《重生之妖后传》 一 废后 大衍天道五年腊月十五,京师终于降下了第一场雪。 雪花铺天盖地的笼罩着京城内外,紫禁城中坤宁宫,皇后方清颜正斜倚在凤榻上发呆。 自入冬以来,京师和周遭州县便未见降雪。这一冬无雪,天气反倒愈发阴冷,京师柴薪木炭已然卖到了天价,饥馑冻毙者数不胜数。皇帝谢曜正被内忧外患搅的心烦,已然连着三个多月都未曾来这坤宁宫了。 盼了一冬的雪终于降了下来,这等祥瑞之事照例会有宫人报与宫内各处。然而皇后失了圣心的传言早在宫内流传,内侍多是拜高踩低之辈,雪已然下了大半个时辰,东西六宫传遍,报喜的内侍才到了坤宁宫外。 煌煌红烛映照着朱鸾镜里的眉目如画,方清颜心中却是愁肠百结。她是前威远侯府的嫡长女,父亲方栾又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囊括着天下兵马大权,当时还是二皇子的谢曜求来一道赐婚圣旨,将她迎进了宫内。 他曾是举国闻名的谦谦君子,成婚后两人成了世人口中的神仙眷侣,也正是凭着方家的全力支持,六年前先皇驾崩之时,谢曜如愿登基为帝,方栾成了声名烜赫的护国公。 那年,方清颜十八岁。 在被册封为后的那一刻,迎着谢曜宠溺的眼神,方清颜以为此生无憾。成婚后,为了投这个男人所好,她将一向看不上的琴棋书画都苦学了一遍,盼着与自己的良人琴瑟和鸣。然而随着各殿妃嫔的先后入宫,谢曜还是对她越来越冷淡,一开始还会循着祖制,每月初一十五各来一次坤宁宫。到后来,谢曜踏足坤宁宫的时候越来越少,便是一两个月也难见上一次面,自父亲拒绝交出兵权后,谢曜便再也没有进过坤宁宫的大门。 年少时,她曾盼着与心上人纵马江湖、游历天下,不想在二十四岁时却成了被幽禁在皇宫中的金丝雀。 今晚,他大约又不会来了吧,方清颜在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炉中檀香早已燃尽,殿外脚步声动,紧接着便有人推门进了殿内,方清颜心中暗喜,忙起身正了衣冠。 只见三名内侍鱼贯而入,却未见谢曜身影,方清颜心中又冷了下来。为首那内侍脸上有几处红色的疤印,说不出的狰狞,入了门只顾着在殿内站定,高声叫道:“有旨意,方氏接旨!” 方清颜心中一惊,忙跪地行礼,只听那内侍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方氏,久沐圣恩,不知图报,恃宠而骄,执怨怼,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无母仪之德,行吕霍之举。今革除其封号,一应处置均由司礼监裁定。钦此。” 虽然已经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竟会如此之快,还未等那内侍宣读完,方清颜一言不发地滑倒在地,闭了双眼,两滴珠泪从眼角溢出。 又一个声音传来,如同炸雷一般在方青颜头顶轰轰作响,“方氏,王公公方才已将皇上的旨意传达到了,这便随咱家走罢。” 那传旨的王公公见方清颜面如死灰,犹疑了片刻,踱到了方清颜身旁,蹲了下去附耳说道:“娘娘不必惊惶,一切都可从长计议。”只是他的声音有些粗哑,这殿内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另一名内侍撇了撇嘴道:“什么从长计议,方栾父子勾结惠王犯上作乱,若是没这方氏里应外合,又岂能成事?” 父兄起兵谋反!这半年来因兵权归属父兄和皇帝已然水火不容,几日前母亲入宫请安,方青颜还尽心劝解,此时她方才明白,父亲这是把自己当成幌子,请安既是打探虚实,也是为了让皇帝安心。 门外的冷风挟着雪花扑进殿内,伴着阵阵寒意,方青颜心中一凛,刹那间苦闷、心酸、不甘、愤恨、悲哀一起涌上心头,她蓦地里起身,奋力拔出嵌在身后柱子上的烂银烛台,指着三名内侍厉声喝道:“本宫乃一国之后,岂能折辱于你等阉人之手!叫谢曜过来!” 护国公家学渊源,方清颜在娘家时诗书女红习的不多,武功和谋略却是不让须眉,那三名内侍此次宣旨也就带了八名内侍随行,却没料到方清颜竟会有次反应,见方清颜柳眉倒竖,均不愿做那个冲在前面的倒霉鬼,互相望了一眼,各自闪身退了几步。 四人对峙了片刻,那王公公朝另外两名内侍使了个眼神,转身退出了大殿,想来是去报信去了,另两名内侍守在了大殿门口,一名内侍见方青颜倚在柱子一侧,头发略微有些凌乱,却丝毫没有狼狈之色,心中有些不忿,嘲笑道:“方氏,咱家劝你识相一点,到这时候,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么?” 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冲进坤宁宫内,为首那人一身大红袍子,胸前一团金色的麒麟在灯火下闪着亮光,一男子身着青色龙袍,走在这人身侧,身后还跟了一队锦衣卫。方清颜定了定心神,认出了来人,她嘴角勾起,一脸讥笑朝那身着龙袍的男子说道:“堂堂一国之君,竟成了曹怀礼这阉人的亲随,谢曜,这便是你的为君之道?你的志气呢?” 谢曜脸上闪过一抹晦暗之色,他在大殿门口立了片刻,一脸平静地走到方清颜身前,柔声说道:“颜儿,我的处境你也知道,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有些事我无法左右。本想着要好生待你,偏偏你那父兄不安分,平日里目无尊上就不说了,此番勾结谢晖谋反,要搅的天下大乱,我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绢书,伸展开递到了方清颜面前,“看看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连先皇都给骂了,莫说是我,任谁看了都会生气。” 谢曜一国之君,却在她面前自称“我”,丝毫没有摆皇帝的架子,方清颜心中泛过一丝柔情。她伸手接过谢曜手里的绢书,却没有看,眼光落在了面前这个一脸俊逸的男人身上,眼波动处,方才的废后旨意已被她抛诸脑后,几年来的一切,在她脑海中慢慢地回放,回想起以往的旖旎时光,方清颜不禁一阵恍惚。 这个男人给了她荣耀,给了她期待,给了她向往...... 然而心口忽然一阵剧痛,把她拉回到了现实,在绢书的掩盖之下,谢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趁着她走神的一瞬,直刺入她的心口。下一息,方清颜便见谢曜一脸谄媚,朝曹怀礼说道:“朕已然依督主之言,手刃了这个贱人,如今内应已除,还要仰仗督主肃清乱党,待天下平定,朕定不会忘了督主的好处。” 曹怀礼只轩了下眉头,淡淡说道:“老奴不过是随口一说,皇上竟当真了,倒是便宜了她。” 方清颜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瞬息之间,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方清颜心头略过,愚蠢、自私、阴险、卑鄙......这些在自己心中压抑了许久的字眼一个又一个的冒了出来,方清颜终于知道自己傻的可怜,竟会把一片真心托付给这样的男人。 这一世里,父兄把自己当作争夺权利的工具,丈夫把自己视为追逐皇位的筹码,原来,一切都是算计。 身体倒下的那一刻,方清颜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她知道她要死了…… 鲜血把那绢书染的通红,仿佛夕阳在云间燃烧,又如大片的梅花在雪中盛放,上面大多字迹已然无法细辨,只有几行字依稀可见。 “衍复元年腊月丁卯望,惠王谢晖,护国公、五军大都督方栾,太傅、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章若谷等,告天下令:伪皇谢曜,素无仁孝,薄义寡恩。弑父鸩母,人神为之嗟愤;残贤害善,天地之所难容。矫托天命,欺惑众庶。离心于宗庙,失德于社稷。毁法怠政,功令废于阉人之手;荒淫秽乱,礼谊止于妇人之侧......” 二 记忆 黑暗,漫长的黑暗。 “妹妹”,“妹妹”,一个男子的声音不住地在方清颜耳边轻声喊着。 哥哥?她的那个同胞哥哥方万邦眼中只有利益,与她并没有太多亲情可言,为何这个声音听起来却这样亲切? 脑袋上一阵剧痛,让方清颜从混沌中醒了过来,她猛然睁开眼,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正映入眼帘。 这个少年眼神清澈,又带着一脸的歉意,见她睁开了眼,顿时喜极而泣:“妹妹你总算醒了,真的是太好了!” 方清颜心中一阵疑惑,不自觉的想用手揉一下额头,却发现原本秀颀的手掌缩小了许多,借着光线看去,这一双小手雪白柔嫩,无疑是一双少女的手,再低下头打量着自己,如今这个身板比原来起码小了一号。 无数陌生的记忆一起涌入她的脑中,方清颜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阖了上眼,费力的将那些凌乱的记忆一一拼凑,终于明白了过来,她的脑子里多了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或者说,她成了另外一个人。 正兴十二年,这是方清颜记忆里的七年前,这里是康宁伯府城南的庄子,她现在的身份是康宁伯府的大小姐林紫苏。 在方清颜的那一世里,康宁伯府在京中极为低调,除了在宫中年庆节会上露面,平时极少有人提起。她只知道,老康宁伯林厚朴,曾是太医院的院使,因在回乡祭祖的途中遇到了大疫,林院使不惜以身试药,淮南布政使司凭着他在亡故前开的一剂方子,挽救了淮南的无数生灵。 因在淮南停留多日,林家连同着林厚朴在内的十余口人皆亡于瘟疫之中,正兴帝听闻大为动容,特旨追封了康宁伯的爵位,并恩准林院使的长子袭爵,这便是林紫苏的父亲康宁伯林远志,如今正领着户部的差事。 自己明明已然身死,老天却让自己借着林紫苏的身子重活了一世,那这一世的方清颜又在哪里呢? 她尽力整理着纷繁的思绪,林紫苏的哥哥林问荆却没有给她适应新环境的时间,一连串的问题纷至沓来,让她不得不以原身的记忆来思考。 “妹妹,你这次设计的木马车当真厉害,在地上可是行了五十多丈呢” 要不是林问荆缠着自己来这城南的庄子里测试他新制的木马车,怎么可能会从木马车上摔了下来? “妹妹,你从木马车上摔了下来,看起来已经没事了,这会儿哪里还不舒服?” 怎么可能没事!明明这会儿还头痛欲裂。 “妹妹,我记得《翟经》里记载的有种木鸟,能不能帮我画一下图纸?” 翟经?方清颜检索了一下原身的记忆,据《翟经》记载,这木鸟以木头制成,可在天上飞行三天三夜,她心中有些惊叹,若是能做出来,她也想见识一下呢。 林问荆听不到妹妹心中所想,见妹妹良久闭目不言,脸上有些忐忑,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可是生我的气了?” 这句话情真意切,方清颜听的心中暖暖的,睁开眼向林问荆报之一笑。 看着自家小姐一脸懵懂的样子,在一旁候着的婢女琥珀有些同情,轻声说道:“大少爷,小姐摔的可不轻,你在这里,她如何能休息?” 经琥珀这一提醒,林问荆这才想起自己已年满十五,这样长时间的在妹妹房中逗留,似乎是不太妥当。 “妹妹你好生休养,改天......改天让你扎针练手法,就当哥哥给你赔罪了。”林问荆留下了这句话便落荒而逃。 方清颜躺在床榻上,仔细梳理了原主的记忆,这林紫苏自幼爱书,尤爱诸子百家、五行八卦、农工算数、医卜星象这类杂书。这些书在正经的官宦人家里读不到,偏巧林紫苏已故的外祖父平日爱书如命,又曾任鸿胪寺主簿,与西洋人接触甚广,一有工夫,便将日常所闻记录成册,这些书如今全都在康宁伯府的后院存着。 林紫苏四岁那年,翻遍家中的医书后,对针灸之术产生了兴趣,有了祖父的亲授,林紫苏自然是进境飞快。只是那针灸之术断不能一蹴而就,尤其是认穴和施针须得反复练习。一日不练手生,三日不练心生,辨认穴道的对象落在了家里人的身上,而林问荆就是被扎次数最多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原主的祖父、祖母、母亲都还在世,在这些记忆当中,全是长辈们宠溺与疼爱的画面,在祖父背上呢喃,在母亲怀中撒娇......这些在方清颜的记忆中从来不曾有过。 想起前一世在方家的经历,她有些心酸,又莫名有些庆幸。 是的,从今日起,她就是林紫苏,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和方家再无干系。 贴身丫鬟琥珀刚伺候着林紫苏进了些小米粥,便有庄子上的婆子通报说,林紫苏的继母毕氏领着城里的大夫到了庄子里。 这毕氏今年还未满二十五岁,其父毕绥南原本是淮南的一个县令,因感念老康宁伯的救命之恩,便让毕氏嫁进了林家做续弦。听说林紫苏受了伤,毕氏来不及细细妆扮,随意穿了件玫色细布棉袄,加上墨兰色的金丝绣花裙,衬的身形略显丰满,不施粉黛的鹅蛋脸配上一弯淡眉,倒显得优雅大方。到了屋中,未等林紫苏行礼,毕氏急切问道:“大姐儿,你哥哥捎回去的口信说你受了伤,这会儿可好了些?” 趁着大夫问诊,琥珀磕磕绊绊的将自家小姐受伤的大致经过交代了一下。原来兄妹二人自小就喜爱天工之术,康宁伯府中又藏了不少这等杂书,平日里林紫苏依着书里的记载设计出图纸,林问荆便照着图纸做出样品。半年前林紫苏偶见《木经》中所述,上古有巧匠制成木人驾驭木马车,无马匹牵引也可自动前行,从中得了些灵感,便绘了图纸交与林问荆匠制。 这日正是立春,林紫苏随林问荆来这庄子里踏青,听哥哥言道木马车已然制成,林紫苏欣喜万分,定要坐上车体验一下,哪知行了一段距离,那木马车失却控制,狂奔了四十多丈,在就地散架之前,把林紫苏给甩飞了出去。林紫苏当即晕倒在地,幸好庄子里的几个粗使婆子就在左近,及时救下了林紫苏。 琥珀唯恐自家老爷和夫人怪罪,只挑了些紧要的说了出来,凶险处就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林问荆听说母亲到了庄子,也赶了过来给母亲请安。毕氏本还在担心林紫苏,见了林问荆之后,借着林紫苏受伤,将自己的忧心之事一股脑的倾倒了出来。 “荆哥儿,说话间你也十五了,怎么就没照看好妹妹” “幸好紫苏没事,要不然我怎么向故去的姐姐交代” “怎么说你也是康宁伯府的少爷,哪能做木工这等粗活,若真的有心于此,交给下人们来做就是了,不用亲自动手” ....... 毕氏留在屋中絮叨了半个时辰,那随行的大夫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插了一句:“夫人不必忧心,府上善名远播,大小姐遭此大难而毫发无损,必是神人护佑”,毕氏甚是喜欢这句话,双手合什念了十几句“阿弥陀佛”,拥着大夫出了林紫苏的闺房。 待送走大夫,毕氏心中仍有些不放心,哄了林紫苏在床上躺下后,又在屋外对琥珀细细交代了一番,这才返回城去。 三 轻薄 因大夫交代了不宜颠簸,林紫苏就留在了庄子上“养病”。林问荆也想留在庄子里,被毕氏以“学业为重”为由强行带了回去。 没了林问荆的聒噪,林紫苏乐得耳根清净,接下来的几日里,除了吃饭喝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躺在床上梳理着两世的记忆。 原身经历虽浅,但博览群书,小脑瓜里记了大量的东西,加上方清颜上一世的记忆,几日里林紫苏的脑子似是要胀满了一般,后脑隐隐胀痛。 这日天气晴好,林紫苏带着婢女琥珀出庄透气。风和天暖,庄外东南角的一大片杏林竟提早绽放,粉白色的杏花开满枝头,如同灿烂的云霞。沿着驿道漫步杏林之侧,碧空如洗,东风徐徐,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林紫苏不由得痴了。 记忆停留在一处楼阁上,不时有归燕从窗口掠过,窗外正是一片杏花林,一女子在窗前凝神作画,风姿绰约,蓦地里回头,望着身后那个丰神俊逸的男子,眼神里饱含了柔情蜜意,这是方清颜的记忆。 思量时心中又转过另一幅画面,杏花丛中,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眼上蒙着纱布,与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嬉戏,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站在一旁拍手笑着,这是林紫苏幼时的记忆。 两世的记忆交织,恍然间如同梦幻泡影,林紫苏沉醉当中,难以自拔。然而没等她把这个梦做完,不远处的驿道上就传来阵阵马蹄声响,将林紫苏从记忆中拉了回来。她凝神望去,那一行人有十多人,想来也是被这片杏花林吸引,正在不远处驻马赏花。 此时正值初春,尚未到农忙时节,庄子周围的田地里几无人烟,林紫苏主仆二人装饰虽然简单,但与周遭的萧瑟格格不入,立在路旁甚是扎眼。那一行人显然也看到了林紫苏,为首的几人指着林紫苏主仆交头接耳了一番,便有一人勒马徐行至林紫苏近前。 林紫苏见来人约莫有十五六岁,身着一身紫色锦袍,相貌虽不算英俊,气度倒是不凡,她本想开口询问,那知这少年的话却让她有些目瞪口呆。 “姑娘,本皇...本人有个不情之请,借姑娘头上的珠花一用。”这少年纵身下马,笑嘻嘻说着,就将手向林紫苏头上伸去。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姑娘首饰,这等胆大包天之人还是首次遇到,琥珀唯恐自家小姐被这少年冲撞,慌忙挡在林紫苏的身前。 林紫苏对男女大防倒不在意,只是恼恨这少年无礼,她后退了几步,躲开了少年的手,低头见脚边有一条两尺多长的枯枝,不动声色地弯下腰,将树枝拈在手中,紧接着劈头盖脸的朝那少年挥去。 那少年未料到林紫苏有此反应,本不在意林紫苏手中的枯枝,哪知林紫苏出手精妙,那少年退了好几步,身上仍被抽中了好几下,脸上也被抽中了两下。那少年见无法躲避,索性只顾护着脸,口中连声道“姑娘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云云。林紫苏见那少年服了软,又在他身上抽了十余下方才罢手。 林紫苏方才那几招在前世不知练了多少次,虽然凌厉,但枯枝毕竟轻便,打在人身上无甚威力,只在那少年的锦袍上挂了几个小洞,脸上连红印都未曾留下。那少年见林紫苏停了手,便挺直了身子,从袖中取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凑上前去涎着脸笑道:“姑娘莫要见怪,我与那边的几个兄弟有个赌约,这里有些银子,就当是买下你这珠花了。” 不远处的那一行人见这少年被林紫苏教训,已然笑成了一团。 即便这少年说的没头没尾,林紫苏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敢情这一帮公子哥儿们的日子实在太闲,就想着无事生非了,为了一个赌约就来调戏陌生姑娘,实在是无法无天。 林紫苏没有接下银子,细细打量起这少年,前世里似乎见过此人...... 是他!林紫苏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没错,这个少年正是二皇子谢曜的弟弟,四皇子谢晞,日后被封敦王。 这谢晞乃是李嫔所生,出生不足一月,生母李嫔就染病而亡,一直寄养在梁皇后名下。一开始梁皇后就不曾上心,自梁皇后诞下了八皇子谢晫之后,对谢晞更加疏于管教,谢晞行事愈发放荡起来。 前世里谢晞是出了名的荒唐王爷,封王之前整日里带着京中一帮纨绔子弟四处浪荡、惹事生非,受封后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待谢曜即位,谢晞成了留居京师的守城王,索性把王府门口的对联改成了“斗鸡走狗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在京城里出入赌坊、裸衣上街、调戏民女......御史恨不得一天一个奏疏,偏生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亲王来说又不是什么重罪,往往只能申斥了事,谢曜头疼了一段时间,也只好听之任之。 林紫苏心中暗暗懊悔,今日即便是谢晞唐突在先,自己冒犯了四皇子,势必会给林家带来天大的麻烦,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倒是不要紧,若是连累了原身的一大家子,那可真是万死难赎。当下强笑道:“公子不必如此,若是要取,原无不可......” 谢晞见林紫苏迟疑着未曾接银子,转头瞥见自己的兄弟们也都纵马凑了过来,一边将银锭强塞到琥珀的手里,一边朝林紫苏伸手示意讨要珠花。林紫苏嘴角一抽,平声说道:“公子客气了。” 说话间那一行人便行至近前,林紫苏抬头望去,凭着前世的记忆认出了其中的几个人,永安长公主的次子徐文韬、昌国公府的长子梁铭泰、昌平伯府的四子赵世勋、工部尚书的三子骆沛诚、大理寺少卿的长子秦鹭...... 林紫苏还未将来人认全,徐文韬扬鞭笑道:“往日里四表哥都是手到擒来,没想到竟栽在了这位姑娘的手下,看来四表哥今日的赌运平平呀。” 谢晞眼见再无机会取得珠花,也是爽朗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世上哪有常胜的将军?” 徐文韬听谢晞认输,心情大好,眼光便放到了林紫苏身上。他本以为林紫苏是个普通的山野姑娘,此时细看之下,眼前的这姑娘面容清秀,一袭藕荷色的细布棉裙,头上青丝简单的挽了个双鬟,配了一对琉璃珠花,显得娇俏动人。他心念一动,上前朝林紫苏笑道:“这位姑娘眼熟的紧,咱们可曾在哪里见过?找个地方叙叙旧如何?” 这正是他平日里拈花惹草惯用的手段,徐文韬此话一出,身后众人皆在马上大笑。琥珀眼见着这些少年都是笑嘻嘻的等着自家小姐答话,心下惊惧,拉着林紫苏说道:“大小姐,这外面风大,咱们回庄子去罢。” 林紫苏心知若是被这群纨绔子弟缠上,后面定会有说不清的麻烦,偏生又得罪不起谢晞,她抬头朝谢晞瞥了一眼,当下将头上一对珠花取下,交与琥珀手里后,向前朝谢晞行了一礼,说道:“不知四皇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既是殿下有求,臣女自当满足。” 这流里流气的少年竟然是四皇子?自家小姐竟然打了四皇子?琥珀一脸惊疑,将珠花毕恭毕敬的递给谢晞。 谢晞接过珠花,又朝林紫苏打量了一眼,沉吟道:“臣女?你是谁家的子女,竟识得本皇子?” 看着对方带着疑问的俊朗面孔,林紫苏强忍着再教训他一顿的冲动,从容道:“臣女愚钝,先前未认出殿下,请殿下恕罪。说起来,臣女还未谢过殿下的赏呢。” “哦?”秦鹭一脸坏笑问道,“难道这位姑娘与殿下也是旧识?” “殿下宽宥了方才的冒犯之罪,这便是天大的恩赏”,林紫苏假装不经意的看了琥珀一眼,“更何况,殿下看上臣女的珠花,也是臣女的荣幸。” 这分明是威胁!听这姑娘的意思,难不成还想把自己花钱买珠花的事情当众捅出来?谢晞似笑非笑,盯着林紫苏道:“古人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诚不欺我也!”林紫苏迎着谢晞的目光,含笑说道:“久闻殿下豁达开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臣女不打扰殿下的雅兴,这便告退。”说完也不给谢晞说话的机会,行了个礼后,赶忙与琥珀落荒而逃。 徐文韬输了这一场,显然是有些不甘心,眼见着林紫苏进了不远处的庄子,挥了挥手,吩咐身后两名长随道:“打听一下,这是谁家的庄子。” “方才的赌约,自然是四表哥胜出”,徐文韬咬了咬牙,转头朝众人说道:“这位姑娘大家也都瞧见了,虽说是庄子里出身,长相气质都还凑合,我这里还有一个赌约,不知道各位敢不敢参与?” 四 欠俸 徐文韬的暗查林紫苏无从得知,她在庄子上住了五日,确认无碍后,就被毕氏接回到了京城府中。 康宁伯府位于东城,东城本是商贾云集之地,马车进了城,一路走走停停,行了两刻钟的时间,方才到了康宁伯府的门口。 前世里林紫苏身份显贵,见惯了深宅大院,对这康宁伯府却有些好奇。刚下马车,林紫苏就暗暗打量起来,这伯府气度宏大雅致,看起来似是皇家赏赐的宅子,然而宅子门口的青石板已有碎裂,大门上的朱漆也有些斑驳,唯独匾额上“康宁伯府”四个金漆大字依然湛湛有光。 女儿在庄子上吃了好几天的苦,毕氏有些心疼,是以得了下人的传话之后,就早早地在门口候着林紫苏。林紫苏随着毕氏进了府内,便得了母亲的殷切关照:“一路舟车劳顿,大姐儿,你先回院子里歇息吧,我这边还有些杂务,就不必陪我用饭了,待会儿我让人送到你院子里。” “多谢母亲关照,女儿这便告辞了”,林紫苏谢过毕氏,由琥珀带着回到了自己的听风院里。 因林家人口单薄,毕氏所生之女林紫菀也才刚过两岁,与毕氏一起住在正院,是以内院之中大多院子都在空置,平日里除了毕氏所居的正院,便是林紫苏所居的听风院有些人气。 几日未归,院子里有些阴冷潮湿,一回来琥珀和另一名贴身丫鬟翡翠忙的不可开交,洒扫庭除、开窗通风、整理屋子…… 林紫苏信步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就进了屋里,闺房里的摆设还算中规中矩,但进了东次间的小书房,就变了另一种风格,这里丝毫不像是少女的书房,倒更像是一个小小的工坊,书桌上放着皮尺、墨斗和一堆叫不上名字的木制小部件,书桌后面的多宝格上,摆满了九连环、鲁班锁、孔明锁、子母扣、空竹等各种小玩意儿。 毕氏对林紫苏显然是关爱有加,不一会儿的工夫,有下人将饭食送到了外间,琥珀伺候林紫苏用过午膳后,就催促林紫苏回房休息。 林紫苏斜倚在床上,却没有半点睡意。前世里的种种,虽有不甘和愤恨,但经过这几日的思索,她也接受了自己已经成为林紫苏的事实。人总不能活在回忆当中,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那自当好好珍惜此生,必不辜负上天的美意! 林紫苏思量着前尘旧事,不觉日色已昏,一婢女在门外禀报:“大小姐,老爷方才散衙回府,请大小姐过去一趟。” 琥珀忙侍候林紫苏穿好衣裳,引着林紫苏去了外院大厅,林紫苏在大厅外迟疑了两步,还是进了门。东次间里,正中央罗汉床上坐着的正是父亲林远志和母亲毕氏,林紫苏朝林远志和毕氏各施了一礼,但毕竟还有些生疏,“父亲”和“母亲”到了嘴边没有叫出来。 林问荆正端坐在林远志下首的椅子上,见林紫苏步入厅内,僵硬的身子顿时舒缓了下来,指着身旁的空位子向她招了招手。林远志见一双儿女友爱和睦,心下喜悦,待林紫苏坐定,又将目光在儿女身上扫了几眼,这才说道:“今日宫里传下来话,下月十五在上林苑举办百花宴,夫人,今年就带着荆哥儿和大姐儿一块儿去吧。” 按宫中定例,每年的百花宴,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勋爵都可携家眷参加,这百花宴也就成了京中达官贵人为后辈求女择婿的重要日子。毕氏笑着点了点头,“老爷说的是,荆哥儿今年十五岁,大姐儿说话间也十三了,该去相看一下。” 林问荆与林紫苏互相对望了一眼,只听林远志又道:“威远候府的大小姐停灵有些日子了,听说是过几日出殡,我与威远候虽无往来,终归是同朝为官,烦劳夫人备些奠仪送到威远候府上。” 林紫苏闻言怔了一怔,这几日自己一直憧憬着,这一世里与方清颜相遇该是如何的情形,没想到,竟再也没有方清颜这个人。而威远候府的大小姐,却带着前世的记忆,在一个素无交集的小姑娘身上重生了。 这近乎残酷,又似是冥冥天意。林紫苏脑子有些发麻,心中有些酸楚,又有些庆幸。 方才说到给子女相看对象,接着便提到这样晦气的话题,毕氏心里有些埋怨自己的丈夫,她应了一声,见林紫苏心神不定,便有心岔开话题,还未开口,林远志又道,“威远候府的方大小姐与二皇子已定过亲,不想方大小姐福薄,这快到大婚的日子竟殇折了。今年百花宴的日子定在了花朝节,皇上怕是要借着百花宴为二皇子另择一门亲事。” 毕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不禁又有些忧心,“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二皇子选妃,咱们的大姐儿可千万不能被选上,要不,大姐儿还是不要去了。” 林远志摩挲着下颌的短须,笑道,“夫人你想的太多了,太子早夭,八皇子的年岁又太小,二皇子是如今的皇长子,早晚会被立为储君,未来的太子妃嘛,肯定是要千挑万选。大姐儿的年纪尚小,整日里除了躲在院子里看书,便是随着荆哥儿在天工院和庄子上瞎琢磨东西,皇上和二皇子决计不会看上大姐儿的。” 毕氏嗔了林远志一眼,“哪有你这样说女儿的,咱家的女儿谁都配的上!这一双儿女,平日里也不见你教导,就会在这里说风凉话!”说完她朝林问荆和林紫苏正色说道:“婚姻乃人生大事,也不必急于一时,伯爷和我不求太多,只求你们日后平安喜乐就好。” 林紫苏心中一暖,前世里,她自出生便是侯府嫡长女,其后又从太子妃一路到皇后,可谓顺风顺水,这等言语却从未听到过。想起前世,林紫苏的眼眶有些酸涩,她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说道:“母亲说的是”,毕氏见林问荆也随之点了点头,又一脸欣慰的说道:“眼见着这一双儿女长大成人,我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说话间到了晚膳的时辰,毕氏吩咐下人将二小姐林紫菀带了过来。晚膳后,一家人又随意用了些茶,眼见着已然夜色朦胧,兄妹俩便一一行礼告退。有哥哥姐姐在场,林紫菀还算安分,两人走后林紫菀便一直哭闹不止,毕氏见小女儿已然有些困顿,吩咐奶娘将她带回了内院。 一时间房内一片安静,窗外风过竹叶,发出一片沙沙的声音,搅的人心烦意燥。毕氏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问道:“老爷,朝廷还缺了半年的月俸......不知何时才能领到?”毕氏见林远志不答,又道:“照理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过问朝廷的事,但家事连着国事,那点俸禄本就顾不住家里的开销,京城里的人情往来又重,往年还能指着城外的几个庄子救急,去年京城大旱,庄子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收上来的租子不到三成......”她见林远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便不敢再说下去。 林远志这几日在户部衙门里正因欠俸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没想到回了家里毕氏又故意提起这事,这欠俸的事干系重大,岂是妇道人家能乱打听的!林远志不由得心烦意乱,便将心里的愤懑吼了出来:“什么康宁伯!什么户部!这京城不呆也罢,我明日就辞了差事回老家!” 自两人成婚以来,毕氏第一次见林远志发如此大的脾气,一时间便懵在那里,接着眼泪便禁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眼泪道:“老爷千万不能这么说,这爵位和功名都是皇上御赐的,也是父亲用命换来的,若是轻易弃掉,那老爷可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就算我们不管不顾,也得为两个子女想想,以荆哥儿和大姐儿的人才,淮南老家又哪有人家配得上咱们的子女?” 林远志方才也是一时冲动,见毕氏泫然欲泣,心中便软了下来,柔声说道:“阿云,方才我一时失言,你莫要见怪。”林远志见毕氏没有接话,又黯然道:“当年把你和孩子们一块儿接入京城,本想让你们跟着我在京城中享福,哪知这几年的工夫,反倒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毕氏定了定神,说道:“老爷言重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方才想到咱们的儿女还从未参与过宫宴,需得置买几套新衣服......”,毕氏顿了一顿,接着低声道:“我的嫁妆里有些值钱的东西,不如就取出来先用着吧。” “万万不可!”一听毕氏想要动用嫁妆,林远志顿时有些着急,自己这妻子自嫁到林家之后一直任劳任怨,对亡妻留下的两个孩子又是关爱有加,哪能再让她动用娘家的嫁妆! 林远志朝门口看了看,一脸小心谨慎的说道:“夫人但放宽心,说不定,俸禄这几日便会如数发放下来。” 说起国库空虚,林远志是深有体会,京城七品以上的官员去年的俸禄到现在还没有发下去,最近这半年,户部衙门里就没有几天清净日子,天天都有官员去户部讨要俸禄。有些官员家中实在是揭不开锅,便私下里纠集了一百多号人,准备到午门口静坐。 因有着康宁伯的身份,林远志官职不高,也没人认为一个一等伯家中会缺钱,是以从来没人找他提过这事儿。但这种事儿衙门里早就议论纷纷,恐怕到如今,也就最上面那位假装不知道了。 每年虽见不着几次皇帝,但林远志从每月衙门的邸报中可以猜到,今上一向行的是“仁政”,言必曰尧舜,行必效睿宗,尧舜自不必说,睿宗是大衍有名的中兴皇帝,既然今上处处以睿宗为榜样,那就决不会允许史官把欠俸写进史册中。 五 困局 正所谓家事连着国事,毕氏说的没错,当林家在为欠俸发愁时,内阁首辅刘庆元也在为欠俸发愁。 此时已然戌时三刻,普通百姓早早就进入了梦乡,而紫禁城中的集义殿内却依然火药味十足。白日里近百个官员因欠俸到午门口静坐,虽经内阁苦苦劝阻,总算给拦了下来,但内阁首辅刘庆元也十分清楚,这个问题已经到了必须摆上台面的时候。 吏部尚书叶铨已然年近六旬,刚刚经历了一轮争辩,他稍微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京中大小官员欠俸已然超过半年,今日他们到午门口静坐,说不准明日便要闹上皇极殿了!刘阁老,您兼领着户部,可得想想办法!” 作为皇帝的老师,叶铨说的话自然有分量,刘庆元将要说的话在腹中拟了一遍,正要答话,礼部左侍郎钱敏中开口说道:“北境战事未歇,关内还有上万流民,国事艰难如斯,平日里这些人忠君爱国都挂在嘴边,这时候却为了些许银钱,一个个的来逼迫皇上,朝廷养这些人又有何用!都不知道他们的官是怎么当的!” 这话等于是直斥吏部选官有问题,说的毫不客气,叶铨一张老脸涨的通红,“钱大人说的轻巧,这一百多号人半年不见一厘俸禄,家中都要揭不开锅了,如此下去,我大衍的六部可就要瘫痪,那个时候,动摇的可是社稷根本!” 听内阁在集义殿内争吵了一个多时辰,皇帝一脸阴沉,他急匆匆的将内阁召来商议对策,如今内阁依然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方案。他知道,他若是不出面,便是议到明天早上怕也不会有任何的进展。 “刘庆元,你来说说吧”,皇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困局到底该如何解?” “国库里本来还有些银子,但去年京师、潞原、关内大旱,淮南、江南发了水灾,朝廷为了赈灾,把粮食借给了灾民,治河又花费了不少银钱。为今之计,只能是先停掉工部的几个治河工程,再设法将去年借出去的粮食给收回来,待夏税收齐之后,便可周转开来。” “如今正值青黄不接,收回了粮食你让灾民如何度***他们造反吗?说话间今年的汛期又到了,停掉治河工程?哼,等着今年继续赈灾吗?”皇帝一脸怒气的瞪着刘庆元,这个刘庆元,做了这几年的太平宰相,竟然还是如此不长进! 见皇帝动怒,刘庆元慌忙应道:“皇上息怒,请容臣多说几句。河东、山南去年未曾遭灾,两省的仓库中应该还有不少存粮,臣这便行文征调,以解燃眉之急。”他见皇帝脸色稍缓,又道:“江淮巡盐御史年老不堪大用,内阁明日便责令吏部、督察院另择能员南下巡盐,清查近几年漏缴的盐税,务必在三月之内凑够一百万两做工部治河之用。” 皇帝微微颔首,手指漫不经心的在御案上轻叩了几下,说道:“这才是谋国之言。” 刘庆元如释重负,伸手用袖子揩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抬头便看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守礼面无表情的立在皇帝身侧,忽然想起一事,心下一横,朝着曹守礼说道:“曹公公,税收一事虽由户部牵头,其间有些为难的地方,需烦劳司礼监照拂一二。” 今晚内阁议事,曹守礼未发一言,听刘庆元提到他,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刘阁老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自大衍立国后,在内廷中设立司礼监,不仅总管内廷宦官事务,而且职涉外廷朝政,负责审核内阁的奏章决议,整理后传达给皇帝,同时司礼监又掌着东厂的事务,可不经三法司,随意监督缉拿臣民。平日里刘庆元不愿得罪曹守礼,但如今皇帝把担子压在了自己身上,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往年里各地的矿上富裕,每年光从矿上也能收取四百万两以上的税银,这几年许是矿上的生意不好,去年连二百万的银子也没收齐,烦请曹公公催一下各地的矿监,也好解朝廷目前的困局。” 曹守礼如何听不出刘庆元话中有话,当下冷笑一声道:“银子的事儿,本不必如此麻烦,既然阁老发话了,那老奴自当竭力去办。” 官员的欠俸虽有了着落,但曹守礼一脸阴冷的表情却让刘庆元惴惴不安。刘庆元再无心议事,与内阁议了些细节,便各自告退。 子时已近,皇帝毫无睡意,独坐在御案前,眸色深沉。 大衍立国百余年,已经历了八世,其间发生了诸多变故,因英宗宠信奸佞,各地藩王纷纷自立,最后差点亡国,多亏睿宗天纵英才,继位后内诛权臣,外平诸王,这才有了几十年的太平盛世。 仗着睿宗留下来的基业,自己的祖父和父亲都轻松了不少,祖父光宗皇帝多次游历江南,给戏文里留下了无数的曲目,而父亲理宗皇帝则自诩风雅,直接把朝政交给了内阁和司礼监打理,每日里不是在后宫与后妃们讨论琴棋书画,便是去翰林院与翰林们考究诗词歌赋。 到了自己手里,每日里朝乾夕惕,不可谓不用心。但登基已然十年有余,司礼监尾大不掉,内阁朝臣拉帮结派,武将们又自矝军功,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连朝臣的俸禄都发不下来了! 看来自己远不如睿宗啊,皇帝心中不由得有些沮丧。 在起居太监的再三请求下,皇帝怀着沉重的心情沉沉睡了过去,然而在第二日的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让他心情更加沉重。 “禀皇上!奴婢昨晚奉命查抄了永定伯府和左佥都御史府,查明贪赃枉法等诸般罪行,共得黄金一万六千两,白银三十二万九千五百两,珠宝、字画、田契还在清查之中!”早朝一开始,东厂提督太监魏秉忠便给了满朝文武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个二品军侯,一个四品大员,曹守礼事先没有任何请示便给抄家了,哪有半点奴才的本分!皇帝勉强从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对身边的曹守礼说道:“守礼,你能为君分忧,朕心甚慰,下面的人辛苦了一夜,接下来的差事,就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去办吧。” “回皇上,经提刑司连夜审讯,已然证供确凿,奴婢把详细的呈报也带了过来,请皇上过目。”魏秉忠说着从袖中取出呈报,躬身呈了上来。 皇帝强忍住暴跳的冲动,挥了挥手,魏秉忠看在眼里,又转头看了曹守礼,只听曹守礼沉声道:“退下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魏秉忠退出了皇极门,内阁诸臣个个脊背发凉,不敢多说一句。昨晚刘庆元刚把矿监贪墨的情况捅到了皇帝那里,司礼监一大早的来这一出,分明是在警告内阁,那依着曹守礼的性子,会不会就此罢手呢? 与内阁的噤若寒蝉不同,威远侯方栾心中熊熊怒火被曹守礼勾了出来。自先帝起,那永定伯一直随他南征北战,因军功封了爵位,如今还领着中军都督府的差事,曹守礼居然直接就抄家了,根本就不把自己这个五军大都督放在眼里! 方栾本就不是忍让之人,多年来又因总揽军权飞扬跋扈,哪能咽下这口气,当下出列朝皇帝行了一礼,说道:“皇上,曹守礼纵容属下,目无王法,诬陷朝廷命官,臣请皇上彻查此事,还百官一个公道!” 皇帝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施的是仁政,一向对臣子们宽容有加,似这等雷厉风行的定罪还从未有过,曹守礼敢如此逾矩,正是算准了国库空虚,算准了自己这个皇帝不会因此发难,这才将此事做成了铁案,让内阁根本就没有翻案的机会。 看来内阁和司礼监这一局,又是司礼监胜出了。 此事虽已成定局,皇帝对威远候的态度还是相当满意,起码威远候不像内阁那样只顾着自保,还能站出来对抗一下曹守礼,“威远候忠心耿耿,朕自然知晓。不过守礼办事一向可靠,今日之事已然证供确凿,就交刑部定罪罢”,皇帝安抚了方栾几句,又道:“朕有些乏了,守礼,今日的批红你和内阁斟酌就是,无需再向我奏报了。” 方栾有些不甘心,还想再申辩几句,却见皇帝已然起身离了丹陛,再没有给众臣任何说话的机会。 皇帝离了皇极殿去了文华殿,吩咐贴身伺候的太监不见任何人,靠在文华殿的龙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曹守礼私自查抄京中大员,虽让他有些不舒服,但心底又有些痛快。 为了官员欠俸的事情,朝臣们上了无数个折子,可没有一个人能解决国库缺钱这个根本问题!内阁昨日议了大半夜,没想到司礼监一夜之间就给解决了。 痛快之余,皇帝面色却越来越不好了。 他自认处事宽仁,不曾苛待过臣下,可这帮朝臣,平日里朝堂上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只顾着大道理,何曾体谅过自己的难处,今日里曹守礼如此胆大妄为,却没人敢站出来说句话! 睿宗临去之时,曾与当时还是太子的祖父留下遗言,司礼监不可不用,更不可重用。皇帝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自他登基以来,凡事亲力亲为,政事上不给司礼监任何擅权的机会。 可惜呀!祖父和父亲不懂睿宗的深意,只图一时之轻松,给司礼监的权力太大,如今东厂横行无忌,两大京营神枢营、振武营又全由司礼监节制,他想贸然收回是不可能了。 好在已经有了些布置,皇帝暗暗握了握拳头,再有五年的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若是少了司礼监和内阁的牵掣,由着自己选贤人、施仁政,那自己必然成为一代明主,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日后史书中自然少不了对自己丰功伟业的颂赞。 想到这里,皇帝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六 花会 皇帝憧憬着未来的太平盛世,隐隐的头疼把他拉回了现实,最近这几日为国库焦虑,不知道什么时候患上的头疼病又有复发的迹象。 尽管太医院多次诊治,但这头疼病如附骨之疽一般,一旦思虑过多或睡不安稳便复发,发作时疼痛难忍,让他屡屡有退位的冲动。 自己的四十寿辰还没有过,上天真的就不肯让他如愿吗?皇帝有些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考虑身后事。 太子早夭,八皇子谢晫是梁皇后唯一的嫡子,按祖宗的规制自然是未来的太子,无奈小八年龄太小了,梁皇后的娘家又是普通的小户人家,即便占着昌国公的位置,梁家自昌国公以下皆是庸庸碌碌之辈,对小八根本不会有什么助力。 如今东宫之位空悬,最合适的储君是二皇子谢曜,这孩子有野心,年岁也合适,可惜在朝堂上的势力太弱了,若是自己就此撒手西归,他能压制住司礼监和内阁吗? 虽说太祖曾有禁令,皇子正妃慎选高官贵戚之女,大衍历代皇后和王妃都是从民间遴选,但看如今情势,新帝若无助力,万难在朝堂上镇住那些居心叵测之辈,更无力推陈出新。 原本是想用婚事把曜儿和威远侯绑在一起,可惜......还是借着百花宴尽快给曜儿再选一个娘家有威望的正妃,即便威远侯心里不舒服,到时候用其他方式安抚一下就是。 唉,但愿老天看在自己勤政爱民的份上,让自己多活几年吧,皇帝这样想着。 皇帝和京中众多高官勋爵都对百花宴充满了期待,但总有人对这百花宴并不上心,在康宁伯府的天工院中,林问荆的左臂和头上被插满了银针。 这几日里,林紫苏对祖父行医笔记中记载的一套返魂针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练针的对象,自然就落在了哥哥林问荆和贴身丫鬟身上。 林家的下人本就不多,琥珀和翡翠除了伺候自家小姐之外,还要兼着外院的一些杂活,林紫苏大部分的针都扎在了林问荆的身上。 有了前世练武的底子,林紫苏认穴下针既快又稳,不但没让林问荆遭罪,反而让林问荆有了种飘飘然的感觉。 林问荆也明显感觉到了妹妹医术的突飞猛进,“祖父的针法果然神奇,妹妹,你的手法似乎更好了”,在想不出所以然之后,林问荆只能简单的把功劳记录在祖父头上。 “祖父的这套针法似乎还有改进的地方”,林紫苏歪着头想了片刻说道,“针法中多用毫针进二三分,应是专为某种病证用的。” 林问荆不懂医术,自然也无从接话,便把注意力放在了正在沉吟的妹妹身上,只见她的妹妹嘴角含笑,长长的睫毛半垂了下去,一脸的平和。 以前自己的妹妹只是一个埋首书海里的小迷糊,平时从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从庄子上回来后,妹妹似乎变了。 不仅林问荆这样认为,林远志和毕氏也察觉到了这几日林紫苏突然就像开窍了一样,从一个沉默内向、不通俗务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大丫头。 “自家的闺女长大了呀”,毕氏这几日不止一次跟林远志这样说,长大固然有长大的好处,但也给毕氏带来了些许的烦恼,这几日她忙着为百花宴做准备才发现,林紫苏从没参加过宫宴,竟然没有能参加宫宴的衣服。 这是去参加宫宴,若是衣着不得体,林家的名声倒在其次,君前失仪可是非同小可!毕氏跑了几家绸缎庄,买了些时新的料子,又吩咐几个针线熟的嬷嬷来给兄妹俩量体裁衣。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十五。 一大早林远志、毕氏带着一双子女从康宁伯府出发。百花宴设在上林苑的明德宫,林家人下了车,宫人引着毕氏和林紫苏两个女眷到了明德宫的昭元殿里。殿中早已经到了不少命妇,一个个携着自己家的女眷按着品级就坐,毕氏和林紫苏进殿的一瞬间,有几个命妇私下里交头接耳,眉眼间露出一丝嘲讽。 一个宫女就领着母女两人入座,刚坐下去,林紫苏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小声嘀咕。 “这就是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吧,样貌倒还不错,以前怎么没见过?” “听说这康宁伯夫人乃是续弦,果然是后娘,一点都不上心。” “听说这康宁伯一家是从乡下过来的,伯府的后院里还种着菜呢。” 林紫苏看了看毕氏,显然毕氏也听到了些声音,母女俩相视一笑,显然没把旁人的话放在心里。 不一会儿,就见一群宫女簇拥着一群宫装女子走了过来。借着前世的记忆,林紫苏认出了来人,为首的是当今皇后梁氏,她的身后跟着章贤妃、唐庄妃。殿内众人连忙跪下行礼,皇后与两位嫔妃在殿内落座后,皇后和气地挥了挥手道:“各位免礼,都坐下吧。” 唐庄妃是二皇子谢曜的生母,而章贤妃是三皇子谢晖的生母,在章贤妃的下首,林紫苏还看到了两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上一世的母亲和嫡亲妹妹——威远侯夫人卢氏和威远侯府二姑娘方清歌。 方清歌显然在来之前进行了精心打扮,上身浅红色的金丝绣花锦袄,头戴金色嵌珠蝴蝶花钿,在众多女眷当中显得格外出众。林紫苏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上一世自己的母亲卢氏精打细算,从来不做吃亏之事,子女嫁娶从来都是与父亲算计好利益再做打算。这一世依旧如此,长女方清颜尸骨未寒,这便开始为次女方清歌寻婚事了。 皇后在殿内扫视了一圈,见众人坐回了原位,含笑说道:“往年的百花宴都设在宫里,虽是隆重,却失了花神节的雅乐。今春天暖,本宫见这上林苑花开似锦,便向皇上讨了个旨意,请各位来这上林苑中赏春游玩,今日大家不必拘谨,尽情玩乐就好。” 皇后虽如此说,殿内的姑娘们仍是低头屏息,唯恐冒犯了几位贵人。章贤妃见殿内气氛有些严肃,便向皇后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臣妾听说昌国公府二姑娘也来了,上次在冬至宴上见了一面,臣妾瞧着喜欢,今日能否让臣妾再见上一见?” 昌国公府正是皇后的母家,昌国公府二姑娘自然就是皇后的侄女。人群中一姑娘闻言站起身,恭敬地上前回话道:“梁婉怡见过皇后殿下、各位娘娘。” 章贤妃满面春风地打量了梁婉怡一番,说着从自己的腕上摘下了一只和田玉手镯给了梁婉怡,笑道:“几个月不见,梁二姑娘出落的更雅致,越来越有皇后娘娘的风采了。” 这章贤妃是看上了自己的侄女?皇后心下虽有疑问,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听唐庄妃笑道:“贤妃姐姐说的是,梁二姑娘国色天香,我也是越看越喜欢。”说着便褪了手上的手镯送了梁婉怡,无数的目光均停留在梁婉怡身上,梁婉怡心中有些害羞,又有些高兴。 皇后挥了挥手,梁婉怡在众女艳羡的目光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唐庄妃眼波流转,娇笑道:“皇后娘娘,瞧梁二姑娘也到了相看的年岁,以梁二姑娘的人才,哪位皇子若是能娶到可算是三生有幸。” 皇后心下有些了然,自己的嫡子年龄还小,能否顺利继位还是未知之数,这两位后妃都打着结亲的主意,想让各自的儿子从自己和娘家那里得一些助力,当下说道:“祖宗的规制,想必二位妹妹也知晓,贵戚家的女子不得嫁入皇家,本宫这侄女想来是没这福分了。” 听到这里,章贤妃和唐庄妃心里已然明白,除非皇帝赐婚,否则昌国公断然不会把女儿许配给皇子的。梁婉怡也隐约听懂了皇后的意思,双眸顿时黯淡了下来。 皇后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提议道:“左右无事,各位若有兴趣,就陪本宫去外面闲逛赏花吧”,皇后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也都起了身,大多的少女们都随着皇后出了昭元殿。而像毕氏这样的命妇们,早猜到了赏花是怎么一回事儿,低声向自家的女儿交代了几句,留在了昭元殿中。 一行人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前行,过了一座青砖建的垂花门,便进了沁芳园。虽说是二月底,沁芳园内已然是百花齐放,满眼的姹紫嫣红。 迎面正走过来一群人,为首之人一身着玄色龙袍,正是皇帝。少女们见皇帝一行人进来,立即向皇帝行礼。皇帝后面紧跟着几个皇子以及宗室子弟,好几双眼睛不住的朝姑娘群里打量。 皇帝先让众女起身,接着笑道:“这倒是巧了,既然你们也来到了此处,那就都陪朕四处走走。” 众人齐声应下,一行人随在皇帝和两位后妃身后,少年少女们碍于男女大防,走的是泾渭分明。林紫苏与这群少女都不相熟,便走在了最末,眯着眼睛向人群中望去,人群中似乎有一些熟面孔...... 二皇子谢曜!这个在前世里给了她喜怒哀乐的男人,她的一颗芳心都托付给他,为他付出了一切......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林紫苏仍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有仇恨、有眷恋、有鄙视、有不舍......林紫苏有些迷乱,随即紧咬一下舌头,疼痛让她定下了心神,既然这一世重新开始,那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一笔勾销,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二皇子自然是今日的主角,在谢曜身后,还簇拥着三位皇子和几个功勋家的少年子弟。 不对,谢曜身边只有三皇子和六皇子两位皇子,似乎少了一位皇子...... 林紫苏心中正转着念头,脚步便放慢了下来,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有点耳熟的男音,“康宁伯府的林大姑娘?别来无恙!”林紫苏吓了一跳,转头见一个俊美的少年,身着蓝色缎袍,手中正左右甩着一枝迎春花,笑嘻嘻的说道:“我们找你找的好苦!挖了半座京城,可算把你家给找了出来。” 七 比试 这少年正是昌国公府的大公子梁铭泰,林紫苏有些头疼,正想转身离开,梁铭泰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假装绷着脸道:“你那珠花害我输了一百两银子,你说该怎么办吧!” 真是冤家路窄!刚刚看了一圈,也没见着四皇子和他的一帮狐朋狗友,这梁铭泰又从哪里冒了出来?林紫苏恨的咬牙切齿,却也是无可奈何......瞧他这身板,似乎用不了半炷香就能把他打的鼻青脸肿,可总不能在这里揍他一顿吧? 林紫苏平抚了一下心情,一脸平静的道:“我与梁大公子素昧平生,怕是你认错人了吧。” 梁铭泰听林紫苏如此说,忽地一脸兴奋道:“哈哈,我掩饰的这么好,你都能认出我梁铭泰的身份,一会儿我可要跟四哥炫耀一下!”他低下头又小声问道:“林姑娘,你是从哪里打听到我的身份?” 林紫苏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上一世里认识梁铭泰,这一世的自己也就那日在庄子外与梁铭泰匆匆照面,怎么会认识昌国公府的大公子?林紫苏灵机一动,指了指人群,回了一句:“梁大公子说笑了,我也是方才听令妹提起。” 说起来好像自己的妹妹梁婉怡似乎的确也来参加百花宴了,梁铭泰脸上兴奋不减,“你跟我妹妹很熟吗?她是怎么说起我的?” 梁铭泰说着朝远处望去,只见梁婉怡正跟一个身着浅色月华裙的姑娘在一起说笑,心里立刻冒出了几个想法。梁婉怡也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和林紫苏走的甚近,向梁铭泰报之一笑,一副大家都懂得的表情,梁铭泰不敢怠慢自己的妹妹,只得回了一笑。 趁着梁铭泰恍神的功夫,林紫苏忙加快了脚步,等梁铭泰反应过来,林紫苏已然走到了一群姑娘当中。梁铭泰见林紫苏走远,有些气恼,随即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一行人走过了一片繁花似锦的碧桃林,又转过了一处假山,皇后笑道:“陛下,臣妾走了这一路有些疲累,前面便是舒华阁,不如去小憩片刻?” 皇帝颔首笑道:“舒华阁乃文华锦绣之地,咱们既然来了,岂有过其门而不入的道理?” 一行人在阁内依着身份坐定,便有宫女了茶水点心瓜果,看来是早有准备。待休息了片刻,皇后又道:“陛下,今日春色晴好,难得大家一起赏花,臣妾瞧着今日的各位姑娘,个个都是秀外慧中,琴棋书画想来也不在话下,不如今日就以春为题,请各位姑娘表演一番如何?” 皇后的用意极其明显,正是让在场的姑娘展示下她们的才华,皇帝抚掌赞道:“朕记得四年前,南康和齐驸马便是在舒华阁的仲秋诗会上相识的吧?皇后的主意甚好,说不定今日又要成就几对金玉良缘。” 既是皇帝开了金口,宫女拿了早已准备好的竹筒,让姑娘们一一抽签按序表演。林紫苏没有下嫁皇子的心思,更无附庸风雅的心情,当下便婉拒了抽签,那宫女见她无意抽签,也不强求,直接在她那里跳了过去。 第一位表演的是工部侍郎府的骆姑娘,她大方地走上前施了一礼,便坐到琴案前开始演奏了起来。 骆姑娘的琴艺尚可,一曲《月湖春晓》虽是简短,却也体现出了那一片春意盎然的意境,曲子清新流畅,正与今日里的气氛相合,皇后听后甚喜,当下便命宫女记下赏赐。 之后,又有好几位姑娘表演了一番,都以书画乐器为主,并没有特别出彩之人。眼见着姑娘们的表演如走马灯的变换,皇帝心里有些发愁,他让皇后准备多日,今日又亲临舒华阁,就是想从这些贵女当中选出未来太子的正妃和侧妃,也好让未来的太子在登基后多一份助力,但看下来,似乎并没有值得让他破例的。 难不成,真的要依祖宗的规制在民间遴选了? 皇帝一脸忧色的朝人群中望去,心中还在盘算着,以目前的朝局来看,不论日后自己的哪个儿子登基,若是背后没有助力的话,都很难顺利接手这片大好河山。 皇帝正在想着儿子们的事,四皇子谢晞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潮红,显然是刚在外面喝完酒。“儿臣因有事耽误了片刻,请父皇恕罪”,谢晞完全无视众人的反应,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用余光找寻自己的位置。 堂堂的皇子白日里饮酒作乐,酒后又在大庭广众露面,这等于直接告诉世人皇帝教子不严。几位皇子眼见谢晞在这等场合出丑,眼神各异,纷纷向皇帝看去,都想从皇帝脸上找一些情绪,却发现平日里在皇子面前极其严厉的皇帝,脸上居然没有任何表情。 “谢晞,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你就站在外面赏花吧”,皇帝淡淡的说道。 “儿臣遵旨”,谢晞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外。 父子俩的一问一答极其简短,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波澜,正在吹奏笛子的那位沈姑娘却受了些影响,一首《春日流云》吹奏的断断续续。 接下来轮到了方清歌,她为了这赏花会可是准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还专门让母亲请了一位大师到府里指点她的琴技。一曲繁复的《画楼春雨》从她手中滑出,密集处如雨丝飘忽细密轻柔,柔缓处似瓦当滴水清脆悦耳,一曲下来,在场诸人皆陶醉其中,皇后忍不住赞道:“想不到威远侯家二小姐竟有这等琴技,本宫倒是孤陋寡闻了。” 皇帝眼前一亮,但随即便把心中荒唐的想法给压了下去,威远侯府的大小姐刚过世,就算父母兄妹无须守孝,但也不能趁着新丧为她的同胞妹妹赐婚,更何况赐婚的对象还都是二皇子,自己这想法不是戳威远侯的痛处嘛! 这些姑娘当中最受关注的除了方清歌,便是梁婉怡了,说来也巧,两人的序号正好紧挨着,方清歌一曲方歇,正轮到了梁婉怡出场。 梁婉怡表演的是作画,待宫女在书案上铺好画纸磨好墨后,梁婉怡便凝神静气地挥毫作画。章贤妃眼见梁婉怡容貌绝美,挥笔更显气质优雅,心中翻转着念头,都说郎才女貌,自己的皇儿才思敏捷,这梁二姑娘和自己的皇儿很配!一定得找个机会说动皇帝! 舒华阁中几乎是悄然无声,林紫苏的心思却跑到了园内,这会儿阳光正好,不远处的碧桃开的正盛,几只粉蝶正在碧桃林中穿梭。林紫苏的视线在园内徘徊,不料谢晞正伸着头朝里面张望,两人眼光交汇,林紫苏顿觉尴尬,收回了目光,谢晞见她不假辞色,“嘁”了一声,便不再关注舒华阁里的动静。 大概半个时辰后,梁婉怡搁下笔,朝皇帝行了一礼道:“皇上,臣女的《花鸟迎春图》画完了,请皇上和各位娘娘赏鉴。”两个宫女双手捧画,将之展开在皇帝面前。 一朵朵桃花跃然于画纸上,两只黄莺正在桃花间嬉戏,仿佛要从画中飞出来。 “工整清丽,笔法细谨,有前朝花鸟大师王文渊的风范!皇后,咱们的这个侄女可不简单呐!”,皇帝显然是对这幅画甚是满意,因名义上是自家的侄女,皇帝也没太多顾忌,笑着同梁婉怡说道:“你也年纪不小了罢,这么多家的青年才俊今日都在这里,让皇后替你挑选一个如意郎君如何?” 梁婉怡羞红了脸,但瞬间想到,皇帝如此一说,那就否掉了她成为皇子妃的可能,心下又有些怅然。 既然自己不能如愿嫁入皇家,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替哥哥把一下关,那姑娘长的倒还可以,只是一身装扮有些普通,好像叫林紫苏? 在作画之前,梁婉怡有意看过宫女记下的名单,未见林紫苏的名字,是不学无术还是有意藏拙?梁婉怡心下盘算着,嘴角噙着浅笑,“皇帝姑父厚爱,侄女着实是受之有愧。今日在场的各位大小姐个个都是蕙质兰心,就比如说康宁伯府的林大小姐,听说也是才艺不俗,侄女这点技艺,跟她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在场认识林紫苏的人不多,听梁婉怡如此说均是面面相觑,就连皇帝也是愣了一下,康宁伯府的大小姐?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看了梁婉怡一眼,漫不经心说道:“哦?既然如此,那自当见识一下。” 林紫苏本来还在发愣,听梁婉怡提到了自己,有些欲哭无泪。暗想了一下前世今生,前世里因自己是武将之女,又爱好骑马射箭,与京中贵女往来并不多,而在谢曜登基后,昌国公因参奏曹守礼擅权被以贪腐下狱,梁家男丁流放边疆,女眷皆被收为官奴,是以对这梁婉怡甚是陌生;今世里,原身与梁婉怡素无往来,更无交集,何以她如此针对自己? 林紫苏茫然朝人群中看去,正看到了两张熟悉的笑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林问荆一脸关切的笑容,还朝她点了点头,明显是在为她鼓劲;另外一张笑脸就有些面目可憎了,梁铭泰一脸促狭的在朝自己坏笑,这分明是要看自己的笑话! 林紫苏瞬间找到了答案,虽然不知梁婉怡是何用意,但一定和梁铭泰有关。 皇帝发话自然是无可推脱,林紫苏起身走到书案前,落落大方的说道:“臣女献丑了”,一旁的宫女早就做好了准备,林紫苏凝神片刻,便开始作画。 自林紫苏起身之后,梁婉怡就一直把眼光放在她的身上,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见林紫苏神情淡然,手中下笔极快,毫无停滞,心下倒是有些好奇。不单单是梁婉怡好奇,在场诸人皆是好奇,更有好事者伸长脖子,想看一下林紫苏到底画的是什么。 林问荆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康宁伯府里没请过女学先生,兄妹两人皆是由父亲林远志开蒙亲授,林紫苏也没去过闺学学过琴棋书画,日常在家也就是画一些图纸而已,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那妹妹的前途可就毁了! 不过自己妹妹图纸画的那么好,作画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如林问荆所想,林紫苏这一世自然没有太多学习琴棋书画的机会,好在上一世在闺中学了一些皮毛,嫁给谢曜之后又依着他的爱好勤学苦练,也算小有所成。她没有让悬念保留太久,不到一盏茶时间便收了笔,上前朝皇帝施了一礼,道:“臣女方才见园中碧桃开的正盛,一时兴起,便以碧桃入画,笔力浅拙,恐难入方家法眼。” 林紫苏的画极其简单,只有三两枝碧桃,枝条上几颈细叶衬着两簇碧桃花,一只蝴蝶正在花间停留。 皇帝看了一眼,只觉这幅白描朴素简单,又留空甚多,不过是初学者的信笔而作,顿时兴趣了了,本欲让皇后打发了林紫苏,余光瞥见那画上的蝴蝶翅膀仿佛在扇动,细看之下,画中把蝴蝶将落未落之时的细节尽数呈现,再细看碧桃,花叶舒展自然,层次分明......皇帝暗暗用手指对着画比划了几下,画上线条曲折周到,显然画者运笔的功力深厚。 皇帝审视着林紫苏,见林紫苏仪态淡然,毫无怯色,饶有兴致问道:“今日以春为题,你这幅画春又在何处?” “回陛下,在碧桃花间,在蝴蝶翅间,在墨痕纸间。”林紫苏一脸坦然答道。 “这话有意思”,皇帝开怀大笑,“朕见你答对不俗,平日里可曾读书?” “臣女读书不多,近日里正在读《本草经》和《翟经》。” 世上女子多习《女经》、《女诫》,便是有些高门朱户在府中设有闺学,最多也就是学些四书五经,林紫苏提起了《本草经》,皇帝登时想起了康宁伯的由来,林家既是杏林世家,家中所藏《本草经》倒是合情合理,不过这《翟经》又是何人所著?为何从未听人提起? 林紫苏见皇帝面带疑惑,“《翟经》乃是穆子所著,其中博大精深、包罗万象,臣女愚钝,粗读几遍仍是不知其意。” 经林紫苏提醒,皇帝想了起来,在两千年前至圣的那个时代,曾有多位与至圣齐名的学派名家,这个穆子便是其中之一,曾公开著书非议至圣。本朝以至圣学说为正道,那《翟经》所述自然就是歪理邪说,想到此处,皇帝一张脸登时沉了下来,“依你来看,《翟经》比四书五经如何?” 八 魁首 “先贤所论,臣女不敢妄言,不过《翟经》中,有一句话臣女以为很有道理。” 林紫苏顿了一顿,平声说道:“闻善而不善,必以告天子。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之。” 这句话正是出自《翟经》,意思也相当浅显明白,听到好的或不好的事情,都要报告给天子,天子认为是对的,那大家就认为是对的;天子认为是错的,大家也就认为是错的。 “哈哈,看不出来你这丫头居然还是做词臣的料子,回去好好读书,改天你给朕详细讲一讲《翟经》”,皇帝登时转怒为喜,笑着同皇后说道:“康宁伯家这丫头很有意思,待会儿你看着赏她些什么吧。” 比试继续进行下去,林紫苏在众人的悄声议论中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的那幅《碧桃图》也照例放在了厅内的一角供人观看。一大群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林紫苏的身上,一时间,艳羡、嫉妒、质疑等情绪在殿内蔓延开来。 林问荆一脸欣慰的看着林紫苏,自家的妹妹得了皇帝的当众夸赞,让他与有荣焉。惶恐之余,又觉得自家的妹妹,无论得了怎么样的称赞都不为过,顿时心下豁然开朗。 梁铭泰的眼光也一直在林紫苏身上打转,舍不得移开一瞬。梁婉怡却知道这里人多眼杂,举止稍有差池就会惹来非议,遂朝梁铭泰比了个手势,意示自己的哥哥收敛一些,梁铭泰却只顾盯着林紫苏看,丝毫没注意到梁婉怡一直朝他使眼色。 梁家兄妹的目光交流林紫苏自然没看到,她此时正在想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已无法理会旁人的眼光。 前世的记忆中是没有这个花会的,当时皇帝在百花宴之后就昭告天下,封谢曜为东宫太子,随即向威远侯府宣布赐婚的旨意。谢曜得了威远侯等一干武将的支持,便在皇帝病逝后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此时是正兴十二年的三月,算起来离前世里谢曜登基也不过半年的时间了,但是看皇帝今日中气十足,又哪里像生病的样子? 这半年间究竟会发生什么? 林紫苏心不在焉的想着心事,赏花会也进入了尾声,皇后正和两位妃子商定今日的魁首,庄妃选了方清歌,而贤妃则选了梁婉怡,最后由皇帝定了方清歌为魁首,当场赏了她一块双岐云纹和田玉佩。 大多数的少年少女对赏花会的魁首并不太关心,心思早飞出了厅外,皇帝也看出了众人的迫切,笑道:“都是些少年人,陪朕坐了这么久,想必也有些闷了,既是来赏花,那你们就到园子里随意走走罢。” 诸人谢过皇帝以后,三五成群地走出了舒华阁,也有几名少年少女,正在厅内的一角欣赏方才诸女的书画作品。 梁婉怡的《花鸟迎春图》和林紫苏的《碧桃图》成了关注的对象,“梁大小姐的这幅画当真是巧密精细,而且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的,不知道我练多久才能达到梁二小姐的境界”,一位身着缥色马面裙的姑娘对着梁婉怡的画连连赞叹。 “林大小姐的这幅画并无太多亮点,为何......”另一位姑娘轻声说了心中疑问,后半句虽未敢出口,但在场众人也知道她想要说的内容。 一位蓝衣公子有意显摆,当下滔滔不绝地说道:“小姐请看,这画虽然看起来留白较多,实则疏而不空、密而不塞,笔致看似曲折,却轻重合宜,古人云大巧若拙,大抵便是如此。” “赵兄所言虽是有理,但在下认为梁大小姐的画更胜一筹。” ...... 四皇子谢晞趁着众人议论纷纷,也悄然走进了厅内。谢曜正与六皇子谢昀赏画,见了谢晞,笑道:“四弟,今日父皇责罚也是为你好,不必放在心上。” 对于这个毫无机会染指皇位的四弟,谢曜从来不吝惜关怀之情,“我那里有几坛上好的葡萄酒,等你受封之后便送到你府上”,谢曜虽然压低了声音,六皇子谢昀还是听到了,便道:“说起来四哥已经十六,也该受封了,二哥,你是不是听父皇说起过什么?” 大衍朝的规制,除太子成年后迁居东宫之外,其余皇子在十五岁后,便要住进皇宫外的十王府,以待成年之后到藩地就藩。三皇子谢晖与四皇子谢晞非长非嫡,按道理说早该搬出宫去,皇帝一直以来却毫无表示,引得朝堂之上各种猜测。 谢曜笑而不答,眼光不经意间从几幅画上掠过,却停留在林紫苏的《碧桃图》上,只觉得这幅画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画,发现这幅画不论是笔法还是布局,与自己的风格都有六七分相似,且运笔圆滑老辣更胜于己。 谢曜心中闪过一丝灼热的想法,他想单独会会这个林紫苏。 谢晞看出了谢曜的异常,笑道:“不知二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竟如此神魂颠倒?需要小弟了尽管说,小弟给你绑来就是,国家大事小弟不懂,窃玉偷香这等小事,那是再拿手不过。”谢晞这话说的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他的两个兄弟知他素来如此,也不以为意,谢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瞧二哥心神不定的样子,这事儿八成有戏。” 面对着自己两个兄弟的戏谑,谢曜心不在焉的应了几句,谢晞和谢昀相视一笑,谢昀转了话题说道:“二哥,上林苑我是好久没来了,难得今日有空,咱们可得好好看看。” 三位皇子在沁春园中寻觅着心仪的花朵,林紫苏正和哥哥林问荆在叠翠山上的凉亭里休息。 这叠翠山乃是当年修建烟霞湖时取土堆积而成,从山上往下看,沁春园里的各色美景尽收眼底。因有着上一世的记忆,林紫苏对上林苑的一草一木并不陌生。 “哥哥,你看那边烟霞湖中的栖鹤亭,正是按《园经》中所述‘繁花覆地,亭台突池沼而参差’建成的。” “那栖鹤亭用的是磨角吧,好像和书中的不太一样。” “烟霞湖向西一百步原本是有个琳琅阁,里面存有各种孤本,可惜在英宗时被乱党烧毁了。” 许是前世里缺了亲情的缘故,林紫苏在这个哥哥面前丝毫没有压力,如数家珍的向林问荆描述上林苑中的精妙之处。自己妹妹以前像个闷葫芦,现在却成了个小学究,林问荆对妹妹性格突然转变很满意,妹妹看了那么多书,这下终于可以给自己传道授业解惑了。 兄妹二人正研究着园中的各色亭台楼阁布局,凉亭里却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方清歌今日有些郁闷,她在百花会前处心积虑准备了一个多月,终于抢到了魁首,没想到最惹眼的却是梁婉怡和林紫苏。梁婉怡是皇后的侄女,又一直都在皇后身边陪伴,她没有机会招惹,这林紫苏不过一个泥腿子家的姑娘而已,竟然也敢抢自己的风头? 她听说林紫苏和一个少年一同上了叠翠山,觉得这是一个羞辱林紫苏的好机会,就寻上了叠翠山,顺便还带了几个姑娘来一起见证。 “林紫苏,本小姐一直在找你,没想到你却在此与人私会!”方清歌自以为捉到了林紫苏的把柄,心中得意洋洋,却一脸愤慨说道:“果然是小户人家,连点廉耻都不要了!”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林问荆和林紫苏有些愕然,随即兄妹俩就明白了方清歌之意,林紫苏气定神闲的问道:“我们康宁伯府不曾冒犯过威远候,不知方二姑娘为何要诋毁我们?” 林紫苏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方清歌却未听出弦外之音,只觉得林紫苏是在狡辩,当下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我哪里诋毁你们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一对孤男寡女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还专门寻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该不会是想做那等苟合之事吧?” 林问荆性子素来直爽,听方清歌言语不善,怒道:“方才的话,不知是威远候的意思?还是方二姑娘的意思?今日方二姑娘若不说清楚,我们兄妹二人这便去请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兄妹?方清歌顿时反应了过来,狠狠的用眼神剜了随行的一个姑娘一眼,让她打探林紫苏,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打探出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随行的那姑娘是礼部陈侍郎家的五小姐,因是庶出,上面又有四个姐姐压着,在家中地位本就不高,今日里方清歌找她时,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她也是费尽心思跟了林紫苏好久,眼见着林紫苏与林问荆上了叠翠山,巴巴的与方清歌报信,没想到却闹了一个大误会。此时看见方清歌迁怒于自己,心中既害怕又委屈,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方清歌听林问荆说要去找皇后,心中也是有些害怕,嘴上犹自色厉内荏地说道:“去就去,皇后娘娘可不会听你们的一面之词。” 林紫苏有些无语,前世里她是威远侯府中的嫡长女,在弟弟妹妹面前说一不二,记忆中方清歌除了心直口快之外,倒也没太多恶行,没想到竟是如此没脑子,“方二姑娘,你找我,就是为了说刚才的哪些话吗?”,林紫苏嘴角噙着笑,朝林问荆摇了摇头,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皇后那里只会被人笑话,倒不如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话说清楚,省得日后烦心。 “我......我就是到这山上转转,谁知道你们也在这里的?” 方清歌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自己是来抓奸的吧?她正费尽心思的找理由,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威远侯和老康宁伯是于国有大贡献的,不过是一些误会,闹到母后那里,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不如本宫来给两位姑娘说个和,两位就小事化了罢”,说话的是二皇子谢曜,他说话间带着四皇子和六皇子走了过来,不待众人施礼,谢曜又道:“本宫也是来赏花的,各位不必拘礼。” 方清歌见谢曜替自己解围,顿时一脸灿烂,谢曜虽说了不必行礼,仍是上前福了一福道:“臣女见过二皇子殿下”,直起身又道:“见过四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 谢曜对方清歌微微点头,便转头朝林紫苏笑道:“林姑娘好雅致,是在此处观景么?方才见林姑娘所画碧桃栩栩如生,当真是妙笔生花,不知姑娘是哪位名师所授?” 又是这个笑容!前世里就是这个笑容让她见而迷醉,错付一世痴心,却换得一个凄惨的结局。这张俊逸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林紫苏顿时一身寒意,她强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冷冷说道:“二皇子殿下,臣女的母亲还在明德宫等候,请容臣女告退。” 谢曜没料到林紫苏如此不假辞色,仍是客客气气说道:“姑娘是第一次来这上林苑吧,此去明德宫路途有些曲折,我送送.......”谢曜本想说“我送送姑娘”,觉得不太妥当,改口道:“我让人送送姑娘。” 谢曜说着便吩咐了下去,一名内侍走到林紫苏跟前恭敬的做了个“请”的姿势,林紫苏见不好推脱,轻声说了句“谢二皇子殿下,臣女告退”,便和林问荆转身下山。 林紫苏还没走出几步,方清歌极其不甘心的朝着林紫苏的背影说道:“故作清高,不识抬举!”她还想再说两句,却看见谢曜正一脸不虞的瞪着自己,便很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方清歌的目光全放在了谢曜身上,而谢曜的大部分目光全放在了林紫苏身上。在两人的背后,还有一双目光也在盯着林紫苏的背影。 谢晞有了上次城外的经历,可不认为林紫苏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听说方清歌盯上了林紫苏,便想看看这个林紫苏该如何应对,眼下这个结果,显然没让他如意。 只是没想到,二哥似乎对这林紫苏也有些意思,更没想到的是,这姑娘竟然连二皇子的面子也不给。 那个赌约,嗯,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九 立储 因赏花宴的重头戏是赏花会,赏花会之后,昭元殿的宫宴很快就在一篇歌舞升平中结束。 申时三刻,康宁伯府一家刚从上林苑回到府中,皇后身边的王嬷嬷便登门传达皇后的懿旨。 “......康宁伯府长女林紫苏敏慧和顺,娴静温婉,特赏银三千两,布二十匹......”王嬷嬷念完懿旨,满脸堆笑的向林远志、毕氏道喜,还当着两人的面儿把林紫苏夸奖了一番,仿佛她今日也亲临了舒华阁一般。 按京城大户的规矩,这等喜事照例是要给传旨的人答谢的,但康宁伯府自入京以来从没见识过这样的恩典,外院的下人和管事又都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待王嬷嬷传完了旨意,一个个仍是呆立在原地。难得毕氏想起了这个规矩,却发觉家中已然没多少现银,送王嬷嬷至仪门时,急切间摘了头上的赤金镶红宝石簪子塞到了王嬷嬷手中。 受了赏赐,一家人皆是兴高采烈,宫里的人离开后,毕氏就给下面的人赏了一个月的月钱。 “这宫里的人就是会说话,把大姐儿给夸成了一朵花,我都有些迷糊了,她口中的那个林大姑娘到底还是不是咱们的大姐儿”,刚刚在正院的东次间里坐定,林远志就笑着同毕氏说道。 想起方才王嬷嬷的奉承和谄媚,毕氏还有些不敢相信,不过也是心花怒放,见一向不苟言笑的丈夫开起了玩笑,也是笑道:“常听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们爷俩也是每日里读书,什么也没读出来,没想到倒是让大姐儿给碰上了。” 听自己的夫人如此说,林远志脸上有些不自在,他考了两届的科举,才勉强考中了个二甲末位,还是因二甲有人意外病故增补进去的。而自家的女儿第一次面圣,就得了皇帝的赏赐,其中差距自然不言而喻,于是自嘲道:“我读书三十多年,没想到,竟然还不如自家十二岁的丫头。” “父亲,你不知道妹妹画的有多好,皇上当场夸奖了妹妹,还说以后要让妹妹去给他讲《翟经》”,林问荆听父亲说起了妹妹,便没注意父亲的脸色,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把今日舒华阁上的比试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看着自己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林远志心中有些恨铁不成钢,平平都是自己的子女,差距竟然这么大,“你也是在府学读书的,没一点稳重的样子,你看你妹妹多好。” 林问荆双手摇个不停,说道:“我哪里能跟妹妹相比,妹妹比我聪明百倍,不,千倍。” 林远志横竖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太顺眼,狠狠瞪了林问荆一眼。 “皇上对大姐儿这般赏识,会不会......”毕氏依旧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一脸担心的问道。都说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她的心里,宁愿自己的女儿低嫁,也不愿女儿嫁到宫里。 “既然皇后娘娘行了赏赐,大姐儿应该就不会再嫁入皇家了”,林远志在地方为官多年,想的很通透,“皇后娘娘颁这个赏意思很明白,大姐儿也许是很不错,但不是今日选妃的对象。” 自接了皇后的赏赐后,林紫苏心中并没有太多的起伏,不过眼见着家里的欢快气氛,倒是满心轻松。皇后的这个封赏,打消了她重见谢曜的恐慌,而且也解了家中的燃眉之急。林紫苏在宫宴上没怎么进食,正拿着身旁小几上的点心果腹,听父亲说起了宫中选妃,点头笑道:“父亲所言不错,若是皇上有意让我嫁到宫里,未定名分之时,不会贸然颁下旨意。” 上一世林紫苏主持过谢曜的选妃,对选妃的流程自是熟稔,是以父母一提起这事儿,就顺口说了两句。林远志侧目瞥了林紫苏一眼,心中犯起了嘀咕,这姑娘家的,怎么能动不动就把嫁人挂在嘴上!夫人说的对,这些年自己对儿女都没有用心,是不是请个师傅到府里给女儿讲讲《女德》、《女诫》? 林家人说话的工夫,王嬷嬷已经回了凤仪宫复旨,皇帝正好也在凤仪宫中。 “多亏皇后娘娘提点,让奴婢颁赏前先打听下,奴婢这心里就有谱了,康宁伯府近日正为了银钱发愁呢。” “前些日康宁伯夫人正在为她家公子和小姐进宫的着装发愁,据说今日林家大小姐身上的首饰都是康宁伯夫人从自己的嫁妆里挑的。” “不过这康宁伯府也着实穷困,养不起院子,也用不起下人,就连给奴婢的赏,也是康宁伯夫人从自己头上现摘下来的。” 王嬷嬷说着将那支赤金镶红宝石簪子拿出,双手捧至皇后面前,皇后笑道:“既是康宁伯夫人的心意,你收着便是。”说着挥了挥手,王嬷嬷和几个宫女便退出殿外。 皇帝听的饶有兴致,叹道:“当初朕感念林院使仁心,才封了康宁伯这个爵位,让林家有个荫萌子孙的依靠,不想反成了林家的负累。” 皇后站起身替皇帝添了一杯茶,柔声说道:“臣妾听下面的人说,林家世代都是医户,到了康宁伯这一代倒是出了一个进士、一个举人,可惜无甚根基,皇上若是有心,不妨扶持一把,比如......”皇后顿了一顿,说道:“臣妾看那康宁伯府大小姐文雅端庄,也举止有度,皇上赏她一门亲事如何?” 皇帝皱了皱眉头,随即笑道:“京中尚未婚配的勋爵子弟今日来的不少,依皇后看,这康宁伯府大小姐许给谁家合适?” 皇后道:“今日赏花宴后,臣妾的嫂子与臣妾说,臣妾娘家的那个侄子,对林大小姐的才华甚是钦慕,想托臣妾给牵个姻缘。臣妾娘家的那个侄子皇上也见过,模样还算周正,人品也不错......” “你说的就是那个整日里跟着四哥儿厮混的梁铭泰吧”,皇帝不待皇后说完,睨视皇后一笑,“他要是能看得懂康宁伯府大小姐的才华,也不会每日里走马遛狗、欺男霸女,闹的京里鸡犬不宁了。” 皇后听皇帝言语不善,忙跪下求情:“皇上明鉴,臣妾那侄子只是年幼无知,性格才顽劣了一些,望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饶过他一次。” “年轻人胡闹不算大事,朕只是随口一说,你起来罢”,皇帝一脸云淡风轻,“你方才说的也对,康宁伯为官一尘不染,家底又浅,在京中自然举步维艰,那朕就扶持他一把,赏他个不错的差事调剂一下。” “臣妾以为,康宁伯若是为官清廉,皇上赏他差事更要慎重”,皇后站起身子,正色道:“臣妾虽不懂朝政,但这人心还是略知一二,康宁伯在京中无根无门,若是无故得了紧要的职位,必遭人妒恨,反而对他家不利。” “皇后所虑甚是”,皇帝沉吟了一下,说道:“回头跟昌国公夫人说一下,梁铭泰若是对康宁伯府大小姐有意,先让他把那一身臭毛病改了再说,我可不想让人家姑娘怨恨一辈子。” 皇后心下一喜,知是自己方才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忙道:“臣妾定会让哥哥嫂嫂好生管教。”皇帝端起杯子噙了一口热茶,又问道:“曜儿皇子妃的着落,皇后心里可有主意?” 皇后最看重的自然是自家的侄女梁婉怡,她想起今日侄女跟她所说的话。 “我若是嫁入皇家,必会像皇后姑母一样母仪天下”,“若是不能像姑母一样,那就嫁一个自己中意的人” 皇后心中苦笑,自己这个侄女毕竟还小,母仪天下说起来风光,可个中辛苦又有谁知?况且本朝自立国以来,外戚家的姑娘莫说是嫁入皇家,便是与勋贵权臣结亲也是诸多限制,皇帝决不会允许一门两后这样的事情发生。 既是如此,那还是不要在皇帝面前自讨没趣了。 “威远候家的二小姐才貌双全,兵部沈侍郎家的三小姐和长安侯家的五小姐也还不错。”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突然换了种语气,沉声问道:“朕准备立下太子,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心中砰砰直跳,这是皇帝征询自己的意见?还是在试探自己? “立储一事事关重大,本不是臣妾所能置喙,不过本朝历来是立长,曜儿恭谨谦和,又有宽仁的美名,自然是最佳的太子人选。” “本朝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帝漫不经心说道:“小八是嫡子,四哥儿在你膝下长大,也算是半个嫡子,你觉得他们两个如何?” 这哪里是征询自己的意见,分明是在逼自己松口!皇后看了皇帝一眼,咬了咬牙,说道:“四哥儿放纵贪玩,哪里有储君的模样,小八年龄太小,不足以担当重任,为千秋万代着想,曜儿是最合适的。” 看着皇帝紧绷着的脸终于开怀大笑,皇后心中一阵轻松后又一阵苦涩。 “朕本来一时还难以决断,还是皇后深明大义”,皇帝笑着覆住皇后的素手,轻拍了几下后松开。 “说起四哥儿,年纪轻轻的就不求上进,实在是有负朕的期望”,皇帝站起身踱了几步,“他既想做个太平王爷,那朕就满足他!朕明日就下旨,给他封爵便是。” “立储之事再看看,这位置说不定还是小八的。”皇帝临走时,突然留下了这句话。 皇后怔立在原地,心里说不清是喜是愁。 第二日早朝,皇帝的两道明发的旨意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第一道是四皇子谢晞封敦王的旨意,近日朝里人事变动频繁,有心的人都以为皇帝起了立储君的念头,没想到首先等来的却是四皇子封王的旨意。这也就意味着,在立储的人选中,四皇子首先被皇帝排除掉了。 谢晞受封敦王,封地敦州,这个“敦”字更引起了朝臣的讥诮——依着四皇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怎么也与敦厚纯良沾不上边,皇帝用了这样的一个字,看来是在敲打四皇子。而且本朝的皇子皆是先成婚再搬出宫,四皇子这样未成婚就住进十王府,可是没有先例。这个四皇子既无母族支持、又无才德,怕是已经惹了皇上的厌弃吧? 第二道是康宁伯林远志任工部营缮司郎中的调令,这个不同寻常的调令也引发了无数的猜测。照理说,一个五品官员的任命该是吏部下调令,工部营缮司又是一个闲职衙门,哪里需要皇帝来亲指?康宁伯林远志不过是靠着父亲袭了一个闲爵,来京中也没有几年,皇帝为何会如此看重? 众说纷纭中,有好事者把皇帝的这一举动与上林苑赏花会联系在了一起。昨日的情形,大多数朝臣在回家后听了自家的妻女复述,纷纷猜测皇帝是不是有意选康宁伯府的大姑娘为皇子妃,这才施了天恩。 林远志今日正在家休沐,接到吏部的调令已是午后,吏部左侍郎章若谷亲自把调令送到了康宁伯府上。章若谷出自江南章家,而宫中的章贤妃出自章家在山南的旁枝,祖上因为获罪,从江南章家分了出来,迁徙到了山南。论起来,章若谷也算是章贤妃本家的远房哥哥,林远志自然不敢怠慢,忙将人请到了前厅奉茶。 吏部侍郎是正三品,而工部郎中不过是正五品,官场尊卑悬殊,章若谷如此登门,实在是不合官制,好在林远志有个康宁伯的身份,两人聊起来也不至于太尴尬。 “伯爷,我这里给您道喜了”,两人刚刚在康宁伯府的前院正厅就坐,章若谷就满面春风的向林远志道贺。 林远志心中猜测着章若谷的来意,面上却是不显,满脸堆笑道:“章侍郎太客气了,这等小事,何劳您亲自跑一趟。” “伯爷说的哪里话,您的调令可是皇上亲笔简任,非同一般,吏部自然要恭谨如仪”,两人彼此客套着,章若谷喝了几口茶之后,便以衙门公务繁忙为由告辞。 当日,吏部左侍郎章若谷亲自到康宁伯府送调令的消息,就在京中的高门大户里传开,又引起了无数人的浮想联翩。 十 马市 一向门前冷落的康宁伯府这几天骤然热闹了起来,连着几日,登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让毕氏忙的焦头烂额。 在林远志的一再要求下,府里的里里外外都重新布置了一番,居家用具也都换了一遍,毕氏有些肉疼,虽说皇帝刚赏了银子,可这穷家薄业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又一天的迎来送往终于给打发完,一家人刚用完晚膳正闲聊家常,下人送过来一张大红的洒金请帖,“方才门房送过来一张永安长公主府的请帖,说是邀大公子和大小姐踏青,白日里夫人正忙,门房耽搁了一下就忘记通报了。” 毕氏的幼女林紫菀年方两岁,从没见过请帖的样子,觉得这个红颜色的东西漂亮极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盯在那个请帖上看,林紫苏看在眼里,笑着接过请帖扫了一眼,就递到了林紫菀小手中。 “妹妹,你是不是想要呀,以后记得,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记得跟大人说哦。” “好的呀,谢谢大姐姐”,林紫菀含糊不清的应着,眼睛笑成了月牙,圆鼓鼓的肉脸蛋让人总有一股想要捏一捏的冲动。 林紫苏亲昵的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林紫菀抱着请帖朝毕氏跑去。 “母亲,永安长公主殿下三月三去城西踏青,邀哥哥和女儿一道前往。” 听说是永安长公主的所邀,毕氏顿时心花怒放,突然不知道该用哪些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永安长公主可是皇帝唯一的胞妹,连这等尊贵的人都注意到了自己家,这在以往可是不敢想的!她觉得今年带着女儿参加赏花宴实在太明智了,自从女儿得到了皇帝的称赞后,家里的客人就络绎不绝,现在长公主的请帖也送到了家里。毕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忙完了这几日,一定要到城西的灵潭寺去送些香火钱。 一动了钱的念头,毕氏的心里便收不住了,康宁伯府在京中有地位自然是好,但处处都要花钱就愁人了,就比如说这踏青,自家儿子踏青肯定是要骑马的,可家里那几匹用来牵马车的驽马骑得出去吗? 林远志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阿云,既是长公主的邀约,那自然与众不同,儿女们难得与贵人一起出门,不能短了面子,明日让下面的人寻个贩骡马,给府里购几匹良驹。” 一听到买马,林紫苏顿时眼前一亮,前一世里因娘家是武将世家,林紫苏对马匹毫不陌生,但以威远侯府的家世,根本不需要自家的主子亲自去马市选购马匹。 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林紫苏放软了声音,同林远志说道:“父亲,这马匹让女儿自己去马市挑选可好?” “大姐儿,这等粗鄙的事,还是交给下人去做吧”,女儿的这个请求林远志显然是不太乐意,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马市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抛头露面。 “父亲,都说学以致用,女儿前几日正好读过一本《伯乐经》,正好能派上用场,你就让女儿去试试嘛。” “父亲,有我陪着妹妹一块儿去,不会出什么差池”,听妹妹说要到马市相马,林问荆心里也蠢蠢欲动,他见父亲不为所动,开始向毕氏求助,“母亲,妹妹很厉害的,让妹妹去马市,说不定能给您省下不少银钱。” 林问荆自以为摸准了母亲的软肋,然而这一次毕氏的态度比林远志还要坚决,“伯爷说的没错,大姐儿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马市那种地方,咱们家现在不同往日了,可不能为了省点银子就让自家姑娘去犯险。” 一家人来来去去的商量了许久,最终林远志还是架不住林紫苏的软语相求,松口答应了下来,毕氏又交代了一堆的禁忌,这才不情愿的给林紫苏备了银子。 第二日,林问荆和林紫苏主动起了个大早,兴高采烈地去了城北宣德门内的马市。 这马市是京城最大的一个马市,街道两旁扎着围着马群的木栅栏,路边还栽有拴牲口的木桩,甚至还有专门为远路客商栓养牲口的骡马店,整条街上都弥漫着马粪掺杂了青苗的古怪味道。林紫苏皱了皱鼻子,这里的味道比家里侧院马厩的味道更重一些,不过好像还可以忍受。 兄妹俩都是第一次来马市,看见马匹总要装模作样的凑过去看上一圈,沿着街道转了半个时辰,才看过四家马行。 “妹妹,你说我们今天能不能遇到千里马?”林问荆对林紫苏出奇的信任,虽然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妹妹从来都没碰过马。 “哥哥你想多啦,牙侩每日都在这市场里转,哪有那么多的千里马等着咱们呢,今天买的马是踏青用的,只要仪态雄伟、性格温顺就可以”,对于哥哥近似于天真的说法,林紫苏有些无能为力。 虽遇不到千里马,不过林紫苏此行总算收获不小,以前看《伯乐经》是纸上谈兵,今天终于能一一对照了。 “这匹马牙齿发黄,应该三岁以上了” “那匹马口鼻发红,睫毛杂乱,眼下无肉,肯定性子不好” “这匹马鼻纹纷杂,寿命不长” “那匹马眼睛小而且眼白多,胆小易受惊” ...... 林紫苏边走边说,如数家珍地向哥哥介绍着每批马的特点,不疾不徐的又到了一个马圈,这个马圈外被围的水泄不通,人们正对着马圈中的马匹指指点点。 林问荆护着妹妹挤进了人群,只见这家马圈中至少有八十多匹马,马主正在围栏门口高喊着。 “各位老板长眼了,我这一百多匹马,可是从北边乌普族运过来的,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骏马。” 其实不用马主招揽生意,他这马圈里的马匹个个高大威猛,皮毛发亮,一看就是北境草原上出的良马,所以整条街上也就数这家的生意最好,一眨眼的功夫就卖出了二十多匹。 这短短的时间里,林紫苏一直盯着马圈最深处一匹枣红色的马匹,别的马匹或是在吃草,或是在嬉戏,或是在嘶鸣,只有这匹马无精打采的卧在阴凉下。 “...马头高俊如削成,额方而平...” “...眼如悬铃,满而有泽,眼下卧蚕...” “...马鼻大而方,马耳小而锐,状如撇竹...” 林紫苏在心里一一对照着《伯乐经》,还没见到这马站起的雄姿,已然觉得这匹马就是书中提到的千里马了。 “老板,你的马怎么卖?”林紫苏向那个马主招了招手。 那马主正在跟一个年轻公子谈生意,听见有人叫自己,扭头见林紫苏一身普通小姑娘的打扮,想来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便装做没听到。他身后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刚入行不久,本没说话的机会,见老板正忙,就凑到林紫苏跟前唱了个喏,满脸堆笑道:“小的王十两,问姑娘好。姑娘您也来买马么,可有家里人相陪?” 林紫苏见这王十两面皮白净,言语间也亲切友善,便指着林问荆含笑说道:“我想给我哥哥选匹骏马。” “姑娘可是好眼力,我们的马可是这里最好的了,个个都是神骏高足,与这位公子的气质正好相得益彰。” “劳驾把那匹马牵过来瞧瞧”,王十两顺着林紫苏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有些不自然,又看了看林紫苏天真的小脸,说道:“姑娘既是有心买马,就莫要抱着捡漏的心思,这里这么多马,你可以再挑上一挑。” 林紫苏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这匹马不同寻常”,王十两叹了口气,心道:这一匹病马瘦骨嶙峋的,自然不同寻常。但他又没法明说,就吩咐人将那马牵了过来。 那匹马本是怯生生的跟在人身后,见了林紫苏竟长了几分精神,不住的朝林紫苏低鸣,林紫苏甚是欢喜,隔着木栅栏摸了摸马颈,问道:“这马什么价钱?” 王十两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既然姑娘喜欢这马,就与姑娘结个善缘,五两银子得了。” 那马主刚谈完一笔生意,转过身听到了王十两的报价,当下揪着王十两的耳朵怒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子前脚赏了你吃饭的营生,后脚见人家姑娘长的水灵,就来砸老子的锅,老子今天非把你的头给拧下来。” 这马主的声音有点大,四周的人巴不得看热闹,纷纷围了上来看个究竟,马主松开了王十两,朝林紫苏赔笑道:“伙计不懂事,教姑娘和公子见笑了,我这里的马都是三十两银子一匹,概不还价。” 大衍立国百余年,北境草原和西河地区都是产马之地,又与北面的北狄国有边关互市,平时不缺马匹供应。也就英宗时战乱四起,各地纷争不断,才有了马匹价格上涨的情形。纵观整个大衍一朝,马匹最贵也没到过三十两一匹,看那匹马站不稳的样子,买回去能养活就不错了,这马主明显就是欺负林紫苏年纪幼小,四周围观的人纷纷窃窃私语。 林问荆和林紫苏方才一路看过来,早问过市场里的行情,见四周人群不住的交头接耳,心中也知道大概,林紫苏眨了眨眼问道:“老板,十两你卖不卖?” 那马主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里面寻思着,这马虽然是匹好马,可自从到京城之后就一直水土不服,马医灌了几次药也不见效,这两天还一直担心着卖不出去死在自己的马圈里,居然有人愿意花十两银子买下,这小姑娘既然是个冤大头,那可要宰一下才行! 马主强忍住心中的得意,板着脸说道:“十五两,爱要不要!” 简直是坐地起价!两世里林紫苏没机会跟这等奸商打过交道,有些生气欲转身离去,那匹马却把头伸出栅栏,不住地在她身上蹭着,林紫苏心下又有些不舍,抬头看了看哥哥,林问荆正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王十两见林紫苏犹豫,在马主身后怯生生的开口道:“姑娘,方才还没试马,要不先让令兄试一下马再做决定?” 这马已经病了十几日,哪里还能跑的动?马主听出了王十两的意思,顿时火冒三丈,转身朝王十两腹部踹了一脚,王十两本就瘦弱,直接被踹倒在地,紧接着那马主又朝他身上狠狠跺了两脚。 马主骤然间行凶,在场围观的人均是意料不到,众人眼见他如此凶狠,纷纷出言指责。林问荆上前扶起王十两,朝那马主怒道:“你这等混人,出手如此狠毒,就不怕闹出人命么?” 马主一脸志得意满,说道:“这可是老子花十两银子买的奴才,签过卖身契的,要打要骂碍不着旁人!” “我出三十两银子”,林紫苏盯着那马主说道:“买下那匹马,赎回这位小哥的卖身契。” 马主有所心动,咽了下口水,随即笑道:“小丫头片子,这小子我养他两三年的吃喝,花费了我不少银子和心血,可不是你说赎就赎得了的!” “我朝开国之时便有严令,庶民不得存养家奴,你区区一个商人也敢压良为奴?”,林紫苏的语气变的凌厉,“现在要么乖乖拿了我的银子,要么就去京兆府受杖一百。” 马市中人大多目不识丁,便是有识文断字者,朝廷法典内容也知之甚少,只知豢养家奴者甚多,从未见朝廷追究,这时听林紫苏一个小姑娘搬出朝廷禁令,均是半信半疑。 一旁帮忙的几个伙计见有人闹事,上前堵住林问荆和林紫苏。王十两素知自己主子的恶行,向身旁的林问荆低声说道:“这里是非之地,公子这便带着姑娘走吧” 围观人群见这几个伙计膀大腰圆,纷纷为为这兄妹俩捏了一把汗。林问荆心中也突突直跳,打定主意,若是出什么事情,一定要护住妹妹先行离开。 林紫苏却似没有看到那几个大汉似的,只冷冷的盯着那马主,仿佛已经将他看的通透。那马主被盯的有些发毛,眼见着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且一身打扮与寻常人家的姑娘无异,心里恶念顿生,正准备提起林紫苏抽两巴掌,却听到人群外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几个蠢人,知道冒犯了贵人是什么罪过吗?” 十一 冒犯 这声音一出,那马主和几个伙计后退了两步,一脸惊疑的打量着林问荆和林紫苏。 众人纷纷朝发声处望去,只见人群外一个少年公子一身金丝长袍,以金冠束发,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的打扮,身后还跟了两名青衣长随,这少年,正是林紫苏前几日见过的昌平伯府的三公子赵世勋。 人们见赵世勋气度不凡,纷纷给他让路,赵世勋涎笑着凑到林紫苏身边,吩咐身后一个长随道:“你这就去北城兵马司,把徐副指挥使请过来,就说马市有情况。”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又叫住那长随道:“徐副指挥使这会儿应该还没出门,你速速去一趟长公主府,看见他就说,再不来可就没机会了。” 林紫苏本来还想试试自己前世里的功夫还有几成,赵世勋这一搅合,自然没了出手的机会,心中暗感无趣,朝那马主冷声说道:“喂,我的银子你到底收不收?” 依大衍制度,凡宗室勋爵子弟十五岁以上无官者,皆可去五城兵马司领份虚职历练,是以这群公子哥平日里仗势欺人、欺行霸市那都是家常便饭,这赵世勋整日里招摇过市,马主也算有些眼熟,听他说林紫苏是什么“贵人”,又见他派人去请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顿时吓破了胆,忙跪地求饶道:“姑娘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那马您这就牵走,小的明儿个······不不·······小的这就回家,取了那小子的卖身契,送到府上。” 林紫苏见这马主服了软,与林问荆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兄妹二人想法一致,皆是一笑。于是在马主的求爷爷告奶奶声中,林问荆强塞给了那马主三十两银子,交代了康宁伯府的位置后,吩咐王十两牵着马一块儿离去。 赵世勋跟在林紫苏身后,一脸谄媚地笑道:“方才林大小姐好气度,在下实在是自愧不如”,林紫苏生恐再被这一伙纨绔子弟缠上,只顾着和林问荆朝前走,赵世勋又道:“林大小姐可是要为家中选购马匹?我对这相马之术略通一二,可以帮姑娘掌掌眼。” 自己妹妹还小着呢,这位公子一直缠着妹妹,委实不像话!林问荆停了脚步,朝赵世勋虚施了一礼道:“多谢这位公子仗义相助,不过咱们萍水相逢,接下来就不必劳烦公子了。” 赵世勋愣了一下,他去报信的人还没回来,这要是让林紫苏走了,那可就完蛋了!赵世勋急道:“话不是这么说,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天下谁人不识君,咱们萍水相逢没关系,一来二去的不就认识了。” 赵世勋费了一番口舌,林家兄妹仍是无动于衷地朝前走着。二月底的春风还有些料峭,赵世勋却出了一脑门子细汗,已然是有些口不择言,好在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让他心绪定了下来。京内禁止纵马,能在闹市里堂而皇之骑马的,要么是高官显贵,要么就是官府中人。 一阵阵鸡飞狗跳,赵世勋看清了来人,登时喜上眉梢,高声叫道:“大哥!大哥!你可算来了!” “林大小姐,近来可好?”,徐文韬下了马朝林紫苏施了一礼,赵世勋难得见徐文韬彬彬有礼的样子,脑子有点木,自己的徐大哥一向粗枝大叶,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仅仅是赵世勋,林紫苏脑子也一时没转过弯来,上一世的徐文韬是京城中可是出了名的强凶霸道,借着敦王的势,又有永安大长公主撑腰,不论王侯大臣、还是世家显贵,只要稍有龃龉便会纠缠不休。后来带兵在外依然脾气火爆,周边的部族不堪欺辱,年年到谢曜那里告状。 一个强凶霸道的人,突然在自己面前改了脾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今天这是徐文韬的另一面,还是故意在自己面前伪装? 徐文韬见林紫苏对自己好似视而不见,还以为林紫苏被吓到了,有心替她出这口气,对赵世勋说道:“本指挥使听说有人冒犯了林大小姐,这人京兆府可曾捉拿归案?”赵世勋有些啼笑皆非,自己找他来可不是让他来拿犯人的,硬着头皮说道:“徐大哥,今日天色这么好,京兆府就不用过来了罢。” 徐文韬竟也似听懂了他的话,拍了拍他的肩头,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可不能让京兆府抢了本指挥使的风头”,说着朝随他前来的几个公子哥招了招手说道:“听说这马市上有人为非作歹,这便让赵公子前去指认,你们随他拿人就是。” 赵世勋有些无奈,干脆指了指林紫苏悄声说道:“徐大哥,正事要紧,拿人是京兆府的事情,咱们越俎代庖可不太好”,赵世勋本以为已经给够了暗示,无奈徐文韬眼光全不在他这里,只听徐文韬慷慨激昂道,“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那就是贼人,逮治贼人正是五城兵马司的差事。” 听着这两个人颠三倒四的对话,林紫苏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说道:“两位公子既是有公务在身,小女子就此告辞。” 原来林家大小姐没有被吓到,徐文韬这才反应了过来,心中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林问荆身后的枣红马,又笑道:“林大小姐可是要选购马匹?这可是本公子的强项。” “我们兄妹二人随意转转看,不劳公子费心了”,林紫苏当即就拒绝了徐文韬。 “北境的宁远马高大雄壮,奔跑快,适合林公子骑乘,南方的矮脚马稳健和顺,个子又小,最适合姑娘们骑乘了”,徐文韬浑不在意的吩咐身后的长随,“夜风,你到府里选两匹上好的矮脚马送到康宁伯府上。” 原来刚才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伪装出来的,这伙人是缠上自己了吧?林紫苏有些头大,忙拦着徐文韬说道:“无功不受禄,我可不敢要你的马,你要是真有心的话,就陪着我们挑一下马匹好了。” 徐文韬顿时喜不自胜,伸手揽住林问荆肩头前行,林问荆还从未与人如此亲近,一脸局促的朝林紫苏看去。林紫苏见哥哥窘迫的样子,虽有些看不惯徐文韬,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只听徐文韬说道:“林大公子,咱们一见如故,以前来往的少,今后可得多多走动。” 林问荆和徐文韬在前面走着,徐文韬嘴里话语便没有停过,从年岁问到喜好,从天南扯到海北,赵世勋跟在徐文韬的身后,听着徐文韬的絮絮叨叨,他毫不掩饰满脸的嫌弃,自己的老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既然有人代劳了,林紫苏便腾出时间打听王十两的来历。这王十两本名王庆生,京郊人氏,自小便被父母送给了邻居寄养。养父本是乡里的秀才,因去岁京城大旱,养父母皆亡于旱疫,迫于生计,只得委身为奴。 林紫苏想起家里正缺仆人,这王庆生敦厚朴实,倒是可以留着做哥哥的长随。 徐文韬选马的功夫着实不一般,又对这马市知根知底,林紫苏与王十两说话之间,徐文韬便为林问荆和林紫苏各选了一匹马,连同马鞍马鞭缰绳等也一并选了。万事齐备之后,徐文韬又自告奋勇送二人回家,他一路上总想寻着机会与林紫苏闲聊几句,兜兜转转之下,一直快到了午时,兄妹二人才被徐文韬送到家门口。 林问荆相当客气的邀徐文韬登门稍坐,这次徐文韬倒是挺有分寸,说了些“贸然上门甚是不敬”云云策马而去。 王庆生的身契早送到了府上,毕氏还一头雾水,待林紫苏一番解释,才总算了解清楚。毕氏有些心疼银子,不过那钱女儿既然已经花了出去,念在王庆生身世可怜,林问荆正好也缺一个长随,算是勉强同意。 康宁伯府里连同下人一共也就二十几人,后院里空置的院落有好几个,先前姐弟二人为了研制木工,专门圈起了一个大院子,起了个“天工院”的名字,那院子中间留了好大一处空地,倒正好让林紫苏用来练习骑马。 林紫苏在前世里弓马娴熟,自从成了皇后之后,顾及着皇后的威严,再也没碰过弓马。余下几日,林紫苏就留在家中后院“学习”骑马,又从杂物房里翻出了张粗劣的小弓,顺带着把弓术也“学习”了一遍。 许是前世被拘束的太久了,遇到这次难得的踏青机会,林紫苏相当期待,三月初三一大早,林紫苏就叫上了林问荆,迫不及待地往京城西门赶去。 林紫苏出门时倒是出了点小意外,她一心想骑马出行,毕氏却是不允,经过毕氏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她不得不身着一身淡紫色骑装和琥珀坐在马车中,让她的白色矮脚马跟在了马车后。 永安长公主在请帖上写的是巳时集合,林紫苏到城西门刚过辰正一刻,她挑开窗帘一角,只见城门外的官道边已有三辆马车和几匹马在候着,有几家公子见了林问荆,纷纷颔首致意。 林问荆虽与这些人不太熟悉,也一一回礼。又过了一刻,来人逐渐多了起来,马车在官道边排成了一排,相熟的各家互相凑到一块见礼闲聊,现场顿时熙熙攘攘起来。 林紫苏在马车中右手支颐,一脸沉思,对马车外的喧阗仿佛充耳不闻,琥珀看着自己小姐秀美的侧颜略带愁容,就试探着问道:“小姐,一大早出门还是高高兴兴的,可是哪里不舒服?” “能出去踏青自然是好事,可是要是被别人算计就不好玩了”,林紫苏歪着头,一脸郁闷的说道。 听林紫苏如此说,琥珀惊得张开了小嘴,“小姐是不是多想了,这踏青是永安长公主邀请的,哪个不长眼的敢算计到小姐头上?” 林紫苏无奈的笑了笑,回想起这几天的遭遇,先是赏花会上与梁铭泰“巧遇”,接着在马市上遇到徐文韬无事献殷勤,而这次的踏青的发起人永安长公主,正是徐文韬的母亲。 万事皆有因,世间可没那么多的巧合,这一伙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起敦王和徐文韬这一伙人,林紫苏不由得头大,上一世自己所遇非人,所幸上天慈悲了一回,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本想着和和美美的过完这一世,哪知却莫名其妙的与这些个纨绔子弟纠缠在了一起。 想想当日在庄子外的一时冲动,林紫苏就有些后悔,要是当时乖巧的把珠花给了谢晞,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了呢? 林紫苏在西城门外等待的同时,永安长公主已出了公主府,也朝这里赶来。在公主的马车里,徐文韬正嬉笑着捧起一杯茶递给永安长公主,他的妹妹徐芳若则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静静的看书,彷佛今日这踏青与她无关。 “多谢娘给儿子张罗,儿子的终身大事可全拜托您了。” 自己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儿子!永安长公主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一脸无奈,“韬哥儿,平日里你在京城里如何胡闹娘不管,这娶亲可千万不能儿戏,哪有像你这样,见了人家姑娘一面,就嚷着要娶人家进门的。” “娘,您这话可就说错了,南康大表姐和表姐夫不也是只见了一面就成婚,到现在还是京中的一段佳话”,徐文韬满不在乎的说道。 “南康那是皇上赐婚”,永安长公主轻轻用手指戳了一下徐文韬额头,“要是皇上能给你赐婚,我也就不用头疼了。” “娘,瞧你说的,现在大哥已然结婚生子,除了我和妹妹之外,别的还有什么事能让你头疼的?” “早知道你如此上心,今年的百花宴我就去转转了,听说这姑娘出身有些低,不过才情还不错?” 想起这几日下人们打探来的消息,永安长公主敛起了笑意,语重心长的说道:“娘可跟你先约法三章,要是一会儿娘看着还凑合,那也就由得你了,先定下亲事,日后让她给你做个侧室就是了。娘要是看不顺眼,那这事就此作罢,以后莫要再提了。” 十二 流觞 徐文韬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口,漫不经心说道:“都说母子连心,没道理儿子看上的姑娘您看不上,再说儿子这也是为您分忧,难得邀了这么多人,您就安心的替妹妹择婿就是。” 母子俩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然到了西门,各家眼见着长公主的车驾到来,都欲凑上前给长公主行礼。徐文韬挑帘从车里钻了出来,站在马车上高声喊道:“劳各位久等,今日咱们不论礼节,这便出发罢。” 徐文韬说着跳下了马车,长随随即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过来,徐文韬翻身上马,随意朝四周拱了拱手,朗声说道:“今日天色不错,想必碧云山的景致正好,咱们先到城西的皇庄里略作歇息,再去碧云山踏青如何?”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徐文韬留了几名下人守在城门口,自己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面,身后跟着长公主府的三辆马车和几十名护卫,各府的车马依次跟随,一行人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永安长公主府位于碧云山下的皇庄。 这皇庄是先皇赏给永安长公主的,自然是城西最好的一块地,占地甚广又依山傍水,背后是碧云山,庄子西侧一泓碧水流过,河对岸是一大片的草地,正是上佳的踏青之地。 林紫苏下了马车,暗暗打量了一下今天来踏青的人群,今日受邀踏青的约莫有十多家,竟然全是生面孔,更令她惊异的是,除了徐文韬一家之外,人群中既无皇室近支,也无徐文韬的狐朋狗友。 这个徐文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林紫苏倒是有些好奇了。 林紫苏和林问荆跟着人流进了庄子的前厅,随着少年少女们向主位上的永安长公主见礼。 徐文韬站在永安长公主身侧,不住的朝林紫苏瞟去。他平日里我行我素惯了,待到林紫苏和林问荆上前行完礼,抢在永安长公主之前说道:“林姑娘,几日未见,你可清瘦了许多。” 众目睽睽之下,徐文韬这话说的甚是不合礼数,话音刚落,周围的男男女女小声议了起来。永安长公主横了自己儿子一眼,朝林紫苏笑道:“本宫听闻,康宁伯府家的大姑娘在上林苑的赏花会上崭露头角,可惜当日未在现场,今日一见,果然是蕙质兰心。” “殿下抬爱,臣女实不敢当”,林紫苏浅笑着又施了一礼,“说来还要多谢殿下青睐,若不是殿下相请,臣女也没有今日踏青的机会。” 永安长公主细看林紫苏,见她一张清秀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但又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心下暗暗称奇,凝神间见她骑装打扮,随口问道:“林大姑娘今日可是要骑马踏青?” 林紫苏扬起笑脸道:“回殿下,古人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臣女虽是刚学会骑马,但想这春日里,若是能纵马驰骋,方才不负这大好春光。” 两人闲聊了几句,林紫苏和林问荆退了下去,永安长公主转过头,见徐文韬正盯着林紫苏不放,微微的摇了摇头,又将目光放在身旁另一侧的女儿身上,只见自己的女儿徐芳若怏怏不乐,不由得为自己的两个孩子发愁起来。 与徐文韬的飞扬跳脱不同,徐芳若自小就是大家闺秀的习性,一年中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眼看着已经过了十四岁,别人家的女儿到了这年纪都已经相看人家了,但徐芳若不是闷在屋里看书写字,就是同府里的女学教师弹琴下棋,连这踏青也是费尽了口舌,才愿意一起出门。 儿女都是债呀!自己的小儿子是个混世魔王,小女儿却是个闷葫芦,想到此处,永安长公主头都大了。 永安长公主心不在焉的想着心事,接下来的见礼便敷衍着应付了过去,徐文韬眼见着众人都行过了礼,轻咳了一声。永安长公主听出了自己儿子的急切之意,把心事暂时放在一边,笑道:“今日上巳节,难得把大家召在一起,本宫在后面的花园里备了些薄宴,咱们先去用午膳吧。” 一行人随着永安长公主进了后花园,少年少女们均是眼前一亮,一条小溪从花园中穿行而过,水流下方有一九曲桥,小溪两边各有一三面环水的凉亭,凉亭临水的石台上错落摆放着各色食案。 一位紫衣少女一眼便看出了花园里的布置,满脸欢欣地赞叹道:“上巳节曲水流觞,长公主殿下真是有心了。”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古时三月上巳日人们举行祭礼之后,人们坐在水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和菜肴顺流而下,酒杯停在谁的面前即取饮,彼此相乐,故称曲水流觞。自三百多年前战乱之后,上巳之礼早被废弃,这曲水流觞之俗也少有人提起,没想到在这庄子上还能体验一番,众人无不心下雀跃。 接着便有侍女引人就坐,按男女分坐在小溪两岸的凉亭之中,永安长公主端坐在亭中,望着在溪边一一落座的少女们,笑道:“这庄子许久没有如此热闹过,本宫藏的桃花酒也算能派上用场了。” 话音刚落,一位嬷嬷急匆匆的走到永安长公主身前行礼道:“启禀长公主殿下,二皇子殿下和敦王殿下到了庄上,说是来向长公主殿下请个安,奴婢过来时已然到了外院。” 永安长公主皱了皱眉头,自己这正招待宾客,两位皇子却带着人不请自来,暗觉自己的两个侄子有些唐突,不过人已经到了庄上也无可奈何,只得遣了身边一名侍女将人请了过来。 不多时,谢曜和谢晞领着十几人进了花园上前向永安长公主行礼。林紫苏偷偷的看了一眼,只见这一行人有男有女,除了两位皇子之外,还有几张熟面孔,昌国公府的梁铭泰兄妹、昌平伯府的三子赵世勋、工部侍郎家的骆沛诚兄妹......还有几个叫不上来名字的少男少女。 谢曜带着一脸笑意说道:“侄子带着四弟去碧云山上的灵潭寺,听闻姑母就在皇庄内,特地过来给姑母问个安”,谢晞接着说道:“侄子顺便来讨口酒喝,姑母不会见怪吧?” 永安长公主冷眼瞧了瞧一行的十几人,说道:“两位皇侄既然来了,这便入座吧。”几个侍女应声将一行人引入席内。 林紫苏本来选的是一处无人注意的位子,哪知梁婉怡跟着婢女入了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选了紧挨林紫苏的位子。梁婉怡坐下后就笑着同林紫苏说道:“林大姑娘,许久不见!” 林紫苏有些不太适应梁婉怡如此亲近,只淡淡一笑,应了一声“梁二姑娘好。” 梁婉怡眉眼皆是笑意,仿佛林紫苏是闺中挚友一般,“百花宴上见林大姑娘丹青妙笔,想来咱两个爱好也相近,我痴长你一岁,叫你妹妹可好?” 当日的百花宴上,梁婉怡当着皇帝的面让自己下场作画,今日又想做什么呢?林紫苏心中一阵警醒,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梁婉怡对林紫苏的冷淡毫不在意,“看妹妹一身骑装,可是骑马过来的?我早就想学骑马,可惜家里看管得紧,从没机会学习,若是得空,可否请妹妹指点一二?” “我也是刚刚学会骑马,不敢误了姐姐”,林紫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同梁婉怡笑道:“倒是姐姐画艺高超,日后还得向你多多请教。” 梁婉怡等的就是这句话,拍手笑道:“我还说与妹妹一见如故,改日可一道品诗论画,原来妹妹也有此意,这真是太好了,今日回府我就给你下请帖。” 林紫苏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客套话梁婉怡竟给当了真,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不由得有些懊悔,这下可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梁婉怡捕捉到了林紫苏脸上一瞬间的呆滞,心中暗觉好笑,不过既然目的已然达到,就无须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当下便转了话题,同林紫苏聊起了各种闺中趣事。 梁婉怡是个爽朗性子,林紫苏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一番闲聊之下,从烹茶调香到莳花弄草,又从抚琴下棋到读书作画,一个胸有丘壑,一个读书万卷,两人聊起来居然十分投机。说话间梁婉怡见一盏桃花酒漂至面前,便顺手拈了起来,浅酌了一口,朝林紫苏笑道:“这桃花酿香甜可口,妹妹可要品尝?” 林紫苏听梁婉怡如此说,顿时把目光放在了溪水之上,立在不远处的琥珀倒也机灵,捞了一杯桃花酿送至林紫苏眼前,林紫苏捧起抿了一口,想起自己在书中见过的酿酒之法,笑道:“《曲蘖经》里说的极是,桃花酒香甜甘冽,入口略有料峭之意,入腹便觉和暖,正与眼下这季节相合。” 永安长公主之女徐芳若本来挨着梁婉怡身旁之位,她不喜这等场面,一直坐在亭子一角抱膝发呆,心里挂念的是昨日里未下完的棋局,听林紫苏提起《曲蘖经》,猛地里一抬头,看林紫苏正笑盈盈的同梁婉怡说话,怯生生的上前问道:“这位姐姐所说的《曲蘖经》可是由卢行所著?” 卢行乃前朝有名的大书法家,留了无数的墨宝传与后世,梁婉怡虽见过其作品,但对卢行的生平知之甚少,见徐芳若正眼巴巴的望着林紫苏,问道:“郡主所说的卢行,莫非是前朝那位笔下龙蛇走的卢景庄?” 林紫苏点头道:“正是,听闻这卢景庄平生好酒,每得酿酒之法便记录下来,久而久之就著成了《曲蘖经》,我也是晒书时方才发现家中藏有此书,闲时无聊翻了几次。” 徐芳若满脸艳羡,叹道:“姐姐好福气,听闻《曲蘖经》乃卢景庄心血之作,书中六千言皆是卢景庄亲书,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接着一脸期盼的瞅着林紫苏,“姐姐若是方便,可否借我一观?” 梁婉怡见徐芳若心痒难搔,笑吟吟说道:“郡主先不要心急,今日里咱们可是出来踏青,须玩的尽兴,待过了几日,咱们一起去紫苏妹妹的府上作客,顺便借读下她的藏书,你看如何?” 徐芳若也知自己说话有些唐突,讪讪笑道:“这位姐姐说的甚是,改日自当到两位姐姐府上拜访”,接着又问道,“不知两位姐姐如何称呼,仙居何处?” 林紫苏和梁婉怡闻言均是一怔,接着便相对一笑,方才两人在长公主面前行礼时,徐芳若就立在长公主身旁,此时叫不出两人名字,明显是刚刚把她们给无视掉了。两人见徐芳若毫无赧颜,均觉这郡主直爽的可爱,当下便又将各自介绍了一番。 论起年岁,三人中梁婉怡最长,徐芳若次之,林紫苏年纪最小。梁婉怡笑道:“紫苏妹妹今日可是占了大便宜,明明年纪最小,却让郡主叫了好几声姐姐”,徐芳若一脸坦然,林紫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应道:“郡主方才是无心之失,怡姐姐就莫要取笑我们两个了。” 溪水的对岸,敦王谢晞正与几个少年饮酒嬉戏,间或朝着对岸指手画脚,肆意品评各家的姑娘,徐文韬一向喜好热闹,刚刚缠着林问荆喝了几杯酒,又套了几句交情,浑没注意他的这几个狐朋狗友在聊些什么。 花园中一簇簇桃花开的正盛,徐文韬一直把眼光放在林紫苏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林紫苏身旁的梁婉怡和徐芳若,若说林紫苏如清秀雅致的杏花,梁婉怡就是明艳烂漫的桃花,徐芳若则如纯洁素淡的梨花。看着一向沉闷的妹妹与林紫苏言笑晏晏的样子,徐文韬既惊奇又有些嫉妒。 他心头正郁闷,低头见不远处二皇子谢曜独坐,手中捏着一杯酒却良久未曾饮下,于是走到谢曜身前坐下,强笑道:“今日难得大家齐聚一堂,二表哥为何独自在这里喝闷酒?” 谢曜看了徐文韬一眼,淡淡一笑,说道:“昨日宫里的师傅布置了几道作业,愚兄思索良久,始终是不得其道,倒是教韬表弟见笑了。” 徐文韬自小就与这个二表哥话不投机,见谢曜连敷衍的理由都懒得编,当下也不再多说,转身凑在几个公子中间碰了几杯酒,就见溪水对岸的一众少女们三三两两离席,连林紫苏和梁婉怡也开始朝自己的母亲行礼作别,徐文韬不禁有些瞠目结舌,这才不到半个时辰,跟预想的可不一样!他用探究的目光朝对岸亭中的母亲望去,发现母亲也正一脸不豫的望着自己,心头一阵疑惑,眼见少女们已经散的差不多,悄悄的朝母亲走了过去。 十三 惊变 永安长公主待徐文韬走到近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好好的宴会,被那几个登徒子给搅合了,以后离你的这些狐朋狗友远远的,别再让我见到他们!” 徐文韬还不知道母亲为何生气,又听永安长公主恨声道:“我算是看清楚了,谢晞这个没人教养的混账东西,今日带了一帮人跑到我这里,就是为了说那些下九流的话!” 徐文韬一门心思在林紫苏身上,本不觉得方才酒席间有何不妥之处。听母亲提起,顿时悟了过来,谢晞是故意领着人,将那些轻浮的言语带到了席间,那些大家闺秀唯恐坏了自己的名声,听了后自然是避之不及。 自己精心准备的宴会就这样被生生的搅黄,徐文韬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谢晞却笑嘻嘻的走到近前,朝永安长公主行了一礼,道:“多谢姑母款待,小侄这就告辞了。” 永安长公主面罩寒霜,冷哼了一声,徐文韬森然道:“说好的各凭本事,敦王如此手段,未免太过下作了吧!” 谢晞朝徐文韬拱了拱手,笑道:“表弟言重了,平日里咱们打赌,你作弊的次数可不少,为何偏偏指责我作弊?莫非……这次赌约表弟上心了?” 徐文韬未曾料到,谢晞竟当着母亲的面直接把话给挑明了,脸上不由得有些不自然,永安长公主见儿子神色不对,狐疑道:“赌约?” 谢晞侧过脸,就见梁婉怡挽着林紫苏消失在花园的垂拱门外,脸上闪过不可捉摸的笑意,点头说道:“不错,前些日子小侄与表弟、还有昌国公府大公子打了个赌,看看谁能抱得美人归,啧啧,表弟做事果然是雷厉风行,这也就一个月的功夫,便张罗起了酒宴,这一点儿小侄可真是自愧不如。” “荒唐!”,永安长公主听懂了谢晞的意思,右手重重往椅背上一拍,指着徐文韬厉声骂道:“真是荒唐!一个是荤腥不忌的混账,一个是丢人现眼的窝囊废,你自甘堕落与这群人为伍,娘可管不了你!”永安长公主不顾谢晞这位新晋王爷的面子,也不顾脸色发青的儿子,当着两人的面撂下了这句话拂袖而去。 永安长公主知道所谓的“赌约”之后,无心再张罗午后的踏青,以身子有恙为名,携着女儿徐芳若进了庄子后院。 徐文韬本想着趁着宴会表现一番,不想好好的上巳宴被谢晞破坏地一塌糊涂,他心头恚怒,有心拉着林紫苏说几句话,又恐她从谢晞那里听到了不利于自己的言语,一向胆大包天的徐文韬竟然有些举止失措。 此时刚过了未时正,一众年轻人眼见着日色尚早,纷纷在庄子周围四处溜达。林紫苏浑不知在宴上发生了什么事,她与梁婉怡聊的投机,又喝了几杯桃花酿,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牵着自己的矮脚马出了庄子,欲向林问荆和梁婉怡演示自己的骑术。 梁婉怡近几日一直听母亲提起,哥哥梁铭泰心仪林家大姑娘,今日一番闲聊,又对林紫苏多了些亲近,有意为哥哥和林紫苏牵线。她见林紫苏翻身上了马,拽着身后的梁铭泰低声说道:“快上马去护着,我嫂子就是她了!” 梁铭泰也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忙不迭的从随从手里接过马鞭和缰绳,他平时只顾着饮酒作乐,骑术就难免荒废了,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上马,林紫苏已然策马行了十丈远。 梁铭泰只盼着能与林紫苏并辔而行,情急之下挥鞭朝马臀狠狠抽去。哪知他身下的白马吃痛,未能如他所愿驰足奔腾,反倒是一个人立,登时将他甩到了草地上。 梁婉怡上前扶起梁铭泰,一番查看后确定梁铭泰无碍。梁铭泰这下被摔得七荤八素,他不敢对着妹妹生气,便将火气撒在马匹和随从身上,哼哼唧唧地咒骂起来。林问荆在一旁听的有些尴尬,又恐妹妹出了什么意外,随意拱了拱手,说道:“我妹妹刚学会骑马,我得去照看一下。” 梁婉怡眼见林问荆的红马追随着林紫苏而去,心里是既好气又好笑,横了梁铭泰一眼说道:“我的哥哥呀,你既是对林大姑娘有意思,能不能拿出点本事来?怎么说也是堂堂昌国公府的大公子,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 庄子外的这一片草地足足有上百亩,林紫苏信马由缰行了两刻钟,方才的酒劲消褪了一大半。明明上一世自己酒量不浅,不想这一世竟如此不胜酒力,林紫苏心中有些懊恼,又暗觉有趣。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响,扭头就见林问荆骑着枣红马跟在身后,一脸关切的样子,仿佛自家后院里护着鸡崽子的老母鸡,林紫苏心中涌出一阵暖流,展颜一笑道:“大哥,你也瞧见啦,我的骑术进步很快,断然不会有事的。” 听妹妹撒娇的语气,林问荆道:“才学了几天就这样冒失,万一像梁大公子那样从马上坠下可怎生是好?” 林紫苏方才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没有太在意梁家兄妹,听林问荆说起,问道:“怡姐姐他们不是一起的么?怡姐姐不曾受伤吧?” 明明是梁铭泰坠马,林紫苏却在关心梁婉怡,林问荆有些哭笑不得,正在斟酌着该如何同妹妹说,谢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啧啧,梁铭泰那小子为了追随你的左右,一条命被摔掉了大半,没想到林大姑娘竟不闻不问,本王可真替梁大公子抱屈。” 林紫苏方才只看到了哥哥林问荆,这时候听到了谢晞的声音,才注意到谢曜和谢晞骑马跟在林问荆身后,一张脸顿时板了起来,冷冷说道:“没想到堂堂的敦王这么闲,还有偷听人说话的空子。” 自搬到十王府以后,谢晞这个行事荒唐的皇子成了大街小巷的风云人物,京中传言敦王入住数日,已然在府中蓄养大量姬妾,日夜笙歌不停,吵的邻近的几条大街都不得安稳。 皇子未曾大婚便纳妾藏娇,可是极不合规制。林紫苏本就对谢晞无甚好感,前几日与他闹了龃龉,近几日偶尔听到府中的下人闲聊过谢晞的风流韵事,勒马打量了谢晞两眼,揶揄道:“敦王殿下可是要陪着二皇子殿下去灵潭寺?听闻灵潭寺的姻缘签灵验,殿下怕是要多求取几支才够用。” 谢晞还未接话,谢曜从身后拍马赶上,微笑道:“林姑娘所言不错,我这四弟一向不着调,可得尽快寻个王妃才行。” 听到了谢曜的声音,前世的种种在脑海中历历在目,林紫苏强忍住心头的不适,假装没有听到。 以堂堂二皇子之尊屈意讨好,谢曜未曾料到林紫苏对自己如此冷淡,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林问荆见谢曜脸色不善,抱拳施了一礼,说道:“舍妹方才多喝了几杯酒,失礼之处,请殿下恕罪。” 林紫苏重活一世,本以为经历了生死,前世的爱恨情仇也该看淡,那知一见谢曜,想起前世的惨痛,心中恨意上涌,竟盖过了其他所有的情绪,只想让谢曜也尝尝利刃剖心之痛。好在她脑中还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自己的恨意须发泄出来方可,转身便策马狂奔了起来。 林紫苏纵马驰骋,爬上了一处平缓的山丘方才停了下来,驻马向西望去,满目翠绿向天空升腾,在天际线处与蓝色的天空交融在一起,不远处的群山隐匿在绿色当中高低起伏,如同紧皱的眉头一般。 远处风景如画,仍纾解不了林紫苏心中愤懑,前尘往事让她恨意滔天,原身的意念却在不断提醒她往事已矣,须得着眼于未来,两种意识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茫然。 见妹妹一改往日的好脾气,林问荆顾不上两位皇子,紧跟了上去,他骑的红马足力甚好,一直稳稳跟在林紫苏的身后。眼见着妹妹呆呆着望着西方,便循着她的目光远眺。 西边明明什么都没有!林问荆四处张望,却瞧见东边不远处的村子上升起了一些火光,一股股浓烟如幽灵一般朝四面八方涌动,他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看这火光和浓烟,心下有些惊惧,于是同林紫苏说道:“妹妹,那边庄子似是着火了,咱们须得赶快回去。” 谢曜贵为二皇子,又是储君的有力竞争者,平时听惯了他人的奉承,林紫苏的不假辞色让他有些气恼,又有些失落。他低头叹了一声,同谢晞说道:“四弟,咱们回去罢!”正欲掉转马头,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漂浮在天上的浓烟,远处隐隐传来女子孩童的啼哭之声。 他蓦地里便想起几日前京兆府尹关于安抚蔚州流民的奏折,顾不得心中的情绪,惊叫道:“不好!” 这一个多月来皇帝有意让谢曜参政,不论大小事,都对谢曜悉心教导,是以谢曜对朝政知之甚多。前日里内阁收到巡按御史密奏,潞原省自去岁大旱之后,朝廷赈灾粮款迟迟未下,当地富户商贾借机并购土地,致使潞原多处州县流民遍地,流民为觅生计四处奔逃,其中数千人一路东行,经由蔚州进了京师地界。 流民弃乡里流亡,老弱者多数难捱困顿,命丧路上,身体强壮者方能承受得了颠沛流离之苦,这些人凑在一起讨生计,见什么就抢什么,就成了朝廷口中的流寇。 今日庄子上的这群人不但有公主和皇子,也有京中显贵人家的子女,有些还是谢曜邀请出来的,一旦出了事,不仅谢曜要担干系,朝政也会大受影响。谢曜知情势危急,叫了四名护卫近前,吩咐两名护卫骑快马进京求救,一名护卫前去打探情况,又吩咐了一名护卫紧急回庄子报信,招呼所有的人进庄躲避。 二皇子有命,下人们不敢怠慢,谢曜一行人回到庄子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庄子里的人已然全被叫到了前院。一众少男少女全涌进了前院的大厅里,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住的交头接耳打探。 因着永安长公主是这庄子的主人,谢曜同徐文韬说道:“方才见庄子东南火光冲天,想来是流寇到了此处,本皇子已派人到京中求援。韬表弟这便请姑母过来一叙罢,咱们须得早做计议。” 徐文韬听说是有流寇在附近闹事,心中一凛,吩咐了下人去后院请母亲和妹妹,谢曜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厅内众人均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受长公主或谢曜所邀,原想着随贵人出门散心,不但能大开眼界,或许还能得贵人赏识。没想到踏青不成,反而遇到了杀人放火的流寇,赵世勋颤声道:“既是有流寇作乱,咱们这就回去,这些流寇还能滋扰京城不成?” 好几个人都是如此想,只不过这庄子里除了永安长公主,就属谢曜这个二皇子身份最高,方才谢曜没发话,他们也不敢妄言,听赵世勋说了出来,皆是点头称是。谢曜见众人皆是一脸惊恐,沉吟道:“本皇子已派人前去打探,若是前方无险阻,咱们回去便是。” 林紫苏与林问荆也已经回到了庄子,听谢曜说起流寇,蓦地里想起前世。在她前世的记忆当中,这个时候也有流寇,但流寇还未进入蔚州,就在蔚州总兵的驱赶下一路向西进了关中,与关中当地的匪患相互勾连,杀人掠地,波及甚广,至谢曜登基之后,已然隐隐有和朝廷对抗之势。 没想到这一世里流寇没有在关中作乱,反而入了京畿之地,那是不是意味着,后面的关中之乱是不是就不复存在了?若是关中之乱没了,会不会有京畿之乱? 谢晞正盯着林紫苏看,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林大姑娘,你似乎对二皇兄的说法不甚赞同,莫非是有更好的主意不成?” 林紫苏正思量着该怎么脱困,不想谢晞竟就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对于谢晞的故意针对,林紫苏虽是恨得咬牙切齿,但此时情势危急,也由不得她推脱,当下朗声说道:“二皇子有没有想过,京城在在这庄子以东,而目前流寇则在东南方,若是流寇一路北上,我们返城的话,岂不是正好自投罗网?” 十四 高见 林紫苏的这句话吓到了一些人,这帮官宦子弟大多没有主见,原本听说流寇就吓破了胆,都觉得尽快返程比较妥善,听林紫苏如此说,又都犹豫了起来,听说流寇们都是一帮吃不饱饭的穷鬼,要是落到他们手里...... 如谢曜、徐文韬这般稍有见识的人自然认同林紫苏所言,如赵世勋等人则觉得林紫苏这个黄毛丫头危言耸听,庄子毕竟是在荒郊野外,还是回到京城里比较稳妥,一时间大厅内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梁铭泰本来也被吓的不轻,听有人质疑林紫苏,站了出来斥道:“林大姑娘所言自然不假,本公子已然信了,你为何不信?” 人群中马上有人讥讽道:“京中谁人不知道,梁大公子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没成婚家里就有好几个如花似玉的通房丫头,都生死关头了,还想着跟人家姑娘献殷勤,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会不会念你的好。” 梁铭泰平时以风流倜傥自居,原不觉多几个通房丫头有何罪过,但旁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寻自己开心,终究是心里不舒服,当即与那人吵了起来。 徐文韬久侯母亲未至,甚是不耐烦,朝梁铭泰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梁铭泰顿时噤声。徐文韬走到谢曜跟前,说道:“二皇子,情势危急,由不得咱们迟疑,你就给大伙儿发号施令罢。” 谢曜从大厅中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沉声道:“方才是本皇子考虑不周,各位莫怪。林大姑娘说的不错,此时敌情不明,贸然上路极不明智,我已派人前去查探,待探子回报后我们再做计议。” 有二皇子发话,旁人即便有意见,只敢小声议论,不敢公然质疑。 东南那村子离庄子不过四五里的路程,谢曜派出的探子是宫中长伴他身边的侍卫,脚程甚快,半个时辰后便有了回报。 “禀二皇子,前方的乱民约莫有上千人,在村子上抢了粮食又占了官道,有几家在灵潭寺上香的马车被劫,尸身还被抛在了官道上......”,探子还没说完,大厅内一个少年已然哭出声来,“我的妈呀,我还不想死啊!” 有人起了头,悲观的情绪立刻在人群中扩散开来,少女们还算顾忌着形象,轻声抽泣的声音此起彼伏,有几个少年却嚎啕大哭起来。 徐文韬为了衬托自己,今日约出来的都是些纨绔子弟,没想到遇了险困,竟都如此草包,他听的心烦,高声道:“一群流民而已,都哭什么!” 徐文韬这一声吼,倒是镇住了不少人,谢曜低声同徐文韬说道:“韬表弟,咱们庄子上有多少护卫?” 永安长公主名下庄子甚多,自然不会在如此偏远的庄子里派驻多少护卫,谢曜也是心知肚明,只是怕再刺激了厅内的一群人,是以声音压的极低,徐文韬却不愿掩饰,平声道:“今日出城时点了八十名护卫,加上庄子上原有的护卫,上百名护卫还是有的。” 徐文韬说话间,永安长公主携着徐芳若进了厅内,众人都只顾着惶恐,也就没顾上见礼,永安长公主径直走到厅中主位坐下,听着厅中的动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谢曜今日出宫带了十几名护卫,加上庄子上的护卫也就一百多人,心知这些人定然挡不住上千流寇,心中有些惧意,又抱有一丝侥幸。今日在场的这群人,家中非富即贵,若是自己能力挽狂澜,那对于这些人家来说就是救命大恩,定然会为自己继位带来不少助力。 他偷瞧了永安长公主一眼,说道:“那群流寇不过乌合之众,就算咱们人少,他们也未必能进得了庄子。韬表弟今日是主家,便请韬表弟做主吧,我身边的这些护卫,也都由韬表弟调遣。” 此言一出口,大厅中的众人纷纷向徐文韬瞧了过去。迎着众人胆怯而希冀的眼神,徐文韬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芒刺在背的感觉,他一改平时里飞扬跳脱的风格,一脸凝重地道:“二皇子有命,徐某定当不负所托”,说着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放在了林紫苏身上。 林紫苏此时正低头覆着一少女的后背轻声安慰,眼神根本没有在他这里,徐文韬微微有些失望,抬头朝众人说道:“各位既然到了我们徐家的庄子,徐某定当拼死护卫各位的周全。这庄子后院院墙既高且厚,谅那些流寇也攻不破,各位女眷可随我母亲一道去后院暂歇,其余人随我在这里守住前院,二皇子已然派人到京中求救,只消不让流寇进门,我等性命便无碍。” 听了徐文韬的部署,林紫苏紧蹙起了眉头,正要转头说话,人群中传出“噗嗤”的一声轻笑,众人齐齐地朝发声处看去,只见一姑娘手中把玩着一把短剑,脸上带着一副不屑的表情,说道:“完了,完了,照徐二公子如此安排,我们这群人今日肯定是死定了。” “陈玉琪!”,徐文韬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二姑母家表姐陈玉琪的声音,自记事起,这个表姐就处处与自己作对,没想到她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仍和小孩子一般,在这种关紧的时候也不消停,怒斥道:“你个臭丫头想跟我打架,等活着回去再说!” 这陈玉琪乃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家中世代都是武将出身,到了陈玉琪这里,平时不喜琴棋书画,倒是有一身的好武艺。只是性子直爽,又与京中的同龄人格格不入,今年已经过了十八岁,京中竟无人敢上门提亲,长安侯夫人听说今日永安长公主召集了一帮年轻人,就以帮忙为由头,忙不迭地把自家女儿硬塞了过来。 听徐文韬说的毫不客气,陈玉琪柳眉倒竖,收了短剑怒道:“徐文韬,你少看不起人!本姑娘可是在南疆长大,也是上过战场的,今日贼寇势强,这庄子破的到处漏风,你以为守住了前院,那些流寇就进不来了么?” 徐文韬斥道:“去过南疆有什么了不起!你爹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强弱之势自古无定,唯在用兵之如何耳,贼寇人数虽多,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只要我们解决掉他们领头的人,余下的人没了气势,自然就会四散溃逃。” 陈玉琪对徐文韬的说辞嗤之以鼻:“你说这些虚的有什么用处,气势能帮你杀敌么?再说了,就你们府上的护卫,看家护院都勉强,能有什么气势?” 徐文韬听了陈玉琪的反驳,怒极反笑,说道:“好,好,你有什么高见,就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 “贼寇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我们能用的人太少,正面突围万万不是对手”,陈玉琪也不谦虚,继续道:“若是大家分散各处,又难以首尾兼顾,不如大家都留在此处......一来有个照应,二来这院子也不大,更易于守敌。” 徐文韬毫不赞同陈玉琪的说法,两人争论了起来,一直坐在大厅正中央的永安长公主忽然发声,道:“韬哥儿,今日不是逞强的时候,按你表姐说的做吧。” 大厅里的人都是一帮公子小姐,没几个人懂兵法,更没几个人见过行军打仗。众人闻言均是错愕,自古以来,有几个女子懂兵法?又有几个女子能带兵打仗?更何况这大厅内如此多的男子,若是仰仗一黄毛丫头的庇护侥幸得脱,日后岂不是很没面子? 谢曜心内也是犯疑,不过随即释然,他知自己这个姑母一向精明小心,决不会行冒险之事,又想起陈玉琪的父亲陈景惠在南疆多年,回到京中虽交了南疆的兵权,却还领着神枢营指挥使的差事,京营三分的兵力都掌在他手中,此时示好陈家,日后或许可得神枢营助力。 想到此处,谢曜已然拿定了主意,见徐文韬犹自一脸不服气,说道:“韬表弟,大姑母说的不错,陈姑娘家学渊源,方才所言甚有道理。” 徐文韬显然是不服气,怒道:“好!好!你们都有道理!”,旁人虽是瞧不起陈玉琪女子的身份,不过有了永安长公主和谢曜的发话,自然不敢表示异议。 陈玉琪也不推辞,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宛如一个即将出征的大将军一般,说道:“韬表弟,你把所有护卫叫到院子里集合,另外吩咐几个人,把庄子里的兵器也搬到这里。” 徐文韬心中别扭,但还是听了陈玉琪的吩咐,不多时一百多名护卫齐齐的在院子里,成捆的兵器摆在了西次间。 陈玉琪点了下兵器,令徐文韬挑了二十名精通射箭的护卫守在大厅门窗之内,又将两名长公主府的护卫头领叫进了大厅,吩咐道:“徐山、卢峰,你们两人各领二十名护卫埋伏在东西厢房,带齐长枪大刀,若是贼寇涌向大厅,便出门掩杀贼寇;若是被贼寇盯上,回屋守好门窗即可,万万不可恋战。” 徐山、卢峰各自点了人下去,陈玉琪见还有十几人正站在檐下,神情倨傲,显然是谢曜带过来的锦衣卫,于是朗声道:“各位是二皇子殿下的亲卫,想必都是身手不俗,这大厅的安危便交给各位了。”她见这些人彷佛无视自己一般,摇了摇头,朝大厅里众人说道:“各位平日里若是习过武,也去挑个趁手的兵器,说不得一会儿要性命相博。” 陈玉琪和徐文韬针锋相对的话语,林紫苏听在耳里,暗感命运之奇。上一世里,无人敢嫁的徐文韬在边关呆了五年之久,最终娶了陈玉琪为妻,这一世多了在这庄子里的经历,不知两人又会有怎样的姻缘? “哥哥,咱们也去选把武器防身”,林紫苏见陈玉琪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心下佩服,拉着林问荆一起随着几个少年进了偏殿,她挑了一把青钢剑悬在腰间,转过头心念一动,又选了把无人理会的小梢弓绰在手中。 自大衍朝开国以来,军中将士多用威力巨大的开元弓,小梢弓威力不足以透甲,也就是民间的猎户做狩猎之用。林紫苏前世里弓马娴熟,引弓射箭自然不在话下,但这一世没了上一世的武力,又没练习过弓箭,空有满脑子的技艺,怕也只能拉动小梢弓。 林问荆见妹妹选了把短弓,奇道:“大妹,这不过几天的时间,你又学会了射箭?”,这个问题实在是很难解释,林紫苏只得含糊说道:“世间技巧大抵都是相通的,这把弓做的精巧,待会儿倒是可以试试”,林问荆深以为然。 陈玉琪与林紫苏并不熟识,见这个清秀的小姑娘一身骑装,手绰短弓,背负箭囊,腰悬钢剑,倒是有些英姿勃发的意味,微微错愕道:“这位妹妹也曾习过武?” 林紫苏上一世自然是习过武,但经历一世轮回,脑中空有那些精妙的招式,赧然道:“姐姐取笑了,我想着今日也就是些小毛贼,随便装装样子,说不定也可以吓一吓他们。” 陈玉琪生性好武,自认武艺不差,可惜身边没几个姑娘好武,总觉世上难遇知音,此时见了林紫苏这身装扮,倒是有了亲近之意,两人随意聊了几句,林紫苏灵机一动,说道:“姐姐,我有几个想法,你看如何?” 林紫苏附在陈玉琪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陈玉琪初听疑惑,听了两句愈听愈喜,拊掌高声赞道:“妹妹果然冰雪聪明!”,当下叫了几个庄子上的家丁,将庄子上的桐油尽数挪到了院中,又命人把影壁和花廊的侧门全部钉了起来。 这一次性命攸关,庄子里的人皆是不敢轻慢,除了陈玉琪的安排之外,也花起心思布置着各种机关。 初春时节,白日仍是极短,到了酉时,天色就有些晦暗,暮色低垂之下,院中那棵金桂的枝条随风而动,平添了几番萧瑟。 寒鸦在不远处呀呀而鸣,大厅中众人心中都是一凛。久候援兵不至,二皇子谢曜心里既担心又有些烦闷,眼见着大厅内人影斑驳,已然看不清众人的样貌,哑着嗓子道:“掌灯罢!” 十五 胶着 一个侍女正要去点亮厅中的灯烛,陈玉琪拦住了她,吩咐道:“二皇子有些口渴,先给殿下上杯茶吧”,又朝谢曜说道:“二皇子殿下,我们势力单薄,夜色下贼寇未必会发现我们的庄子,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谢曜也不是痴傻之人,经陈玉琪一提,顿时明白了过来,点头道:“不错,陈姑娘说的是。” 院门外一阵人吼马嘶,在庄子门口看守的庄客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了大厅,顾不上给长公主和皇子见礼,浑身哆嗦着说道:“二···二少爷,贼寇已然到了庄外,说···说是···开门投降就放过咱们,要不然···不然就屠了庄子···” 有几人听说投降便可保得性命,都是心中一动,但看了看永安长公主和两位皇子,终究是嗫嚅了几声消停了下去。 谢晞一直都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仿佛贼寇到来与己无关。听庄客汇报完,他站起身朝门外望了望,轻笑道:“这流寇好没出息,学人先礼后兵,都学不来样子。” 自这一世与谢晞见第一面起,林紫苏一直对这位四皇子没有太好的印象,见别人都是如临大敌,唯有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林紫苏心中来气,说道:“贼寇分明是故意示威来着,哪里是先礼后兵了?”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谢晞倒是云淡风轻,又上下打量了林紫苏一眼,说道:“哦?看林大姑娘这样子,是想把流寇打回去吗?今日可不同上次,还是慎重些好。” 林紫苏听谢晞将“上次”两字咬的甚重,显是暗指上次在庄子上的事,又似在警告自己莫要不自量力,偏偏是这等不三不四的语气,林紫苏窘红了耳根,仍然挑了挑眉道:“臣女一向有自知之明,殿下你的这份心,还是留与你家中的莺莺燕燕罢!” 谢晞口头上占过便宜,嘴角抹过一丝笑意,见几个少年瑟缩在大厅一角,说道:“沈三公子,章六公子,不过一群流寇,何至于被吓成这样?” 庄子外面的流寇显然是等的不耐烦了,谢晞话音刚落,接着便听到庄子外木头冲撞大门的声音,如同雷声阵阵。 大厅内不止一个人惊叫出声,一时间无数的人的眼光俱放在了陈玉琪脸上,陈玉琪脸上毫无慌乱之色,对着护卫们高声道:“各位稍安勿躁,听我口令再放箭!” 庄子木制的大门经不起流寇的折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流寇便撞开了庄子的大门,如潮水般涌进了院内,原本一团漆黑的正院里被火把照的亮堂堂的,一名粗豪汉子在院中长笑一声,道:“兄弟们,咱们从潞原行了几百里才到了京城,这一路上遭了不少罪,我听说这里是京中贵人的庄子,这里面钱财美人应有尽有,大伙儿四处搜一下,谁搜到金银财宝便归谁,若是搜到女的,嘿嘿·······那就正好开开荤!” 众贼寇轰然叫好,便有人抢着朝几间屋子奔了过来。陈玉琪面上镇定,手心里却沁满了汗,待流寇离大厅一丈有余,大喝一声“放箭!” 双方相距甚近,射箭不仅不需要准头,箭的威力也足,顿时便有一排贼寇应声中箭倒地。院内众流寇原以为庄子上不会有太多人,哪知竟然中了埋伏,顿时乱作一团,一边鼠窜一边叫骂起来,“院内有埋伏!”“他奶奶的,这西厢房里藏的也有人!”“李老大中箭了!兄弟们快护着老大!” 这群流寇本就是一群流民,多是迫于生计才成了流寇,也没太多主见,听说院中有埋伏,便有人惶然向大门退去。 那李老大左臂中了一箭,顾不得包扎,倚在影壁上怒吼道:“这屋里能藏几个人?给老子冲进去!哪个龟孙子敢后退半步,老子要了他的狗命!” 李老大强忍着痛,砍翻了两个后退的手下,自己也溅了一脸鲜血,火光下显得面色狰狞。在他威压之下,众贼寇没了后退的心思,又齐齐的朝正厅冲来。 弓箭威力虽大,但毕竟张弓射箭需要间歇,流寇前赴后继,转眼间便有人到了正厅的檐下。谢曜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心中着实慌乱,不过毕竟是堂堂皇子之尊,见到敌人蜂拥而至,沉声喝道:“拦住他们!” 谢曜这几句话自然是跟他带过来的人听的,几名护卫本来在檐下守着,听到谢曜如此说,纷纷向贼寇扑了过去。这几名护卫皆是宫中值守的锦衣卫,一出手便是杀招,登时便有十几名冲在人前的贼寇命丧当场。 东西厢房埋伏的护卫见情势不妙,也纷纷从两侧杀了出来,吸引了贼寇不少的注意力。 然而贼寇人数众多,倒下一批,便又有一批围了上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护卫们渐感吃力,又顾念着大厅里的众人,只能一昧的死守在檐下护住门窗,东西厢房的两波护卫全被闷在了屋中,无法再杀到院中策应。 院内的形势显然是极为凶险,林紫苏见陈玉琪一脸焦灼之色,走到陈玉琪的身侧,轻声说道:“陈姐姐稍安勿躁,咱们不是还有后招么?” 陈玉琪向窗外望去,院中放置的桐油桶皆被贼寇掀倒在地,青石地面上流了满地的桐油,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闪着光。陈玉琪咬了咬牙,欲走到厅外投掷火把,林紫苏拉住她的衣袖,指了指窗外,又扬了扬手中的弓,笑道:“这等小事用不着陈姐姐动手,就交给我来做好了。” 陈玉琪不知林紫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林紫苏但笑不语,拿起手中的小弓,引弓搭箭,朝窗外持火把的几名贼寇射去,“嗖”“嗖”“嗖”的几声,这几箭或射中贼寇的眼睛,或射中贼寇的手掌。陈玉琪赞道:“林家妹妹好俊的箭法!” 徐文韬本来在檐下杀敌,见林紫苏露了这手百发百中的功夫,双眼放光,赞许的朝她点了点头。 院中兵刃撞击声中夹杂着几声惨叫,几个火把掉在了地上,桐油遇火即燃,不过几息的时间,院中便成了一片火海! 一霎间院子里成了炼狱,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方才众贼寇只顾着一股脑的往前冲,不少人身上都溅了不少桐油,此时地上火起,瞬间沿着衣衫烧了起来。贼寇们再也顾不上拼杀,纷纷腾出手扑灭往身上窜的火苗,哀嚎着朝门外退去。 有几名贼寇反应的慢,火苗已然在身上燃烧开来,疼的裹着火在地上翻滚。林紫苏心中略有不忍,但想到若是自己落到这伙贼寇手中,下场只会更惨,心下同情之心稍减,侧目看向了别处。 大厅中的少男少女们眼见着贼寇在火势的逼迫之下退出了前院,终于心头一松。 谢曜从宫中带出来的一众侍卫虽是喘了口气,却仍是紧皱眉头。这些侍卫大多身经百战,眼见贼寇人众而己方人少,方才只是占了弓箭的便宜,如今箭支已然耗的差不多,庭院内火势最多也就持续一盏茶的时间,待火势消减,贼寇再攻进来的话,这几十名护卫不可能挡得住成百上千的贼寇。 陈玉琪平素读过不少兵书,也跟着父亲上过战场,但毕竟少不更事,情势危急之下,心头转过几个主意均觉不妥。徐文韬如何不知晓其中利害所在,当下高声叫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龟缩于此!各位谁敢与我一起出去杀贼?” 他说的慷慨激昂,却是应者寥寥,平日里关系比较好的几位公子,皆是缩在人群当中不敢出声。 徐文韬轻蔑一笑,说道:“各位有没有想过,若是贼寇攻了进来,咱们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当下也不再多说,提起手中雁翎刀阔步朝廷外走去。 陈玉琪迟疑了片刻,也随着徐文韬一道出了大厅。 永安长公主凝视着自己儿子的背影,一脸冷峻,徐芳若见母亲竟无交代的话语,急切道:“二哥,仔细一些······”只是她一向不擅表达,这句话说了一半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林问荆也欲跟着徐文韬一起杀贼,林紫苏忙按住哥哥,低声道:“徐二公子他们是以命相搏,哥哥你就莫要去添乱了”,林问荆觉得妹妹说的极有道理,生生的将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握紧了手中的缨枪说道:“不错,我就守在这里,若是贼寇冲了进来,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想到自己责任重大,林问荆心中激荡,浑没注意自己拿倒了缨枪,枪尖驻在地上,将他脚下光洁如镜的地砖划了几道极其明显的印痕。 果然不出所料,贼寇在院外微微休整,便又卷土重来,方才吃了大亏,这一次贼寇学了聪明,知道前院地方狭窄,占不了人数的便宜,由头领李老大指挥着二三百人在正门处往里冲,其他人则是四散开来,找庄子别的入口。 徐文韬带着庄子上的一众护卫和各家的护卫守在了院门口,贼寇见短时间难以一拥而上,就近伐了几十棵树搭在了院墙上,接着便有身手利落的贼寇顺着树干爬到墙上,纵身跳入院子里。十几个贼寇刚跳了下去,登时被护卫砍翻在地,另外几名贼寇在墙上大声叫道:“莫要急着进去,往里放箭!扔火把!” 贼寇所携的弓箭多是自制,既无劲力也无准头,护卫们倒是不以为意。但院里余火未熄,还积了些桐油,几十个火把扔到了院里,地上又燃起了几团火。前有贼寇涌入,又要防着头顶和脚下的火,护卫们疲于应付,登时便有几名护卫不同程度的受了些伤。 约莫守了一刻钟,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到了各人的耳中,原来是有几支火把抛到了西厢房上,引燃了房顶后,连带着西厢房的门窗也一起烧了起来。西厢房紧挨着正厅,瞧这火势,只消一刻钟的功夫就要烧到正厅,徐文韬高声叫道:“大伙儿后退!”,一众护卫且战且退,退到了大厅之外。 谢曜从宫里带过来的锦衣卫均护在谢曜周遭,一个侍卫头领眼见着火势渐起,朝谢曜行礼道:“二皇子,这厅中怕是不能再呆了”,谢曜默然点了点头,同永安长公主说道:“姑母,外面火势凶猛,侄儿这便护着你出去罢。” 照谢曜的想法,自己手下的这十几名侍卫虽然守不住所有人,但护着几个人突围出去还是绰绰有余,永安长公主乃是父皇嫡亲的胞姐,不论是出于孝道还是为日后夺嫡,到了危急关头,自然须回护这个姑姑的周全。 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拼杀,谢曜却把这些个武功高强的侍卫留在身边,永安长公主心中早就憋着一股火气,冷冷说道:“本宫自有儿子护着,可不敢劳烦皇侄。日后大衍的江山说不定还要靠皇侄打理呢,怎能出一丝差池?” 谢曜如何听不出永安长公主的讥讽之意,讪讪道:“姑母说笑了。” 说话间西厢房的火势已然蔓延开来,谢曜领着厅内的一大群人,紧跟在侍卫的身后到了院子中。贼寇一见从大厅中出来的这些人个个都是锦衣华服,立时就知道了这群公子小姐怕就是京中的贵人。本来在墙头上的几十个贼寇还在观望,个个眼冒精光,一股脑跳进了院子,起哄道:“点子们出来了,大伙儿一起上啊!” 院门口徐文韬正领着一帮护卫与贼寇拼杀,在源源不断的围攻之下,护卫们已然死伤了二十多个,身有轻伤的护卫来不及裹伤,仍在苦苦坚持。 徐文韬正与四名贼寇缠斗在一起,一身蓝衣被血染透,方才一番酣斗,遇到了几个不要命的悍匪,虽伤了十几名贼寇,不过庄子上的兵器终究是凡品,连连砍杀之后刀刃上已有几个豁口,威力大减。 陈玉琪那边则是手持长剑四处游走,她见徐文韬正勉力支撑,挺剑加入了战团。然而贼寇人数众多,陈玉琪刚刚刺伤了两名贼寇,紧接着又有几名贼寇围了上来。徐文韬奋力砍翻一名贼寇,跳到陈玉琪身旁,朝她大吼道:“陈玉琪!这是男人们的事儿,你来凑什么热闹!” 陈玉琪哂笑一声,道:“你个毛孩子还没及冠,也敢训斥表姐来了!”,说着刷刷两剑逼开两名贼寇,表姐弟两人联起手来威力大增,几名贼寇倒是无可奈何。 徐文韬领的一帮护卫多数是京中高门府第中的护院,看着人高马大,懂武功的寥寥几人而已。也就是这帮流寇是饥民凑起来的,力气和兵器上都吃了不少亏,又不懂迂回包抄之类的战术,这才让护卫们堪堪挡得了一时。 时间一久,贼寇的头领李老大也看出了门道,他指着大厅门口的一帮少男少女,大声喝道:“都给老子往里冲,拿住里面那群人!” 十六 藏拙 “砰”“砰”几声响,前院两侧先前封闭的角门豁然大开,原来是贼寇在后院里掳掠完财物,转到了前院,眼见着角门上了锁,就用蛮力将上了锁的角门撞了个大洞,这样一来,护卫们腹背受敌,眼见着再没法抵挡住贼寇。 林紫苏心下一片茫然,上一世自己所托非人,最后落了个横死的结局。重生在了林家,还以为是上天垂怜,给了自己重活一世的机会,没想到终究是痴心妄想,她紧握住手中的青钢剑,只待贼寇冲了出来,便与这群贼寇拼出个你死我活。 正当林紫苏绝望之际,一阵阵马蹄声隐约的传了过来,片刻间便如雷声一般隆隆作响。听到如此整齐的马蹄声,谢曜身边的锦衣卫们均是脸露喜色,料想定是京中的援军赶到了此处。 这伙流寇一路流窜,也不是第一次与官军遭遇,听闻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人便被马蹄声吓破了胆,瑟瑟发抖的扔下了兵器,也有人起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当下便有人吼道:“咱们这些苦哈哈几辈子当牛做马,不曾吃过一顿饱饭,这帮官老爷们屁事儿不做,却在京中安享清福,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不错!”“说的对!”,言语鼓动之下,一大波流寇嘶吼着含混不清的话语,如一群饿狼一般扑向厅前的人群。 这些官宦子弟多是自小养在深宅大院,哪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一阵阵惊呼。 林紫苏也是脸色发白,不过毕竟重活一世,见过了生死,倒是没有太多的恐惧,只觉难得上天给了这么一个重生的机会,若是不能好好把握,那便是辜负了上天的期望。 她拨出青钢剑,奋力朝一个扑了过来的流寇眼里刺去,这一招端的精妙,正中那贼寇的左眼,那贼寇一声惨叫,捂了眼睛踉踉跄跄的跌坐在地上。 此时流寇已然是困兽之斗,刚倒下一个,紧接着又有一个流寇挥着粗制的厚背刀,朝林紫苏兜头劈了过来,林紫苏自忖难以招架,侧过身子躲了过去还了一剑,哪知剑还未及身,那流寇已然软绵的倒了下去,原来是林问荆见妹妹情势危急,手中缨枪脱手而出,正中那流寇后心。 林问荆一脸关切问道:“妹妹,你没事吧?”见哥哥如此回护自己,林紫苏倍感温暖,这是在前世里未曾有的感觉,心中求生的念头更为强烈,当下持剑横在胸前,眸中散发出凌厉的寒光,贴身丫头琥珀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把花锄,不由分说和林问荆护在了林紫苏的身侧,三人气势十足,倒也把流寇们给唬住了。 其他的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虽有着护卫们的极力阻挡,但流寇人数众多,根本抵挡不住这群癫狂的流寇。面前有如狼似虎的流寇,身后又有被火势蔓延的大厅,少男少女们哭喊凄厉,显然是有人受了伤。 林紫苏分神向周遭瞥了一眼,见几个流寇围着梁婉怡兄妹二人,梁铭泰吓得屁滚尿流,连自保都顾不上,更无力回护自己的妹妹,梁婉怡只能跌跌撞撞地往护卫身边跑。林紫苏与梁婉怡隔了一丈有余,想要过去给梁婉怡施加援手,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电光火石之间,徐文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个起落跳到梁婉怡身前,刷刷两刀,便将拦在梁婉怡面前的两名流寇砍翻在地。 援军赶来的速度极快,顷刻之间便有马蹄声到了庄外,随着庄外厮杀声、叫骂声和兵刃交接的声音此起彼伏,流寇被里外夹击,顿时溃不成军。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院内的贼寇死伤殆尽。院外声响渐歇,便有几十人鱼贯走进了院内,来人皆是一身云锦飞鱼服,谢曜认出了领头一人,正是锦衣卫主官何长茂,心中大喜,但终究还是在意皇子的仪态,略整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冠,等着何长茂上前行礼。 哪知他身边的谢晞丝毫没有端着架子,未等何长茂走到近前,便迎面走了上去,高声叫道:“何指挥使,别来无恙!”,接着犹如熟人一般拍了拍何长茂的肩头,何长茂受宠若惊,忙抱拳行礼道:“属下何长茂,见过敦王殿下。” 谢晞笑道:“免了免了,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们这群人可就要成了刀下亡魂了。”何长茂陪着笑脸,抬头见不远处谢曜脸有不豫之色,心下一凛,疾步上前,朝谢曜躬身行了一礼,恭敬说道:“属下何长茂,见过二皇子殿下。” 一丝阴霾一闪而过,谢曜脸上恢复了光风霁月的表情,淡笑道:“何指挥使免礼,今日辛苦你了。” 何长茂又起身上前,朝永安长公主施了一礼,他手底下的锦衣卫甚是有眼色,见他忙着施礼,不等他下令,一队人分散着去了后院搜查漏网的流寇,另一队忙着扑灭房上的明火,收拾起了院子。 这一战甚是惨烈,院子里流寇尸体堆积叠加,四周的墙上溅了一道道的血痕,在火的炙烤之下变成了黑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方才在混乱中,林紫苏后背上被人击了一下,倒是没有受伤,望着眼前尸横遍地,耳边抽泣声、呻吟声不断,心中始终被一双无形的手揪着,脑海里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深宫之中,那一晚,自己被谢曜刺中心口之后,倒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鲜血如波涛一般,在地面上绽开四溢,将整个坤宁宫染的通红....... 林紫苏恍惚间,一个急切的哭声传来,林紫苏抬眼望去,见一少年昏倒在地,上身斜倚在照壁上,一个身着嫩绿色裙子的少女似是少年的妹妹,正抚着这少年肩膀轻泣。 林紫苏领着琥珀疾行上前,只见那少年右腿上被砍了一刀,血肉外翻,正汩汩的向外冒着鲜血,而那少女显然是被吓懵了,既不懂得包扎伤口,也不知该如何呼救,只顾着在一旁痛哭。 上一世林紫苏习武时学了一些止血包扎的手法,这一世的她出身杏林世家,又熟读医书,对止血也不陌生。只不过庄子条件简陋,一时间找不到纱布等止血的物什,眼见着庄子上的人也都忙的焦头烂额,林紫苏顾不得仪容,撕下了裙裾的一角,利落的在那少年伤口处缠了几圈。 她这包扎手法虽没错,但两世里给人包扎的机会寥寥无几,空有一脑门的医术,却不知外科常识——那少年的伤口甚大,没有止血药的辅助,伤口处的流血也不是立时就能停了。 眼见那少年血流不止,刚包上的布瞬间被血浸的通透,林紫苏脑中飞转,回想着幼时祖父手把手的教导。正思索着,一个男音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来试试”,也不待林紫苏答应,一个修长的手指在那少年大腿上的几个穴道疾点了几下,登时血流便停了。 那妹妹一直低着头哭,倒没注意身边多了一个人,见哥哥的血已然止住,还以为是林紫苏方才的止血起了作用,不住地对林紫苏千恩万谢。 林紫苏抬眼看去,心中一片崇敬顿时沉了下去,面前这个人一脸轻浮的笑意,当真是面目可憎,这人,正是敦王谢晞。 这谢晞明明身怀武功,却故意藏在人后,当真是毫无男子气概。联想起方才与贼寇大战的情形,林紫苏有些恼怒,冷冷说道:“臣女实在是眼拙,竟不知敦王殿下有这手高明的功夫。方才大伙儿都以命相搏,王爷倒是能沉得住气。” 她这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意示谢晞有这么高明的功夫却有意藏拙,罔顾他人的生死。谢晞竖起中指放在唇边,意示林紫苏噤声,停了一息,低声笑道:“姑娘方才射箭的功夫,还有这一手包扎的手法,也甚是高明,咱们彼此彼此。” 想起自己方才不但显了会射箭,还与贼寇们拼杀了那么长的时间,似乎和原身的经历大相径庭。偏生重生这样的事情又不能与旁人说起,即便是说了,旁人也未必会信,林紫苏面色黯了下来,思量着回去如何与家中双亲解释,却听到梁婉怡清脆的声音道:“林家妹妹,没想到你不但画的一手好画,武艺也这么好,我当真是佩服的不得了。” 梁婉怡扶着徐文韬的胳膊,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她走的极是缓慢,林紫苏关切问道:“怡姐姐,你脚上受伤了?” 几名庄子上的护卫从林紫苏身边经过,听梁婉怡和林紫苏发声,均朝这里望了一眼,把梁婉怡与徐文韬手臂相连全瞧在眼里。 几名护卫方才还因身上的伤哭丧着脸,顿时变了一副替自家二公子高兴的神色。众人的表情谢晞都瞧在眼中,一脸玩味的说道:“梁姑娘有伤在身,韬表弟身膺重任,可要仔细一些。” 徐文韬只觉谢晞是有意让自己出丑,他与梁婉怡无亲无故,如此亲密自然是有碍风化,偏偏一时半会又寻不到庄子里的侍女,没法弃了梁婉怡而去。梁婉怡了无惭色,一脸若无其事答着林紫苏的询问,说道:“无甚大事,就是方才躲避的急了,不小心崴到了脚。” 林紫苏看出了徐文韬的不耐烦,起身接过梁婉怡的手臂,说道:“我略微懂一些医术,帮姐姐看看可好?” 梁婉怡点头应了一下,说道:“如此就劳烦妹妹了。” 林紫苏和琥珀一左一右地扶着梁婉怡进了后边的院子,庄子各处被贼寇挨个洗劫过,院里各个房间都是门窗不整,一片狼藉。三人寻了处僻静的台阶坐下,琥珀极有眼色地替梁婉怡除去了鞋袜,林紫苏见梁婉怡左脚脚踝处一片红肿,并无其他异状,当下在红肿处四周轻揉了几十下,说道:“怡姐姐,你这脚伤并无大碍,回去敷上伤药,歇息几日便可痊愈。” 梁婉怡连声称谢,两人坐在一起互相安慰了几句,一名小丫鬟站在不远处行礼道:“前面已收拾妥当,长公主殿下请两位姑娘过去。” 方才贼寇围攻之时,各府的主子们都有护卫挡着,但下人们就没那么好命了,庄子上的护卫和其他家带来的随从丫鬟共亡了三十多人。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这小丫鬟也是吓得不轻,给两人行礼时,牙齿还在互相打架。林紫苏轻轻的应了一声,和琥珀一起扶着梁婉怡到了前院。 前院的大厅屋檐下,几团明火已然扑灭,厅内陈设被下人们收拾后,虽仍有烟熏火燎的味道,不过总算是齐整了一些。梁婉怡刚到了大厅门口,就见梁铭泰踉踉跄跄的从厅内奔了出来,略带哭腔的嚎道:“妹妹!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对于自己的这个大哥,梁婉怡是再了解不过了,自小昌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把他当宝贝宠着,平日里只顾着寻欢作乐,哪里经过什么大阵仗?梁婉怡向林紫苏歉然一笑,转头朝梁铭泰说道:“大哥,你也这么大的人了,如此大呼小叫,岂不是惹人笑话?” 梁铭泰不以为然道:“咱们公府在京中是一等一的门第,谁敢笑话?” 这话梁婉怡在前几天听母亲说到过,当时母亲正与父亲谈及梁铭泰婚事,原话是“咱们公府在京中是一等一的门第,又是皇后的娘家,谁家的女儿不想嫁到咱家?” 这话关上门说自然没问题,但梁铭泰竟在这等场合当着各府,尤其是当着大长公主的面给说了出来,便是有些狂妄了。 梁婉怡一脸严肃说道:“咱们公府和京中其他的府邸一样,若是不正家风、不修私德,定然会被旁人耻笑。” 梁婉怡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诫,梁铭泰一句也没听到心里,口中嘟囔道:“在家被老爷子管着,出门还要被你这妹妹管着”,但方才弃了妹妹独自逃命,终究是心虚,见妹妹一脸不悦,接着又赔笑道:“好好好,妹妹你说的对,这样总行了吧?” 兄妹俩的对话厅内众人都听在耳中,永安长公主心中暗道:“昌国公府家的大公子是个草包,不过这个二姑娘倒是个心思灵巧的” 今日好好的踏青竟遇到了流寇,折了她的面子不说,还差一点有性命之忧,她年轻时也是个杀伐果断的脾气,这会儿恨透了京畿的官员,决意回去以后,就到宫中找皇帝告状。 不过永安长公主毕竟经历了不少风浪,心中波涛汹涌,面上仍不动声色,平声说道:“本宫邀大家一块儿踏青,本想效仿兰亭之会,与各位共赏春景,不想让大伙儿遭了无妄之灾”,她顿了一顿,又说道:“韬哥儿,回去以后你寻个吉日,挨个府的上门,替为娘致歉。” 十七 国事 先有流寇侵犯庄子,接着又有锦衣卫四处搜捕漏网的流寇,待一切尘埃落定已近亥时。庄子中的一众人犹自惊魂未定,不顾天色如墨,皆是催促着尽快返回城里。 锦衣卫护送着一行人到了京城西门,已然过了子时一刻。永安长公主的庄子被流寇围攻之事,早已在城中高门大户之间传开,今日有子弟随着永安长公主去踏青的府里皆是忐忑不安,都安排了人守在西城门内等消息。 林远志自衙门里听说一双子女遭遇了意外,忙向上司告了假,带着毕氏自酉时三刻在西门等候,一直等到了现在。毕氏乍见着自家马车里的儿女,先是脸上一喜,接着便高声哭了出来,林紫苏只得下了马车轻声安慰。 如毕氏这般又喜又悲的人家不在少数,西城门内一时间成了认亲的现场,嘈杂声中,毕氏的哭声倒不显得刺耳。 林家兄妹回家之后如何安顿暂且不提,永安长公主到了城里顾不得回府,直奔皇宫去见了皇帝。 皇帝一直在集义殿里焦急地等着锦衣卫的回旨,庄子上有他的两个皇子,有他的胞姐,还有十几家京官的子女,要是全落到流寇的手里...... 想到这里,皇帝既气愤又担心,下面的这些官员平日里尸位素餐也就罢了,竟然放任流寇纵祸,着实是该死! 可如何处置这些地方官员都是后话,一时得不到城外的消息,皇帝终究是坐立难安。 就在皇帝心慌意乱之时,有内侍来报说永安长公主求见,皇帝又惊又喜,忙宣永安长公主进了集义殿。 永安长公主行完礼,没等皇帝问话,便将庄子上发生的种种凶险同皇帝添油加醋的说了,说到最后,她咬牙切齿道:“皇弟,这么多的流寇作乱,显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下面的这些地方官,就该千刀万剐!” 皇帝方才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但听永安长公主说完庄子上的情事,就觉此事事关重大,至少不像表面上如此简单。他随口几句话打发了胞姐回去,命人急召内阁和威远侯方栾前来议事。 皇帝等待之时也没闲着,又把谢曜、谢晞和何长茂召了进来问明详细情况。内阁众人到了集义殿外,正遇到谢晞和何长茂从书房里退了出来,纷纷给谢晞躬身行礼。 谢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各位看不惯我谢晞,直说便是,何必费心弄来一帮贼寇,置我于死地?” 这几句话说的内阁诸臣面面相觑,这位以荒唐出名的四皇子,他们平日里也没打过几次交道,外界都说敦王轻佻胡闹,没想到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把今日流寇的帐算到了内阁头上。 内阁首辅刘庆元清了清嗓子,正欲和谢晞解释两句,抬头却见谢晞已然走远。刘庆元脸上顿时一阵尴尬,新入阁的吏部左侍郎章若谷当即就领会了意思,忙道:“刘阁老,咱们还是进去吧,莫让皇上等久了。” 诸人纷纷点头称是,进了书房给皇帝行完礼,抬头就见方栾站在书桌下面,正对着皇帝商议着军机。首席秉笔太监孟胜立在皇帝右下首,而立在皇帝左下首的,赫然是二皇子谢曜,这可是皇帝登基以来首次有皇子参与内阁议事,内阁诸臣都是心念一动,立太子一事,莫非圣心已然定了? 内阁诸臣正在心中妄自揣测,皇帝挥手让方栾回到人群当中,沉声说道:“今日城西流寇作乱一事,众卿也都听说了吧,不知有何看法?” 户部尚书陆致远平日里沉默寡言,此时却率先出列,说道:“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臣祖籍潞原,几日前,臣收到老家来信,去岁潞原大旱,朝廷所拨过去的救灾银两被层层盘剥,到了百姓手里所剩无几,以致于潞原合省,流民遍地,卖儿卖女者不计其数,百姓万般无奈,只得以乞讨为生。偏偏潞原巡抚顾时为粉饰太平,勾结龁州卫指挥使王坚驱赶流民出境,这才致流民四处流窜为寇,为祸临近三省。臣以为,今日之事,正是因潞原而起,臣请皇上彻查流寇源头,肃清贪腐,以安天下之心!” 陆致远出身于关内百年望族陆家,当年科考时又是高中榜眼,一路从翰林院做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不论资历还是家世,在内阁中都是一等一的存在。不过平日里陆致远言语不多,朝中众人皆是敬他几分,没想到他竟在这节骨眼上答出这样惊心动魄的奏对。 他说的慷慨激昂,皇帝越听脸色越沉,待陆致远说完,冷声道:“刘阁老,方才陆尚书所说的潞原赈灾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陆致远的突然发难,方栾有些着恼,刘庆元更是猝不及防,听皇上问起,刘庆元慌忙答道:“回皇上,臣在年后还收到潞原递来的奏折,言道朝廷所拨粮款均已发放到位,这才三个月的时间,臣实在······实在是不知潞原竟有如此大的祸事!” 皇帝冷哼一声,显然是对刘庆元所答甚是不满,问道:“朕没记错的话,内阁前几日收到过蔚州的奏折罢?蔚州是潞原入京的必经之路,潞原出了这等事,内阁当真不知吗?” 兵部尚书沈常德与刘庆元平日交情不浅,见皇帝脸色不善,忙道:“皇上,龁州卫指挥使王坚近几个月不曾给兵部来过兵报,臣明日便和五军都督府一起八百里加急行文,命王坚详陈擅自出兵一事。” “朕问的是王坚擅自出兵吗?”,皇帝再也忍不住,额上青筋暴起,怒吼道:“流寇就要流窜到京城里作乱了,朕方才知晓。朕问你们,潞原距京城千里之遥,这些流寇是如何从潞原到京师的?京兆府请求安抚流民的奏章,为何不见内阁奏报?从潞原到京师,中途起码要经过九个卫所的地界,这些卫所指挥使都是酒囊饭袋吗?” 皇帝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众人哑口无言,集义殿内静寂一片,众人均是大气也不敢出。大衍本就是马上得到的天下,向来忌讳文武勾结,而赈灾关系到民心向背,关系到社稷安稳,在历朝历代都是极其敏感之事。 如今潞原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可不是几句话就能遮掩过去,若是查实的话,关内到京城这一路,怕是要有几十个人头落地了。 方栾偷眼瞧了瞧皇帝,见皇帝横眉怒目,便将本来想说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良久,吏部尚书叶铨躬身道:“皇上息怒,若是照陆大人方才所言,潞原目前的局势已然是十万火急了。为今之计,一是尽快出动锦衣卫,命何长茂查清今日城西之乱的缘由,知晓流寇一路经历,也好找出应对之策;二是另择能吏去潞原主持大局,巡查一应诸事,安抚民心;三是令五军都督府节制西北诸卫,以防大规模民变。” 皇帝听着叶铨的话,微微点了点头,章若谷见皇帝脸色稍和,忙道:“叶大人所言甚有道理,所谓‘圣人治吏不治民’,皇上的圣名需四方的官吏来尽心维护,如今潞原民怨沸腾,想来是潞原巡抚顾时以及下面的官员倒行逆施之故,若不彻查,难以安抚民心。” 皇帝眸色如水,抬眼打量起自己的臣子,最终目光还是停留在了叶铨的身上,叶铨是他在东宫时的太傅,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之一。皇帝看着叶铨,但话却是跟所有人说的:“太傅方才所言,众卿以为如何?” 刑部尚书澹台松听着章若谷一番义正词严的说辞,心中暗叹。章若谷这一番话看似是在附和他的上司叶铨,实则是借题发挥,故意将今日流寇之事往吏治上引,一心想让皇帝彻查潞原官员。章若谷出身于江南章家,按说不需要看谁的脸色行事,但他性子圆滑世故,平日里决不会如此立场鲜明,莫非,这个章若谷想为章家谋利益不成? 是的,利益,潞原与北境相接,是京师的屏障。近几十年又有边关互市,对于朝廷是极其重要的所在,整个潞原的官场动起来,百十个空缺总是有的。澹台松心念动处,有些了然,又有些迷惑,新任官员都要经过吏部推选是不假,但章若谷不过是一个刚入阁的吏部左侍郎,上面还有着吏部尚书叶铨,更不用说还有整个内阁时刻盯着,就算靠着章家的资源,他又能动得了多少手脚? 澹台家乃是京中的官宦门第,自大衍开国以来,已出过一任阁老和三任尚书,门第显贵,对陆、章这些外来的世家并没有太多的好感。澹台松又入朝多年,知道叶铨在皇帝心中的份量,于是借着章若谷的话说道:“臣以为叶太傅方才所言是正论,‘民之治乱在于吏,国之安危在于政’,如今之计,应先撤去潞原巡抚顾时之职,剑南布政使徐凌在任八年,多有建树,臣建议拔擢徐凌为潞原巡抚,定不负圣上的期望。” 礼部左侍郎钱敏中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澹台松话音刚落,钱敏中说道:“澹台大人一向无私,下官佩服之至。听闻这徐凌是澹台大人的年谊,澹台大人今日莫非要为徐凌破例不成?” 钱敏中与自己一向政见不和,澹台松也心知肚明,欲待分辨,皇帝眉头一挑,抢先问道:“哦?澹台松和徐凌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澹台松应道:“钱大人说的不错,臣与徐凌确是一榜同年。” 皇帝佯装沉吟了片刻,说道:“古有举贤不避亲,既然澹台松举荐徐凌,想来也有几分把握,太傅!明日你与内阁议一下潞原巡抚的人选,这徐凌若是可用,那也不能埋没他的才干,若是觉得不可用,便寻一个比他更有才干的人出来。” 叶铨躬身领命,皇帝顿了一顿,厉声道:“潞原有此大乱,不论因何而起,顾时难脱干系,孟胜,速派锦衣卫到云州,押解潞原巡抚顾时进京,朕倒要看看,他有何话说!” 孟胜是首席秉笔太监,按朝廷规制,还兼领着东厂提督的差事。他自皇帝十岁起便伺候着,也算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这位素来口称仁义的皇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回想起来,除了八年前的东平书案之外,当着众臣的面龙颜大怒便只有今日了,孟胜一脸惶恐,躬身应了一声:“奴婢领命”。 内阁见皇帝连锦衣卫都出动了,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也不好再争辩什么,一个个颂圣之后便退了下去。在众臣散去之后,皇帝却叫住了方栾,说道:“威远候,方才人多嘴杂,说话不便,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皇帝的语气冷冰冰的,听不出喜怒,方栾硬着头皮回道:“一帮乌合之众聚而成寇,本不足为惧,奈何地方官员各自为政,这才酿成大祸。我大衍有百万大军,这等流寇不过等闲,请圣上但放宽心。”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威远候有此算计,朕心甚慰。不过五军都督府职掌军机,这御下也是重中之重,龁州卫指挥使王坚勾结地方官员,逼反一省百姓,若是都似他这等自作主张,我大衍纵有百万大军又能如何?” 皇帝顿了一顿,脸上浮出一丝莫测的表情,说道:“朕记得,王坚是你举荐的罢?” 那王坚是方家的表亲,原来是京郊卫所的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按大衍军制,本不符外任卫指挥使的资格,经方栾在皇帝跟前保举,才得了龁州卫指挥使的位子。 皇帝说的平淡,但话中却暗藏机锋,方栾在心中把王坚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极其恭顺的回道:“皇上说的是,王坚身为龁州卫指挥使,置国法军纪于不顾,臣以为其不可再领兵。龁州卫拱卫金澜关,西联关内,北御北庭,是个紧要的所在,臣请皇上另择合适人选。” 十八 古怪 皇帝脸上绽出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容,说道:“依朕看,潞原之事也只是陆致远风闻,具体情形未必尽如他所言。威远侯,这王坚便由五军都督府急召回京,问明来龙去脉再向朕陈奏罢。” 自大衍开国之后,五军都督府一直都由几位元勋家族轮流掌控,节制天下兵马。睿宗平乱时,几位公侯相继战死,五军都督府随之没落,近几十年来,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互相牵掣,已然势同水火。 龁州卫乃是军略要地,方栾向皇帝万般示好才从兵部抢得这指挥使的位子,没想到如此轻易的又被皇帝收了回去。方栾心有不甘,但被皇帝抓着了错处,只能暗恨王坚不堪大用,随意奏对了几句提了告退。 皇帝朝孟胜使了个眼色,孟胜立刻会意,笑着同方栾说道:“威远候,此时宫门已然落锁,咱家送您出宫。” 威远侯朝孟胜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孟公公了。” 皇帝凝视着方栾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过了良久才叹道:“曜儿,国事蜩螗如斯,朕怕是见不到我大衍中兴那一天了。” 在谢曜的心目中,自己的这位父王一向睿智坦荡,没想到此时言语间竟满是落寞,当下宽慰皇帝道:“父皇春秋正盛,些许流民不过是疮疥之疾,如今大衍政通人和,中兴指日可待,父皇又何必惆怅?” 皇帝临朝二十多年,在太子位子上便野心勃勃,一直想效法前朝圣君将大衍推向极盛,从改年号为“正兴”可见一斑。然而在最近几年,随着精力日减,处理政事越发觉得无力,仿佛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慢慢地将大衍往悬崖上推,而他贵为皇帝之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衍一步步的往下坠落。 皇帝听谢曜说起中兴,心中有些索然无味,当下换了话题,问道:“曜儿,今日你亲历流寇围攻,又陪朕听了一晚上奏议,有何想法?” 谢曜知道这是父皇在考校自己,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诚如几位大人所言,今日流寇作乱归根结底是因潞原所起。潞原自前年开始就连年大旱,地方官员倒行逆施,以致于流民四散,被迫成寇。好在如今政局清平,朝廷派下几位有名望的地方官赈灾抚民,与民于休息,则关内困境自解。” 皇帝问道:“京郊的流寇,你又怎知是因潞原所起?” 谢曜愣了一下,说道:“陆大人在朝中向来老成稳重,方才又是内阁奏议,自然不会妄言。儿臣前几日见到过黄御史的参奏,与陆大人今日说的分毫不差。” “是吗?”皇帝对谢曜的话不置可否,看似随意地说了句,“分毫不差?陆致远刚收到了潞原的信,京郊就出了流寇,偏生这些流民还都是从潞原过来的,倒真是巧了!” 因父亲理宗皇帝不理朝事,皇帝不到十岁跟着太傅叶铨临朝视事,有了临朝的经验,成年之后处理起国事便游刃有余,因此当年有了嫡长子之后也有意自小培养,除了皇子必须学的诗书礼仪之外,更着重培养治国理政,为成年后的继位打基础。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哪知太子未及成年早夭,皇帝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只得在余下的几位皇子上下功夫。 如今来看,谢曜这个次子学治国之道显然是有些晚了,跟着师傅们学了这么多年的经史子集,诗文写的花团锦簇,可治国上的见解着实是浅陋。 皇帝心下叹气,说道:“曜儿,治国之道,首在用人,所谓用人,自然要先识人,知道了臣子们的能力,把他们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这便是识人之能。” 刚还在说潞原的事,这一下子就跳到了识人用人上,谢曜顿时明白了,父皇对自己方才的应答不满,他心下揣测着皇帝的想法,小心翼翼说道:“请父皇教诲。” “须知群臣众说纷纭,凡事要有自己的决断,不可偏听偏信,更不能被臣下左右。”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自古以来,沽名钓誉之徒数不胜数,用人尤忌人云亦云。有些人空有才名而无实学,有些人只可实干而无应变之能。” “所谓人才,不是一成不变的,能用时则用,不能用时则黜,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谢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续凝神听着父皇的教诲,全然没在意四更鼓响起。 紫禁城外的康宁伯府中,林紫苏正在后院的净房里清洗着身上的血腥之气。在庄子上混战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后背上挨了重重一击,光洁的后背上,一大片淤青看的人心疼。毕氏站在一旁,紧攥着双手轻声抽噎道,“天杀的贼寇,让我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罪。” 上一世里即便贵为公侯家的嫡长女,林紫苏也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洗浴,这时不但有两个婢女手忙脚乱的帮林紫苏洗浴,又有母亲在一旁站着,她心中有些拘束,不过也知道毕氏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尽量一脸轻松的笑着说道:“娘,我这不是平安归来了嘛,你看我也没少一块儿肉。” 林紫苏故意将“娘”这一声拉的老长,颇有些撒娇的意味,毕氏顿时破涕为笑,埋怨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我和老爷在城门口念了你们兄妹俩大半天,早知道你这样,我们就在家等着好了” 林紫苏娇声道:“娘,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你先出去歇着,等我洗了晦气,就出去孝敬您老。” 毕氏扶了扶头发,佯装嗔道:“你个死丫头,娘很老么?” 毕氏口中这样说着,还是移步走出了净房。林紫苏胡乱的清洗了身子,由着婢女绞干头发,穿好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步入了父母所居的院子。 东稍间里父亲、母亲和哥哥都在,林远志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斜倚着椅背怔怔的出神,毕氏立在他的身旁抹着泪,小声安慰着,林问荆一身衣衫还未换,木然坐在林远志的下首。 林紫苏以为父亲还在为今天白天的事情魂不守舍,到林远志面前施了一礼,轻声说道:“女儿不孝,让父亲大人受惊了。” 林远志见女儿到来,一反平日里沉稳的形象,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低沉着嗓子问道:“大姐儿,你,你没事吧?” 方才是母亲当着自己的面抽泣,这会儿父亲又一副落魄的样子,林紫苏心里有些刺痛。她有意逗父母开心,双手提着裙子原地转了一圈,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啊,你们看,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今日还与哥哥联手将贼寇杀得落花流水呢” 她转过头又朝林问荆笑道:“哥哥,你说是不是?” 林问荆支吾着答道:“是······是啊。” 林紫苏有些疑惑,明明回到城里时,在马车上一家人还是好好的,而且自己的这个哥哥在家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匣子,经历了白天那么大的阵仗,照说不应该如此安静,于是接着问道:“哥哥,你与父亲都说了什么啊?” “没说······哦,就是说了今天的大致情形”,面对林紫苏的问话,林问荆脸色涨的有些红。这几个月的相处,林紫苏知道自己的这个哥哥一说谎就会脸红,又笑问道:“哥哥,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快快从实招来!” 林问荆唯恐被林紫苏看出了什么破绽,将脸别到了一边,林紫苏心下狐疑,却听林远志缓缓说道:“大姐儿,你哥哥脸皮薄,你就不要捉弄他了。方才听你母亲说你受了伤,不碍事吧?” 林紫苏觉得今晚一家人都透着古怪,目光在父母兄长脸上一一扫过,不解的摇了摇头。 林问荆本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听到林紫苏受伤,猛地从椅子上挑了起来,高声道:“妹妹受伤了么?伤的重不重?”说着望向了毕氏,问道:“娘,怎么没去请大夫?” 林问荆这一惊一乍把屋内的几个人都吓得愣了片刻,毕氏脸色有些尴尬,带着一丝疏离,澹澹说道:“方才我说请大夫来着,不过······不过有些事情耽搁了,而且天这么晚了,未必······” 林紫苏自认为理解了毕氏的意思,接过毕氏的话说道:“是啊,这个时候城中的药店都关门了吧,而且我的伤也不严重,将养几日就没事了,不必再大费周折。” 花厅内沉寂了片刻,林远志又低声道:“大姐儿说的是,都这个时辰了,请大夫的事儿明日再说。荆哥儿,天色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各自回院子休息去吧。” 林紫苏回了院子,想起方才一家人的神色,明明在净房里还一脸关切的毕氏,在自己到了花厅之后,脸上竟也带着一分疏离,看来在自己去花厅之前,母亲一定从父亲那里听到了什么,偏偏哥哥半句口风也没透露。 她心中疑窦越来越多,庄子上与流寇的大战反而不值一提了,她躺在床上想着心事,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天劳心劳力累的够呛,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时方醒,丫鬟翡翠正伺候着梳洗,琥珀风风火火的闯进门来,说道:“小姐,咱家里来了位大师!”琥珀眼见着自家小姐和翡翠都是一脸疑惑,接着道:“老爷说昨日小姐和少爷遭了大凶险,一大早从庙里请了一位大师来驱灾辟邪,这会儿正在前院呢。” 林紫苏“哦”了一声,由着翡翠给她梳着头发,沉思了片刻,问翡翠道:“昨晚我和哥哥从城外回来后,老爷和夫人又见过什么人?” 翡翠停了手中梳头的动作,想了一下,说道:“回小姐的话,老爷和夫人昨晚担心的要命,哪有心情见别人?” 林紫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不再多问。她在闺房里简单用了些早饭,就听门外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毕氏的声音传进了屋内:“法师,这是小女的院子,您看这院中可有什么妨碍?是不是影响很大?” 紧接着有人唱了一声佛号,说道:“诸法因缘生,因缘尽故灭,檀越不必焦急,贫僧正是为化解因缘而来。” 这声音虽缓,却如洪钟一般,林紫苏心中好奇,将门打开,从房里走了出来。 这算是听风院里最热闹的一次了,七八个下人簇着毕氏和一个和尚立在院中,毕氏紧盯着和尚的一举一动,唯恐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 那和尚正在林紫苏闺房门口踱着步,一双眼睛却在院中四处打量。他见林紫苏走近,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问道:“小姐从何处而来?” 林紫苏见这和尚约莫四十岁左右,身材挺拔,脸如磐石,一身白色僧袍,佛冠僧履也都是白色,颈中挂了一串佛珠,法相慈祥庄严,令人心生亲近。听到他不明不白的这句话,以为他是在和自己打机锋,便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大师此言差矣,经书上讲‘三界众生,轮回六趣,如旋火轮’,生死无尽期,如车轮无始终。既无其始,又如何知晓来处?” 和尚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端详着林紫苏,两人目光交换了一瞬,顷刻间,那和尚的眼神从凌厉变的缓和,紧接着朝林紫苏合什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今日得罪了,小姐勿怪”,神色甚为恭敬。 说完他又朝毕氏行了一礼,含笑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贵府积善之家,自有护佑,檀越不必忧心。贫僧今日事已了,这就告辞。” 和尚说完,一收袍袖,大踏步的出了院子,毕氏忙追了上去,边走边小声问道:“大师,烦请说明白一些,你这直接走了算哪一出呀?” 下人们听说老爷请来的大师有无上神通,原本想着见识一下降妖伏魔,见和尚和夫人都出了院子,便不好再立在小姐院里看热闹了,也都纷纷的涌出了院子。 林紫苏目送毕氏离去的背影,紧皱起眉头,总觉得这和尚似乎在向自己传达什么禅机。她身旁的琥珀忽然拍手笑道:“啊!我说那位大师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缘觉寺的灵云法师!”林紫苏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问道:“缘觉寺?” 琥珀忙不迭地点头道:“是啊,是啊,上元节的时候,夫人曾带着咱们一起去缘觉寺上香,小姐还偷偷地在缘觉寺里求过签文呢!” 十九 附体(二更) 说起求签,林紫苏顿时记起了“缘觉寺”这个名字,她脑中一阵刺痛,前世的一段记忆首先浮上了心头。 这缘觉寺乃京中第一大佛寺,前一世里,皇帝在赐婚之前,就先向方家透露了选太子妃的口风。紧接着,母亲就带她到各个寺庙布施,一半是为了炫耀,一半也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母女两个把京中的大小寺庙转了个遍,直到去了缘觉寺求了一支下下签,这才消停了下来。 当时她一门心思嫁给谢曜,在别的寺庙里抽到的签文都甚合心意,哪知在这缘觉寺中却抽到一支下下签,自然是心中不快。 待到解签时,她身旁的一个小姑娘见她脸色不好,小声跟她说道:“我看书上说,圣人求心不求佛,求签不过是为安心而已,姐姐何必苦恼?若是姐姐觉得签文不好,我刚求到的签文看着还不错,便与姐姐交换一下如何?”说着不由分说,伸手抢过了她手里的签文,并把自己手中已经解过的签文递给了她。 当时她展开小姑娘给她的签文看了一下,只记得是中平签,由于年深日久,又经历了一世,签文内容早已淡忘,那小姑娘的模样也没记得太清楚。 回想起旧时经历,林紫苏头脑莫名有些胀痛,总觉得心中所记似有不完整之处,但一时之间又不知忽略了什么地方。 琥珀见自家小姐久久沉吟不语,笑着说道:“当时你瞒着夫人求了支签,说是怕我们泄露了天机,回来后还把签文锁了起来呢。” 林紫苏呆了一呆,脑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前世与今世有两道记忆交汇一处。她突然想到了一种极不可能的可能,口中喃喃道:“不会这么巧吧”,就转过了身,急匆匆地进了书房。 循着原身的记忆,她在多宝格下面的柜子最深处,翻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紫色小木盒。那木盒上面加了一把转轮锁,锁上紧箍着四个铜环,每个环上面刻有四个字,显然是要将特殊的四个字凑在一起方才能把锁解开。 林紫苏伸手在锁上摩挲,也不看锁上的字,凭着本能试探着转动四个锁环。不过几息的时间,只听“咔哒”一声,木盒上的锁应声而落。 她掀开木盒,急切地取出盒子里的一张纸片,只见上书:人间福泽皆有穷,浮华散尽终随风。三界众生皆虚妄,纵得自在亦是空。 看着纸片上的字,林紫苏有些痴了,她隐约记起了,前世里自己求的签上正是这四句话!她又仔细端详旁边附的一行小字,写的是:贪色相终归泡影,求自在亦是痴人。 林紫苏心下惊悸,上一世自己求到这个签文时,还是那个威远侯府高高在上的嫡小姐,既没有太多的经历,也没有读过太多的书,只是因求到了一支下下签而忌讳,全然没明白签文上这几句话的含义。 如今回头再看,前世的遭遇岂不正应了签文上所述!她没想到的是,原来在前世,自己与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已经有了这样的缘分,而在今世,方清颜与林紫苏仍然按着前世的缘分在缘觉寺相遇。 如果没有自己的重生,这一世的方清颜是不是依然重复着上一世的悲剧? 这一世里,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成了康宁伯府的大小姐,方清颜早早亡故,二皇子妃另觅人选,谢曜也还没有成为太子......按着这个苗头下去,是否意味着,这一世里,很多事都将和前一世不同了? 是的,不同了,这一世的林紫苏和方清颜已经融为一体了,那么一切与她们相关的都将发生巨大的改变。 林紫苏坐了下来,将签文放在桌子上,支颐凝思。 琥珀心中有些好奇,趁着林紫苏发呆的功夫,凑上前去看签文的内容。她平日里伺候林紫苏读书,也识了不少字,一见签文的内容,顿时头皮发麻:难怪自家小姐一脸呆滞,别是想岔了吧?忙出声劝道:“小姐,这签文是迷惑人的,可不能当真。” 林紫苏在心中理着前世今生,随意接过琥珀的话答道:“我瞧着挺灵验的,哪里迷惑人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琥珀低眉瞧着自家小姐沉思的模样,一弯黛眉下如篦子一般细密的睫毛,衬着笔挺的秀鼻,宛然还是以前的那个小姐,但嘴角微抿,眼神冷淡,姿态和神情又好像与以前的那个小姐又有些不太一样。 琥珀心中有些害怕,嗫嚅着道:“小姐,奴婢心里一直有句话想问您,但是又不敢问……” 林紫苏抬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近些日子,奴婢觉得小姐跟换了个人似的,就好像……就好像话本里说的,被附体了。”琥珀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林紫苏觉得琥珀这个说法很好笑,站起身用手指朝琥珀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问道:“附体?亏你想的出!那你觉得我是被神仙附体了?还是被妖怪附体了?” “肯定是神仙附体了呀!”琥珀答得干脆,但语气中又有些不确定,低声道:“您要是妖怪的话,不就早把奴婢给吃了吗?” 听琥珀说的天真,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故意挤出一副狰狞的表情,阴森森道:“兴许我是个不吃人的妖怪呢?” 见林紫苏这副表情,琥珀跟着也笑了起来,“小姐您现在能骑马,又会武功,昨天还在庄子上救了大少爷,哪有这么善心的妖怪呀!” 林紫苏有些了然,自己重生之后虽极力掩饰,但前世里是个粗枝大叶的大小姐,许多习性一时半会无法和原身融合在一起,所展示出来的能力与原身的经历也极不相称。 有些事情或许还可以找借口,可原身是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骑马射箭这种需日日勤练的技艺,万万无法在短时间内速成。 琥珀都已经发现了异常,那父母和兄长的古怪就说的通了,定是林问荆将庄子上的经过说与了父母,这才引起了父母的惊疑。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异常,才会在关心中带着疏离,才会认为自己是妖邪上身,请来和尚驱灾辟邪。 想到个中原因,林紫苏心内少了些纠结,却多了一丝惶恐,这一世的父母对自己关爱有加,若是自己把重生一事说与父母听,他们会相信吗?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家人呢? 不过家人们既然已经被自己的异常困扰,那自然要说清楚才行。 该怎么说他们才能信呢?林紫苏有些苦恼地问琥珀:“若是我说我被别人附身了,你会信吗?” 琥珀愣了一愣,还以为林紫苏是在说笑,不过看林紫苏的表情,又不像说笑的样子,正色道:“就算您被附身了,那还是奴婢的大小姐。您一直待奴婢很好,您说什么奴婢都信。” 林紫苏心下稍安,站起身来便欲往外走,琥珀拉住她问道:“小姐,你这着急忙慌地要去哪里呢?” “我这就去跟父亲和母亲说去!”林紫苏心中有些急躁。 “小姐,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啊!”琥珀又确认了一下眼神,林紫苏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真的了,你以为我在骗你吗?” 琥珀看过不少自家小姐藏的话本子,从没想到话本里说的神乎其神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家小姐身上,心下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说道:“就算您说的是真的,老爷这会儿去了衙门,夫人是个眼泪多的,您这贸然去跟夫人说了,就不怕万一夫人受不住,有个好歹怎么办?” 林紫苏想了想,觉着琥珀说的甚有道理,起码自己得编好一个合理的说辞,再去向父亲母亲说个明白。 到了晚膳时,林紫苏向父母请过了安,毕氏一脸若无其事,说道:“老爷,缘觉寺那个灵云和尚太可恶了,您好不容易把他请了过来,结果倒好,在府里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甩袖走人了,连半句明白话都给个交代,白瞎了我一番功夫,对了,亏我还给他奉了五十两银子。” 林远志摩挲着胡子,听着毕氏絮叨,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劲力越来越大,待到毕氏说完,竟将几根胡须生生给捻断了。他懊恼地看了看手中几颈断须思索着,脸上却浮现了喜色,缓缓说道:“灵云大师乃是世外高人,自然与那些江湖骗子不同,大师什么也没说,那便是府里一切安好。” 毕氏点头道:“但愿如此。”转头朝林紫苏问道:“大姐儿,你背上的伤如何了?我听翡翠说你今日在屋里呆了一天,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林问荆也帮腔说道:“是啊,就算大师再有神通,治病还是要靠大夫才行。”这说法惹来了毕氏的一记白眼,林问荆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女儿没事”,林紫苏下定了决心,见屋子里就父母和哥哥三人,蓦地离了椅子直跪了下去,叩首道:“女儿有一些话,须向父亲母亲大人言明!” 林紫苏这一跪,林远志和毕氏顿时慌了神,林远志忙命林问荆扶起林紫苏,说道:“咱家不兴这个,有什么话好好说就行。” 林紫苏怕吓着父母,站直了身子,试探着说道:“女儿自年初从庄子上回来后,发觉身上多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彷佛是被人附身了一般……” 毕氏惊呼一声,又赶忙用手捂住了嘴。 “自从多了这些记忆,女儿近几个月食不知味,睡难安寝,总被梦魇困扰。不过也得了许多好处,往日里许多不懂的东西无师自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儿也都豁然开朗” 林紫苏见父母没说话,接着道:“这一个多月以来,女儿思虑再三,本想将此事说出来,又恐这等虚妄之事吓着了双亲,请原谅女儿不告之罪!”林紫苏说完,又跪了下去。 林紫苏唯恐家人被吓到,在心里编了一天的话说出来还是漏洞百出,因此说得是含含糊糊。她说的玄乎,室内三人听完均是惊疑不定,林远志与毕氏对望了一眼,吁了一口气,说道:“自年初以来,我和你娘就觉得你变了许多,当时还以为你是被惊吓所致,也没太在意。昨日听荆哥儿说起你舞刀弄剑的,想着你自小喜静不喜动,哪里懂得这些,我这心里横竖觉得不对劲,还道你是中邪了,没想到......没想到......” 毕氏不等林远志说完,上前将林紫苏她揽在怀里,哭泣道:“我苦命的女儿!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这一番真情流露,眼泪如泉涌一般,洒在了林紫苏的身上。 林紫苏感觉到了毕氏的心意,满心的忐忑顿时化为乌有,安然的依偎在毕氏身上,轻声呢喃道:“母亲不必伤心,女儿好着呢!以前我是一个人孝敬您,以后就成两个人孝敬您啦!” 林问荆在一旁安慰道:“是啊,妹妹如今厉害着呢,您是没见到昨日在庄子上,妹妹箭无虚发,把贼寇杀的屁滚尿流,连我这个哥哥都能保护得了。” 毕氏横了他一眼道:“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她可是你妹妹,遇上事你让她冲在前面,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毕氏训了林问荆一通,又接着道:“瞧瞧你现在文不成武不就的,明儿个我就让老爷给你寻个教习师傅,每日练上几个时辰,省得日后再遇到麻烦了,还得让你妹妹护着你。” 林问荆哀嚎一声道:“母亲您就饶了我吧,儿子不是学武的那块儿料,我看妹妹现在倒是挺有天分,这教习师傅给妹妹正合适。” 经过林问荆这番插科打诨,一家人的愁绪慢慢散去。林远志仍有疑虑未解,不过眼见着夫人、儿子和女儿聊得正好,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轻咳了一声道:“大姐儿,你遇到了这等奇事,如今又带着伤,这些日子好好在家歇着就是,这几日就不要再出门了。” 二十 故旧 看着父亲笑容里仍带着一丝隐忧,林紫苏知晓,今日里若不是把此事说的明白,说不定日后还会再横生枝节。当下也顾不得林问荆朝她使眼色,把前世的遭遇简略地跟林远志说了。 只不过此事骇人听闻,前世里的种种又与这一世关联,她讲述时隐去了人名,只说记忆当中那个人是公侯之女,嫁与了太子成了太子妃,太子登基之后,她虽有皇后之名却不得皇帝恩宠,最终只能在冷宫之中了却一生。 毕氏唏嘘道:“自古以来宫深似海,这位女子也是个可怜人。”说着又想起了一事,朝林紫苏道:“紫苏,那个灵云和尚早上见了你之后那么恭敬,是不是也看出了一些东西?” 林紫苏摇了摇头,正要答话,只听林远志沉声说道:“灵云大师既不言明,我们不必胡乱猜测。此事离奇古怪,不足为外人道”,说着专门叮嘱林问荆道:“尤其是你,事关你妹妹生死,万万不可在旁人面前提及此事。” 林问荆肃然应允,不多时下人们进了晚膳,往日里一家人在席间都是有说有笑,今日却心照不宣地遵循食不言的古训,吃的极是沉闷。 林紫苏自知附身一说着实是荒诞,需要给家人接受的时间,吃了几口饭,便以身体未愈为由回了自己院子。 这一晚上林家人皆是无法安眠,第二日一早,林紫苏向毕氏请安时,就见毕氏一脸厚厚的妆容,饶是如此,也没遮住眼下浓重的黑影。林紫苏知道母亲心思不安,正安慰时,门房送过来一张请帖,却是梁婉怡以切磋诗画为由,邀林紫苏过几日到昌国公府一聚。 昌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昌国公府的二小姐相请论诗,既是对林紫苏才情的认可,也是身份的象征,毕氏大喜过望之下,倒是把附体的事给抛在了脑后。 毕氏郑重其事地同林紫苏说道:“大姐儿,昌国公府的梁二姑娘真心实意相请,咱们也不能短了礼数,总须备些礼物才好。” 各个府第之间来往,表面上的礼数自然要做足,好在前些日别府前来道贺时,给林府送来了不少礼物,选几件合适的礼物倒不难。 除了明面的礼物,还需要给梁婉怡同辈的姑娘们各备一份见面礼,这让林紫苏发了愁。 姑娘们之间多是送一些小首饰或亲手制的绣品,以昌国公府的地位,寻常的珠宝配饰自然是看不上,而林紫苏的女红又实在是一言难尽,母女两人合计了半天,林紫苏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前些日子在祖父的笔记上见到一副秘方,书中言道“取苏合、辛夷、绿丁、藿香、归香、清心草杂以研磨,晾晒后异香绕室,经久不散,其香可驱虫蚁、安精神,定心志”,正是做香囊用的材料。 正值春日,女儿家赠送香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母女两个计议着做了分工,由毕氏招呼着几个下人缝制香囊,林紫苏则负责到药铺选药材。 康平伯府所在的东城,正是小商小贩集聚之地,出了府门口的二里巷,不远处的广汇街和惠丰街上就有好几家药铺。苏合、辛夷、绿丁、藿香、归香都是极其常见的药材,林紫苏没花费多少银子就轻易买到,但秘方中的一味药材清心草却没人听说过,如此问了三四家药店,说法竟出奇的一致。 林紫苏问遍了两道街上的药铺和医馆,既问了年轻的伙计,也问了几位年老的大夫,均是不知清心草为何物。眼看着又走到了惠丰街的街尾,清心草还是无处可觅,她心中气馁,抬头见不远处胡同的一角有一家小店,这家店连招牌都没挂,就在门前挂了一个杏黄色的幌子,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药”字。 林紫苏瞧着这药店极其寒酸,又躲在这么偏僻的角落,怕是整日里也不会有什么人关顾。她也没抱希望,打着问完就回家的念头进了药店。 进了店倒吓了一跳,小小的一间店内竟然挤了五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懒洋洋的坐在柜台的后面,一身大夫的打扮,似是这店里的掌柜。站在柜台前的四个人皆是一身青衣,领头那人本来还在说着话,见林紫苏进来,便闭口不再言语。 这店本来就狭小,又站了这几个人,林紫苏和翡翠进了门,屋里顿时挤满了人。林紫苏不欲多呆,来不及打量店内的几个人,开门见山问道:“掌柜的,你这里可有清心草?” “清心草?”那掌柜摆了摆手,说道:“没有!小店没有这药!” “老先生既是有生意,那咱……咱们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领头那人打量了林紫苏一眼,闪身出了药铺,另外三人也畏畏缩缩地跟着出去。 掌柜的在后面高叫道:“小老弟,回去同你家管事儿的说一声,我知道他一向是菩萨心肠,也想照顾我的生意。可各处有各处的规矩,他也不能成日价的把病号偷偷往我这里送,上面若是知道了,我这店还要不要开了?” 四人恍若未闻,掌柜的等四人走远,脸上懒洋洋的笑容瞬间消失,一脸警惕地盯着林紫苏问道:“这清心草之名,姑娘是从何处听来的?” 林紫苏道:“我想缝制几只香囊,正好在医书中见了一个清心安神的方子,别的药品都买到了,如今就差清心草一味药,不知贵店中可有这味药?” “没有没有!老头子看了一辈子的医书,书里从未有清心草的记载,也肯定没缝香囊的方子。” 林紫苏回想了一下,除了在祖父的笔记中见过之外,确实未曾见过其他的医书中关于清心草的记载,不过这掌柜的说的言之凿凿,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 掌柜说话间,看到了翡翠手中提着的药材,用力的嗅了嗅,喃喃道:“苏合、辛夷、绿丁、藿香、归香,你这丫头或许没骗我,不过这绿丁在这副方中有何用处?” 那掌柜似是想到了什么,混浊的眼珠精光一闪,说道:“姑娘,今日小店的确没有清心草这味药,你若是急用,我这就着手炮制。明日这个时间过来,我给你备着。” 从一开始的矢口否认,这会儿又说的如此干脆,林紫苏反而有些猜不透掌柜的想法。掌柜看透了林紫苏的疑虑,说道:“不是我信不过你,这清心草非寻常药材,若是你拿去作奸犯科,老头子岂不是要被你连累了?药我可以卖给你,但这香料,你得当场配给我看一下。” 这药店透着古怪,别的药店伙计学徒都有好几个,这店里就只有这掌柜一个人,而且看起来有些颠三倒四,不过这也算是家门口的药铺,林紫苏倒不担心对方耍什么花样。 第二日正午,林紫苏又带着丫鬟去了这家药店。药店里依旧是空空荡荡的,那掌柜显然是一直在等着她上门,见她进了药铺,笑着说道:“小丫头,老头子可是等了半天,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掌柜急不可耐地指着柜台上早已备好的几味药,说道:“药都准备好了,你按着药方当场配给我看一下”,说完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慎重说道:“那清心草得来不易,你可要悠着点用。” 自祖父去世之后,林紫苏虽将家中医书背的滚瓜烂熟,却因无人引导,连最基本的识药、辨药、制药也未曾学全,这时面前摆了六味药,看的着实有些头大。 她依着书上的描述一一分辨,又按着方子的分量称重,手忙脚乱的将几味药混在一起,药渣溅的四处都是。掌柜摇头叹道:“可惜!可惜!你这丫头能说出清心草,还以为你也是懂些医术的,哪知是个门外汉,白白糟蹋了如此多的药。切段、研磨这些想来你也不会,这样罢,你把药方和我说一下,我来帮你配。” 林紫苏将祖父笔记中的方子说了出来,掌柜手把手教着林紫苏如何调配,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林紫苏总算是按着方子把药配好了。她本以为调配香料轻而易举,没想到竟也有如此复杂的流程,难怪古人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林紫苏饶有兴致的盯着掌柜,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 掌柜瞥了林紫苏一眼,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手底下仍是有条不紊的研磨着香料,假装不经意地说道:“这等简单的事本不该老头子做,只是最近生意不好做,刚刚把伙计给辞退了,我也只得勉为其难了。” 一股清淡的香味从掌柜手底下弥漫开来,这香味比寻常香料的香味要浅一些,少了许多浓郁,多了一丝柔和,让人闻了后十分受用。 掌柜赞叹道:“这方子实在是别出心裁,嘿,我怎么就没想到,清心草居然还有这等妙用!”经自己的手能配出如此神妙的香料,饶是那掌柜半生行医,也乐的眉开眼笑,不顾林紫苏在一旁,竟哼起了小曲。他正暗自乐,忽地想起一事,正色问道:“小丫头,昨日我就忘记问你了,你是姓林还是姓屈?” 莫非是祖父的旧识?林紫苏心念一转,说道:“我姓林,不知掌柜有何见教?” 听林紫苏自报家门,掌柜一拍大腿,跳了起来,说道:“凭你这方子,老头子就该想到了,能把清心草这样用的也只有师兄了!嘿嘿,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小丫头,你与林厚朴如何称呼?” 掌柜没等林紫苏答应,斜了林紫苏一眼,又道:“老头子孙杜仲,看你的年纪,该叫我叔祖才对。” 林紫苏绞尽脑汁,从原身的记忆中扒出了一些幼时的片段,虽然有些模糊,倒是能与今日的情形对照上,于是轻声说道:“林厚朴正是家祖,我曾听祖父提起过,我们林家虽是时代行医,他却是师承岳州薛医科,除他之外,还有两位师弟。” 孙杜仲肃然道:“不错,我跟你祖父林厚朴是同门师兄弟,他是我大师兄。” 孙杜仲和林紫苏攀谈起来自己的来历。原来当年孙杜仲的师傅薛医科一共收了三位徒弟,大徒弟林厚朴,正是林紫苏的祖父,二徒弟孙杜仲,三徒弟屈黄柏。三人同门修习了数年,林厚朴和孙杜仲相继考入了太医院,因薛医科一生未娶,承继师门衣钵的重任就落在了三徒弟屈黄柏的身上。 自大衍开国以来,《大衍会典》明文规定,“凡军﹑民﹑医﹑匠﹑阴阳诸色户,许各以原报抄籍为定,不许妄行变乱”,从军者被编入军户,煮盐者被编入灶户,医生被编入医户,诸色户父子相承,世代永冲,不得更改。 屈黄柏本是为了超越两个师兄,才承继了师父的医户,哪知后来连连考了四次太医院,还是被淘汰了下来,眼见着师兄们一路高升,而自己只能居于岳州,屈黄柏心中愤懑,竟借着游医之名不知去向。 其后林厚朴升了太医院的院使,回乡探亲亡于瘟疫,而孙杜仲没了师兄的照应,在太医院里屡受排挤,心灰意冷之下,辞了太医院的差事,躲在京城中开了这样一间小小的药铺。 说起大师兄亡故,三师弟多年无音信,孙杜仲叹道:“没想到师门凋零如斯,当年一门三兄弟,如今只剩老头子一人了。” 孙杜仲说着,又满脸嫌弃的看着林紫苏,道:“当年师兄医术超群,太医院中无人不服。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教的,林远志那个死脑筋的小子也就罢了,你这小丫头看着挺机灵的,身为林家的后代,居然不通医术,传扬出去都是笑话!” 林紫苏有些羞窘,只听孙杜仲又道:“就算林家现在得了皇帝的恩赏,也不能忘本!林远志那个混小子,满脑子只记着当官了!这样罢,老头子也不去占你的便宜,每月里你来帮老头子几天忙,今日的这些药就当送你当见面礼了。” 今日一番攀谈,林紫苏着实没想到,这个面容亲切的掌柜居然是自己的叔祖,而且就在自己家门口,实在是意外之喜。听孙杜仲的意思,是想指点自己的医术,林紫苏眉开眼笑地应承了下来。 她带着制好的香料回到家中,把香囊赶制出来后,当晚就向父亲说了孙杜仲一事,本以为林远志会高兴,哪知林远志听完林紫苏的叙述之后,沉着脸道:“大姐儿,这孙杜仲名义上虽是长辈,但自你祖父去世之后,与我家再无往来,你当他是个萍水相逢之人就行,不必记挂在心上。” 二十一 失礼 不过是隔了两个街道,这么多年却从无来往,林紫苏本就对孙杜仲与自己家的关系感到好奇,听父亲这样说,更觉其中大有隐情。不过父母因为附体一事被吓得不轻,林紫苏心下有些愧疚,林远志既然这样说,她也不愿当面拂逆父亲的意思,当下道:“女儿记得了。” 三月二十二,正是梁婉怡约好的日子,毕氏生怕自家姑娘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从自己的嫁妆里寻了几件拿得出手的首饰,提前送到了林紫苏的闺房中,这一番打扮花了林紫苏不少时间,林紫苏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坐上马车朝昌国公府赶去。 昌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距离皇宫不过一条街,而康宁伯府位于东城,紧挨着崇仁门。城外小贩皆从崇仁门出入,东城又遍布各种铺子,是以林紫苏早早出了门,到昌国府时还是过了巳时。一位嬷嬷守在昌国府的门口,见一辆黑顶马车停在了府门外,又带着一位丫鬟,像是自家大姑娘邀的客人,但看马车的式样和丫鬟的装束,又不像是公侯人家出来的。 那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浅浅行了一礼,问道:“这可是康宁伯府大小姐的坐乘?” 琥珀应声答道:“正是,我家姑娘应贵府大姑娘所邀,到贵府上一叙,不知嬷嬷如何称呼?” 因着昌国公府的大夫人有过交代,那嬷嬷一听是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忙堆出一脸笑意,说道:“奴婢姓江,奉命迎接姑娘入府。” 江嬷嬷这话说的含糊,林紫苏和琥珀也都未曾在意,任由着她引着马车到了昌国府的仪门。早有轿子在仪门内候着,载着林紫苏去了后院,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轿子停到了一所院子门口。 林紫苏下了轿子,还以为是到了梁婉怡的院子,抬眼四处打量,见园中的布局和装饰皆是富丽堂皇,不像是姑娘家住的地方,心下奇怪,问道:“江嬷嬷,怡姐姐可是住在这院子里?” 江嬷嬷陪笑道:“这是我家太夫人的院子,太夫人喜爱聊天,姑娘第一次到府上来,正好与我家太夫人说说话。” 林紫苏前来做客,拜访梁家的长辈原属应当,但身为主家,未与客人提前言明,便直接将客人带到了长辈的院中,显然是有些失礼。林紫苏不欲与下人们计较,淡淡一笑道:“请江嬷嬷引路罢。” 前面一名婢女疾步进了花厅通报,后面江嬷嬷引着林紫苏进了房门,林紫苏走近花厅,就听到里面正如蜂房一般,“嗡嗡”声不绝于耳,显是正在商议事情。林紫苏愣了一下,不知道梁家人把自己这个外人请到这里来是何用意,她稍作思量,将琥珀留在了花厅门口。 花厅里梁家几房的夫人、姨娘和姑娘们都还在,见江嬷嬷领了一个面生的姑娘过来,皆是盯着林紫苏看,心中不约而同起了疑问,这个姑娘是何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太夫人的院子里? “晚辈林紫苏,见过太夫人和各位夫人”,林紫苏朝坐在上首的梁太夫人施了一礼,接着打量起坐在主位和次位的两位夫人。主位上的梁太夫人约莫有五十多岁,穿了一件铁锈色鹤纹褙子,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看。 旁边的次位上坐的是昌国公夫人,看起来四十多岁,头上金灿灿的步摇,脖子里悬着一串洁白滚圆的珍珠,一身的珠光宝气衬得一张脸更加瘦长。林紫苏行完礼,梁太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昌国公夫人就笑着说道:“哎呀!难得林大姑娘到我们府上来,不必多礼。” 昌国公夫人跟林紫苏寒暄了几句,迫不及待地给梁太夫人介绍了林紫苏,紧接着又催着林紫苏和坐在下首的几位夫人见礼。昌国公夫人嘴角虽带着笑,神情仍是有些刻薄,下首的几位夫人皆是不敢多言,只是面带敷衍的应了几句。 梁婉怡站在母亲的身后,心中气恼,这江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在这个时候,不明不白地把自己的客人给领到了祖母的居室,定是得到了母亲的授意。当着祖母和林紫苏的面,梁婉怡不好指责母亲,趁着母亲停顿的功夫,朝林紫苏说道:“紫苏妹妹,你到我的小院中稍坐,我随后就过去。”说着招呼了身后的一名婢女,命她给林紫苏带路。 林紫苏如蒙大赫,微笑着朝梁太夫人行了一礼:“晚辈今日贸然前来,打扰了贵府的事务,不敬之处,请太夫人和各位夫人多多宽宥。”说完正欲跟着婢女退出花厅,不料昌国公夫人却叫住了她,说道:“林大姑娘莫急,听怡姐儿说,前几日在长公主的庄子上你对她多有照顾,我还没向你当面道谢。”说着便指了指梁婉怡身旁的空座位,请林紫苏就座。 昌国公府的几位夫人一大早过来时就见花厅里多了个座位,还在暗自诧异,以为府里要有大事发生,心下都是惴惴不安,这会儿终于明白了昌国公夫人的用意,互相使了个眼色。林紫苏有些为难地看了梁婉怡一眼,准备坐下去,梁婉怡站起身扶住了她的肩头,对昌国公夫人说道:“祖母,母亲,紫苏妹妹远来是客,我先陪她回院子。” 看女儿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昌国公夫人本想开口怒斥,随即反应过来,她心中所图之事还需仰仗女儿,总算强忍住怒意,一脸不快地说道:“知道了,你既是有客人,这便回去罢。” 话音刚落,花厅外传来一阵哭声,接着一个凄厉的女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饶命啊!求太夫人和大夫人饶奴婢一命!” 这个声音将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竖着脖子朝门外瞧去,都想看出个所以然。昌国公夫人脸色大变,不顾林紫苏在场,尖声叫道:“拖下去!快将这贱婢拖下去!” 她一声令下,便有一个婆子疾步走了出去,紧接着耳光声、叫骂声夹杂着女子的啼哭声又传到了花厅里,只听那女子边哭边道:“奴婢死不足惜,但奴婢怀的可是大公子的骨血,求夫人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饶奴婢一命吧!” 昌国公夫人“嚯”地从椅子上跃了起来,一口火气也不知该发在谁头上,连连拍着桌子吼道:“办个事都不利落,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见夫人又急又怒,又有两个婆子移步出了花厅。不一会儿,院内的哭叫声便停了下来,瞧着大厅内各位夫人晦暗不明的脸色,林紫苏心下有些懊悔刚才走的慢了,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和梁婉怡悄悄地坐了下去。 花厅里静了片刻,梁太夫人轻咳了一声,问道:“老大媳妇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昌国公夫人不以为然,气鼓鼓坐回了椅子中,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泰哥儿那边的一个丫头恃宠而骄,儿媳教训了几句,受不了委屈就找您老来告状了。” 梁太夫人刚刚听出了一些门道,既然涉及到梁家长孙的骨血,那也顾不得梁家的面子了,于是冷着一张老脸,问道:“果真如此?那丫头说怀着大公子的骨血,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昌国公夫人说道:“那是这贱婢为了逃避惩罚,胡乱说的,母亲不必当真。” 婆媳俩正说着,又是一阵喧哗传了过来,一名婆子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大公子!太夫人和大夫人正在待客,您可不能进去......”紧接着一个男声传了过来:“狗屁客人!什么人能有红袖重要!” 林紫苏和梁婉怡都听出这是梁铭泰的声音,紧接着就见梁铭泰拽着一名女子的手腕进了花厅,那女子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求道:“奴婢知错了!求太夫人和大夫人饶奴婢一命!” 林紫苏见这女子面容姣好,虽是一身丫鬟装扮,身上比普通的丫鬟多了几件亮眼的首饰,一双美目淌着眼泪,显得楚楚可怜,想来就是方才在院中哭喊的女子。梁铭泰不看花厅里有哪些人,大步走到昌国公夫人面前,也不行礼,开口问道:“母亲,红袖到底犯了什么错,你竟要置她于死地?” 昌国公夫人一时气结,指着梁铭泰说道:“逆子!为了这个贱婢,连我的话也敢违抗了是不是?母亲可都是为了你好!” 梁铭泰这会儿存心想把事情闹起来,进院子前还有意灌了几口酒,胆子也大了一些,叫道:“我就不听了,你能拿我怎么样!要是没了红袖,以后我就不娶亲了!” 梁太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子是怎样的德行,生恐从她们的嘴里跳出更上不了台面的话,当下把手中的茶盅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指着红袖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太夫人平日里虽不管事,但身份在那里放着,她这一声吼,昌国公夫人和梁铭泰皆是停住了吵闹。红袖朝梁太夫人又连连叩了三个头,抽泣道:“奴婢怀了大公子的骨血,大夫人说不合规矩,让奴婢把这孩子去掉。奴婢已经按大夫人的吩咐喝了三日的凌霄汤了,今日大夫人又让厨房里给奴婢送了马钱子汤,这样喝下去,奴婢哪里还有命在呀!” 凌霄汤和马钱子汤都是堕胎之药。凌霄汤有活血调经之效,往往被大户人家作堕胎之用,而马钱子汤通络散结,虽能达到堕胎的功效,但本性寒毒,体弱者服后,稍不注意便会命丧九泉。林紫苏熟读医书,自然知道这两味药,她皱了皱眉头,只觉这昌国公夫人一身小家子气,毫无当家主母做派,教出来的儿子梁铭泰也不成器,心里愈发对昌国公夫人轻视起来。 梁婉怡偷偷看了林紫苏的表情,脸色羞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才好。她凝了一下心神,起身道:“祖母,母亲,你们处理府里的事务罢,我有客人,就不在这里相陪了。”说完也不行礼,拉着林紫苏径自出了花厅。 梁铭泰这才看到了林紫苏,顿时瞠目结舌,呆立在原地道:“林……林大姑娘?” 自梁铭泰磨着自己求娶林紫苏之后,昌国公夫人找人打听了一番,觉得林家不过占个康宁伯府的爵位,始终是乡下小户,上不了台面。后来听说林紫苏在百花宴上显了技艺,连皇帝都赞不绝口,她又觉难得这姑娘有文采,配自己的儿子勉强凑合,既然儿子喜欢,那遂了儿子的意思便是。 有了这些前提,林紫苏出身不高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低头娶媳妇嘛,门第浅一些也好,等嫁过来后反而容易被自己拿捏,要是娶个宫里的公主,自己也供奉不起,想了几日,越发觉得这门亲事靠谱。 待拿定了主意,昌国公夫人又厚着脸去求了皇后,想请皇帝颁个赐婚的旨意。然而皇后本就不甚得宠,皇帝借着立太子的由头将皇后敲打了一番,皇后哪里还敢再在皇帝面前多言? 见皇后那边迟迟没有回应,梁铭泰又闹得厉害,昌国公夫人无奈之下,听说女儿梁婉怡与林紫苏关系尚可,就怂恿着女儿邀林紫苏上门。一来是让林紫苏见识一下昌国公府的繁华,生了向往之心;二来也好在婆母和妯娌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眼光,巩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于是就耍了个心机,命江嬷嬷守在门口,将林紫苏接到了这里。 经过红袖这一闹,昌国公夫人的计划全部落空,梁铭泰还没娶亲,通房丫头怀了庶子,这在哪家府里都是一桩丑闻,偏偏强行让丫头堕胎的事,又当着林紫苏的面被揭了出来,更让她羞恼。梁铭泰哭丧着脸,问道:“母亲,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昌国公夫人当众失了面子,心里极不舒服,梁铭泰这一问无异于火上浇油,她挥手抽了梁铭泰一巴掌,厉声道:“你这个逆子!你爱娶谁就娶谁,以后我不管了!” 二十二 醉酒 梁婉怡带着林紫苏回到了自己院子,招呼着丫鬟给林紫苏上了茶。她心中的气还没消下去,刚刚又是一路小跑,胸口兀自起伏不停。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今日自家府中闹的这一出着实丢人,还当着林紫苏的面给抖了出来,梁婉怡叹了一口气,蹙眉说道:“妹妹,今日邀你过府,本来打算与你谈诗论画,没想到......唉!实在是对不住之至!” 林紫苏朝她报以一笑,说道:“姐姐不必多想,谁家也不想摊上这样的事情。令堂和令兄胡闹,又怎能怪到你的头上?” 梁婉怡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说道:“妹妹,我有几句心头的话,不说出来实在是不痛快。”她见林紫苏点头,接着说道:“其实……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让你做我嫂子的。” 林紫苏瞪圆了眼睛,回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难怪梁家兄妹一直对自己纠缠不休,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只听梁婉怡又道:“当初我大哥跟我说要娶你的时候,我只是好奇,他那个人惫懒贪玩,又没什么长性,就想看看他为何会起了这样的心思。后来见我们兴趣相投,更想着让你嫁到我们府中,那我俩在一起玩的时间就更多了。” 梁婉怡按了按眉心,接着道:“今日我总算想通了,就我哥哥那个样子,哪里能配得上你呢?况且出了这样的丑事,万万不能让你跳进我们家这个火坑。” 林紫苏听她说得真诚,笑道:“怡姐姐,哪有人像你这样说自己家的?再说了,你可是马上就要及笄了,你只想着让我嫁到贵府,就没想过自己要嫁出去吗?” 梁婉怡倒是没想过这一茬,沉思了一下,幽幽说道:“我们府中的情形你也是见过的,况且我母亲那个人……我上面还有个大姐未嫁,哪能轻易地嫁出去。” 两人在房里说了会儿体己话,梁婉怡心情好了一些,不再去想那些堵心的事情,说道:“近日我闲来无事,想起当日在舒华阁里妹妹做的那副碧桃图立意甚好,得了些灵感,胡乱作了几幅书画,还请妹妹雅正。” 梁婉怡携着林紫苏的手进了自己的书房,梁婉怡的书房占了两间屋子,甚是宽阔,东墙上挂了一幅牡丹孔雀图,画风工整细致,色彩饱满,洋溢着富贵之气;西墙上却挂了一幅行草,整幅字写得是风神洒脱,姿态备具,颇有竹林之风。 这一左一右的书画风格迥异,林紫苏有些好奇,说道:“怡姐姐,你屋子里这两幅书画倒是有些别致。” 梁婉怡指着牡丹孔雀图说道:“这幅画是我临摹王文渊所得,可惜笔力太弱,只得其形,未得其意。”她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惋惜,又指着西墙上的那幅字道:“这幅字是我去年所作,妹妹看看如何?” 林紫苏仔细辨认,只见上面写的是一首词:“陌上绿杨堤,柳外青骢路,南山寻芳花似锦,闲愁不须诉。碧霄玉楼空,月宿银河渡,欲步蟾宫访姮娥,只恐归期误”,下面落款:“正兴十七年春夜凌云居士醉书”。 这首词句意直白洒脱,正与书法相得益彰,林紫苏抚掌赞道:“词漂亮,字漂亮,姐姐人也漂亮。” 梁婉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妹妹你说错了,应该是‘人漂亮,词漂亮,字更漂亮’才对!” 两人顿时笑成了一团,笑了良久,林紫苏道:“姐姐的灵秀之气,在这副字上可见一斑”,梁婉怡颇有些自得,说道:“这幅字是我去年写的,当晚贪杯多喝了些桃花酿,就信笔而书,不想竟成了得意之作,后来却再也写不出这样的字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惋惜道:“为了写字,存了好几年的佳酿都被我给喝光了,着实是可惜!” 两人聊了一会儿书画,转眼就到了午时,梁婉怡道:“本来我想着让你见见我的几个姐妹,不过府里人多嘴杂,今日我哥哥一闹,指不定闹出了什么破事儿。午膳就在我这里用吧,我这院子后面有个花园,咱们可以边喝酒边赏花。” 听到喝酒和赏花,林紫苏眼睛一亮,忙点头应允。 三四月天气,正是百花齐放之时,两人步入花园,满目姹紫嫣红,花香混在暖风之中四处飘散,轻嗅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梁婉怡的脚伤还未痊愈,两人沿着曲径一路赏玩,琥珀和其他丫鬟远远的跟在身后。没走多远,就见到不远处的一处凉亭,两人走到凉亭处停了下来,梁婉怡指着亭中的石凳说道:“此处景致不错,咱们歇一歇,我叫人把酒菜送过来。” 不多时就有下人提着食盒过来,将酒菜一一布在了凉亭中的石桌上,四盘精致的小菜加上四色细馅点心,将石桌摆的满满的。 梁婉怡望着凉亭外的花红柳绿,心中甚是舒畅,说道:“天朗气清,春和日丽,最宜对酒作歌。可惜往年酿的酒被我糟蹋光了,只能委屈妹妹尝尝我今年新酿的酒了”,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两壶酒,问道:“梨花白和海棠红,妹妹喜欢喝哪一种?” 两壶酒都还未曾斟出,酒香已经传了出来,林紫苏心头有些动摇,不过想起在永安长公主庄子上的醉酒,不敢再轻易答应,唯恐自己又喝多出丑。当下猛摇着双手,说道:“不成,不成,怡姐姐你放过我罢,我沾上酒便醉,前几日在长公主的庄子上,不过喝了三杯酒,就分不清天南地北,这两壶酒下去,怕是要醉的走不动路了。” 梁婉怡想起那日林紫苏憨态可掬的模样,笑道:“无妨,我这淡酒喝不醉人的。” 林紫苏伸手拈了一块儿点心放入口中,也是笑道:“我喝醉酒可是会发酒疯,怡姐姐不怕我把你的小院给拆了么?” 梁婉怡道:“今日你是客人,若是拆了我的小院,那我也就只得认了。” 两人说笑间,梁婉怡端起一杯斟满的酒放到林紫苏面前,酒香混着花香沁入到林紫苏的肺腑,勾起了林紫苏肚中的馋虫。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端起了酒杯道:“既是姐姐酿的酒,那我就尝一杯罢。” 林紫苏一饮而尽,只觉这酒如风过梨花,酒虽入肠,依然是唇齿留香,她砸了下粉嫩的嘴唇,说道:“入口有些清淡,又带着梨花的香味,怡姐姐,方才我喝的是梨花白么?” 梁婉怡道:“不错,只是酿的时日有些短,后味还是薄了一些”,说着又给林紫苏斟了一杯酒,笑道:“你再尝下这海棠红。” 两杯酒下肚,林紫苏觉得今日的酒入口香甜,与果露无异,当下纠结之心尽去,与梁婉怡接连碰了三大杯酒。 两人杯来盏去,不知不觉间,林紫苏脸颊上已然浮现出两片酡红的云彩,她心情大好,站起身来,说道:“怡姐姐,大好春日,咱们赋诗一首如何?” 梁婉怡的酒量甚豪,此时也不过微醺,听林紫苏提议作诗,正合她的心意,脆生生答道:“妹妹这个提议好!”当下便命丫鬟取纸笔过来,丫鬟还没走出多远,梁婉怡低声同林紫苏说道:“妹妹稍候,我去趟净房。” 梁婉怡和取纸笔的丫鬟刚离了凉亭,花园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梁铭泰上午与母亲一番争吵,被甩了一巴掌后,心里的那口气就随之泄了。毕竟母亲是后院的当家,轻易得罪不起。他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说了些软话,又听了母亲一个多时辰的教训,总算是把红袖给安顿住了。 没了后院的干扰,梁铭泰想着上午当着林紫苏的面儿出了丑,须得把自己的面子给挽救回来。在他看来,赌约输了不要紧,不过是千把两银子的事儿,他大公子的面子可绝对不能丢。 因此,须得当着林紫苏的面儿把事情说清楚,让林紫苏知道,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比另外那两个薄情寡义的家伙更好。至于林紫苏选了谁,他有些在乎,这样一个宜嗔宜喜的美人儿没机会一亲芳泽,未免有些可惜;然而又不太在意,左右自己是昌国公府的大公子,只要面子不丢,日后还怕娶不到夫人吗? 梁铭泰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喝闷酒,听身边的小厮说起妹妹和林紫苏在花园中赏花,就急冲冲的赶了过来。他惧怕父亲,而父亲对妹妹梁婉怡甚是看重,久而久之,对梁婉怡也就有了些忌惮。 他不敢硬闯妹妹的院子,也不敢打扰妹妹的雅兴,远远看见只有林紫苏坐在栏杆旁,对着亭外指指点点,她身旁立着一个侍女,两人不知说起了什么,同时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笑声传到梁铭泰的耳中,梁铭泰心里莫名有些发痒,觉得这笑声就如同羽毛一般,不住地在他的耳朵附近拂过,让他不由自主的着魔,只想离得更近一些,让耳朵更舒服一些。趁着梁婉怡不在,他提气奔到了凉亭下面,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急切道:“林大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琥珀横了梁铭泰一眼,伸手把梁铭泰拦在亭子口,没有说话。林紫苏却是毫无反应,就似没有听到一般。 梁铭泰觉着自己也是这府里的主人,没必要太客气,用力推开琥珀的手,踏上一步走进亭子。他提起石桌上的酒壶,朝林紫苏说道:“林大姑娘,上午多有冒犯,我敬你一杯酒,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琥珀对梁铭泰没什么好印象,见他走近自己的小姐,忙走上前去挡在林紫苏身侧。 林紫苏着实是有些醉,心里还在想着梁铭泰所说的赔罪是什么意思,手中的酒杯却举了起来。梁铭泰给她斟了一杯酒,她一口饮了下去,朝琥珀娇笑道:“怡姐姐酿的酒可真不错,得好好学一下,等回府了咱们也做着试试。” 这一声笑如同天籁之音,梁铭泰心中一荡,目光顿时灼热了起来,近乎贪婪的盯着林紫苏精致的小脸。 今日的天气有些暖,林紫苏又吃了不少酒,脸颊如玫瑰一般娇艳,粉白的鼻尖沁出密密的细汗,仿佛花蕊上点缀着晶莹的露珠。 梁铭泰看的有些痴,他上前一步,笑道:“林姑娘,今日你远来是客,我再敬你一杯。”他说着又提起了酒壶,林紫苏把酒杯举了起来,等着梁铭泰斟酒。 琥珀见梁铭泰的笑殊无恭谨之意,替自家小姐担心,斥道:“梁大公子请自重!你酒也敬过了,该回去了!” 梁铭泰色心之下有了色胆,对琥珀的警告充耳不闻,他举着酒壶的手没动,另外一只手鬼使神差地往林紫苏的脸颊上伸了过去。 琥珀在一旁看得真切,伸手朝梁铭泰脸上抓去,怒斥道:“你这个登徒子,离我家小姐远点!” 登徒子!林紫苏耳听得琥珀大声惊呼,就见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朦胧之间她也没有多想,握住面前那只手用力一扭一拉,紧接着一脚踢了出去。这一脚正踢中了梁铭泰的肚子,梁铭泰一声惨叫,倒退了几步,顿时跌了个四脚朝天。 远远站着的下人们都愣住了,站在一旁的琥珀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不可思议的看着林紫苏,叫道:“小姐!你没事吧!” 林紫苏本来还有些懵,梁铭泰的惨叫和琥珀的惊呼,倒是让她醉意惊醒了一大半,她转头张望,见梁铭泰挣扎着想要起身,结果没有站稳,跌了一个马趴又坐倒在了地上。 有几个下人见梁铭泰倒地,忙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把梁铭泰架了起来。 梁铭泰觉得自己的手腕似是被扭断了,肚子上被踢中的部位也隐隐作痛。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人踢成这样,又是在自家的花园里,这一下面子肯定是所剩无几了,想到此处,梁铭泰怒不可遏,甩开扶着他的下人,指着林紫苏咬牙切齿说道:“你这个不识抬举的臭丫头!本公子跟你没完!” 二十三 原委 回想起方才的经过,林紫苏心中闪过一丝悔意,后悔不该喝这么多的酒。不过梁铭泰骂声出口,林紫苏又觉得方才出手太轻了,她嘴角含着笑,说道:“梁大公子,方才多有得罪,我也敬你一杯酒罢,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这话是梁铭泰说过的,林紫苏照搬回来说给梁铭泰听,满满的嘲讽意味。梁铭泰如何听不出林紫苏的意思,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林紫苏!若不是看在梁婉怡的面子上,本公子早就不客气了!” 林紫苏眼神转冷,盯着梁铭泰问道:“哦?那我倒是想瞧瞧了。” 方才这一闹,把梁铭泰求娶林紫苏的心火彻底给浇熄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么一个少女为何会有如此凌厉的眼神,让他心里直冒凉气。 梁铭泰心有余悸,退了一步觉得不太妥当,又后退了一步道:“林紫苏,君子动口不动手,本公子也不同你一般见识。不妨告诉你,本公子之前想把你娶回来,不过就是哥几个有个赌约,随便玩玩而已,别以为是我看上了你,瞧瞧你胸前的几两肉,哪个男人会有兴趣?” 梁婉怡去了净房回来,远远就听到了梁铭泰的这句话,高声斥道:“梁铭泰,你说什么!”林紫苏正好也同时问道:“梁铭泰,你说什么?” 两人的话语一样,但表达出的意思却是天差地远。梁铭泰见妹妹回来,心里直打鼓,把眼光转到了一旁,犹自色厉内荏说道:“这是在我家里,本公子说什么你们管得着吗?” 梁铭泰方才的一番话,让林紫苏心中有些异样,她想到与这帮纨绔子弟初遇时,这一伙人拿自己寻开心,方才听到梁铭泰说起了赌约,莫非又针对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林紫苏冷声问道:“梁铭泰,你方才说的‘赌约’是怎么一回事?” 梁婉怡顾不上自己脚上有伤,提着裙裾小跑到了近前,接着问了一句:“不错!你一直闹着要求娶紫苏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跟你的那帮狐朋狗友,到底安的什么心?!” 面对两个人的质问,梁铭泰顿时慌了神。他刚才只图一时痛快,不小心说漏了嘴,支吾着说道:“没……没什么,妹妹你回来了,我……我这就走。” 梁婉怡冷笑一声,说道:“梁铭泰,你不说是吧,那我就与你说清楚了,你今日辱骂我的客人,我一会儿就去找父亲评理;对了,你的那两个宝贝绿珠和红袖,还等着母亲给她们名分吧,我在母亲那里倒是能说得上一些话;还有……” 梁铭泰的软肋,梁婉怡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梁铭泰走出了一丈多远,听了梁婉怡一番威逼利诱的话,又折返了回来,连连求饶道:“好妹妹,你就饶了哥哥这一回罢。”他顿了一下,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说与你们也不打紧。” 梁婉怡把下人们全部赶出了花园,亭子里只有梁铭泰、林紫苏三人。当着林紫苏和梁婉怡的面儿,梁铭泰还是有些不自在,耷拉着脑袋,说道:“那日我与四哥他们出去跑马,见了林......林大姑娘,大伙儿都说她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四哥偏偏说不是,看她头上的珠花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当时我们就与四哥......与敦王殿下打了一个赌,若是他能把林大姑娘头上的珠花拿给我们仔细瞧一瞧,就算他赢了。” 梁铭泰接着又道:“后来不知道四哥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林大姑娘把头上的珠花给了他。徐文韬不服气,就又打了个赌,每人出三千两银子做赌注,谁要是......谁要是能把林大姑娘娶进门,就算谁赢。” 梁婉怡踮起脚,用手指狠狠戳了几下梁铭泰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梁铭泰啊梁铭泰,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平日里胡闹也就算了,拿着婚事当儿戏,这么荒唐的事你也敢点头,你的脑子呢?” 梁铭泰低声咕哝道:“当时我就想着,左右我们昌国公府是京中独一无二的公府,多的是姑娘想嫁进来的,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跟咱们相当的府第也没有几家,没道理会输,就……就参与了进来。” 林紫苏这才明白,为何自重生以来,这帮纨绔子弟不但一直对自己纠缠不休,还不止一次对自己献殷勤,原来竟然是安着这样的心思。 上辈子她就常常听谢曜提起,京中的这帮公子哥儿平日里无所事事又兼着无法无天,眠花宿柳、调戏民女那都是家常便饭,经常惹来御史参奏。没想到这一世他们竟然更出格,连婚姻大事也能拿来与人打赌,这伙人,怕是世间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吧? 林紫苏既好气又好笑,就听梁婉怡接着问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参与了进来?” “他们都不敢,赵世勋和秦鹭想掺和来着,后来又说家里肯定不会同意,每人交了五百两银子就退了出去”,说到这里,梁铭泰带着骄傲的口气说道:“最后也就四哥、徐文韬和我打了这个赌,如今嘛,听说徐文韬那里出了点岔子,长公主铁定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四哥那边就更不用说,他如今的身份可不一般,就算娶个妾也得礼部记档,是以……” “所以我就只能嫁给你了?”林紫苏揶揄道:“梁大公子,你家中可是有两位娇妾了,我要是进了你家门,准备怎么安顿我呢?” 梁铭泰听她言语不善,又是当着妹妹的面,不敢说太出格的话,摸了摸鼻子,用一副酸溜溜的口吻说道:“还是算了吧,我还想多快活几年呢,要是娶进来几个妻妾,这一辈子岂不是要被妻妾绑着了?再说了,你这个心狠手辣的臭丫头,既算不上国色天香,又不知羞,把你娶到家里,怕不是要闹的鸡飞狗跳。明日我就把他们召集起来明说了,这破事儿本公子再不奉陪,谁爱娶谁娶,不论是纳为侧室还是娶作正房,都与本公子无关。” 梁婉怡不明白哥哥怎么就想通了,难得他这会儿松了口,听他对林紫苏说的言语甚是轻薄,轻声斥道:“怎么说话呢!紫苏妹妹哪里心狠手辣了?” 梁铭泰有些心虚,不再接话,梁婉怡想了想,又问道:“你刚才说长公主铁定不会同意是什么意思?” 梁铭泰低声道:“前日我同赵世勋在一起喝酒,说是长公主不喜欢……”说到这里他看了林紫苏一眼,继续说道:“徐文韬前两日把人召集到一块儿,正在逼着他们出主意,好像是已经想到法子了,至于是什么法子,赵世勋死活也不肯说。” 林紫苏听出了个大概,原来是长公主没看上自己,倒省得自己与徐文韬费心周旋。不过听梁铭泰说他们又有了主意,顿时又把心提了起来,问道:“你们这一帮人,哪有什么高明的主意,别是给徐文韬出的馊主意吧。” 梁铭泰奸笑了一声,说道:“最好是能让他鸡飞蛋打的馊主意,我可不想让徐文韬得了便宜。” 他这句话吸引了林紫苏和梁婉怡的注意,林紫苏奇道:“你们不是玩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吗?在一起吃喝……赌,还要勾心斗角?” 梁铭泰带着一副不情愿的表情,说道:“徐文韬这人自小就是强凶霸道,仗着自己母亲是长公主,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平时他看中的东西决不肯让我们碰,我巴不得他碰钉子,我跟你说,你再见他了,就把你的本事使出来,若是他吃瘪了,告诉本公子一声,回头我请你喝大酒。” 林紫苏心中暗笑,这梁铭泰就是个混不讲理的人,偏偏恶人自有恶人磨,竟会觉得别人强凶霸道,能让这帮纨绔子弟服服帖帖,看来徐文韬的霸道之名果然是名副其实,像这样的人,日后自己还是远远躲着的好。 梁铭泰说的起劲,还想再说下去,见梁婉怡脸色不好,马上换了个话题说道:“还是四哥好,从不摆皇子的架子,还总是顾着兄弟们,每次去万花楼,嘿嘿,总是把头牌让给我们。” 梁铭泰刚提完谢晞,见林紫苏脸上神色有异,还以为她对谢晞有什么想法,哂笑道:“林紫苏,林大姑娘,你就别肖想四哥了,自从打赌以来,他就没任何动静,想来当日也就是跟我们凑凑趣。” 他说着朝林紫苏胸前喵了一眼,咽了下口水,还是做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再说,如今四哥府里不缺女人,瞧瞧你这身板,四哥怎么可能看上你?” 林紫苏羞恼道:“梁铭泰!你找死啊!”说着朝梁铭泰举了举拳头,梁铭泰脑袋一缩,暗自撇了撇嘴,又退后了两步。 也许是林紫苏刚才的那一脚让梁铭泰记忆尤深,也许是梁婉怡的威胁起了作用,在林紫苏的面前,梁铭泰觉得极不自在,眼见着再呆下去肯定是自讨没趣,于是象征性的朝林紫苏拱了拱手道:“林紫苏,自从遇到你这个臭丫头,本公子运气差的一塌糊涂,想来是你天生克人的命,谁遇到谁就倒霉。今日当着我妹妹的面,我把话放在这里,你看不上本公子,我也对你没兴趣,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见最好。” 梁铭泰这一番连挖苦带讽刺,林紫苏也没放心里去,反倒觉得摆脱了这梁铭泰的纠缠,少了许多无谓的烦恼。她长舒了一口气,学着梁铭泰拱了拱手,笑道:“公子放心,就算我是天生克人的命,看在怡姐姐的面子上,再遇到你也会手下留情。” 梁铭泰不再接林紫苏的话,寻了个两女看不到的角落,暗暗揉了揉肚子的痛处,同梁婉怡说道:“妹妹,哥出去玩一会儿,你们接着喝。” 他见梁婉怡不说话,随意地振了几下袍袖,手腕处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于是狠狠横了林紫苏一眼,而林紫苏眼光始终没在她这里,自觉挽回了些颜面,就一脸志得意满转身离去。 经梁铭泰这一搅合,林紫苏和梁婉怡再无赏花作诗的兴趣,在凉亭里少坐了一会儿,又回了梁婉怡的院子里尝了几口茶,林紫苏便起身告辞。 梁婉怡将林紫苏送到门口,林紫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怡姐姐,今日有些对不住令兄,回头请他多多包涵。” 梁婉怡不明所以,还以为林紫苏说的是撞破了梁铭泰的家事,笑道:“我哥哥那个人的脾气秉性,京城中都知道。今日是我母亲和兄长失礼在前,关紫苏妹妹什么事?” 林紫苏午间喝了不少酒,原本就有些醉意,一路上经了风吹,到了家中倒头便睡。这一觉好不舒服,醒来时已到了掌灯时分,翡翠进了一碗醒酒汤,说道:“夫人方才来看过小姐,见小姐还在睡着,就命奴婢煮了碗醒酒汤备着,小姐快喝了吧。” 趁着林紫苏喝醒酒汤的功夫,翡翠又道:“夫人说了,今日天色已晚,小姐就在房里歇着,不用再过去问安了。” 林紫苏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直至二更方歇。第二日仍然有些头痛,把小书房中的小玩意儿摆弄一遍,又在院中关了一天,直到第三日早上向毕氏问过了安后,正准备出去转一转,就听门房上通报,说是昌国公府的梁二小姐前来拜见。 既没有送拜帖,也没有提前约好时间,梁婉怡如此急匆匆的上门,想必是有要事,林紫苏心下奇怪,命琥珀去把人接到自己的院中。梁婉怡一见到林紫苏,看左右无人,就低声同林紫苏说道:“紫苏妹妹,城中的风言风语你听说了没有!” 林紫苏茫然地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梁婉怡。梁婉怡拉着她进了屋子,蹙眉说道:“昨日梁铭泰喝完酒回去,我听他说,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说你不仅打了我哥哥,还打了敦王殿下,如今京里已然传的人尽皆知,都夸你胆大包天,连王爷也敢教训。” 二十四 流言 当日林紫苏告辞后,梁婉怡把花园里的下人们叫到了一起,才知梁铭泰当着一众下人们的面调戏林紫苏,当下就警告下人们不得外传,又去找了父亲告状。 昌国公早就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满,听了梁婉怡的话后勃然大怒,罚了梁铭泰在祠堂里跪了一宿,本以为借此管住梁铭泰的心性,然而在第二日一早,梁铭泰就接了邀约,陪着朋友一起去状元楼吃酒。 这状元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平日里豪客云集,流言不断。当日里状元楼传出了令人震惊的流言,说是一向胡闹的敦王殿下与昌国公府大公子遇到了对头,在街上调戏民女时反而被对方教训了一顿,据说与他们一道的纨绔子弟们都被打的抱头鼠窜。 紧接着便有好事者仔细剖析、反复论证、多方确认,一致以为出手教训敦王与昌国公府大公子的正是城东康平伯府的林大姑娘。 敦王殿下和昌国公府大公子俱是以顽劣出名,得罪的人着实不少。碍着两人的身份,人们不敢当面寻仇,听说这两人被教训,当下便有人为林紫苏拍手叫好。 然而也有人不无担忧道,这两人终究是皇亲国戚,林大姑娘将两人都给打了,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尤其敦王还是刚封的王爷,那可是犯上的大罪! 众人在叫好之余,也为林家叹息,即便是当今官家宽仁,不追究林家犯上的罪名,但这林大姑娘凶悍之名传扬出去,怕是以后要像长安侯家那位千金一样,没人敢娶进门了。 状元楼大堂里众说纷纭时,梁铭泰正与谢晞、徐文韬以及一众朋友在楼上雅间里喝酒,虽关了门窗,还是不时会有声音传入到房间里。 几位年轻公子皆是听在耳中,敦王被打时他们都在场,梁铭泰被打的细节却是第一次听说,有心取笑几句,但想到两人的身份,只能强忍住笑,不住向谢晞和梁铭泰敬酒。 梁铭泰没想到自己被打之事一天之内竟然传的沸沸扬扬,在自己家里被一个小姑娘殴打,这下又传扬开来,面子是全没了,当下有些恼羞成怒,从怀里取了几张银票,拍在了桌子上,说道:“四哥,徐二哥,这事儿我梁铭泰认输了,你们自便!” 京中都知道昌国公府的梁大公子一向怜香惜玉,看见姑娘就走不动道,此时轻言放弃,雅间里的一众人皆是有些意外。 徐文韬眉角含笑,问道:“阿泰,这就认输了?这可不像你的一贯作风。” 梁铭泰“哼”了一声,说道:“那个凶狠的臭丫头,可不是我的下酒菜。我就是想摸她一下,被她教训了一顿,这要是娶回家,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你们谁喜欢,谁娶回家供着吧,本公子是不奉陪了。” 谢晞听了梁铭泰的话,笑道:“阿泰无须着急,你这银票先收起来罢,不到最后,胜负还不好说呐。”梁铭泰愣了一下,说道:“你们还想分出胜负?这样的女人娶回家,怕不是要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不如咱们三个各拿些银子,今晚去万花楼乐呵一下得了,也算给兄弟们有个交代。”说着看向了徐文韬。 徐文韬摇了摇头,说道:“胸藏锦绣,腹有良谋,就算娶回家供着又何妨?” 梁铭泰觉得有些好笑,说道:“徐二哥,你才见她几面,就这样评价她,怕不是被她迷昏了头了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忽地想起自己在花园中那一次鬼使神差的伸手,心里有些发虚,自己当时是不是也被迷昏了头? 徐文韬一改往日的脾气,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而谢晞又成了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端起酒杯自饮了起来。 梁铭泰将桌上的银票收了回去,静坐在窗前听楼下的议论,听着关于林紫苏的风言风语,心中竟莫名有些大仇得报的痛快。 当事的三人都不言语,这顿酒吃的沉闷之极,到最后便不欢而散。梁铭泰回到了家中,便把状元楼听到的传言当作笑话说与了梁婉怡听。梁婉怡唯恐林紫苏声名受损,急匆匆的找林紫苏,看她是否有法子补救。 林紫苏对所谓的流言并不在意,前世里长居皇宫,各个嫔妃之间的蜚短流长听的多了,对那些煽风点火的传言多是一笑置之,只是感念梁婉怡这份心思,说道:“多谢怡姐姐关心。外面既然传了就让他们传吧,反正我也听不到。” 梁婉怡歉然道:“就怕梁铭泰他们把这个事儿当笑料往外讲,你不知道,他从小被骄纵的无法无天,他的那群朋友,又实在是无聊之极。我警告过了梁铭泰,若是听到他在外边编排你的不是,就让母亲把他那两个宝贝丫头赶出府去。” 林紫苏摆了摆手,悠然道:“令兄当日已被我教训了,想必以后会收敛一些。” 梁婉怡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摇头道:“他那个人哪里知道收敛,晚上被我父亲罚跪了一晚上祠堂,白日里又跑出去喝酒了。” 林紫苏不想在梁铭泰身上再浪费口舌,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怡姐姐,你不觉得这流言的源头有些古怪吗?”梁婉怡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说道:“你从我家回来,也不过两日的时间,这流言传的如此之快,显然是有人在后面推动。” 林紫苏点头道:“我遇到敦王殿下是上个月的事,当时就那么几个人,背后推动的人很可能就在那些人当中。敦王和徐文韬还有着赌约,应该不是他们两个,其他那几个,我与他们素无来往。”说到此处,林紫苏笑道:“我只是好奇,为何要散布关于我的流言?” 梁婉怡道:“若说是我哥哥对你生恨,散布流言毁你名声,倒是说的通。可他那个人我是知道的,平日里油滑风流,胆子又小,也没什么心机”,梁婉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说他调戏你我信,但能如此快的散布出流言,他既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胆子。” 林紫苏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想过,是不是家父在公务上得罪了什么人,但他只是工部的一个小官,就算别人报复林家,又何必拿我这个后辈出气?” 两人又在屋内商议了一会儿,始终是不得头绪,林紫苏道:“咱们在这里想的再多也没用,线索还是要出去找。” 梁婉怡想了一下,点头道:“妹妹说的不错,说不定去了那状元楼,就知道是谁在捣鬼了。” 两人说去便去,林紫苏打发丫鬟去向毕氏通报一声,寻了两顶帏帽,乘着梁婉怡的马车一道出了家门。两人在路上耽搁了些工夫,到了状元楼已近午时,正是状元楼生意大好的时段。 马车离状元楼还有十几丈就停了下来,两人正疑惑,就听车夫说道:“两位小姐,前面人太多,咱们的马车走不动了。” 梁婉怡掀起了马车的帘子看,见酒楼门口围了一大堆人,都在往酒楼里凝神张望,她心下好奇,吩咐了随身的丫鬟银妆前去打探。 不多时,银妆回禀道:“小姐,酒楼里请了京中有名的张快嘴,这会儿正在讲李四娘怒打金玉郎的本子,里面已然坐满了人,进不去的人就只能站在外边听了。” 昌国公府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府第,每逢过节或是家中寿诞,都会请有名的戏班子到府上唱堂戏,时下流行的话本子,梁婉怡也是耳熟能详。梁婉怡问道:“李四娘怒打金玉郎?这是什么本子,为何我却不知?” 银妆道:“说是昨日新编好的,今日是第一次开讲。” 新本子在状元楼能有这么高的人气,那想来是十分精彩了,梁婉怡同林紫苏笑道:“没想到一出来,就能听到新的本子,看来今日是不虚此行了。” 银妆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人群,唯恐自家小姐一时兴起,也要挤着去看热闹,嗫嚅道:“小姐,这酒楼今日已然没位置了,咱们明日再来罢,奴婢提前给你订个雅间。” 看门口候着的人数,梁婉怡也知道今日怕是没机会进去了,她本就是个随意的人,当下道:“紫苏妹妹,这酒楼今日是挤不进去了,咱们暂且回去,明日再来找线索。” 听说是新出的话本子,林紫苏心里升起异样的预感,她有心听听这话本子到底说的是什么故事,说道:“怡姐姐,劳烦你陪我再等一会儿。” 既然是林紫苏开口了,梁婉怡也不再多说,陪着林紫苏静静坐在马车里,凝神听酒楼那边的动静。 “请问这是昌国公府的马车吗?林大小姐可在这马车中?”一个声音突然在马车外响起,紧接着银妆回道:“两位小姐都在,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林紫苏倏地掀开了马车帘子,两名黑衣大汉正站在马车下,一名黑衣大汉见了林紫苏,抱拳道:“小姐可是林大姑娘?我家主人请姑娘到酒楼上一叙。”林紫苏问道:“你家主人是敦王殿下,还是徐文韬?” 那黑衣大汉恭敬答道:“小的是永安长公主府的护卫。” 有了两名凶神恶煞的大汉相护,林紫苏和梁婉怡顺利地进了状元楼。两女随着护卫进了二楼雅间,这是状元楼最大的雅间,占了两间屋子,外间有一张八仙桌供客人喝酒吃茶,里间是一间卧房,放有一张罗汉床,供客人临时休憩之用。 徐文韬独自坐在八仙桌前,眉目间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桌子上摆满了酒菜,却分毫未动,他见林紫苏进了雅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的渴望,站了起来,说道:“林大姑娘,梁二姑娘,请两位就坐。” 徐文韬这下起身有些急,身下的椅子被他推到了一边,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梁婉怡与徐文韬也算是熟识,从没见他如此失态过,笑道:“徐二公子,听护卫说,你有话要与我们说?”徐文韬想都没想,直接答道:“我是有话要与林大姑娘说,只是没想到你们两个会一齐过来。” 梁婉怡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给自己面子,给了徐文韬一记白眼,气鼓鼓的坐了下去。 楼下话本方才开讲,这话本讲的是李家武馆的四小姐李四娘,自幼性格豪爽,在大街上遭了纨绔公子金玉郎的调戏,当街将这金玉郎鞭笞了一顿,只是没想到金玉郎家中势大,诬告李家盗抢民财,将李家尽数流放边境。李四娘为洗刷冤屈,在边境女扮男装从军,因杀敌勇猛,得驻边的王爷赏识,竟一路升至大将军,最终在王爷的帮助下,扳倒了金家,并成就了大好姻缘。 这故事老套之极,然而借着近日的传言,人们却是听的津津有味,尤其是说到李四娘当街鞭打金玉郎之时,满堂尽是叫好之声。林紫苏朝梁婉怡挤了挤眼睛,笑道:“我不过是随意出手,没想到如此得民心,看来我得感谢这背后之人。” 梁婉怡道:“我的好妹妹,亏你还笑的出来,这要是放在我头上,愁也愁死了。” 林紫苏知道梁婉怡是个豁达开朗的性子,若是这等事在她头上,断然不会因此发愁。听她如此说,笑道:“姐姐素来通透,怎么可能会为这等小事发愁呢?” 徐文韬静静地坐在一旁,忽然开口道:“林大姑娘,我有些事需同你说个明白,可否到里间一叙?” 林紫苏嘴角微翘,说道:“徐二公子,你故意避着怡姐姐,该不会是想对我图谋不轨吧?”话虽如此说,她还是站起了身,随着徐文韬一起进了里间。 梁婉怡神色黯淡了下去,想嘱咐林紫苏几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进了里间,徐文韬开门见山道:“林姑娘,我的情况想必你也知晓,我心悦于你,愿意娶你为妻。” 徐文韬这话说的简单直接,林紫苏不避徐文韬的视线,与他对视片刻,说道:“哦?那就无视我的想法,把我当成你们的赌注?” 徐文韬没想到她也知道了赌约的事情,涨红了脸,压低了声音道:“一开始我是抱着玩闹的心思,但此时此刻,我说的话皆是出自真心。” “小女子无才无德,如今又惹下满城风雨,徐文韬,你何必执着在我身上?” 二十五 交困 “自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放过”,徐文韬咬紧牙,从嘴里挤出这一句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忙道:“当然,你在我心里是最特别的,旁人的说法我从不在意。” 林紫苏脸上掠过一道玩味的神情,说道“听说,长公主殿下并不看好我,你有把握说服令堂吗?” “这是我的事,谁也不能干预”,徐文韬听到这里,看着林紫苏的目光变的热切起来,道:“今日只问你愿不愿意,若是你对我也是如此,咱们一起私奔便是!” 私奔?林紫苏哑然失笑,一时倒分不清徐文韬说的这是真心话,还是又在戏弄自己。实在没想到,上一世满朝文武口中的那个冷血霸王,百姓闻之色变的纨绔子弟,竟也有如此幼稚的时候。 “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主意?徐文韬,你知不知道私奔意味着什么?”她前世里也算是见惯了风雨,知晓世间礼法的无情,对男子来说,私奔等于是弃家弃祖,而对女子来说,一旦背上了私奔的名声,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林紫苏勃然变色,厉声道:“私奔意味着以后你就成了无族无家之人,为这个世道所不容,你目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而家中的父母家人,将受到世人的耻笑!”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只能依靠家里出人头地,那还算得上男人吗?我徐文韬既舍得眼下的地位,日后也必会为你挣回这些东西!” 听了林紫苏的话,徐文韬有些激动,接着道:“至于别人耻笑又如何,古往今来,吴起、孙膑、韩信这些英雄,未成名前哪个不是受尽白眼,日后建立了不世功业,又有谁敢嘲笑?” 徐文韬这番慷慨激昂的话非但没有打动林紫苏,反而让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还好她是重活一世的人,要是一个寻常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听了徐文韬的这一番胡话,指不定要被吓成什么样子。 林紫苏压下心头的不耐烦,摇头道:“徐二公子,你有这番志气很是难得,但你命定的那个人不是我,你有更广阔的前程,我也断然不会因为你的几句空话弃家人而不顾。你们这帮人都一样,从来都是只为了自己高兴,你靠着长公主府在京中肆无忌惮,却没想过给他人带了多少麻烦;你口口声声说心悦于我,却从没考虑过我的想法,徐文韬,说实话,我瞧不上你们。” 林紫苏这一番话丝毫没有留情面,徐文韬脸色渐渐变白,又逐渐变成铁青,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出生于永安长公主的府上,自小生活顺遂,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因为地位特殊,一群玩伴里也没人敢得罪他,因此养成了强凶霸道的性子。 哪知在这件事上面,他却是屡屡受挫,一向对他予求予给的母亲不再纵容,林紫苏也对他不假辞色,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他曾派人调查过林紫苏,不仅知道林紫苏日常的举动,林紫苏在百花宴上的表现,在流寇面前临危不惧,更让徐文韬深深觉得这位林大小姐与众不同。 他一向自视甚高,万万没想到,一开始的一句戏言竟当成了真,为了在林紫苏面前显摆自己,几个月以来,他一改往日纨绔的作风,竟越来越有少年英雄的风范。 徐文韬以为,他为林紫苏付出了很多。 然而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他自遇到林紫苏后做出的改变,林紫苏完全不知。他所做的这一切,林紫苏也并不关心。 当听到林紫苏说瞧不起自己的时候,徐文韬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吼。他瞪了林紫苏良久,忽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涩声道:“林大姑娘,是我唐突了。” 眼看着林紫苏的身影出了里间,徐文韬仍是有些不甘心,他重重地将手掌拍在身侧的墙壁上,大喊道:“林紫苏,是不是因为我是个纨绔子弟,你才瞧不上我?” 林紫苏身子一顿,没有回首,只淡淡回了一句“也许吧”,便走到了外间。她若无其事地同梁婉怡说道:“怡姐姐,我们走吧。” 梁婉怡指了指里间,小声问道:“徐二公子怎么了?”林紫苏微笑道:“有件事他还没想通,过一段时间或许就好了。” 两人没有在状元楼里耽误太长的时间,出去后就坐上了梁家的马车。当着徐文韬的面把话挑明,林紫苏心中有些畅快,这个徐文韬是个心气高的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纠缠着她了。 不过与她同行的梁婉怡是一脸沉闷,自两人认识以来,林紫苏还从未见她有过这种表情,于是试探着问道:“怡姐姐,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梁婉怡强撑出一丝笑颜,说道:“没事儿,应该是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有些精神不济。”林紫苏有些担心,送了梁婉怡回家后,才坐着梁家的马车回了康宁伯府。 林紫苏没有把流言放在心上,但康宁伯府却是如天塌下来一般。林紫苏刚回到康宁伯府,就被叫到了前院,一进花厅,见林远志坐在上首唉声叹气,毕氏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一边哭还一边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 林紫苏见了父亲和母亲的神情,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事而起。她拍了拍毕氏的手,平声说道:“娘,你不必惊慌,不过是些无聊人传出的无聊话罢了,女儿并不在意。” 毕氏怕流言一事影响林紫苏的心境,本还想瞒着她,见女儿毫无芥蒂地提起此事,心里宽了一分,林远志长叹了口气道:“大姐儿,这次爹爹连累你了!” 林远志说起缘由,他自升任营缮司郎中后,正遇上三年一度的皇宫修缮,宫廷缮修以往是内廷营造司负责张罗的,然而内阁以“度支皆应出于六部”为由,将差事派到了工部的头上。 前两日,营造司的司正陈琅和司副王子衡在长宁宫中督察工期,不料长宁宫的偏殿突然失火,将两人围困在殿内。多亏随行的太监机警,陈琅只是受了些惊吓,王子衡却被烧的浑身是伤。 陈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公公的干儿子,林远志这两天听到些风声,说是曹公公怀疑朝中有人对皇帝不满,在长宁宫中故意纵火,于是向内阁讨要说法,要求刑部和大理寺严查。 若是皇帝追究起来,工部自然是首当其冲,林远志这个新上任的工部营缮司郎中也难逃责任。 司礼监权倾朝野,提起司礼监曹公公的大名,天下更是无人不晓,毕氏还没等林远志说完,颤声问道:“这么说,咱家的这些流言都是司礼监散播的?” 林远志苦笑道:“若是由司礼监出手,这会儿就抄家了,哪还有咱们推敲的空儿?这般迂回曲折,倒像是哪个势利小人,为了讨好司礼监暗地里做的。” 林紫苏想了想,正色道:“爹爹您多虑了,如今您领的是闲散差事,朝中也无背景,若是想算计您,完全可以揪着内宫失火来借题发挥,没必要算计到女儿身上。” “女儿觉得,散播流言的人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恶意。”林紫苏咬了咬嘴唇,转而笑道:“我刚从状元楼回来,那边已经将我的事编成了话本子。” 毕氏一脸惊恐的看着林紫苏的笑脸,她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被刺激的失心疯了,先是被人传出了风言,这还被编成了话本子,那岂不是要闹的人尽皆知? “若是不怀好意的人,想败坏女儿的名声,无非是两处,要么私德有亏,要么品行不端”,林紫苏接着说道:“女儿仔细听了话本的故事,发觉不论是在传言还是话本里,女儿的名声没怎么少,反倒成了惩奸除恶的女侠。” 听了林紫苏的话,林远志皱起了眉头,他原以为京中关于林紫苏的风言来自于小人的报复,最终的目的,还是在官场之上让自己身败名裂,却没想到这事情与他想象中的千差万别,那之前心中所想到的应对之策都派不上用场了。他思索了片刻,问道:“如此说来,这只是一场恶作剧?” 当着父母的面,林紫苏详细说了自己与敦王、梁铭泰遭遇的前因后果,把自己和梁婉怡分析的想法也同林远志说了,又怕父母生了无谓的担心,末了安慰道:“爹,娘,你们不必担心女儿,左右女儿年纪还小着呢,不急着嫁人。倒是爹爹要当心了,女儿听说那司礼监的曹公公一向睚眦必报,我担心他揪着这个事情不放。” 前世里贵为皇后总领后宫,林紫苏对曹守礼这个骄横跋扈的大太监相当熟悉。在前世里,自谢曜继位后皇权旁落,曹守礼借着手中掌着京营和京卫,先是排除异己,进而专断国政,莫说群臣不敢与其冲突,就连谢曜这个皇帝也要给他面子。 这一世正兴帝还在世,想必曹守礼不敢太过猖狂,但有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曹守礼必会借机压制内阁六部,扩大自己的权柄。 林远志接着林紫苏的话说道:“我朝立国以来,内廷各衙门皆由司礼监节制,内侍借采购之名大肆贪腐已然成风,每次内宫修缮贪掉的银子起码上百万两。此次内阁插手内宫修缮,本意是要借此挤占司礼监的权力,只是万万没想到,曹守礼将计就计,这一把火反而让内阁难办了。”他苦笑着说道:“都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这个五品小官,哪里入得了曹守礼的眼?” “爹爹的意思是,这把火是司礼监故意而为之?” “陈琅进了宫殿不到半刻钟,火就烧了起来,哪有这么巧的?依我看,这把火就算不是司礼监有意放的,也与陈琅脱不开关系。”林远志端起手旁的茶盅,抿了一口茶,叹道:“朝事无非就是党同伐异,便己肥家罢了,为父无党无私,若是真论到我这里,我担着就是。” “爹爹既然心里有数,何不上个请罪的奏章?”林紫苏嘴角弯起,轻声说道。 林远志沉思片刻,双眼一亮,问道:“请罪?” “爹爹是皇上亲拔简任,旁人就算想动您,也得考虑皇上的圣名,须给您罗织一个像样的罪名才行。与其等着旁人把罪名安在您头上,倒不如找一个合适的罪名主动请罪,到时候既不让皇上为难,也好堵住旁人的嘴。” 林远志顿时醍醐灌顶,心中一阵欣慰,没想到女儿小小年纪,在朝政上面有如此独到的见解,但转念想到附体一事,又有些惊疑不定。 毕氏却有些不乐意,明明林紫苏的名声是头等大事,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父女两人商议起朝政。她不关心朝中的事情,从两人的话语中只听出了一层意思——林家既没得罪司礼监,也没有得罪皇帝,那就无甚大事,当下又把话题转到了林紫苏身上,说道:“老爷,咱家的闺女给你出了个好主意,你是没后顾之忧了,可她的名声该怎么挽回?” 一家三口聊了一个多时辰,终究没聊出个所以然,直到申时末林问荆从府学下了学,便上了饭菜用膳。 林问荆在京兆府学就读了三年有余,同窗们都没想到一个伯府的公子,会纡尊降贵在府学入学,只以为他也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加上林问荆性子又好,平时闲谈也没避着他。 这两日关于林紫苏的流言传的满城风雨,林问荆在课余听到了不少,他在饭间打量着父母和妹妹,本想提一下此事,却见这三人似有默契一般,皆是静静的吃着饭菜。 他本就是个憋不住的性子,白日听到的传言让他如鲠在喉,等饭后下人们收拾完退了出去之后,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今日,我听到了不少流言……” 他话说了一半,林远志就打断了他的说话:“荆哥儿,让你去府学,是让你读圣贤书的,可不是去听闲话的!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二十六 罚俸 林问荆顿时愣住了,自己的父亲一向都是讲道理,从没见过他有如此专断的时候,正要辩解几句,只听林远志又道:“大姐儿,这两日你就呆在家中,不要再出去了,免得被不相干的人冲撞。” 林紫苏轻声答应,偷偷地朝林问荆使了个手势,意示让他不要再提这事。林问荆领会了意思,把要说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林家这一顿饭吃的沉闷,吃完饭喝了一盏茶后,兄妹两人就起身告辞。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上,林问荆一直想着白日里,他从同窗口中听到的风言风语。 外面盛传说康平伯府的大姑娘凶悍无比,将京中一干纨绔子弟打的落荒而逃,尚未及笄就如此作风,日后定是一只“母夜叉”无异,谁娶着谁倒霉。 到了垂拱门前,林问荆突然顿下了脚步,朝林紫苏说道:“妹妹,外面的流言你不用多想,咱们府是清白人家,父亲又是出了名的一尘不染,就算有人不怀好意,过几天也就消停了。” 林紫苏心中一暖,扬起笑脸朝林问荆笑道:“大哥,我现在可是替天行道的女侠哦!今日状元楼连话本子都出来了,再过几天,我肯定就是京城里家喻户晓的人物啦!” 林紫苏这一笑尽显天真烂漫,林问荆眼角抽动,亏他为林紫苏担心了一整天,没想到自己的妹妹竟是这样的反应。他还在回想着同窗们的流言,林紫苏已经朝自己的院子里走去,走了十几步,林紫苏回头朝林问荆说道:“哥哥,等你过两天休沐了,可以去状元楼听听话本子......那李四娘怒打金玉郎,写的可是我。” 彷佛是被妹妹的笑容感染,林问荆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本来担心妹妹年纪小,面对这样的流言定然无所适从,还想着与父母一起劝上几句,哪知妹妹仍是一脸的恬静,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他凝视着林紫苏的背影消失在,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妹妹自被附体后变了许多,倒真有话本里女侠的风范。 嗯,状元楼那个话本子,一定要去好好听听。 春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竹叶随风簌簌抖动,惊动了几只宿鸟,两三道黑影从竹影里窜出,展翅冲入到夜空之中。 这一晚林紫苏睡得极好,第二日醒来向毕氏问了安,就去了孙杜仲的药铺帮忙。 原身幼时虽跟着祖父学了一些医术,但中间隔了七八年,除了针灸之外,其他的也忘记的差不多。说是去帮忙,实则是孙杜仲一直在为她讲解最基本的药理。 孙杜仲从辨药开始教起,由浅入深逐一细讲,这一番听下来,林紫苏收获良多,只顾着聚精会神地学习药理,倒是忘记了打探孙杜仲和自家的隐情。 一天的时间悄悄过去,林紫苏回到家时,已到了掌灯时分。刚刚进了花厅,就见父亲坐在东次间罗汉床上,朝她招手。待林紫苏坐定,林远志笑眯眯地说道:“大姐儿,为父的请罪奏章刚呈上去,朝廷的处罚已然下来了,你猜怎么着?” 看父亲一脸轻松,林紫苏心中一宽,问道:“可是被罚了半年的俸禄?”,林远志笑着摇了摇头,竖起三根指头,林紫苏笑道:“还是皇上明察秋毫,丝毫没有怪罪父亲的意思。” “圣上是仁德之人,赏罚施政皆是有章可循,不会胡乱怪罪臣下”,林远志心情大好,忘记了这是在家里,一句颂圣的话脱口而出。 林问荆却不这样认为,他平日里也听同窗说起过东厂横行无忌,置朝廷律法于不顾,刚刚又听到母亲简略说过,父亲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东厂而起,皇帝这样处理,显然是把罪责都推到了父亲身上。 司礼监挑起了事端还能置身事外,实在是没有道理,林问荆皱眉道:“都说司礼监祸国殃民,皇上这次还是要包庇司礼监吗?” 林远志瞬间变了脸色,拍案怒道:“荆哥儿,不可妄自揣测圣意!” 毕氏也慌了神,下意识的朝门外看了看,低声道:“你这个孩子,平日里毛毛躁躁的就算了,方才的这些话,是想害死咱们一大家子吗?” 门外凉风飒飒,在院内横冲直撞,将檐下的灯笼全抛了起来,裹着灯笼里的光影向院外飞去。京城内万家灯火,皆是随风摇曳,如点点繁星在夜幕中闪耀。 紫禁城的集义殿内,凉风透过半掩的窗子,翻动案几上的书页,哗啦啦的作响。皇帝正在案前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奏章,丝毫没有察觉到凉意。 集义殿是皇帝的书房,也是日常批阅奏章的所在,事关文书机要,因此往往只留身边的亲信在殿内伺候。今晚留在皇帝身边的是黄胜,他本在拿着墨条磨墨,见夜风骤起,唯恐风声打扰到了皇帝,忙放下了手中的墨条去窗前关窗。 黄胜刚伸手关了一扇窗,就听皇帝说道:“黄胜,你不必忙了,正好朕有些困乏,醒醒神也好。” 皇帝伸了个懒腰,指着一道刚刚送来的奏章说道:“这个林远志倒是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今日刚罚了他,谢恩的奏章就送了上来,早知道他如此识相,朕今日就不用理会曹守礼,平白做这个恶人了。” 黄胜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每日的奏章都是由他过目后才呈给皇帝,不用看也知道皇帝说的是哪个奏章,笑道:“康宁伯的爵位和官职都是皇上赏的,遇事自然是先想着为皇上分忧,奴婢听工部的人说,康宁伯今日接到处罚的旨意后,高呼皇上圣明,想来他心里是早有谱了。”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都说康宁伯此人迂腐死板,不通人情世故,没想到竟是个通透的人。这次也算是委屈他了,回头你找人跟他通下气,对朕有用的人,朕定不会亏待他。” 黄胜躬身答应了下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脸上笑开了花。皇帝见他笑的连眼角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笑骂道:“你个老家伙,偷着乐什么呢?快说与朕听听!” 黄胜微笑道:“方才听皇上说起康宁伯,奴婢想起了这几日在京中的一个传言,跟康宁伯倒是有些关系。说是敦王殿下和昌国公府的梁大公子当街调戏康宁伯府的大小姐,然后就被林大小姐给打了。奴婢也算是看着敦王殿下长大的,从来只见过殿下欺负别人的份儿,倒没想到,殿下也有被人欺负的时候,还是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吃了亏。” 康宁伯府的大小姐?皇帝顿时想起了百花宴上那个清丽的小姑娘,他对林紫苏的印象还不错,文静不失大方,还有些才气,若说她当街打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当下问道:“四哥儿竟然被打了?还有那个梁铭泰也被打了?还是林家的那个小姑娘?老家伙,你是在逗朕开心吧,朕怎么不信呐?” 见皇帝来了兴致,黄胜说道:“奴婢哪敢乱说,我乍听也是吃了一惊,想着敦王殿下被打,那可是非同小可,就让下面的人查了一下,这一查,就更有意思了。” 黄胜说到兴处,停了几息咽了下口水,皇帝甚是不满,催道:“老家伙,别卖关子,快接着说!” “敦王殿下是二月里在城外遇到了林大姑娘,因言语轻薄,被林大姑娘用树枝抽了几下;梁大公子则是前两日在自己府中,手上对林大姑娘不敬,被教训了一顿。奴婢当时有些奇怪,这两件事间隔这么远,为何却在这几日闹的满城风雨?于是就吩咐东厂留意了一下,最终发现这流言的源头,竟是出自敦王府的下人。” 这下皇帝就更好奇了,只听黄胜又道:“奴婢百思不得其解,本以为是敦王殿下轻慢了下人,被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给编排了。正好十王府里伺候敦王殿下的承奉正宋福是奴婢的同乡,奴婢在他那里得了一些话,目前来看,这流言就是由敦王殿下授意散播的。” “怎么会是他?”,皇帝端起了案上的茶盅,却没有揭开盖子,只是捧在手中摩挲着,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四哥儿这是何意?” “这个奴婢还在查,底下的人说,许是敦王殿下被冒犯之后,不好向林大姑娘问罪,就借着传言泄愤。那林大姑娘今年一十三岁,正是择亲的年纪,出了这样的传言,怕是这两年,难寻到满意的人家了。” 皇帝眯了眯眼,心中有些了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调戏了人家姑娘不成,还想败坏对方的名声。他可以容忍谢晞的胡作非为,却万万不能容忍这种下作的手段,皇帝强压住心头的火气,语气仍是一贯的平稳,淡淡说道:“这次不能由着四哥儿胡闹,明日派人把他传进宫来,朕倒是要听听,他作何解释!” 黄胜应了一声,仍是带着笑说道:“皇上息怒,敦王殿下一直都是贪玩的性子,这些也不过是小儿女间的龃龉,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皇帝重重放下茶盅,往案上一顿,说道:“朕这个儿子,你也是知道的,年纪轻轻的不思进取就罢了,还学人家韬光养晦,这都已经封王了,仍是这般的胡闹!别人作践他名声也就罢了,现在竟还要自己作践自己,哼,难道就这么害怕自己的兄弟?” “敦王殿下毕竟年纪还轻,心性未稳,往日里住在宫里,有皇上和皇后娘娘耳提面命,太傅们也时常谆谆教诲,不会出太多差池。如今殿下住进了十王府,少了人约束,就难免有些胡闹。奴婢以为,二殿下、三殿下、敦王殿下都到了选妃的年纪,不知道皇上可有考虑?” “你提醒的对,这事儿该让礼部张罗了”,皇帝站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突然又问道:“敦王受封之后,和内阁、司礼监有过来往吗?” 皇帝冷不丁的冒出这一句话,黄胜眉心不由得一跳,皇帝最忌讳朝臣和皇亲扯上关系,皇帝这是怀疑敦王勾结他人对康宁伯打击报复吗? 这一问实在是不好回答,内阁、司礼监涵盖的范围太大,况且自己也是司礼监的一员,黄胜只得低头说道:“奴婢这就去查。” 窗外一弯明月已然偏西,月色透过琉璃窗户投到了帷幔上,清冷的月光与柔和的灯光混在一起,让人分不出光与影的界限。皇帝盯着帷幔出了一会儿神,目光里闪过一丝锋芒,问道:“长宁宫的火查清楚了吗?到底是怎么起来的?” “营造司的司正陈琅与司副王子衡一向有过节,近日王子衡背着陈琅做了几件事,得了曹公公的欢心,陈琅觉得王子衡是想替代他的位置,就想趁着在长宁宫的机会烧死他,尔后再嫁祸到内阁头上。那陈琅也是曹公公的干儿子,曹公公借机发作,这两日通政使司收了不少折子,都是参奏内阁尸位素餐,不堪大用。” “这话也没说错,朕由着他们把手伸进宫里来,偏偏还被曹守礼钻了空子”,皇帝冷笑了一声,“朕的这帮忠臣良将啊!都打的一手好算盘,当朕不存在了吗?” 见黄胜没有接话,皇帝又问道:“那个王子衡伤势如何?” 黄胜应道:“王子衡的情况不太好,一开始还有太医院的医士为他诊治,后来陈琅以不合规制为由,拒了太医院的诊治,因此耽误了伤情。如今王子衡的伤势倒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上和脸上的几处疤,怕是消不下去了。” “那个王子衡还有用,当年费了心力把他放进宫里,如此舍了倒是挺可惜。既然陈琅说不合规制,你派人去关照一下,送王子衡出宫医治。”皇帝思索了片刻,又道:“明日早朝传朕旨意,工部尚书祁廷堂年岁已高,加太保头衔,准其致仕,工部左侍郎骆休接任工部尚书;营造司司副王子衡,难当大任,由司礼监另择合适人选。” 长宁宫失火一事过去了五日,这五日皇帝任凭内阁和司礼监针锋相对,除了不痛不痒地对工部营缮司郎中林远志罚俸之外,从没别的表示,朝臣都以为此事已然翻篇。第二日一早的朝会上,宣旨的太监陡然宣了旨意,这一下在朝臣中炸开了锅。 虽然旨意中丝毫没有提及长宁宫失火一事,但朝臣略做猜想,就能想到皇帝在这样的时间下这等旨意的缘由,撤了工部尚书和营造司的司副,等于是各打了五十大板。 内阁和司礼监的这番较量,看来是势均力敌。 二十七 不妥 大多数的朝臣们对于这个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皇帝既没有一味地维护司礼监,又没有动内阁,那就是皇帝对目前的内阁尚有倚重。 今上与先帝不同,先帝当年醉心风雅之事,将朝政尽数交给了当时的内阁首辅顾应泰,顾应泰内结司礼监,对外排挤异己,专擅国政近十五年之久,朝中一应诸事均由内阁裁定。 一时间,内阁地位空前,文官们的地位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有利益之处便有纷争,理宗一朝,自顾应泰以下,朝臣互结羽翼,政见上相互拆台,最终各自形成朋党互相攻讦,以致于朝事一误再误。正是有鉴于此,今上继位后,便大刀阔斧的裁撤内阁,整顿司礼监。 一系列改革自然惹来了士林的非议,然而年轻气盛的皇帝还是强硬的将改革推了下去,当年的八人内阁被裁撤到了五人,十几年以来一直被司礼监压制着。在众朝臣心中,自然还是十分怀念“主上卑而大臣重,主失势而臣得国”的理宗之时,是以一有机会,就与司礼监争权夺利。 皇帝特批了章若谷入阁,被文臣们视为皇帝示弱的苗头,因此这一次由钱敏中出面,说动一向小心谨慎的工部尚书参与进来,原本想趁着介入宫廷修缮的机会,逐步将内承运库并入国库,司礼监少一分权力,就意味着内阁多一分权力。 千算万算,没想到司礼监却不惜两败俱伤,放火引燃长宁宫,将罪责引到了工部的头上。 工部尚书祁廷堂刚过花甲之年,按大衍律“京官年七十,外官六十五致仕”之制,本还有十年之期。他出身江南名门祁家,又在朝堂上经营了二十多年,门生故吏众多,原想着趁这几年入阁拜相,也好功成名就,然而皇帝一纸旨意将他的念想彻底打破,这一次致仕,怕是再难回到朝堂之上了。 祁廷堂有些后悔,就算钱家与祁家是世交,他也不该听了钱敏中的馊主意,去和司礼监叫板,皇帝在意自己的名声,不会轻易动内阁,却可以动他祁家。 他这是拿着他自己的前途去赌,这是拿着整个祁家的气运去赌,祁家是传了几百年的望族,若是毁在自己手中,自己有什么面目去见祁家的列祖列宗? 祁廷堂跪在地上久久不动,直到有人在一旁拉了他的衣袖才回过神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涩声地谢了旨。 既然祁廷堂领了旨意,那便是致仕的官员,自然是不能再留在朝会上议事。待祁廷堂下了朝会,太监又宣了一道旨意,责成礼部尽快筹办皇子选妃事宜。 太子之位久悬不下,朝中猜测不断,这一道旨意无疑在朝堂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按大衍的规制,皇子选妃之前会先定下太子的名号,如今嫡子八皇子尚幼,按年岁而论,这太子之位十之八九属二皇子谢曜。 短短的几息功夫,不少心思活络的人已然生出了各种各样的想法。 朝会散了之后,这消息更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向京城各处,一时间,皇子选妃成了街坊酒肆之间议论最多的话题。 有适龄女儿的人家,有的唯恐一入宫门深似海,更多的则是做着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当朝梁皇后的娘家就是最好的先例,昌国公梁广原本只是国子监的司业,梁家也不过是小康之家。自从梁家出了一个太子妃之后,梁广就步步高升,在今上登基后,更是得了国公的爵位,连带着整个梁家的人都跟着鸡犬升天。 虽说整个大衍只有一个皇后,但皇子选妃选的可不是太子妃,亲王妃、亲王侧妃......就算是入了各个王府做了女官,成了贵人们身边的近侍,那也是光耀门楣的事。一时间,京城里两家女学人满为患,连着京中几位大家(gu)也被富户请到了家中做了西席。 康宁伯府对选妃的事没有太多关注,林远志没有被长宁宫失火一事连累,关于林紫苏的传言也被皇子选妃盖过,对于林家来说是虚惊一场。这几日林紫苏跟着毕氏学着做了些点心,又拉着琥珀和翡翠在后院里收集了一些桃花花瓣,照着《曲蘖经》所述,试着窖制了两坛桃花酒,倒也是自得其乐。 又过了几日,林远志忙着衙门里的事,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连晚饭也是在衙门里吃了。林紫苏想起好几日没有去孙杜仲的药铺帮忙,这日向毕氏请了安后,就带了贴身丫鬟出了门。 林紫苏到的时候已过了巳时,街上不少店铺早开了门做生意,孙杜仲的药铺依然是冷冷清清,店铺的门板也只摘了半幅,只容一个人侧着身子过去。 孙杜仲正倚在柜台上打瞌睡,乍见林紫苏到来,顿时喜上眉梢,口中犹道:“你这丫头好没信用,说好的给我帮忙,就来了一天,这几天居然又不露面了。要是再不来,老头子就要到你府上讨要欠我的药钱了。” 林紫苏浅笑着应道:“叔祖说的是,这几天有些事耽搁了,这不是给您赔罪来了么”,说着将从家中带过来的几盒点心放到了柜台上,说道:“前两日我在家中做了些点心,叔祖尝一下我的手艺如何。” “点心什么的以后就免了,你要是有心的话,给我带几壶酒就行了”,孙杜仲一脸嫌弃地说着,还是迫不及待地拆了一盒点心,抓了一块枣泥糕放入了口中,含糊着说道:“味道也马马虎虎,要不是老头子没用早膳,这么甜的糕点可咽不下去。” 一盒枣泥糕瞬间空空如也,孙杜仲又拆了另一盒绿豆糕,尝了一口道:“这绿豆糕味道倒是不错”,他一边吃一边指着墙角的水壶说道:“丫头,你的绿豆糕太干了,去给我倒杯水。” 水壶上满是黑黢黢的泥垢,林紫苏着实是不想碰,不过还是依着孙杜仲得吩咐,用角落里仅有的一个粗瓷杯倒了杯水,捧到孙杜仲面前。孙杜仲就着水又吃了块绿豆糕,打了个饱嗝,一脸心满意足地说道:“看你这么有孝心的份上,我就再替师兄教你几手,免得日后惹人笑话。” 此后几天,林紫苏一有空就到孙杜仲的药铺帮忙。药铺里也没多少顾客,说是帮忙,倒像是孙杜仲有意引导,偶尔来了病患,孙杜仲也会把林紫苏叫到一旁观摩,待顾客走后,再详加解释一番。 往日里林紫苏读了不少医书,如同囫囵吞枣,这几天一加印证,实在是受益良多。 偶尔问起孙杜仲的生平,孙杜仲也从不遮掩,他年轻时经历丰富,往往林紫苏问了一句,他能长篇大论地说了许多。 问了几次话,林紫苏始终没发现这位叔祖与自己家有什么恩怨纠葛,倒更像是一个多年不见的长辈,心中的戒备也就慢慢放开。 这日午后,林紫苏正向孙杜仲请教问题,一青衣男子进了铺子。林紫苏见这男子约莫有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不由得心念一动。大衍朝男子三十蓄须,似这男子的年纪仍没有胡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男子走到孙杜仲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孙老,今日又要烦扰你了。” 孙杜仲皱了一下眉,说道:“小莫,你们老黄是怎么搞的,都到了那个位置,连太医院都使唤不动吗?” 小莫偷偷地瞧了林紫苏一眼,这有外人在场,他不敢乱说,只能支吾着应道:“天意难测,许多事黄公……黄公夹在中间,也是为难的紧。” “老黄一向都是烂好人,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那个位置”,孙杜仲摆了摆手,说道:“瞧在钱的份上,你让病人进来罢,我来瞧瞧,这次老黄又扔给我一个什么样的麻烦事。” 小莫见孙杜仲松口,忙喜孜孜的叫了一声,紧接着便有四人抬着担架进了屋子。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身上多处被白布包裹,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脸上有三四处烧伤的痕迹,看样子涂过了烫伤的药膏,仍有血水不断渗出。 这病人脸上的伤着实恐怖,林紫苏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孙杜仲却是面色如常,走上前去皱着鼻子闻了闻,又盯着病人看了几息,见这人左臂袒露在外,虽是有些浮肿,但还算完好,就伸手切住了对方的脉门。 孙杜仲凝神片刻,松了病人的手,气鼓鼓地说道:“马上要死了的人,你们这时候把他送来,当老头子是神仙吗?” 小莫听他说的严重,顿时愣住了,问道:“孙老,可有什么不妥吗?” 孙杜仲没接小莫的话,把林紫苏叫了过来,说道:“丫头你看,这人神疲倦卧,全身水肿,脉象无力,明明是烧伤阳脱的症状。太医院的那群庸医,按着烧伤火毒去治,这不是想要人命吗?看这小子的伤势,本来并不算严重,可被那群庸医耽误了病情,怕是难救活了。日后你若是遇上这样的情形,万万不可施治,免得被人讹上。” 孙杜仲与林紫苏解释完,这才指着小莫的鼻子,跳脚斥道:“你方才问我有什么不妥,我告诉你,岂止是不妥,简直是大大的不妥!太医院想治死的人,你们送到我这里来,老黄是想让我与太医院为敌吗?” 听了孙杜仲的话,小莫心下震惊,脸上却是陪着笑,说道:“孙老,这哪能呢,您与黄公几十年的交情,黄公对您一向敬重。等咱......等我回去就查,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黄公的眼皮子底下算计人命,竟然还算计到您的头上!” “几十年的交情倒有,若说他敬重老头子,那可就是无稽之谈了。我不管你们的事,你们爱怎么查怎么查,回去跟老黄说,这次不是我见死不救,实在是爱莫能助”,孙杜仲冷哼了一声,给了小莫一记白眼,继续说道:“你们把他抬回去吧,莫要死在我的店里。” “孙老,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来的时候上面可是有过交代,务必要将人治好,孙杜仲不给治也就罢了,还说这人命不久矣,那自己回去可是没法交差,偏偏这姓孙的老头又得罪不起,小莫陪着笑,近似于哀求道:“您一向是救命的菩萨,就请您发发善心,救他一命。” 满屋的人都在等着孙杜仲回应,孙杜仲却是盯着小莫身后的几个人,打量了许久,一脸不豫道:“老头子着实是命苦,难得清静几年,还被你们给赖上了。我都到了这把年纪,不定哪天就死翘翘了,也不差你们这几个钱,走走!都走!” 小莫见孙杜仲似是有些生气,陪着笑同孙杜仲说道:“孙老如此说,那我也不好勉强,这病人的伤能不能痊愈,就看他的造化罢”,说着挥了挥手示意身后几人抬着病号出去,又低声道:“近几日我身上也有些难言之症,若是治不好,怕也是命不久矣。孙老既是自己人,请为我治一治吧。” “你如许多的心眼,我防着你还来不及,你的伤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治的。我这小徒弟,或许能治好,你要不要让她来试试?”孙杜仲说完,唯恐小莫没听明白,指着林紫苏说道:“这就是小徒,你的伤就由她来治罢。” 林紫苏顿时瞠目结舌,自己什么时候成叔祖的徒弟了?那边的小莫见林紫苏年纪幼小,也是一脸不可置信,问道:“孙老,你莫不是在消遣我吧?” “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时间消遣于你?只消能治好,你还管谁来治吗?能让你痊愈就行”,孙杜仲没好气的说着,问林紫苏道:“丫头,他不信你的医术,你与他说说,方才那个伤者该如何施治?” 林紫苏没什么医治的经验,医书倒是看了不少,听孙杜仲方才说那人是火伤阳脱的症状,就道:“当外敷五黄膏,内服黄参回阳汤”,孙杜仲微微颔首,又瞪了小莫一眼,说道:“听到了吧!我徒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用把脉,就已经知道怎么治了!” 小莫被孙杜仲说的是啼笑皆非,他与孙杜仲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知道这位老先生的怪脾气和本领,既然孙杜仲说了能治好,就放下心来。他从袖中取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递给孙杜仲,说道:“明师出高徒,想来令徒的医术也是极高明的,就请林姑娘帮忙开药吧。” 孙杜仲喜笑颜开的接过银子,说道:“好说,好说。” 他将银子揣进怀中,同林紫苏说道:“左右无事,今日这方子我来写,就当练一下字。”说话间,孙杜仲已经把药方写了出来,林紫苏只用照方抓药就行。 孙杜仲开的药并不难配,林紫苏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将药配了出来。她把药递给那小莫,交代了用法和用量,小莫千恩万谢离了药铺。 孙杜仲待小莫一行走远,脸上的惫懒之色逐渐消失不见,低声道:“这个老黄,迟早要把老头子给绕进去。” 二十八 奏议 “叔祖,刚刚你占我便宜哦”,林紫苏见孙杜仲脸色紧张,有心缓和一下,便笑道:“明明不是我师父,对外人却说我是你的徒弟,可不是占我便宜么?” 孙杜仲笑道:“你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想拜我为师,你倒说我占你的便宜,我教你那么多的东西,当不得你的一声师父吗?” 林紫苏从角落里端过一杯茶,恭敬地递到孙杜仲面前,弯着嘴角道:“师父,请用茶。” 孙杜仲接过茶懒洋洋地喝了一口,心中对她相当满意,口中却道:“好你个精明的小丫头,看来老头子在你心中也就值一杯茶了。” 这几日的相处,孙杜仲亲传亲授,待林紫苏倒真像徒弟一般。而林紫苏对这个叔祖也多了些了解,知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既然孙杜仲把她当成徒弟,那就顺水推舟把礼数补上。孙杜仲接过了茶喝了,也就等于林紫苏行过了拜师礼,两人的师徒关系算是定了下来。 林紫苏待孙杜仲将茶碗放下,问道:“师父,刚刚那几位是宫里来的吧?” 孙杜仲点了点头,一脸严肃道:“那个小莫是内官监的少监莫忧莫公公,那个担架上的伤者是营造司的司副王子衡王公公,按宫里的规制,内侍是没资格请太医院过去瞧病的,我与宫里的黄公公有些交情,他那边有些病重的就会偷偷的送到我这里来。哦,对了,你第一次来铺子里求药时,那个领头的就是王公公,当日是他给别人求医的,没想到过了这几日,他竟成了病人。” 宫里的规矩,林紫苏知道的一清二楚,宫中的内侍多是身份低微,生病了只能到太医院取药。不过有身份的内侍待遇自是不一样,就算有规制,像内官监少监、营造司司副这样的太监,还是能请得动太医院的医士。 营造司的司副受了伤,太医院误诊了不说,还被送出宫来诊治,这自然是非同寻常。王子衡烧伤并不严重,只是被用错了药,这才加重了伤势。 林紫苏想到父亲给她提过的长宁宫失火,见了王子衡的伤势,觉得此事并不简单,至少不是自己原本想的那样。 她前世也是经历过内廷的风风雨雨,对宫里的勾心斗角毫不陌生,有些担心孙杜仲被连累,问道:“师父,方才我配的五黄膏和黄参回阳汤,可否药到病除?” 孙杜仲瞪了林紫苏一眼,道:“什么药到病除!你这三脚猫的水平,能治什么病?那几味药,吃了也不顶用!病人若是能康复,那也是他自己福气大,跟你可没关系!” 这话明显是在敷衍,林紫苏做出一幅天真烂漫的表情,黠笑道:“那我这贸然去治病,您就不怕我坏了你的名声?” 孙杜仲道:“要不是老头子的名头太响亮,怕传出去吓到一些人,哪里轮得上你这个黄毛丫头?一来,这病人的病证浅显,正好由你来练练手;二来这莫公公,还有他们上面的那个黄公公不是一般人,让你结个善缘,日后自然少不得好处......” 孙杜仲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下去,他不欲在这话题上纠缠,当下转了话题问道:“小丫头,方才师父开的方子如何?” 林紫苏听孙杜仲考究自己,便详细说了一些想法,孙杜仲又做了一些指点,两人印证了大半天,天色已然昏了下去。 待林紫苏回了府,刚刚过了酉时正。林远志今日下衙的早,正坐在前院的偏厅中饮茶,见林紫苏进来,随口问道:“大姐儿,今日这是去哪里了?” 林紫苏见父亲面色如常,心里盘算着该如何与父亲提起拜孙杜仲为师一事,说道:“近几日在府里闲来无事,就出去转了一下。” 林远志想着心事,对女儿说的话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女儿多出去散散心,总比像以前那样闷在家中胡乱琢磨要好,随口应了一句道:“出去转转也好”,接着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大姐儿,礼部近日出了皇子们选妃的章程。” 林紫苏对选妃的定制也是了然,皇子选妃选的是十五岁以上的姑娘,自己还没过十三岁的生日,怎么也选不到自己的头上。父亲特意提了此事,想必是有话要说,果然接下来又听林远志说道:“今日遇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唐家祥,邀我参加他家孙子的百岁宴……” 唐家是二皇子谢曜生母庄妃的娘家,这唐家祥是谢曜的外祖父,林紫苏前世里见过几次,自然不陌生。 听父亲提到唐家祥的名字,林紫苏心头一阵惊悸,只听父亲缓缓道:“唐家是庄妃的娘家,我与唐家祥不过是点头之交,他素来瞧不上咱家,没想到这次却主动跟我套近乎。” 林远志话锋一转,问道:“紫苏,你与二皇子是否相熟?” 听到“二皇子”三个字,林紫苏脸色转冷,摇了摇头道:“女儿与二皇子殿下只见过几面,连话也不曾说过几句。” 林远志心中疑惑未解,不过女儿既然如此说,也不好再多问,自顾自地说道:“今日听骆尚书的口气,二皇子殿下的太子之位已然定了下来,近几日就会有昭告天下的旨意。唐家的这一次百岁宴,怕是邀了不少人。” 林紫苏闻言身子一颤,原以为这一世与上一世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想到世事终究还是照上一世的轨迹来了。 前尘旧事恍如昨日,她靠着重生换了另外一个身份,仍是看到了与上一世雷同的一幕,只不过上一世自己是曲中人,这一世却似是旁听者,她忽然有些悲观,上天让自己重活这一世,究竟有何意义? 林远志不知女儿心中的想法,见她一脸震惊之色,跟自己初听到时的反应有些相似,笑道:“内阁诸位大人均属意八皇子,没想到圣上却要立二皇子为太子,为父乍听之下也是震惊,不过想了想,此事也算是情理之中。” 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自大衍立国以来,严格遵从着既定的规制,除睿宗皇帝是在危难之时被拥立之外,历代皇帝均是嫡长子继位。 到了正兴一朝,出现了特殊的情况。 先太子谢晗是梁皇后在东宫时所出,皇帝即位后就受封了太子,一直地位稳固。不想在正兴十一年,谢晗得了急病不治身亡,而余下的皇子们皆是由妃嫔所出,皇帝心中摇摆不定,就一拖再拖,直到这正兴十八年,皇后诞下的八皇子已过了三岁的寿诞,东宫之位仍然是空悬。 自先太子薨了之后,皇帝对册立太子一直讳莫如深,群臣暗地里揣摩皇帝心意,在一些有心人的有意或无意的推动下,不住地在奏章中提及皇储问题,皇帝则是一直以嫡子年龄尚幼为借口推托过去。此时突然传出立太子的风声,群臣心中均是错愕不已。 谢曜将要成为太子的消息,带给林紫苏的只是心里的一丝涟漪,带给朝堂的却是如同火山喷发般震动,四处目光聚焦在紫禁城中,打探着消息的来历。 正兴十八年的三月二十九,督察院左佥都御史韩嗣昌率先在朝会上陈奏。 “......礼贵别嫌,事当慎始,陛下不可不察。东宫之位空悬七年,二皇子不过占着年龄的优势,地位却如太子一般,皇后所生育的嫡子八皇子反居于他之下。如此一来,于伦理不顺,于人心不安,传之天下则不正,臣斗胆请立八皇子为东宫太子,以定天下之本,以安臣民之念。”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韩嗣昌这番奏议立时引来十多个大臣的附和,皇帝心中泛起冷笑,沉声问道:“依韩御史所言,立八皇子为太子就能平息物议了?” “观历史往来,嫡庶不分乃取乱之道,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八皇子乃陛下嫡子,天资聪颖,仁孝纯良,堪为一国之储君。请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为千秋万代考虑,册立八皇子殿下为东宫!” “韩嗣昌此言,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这句话透出森冷的寒意,方才还口口声声高喊“附议”的大臣们均是不敢再做声,皇帝“嘿”了一声,问道:“韩嗣昌,你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 韩嗣昌听皇帝言语不善,慌忙跪地回道:“陛下仁厚爱民,臣素来景仰,因此平日里无事,便会上街走动,以察民风民情。近日听闻街上传言,说二皇子不过一普通皇子,用度役使均超过太子的规制,长此以往......” 皇帝打断了韩嗣昌的话,怒喝道:“够了!没想到你一个御史,还要整日里上街体察民情,好啊,既然你有此爱好,那朕就全你爱民之心,从今日起,你这个佥都御史不要做了,好好替朕体察民情罢!” 韩嗣昌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谏诤之言,就算皇帝心中不快,最多也就是申斥自己几句,没想到竟惹来皇帝的雷霆震怒,不过方才有那么多的同僚附和,心下倒是少了些顾虑。他将身子伏低,高声道:“陛下,微臣一片赤诚,都是为了我大衍的江山社稷啊!” 韩嗣昌奏议时内阁诸臣皆是低头俯身,无一人开口,听皇帝竟是要将韩嗣昌革职,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内阁首辅刘庆元按捺不住,欲出列求情,皇帝的咆哮声又响了起来:“江山社稷?你们口口声声江山社稷,难道朕心中就没有江山社稷?韩嗣昌,你太放肆了!”说完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拂袖离座而去。 皇帝这次没有在集义殿逗留,一反常态地直接回了乾清宫,他在东暖阁里刚坐下,就听内侍禀报说内阁诸臣侯在宫门外求见。 皇帝当着群臣发了一通火之后,心情甚佳,取了内侍奉上的茶水喝上一口,同身旁的黄胜笑道:“立太子的风声刚刚放出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动静了,这帮人啊,动不动就想拿大帽子来压朕。朕今日这一怒,不知道有没有吓到这帮老狐狸。” 黄胜应道:“这几位大人都不是寻常的人物,怕是吓不到他们,不过皇上已然敲打过了,想来,他们会识相一些。” 皇帝将手中的茶盅放到了身旁的小几上,轻叹道:“是啊,都知道朕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才敢如此放肆。哼,朕奈何不了他们,还奈何不了一个韩嗣昌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皇上看他们不顺眼,便是打杀了又有何妨?皇上不是奈何不了他们,只是不想朝局动荡而已。” “你这个老家伙,就会拣好的说!”皇帝笑骂一声,说道:“这帮人平日里结党营私也罢,胡乱攀咬也罢,朕忍忍也就算了。这次想干涉朕的家事,朕可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黄胜低眉笑道:“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心中也是有皇上的,平日只是贪一些名利而已,就算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在皇上面前放肆。” 皇帝对黄胜的话不置可否,问道:“顾时如今在哪里?他怎么说?” “顾时还在进京的路上,听去的人传回来的信说,那边还没开始审问,他已然将潞原的情形详细交代了。潞阳府那边的粮食都在大户手中囤着,官府手里却没有一粒粮食,顾时原本只是想借龁州卫的兵力拿捏几个大户,不曾想大户鼓动饥民们闹事,与卫所的军队起了冲突,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前些天内阁的争辩还历历在目,皇帝大致明白了顾时在潞原的处境。潞原巡抚顾时是由他一路加恩提拔,从一个清水翰林做到了一方封疆,出了这等事,革职拿问自是无可避免。 想起这些年自己看重的人,一个个被以各种方式打压,皇帝心中有些气恼,站起来不住在屋内走动,忍不住斥道:“无能!当年文华殿讲经说的头头是道,外放到河东干的也还不错,朕原以为他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如此不堪大用,就这么轻易的被人拿了把柄” 皇帝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把剑南布政使徐凌派过去,升其为右副都御史,巡抚潞原加总督一省军务,朕倒要看看,这帮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二十九 酝酿 皇帝接着又道:“立太子本来是朕的家事,偏偏这群人都想插手,朕的儿子朕心中有数,哪容得他们来置喙?前几日四哥儿来见我,与我聊了些体己话。唉,朕的这个儿子,从小没了生母,记在皇后的名下没得多少庇护,反倒是惹来不少的明枪暗箭。好不容易长大了,不过稍微胡闹了一些,又被这群无事生非的人盯上,他们呀,恨不得让朕废了这个儿子才甘心。” 说起自己的儿子,皇帝一开始语气还比较柔和,紧接着话语逐渐变冷:“话说回来,就算四哥儿再胡闹,也是朕的儿子,是这大衍的王爷,那帮御史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天天追着他参奏,哪里顾及过朕的面子?你说说,这帮人该不该杀掉一批?” 黄胜闻言吃了一惊,类似的话他在八年前的东平书案爆发时,听皇帝说到过一次,随即十几家官员被下狱定罪,几百人或被处斩、或被流放,京中闹的腥风血雨,此后的数年,不论官绅百姓,都不敢提及此事。黄胜忙跪了下去应道:“皇上,如今四海升平,八方宁靖,陛下仁慈之名广播海内,若是与几个御史言官置气,损了陛下的盛名,实在是得不偿失,请陛下三思啊!” 皇帝没让他起身,思虑片刻,淡淡说道:“老家伙,你在司礼监做了十几年,有没有想过换换位置?” 黄胜听懂了皇帝的这句话,他又给皇帝行了一礼,答道:“只要奴婢能跟在皇上身边侍候着,做什么都行。” “昨日曹守礼又来找我告状,说你由着下边的人胡来,让宫里的人都没了规矩。自打我记事儿以来,你便陪在我的左右,这些年替我办了不少事,也背了不少的干系”,皇帝吁了一口气,在殿内踱了几步,低声道:“司礼监你不能再呆着了,这几天等我的安排,等过了万寿节,就去御马监吧,由你掌着腾骧、武骧四卫禁军,我心里也踏实一些。” 听皇帝在自己面前没有自称“朕”,黄胜鼻中一酸,恭恭敬敬地给皇帝磕了三个头,却听到了皇帝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事关社稷存亡,朕,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刘庆元携着内阁诸臣守在乾清宫门口等到午时,也不见宣召,心中都犯起了嘀咕,一直过了正午,才见黄胜走了出来。黄胜朝刘庆元欠身施了一礼,道:“教各位大人久等了,皇上今日心绪不佳,正在里面歇着。皇上说了,各位大人若是为了立储一事,可先去司礼监找曹公公,议出一个眉目再行上奏;若是为了替韩嗣昌求情,那就请回吧。” 内阁六人面面相觑,皇帝自从即位以来,还从未有过将内阁大臣拒之门外的时候,这次显然是动了肝火。六人商量了几句,不敢去惹皇帝的怒火,只得一起回了文渊阁。 黄胜出了乾清宫,回住处换了身粗布衣服,却没有再回司礼监,一路出了宫门。他在宫门口叫了顶绿呢小轿,简单吩咐道:“去惠丰街。” 为首的轿夫看黄胜气度不凡,知道这是宫中的贵人,极有眼色的没有多问话,载着黄胜去了惠丰街。 黄胜在宫中十几年,不是在宫中当值,就是去东厂处理事务,便服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是第一次到这惠丰街,一进了街道,就掀了轿帘往街边张望。 依着底下人的描述,他寻到街尾的一处小铺面,叫停了轿子,给轿夫扔了一颗碎银子,下轿进了店铺。 一进门,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和一个少女并排站在药柜前嘀咕,两人都是背对着门,混没注意有人进了铺子,只听到那少女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师父,你说这青龙屑与清心草同是青芍炮制而成,为何药性却天差地别呢?” 老者道:“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万之大不可胜数,然其要一也。青芍性平,火制成青龙屑至阳,水制成清心草至阴,正是应了阴阳之道。” 这老者和少女,自然就是孙杜仲和林紫苏了。 黄胜清咳了一声,待师徒二人都转了身,稍微打量了林紫苏一眼,笑道:“孙老怪,你拐带林家的女儿做徒弟,不怕林家人找你麻烦?” “哈哈,老黄!”孙杜仲乍见黄胜,几乎要跳了起来,指着黄胜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皇帝舍得放你出宫?” 黄胜却不接他这个话茬,微笑着说道:“听说老友在这惠丰街安身立命,日子过得甚是自在,我就是来看看你。” “你要是想来看我早就来了,何必要等到今日?”孙杜仲翻了翻白眼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居然还能劳动你的大驾。” 两人是多年前的好友,这些年虽然未曾再见,却都知晓彼此的状况。黄胜沉吟了一下,说道:“孙老怪,这些年来,你帮了我不少忙,宫里下面的人都叫我‘活菩萨’,扪心自问,这个名头一大半是从你这儿得的,以后呢,估计不会再麻烦你了,今日......来向你表达下谢意。” 孙杜仲乍见多年前的老友,满心欢喜,听了黄胜的话转为满脸惊愕,结巴着问道:“你是说......你要......?”,他本想说出心中的话,顾忌着林紫苏在场,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黄胜依旧是一脸淡笑,仿佛是听懂了孙杜仲的未尽之意,对目瞪口呆的孙杜仲点头说道:“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孙杜仲依旧带着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喃喃说道:“这是......要起风了?” 黄胜收了笑容,脸色变的凝重,说道:“孙兄,天心高远,可不是我们能妄自揣测的。” 两人闲聊了起来,聊起了陈年旧事,从相识聊起,一直聊到孙杜仲离了太医院,林紫苏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 两人聊了近半个时辰,黄胜想起了一事。说道:“我到你这里来,除了想跟你叙叙旧之外,其实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你不要忙着拒绝,先听我把话说完”,黄胜见孙杜仲摇头,不等孙杜仲开口,抢着说道:“小莫跟我说,前两日送你这里的那个王子衡,烧伤已无大碍,不过身上的伤怕是要留疤。宫里的规矩你也知道,老弱病残者一概不用,我估摸着他离放出宫也不远了。你这里若是有祛疤的灵药,就给他开上一些。” 孙杜仲皱眉道:“老黄你都成泥菩萨了,还想着慈悲为怀呐,就不怕引火烧身?” “王子衡这个人,一来是上面想留住他的命,日后还有些用处;二来他的经历与我差不多,多少起了些恻隐之心。” 黄胜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是自小父母双亡,十多岁净身入了宫,不过当时运气比较好,在司苑局搬了两年瓜果蔬菜就进了东宫,后来皇上继了位,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着。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宫里就是家,离了宫就什么也不是。那个王子衡不过二十多岁,要是带着这一身伤出了宫,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了。” 孙杜仲不满道:“老黄,你当我是活神仙吗?常言道术业有专攻,你也知道我在太医院里是内科大夫,火毒之类的内伤我这里能治,治外伤......便是在当年太医院里,能内外兼治的也就我师兄了,我师兄他可是......”,说到这里,他蓦地里想起自己身边站着的林紫苏,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 黄胜显然也想到了此节,说道:“我听说医道都是讲传承的,同门师兄弟,平时往来也不少,令师兄仙去时就没留下什么秘方吗?”黄胜是同孙杜仲说的,眼睛却在打量着林紫苏,孙杜仲答道:“传承我师门衣钵的是我三师弟,况且我师兄去的仓促,那里会跟我交代什么?你也知道,林家那小子与我误会颇深,就算有秘方,也不会在我这里。” 两个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林紫苏身上,林紫苏感受到了两人的希冀,她思索了好大一会儿,说道:“我祖父确实留了一些笔记,不过这烧伤乃极为寻常的病症,笔记中并未有特殊的药方。” 孙杜仲摊了摊手,说道:“老黄,你也听到了,没有,没有这样的秘方,更何况那个王子衡,被太医院的庸医耽搁的太久,留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可别找我的麻烦了,为了救这王子衡,我快把命给搭进去,那天刚把他送走,就有几个锦衣卫的狗腿子来我这里捣乱,以前你手底下的那些人一直瞧我不顺眼,只是看着你的面子不敢为难我。以后少了你的撑腰,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黄胜的目光在师徒两人的脸上流转片刻,问道:“孙老怪,当真是无计可施了么?” 林紫苏咬了咬嘴唇,同孙杜仲说道:“师父,我这里倒是有几个祛疤的方子,不知合不合用......” 黄胜听说有转机,喜道:“林姑娘,这可太好了,令祖医术高明,留下的方子定是管用!” 孙杜仲瞪了黄胜一眼,说道:“老黄!那王子衡的外伤还没脱痂,这祛疤的方子可用不到”,他也不管黄胜的脸色,转头朝林紫苏谄媚一笑,低声道:“乖徒儿,这方子你给为师说一下,这可是个发大财的机会!” 黄胜和林紫苏顿时面面相觑,均是没想到孙杜仲会说出这样的话,只听孙杜仲又道:“这等神药配出来了,那肯定是供不应求,老黄,凭咱两个的关系,可以给你留几瓶用用。” 林紫苏听的啼笑皆非,不知师父这想法是如何得来,黄胜毕竟和孙杜仲关系不一般,听出了他话中的一丝异样,试探着问道:“孙老怪,那我可得提前订几瓶,宫里的贵人们或许用得上。” 孙杜仲象征性地朝黄胜拱了拱手,道:“好说好说,你可不就是宫里的贵人么,小店就指着你发财了。” 黄胜一脸郑重,朝孙杜仲深揖了下去,孙杜仲坦然应了下来,道:“有你这个大礼,咱们就算扯平了。” 听孙杜仲说的云淡风轻,黄胜惭然道:“这些年我为宫里做了一些小事,倒是给老友添不少的麻烦,实在是对不住之至。老怪,日后若是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孙杜仲怪叫一声,连连摆手,说道:“别了,还是别了,你的交道可不好打,咱们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黄胜没有再多逗留,临走前又看了林紫苏一眼,转身飘然离去。孙杜仲盯着门口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这京城里怕是消停不下来了,咱们可得早做打算。” 林紫苏想到了方才师父和黄胜的对话,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自黄胜进门起,林紫苏便觉有些面熟。宫中内侍何止千万,但黄胜在司礼监位高权重,又掌着东厂事务,是仅次于曹守礼的人物,林紫苏上一世里自然也有印象,她本来还认的不太真切,不过听到了“黄”这个姓,就想起了这样的一号人物。 这个伴着正兴帝长大的太监,虽得正兴帝的信任,却一贯低调,除了传达一些重要的旨意外,极少在宫外露面。上一世在谢曜得了东宫之位后,黄胜自请为理宗皇帝守灵,此后即便是正兴帝驾崩,也未曾有音讯,如同尘埃一般消散不见。听方才黄胜的语气,想来是要如同上一世一般卸了司礼监的差事,因此才来这里与故人叙一下旧,顺便交代一下未尽之事。 黄胜的到来让林紫苏心中莫名有些发慌,本以为这一世里所有的人和事都将发生不可预估的改变,大衍也在朝着一个迥然不同的方向发展,然而此时却发现,这一世虽然与上一世偏离了许多,然而在某些节点上又与上一世重合在了一起,让她感到既迷茫又惶然。 她想起这几日里父亲与自己说起的一些事,内阁与司礼监针锋相对,谢曜即将被封太子,谢曜的外祖唐家广邀朝臣拉拢关系.......似乎这一切又要回到上一世的轮回当中。 三十 嘲讽 转眼间到了四月初二,正是唐家广邀宾客的日子,唐家出了一个庄妃,如今又传言庄妃所出的二皇子将被封为太子,风头正盛,本就少不了趋炎附势之徒。唐家又有心造势,一大早唐家的宅院外便被挤的水泄不通。 林家来的不算太晚,到达时唐家宅院外已然是门庭若市,车夫下车把拜帖送到门房,眼瞅着几十家的马车堵在了门口,林远志和毕氏只能携着子女坐在马车里排队等候。 约莫等了一刻钟左右,一个唐家的下人到了马车近前,引着马车从西南的角门进了唐府,下了马车后,管事领着林远志和林问荆去了前院,另有一名婢女引着毕氏和林紫苏去了后院。 唐家祥原本不过是京中一名普通的武将,家中余财屈指可数,直到女儿被封了庄妃,这才借着外戚的身份,得了个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虚衔。 十几年的积累,勉强积了些产业,购置了如今这一套还不错的府邸。然而终究是是家底太浅,又碍于朝廷的规制,这宅子莫说是与勋贵的府邸相比,便是和同为外戚的昌国公府比起来也显寒酸。 那婢女引着母女二人去了后院的一处院落中,这是唐家后院最大的院落,院子中还单独开辟了一处小花园。进了院中的花厅,已然有几家的女眷在花厅中就坐,花厅的主位上坐着一名明艳动人的少妇,正与下首的一名夫人低声交谈着。 林紫苏随着母亲一同见了礼,那少妇听说是康宁伯府上的人,登时站起身子,脸上堆满了笑意,说道:“哎呦,原来是伯夫人和林大姑娘大驾光临,这可真是稀客。” 这少妇便是唐家祥的夫人韩氏,她本是京中商户之女,唐家祥自升了锦衣卫指挥使后,娶了这韩氏做续弦。两人差了近二十岁,如今唐家祥已然年过半百,这唐夫人却不过三十来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因此惹来甚多风言风语。 唐夫人一边与毕氏寒暄着,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林紫苏,笑着同毕氏说道:“令嫒出落的真是可人,瞧瞧这小脸儿,这一见面,我的心都要化了。” 林紫苏前世里与唐夫人有过几次往来,对她的秉性多少有些了解。听了唐夫人的话,林紫苏低垂着头不语,似是娇羞,心中却是在揣摩着她的意思,自己凶悍的名头刚刚传遍京城,这唐夫人不可能没听说过,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儿,表现的如此亲近,实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花厅里的另外几家女眷皆是来出自于老牌勋贵,自睿宗改了军制之后,这些府邸虽都保留着超然的身份,但大多只能在五军都督府领个闲差,地位与开国时自不可同日而语。今日来唐家,都是打定了谢曜将来会承继大统,正好借着今日这个机会,与新帝的外祖家打点好关系,是以早早地就到了唐府。 方才她们到来之时,唐夫人也不过客套几句就请落座,此时唐夫人对林家母女一反常态的热情,立即引来了另外几家女眷的目光。关于林紫苏的流言她们也多有耳闻,今日见着了正主,都起了好奇之心,暗暗对林紫苏指指点点。 “前些日听我们家侯爷说,康宁伯学识渊博,堪为良师益友。我一个妇道人家,整日里在深宅之中,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今日见了林大姑娘,方知我们老爷所言非虚,瞧林大姑娘这周身的书卷气,想来平日里都是康宁伯亲授。”一位妇人忍不住开口道。 这开口的妇人乃是镇远侯高承望的夫人,高家的先祖高濂是大衍的开国功臣,自开国便受封了镇远侯的爵位,世袭罔替至今,传承到高承望这里,已然传了十一世。 镇远侯夫人说的极好,听起来似是在夸林紫苏,但一脸讥诮,又将“书卷气”三字咬的甚重,显然是借着前些日的流言,讽刺林家是乡下出身,没有书香门第的家教。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听出了镇远侯夫人话里的玄机,个个面含嘲讽,有些人当场笑了出来。唐夫人却似没有听出未尽之意,娇笑道:“镇远侯夫人说的极是,听我们家的四姐儿说,林大姑娘在今年的百花宴上妙笔生花,做的那幅画活灵活现,似乎……还得了圣上的夸赞?” 唐夫人此话一出,镇远侯夫人的笑脸顿时凝固了起来,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几名妇人也屏住了呼吸,皇帝都夸奖过林紫苏,那嘲讽林紫苏缺少教养,岂不是说皇帝没有识人之能? 唐夫人见众人神色郑重,问道:“啊!难道是我记错了?哎呦,瞧我这记性!”她说着抚额道:“祸从口出,这下可是闯大祸了!” 花厅里一片寂静,众人都是惊疑不定。林紫苏不知道唐夫人有何目的,不过毕竟是帮自己解了围,站起身浅笑着同唐夫人说道:“当日在舒华阁,实在是圣恩浩荡,加上运气使然,才得了圣上的恩遇。不瞒夫人说,我第一次见那样的大场面,早吓得腿软,连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了呢。” 唐夫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笑着同毕氏说道:“瞧瞧,这才多大岁数,就能说出来的话来。”又同林紫苏道:“我就喜欢心思灵巧的姑娘,日后若有闲暇,多来陪我说说话如何?” 毕氏听唐夫人夸奖,笑道:“小女无状,教夫人见笑了,夫人垂爱,是她求之不得的福分。” 唐夫人一力维护林紫苏,旁人虽不知原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夫人当下便转了话题,与唐夫人聊起了平日里的琐事。 这样一来,花厅里的几个年轻少女就有些坐不住,不住地朝门外张望,唐夫人眼波流转,叫了身边的一名婢女道:“去请四小姐和五小姐过来。” 唐家祥有过两任正妻,又收了四个姨娘,膝下子女众多。这唐四小姐和五小姐分别叫唐青钰和唐青鸿,皆是韩氏所出,唐青钰已然及笄,唐青鸿年方十二岁,姐妹两人刚进了花厅,就听母亲韩氏笑道:“让你们这些小姑娘在这里陪着我们,也着实难为你们了,若是觉得闷,就让小女陪着各位小姐,到花园里散散心罢。” 唐青钰和唐青鸿领了母亲的吩咐,引着五六个少女出了花厅,唐青鸿年龄虽小,却将唐夫人的脾性学了个十足十,一边笑着在前面引着路,口中不住地向随行的少女们介绍园子中的景致,唐青钰却是有些不耐烦,一双眼睛不住地朝四周打量。 林紫苏与这群少女也不相熟,并没有游园的兴致,是以出门后就遥遥跟在少女们的后面。随着人群转过一处假山,映入眼帘的是一汪池水,正值四月时节,荷叶铺满了整个池塘,十几尾火红的锦鲤在荷叶的间隙中来回穿梭着,等待着人们的投食。 林紫苏见一众少女正站在假山前闲聊,就独自沿着池中的九曲桥行走,走到池塘中央的凉亭,刚靠着栏杆坐了下来,就见一个一身天青色衣裙的少女也朝着凉亭走来,林紫苏不以为意,转头又朝池塘中望去。 少顷,脚步声在凉亭外停了下来,只听一个女声道:“你是……林家妹妹?” 这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听起来甚是熟悉,林紫苏转头看去,认出了眼前的来人,也是一喜,站起身说道:“陈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少女正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陈玉琪,平日里她是不屑与京中的闺秀们交际,然而随着年岁渐长,这都十八岁还没有嫁出去,长安侯夫妇自然是寝食难安。因此,长安侯夫人不论去哪里,都要带着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总期望着自家女儿万一入了哪家夫人的眼,成就一番良缘。 如此一来,陈玉琪所受的非议更多,长安侯陈景惠掌着神枢营,位置不高,手中的权力却不小,没人敢当面嘲笑陈家,但也没人敢上门议亲。 看样子,短时间内陈玉琪是不可能嫁得出去了。 陈玉琪对嫁人没有太多的心思,对旁人的看法也毫不在意,母亲喜欢带着自己走动,左右无事,四处走走也不错,就当让母亲安心。她见林紫苏也认出了自己,笑道:“果然是妹妹,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 林紫苏前世里与陈玉琪有过几次照面,因方栾与陈景惠关系不睦,并没有太多的深交。这一世在庄子里一同经历了流寇的袭扰,心下对陈玉琪印象不错,招呼着陈玉琪一起坐了下来,问道:“陈姐姐,自上次在庄子上一别,就再没见过姐姐,改天咱们一道,出城散散心如何?” 陈玉琪拉过林紫苏的手,嗔笑道:“咱们两个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姐姐妹妹叫着怪生分的,这样吧,你叫我阿琪,我就叫你苏苏得了。” 林紫苏笑着点头,说道:“既然阿琪如此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边的少女们在小花园里赏了一会儿花,也三三两两地沿着九曲桥朝凉亭这边走来,见陈玉琪和林紫苏正在凉亭中肩并肩坐着,皆是避之唯恐不及。陈玉琪对这样的情况显然是见怪不怪了,依旧与林紫苏说说笑笑,丝毫不见尴尬。 别人看到自己,居然会绕着走,林紫苏两世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形,附在陈玉琪耳边问道:“阿琪,咱两个就真的这么可怕么?” “她们呀,是怕我坏了她们的名声”,陈玉琪也不忌讳旁人听到,平声笑道:“都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害怕跟我搭上关系就嫁不出去了呗。” 林紫苏瞬间了然,轻声笑道:“咱两个都是洪水猛兽。” 前一次在庄子上,陈玉琪对林紫苏的印象虽深,不过也就是觉得这姑娘能想出几个不错的小计谋,外带着百发百中的箭术。这时仔细打量起了面前这个小姑娘,见林紫苏年龄不过十二三岁,却有着同龄人身上没有的坦然,心下甚是喜欢,说道:“不说这些无聊的人了,咱们去瞧瞧其他处,也给人让让地方。” 两人互携着手朝前方走去,过了池塘是一片竹林,两人沿着竹林中的小径往深处走去,刚没走上几步,就见对面走过来一行人,为首那人长身玉立,一身紫色团云暗纹锦衣,头上白玉发冠,却是二皇子谢曜。 林紫苏和陈玉琪前几日在庄子上都见过这位二皇子,却没想到在这里与谢曜狭路相逢,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到了近前,两人齐齐朝谢曜行了一礼道:“见过二皇子殿下。” 只听谢曜道:“两位姑娘免礼”,待两人直起身子,谢曜对陈玉琪说道:“陈姑娘,前些日子去贵府拜会令尊,不巧正遇他旧伤复发,近日可曾好些了?” 陈玉琪道:“劳殿下挂怀了,我爹爹那是南疆落下的老毛病,在家里将养了几日,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谢曜颔首道:“长安侯劳苦功高,镇守南疆十数年,本宫甚是钦服,过几日待令尊痊愈,我再到府上拜会。” 陈玉琪暗自撇了撇嘴,拉着林紫苏站在了路旁,给谢曜让出小径。哪知谢曜并没有走的打算,又向着林紫苏说道:“林姑娘,本宫原以为你文采卓越,没想到竟是文武双全。你的那一手箭术,着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在和自己套近乎?林紫苏心中恶寒,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垂首道:“雕虫小技,让殿下见笑了。” 谢曜有心与林紫苏多说几句话,也知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他盯着林紫苏看了几息,笑着摇了摇头道:“姑娘太过自谦了。”说完便领着随行的婢女朝后院走去。 望着谢曜离去的背影,林紫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听到身后一个尖细的嗓音高声道:“林紫苏,我早就知道,你这种没教养的乡巴佬上不得台面,万万没想到,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能用上,竟专门堵在这里勾引二皇子殿下,你也不照照镜子,殿下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凶悍的母夜叉?” 三十一 参详 这声音甚是熟悉,林紫苏不用看,已然凭借着声音听出了来人的身份,脑中思索了一瞬,想通了来人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当下也不转身,冷声应了一句:“方二姑娘,你派人盯着二皇子殿下,不知道、算不算下三滥的手段?” 来人正是威远侯府二小姐方清歌,她听说谢曜今日会来唐府,自到了唐府后,便命人守在了后院的门口,准备着待谢曜向唐夫人请安时,来一个巧遇,万万没想到晚了一步,竟被林紫苏捷足先登了。 方青歌痛骂了林紫苏几句,本来还有些得意,哪知片刻间就被林紫苏说中了来意,有些气急败坏,见林紫苏背对着自己说话,毫无恭敬之意,抬手指着林紫苏说道:“你……你这臭丫头,当真是在胡说八道!” 林紫苏心中气恼,前世里方青歌是自己的二妹,一向是围着自己身边转,倒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这一世,竟变得如此肆无忌惮。 她有意教训方青歌几句,但在如此场合,与方青歌争辩只会徒惹人耻笑,更何况她也不想与谢曜扯上任何关系,当下转了身子,缓步走到方青歌面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方二姑娘,我对二皇子殿下没任何心思,你若是想当太子妃,尽管谋算便是,休要拉着我一起!” 方青歌愣了一愣,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要矮上半头的少女,那紧绷的小脸让她莫名想起了故去的大姐,心中闪过一些寒意,随即想到,自己也是堂堂威远侯家的嫡女,在这个出身低下的林紫苏面前没必要胆怯,便挺了挺腰板,“哼”了一声说道:“没这心思就好,谅你也不敢痴心妄想!” 两人的这一番龃龉,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待几个离得近的少女呼朋引伴过来看动静时,方清歌已然带着两个婢女走远,只见到了林紫苏和陈玉琪两人。林紫苏见几个少女正朝自己这边张望,同陈玉琪说道:“阿琪,咱们回去吧,一会儿就要开席了。” 陈玉琪恨恨说道:“苏苏,你也真是太好脾气了,方才换做是我,早就打的那个方清歌满脸开花了。” “何必同她那种人一般计较”,林紫苏笑着说道:“难得有人同我们说话,总不能把人打一顿吧?要是如此,以后岂不是更没人敢接近咱们了?” 陈玉琪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苏苏,你与那个方清歌很熟吗?怎么听声音就知道是她呢?” 林紫苏说起了在上林苑中与方清歌的争执,又说道:“竹林那边就是后院的二门,二皇子殿下刚到后院,她就过来了,定是早早派人守在了那里,这等无聊之事,也只有她能做的出了。” 唐家的席面甚是丰盛,席间唐夫人又命人将孙子抱了出来,这是唐家的嫡长孙,或许也是下一任皇帝的表弟,身份自然不同凡响,一时间厅堂内满是颂谀之词。 宴席过后,唐家后院里的戏台子上唱起了戏,毕氏和林紫苏对这等热闹之事没有太多的兴趣,打算着再捱些时间起身告辞。 母女正说着闲话,一名婢女到了林紫苏身前相请,说是唐夫人有副书画要请她品评。林紫苏不疑有他,随着婢女进了正院的侧厅。厅内只有两个人,唐夫人坐在主位上,正拿着一幅画在端详,而在下首坐着的,赫然是二皇子谢曜。 林紫苏顿时有些傻眼,立时便有想逃走的冲动,她站在门口,还没打定主意是进还是退,唐夫人已然看见了她,笑着招手道:“丫头,快过来,帮我参详一下。” 林紫苏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依次给谢曜和唐夫人见了礼,唐夫人笑道:“你这丫头,模样不错,又知书达理的,看着可真叫人喜欢。以后呀,在我们这里,不用那么多礼数。”说着又意味深长的朝谢曜看了一眼,说道:“曜儿,你说是不是呢?” 谢曜附和道:“不错,外祖母一向随和,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林大姑娘不必拘束。” 唐夫人对谢曜称呼自己“外祖母”甚是不满,白了谢曜一眼,示意林紫苏坐下。见林紫苏远远坐在了谢曜的斜对面,唐夫人抿嘴笑了笑,吩咐婢女上了茶,便让下人退开。 “前些日曜儿送了我一幅画,说是他亲手所画,还在我面前吹的天花乱坠的。我瞧着一般,可他又不服气,正好今日你也在这里,就叫了你过来,评判下这画到底怎么样。” 唐夫人嘴角带着笑,朝林紫苏扬了扬手中的那幅画,示意林紫苏上前。林紫苏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名堂,心下有些狐疑。 待上前看清了唐夫人手中的那幅画,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幅画,也是一幅碧桃图,与她在舒华阁里所画的一模一样,就连笔法也是模仿的丝毫不差。 只听谢曜笑着说道:“我见姑娘所作的碧桃图立意甚妙,便临摹了一副,请姑娘赏光品鉴。” 林紫苏盯着画看了一会儿,只觉心口热血一齐向上涌,脑袋“嗡嗡”作响,这个谢曜,自己这一世明明已经认命了,为何还要来纠缠自己! 想起前世的爱恨情仇,林紫苏暗暗握紧拳头,十指攥的生疼,恨不得立时将眼前这个负心薄幸的男人剥皮拆骨。总算原主残存的意识占了上风,又恋着林家的温情,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这才强行忍住。 谢曜在林紫苏露出的一半脸上打量,见她脸色惨白,奇道:“林大姑娘,你以为这幅画如何?” 林紫苏意识到自己失态,松了紧咬的贝齿,顺势取出手帕抹了一把眼泪,假装哽咽道:“臣女何德何能,竟让殿下如此看重,实在是感动之至。” 谢曜闻言一愣,觉得不过是区区一张画,林紫苏如此说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但刚才看林紫苏泫然欲滴的表情,又不似作伪,而且自己也确实花了些心思,见林紫苏似是明白了自己心意,心中颇为受用。 眼见着林紫苏身子轻抖,如一朵青翠的小荷一般摇曳生姿,谢曜顿时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欲起身上前将林紫苏扶住。 唐夫人轻咳了一声,谢曜心中一凛,本来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却听唐夫人笑道:“林大姑娘不必惊慌,二皇子欣赏你的才学,这是好事儿。” 谢曜心中火热,接过唐夫人的话,与林紫苏聊起了书画,林紫苏懒得与他曲意逢迎,又怕自己心中滔天的恨意倾泻而出,多是唯唯诺诺以对。谢曜说了几句,自己也觉无趣,正想着如何说明自己的心意,一名婢女急匆匆地走到门口,说道:“夫人,威远侯府的方二小姐一直守在院门外,说是要给您见礼,奴婢们劝不住……” 方清歌听说谢曜去给外祖母请安,紧接着唐夫人又把林紫苏叫了过去,唯恐林紫苏在这里占了什么便宜,更担心林紫苏得了谢曜的好感,是以一听到消息,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她本是威远侯府不起眼的二小姐,虽与大姐方清颜一母所生,但从小到大,一直活在大姐的阴影之下,无论她如何勤学苦练,旁人提起威远侯府的小姐,说的都是方清颜,没人将她这个二小姐放在眼中。 直到大姐方清颜去世后,父亲和母亲不得不把联姻的重任放到自己身上,方清歌这才有了发觉了众星捧月的妙处,也就起了原来没有过的心思。她要将原本属于姐姐的都抢到自己这里,父母的重视、世人的敬畏、二皇子的宠幸、还有那个太子妃的位子...... 方清歌的到来让林紫苏如蒙大赦,趁着那婢女通传的间隙,她向唐夫人和谢曜提了告辞,急匆匆地夺路而走。刚走到门口,就遇到方清歌,两人目光交错,这一瞬的擦肩而过,方清歌将头昂的更高,步入了厅内。 见林紫苏仓皇离去,方清歌放心了不少,她心中笃定林子苏惹了谢曜的厌烦,这才落荒而逃。志得意满之下,简单地向唐夫人问候了几句,便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屋内静寂了片刻,碧纱橱内转出了一道华丽的身影,却是谢曜的母亲,唐庄妃。 唐庄妃是唐家祥前妻所生的长女,皇帝还在太子的位上,就选入东宫做了太子良娣,平时与家里鲜少通信,也就是因闹的沸沸扬扬的立储一事,才找皇帝请了旨意,暗地里出了宫,亲自将一些贴心的差事交代给娘家人去做,也好为谢曜日后登基做铺垫。 唐夫人瞥了一眼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女儿,含着笑向谢曜说道:“曜儿,人你也见过了,这便随你的母妃回宫去罢。” 谢曜却是不理会唐夫人所言,转而问道:“母妃,你说方才这林紫苏所言,是真心的还是在故作姿态?” “这姑娘对情爱可还没开窍呢”,唐庄妃没想到谢曜还在挂念着林紫苏,冷笑道:“二皇子殿下,你父皇本来还想着给你和方二小姐牵个线,早知你如此有主见,就不用白费心思了。” 谢曜没听出母亲话里的寒意,他自小修习诗书,对方青歌的言行举止甚是厌烦:“母妃,您也瞧见了,这个方青歌跟她姐姐差的太远了,平日里嚣张跋扈不说,为了太子妃这个位置,连点羞耻也不顾了,总想着找机会来纠缠我,这样的女子,我可不敢娶。” “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唐夫人见唐庄妃脸色越来越差,忙出言打圆场道:“威远侯在军中甚有威望,这方青歌是威远侯府的千金,娶了她就等于得到了武将们的支持,如此一来你才能顺利继位。我一个深宅妇人都懂的道理,曜儿,你不会不懂吧?” 唐庄妃不待谢曜回答,接着唐夫人的话继续说道:“我听你父皇说过,因你与那个故去的方大小姐有过婚约,他怕损了威远侯的面子,一直都在为你找一个身份相当的门第。昨日威远侯自己提了出来,让你娶了方清歌为太子妃,想来他也是看好你的。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你这个正主儿却还想着风花雪月的事,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等你继承大统,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谢曜涨红了脸,提高了声音道:“母妃,你口口声声说以后怎么样怎么样,就没想过,为了当这个太子,要与朝臣们委曲求全,要与武将们巴结奉迎,连自己的婚配都要看别人的脸色,你说,这个太子当的又有什么意思?” 唐庄妃寒着一张脸,一字一顿道:“谢曜!方才你的这些混帐话,只能在我这里说!你给我记住,你是大衍的皇长子,你的那些兄弟们,或许可以像你四弟那样,装疯卖傻的过一辈子,唯独你!不行!”唐庄妃口气逐渐转为严厉,说道:“你给我听清楚了,从你成为皇长子的时候,你就没有了退路。若是你当不了皇帝,不但你活不了,你母妃活不了,你身后的这些人也活不了。你要是还对那个姓林的小丫头念念不忘,那母妃回宫就找根白绫自尽得了,省得再为日后的事烦心。” 唐夫人见这对母子当着自己的面儿争了起来,不由暗自苦笑,自己名义上是长辈,其实就是一个外人,这一对母子与自己没什么血缘,又身份尊贵,根本就不会听自己的,谢曜以自己的名义把林紫苏诳了过来,到头来出了岔子,还要整个唐家来担。 如唐庄妃方才所言,唐家这一大家和谢曜绑在了一起,未必能一荣俱荣,但若是失了势,肯定是一损俱损,只能耐着心解劝道:“曜儿,林家这姑娘看着挺稳重,可到底是年岁还小,一遇到事儿就端不住了。你若是对她有意思,等过两年真成了太子,许她个侧妃的位置也就是了。日后你成了皇帝,雷霆雨露还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就拿你母妃来说,虽然只占了一个妃位,得的恩宠要比皇后大多了,宫内宫外又有谁敢小瞧于她?” 唐夫人这一番话正说到了谢曜的心里,他也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外祖母和母亲所言不错,朝唐庄妃深深行了一礼,说道:“母妃为孩儿着想,儿子感激不尽。我......我也只是看中那林紫苏的才学,并无其他的想法,儿子的婚姻大事,但凭父皇和母妃做主。” 唐庄妃瞧着谢曜不甘的神色,恨恨说道:“人也让你见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以后如何做,我不管你,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你就得听我的话。第一、收了你那些不靠谱的念头,这些天不可再与那个姓林的小丫头有任何瓜葛,她的名声不好,你与她走的近,那帮文臣们正好借机生事;第二、难得方二姑娘倾心于你,对她好一些,有威远侯支持,你的太子之位才安稳。” 谢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方才被母亲教训了一顿,心中有些丧气,不过转念想到,自己离太子之位仅一步之遥,又有些兴奋,只要能身登大宝,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三十二 疗伤 林紫苏着实没想到,谢曜竟会打着唐夫人的名义来纠缠自己,直到回了家,仍是心有余悸。 她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就回房睡下,脑中却是反复闪过前世的种种,一会儿是与谢曜花前月下的恩爱,一会儿是身边的亲近之人个个遭遇不测,一会儿又是满脑子的鲜血淋漓,爱恨交织让她心神不宁,直到丑时才昏昏睡去。 第二日辰时,林紫苏顶着黑眼圈去母亲的院子请安,毕氏见了一脸憔悴的女儿,不由吓了一跳,还没问上两句,见丈夫林远志也是一脸疲惫的进了屋。 丈夫一大早地去衙门点卯,这才去了一个多时辰,就去而复返,着实是太不寻常。毕氏也顾不得林紫苏了,忙问起因由,林远志轻咳了一声,扯着嗓子道:“下月就是万寿节,会同馆刚刚修葺了一番,前些日我把图纸落在书房了,顺路回来取下图纸。” 毕氏心下狐疑,取图纸这等小事,派个小厮回来也就是了,何必要亲自回来一趟?林紫苏也听出了父亲话里的不寻常,会同馆是供外国使节和进京的外省官员留宿之用,一向由礼部和兵部所辖,可以说与工部关系不大,万万没道理为了一张图纸就回来一趟。 林远志也知自己的这番话漏洞着实太多,小声道:“宫里营造司的司正和司副都换了人,今日里差人去了工部,说会同馆用料不对,唉,着实难缠的紧,我回来先避上一避。” 前世里统领着后宫,林紫苏对内侍捞钱的手段自然不陌生,用料不对之类的话,不过是宫中的内侍借着由头挑刺,想多拿些孝敬罢了。可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是一尘不染,哪里会有油水孝敬宫里的人? 林紫苏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父亲,蹙了一下眉头,不想双眼红肿,这一下皱眉牵动眼睑,眼皮上如针扎一般,顿时苦起了小脸。她夜里没睡好,连嗓子也有些沙哑,忍痛说道:“父亲,您这样躲着不见没问题吗?女儿可是听闻,宫里的人向来是小心眼,若是得罪他们,日后会不会找您报复?” 林远志朝门外望了望,依旧是压低声音道:“宫里的阉人没什么底线可言,这次若是由着他们狮子大开口,日后怕是难伺候了。我先放一放,看看这次的水有多深再说。”说罢抬头,正看到女儿那一张紧皱的小脸,还有一双肿的如核桃一般的眼睛,瞠目问道:“大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方才母亲也在问,女儿一大早起来,就觉两眼疼痛拒按,怕是得了风火眼。”林紫苏绞尽脑汁,算是编出了一个理由。 林家是医术世家,林远志虽是入了仕途,对医术也是懂一些皮毛,听女儿说得了风火眼,又见女儿双目赤红,正是风火眼的症状,也没有多看,忙道:“我就说看着你这丫头不对劲,这风火眼怕是有些严重,连声音都哑了。”又吩咐毕氏道:“大姐儿这病见不得人,得回院子里养着。叫下面的人去外面买几服龙胆泻肝丸和火眼煎,内服外敷,过几日应该就无事了。” 林紫苏眼睛上的红肿在当日补了一觉后,就消散的差不多,不过既然装病,那自然得装全套,只得在自己院子里闷了两天,捏着鼻子喝了两日的药,又装模做样地用火眼煎洗了几回眼,便说是无大碍了。 第三日刚起床,就见琥珀领着一个粗使婆子进了屋。那婆子放下手中的一个大桶,低眉顺眼地同林紫苏道:“大小姐,老爷说您的病虽好的差不多,怕屋里还存着疠气,叫奴婢煮了艾叶水送您这里。” 林紫苏瞧那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显是刚刚煮制好,艾草香味借着热气散到了屋内,令人心旷神怡。林紫苏随口问道:“父亲不是一大早就去衙门了么?” 婆子满脸堆笑,说道:“要不说大小姐您好福气呢,老爷对您可是没得说,这两日每日回府,都要去厨房看看药煎的如何,今日出门前,还专门去厨房叮嘱了一番。其实奴婢们都是乡下里出来的,别的不会,煮艾叶水哪能不会呢。” 那婆子将听风院的里里外外都撒了一遍艾叶水,就退了下去。林紫苏去母亲那里报了个平安,带着这两日自己鼓捣出来的糕点去了孙杜仲的药铺。 两日没出门,就见街上尽数张灯结彩,惊愕之余,想起了父亲提过,下月就是万寿节,今年是皇帝的四十整寿,怕是全国各地的王公贵族都要来京祝贺,那最近京中自然要有一番热闹。 前世里因皇帝病症发作,万寿节一切从简,群臣们只在乾清宫外叩拜,连朝贺都给省了。皇帝被病痛折磨了半年,没坚持到冬至就龙驭殡天,这才有了谢曜的继位。然而皇帝正值壮年,这一世里也没听说父亲说起过皇帝重病的消息。 如此来看,上一世里皇帝的病症来的甚是蹊跷,似乎更有一些阴谋的味道。 如果是阴谋的话,那又是谁在这背后操控着一切呢?是谢曜,还是另有其人? 林紫苏一路思量着,待到了孙家药铺,就见十几个青衣汉子围在药铺门口,不住地朝药铺里面张望。 这些汉子个个衣衫不整,有的头上网巾破损,有的脸上还带着淤青和擦伤,似是刚与人打过架。林子苏刚刚刚走近,一个领头的大汉上前拦住了路,粗声说道:“小丫头,这药铺里的大夫正忙着,你过一个时辰再来吧。” 惠丰街本就是全国客商的集聚之地,每日里来来往往的商人成百上千,更不用说那些客商所带的护卫以及佣人。林紫苏听这汉子不是京城口音,也不以为意,笑道:“你们是来求医的罢?那可巧了,我就是这药铺里的大夫。” 那领头的大汉见林紫苏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也是笑道:“你这小丫头可真会说笑,你要是大夫,那我就是太医了。” 林紫苏不再理会这个汉子,绕过他继续朝门口走去,这大汉还想再拦,就听一个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乖徒弟,你可算来了,来来来,快来帮师傅一把!” 那大汉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是药铺的大夫,伸出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林紫苏朝那领头的大汉做了个鬼脸,走进了店里。 就见店里多了两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个短衣虬髯胡斜倚在柜台上,一脸懒散,另一个短须的男子靠着柜台坐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留着一缕干涸的血迹,一身青衣外袍被撕的七零八落,左手的袖子少了半幅,露出了肿了一圈的小臂,林紫苏问道:“师父,他是被人打了?怎么浑身都是伤?” “刚刚在大街上跟人打架时,不小心伤着了”,那伤者不等孙杜仲说话,说道:“他奶奶的,要不是在京城里,老子早就动刀子了。” 林紫苏听他言语粗俗,便没有接话,男子身边的虬髯胡却笑道:“金翼鸣,金老三!天天牛皮吹得震天响,号称打遍滇州无敌手,到了京城,终于知道天外有天了吧。” 金翼鸣听了伙伴的话,有些着恼,大声道:“王雁归,你他娘的少说风凉话,不说别人,你就说说咱俩个,从小到大打架你哪次赢过我?” 王雁归笑道:“我在咱们府里,是出了名的怂,赢了我可没什么光彩。不过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三十好几的人了,被人家十几岁的小孩子当街一顿胖揍。” “京城这地界真邪门了,上次来这里,下了半个月的雨,兄弟们在客栈里闷了半个月。这一次刚进城,就遇到了这一群龟儿子,尤其是那个疯小子,打架比老子还不要命,还就盯着老子打。”说到痛处,金翼鸣又觉得小臂上阵阵针扎般的疼痛,呲着牙倒吸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说道:“再让老子碰到这个小混蛋,非弄死他不可!” 孙杜仲刚刚配完药膏,正准备敷在金翼鸣小臂上,听他如此说,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还骨折呢,又想去打架?你这伤没一个月好不了!再折了可没地儿给你治!” 金翼鸣忙陪着笑说道:“听您的,都听您的,我这些日子都歇着,不打架。”孙杜仲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最好能分清轻重。” 孙杜仲麻利的给金翼鸣接了断骨,又上好了药,林紫苏按师父的吩咐给金翼鸣上了绷带和夹板。这些日子以来,林紫苏在孙杜仲的有意安排下,医治了不少病患,不但医术见长,连带着包扎的手法也极其利索,两人加起来的时间不过一刻钟而已。 金翼鸣是个老江湖,见了师徒二人的手法,啧啧赞道:“京城中当真是藏龙卧虎,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药铺里,竟有如此手法的医生。” 王雁归虽是认同了金翼鸣的说法,嘴上还是忍不住损了一句:“是啊,京城里当真都是高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混混,都能把我们府上堂堂的金三爷给打成骨折。” 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笑话,金翼鸣自觉丢脸,怒道:“王雁归!你个龟儿子!故意拆我台是不是!” 门外一阵喧嚣,屋内众人也没在意,金翼鸣又与王雁归互损了几句,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恸哭,“大夫,求求您行行好,救我孙儿一命吧!” 林紫苏忙走到门口,朝外看去,只见一四十多岁的妇人正跪在门外哀求着,几个青衣的汉子拦住她的去路。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童,那小童额头似是撞在什么地方,一片血肉模糊,还在汩汩地朝外冒血。 林紫苏低喝道:“人命关天,你们还不快让开!” 几个青衣汉子都是愣了一愣,就听屋里的金翼鸣骂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快给人家让路,还以为是在滇州吗?” 此话一出,几名汉子无不凛然遵从。林紫苏听到“滇州”时,心念微动,滇王是大衍唯一的异姓王,世代镇守西南,而滇州正是滇王府的所在。看这一行人装束言谈不俗,莫非是滇王府的人? 她思量片刻,再凝眸时那妇人已然匍匐进了店内,带着哭腔又求道:“大夫,求求你救我孙儿一命吧!” 孙杜仲往那妇人怀里看了几息,接着便朝林紫苏使了个眼色,林紫苏会意,看来师父又要让自己动手了,遂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准备开始行针止血。 这套金针是孙杜仲根据林紫苏的手法,专门寻了匠人定制而成,是以用起来极为顺手,而且经过孙杜仲这些日来的悉心教导,林紫苏与医书一加印证,手法与一个月前自不可同日而语。 她纤指翻飞,快速地在那小童头上的十几个穴道下了针,血顿时不再流出。接着清洗伤口、上药、取针、包扎,所有的步骤一气呵成,最后还用绷带在小童的脑袋上绑了个蝴蝶结。 一番功夫下来,那小童气息已然平稳,林紫苏搭了一把脉,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对那妇人道:“大娘,令孙已无大碍。” 那妇人喜极而泣,和林紫苏千恩万谢,林紫苏问起小童受伤原因,原来是那小童正在街上玩耍,却不知是哪里的人在闹市上纵马飞驰,小童躲闪不及,被飞马撞出了几丈远,额头磕在了墙角上,登时就昏了过去。 那妇人平日里极少出门,只顾着在原地哭天抢地,还是得了旁人指点,这才就近寻到了孙杜仲的药铺。 金翼鸣对这小童如何受伤毫不关心,方才林紫苏的行针手法着实令他又惊又喜,徒弟的医术已然如此厉害,那师父自然是更加了不得。 他不自觉地向孙杜仲看去,本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淡泊名利的神医,心下正自狂喜,不想孙杜仲刚收了那妇人付的诊费,正眉开眼笑地数着手中的碎银子,那一脸市侩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个世外高人。 金翼鸣心中略微失望,与王雁归对望了一眼,王雁归与他抱的也是一样的心思,朝他微微的摇了摇头。 三十三 求医 两人的眼神交流林紫苏尽数看在眼中,她越发的肯定,这一行人就是滇王府的亲随。 她想起了前世里,滇王世子不到三十岁薨逝,滇王念子成疾,没过几年也郁郁而终。随后谢曜就在内阁的撺掇下撤藩,却被南暹趁机入侵,在南境南暹和北境北狄夹击之下,大衍军队节节败退,在她身死时,滇南一省已然尽数落入南暹国的手中。 前一世皇帝是在病中过的万寿节,为防地方生变,内阁下了禁令,各地所属,无征召不得入京,是以全国各地王公部族也就是备些礼物,上了个贺表应付了事。 这一世皇帝身子无恙,又是四十整寿,百官藩国入京朝贺自然是少不了的,那么,爱子心切的滇王定会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带着滇王世子来京寻医。 林紫苏正想着,那边王雁归从怀里去了一块银锭,摆在了柜台上,笑眯眯地同她说道:“小神医,今日有劳你了,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说完整理了一下头上的网巾,扶起金翼鸣蹒跚而去。 林紫苏收起了前世的记忆,在心底哑然失笑,滇王杨致诚是大衍硕果仅存的异姓王,地位超然,又远在南疆。自己重生的这副身子,不过京城里一个寻常的小丫头而已,可以说与滇王府毫无交集,偏生想着这么多不着边际的事情。 林紫苏将脑袋放空,便生出了一些稍微着边际的想法,恩,昨日做的点心有些甜腻,香气不够浓郁,似乎得少放些糖,多放些花瓣才行...... 随后的几日,林紫苏一有空便在家里厨房里,摸索着点心的做法,一时间,林家饭桌上的点心尽出于林紫苏之手。 期间毕氏听说她在学着做点心,忍不住指点了一次,待做了出来,才发现林紫苏的水准似乎在自己之上,便不再多问,任由着她自行摸索。 这日,林紫苏刚用了早饭,就叫上了丫鬟琥珀一道出了门,准备带着改良过的点心,去孝敬一下师傅。 四月中的天气已然燥热起来,日头照在洒过水的青石街道上,蒸腾出一团团的迷雾。琥珀跟在林紫苏身后走着,见自家小姐又朝着惠丰街的方向走,眼神有些犹疑,嗫嚅着道:“小姐,前两日你上街的时候,老爷和夫人把奴婢叫了过去,探问你这些日的去处。” 自重生以来,对林紫苏的事情知道最多的人就是琥珀了,往常林紫苏都是带着她去孙杜仲的药铺,不过最近天气转热,琥珀一直忙着帮针线房赶做夏裳,便没有带着她出去。听父母询问过自己的行迹,林紫苏扬了扬眉,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的?” “奴婢只说小姐近日看医书着迷,出去找大夫请教问题去了,老爷倒是没说太多,不过他说惠丰街的那个老孙头......应该就是小姐的师父,老爷说他不是好人,让奴婢盯紧了,别让您与他有任何来往。” 林紫苏哑然失笑,不知父亲与师父有什么误会,竟对他有此偏见。她前世也是一国之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认为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光的,与孙杜仲相处这些日子,知道他心地不坏,可惜有个说话刻薄的臭脾气,又极好面子,而父亲是个骨子里清高的读书人,约莫是师父借着长辈的身份在父亲面前摆谱,才惹得父亲不快。 要不然,以两家如此亲密的身份,又住的如此之近,为何从无来往呢? 林家距惠丰街隔着两条街,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药铺似乎是刚开门,孙杜仲正斜倚在门前的柱子上,见林紫苏朝这边走来,脸上的皱纹顿时绽放成了一朵花,笑道:“乖徒弟可真贴心,知道师父还空着肚子,又来给师父送早点了。” 孙杜仲一把接过林紫苏手中的点心,喜孜孜的迈步进屋,琥珀满是愁容的看着自家小姐紧跟着进了药铺,心里一阵无奈。 她已经在盘算着,回去该如何向自家的老爷和夫人交差。自从自家的小姐被“附体”之后,虽然性情依旧温和,但以前绵软的性子已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果敢和肆意。况且她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小姐又哪里会听自己的? 孙杜仲胡乱地朝嘴里丢了几块点心,嘴里含糊着说道:“你这两天没来,可把我给愁坏了,在咱们这里治伤的那个外地人,当天又折了回来,死皮赖脸地要再见你一面。” 林紫苏可不信师父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发愁,吐了吐舌头,笑道:“有师父你这个神医坐镇,我这个打杂的,在或不在又有什么打紧?” “没听过那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吗?”孙杜仲不以为然,掰开一块儿点心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着,悠然说道:“有你这个小丫头,老头子早晚要被你压下去。” 这一两个月的相处,林紫苏见惯了师父的言不由衷,软语撒娇了几句,那边孙杜仲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师徒两人正说着,便有求医的人上门,孙杜仲照例寻了一个角落坐了下去,一脸懒散的喝着茶,任由林紫苏去招待病人。 林紫苏又陆续地给几位病人瞧了病,忙乱到了午后,街道上行人寥寥,阳光透过窗格映在柜台上,光影明暗交错,平添了几分斑驳之色。 林紫苏唯恐家中准备着万寿节,人手不够,便将琥珀打发回府,正欲枕着胳膊睡一会儿,就听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哈哈,小神医,总算见着你了,我可是候你好几天啦。” 孙杜仲本来斜倚在椅子上打盹,这一声把他的瞌睡虫全部给惊跑了,顿时怒不可遏的跳了起来,指着来人骂道:“鬼嚎什么呢!你不就是那个叫金翼鸣的滇州人么,天天带一群阿狗阿猫来我这里显摆,这里可不是你们滇王府!” 来人正是金翼鸣,听孙杜仲说的毫不客气,脸色涨的通红,不过今日他只是个领路的,只能强忍住心中怒气,径直走到林紫苏面前,朝林紫苏恭敬行了一礼,道:“见过姑娘。” 林紫苏朝他那还在颈中吊着的左臂看了一眼,淡淡说道:“这位大叔,你的伤势应该大碍了,今日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金翼鸣满脸堆笑,说道:“姑娘医术精湛,请......” 他话刚开口,一个年轻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这男子约莫十七八岁,修眉薄唇,一张英俊的脸甚是苍白,且无甚光泽。一袭白衣虽衬得长身玉立,但和脸色一比照,更显得满脸病容。他见林紫苏不过是一个少女,略微有些讶异,不过还是朝林紫苏抱拳施了一礼,说道:“在下杨兴尧,听说姑娘医术高超,劳烦姑娘替在下诊治。” 这句话声音温和,然而低沉无力,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然有了颤音。林紫苏和孙杜仲都听出了异样,均是脸色一动,林紫苏问道:“你有什么病?” 杨兴尧脸上依旧挂着轻笑,说道:“我的病情,姑娘不是已经看出来吗?” 杨兴尧这个人,林紫苏自然是有些了解的。前世里,这个滇王府世子因出生时先天不足,遍寻天下名医诊治,最终还是英年早逝。 他的病逝当时看无关紧要,然而因他的离世,大衍却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大衍立朝百年,滇王府始终是大衍南疆一个牢不可破的屏障。在滇王这个唯一的异姓王被撤了之后,不过数年的功夫,大衍的南疆尽数落入了南暹之手。 谢曜继位后的第三年,叛军作乱关中,直逼京城地界。因勤王的队伍均是一战击溃,只得征调守在北疆的精兵解困,以致于北狄数次长驱直入,无数大衍百姓死于非命。 看杨兴尧面色青白,这一世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眼见着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贵公子,竟要因病离世,林紫苏不免唏嘘,说道:“公子先天肺气不足,后天又生过一场大病,看公子的病情,虽说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却也离病入膏肓不远了。” 杨兴尧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说道:“姑娘果然是慧眼如炬,近些年家父替我寻了不少名医,皆是如此说。” 孙杜仲在一旁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是认可林紫苏的说法,又似是在为杨兴尧可惜。林紫苏没想到杨兴尧竟如此平静,不由得愣了一愣,问道:“公子既然知道了病情,那是想......” 杨兴尧眼睛望向门外,脸上泛出笑意,似是想到了美好的回忆,又似是带着无限憧憬,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虽说是死生久已定,然而心愿未了,终究是有些不太甘心。” 他顿了一顿,盯着林紫苏郑重地说道:“姑娘若是能为我续命,来世愿结草衔环,以谢恩德。” 林紫苏不关心杨兴尧心中所念,只是想到他关系重大,若是天下生灵涂炭,神器流离,自己纵能苟活这一世,那又有什么意思?当下对他微笑道:“虽不知公子有何心愿,不过公子既有此想,那我自当勉力为之。” 杨兴尧和金翼鸣闻言均是大喜,正要齐声感谢,孙杜仲本来还有些恍惚,听罢脸色一变,一改往日里混不吝的模样,忙连声阻止道:“为师还活着呢,你就要替我做决定了吗?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丫头,为师今天非要教训你一顿不可。” 孙杜仲不由分说拉着林紫苏就进了后院,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儿,低声斥道:“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医术,怎么什么样的病人都敢接?你可知这杨兴尧是什么人?他可是滇王府的世子,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这十几年来满朝都在庆幸,巴不得他们滇王府绝嗣,你来凑什么热闹?就算你有通天的本领,医好了,朝中自然有人饶不了咱们,若是医不好,滇王府这群人也饶不了咱们,这种引火烧身的事儿,你就不好好想想吗?” 林紫苏方才一心想为杨兴尧治病,倒是没想这么多,听孙杜仲如此一说,一张小脸顿时严肃了起来。 孙杜仲所言,自然是毫无问题,在大衍立国之初,太祖封赏开国元勋,因杨家出身滇州土司,太祖为了安抚西南诸族,便给了滇王府特权,将滇州财税和人事尽数交由滇王府支配。 其后滇王率亲兵随太宗皇帝远征南暹,立下不世之功,得了世袭罔替的待遇,睿宗时又因滇王府勤王平乱有功,连带着滇南一省的军事也交由滇王府节制。 几代传下来,滇王府独立于朝堂之外,除了皇帝之外,既不受五军都督府管辖,更不受文官们的制约,朝臣之中多有微词,皆以为滇王府乃是心腹大患。 百年以来,御史们请求削藩的奏章从没断过,滇王府与朝堂的关系自然也差到了极点。这一代的滇王杨致诚只有一位嫡子,偏生这嫡子又是个体弱多病的,滇王百年之后无嫡子继位,那就是个极好的由头,要么是降爵,要么就是接受削藩,朝堂里的衮衮诸公,皆是等着杨兴尧病卒,好将手伸向西南。 林紫苏一直以为自己的师父是个嬉笑随心的世外高人,没想到他对政事如此敏感,方才说的这番话,活脱就是一个官场老油条的经验之谈。 她深深望了孙杜仲一眼,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似乎渐渐远去,面前师父的面孔逐渐变的陌生,让人不可捉摸。 林紫苏脸上的变化,孙杜仲自然尽收眼底,带着讥诮的口气说道:“丫头,为师可是太医院出来的,你以为太医院是什么地方?都说伴君如伴虎,宫中贵人们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得竖着耳朵打听,生怕哪天一着不慎,触了贵人们的霉头,把命给搭进去。就说本朝吧,太祖因魏王夭折,杀了十多个太医泄愤,理宗皇帝在位十一年,太医院被杖毙的太医得有几十个,今上稍微好一些,还知道约束一下,后宫里的那几个娘娘不会轻易要人性命,可罚跪、受杖那也是家常便饭。嘿嘿,说起来太医这个位置风风光光的,其实啊,活的连个奴才都不如。当年你祖父、我师兄,人人口中的天下第一神医,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当成狗一样地使唤?” 孙杜仲说到此处,觉得当着林紫苏的面儿说师兄,未免有些不敬,又改口道:“当然,师兄的名头放在那里,达官贵人们倒还知道客气。可下面的太医们,哪个不是整日里战战兢兢?我在太医院六年,下了一回监,受了两回杖刑,要不是有师兄照拂着,早死过好几回了。都说医者父母心,那也是要分人的,这个父母,哪有那么容易当的?” 孙杜仲的这一番话说到了林紫苏的心坎里,她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前世里的风风雨雨也算经历了一些,知道师父的所言非虚,当下赧然应道:“师父说的是,方才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师徒二人又回到了店铺内,这一次由孙杜仲出面,直接拒绝了杨兴尧的求医,任凭金翼鸣磨破了嘴皮子也无动于衷。金翼鸣磨了将近半个时辰无果,还想继续磨下去,却被杨兴尧叫住:“金三叔,生死有命,既然神医不肯垂怜,那就不必强求。” 杨兴尧和金翼鸣飘然而出,林紫苏朝门外瞧去,才发觉杨兴尧此行带了不少护卫,来时估计是怕惊着周边的人,都躲在暗处,临走时没了太多顾忌,纷纷从僻静处窜了出来。 二十多名大汉在大街上凑成了一团,这阵势,路上行人避之唯恐不及,方才还有几个行人的大街上,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孙杜仲站在林紫苏的身后,街上的情形也看的一清二楚,低骂了一句,继续窝在角落里打盹,林紫苏则是立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地想着心事。 一个多时辰一晃而过,自滇王府的人走后,再无一个人上门,琥珀牢记家中夫人的吩咐,早早地过来接林紫苏回家,林紫苏等到了申时末,眼见着窗外夕阳西下,辞了孙杜仲,朝自家巷口走去。 林府门前的小巷名叫二里巷,意谓巷子甚短,从巷首到巷尾不过二里的距离。林紫苏刚转过巷首,依稀见一行人守在巷尾,不住地朝自家门口打量。那边的人见到了林紫苏,其中一人朝着林紫苏疾步走来。 这个人可把琥珀吓得不轻,林紫苏料定来人的身份,不顾琥珀的催促,依然缓步而行。还没走到家门口,对面那人已走到近前,满脸堆欢道:“小神医,我在这里可是恭候多时了。” 三十四 医治 林紫苏对金翼鸣的到来并不意外,微微颔首道:“教金三爷久等了。” 金翼鸣听林紫苏答的干脆,仿佛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在这里,笑道:“公子托在下给小神医带一句话,他的生死,全在姑娘一念之间。” 林紫苏笑道:“你家公子这般抬举我,我若说不治,岂不成了罔顾生死的人?不过,我只是跟着师父胡乱学了一些医术,神医的称呼可不敢当,你家公子若是对我放心,那我就勉力一试。” 林紫苏说的是实情,金翼鸣却不这样认为,想起林紫苏医治时的手法,越发觉得这个小姑娘深不可测,说道:“姑娘肯出手相救,在下先谢过姑娘了,若是能医好我家公子,我们王爷定有重谢!” 林紫苏也不再推脱,问道:“你们也知晓,我师父不愿让我施治,惠丰街那边是不成了,你们那可有清静的地方?” 金翼鸣沉吟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令牌,递到了林紫苏眼前,说道:“我家公子的身份,想必姑娘也已知晓,公子此番到京城,在十王府住宿,多有不便。” 待林紫苏看清上面滇王府的字样,金翼鸣便收了令牌,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且在家听消息,等公子安排好日子,小的派马车到府上来接您。” 林紫苏本还以为对方会找个客栈之类的地方,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打算,狐疑地看了金翼鸣一眼,这可是在自己家门口,若是随便就上了旁人的马车,届时自己可说不清! 金翼鸣看出了她的疑虑,陪笑着说道:“姑娘放心,我家公子心中有数,定会让姑娘跟家里有所交代。”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林家的门房就收到了请柬,说是南康大公主在十王府的宅子里办了一场诗会,邀请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务必亲临。 南康大公主是皇帝的长女,乃是梁皇后在东宫时所出,当时还是理宗皇帝在位,直接赐以南康的封号。 南康城是太祖皇帝的龙兴之地,在大衍一朝是仅次于京师的存在,以南康作为一个公主的封号,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一个是大衍熠熠生辉的公主,一个是京中毫无根基的府第,若是在平常,南康大公主断然不会贸然和林家往来。林紫苏不知道杨兴尧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说服堂堂的南康大公主给自己下请柬,暗自佩服,心中打定主意,等见了杨兴尧一定要问个明白。 既然是南康大公主有约,林家自然是不敢怠慢,毕氏唯恐自家女儿失礼于人前,绞尽脑汁为林紫苏备下合适的衣服和首饰。 林紫苏这个正主儿却是在家闷了两日,通宵达旦地翻看家中的医书,算是临时抱佛脚。毕氏以为是南康大公主的诗会给了她压力,不住劝慰她适可而止。 四月十二,正是南康大公主所约的日子。这日一大早,就有下人到林紫苏的院中禀报,说是南康大公主府上的马车到了门口,等着来接自家小姐。 林紫苏收拾完仪容,带着琥珀出了院门,就见一辆气势恢宏的朱轮车停在了自家门口,待走到近前,发现驾车的人竟是金翼鸣,遂取笑了一句:“金三爷,我还道你们会低调行事,没想到连公主的朱轮车都出动了,这阵势,我可不敢坐。” 林紫苏虽是这样说,还是在琥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就听金翼鸣道:“我们滇王府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连匹马都不好找,反正公主娘娘的马车闲着也是闲着,借来一用又有何妨?” 马车里甚是宽敞,中央放着一张茶桌,上面一个暖炉正在“咕嘟”“咕嘟”地烧着水,摆放着两套茶具,角落里,挂了一个藤木编制的小柜子,里面塞满了各种吃食,马车深处备有一软榻,铺了张薄薄的锦被,以备休憩之用。 前世里,林紫苏自从成了皇后,极其有限的几次出宫,所乘的马车自然比公主的马车规制还要高,琥珀却是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惊的合不拢嘴,喃喃说道:“我的老天爷,我这辈子也没坐过这样的马车。” 林紫苏看了一眼琥珀夸张的表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朝琥珀使了个白眼,朝车门外问道:“金三叔,咱们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参加公主娘娘的诗会。”金翼鸣懒洋洋的声音传进马车中,紧接着一身鞭响,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林紫苏不再多问,达达的马蹄声中,朱轮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东城,到了紫禁城外的十王府停了下来。 大衍自开国之后定下了皇子封王分藩制,皇子出生后即可封王,十五岁之后出宫成婚,二十岁成年后去封地就藩。 若是为每个皇子都在京中建座府邸,住上几年就要闲置下来,自然是颇多浪费,是以在太宗皇帝时,在紫禁城的东门外,紧挨着会同馆建了十王府,以供受封后等待就藩的皇子们和回京朝觐的藩王们居住。 说是十王府,自然不是十个王府,也不是某个王爷的府邸,而是由若干个院落集聚而成,王府内道路纵横交错,每个院落之间各有联通,又相互独立,倒是与后宫的布局有些相像。 公主府的马车果然好用,金翼鸣到了十王府门口,只高声叫了一声,门口的禁卫便极为配合的开了大门,任由马车一路驶入了十王府。 南康大公主与驸马齐源是在四年前的中秋诗会上相识,齐源是天下闻名的才子,又是当年的新科探花,两人喜结良缘,遂成了京城里的一段佳话。两人成婚后却没有住进公主府,只是在十王府内选了一座七进宅院住了进来。 林紫苏在南康大公主的宅子门口下了马车,金翼鸣朝林紫苏行了一礼,低声道:“姑娘,公子已安排妥当,你就安心地参加诗会罢,时间到了,自会有人来接姑娘。” 皇帝如今有三位皇子已然过了十五岁,然而储君未定,二皇子和三皇子还住在宫里,也就四皇子谢晞受了封,住进了十王府。 适逢万寿节,外地藩王入京后,也携着家眷仆人住进了十王府,南康大公主今日举行诗会,有心人自然一直在南康大公主的门口盯着,突然见林紫苏这个不明来历的小姑娘,从南康大公主的马车上下来,皆是暗暗称奇。 前世里,林紫苏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倒是见过南康大公主几次,自谢曜登基之后,南康大公主和驸马一起去了南康城,就再也没回过京城。 林紫苏在下人的引领下进了正厅,丫鬟琥珀则是被公主府的下人带到了旁边的一处偏厅。林紫苏步入厅内,已经有几个少女在座位上候着,借着依稀的记忆,她一眼认出了坐在主位上的南康大公主,忙低身行礼。 南康笑着让林紫苏起身,林紫苏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这位公主,此时的南康不过双十年华,浅浅地施了一层淡妆,杏眼桃腮,依稀就是上一世的面貌,一身浅粉色褙子,头上斜插着一支羊脂白玉海棠双钗发簪,显得明媚典雅。 林紫苏对南康大公主印象甚好,正要开口与她客套两句,就隐约听到一阵丝竹之声,接着一阵柔媚的歌声传了过来,“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这首词出自前朝词人柳三变之手,写的是新婚男女之事,在座的除南康之外,皆是未经人事的少女,有几个家里重礼数的,乍听到这等浓词艳句,都羞的低下了头。 南康倒是没有太多局促,苦笑道:“唉,我四弟又在胡闹了,自打他住进了十王府,这里便不曾有一日安宁。” 南康叫了一名婢女进来,说道:“敦王殿下今日又无聊了,你到后院里,去请驸马到敦王的府上喝几杯酒罢,哦,驸马这会儿应该在花园里看书,你去花园中找一下。” 那婢女领命而去,南康在厅中看了一圈,歉然说道:“本宫安排不周,唐突各位小姐了,中午的酒宴,南康自当罚酒三杯。” 听南康如此说,在座的少女们窘色稍解,过了不到一刻,那柔媚的歌声果然歇了下去。南康长公主这边又到了几家客人,正忙着与来人寒暄。在座的姑娘有熟识的,便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林紫苏如今也算是贵女圈里的“名人”,几位姑娘碍着礼节与她打了个招呼,便不再和她言语。 她觉得甚是无趣,就信步出了大厅,刚走到廊下,一个丫鬟模样的宫女拦住她的去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道:“大公主吩咐,驸马近日在江南游历,得了几部孤本医书。听说姑娘家学渊源,若是无聊,奴婢可带姑娘前去知秋堂一观。” 这就是杨兴尧的安排了吧!她也没有多问,随着那宫女走过一段抄手游廊,高高低低的踩过十几个台阶,又沿着一条胡同朝内宅走了几十步,转过一道月洞门,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的池塘。 眼下正值初夏时节,池塘边绿柳成荫,池塘里的睡莲长的茂盛,铺满了整个水面,如同一张巨大的绿缎在水中铺开。 那宫女停下脚步,指着池塘对面的一座紧闭门窗的二层小楼说道:“姑娘,前面就是知秋堂。” 林紫苏点了点头,独自沿着池塘边鹅卵石小径朝知秋堂走了过去,走到知秋堂门口,她吁了口气,轻轻一推,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接着就听到楼上传来了一个极其虚弱的声音:“可是林大姑娘到了?请到楼上一叙。” 听到是杨兴尧的声音,林紫苏心中稍安,进屋顺手带上门,沿着角落里的木梯移步上楼,就见杨兴尧躺在一个躺椅上,旁边立了一个侍女。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杨兴尧一张脸黑沉沉的,林紫苏走近打量,发现他眼眶深陷,双颊突出,比几日前见到的更为吓人,不由皱眉道:“你要是不想活了,何必再让我医治,如你这般,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治不了。” 因林紫苏的到来,杨兴尧本来还一脸喜色,听她如此说,脸上笑容顿时一滞,问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 林紫苏也不与他多说,先是从怀中取出针灸用的针包放在了身旁的小几上,接着又从怀里取出一面小铜镜,递给了杨兴尧,说道:“世子,你这几日怕是都没照过镜子罢。” 杨兴尧这几日所念的除了自己的病情,一直在想着他未了的心愿,对自己的仪容倒没怎么关注,每日里都是由下人收拾完便了。 这时由林紫苏提起,他拿起镜子看了自己的气色,仔细端详了几息,竟笑了出来:“我杨兴尧自负聪明绝顶,平日里积德行善也做了不少,还道老天会眷顾于我,呵呵,原来竟......” 他本就气息微弱,这一番情绪激荡,一口气没转圜过来,忍不住地咳了起来。 这一下杨兴尧咳得是惊天动地,铜镜也被他摔在了地上,侍女慌忙将杨兴尧扶了起来,抚着杨兴尧后背顺了好大一会儿气,才让他这口气出匀,又慌忙从一旁取了一杯水喂到杨兴尧口中。 杨兴尧喝了几口温水,气息终于缓了下来,发觉林紫苏始终在冷眼旁观,问道:“林大姑娘,你以为呢?” “多思伤脾,世子”,林紫苏拾起镜子,直起身子坦然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聪明人也好,笨人也好,在上天面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论你是世子还是百姓,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我不知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不知你这几日在胡乱想些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你死了,那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只有你活着,才会有心愿终了的那一日。” 三十五 午宴 杨兴尧以聪明自负,若是平日里听到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对自己如此说教,定然是嗤之以鼻。 然而在此时,这几句话却不啻于醍醐灌顶,他呆了一会儿,脸上竟然有了一丝血色,抬手用力抹了一下额头,涩声道:“姑娘教训的是,在下受教了” 紧接着他便将手放在身边的小几上,用满怀希冀的眼神看着林紫苏道:“烦请姑娘为我诊治。” 这一声中气十足,似是用尽了杨兴尧全身的力量,林紫苏见他眼神突然变的坚定,便不再多说,凝下心神为他诊脉。 诊完脉又细细地问了一些日常病症,林紫苏这才发现,杨兴尧不但先天肺弱,更兼着后天思虑过多,积了脾弱之症,脾为肺之母,如此一来更是难以医治。 林紫苏沉思了半刻钟,一脸严肃地说道:“世子,我的医术浅薄,最多只能让你多活十年。” 杨兴尧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绽出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说道:“有劳姑娘了,能多活十年已是不易,杨某不敢奢求太多。” 林紫苏也注意到了杨兴尧的失望,她没有多说话,只取过自己的针包打开,说道:“世子,我先为你补肺益气。” 这一番针灸下来花了将近半个时辰,针灸本就是极耗心神,又因门窗紧闭,林紫苏累热交加,已是满身大汗。 杨兴尧一直是闭着眼,针灸过后,觉得周身前所未有的舒畅,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睁眼却见林紫苏脸色潮红,形容狼狈,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赞了一句道:“姑娘医术果然高明,这几针下去,我连呼吸都顺了许多。” 林紫苏却是觉得自己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了,本还想休息一下,但见窗前的日影渐短,看样子已近正午。 她唯恐南康长公主那边有人注意到自己,上一次的流言已然闹的家里人心惶惶,可不敢再有什么流言传扬出去。遂勉力走到书案前,拿起侍女早已准备好的笔,草草写了一张药方交与了杨兴尧,嘱咐道:“照着这药方抓药,先喝上半个月,视病情再做调整。还有,针灸须每隔七日一次,下次还在此处吗?” 杨兴尧不置可否,扶着侍女勉强站起身,拿了早放在书案一角的几本书说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里有两本书,是本朝名医滕广平的行医笔记,以后就由姑娘保管罢。”说着松开抓着侍女的手,双手捧着书递到林紫苏面前。 这姿势极为恭敬,倒教林紫苏为难了,她只得左移了半步,从杨兴尧的身侧接过了书,简单翻了两页,眼中顿时闪出兴奋的光芒,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 杨兴尧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从书架上取了一个紫檀木匣子,捧至林紫苏的面前,杨兴尧说道:“这是预付的诊金,请姑娘笑纳。” 林紫苏收起了书,接过匣子打开,就见里面放了厚厚一摞纸,翻开来看,竟是一张张的房契和地契,足足有二十多张,只听杨兴尧道:“姑娘但放宽心,这些都是我家祖上在京城里置办的产业,背后都是清清白白,如今放在那里也是闲着,倒不如交到姑娘手里。” 林紫苏方才粗略看了一下,那些房契和地契皆是位于京中繁华地段,虽估不出价值几何,但也知道那是一笔泼天的财富。 这一世自己既无家世,又无背景,得了如此大的一笔财富可不是什么好事,偏生那些纸上写的还都是自己的名字,林紫苏心下一抖,下意识的将匣子放在了小几上,脸上依然带着笑,说道:“世子的心意,我这里先行谢过。待会儿我还要去参加诗会,这么大的匣子可不方便带,不如先放在你这里好了。” “姑娘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杨兴尧顿时了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帮你找个地方存放,反正已然过了明路,都是你的东西。” 林紫苏嘴角一抽,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拿起医书向杨兴尧告辞,杨兴尧又道:“姑娘肯为我医治,在下感激不尽,七日后在此处恭候姑娘大驾。” “你不必谢我,我只是把你从鬼门关向外拉了一步,要谢的话,还是谢你自己罢。”林紫苏不再理会杨兴尧,自顾自地下楼开门。 带林紫苏过来的宫女一直在柳荫下守着,见她出了知秋堂,那宫女迎上前去道:“方才前院传过来话,那边的午宴即将开席,姑娘可是要过去?” 林紫苏点了点头,随着那宫女回到了前院。午宴设在了花园中心的一处二层楼阁上,林紫苏刚走过去,就见梁婉怡在楼上朝自己挥手。 待上了楼,梁婉怡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她往席间拉,口中说道:“紫苏妹妹,方才还说你不够意思,为了几本医书,连诗会也不顾了。不过你来的正好,我们正行着酒令呢。” 梁婉怡给林紫苏留的位置靠着窗子,转头就能看到花园里的美景,是席间最好的位置。林紫苏左手边的那姑娘姓冯,本是一直缠着梁婉怡说话,听梁婉怡说要给好友留个位置,欣然同意,没想到这个位置的主人却是林紫苏。 待林紫苏坐下,冯姑娘便向左靠了一些,离林紫苏远了一个身子,口中低声说了一句:“真是倒霉。” 林紫苏装作没听到,若无其事地听梁婉怡述说方才诗会上的趣事,对面的一个紫衣姑娘见席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含笑道:“林大姑娘,方才我们正在行飞花令,你可要一起来玩?” 她见这紫衣姑娘有些面熟,想了一下,记起了这姑娘是工部骆尚书府的三小姐骆玥,曾在百花宴上展现过才艺,与自己也算是有一面之缘,当下点了点头。 只听骆玥又道:“怡姐姐,方才到了你这里,你的酒还没喝下呢。” 梁婉怡方才为了去迎林紫苏,没接上行酒令,不过她也没多说,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接着豪气万丈地说道:“你们等着,看我给你们出一个大难题!” 众女们都齐齐等着梁婉怡出难题,梁婉怡朱唇轻启,朗声吟道:“僧敲月下门”,众女顿时哀嚎声一片。 自古以来,用这个“僧”字作诗的诗人可是不多。骆玥坐在林紫苏的对面,自梁婉怡以下,正好是第七个,自忖这个“僧”字是想不出来。她与梁婉怡关系不错,当下佯怒道:“怡姐姐,可没你这么记仇的,刚劝了你一杯酒,你这就要找补回来,这杯酒,看来定是要我喝了。” 骆玥话虽如此说,还是满眼期盼的望向林紫苏,只听林紫苏道:“山僧独在山中老”,骆姑娘赞了一句好,就看向了冯姑娘。 冯姑娘没去过百花宴,只听人说起过林紫苏凶悍的名声,本以为林紫苏胸无点墨,没想到林紫苏竟然如此轻松就过关。她只把心思放在了林紫苏身上,丝毫没做准备,到她这里顿时卡了壳,只得气呼呼地横了林紫苏一眼。 在众女们齐声计数时,冯姑娘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贾岛的另一首诗,说道:“留茶僧未来。” 紧接着又有两句接了下去,轮到了骆玥旁边的章七姑娘。章七姑娘名唤章雨桐,是吏部左侍郎章若谷家的千金。 章家本就是江南名门,骆玥想起章雨桐在京中的才名,哀叹一声:“看来这杯酒是喝定了”,说着就端起了面前的酒杯,等着章雨桐接了酒令后,便要一饮而尽。 章雨桐想了几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一句委实是想不出来”,说着拈起酒杯浅酌了一口,便即放了酒杯。 骆玥如释重负,放下酒杯吐了吐舌头,笑道:“谢天谢地,居然能逃过这一劫。”接着便有另外一个姑娘打趣道:“月月,谢什么天地,你最该谢谢你身边的章姐姐。” 骆玥忙不迭地点头道:“你说的极是,来来来,章姐姐,多谢你口下留情,我敬你一杯。” 骆玥与章雨桐碰了一杯,一大口酒还没完全咽下,就催道:“章姐姐,该你出题了。” 章雨桐面上依旧带着恬淡的笑容,说道:“各位姐妹把有意思的字都用了,我这里实在没有更好的,方才见花园里姹紫嫣红,便以‘花’来破题罢,嗯,花径不曾缘客扫。” 自古以来,风花雪月是文人骚客千古不变的主题,以花入题的诗句何止千万,便是三岁蒙童也能吟诵出几个带“花”的诗句。 这一次的酒令转了两圈,依然还在往下接,骆玥顿觉无趣,嚷道:“你们都是出了名的才女,满座里就我才疏学浅,转到最后,定是又要罚我,这杯酒还是我来喝罢。” 十几位姑娘年纪相仿,又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在一起玩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散场。其间南康也前来凑趣,她肚子里没太多的学问,危急关头只得搬出了几句齐驸马齐源新作的诗。 齐源可是大衍有名的才子,向来有“珠玉公子”的名头,几位姑娘听了齐源的诗句,也顾不得矜持,齐声叫好起来。 骆玥饮了不少酒,听到了齐源的名字,顿时两眼放光,站起身走到南康身后,搂着南康的脖子呢喃道:“南康姐姐,我们可是一直都仰慕驸马姐夫呢,难得到你府上来一趟,你就给大家引见一下呗。” 南康斜睨了骆玥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见他可以,不过,你能许我什么好处?” 骆月道:“你是堂堂的大公主殿下,想要什么东西没有?还用到我这里讨?” 南康一脸狡黠地附在骆玥耳边低语了几句,骆玥轻捶了南康后背,道:“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挂念着我大姐那些物件,那可是我好不容易赢回来的战利品!”南康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说道:“你个小丫头又不懂刻章,那几方印石放你这里岂不是明珠暗投了?” 骆玥扁了扁小嘴,说道:“我哪里不懂了?嗯,就算我现在不懂,向我祖父请教一下不就懂了?” 章雨桐见骆玥与南康举止亲昵,心中觉得不妥,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说道:“玥妹妹,君臣有别,咱们可不能僭越了。” 骆玥显然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怔了一怔,说道:“南康姐姐人很好的,不会计较这些。” 骆家大小姐骆樱是南康在宫中的伴读,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厚,是以南康一直把骆樱的两个妹妹当成自己的妹妹看,从没想过什么君臣之别。没想到章雨桐当众提了出来,南康也不在意,微笑道:“难得大家到我这里做客,今日咱们都是姐妹,不论君臣那一套。况且我与骆家大姑娘自幼相交,一直都把小玥玥当自己妹妹看。” 她说着,轻轻拧了拧骆玥的脸蛋,促狭地笑道:“小玥玥,姐姐说的可对?” 章雨桐咬了咬嘴唇,没有再多说什么。骆玥一直以大人自居,最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当下板了脸说道:“你要是再拧我的脸,咱们姐妹情分就到此为止。” 南康强忍住心中的笑,说道:“好了,不和你闹了,你驸马姐夫这会儿正在溢香园里陪着敦王和鲁王世子饮酒,你们既想见,我带你们过去便是。”骆月跳起欢呼一声,也不顾仪态,第一个沿着楼梯奔了下去。 十王府的设计甚是奇妙,每八座宅子为一坊,按九宫布局,空下中宫区域,围成了一个“口”字。在“口”字中央,建有一个大的花园,坊内的每座宅子都有通往花园的小门。骆玥也不是第一次来南康这里,对宅子里的路径甚是熟悉,一路小跑往溢香园赶去。 到了溢香园,骆玥便听到了不远处的假山上有几个男声说笑的声音,心下大喜,循着声音走到位于假山半坡的一处花架下,却不由愣在了原地。 花架下三名男子皆是赤脚箕座在地,骆玥仔细辨认,坐在天字位上的是齐源,坐下地字位上的是敦王谢晞,人字位上的那少年却是面生的紧,想来便是鲁王世子。 只见齐源正一手捋着袖子,另一只手与鲁王世子划拳,两人兴致正高,“四喜,五魁,六顺”等数字随着两人的手势,不住地被高喊了出来。 两人比划了八九个回合,齐源笑着收了右手,谢晞指着鲁王世子,一脸幸灾乐祸地笑道:“谢昞,这次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总不能赖了吧!” 鲁王世子谢昞苦着一张脸,摆了摆手说道:“四哥,真不行了,不能再喝了。” 齐源在一旁打趣道:“谢昞,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不行。” 三十六 根源(二更) 这一下,骆玥可算是听懂了,顿时臊的满面通红,齐源在她心目中的芝兰玉树形象,算是彻底崩塌了。 骆玥万念俱灰,欲转头就走,忽而想起身后有几个密友转眼就到。 那些好友们都还没见过齐源,亏她天天吹嘘着齐源如何丰神隽秀,若是让姐妹们看到“珠玉公子”的这个形象,回头指不定要如何嘲笑自己。 她咬了咬牙,忙跑到花架下对齐源说道:“驸马姐夫,有人来了!” 骆玥的出现让花架下的三人都吃了一惊,齐源也认出了骆玥,不知道她说的“来人”指的是谁,皱眉道:“来了便来了,有什么打紧!” 骆玥急的直跺脚,不由分说上前将齐源拉了起来,嗔道:“南康姐姐带着今日诗会上的客人们来溢香园了,你这幅模样,可……可如何是好?” 齐源哑然失笑,扶额道:“南康这丫头,怎么把人带到了这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坐了下去,不慌不忙地穿着鞋袜。 骆玥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齐源的头发有些乱,忙替他紧了一下网巾,又帮他正了发冠。 待南康带着一帮少女们赶到时,林紫苏远远就见到三个年轻男子手握折扇,站在一处花架下谈天说地。 微风轻轻拂过,从下往上看,就见三名丰神俊朗的谦谦公子衣袂翻飞,如谪仙一般。 林紫苏第一眼先认出了谢晞,见他随意用了一条锦带将头发束了一个发髻,身着藏青色直裰,脸色沉静,一改往日的恣肆,倒像是个寻常的文士,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对谢晞没什么好感,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转向了别处,接着打量起中间那男子。 只见那男子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下巴略微上扬,一身宽衣博带随风轻摆,有飘然出尘之感,想来便是众人说的齐源。 林紫苏心中赞了一句:珠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就听南康笑道:“文深,方才我又帮你讨了几方印石,你该如何谢我?” 齐源听到自己的娇妻来自己面前献宝,正要答话,他身旁的骆玥听南康提起印石一事,鼓着脸抢先说道:“南康姐姐,那几样宝贝,我可还没同意给你呢。” 南康笑眯眯说道:“人我是让你见了,可不能耍赖。” 骆玥没好气地说道:“见到了又怎么样,今日的驸马姐夫跟往日里的又不一样。” 南康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看了自己丈夫一眼,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只好问道:“你驸马姐夫不是挺好的么?哪里不一样了?” 其他少女碍于谢晞和谢昞都在场,不敢近前,只能隔着花架垂下的藤蔓远远的看。 见齐源跟人们口中的“珠玉公子”果然没什么两样,都是心下兴奋,不懂骆玥方才还兴冲冲地跑过来,怎么突然就情绪低落了起来。 骆玥心下沮丧,偏偏小心事又没法向外人诉说,面对着几个好友质疑的目光,只得低下头沉默以对。 南康见骆玥一向活泼的小脸上罩着一丝阴霾,便笑道:“玥玥是觉得亏本了?这样罢,你驸马姐夫最近新作了一首琴曲,我让他弹给你们听。” 骆玥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双眼猛地放光,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齐源轻笑了一声,一把将南康拉到自己身旁,带着一脸宠溺说道:“夫人有命,焉敢不从?” 接着又朝众人道:“方才正好将琴遗在凉亭之中,诸位可同我一道前去。” 一行少女嚷着要听齐源新作的曲子,跟随着齐源和南康的身影,朝一旁的凉亭蜂拥而去。 林紫苏和梁婉怡也准备过去见识下齐源的琴技,见骆玥还站在原地,均感好奇,梁婉怡问道:“玥玥,你方才不是要看‘珠玉公子’的么?怎么不过去听琴?” 骆玥依旧是低着头,两只手交叉着叠在胸前,自顾自地摆弄着手指,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听梁婉怡问起,骆玥眼泪差一点掉了出来,恹恹说道:“怡姐姐,我心里不舒服,你就莫要问了。” 谢晞和谢昞方才的酒兴被骆玥打断,心里还有些不快,此时见骆玥闷闷不乐,都是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梁婉怡若无其事地拉着骆玥的胳膊,说道:“阿玥,我第一次来大公主的府上,你带我们逛一下花园可好?” 少女心性来得快去的也快,骆玥的性子又是直爽,听梁婉怡有求于自己,便允了下来,挽着梁婉怡的手,朝凉亭相反的方向走了。 林紫苏跟在她们两人身后,刚迈开步子,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到耳中:“李四娘怒打金玉郎。” 这几个字在别人耳中平平无奇,但能足够吸引林紫苏的注意力,林紫苏的脚步陡然停了下来,回头就见谢晞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一双探究的目光朝谢晞射了过去。 谢晞毫不在意林紫苏的目光,将手中的折扇在手上转了几圈,问道:“林大姑娘,本王听闻状元楼里有个话本子叫李四娘怒打金玉郎,不知你听过没有?” 林紫苏攥紧了拳头,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殿下的眼光不错,这话本子挺好。” 谢昞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问道:“四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谢晞故作神秘地说道:“谢昞,这是京城里热火的话本子,你既然到了京城,不可不听。状元楼那边午时、酉时各一场,你这会儿过去,正好赶得上。” 谢昞素知谢晞的为人,可不信他是专门介绍话本子的,转头笑嘻嘻打量了林紫苏片刻,见林紫苏面容清秀,柳眉下两只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湛然有光,便自以为一切都懂了。 他拍了拍谢晞的肩头,做出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哼着小曲快步离去。 凉亭那边的琴声已起,一阵舒缓前奏,如一片落叶飘入水中,荡开层层涟漪,紧接着便是少女们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边的花架下就剩下了谢晞和林紫苏,不等林紫苏开口,谢晞开门见山说道:“我说小神医,听本王一句劝,那个杨兴尧,你不能再接近了。” “你……一直在监视我?” 不远处的琴声突然提了起来,如同狂风大作,携着雨滴飒沓而下,林紫苏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本以为自己为杨兴尧救治一事,对方遮掩的甚好,自己也没露出破绽,定然不会被人发觉,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被谢晞知晓了。 “小神医”这个称呼,不过被金翼鸣叫过几次而已,谢曜连这个都能说出口,那想必他也已经知晓,自己和滇王府之间的那些有限的来往。 被人盯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盯上而不自知,林紫苏一双美目紧盯着谢晞,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线索。 “我可没兴趣盯着你的破事儿,只是碰巧遇到罢了,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给你提个醒” 谢晞仍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指了指林紫苏藏在袖间的医书,笑着压低了声音说道:“滇王府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你犯不着为了这两本破书,得罪了人,给自己惹来祸事。” 琴声转低,散发出森冷的寒意,彷佛是一池本来生机无限的春水,瞬间结成了厚厚的寒冰。 林紫苏心下一凛,嘴上却是不服,反问道:“臣女倒是要请教殿下,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能得罪什么人?能惹来什么祸事?” “滇南一省山高水险,除了是南疆的屏障之外,朝廷所重视的,唯有金银盐铁矿而已,而滇南的金矿、铁矿,半数都在滇州。南面那几家盯了好几辈子,指望着滇王府没了,能从中分一杯羹。” “以往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希望,滇王府世子先天不足,偏生又是唯一的嫡子,他们可是都在盼着滇王府绝后呢,你说,要是他们知道,你这位小神医给杨兴尧续了命,会拿你怎么样呢?” 谢晞这说法与孙杜仲说的不谋而合,林紫苏心下顿时警觉,前世今生里,这个以浪荡出名的荒唐王爷,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南暹如今还是大衍名义上的属国,前世里南滇被南暹攻破一事,自然无法多说,林紫苏淡淡说道:“臣女与殿下毫无瓜葛,竟教殿下如此上心,实在是受宠若惊。” “你有什么值得我上心的?” 谢晞似笑非笑地看了林紫苏一眼,说道:“不过是我赢下的赌注还没收到,可不想你这个正主儿就这样死于非命。” 听谢晞提起他们那个荒唐的赌约,林紫苏心中有些不自在,面上还是挂着一抹浅笑,说道:“哦?殿下还在记挂着赌约的事儿呀,臣女如今可是流言缠身,莫要因臣女的恶名,坏了殿下的清誉。” “清誉?” 谢晞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副古怪的表情:“好教你得知,京中关于你的流言,都是本王授意传出去的。” 那边琴声如惊涛拍岸般的呼啸,不知从哪里吹过一阵凌厉的风声,花园里的叶子簌簌而动。 林紫苏脑中轰的一声响,刚刚挤出来的笑脸顿时凝固。 前些日关于她的流言甚是诡异,她一直想弄清楚来龙去脉,然而传播流言的人做事老道,实在是无迹可寻。 这么多天以来,她怀疑了无数个人,连徐文韬的动机都推敲过,却始终没想到谢晞身上。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这样的流言传出去,自己这个当事人固然是名声尽失,但谢晞这个当朝王爷,只会更颜面扫地。 万万没想到,谢晞竟当着自己的面,承认是自己做的。 林紫苏实在摸不准谢晞的想法,心中有万千疑问,却不愿在谢晞面前露怯,只得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问道:“哦,那这个话本子,也是出自殿下的手笔?” 谢晞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说道:“本王一向不喜欢输,当然要动用些小手段了。我可懒得像徐文韬那样围着你转,自然是要另辟蹊径。赌约嘛,无非就是输赢两端,不一定非要我赢,只要他们两个认输就行。” “想让他们认输,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从你的名声下手了。他们两家不是喜欢文静的大家闺秀吗?那就让他们知道,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可不是什么名门闺秀。” 谢晞、徐文韬、梁铭泰三人的赌约,林紫苏听梁铭泰说过。 她对名声本没有太过看重,但像谢晞这样,明明损了别人的名声,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着实让她愤怒。 林紫苏咬紧了唇,冷声问道:“殿下为了赌约,连这等剑走偏锋的招数都用上了,可殿下有没想过,您不喜欢输,所以就拿着臣女的名声随意败坏?” 谢晞不以为然道:“什么剑走偏锋?在本王这里,能赢的招数就是好招数,再说,本王传出去的可没半点虚言。本王堂堂一个王爷,被你这个小丫头打了,都不担心名誉扫地,你一个黄毛丫头,左右过几年才嫁人,有什么可怕的?” 谢晞顿了一顿,又道:“更何况,不是还给你送了一个大礼吗?如今京中百姓提起李四娘,哪个不是竖大拇指夸赞的?” 琴声急转直下,声调放缓了下来,似乎是将要接近尾声。 林紫苏仔细盘算,以自己的身份,拿谢晞自然是无可奈何,况且如今已然木已成舟,说再多也是无用,倒还不如想法子借此事与这一干人划清界限。 林紫苏当下幽幽说道:“是啊,殿下算计的很好,臣女还要多谢殿下的大礼。” “好说好说” 谢晞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接着却一脸坏笑,说道:“你去昌国公府,那个丫头闹事……嘿嘿,本王安排的也不错吧?” 三十七 事缓(一更) 林紫苏顿时恍然大悟,难怪那么巧,自己也就在昌国公府太夫人那里坐了一刻钟的时间,就能遇上内宅阴私,原来也是谢晞提前安排好的。 她一脸嘲讽说道:“臣女倒是佩服殿下,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连昌国公府的后院事务都要插手。” “就昌国公府那乌七八糟的地方,买通几个下人而已,有什么可稀奇的?梁铭泰那小子一向不靠谱,连个丫头都安顿不了,我就勉为其难帮他一把。” 这个谢晞,把人家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说出来却跟没事人一样,林紫苏觉得与这等胡搅蛮缠之人争辩实在是不智之举。 林紫苏当下转过了身子,说道:“臣女借您的光,如今已然是鬼憎神厌了,臣女与殿下的身份天差地别,可从来不敢有攀附殿下的念想,为殿下的名声着想,日后再遇到殿下,臣女定然躲的远远的。” 这句话说完,林紫苏已经打定了告辞的念头,哪知谢晞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楼说道:“是吗?哪里鬼憎神厌了?方才见你行酒令,跟人家玩的可是不亦乐乎。” 顺着谢晞的手看去,林紫苏瞪大了眼睛。 这花架就在假山半坡上搭建,与方才酒宴的那小楼一般的高,自己背靠的那扇窗子还开着,站在这里,里面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凉亭里的琴声早已经停歇,少女们清脆的声音不时地传了过来。 回想起方才自己在席间里做了一些女儿家的小动作,林紫苏有些心虚,睁大眼睛惊道:“你……你……” “我倒不想看呢,偏偏你们连喝酒都不安分,尤其是那个叫骆玥的,叽叽喳喳,吵的我们几个头都大了!” “还有你!” 林紫苏刚刚喘了口气,听到这一声,又紧绷了后背,就听谢晞悠然说道:“喝酒哪有你这样的,总是偷偷地抿上几口,想喝酒就大大方方的喝,谁也不会多说你。” 林紫苏心中暗自庆幸,原来谢晞只看到自己喝酒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其他动作,心下放松,两只握紧的手就自然松垂了下来。 她只顾着放松,却忘记了方才在杨兴尧处得的两本医书正在她袖筒里,这一下全滑了出来。 好在她反应奇快,不等书本掉出来,两只手抄在一起,将两本书稳稳地接住。 谢晞本来还是一脸笑意,见了这两本书,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说道:“本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罢!” 谢晞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人影晃动,林紫苏又隐约听他咕哝了一句:“齐文深算什么大衍第一才子,这点琴技,也没比我们家后院那几个好到哪里去!” 梁婉怡和骆玥一前一后的逛了回来,谢晞刚刚离去,两人看到林紫苏仍在花架下站着,都有些惊奇,梁婉怡开口问道:“紫苏妹妹,你不是去听琴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南康大公主的诗会算是宾主尽欢,南康尽了地主之谊,前来的少女们见了心仪已久的珠玉公子,个个都是欢欣而去。 若说最不开心的,除了骆玥之外,便是林紫苏了。 谢晞在花架下的一番话并没有让她失了方寸,她知滇王府于大衍的重要性,是以救治杨兴尧的念头从来没有丝毫动摇。 然而她也知师父和谢晞所言非虚,自己救治杨兴尧一事,谢晞已然知晓,依着谢晞这位荒唐王爷捉摸不定的性子,其他人想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需要考虑保全自己的手段。 林紫苏离开时,没有再坐南康大公主府的朱轮车,而是找了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 眼见着天色将晚,一坐上车,就吩咐了车夫赶去二里巷。 因着万寿节的临近,全国各地的藩王、属国、外官携着仆从纷纷涌入到了京里,京中的人口也骤然增多。 紧邻十王府的又是会同馆和诸王府,正是外边的人云集之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时辰也没走到东城的地界。 刚转过一道街口,马车又停了下来,只听车夫道:“小姐,前面锦衣卫把路给封了起来,咱们要不绕道走?” 林紫苏掀开马车窗帘向外瞧去,就见不远处的路上,一队身着鱼鳞服的锦衣卫,押着六辆囚车,朝北而去。 囚车上的人皆是镣铐缠身,第一辆囚车上监禁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面容清瘦,一身书生打扮,正盘腿坐在囚车中,紧闭了双眼,仿佛对囚车外的喧闹充耳不闻。 后面的马车上则是囚禁着三个中年人和一个白发老者,穿的都是官员便服。 三个中年人皆是垂头丧气,只有那白发老者涕泪横流,不住地高呼“冤枉”。 路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纷纷对着囚车指指点点。 几名书生刚刚从路旁的茶楼走了出来,见此情景,一名书生指着囚车向同伴低声说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是刑不上大夫,咱们大衍律可是载有明文,犯官未定罪之前免带刑具,官家如此纵容锦衣卫,任由他们凌辱斯文,着实是令人心寒呐。” “是啊,往日官家一向宽仁,这两年重用东厂和锦衣卫,将咱们大衍搅的一团乱,唉,去年上天已然示警,没想到官家仍是一意孤行,今年指不定上天要降下什么样的霹雳手段。” 两人话音刚落,旁边立时就有一个客商模样的汉子反驳道:“呸!老子可是常年到潞原行商,那里的情形我可比你清楚!这群狗官,把潞原弄得一团糟,如今那边都快成了土匪窝,听说前几日还把流寇给弄到了京城来,活剐了他们都是便宜的!” 那书生却不服气,与那客商吵了起来,书生的几名同窗看不过眼,也站出来帮腔,一时间吵的不可开交。 林紫苏皱紧了眉头,放下了窗帘,吩咐车夫稍待片刻。 茶楼外因一帮人争吵,顿时一片混乱,几个书生平日里与同窗各种辩论,此时派上了用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渐渐地在争吵中占了上风。 茶楼上的雅间里,两名衣饰华贵的中年人正对坐着品茶,楼下的吵闹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两人神情极是悠闲,正透着虚掩的窗子向下瞧,如同看着一出好戏。 一名中年人放下茶盅,朝另一名中年人叹道:“崔兄,我们谋算了许久,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倒是教那澹台家得了个大便宜。” 那姓崔的中年人笑着说道:“钱大人稍安勿躁,自古有失必有得,潞原这一闹,咱们虽是损了那几个人,所得也是甚多。皇帝派过去的那个顾时,刚到潞原时,何等的意气风发,还不是被押解回京了?” “只要没了皇帝的眼线,区区一个徐凌而已,潞原还是大有可为的。” 姓钱的那人点了点头,说道:“今上继位后,一直压制我们几家,宁可让刘庆元那个老匹夫尸位素餐,也不愿给其他人一个机会,如今国库长年入不敷出,刘庆元首辅之位岌岌可危,不知尊师陆大人有意否?” 姓崔那人脸上堆满了笑,笑的却是极不由衷,说道:“钱大人说的哪里话,自睿宗时起,内阁首辅的位置不属山南,便属江南,首辅这位置,自然该是令兄来做。” 姓钱的那人摇了摇手,说道:“这些都是后话了,只要把刘庆元拉下去,不论是陆大人,还是我长兄做首辅,皆是顺理成章。不过圣心是越来越难猜了,前些日子祁老大人和韩嗣昌闹那么大,没想到,最后让骆休那个老小子占了个大便宜。” 姓崔那人点头应道:“骆休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咱们可得防着点儿。” 两人又计议了几句,姓崔那人站起身,推开窗子往楼下看去。 眼见着楼下锦衣卫撤了封堵,方才在茶楼外争吵的人也逐渐散去,一辆青篷马车正随着人群缓缓朝街中行去,姓崔那人说道:“钱兄,回去后给钱大人带一句话,事缓则圆,人缓则安。” “事缓则圆,人缓则安”,在缓缓行进的青篷马车中,林紫苏喃喃说出了这一句话,她猛地叫住了车夫,说道:“师傅,烦劳去一趟惠丰街。” 到了惠丰街,已过了酉时,孙杜仲正准备闭店,见林紫苏居然在这个时候到了店里,先是一喜,蓦地里脸色就沉了下去。他沉着声音对琥珀喝道:“你们小姐有重要事情要同我说,你就在外面守着,等你们小姐使唤便是。” 林紫苏道:“不用在这里等我了,你先回去同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在惠丰街上配些香料,稍后就回。”琥珀连忙应允。 待林紫苏进了店内,孙杜仲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今日可是去给杨兴尧瞧病了?” 林紫苏笑着点了点头。孙杜仲指着林紫苏跳脚骂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说着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你这个丫头,怎地如此不省心啊!为师这辈子就收了你这一个徒弟,这是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孙杜仲一连串的骂声脱口而出,林紫苏知他也是关心自己,只在一旁笑吟吟地听着。 孙杜仲见她不言,也觉没意思,没好气地问道:“那个杨兴尧怎么样了?” 林紫苏道:“徒儿才疏学浅,最多也就能给他吊一口气。徒儿在想,若是师父能出手的话就好了,不说药到病除吧,起码能让他多活上几年。” 孙杜仲猛摇头道:“那个杨兴尧先天不足,一副短命相,让他多出几口气已然算便宜他了,你也不用觉得是丢我的脸。等等,你是想让我救他?不行,万万不行!这事儿没得商量!” 林紫苏只是从袖中取出了杨兴尧所赠的那两本医学笔记,递到孙杜仲的面前,说道:“师父,这两本书你看如何?” 孙杜仲一脸狐疑地接过书,口中道:“你个臭丫头,区区两本书就想收买……”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两本书的封皮,蓦然瞪大了眼睛,本来还是不屑的语气,顿时变得虔诚了起来,一脸不敢置信说道:“这……这是滕广平的行医笔记?” 滕广平是大衍开国时的名医,本是一名游医,战乱中往返于中原大地,救治了无数生灵百姓。 大衍立国后,滕广平虽被太祖皇帝钦命为太子少保,但其一生始终在行医的路上,从未接受过朝廷的封赏,被民间尊称为“佛医”。 他的行医笔记,可说是包罗了各类疑难杂症,正是医者们梦寐以求的独一无二的宝典。 孙杜仲匆忙翻了几页,顿时眉开眼笑,连连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滇王府竟有这等宝物,竟然还到了我手中。” 紧接着他就醒悟过来,说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没安好心,我可先说好,我是不会给杨兴尧医治。” 见师父欲将书塞回到自己手中,林紫苏笑道:“没让师父您老人家医治,我只是有两个药方,想向你请教一下。” 孙杜仲听林紫苏如此说,又把书收了回去,捋了捋胡须,说道:“这个嘛,我老人家倒可以勉为其难,你且写出来我瞧瞧。” 说着就随意找了个小杌子坐下,翻看起那两本医书起来。 林紫苏飞快地将心中的方子写了出来,孙杜仲极不情愿地将目光从医书上转开,接过了方子。 他见到第一张方子之后,就猛地站起身来,眉头越皱越紧,林紫苏将一杯刚倒好的水递到了孙杜仲手中,笑眯眯说道:“师父也觉得不妥?不必着急,还有第二张方子呢。” 孙杜仲狠狠地横了林紫苏一眼,不情愿地展开了第二张方子,眉头皱的更紧,脸上的神情却由不满转为迷惑。 他打了个激灵,猛灌了一口水,问道:“你这丫头打的什么鬼主意?一张是虎狼之药,一张是蒙汗药,你这是怕医不好杨兴尧,就直接害死他?不行,不行,咱们行医的,怕惹上麻烦不去救也就是了,决计不能主动害人。” 林紫苏“嗤”的笑出了声,说道:“师父,在你心中,我就是如此行事的么?” 孙杜仲挠了挠花白的头发,回想下林紫苏平日的行事,也觉不可思议,但还是理直气壮说道:“就你这两个方子,任谁看了都是我这想法。” 林紫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与她平素沉静的风格颇不相称,说道:“师父,药方你也见了,我这里有个想法,请您老人家参详一下。” 三十八 往事(二更) 林紫苏回到府里已是掌灯时分,早过了用膳的时间,一家人皆是等着她回来。 林远志寒着一张脸,见林紫苏走了进来,只冷哼了一声,却没有言语。 眼见着坐在罗汉床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一脸寒霜,林紫苏顿觉气氛不对,忙行礼告罪,只听林远志沉声问道:“你今日又去了惠丰街?” 林紫苏点头应声,林远志怅然说道:“都说儿大不由娘,如今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很好,很好。” 听到父亲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林紫苏不明所以的看向林问荆,只见自己的哥哥却将头埋的很低,丝毫没有朝自己看过来的意思,就又看向父亲,问道:“父亲,不知女儿哪里做错了?” 林远志阴沉着脸,斟酌了片刻,毕氏却开口说道:“你哥哥的那个亲随王庆生,说是经常见你去孙杜仲的那个药铺……” 林紫苏其实早就想与家中说起此事,只是一直找不到由头,不知该从何说起,听母亲提起,坦然说道:“王庆生说的不错,此事我也正要同你们禀明,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叔祖的药铺里帮忙,跟着他修习医术。” 惠丰街是林问荆去府学的必经之路,往日里林问荆自己上下学,不到辰时就出了门,下学时到家过了酉时正,自然看不到林紫苏。 自从王庆生进了林府,便由他接送林问荆上下学,偶尔见过林紫苏几次,便当作稀罕事说与了林问荆听。 林问荆这一听就大惊失色,他听父亲说过,那个孙杜仲不是什么好人,唯恐林紫苏受了坏人蒙骗,就将王庆生所见原封不动的说与了父母。 在林远志心中,自己的这个女儿一向乖巧,本来还有些不信,暗地里盯了好几天,见了好几次林紫苏朝惠丰街的方向走。 待今日琥珀回禀说,林紫苏在惠丰街选香料,就故意多说了两句,没想到林紫苏居然这么痛快地就承认了。 林远志一脸严肃地说道:“大哥儿、大姐儿,我早与你们说过,那个孙杜仲不是什么好人,当时我语焉不详,你们心中尚有疑问。今日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八年前,我们林家一十四口,皆是因他而死,我们林家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回忆起八年前的往事,林远志眼中闪过了一层水雾。 八年前,林厚朴与孙杜仲同为太医院御医,当时后宫的一位才人得了风寒,召林厚朴前去诊治,因林厚朴有事抽不开身,派了孙杜仲前去。 孙杜仲只诊出了风寒之症,却没有诊出那才人已有一个月的身孕,按风寒开了药,致使那才人因小产而亡。 此事一出,孙杜仲自然是被下狱,林厚朴身为太医院院使,也因失察之过,被关了近一个月的诏狱。 而且林厚朴为了帮孙杜仲脱罪,把大部分的罪责揽在了自己头上,不但太医院院使一职没了,更被逐出京城,太医院永不叙用。 此案因涉及后宫隐私,并未公开宣旨,况且太医院里的御医连喜脉都没诊出来,着实有些丢脸。 为了掩人耳目,林厚朴打着回乡探亲的名义,灰溜溜地回了淮南老家。 不曾想,在老家遇到了大疫,林厚朴虽试出了医治瘟疫的药方,但林氏一家在淮南的十四口人,却尽数感染瘟疫而亡。 林远志和弟弟林无患当时均在外任,接了消息奔丧回家,已是一个月之后。 兄弟二人到家之时,家人遗体皆被焚烧,家中钱财也被抢掠一空。所见除了断壁残垣,只有十几座新坟。 说到最后,林远志红着眼圈哽咽道:“后来,孙杜仲这老匹夫找到咱们家,还恬不知耻的索要你们祖父的遗物,说是要做好师门的传承,当时我就把他轰了出去。这些年他贼心不死,一直在惠丰街上开着药铺,又离咱们府上如此之近,想来还是在觊觎咱家的东西。” 林紫苏与孙杜仲呆了这段时日,知道孙杜仲的脾气。孙杜仲医术虽然精湛,骨子里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如此理直气壮地上门,其中定然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缘由。 林紫苏启唇问道:“父亲,师……孙杜仲当日上门,有没有同你说些什么?” “他倒是说了一些求我原谅的话,说是对不住你们祖父,对不住我们林家。哼!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假惺惺地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林远志一脸愤然,接着问道:“这两个月你去他那里,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林紫苏也详细说了自己与孙杜仲这些日的相处,说起孙杜仲一直都是教自己行医治病,林远志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见父亲脸色微霁,林紫苏大着胆子道:“我见他对我也无恶意,这两个月倒是教了我不少医术,女儿还是很感激他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姐儿,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世道人心险恶之处” 林远志语重心长地说道:“孙杜仲此人极无担当,你祖父在世的时候,我与他经常打交道,他那个人一向都是利欲熏心,指不定些许银钱就把他给收买了。” 联想到孙杜仲平素的做派,林紫苏对师父没有担当一说毫无怀疑,可瘟疫是天灾,父亲把林家的遭遇尽数推到孙杜仲头上,自然是有些过激。 父亲对孙杜仲有偏见,又语焉不详,林紫苏觉得此事疑窦甚多,日后少不得要暗暗查证,此时当着父亲的面儿,没必要拂逆他的意思,当下说道:“父亲说的是,女儿晓得了,日后自然与他避而远之。” “前两日你二叔来了信,说是他行取做了户科给事中,万寿节之后,就要带着家眷来京就任了” 林远志也有些心虚,不愿再在孙杜仲身上说太多,对林紫苏和颜悦色说道:“届时他们也会住进府里,你二叔家有个姑娘如你一般大小,日后出去时,多带着她转转。” 林远志又交代了几句,一家人简单的用了晚膳,林问荆与林紫苏便一同告退。 眼见着门外天色如墨,毕氏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个孙杜仲,应该不会再去纠缠大姐儿了吧?” 林远志扶额苦笑道:“他是个不知轻重的,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还总还想着偿还父亲的情分。当年一门心思的缠着我,说是让我传承父亲的医术,最后就差找人把他丢出京城了,如今遇到了大姐儿,自然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唉,大姐儿自小也是个固执的脾气,吓是吓不到的,但愿方才我的那些话她能听在耳里,与孙杜仲断了来往,要不然,孙杜仲和咱家都要有性命之忧。” 为了让父亲大人放心,一连着几日,林紫苏都闷在家里翻看医书,想从祖父的经验里找一些可用的方子,顺带着帮哥哥画了几张木工图纸。 少了外面的纷扰,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经历了一世的轮回,她对爱恨情仇都已看淡,只盼着这一世如这般静好,依着自己喜好,过着散漫的日子,已然是足够。 与杨兴尧约定的七日之期转眼即至,毕氏听说南康大公主又派人来接自己女儿过府,亲自将林紫苏送到了大门口,就见挂着南康大公主府标志的马车,停在了康宁伯府的门口。 只不过这次马车换成了寻常的蓝顶马车,驾车的人也换成了王雁归。 王雁归为了今日的差事,特地去了虬髯胡,周身的气质与之前大不一样,原本的粗豪之气一扫而空,一身公主府护卫打扮倒显得精明能干。 林紫苏辨认了良久,这才认出他来。王雁归朝毕氏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几日前林大姑娘到敝府做客,与大公主殿下相谈甚欢。昨日驸马偶得了一本古籍,听公主说林大姑娘甚有见地,便遣了小人相请。” 毕氏见王雁归言语得体且举止大方,不疑有他,低声吩咐了林紫苏几句,就让林紫苏带着琥珀坐上了马车。 王雁归执辔缓缓而行,隔着马车的门帘,不住地与林紫苏谈天说地,一路上倒不显得单调。 说起金翼鸣,王雁归道:“这个金老三,前两日喝了些酒,去街上转悠时,遇到了前些日跟他打架的那小子,见对方落了单,就叫了些兄弟把对方教训了一顿。” “哪知对方那小子竟是长公主家的二公子,金老三刚动了手,那边长公主就直接上门,找了王爷理论,王爷动了肝火,当着公主的面儿,赏了金老三一顿马鞭,他这几日正躺着休息呢。” 长公主家的二公子?那不是徐文韬么?听金翼鸣挨了一顿马鞭,林紫苏舒了口气,看起来徐文韬的伤势应该是无碍,要不然,长公主可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金翼鸣。 不过林紫苏有些不放心,笑着问道:“金三爷当日伤势可是不轻,怎么还出去喝酒打架?这一顿鞭子下去,再有伤的话,我师父可不会再为他医治了。” 王雁归也是笑道:“这个金老三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要是让他天天躺在床上,怕是会无聊死。王爷下手是有分寸的,那几十鞭子死不了人,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林紫苏进了南康大公主府,这一次没有见着南康,而是直接由王雁归引着去了后院的知秋堂。 知秋堂前那一方池塘里,荷花已然三三两两开了,混杂着莲蓬的味道,沁出一阵阵的清香。 王雁归带着林紫苏上了二楼,除了杨兴尧和一名伺候的婢女之外,赫然还有谢晞在座。 林紫苏见到谢晞,脸色就沉了下来,直截了当问杨兴尧道:“世子,我为你治病乃是秘密,今日为何会有外人在场?” 杨兴尧苦笑了一声,正欲回答林紫苏的疑问,谢晞笑着站起身,说道:“林大姑娘,这是我大姐的府上,今日她和驸马姐夫有事要忙,我这个做弟弟的代为招待客人,有何不可?若说外人,你和世子才是外人。” 林紫苏不想和谢晞争辩这类细枝末叶的事情,既然谢晞来了,再想让他走,那是绝无可能。 当下也不理会他,径自走到杨兴尧的近前,见杨兴尧的神色比七日前有所改善,知道自己的药对症,心下忐忑之心尽去,说道:“世子,我先替你诊脉。” 杨兴尧依言伸出了左手,就听谢晞又道:“林大姑娘,看来我与你说的话是白说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你这份魄力,本王倒是越来越喜欢了。” 林紫苏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谢晞真的是在夸赞自己,冷声应道:“殿下谬赞了,小女子不过寻常人家的姑娘,哪有什么魄力?只不过是祖父和师父一再谆谆教导,‘为医者,须先发大慈侧隐之心’,既然知道世子饱受病痛折磨,自当竭力救治。” 谢晞冷笑出声,这次却是饶有兴致地对着杨兴尧说道:“世子,你可听到了?也不知是你烧的哪根香显了灵,这等仁心的小神医竟也让你给寻着了,左右今日无事可做,我就见识一下,看看这位小神医到底是如何给你治病的。” 说着谢晞便又坐了回去,吩咐旁边的婢女上茶。 有了谢晞这个混世魔王在一旁盯着,林紫苏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往日诊脉不须半刻钟,今日却足足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 谢晞见林紫苏一直紧皱着眉头搭脉,却迟迟不开口,脸上带着促狭的笑,说道:“林大姑娘,诊脉哪有你这么长的时间?莫不是你看上了世子,故意与他有肌肤之亲?” 杨兴尧本来在闭目养神,蓦地睁开了眼,低喝道:“敦王殿下,你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没人把你当哑巴。” 谢晞摸了摸鼻子,只觉甚是无趣,说道:“不就是一句玩笑话嘛,我也知道,你心气高远,哪能看上这个小丫头。” 林紫苏只当没有听到两人的话,平声说道:“世子,请容我为你施针。” 说着便从针包里取出了金针,一一刺在杨兴尧对应的穴道上。 有谢晞坐在一旁干扰,她心下烦闷,生恐一不小心出错,是以手速放慢了许多。 然而在谢晞看来,却仍是神乎其神的医术,于是他又忍不住道:“本王盯了你这么久,还真没看出来,你竟有这一手医术。你这个小丫头,果然有些门道!” 林紫苏不知道他说的“盯”是什么意思,又想起上次诗会上被他偷窥一事,心中羞愤,忍不住道:“臣女与殿下毫无瓜葛,请殿下自重!” 三十九 误伤(三更) 这一次谢晞没有再捣乱,任由着林紫苏为杨兴尧施完针。 到了写药方时,林紫苏犯了难,她与孙杜仲商量出来的主意,可不想让谢晞听到,于是暗暗朝杨兴尧使了眼色。 杨兴尧看懂了她的眼色,脸上却只是无奈地笑道:“林大姑娘,如今殿下与我算是同在一条船上,我的病情也无需瞒着他,若是我的病情有变,请直言无妨。” 听杨兴尧如此识相,谢晞拊掌笑道:“林大姑娘,世子说的不错,既然你把他给救活了,那就不妨说说他还能活多久,我也好盘算一下,需要在他身上花费多少心思。” 林紫苏点了点头,说道:“回去后我又翻了些医书,今日的药方与上次做了些改良,对于医治世子的病情,小女子还是有几分把握,只是仍不能保证世子痊愈。” 林紫苏说的既是平淡,旁人也许没有觉出什么,只道是杨兴尧病重,林紫苏有言在先,回头若是不治也怪不到她头上。 杨兴尧却知,自从他服用了林紫苏的药之后,明显感到比以前有了力气,出气也顺畅了许多。 上一次医治,林紫苏说是可勉强保命,已然是意外之喜。 听林紫苏说又改良了药方,他心下感激,站起身朝林紫苏施了个大礼,说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杨兴尧贵为滇王府的世子,从出生至今,也只对皇帝、父母行过如此大的礼,就连与谢晞这个王爷也只是按平辈论交,见面连拱手这等礼节也省却了,对林紫苏却行了这么大的一个礼,足见真诚。 林紫苏坦然接受了杨兴尧的这一礼,待他行完了礼,说道:“世子,此次药方之中我加了两味药,须教你知晓。一味是蒲香,平日里做顺气之用,另一味是千年醉,江湖上厉害的蒙汗药就是由此配成,这两味药虽于你的病情大有裨益,只是服后会不定时有昏睡、咳血等异状,不当之处,请公子不要见怪。” 杨兴尧脸上毫无异色,淡笑道:“如此最好,林大姑娘尽管放心开药,就算没这些药,我也需装出一些异状出来,决不能让姑娘为难。” 蒲香之名谢晞没听说过,但千年醉的名字谢晞是见的太多了。 他本来也有一丝疑惑,听杨兴尧如此说,倒是明白了过来,只当是林紫苏听了自己的劝告。 谢晞笑道:“前些日承林大姑娘指教,还以为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没想到竟也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就是苦了杨世子了,本就是个病人,还要受着你的折腾,不知道这一番折腾下去,世子还有没有命回西南。” 林紫苏两世为人,经历自然比同龄人多了一些,本不在意口头上争个长短,加上这一世原主也是清冷的性子,一向都是以淡泊示于人前。 然而面对谢晞时,总顾不得谢晞的身份,忍不住反唇相讥,这时听谢晞又是调笑的口吻,当下说道:“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敦王殿下指点,近些日子臣女的脑子灵光了不少,若是殿下觉得臣**损,想来都是拜殿下所赐。” 看着两人斗嘴,杨兴尧脸上浮出了无尽的笑意,不知是不是方才林紫苏针灸起了作用,觉得气息通顺,心情也好了许多。 杨兴尧笑着说道:“殿下但放宽心,有了你这句话,那我可得长命百岁才行,哪怕是无常鬼来索命,我也要赖着不走,要不然,岂不就遂了你的心愿?” 谢晞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见林紫苏正在书案前聚精会神写着药方。 他此时心中舒畅,想起方才与林紫苏的针锋相对,就起了恶作剧的念头,轻轻踱到了她的身后,只待她写完药方,就吓她一跳。 然而刚刚低下头,一阵幽香传入到鼻中,就见林紫苏头上的双髻上带着两个粉白色的珠花,一头鸦青色的头发披在脑后,如同缎子一般,隐约闪着光泽。 隔着发丝与肩头的空隙,一只晶莹的小手在纸上写着字,那肤色与纸色相近,林紫苏动笔时,那只手就如同一团雪球,不住地在雪地上翻滚,让人忍不住有想握住的冲动。 谢晞只顾着看那只拈笔的手上下晃动,倒没注意这只手的主人写了什么。 他愣神的功夫,林紫苏已然写完了药方。 方才写的有些着急,林紫苏只觉手头发麻,便想直起身子甩下手腕,却不知谢晞就在身后站着,这下脑袋正好磕在了谢晞的下巴上。 “咚”的一声响,林紫苏吃痛,顿时惊叫出声,转身就见谢晞站在自己身后,脸上表情扭曲,微张着嘴,嘴角还渗出了一丝血水。 林紫苏有些呆了,谢晞好端端地怎么就突然吐血了? 吐血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算自己再不待见他,可毕竟是当朝王爷当着自己的面儿受了重伤,也不能不管不顾。 当下林紫苏也顾不得平抚心情,更顾不得胀痛的脑袋,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殿下,你哪里受了伤?要不要紧?” 方才这一撞,谢晞猝不及防,上下牙打架,正好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这一下好不疼痛,直痛的他浑身战栗,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林紫苏见状更觉奇怪,忙吩咐屋里的那个婢女,说道:“殿下好端端地怎么哭了?快!快拿条帕子过来,给殿下擦擦眼泪!” 谢晞本来还没太多情绪,听到林紫苏这句话,顿时怒火中烧,也顾不上疼,竭力说道:“林,纸,书!嘶,你卓的好事!” 他咬破了舌尖,剧痛之下,口齿已然有些不太清楚,又夹杂着倒吸气的声音,那婢女反倒是不知该如何做了,只木然地立在一旁。 林紫苏总算感受到了谢晞的怒意,反应过来他是如何受伤,忙低下头垂手应道:“臣女唐突了!请殿下恕罪!” 杨兴尧看谢晞一脸狼狈,强忍住心头的笑,说道:“殿下,林大姑娘无心之失,你就饶过她这一次罢。” 这句话看似实在替林紫苏求情,揶揄之意却溢于言表,谢晞恨恨地瞪了杨兴尧一眼,朝林紫苏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直截了当说道:“恕坠,可以,你看,真么赔!” 难得见谢晞如此狼狈,林紫苏心中也极是痛快,不过终究不敢表露出来,听谢晞说要自己赔罪,这下可是犯了难,只能试探着说道:“看王爷伤的不轻,要不我这就回去,配些治伤的药膏,待会儿送到王爷的府上?” 谢晞听她说的毫无诚意,便不再理会她,坐回到椅子当中,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就着茶咽了几口带着血腥味的口水后,又正了正下颌,自觉好了一些。 谢晞没好气地对林紫苏说道:“谁稀罕你的伤药,公主府上多的是灵丹妙药,再说,要是本王有个三长两短,等你的伤药配好,本王早痛死过去了。” 林紫苏觉得谢晞这话说得挺有道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随后想起谢晞这是在数落自己,连忙又垂下了头。 谢晞睨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个丫头本就没什么礼数,本王也懒得与你计较,但我这伤可是因你而起的,那么……” 谢晞似是想到了什么,低笑道:“待会儿伤药拿了过来,就由你来替本王上药罢。” 林紫苏顿时瞪大了眼睛,看谢晞的样子似是伤到了舌头,若是给他上药的话,需贴近他面孔才行,还要用手触碰他的舌头,如此亲昵的动作,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但转念一想,这事儿终究是因自己而起,只能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谢晞平素都是见她在人前都是一副沉静的模样,难得见到她垂头丧气的神色,心下怒气尽去,反倒有了些得意,忙吩咐婢女去取伤药过来。 婢女匆匆而去,不多时就带了伤药过来,谢晞朝林紫苏努了努嘴,那婢女会意,就将一个鸡蛋大小的盒子递到了林紫苏的手中。 林紫苏揭开盖子,闻到一阵馥郁的香气,正是伤药的味道。 她放下盒子,用水净了一下手,伸手指在盒子中刮了一层药膏,朝谢晞说道:“殿下可准备好了?臣女这就给殿下上药。” 杨兴尧早就识相地将自己的躺椅让给了谢晞,此时,谢晞正斜躺着,脸色古怪,一双眼睛不住地在林紫苏身上打转。 往日里他只把林紫苏当成小姑娘,倒没仔细注意林紫苏长相,细细端详起来,少女的身子已然抽条,有了一个精致的轮廓,清秀的小脸上柳眉弯弯,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点缀在白皙的肌肤上,闪着若隐若现的光,教人忍不住目光流连。 眼见着林紫苏袅袅娜娜地朝自己走来,那阵幽香也越来越近,谢晞心中竟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四年前的一幕,紫禁城的东二所里,那个躺在床上等着司寝的皇子,那个陪他一起长大的宫女,却要置他于死地…… 谢晞心头闪过惊悸,身子不由自主跃起,猛地朝前窜了出去。 林紫苏极不情愿地将手指送到谢晞面前,等着谢晞张嘴,哪知谢晞蓦地从躺椅上起身,她手上的药膏顿时抹到了谢晞的脸上,紧接着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撞了一个趔趄。 等她直起身子时,楼上已然没了谢晞的踪影,就听楼下传来谢晞的声音:“林紫苏,你还欠本王一个交代!” 再接着就听到楼下的开门声,想来是谢晞已然出了知秋阁。 林紫苏不知道谢晞为何会有这等反应,朝杨兴尧问道:“世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杨兴尧双手一摊,说道:“他这个人做事一向出人意表,不知这又闹的哪一出。” 方才没等自己动手,谢晞如此落荒而逃,虽不知道是何原因,林紫苏心中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拿起了桌上的药方递给站在一旁的王雁归,对杨兴尧说道:“此药是我依着先人的药方做了修改,第一次用,就使在了世子身上。近一个月请世子多多注意,若是咳出黑紫色的血,便不用理会,若是咳出鲜血,就立即停药。” 林紫苏这一番交代,说的毫不掩饰,将自己所配的药凶险全说了出来。见杨兴尧脸色如常,林紫苏又道:“世子千金之体,务请珍重。近一个月内不可饮酒、多思,不可动怒。” 杨兴尧笑了笑,应道:“姑娘放心,杨某心愿未了,决不会就此撒手西归。倒是姑娘,甘冒风险为杨某医治,杨某实在是无以为报。” 他指了一下屋内的那个婢女说道:“这丫头名叫掠影,自小在我们府上长大,颇懂些拳脚功夫,待会儿就由她送你回去。若是姑娘看得上,就让她回来给我带个话,过两日我给她个身份,让她到你府上随你安排。” 自己身边还真缺这样一个随从,林紫苏心中一动,朝那婢女看去,就见她比自己的年龄稍微大了一些,相貌平平,身材也是与寻常人无异,看不出来有多少功夫,若是平日在大街上遇到,万万不会引起自己的注意。 那掠影听杨兴尧如此说,朝林紫苏展颜一笑,大大方方施了一礼,说道:“见过姑娘。” 林紫苏连连向杨兴尧道谢,杨兴尧摆了摆手,笑道:“姑娘不必谢我,如今我的性命全在你手里,若是你出了事,怕是我也活不了多久。”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林紫苏便起身告辞,掠影紧跟了她身后一道而去。 王雁归听林紫苏把自己所开的药说的凶险,心下一直惴惴,待林紫苏和掠影走远,才问道:“世子,我瞧这林大姑娘年纪不大,开药怕是没有什么分寸,不如让咱们带过来的府医瞧瞧这药方如何。” 杨兴尧摇头道:“咱们府上的医生,跟太医院那些医生没什么两样,诊个平安脉、医治寻常的病症还在行,若是有什么疑难杂症,那是万万不敢用药。” “再说了,这些年咱们找过的医生没有上百,起码也有几十了,有本领又肯实心医治的能有几个?找上林大姑娘,本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难得她不怕风险,又肯用心医治,如今她给了我一线生机,若是不能抓住,怕是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四十 迎客(一更) 林紫苏与掠影一道出了公主府,由掠影驾着马车,载着她回了康宁伯府。 她与掠影闲聊起来,才知掠影是滇王府为了保护家中女眷才养的女卫,本是跟在滇王府郡主的身边。因林紫苏是个女大夫,这才被杨兴尧讨了过来。 在杨兴尧身边,掠影并没有太多事可做,只是在林紫苏医治时做护卫和避嫌之用。 林紫苏见掠影谈吐沉稳,对她甚是满意,到家时便让掠影回去,给杨兴尧一个准信。 到了第二日上午,翡翠就来找自己,说是院子里原来的一个粗使丫鬟生了急病,为了不耽误府上的活儿,那丫鬟的家人便临时找了一个亲戚来顶替。 因是林紫苏院里的人,毕氏特地派人过来让问问小姐的意思。 林家在进入京城之时,穷的都要揭不开锅。为了节省在京城中的开支,只从老家带了十几个奴仆。 到了京城才发现,守着这么大的一个宅院。从老家带过来的奴仆着实不够用,只能在京城里雇了些帮佣,做一些府上的粗活。 这些人签的都是几年的活契,年限一到便辞工走人,毕氏对这些人的处置也很是随意。 林紫苏不用想,也知道塞进来的这个人就是掠影。没想到这滇王府常年在南滇,竟然在京中也有势力。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翡翠就把人带到了林紫苏的面前,掠影朝她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小的李二丫,见过大小姐。” 林紫苏强忍住笑,随意问了几句,就假装皱眉道:“看着你还不错,以后跟在我身边罢,就是李二丫这个名字着实难听,我再给你取个名字,嗯,以后就叫你掠影好了。” 掠影极为配合的点头应诺,林紫苏吩咐翡翠道:“这几年你和琥珀一直照顾我的起居,还要顾着前院的事儿,也着实辛苦,我看这个丫头低眉顺目,模样也还可以,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你去管事那里说一声,让他再给我院子里配个粗使丫鬟罢。” 自此掠影便留了下来,林紫苏在家中又闷了两日。 这日应了梁婉怡的约,说是琳琅阁里新到了一批孤本,请她过去一饱眼福。 琳琅阁是京中有名的书斋,据说幕后的老板甚有来头,每个月都能弄来几近绝版的古本。 林紫苏也是有些好奇,正要带着掠影一齐出门。刚迈出了侧门,就见两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一个形容枯槁的老汉,操着一口地道的江南口音,朝着门房高喊道:“有喘气的没有,二夫人到府了,快出来迎一下!” 门房的管事是随着林远志一起到京的老人,这几年也算是见了不少府上的管事和下人。 即便是贵为大长公主府的人和皇后身边的人,来自家府上颁赏和送贴也是客客气气的,似这等无礼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当下怒气冲冲地走到那老汉身前,斥道:“你这老汉,鬼嚎什么呢?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那老汉见管事一脸凶相,顿时脖子一缩,指着门外的马车低声道:“不关小老儿的事,都是车上那位夫人让我这样喊的。她还跟我说,若是我不听她的,短了我的五两银子便不给我了。” 管事朝门外的马车仔细看去,就见那三辆马车不过就是庄子上的架子车,加了竹蓬又蒙上了布,这才改成了马车的样式。 几辆马车显然是行了不短的路程,蓬布经风吹雨淋,已然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管事指着马车笑道:“我道是谁呢?乘着这样的座驾,还想摆谱?” 说话间从那马车上跳下了一名妇人,一双眼睛透出精明的光亮,不住地朝四处打量,待看到康平伯府还算气派的朱门高墙,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见门房处有人,就径直走了过来,对着门房的管事皱眉说道:“你就是这府上的管事?大嫂到底是怎么调教的,怎地府上的下人如此不懂规矩?” 林紫苏见这妇人约莫有三十多岁,个子不高,体型丰腴,穿着一身紫色蝠纹绸衫。料子倒是不错,可惜那蝠纹是过了时的款式,如今在京城里,也就上了岁的老人才会穿在身上。 再看那妇人头上,戴了一根粗重的金簪,足足有半斤重,然而做工却甚是粗糙,簪首雕的或许是孔雀,但在林紫苏来看,倒像是喜鹊。 林紫苏这两日也听父母提起过二叔一家回京一事,看这妇人的打扮和言谈,应是自己二叔家的夫人黄氏。 林紫苏还在打量,那边管事却是不乐意了,对着那妇人喊道:“没看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可不是你说风凉话的地儿!” 那妇人当即大怒,伸手就朝那管事脸上掴了过去。 管事来不及反应,脸上被那妇人抓了一道口子,当下怒火中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拽住了那妇人的头发,嘴里道:“哪里来的疯婆子,这里可不是你动手的地儿!” 那妇人气极,伸手掐住管事的脸颊,咒骂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以下犯上,老娘呆会儿就把你媳妇闺女卖到窑子里去!” 林紫苏就愣神几息的功夫,没想到两人竟然撕扯在了一起。这一下变故大出林紫苏的意料。 她着急赴梁婉怡的约,本打算装作视而不见。但情势至此,自己身为康宁伯府的大小姐,也不能作壁上观,于是提着裙裾跑到门房处。 她已然猜出了那妇人的身份,对管事呵斥道:“快松手,这是咱们府上的二夫人!”管事听自家大小姐发了话,虽没反应过来是是哪个二夫人,还是依言松了手。 然而那妇人却没罢手的打算,仍是掐着管事的脸颊,嘴里不住骂着:“你个头生疮脚底流脓的狗东西,连老娘都不认得,活该世世代代当牛做马。” 管事挣扎了几下,那妇人还是不松手,只得向林紫苏求助。林紫苏皱眉道:“掠影,你去把他们两个拉开。” 掠影上前一把捏住那妇人的手腕,笑道:“夫人有话好好说,何必跟下人们置气?” 那妇人只觉半边身子一阵酸麻,两手都用不上力气,只得放了管事。回头见掠影拿住自己手腕,又见她一身丫鬟的打扮,便要把怒气撒在她身上,怒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这里哪有你插手的份儿!” 掠影微微一笑,手上加了一份劲,那妇人便再也经受不住,如杀猪一般尖叫了起来。 林紫苏面无表情,平声说道:“掠影,不得对二夫人无礼。”掠影闻言松开了那妇人的手腕,后退了两步,说道:“见过二夫人。” 那妇人对掠影既恨又怕,恨她冒犯了自己,又怕她手上怪力,只得瞪了掠影一眼,恨恨说道:“你这贱婢还算有些眼光,本夫人就不同你计较了!” 接着又把目光放在了林紫苏身上,见林紫苏衣着光鲜,年纪虽小,气质却是不凡,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就是二夫人?” 林紫苏心里已然笃定这妇人是黄氏无异,见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便走到黄氏面前福了一福,说道:“侄女林紫苏,见过二婶。” 黄氏冷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侄女啊,你倒是看的好戏,在一旁看着二婶被这些不长眼的下人欺负,也不过来说句话。” 林紫苏微笑以对,只说道:“二婶远道而来,侄女恭迎大驾。” 方才黄氏和管事厮打时,那边的三辆马车上先是下来了几个丫鬟婆子,接着又下来一个少年和两个少女。 他们素知黄氏的脾气,见黄氏与门房上起了争执,既不敢出言相劝,更不敢出手阻拦,都是站在一旁看热闹。 待林紫苏出面平了纷争,一行人才敢怯生生地围上前来,黄氏环视了一圈,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十来岁的绿衣少女,急切道:“紫珠,快来见过你大姐姐。” 那少女名唤林紫珠,是林家二房林无患的女儿,不过十一岁。她初到京城,加上年纪又小,只向林紫苏弯了下腰,却是说不出话来。 待林紫珠与林紫苏见完礼,黄氏又把另一个白衣少女拉到自己身侧,笑着同林紫苏道:“这个是我娘家那边的侄女秦雅君,刚刚及笄,听说我们一家迁往京城,想跟来京城开开眼界,我便将她带了过来。” 林紫苏不由打量了起来,秦雅君却是朝她微微一笑,说道:“见过大妹妹,日后在府上借住,叨扰妹妹了。” 林紫苏见她姿容艳丽,又知礼数,心生好感,回了一句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一家人,说叨扰什么的岂不是生分了?” 黄氏见秦雅君这个外人,如此轻易的就与林紫苏搭上了话,还聊的有来有往,自己的亲生女儿林紫珠与林紫苏更亲,却被撇在了一边,心中有气,伸手把随行那个少年也拉到林紫苏的面前,说道:“夏哥儿,也给你大姐姐见个礼罢。” 那少年名唤林半夏,是林家二房的二公子,因是姨娘所生,平日里不受黄氏这个嫡母待见,这时被黄氏拿来做挡箭牌,竖在了林紫苏和秦雅君中间,正好把二女隔开。 林半夏朝林紫苏咧嘴一笑,从口中蹦出了三个字“大姐姐好”,便不再言语。 林紫苏规规矩矩地朝林半夏行了个半礼,直起身朝黄氏说道:“母亲这几日一直都念叨着二婶,只是不知道您今日驾到,有失远迎,请二婶见谅。侄女这便带你去见母亲。” 黄氏脸色稍微舒展了一些,说道:“一会儿见了你母亲,我可得跟她说道说道,怎么说咱家也是堂堂的伯爵府,你瞧瞧用的都是什么人?合府上下,也就你稍微懂些礼数。” 四十一 玉佩(二更) 方才与门口的管事起了争执,黄氏心中有气,便使唤着那管事替他搬东西,管事听大小姐说这是二夫人,也不敢怠慢,顾不得脸上的伤,招呼了前院里的几个下人搬运车上的箱笼。 黄氏眼见着那管事忙里忙外,心中说不出的舒坦,正想着一会儿该如何折腾这管事,忽而想起一事,问身边的林半夏道:“风儿呢,还在车上睡着呢?去叫他下来,这到了咱自己家,还在马车上睡算个什么说法?” 林半夏嗫嚅道:“大哥他赖在车上不下来,说是等母亲安顿好,把马车迎进府里便是,他就不用下车了。” 黄氏脸上毫无愠色,笑着同林紫苏说道:“我这个儿子呀,就是这个德行,虽说是有些娇气,心肠却是不错,回头大伙儿与他相处的久了,习惯就好了。” 林紫苏方才与黄氏这一番客套耽搁了不少的时间,眼见着日头渐渐的升了起来,忙带着黄氏这一大家子去了前院的花厅。 林远志已然去了衙门,毕氏还在后院照顾着自己的幼女,是以此时前院里除了几个下人外,再无旁人。 林紫苏对这二婶说不上厌烦,也说不上喜欢,听父亲说黄氏是二叔在当地县里娶的商户女,眼界自然也高不到哪里。 她唯恐误了与梁婉怡约好的时辰,同黄氏道:“二婶且在此稍候片刻,母亲稍候就过来。侄女今日还有约,不能陪您和两位姐妹说话了,待晚上回来再与您赔罪。” 接着林紫苏就遣了一个在院中洒扫的婆子,去后院请夫人过来。 黄氏刚在前院里转悠了一圈,觉着这宅子宽敞气派,比县里的县衙不知要好上多少,心中甚是满意,哪知甫一落座,就听到了林紫苏的这番话,正要教训林紫苏几句,见林紫苏已然领着掠影走出门去,便在心中暗骂了起来。 林家的二房林无患自得了实授之后,一直在山南一省,从县丞到县令,在樗城县已然呆了十年有余,平时只在年节时与康宁伯府上书信问候。 难得近日朝政风云突变,空了大量的位子出来,林无患才遇了升迁。 按林远志的说法,调令刚刚下去,办理交割也得些日子,毕氏以为二弟一家还在樗城县。 这一大家子人,还要收拾行李,起码要到万寿节之后才到京城里,毕氏一切都还没准备停当,这黄氏已然拖家带口的先到了京城。 黄氏与毕氏也是第一次见,料想毕氏这个后娘对自家大哥亡妻的儿女没有上心,这才致使林紫苏养成了乖张的性子。 两人刚刚寒暄了几句,黄氏便当着毕氏的面儿,数落起了林紫苏:“大嫂,咱们府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出去的女儿可都关乎着咱家的颜面,可得多管教才行,不能由着她们胡来。亏我还说紫苏这丫头懂礼数呢,一转眼就把我晾这里了,她是我晚辈,我自然不与她计较,可要是搁在外人那里,那可就了不得啦,你说说,哪有象她这样待客的?” 因黄氏的到来,康宁伯府里一阵慌乱,下人就本不够用,二夫人这一大家子,少不得要收拾几处院落出来。 偏生黄氏入京,也没带着几个可用的人过来,下人们方才搬完行李,就听说门房上的管事无缘无故被二夫人打了,皆是看不上这个二夫人,因此收拾院子也是敷衍了事。 那边林紫苏已然误了时间,掠影一路上将马车赶的飞快,过了未时正,总算赶到了琳琅阁。因琳琅阁的掌柜提前放了风声出去,今日里,京中的文人雅士皆是云集于此间,另有一些穷学生,虽是没有本钱购买珍品,均是打着一饱眼福的念头。 林紫苏赶到时,琳琅阁门口早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不得已之下,掠影运起了内力,护着林紫苏往门口挤。 那些书生们见是两个年轻姑娘,也不好意思往前,极有颜色的为她们让出了一个缝隙。 林紫苏和掠影进了琳琅阁,就见甚是宽敞的大堂里坐满了人,大堂中间用白线画了一块儿空处,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站在正中,一个伙计高高举着一块玉佩,踩着白线向周遭的人四处展示。 人们皆是在关注掌柜的动静,倒是没人注意林紫苏的到来。 梁婉怡早早地就在琳琅阁预订了位子,林紫苏在大堂里用眼光搜寻了几瞬,在一处靠近白线的位子上找到了梁婉怡的身影。 梁婉怡今日穿的甚是素净,月白上衫上点缀着几颈兰草,头上没有太多的装饰,只用了一支白玉钗将一头青丝束了起来,显得楚楚动人。 林紫苏径直走到她身前,低声道:“怡姐姐,教你久等了。” 梁婉怡见是林紫苏,浅笑道:“紫苏妹妹,这边好戏刚刚开场,你来的正好。” 她旁边空着一个位子,显然是为林紫苏所留,林紫苏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上去。 林紫苏方才落座,就听那掌柜的说道:“各位贵客,这玉佩可是无价之宝,乃是汉朝名臣霍光生前佩戴过的,话说海昏侯被废后,恐遭汉宣帝猜忌,就将这块玉佩献了上去,汉宣帝大喜过望,接着便将玉佩赏与了霍光,从此成了霍光的贴身之物。” “汉书有云,‘贺乃进腰间佩玉以求得安,帝见而大喜,知贺不足忌,遂授之于光’,此玉佩,便是汉书中所记载的那一块。” 掌柜说的玄乎,座上诸人皆是将信将疑,有人问起了价钱,那掌柜说道:“此玉质地细腻,温润坚结,上面的雕工更是精巧,更为难得的是,此玉佩经千年而完好无缺,起价白银两千两,请各位贵客出价。” 掌柜此言一出,就惹来嘘声一片,有人便提出了疑问:“京城里的地段极好的商铺,也不过就一千两银子,你这一张口就是两千两,掌柜的,你也太黑了吧。” 另一人也是嚷道:“上次也是你这里,一件汉时的玉璧,不过两千两银子,就这块破玉佩,哪里能值两千两?” 掌柜的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常言道,黄金有价而玉无价,小的开出这个价,也只是依照行里的规矩而定。各位若是认可这个价格,出价便是,若是不认可,那也无妨,稍后还有更多宝物,总有客官们看上的。” “今日这玉佩,卖的就是个彩头,想那霍光封侯拜相,成就一时中兴,必有这玉佩护佑,方能功德茂盛。” 众人觉得掌柜这番话很有道理,当下便有几个公子心动,似霍光一辈子声名烜赫,位极人臣,史上也不曾有几位,若是能把他的护身符买下,那日后如他一般飞黄腾达也未可知。 一位公子刚刚出了价,紧接着便有人抬到了两千五百两的价格。 喧闹声中,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起身来,用一口标准的京音朗声说道:“各位稍安毋躁,且听我一言。” 他声音洪亮,顿时便将别人的话语压了下去,只听他问道:“掌柜的,这玉佩上面既无记号,也无标识,你是如何得知这玉佩是霍光佩戴之物?若是真有辨识的技巧,便请说出来,也好让我等长长见识。” 这一问引来了好几人的喝彩,抬价的两个人听了这个问题,也消停了下来,掌柜干笑了一声,说道:“这位公子所言甚是有理,既然公子相疑,那我便把这玉佩的来历说与各位。” “自汉以后,民间就不乏摸金之徒,本朝开国之时,逆贼朱七郎占据关中,为拼凑军费,便起了摸金的主意。他组了一伙人,本想将茂陵挖开,然而茂陵机关重重,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茂陵周边的陵寝给搜刮了一番。” “这玉佩,正是从霍光墓中寻得的陪葬之物。其后朱七郎还未将得到的宝贝出手,便遭覆败,随后经历各种辗转,才到了小店这里。” 那年轻人又问道:“敢问霍光墓中陪葬有几何?你又如何能认定,这玉佩便是汉书中记载的那一块?莫不是你故意编造出来蒙人的罢?” 掌柜本想着为这玉佩编一来历,也好卖出更高价钱,没料到席间竟有如此较真之人,这一问,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圆,只好苦着脸道:“客官你这便言重了,这玉佩的来历,可不是小的编造的,史书中记得明明白白,总不会错罢?” 那年轻人一脸的不以为然,说道:“史书是人所写,总会有不实之处,比如汉书这一段,就非常值得推敲。想汉宣帝一代英主,若是起了杀心,岂会因区区一块玉佩而放过废帝刘贺?” 掌柜的听他不再纠结玉佩的来历,心下大喜,这正是转移注意力的好时机,当下说道:“小的只是个生意人,史书上的问题就不太懂了,不过今日小店高朋满座,公子这个问题,想来定会有人知晓。本店愿意出个彩头,若有人答出公子的问题,小店愿以一百两银子相赠。” 四十二 来历(三更) 掌柜如此说,在门外站着的诸多读书人脸上皆有喜色,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翰林院的修撰,一年的俸禄也就六十两,若是能答出这问题,那这两年在京中便是衣食不愁了。 然而兴奋过后仔细一想,才发觉那年轻人的问题又着实不好答。 自古以来,修史的史官多是精通儒学之人,至圣做春秋,太史官著史记,而做汉书的班固,也是一代大儒。 天下读书人皆号称圣人门徒,自不能质疑先贤所做的史书有不实之处,否则便是离经畔道。 但仅凭史书中的一句话,又实在无法自圆其说,大堂内外瞬间静了下来,那几个自负才高八斗的才子,皆是在苦思冥想。 那年轻人见此情形,摇头笑道:“原以为大衍人才辈出,没想到也不过尔尔,史书里胡乱写的东西,竟然都深信不疑,可叹啊!” 此话一出,便惹来了群愤,好几个书生纷纷站了出来诘问。 那年轻人却是毫无惧色,笑道:“你们不敢质疑的东西,我提出了疑问,你们却恼羞成怒,不知是何道理?” 这句阴阳怪气的话在那些书生听来,无异于火上浇油,紧接着便有两个激愤的书生,挥拳朝那年轻人扑了过去。 那年轻人冷笑了一声,待两个书生近前,连上身都没动,“啪啪”两脚,就将那两个书生干脆利落的踢出了门外。 紧接着那两个书生的几位同伴也冲了上去,那年轻人一记旋风腿扫过去,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纷纷跌倒在地。 几名书生自知不是对手,又失了颜面,爬了起来后,便跌跌撞撞走到了门外。 那年轻人指着那几名书生的背影,一脸不屑地说道:“这些人,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偏偏还眼高于顶,读了几本破书,就真以为能指点江山不成?” 这年轻人一身青色文人打扮,面貌也不算太差,然而他身材高大,体型壮硕,站在那里气势十足,倒不像是个书生,更像是江湖豪客。 围观的书生群情激愤,却只敢瞪着那年轻人,不敢再抢着出手。 那年轻人更是不屑,高声道:“我叫李宗延,你们若是不服气,尽可以来找我单挑。若是今日不便出手,日后也可到会同馆去找我,我随时奉陪。” 如今临近万寿节,会同馆正是接待全国各地部族的地方,人们听这李宗延一口京话,本以为他是京城里哪家的公子哥,哪知他自称住在会同馆,自然是从京城外过来的。 看李宗延这身材和长相,八成是出自北面的哪个部族,听说那些部族都没怎么读过书,都是些混不讲理的粗人,人们皆是打定了主意,这等浑人还是不惹为妙。 林紫苏与梁婉怡今日到这琳琅阁,都是抱着来赏玩孤本的心思,却没想到一番争执之后,竟然变成了口枪舌战,觉得甚是无趣,便闲聊了起来。 两人贴耳交谈,梁婉怡说到自己幼时的经历,林紫苏听的有趣,便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声轻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原本并不会惹人注意,然而此时大堂中众人都不敢放声,她的笑声突然传了出去,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李宗延听到这一声笑,还以为是有人在耻笑自己,朝两女的方向看了过来,挑眉道:“这是哪位朋友想要指点在下?不妨说出来听听。” 林紫苏未料到自己这一声轻笑,竟让自己成了场中的焦点。 眼见着那年轻人在盯着自己这一桌,林紫苏当下盈盈站起,笑道:“指教不敢当,小女子对汉书中的那几句话倒是有些浅解,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听?” 李宗延见林紫苏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随后就笑道:“姑娘请讲,愿闻姑娘高见。” 林紫苏道:“有汉一代,巫蛊之术极盛,人们以为,玉能定心藏身,可破巫蛊之术,保性命无忧,因此,汉代公卿无不佩玉。刘贺既是把自己的保命玉佩献与汉宣帝,便是同汉宣帝求饶,意谓随时都可以取走他的性命,是以汉宣帝才会大喜。” 林紫苏见李宗延颔首,似是有些认同了自己所言,便接着说道:“至于把这玉佩赏赐给霍光,那就更容易想了,霍光自昭帝时掌权摄政,行废立天子之事,那刘贺便是由霍光废掉的。” “史书里说,宣帝对霍光十分忌惮,与其同车时,常感芒刺在背,是以行事处处小心谨慎。此举便是要告诉霍光,刘贺交由霍光任意处置,是生是死,都由他来拿主意。” 李宗延笑道:“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姑娘此言甚是高明,受教了。” 说着他朝林紫苏拱了拱手,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姑娘既有此番见识,何不赏鉴一下玉佩?” 琳琅阁掌柜方才是急的团团转,生怕这年轻人把自己的生意给搅和了。见林紫苏几句话就化解了一番纷争,简直把林紫苏当成了再生父母。 掌柜听李宗延说要请林紫苏品玉,忙吩咐伙计将那玉佩递到林紫苏面前。 林紫苏赧然道:“小女子并不识玉,公子这是就问道于盲了。” 她接过玉佩端详了片刻,递给了梁婉怡道:“怡姐姐,你看这玉佩如何?” 梁婉怡见这玉佩是以和田籽玉制成,上面雕琢的龙纹甚是精美,不禁有些爱不释手。 她将这玉佩翻来覆去把玩了好一会儿,起身将玉佩提至胸前,笑着说道:“看这玉佩的纹路和质地,确实是汉玉。至于是不是汉书中所记载的那一块,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林紫苏也是笑道:“怡姐姐说的是,毕竟是千年之前的古物,又有谁能说清楚来历呢?” 自己精心的一番说辞被人拆穿,掌柜的心中有些发虚,不过林紫苏和梁婉怡说的含糊其辞,也没当面拆穿他的意图,心中便存了侥幸,认定此事还留有余地。 掌柜的轻“咳”了一声,说道:“各位贵客,诚如方才两位小姐所言,此玉佩确是汉朝的古物,哪位贵客若是有兴趣,便请出个价罢。” 李宗延眼光一直放在林紫苏和梁婉怡身上,听掌柜说完话,有心为那玉佩出价,口中刚喊出声:“我出三千……” 便听一道冷清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五千两,这块玉佩我要了。” 这一道声音顿时吸引了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从二楼的贵宾间走出来一位青衣公子,正扶着二楼的栏杆朝下俯视。这公子一身青色直裰,面皮白静,一双狭长的眸子不怒自威。看他面相也不过二十来岁,说话的声音却是老气横秋,教人有些反感,又不得不生出一些敬畏。 青衣公子沿着楼梯走下楼,身后跟了两名护卫。掌柜的对这青衣公子甚是巴结,慌忙迎上前去,陪笑说道:“公子,是小的不是,今日的几件宝贝该让你提前开开眼,早知道您喜欢这玉佩,小的就不拿出来见人了。” 青衣公子没理会掌柜,径直朝那李宗延走去,走到李宗延面前,轻声道:“宗延大王子,你也看上了这玉佩?” 众人听这位公子唤李宗延为“大王子”,皆是心头一惊,看这李宗延的身形,原以为他是北边哪个部族族长的护卫,没想到竟大有来头。大衍周边紧邻着四个国家,能被称为王子的,也就只有东边的长骊了。 李宗延也是有些惊疑,自己是大衍属国长骊的大王子,因母亲的出身是长骊王宫里的宫女,自己也一向地位低下,不受人重视,就连他的王府,也是建在了长骊的京郊。因长骊国内局势紧张,他这个无关紧要的王子,才会被国王派来大衍祝寿。 这青衣公子能说出自己的大王子身份,想来是认识自己的,但看这公子的长相,又着实是没有什么印象,李宗延想了片刻,朝那青衣公子简单施了一礼,说道:“公子这厢有礼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咱们可是旧识?” “我叫曹琅”,青衣公子没有任何不悦,气定神闲地说道:“宗延大王子是贵人,似我这样的闲人,大王子不认识也不足为奇。不过,以前不认识我倒不打紧,日后咱们定然会认识的。” 李宗延看这曹琅气度不凡,似乎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他来京城时也做了许多探查,京中哪家圣眷正隆,哪家功高爵显,包括各家里有哪些人,这些人有什么爱好,全是如数家珍。然而一番搜肠刮肚,仍是没想到大衍朝中,有哪家显贵姓“曹”,而他得来的情报当中,更无“曹琅”这号人物,心下惊疑不定,便道:“曹公子,请恕我孤陋寡闻,来京这几日,竟没听过你的大名。” 曹琅的脸上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朝大堂内环视了一圈,眼见着大堂内的众人都在朝自己这里看,笑道:“宗延大王子快人快语,倒教我有些佩服。哈哈,曹某不过一介小卒,哪里有什么大名?莫说是你,便是在座各位,也没几个人听说过我曹琅的名字。” 李宗延也是哈哈一笑,说道:“曹公子,你这个人当真有趣,若是得空,咱两个倒是可以坐在一起喝上几杯。” 曹琅道:“喝酒不急于一时,以后多的是机会。”他说着转头问那掌柜:“按你们的规矩,既是无人抬价,那玉佩就是我的了罢?” 掌柜的方才听他一口叫了五千两的天价,生恐他反悔,不过曹琅一直与李宗延交谈,自己不好打断。这时曹琅主动提了出来,那就再好不过,掌柜忙不迭应道:“公子说的极是,公子出价最高,这玉佩自当是公子的。” 李宗延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这个曹琅与自己客套这么多,原来是打的玉佩的主意。他对那玉佩的兴致并不高,本就是想趁着琳琅阁的盛会,在京中的年轻公子当中博个名声。方才一番纠缠,正是想出一下风头,是以一直刁难那掌柜,又对在场的读书人大加嘲讽,就是要让更多的人记住自己的大名。 这曹琅既然喜欢这玉佩,那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踩着他在京城中扬名。李宗延心里打定主意,朝着掌柜质问道:“掌柜的,谁说曹公子出价最高,方才我只顾着与曹公子说话,可还没出价呢,你这等急着出货,莫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一块玉佩,能卖到五千两的价格,掌柜已然在窃喜,听李宗延还有出价的意思,心中更是大喜过望。看着两位公子都是身份显贵,图的就是一个面子,若是争了起来,指不定到最后要翻到多少,那又能赚不少钱。 掌柜庆幸自己方才没把话说死,自己店里定好的规矩,价高者得,就算最后卖与了李宗延,那也不是自己的过错。面对着李宗延的质问,他没有任何慌乱,强压着心下的喜悦,平声答道:“公子说的是,是小的疏忽了,方才忘记问公子的意思。” 掌柜的生恐方才是自己听错,又连忙补了一句:“公子也愿意为这玉佩出价?” 李宗延傲然道:“那是自然,这块玉,我愿出七千两!” 四十三 逞凶(一更) 这玉佩不过也就是一千两就能买到,琳琅阁仗着自己的名声,才开出两千两的底价。方才曹琅一口气出到五千两,已然教在场众人咋舌,此时李宗延直接加到七千两,在场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找人打听这两个人的来历。 说也奇怪,在场也不乏世家大族的子弟,更有混迹于各个高门大户的文人,不说“遍识京城路上人”,起码京中稍有来头的人,都能叫上名来,但这两个人的来历,竟无一人知晓。 曹琅仿佛是遇到了一道诱人的美味,眼中泛起了兴奋的光芒,他斜睨了李宗延一眼,说道:“有意思,果然有意思!宗延大王子非要和我争个长短么?若是我加到八千两,难不成,你还要出一万两买下这块儿玉佩?” 看着曹琅似笑非笑的眼光,李宗延心下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不过既然决意在京中扬名,那自然要面对责难,当下说道:“富与贵,人所欲也。常听说,簪缨世族金玉满堂,这大衍的富贵玉,你能求得,我如何不能得?” 曹琅上前一步,附在李宗延耳边轻声说道:“宗延大王子,你一个长骊的王子,却对这来历不明的玉佩念念不忘,甚至还要出价万两。你说,要是传到圣上那里,你该做何解?”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阴冷,“你是想做那昌邑王刘贺呢,还是想做位极人臣的霍光?” 曹琅这几句话甚是阴损,不论是刘贺还是霍光的地位,都不是他们长骊能肖想的,更不是他这么一个不受宠的王子能相提并论,若是传到皇帝的耳中,指不定皇帝会有怎样的猜忌。 自大衍开国以后,位于大衍东北部的长骊便一直是大衍的藩属国,每年向大衍进贡,以换取大衍的庇护。 近百年以来,藉着大衍的卵翼之下,长骊兵革不兴,百姓安乐,是以长骊无论从国王到平民百姓,皆以为大衍的属国为荣。 而一旦得罪了大衍,那轻则面临大兵压境,重则怕是要亡国灭族,想想这样的后果,李宗延顿时不寒而栗。 李宗延脸上一阵青红,心思急转后,便下定了决心,他退后了一步,换成了一幅愉悦的表情,大声说道:“左右不过一块玉佩,于我也无甚价值。曹公子既看上了这玉佩,那我就不好掠人之美,公子请自便罢。” 这一声中气十足,门外的人也听的清清楚楚,曹琅笑道:“宗延大王子如此豪爽,曹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曹某今日承你这个情,改日定当敬你一杯。” 他虽是带着笑,脸上仍然冷峻,那掌柜极是识相,见他把目光放在自己手中的玉佩上,也不再问是否有人加价,将玉佩捧至曹琅的面前,说道:“公子,这是您的玉佩。” 曹琅接过玉佩,便将双手负在身后,昂首闭眼,不再说话。 他身边的一个随从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交到掌柜手里,那掌柜还没将银票数过一遍,曹琅蓦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却仍是用他那清冷的声音说道:“动手罢!” 话音刚落,大堂各处便站出了十几名汉子,这些汉子齐声叫道:“东厂办案,无关人等乖乖坐着不许动!” 紧接着门外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十几个褐衫尖帽的东厂番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将琳琅阁团团围住。 琳琅阁内外一阵骚乱,一名百户打扮的人急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朝曹琅恭敬施了一礼,说道:“大人,这琳琅阁已被团团围住,请大人示下。” 曹琅睁开眼,指着座席间的几个书生打扮的人说道:“就是那几个人,你们这便将他们抓捕归案,回去好生审问。” 那百户会意,东厂里多的是暗语,这“好生审问”的意思,就是可以适当给对方一些教训,但不可闹出人命。当下便叫了七八个番子进来,照着曹琅所指,前往席间抓人。 那几个书生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便被镣铐锁上了,当下大叫冤枉。 曹琅随意掸了下肩头,冷笑道:“你们都是山南龙山书院的学生罢?四月初一,你们在韩嗣昌府里商量了什么?当真以为朝廷什么也不知吗?区区几个举人,竟敢私下串联,妄言国事,扰乱法纪,冤枉?去东厂镇抚司诏狱里好好说罢!” 伴着一阵阵凄厉的喊叫,那几个书生被押了出去,大堂中的其他人不敢出声,个个面面相觑。 掌柜听说这曹琅竟然是这一队东厂番子的头领,想起刚刚收下的银子,头上冷汗直冒,忙躬下身子将手中银票递了出去,说道:“小的不知大人驾到,方才冒犯了大人,那玉佩大人喜欢,就当是小的孝敬您的,银子是万万不敢收的。” 曹琅哼了一声,阴沉着嗓子道:“胡掌柜,咱们东厂一向都是按律行事,你是想让我徇私枉法?” 那掌柜听曹琅叫出了自己的姓氏,想来也调查过自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自己的脸上狠狠甩了两个巴掌,连连磕头哀求道:“是小的不会说话,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曹琅却似无事人一般,沿着楼梯信步上了二楼,边走边说道:“胡掌柜,方才东厂办公,耽误了你的生意,咱家向你赔个不是。这会儿,东厂的事情已了,你继续谈你的生意。” 这句话刚说完,曹琅便进了贵宾间,楼下众人这才敢小声议论了起来。 胡掌柜死里逃生,如同虚脱了一般,跪在地上半晌不敢起身。 待伙计将他扶了起来,他偷偷地朝楼上瞄了一眼,见楼上确实再无动静,当下有气无力地说道:“各位贵宾,请看下一个宝贝。” 曹琅这一闹腾,原本热闹非凡的琳琅阁顿时冷清了下来,因曹琅还在楼上,人们生恐惹了东厂不快,不敢贸然离开。可有这么一个凶神在场,也不敢再造次,接下来的拍卖只得草草收场。 林紫苏到家时,酉时尚未过半,她一进门,正好遇到刚下衙的父亲。 林远志见她从大门外进来,还以为她又去了孙杜仲的药铺,不悦道:“大姐儿,午后听你母亲给我递话,说是你二叔一家到了京城,你不帮着你母亲招待,怎么又跑出去玩了?” 林紫苏说了自己午后的去向,林远志听她说是赴了梁婉怡的约,心下一宽,便随口问道:“听说那琳琅阁里汗牛充栋,你去看了之后觉得如何?” 林紫苏便将下午的见闻详细与父亲说了一遍,当听到曹琅的名字时,林远志脸上瞬间变色,急问道:“曹琅?怎地他也去了琳琅阁?” “父亲知道此人?” 林紫苏听出父亲的声音有异,问道:“这曹琅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远志朝四处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到前面再说。” 此时已然到了用膳的点儿,林远志却没有去前院的正厅,而是带着林紫苏去了书房。 进了门,林远志就将门紧紧反锁,林紫苏见父亲如此郑重,疑惑问道:“父亲,近日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林远志犹豫了片刻,就说起这几日朝中的风吹草动,附带着也将曹琅的来历也说了。 自三月二十九韩嗣昌在早朝上请立八皇子为太子之后,内阁朝臣便因立储一事争的不可开交。韩嗣昌被免官之后,纠集了自己门下的十多个门生,给皇帝上了万言书,不但引经据典,还从大衍历代算起,一力劝皇帝立八皇子为储君。 皇帝一反往日仁厚的作风,不但查抄了韩嗣昌京中的府邸,连带着韩嗣昌的门生故吏也一并网罗。 这一番风雨雷电,非但没有将立储一事压下去,文官们兔死狐悲,反而闹腾的更凶。 几日来,朝会上议事皆是与立储相关,百官关于是立嫡还是立长争论不休,从内阁以下,皆是汲汲于此,以致于政事耽搁,各部都挤压了厚厚的行文,等着内阁审批。 林远志说道:“那曹琅就是原来营造司的司正陈琅,因认了曹守礼公公为义父,就改了曹姓。长宁宫大火之后,他从营造司去了司礼监。韩家的案子就是由他来办的,不但得了曹公公的倚重,听说连皇上都对他青眼有加。” 原来是他! 想起白日里在琳琅阁见到的曹琅,林紫苏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虽不知曹琅是如何上位的,但今日在琳琅阁里,看曹琅行事果决,又颇有些手段,为何在前世里却从未听过这样的人物? 林远志接着叹了一声,定定地看着窗外,说道:“诸位公卿争权夺势,朝事一误再误,内廷阉人反而气焰嚣张,长此以往,怕是要改朝换代了呀。” 林紫苏理解父亲的担忧,前世里,自谢曜继位之后,朝政便是一片混乱。内有内阁与司礼监相互倾轧,朝臣们拉帮结派,外有北狄、南暹入侵,再加上各地的叛军、流寇,大衍山河支离破碎,这才有了后面的逼宫乱政…… 父女二人在书房里正说着话,便有下人来催,说是晚膳已然备好。 两人到了花厅,就见毕氏怀抱着林紫菀,和林问荆两人围着一大桌丰盛的酒菜,林紫苏奇道:“二婶他们一家子呢,怎么没过来吃饭?” 毕氏还没说话,她身边的贴身丫头珍珠开口答道:“老爷,小姐,你们有所不知,夫人把二夫人一家安置在了华光院和碧波轩,二夫人嫌弃两处院子小,说夫人是故意怠慢她一家人,因此就赌气不过来吃饭了。” 四十四 见礼(二更) 林紫苏理解父亲的担忧,前世里,自谢曜继位之后,朝政便是一片混乱。 内有内阁与司礼监相互倾轧,朝臣们拉帮结派,外有北狄、南暹入侵,再加上各地的叛军、流寇,大衍山河支离破碎,这才有了后面的逼宫乱政…… 父女二人在书房里正说着话,便有下人来催,说是晚膳已然备好。 两人到了花厅,就见毕氏怀抱着林紫菀,和林问荆两人围着一大桌丰盛的酒菜,林紫苏奇道:“二婶他们一家子呢,怎么没过来吃饭?” 毕氏还没说话,她身边的贴身丫头珍珠开口答道:“老爷,小姐,你们有所不知,夫人把二夫人一家安置在了华光院和碧波轩,二夫人嫌弃两处院子小,说夫人是故意怠慢她一家人,因此就赌气不过来吃饭了。” 珍珠说完,见自家老爷脸色没太多动静,又大着胆子说道:“夫人为了安顿二夫人一家,这半天忙前忙后的,连一口水也顾不得喝,还让奴婢吩咐厨房备了这一大桌的接风宴,没想到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白白糟蹋了这一大桌子菜。” 林远志脸上青气一闪而过,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说道:“二夫人既然不过来,把这些饭菜送到他们院子里罢。” 珍珠招来了两个门外的下人,将桌子收拾了一番,只留了四菜一汤,其余的尽数端了出去。 林远志脸色转为柔和,说道:“二弟这些年一直在樗城县,久在乡野为官,二弟妹又出身商户,言语间多有粗俗。阿云,你莫要见怪。” 毕氏神色淡然,说道:“老爷言重了,弟妹心直口快,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远志点了点头,说道:“反正天色也完了,他们不过来也罢了,这么多年未见,早就生疏了,咱们一家人就好好吃一顿饭罢。” 第二日一大早,林远志料想黄氏定要带着子女到正院来请安,唯恐黄氏胡搅蛮缠,毕氏招架不住,有意不去衙门,等着黄氏到来。 一家五口在正院等了近一个时辰,又让下人催了几趟,还是未见黄氏的身影。 林紫菀挂念着到院子里玩,见一家人都在屋里端坐,已然闹腾起来。 林紫苏将妹妹抱在怀里,正逗弄着妹妹,就听院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黄氏走进厅内,身后跟了四个少年少女。她脸上容光焕发,显然是晚上睡的极好,见了林远志,就毫不客气说道:“大哥,这些年你和嫂子在京城里享福,我们一大家子却在外面吃苦,总算是老天开眼,回了京城。大哥你瞧瞧,我们一家子这么多人,只能挤在小院子里,可怜呐可怜!” 林远志脸色如常,笑着说道:“这些年二弟在外为官,弟妹带着这几个孩子长大,也是辛苦你了,此番回了京城,以后就在这里安家吧。” 他说着,指了指黄氏身后的几个孩子,满脸亲切说道:“这几个都是你们的孩子罢,我还是第一次见,怎地也不介绍一下?” 黄氏愣了一下,本来想着大倒苦水,林远志这句话,把她想要说的话全给堵了回去。只得引了几个子女一一上前,与林远志见面。 黄氏先把自己的儿子林防风拉到了林远志面前,这林防风一十四岁,本是跳脱的年纪,自打进了大厅里,一双眼睛就四处乱转。 见了林远志,林防风懒洋洋地朝林远志和毕氏施了一礼,就想退了回去。林远志却是叫住了他,说道:“风哥儿,初次见面,大伯这里有件东西送与你,就当是见面礼了。” 黄氏一听说有见面礼,喜不自胜地将儿子往前推,林远志将一个青布包递到林防风的手里,说道:“当年我十四岁去考童生试时,你父亲不过一十二岁,听说我中了秀才,熬夜手抄了《尚书》送与我,这份情我一直铭记于心。” “前些年,我偶得了本朝大儒钱文灏的《南窗记》,这是他年轻时的读书笔记,其中饱含学问之道,如今你也即将成年,大伯便将这份珍宝送与你罢。” 林防风听大伯说是一份珍宝,急不可耐地打开了青布包,却见油纸里包裹的书本破烂不堪,登时就有些不太高兴,又见那书纸色黄旧,不知道是从哪里扒出来的,心下更是不喜,随手将书塞入了怀中,说道:“侄儿谢过大伯了。” 黄氏见林远志只是送了儿子一本破书,心下也是不喜,暗暗咒骂自己这位大哥小气。不过以后终究是要在同一个屋檐下,大哥又是一家之主,倒是不敢给大哥使脸色。 黄氏拉了自己的女儿林紫珠送到林远志面前,说道:“这是我家女儿紫珠,从小就生得乖巧伶俐,这又到了京中,将来一准能寻个好人家。紫珠,快给你大伯和大伯母行礼罢。” 林紫珠低声嗫嚅了几句,朝林远志了毕氏弯腰行礼,在座的人都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她便直起了腰。 毕氏将一对早就准备好的凤纹刻丝黄金手镯朝林紫珠递了过去,林紫珠迟疑着不敢接,朝黄氏这边看了一眼,意示询问。 黄氏见了金镯子,登时眼前一亮。 在她眼里,什么玉石古玩都没什么用,只有真金白银那才是值钱的东西,大嫂无缘无故送了女儿这么亮眼的东西,必是有所图谋。 她想起自己刚摆完了谱,今日大嫂便来向自己示好,想来是这个大嫂年岁还小,顾忌着面子,不敢与自己相争。 黄氏心花怒放,将秦雅君拉了过来,笑着说道:“这是我亲戚家的侄女,此番入京带她来看看热闹。” 等秦雅君见了礼并说了姓名,毕氏也是送了她一对黄金手镯,与林紫珠的一模一样,黄氏这才知毕氏自始至终没高看她一眼,满心的欢喜登时被泼了一盆冷水,心中暗恨。 秦雅君接过见面礼,正要收了起来,黄氏却是抢上前去,同秦雅君道:“雅君,你年纪还小,对京中也不熟悉,身边可不能放贵重的东西,这镯子,姑姑就先替你收着。” 接着不由分说,将这一对金镯子收进了自己袖中。 见黄氏丝毫没顾及自己长辈的身份,林远志眉头紧皱了起来,问道:“弟妹,我可是有些糊涂了?我记得咱们林家可没有秦家的亲戚,这位侄女倒是没听二弟提起过。” 黄氏脸上一僵,随即支吾着道:“秦家是我娘家那边的亲戚,关系不算远,雅君自然也是我的侄女。” 话虽如此说,黄氏还是有些心虚,不想让大哥看出破绽,就指了指门口处的林半夏,说道:“夏哥儿,难得来了京里,也来给你大伯、大伯母见个礼吧。” 林半夏依言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礼,林远志给他备下的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林半夏受宠若惊,不住地朝林远志和毕氏道谢。 林问荆和林紫苏给黄氏见礼后,就是几个小辈互相认识,几人论起了年岁,自然是林问荆年纪最大,林防风次之,其次是林紫苏、林半夏、林紫珠、林紫菀。 秦雅君只比林问荆小了几个月,见林家这几个兄妹哥哥、妹妹的互相叫着,倒是把她晾到了一边,心里颇有些不痛快。 她知这康宁伯府是她到京城中的第一步,须得先站稳脚跟才行,要想借着康宁伯的势,那自然要找一个合适的伴儿,这兄妹几人,也只有林紫苏最为合适,当下上前挽住了林紫苏的臂弯,笑着说道:“大妹妹,我久在乡下,平时见识着实不多,听说京城里繁华似锦,若是大妹妹得了空,烦劳你带我出去转转。” 林紫苏还没答话,黄氏抢着说道:“苏姐儿,雅君也是你表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可不能怠慢了她。” 林远志这些年虽然有着书信来往,到底是没法尽说,问起了自己弟弟的近况。 黄氏听大哥提了话茬,登时满腹委屈,将这些年自己一家的琐事说了出来。 说话间不免添油加醋,末了黄氏说道:“大哥,等他来了京城,你可得管管他,当初他到樗城时,我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我爹爹没嫌弃他,将我许给了他。这些年跟着他,没享着什么福分,反倒是惹了一肚子的气,自从他升了县令,就不住地埋怨我,说我没顾及他的面子。” “你说说,他一个穷进士,日常的开支都靠着我娘家周济,心里却挂念着娶姨娘的事,好不容易依着他遂了心愿,还要怪我损了他的面子。” 说到这里,黄氏取了袖间的汗巾,假装抹了一把眼泪,同毕氏说道:“大嫂,林家的媳妇儿着实是难做,你说是也不是?” 关于自己弟弟林无患之事,林远志也知道个大概。 他这二弟当初以举人的身份补了县丞的缺,刚到樗城,便被黄老爷看上了。 黄家是县城里有名的富户,虽是家财万贯,终归受限颇多,图的是有个衙门里的亲戚,方便平日里照顾生意。黄老爷为了博一个身份,就将女儿许给了林无患。 听黄氏埋怨自己弟弟,林远志听的极是无奈,娶姨娘这种夫妻间的事,黄氏堂而皇之的摆出来就罢了,还说出媳妇难为的话,着实是让他哭笑不得。 林远志紧皱着眉头,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弟妹,待二弟到了京城,我自会同他细说。这马上也就万寿节了,我衙门里还有些公事,你且安心在家里住下,家务事回头再说。” 四十五 拜寿 第45章拜寿 黄氏的骤然到来给康宁伯府带了不少的人气,也为林家带来了不少的烦恼。 自黄氏到了后,因终日无所事事,就对着府上的日常琐事开始指手画脚。 毕氏这些日不但要备下万寿节的礼物,又因四月二十五是工部尚书骆休的五十五寿辰,忙的是焦头烂额,无暇顾及黄氏的各种搅和。 骆休是工部的堂官,是林远志的顶头上司,又是林远志进士第的座师。为显亲近,毕氏准备着带上自家的儿子和女儿一道前去祝寿。 不知黄氏是从哪里得知的信儿,哭闹着要让毕氏顺便带上林防风和林紫珠。 这是当朝二品尚书的寿宴,不是普通的家宴,一下子带过去了四个小辈,还有自家的侄子和侄女,看在外人眼中,怎么都说不过去,毕氏一阵头大。 林问荆和林紫苏都看出了母亲的烦恼,私底下里都找了毕氏,说兄妹俩都可以不去,让林防风和林紫珠一块儿去见识一下也好。 毕氏有些不甘心,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妯娌,不敢说太多,就在睡前将此事说与了林远志。 林远志换了睡衣已然躺下,听毕氏如此说,当即起身坐在了床上,怒道:“这个黄氏,就知道给自己家要好处,也不瞧瞧她这两个子女,让她给教成什么样了!那个风哥儿,总推说自己水土不服,给他报了府学也不去。前日我在广汇街见了他,没曾想,他竟是在看人家斗鸡,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林远志火气冒了起来,干脆下了床,在房里踱了几步,接着又道:“还有紫珠那丫头,好好的一个姑娘,让黄氏给教成了闷葫芦,这么大了,连句话也不会说,怎么带出去见人?” 毕氏安慰道:“我瞧这两个孩子天性还是不错的,日后养在府里,咱两个多用些心就是了。” 林远志叹了一口气,说道:“终归不是自己的孩子,咱们说再多也是无用,罢了,等二弟到了京城,我与他说道说道。” 两人商量了几句,觉得不带自家的孩子终是不妥,而黄氏初来京城,也不能完全不顾她的面子,最终还是定了林紫苏和林紫珠。 毕氏第二日就与黄氏说了此事,说是当日林远志定时要与同僚应酬,去的孩子太多,也无法分心照顾,不若带着两个姑娘过去,在后院里无事。 黄氏勉强答应了自己大嫂的提议,随后就欢天喜地的去给自己的闺女做准备去了。 到了二十五这日,一家人准备齐备,在门口就等着林紫珠了,不想来的却是秦雅君,只听秦雅君道:“紫珠妹妹昨晚后半夜生了急病,这会儿还在房里歇着,伯父,姑姑,若是方便的话,让侄女前去可好?” 林远志打量了秦雅君一眼,见她一身新做的紫色布裙,装扮甚是得体,显然是早做了准备。林远志本来还对秦雅君的印象不错,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也有如此心机,当下有些不快,朝黄氏冷冷说道:“二弟妹,你自己瞧着办吧。” 眼见着自己好不容易给女儿争取的机会,就这样没了,黄氏也是气急,便指着秦雅君欲开口痛骂。 秦雅君没等黄氏骂出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低声道:“姑姑,来京之前,你可是和我爹爹有过约定的,我家在京中也有店铺,若是让他们给家里稍一封信,你猜,黄家会怎么样呢?” 黄氏战栗了一下,去看秦雅君,这才发现秦雅君的眼神冰冷,仿佛要把她冻僵一般,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秦雅君又绽开了笑容,说道:“姑姑,你说呢?” 这一抹笑夹杂了刺骨的寒意,更让人心惊,黄氏勉强笑道:“雅君,你说的倒也不错。” 她接着朝林远志道:“大哥,都是自家孩子,既是我家紫珠生了病,就让雅君一道过去吧。” 林远志对黄氏的话不置可否,直接翻身上马,毕氏和林紫苏随后就上了马车,秦雅君也毫不客气,随着林紫苏一道上了车。 看着秦雅君款款身影上了马车,黄氏气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恶狠狠抛了一句话出来:“紫珠那个死丫头,好端端的怎么生病了?老娘这就去看看,看她到底装的什么病!” 马车里,林紫苏倒是对这个秦雅君起了些兴趣。初到府时,看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还以为她是个知礼的大家小姐,但看方才的谈吐,不疾不徐中透着淡定,尤其是居然能拿捏住黄氏,看起来,这个所谓的表姐可没那么简单。 秦雅君是在林家寄居,按理说不会去主动得罪黄氏,今日秦雅君顶替林紫珠去骆家,黄氏却不敢反对,这其中的隐情,着实是耐人寻味。 毕氏却是象无事人一样,拉着秦雅君问东问西,秦雅君也提到了自己的家人,说自家是山南一带有名的客商,自山南至京城沿线皆是有自家商铺。因听家人说京城繁华似锦,这才随着黄氏一起到了京城。 至于入京后为何要随黄氏一起住进林府,而不是由秦家商号来安排,秦雅君却是没有细说。 说话间到了骆府,骆休在朝二十余年,一直过了五十岁,依旧还是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 他本是起了山林之想,不想皇帝冷不丁地将他提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着实是叫他受宠若惊。正好又逢上了万寿节,一些门生故旧也都到了京城,是以此次寿宴办的极是热闹。 林紫苏刚到了后院,骆家的三小姐骆玥正守在后院的门口。见了林紫苏,骆玥上前挽住了林紫苏的小臂,笑语盈盈道:“林大姑娘,咱们又见面啦,怡姐姐可是一直在等着咱们呢。”接着便不由分说拉着林紫苏往一侧的角门跑去。 秦雅君见林紫苏被骆玥拉走,急忙朝毕氏打了一声招呼,紧跟在骆月和林紫苏的身后,骆月这才发觉身后竟有人跟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同林紫苏道:“抱歉,方才有些着急,没注意到这位姐姐,不知道这位姐姐该如何称呼?” “这是我表姐秦雅君,初到京城,今日一道前来,为骆尚书拜寿。” 秦雅君同骆玥见了礼,说说笑笑间,三人一道前行。 穿过了两道院子,又过了一段抄手游廊,转过了月门,林紫苏眼前出现了一片荷塘,荷塘的对岸建了一处水榭,遥遥就见十多个少女在水榭中嬉戏,骆月说道:“这水榭是祖父专门给我建造的,待会儿妹妹可要多呆一会儿。” 三人绕过池塘,沿着塘边的鹅卵小径朝水榭走去,刚走了几步路,就听一个爽朗的女声说道:“苏苏,今日你可是来晚了,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林紫苏转头就看见陈玉琪一身粉白色,正立在池塘边的木槿丛中,一脸明媚地朝着她笑。 林紫苏自与陈玉琪认识以来,第一次见她穿如此娇媚的衣服,笑道:“阿琪,今日你这身衣服蛮合身的,倒是没见你穿过。” 陈玉琪顿时大倒苦水,说道:“我母亲说是我嫁不出去,除了性子不讨人喜欢,全是因衣服太过简单,因此为我挑了几身衣裳。” 她说着,理了理鬓边的几缕头发,一脸苦恼道:“这身衣服配上这个头发,着实是不方便,我的那个亲娘,就是想折磨死我。” 林紫苏这才发现,陈玉琪今日一改往日的简洁明快,身上加了一件粉色褙子,月华色的领抹上绣着金丝牡丹纹,下身白色的衫裙,头上梳的是桃心髻,发顶点缀着几多金色的珠花,配上陈玉琪的仪容,倒显得娇俏可人。 林紫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阿琪,伯母的眼光着实不错,你这一身,连我都要看的目不转睛了。” 林紫苏向陈玉琪简单介绍了秦雅君,两人又说笑了几句,骆玥见两人言语亲切,笑道:“陈姐姐,原来你与苏苏也是熟识啊”,随即自顾自的点头说道:“苏苏,阿琪,嗯,这样叫着倒是蛮好听的。” 四月底的天气已然是有些闷热了,四人站在日头下说了几句话,各人的额头上皆是出了薄薄一层细汗,骆玥便提议一道去水榭乘凉。 骆玥仿佛是发现了一片新天地,一路上“苏苏”“阿琪”叫个不停。到了水榭门口,便有一阵清风扑面而来,进了水榭之中,顿觉一片凉意。 梁婉怡正与几个少女玩投壶,见了林紫苏和骆玥,便将手中的木矢扔到了一旁,笑道:“阿玥,紫苏妹妹,你们总算来了,方才投壶接连输了好几局,正等着你们来替我雪耻。” 骆玥不待梁婉怡说完,便要摩拳擦掌上前助阵,人群中的一个少女却是叫住了她,说道:“三妹妹,你还没给大伙儿介绍这几位姑娘呢。” 骆玥朝那少女吐了吐舌头,应了一句“是”,接着介绍起了林紫苏和秦雅君,待她说完,方才那少女朝林紫苏和秦雅君笑道:“林大姑娘、秦姑娘,我这三妹妹一向刁蛮任性,不当之处,请二位多多包涵。” 这少女是骆玥的二姐骆潇,骆玥听二姐在数落自己,说道:“二姐,你问问阿琪和苏苏,似我这么亲切可人,哪里任性了?” 一时手抖,把草稿箱里的存稿直接发布出来了,该章应为第四十五章 (本章完) 四十六 机巧(一更) 骆潇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骆玥,招呼着林紫苏和秦雅君与少女们一同玩投壶。 林紫苏从未玩过投壶,学着梁婉怡投了几次,皆是中壶,梁婉怡一脸意外,她方才听骆玥叫林紫苏“苏苏”,觉得叫着甚是亲切,便开口问道:“苏苏,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投壶,怎地如此厉害?” 林紫苏简单地将自己领会的诀窍说与了梁婉怡,哪知梁婉怡投了数次,鲜有投中的机会,遂一脸沮丧道:“苏苏,你的法子不管用,我得再琢磨个法子出来。” 梁婉怡说着,又与骆玥交流起投壶的诀窍。趁着梁婉怡琢磨的功夫,林紫苏打量起这座水榭,才发现此处的与众不同。 这水榭后面有一水车,将水汲到屋顶,顺着檐边水槽顺流而下,在水榭的后面四散滴落,形成了一道道水幕。水幕前放了两架以水做动力的七轮扇,隔着纱幕,不间断地朝水榭内送着凉气。 林紫苏掀起了纱幕,只见这两架七轮扇不过四尺高,显然是做过改良,与书中记载的庞然大物明显不同,扇叶转的极快,偏偏转动时又没太大的声音, 林紫苏心中极是叹服,还想近前看一些细节,却听骆玥喊道:“苏苏,那纱幕可不能揭开哦,要不然,我们这投壶就玩不下去了。” 林紫苏见骆玥面前的投壶四周散了一地的木矢,顿时领悟了过来,木矢轻便,没了纱幕挡着风,投壶时便找不到准头。 她当即放下了纱幕,走到骆玥近前,带着歉意说道:“我看那七轮扇甚是精巧,本想多看几眼,反倒让你又输了一局。” 骆玥对输赢不太在意,听林紫苏说出七轮扇的名字,倒是有些惊奇,说道:“苏苏,外面那两个木架子叫七轮扇么?我却是第一次听说,你是如何得知?” 林紫苏张大了嘴,问道:“阿玥,你自家的器具,你竟不知名头和来历?《幽梦杂记》中有云:‘狄虎作七轮扇,连七轮,大皆径丈,相连续,一人运之,满堂寒颤’,我见这两架七轮扇,正与书中所载相似。” 骆玥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说道:“这水榭是我祖父依着古书给我们姐妹建的,我们只道夏日里在此处乘凉,却不知此间器具的来历。苏苏,你可真了不起!” 听骆玥如此说,林紫苏对这个骆尚书好奇了起来。 在前世的记忆中,这个时候骆府也邀了宾客祝寿,办的却是骆休的辞行宴。 当时皇帝已然病重,由谢曜代行朝政,便准了骆休在内阁里压了近三个月的辞呈。 因皇帝病重,骆休自然不敢大肆操办,只请了十几个亲朋旧友。本来骆休只是想与旧友做个告别,然而在当日的辞行宴上,却闹出了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 前世里,在骆休的辞行宴上,一位姓郑的客人酒至酣时,说了一番话惊了满座。 具体说了哪些话,传出去的并不多,但“骆家女有凤翥之贵”几个字,却在第一时间传遍了京城。 这郑姓客人与在座的人皆是熟识,颇懂占卜算命,因而他的一番话相当有说服力,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宫里时,连当时监国的谢曜都动了心思。 只是骆家有三嫡女两庶女,却不知有凤命的是哪一位小姐,况且骆家的长女已然嫁人,幼女年方九岁,谢曜在近臣的劝阻之下,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经此一事,骆休似是受了惊吓,第二日便闭门谢客,随后举家回了故乡。 其后谢曜多次派锦衣卫到骆家探问,得知骆家的小姐均已嫁人,并未有骆氏女嫁入皇室之中,才算安下了心。 乍然想起此事,林紫苏往水榭中望去,却见骆玥正兴高采烈的和几个少女投壶,骆潇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与人对弈。 此时骆潇显然是遇到了难题,手中正执着一枚黑子沉思,不知该往哪里落子,而坐在骆潇对面的对手,赫然是秦雅君。 秦雅君嘴角噙着笑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骆潇一眼,如同一个已然得了手的猎手。骆潇想了一会儿,觉得此局已然无力为天,便极其爽快的投子认输。 骆潇边收拾棋子边笑着说道:“秦姑娘棋艺不凡,我自愧不如,今日咱们就到此为止,改日再向秦姑娘请教。” 秦雅君道:“若非骆二姑娘故意承让,我早就输了,能赢下这一局,实在是侥幸之至。” 旁边几个观棋的少女见这一局已分胜负,便各自散了,秦雅君同骆潇说道:“骆二姑娘,我瞧着这会儿时辰还早,可否陪我一道出去转转?” 骆潇当即便应了,与秦雅君一道出了水榭。 林紫苏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觉得自己这个表姐满身透着古怪,看她方才欲言又止的神情,正在踌躇着,要不要跟上听听秦雅君与骆潇说些什么。却听陈玉琪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紧接着就是梁婉怡的声音:“苏苏,快过来帮忙!阿琪投壶太厉害了,简直是打败天下无敌手,只有你能同她一较高下了。” 林紫苏当下朝投壶的人群走了过去,还没走近,梁婉怡和骆玥已然迎到了她的面前,一左一右的搀起了她的两只胳膊。 梁婉怡说道:“阿玥,我跟你讲,苏苏是真人不露相,只要她出手,定然能够赢了阿琪。” 梁婉怡这句话是同骆玥说的,骆玥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待三人走近,陈玉琪笑盈盈的说道:“阿怡,你找苏苏当援手,可算是找对人了,这投壶和射箭是相通的,她的箭法射的好,投壶的本领自然不会差。” 平日里的聚会,京中的少女们对陈玉琪避之不及,今日第一次和陈玉琪玩投壶,没想到都是输的落花流水。听陈玉琪说林紫苏本领不差,四周的少女皆是一脸期盼,如看见救星一般,希望林紫苏能击败陈玉琪,替她们挽回一些面子。 林紫苏接过梁婉怡递过来的三支木矢,随手朝投壶掷了过去,叮叮当当一阵响,三支木矢皆是稳稳当当落在了投壶当中。这一下顿时赢得了满堂喝彩,骆玥拍手赞道:“苏苏,若是你赢了阿琪,呆会儿定要与你多喝几杯酒才行!” 听到喝酒,林紫苏想起自己喝酒后的情形,手不由得抖了一下,手中甩出的四支木矢便四散而去,只有一只落入到了投壶当中。 梁婉怡惋惜地叹了一声,陈玉琪笑道:“苏苏,这会儿是战场,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的这份心姐姐领了,一会儿若是阿玥不愿同你喝酒,找我便是。” 陈玉琪说着,手中的五支木矢一齐脱手而出,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尽数落入了投壶之中,连响声都不曾发出。 梁婉怡埋怨道:“阿琪,不能再同你玩了,你这是以大欺小。” 众人玩闹间,水榭里又进来了不少人,倒是有不少林紫苏的熟面孔,威远侯府的二小姐方清歌、兵部沈尚书家的千金沈可心、吏部章侍郎家的章七姑娘章雨桐…… 来人众多,骆玥招呼着来客,一时有些应接不暇,梁婉怡反客为主,帮骆玥应承着场面。 方清歌一见到林紫苏,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今日是骆尚书府的宴会,她不好发作,只冷哼了一声,就与几个少女去了别处。 章雨桐却是与少女们一一见礼,到了林紫苏面前,笑着寒暄道:“林大姑娘,上次诗会没见到你的大作,甚是遗憾,改日寻个良辰,定要请各位到寒舍一坐。” 林紫苏点头应下,又与章雨桐闲聊了几句,见骆潇和秦雅君一前一后进了水榭。 骆潇刚进门,就朗声说道:“各位贵宾,前面寿宴已然齐备,请各位移步畅幽阁。” 骆家的畅幽阁建在花园中,与水榭仅有几步之遥。一行少女到了寿宴上,顿时成了场上瞩目的焦点。 林紫苏走在人群当中,隔着树丛和光影,第一眼就见到了站在阁楼上的谢晞和杨兴尧。 谢晞也看到了林紫苏,朝她笑了一下,林紫苏觉得他这一笑似是含着嘲讽,心中不忿,想起他上次在南康大公主府落荒而逃的情形,便朝自己的下巴指了指。谢晞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想来是领会了她的意思,林紫苏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欣喜,迈步进了寿宴正台下的凉棚内。 骆休是今日的寿星,又刚升任工部尚书,算是双喜临门,此时正端坐在寿台上,与几名老友相谈甚欢。 凉棚下有几名少年奋力挥毫,正在为今日的寿星当场写一幅百寿图出来。所谓百寿图,即是用一百个不同形体的“寿”字所组,取的是百寿多福的彩头。 少年们写了三十多个,便有些写不下去,正好见到少女们进了凉棚,便各自请相熟的人来帮忙完成。 昌平伯府的三公子赵世勋也是这几个少年当中的一员,他肚子里本没有多少墨水,只是好友秦鹭一心想要在宾客面前显摆,便被拉了过来凑数,提笔写了几个非隶非楷的寿字,只觉头大。 他抬眼见林紫苏与陈玉琪正躲在凉棚一角低笑,顿时扔下了笔,巴巴地跑到林紫苏面前,谄笑道:“林大姑娘,那边的百寿图还缺几个寿字,不知你可否方便……” 陈玉琪被人打断了说话,登时便狠瞪了赵世勋一眼,说道:“我与苏苏聊的正好,你来凑什么热闹?” 四十七 记恨 陈玉琪的大名在京中勋贵圈子里可谓无人不晓,赵世勋听她言语不善,吓的不敢再多说什么,陪笑着说道:“陈四姑娘好,我就是问问,你们接着聊。” 赵世勋灰溜溜地转身离去,林紫苏对这个赵世勋倒没太多坏印象对陈玉琪说道:“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有了少女们的加入,万寿图上的“寿”字已然写了六十多个,此时正是章七姑娘章雨桐在案前执笔,她接连又写了十多个“寿”字,拈着笔杆的手写的越来越慢,直到停滞了数息之后,将笔搁了下去,赧然道:“我才学有限,余下的这十几个,实在是写不出了。” 章雨桐是京中公认的才女,其他的人本还跃跃欲试,听她自承才力不够,都不敢贸然上前,均是围在百寿图四周打量图中的字体,绞尽脑汁想着,还有那些字体可以补上。 然而这百寿图是前面写着容易,越到后面就越难,眼见着无人上前去补,一个低低的男音从人群外传了过来:“让我来试试。” 众人皆是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两位公子远远站在人群之外,一人身着黑色直?,头罩黑色网巾,又以银色高士冠束发,一张脸显的格外苍白;另一名公子身着道袍,头顶竹冠,活脱脱的道士打扮,然而脸上笑容轻浮,与这一身着实不搭。 林紫苏认出了两人,正是杨兴尧和谢晞。因谢晞纨绔王爷的名头太过响亮,人们一见到他,纷纷朝两边散开,给两人让出了一大片空地,谢晞笑着同杨兴尧说道:“世子,这可都在等着你大显身手呢。” 杨兴尧走上前去,朝已写好的字上粗看了几眼,便提笔书写。四周的人见他笔走龙蛇,纷纷为他计着数,“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当一齐数到了“十九”,一名公子欢呼了一声,高声道:“成了!百寿图成了!” 这一声高呼惊动了四周的不少人,都纷纷围上前来看怎么回事。 虽是过了一百之数,杨兴尧犹自意兴未尽,仍是继续写着,直到旁人数到了“三十一”,杨兴尧这才搁下笔,笑道:“山野之人,教各位见笑了。” 秦鹭和赵世勋这两个发起者见百寿图终于完成,皆是舒了口气,不住地向杨兴尧道谢,杨兴尧应付了两句,轻咳了几声,便径直朝林紫苏和陈玉琪走了过去。 方才杨兴尧一显身手,镇住了大部分人,此时他便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人们都在都在探问杨兴尧的来历。 他对别人不假辞色,却深情款款的盯着林紫苏的方向看,众人皆是有所意动。见他朝着林紫苏的方向走去,谢晞忙喊道:“世子,您可悠着点儿!” 杨兴尧不理会众人的眼光,走到林紫苏和陈玉琪的身前,却是盯着二女看了一瞬,接着朝陈玉琪施了一礼,含笑说道:“陈四姑娘,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我?” 方才连林紫苏都以为杨兴尧是要与自己说话,这杨兴尧可是朝中的焦点人物,自己为他治了病,若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向自己表达谢意,这可不是要害死自己么? 林紫苏正在想着该如何答对,没想到杨兴尧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讶异之下转头看陈玉琪,却见陈玉琪一脸茫然,问道:“公子贵姓?咱们以前见过吗?” 杨兴尧脸上掠过了一丝失落,不过还是笑着同陈玉琪说道:“在下杨兴尧。” 陈玉琪想了想,顿时豁然开朗,指着杨兴尧笑道:“原来是你,我记得当年把你打的……当年你的咳血之症,现在可好了一些?” 杨兴尧自报家门之后,全场顿时轰动了起来,难怪这位公子看起来一脸病容,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滇王府世子。传说这位滇王世子阳寿无几,一直都靠着丹药续命,没想到竟公然在骆府现身,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主位安坐多时的骆休,听说滇王世子大驾光临,忙下了席迎接,到了近前才见杨兴尧竟是和谢晞一起,恭恭敬敬地朝二人行了一礼,说道:“敦王殿下和杨世子驾临寒舍,属下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方才杨兴尧是随着谢晞一道前来,进门时谢晞自报了敦王的名号,下人们早报与了骆休。骆休完全没把谢晞当回事,为表尊重,还是派了自己三儿子骆文歆将谢晞迎进府里。 谢晞进了骆府,就随口把陪伴他的骆文歆给打发走了,带着杨兴尧四处闲逛。直到此时,骆家人才知晓,这位陪在谢晞身旁的贵公子,竟是滇王府的世子杨兴尧。 骆休朝两人行完了礼,心中犹是七上八下,这杨兴尧是外藩的世子,滇王又是大衍唯一的异姓王,接待礼仪朝中皆是有规制,容不得差错。自己家放任杨兴尧在府里闲逛,不知道会不会惹来朝中的非议?皇帝知道后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谢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骆尚书客气了,杨世子身子一向不太好,自从入了京,旧病又发作了几回。我见这几日天气不错,只得带他出来散散心,今日听说你府里招待客人,就带他过来凑凑热闹。骆尚书,您是今日的寿星翁,不必理会我们,我们随意转转就行。” 骆休又客气了几句,见谢晞和杨兴尧始终没有到席中就坐的心思,只得吩咐了自己的几名子侄陪好两人,这才放下了心,回到席间。 杨兴尧不待骆休走远,就旁若无人地同陈玉琪叙起了旧,说起了儿时的旧事。 正兴七年,陈玉琪之父陈景惠刚从滇州卫指挥使升任滇南总兵,陈玉琪的母亲带着七岁的陈玉琪探亲,正遭遇南暹犯境。 陈景惠亲率大军出征,为了无后顾之忧,只得将母女二人安顿在了滇王府。他本以为战事几个月就能平息,哪知直到两年后,才将南暹驱逐出境,接回了母女二人。 滇王府人丁单薄,本就没几个小孩,她在滇王府借住时,只有杨兴尧能与她玩在一起。陈玉琪的脾性与男孩子一般,虽说杨兴尧比她大了四岁,但因体弱多病,常被陈玉琪欺负。 有次陈玉琪为了抢杨兴尧的玩具,一把将杨兴尧推倒在地,杨兴尧吐血不止,一直在床上将养了三个月才好。 乍见儿时玩伴,陈玉琪喜出望外之余,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想起幼年自己欺负杨兴尧的那些片段,一向爽朗的陈玉琪脸上生出了些绯红,讪讪笑道:“杨世子,当年多有得罪,你莫要见怪。” 杨兴尧又咳嗽了几声,喘了口气,笑道:“我可不敢见怪,当年我就打不过你,如今落下了病根,就更拿你没办法了。况且当年你打伤我之后,不也守在我床边照顾了我一个月吗,这事儿,咱们当年就扯平了。不过,不知你当年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陈玉琪的脸色更红,却是理直气壮反问道:“什么话?我那时候那么小,如何会记得?” 话虽如此说,陈玉琪还是翻出了那段儿时的记忆。 当年将杨兴尧打伤后,母亲当着滇王的面儿一直数落她,年幼的陈玉琪觉得母亲太过啰嗦,便冒出了一句“大丈夫敢作敢当,母亲你不必多说,若是他一病不起,姑奶奶照顾他一辈子便是!” 滇王心疼爱子受伤,本还有些怒气,听陈玉琪这句孩子气的话,当场就笑了出来。后经医生诊治,确定杨兴尧的吐血乃是因体内积了淤血,陈玉琪这一推只是让杨兴尧把淤血吐了出来。滇王并没有怎么记恨陈玉琪,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让陈玉琪陪着自己的儿子玩耍。 一场普通的小孩玩闹,大人们自然不会一直记着,然而两个当事人却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都过去了十多年,杨兴尧提起了由头,陈玉琪顿时想起了当年的经过,脸上涨的通红。一旁的林紫苏甚是好奇,问道:“阿琪,怎么你脸上这么红,可是太热了么?” 谢晞在一旁强忍住笑,说道:“林大姑娘说的不错,今日确是有些炎热,看陈四姑娘的脸色,别是中暑了吧,你且带着她去那边的树荫下乘一下凉。” 中暑?这才四月的天气,刚刚过了立夏时节而已,这个谢晞又在说什么鬼话? 林紫苏心里嘀咕着,看陈玉琪的脸色,确是红的不太正常,便依言和陈玉琪一起去了不远处的树荫下。 两人一路走一路交谈,刚在树荫下站定,陈玉琪低声说道:“这个杨兴尧,故意拿我寻开心,我跟他没完!” 见陈玉琪露出了小女儿才有的扭捏,林紫苏心中约莫猜到了一些端倪,黠笑着问道:“阿琪,你与那个杨世子,从小就认识吧,我看你与他的关系可是不一般哦。” 陈玉琪啐了一口,说道:“谁和他关系不一般了!就是小时候一起玩,一不小心推了他一把,没想到他这个人如此小心眼,竟被他记恨到现在。” 四十八 寻觅(一更) 话音刚落,杨兴尧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从小到大,骂我的人不少,有说我命硬的,有说我固执的,说我小心眼的,也就你一个了。” 陈玉琪没想到自己说的话竟然被杨兴尧偷听了过去,转身就见杨兴尧和谢晞就站在自己身后,一时间羞恼交加,指着杨兴尧说道:“本姑娘还没和你算账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说,你刚才与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杨兴尧和谢晞随口将骆府的跟班打发走,就一直跟随在陈玉琪的身后,她与林紫苏说的那些悄悄话全听在耳里。听陈玉琪质问自己,杨兴尧眯起了眼睛,笑道:“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还没听出来么?既然如此,那我明说就是。”杨兴尧手中的折扇在手心里敲了几下,指了指林紫苏和谢晞,说道:“当着外人的面儿,你确定让我就这样说出来吗?” 不知从何处吹过来一阵凉风,拂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陈玉琪沉默了片刻,见谢晞和林紫苏皆是转身欲走,心中没来由的发虚,拉住林紫苏的衣袖,低声说道:“苏苏,你别走……我……” 不是说这个陈玉琪是女中豪杰吗?就这点胆量?谢晞斜睨了陈玉琪一眼,问道:“陈四姑娘,我可听说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难道害怕杨兴尧这个病秧子不成?” 陈玉琪一跺脚,遂松开林紫苏的衣袖,双手抱在胸前,昂首说道:“谁怕了?等你们不在了,我正好拿他出出气。” 谢晞一脸得意,不再理会陈玉琪,指了指不远处的假山,对林紫苏说道:“杨世子与陈姑娘多年不见,有些话要与她说个明白,咱两个还是别打搅他们了。” 两人一起朝假山的方向走去,林紫苏走出了十余丈,找了一处远远可见到陈玉琪的地方,就站定了下来。谢晞见林紫苏停下了脚步,笑嘻嘻问道:“怎么?还怕杨世子图谋不轨,吃了你这个陈姐姐不成?” 林紫苏听到他的声音就有些来气,质问道:“敦王殿下,你们是不是早就打定好了主意?” 这话问的毫不客气,谢晞没好气道:“林紫苏!我可是堂堂王爷,有你这样同王爷说话的吗?”见林紫苏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只好摊了摊手,无奈说道:“今日我应了杨兴尧的请,就是把他带来这里,至于他和陈玉琪有什么瓜葛,那我可是毫不知情,不信的话,一会儿你可以好好问问他。” 林紫苏也顾不得君臣礼仪,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两个的说辞都是配合好的,连陈姐姐的脾性都没你们算的分毫不差,还说不知情?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你来安排的。” 谢晞嬉笑着说道:“苏苏,你可是抬举我了,我就是一个闲散的王爷,哪里能安排人到这尚书府内?” 林紫苏听到这谢晞竟然叫自己如此亲昵的称呼,顿时涨红了脸,说道:“不准叫我苏苏!” 谢晞一脸惫懒,说道:“我听他们都是如此叫你,还以为你喜欢,既然你不让叫,那就听苏苏的,不叫便是。” 林紫苏被谢晞气的七窍生烟,转身就要离去,谢晞悠悠说道:“苏苏,方才我看到你那个表姐,和骆二姑娘一道去了假山的方向,你说,他们是要干什么?” 自进入骆府之后,林紫苏就没同秦雅君说过几句话,方才见她缠着骆潇下棋聊天,还道是两人棋力相当,生了惺惺相惜之意,经谢晞提起,林紫苏才警觉其中的古怪之处。 秦雅君与骆潇以前素未谋面,即便两人一见如故,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坐在一起,没有必要躲在假山之后说话。林紫苏生恐秦雅君做出对自家不利之事,忙问道:“殿下,你可曾听到些什么?”谢晞笑了笑,却没有接话,径自朝假山方向走去。 为了探明真相,林紫苏只得紧跟在谢晞身后。离假山还有两三丈,谢晞就收紧衣袖,放轻脚步,弓起身子缓步向前移动。林紫苏见他动作熟练,似是不止一次做出这偷听的事,心内十分鄙夷。然而又觉既是偷听,就该如此小心,遂学着谢晞的动作紧跟上前。 一道女声从假山对面传了过来,却是骆潇的声音:“秦姑娘,我家可是清清白白的书香门第,断不会一直在府上养着这样的客人。我方才看了宾客的名单,我祖父今日所邀之人皆是官身,也没有你要找的这个人。” 骆潇虽极力压低声音,仍掩饰不住话里的急切之情,接着又道:“这位先生既是秦姑娘的至亲,姑娘不如说一下他的长相,我们骆府定会不遗余力去找。” “这个就不必了,府上若是没有这个人,那怕是他已经不在京城了”,秦雅君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听秦雅君又道:“今日有劳骆二小姐了,那边的寿宴就要开始了,咱们这便过去吧。” 脚步声动,显然是有人要从假山那边走过来。林紫苏没料到两人话不投机,自己刚听了两句,还没找到躲藏的地方,这两人就一拍两散了。急切间正要钻入假山洞里,却被谢晞一把握住了手掌,紧接着就听谢晞沉声道:“苏苏,我看此地风景不错,也无人打扰,不如咱们……” 谢晞说话间,秦雅君已然转过了假山,就见谢晞一脸深情的握住林紫苏的手,顿时停在了原地。 骆潇紧跟在秦雅君的身后,嘴里还在着急问道:“秦姑娘,方才你说我大姐要有大难,到底是……”话说了一半,也是见到了谢晞和林紫苏,身子一僵,忙收声站在了秦雅君的身后。 谢晞不顾一脸怒气的林紫苏,朝秦雅君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苏苏,这位秦姑娘是你的表姐吧,左右不是外人,看到了也无妨,不必着恼。”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用解释了,可是如今这情形又该如何解释?当着秦雅君和骆潇的面,手却被谢晞握着,林紫苏又羞又恼,用力的挣了几下,手掌仍是被谢晞紧紧攥着,只好低声哀求道:“殿下,大庭广众之下,请放了臣女罢。” “好,那就听你的”,谢晞看林紫苏小脸涨的通红,笑着松开了手,装出一脸欲求不满的模样,不悦道:“骆二姑娘,你怎么在此处?方才我们过来时,那边正在寻你呢。” 骆潇先是受了秦雅君吓唬,已然有些惊魂未定,此时自觉撞破了谢晞和林紫苏的“好事”,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听谢晞说有人在找自己,想来是那边寿宴上出了什么事,当下说道:“谢殿下提点,臣女这就告退。” 秦雅君看着骆潇落荒而逃的身影,暗骂骆潇不中用,不就是看见了男女牵手,何致于吓成这样? 她不由得有些后悔,本还以为骆潇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性子,才选了她做交易,早知道骆潇如此不堪,就该选机灵活泼的骆玥下手才对。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况且自己要找的人极是神秘,看起来,并没有光明正大的在骆府出现,一会儿到了席间,可得时刻盯着寿宴上的动静才是。 秦雅君抬眼,见林紫苏拉开了与谢晞的距离,正慌乱的理着袖子,心中暗暗嘲笑起林紫苏来。只觉这个表妹着实虚伪,平日里一本正经,装出生人勿近的面孔,没想到不过一十三岁,就与当朝的王爷暗通款曲。 如此小的年纪,能懂个什么情爱?况且这个敦王,可不是一个安份的人,听说在京城里恶名远扬,林紫苏傍上敦王,想来就是贪慕王府的虚荣和地位罢了。 可惜,这位敦王生前荒唐,死后荒凉,林紫苏想当敦王妃,那就等着跳入火坑吧。 她自己选的路,可怨不得旁人。 想到这里,秦雅君嘴角浮出了笑容,她上前亲昵地搂过林紫苏的肩头,说道:“表妹,咱们在外面转的够久了,那边伯母怕是等的着急了。” 秦雅君这句话如救命稻草一般,林紫苏忙连连点头,也顾不得那边还在被杨兴尧缠着的陈玉琪,与秦雅君一道朝宴席走去。 待林紫苏和秦雅君赶到时,众宾客已然贺完了寿,席间的管事开始张罗着酒菜上席。毕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见林紫苏和秦雅君回来,这才放下心来,连声问二女的去处。 林紫苏被谢晞搅乱了心绪,没了往日的沉稳和冷静,只能支吾以对,秦雅君笑道:“我见假山那边风景不错,就缠着表妹一道过去,因路途有些远,又贪恋风景,这才耽误了时辰。都是侄女的不是,请伯母莫要怪到表妹的身上。” 四十九 落空(二更) 万寿节将近,骆府不敢抢了皇帝的风头,因此请的或是门生故旧,或是世谊,虽失了同僚的捧场,气氛却是火热。席间你夸我逞,觥筹交错,这一顿酒宴可谓宾主尽欢。 酒后又当场起了戏班子,整个骆府满是欢声笑语。 秦雅君呆坐在林紫苏的身侧,双手紧握成拳,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 她仔细回想了前前后后,确定这就是自己熟读的那个大衍朝,这一年来,自己专门留意过那些传入到民间的大事,庄妃争宠、关中大旱、立储之争……件件都与书中记载的一般无二。 不错,这是大衍朝的正兴十八年,这个多事之秋,书上记载的明明白白,这一年,正兴帝驾崩,北狄犯境,平江决堤……从这一年开始,大衍举步维艰,最终在十几年之后,步入了灭亡。 正是因为这正兴十八年出了太多大事,有一件小事,在书中却只是一笔带过。 在工部侍郎骆休的寿宴上,一个颇有名望的算命先生大放厥词,说骆家有女乃天生凤命。 想来当时的史官也只是当作消遣,随手一记,任谁也没想到,这句谶语竟会在日后应验。 这个天生凤命的骆家女,是骆家三老爷骆文歆流落在外的外室女,被他人收留。日后虽成了一国之后,与骆家却是毫无往来。 直到大衍覆灭,后世才从自缢身亡的郑皇后遗书里得知,这位郑皇后,就是那位天生凤命的骆家女儿。 对于什么“天生凤命”、“王霸之气”的说法,秦雅君一向是嗤之以鼻,这些所谓的天生贵命,不过是糊弄后人的把戏。 但在眼前,人们却信服这样的话,更信服这个人。 因此,她在山南时就打定了主意,只要找出这个人,后面自己的路就容易的多。 这算命先生再声名显赫,那也不过是下九流,所谓的天生凤命,说不定只是奉承骆家的一句话而已。 秦家是山南数一数二的富户,在这样的年代里,自己又是通古博今的存在。等寻到了这个算命先生,得了他的信任,出一些钱财,让他改口把那句话安到自己头上,想来并没有什么难处。 若是自己在皇后那个位置,凭自己的学识,必然会辅佐新君攘外安内,决不会放任大衍灰飞烟灭。 秦雅君这样想着,戏台上的戏唱过了一折又一折,骆休志得意满地坐在台下,与几个亲友闲聊着,却始终没有那个“算命先生”出现。 时间悄然而过,秦雅君越来越坐立不安,脸色也沉了下去。 为了这一日,她说服了家中父母长辈,不惜随着黄氏这样的蠢妇,长途跋涉来到京城,就是为了等这个人现身。 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没有出现! 直到从骆府辞行,秦雅君仍是有些魂不守舍。 自从她意外来到了此处,便打定好了主意,要凭着一己之力,将书里所记载的那些统统改写。 士农工商,贵贱有序,秦雅君知道,秦家虽是富有,骆家也万万不会看到眼中。为了能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寿宴上,她花了不少心思,最终才把赌注放在了林家身上。 林远志有着康宁伯的身份,又是骆休的门生,这等关系,想混入骆府极其容易。 在她的计划当中,一直把骆府的寿宴当作一个契机,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然而机关算尽,那个一定会出现的人,却没有出现。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直到她的贴身丫头碧荷的声音响起,秦雅君猛然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 马车早经停在了康宁伯府的门口,毕氏和林紫苏早就下了车,回了府内。 秦雅君这才想起,方才林紫苏似乎叫了自己一声,见自己没有回应就径直走了。这对母女,让自己一个人留在马车上,摆明了是对自己有看法。 她暗暗咬了牙,这林家上上下下都如此无礼,日后必会加倍报之! 但眼下决不是抛开林家的时候,那个人与骆家有关联,而自己想要在骆府出入,还要仰仗林紫苏那个白莲花,在自己得势之前,万万不能与林紫苏闹僵。 想到这里,秦雅君心中就有个主意,既然自己这个表妹想当敦王妃,对敦王府这个火坑念念不忘,那自己就推她一把。 晚饭后,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带了碧荷去了听风院。 林紫苏正为白天的事懊恼,听说秦雅君来访,倒是有些好奇,不知这个秦雅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将心中的烦闷暂放在一边,请秦雅君进了自己书房。 秦雅君还是第一次到林紫苏的院子里,见她的书房之中摆满了小玩意儿,心中不由更是鄙夷。 这个年代,女子讲究的是琴棋书画,是德言工容,这个林紫苏,明显还是个小孩子,心中这还挂念着玩呢,怎地就生出勾搭敦王的心思? 林紫苏步入书房,客气地请秦雅君就坐,又命琥珀上了茶。秦雅君见琥珀上了茶之后,仍在书房当中逗留,显然是在提防自己,浅笑道:“大妹妹,今日我想与你说些体己话,不知道大妹妹可有时间?” 林紫苏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心下冷笑,这是在自己家中,谅这个秦雅君也折腾不出什么来。她挥手遣了琥珀出去,说道:“表姐有什么心里话,不妨直说。” 秦雅君端起茶尝了一小口,笑道:“白日里一直没得空,还没恭喜妹妹得了敦王殿下的青眼。若是日后表妹成了敦王妃,可要提携一下姐姐才是。” 果然,这个秦雅君要借题发挥了!林紫苏淡淡说道:“表姐怕是误会了,我与敦王殿下素丝无染,不知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秦雅君脸上带着笑,笑容却未及眼底,说道:“大妹妹不必着慌,你与敦王殿下两情相悦,我断然不会同伯母伯父讲,让他们做出棒打鸳鸯的事。” 她见林紫苏没有回应,接着又道:“只是那敦王身份高贵,表妹若想与他长相厮守,怕是也不容易罢。单单是礼部选秀这一关,就未必好过。” 听到这里,林紫苏对秦雅君的来意越来越有兴趣,蹙眉问道:“表姐说的是,不知表姐可有什么高见?” 秦雅君见林紫苏似是上钩,笑道:“高见不敢当,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主意,虽不太高明,让大妹妹了却心愿,还是不成问题。表妹若是有求,表姐自当言无不尽。” 林紫苏“哦”了一声,随手拨弄了一下自己书案上的纸陀螺,对秦雅君的话不置可否,口中却是转了话题,问道:“表姐,您与我二婶到底是何关系?” 那纸陀螺在书案上转了几圈,随即躺倒在案上一动不动,秦雅君盯着那陀螺看了几息,说道:“大妹妹,既然你如此问,那我也不妨说了,我与姑姑,其实并没太多关系。认这个姑姑,一来因姑父是樗城的县令,我们秦家需要他照顾樗城的生意;二来是想得一个你们府上表小姐的身份,若是没了这层身份,骆尚书府我可没资格进。” 林紫苏笑吟吟问道:“骆尚书府里有什么?竟能让表姐如此上心?” 秦雅君却没有理会林紫苏,自顾自地说道:“姑姑娘家这几年,生意上全靠我家接济,然而有了个当官的姑爷,哦,我是该叫姑父了,姑父家哪怕穷的揭不开锅,也比我家有光彩。我家里不缺钱,就缺这份荣光,因此我爹爹花了五百两银子,让我认了个干姑姑。” 林紫苏对这番话倒是毫不怀疑,大衍以农为本,自开国之初,太祖就有严令,商户衣不得穿绫罗绸缎,住处不得超三进以上,三代以内不得考科举。 虽说到如今没有像开国之初那么严厉,但商人仍为四民之末。 秦雅君微微低下了头,头上的一绺青丝顺着额头而下,顿时遮住了眼睛,倒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她抬起头,理了下头发,脸上恢复了笑意,又道:“大妹妹,我知道你对我有敌意,其实我家在京中有宅子,也不愿打扰府上。此番进京,我只是想寻一个人,此人是骆尚书府的座上宾,今日并没有遇到,日后再想找怕是也不易。我见你与骆家的三小姐关系不错,咱们不妨做个交易,你帮我找到这个人,我让你如愿嫁给敦王,咱们各取所需如何?” 林紫苏心中想不明白,秦雅君为何会如此认定自己要嫁给谢晞。自己和谢晞风马牛不相及,前些日子还打了谢晞,不过就是今日见了谢晞拉着自己手,就敢如此笃定? 不过秦雅君说起了谢晞,林紫苏想起白日里在假山后偷听到的那两句话,装出一脸懵懂地问道:“不知表姐要找的人是谁?” 秦雅君咬了咬唇,犹豫了片刻,说道:“此人是家父的旧识,原是个算命先生,当年为我父亲批了二十年的命,甚是灵验。如今年限将至,想请他再为家父算上一算。” 骆府上的算命先生?林紫苏陡然想起前世里“骆家女有凤翥之贵”的话,眼中精芒暴涨,问道:“表姐可知此人的名讳?是否见过此人的长相?” 秦雅君见林紫苏神色明显有异,心底顿时警觉了起来,说道:“大妹妹,我的心意全与你说了,你若是觉得此事可行,接下来便听我安排,若是觉得不可行,那我另想他法就是,只不过……” 她盯着林紫苏看了片刻,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道:“我听闻万寿节之后就是选妃大典了,大妹妹可要抓紧一些。” 五十 合作 待秦雅君告辞之后,林紫苏匆忙洗漱更衣,回了自己的闺房中凝神细思,越发觉得秦雅君身上疑点甚多。 且不说她对骆府的看重,她口中要寻找的那个算命先生,在林紫苏这个重活一世的人来看,着实是非同小可。 “骆家女有凤翥之贵”,林紫苏口中喃喃说着,回想着今日在骆家的种种所见。 不知是何缘故,林紫苏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稍有停歇,脑中首先浮现的就是谢晞那一脸轻浮的笑。 想起白日里谢晞强行握住自己的手,林紫苏心里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羞恼,不由低骂了一句:“谢晞这个混蛋!” 话音刚落,就听虚掩着的窗子“吱呀”一声响,一个少年从外面探进头来,笑道:“苏苏,这才几个时辰不见,就想我了么?” 来人正是谢晞,他刚说完了这句话,紧接着就跳入林紫苏房中,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林紫苏笑道:“你那个表姐大有问题,杨兴尧那边出了点意外,可还在等着你去救治呐,若是你中了她的圈套,杨兴尧可要抓瞎。不过呢,你这个表姐人品不怎样,提议倒是不错,本王瞧着你还凑合,要不考虑一下,做本王的王妃?” 自己的闺房里就这样进了个男人,林紫苏心内的惊惧非同小可,顾不得听谢晞说些什么,更顾不得身上只穿了中衣,随手提起床边的一杆小秤,朝谢晞身上挥去。 谢晞这次有了防备,侧身躲过,伸手抓住了林紫苏的手腕,仍是笑着说道:“苏苏,咱们有话好好说,可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林紫苏本想大声呼喝,又怕惊动了院子里的下人,出手驱逐又被谢晞挡开,只得低声吼道:“谢晞,你深夜跑到我房里来,是好好说话的样子么?” 谢晞见她羞红了脸,还有几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竟有些雨打梨花般的娇弱,心底微微有些震颤,便松开了手。 林紫苏退后了几步,一直退到床边,靠在了半垂的帐子上,这才发觉退无可退。不过身后总算有了个依靠,林紫苏心下稍安,双手护在身前,一双美目瞪着谢晞,充满了敌意。 谢晞这才看清林紫苏手中拿的竟是一根小秤,一个千金小姐闺房里竟然会放着这等物件,可当真是闻所未闻。 谢晞嬉笑道:“这不是刚在状元楼喝完了酒,在京中四处走动一下,路过你家府上,看你还没睡,就顺便来找你说说话。” 林紫苏轻嗅了一下,屋内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酒气,心下又是一惊。这酒味着实是明显,现在若不设法散去,待明日一早丫鬟进屋时,定然会发现端倪,当下急切道:“殿下,臣女这就要睡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好?” 谢晞却不理会,走到桌前坐了下去,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白水,咕嘟嘟咽了几口,这才摇头说道:“趁热打铁,有些话今日不说,明日我就会忘的一干二净。” 林紫苏看谢晞这架势,分明是要赖在自己这里,偏偏自己又拿他无可奈何。情势对自己不利,那就只能顺着他的意思,不妨听他把话说完再说。 想到此处,林紫苏也不再赶他离开,提了床上的外袍罩在身上,走到窗前,将大开的窗户紧紧关s上,这才转过身问道:“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谢晞收起了笑,肃容说道:“本王到你这里,是想与你谈一个合作。” 林紫苏从未见过谢晞如此正经的表情,奇道:“臣女一介女子,既无权势,又无所长,殿下交游广阔,有什么样的合作,非要找臣女不可?” “本王眼下遇到一个难题,一直悬而未决,目前人手差不多了,只缺一位医术高超之人。” 谢晞说着,又倒了一杯水喝下,说道:“你先不忙拒绝,若是能解了这难题,本王任你提一个条件,决不推辞。” 林紫苏想了想,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难题?连殿下都解决不了,小女子怕是也无能为力。” 谢晞漫不经心说道:“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有些麻烦而已。本是想找你师父孙杜仲,可惜那老儿胆小如鼠,只能退而求其次,着落在你身上了。你那点三脚猫的医术虽不怎么样,但胜在胆大,只要胆大,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听谢晞是有求于己,林紫苏顿时松了口气。 她今日奔波了一天,着实有些累了,便缓步走到床前,随手将手中的小秤扔在了脚边,朝床沿上坐了下去,说道:“哦,原来殿下是想找个胆大的,那可真不巧,臣女一向胆小,这事儿王爷怕是得另请高明了。” 谢晞轻嗤了一声,双脚使力,提着身下的椅子把手,将圈椅转了个方向,对着林紫苏的床,斜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懒说道:“连杨兴尧你都敢医治,还说自己胆小。拳打当朝王爷,脚踢昌国公府大公子,啧啧,这像是胆小的人做的事么?” 这个谢晞,还有没有点眼色!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听谢晞又提起这两件事,林紫苏心中气恼,当下别过了头,装作没有听到。 林紫苏虽是不再看谢晞,但毕竟自己房中有一个男子,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她偷偷朝谢晞看去,火光下谢晞眉眼惺忪,形容懒散,与白日里那个恣肆随意的王爷大不一样。只听谢晞说道:“既然你不肯答应,那本王也不为难你,今日天色已晚,此事咱们大可从长计议……” 林紫苏听他如此说,心下一松,哪知谢晞又道:“本王着实是有些累了,你这里房间虽小,也还凑合,今日歇在你这里便是。” 林紫苏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转头就见谢晞站起身来,作势要解外袍的系带,忙出言阻止道:“等等!你……你要做什么!” 谢晞一边解着衣服的系带,一边答道:“当然是宽衣啊!你不答应本王,那本王只得委屈一下,暂住在你这里,直到你点头为止。” 话说到这里,林紫苏终于明白,这个谢晞是唯恐自己不答应合作,这才故意挑了这个时辰,跑到自己房中。 他是算准了,自己为了名声,就只能答应他的合作。即便是自己把父母叫了过来,那也无可奈何——这深更半夜,自己的房里进了一个男人,传扬出去如何得了? 这个谢晞,每次做的事都颠三倒四,然而又叫人无法拒绝,林紫苏强忍住心头的怒气,说道:“好,殿下,我答应与你合作。” 林紫苏心中无限的郁闷,又恨恨地说道:“王爷能瞧得上臣女,那是臣女的荣幸。不过在这之前,王爷可得先拿出些诚意才行。” “好说好说,本王今日可是诚意满满。”谢晞说着,将道袍的系带系了回去,问道:“苏苏,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便是。” “以后离我远一点,没事儿别让我见到你!” 林紫苏说完,犹不解恨,一字一顿道:“还有!不、准、叫、我、苏、苏。” 谢晞笑着点了点头,丝毫没把林紫苏的话放在心上,说道:“没问题,这个本王可以答应。不过说起诚意,你也得让本王见到你的本领才行。” “我的本领?”林紫苏问道:“上次医治杨世子时你也在场,我那点三脚猫的医术你不是都见过么?” 谢晞满脸的不以为然,说道:“你以为杨兴尧肯让你治病,真的是觉得你医术高明?他那是自知时日无多,好不容易遇到你这个救命稻草,打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主意。不过也算他的运气好,倒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看他如今的样子,虽然还有些小问题,起码是不会赔本了。” 谢晞叹了口气,接着道:“他可以拿着自己的命去赌,我这难题可不行。” 他唯恐林紫苏没听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嗯,行差一步,万劫不复。” 林紫苏一脸的不以为然,这个谢晞,满嘴的胡说八道,方才还说自己医术高超,这会儿又在吓唬自己。 什么万劫不复,定是他又想戏弄自己的鬼话罢了,林紫苏停了几息,见谢晞正盯着自己,只得咬了咬牙,说道:“那好,殿下请划下道吧,臣女照做就是。” 谢晞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脸上的表情突然变的古怪起来。 林紫苏就见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停了几息,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本王有一隐疾,多年来一直不曾好转。如今来看,或许你能医治……” 这声音极小,若非林紫苏凝神细听,根本就听不清。 看谢晞突然一本正经的表情,林紫苏觉得甚是好笑,本来还有些沉重的心情一下轻松了不少,“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问道:“殿下能有什么隐疾?莫非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谢晞默然了片刻,朝林紫苏走了两步,把手伸到林紫苏面前,喃喃说道:“食色,性也,若是好色,那倒是好办了。” 五十一 失窃 林紫苏见谢晞脸色阴晴不定,心里也是没来由的紧张,见他朝自己伸出了手,更是惊骇,问道:“殿下……你……” “你不是小神医么,是什么病,你探了脉之后便知”,谢晞说着又朝前走了一步,林紫苏心中紧张,不自觉的向左挪了两寸。哪知脚下错乱,正好拌住地上的小秤,一个立足不稳,身子直直地往谢晞怀里撞了过去。 这一下变故陡生,谢晞忙乱之下反应极快,伸手按住了林紫苏后背,没让她撞进自己怀里。林紫苏正在暗自庆幸,下一息,谢晞忽地如同发了疯一般,一只手揽起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勾起她的腿弯,用力一抛,便将她抛到了床上。 林紫苏硬生生的被谢晞从三尺开外扔回到了床上,床上虽铺的有锦被,也是撞的后背生疼。 她脑子木然了片刻,终于反应了过来,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见谢晞呆立在原地,正欲质问他,却见谢晞如同做了坏事一般,蓦地转过身子,闪身到了窗前,跳起来便朝两扇窗子撞了过去。 “嘎吱”一声响,窗户被硬生生的撞开,谢晞的身影瞬间便从林紫苏眼前消失。过了几息,就听“扑通”一声,林紫苏这才想起,自己窗外是一条长廊,长廊外就是一片小池塘,谢晞方才从窗子跳了出去,这一声,该是跳进了池塘里了。 林紫苏顾不得背上隐隐疼痛,忙从床上跳了下来,立在窗子前朝外张望。方才的响声太大,也惊动了院子里的下人,几个厢房的灯也纷纷亮了起来。紧接着就听到琥珀站在房门外,轻声问道:“小姐,你这里可有什么事?” 林紫苏在窗前脆生生的回了一句无事,接着问道:“琥珀,院子里出了什么事么?”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见翡翠和琥珀持着灯笼站在了池塘边上,一个粗使婆子正持着长竹竿往池塘里四处划拉。林紫苏站在窗前随手打了个哈欠,对窗外的三人道:“看这池塘里也没什么古怪之处,都先去睡吧,有什么事,等明日天亮了再说。” 有自家小姐吩咐,三人自然是凌然遵从,况且这小池塘里的水也不过就能埋过膝盖,水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藏人。待三人收工离开,林紫苏忙拍了拍胸脯,顺了两口气,正欲关了窗子,就见掠影站在窗外,说道:“小姐,这院子怕是不太平,今晚就让奴婢伺候你休息吧。” 林紫苏这才想起,掠影自从跟着自己以来,为了贴身保护自己,一直都在紧挨着自己房间的耳房里住着。方才这几声响动,凭她的功夫,不可能一无所知。 听掠影是话里有话,林紫苏开了门放她进屋。果然,掠影进屋将门闩插上,接着就跪了下去,说道:“请小姐恕罪,奴婢一时糊涂,这才被敦王殿下有机可乘。” “你起来吧,此事怪不得你。”林紫苏没有怪罪掠影的打算,这谢晞整日里神出鬼没,又举止不定,前世里可是连皇帝都头疼,掠影区区一个丫鬟,又怎么能拦得住他? 掠影仍没有起身,低垂了头说道:“不,是奴婢听信了敦王的话,放他进了院子。” 林紫苏心下不虞,问道:“那个谢晞,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敦王殿下说,世子今日回去后,吐血吐的厉害,王爷极是生气,要问你的罪,他今晚过来,就是来找你拿主意的,因此,奴婢才放了他进来。” 林紫苏心下一惊,杨兴尧被自己诊治了两次,按说病情应该稳定了,就算吃了自己配的药,也不该有接连吐血的情形。她转念一想,便觉谢晞全然在胡说八道,方才谢晞进了自己闺房,只顾着欺负自己,哪里提到过杨兴尧的事儿? 只听掠影又道:“小姐想必也知道,我原来是跟在滇王府郡主身边的,我们府里上下都知道,王爷当年打仗伤了根本……子嗣艰难……世子是王爷唯一的血脉,因此才极是上心。奴婢担心,王爷这次会不会迁怒到小姐您身上,寻思着殿下与我家世子关系不错,若是由他在中间说和,应该不至于到毫无转圜的地步。” 听到这里,林紫苏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在前世今生,杨兴尧的干系会如此之大。不过她心里又有了一个疑问,问道:“滇王府不是还有个郡主吗?” 掠影小声说道:“十多年前南暹犯境,郡主的亲生父母皆亡于战事,王爷见她孤苦无依,将她带回到了王府,当作自家女儿养着。” 滇王府这等隐私,林紫苏两世里还是首次听到,不过这毕竟是别人家的隐私,林紫苏也不好再多问。 林紫苏对谢晞心有余悸,谁也拿不准这个混世魔王会不会去而复返,就将掠影留在了自己房内。 虽有掠影在外间守着,林紫苏仍是辗转难眠,想起被谢晞粗暴地抛在了床上,林紫苏心内怒气难平,这个谢晞,闯入自己闺房也就罢了,竟然对自己如此无礼,眼下他既是有求于己,再见他时,定要连本带息讨个公道才行。 继而林紫苏又想到,谢晞临走时慌不择路,翻窗逃跑时,竟跳入到了池塘中,心内又是一阵畅快,果然是谢晞的荒唐事干的太多了,这便是老天的报应! 不过,林紫苏还是没有想通,谢晞跳窗遁逃的缘由。明明自己对他毫无威胁,为何前一息还嬉皮笑脸,突然如同变了个人一样?林紫苏又想起,前几日在南康大公主府为杨兴尧医治时,谢晞也是仓皇而逃,莫非这谢晞,真的是有见不得人的隐疾? 嗯,还有那个杨兴尧,方才掠影说杨兴尧吐血不止,他的病情明明稳定了,能出什么事?谢晞在进来时,似乎提到了杨兴尧的病情,可惜当时自己并未细问。 林紫苏想的头昏脑涨,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第二日一大早,却是被掠影叫醒的。琥珀一大早就让人进了热水在门口候着,见自家小姐醒了,忙进屋伺候。 琥珀刚进了外间,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想起自家小姐上次在昌国公府醉酒一事,有心规劝两句,朝掠影问道:“咱家小姐又喝酒了么?” 还在穿衣的林紫苏听到琥珀如此问,登时有些心虚,昨晚睡前只吩咐了掠影将座椅收拾了一遍,却忘记了将屋内的酒味散去。 她生恐掠影露了破绽,手忙脚乱地穿了衣服,正要去接这句话,就听掠影道:“不是小姐喝酒,是我喝了酒。昨日骆三小姐送了小姐一坛酒,小姐不胜酒力,就赏给了我。” 听掠影将酒味认在了自己身上,林紫苏长舒了一口气,忙趿拉着鞋子去开窗透气。 琥珀就见自家小姐衣衫不整地站在窗前,赶忙放下手中的热水,上前拉住林紫苏,说道:“小姐,这事儿还是让奴婢来吧,您这身打扮,让人瞧了去,指不定要怎么说呢。” 林紫苏没明白琥珀的话,琥珀一边帮她整理着衣服,一边没好气地说道:“一大早厨房里的王嬷嬷说,咱们院子的墙上有几个男子的手印和脚印,怕是遭了贼,这会儿外面正在找线索呢。要是见了您这样子,下面的那些长舌妇们,不知又该传出什么样的流言。” 透过窗子微微打开的缝隙,林紫苏就见翡翠正指挥着几个婆子在院子的角落里搜寻。她看了几眼,吩咐掠影去给翡翠帮忙,回身坐在了妆奁前,任由琥珀为她梳洗打扮。 掠影想着此事最好大事化小,小姐说是出门去给翡翠帮忙,实则是看看能不能掩盖掉谢晞留下的痕迹。琥珀一边给林紫苏梳头,一边愤愤不平道:“小姐,那个掠影不是懂功夫吗?奴婢们都指望着让她保护小姐呢,这临到有事了,偏偏还喝了酒,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 听了琥珀的这句抱怨,林紫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琥珀看出了自家小姐的不快,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便不再做声。 林紫苏到了母亲的宅院里请安时,毕氏正吩咐着家里的下人清点各院的物件,随后对着账本一一对照。毕氏见了林紫苏进门,就问道:“大姐儿,昨晚上咱家里遭了贼,你那可有财物丢失?” 林紫苏摇了摇头道:“女儿那里都是些小物件,也没什么东西值得贼人偷的。” 黄氏正坐在一旁喝茶,听了母女的对话,瞟了林紫苏一眼,冷笑道:“后娘就是后娘呐,只顾着家里的财物,就不管自家女儿名声。唉,先前我那大嫂走的急,只可怜这一双儿女了。” 毕氏当年嫁入林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以续弦的身份嫁入林家,本就有些委屈,平日里最忌讳旁人提起她续弦的身份。 她一直对林问荆和林紫苏视若己出,自认问心无愧,旁人如何说她并不在意,但听到黄氏这个自家人也如此说,心中颇为难受,眼泪登时就要夺眶而出。 毕氏强忍住泪水,扔下手中的账本,正要质问黄氏。却听林紫苏冷声问道:“二婶,我母亲对我和哥哥关怀备至,不知你这话从何说起?” 五十二 家事 黄氏道:“大姐儿,二婶可是为你的名声着想。这事儿可大可小,哪有你母亲这样做的?我可听说,那贼人是在你院子里出现的,下面的人舌根子不牢靠,你母亲这么大张旗鼓的搜寻,要是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林紫苏可不相信自己的这个二婶会为自己的名声着想,淡淡一笑,说道:“二婶,那照您的意思,这事儿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反正不会像现在这样,闹的天翻地覆,家宅不宁。看看这家里,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还成什么样子!” 黄氏说完,特意停顿了几息的。见毕氏没反驳自己,心下暗喜,这个大嫂比自己想象的还容易拿捏! 她接着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不会管家就乖乖的退位让贤,咱们林家可不缺管家的人。” 毕氏听黄氏如此说话,正要呵斥。林紫苏给了她一个眼神,笑道:“母亲,先莫要着急。” 林紫苏的眼神朝黄氏看去,一双秒目紧盯着黄氏,黄氏一开始还一脸镇定,被林紫苏看的久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说道:“大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婶,咱们都心知肚明,何必明知故问。”林紫苏笑吟吟说着,对毕氏说道:“母亲,不用看别处了,看看咱们家的库房少了些什么就成。” 黄氏一张脸顿时变了颜色,紧接着又恢复了平静,哼了一声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林紫苏不再理会黄氏,坐在母亲的身边帮她对照库房清单,不多时,下面的人就将缺失的物件清点了出来。 一个看起来比较精明的嬷嬷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夫人、大小姐,奴婢们点了一下,库房里缺了一对官窑的青瓷落地瓶子、两匹上好的锦缎,还有前些日子章侍郎送来的天青釉笔洗,大老爷一直都不舍得用,吩咐库房里好好保管,如今也不知去向。” 林紫苏认出这是管内院的赵嬷嬷,听她把话说完,随口说道:“这小贼一夜之间,偷了咱家这么多的东西,倒也厉害。” 赵嬷嬷忙点头称是,林紫苏又笑道:“不过这青瓷落地瓶子这么大,怕是不好搬出府罢,终归还是要在府里多找找。” 赵嬷嬷迟疑了片刻,说道:“大小姐,今儿个一大早,奴婢们把府里都找遍了,可没见着什么东西。” 林紫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也不看黄氏,说道:“那是你们没用心,我来教你们找东西罢,这些可都是贵重的物件,找到之后,你们该报官报官,该抓人抓人便是。” 她说着就站起身,作势往院子里走去。黄氏本来还板着一张脸坐着,见林紫苏站了起来,忙起身嚷道:“大姐儿,你要去哪里?” 林紫苏扬起笑脸,盯着黄氏问道:“二婶,莫非你知道这几件物品的下落?” “瞧你说的什么话,二婶我……我哪里知道!” “带人,去华光院!” 林紫苏话音落地,不待黄氏反应,第一个走出门外,朝华光院阔步走去。过了几息,黄氏才反应过来,忙跟了出去,高声道:“大姐儿,你找贼赃,去我院子里做什么?” 林紫苏毫不理会身后的黄氏,只顾带着赵嬷嬷朝前走,只听黄氏在背后咒骂道:“林紫苏,你这个不敬尊长的臭丫头,等你爹回来了,我非到他那里说道说道去,可有你好果子吃!” 林紫苏走的极快,身后的下人皆是小跑着跟在她的身后,没一会儿就到了黄氏所居住的华光院里。 黄氏回京就带了几个下人,这几日只顾着安顿,丫头婆子都还没来得及挑,偌大的华光院中,只有黄氏带过来的两个丫头在拾掇着东西。 见林紫苏带着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吓的不敢出声,林紫苏径直朝正房走了过去,对赵嬷嬷说道:“我看东西八成就在这屋,把门锁砸开,咱们进去看看便知。” 林紫苏话音刚落,东西两个厢房的门同时开了,秦雅君和林紫珠分别从两间屋里走了出来。秦雅君见是林紫苏,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的那几个人,笑问道:“大妹妹,这一大早的,怎么想起到这华光院来?” 那边林紫珠怯生生的向林紫苏叫了一声“大姐”,就不再说话。 秦雅君见林紫苏竟是要破门而入,笑着提醒道:“大妹妹,这是姑姑住的屋子,你不告而入,姑姑知道了,可是会生气的。” 秦雅君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毫无恭谨之意,更多的是看笑话的心思,林紫苏笑眯眯地说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贼人把贼赃放进这屋子里,就怕晚一会儿贼赃不见了,我在母亲那里不好交代。” 黄氏刚到院子门口,就见自己的房门刚被砸开,林紫苏推门就要往里进。黄氏气急败坏地朝林紫苏怒喝道:“你个小蹄子,再敢往前走一步,老娘就剥了你的皮!” 林紫苏回头看了黄氏一眼,满脸尽是嘲讽的神色,紧接着用力一推,转身就进了黄氏的房间。 黄氏见吓唬不住林紫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边哭口里边骂着:“哎呀呀,老天爷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怎么这林家尽出些不孝子孙,这是要把长辈往死路上逼呀!” 她哭着,嘴里还夹杂一些樗城县的土话,林紫珠羞红了脸,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林紫苏领着几个人在黄氏的屋里转了一圈,就出了屋子,见黄氏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笑着问道:“二婶,你哭够了没有?若是哭完了,就歇上一歇,侄女也好向你讨个主意,两个瓶子可是都在你屋里,对了,你床头那个樟木箱子,瞧着是被人被动过了,侄女这就让人砸开,看看里面少了哪些东西。” 黄氏顿时止住了哭声,骨碌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到林紫苏跟前,本想着去揪林紫苏的头发,看到掠影站在林紫苏的身边,又把手缩了回去,骂道:“不就是两个瓶子吗?不就是两匹锦缎吗?你二婶拿了又能怎么样?同是林家人,我们一家在樗城吃苦受罪,你们这一大家子却在京城里吃香喝辣,用你们些许东西怎么了?” 林紫苏冷笑一声,说道:“二婶,当着二妹妹的面儿,咱们就说句明白话,自你们回京以来,我母亲可曾亏待过你们?家里的东西,你要用便用,要拿便拿,从没人拦着你,可你别总想着我母亲好说话,就欺负于她,我告诉你,就算我母亲不掌这个家,也轮不到你!” 黄氏怒道:“轮不到我,难道让你这个黄毛丫头来掌家不成?” 林紫苏朝黄氏笑了笑,眼中却尽是寒意,问道:“赵嬷嬷,是不是还有一个珐琅笔洗不知去处?” 赵嬷嬷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是”,林紫苏迈开步子,说道:“那咱们就去找找,我倒要看看,谁会有这么大本事,把这么大的一个东西藏了起来!” 黄氏慌忙拦在林紫苏身前,说道:“林紫苏!我看你是晚辈,才不想与你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 林紫苏使了个眼色,掠影上前一把将黄氏推开,紧接着林紫苏便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的朝碧波轩奔了过去。 黄氏跟在林紫苏的身后,不住的咒骂恐吓,林紫苏只做没听到。 碧波轩是林防风和林半夏暂住的地儿,林紫苏进了院子,朝书房直奔过去。黄氏见情形不对,大声叫道:“大姐儿,说话间明年就是童生试了,你二哥可是正在用功,你要是打扰了他的学业,我可跟你没完!” 林紫苏远远见书房的门虚掩着,也不客气,使了个手势,便有一个婆子一脚踹开了门。 书房里林防风和林半夏两人各站在书桌的一边,低着头只顾着往书桌上看,浑没注意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 林紫苏走上前去,就见桌上放着一个空的笔洗,里面有两个蛐蛐,林防风和林半夏各执了一根树枝,两个脑袋凑在一起,逗蛐蛐正玩的起劲。 林紫苏见黄氏刚进了门,说道:“二婶,你过来看看,他们两个是如何用功的。” 黄氏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干什么,见侄女面露嘲讽之色,心里便生了不好的预感,走上前去,就见自己的儿子正忙着和林半夏逗蛐蛐玩,当下便朝林半夏的头上拍了一巴掌,斥道:“你个小兔崽子,我就知道,你姨娘让你一路跟过来,定是没安好心,这才到了京城,就开始勾引你哥哥逗蛐蛐!” 林半夏见自己的嫡母和大姐站在自己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少了林半夏的配合,林防风顿觉无趣,还想骂林半夏两句,抬头却看见自己的亲娘在怒视着自己。 这一下林防风惊出一身冷汗,忙从书桌上拿了几本书胡乱盖在笔洗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说道:“娘,大妹妹,我正在用功呢,你们怎么过来了?” 林紫苏脸上闪过一抹嘲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二哥呀,你娘可着实疼你,你可知,你桌上的这个笔洗,值多少钱吗?” 五十三 秘戏 林防风听到“值钱”这两个字,眼睛顿时一亮,只听林紫苏道:“这个天青釉笔洗是前朝的汝窑出品,放眼整个大衍,保存完好的,也就那么几百件了,把它卖了,够买下咱们康宁伯府这块地了。你倒好,拿着这么个宝贝来逗蛐蛐玩。” 黄氏也是惊怒交加,她从家里的库房里偷偷拿出这个东西,原本是看着漂亮,就顺手拿给了儿子用,浑不知道这个笔洗竟然是价值连城。更没想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居然用这笔洗在书房里逗蛐蛐。 在侄女面前如此丢脸,黄氏平生第一次恨上了自己的儿子,她随手在桌上抽了一本厚厚的书本,连连在林防风头上拍打,怒吼道:“让你在书房里用功,让你在书房里用功,你倒是学会在书房里玩蛐蛐了,你说,是不是你弟弟撺掇你的!” 黄氏只顾着发泄,却没注意从书本的夹层里飞出来一本小册子,林防风此时也顾不得躲避,只是死死盯住那小册子,眼中闪过绝望的光。 那小册子“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翻开了几页,竟然是一册秘戏图。 掠影眼尖,第一时间就看出了册子上的东西,忙拽着林紫苏的身子就走,说道:“小姐,咱们回去吧,莫要污了你的眼睛。” 林紫苏顺着掠影的目光看,脸上瞬间罩了一层寒霜,说道:“这等污秽的地方,我可真不想再来了,把那笔洗带走!” 几个婆子上前就要把笔洗带走,林防风也不顾上遮掩秘戏图,慌忙护住笔洗,嘴里喊道:“我的大将军!你们可不能带走我的大将军!” 黄氏还没明白,自己这个侄女好好说着话,怎地忽然就火冒三丈,只记得林紫苏说这笔洗价值连城,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笔洗留在自己手里。 见林紫苏要强行收走,黄氏也是上前护住笔洗,哭嚎道:“大姐儿,你怎地如此不近人情?这笔洗放在库房里也是闲着,让你哥哥用几日怎么了?你哥哥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待他高中,你这个林家的姑奶奶不也跟着沾光吗?” “正经的读书人?二婶,你可真会给二哥脸上贴金,你瞧瞧他干的什么事!”林紫苏说着,不再理会黄氏,转身就出了书房。 “斗个蛐蛐怎么了?我听说那些京中那些个少爷们,哪个不会……” 黄氏说着,就见一屋子的人都面色古怪的盯着地上的小册子,心下疑惑。 待凑上前去一瞧,黄氏登时跳了起来,抄起一个小凳朝林防风身上砸了过去,怒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老娘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腌臜玩意儿!” 黄氏只顾着教训林防风,再也顾不上旁的事,笔洗到底还是被林紫苏带回了库房。 林紫苏在母亲那里交了差事,回到自己的院子,心内一阵畅快,因昨晚谢晞积下的不快一扫而空,便给自己泡了壶清茶,坐在房中细品。 捱到了午时,琥珀把饭食送到了院子,说起华光院那边的事儿,琥珀笑道:“二夫人快气疯了,罚了两名少爷一直跪在院门口。方才奴婢从那边过来,二少爷被二夫人叫进屋去,说是要罚他闭门思过,三少爷可还在太阳底下晒着呢。” 摊上黄氏这个嫡母,着实是可怜,林紫苏对林半夏倒是有些同情起来,对琥珀说道:“待会儿你去华光院瞧瞧,给三少爷送些水和吃食。” 琥珀担心道:“小姐,奴婢这样做,二夫人会不会生您的气?” 林紫苏笑着夹了口菜,说道:“二夫人生的气还少吗?横竖她看谁都不顺眼,我也不怕得罪于她。” “对了,方才赵嬷嬷送来了一张当票,说是从二少爷笔洗里的书中找到的。”琥珀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纸,递到了林紫苏的手中。 林紫苏放下手中的筷子,展开那张纸一看,顿时就有些啼笑皆非,这个林防风,竟然把父亲送他的《南窗记》抵押给了当铺。 这等文人们心念的奇书,从来都不会在市上流传,林防风却给当成了废品,还只当了五十两银子。 林紫苏将当票收了起来,准备见了父亲交给父亲。忽然想到,黄氏母子如此蠢笨,可不会有什么顾忌,于是向琥珀慎重说道:“一会儿给三少爷送饭,还是让掠影过去吧,你遇上了二夫人,怕是要吃亏。” 午后林紫苏百无聊赖,想起在骆府见到的那个七轮扇甚是精巧,便一头扎在了小书房里绘画起图纸。那七轮扇设计的甚是繁复,林紫苏也看得不是太真切,只能依着记忆慢慢还原。 这一用功,就是两个时辰过去,等林紫苏忙完时,正是夕阳如火,将西边半个天空烧的通红。 翡翠已然在书房外面等候了一会儿,见林紫苏从书房里出来,替她净了手,有些忧心的说道:“大小姐,方才老爷下衙,二夫人就去外书房找老爷告状了,老爷让您这就过去。” 林紫苏接过翡翠递过来的面巾,笑着说道:“那就去吧,我倒是好奇,她会向父亲说些什么?” 她简单收拾过后,带着翡翠朝父亲的书房走去。刚走到外院门口,见林问荆刚下学归来,正悠哉悠哉地在院子里晃荡,王庆生背着书箱,满脸无奈的跟在他身后。 看见哥哥这幅尊容,林紫苏知他又到了休沐的日子,迎上前去,笑道:“哥哥,我今日画了一个好东西出来,明日把图纸送到你那里。” 林问荆听妹妹如此说,喜道:“你又制了新的图纸?快让我瞧瞧!” “父亲叫我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去。”林紫苏抿着嘴笑,这个哥哥,果然还是对天工一如既往的痴迷呀! “我这会儿正闲着,可等不到明日了,翡翠,你领着王庆生过去,把你家小姐的图纸给本少爷取出来。” 见哥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林紫苏有些哭笑不得,随手就让翡翠领着王庆生去了自己书房,还待再跟哥哥聊上几句,就见父亲拉开了书房门,黑着脸道:“大姐儿,你给我进来!” 林问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父亲言语不善,朝林紫苏比了个口型,意示询问。林紫苏比了个手势,让哥哥不用等候自己,先到母亲那边。 看哥哥转身去了后院,林紫苏这才进了父亲的书房。刚关上门,就听父亲朝书案上重重的拍了一掌,怒斥道:“你个不孝不慈的丫头!看看你做的好事!” 方才黄氏堵着林远志,哭诉了林紫苏的十大罪状,林远志听的惊怒交加。 虽知黄氏的秉性,十句话里连半句话也不能信,但他一向信奉家和万事兴,林紫苏一番折腾,闹的家里鸡飞狗跳,终究还是对女儿有几分怨言。 林紫苏却是不慌不忙,从桌子上斟了一杯茶,送到父亲面前,说道:“父亲息怒。” 林远志狠狠瞪了林紫苏一眼,勉强接过了茶水,痛心疾首道:“你母亲教导了你们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一点长进?你是咱家的长姐,不说做个表率,你看看你是怎么对待长辈的?你又怎么照顾你弟弟的?” 林紫苏脸上挂着笑,问道:“父亲,您今日下衙回家,还没见过母亲吧。” 林远志还等着女儿的辩解,没料到女儿会如此问,微微一愣,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林紫苏。 只听林紫苏接着说道:“母亲被二婶气的掉眼泪,您知道吗?” 黄氏今日受了林紫苏的气,一心想要林紫苏的好看,是以自申时起就守在府门口,生怕被林紫苏抢先一步,恶人先告状。 林远志刚到了府中,被黄氏堵在了门口,还没来得及见毕氏的面儿,听林紫苏如此说,心里对黄氏生出了些怒气。 万万没想到,这个黄氏才回京几天,就敢去挑衅长嫂,反过来还来找自己告状。听林紫苏简略说了下经过,林远志强忍住怒气,问道:“你母亲无碍吧?” 林紫苏没有接过父亲的话,又道:“父亲,章侍郎送您的那个天青釉笔洗,被二哥拿去逗蛐蛐,二婶没同您说吧。” 笔洗?林远志想了半天才,矍然一惊,那个笔洗是当日章若谷送调令时一道送来的。他出身寒门,对瓷器倒没什么概念。他不知章若谷送此大礼的用意,既然收了人家的礼物,原封不动的退回去终究不合适,是以一直想找个机会,向章家回个价值相当的礼物。 听林紫苏说林防风竟把那笔洗拿来逗蛐蛐,林远志咬了咬牙,继续听林紫苏说话。 “那可是汝瓷,前朝的官窑里烧出来的,我看着那笔洗有些年头了,父亲找个机会还回去吧,咱家可没相当的礼物。” 林紫苏不顾父亲的怒气,继续说道:“私相授受,这事儿可大可小,一着不慎,被御史参奏的话,咱们一家子都要搭进去。” 见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紫苏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父亲,二哥书房里放着秘戏图,不知二婶有没有告诉您?” 五十四 银楼 林远志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方才林紫苏说的那些话,他听了虽然恼怒,还算是能经受得住。待听说侄儿竟藏有这等淫邪之物,还让自己的女儿撞见了,林远志身子如垮塌了一般,倏地坐了下去。 多亏有双手撑着桌子,林远志这才没有滑倒在地,他喘了两口粗气,调匀了气息,双手紧捏着桌沿,忽地用力在书案了拍了几下,气急败坏地道:“荒唐!荒唐啊!” 见父亲面如死灰,林紫苏不敢再说《南窗记》被抵押一事,心里打定主意,等自己存了些私房钱,就把父亲这本书给偷偷赎回来。 林远志眼光混沌,呆坐了片刻,突然有些感伤,语调瞬间低沉了下来,说道:“大姐儿,你且坐下,父亲与你说说话。” 听父亲有话要说,林紫苏乖巧地坐在了父亲对面,说道:“其实父亲方才教训的是,女儿今日的确是唐突了,不该在家里这样闹。” 林远志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对黄氏不满,可她终究是你二婶,就算看在你二叔的面子上,且忍她一段时日,等你二叔到了京城再说。” 林远志眼光悠远,似是暗藏了无数心事,沉着声说起了过往。 “当年在淮南时,我去省里考试,你母亲怀着你早产,遇上大雪封门好几天,是你二叔带人在雪地里跑了十几里路,半逼半求地让人把稳婆背到了家里,这才有了你平安降世。” “正兴七年,我得了河中林城县令的实授,是你二叔不远千里,把你们母子三个从淮南老家送到了林城。” “正兴十三年,咱家里遭了大疫,又被流民抢掠一空,连口正经的吃食都没有,我到京中服阙,也是你二叔凑的盘缠路费。” “你能维护你母亲,为父很是欣慰。你二叔为咱家受的苦楚太多了,那黄氏再不济,也是你二叔的结发妻,为父不是纵容她,而是不想让你二叔在咱家失了面子,大姐儿,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听了父亲这一番肺腑之言,林紫苏有些眼眶发热,低着头轻声说道:“女儿今日不懂事,教父亲为难了,以后定不会如此。” 林远志站起身,走到林紫苏近前,轻抚着她的发顶,言语中带着一丝温柔,又带着一丝无奈,怅然说道:“不,是你太懂事了,为父只以为你是在无理取闹,却没想过,是我家女儿长大了。” 林紫苏仰望着父亲,见父亲满脸慈爱看着自己,心中百感交集,她轻声说道:“父亲,女儿以为,二哥和三弟年纪都不小了,该送去读书了。若是把他们放在府里,任由二婶如此教着,迟早要荒废掉。” “此事日后再说,他们是你二叔的孩子,总要听听他的意见。” 林远志在书房里踱了几步,却是转了话题,说道:“今日下了衙,恩师与我说了几句亲近的话,说是骆家的两位小姐端午节时会去参加卫王府的诗会,想让你一起过去。” 又是诗会?林紫苏想起在骆府假山处偷听到的话,让自己过去是假,让秦雅君过去才是题中之意吧? 果然下一句就听父亲提起了秦雅君,林远志看不惯秦雅君,提起她也甚是不客气,说道:“骆二小姐与那个秦雅君一见如故,届时你也把她带过去吧。” 父女俩的谈话,开场时火药味十足,结束时却一片和睦,当毕氏派人来催时,父女两人已然探讨起了近几日的朝事,听下人提起了用膳,林远志这才惊觉腹中空空如也。 黄氏自觉失了面子,躲在自己的院中,让厨房里送过去了一大桌晚膳,等着林紫苏上门告饶。 等到了大半夜,依旧没见林紫苏的身影,黄氏宽慰自己,林紫苏定是像院门口的林半夏一样,被林远志罚跪,这才没时间过来向自己服软。 被黄氏惦记的林紫苏这晚睡的极是安稳,在黄氏身上出了一口恶气,又与父亲推心置腹的交谈,心情甚是舒畅,早早的便睡了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林紫苏还在睡梦中,就隐约听到了林问荆的声音,接着就听到掠影的声音:“大少爷,小姐还没起呢,你可不能进去。” 林紫苏知道哥哥的来意,忙扯开帐子,赤足跑到了窗前,露出半个脑袋。就见哥哥正站在自己的院门口,大声说道:“大哥,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先用了饭,去天工院等我吧。” 兄妹二人皆是急匆匆地吃了饭,向母亲请安还没说上几句,就匆匆地赶去了天工院。 院落里的东西,下人们连夜按林问荆的吩咐收拾停当,兄妹过去时,正有两个小厮在往里面搬木头,林问荆兴奋着说道:“我寻思着这次的器具需整日里转动,须得木质坚硬才行,特意让人买了两根楸木。” 兄妹两人顶着日头忙活了半天,林紫苏在一旁改着图纸里的细节,林问荆则是根据林紫苏的图纸进行匠造,一直到了午后,七轮扇已然大致造出了雏形。 兄妹兴高采烈地回了前院,毕氏已然吃完了饭,不过她素来知晓这两个孩子,一旦用起功来就废寝忘食,因此特意吩咐厨房里留了些饭菜。 黄氏一大家子今日也坐在席间,她昨日没等到林紫苏上门服软,又等了一上午,仍是没见到林紫苏的身影,特意在午间赶过来,准备向林紫苏兴师问罪。 哪知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林紫苏过来用膳,问毕氏时,毕氏一直说林紫苏在忙。 正当黄氏就要等的不耐烦时,终于见林紫苏进了前院,当下劈头盖脸就训斥道:“大姐儿,你整日里都在瞎忙些什么?吃饭还让长辈在这里等你,你还有没有点家教?” 林紫苏昨晚与父亲谈话之后,心态已然放平和,她不想与黄氏正面冲突,淡淡一笑,说道:“昨晚父亲说,端午节卫王府有个诗会,邀了京中各处的府邸。我还想着带着二妹妹一起去,二婶若是觉得侄女没家教,那还是算了,省得带坏了二妹妹。” 听林紫苏说要带自己女儿去卫王府,黄氏顿时满脸堆笑,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说道:“好侄女,二婶与你说笑呢,你莫要放在心上,你二妹妹能过去自然好,你二哥也会做些诗,不如也带他一块儿过去?” 林防风也正在盼着林紫苏的回答,哪知林紫苏的眼光却突然扫了过来,如同利刃一般,林防风心内突突直跳,不敢与自己这个妹妹对视,忙地下了头。 只听林紫苏道:“哦?二哥也会作诗?我看今日天色不错,正好二哥也在这里,就请二哥即兴做一首吧,若是凑合可以的话,一起去也是无妨。” 黄氏见林紫苏没有拒绝,兴奋道:“风哥儿,你听你大妹妹说了吗?正好你今日也无事,就做一首诗让她瞧瞧,让你大伯母也瞧瞧。” 林防风顿时头大如斗,自己哪里会做什么诗! 他脑子转了转,觉得诗会不过是一帮读书人的事,定是既无聊又无趣,也没什么可去的,就说道:“母亲,这作诗什么的甚是无聊,儿子先回去看书了。” 黄氏听儿子说要去用功,心中甚喜,觉得果然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自己昨日一番教导,今日就奏效了,当下同林紫苏说道:“你二哥已然知道用功了,那卫王府的诗会,就让他一起去罢。” 哪知林防风已然打定了不去的决心,随口说道:“儿子忽然想起,端午节还有些功课要做,这诗会就不能去了。” 听林防风如此说,黄氏心内既骄傲又惋惜,难得儿子知道勤奋读书了,连端午节都不出去玩了,又惋惜着儿子错过了诗会,那诗会上定是有不少官家小姐,儿子去了,说不定就能有个锦绣良缘。 黄氏正盘算着,林防风连声招呼都没打,已然离席而去。 黄氏就见席间几个人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态,显然是看不上自己的儿子,顿生怒气。 她正要朝着林半夏发泄,忽而想起,儿子初到京城,还没寻个读书的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功课? 等黄氏顿悟过来时,林防风早已出了院子,黄氏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紧跟了出去。 林半夏和林紫珠见母亲愤然离去,皆是惶恐,林紫苏笑着同林紫珠道:“二妹妹,我这几日都在家中闲着,你若是无事,可以到我院子里去玩。” 林紫珠还没答话,秦雅君却是接过了话,问道:“大妹妹,卫王府的端午诗会骆家小姐会去吗,我与骆二小姐以棋会友,这几日没见,倒是有些挂念她了。” 四月底的午后,天气已然闷热难当,骄阳炙烤着大地,翻出层层热浪。 林问荆却是不顾热浪,又去了天工院摆弄起那个七轮扇。 林紫苏难耐暑热,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憩。一觉醒来,就见掠影递过来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兴和银楼金碧耀。 林紫苏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掠影,掠影悄声说道:“两日后又该为杨世子诊治了,这是她安排的地方,奴婢去探过,这兴和银楼就在东城,离咱们府上不算太远。” 林紫苏一直都在盘算着为杨兴尧针灸的日子,得了杨兴尧的信儿,倒是有些吃惊,没想到这次杨兴尧弃了公主府,将地方放在了闹市之中。 林紫苏心中惊疑,脸上却是不显,点了点头,问道:“世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掠影想了想,又道:“世子说,这马上到了万寿节了,姑娘也该给自己添几副首饰才行。” 林紫苏笑了笑,这个杨兴尧,连出门的理由都为自己找好了,当真是体贴。 她心下惊疑尽去,同掠影说道:“杨世子可曾婚配?我瞧着,世子妃可是个有福气之人呐。” 掠影摇了摇头,说道:“世子一直是独自一人,房里连个丫头什么的都没有。前几年王爷倒是着急,可世子却一直不肯娶亲,还与王爷闹了几场。这几年世子的身子一向都不好,王爷也不敢再催他。” 林紫苏想起初见杨兴尧时,听他说的心愿未了,莫非就是说的这件事? 林紫苏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又笑着问道:“那杨世子,可有中意的姑娘?” 掠影也是笑了起来,道:“杨世子可是不止一次说了,这全天下啊,非一人不娶。” 林紫苏这下更是来了兴头,仔细探问却知,这句话杨兴尧说过无数次,就快成了他的口头禅,到底全天下有没有这个人还难说,或许只是他的推托之词。 林紫苏不再去想杨兴尧的风流佳话,既然杨兴尧为自己找好了理由,林紫苏也乐得轻松。与母亲说了要出去为端午节的诗会挑几件首饰,毕氏当即就应允了下来。 这一日,林紫苏带着掠影早早的出了门。 两人随意在街上逛了几处铺子,又到点心铺子定了几盒点心,这才去了兴和银楼。 刚进了门,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迎到了面前,仔细打量了林紫苏一番,问道:“姑娘,您是来看成品还是定做?” 往日里,林紫苏都是简单的梳了双髻,以珠花束发,简单大方。今日出门时,因想起是出来选首饰,便有意梳了一个繁复的望月髻,头上戴了一支芙蓉贴翠华胜,斜斜的簪了一支银制蝴蝶展翅步摇。 那步摇是毕氏陪嫁的嫁妆,显然是有些年头了,银制的流苏略显发黑,林紫苏一个年轻姑娘,戴着这样的首饰,显得十分寒酸。 林紫苏故意戴着这支步摇,就是想为自己的出门寻一个更好的由头。掠影听掌柜问完,指着林紫苏头上的步摇道:“你家可有新的式样?我家小姐想定做几款新的。” 那妇人点头哈腰说道:“小姐可真是来着了,小店昨日刚新出的式样,还没来得及往柜台上放,就在楼上放着,您楼上请。” 林紫苏和掠影随着那妇人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屋子往里走,又有一个暗门。暗门背后有一个楼梯,三人拾级而下,却是到了一间库房里,里面放满了粮食。 杨兴尧早早就在库房里候着,见林紫苏到来,站起身笑道:“这家粮店和银楼以前都是我家的产业,虽是两条街的门面,方位却是一致,为了经营方便,就把这两家店连到了一起。闹市里藏身不易,劳烦姑娘了。” 五十五 暗算 林紫苏见杨兴尧的神色又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不由怀疑起那晚谢晞与自己所说的杨兴尧吐血一事是真是假。 正待细问,就听角落里传出了谢晞的声音:“苏苏,你还真是大胆,这等来历不明的地方也敢过来。” 听到谢晞的声音,林紫苏隐隐感觉后背一阵疼痛,那晚的情形又历历在目,怒火不由就翻了上来。 谢晞却跟无事人一般,从角落里钻了出来,依旧是嬉皮笑脸走到林紫苏面前,说道:“杨兴尧让你来你就来了,你就不怕他把你拐卖掉?” 没想到在此处,又见到了这个惹人厌的谢晞,林紫苏微微侧过了脸,不去看谢晞的表情,说道:“杨世子可是正人君子,哪像某些人,整日里就会想着下三滥的勾当。” 杨兴尧哈哈大笑了起来,只不过中气仍是不足,笑了两声,就觉气息难继,当下就停了笑,说道:“林大姑娘说的是。” 谢晞“哼”了一声,说道:“刚吃了几天药,就得意忘形了?小心把无常鬼引过来,你这身子,来个小鬼怕是也把你带走了!” 林紫苏取出自己的针包,杨兴尧当即便坐了下去。 林紫苏先替他诊了脉,又问了几个症状,就道:“世子,你的先天肺弱已然大有好转,以后不必再七天施一次针了。” 杨兴尧脸上神色平静,他身后的王雁归却是一脸喜色,雀跃道:“世子的身子终于好了?这可真是老天护佑!” “老天护佑?林大姑娘护佑才对!”谢晞显然是对王雁归的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冷笑道:“你去庙里问问那些进香磕头的善男信女,何时见菩萨显过灵?” 王雁归不敢和这位王爷争论,见他走了过来,躬身退到了一边。 谢晞今日横竖看着这对主仆不顺眼,上前拍了拍杨兴尧的肩头,说道:“世子,这位小神医救了你的命,你该何以为报?” 杨兴尧嘴角挂出一丝兴味,问道:“殿下以为我该如何?” “那还能如何?话本里说的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自然是做牛做马,终生以供驱策。” 谢晞说话时,眼神却一直在林紫苏身上,林紫苏被他看的极不自在,说道:“世子不用理会不相干的人,你给我的那两本医书,已足够付诊金了。” “你这可是冒着丧命之险替他医治,就两本破书打发了,苏苏,你把滇王府也看的忒轻了,他们府上富有四海,缺你这点报酬吗?” 谢晞边说边朝林紫苏使颜色,林紫苏干脆装作视而不见。 谢晞郁闷之至,他还想帮林紫苏从杨兴尧身上讨一些便宜,哪知这林紫苏一点也不上道,白瞎了自己的一片好心。 他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见杨兴尧从怀里取了一枚铜钱,说道:“有我这里有一枚古物,本就想交与姑娘,既然敦王殿下在场,我也不必说太多,这枚铜钱,以后就请姑娘代为保管。” 林紫苏见这枚铜钱造型古朴,看起来像是有些年头,却比寻常的钱币大了一圈,足有鸡蛋大小。 她还以为又是如医书一般的古董,也不再推辞,顺手就接了过来。抬头却见谢晞笑逐颜开,说道:“杨兴尧,你有这份心意还差不多,也不枉苏苏为你出生入死了。” 杨兴尧见林紫苏面带疑惑,淡淡说道:“当年古滇国是我杨家所立,立国之初,杨氏先人仿秦律同度量、定衡制、改币制,这枚铜币,便是古滇国造出的第一枚钱币。此币如滇王府印信,日后林大姑娘若是有事,就拿着这枚铜币到城南仙客来酒楼,找那里的掌柜,不论再难的事,他都会尽力去办。” 经杨兴尧解释,林紫苏这才知道这枚铜币的重要之处,杨兴尧是个聪明人,既然他有这份心,定是做好了打算,自己就没有必要再假装客气。 她极为珍视的将这枚铜币收好,问道:“杨世子,不知你何时离京?离京前给我个准信,我再为你开一副药方。” 杨兴尧当即就笑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开怀之事,说道:“林大姑娘不必着慌,依你的想法医治便是。我的离京时日,还在筹谋,说不定,以后便久居京城了。” 林紫苏顿时有些瞠目结舌,杨兴尧这是何意?藩王留京时日皆有规制,离京还需筹谋?久居京城,难道要作为质子? 可眼下滇王府在大衍地位超然,南疆各族也在滇王府的治下服服帖帖,朝廷万万不敢提质子一事,杨兴尧却要主动留居京城,这是以退为进? 林紫苏想不明白,朝杨兴尧看去,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答案。正好看到谢晞朝杨兴尧挤眉弄眼,而杨兴尧则回之以自信从容的微笑,似是两人已然确定好了一场图谋。 他们想干什么呢? 林紫苏突然警醒,这两个人与自己毫无关联,自己干嘛要去关心他们两个的图谋? 不能想,不能想,林紫苏告诫自己。 自己只是一个医生,医治好杨兴尧,就算是大功告成。 林紫苏这样想着,就同杨兴尧说道:“我这里想了几个药方,皆是从医书之中改良而来,本还有些担心。世子既打算留在京中,那就好办,我放心给你开药,若是有什么突发病症,尽可通过掠影来找我。” 林紫苏执笔写起了药方,她想起这几日既有端午诗会,又要帮着母亲为万寿节做准备,准备多写几个药方。 谢晞在一旁百无聊赖,看到林紫苏写起了药方,就想起上次在南康大公主的惨痛经历,又想到自己在林府跳入池塘的丑事,决意要给林紫苏一个惊吓。 可是林紫苏那丫头有些邪门,自己两次主动都吃了大亏,他这次学了聪明,不能由自己出手,最好是做的像个意外,让林紫苏那丫头吃足哑巴亏才好。 他用目光在这仓库里搜罗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处能动手的地方。 林紫苏把药方写完交给王雁归,抬头就见谢晞坐在自己进来时的那道木梯上,正盯着自己邪笑。林紫苏被他盯的有些心里发毛,与杨兴尧草草交代了几句,就想着赶紧离去。 谢晞见林紫苏朝自己这边走来,嬉笑道:“苏苏,这就要走么?不陪世子多说几句?” 林紫苏白了他一眼,也懒得纠正他的称呼,说道:“世子的病情需休息,与他说话只会让他多虑。你不是那么多的狐朋狗友么?为何要一直缠着世子?” 谢晞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在梯子的旁边站定,一只脚跨在两袋粮食上面,说道:“苏苏,还记得我让你治病么?你可知我的隐疾是什么?” “是什么?”林紫苏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龙阳之好!” 谢晞说完,见林紫苏睁大了眼,顿觉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大笑道:“你的小脑瓜想什么呢?这个你也信?哈哈!” 林紫苏顿时反应过来,谢晞又在拿自己寻开心,赌气地提起裙子,疾步朝楼梯上走去。 哪知刚登了两阶,就听“喀嚓”一声响,脚下一空,身子猛地向后栽了过去。 谢晞在一旁候着,等的就是这一刻,左右脚先后开弓,将两袋粮食全踢了出去。他早就算好了这一切,这一下有两大袋粮食垫底,林紫苏还懂一些武功的皮毛,自然不会伤到她分毫,只消让她在自己面前出丑,也算是扯平了。 然而谢晞的欢喜连半息都没有持续下去,他刚把那袋粮食踢了出去,就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就是眉骨火辣辣的疼。 “啪嗒”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谢晞心中泛起了一阵无力,怎么好端端的,自己又莫名受伤了? 林紫苏在倒下的那一刹那,猛地一甩头,就觉什么东西从自己头上飞了出去。心中正慌乱,听到身后一阵风声,当下也不管身后飞过来什么物事,双手用力向后一推,正推在身后的物事上面,借着力,身子又转了过来,脚下踉跄了两步,竟然站了起来。 刚刚站定,掠影已然惊叫着赶到了她的身边,林紫苏胡抓一通,正好扶住了掠影的身子站定。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发生的极是突然,林紫苏有些恍神,回神时就见掠影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林紫苏强笑着朝掠影点了点头,松了掠影的身子,意示自己无碍。 她后退一步,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莫名多了两袋粮食,正顶着自己的后背,遂直起身子,朝四周打量。 这一下应该惊动了不少人吧! 林紫苏抬头看,却见谢晞站在面前,一脸呆滞,眼角往上的额头出有几道极其显眼的划痕。 “林紫苏,又是你干的好事!”谢晞对自己计划的落空甚是沮丧,便要把怒火撒在林紫苏身上。 林紫苏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谢晞脸上受了伤,一脸无辜地问道:“殿下,臣女又怎么招惹你了?”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看到了原本在自己头上的步摇,正躺在谢晞脚边,应是方才从自己头上滑了下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发髻已然散了,伸手往头上一摸,那支芙蓉贴翠华胜顿时滑落到手里,一头青丝如瀑布一般倾斜了下来,连她的眉眼也被遮住。 林紫苏脑袋嗡的一声响,这一下,自然是毫无仪表可言了。 当着几个男子的面,自己的这幅尊容可不能见人,林紫苏“啊”的一声,就想向外跑去。紧接着只觉手腕一紧,回头看去,谢晞正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腕,恶狠狠的说道:“林紫苏!今天本王好好的跟你算账!” 算账?林紫苏还从未见过谢晞如此狠厉的表情,身上打了个寒颤。 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做过得罪他的事,心下顿时底气十足。 她试着用力甩开谢晞的手,说道:“殿下这话,臣女就听不明白了,不知道臣女如何得罪了殿下?” 谢晞察觉到林紫苏想要挣脱的意图,将林紫苏的手腕握的更紧,恨恨说道:“你用暗器袭击本王!” 这个说法,连谢晞自己都觉得经不起推敲,楼梯是他做的手脚,方才的一切都是他在推动,林紫苏如今的样子狼狈不堪,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但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林紫苏今日佩戴了首饰! 林紫苏不知方才遇险都是出于谢晞的算计,本来对谢晞还有些歉疚。听他竟污蔑自己用暗器袭击他,那点歉疚顿时烟消云散。 自己巴不得跟他撇清关系呢,怎么可能如此愚蠢的去算计他? 她用另一只手拨开了挡在眼前的头发,冷冷问道:“不知殿下所说的暗器是什么?头上的首饰也算暗器?” 说到暗器,谢晞这才想起伤了自己的,不过是一件头饰,似乎不能归到暗器之列。 他把注意力放到了林紫苏的头上,就见她头上的发饰尽去,一头青丝散乱地垂了下来,将她的小脸盖住了一半,衬的一张脸更为小巧清秀。 谢晞觉得此时的林紫苏极其好看,但又无法形容是哪里好看。他盯着林紫苏看了几息,莫名觉得喉头发紧,心里砰砰直跳,连着双手,也仿佛在不由自主的跟着跳动。 这是又要发病了? 好像又有些不同,但终归是发病的前兆吧,事不过三,在林紫苏的面前,可不能再闹出落荒而逃的笑话。但心里的跳动又无比强烈,谢晞用力的揉搓了几下林紫苏的手腕,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谢晞这一用力,林紫苏疼的眼泪都要掉了出来,好在谢晞随后就松了手,她收回了手腕端详了片刻,发觉手腕多了一圈红印,已然瞬间肿了起来。 林紫苏将自己的手腕送到谢晞的面前,恨恨说道:“登徒子!” 谢晞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似乎太过用力了,看着林紫苏雪白的皓腕上多处了一圈红印,有些心虚地说道:“你的头饰伤了本王,本王给你一点小教训。如今已然和你算完了帐,咱们就算扯平了。” 林紫苏心中还有些不太满意,不过既然谢晞如此说,也没必要与他纠缠,就道:“扯平了最好!” 五十六 图谋 林紫苏说着,就要出了库房,与谢晞这样的人着实不能呆在一起,指不定待会儿又要如何纠缠自己。她走的脚下生风,三步两步就走到了暗门门口,掠影小心提醒道:“小姐,你的头发还没收拾……” 林紫苏这才想起,自己头上还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着实不能出去见人。她随手整理了衣服,又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将两颊的头发尽数捋到了耳后,自觉收拾的差不多,扬起目光向掠影询问。 眼前的美景突变,谢晞甚是不满,说道:“有什么好收拾的,不都看到了吗?”接着见杨兴尧站起了身,又问道:“你说是不是,杨世子?” 杨兴尧听谢晞叫到自己,笑道:“殿下,你损坏了林姑娘的东西,可是要照价赔的。” 他说着走上前去,正见到掠影俯下身子,要去拾起那支掉在地上的蝴蝶展翅步摇,忙制止道:“掠影,你去前面同管事说,挑几件合适的首饰,先让你家姑娘用着。” 谢晞低头看了脚下的银步摇,银本来质地就软,他方才不小心又踩了一脚,将那步摇上展翅的蝴蝶踩成了一片树叶,眼见是不能再用了。 听杨兴尧的意思,他竟是要送林紫苏首饰,谢晞心中没来由的生气,说道:“世子说的不错,既然是本王损坏了林姑娘的首饰,自然会照价……” 本来谢晞顺口想说照价赔偿,忽然想起脚下这步摇着实寒酸,比自己府里丫头身上的还不如,又道:“本王自然会赔她几件更好的首饰。” 杨兴尧含笑说道:“殿下,我说的是这木梯,可不是林姑娘的首饰。她是这银楼的新东家,林掌柜用几件首饰,还用我们来操心吗?” 他此话一出,林紫苏和谢晞都是吃了一惊。 谢晞随即就明白了过来,酸溜溜说道:“早知道你这位世子有如此心意,我还来瞎操什么闲心?” 林紫苏自从在南康大公主府自己婉拒过之后,就没见杨兴尧提起那店铺的事儿,她还以为此事就此作罢,没想到今日里他忽然又旧事重提,慌忙推辞道:“杨世子,你的诊金已然付过了,这个银楼,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杨兴尧仿佛是看出了林紫苏的想法,笑着说道:“林姑娘不必客气,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听说贵府眼下有远客,正是用钱之时,这个银楼和粮店每月的收入虽然菲薄,补贴府上的家用还是绰绰有余。这里的管事都是我了多年的老人,生意上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安安稳稳的做甩手掌柜就行。” 说话间,掠影捧着一个首饰匣子就来,林紫苏打开来看,里面林林总总放了几十件首饰,金玉翡翠应有尽有。 杨兴尧见管事备的这些首饰不算贵重,胜在做工精巧,正合了自己的心意,这才同林紫苏说道:“林姑娘,银楼中有专供姑娘们梳妆打扮的房间,你这就和掠影一道过去吧。” 林紫苏道了声谢,就和掠影一道上了楼梯,出了暗门。谢晞拾起脚边的银步摇,拿在手中端详了几息,冷哼道:“世子良苦用心,连备下的首饰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既不贵重,穿戴在身上又不难看。” 杨兴尧坦然道:“林姑娘身膺重任,万事都需小心谨慎,自然不能太过惹眼。不过就算我不去安排,相信她也自有分寸。” 谢晞更是不高兴,将那步摇放入袖中,板着脸道:“世子,你心里可是有人了,我这刚给你谋划完,你还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殿下你可是冤枉我了,我对林姑娘从没别的心思,不过是想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杨兴尧摇了摇手,笑问道:“不过,听闻殿下金屋藏娇,家里花魁瘦马应有尽有,还想打林姑娘的主意?” 银楼这一行,林紫苏算是满载而归,回到家中时,头上一支莲纹金钗和一支金镶玉步摇,手上增了一双翡翠手镯,皆是市面上寻常见的首饰。 她和掠影刚进了后院,正遇到黄氏带着林紫珠从门口经过。 黄氏见掠影手上拿了一个首饰匣子,忙携着林紫珠走到近前,笑问道:“大姐儿刚从外面回来?听你母亲说你去了街上选首饰,可有选到中意的?” 林紫苏笑道:“过几日不是要去卫王府么,这才选了几件首饰,无所谓中意与否,能带着出去见人就行。” 黄氏道:“那日你二妹妹也要过去,我就怕她丢了咱们府的脸面,正头疼着呢,不知道这京城里流行哪些样式。” 她说着,暗暗将林紫珠推至身前,说道:“怎么说你是紫珠的大姐,不妨替她参详一下。” 林紫珠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形容娇小,又因常被黄氏训斥,养成了畏畏缩缩的性子。 见妹妹的身子一直往后缩着,林紫苏皱了一下眉头,褪了手上的翡翠手镯递给了林紫珠,说道:“二妹妹,我看你手腕上是空的,这双镯子,以后你戴着吧。” 林紫珠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手镯。 林紫苏的手腕被谢晞握出了一圈红印,这双镯子本来是做遮挡之用,如今褪了下来,为了不让黄氏发现手上的异常,只得不着痕迹的拢了一下袖子,说道:“二婶,我院子里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黄氏的眼光却是一直在那首饰匣子上,见林紫苏丝毫没有打开匣子的意思,撇了撇嘴,说道:“你们都是大忙人,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去吧去吧,我这里还得教导紫珠这丫头呢。” 待林紫苏和掠影的身影转过了垂拱门,黄氏一脸鄙夷的对林紫珠说道:“哼,你大姐可真小气,她那个匣子里,定是有许多首饰,偏偏就给了你这一对石头镯子,这几日你可要多去她那里,看看她都有什么宝贝!” 林紫苏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然被黄氏挂念上了,她刚回了屋,找了消肿的药膏将手腕抹了一圈,手腕依旧是隐隐有些疼痛。 她在心里咒骂了谢晞几句,这才隐约想起,自己在银楼里的摔倒,似乎有点不对劲。 联想了一下前因后果,又想起了杨兴尧让谢晞照价赔自己的话,顿时就明了,那个梯子定是谢晞做过了手脚。 如此来说,那两袋粮食为何会适时出现在自己身后,也就容易想了。那是谢晞做了手脚之后突然良心发现,给自己找了两袋粮食垫背。 这谢晞到底要干什么?明明自己已然答应与他合作,还要再来这一出? 林紫苏有些摸不透谢晞的想法,当下也就不再多想,左右谢晞还要来求着自己,何必要为这个不相干的人烦心? 她惬意地在房内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已过了申时,日影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墨迹。 暑气透过湘妃帘侵入房内,虽是日头偏西,屋内还是有些燥热。 林紫苏起了床,在屋内稍坐了片刻,后颈上已然冒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拿起桌上的团扇随意扇了几下,想起哥哥正在做的七轮扇,顿时起了兴趣。 她一路小跑着赶到天工院时,林问荆还没从府学回来,那架七轮扇已然初具雏形。 往日里这个时候,王庆生已然驾着马车去接自家公子了,今日得了林问荆的吩咐,不用再去府学。 他一整天都呆在这天工院,按着林问荆的要求,在打磨几个木质的小构件。 见自家小姐过来,王庆生起身行了一礼,对林紫苏笑着说道:“大小姐,大公子一大早出门还在提起你,说是这物什做的差不多了,定要让你看一下方可。” 林紫苏也是笑道:“教你学个聪明,这叫七轮扇,你整日里跟着大哥哥,可得记清楚才行。” 王庆生挠了挠头,憨笑道:“对,就是七轮扇,小的愚笨,大公子和小的说了好几次,终是没记住。” 林紫苏不再理会王庆生,仔细研究起这台七轮扇。自己当日所画的图纸是一时兴起,不过是用来玩耍之用,因此设想的实物是高两尺,周长三尺。 然而林问荆做出来的这实物,明显和自己的图纸中还是略有差别。这七轮扇高约四尺,下方是一个周长九尺的大木桶,上面插了一条圆圆的木棍,上面均匀插了七个圆圆的木片做扇叶。 因上面的七个木片太过沉重,林紫苏用力的拨弄,这才能转动那几个扇叶。 林紫苏心中有些气馁,叹了一口气,王庆生看出她心情不佳,说道:“大少爷说了,小姐您的图纸里,是要用水相助,这七轮扇的扇叶才能自行动起来,您眼前这个呀,他在下方加了些机关,不需要水就行。” 哦?看来哥哥又有了新的想法,林紫苏心里有些急切,想看看哥哥是如何能让这七轮扇自行动起来。 林紫苏在天工院里约莫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见林问荆热的满头大汗,一路小跑了过来。林紫苏一脸心疼,正想拿出自己的汗巾替他擦汗,林问荆却是喜滋滋的说道:“妹妹,我想到一个法子,能让这七轮扇自行转动。” 林紫苏忙问究竟,林问荆拆开了七轮扇下的木筒,指着底部的一个木制的圆盒子,说道:“我在这里加了这个机括,机括又连着轮轴,我把你图里的七个轮轴全放入了这个筒里,只消将这机括拧紧,上面的扇叶便会自行转动起来。” 林问荆说完甚是骄傲,一脸的得意之色,就等着林紫苏的夸赞。 林紫苏心中暗笑,用力的将那机括拧了几下,一松手,上面的扇叶果然缓缓的转了起来,林紫苏忙赞道:“哥哥你好聪明,连如此繁复的设计也想的出来。” 林问荆甚是满意,连点了几下下巴,接着脸上又显出一丝挫败,说道:“可惜这扇叶太过笨重,就算轮轴再多,终是无法转的太快。” 这问题林紫苏倒是没想过,一时半会也没好的法子,兄妹两人又细细探讨了些细节,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这才作罢。 晚上一回到了院子,林紫苏便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翻起了书,找出了那本《幽梦杂记》又翻了一遍。 外面二更鼓响起,林紫苏始觉困倦,掩口打了个哈欠,起身在窗口站了片刻。 窗外微风轻动,已然有了些凉气,她正准备吩咐门外的掠影去为自己备水洗澡,就见灯影下,突然多了一道狭长的身影。 林紫苏心下大惊,正要高声呼叫,转头看见的却是谢晞,那张俊脸上还有一道红印子,正是白日里受的伤。 看到谢晞脸上的伤痕,林紫苏先是莞尔一笑。 随即想起他对自己的种种无礼,又在这个时间里闯入自己的书房,顿时沉下了脸。 谢晞似乎没把自己脸上的伤放在心上,笑嘻嘻地坐在林紫苏方才坐过的书案前,手里正胡乱翻着那本《幽梦杂记》。他见林紫苏转过了头,笑道:“苏苏,本王可是没料到,你还看这等杂书。” 这个谢晞,怎地如此阴魂不散! 林紫苏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夺过了书,低声喝道:“你怎么又到我家来了!” “你是问,我如何进来的吗?我到了你家府上,见你书房门开着,就自己走进来了。” 林紫苏心中疑惑,不是有掠影在门口守着吗?为何自己没听到一丝动静? 谢晞看出了她所想,笑着说道:“你那个叫掠影的丫头,武功倒是不错,可惜就是个死脑筋,本王不得已,就只得用非常手段了。” “你把她怎么样了?”林紫苏后退了一步,一脸警惕的问道。 “蒙汗药!” 谢晞坏笑道:“林大姑娘,要不你也试试?” 见林紫苏要出门查看,谢晞起身拦住了她,说道:“你那几个丫头,不过是被我迷晕了,待会儿,往她们脸上浇碗冷水就会苏醒。” 听说掠影他们无碍,林紫苏稍稍放下了心。 她与谢晞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知道他来去如风,他要是想来自己这里,从来不是自己能挡得住的,当下淡淡说道:“王爷不请自来,又打晕我身边的下人,不知有何图谋?” 谢晞笑了笑,说道:“白日里不是损坏了你的一个首饰吗?自然是给你赔罪来了。” 五十七 闹鬼 提起了白日里的事,林紫苏顿时想了起来,这个谢晞还想暗算自己,多亏自己反应的快,这才平安无事。 林紫苏脸色转冷,问道:“王爷上次还说,请臣女帮忙,今日为何却要暗算臣女?” 谢晞白日里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是鬼使神差,连他自己也不知当时为何会那样行事。 同样是求人,在林紫苏这里,与杨兴尧的细致入微相比,自己始终差了一大截。 想到这里,谢晞面有愧色,说道:“苏苏,白日里是本王的不是,不该戏弄于你,不过总算是善恶终有报,我也算是得了教训,你就瞧在我脸上受伤的份上,就莫要与我计较了。” 他说着,从怀里取了一支七宝玲珑郁金流苏步摇,递到林紫苏面前,说道:“白日里弄坏了你一件首饰,今日来不及去店里定做,刚从府里翻出了这件首饰,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林紫苏见这步摇做工精细,又镶嵌了各种珍珠宝石,一看就不是凡物,当下淡淡说道:“殿下这个礼物太过贵重,臣女可不敢收,还请殿下收回。” 没想到林紫苏的态度却是不假辞色,谢晞心中略有些发闷,自林紫苏离了银楼,他与杨兴尧商量了一些事情,就快马加鞭地赶回自己府里,将自己一直珍藏的这件首饰找了出来,巴巴地送了过来。 他收回了手,将那步摇按在了书案上,说道:“杨兴尧送你那么多的铺子和宅子,你自然看不上这件首饰了。” 这句话说的酸溜溜的,林紫苏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明的意味,冷声说道:“殿下,你不必拿这话来恶心我。杨世子是光风霁月之人,向来对我以礼相待,你可莫要会错了意。再说,他的那些铺子和宅子,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收。” 谢晞脸上终于恢复了往常的笑,脸上闪过一些古怪的表情,说道:“我就知道,苏苏从来就不是贪心的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林紫苏暗暗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杨兴尧那是系着家国兴亡,自己不得不救,又考虑着以目前自己的身份,实在不宜和他牵扯太多。 但这谢晞就不一样了,不过就是一个闲散王爷,况且他对自己殊无恭敬之意,他既是有求于已,那就决不能让他如意,怎么也得让他付出些代价方可。 想到这里,林紫苏脸上也是浮现出了笑容,说道:“王爷还真是看错人了。我记得殿下曾与臣女说过,杨世子身份特殊,不能与他太过亲近,臣女可一直铭记于心,因此,他的东西我不便收下。不过敦王殿下,你的东西我可没说不收。” 她说着,便拿起了书案上那支步摇,放在灯下打量了片刻,在灯光的照耀下,那星星点点的宝石闪出七彩的光芒。 林紫苏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步摇做工倒是不错,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吧。” 昏黄的烛光照在林紫苏的脸上,映出了眉目如画的外貌。见林紫苏的笑容里居然带出了些灿烂的味道,谢晞心情极为舒畅,说道:“听我乳娘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信物,我从五岁懂事起放到了现在,日后交你保管便是。” 前世里,林紫苏听说过谢晞的来历,知道他的母亲原是宫女,因皇帝在醉酒后临幸,怀上了谢晞,这才在后宫得了一个位子。 听谢晞说是他母亲的遗物,林紫苏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讪讪说道:“既是令堂的遗物,想来对你意义重大,还是由殿下留着做个念想吧。” 林紫苏说着,又将那步摇放回到了书案上。谢晞见林紫苏一脸局促,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个笨丫头,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想来你也听说过我母亲的身份,她老人家的身边,哪里能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林紫苏心中顿时一阵无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居然拿着自己的母亲来开玩笑,还说的有模有样。 谢晞扫视了她一眼,说道:“不过我也没骗你,我乳娘的确是这样说的,当时我也是全然信了,还贴身藏了数年。可后来才知道,那些说辞,不过是别人编好的谎话。” “皇宫里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有时候,还真不容易分的清楚。你以为贴身亲近的人,没准就是等着最后捅你一刀的那个人,你以为反目成仇的人,说不定却会在危急关头拉你一把。” 听到这里,林紫苏还以为谢晞是在说自己前一时的遭遇,不由得吓了一跳。但见谢晞目光散漫,并没有看她,才知道谢晞也不过是有感而发。 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还真如谢晞所言,自以为得偿所愿,最终却被自己的良人算计,当真是傻的可怜。 谢晞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却是带着些凄凉,他指着那步摇说道:“这物件我曾准备拿来送人的,可惜……唉,反正它对我也毫无意义了,你就留着吧,就当是我请你办事付的定金。” 说到办事,谢晞这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收了脸上的情绪,一脸严肃地说道:“苏苏,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若是一个人间歇性头痛,一旦发作,就会头痛不止,这种病症你可曾在书中见过?” 林紫苏还沉浸在上一世的回忆当中,一时半会还未转变过来,听谢晞突然问起病症,愣了一下才道:“人的头脑之中,是最为复杂的所在,古往今来的医书当中,关于头痛病症的记载不下近百种,你说的如此笼统,我实在没法作答。只有见了病人发病时的情形,方能下定论。” 谢晞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此事就等我安排,不必急于一时。” 林紫苏见谢晞说的郑重,对这病人的身份颇为怀疑,方才谢晞可是连母亲都拿来说笑的,还有什么人值得谢晞如此重视? 是皇帝吗?林紫苏想起两个月前见到的那个皇帝脸色红润,中气十足,可不像是重病的样子。 谢晞说的人若是皇帝的话,那皇帝要么是突然生了急症,要么就是中了慢性毒药。 皇帝是九五至尊,关系着社稷安稳,不论是急症还是中毒,出在皇帝身上,这大衍都将会天下大乱。 算了,不猜了,就由着这个谢晞折腾去吧。 夜色阑珊,万籁俱寂,窗外不时的传来阵阵风过竹林的声响。窗外月色渐沉,书房内烛影闪动,林紫苏这才意识到,书案上的那支蜡烛似乎要燃烧殆尽,她抬眼看了下谢晞,就道:“这就要三更了,殿下,您该回去了。” 林紫苏的话音刚落,三更的鼓声就传了过来,谢晞的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落寞,声音蓦地里转柔,说道:“苏苏,今晚打扰你了,咱们卫王府的诗会上再见。” 谢晞没来由的客气,林紫苏有些不太适应,只淡淡说了一句:“殿下走好,恕臣女不能远送。” 林紫苏这句话说的寡淡无味,谢晞有些不太甘心。他本已然抬脚离去,忽地转过了身子,伸出手轻抚了林紫苏的脸颊,便将手收了回去,笑着说道:“苏苏,不知为何,本王竟舍不得走了。” 他的这一轻佻的举动,无疑是惹恼了林紫苏。林紫苏当下也不管是不是失礼,伸手便追着谢晞的手掌拍了过去,斥道:“殿下,臣女一向对你客客气气,你若是觉得我是那轻浮的女子,一心想轻薄于我,那咱们的约定就此作罢。” 她这一掌拍过去,纯粹就是气上心头,随手施为,也没想过要打中谢晞。没想到谢晞却是不闪不避,啪的一声响,正打在谢晞的腰间,谢晞登时一声惨叫,弯下了腰,指着林紫苏痛苦说道:“苏苏,你怎么,下如此狠的手?” 林紫苏没想到自己用了这么大的力气,抬起手看去,见手掌红了一大片,显然是方才自己用了不小的劲,自己的手尚且如此,更何况谢晞被打中的部位。 不过,就算全力施为,自己这一世没练过武艺,也不至于把谢晞打成这样吧? 谢晞见她心中存疑,挣扎着直起身子,说道:“你还记得白日里你摔倒时身后的那两袋粮食吗?当时我唯恐你受伤,就将那两袋粮食掷到了你身后,不想扭到了腰。方才你这一掌,可是正好打中我的痛处。” 听谢晞说是为了救护自己而受伤,林紫苏又有些内疚,说道:“抱歉,方才我一时没注意,这才失了轻重,你的伤不碍事吧?” 见林紫苏脸上有了些关切,谢晞心满意足,立刻就换上了得意的表情,哈哈大笑道:“苏苏,我和你胡说八道呢,你竟然也会信,区区那两袋粮食,怎么会伤到我?就你这小手,给我挠痒痒还差不多,怎么可能打痛我!” 林紫苏气的直跺脚,这个谢晞,嘴里就没几句实话,亏自己还稍微有那么一丝丝后悔,没想到又在戏耍自己! 她正要开口斥责谢晞,话还没出口,谢晞已经是一溜烟的出了门,根本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自己就不该对他客气! 林紫苏心里咒骂着,准备着收拾一下桌上的书册,就去沐浴休息,低下头,见到了躺在书案上的步摇,想起谢晞方才说起的身世,心底的恼恨减了一些,倒是生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这一夜极是短暂,林紫苏子时睡下,不到卯时,就被外面的吵闹惊醒,只听自己的房外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昨晚真的是闹鬼了,当时我刚躺下,就看到了一个鬼影从我面前飘了过去,接着我就吓晕了过去。” “我也是哎,正在给姑娘熏衣服,眼前一阵黑,后面的事儿就不知道了,可这一大早的醒来,却睡在了床上,就和做梦一般。” “掠影,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可是醒的最早了,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掠影平日里沉默寡言,其他两名丫鬟也是司空见惯,见她一言不发,也不以为意。三人站在林紫苏的门口,敲了敲门,齐齐喊了一声:“大小姐!” 琥珀和翡翠两名丫鬟这会儿还在提心吊胆,都没有发现,掠影的声音非常之低,几不可闻。 林紫苏叫了三人进屋,琥珀到了床前就问道:“大小姐,昨晚我们的房里闹鬼了,你这里如何?” 林紫苏从床上坐了起来,琥珀忙送上去了一个迎枕放在林紫苏的身后。林紫苏斜靠在迎枕上,睡眼还有些朦胧,满脸尽是慵懒,说道:“我昨晚睡的早,出了什么事?什么闹鬼啊,又没到中元节,哪里会有鬼?” 琥珀和翡翠对望了一眼,虽然小姐如此说,但她们两个心中还是认定有鬼的事实。琥珀更是想,自己的大小姐是附体过来的,连缘觉寺的灵云大师都敬畏自家的小姐,妖魔鬼怪肯定也不太敢招惹自家的小姐;掠影有些功夫,过路的小鬼估计也怕恶人,只会欺负自己和翡翠这样的老实人了。 林紫苏又细问了几句,便伸直双臂,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这里无事,掠影留一下,你们两个忙去吧。” 掠影昨日中了谢晞的蒙汗药,最后还是林紫苏用了一碗凉水将她叫醒,她醒来之后,在林紫苏的吩咐下,将晕倒的琥珀和翡翠搬到了床上。 一夜里掠影都不曾安睡,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林紫苏虽未曾责怪,但自己是小姐身边的护卫,却被谢晞三番两次的趁虚而入,着实是丢脸。 此时屋里就剩下两人,掠影终究是心中羞愧,不敢看林紫苏的表情。 林紫苏见她面有愧色,叹了口气道:“日后若是再见了谢晞,不用拦他了。” 掠影却以为林紫苏是在责怪自己学艺不精,跪了下去低声说道:“大小姐,这次是奴婢大意了,若是他下次再来,奴婢定然不会让她骚扰于您。” 林紫苏摇头说道:“没这个必要,你拦的了他一时,拦不了他一世,他若是想来,就让他来便是。” 想来就来,小姐这是怎么想的?掠影心中泛起了嘀咕,这么一个男人,夜间出入自己小姐的深闺,小姐还要由着他吗? 掠影怔了一下,问道:“小姐,你对他真的……有意思?” 五十八 端阳 林紫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看我像是对他有意思吗?” 她见掠影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王爷,既然咱们拦不住他,那不如趁着他来,为府里多要些好处。” 遣退了掠影,趁着晨间天凉,林紫苏又美美的睡了一个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没想到醒来时,大小姐院子里闹鬼一事,已然闹的府内人尽皆知了。 辰时过了大半,林紫苏方才到了毕氏的院子请安。 虽过了时间,没想到黄氏仍赖着不走,一直和毕氏东拉西扯,探问着京中有哪些与林防风年纪相仿的姑娘。 见了林紫苏,黄氏一脸的幸灾乐祸,冷笑道:“姑娘家家的,每日里也不安分,天天出去抛头露面,这下惹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林紫苏倒没想到,自己的二婶会在这里。自黄氏到了府上之后,可从来没把母亲放在眼里,今日里不知又想贪图什么,来母亲的院子肯定是不安好心,林紫苏牢记父亲前两日的教诲,没有理会黄氏,只是淡淡一笑。 毕氏的脸色却是忍不住冷了下来,说道:“弟妹,平日里你说些风凉话,我也由得你胡说。可大姐儿聪明乖巧,自小就只顾着读书,一年出府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哪里不安分了?” 黄氏翻了个白眼,撇嘴说道:“女孩子又不去考状元做官,读书有什么用?大嫂,你看看大姐儿,这几日也不说学些刺绣女红,不知跟着大哥儿在瞎鼓捣些什么东西。” 毕氏平日里极少过问自己儿女的私事,听黄氏说起,想起前两日林问荆似乎在自己耳边夸过林紫苏,就和声问道:“大姐儿,这几日和你哥哥在用什么功呢?” 林紫苏轻笑了一声,说道:“就是觉着最近天气有些闷热,和哥哥新作了一件器具,供家中解暑之用。” 今年还未到五月,天气已然大热,这几日每日里都是晴空万里,一到午间,屋里闷的如蒸笼一般。 毕氏还在为家中藏冰发愁,偏偏又没多余的钱去市面上去买,听林紫苏说有解暑的器具,顿时眼前一亮,笑道:“那敢情好,我还正愁着冰块不够用呢。” 黄氏见毕氏和林紫苏言谈甚欢,自己闹了老大一个没趣,也不与毕氏客套,站起身子直接就出了房门。 没了黄氏在场,毕氏这才问道:“大姐儿,听说昨晚你院子里闹鬼?院子中的人都没什么事吧?” 林紫苏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下面的两个丫鬟,这两日忙前忙后,中了暑气有些困顿,比往日里睡的早了些,就生了闹鬼的想法。” 毕氏也是笑道:“我就说,你那宅院可是有缘觉寺灵云大师符文加持的,就算是咱府上闹鬼,也不会闹在你的院子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毕氏随口一句话,林紫苏心里却是泛起了嘀咕,与毕氏闲聊了几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院中,林紫苏直奔自己的屋后,细细搜寻之下,果然见后墙的正中间贴着一张符箓。 林紫苏看过不少相关的书册,各种符箓的图案也不陌生,却从未见过这符箓上的图案。 想起毕氏说是专门找灵云大师求来的,心下不由一惊,那个和尚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在自己的院子中贴上这样的符箓,到底有何用意? 仔细辨认一会儿,林紫苏却有些哭笑不得,这符箓不过是市面上常见的平安去灾符,还给贴倒了,乍看之下,她才没有认出。 林紫苏的屋子后面是一片竹林,平日里不会有人到此,因此更无人会注意这里的符箓。 想来那贴符箓之人也甚是粗心,一张纸贴的皱皱巴巴,看着甚是碍眼,林紫苏想了想,用力将那符箓的褶子抚平。 一旦认出了符文的含义,林紫苏心下一阵轻松。 不论这符文是何人所为,终归是盼着自己平安,就算有附体一事,想的也是祛灾辟邪,希望自己无灾无难。 家人如此看重自己,那自己也得为家中做点什么,林紫苏心中忽地豪气万丈。 谢晞,你就等着破财吧! 巧的是,林紫苏刚刚下了决定,中午时就有人送了银子过来。 林紫苏听翡翠通报说是,一名妇人因自己救好了她的病症,专门到府上叩谢大恩, 林紫苏挺听的是一头雾水,到了前面的花厅,才认出了来人,竟是兴和银楼的那个管事。 那管事本还是坐在下首和毕氏闲聊,见了林紫苏这个新东家,忙跪了下去叩首行礼,说道:“小的家里人缠绕病榻多年,多亏姑娘的神药,这才转危为安,姑娘就是小的再生父母!” 林紫苏心中笃定,管事的几句话应是杨兴尧所教,她不知道杨兴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唯诺以应。 不等林紫苏客套,那管事就捧出了几张银票,说道:“姑娘救命之恩,小的无以为报,这里有四千五百两银子,算是小的付的诊金,请姑娘莫要嫌弃。” 这下不仅林紫苏惊讶,连毕氏都有些吃惊,毕氏万万没想到,这凭空掉出来这么大的一笔钱。毕氏张大了嘴,将眼光看向了林紫苏。 林紫苏明白了过来,这就是杨兴尧所说的两家铺子的收益,没想到他竟找了这样一个由头,看样子是期望着自己收下银子,遂痛痛快快的接过了银票,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劳烦小娘子破费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姑娘医术高超,药到病除,这点诊费一点不过分。” 管事说着,又朝毕氏笑道:“夫人教导的好,贵府的小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医术,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待那管事起身告辞,毕氏牵过林紫苏的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笑逐颜开的说道:“咱们家的大姐儿可真不简单,这样的年纪就能给人看病了。” 林紫苏谦虚了几句,将银票递给了毕氏,说道:“母亲,咱家里正是用钱的当口,这钱由您来用吧。” 毕氏也不推辞,郑重的将银票收了起来,笑着说道:“这钱来的正好,我家的大姐儿马上就要长大了,也该置办嫁妆了,我先替你收着,有了这些钱,以后嫁到了婆家腰板才硬朗。” 母女两人说笑着,一起去用了饭。夏日的正午骄阳似火,吃过饭,林紫苏热的满头大汗,毕氏极是怜惜,让人从地窖里取了冰,给林紫苏备了一个冰盆。 因着天气炎热,余下的几日里,林紫苏做起了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每日里闷在书房里,研究那七轮扇扇叶能用的材质,以及哥哥那个机括的原理。 偶尔兴起,想起了端午诗会,就试着练一下字画,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转眼间就到了端午节,说来也怪,连着十几日都是晴天,到了端午节这一日,却下起了瓢泼大雨。 旧语有云,端阳无雨,丰衣足食,端阳有雨,鬼旺人灾。 卫王府今年的诗会仍是由卫王世子谢晏主持,他连着主持了五年的诗会,这是头一次遇到了大雨,眼见着精心布置的诗会场上稀稀拉拉的宾客,心中颇为不痛快。 按惯例,藩王成年之后都会离开京师前往封地之国,但会留下同辈里关系最近的一个藩王在京师,在必要时替代皇帝祭祀、出席各种典礼,在皇帝出京时留守监国,谓之守城王。 卫王谢善信是正兴帝谢善渊的亲弟弟,正是这一代的守城王。 往年里卫王府的诗会都是人满为患,今日里却因这大雨,推迟了将近半个时辰,眼见着巳时将尽,邀请的宾客来的还不到六成。 “齐驸马可曾到了?”谢晏不耐烦的问了一句。 他身旁的一个小太监低声应道:“公主府的人刚捎过来信,说是这会儿雨势太大,驸马怜惜大公主身子弱,还在府上等着雨停呢。” 听长随提到了南康长公主,谢晏冷笑了一声,低声自言了一句:“我这个堂妹还真是好命!” 他接着便从座上站了起来,朗声道:“各位贵客前来捧场,实在是不胜感激。原想着与各位到湖心畅玩,不想遭逢这大雨。不过好在此处景致不错,咱们赏雨论诗,亦是人生快事。” 众人的所在是湖心的一个水阁,水阁外则是一片荷塘,此时大雨倾泻而下,雨打荷叶,发出清脆的敲击之声,盖过了谢晏的声音。 谢晏话音落下,应者寥寥,不由有些气馁。隔着雨幕,他看到自己的世子妃骆樱,正在不远处的另一处水阁里招呼着女客,他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吩咐小太监道:“去同世子妃说一声,咱们这边已然开始了。” 小太监撑开了伞,沿着池塘里的曲廊一路小跑,到了对面的水阁里,将谢晏的话转达给了骆樱。 骆樱点了点头,站在水阁正中的书案前,说道:“各位妹妹,今日里骤雨荷叶,倒是颇有诗意,哪位妹妹愿意先拔头筹,请上来一试。” 水阁里人数稀稀拉拉的,骆玥正与林紫苏、梁婉怡坐在一起,听自己的大姐这样说,当即站起了身,兴冲冲地说道:“我来!大姐,我先来!” 骆樱无奈地笑道:“阿玥,你肚子里的墨水还没酒水多,就莫要来献丑了。” 骆玥朝骆樱做了个鬼脸,说道:“我抛砖引玉不行嘛。” “行行行,待会儿你出丑,可别说大姐没有护着你”,骆樱一脸宠溺的说道,接着便让出了书案前的位置。 骆玥提笔就写,刷刷几笔,便一挥而就,得意地说道:“难得我今日文思泉涌,定会教你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旁的侍女拿起宣纸,抑扬顿挫地念起骆玥新写的诗:“雨过荷衣湿,风送柳丝凉。一片天青色,蛙声入画廊。” 话音刚落,梁婉怡就笑着说道:“阿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最近可是大有长进。” 骆玥傲然的抬起下巴,说道:“那是自然,我最近可是很用功的,连我们府上的关大家都夸我进步神速呢!” 一旁的另外一个姑娘笑问道:“阿玥,今日可是不曾有蛙声,你诗中的蛙声从何而来?” 骆玥道:“岂不闻‘青草塘边处处蛙’?但凡有池塘之处,必有蛙鸣,这会儿没蛙声,那定是被我们吓跑了。” 方才有几位姑娘还担心着自己水平不行,心中踌躇,不知今日该不该一显身手。 有了骆玥的这一首诗,其他姑娘疑虑尽去,便要摩拳擦掌,一显才华。 姑娘们一个个地作诗,梁婉怡看的是心痒难搔,她见林紫苏无意显露才华,就独自去了书案前,挥毫写下了一首七律。 梁婉怡一手行书写的潇洒俊逸,最后一个字刚落笔,旁边的一个姑娘就脆声赞了一句,“梁二姑娘好漂亮的字!” 接着侍女便将梁婉怡的诗读了出来。 “西风吹水出芙蓉,十丈红妆点碧峰。不是幽香能解俗,却因盛暑欲成慵。露擎仙掌朝餐月,波动龙须夕啸松。好景良宵应未负,莫辞频醉玉泉浓。” 这首诗豪迈直白,水阁里诸女都是一片叫好声,声音隐约传入到了隔岸的水阁当中。 水阁外的雨已然停息,池塘上氤氲着淡淡的雾气。一直静静坐着的章雨桐站起了身,笑着说道:“梁姐姐这首诗写的当真是气度不凡,小妹不才,且做一首和诗与姐姐唱酬。” 章雨桐立在案前思索了片刻,提笔写了起来。 梁婉怡本还在一旁招呼着林紫苏来赏鉴自己的这首诗,见章雨桐一手簪花小楷清丽秀气,心中也是暗暗佩服。 不多时章雨桐诗成,一旁的侍女也是照例当众念了出来。 “水国风回玉露凉,翠鬟相映晓妆光。轻盈欲向花前舞,零乱偏疑叶底香。天上玉杯沾醉态,人前罗袜惹诗狂。一樽浊酒何人醉,且酌且歌倚晚塘。” 章雨桐虽说是与梁婉怡相和,但明眼人都看了出来,这是暗暗起了比较的心思。 与梁婉怡的诗相比,章雨桐这首诗不减豪放,却又入了些含蓄的婉约,杂糅起来正相得益彰。 梁婉怡丝毫未觉敌意,笑道:“章姑娘这首诗当真不错,比我那首可是要好上太多啦。” 梁婉怡和章雨桐的诗一出,有些原本还想试试的姑娘顿时偃旗息鼓。 见无人再到案前,骆樱笑道:“既是没有新的诗作,我便把这些诗送到世子那里。听说齐驸马今日也会到席,待会儿听听他的品评。” 骆樱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站了出来,说道:“世子妃,可否容我一试?” 五十九 算计 说话的人是秦雅君。 因骆休和林远志打过招呼,林紫苏今日带了秦雅君和林紫珠一道前来,林紫珠是个腼腆的性子,与旁人见了礼,就躲在了林紫苏的身后。 秦雅君则是毫不怯场,就相当热络的和各家姑娘聊在一起。 自她随着林紫苏到了诗会后,骆潇的眼神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对于骆潇的频频示好,秦雅君只做视而不见。 秦雅君显然是做好了算计,她自己所知的是关于卫王妃骆樱的秘密,往日没机会得见骆樱,才另寻了他法,今日既见着了正主儿,又何必再去理会这个不中用的骆府二小姐? 书上那几句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然而可是事关骆樱的生死。秦雅君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先与骆樱打个照面,待会儿再和骆樱套个近乎,当面将她的秘密捅出来,不怕她不帮自己的忙。 见骆樱允了自己,秦雅君缓步上前,先是朝骆樱和众人施了礼,运笔写了起来。 秦雅君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自己选的这首《摸鱼儿·端午远眺》既合了今日的端午节气,又合了外面的天气,可谓是非常应景。 她方才听了众女写的诗词,自觉没有人会比自己写的更好。 再说,纳兰容若可是自己的男神,他写出来的词,岂是这群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比的! 有了这首词,不信二皇子谢曜注意不到自己! 如她所料,她的词一经念出,水阁里的这群少女立时轰动了起来,拿着那首词争相传阅。 一位蓝衣少女拿到了那首词,立即摇头晃脑的读了起来。 这少女读的声情并茂,好几个少女趁着她读的时候凑在她身旁,另外一群少女们则是正坐旁听,一时间水阁里莺莺燕燕,压过了瓦当滴水的声音。 “这首词不错,不知出于哪位才女之手?” 那少女话音刚落,水阁外传来几个男子的声音,为首的是一名少年,修眉薄唇,脸上带着淡漠的笑。 骆樱见了来人,忙向前施礼道:“见过三皇子殿下。” 其他姑娘听说是三皇子谢晖到来,忙俯身行礼,谢晖兴致缺缺,说了声“免礼”之后,就对着身边的谢晏说道:“彦清,今日府上倒是来了不少贵客,不知方才这一首词是哪位贵客所写?” “彦清”正是谢晏的表字,他听谢晖说起自己,忙将骆樱唤到了近前,问道:“方才哪首词是出自哪位小姐的手笔?” 那名蓝衣少女还捧着秦雅君的那首词,见骆樱和一众姑娘的眼光都望向了秦雅君,忙将词放在书案上,也是将目光望向了秦雅君,慌忙摇手说道:“这首词不是我写的,是那位秦姑娘所写。” 秦雅君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三皇子谢晖,虽有些不情愿,然而三皇子在此,也不敢造次,只得在众人的目光中站了出来,走到谢晖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说道:“见过三皇子殿下,见过世子。” 谢晖稍微打量了一下秦雅君,就命秦雅君起身,脸上仍平淡似水。 谢晏朝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忙从桌子上取了那首词过来,递到了谢晖手中。 谢晖见纸上的字并没有什么特色,只能勉强算是工整,先是皱了一下眉头,勉强往下看去,眉头却是越来越舒展,到最后竟带了些笑意。 他又仔细的看了一遍,瞥了秦雅君一眼,叹道:“深厚郁勃,沉致幽婉,果然不错。” 秦雅君愣了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谢晖对这首词是如此态度,她身子绷的笔直,如同池塘里的一朵新荷,低垂着螓首答了一句道:“谢三皇子殿下夸奖。” 谢晖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纸递还给身边的太监,转身就走出了水阁。 谢晏紧跟在谢晖身边,就听谢晖边走边道:“听说是江南那边发大水了,二哥在协助父王处理朝政,今日的诗会他不便过来,就遣了我过来。那边都到了哪些人?齐驸马到了么?章七公子来了么?” 秦雅君低头想着心事,浑没主意谢晖的离去,很显然,今日之事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来京之前,她已然听说,未来的二皇子妃方清颜殇折,皇帝正在为二皇子另备正妃人选。 在她原本的计划当中,搭上林家这条关系,到骆家找到那个算命先生,再得了谢曜赏识,随后给自己安上一个“天生凤命”的身份,那么,谢曜不可能不会关注到自己,有了这一切,到时候,自己成为太子妃就顺利成章。 然而计划的第一步就告吹了,骆府上下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她这才迫不及待地想遇到谢曜,给自己的计划做一些补救。 她今日来参加诗会有两个目的,一是凭着骆樱搭上骆家的关系,再就是在诗会上大放异彩,用自己的诗作来打动谢曜。 书上记载“谢曜精书法、工绘画、通音律,好诗文”,她精心选了自己最拿手的词,也选好了最合适的时机,满心以为,以谢曜的喜好,定然能吸引谢曜的注意。 没想到,一向喜好诗文的二皇子谢曜没有过来,来的却是三皇子谢晖。 为什么?为什么! 秦雅君的心中有一头猛兽一直在咆哮着,自己如此完美的计划,为何会又一次落空。 骆家的那个算命先生,还有这个爱好舞文弄墨的二皇子,书上明明记载的清清楚楚。然而,到了骆家却没有遇到什么算命先生,今日这诗会,二皇子谢曜也并没有参与。 到底哪里错了,是书上记错了,还是她来错了地方? 望着水阁外阴沉沉的天空,秦雅君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前途,未必如她想象的那样顺利。 六十 意外 秦雅君沉思时,骆樱招呼着两个侍女收拾了一下诗作,说道:“方才听说齐驸马到了,这便将各位的诗作送过去,请齐驸马和章七公子品评一二。” 众女闻言均是大喜,齐驸马齐源是大衍有名的珠玉公子,而章七公子章元麟是章家长房嫡系,自小便有神童的美誉。 只消得了这两人的青眼,那自然在京中贵圈中名气大增。 林紫苏自知才华有限,是以拒了梁婉怡的撺掇,此时到了品评诗词的时间,那也与自己无关,当下就站起身,欲往水阁外走去。 梁婉怡伸手就拉住了林紫苏的袖子,笑道:“苏苏,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就不能陪着我一起去见见齐驸马?” 林紫苏轻声笑道:“怡姐姐,我还小着呢,对公子哥儿们可没兴趣。你们喜欢看珠玉公子,我喜欢的呀,是此处的荷塘。” 在一旁的骆玥听到林紫苏这句话,顿起知音之感,忙不迭地点头说道:“苏苏,你说的太对了,珠玉公子有什么好看的,哪有卫王府里的荷塘好看?” 梁婉怡心下好奇,她认识骆玥的时间也不短了,以往听到珠玉公子都是两眼放光,没想到,自从上次在南康大公主的诗会之后,骆玥居然改了性子。 她颇为无奈的看着两个小丫头,说道:“好吧,就听你们的,我就舍命陪君子一次,珠玉公子?哼哼,哪有我的两位妹妹重要。” 骆玥一脸心满意足,挽起梁婉怡的手臂站了起来,又拉起林紫苏的手腕,笑道:“怡姐姐,你说的对,我们两个才重要。” 她说完向骆樱和骆潇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两人出了水阁,沿着曲径朝池塘深处走去。 走出了几步,骆玥才发现身后还跟了一人,却是林紫苏的堂妹林紫珠。 骆玥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朝林紫苏低声道:“苏苏,你比我还小呢,当家里的长姐累不累?” 林紫苏笑道:“什么长姐,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像我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哪里有我这样的长姐呀。” 她说着招呼林紫珠走到身边,又同骆玥道:“我这个长姐当的极是不够格,以后我的这个妹妹,你们须得多替我照看着才好。” 骆玥只注意到了她说的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满脸羡慕道:“还是你在家舒服,我们家就是穷讲究,每日里都要恭送我祖父上朝,天不亮就起,可怜呐可怜。” 四人边走边说,行至一处亲水台时,竟见离栏杆不远的莲叶丛中,竟有一个粉色花苞钻了出来。 骆玥最先看到,当即指着那花苞喜道:“端午节就见了荷花,我姐姐府里的荷塘当真是奇妙!” 荷花又名芙蕖,向来是过了六月开放,四人均是没想到,竟在五月初见到了荷花。 虽是一小小的苞蕾,也给了四女足够的惊喜。骆玥当即跳上了护栏上,说道:“这花开的如此之早,定是有玄机,且待我折下来瞧瞧。” 林紫苏指着身后的房舍说道:“此处紧挨着这几间房,想来是房里排了一些暖气,这才催生了花期。” 林紫苏此言一出,骆玥顿时没了兴致,从护栏上跳了下来,说道:“苏苏,你这个人真没意思,我本来还想着摘下来看看呢,你这一说,倒觉得有些寻常了。” 梁婉怡却是笑了起来,说道:“阿玥,你若是嫌弃,那便由我做这个“探花郎”就是!”她趁骆玥跳下来的功夫跃上了护栏,手臂一伸,正好就够住了那朵花苞。 骆玥这下便是不依了,笑闹道:“怡姐姐,哪有你这样的,这花可是我先看到的。” 她说着便要上前去拉扯梁婉怡,梁婉怡咯咯笑道:“阿月,你没听说过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她说着就把那花苞折了下来,蘸了些池水,朝骆玥身上甩了过去。 因四女站的近,这水不仅甩了骆玥一脸,林家姐妹也遭了殃,衣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水渍。 骆玥当即跳了起来,抹了一把脸,说道:“好哇,怡姐姐,你竟然敢以大欺小。我可是我们府里有名的小霸王,就让你见识一下我骆玥的厉害。” 见骆玥作势就要上前,梁婉怡忙躲在了林紫苏的身后,嬉笑道:“苏苏救我!” 骆玥笑着扑了上去,没想到梁婉怡一个闪身,将林紫苏推了出去,骆玥顿时扑到了林紫苏的怀中。 这一下扑空,骆玥犹不甘心,错开步子,又要去扯梁婉怡的袖子,林紫苏环住她的胳膊,轻声说道:“阿玥,咱们且消停一下,那边有人在看咱们。” 骆玥笑道:“苏苏,你还说你当不了长姐,年纪比我还小呢,怎么就跟我大姐一样,处处都要拦着我。苏苏你放心,这是我大姐的府上,不会遇到那些不关紧的人的。” 她说着,就从林紫苏的怀里挣脱出来,还要再和梁婉怡嬉闹,无意间向身后看了一眼,就见亲水台上多了一个人出来,顿时吓了一跳。 骆玥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忙肃容正衣,遥遥地向那人施了一礼,说道:“见过卫王殿下。” 因有着骆樱的关系在,骆潇和骆玥姐妹俩倒是来过卫王府几次。身为晚辈,来卫王府做客自然要拜会府上的长辈,但见过卫王的机会寥寥。 骆家姐妹两人今日一大早就到了卫王府,本来还想上门拜会,骆樱当即就拒绝了。 听骆樱的意思是,卫王正在做一门极其重要的事情,容不得旁人打扰。 不想,却在这池塘边上见到了卫王。 另外三女听说站在不远处的那中年人是卫王,也都是纷纷行礼。 卫王道:“哈,你们几个小姑娘,是来参加诗会的吗?哈,那想来都是有些才学的,来来,谁与我坐而论道?” 林紫苏对卫王并没有任何印象,此刻见那卫王肥肥胖胖,一身玄色道袍,却是满脸红光,指着旁边的房舍笑道:“此处便是本仙的洞府,各位可有兴趣进去坐坐?” 卫王说着,却是把赤红的双眼盯在了个子最小的林紫珠身上,上前走了几步,对林紫珠说道:“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快与本仙说说!” 林紫珠不敢应声,后退了两步。 林紫苏拦在林紫珠身前,朝卫王施了一礼,浅笑着说道:“舍妹年纪幼小,不懂礼数,请王爷莫怪。” 卫王的目光又转到了林紫苏身上,盯了几瞬,咧嘴笑道:“本仙可是得道之人,怎们会怪罪你们这些小丫头?” 六十一 忤逆 林紫苏觉得卫王这眼光怪异之极,忙垂下头,避开他的眼光,低声说道:“王爷宽宏大量,臣女们谢过王爷。既然王爷是在修仙问道,我们几个就不打扰了。” 卫王一言不发,目光不住地在四女的脸上扫视着,如同店里的顾客在挑选货物,四女皆是被这眼神看的心惊肉跳。 梁婉怡直起身子,说道:“王爷日理万机,阿玥,苏苏,咱们这便走吧。” 四女皆是转头欲走,卫王却是抢上前去,正好拦在了四女的前方。他身子肥胖,站在曲径上,便占了一大半的位置,这一下,四女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过去了。 卫王将身上的道袍舒展开来,广袖宽摆随风猎猎而动。本该是飘然出尘的装扮,在卫王身上,却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 卫王满脸亢奋,说道:“既然到了本王的府上,总得给本王留下些见面礼,才能走。” 林紫苏回想着前世里,自己在谢曜那里听到的关于卫王的只言片语。正思索着应对之法,却听骆樱急切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三妹妹!我可是跟你交代过,不要随意瞎逛,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骆樱一路小跑,到得近前向卫王施了一礼,又说道:“父王,都是儿媳的不是,没有约束好客人,这才惊扰了您的仙修。她们几个年纪还小,请父王莫要放在心上。” 卫王显然对骆樱的到来极为不满,他忽然一脸狰狞,咬牙切齿道:“老大媳妇儿,平日里也没见你如此孝顺父王,怎么?见她们离我近了一点,就巴巴的过来,我有这么可怕吗?” 骆樱见卫王发怒,忙跪倒在地,说道:“父王说笑了,儿媳没有此意,儿媳万万不敢。” 卫王突然又是一阵怪笑,说道:“你不敢?你连本王都敢忤逆,有什么不敢的?” 百善孝为先,大衍朝自然也不例外。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听卫王直陈骆樱不孝,四女均是一脸愕然。 卫王却是不再多言,他没让骆潇起身,收了袍袖转身就走。 骆樱见他竟然是要去水阁的方向,顾不得理会四女,起身跟在了卫王的身后,说道:“父王,那边诗会人多嘴杂,儿媳怕冲撞了您的仙体,要不,儿媳让人带您回三清院休息?” 卫王毫不理会骆樱所言,径自朝那边的水阁走去。他走了几步,忽而又改成了小跑,气息鼓荡,将道袍撑了起来,宛如一只巨大的皮球沿着曲径往前滚着。 林紫苏见卫王走远,忍不住舒了口气,这个卫王说不出的古怪,让几个人都是心有余悸。 梁婉怡也是惊出一身冷汗,低声道:“这个卫王殿下,他的眼神好生古怪,仿佛是要吃人一般。” 林紫珠方才一直被卫王盯着,心内惊恐,听到梁婉怡的话,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林紫苏察觉出妹妹的异样,低头安抚了一下她的后背,却见亲水台的下方,泛出了一股红褐色的水,这是丹砂的颜色。 《本草经》有云,丹砂硝石杂混,可制仙丹,养精神、安魂魄,镇静安神,服之延年。 林紫苏对这个颜色再熟悉不过,她抬头看了看亲水台旁边的这间房子。 一间五架的房子,在这个鳞次栉比的卫王府里,看着毫不起眼。林紫苏上前贴着房子的后墙,深嗅了一口气,心下顿时了然。 没错,是硝石的味道。 原来,堂堂的卫王殿下在自己府中炼丹,难怪称此处是洞府,想来是在此炼丹修道。 想起卫王方才一脸亢奋的神情,林紫苏恍然大悟,卫王那脸色,定是服了五石散、五行散之类的药物。 医书上讲,五石散燥热绘烈,服后需及时行散,散去周身药效,卫王这打扮,倒是与行散无异。 但愿卫王方才只是因服了药,这才生出那样的眼神,要不然……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骆玥以前见过几次卫王,印象里他看自己的眼神一向都是古里古怪,看得多了也就不甚在意。 但方才卫王当众指斥自己的大姐不孝,这可是了不得的罪过。 她挂念着大姐,朝水阁的方向跑了过去。 水阁里静寂一片,卫王已经不见踪影,众女皆是在地上跪着,只有骆樱如虚脱一般,神色委顿,若不是有跪在一旁的骆潇扶着,怕是已然晕倒在地。骆玥见大姐神色狼狈,忙上前扶起了骆樱。 骆樱起身后,诸女三三两两地站起了身子。回想起卫王怒斥骆樱的一幕,皆是神色尴尬,这可是卫王府的家务事,他们这些局外人听到了,算是怎么一回事! 人群当中,秦雅君却是一脸轻松。关于骆潇,书中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这位由皇帝赐婚的卫王府世子妃,一直都被卫王世子厌弃。 在新帝登基后,随着卫王就藩,到了卫王封地便被软禁了起来,直至暴卒身亡。 如今来看,怕是这位世子妃在卫王府里也毫无地位可言。 看来,一切都还是按书中的走向来,只不过,部分细节有所偏差而已。 只要骆樱听了自己的话,那自己就是她的救命恩人,日后不怕她不听自己的吩咐。 秦雅君因未见到二皇子而悬起的一颗心,瞬间轻松了下来,她觉得,这时候该是自己站出来的时候了。 她走到骆樱面前,一脸关切地问道:“世子妃,你没事儿吧?” 骆樱悲戚地摇了摇头,却没有看秦雅君,只是揽起了骆玥的身子,低声说道:“三妹,今日的诗会差不多了,待中午用过了午宴,你就和你二姐一道回去。” 骆玥一脸倔强说道:“大姐,我不回去,除非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骆樱有些怜惜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朝骆潇说道:“二妹,三妹自小性子倔强,你多劝劝她,我这里待会儿还要招待客人,怕是顾不上你们两个。” 她说着,松开了骆玥的身子,脸上又换成了温婉大方的笑,朝着众人说道:“方才是府上的一些杂事,教各位见笑了。世子那边还等着咱们呢,请各位随我一道过去吧。” 六十二 品评 众女再没有了一开始的雀跃,皆是怀着忐忑之心,随着骆樱朝水阁外走去。 诗文品评是在一处古色古香的院内进行,众女过去时,品评已进行了一大半。 因众男子齐聚在花厅中,骆樱就带着一众少女去了西厢房,少女们方才坐下,就听一个男子声音说道:“《诗品》有言‘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才为盟主,学为辅佐,我等雪月风花,胜在借景抒情,若是处处用典,反显的晦涩难懂了。” “章七公子高见,在下受教了。”一位公子喜不自胜的应道。 花厅里响过一阵声音,紧接着谢晏的声音清晰地从花厅那边传了过来。 只听他说道:“方才见各位诗文,也算是各抒胸臆,章七公子一一品评,想来在座各位都受益匪浅。各位公子的诗作今日便告一段落,咱们且看看诸位才女大作。” 谢晏子声音方歇,齐源的声音传了出来:“今日见了一首佳作,甚是惊艳,各位且听我一读。” “涨痕添、半篙柔绿,蒲梢荇叶无数。台榭空蒙烟柳暗,白鸟衔鱼欲舞。红桥路,正一派、画船萧鼓中流住。呕哑柔橹,又早拂新荷,沿堤忽转,冲破翠钱雨。蒹葭渚,不减潇湘深处。霏霏漠漠如雾,滴成一片鲛人泪,也似汨罗投赋。愁难谱,只彩线、香菰脉脉成千古。伤心莫语,记那日旗亭,水嬉散尽,中酒阻风去。” 齐源气息中正平和,声如磬玉,一首词读下来,竟给人以珠滚玉盘之感。 啪啪啪的一阵掌声响过,方才那被称作章七公子的声音又道:“齐兄声如黄钟大吕,诵读此词,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这首词写的甚好,本来还有好几个人喝彩,然而章七公子此话一出,接着便有几位公子发声附和。 却听齐源道:“仲祥兄言重了,各位言重了,此词借端午感怀,细腻哀怨,寓情于景,实数难得。” “仲祥”是章七公子的字,章元麟的大名早流传开来,况且他与齐源关系甚好,因此众人到不觉得有什么。 西厢房的秦雅君本还在暗骂这章七公子有眼不识金镶玉,听到这“仲祥”两个字却是一楞,随即就有些错愕。 章仲祥!章元麟? 这个章元麟,因与谢曜兴趣相投,在新帝即位后,借着章家的庇护,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了山南布政使的位置。 朝野上下,都把他视作是章家未来的希望,然而在数年后北代大兵压境时,章元麟却将山南险要之处尽数献与了北代,以致于北代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山南全省。 若只是如此,那他也不过是戏文中的一个白面奸臣而已。 最让后人乐道的是,章元麟在南康城任官时,看上了一位出身于教坊司的梁姓青楼女子。 为了这女子,章元麟不惜抛弃了家中妻妾,更不顾家中名望,将那青楼女子娶到了家中做了正妻,以致于之后新朝皇帝封赏功臣时,单独将这章元麟列了出来,这才避免了他人尴尬。 这位章梁氏,却在章元麟接受新朝封赏之日投湖自尽,从此章元麟再无续娶,直至终老。 讽刺的是,在改朝换代后,章元麟对前朝的背叛无伤大雅,而所谓的爱情却得到了文人们的交口传颂。 章元麟与他那位夫人一波三折的经历,在章元麟去世之后被写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话本。 秦雅君听到过无数个关于章元麟的才子佳人故事,是以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极是好奇,想看看这个所谓的章元麟到底如何。 她心绪起伏,就没再注意齐源对着自己的词又说了什么。 回过神时,齐源已然又品评了几首姑娘们写的诗句,章七公子在一旁作为补充,两人妙语如珠,声音不住地从花厅传入到西厢房之内,少女们皆是听的意动,渐渐忘记了方才水阁中的尴尬。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齐源将诗句一一品评完毕,说道:“彦清,仲祥,我这里无甚可说的了,不知二位可还有要说的吗?” 谢晏笑道:“我是什么水平,想必大家也都知晓,平日里附庸风雅还可,评诗论画那是万万不敢。” 几个人又互相谦虚了几句,公推出今日诗会的胜作,秦雅君所做的《摸鱼儿·端午远眺》当之无愧的成了今日的最佳之作。 姑娘们这边顿时起了哄,纷纷向秦雅君祝贺,连带着林紫苏也得了好几个人的恭喜。 秦雅君与各位姑娘一一道谢,然而笑容却极是勉强。 今日之行,自然是为了得谢曜的青眼。谢曜并未到此,哪怕这首词在诗会上崭露头角,那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 自己家在京中无权无势,恐怕过不了几日,就没人会记得自己。 那边侍女们已经开始引着各家的姑娘去用午宴,秦雅君犹不甘心,一直朝骆樱那边看去。 骆潇一直守在骆樱身边,她想和骆樱详谈几句,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骆樱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的两个妹妹身上,根本没有余力去管诗会上的事,她见骆玥神色如常,正和梁婉怡讨论着方才的诗词,心下稍松。 她走到骆玥的近前,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阿玥,那边的午宴就要开始了,姐姐这里还有些事要照看,你先带着你的朋友们一齐过去吧,有你二姐在这里陪我就好。” 骆玥乖巧地点了点头,招呼着身边的几位好友起身出了水阁。 林紫苏走到门口,才惊觉秦雅君没有跟上来,回头见秦雅君还在位子上坐着,随口朝她说了一句:“表姐,咱们还是去午宴那里吧。” 秦雅君心中有些不甘,却又不得不认清现实,今日这一行,怕是没有机会了。 她犹豫着站起了身,正欲随着林紫苏一道离去,谢晏身边的一个太监急匆匆地上前,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那太监绕过了人群中的骆玥,也没给骆潇这个主母行礼,径自走到秦雅君面前,一脸佞笑着说道:“秦姑娘,三皇子对你的那首词甚是喜欢,想请你过去一叙。这会儿,三皇子就在那边的大厅里等着呢,您这便随咱家一道过去吧。” 六十三 攀附 三皇子谢晖要见自己? 秦雅君心头一阵迷惑,据书上所述,这位三皇子心机深沉,感情冷淡,可不是一个喜欢风花雪月的人。 况且方才他见了自己写的那些词,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致,为何这会儿要单独召见自己? 秦雅君抬起了脸,就见那太监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了不起的宝贝。 她在心中急速的盘算着,想起书中的那些记载。 二皇子谢曜继位后改元天道,在位五年,官员贪腐横行,加上国内天灾不断,以致于关中匪乱一发不可收拾。 谢晖联合威远侯起兵逼宫,围困紫禁城三日,却没想到,一向吊儿郎当的守城王谢晞,竟鼓动了金吾卫顽强死守。其后谢晖得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守礼投诚,这才攻破皇宫。 逼谢曜自杀后,谢晖改元熙穆,是为熙穆帝。 谢晖在位十三年,乌普族所立的北代国兴起,不住地蚕食大衍。而大衍在内忧外患之下,被关中匪军攻破京城,随即大衍灭亡,谢晖这个熙穆帝,成了大衍的亡国之君。 据书上记载,谢晖在临死之前,先是逼死了自己的皇后郑氏,又将子孙屠戮殆尽,这才自刎而死。 自己之所以选择谢曜,除了谢曜好文,容易得其好感之外,自然也有性格方面的考量,谢晖此人心狠手辣,又敏感多疑,实在不是善与之辈。 上天让自己到这里来,可不是陪着他们一起亡国的。 但现实情况也需要考虑,谢曜日后是要身登大宝,就算自己私下里遇到了谢曜,得了谢曜的认可,若是不能借着骆家寻到那个算命先生,那自己的机会其实也不多。 未来的太子妃自然要千挑万选,就算是参加选妃,自己可是毫无机会。 而谢晖这边则不然,谢晖一直都是不声不响的三皇子,直到谢曜登基前,官员们提到最多的备选,也是皇后的嫡子八皇子谢晫。 做三皇子妃的难度,自然要比做太子妃的难度小的多。大衍一朝,皇家纳妃并不太在意身份,只要自己得了谢晖的欢心,皇帝也不会阻挠太多。 况且,眼前就是一个明明白白的机会。秦雅君在瞬间就做下了决定,她决定要去赌一把。 不错,既然遇不到谢曜,那攀附上谢晖也是不错! 秦雅君随着那太监一路走着,心中还在盘算着该如何和谢晖答对。 太监带着秦雅君到了大厅,大厅内只有谢晖和谢晏二人,待秦雅君朝二人行过了礼,谢晖依旧是一脸冷淡,不过是稍微带了些笑意,说道:“秦姑娘,这里没有外人,请坐下说话。” 见秦雅君没有动静,谢晏也是笑道:“秦姑娘,三皇子殿下一向随和,请随便坐吧。” 秦雅君不知谢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勉强的坐了下去,谢晖仔细打量了秦雅君片刻,见秦雅君一直在低着头,就朝谢晏使了个眼色,谢晏立即会意,又说道:“秦姑娘不必紧张,三皇子叫姑娘过来,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见姑娘才情不错,这才起了怜才的心思。” 自己的那首词没有等到谢曜,却是吸引到了谢晖? 秦雅君心中闪过一抹得意,便抬起了头,如同初绽开的夏荷,明艳大方又带着一丝娇羞。她微笑着说道:“臣女惶恐,那首词不过是臣女信笔而作,臣女实不知那首词好在哪里。” 谢晏顿时语塞,谢晖却是不慌不忙问道:“哦?如此说来,你还能写出比这更好的诗作?” 秦雅君道:“吟诗作句,讲究的是神会。古人讲神来之笔,便是一时顿悟而作,今日诗会,人员芜杂,至于诗意,臣女并没有太多感念出来,因此臣女自觉今日所作算不上太好,请殿下不必过誉。” 谢晖对秦雅君的回答极是满意,盯着秦雅君看了几瞬,冷淡的脸上浮出了兴味,又问道:“我听世子说,你今日是随康宁伯府的大小姐一道前来,秦姑娘与康宁伯如何称呼?宫里五月初十的万寿宴,秦姑娘可有兴趣参与?” 这是邀请自己去参加皇帝的万寿宴?秦雅君还从没想过这种可能,脸上瞬间一喜,随即想到自己的身份似乎并不相称,一颗心便又冷了下来。 她一颗心怦怦直跳,试探着说道:“殿下相邀,臣女求之不得,只是臣女目前寄居在姑母府上,姑父官位低微,又在外任,臣女怕是没有这份幸运。” 秦雅君脸上的神情,没有逃过谢晖的眼睛,谢晖笑道:“这个不需你担心,你回去与康宁伯说,就说是我见你才情不错,让你进宫为父皇献诗。” 秦雅君大喜过望,终究还是没有绷住自己的情绪,带着一脸灿烂的笑,说道:“臣女谢过三皇子殿下。” 秦雅君只顾着兴奋,没注意谢晖脸上莫测的笑意,只听谢晖又问道:“秦姑娘仙居何处,家乡生平可否告知一二?” 秦雅君见谢晖与自己聊起了家常,心中更是笃定,便与谢晖说起了自己家中的情形。 两人聊了将近半个时辰,谢晖这才看了一眼谢晏,说道:“我倒是忘记了,世子今日还要招待宾客,却将你这个主人留在这里,听我们聊了半天的闲话。” 谢晏笑道:“有齐驸马和章七公子在,我这个主人在或不在都无所谓。” 谢晖点了点头,意示同意谢晏的话,朝秦雅君笑道:“秦姑娘,卫王府上今日还有宾客,咱们也不便多说,今日便到这里,改日再与你切磋诗文。” 秦雅君听谢晖如此说,当即站起了身告辞,此行已然是意外之喜,回去之后,她需要好生琢磨。 送走了秦雅君,谢晏站起了身,笑着说道:“三皇子,我可是替你办了五年的诗会,往年里选出来的人,你可是都看不上,到最后,只得便宜了我家里那个老东西。难得遇上这样一个姑娘,可不能再烂到咱们自己手中,要派上用场才行。” 六十四 不速 谢晖却是摇了摇头,用着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说道:“彦清,稍安毋躁啊,父皇正要与我那二哥牵红线呢,听说又是威远侯家。不管威远侯的能力如何,日后还是要仰仗于他,这时候,咱们可不能露出破绽,惹了他的厌。” 谢晏没好气地说道:“你呀,总是装着一副高人姿态,就不见你着急,再从长计议,你的皇位可就要没了。” “没了就没了,这皇位本来就是二哥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谢晖这样说着,脸上却是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要我说,二哥的运气还真不错,刚走了一个方大小姐,父皇就想再给他塞一个方二小姐。这个秦雅君来的正好,年纪与那方大小姐差不多,又颇有才气,身份也合适,但愿她能入了二哥的眼,嘿嘿,父皇也好安心地处理政事。” 谢晖认为万寿宴是一个好机会,在跟着小太监回去的路上,秦雅君也是做如此想。 自她听到谢晖答应让自己去万寿宴时,着实是意外之喜。她可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有如此好的机会,便觉离自己的计划又进一步。 这个万寿宴,她可要精心准备,当着全天下的面,一举成名。 可是,这个三皇子,如此轻易地就让自己去万寿宴,到底有何目的? 谢曜,谢晖,自己到底该选哪一个? 秦雅君怀着满腹心思回来了午宴上,酒席刚进行了一半,因没有骆樱这个世子妃的招呼,一桌的姑娘皆是沉闷坐着,偶尔有几个姑娘低声交流几句。 与这边的沉闷不同,与女席一墙之隔的男席上却是一片欢声笑语,齐源即兴做了一首曲子,当场便唱了出来,引得好几名少年出声相和。 正玩闹间,谢晏也回到了席间,接着便有人向他灌酒,气氛瞬间更为热烈。 骆玥这个平时里最为欢脱的小丫头,今日也成了正襟危坐的大家闺秀,本来正乖乖地坐在梁婉怡的身旁一言不发。 听到谢晏的嬉笑声,骆玥心头的火气是越来越旺。自己的姐姐在一旁担惊受气,自己的姐夫却还在这里花天酒地。想到此处,骆玥气的眼圈发红,她倏地站起身,对梁婉怡和林紫苏说道:“你们且在此等着,我去瞧瞧我姐姐。” 骆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刚打开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骆玥心中有事,也无暇顾及来人是谁,分开那人的身体,要继续往前行,却听那人道:“这不是骆尚书府上的三小姐吗?这是要到哪里去?” 骆玥定睛一看,这人自己也认识,见他嘴角含笑,面泛桃花,说不出的轻浮。她心下有些厌烦,却又不得不顾及对方的身份,草草地朝对方行了一礼,说道:“见过敦王殿下。” 谢晞应了一声,突地将声音提了起来,高声道:“这卫王府的诗会,办的着实不像话!骆三姑娘都急成这样了,也没个人招呼,不知道主家是如何招待客人的?” 谢晞此行,带了五六个人一起过来,皆是平日里一起玩闹的轻浮子弟,自然也少不了昌国公府的大公子梁铭泰。 平日里走在大街上,还总想着无事生非,今日得了谢晞的暗示,几人皆是心知肚明,谢晞刚说完,梁铭泰便起哄道:“是啊,主家到底在何处!敦王殿下驾到,连个迎的人都没有吗?” 梁铭泰这一起哄,余下几人顿时如得了令一般,顺着梁铭泰的话各种挑剔,将卫王府说的一无是处。 那边谢晏得了下人的通报,一身酒气地从酒席上下来,刚走到近前,就听到几个人在说长道短。见骆玥也在一旁站着,厌恶的瞪了她几眼,这才冷笑道:“敦王殿下倒是稀客,怎么会想起到我们卫王府上来逛?我可是记得,今日里的诗会并未邀请殿下,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谢晞嬉笑着说道:“本王有个臭脾气,别人请我不一定会去,别人不欢迎我定会掺和一下。更何况咱们可是一家人,皇叔的府上有酒宴,我自然要来凑一下热闹。” 接着谢晞的话音转而变冷,脸上虽是带着笑,却尽是寒意:“怎么?我这个王爷,还没资格喝上你家一口酒吗?” 谢晏对谢晞却是毫无敬畏之色,说道:“那是我会错意了,敦王若是论诗,那自然是不够格。既然是来喝酒,那就好说,卫王府别的没有,美酒可是藏了不少。” 谢晞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地说道:“有酒就好说,本王正为了你家的美酒而来。” “听说三哥也来了府上,自我搬出宫后,与他可是好久没见了,今日难得遇上,兄弟们总得好好喝几杯,三哥人呢,不会在这屋里吧?” 谢晞说着,就掀开女席这边的门帘,随意地打量了几眼,眼神在林紫苏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放下了门帘,说道:“谢晏,一个诗会而已,请了如此多的姑娘,你该不会也是学福华姑母,去做那牵红线的红娘吧?” 谢晞所说的福华姑母,乃是先帝的小女儿福华长公主,整日里无所事事,最是热衷替京中官勋子弟牵扯红线。 谢晏听谢晞拿自己和福华长公主相提并论,甚是不满,说道:“我这诗会来的都是文人雅士,岂是你这个胸无点墨的人能妄言!” 谢晞睨了谢晏一眼,问道:“是吗?我可是听说了,这几年你这诗会可是成就了不少姻缘吧?就连你家的世子妃,不是因为你家的诗会上大放异彩,你才找父皇求娶的吗?还有,你和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谢景,这两年借着诗会,纳了好几个侧室了吧?” 谢晏顿时有些慌乱,脸上又有一些痛苦,低声吼道:“谢晞,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纳侧室怎么了?你自己的府上不也养了一大堆的宠妾吗?” 谢晞冷声说道:“本王可是还未大婚呢,我府上哪里会有宠妾?我府上那些,不过就是旁人送我的玩物罢了,她们是死是活,从没人在意。你们这些,可都是有礼部记档的,我没记错的话,府上这几年,可是出了两条人命了吧?” 六十五 疑惑 谢晏脸上的神采瞬间消失不见,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只听谢晞又道:“国子监祭酒赵大人家的二小姐,可是你娶回来的侧室?还有太仆寺寺丞李大人,哦,不对,如今已然是太仆寺少卿了,李大人家的三小姐,是令弟的小妾吧?” 谢晏声音发颤,问道:“你胡说!你……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我听说,赵二小姐是落水而死,对了,就是掉进了你们府上那片荷塘里吧,卫王府可是给赵家送了六千两银子,李三小姐,哦,李姨娘,七窍流血而死,这还没死上几个月,李大人就升任了太仆寺少卿。” 谢晞的笑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直刺入谢晏的心脏,他轻轻拍了拍谢晏的肩头,用一副商量的口吻说道:“我从何处听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事都是真的。世子爷,你说是不是啊?” 谢晏一脸惊恐的看着谢晞,欲待分辨几句,一双嘴唇哆嗦了片刻,却是未发出任何声音。 见谢晏脸色灰败,谢晞朝他使了个手势,示意他附耳过来。待他弯下了腰,又低声道:“我还听人说,城西控鹤馆,世子是那里的常客吧?” 谢晏听到“控鹤馆”三个字,猛地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在地。那“控鹤馆”是蓄养小倌之处,达官贵人们去过的也不少,他也就是心烦意乱时过去,见见自己相中的那几个少年而已,一年也不曾去过几次。 明明每次去时都做了一番精心的乔装打扮,明明自己做的那么天衣无缝,这等私密之事谢晞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这可如何是好! 谢晞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若是被他曝了出来,不但自己的世子位置保不住,父亲为了面子,肯定也要将自己驱逐出府,那自己的这辈子可就完了! 谢晏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指着谢晞问道:“你……你想做什么?你要怎么样!” “那要看世子的配合程度了,或许是你知我知,或许是天下皆知。”谢晞脸上笑容如初。 谢晏先是有些无所适从,接着是满面的狰狞,一双怨毒的眼盯着不远处的骆玥看了几息,这才缓缓开口道:“王爷想让我们卫王府如何配合?” 谢晞提起手掌,对着自己拇指上的红宝石扳指端详了几息,朝上面哈了一口气,又随意在锦袍上摩挲了几下,悄声说道:“最近几年消停一些,好好做你的世子,没事儿学你父王修仙去,不要瞎掺和。你要知道,有些事是你能掺和的,有些人、有些事可是你碰不得的。” “王爷您是说……?”谢晏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谢晞。 “世子,你是个聪明人,大庭广众之下,不须我细说吧。” 谢晏一脸的惊魂未定,忍不住地又朝谢晞看了一眼,就见谢晞双手负在了身后,下巴微扬,两眼盯在窗子上,似是在等着自己的答复。 谢晏正要开口,谢晞突然“嗤”的一声,脸上露出一副无法捉摸的笑意。 不远处的梁铭泰见谢晞这般笑,就知道这个四哥又坑了谢晏一把,他自小随着谢晞一块儿长大,对这笑容再熟悉不过,每当四哥奸计得逞时就是这个笑。 不过,梁铭泰这次却是猜错了,谢晞的笑,是因他透过雕花灯笼窗子,看到了屋子里的林紫苏。 林紫苏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方才在荷塘那边被卫王吓的不轻,又随着人群一路走到此处,一个多时辰滴水未进,只觉有些口渴。 她用眼光寻了一圈,才发现这满桌的酒菜虽是丰盛,并无解渴用的茶水,而这屋中少了主家的招呼,两桌酒席上连个侍女也没有。 看到酒壶就在自己手边放着,林紫苏灵机一动,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犹豫了片刻,一口饮下。 酒方下肚,林紫苏就觉这酒芳香甘甜,虽是解了口渴,却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她欲待再饮一杯,想起这一桌的人似乎都还不曾饮酒,若是只顾着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地道,若是给每个人挨个敬酒,一来自己不是主家,名不正言不顺,再说自己那么浅的酒量,可是喝不了几杯。 说不得,那就只能顾着自己了。她偷偷地又斟了一杯,借着袖子的掩饰送入到了口中。 林紫苏喝了这两杯酒,虽有些意犹未尽,心内却是没有放松警惕,在这个古怪的卫王府上,万万不能醉倒。 在她的上一世里,卫王府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卫王妃离世多年,卫王世子妃深居简出,是以在每年里,除了这端午诗会,卫王府上一般也不招待女客。 平日里,这一家子都是低调。林紫苏在前一世,也只是受封太子妃时,才见过卫王一次。 然而从这一世来看,那个修仙的卫王,还有这个阴鸷的卫王世子,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此番诗会,先是在荷塘上遇到了行散的卫王,然后又不知这卫王在水阁当中说了什么话,不但让骆樱这个堂堂的世子妃魂不守舍,参加诗会的这些姑娘也都是噤若寒蝉。 以致于好好的一个诗会,竟如此冷清,到了酒席上,竟然连个招呼客人的主家也没。 林紫苏心头疑惑,抬着眼在姑娘们的脸上逐个打量,最终还是停在了身旁的秦雅君身上。 她偷偷碰了一下身边的秦雅君,说道:“表姐,有件事我想找你确认一下。” 秦雅君自听了谢晖的那番话,心头一番火热,虽不明白谢晖的深意,但万寿宴无疑是最好的机会,若是把握的好,自己扬名于天下不成问题。 她还在想着谢晖的话,正衡量着日后自己的得失,听林紫苏主动找自己说话,当下随口应道:“大妹妹有何难处?尽管说,咱们姐妹不用客气。” 林紫苏见秦雅君毫不客气地地点头应下,问道:“表姐,方才我们几个不在水阁当中,不知卫王殿下说了些什么话?” 秦雅君面带着犹疑,眼珠转了一转,还是低声说道:“方才卫王说,世子妃若是再不识相,不如就像那个赵氏一样,跳到湖里淹死算了。” 六十六 机密 林紫苏有些瞠目结舌,卫王这是什么意思? 骆樱可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世子妃,若无意外,这便是未来的卫王妃,废立都要经过皇帝御批才行。 再说,废立王妃可是属于皇家的禁忌,卫王随随便便就说出这样的话,难怪这些姑娘们都噤若寒蝉。 林紫苏与秦雅君客气了两句,低声同梁婉怡说道:“怡姐姐,你可知世子妃在何处?左右无事,咱们去看看她如何?” 梁婉怡道:“我听阿玥说起过,平日里在府上,世子妃极少去别的地方,咱们去方才的院子里看看,怕是世子妃和骆二小姐还在那里。” 秦雅君自得了谢晖的许诺之后,心里已然有些飘飘然,此时有个能接近骆樱的机会,那自然也不能错过,当下赞同道:“大妹妹和梁大姑娘说的不错,咱们一道去看看世子妃。” 三女协商了几句,达成了共识。林紫珠方才被卫王给吓怕了,本是不想过去,林紫苏见她有些惊惶,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说道:“二妹妹你不必担心,有大姐在呢,不会有事。” 四人出了门去,第一眼见到的却是骆玥,方才还风风火火的骆玥,正站在不远处的檐下。 谢晞和谢晏就守在门口,两人勾肩搭背,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机密大事。 谢晞看到了林紫苏,脸上顿时增添了几分笑意,他松开了谢晏的肩头,笑着对林紫苏说道:“林大姑娘,你们这是要到哪里?” 林紫苏不知谢晞和谢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狐疑地打量了两人几眼,说道:“我们酒足饭饱了,想找一下世子妃辞行。” 谢晞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更浓,指着谢晏说道:“找世子妃哪有那么麻烦?世子不是在这里吗,让他带着你们一起过去就是了。“ 他接着又对着谢晏说道:”你说对不对,世子?” 谢晏迟疑了一下,点头应了下来,谢晞毫不客气地招呼着随行的几个人,到酒席里入座。 见谢晞一直跟在自己身旁,林紫苏皱眉道:“殿下,有世子带着我们过去就行,不劳您费心了。” 谢晞一改方才在谢晏面前的霸道,一脸随和道:“我听说三哥今日也来参加了诗会,正想找他聊聊,还要烦劳世子带我过去,既然你们急着回去,那我就勉为其难,先陪着你们找到世子妃,再让世子陪我去见三哥。” “如此就太麻烦世子了,不如世子给我们找一个下人带路,我们自己过去就成。”梁婉怡说道。 谢晞涎笑着道:“能陪着你们几位佳人,世子求之不得,怎么会麻烦呢?你说是不是啊,世子爷?” 谢晞说完,用不容置疑的目光看着谢晏,谢晏一脸的无可奈何,勉强笑道:“殿下说的极是,几位姑娘这边请。” 骆玥如蒙大赦,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躲在了梁婉怡的身后,梁婉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询问。 骆樱果然还是在先前诗会的院子里,骆潇正陪着她小声说着话。 谢晏第一个进了厢房,见骆樱双眼通红,不住地抹眼泪,心下一阵不耐烦,寒着一张脸道:“不就是父王骂你两句,哭哭啼啼地做什么,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卫王府亏待了你这位千金大小姐。” 骆玥紧跟在谢晏的身后,听谢晏一进门就数落自己的大姐,抢着进了屋子,见自己的大姐不过是一会儿没见,就一脸憔悴,如同一般枯萎的花朵一般,她扑上前去,问道:“大姐,你遇到了什么难事?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 骆樱忍住了眼泪,胆怯的看了谢晏一眼,不敢做声。 谢晞在一旁看出了门道,高声说道:“世子,我这里还等着见三哥呐。世子妃姐妹情深,多日不见,想在一起说些贴心话,你一个大老爷们,就莫要耽误人家说悄悄话了。” 谢晏不敢违逆谢晞,但又骆樱说出了什么不利自己的话,就朝骆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退出了屋子。 谢晏刚走,骆玥带着哭腔问道:“大姐,是不是我姐夫这个王八蛋欺负你了?” 骆樱摇了摇头,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你大姐是堂堂的卫王世子妃,可以单独面见皇后娘娘,他那里敢欺负我?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方才和你二姐说了一会儿话,这会儿好多了。” 骆樱边说边朝骆潇使眼色,指望着骆潇能帮着自己劝一下三妹,哪知骆潇始终是低头不言,不肯配合。 见了大姐和二姐的表情,骆玥自然是不信,说道:“大姐你休要骗我,那个谢晏,明明对你一点儿都不好,要不然,他看我的眼神也不会像仇人一样。” 骆樱听到这里,顿如五雷轰顶,眼神变的空无一物,颤声问道:“阿玥,你说,你姐夫看你的眼神不对?” “你们别以为我小,看不出来,你们明明都是有问题,偏生要瞒着我,瞒得了今日又能如何,能一直瞒下去吗?能一直瞒过爹爹和祖父吗?” 骆玥越说越激动:“大姐,有什么事情为何就不能说出来?祖父怎们说也是当朝的尚书,若是有什么委屈,他老人家定会给我们做主!” 骆樱顾忌着林紫苏等人在场,不敢说太多,只是一直在低声劝着骆月。 骆玥的一番话无疑是刺激了骆潇,她忽地抬起了头,见秦雅君正站在人群当中,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朝秦雅君走了两步,突然纳头便拜,说道:“秦姑娘,如今只有你能救我大姐了,只要你能让她脱离苦海了,不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答应你。” “二妹,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骆樱神色慌乱的站了起来,上前将骆潇扶了起来,对秦雅君说道:“秦姑娘,我二妹少不更事,唐突之处请你莫要怪罪。” 一向性子温顺的骆潇却没有起身,语气坚决的说道:“不!大姐,明明你都自身难保了,为何不来个鱼死网破,跟他们拼了!” 六十七 冒失 秦雅君倒是没想到,骆潇竟会如此直接。 在她所知当中,与骆樱相关的皆是从书上看到,区区的卫王世子妃,书上自然不会大书特书,只是在写卫王府的大事时一笔带过。 关于骆樱,书上只说了死亡时间,连死因也没有写。 这下教秦雅君犯了难,她原本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吓唬一下骆潇,没想到自己的谎话暗合了今日的事,让骆潇这个实心眼的人全然相信了。 这会儿骆潇病急乱投医,竟会当着这么人的面直接求上了自己。 若是骆潇当众说出自己与她说的那番话,那自己的来历岂不是要惹人怀疑了? 这个骆潇,果然是蠢不可及! 秦雅君后悔了,当日她着实不该贸然的找上骆潇,到了这个时候,简直是把自己架在火上来烤! 林紫苏的一双妙目一直盯着秦雅君在看,盯的秦雅君心中有些发毛。 秦雅君支吾着说道:“骆二姑娘快起身,咱们有话好好说,上次我与你说的话,咱们从长计议便是。” 骆潇却以为秦雅君是在故意拿乔,斩钉截铁说道:“秦姑娘,你不是想找一个算命先生吗?回去我就去求祖父,让他把与他相熟的算命先生都找出来!” 遇上这么一个死心眼的姑娘,秦雅君顿时头痛,也怪自己当时太过莽撞,什么都没探问清楚就贸然的去找这个骆二小姐。 秦雅君带着无奈的目光朝骆樱看去,骆樱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妹妹,你莫要天真了,卫王府上的事,不是秦姑娘能解决的。” 骆玥和梁婉怡都是一头雾水,林紫苏联想着上次在骆府假山后偷听到的见闻,倒是听出了些端倪。 她走上前去,半劝半拖的将骆潇扶了起来,瞥了秦雅君一眼,说道:“骆二姑娘,咱们有话慢慢说。” 骆潇脸上早淌满了泪水,她哽咽着道:“起初秦姑娘和我说,我大姐这一年内要有大难,当时我还半信半疑,如今再看,实在是愚不可及,不识秦姑娘一片好心。” 秦雅君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圆谎,心知骆潇既然把话说了出来,那她再隐瞒下去,林紫苏也迟早会从骆玥口中听说。 秦雅君当下说道:“骆二姑娘,当着几位姑娘和我的两位妹妹,我也不妨把话说明白。我出自山南秦氏商号,想必你们也都知晓。我父亲二十年前本是一普通商户,得算命先生指点,生意上才无往不利,如今还做着皇商的营生。” “然而近些年,我家的生意一直停滞不前。此番上京,父亲大人千万叮嘱,这算命先生与你们骆家相熟,说是若是有机会,务必找到他,再为我秦家指点一二。” 秦雅君歇了几息,见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自己说话,接着朝骆潇说道:“因平日里父亲一直在寻找那算命先生,是以对府上的事甚是关切。关于令姐的传闻,我也是偶然听父亲说起,好像是一位路过山南的官员酒后戏言,说卫王世子妃今年会有大灾,至于是什么灾祸,他并未细说,我父亲也并未多问。” 骆潇和骆玥本来对秦雅君满怀期望,待她说完这番话,顿时大失所望。秦雅君说了这么多没头没脑的话,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听在他人耳中,似乎是骇人听闻,却将骆樱吓的不轻。 骆樱为了强自镇定,本来还捧着一杯茶,当听到秦雅君说起,山南的官员说自己有灾祸,脸色变得煞白,连杯子也丢到了地上。 她惊慌失措道:“秦……秦姑娘,到底是什么话?竟……竟传到了山南?” 骆樱这表情,证实了秦雅君这番话的真实性,骆潇和骆玥对望了一眼,骆潇问道:“秦姑娘,前些日你说会给我出主意,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主意?” 秦雅君本来只是借着自己所知虚晃一枪,骗得了骆潇信任之后,只是想让骆潇帮自己寻人,压根就没想过要帮她解决问题。 骆潇贸然问起,秦雅君只得匆忙答道:“我给世子妃出的主意,便是请世子妃归省,先请世子妃躲避些时日。待找出那算命先生,为世子妃找到祈禳之法。” 骆玥眼睛一亮,说道:“大姐,秦姑娘说的不错,不如你这便随我们一道回家吧,祖父和父亲会给你撑腰的。” 骆樱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不必再说,我不会随你们回去的。” 不知骆樱是想到了什么,态度竟异常坚决,姐妹三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秦雅君见状,忙解劝道:“既然世子妃自有主意,不如请两位姑娘暂且回去问一下,若是寻到了那位先生,不光能救得了世子妃的性命,我也好向父亲交差。” “好,我们姐妹回去问问祖父。”骆潇和骆玥满口答应了下来。 几女向骆樱辞行,骆樱也站了起来,说道:“诗会那边我无心张罗,怕是怠慢了不少客人。这会儿差不多也到了时间,我就随你们一起过去吧。” 这院子离酒宴还有一段距离,到了酒宴上,已有姑娘们等的焦急,见骆樱正好过来,个个都是喜上眉梢。 骆樱强撑着精神,将女客一一送走,那边的男宾却还在喝酒,骆玥想和林紫苏交代几句,碍于人多,终是没说上话。 林紫苏刚上了马车,就直截了当的问道:“表姐,那个算命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秦雅君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也就是骆家姐妹关心则乱,这才轻易信了,却是无法瞒过自己这个表妹。 碍于林紫珠也在马车上,秦雅君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待回去后我与大妹妹细说。” 姐妹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回到了府上,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晚上林紫苏料想秦雅君要找自己聊天,是以从母亲那里回去,就早早地就侯在了自己的书房内。 果然,过不多时掠影就进来通报,说是有客到访。不过,来的人却是林紫珠。 六十八 秘闻 林紫苏甚是讶异,忙请林紫珠就坐,并吩咐掠影上茶。 林紫珠刚入坐,就一脸局促道:“大姐姐,我这几日做了几个香囊,想着趁着端午节送给几位姐妹,今日一早出门忘了给你,这会儿给你送过来。” 林紫苏接过妹妹手中的香囊仔细端详,就见两只香囊皆是粽子形状,一只月白色,一只翠绿色,翠绿色的两面各绣了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月白色的则是点缀了几株兰草,看着甚是精致。 林紫苏放在鼻上轻嗅,闻到了一股艾草的香气。 林紫苏未曾料到,林紫珠竟然有如此好的女红,惊喜道:“二妹妹这手绣工当真是巧夺天工,我可是自愧不如。” 林紫珠则是有些羞涩,说道:“大姐姐过奖了,我就是胡乱绣的。” 姐妹两人闲聊着,林紫苏还想多问几句,掠影来报,说是表小姐来访。 听说秦雅君也过来了,林紫珠便要起身告辞,林紫苏将她送到门口,林紫珠突然顿下脚步,嗫嚅道:“自我们到京之后,我娘就为哥哥和我四处打听,说是大伯靠不住,要先为我们定下婚事,日后他们二老才有依靠。” 说到这里,林紫珠眼中竟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问道:“大姐姐,你说我到时候要是找了个夫家,嫁过去之后,会不会也像世子妃那样呢?” 林紫苏没想到黄氏竟有这样的打算,更没想到林紫珠会有这样的心思,当下笑着安慰道:“二妹妹你放心,二叔还没到京中呢,你的婚姻大事也不是二婶一个人能作了主。” 林紫珠点了点头,就径自往院外走去,正好遇到了匆匆赶过来的秦雅君。两人互相点头示意,林紫珠就出了院门。 林紫苏目送着林紫珠离开,见秦雅君赶了过来,笑着将她请进了书房里。 两人刚在书房里坐定,秦雅君就笑道:“难得二妹妹会主动走动,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紫苏也是笑了一声,拿出林紫珠方才送过来的香囊道:“适逢端午,二妹妹做了些香囊,特意给我留了两个,说是想向我请教一下琴棋书画。” 秦雅君不愿再拐弯抹角,当即说道:“今晚我来找大妹妹,其实是想大妹妹替我保密一件事情。” 林紫苏道:“表姐不必客气,有话请直说便是。” 秦雅君一脸真诚说道:“其实今日关于世子妃的话,全是我信口胡说,之所以说她有大难,皆是因我听到了一个传言。” 林紫苏连眉头都没抬,自己的这个表姐呀,这是怕今日的谎话没有圆好,找自己解释来了? “我家是世代商户,从大衍立国发展到现在,才算是做了起来。大妹妹你可能不知道,我家之所以能做这么大,全是靠着京中的大人们撑腰。与这些大人们来往的多了,京中的风言风语自然也会传到我们那里。” 听秦雅君说起自己的来历,林紫苏也没有太多在意。 在大衍一朝,官商勾结早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商人地位低下,那些世家官员碍于名声和律法,自然是不愿意参与进去。 然而官员俸禄微薄,经商利润丰厚,官员凭借手中的权力,假合法之名,行获利之事。 商人用金钱笼络官员,官员用权力扶持商人,两者各取所需。 “世子妃的消息我也是偶然听说,说是一开始看上世子妃的其实是卫王,本想着将她收入房中,但顾忌着世子妃是骆家的嫡长女,又恐骆家不答应。正好世子也看上了世子妃,于是卫王就借着为世子纳妃的机会,求着皇上赐婚,将世子妃迎进了府里。” “我听到的传言,说是世子妃入府之后,卫王曾不止一次的单独召见世子妃,还留了世子妃过夜。纸自然是抱不住火,听说后来世子撞破了好几次,就对世子妃再也没了好脸色。” 这等皇室秘闻,林紫苏经历了两世,却是头一次听说。 卫王与自己的儿媳妇有奸情,这事情要是传出去,那实在是骇人听闻。就算皇帝不动手,御史们的唾沫星子也能把卫王父子给淹没。 传言或许不假,但从秦雅君这里听到,那就是很有问题了。 这等流言可是非比寻常,涉及到皇亲国戚的名望,就算秦家的人听到这样的流言,也断不敢胡乱散播,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和秦雅君一个姑娘家来说这件事。 能教秦雅君了解如此之多,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秦雅君偷偷听到,或者是得了家中人的授意。 “这等事世子妃自然是不愿意向外说的,我见了骆二小姐之后,就告诉她,世子妃早晚要有灾祸。看今日这情形,世子妃的处境可不太妙。” 见林紫苏神情寡淡,对自己所说之事并不是十分看重的样子,秦雅君有些气馁,又继续说道:“大妹妹,我的这番良苦用心,还望你千万要替我保密,我此番来京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寻找骆家的那位先生。” “之所以让世子妃回家省亲,一来是我有求于骆家的两位小姐,要找到那位先生,二来卫王是皇上的至亲,这等皇家秘闻,若是轻易揭开,那自然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既然世子妃不愿说这段丑闻,那我就只能找了个借口。” 林紫苏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表姐来我这里说了这么多,是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秦雅君这才笑了起来,说道:“我想骆家两位小姐回去之后,定会仔细考虑此事,妹妹若是方便的话,不妨邀请骆三小姐来咱们府里坐一下,或是咱们到骆府,再细说此事。” 说来说去,这个秦雅君还是想找那位算命先生。 林紫苏对这个人越发好奇,不知秦雅君为何会如此执着,淡淡说道:“表姐,万寿节说话就要到了,母亲那边怕是有不少的事儿要我帮忙才行,咱们待万寿节之后再做计议如何?” 秦雅君却是不愿再多等,天生凤女一事,自己越早布局越好,当下笑着说道:“大妹妹愿意等,骆府可不愿意等。他们若是知道了世子妃的处境,怕是要急着想出对策才行。” 六十九 阴影 送走了秦雅君,林紫苏转身回了自己的闺房。 推开门走进卧房,就见池塘边的那扇窗子大开,竹帘却是被人拉了下来。察觉到不对劲,林紫苏心中一惊,转头谢晞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手上还拿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却是自己前两天看了一半的话本。 见了谢晞,林紫苏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她对谢晞的到来已然麻木,左右赶不走他,那就没必要再折腾了。 她若无其事的到窗前关上窗子,随口问道:“殿下今日不请自来,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谢晞见了林紫苏,眼前顿时一亮,放下了话本子,蓦地站起身,笑着说道:“苏苏,我可是等了你半个时辰,总算是把你给等到了。” 林紫苏对谢晞可没什么期待,淡淡说道:“教殿下久等了,臣女向殿下告罪。” 见林紫苏对自己也是如此的不假辞色,谢晞心中不舒服,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紧接着又恢复了嬉笑的样子,说道:“苏苏,咱们怎么也算是熟人了,怎地跟我如此客气?” 谢晞脸上的那抹沉重虽是一闪而过,还是被林紫苏看在眼里。林紫苏心头痛快,以往都是自己吃亏,没想到也有谢晞吃瘪的时候。 既是如此,那不妨再气他一下,林紫苏当下说道:“殿下天潢贵胄,臣女可不敢高攀。” “林紫苏,你是故意寻本王开心吗?” 看着谢晞一脸挫败,林紫苏脸上的笑意实在是绷不住,笑着说道:“臣女可不敢得罪殿下,臣女还要指着殿下发财呢。” 林紫苏这一笑,谢晞便明白了过来,林紫苏这是有意戏耍自己。 他眼珠转了一转,走到林紫苏近前,奚落道:“杨兴尧给了你那么好的发财机会,你都没要,这会儿又想发财?晚喽!天下可没后悔药。” 经过这几次打交道,林紫苏大约摸透了谢晞的心理。 这个谢晞,就是个没长大的少年心性,总喜欢看着自己出丑,自己越是尴尬,他那边就越是高兴。 林紫苏这次打定了主意,万万不能在谢晞面前露怯,当下面不改色说道:“是啊,我有些后悔了,所以趁着给王爷做事,趁机大赚特赚一笔。” “那好,我府上的那些财产,你全部拿去便是。”谢晞毫不犹豫的说道。 见谢晞不似敷衍自己,林紫苏轻松奚落道:“钱都到了我这里,那你府上的人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听说府上养了无数的美人儿姬妾,殿下就忍心全弃之不顾?一直以为敦王是个多情种,没想到竟如此绝情。” 林紫苏吐气如兰,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谢晞隐约闻到了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他心神荡漾,就觉体内一股热气四处窜动,双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有股想要抚摸林紫苏的冲动。 “多情那也要分人的,人生碌碌,转瞬即过,这世上,对大多数人都没必要付出感情。” 谢晞唯恐又突然发病,当下不敢再有什么动作,脸上却还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不过呢,凡事总要有例外,就比如,我对苏苏就可以多情,你要不要来试试?” 又是这等调笑的言语! 林紫苏脸色窘红,她觉得今晚的这场对战,自己似乎又要一败涂地,啐了一口道:“谁稀罕你了!你以为你多金贵吗?” 谢晞自觉扳回了一城,悠悠说道:“我就是个孤家寡人,只要我一个人吃饱,旁人爱去哪去哪。最不济,让他们都到你府上就是,我们的苏苏可是个大仁大善的小神医,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吧?” 对于谢晞这等无赖的话,林紫苏顿觉无语,装着没有听到,低下头,拾掇起桌上被谢晞翻的乱七八糟的书籍。 谢晞的目光一直在林紫苏身上流连,林紫苏低头的瞬间,突然却被她的侧脸吸引住了。烛光照耀下,那张小脸上透着光,如同羊脂白玉般晶莹剔透。 谢晞只觉口干舌燥,一只手忍不住想去抚摸一下林紫苏精致的耳垂,然而心脏砰砰直跳,又似犯病前的预兆,一只手刚刚伸了出去又倏地收了回来。 林紫苏虽是侧对着谢晞,但对他的防备之心可是丝毫都没要减少,见他朝自己伸手,本来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躲避。 然而下一息就见谢晞又急匆匆地收回了手,如同被火燎了一般。 这个谢晞,其实是怕自己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个猜想,林紫苏心怀忐忑的朝前走了一步,离谢晞仅有一步的距离,说道:“臣女家中寒酸,可容不下王爷这尊大佛。” 两人近在咫尺,连彼此的气息声都听的一清二楚,谢晞心中暗喜,紧接着就暗叫不妙,随着林紫苏的靠近,他心中的那团火烧的更盛,似是要喷薄而出。 为了不在林紫苏面前失态,谢晞只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坐回到了小凳子上。 他见林紫苏还要近前,慌忙举起了手,挡在两人中间,说道:“好了,好了,不和你玩闹了,本王可是来找你说正事的。” 谢晞虽然是故作镇定,然而方才慌乱的表情林紫苏是全看在眼里,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 呵呵,这个谢晞一贯胡搅蛮缠,没想到还真是害怕自己啊。 难怪好几次见了自己,最后都是落荒而逃。 能让这个荒唐王爷害怕自己,林紫苏对自己的气魄十分满意。 骄傲之余,林紫苏又莫名觉得好笑,自己这一世的这个样子很可怕吗?谢晞为何会如此害怕和自己靠近?难道是几个月前杏林初见时给谢晞留下了阴影? 林紫苏想不出个所以然,抬起袖子闻了下袖子上的味道。 自己这几日用的是自制的杏花香,身上只有极淡的味道,可不是那种把人熏的坐立不安的香味。 谢晞喘了两口粗气,觉得心头的那团火渐渐的熄了下去,这才说道:“苏苏,上次我与你说让你救人,那个人,是我父皇。” 七十 毒药 林紫苏心头大震,不由自主地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怎么是皇上?百花宴时,陛下的身体不是还很康健吗?” 林紫苏的怀疑,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前世里皇帝的死就甚是蹊跷,只不过当时自己只顾着和谢曜柔情蜜意,压根儿就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如今来看,皇帝很可能是被人暗中下了慢性毒药。 谢晞说道:“父皇的病来的很怪,应是近几年落下的,我暗中查了些线索,但没什么确切的证据。照目前来看,很可能和我的那位皇叔有关。” 林紫苏乍然就想起了在卫王府里,在池塘中看见的那些红色的水,便道:“今日里我在卫王府里,倒是遇到了卫王,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在修道?” 谢晞点头说道:“父王刚继位时,卫王叔也不过是在家打坐听经,修了这十几年,没成神仙,反倒快走火入魔了。前两年与父皇说是什么修炼内丹,这几年又说是内丹已然修成正果,要修炼外丹。每年万寿节,他都会给父皇敬献仙丹,我怀疑,那些丹药有问题。” 林紫苏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自古以来,无数个皇帝召集了方士炼丹求长生,又有几个能吃长生不老的? 更何况,炼丹多用丹砂、硝石等寒毒之药,服食丹药稍一不慎,轻则瘫痪,重则丧命。 那个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明君太宗文皇帝,也正是因为服了胡僧长生药,突发暴病不治身亡。 林紫苏紧皱了眉头,若是皇帝因吃了卫王的丹药而致中毒,那此事就太不好办了。 卫王是皇帝的亲弟弟,若是卫王给皇帝下毒,那卫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篡位。 但结合前世来看,这种推论似乎又不太合理,卫王本身的资质就比较平庸,况且多年修道炼丹,不懂什么朝政。在皇帝已然明确继承人的情况下,就算皇帝突然之间驾崩,怎么也完全轮不到卫王这个藩王继位。 谢晞见林紫苏出神,问道:“苏苏,你能验毒吗?” 林紫苏勉强点了点头,应道:“我可以试试看。” 谢晞倒是对林紫苏充满了信任,说道:“那好,今年万寿节时,我会取一颗皇叔进献的丹药交给你。” 说完又接着叹道:“若是皇叔下的毒,那倒是容易解决了,就怕事情没有如此简单。” 谢晞这想法倒是和林紫苏一致,林紫苏越发的觉得,自己从来都没真正认识过谢晞。 这个在众人眼中荒唐不经的敦王,可着实不简单。 往日里她也只是怀疑,从来不敢问,更懒得查问谢晞的过往。 今日却不知是何原因,林紫苏下一句话就脱口而出,问道:“殿下,臣女斗胆问一句,你要追查此事,不知有何目的?” “与你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用瞒你。”谢晞道:“我离就藩也没几年了,如今我羽翼未丰,只有父皇才能庇护我,若是离了父皇,怕就成了圈养起来的猪了。” 听到谢晞如此说,林紫苏生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林紫苏语气转为轻松,扬眉说道:“原来殿下一直是在韬光养晦,臣女一直有眼无珠,可没想到殿下竟有这份心思。” “韬光养晦那也只是说说,我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哪有韬光养晦的资格?平日里,最多算是装疯卖傻。” 谢晞苦笑了一声,又道:“装疯卖傻哪有那么容易的?就算我真的疯癫了,你以为他们信吗?眼下只是遂了他们的意,不管我是真疯还是假傻,他们只要四皇子声名狼藉就够了,没有哪个臣子会拥戴一个声名狼藉的皇子做皇帝。” 林紫苏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谢晞说的不错,不论在前世,还是今生,从来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 哪怕是在谢曜继位之后,谢晞成了留守京中的守城王,满朝文武也没有几个能看上他的。 林紫苏忽然想到了上一世,父亲威远侯方栾勾结谢晖造反。听说谢晖是个多疑之人,若是由谢晖登基,想必谢晞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一想到前世那些过往,林紫苏便愣住了神。谢晞还以为她一时半会没接受自己的说法,说道:“其实,也不一定要有多大的势力,起码有自保的能力,决不能任人宰割。” 林紫苏想的却不是这些,她不是寻常的十二三岁小姑娘,自然知道谢晞的这番话,可不是随便对谁都能说的。 她怔怔地看了谢晞良久,还是开口问道:“殿下,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话?” 谢晞一时为之语塞,他的潜意识里,自然是因请了林紫苏查证皇帝的病因,当然要和林紫苏交代好背后的凶险。 但他又知道,好像不是那回事儿,仿佛就是一个在沙漠中行走多日的旅人,突然遇到了一处绿洲。 又似是遇到一个知心的好友,恨不得将心中埋藏的所有都倾诉出来。 这是一种无法言传的感觉,谢晞想了良久,脸上又恢复了轻浮的笑容。 他盯着林紫苏嬉笑道:“或许,是本王看上了你吧。” 林紫苏侧过了脸,避开了谢晞的目光,淡淡说道:“这等话,殿下还是休要再提起了。” 谢晞撞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摸了摸鼻子,说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不提便是。” 见气氛有些尴尬,谢晞有心换个话题,说道:“今日我去卫王府,本来是想探查皇叔炼丹的秘密,没想到,却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想起自己在卫王府遇到的那些,还有秦雅君说的关于卫王府的后宅隐私,林紫苏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什么事情?” 谢晞想了想,就转了念头,笑道:“卫王府的那一摊烂事儿,你不必知晓。” 林紫苏腹诽了两句,正要再问,就见谢晞伸了个懒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见谢晞又是打开了窗户,想来又要从窗口跳出去,林紫苏万般无奈,只好对着谢晞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谢晞却是突然回过了头,用一种极其柔和的腔调说道:“凡事小心,万事有我。” (本章完) 七十一 节礼 这一次谢晞没有再跳入池塘里,来无踪去无影,任何人也没有惊动。 林紫苏却陷入了失眠中。 原以为谢晞只是个荒唐王爷,与他交易后便一拍两散。他继续当他的王爷,自己依旧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林大姑娘。 但得知要救治的人是皇帝后,林紫苏打起了退堂鼓。 谢晞显示是图谋甚多,为了自保,他不愿意再将荒唐伪装下去。 从一开始,他一直对形势有着清醒的判断。什么时候放荡不羁,什么时候胡搅蛮差,他把握的很好。 如今所知的,若是皇帝中毒的话,那么下毒的人很大可能就是卫王。 卫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不论出于何种目的,自己贸然掺和进去,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个谁也无法说清楚。 夜已深,新月已然沉入了夜色当中,夜空中一片漆黑。 “妹妹,快来看我做的七轮扇,已然大功告成了!”林紫苏一大早的就被林问荆叫去了天工院。 林问荆浑没注意妹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兴冲冲的说道:“前几日,我经过乐行的时候,买了几张蟒皮,做扇叶正合适。” 机括开动,果然是劲风飒飒,将清晨的凉风四散吹开。 林紫苏猛地一个激灵,霎时间从混沌中醒了过来,这才将神游的想法拉了回来。 哥哥的七轮扇做的果然是精巧无比,轮轴咬合声音甚轻,扇叶转动也没什么声响,可比骆府那架水力七轮扇精巧的多。 这么好的器具,外表却是光秃秃的,木料的节疤随处可见。 林紫苏觉得甚是可惜,说道:“这个七轮扇,我在这上面画一幅图吧。” 林问荆觉得林紫苏这个主意甚好,当下就点头同意。兄妹二人吃饭时,皆是眉眼含笑,毕氏问起了究竟,林紫苏便将林问荆所做的七轮扇详细说了一遍。 毕氏是又惊又喜,吃过了饭,专门跑到了天工院去看个究竟,康宁伯府的下人们也都知道自家的少爷又鼓捣出一个稀罕玩意儿,纷纷凑到天工院里围观。 林紫苏没有在天工院里呆太久的时间,毕氏为皇帝选的万寿节礼物送到了府上,此时她正在库房里,替毕氏参详万寿节的礼物。 万寿节为皇上备礼,是要有所讲究的,若是稍一不慎,出了些岔子,那就是大不敬。 今年是皇帝的四十整寿,自然与往年大大不同,往年里可以送的东西,今年便要提高规格才行。 就比如说,平时皇帝的寿辰,内官监进东珠即可,但在今年,就需要进合浦珠。 毕氏显然是从未想过皇帝的喜好,也没想过禁忌。往年是怎么备的,今年便照单抓药,即便是林紫苏在一开始说了建议,毕氏备下的贺礼也只是比往年稍好一些而已。 林紫苏仔细检查着几件礼物,毕氏选的是一块“鹤鹿同春”的和田羊脂白玉雕。鹤为仙禽,鹿为瑞兽,圣人出,白鹿现,这块玉雕,寓意自然是极好的。 但康宁伯府中的这块玉的材质却是有些低劣,水头不够,油性也不足,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料子里的絮状杂质。 在母亲眼中,这样的东西算是宝贝了,但以宫里的眼光,是断然看不上这等物件的。 这等材质的玉,要是被皇帝见了,不知皇帝会对父亲作何感想,这算是欺君了吧? 林紫苏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和母亲说了这里面的忌讳,毕氏听的是一头雾水,明明是同一个东西,在女儿眼里,为何就会有那么大的差距? 毕氏当日出门选礼物时,正好遇到了黄氏,黄氏听说是挑选万寿节的献礼,便自告奋勇陪着毕氏一起前去。 毕氏想着自己的这位妯娌出自于商家,对这些贵重的物件定是认识,就没有多想,带着黄氏一起过去了。 难得毕氏出手阔绰一次,花了一千五百两大价钱选了块籽玉,送到玉店里加工。 哪知道千挑万选的东西,到了女儿口中,竟成了拿不出手的赔钱货。 毕氏有些懊悔,不该听信黄氏的话。自己早该想到,女儿身上还有个皇后的附体呢,定是见过不少珍宝,又何必舍近求远,去找了黄氏? 离万寿节只有几天的时间,这会儿再准备礼物也来不及了。 除了这块儿玉雕,还有些玉如意、字画之类的小玩意儿,那些字画皆是看中了寓意,而不管价值,有几幅所谓的名家大作,一眼就能看出是赝品。 “母亲,我这里倒有个主意。与其送上这些东西,倒不如把哥哥做的那个七轮扇献给皇上。” 毕氏皱了皱眉,当即就出言反对:“你哥哥做的那个什么扇,我也见过,着实寒酸,这样的礼物可实在拿不出手。” 林紫苏笑道:“论礼物的贵重,咱家比不了别人,那就要另辟蹊径,天子富有四海,稀奇古怪的东西大抵都见过一些,咱们能动心思的,无非就是新、奇、特。” 毕氏依旧是不为所动,摇头说道:“兹事体大,我得同你父亲商量一下才好。” 晚上用膳时,毕氏就当着林远志的面儿,把目前的现状和林紫苏的想法说了出来。 林远志沉吟了片刻,却是拈须笑道:“大姐儿别出心裁,倒是可以胜在一个巧字。可荆哥儿做出来的东西能拿出手吗?” 有了万寿宴上的经历,林紫苏对皇帝的还是有些信心的,自己的画加上哥哥的手艺,应该没问题吧? 当晚林远志就趁着夜色,去天工院看了儿子做出来的七轮扇,当下赞不绝口,说道:“荆哥儿,你做的这个七轮扇当真是妙不可言,你的手艺可直追你外公了。” 毕氏脸上顿时闪过一些不自在,他们毕家出身匠户,世代都受人排挤。 难得她的父亲毕绥南靠着读书混出了个功名,如今到了庆阳府知府的位置。父亲年轻时也做过匠人,毕氏很是介意父亲的这段经历。 听丈夫贸然提起,毕氏有些气恼,说道:“荆哥儿,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考上了功名,才算有出头之日。” 自己的母亲往日里可不是这样说的! 林问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林远志却是没有太在意,说道:“你娘说的不错,这等奇巧之物,只可做格物之用,万万不可玩物丧志。” (本章完) 七十二 线索 见父母都同意了自己的提议,第二日林紫苏便吩咐下人购置了颜料,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在七轮扇身上挥毫作画。 木料上作画,远比纸上作画有难度,饶是林问荆已将表层打磨的滑不留手,林紫苏仍是忙到了午后,方才将一副《风荷图》的大致轮廓给描了下来。 正要细细的上颜料,却是有下人通报,说是骆尚书府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到了府上。 林紫苏不用猜也知道骆潇和骆玥的来意,顿时有些踌躇,这七轮扇上的颜料只上了一半,正是紧要关头,待颜料干了之后,就断然无法再涂上一层。 眼看着自己的作品还有半个时辰就大功告成,她同身边的掠影吩咐道:“去前面交代一声,就说我手头上还没忙完,请骆二小姐和骆三小姐到花厅稍坐,叫上二姑娘和表姑娘去作陪吧。” 林紫苏交代完又开始忙活,低着头在不起眼处添了几处闲笔,不远处秦雅君陪着骆玥走了过来。 骆玥今日显然是有心事,不过见了林紫苏还是一脸的兴高采烈,说道:“苏苏,我可是真的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这等事你也能干!” 秦雅君笑道:“骆三小姐说的是啊,我这个大妹妹可是无所不能,与京中的那些大家闺秀不一样。” 秦雅君这句话暗含讥讽,骆玥却是充耳不闻。她向来是个不怕生的,到了这天工院里,眼光一直在四周打量,先是一眼看中了一个木刻的小鹿,捧在手中叹了一声,说道:“苏苏,你可真是神了,当真是惟妙惟肖。” 林紫苏手中的笔没有停下,随口应道:“这里的东西都是我哥哥制成的,我今日只是在这里帮他一个小忙。” 骆玥想起听林紫苏提起过,她的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也不以为意,说道:“原来是你那位大哥做的啊。” 骆玥说话间,眼光就又转到了角落里的一个大台子上,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制品。她看的是眼花缭乱,只有一根一尺长的竹筒毫不起眼,便将注意力放到了这竹筒上面。 她拿起了竹筒仔细端详,问道:“苏苏,这个竹筒是做什么的?” 林紫苏向骆玥这个方向瞥了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转回到了她的那副画上,不过还是笑着说道:“你手上这个可是我大哥的宝贝,我给取了个名字叫做百里镜,眼下还有些粗陋,待做成之后,可看到数里之外。” 百里镜?能看到数里之外?那不是后世的望远镜么?秦雅君心头大震,这大衍离自己原来的年代还有好几百年呢,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出现? 骆玥将这百里镜拿到手中把玩了几息,不知道该如何使用,正想问林紫苏,却见秦雅君从一旁走到了近前。 秦雅君强压住心头的激动,说道:“百里镜,这个名字倒是挺别致的,骆三小姐,可否让我一观?” 骆玥随手就将手中的竹筒递给了秦雅君,秦雅君举起竹筒,眯起一只眼,将竹筒的一端放在了眼前,往远处看去,果然就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天工院外的那颗海棠树,连树上的几只引吭高歌的黄鹂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骆玥见秦雅君一直维持着这个极其古怪的姿势,心中奇怪,问道:“秦姑娘,你为何如此?” 秦雅君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拿着百里镜看了许久。她唯恐在两人面前失态,将竹筒放下,讪讪笑道:“这百里镜当真是秒不可言,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之物。” “哪里神奇了?快让我看看。” 骆玥从秦雅君手中拿过竹筒,也学着她的姿势,远处的马棚立时出现在了眼前,隔了这么远,那只白色的矮脚马还是能看的清清楚楚,连吃草料的憨态也尽数看在眼里。 骆玥心中兴奋,小脑袋转个不停,将手中的竹筒不住地变换着方向,不自觉的将自己代入了一个林家的身份,问道:“苏苏,这个也是大哥做的吗?简直是个宝贝呀!” 这百里镜是林紫苏按着《翟经》所述制图,交由林问荆完成的,她对这百里镜没有太多的在意,笑着说道:“区区百里镜算个什么?大哥那里宝贝多着呢!” 骆玥顿时更加兴奋,然而脸上的笑维持了还不到三息,突然又闷闷不乐道:“算了,大姐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林紫苏画完了最后一笔,见骆玥虽是愀然不乐,仍不舍得将手中的百里镜放下,笑道:“等我大哥把这百里镜做好,送你一个便是。” 林紫苏净了手,回了自己院子换了身衣服,随着骆玥和秦雅君回到了前厅。 骆潇和林紫珠平日里都不擅言谈,秦雅君带着骆玥到后院里寻林紫苏时,两人在前面的花厅相对无言,呆坐了一个时辰,总算是等到了解脱。 林紫珠见大姐终于过来,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忙站起身迎接。 几人在厅中分主客坐定,林紫苏先是问起了骆潇的情况,才知道昨日晚上卫王府就捎了话到骆府,说是骆樱思念父母,请骆家派人前去,将人接回娘家。 两女来时,骆家已派了大老爷骆文诚和三老爷骆文歆去了卫王府上。 说完了骆樱的事,骆潇对秦雅君说道:“昨晚我们回去问了祖父,祖父说,我们府上历来是书香之家,可是从来没有算命先生之类的门客。” 秦雅君顿时大失所望,只有骆玥又道:“不过祖父说,他有一个学生,倒是懂一些术数。” 秦雅君心事随着骆家两位小姐的话起起伏伏,暗自气恼,不过总算和书里说的印证上了,秦雅君忙问道:“那关于世子妃的前途,这位先生怎么说?” 骆潇摇了摇头,说道:“这位先生虽是我祖父的门生,与我家已然有十多年不通音信了,如今几无踪迹,又如何能找到他?” 刚得到的线索又断了,秦雅君急道:“世子妃如今前途未卜,令祖没说该如何找到这位先生吗?” 骆潇犹豫了片刻,偷看了林紫苏一眼,说道:“我祖父说,这位先生姓郑,与林伯父是一榜同年,他们的私交一向甚好,因此我们姐妹今日才冒昧来访,想请林伯父代为转达,请他帮忙引见一下。” (本章完) 七十三 年谊 骆潇这一说法,秦雅君和林紫苏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秦雅君万万没想到,自己心念的这个人竟然是近在咫尺,早知道须在康宁伯身上寻找此人,那想办法糊弄康宁伯就成,又何必再画蛇添足的去骆府寻找? 有了这人的消息,终究是件好事,骆府不好相与,这康宁伯府可是在自己眼皮底下。 只要自己留心,不难找到此人。 林紫苏见几人皆是看着自己,摊了摊手说道:“潇姐姐,阿玥,我可不识这位郑先生,父亲这会儿又在衙门里,我派人去少个口信,请他中午回来一趟。” 骆潇和骆玥却是没有留下,又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临走时,骆玥偷偷地和林紫苏说道:“今日祖父有过交代,不能在府上叨扰太多时间,改日有空,我再来找你玩儿。” 晚上林远志下衙,林紫苏问起了此事,林远志斜了林紫苏一眼,说道:“这可是巧了,你郑世伯这几日正要到咱家来做客,他可是多年没到咱们家了,你是从何处听说的?” 林紫苏便将骆樱的遭遇说与了父亲,连带着秦雅君的想法也说了出来。林远志显然对此颇为意外:“郑兄一向都是在天桥摆摊算命,秦姑娘初来乍到,不知道倒也正常,可恩师竟也不知吗?” 父女俩都觉得此事透着古怪,林远志简单问了几句,便慎重向林紫苏交代道:“后日为父要在家中宴客,你那个郑世伯家中有个女儿,到时候你可要招待好才是。” 这几日里,林问荆又按着林紫苏的想法,在七轮扇上填了一些部件。本来粗重的七轮扇,经过一番改装,看着像是一个落地青瓷瓶,上面的扇叶则是从瓶子里长出来的荷叶,平添了几分凉意。 林紫苏对这个设计甚是满意,隔了一天,她又将七轮扇里里外外都点缀了一番。 忙活了一个上午,琥珀一路小跑过来传话,说是大老爷的客人到了。 林紫苏赶到前院时,正好遇到了父亲迎着一个中年人进了门,那中年人比林远志大了几岁,还带了一个与秦雅君年纪相当的姑娘过来。 “郑兄,几年不见,佩瑶都如此大了”,林远志笑着寒暄,正好见林紫苏带了林紫珠走了过来,就朝林紫苏招了招手。 “大姐儿,这是你的世伯。” 接着林远志便简单介绍了一下来人,面前的这中年人名叫郑陌尘,不但是林远志的一榜同年,两人又是同时外放到了河中省,两人的关系着实是不一般。 林紫苏心中有些奇怪,在原身的记忆中,林远志可是极注重礼节,很少将自己的子女引荐给客人,今日里着实反常。 郑陌尘带的女儿叫郑佩瑶,林远志简单引见之后,便吩咐林紫苏带着郑佩瑶去了后院。 林远志带着郑陌尘进了正厅,他今日宴请的是几个平日里来往比较多的同窗旧友,因此彼此都是相熟,聊起来自然也不生疏。 同窗之间,言谈甚欢,酒宴间觥筹交错,直到申时方散。 酒足饭饱之后,林远志将老友一一送走,独留了郑陌尘。 他带着郑陌尘去了书房,说道:“郑兄,近日我去茶楼,听到一个与你相关的传言,不知是真是假。” 郑陌尘喝的面红耳赤,听林远志如此说,咽下了口中的茶水,懒洋洋说道:“既是传言,那自然是假的了。” “听说郑兄在天桥摆了一卦象摊位,摊位上留了一副对联,‘天闻若雷,了然今生前世;神目如电,看穿仙界凡间’,不知可有此事?” “这对联倒是不错,我混口饭吃,自然得故弄玄虚才行,要不然,可糊弄不了那些平头百姓。” 林远志斟酌了片刻,问道:“你看我家大姐儿如何?” “你是替贤侄女问姻缘还是问前程?”,郑陌尘斜睨了林远志一眼,笑着同他说道:“侄女既是想问,请她过来问便是。她不在此处,有些话可是没法子说。不过呢,贤弟有女如此,可是好福气。” 林远志显然是有些意外,不知道郑陌尘这话是恭维还是实意,笑问道:“愚弟福从何来?” 郑陌尘想了一会儿,似笑非笑说道:“自然是从侄女处得了。我观侄女有凤翥之贵,贤弟日后成了国丈,林家福泽绵长,子孙满堂,可不是有福之人么?” “砰”的一声,林远志手中的茶碗掉在了地上。 林远志只以为郑陌尘是在玩笑,一颗心砰砰直跳,总觉得门外埋伏着千军万马,下一刻,就要来取自己的性命。 书房里不过放了一个冰盆,林远志却觉得周身都是寒意。他霍地站起了身,朝门外看了几眼,责备道:“年兄慎言,这等话,岂能乱说?” 郑陌尘看出了林远志心内的惶恐,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年弟不必着慌,正是因为兹事体大,愚兄才私下里同你说此事,你既是不信,那就当是愚兄的戏言。”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却是没注意到,门外一个窈窕的身影,将这一切都听到了。 那道身影静静听着两人说话,身子越缩越低。 郑陌尘喝了些茶水,酒意逐渐褪去,收敛了笑容,同林远志说道:“我如今穷困潦倒,平日里同窗聚会,我都是不会参与。今日到府上来,实是想拜托兄弟一件事。” 林远志还未从刚才的“凤翥之贵”的玩笑话中醒神,郑陌尘如此说,也不以为意,就听郑陌尘又道:“佩瑶今年也该找婆家了,我想让她认祖归宗。” 林远志先是愣了片刻,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紧接着一拍大腿,喜道:“年兄肯原谅恩师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自烟晚去了之后,我就没有恨意了。这些年我也想通了,佩瑶跟着我浪迹天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本就是骆府的小姐,在骆家有着尚书府千金的名头,总是能嫁的好一些。” 郑陌尘悠然说着,目光中带着无限怀念,又有些许后悔。 七十四 求亲 郑陌尘本就是京城人士,在府学读书时,与骆府的三少爷骆文歆同时看上了京中柳家的大小姐柳烟晚。 彼时骆休还是京兆府尹,在京兆府尹的三公子和普通的读书人之间,那柳家姑娘自然是选择了骆文歆。 然而骆休看不上那柳姑娘的出身,而骆文歆也只是一时的花言巧语,从没有将那姑娘娶回家的念头。那柳姑娘却是受了骆文歆的蛊惑,尚未婚配便怀了孩子,被柳家赶出家门。 柳姑娘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做了骆文歆的外室。 郑陌尘自此断了念想,只一门心思地做官。那柳姑娘做了外室,日子也不顺遂,捱过几年见终无出头之日,竟郁郁而终。 柳姑娘临终之前将女儿托付给了郑陌尘,并嘱托将其带回骆府认亲。 郑陌尘到了骆府,没想到骆府上下为了名声,始终是不认那女孩。 郑陌尘盛怒之下,将骆府大闹一通。 他自觉得罪了恩师和上司,接着就辞了官职,靠着书画和算命户口。并将那女孩认作了义女,改姓郑,一直带在自己身边。 前因后果,林远志自是知晓的清清楚楚,他暗暗揉了几下被拍疼的大腿,笑道:“恩师两日前还带了话给我,吩咐打听你的去处,想来你们师徒想到一块儿去了,老人家大寿时还提起你来,说你一准会去呢,结果兄弟几个等了你半日,终是没等到你。” “原本我是想趁着骆休大寿那日,当着师生亲友的面儿,揭出骆文歆那个衣冠禽兽的真面目。后来想想,他毕竟是佩瑶的亲生父亲,说不得日后佩瑶还得仰仗他照应。” 说到这里,郑陌尘有些羞愧,说道:“也是烟晚命薄,好好的竟会看上骆文歆那厮,最后母女俩都落得如此凄凉。不管骆家认不认佩瑶,拼了我这条命,也得为佩瑶寻个好归宿。” 林远志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了烟晚的事情,这些年也苦了年兄了,带着佩瑶餐风露宿的,还整日里抛头露面,去年我在灵潭寺上香,遇到了伯父,伯父还问过你的近况……” “年弟不必再劝了,似我这样的弃国弃家之人,实在没面目回去见列祖列宗。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让佩瑶认祖归宗,之后我便委身道观,做一个闲云野鹤便是。” 郑陌尘说的斩钉截铁,林远志便不再劝说,叹了一口气,正看到了院中那颗无精打采的海棠树。 午后的阳光炙热,连带着微风也是暖的,轻风拂过,熏的人头脑发胀。 林紫苏正在天工院里的一间屋子内,与郑佩瑶相谈甚欢。 这屋子被林问荆改造了一遍,当成了自己的书房,除了在西次间新增两个宽大的台子之外,还新增了一个新制好的七轮扇,源源不断地将冰盆里的凉气往屋里四散。 秦雅君用膳时,不慎将茶盏倾覆打湿了衣服,说是回去更衣。此时只有林紫珠作陪,三人坐在一起闲聊了半个时辰,总算是不至于太尴尬。 久候秦雅君未至,林紫苏觉得有些奇怪,自己的这个表姐去了这么久,不知是何缘故,竟一去没了音信。 林紫苏皱了皱眉,吩咐了不远处的翡翠道:“你去催一下表小姐,看看什么时候能回来。” 翡翠正要出门,外面却是琥珀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说道:“小姐,外面来了一位夫人,说是要见见咱们府上的夫人,因夫人午后去了城外的庄子,就被二夫人迎到了华光院里。” 林紫苏也不甚关注,三言两语打发了琥珀。 就黄氏的那个性子,不论好事还是坏事,都会巴巴地说出来。 若是遇到了好事,黄氏自然会狠狠地将别人嘲笑一番,若是遇到了坏事,定会将四周的人都给埋怨一遍。 林紫珠和郑佩瑶又聊了一阵子女红,前院传话来说,郑家的老爷要走。 林紫苏送了郑佩瑶回前院,刚行到仪门处,远远见秦雅君在书房外的游廊里呆呆站着,脸上说不出的古怪。 林紫苏走近问了两声,秦雅君才从恍惚中惊觉。 秦雅君见是林紫苏,盯着她瞧了许久,才道:“大妹妹来的正好,那位郑伯父正要走,方才大伯父还在念叨着你们。” 送走了郑陌尘父女,林紫苏回了自己院子。她午间陪着郑佩瑶走了府上的几处地方,又是顶着烈日,便想趁着午后睡个午觉。 就要睡下,林紫珠哭着求上了门,见了林紫苏,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哭求道:“大姐姐救我,今日卫王府托人来说亲,我母亲已然答应了婚事。” 卫王府到自家的府上求亲?还是十二岁的林紫珠? 林紫苏惊的合不拢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取了手帕揩去林紫珠脸上的泪水,问道:“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说清楚。” 林紫珠抽噎着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午后来的是光禄寺卿胡大人家的夫人,到了华光院里就向黄氏说明了来意。 卫王府上庆安郡王谢景的王妃,去岁刚刚亡故,正要寻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填补。 诗会那日,卫王遇到林紫珠之后,经卫王掐算,林紫珠正是谢景的命定之人。 按胡夫人的说法是,庆安郡王自幼命弱,须得有一个命定之人牵绊住,才能保住性命。因此,成婚后林紫珠可以先养在卫王府里,待及笄后再行圆房。 听说是卫王府,黄氏当场就喜出望外,就差直接拿出林紫苏的庚帖了。 庆安郡王谢景已近及冠,而林紫珠刚刚十二岁,不论如何说,这两人也丝毫不般配,况且谢景这是续娶,京中少有人家如此嫁闺女的。 胡夫人受了卫王府的托请,勉强接下了这门荒唐的提亲,心下惴惴,没想到这位康宁伯府的二夫人竟如此好说话,来时编造好的说辞,也不用再拿出来了,心下甚是欢喜,和黄氏说起京城嫁女的风俗来了。 经胡夫人提醒,黄氏这才想起自己的丈夫还没到京,光凭自己,似乎还无法完全做主。 但眼前有这么好的亲事,那是万万不能错过。黄氏就与胡夫人商议,待林无患回京后,卫王府再选个合适的日子,来府上行纳采之礼。 送走了胡夫人,黄氏依旧是心花怒放,要是自己的女儿嫁过去,那可不就是郡王妃吗? 七十五 修炼 送走了胡夫人,黄氏难掩心中的激动。 她可是从来不敢这样想,自己一家刚刚到京,就有人看上了自家的闺女,而且还是堂堂的卫王府。 至于续弦什么的,又有什么打紧?大嫂不就是续娶嘛,还不是在京中安安稳稳地做她的伯夫人? 待林紫珠回去,黄氏就与女儿说了此事。没曾想,一向怯懦的林紫珠,听到母亲将自己许给了卫王府,竟学着黄氏的样子,当场大哭起来,接着便夺门而出,跑到了林紫苏这里拿主意。 林紫苏觉得此事甚是蹊跷,宗室里嫁娶那都是有一套规制的,可不是卫王一时兴起就能如愿。 再说,林紫珠年纪幼小,模样也只算说的过去,更不懂京中那些贵女们的那一套礼节。当日诗会上二十多个姑娘,不论长相、地位、学识各方面,都要比林紫珠好上太多。 卫王惊鸿一瞥的功夫,万万不可能看上林紫珠。 至于什么“命定之人”的说辞,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也就是能骗一骗黄氏这等利欲熏心的愚妇而已。 林紫苏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太多的问题,说道:“二妹妹莫要惊慌,这回事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是二婶的一厢情愿罢了。你放心,一会儿我去和爹爹说一下,此事万万不会成的。” 林紫苏低声安慰了林紫珠几句,姐妹俩说话的时候,胡夫人早已回了卫王府,将黄氏的意思转达给了卫王。 卫王世子谢晏从下人处得了这个消息时,已是过了申时。 他登时就怒不可遏,一路小跑到了父亲的丹房,怒气冲冲的踢开房门,指着正在打坐的卫王说道:“老东西,当初你撺掇着我,把骆家那个祸事精娶了回来,如今你失了兴趣,就让我替你善后。我这刚把那个累赘送走,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你给弟弟求这门婚事,又想故技重施吗?” 卫王倏地睁开了眼,一脸自得的笑,说道:“本王近日常觉身轻欲飞,想来内丹修炼到了紧要的关节,若能寻一炉鼎双修,自然会事半功倍。骆樱那个妇人的脑子有些不灵光,要她作甚?今日本王瞧着林家的那个姑娘不错,今年,就便宜她了。” 谢晏脸色铁青,沉声道:“你若是想娶,自己娶来便是,何必要打着弟弟的名头!” 卫王丝毫没有被谢晏的气势压过,随手从身旁取了一把玉磬,低头把玩了几息,抬起头说道:“老大,咱们当年可是约法三章,我不管你做的事,你也不必管我做的事,怎么?这几年有了那个谢晖撑腰,就觉得翅膀硬了,不把父王看在眼里?” 听父亲提起了谢晖,谢晏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他朝父亲走近了几步,用近似哀求的声音道:“如今是多事之秋,你需要多少个姑娘,我给你找来就是。这等节外生枝,不是自找麻烦吗?” 卫王一脸的不屑,说道:“你父王如今可是半仙之体,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孩,资质太弱,白白浪费我的修炼时日。今年我也不求太多,你弟弟娶一个,你也不能例外,得纳个侧室进来才行。” 谢晏这几日被谢晞说破了秘密,心里七上八下,一直都不曾安下心,怒道:“你这反复折腾,到底想干什么!父王,不如你划下道吧,到底我如何做你才能消停下来?” 卫王挑了挑眉:说道:“我要骆家的那个三丫头,你能给我找来吗?” 谢晏沉声道:“若是我将她娶了进来,父王当真便不再折腾了吗?” 卫王舔了舔嘴唇,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同谢晏笑道:“一双姐妹花左拥右抱,晏儿,你可是艳福不浅呐!” “儿子谢谢父王的苦心了,这福气,就留给父王吧”,听父亲提起了骆樱,谢晏极其厌恶的转过了脸,冷冷说道:“至于左拥右抱,父王就想多了,那个骆樱,知道的太多,如今是万万不能留了。” “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嘿嘿,死了也好,一了百了,死了为父也算能给皇兄一个交代。” 谢晏嘴角泛出一丝冷厉,狞笑着说道:“有父皇这句话就行,既然咱们父子都觉得她碍眼,她早就该死了。” “不过我要的可是骆家那个三丫头,你如此做,会不会坏了我的大事?” 谢晏一脸鄙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没有任何的亲情,卫王却是毫无察觉,说道:“骆家的嫡长女要是死在咱们府上,骆休还会把自己的孙女嫁过来吗?” “骆休那个老家伙一向自视甚高,偏偏自己的儿子们都不成器,如今拿着他几个儿子的把柄,不怕他不就范。至于那个骆樱,我可不会让她死在咱们府上。” 卫王顿时眉开眼笑,说道:“不亏是我的晏儿,还是你想的周到哇,难怪一直跟着谢晖那个孩子一起,连手段也学了个十足十,不错,不错。” 窗外天色将晚,夕阳如血,将半个天空溅的满是红色。康宁伯府里,林紫苏守着父亲下衙,将卫王府提亲一事和父亲说了。 这事来的奇怪,父女两人还在书房里说着话,殊不知,黄氏已然早早地到了前院的花厅之中。 自林紫苏大闹华光院,给了黄氏和林防风难堪之后,黄氏自觉伤了面子,最近这几日都是在华光院用膳,鲜有和兄嫂一起吃饭的时候。 花厅之中,毕氏和林问荆正说着话,黄氏进了花厅,满面春风说道:“哎呦,大嫂,听说你去了庄子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毕氏随口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去年庄子上闹了旱灾,没交上租子,拖到了现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更没法足额交了,我就听大姐儿的话,先让租户打个欠条,回头补上便是。” “啊呦呦,这是要翻了天了,欠着咱们的租子,哪有这等好事?要我说,大姐儿就是小孩不懂事,可不能听她的,报官抓了这些刁民,过几日定能收齐。” 黄氏见毕氏只是笑了笑,没再接话,心下不满,说道:“大嫂你也是心慈手软,大哥好歹也是个伯爷呢,咱们府上马上要出一个王妃了,还怕这群刁民不成?” 七十六 亲事 王妃? 林问荆回府时,就听长随王庆生说起有人到府上提亲,当时还没当回事。听黄氏说起,当下就问毕氏道:“母亲,你可是给大妹妹寻了人家?” 毕氏也是一头雾水,她午后去了庄子,回来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只知道黄氏午后见了客人,关于提亲一事,却是毫不知情。 这府上三个姑娘,如今也就林紫苏的年纪大一些,能勉强谈婚论嫁。可自己这个母亲什么也不知道呢,怎么这黄氏突然就说起什么王妃来了? “弟妹,你说的什么意思,能不能说明白一些?”毕氏急切的问道。 “噢,是这样”,黄氏要的就是一家人吃惊,慢悠悠说道:“今日午后,大理寺少卿家的胡夫人登门,说是替卫王府的庆安郡王求亲,我看着对方挺热心的,就勉强应了下来。我们合计了一下,如今万寿节人多嘴杂,就等着万寿节后寻个日子纳采,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二婶,你怎么能这样!” 林问荆不等黄氏说完,当即就跳了起来,说道:“大妹妹还没答应呢,我爹娘也都还没同意呢?你怎么就能私自帮她给定下了亲事?” 黄氏还想着在大嫂面前炫耀一下,是以说话留了一半,等着大嫂来问。然而没想到林问荆竟冒冒失失的站了出来,还用这样不善的口吻质问自己,当即怒道: “荆哥儿,你这话怎么说的?紫珠是我的闺女,我给她定下亲事,为何还要你大妹妹答应?我这不就是跟大嫂商量来的,你来插什么嘴?” 林问荆和毕氏听说是给林紫珠定的婚事,皆是更加吃惊,毕氏道:“弟妹,二姐儿岁数还小着吧,现在就为她定了婚事,会不会太早了?” 黄氏见大嫂的注意力只放在了林紫珠的年岁上,完全没有在卫王府身上,心下不悦,说道:“人家卫王府可是诚心实意的来求亲,难得有这么一个好机会上门,自然是要紧紧抓住了,要是再等上几年,那可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毕氏沉吟了片刻,又问道:“我听说那庆安郡王的年岁已然不小了,要是没什么问题,凭借人家王爷的身份,应该不至于还没娶亲吧?再说,咱们紫珠不过十二岁,这年纪差的是不是有点大?” 毕氏本来是想说“做妾”的,终觉自己是个长辈,这样的话可没法说出口,就换了个说法,又问道:“咱们紫珠过去,是要去当侧妃?” 黄氏摇了摇手,说道:“人家卫王可是看上了紫珠,胡夫人说了,庆安郡王妃去年染病过世了,咱们紫珠去了可是正经的郡王妃!” 毕氏更是吃惊,连说话就有些结巴,说道:“紫珠这个年纪,就要过去跟人当……” “不错,就是当续弦”,黄氏丝毫不顾及大嫂的忌讳,说道:“当续弦又怎么了,怎么也是堂堂正正的郡王妃,那也是要上皇家的玉牒的。” 毕氏此时也顾不得黄氏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忙连连劝道:“弟妹,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那请卫王府虽然官高爵显,可实在不是紫珠的良配呀!” 黄氏不以为然,说道:“这是我自家女儿,碍不着旁人什么事!” “我不同意!” 林远志身着一身墨色竹纹直?,怒气冲冲的跨了花厅,毫不客气说道:“弟妹,你太不像话了!” 面对着大哥,黄氏还是有些心虚,说道:“我知道你们也都想,怎么我们紫珠寻个亲事,就挡了你们的路了吗?” “二弟妹,你知道卫王府是什么人家吗?” “卫王府上这几年,一共死了五个女眷。其中三个丫鬟,另外两个,一个是世子的侧妃,另一个就是这位庆安郡王的世子妃。” 黄氏心中也是犯了恶心,面上犹自不服,说道:“那又怎么样?那不过是那几个人命薄。胡夫人也说了,我们紫珠是天生好命,去了定能化险为夷。” “听说这庆安郡王自小生病,一直需要人伺候着,紫珠要是嫁了过去,那可真是羊入虎口。” 林远志不理会黄氏,严肃说道:“我们林家可不是什么攀龙附凤的人家,弟妹,你要是存了这方面的心思,趁早给掐灭掉,要是觉着京里住着不合心意,搬回老家便是,再不然,回zhu城娘家我们林家也不拦着。” 黄氏这才想起,整个林家门庭,自己的这个大哥既是一家之主,又是林家的族长,自己是万万不能与他抗衡的。 但卫王府的这门亲事又着实诱人,若是就此放弃了着实是不甘,就试探着问道:“大哥,不如等仲安回京了再说?” “仲安”是林远志二弟林无患的字,林远志听黄氏提起二弟,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罢了,你们一家的事,我也不好说太多,若是仲安也同意此事,那就任由你们好了。” 林紫苏本来是跟在父亲身后,一直默默听着,听父亲竟是同意了黄氏的说法,当下说道:“父亲,万万不可,这卫王府着实不是良配!” 黄氏没想到林紫苏居然还会出言反对,怒喝一声,说道:“大姐儿,你可是越发放肆了!我可是听说了,你行为不检点,在京中都是出了名,怎么,如今眼红你妹妹嫁的好,就一直想拦着,是不是?” 林紫苏毫不理会黄氏,朝着林远志说道:“父亲,这亲事不过是二婶一厢情愿,你可还没紫珠愿不愿意。” 林远志怔了一怔,问道:“紫珠怎么说?” “二妹妹说她嫁过去是死路一条,要是让她嫁到卫王府里,她宁可立时死了。” “是你?是你对不对?大姐儿,我原以为你还算懂点礼数,没想到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歹毒!你先是劝着紫珠,又向你爹爹耳中灌了迷魂汤,就是不想让我们二姐儿嫁个好人家,你说说,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黄氏当下又哭又闹,林远志这次的态度却是相当坚决,言明过了万寿节,就亲自去卫王府退婚。 七十七 献礼 万寿节说到就到了,五月初十这日刚过了丑时,康宁伯府上下便齐齐的动了起来,主人们忙着梳妆打扮,下人们忙着准备东西。 康宁伯虽是个不起眼的爵位,然而毕竟是皇帝四十大寿,这等大事须带着家眷一起去。 因谢晖有过交代,林远志不敢抗命,只能无奈的带上了秦雅君。 黄氏心中满满不是滋味,平白都是林家的子孙,大哥一家风风光光,偏生自己和子女们却没这份荣耀,连秦雅君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也能随着一起进宫。 她心里打定主意,卫王府的亲事,决不能让大哥给搅黄了。 一家子卯时初出发,到了卯时末到了紫禁城外。 宫里的内侍领着林远志和林问荆到了皇极殿,因毕氏和林紫苏、秦雅君是女眷,依着宫人的安排在中极殿中等候。 梁婉怡和陈玉琪家里的地位显赫,林紫苏到时看不到前面,就见了离自己不远的骆玥,两人微微点头微笑示意,便各自跪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皇后在中极殿里招呼着命妇,皇帝在皇极殿外等着群臣贺寿大礼。 先是内阁众臣领了文武百官在皇极门前齐声颂圣,皇帝向众臣一一行了赏赐。 到了午时初,皇帝这才移步到了中极殿,由各家的命妇献礼。 如今威远侯是勋爵里地位最高,自然是先被提起。威远侯准备的是一盆万年珊瑚树,粉色的珊瑚熠熠生辉,着实是璀璨生辉,殿内众人均是赞叹不已。 唱礼的太监接着往下念,轮到了康宁伯时,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太监念了礼单,下面许多人脸上均是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七轮扇?那是个什么东西? 皇帝今日心情甚好,听太监念了一个不知名的东西,顿时起了兴致,问道:“这个七轮扇倒是第一次听到,是个什么东西?” 毕氏对自家的贺礼可没信心,一直惴惴不安,听皇帝竟然对这七轮扇感兴趣,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说道:“这七轮扇是犬子和小女亲手做的一个器具,可解暑气。” 听毕氏提起自家的女儿,皇帝顿时想起了百花宴上那个清秀的小姑娘,还有黄胜口中那些关于林紫苏的流言。 皇帝哈哈一笑,问道:“哦?还有这样的器具?那朕可要和众卿一起见识一下。” 几个小太监七手八脚将七轮扇抬了出来,放在殿前,均是不知该如何用。 皇帝见这个器具奇形怪状,偏生上面还画了幅惟妙惟肖的风荷图,问道:“康宁伯,你来为朕演示一下吧。” 毕氏对七轮扇也是不太了解,躬身道:“请皇上允许让小女为圣上演示。” 皇帝正有此意,点头允诺。林紫苏上前行完了礼,皇帝倒是没急着让演示,先是朝林紫苏笑道:“林家的小丫头,那副风荷图可是出自你的手笔?” 林紫苏又福了一礼,笑道:“皇上慧眼如炬,臣女着实是佩服。” “你这丫头画的不错哦,想不到还能懂得这天工之术。”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 “这七轮扇是臣女的哥哥所做,臣女不过是做些皮毛功夫。” 林紫苏说着,拧上了机括,那七轮扇的扇叶对着大厅的一角转了起来,吹的帐幔飞动。 皇帝还从未见过这等器具,拍掌大声赞道:“没想到世间竟有这等巧夺天工之物,当真是无奇不有!” 不光是皇帝没有见过,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没见过,均是想不通,那上面的七个荷叶怎么就无缘无故的自动转了起来? 不过终归是有心思灵巧之人,靠着最前排站着的长安侯夫人,见皇帝一脸欣喜,当下连忙赞道:“这七轮扇能自行转动,纵有公输之巧,孔明之能,莫过于此了。”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林紫苏就关了机括,静立原地,待皇帝训话。 皇帝犹自意犹未尽,佯装愠怒道:“林家的小丫头,你可忒小气了,朕还没见识完呢,你就给关了。” 林紫苏含笑说道:“今日皇上大寿,一刻千金,臣女可是万万耽搁不起的。若是日后陛下需要,臣女和哥哥定会入宫为陛下再行演示。” 皇帝见林紫苏对答如流,不像自己的那几个公主,平日里见了自己,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他有意考校林紫苏,拉长着声音问道:“朕今日大寿,你可准备的有祝寿词?” 林紫苏想了一想,说道:“臣女不善言辞,不敢贻笑大方。好在近日又读了几本书,只好拿来借花献佛了。” “哦?你且说来听听。” 林紫苏盈盈一拜,脆声道:“天子万寿!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国。” 这几句话出自《诗经》,乃是周宣王亲征得胜,臣下邵伯为天子颂德之作,几句话的意思是“敬颂天子万寿无期!祝贺我大周天子,美名流播天下。天子施行文治广被德政,四周之地在天子治下融洽和平。” 既取了祝寿之意,又占了得胜的彩头,可谓是极为符合今日的场合。一旁的长安侯夫人脑筋动的最快,当下跪倒在地,大声喊道:“天子万寿!” 他这一声喊,命妇们也都是明白了过来,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喊道:“天子万寿!” 殿内振聋发聩,颂圣的声音持续了一炷香方歇,皇帝甚是满意,命众人起身。 皇帝笑着朝林紫苏说道:“你这丫头呀,几月不见,可愈发像个词臣了!” 林紫苏脸上笑的极是灿烂,说道:“上一次回去之后,臣女便谨记皇上的教训,又读了一遍五经,若是陛下有空,还要请陛下指点一二。” 经林紫苏提起,皇帝隐约记起了自己说过的话,点头说道:“好,五月十五宫里讲经筵,你也来听上一听,朕呢,还等着你给朕讲一讲《翟经》。” 林紫苏当即跪谢,皇帝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免礼,接着同身边的曹守礼说道:“守礼,康宁伯府献宝有功,有赏!” 曹守礼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皇上有旨:康宁伯献宝有功,赏银五十两,彩叚二表里!” 七十八 陛见 众命妇均是艳羡不已。 《大衍会典》载有明文,国家财用,皆出于民,如有不节,而用度有缺。因此节庆颁赏,银不得超百两,布不得超十匹。 今上一向提倡节俭,更是将此项规制恪守到了机制。方才在皇极殿里,也只有太傅叶铨才得了五十两的赏银,其余众臣,最高也就是三十两而已。 康宁伯不过是凭了一个机巧之物,平白得了如此高的赏赐,便有人心里暗自妒恨。 皇帝此时只顾着高兴,浑没注意赏赐的问题。听曹守礼下了赏,兴奋地朝林紫苏说道:“你除了这些,还懂些什么?” “臣女懂的可多了,画画、医术、骑马、投壶……”,林紫苏笑靥如花,掰着指头数了数,笑道:“臣女最近还在学酿酒,等成了之后送皇上一坛。” “好,等你酿好了酒,朕一定要尝尝!”皇帝见林紫苏一脸娇憨,不由开怀大笑。 另外一个少女从人群里站了出来,说道:“皇帝舅舅,前几日我可是给你送了两坛桃花酒,舅舅可曾品尝过了?” 皇帝抬眼看去,就见一个身穿雪青色的少女站在了林紫苏的身边,认出了是福华公主的女儿静乐县主,于是就笑道:“静乐,你就会凑热闹,听人家说酿酒,你就来找朕求赏赐么?” 静乐县主嘟起了小嘴,说道:“舅舅,我刚才可都一直听着呢,你把人都赏了一遍,唯独没有我的。” “朕怎么能亏了自己的外甥女,你的赏赐朕早已经备下了,待会儿向你皇后舅母讨赏便是。” 经过静乐县主这一打岔,皇帝便忘记了一旁的林紫苏。 几个内侍撤了七轮扇,紧接着唱礼的太监接着念起了礼单。 此时已然接近午时,皇帝听了一上午的贺寿,早已是兴致缺缺,待太监唱完了礼,正要起身。 却听奉天殿外一个阴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奴婢曹琅,奉命引长骊国大王子李宗延、南暹国郡王阮长龄、乌普亲王穆哈察、乌普三王子穆伦戈等为吾皇祝寿!” 皇帝听说是属国、部族的使者为自己贺寿,当即精神一震,起身回了皇极殿。皇帝在丹陛上坐定,提了一口气,说道:“宣!” 李宗延率先走在了前面,到了殿内跪倒在地,高声道:“兹遇圣上万寿,钦诣向陛下称贺。下国长骊,特送来渤海夜明珠,恭祝吾皇万寿无疆!” 临政十多年,盼的便是万国来朝的景象。皇帝心情畅快,示意李宗延起身,笑着说道:“使者远道而来,可曾出去逛逛?我大衍如何?” “臣此番入京,见街上车水马龙,百姓安居乐业,当真是大开眼界” 皇帝甚是满意,笑道:“长骊王派你前来,算是有心了,长骊近年可好?” 李宗延有心在皇帝和群臣面前留一个深刻的印象,当下将长骊的风土人情详细的叙述了一遍,他声音清朗,又不时地在言语中夹杂着对大衍的向往,听的在场众人皆是连连点头。 说到最后,李宗延又跪倒在地,高声道:“长骊是大衍的长骊,臣等愿为皇上驱使,虽万死不辞!” 皇帝心下极是满意,紧接着便是余下的几个属国和部落上了礼物和贺表,称颂之词更是不绝于耳。 钱敏中察言观色,高声赞道:“《尚书》有云,‘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今日万国来朝,可谓盛世之象也!” 有钱敏中起了个头,群臣均是绞尽脑汁,高声颂圣,一时间,颂谀之词络绎不绝。 皇极殿内气氛热烈,中极殿那边则是气氛轻松。 皇帝在时,命妇们均是谨言慎行,待皇帝移驾皇极殿,命妇们顿时松了口气。 皇后送走了皇帝的背影,回身朝命妇们说道:“各位都是有心了,皇上自然不会忘记各位的忠君爱国之情。” 这几日,毕氏唯恐自家的礼物寒酸,惹了什么麻烦,没想到林紫苏竟凭着那七轮扇得了帝后的赏识,实在是意外之喜。 见女儿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一脸乖巧温顺,毕氏正想低声夸赞两句,却见一名宫女到了身边,说是皇后娘娘有请。 林紫苏万般无奈,只得再次上前,皇后朝着林紫苏轻轻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林大姑娘,上次百花宴时,本宫就觉得你蕙质兰心,没想到,还兼着心灵手巧。以后呀,可要常来本宫的宫里玩,陪本宫说说话。” 林紫苏含笑应诺,正要谢过皇后,在一旁不远处站着的静乐县主却抢先开口道:“皇后舅母,刚刚皇上舅舅可是答应给我赏赐的,你是不是给忘记了呀。” 她声音甜腻,颇有撒娇的意味,皇后一向看不上福华长公主,对这个外甥女也一向没什么好感。 听静乐县主竟主动找自己讨要赏赐,皇后心底厌恶,不过面上还是装着一副慈爱的面孔,说道:“静乐,待会儿还有酒宴,我记得你还要给你舅舅献艺呢,你舅舅为你准备的赏赐都在坤宁宫里放着,还怕少了你的不成?” 静乐县主想了一下,也觉有道理,忙笑着朝皇后道谢。 皇后的眼光又放在了林紫苏的身上,问起了林紫苏平日里的喜好和兴趣,林紫苏坦然作答。 两人一问一答,倒是把其他人都给晾了起来,台下的命妇们纷纷使眼色,小声议论了起来。 林紫苏对这个梁皇后也是略有了解的,梁皇后性子冷淡,对人向来是冷若冰霜,今日竟然在大庭广众下与自己闲聊,可着实是有些反常。 有几名命妇趁着空隙到了皇后面前示好,林紫苏就极有眼色的向皇后告退,皇后也没有强留,只是又叮嘱了几句,让林紫苏日后务必要勤去自己宫中,林紫苏自是连连应了下来。 林紫苏刚要退回去,接着就见一道银红色的身影拦在了自己身前,定睛一看,却是方清歌。 方清歌今日打扮的颇为引人瞩目,一身红色的衣装配上满身的珠光宝气,一脸的富贵之像。 方家为了皇帝的万寿节,花了上万两黄金从海外富商手中购得万年珊瑚,没想到反而让林家的一个什么破七轮扇出了风头,方清歌低声说道:“林紫苏,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殿外说几句话?” 七十九 认输 林紫苏可没想过要与方清歌废话,淡淡笑道:“方二小姐请自便,我还要陪着家母,就不陪你说话了。” 方清歌没料到林紫苏竟是如此反应,一脸不甘道:“你不敢?” “我的胆子一向很小,方二小姐想找人说话,不妨找个胆大一些的。” 林紫苏说着,绕过了方清歌,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方清歌气的直跺脚,然而对林紫苏却是无可奈何。 林紫苏刚跪坐了下去,一个宫女走到近前,同她身边的秦雅君低声说了几句,秦雅君登时一脸喜色。 过了半刻钟,秦雅君同毕氏说要更衣,起身出了殿门。 林紫苏依稀看见,方才说话的那个宫女一直站在大殿门口,显然是在等着秦雅君出去。她心下起疑,随之也就出了中极殿。 大殿外已是空空如也,只有不远处的禁军挺立在岗位之上。 林紫苏本还想回到殿内,听到不远处有嘈杂的声音传到耳中,迟疑了片刻,迈步朝声音处走了过去。 她走到中极殿的拐角处,便停下了脚步。稍稍将头伸了出去,就见不远处的广场上,站立了几个少年,她认出了中心的那两个人,却是谢晞和徐文韬。 这广场处于皇极殿和中极殿的中央,中间的道路正好连接着两座宫殿,今日寿宴就设在皇极殿内。 这几个人本该是出现在皇极殿之中,这会儿却在这广场上,想来是约好的。 林紫苏支起耳朵细听,就听徐文韬气急败坏说道:“谢晞,本公子还没认输呢!你着急什么?” 谢晞抓了下耳朵,将一根附在上面的头发丝捋了下来,放在嘴边吹出了老远,说道:“徐文韬,咱们说好的赌约,你可不能不认账,你这门亲事,姑母是万万不会同意的,可不就是输了么?” 徐文韬额头上青筋暴露,说道:“殿下,我可从来没有认输过。咱们当时是说好的各凭本事,你到底找我母亲说了什么?” 谢晞朝四周环顾了一圈,眯起了眼睛,贼兮兮地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总而言之,就是你与林大姑娘万分不合适,本王瞧不过去,同姑母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谢晞!” 徐文韬上前揪住了谢晞的衣领,咬牙切齿说道:“你别得意!林大姑娘断然不会看上你这样的花花公子!” 徐文韬前些日子受了些伤,脸上结的痂还没完全退掉,此时横眉怒目,说不出的狰狞。 一旁的几个少年见两人竟要在紫禁城里打起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今日是万寿节的日子,若是惊动了皇帝,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几人均是吓的面如土色,又怕引来旁人,不敢高声劝架,只是紧紧拉住了徐文韬的手。 徐文韬发泄了几句,见谢晞也不反抗,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松开了手。 谢晞整理了衣冠,脸上依旧维持着玩世不恭的笑,说道:“她能不能看上我那是她的事,以后可说不准,不过她看不上你却是板上钉钉的,姑母那里也断然不会同意,徐文韬,你还不认输吗?” “不到她嫁出去的那一刻,我就绝不认输!” “那正好,我让你死心便是。” 谢晞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先是让那几个少年都回到皇极殿去,待四周无人,朝林紫苏藏身的地方招了招手,大声喊道:“苏苏,你过来一下,正好做个见证。” 涉及到自己的私隐,林紫苏还想再多听几句,没曾想,自己早被谢晞发现了。 见徐文韬也是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林紫苏有些羞恼,权衡了几息,还是钻出了身子,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徐文韬可是一个多月没有再见过林紫苏了,乍然一见,不由喜上眉梢,说道:“林大姑娘,这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林紫苏极不自然的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回徐文韬的话,谢晞坏笑道:“苏苏,你来的正好,我们的赌约你也都知晓,今日你让他死心就是了。” 徐文韬听谢晞叫的亲热,心中满满的不是味儿,期待着林紫苏臭骂谢晞一顿。 林紫苏知道谢晞说话向来没有遮拦,自己就算说了他也不会听从,狠狠地横了谢晞一眼,责备道:“你们这群人能不能干点儿正事?这样拿着姑娘的清誉去赌,你们羞也不羞?” 徐文韬听出了责备之意,赧然道:“林大姑娘,是我们考虑不周,教你名声受损,是我的不是。” 他话音刚落,谢晞却是笑道:“苏苏,我可是替你在京中扬名立万,你还没谢我呢。” 谢晞不提还好,提到了这些,林紫苏顿时就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传言,虽然自觉影响不大,但毕竟让家里人心惶惶。 林紫苏当下恨声道:“殿下,你想让臣女怎么谢你?” 林紫苏这下没有反驳,徐文韬着实是大受打击。他默然片刻,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了声音,一字一顿说道:“林大姑娘,你拒绝的如此干脆,就不怕我整日里缠着你吗?” 林紫苏摇了摇头,歉然说道:“徐二公子,咱两个以前没有关系,以后也没有关系,你就算天天缠着我,又有何用?我的心终不会在你这里。” 徐文韬仍是不甘心,还要再说几句狠话,谢晞脸上有些不耐烦,说道:“韬表弟,苏苏话都说到这份上,你怎么还没听懂么?看着你如此可怜的份上,我也不妨跟你说一下,姑母为何会反对。” 他也不管徐文韬是否愿意听,凑到了徐文韬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徐文韬先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朝林紫苏望了过去,接着脸色逐渐发白,握紧了拳头,看着随时都会暴起。 谢晞笑道:“韬表弟若是不信,自可以去和大姑母印证一二,看看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徐文韬不再回应谢晞的奚落,也不去看林紫苏,跌跌撞撞的朝皇极殿的方向走去。 “韬表弟,我与苏苏还有些事情要说,你请自便吧,我就不送你回皇极殿了。” 谢晞仍是不忘嘲讽,对徐文韬离去的背影放肆说道:“韬表弟不必着急,左右年纪还小,改日我去找一些福华姑母,让她给你牵个姻缘。” 林紫苏没想到谢晞竟然是一句话就把徐文韬就给打发了,就问道:“殿下,徐文韬这个人一向霸道,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你给说服了。” 谢晞笑了笑,说道:“想知道我说了什么吗?” 见林紫苏点了点头,谢晞低声道:“你外公不是叫毕绥南么?他呀,以前可是大姑母的相好。” 八十 好处 谢晞的鬼话,林紫苏可是听的不少,知道他的话向来是三分真七分假,也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听谢晞说的难听,嗔道:“什么相好!我外公一向是洁身自好,又一直在外任,怎么会与长公主扯上关系?” 谢晞见林紫苏就没相信自己的意思,嘴角微抽,与林紫苏详细说了自己打探到的往事。 先帝当年醉心于风雅,对江南风物甚是向往,在任十多年,明里九次下江南,暗地里去的次数不知凡几。 永安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女,自然也经常随着先帝到江南游历。在一次游玩途中,遇上了暴雨,正遇到了去南康城赶考的毕绥南。 一番患难之后,永安长公主对毕绥南甚是倾心,毕绥南却是浑然不知。只以为永安长公主是京中的官宦小姐,将永安长公主安然送到省城后,便即离开。 其后,永安长公主派出多人打探,倒是得了毕绥南的消息。听说他在江南考中了举人,满心欢喜,就一心等着毕绥南上京。 当年的会试,永安长公主倒是等到了毕绥南,然而毕绥南本就无意,尤其是毕绥南听说永安的身份,更是十分抗拒。 年轻气盛的毕绥南一心想要建功立业,而按大衍朝历来的规矩,尚公主后只能做一些闲职,对于当年满腔热血的毕绥南来说,显然是无法接受的。 永安长公主被婉拒后,便因爱生恨,借着先帝的宠爱,将毕绥南外放到了淮南的一个山县。 毕绥南自知得罪了公主,一腔热血就此封存,倒成了一个兢兢业业的父母官,在当地颇有名望。 然而由于永安长公主的压制,毕绥南在淮南省做了十多年县令,无论再有政绩,始终无法得到拔擢。 一直到正兴十一年,毕绥南因驱除淮南大疫有功,被布政使评绩叙了优,这才进了皇帝的视野,一路提拔,刚刚到了庆阳府的位置。 谢晞提到了永安长公主的往事,如同是在说一件风流韵事一般。 林紫苏实在是受不了他那轻浮的腔调,强忍着不快,听他说完,立时就白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外祖父,你就不能客气一点?” 谢晞哈哈一笑,说道:“苏苏,你可是难为我了,自打我生下来,就不知道客气是什么。” 林紫苏本来还担心,徐文韬是个强凶霸道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谢晞另辟蹊径,不知从哪里打听这样的陈年旧事,倒是把徐文韬的后路给堵死。 毕绥南是自己的外祖父,永安长公主既是和自己的外祖父有这样的瓜葛,那无论如何,徐文韬都不会再纠缠自己了。 想到这里,林紫苏心中轻松,嘴角不由自主地微翘了起来。 这一点细微的表情,谢晞看在眼里,涎笑着说道:“苏苏,我替你了了这么大一个事儿,你又该如何谢我?” 林紫苏啐了他一口,说道:“你找我帮你做事,我还没找你要报酬呢,你好意思找我要谢礼吗?” 谢晞叹了口气,说道:“我就知道,在你这里,终归是讨不了什么好处。” 经林紫苏提醒,谢晞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他刚去了存放贺礼的大殿,本想着不惊动旁人,没想到先是被徐文韬拦住,接着又遇到了林紫苏,只顾着说话,将正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谢晞指了指自己袖中,说道:“丹药我已然拿到了,你不好带出宫去,到了晚上我送到你的府上。” 听谢晞又要到自己家,林紫苏嘴角一抽,不过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只听谢晞又道:“你那个表姐,刚才见她鬼鬼祟祟的朝东面去了,要不要我找人盯一下?” 林紫苏若无其事的又回了中极殿内,这马上皇极殿那边就要开宴了,秦雅君还没回转,毕氏等的有些心焦,见了林紫苏,忙道:“大姐儿,你去了哪里,可见到你雅君表姐了?” 林紫苏摇了摇头,快到了午时正,秦雅君才回转。 就见她一改这几日颓丧的神情,脸上眉飞色舞,不知道是经历了何事。林紫苏好奇地问道:“表姐,你这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秦雅君方才得了三皇子谢晖的关照,此时心情正好,笑道:“方才遇到了宫里的贵人,得了几句夸赞,因此心下甚喜。” 林紫苏心知秦雅君言语不实,不过也没计较太多,左右谢晞自有打探的办法,当下笑道:“表姐好福气。” 万寿宴在皇极殿举行,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在殿内设宴,四品以下官员则是在殿外的走廊上。 康宁伯的爵位虽是毫不起眼,但怎么说也是个爵位,位置比那些属国和部族的使臣还要靠前。 因男女宴席分开了来坐,林紫苏随着母亲去了皇极殿的偏殿。 林紫苏本来是想看一下父亲和大哥的位置,倒是没想到,在康宁伯的下首,正是长骊国的位置。 那位置上坐的人倒是有些眼熟,正是长骊过的大王子李宗延。 李宗延本已坐定,见一个少女正在打量自己,他看了几眼,就想起了琳琅阁里的事情。 他对林紫苏的印象极其深刻,倒没想到,这个一脸清秀的小姑娘竟也是当朝的公侯之女。 碍于礼教大防,李宗延朝林紫苏虚虚的拱了拱手,林紫苏也象征性的福了福身,算是还礼。 两人的动作交换不过是几息之间,然而这一系列的动作仍是被有心人看到。 午时正,随着殿外鞭声响动,殿内外众臣皆是站立了起来,举杯朝皇帝致敬。 皇帝高举手中的酒杯,长笑一声,说道:“赖祖宗护佑,诸位臣工费心,乃有今日大衍之繁华,这一杯酒,就为我大衍江山社稷祈福,以求万世之太平!” 大殿内声如雷动,皇帝接连饮了三杯酒,眼见着文武百官,言笑晏晏,心中无限欢欣。 待百官向皇帝敬完了九爵酒,教坊司按部就班的奏完了乐章,万寿正宴就此告一段落。 皇帝却是意犹未尽,不顾礼部官员的眼色,说道:“今日普天同庆,朕,当与诸位同乐!” 三皇子谢晖见父亲兴致很高,趁势说道:“父皇今日大寿,不如由在场的各位大人各抒胸臆,共同为父皇献寿!” 皇帝当下就准了这个建议,谢晖见一切按自己计划进行,心下暗喜,正要向皇帝说出下一步的安排,没想到一人站了出来,朗声道:“臣杨兴尧,为吾皇献诗一首!” 八十一 谢恩 皇帝一听杨兴尧的名字,立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朝殿内俯视,就见杨兴尧一袭白衣,身影单薄,脸上略有病容,一脸关切问道:“兴尧,朕去年听你父王说你生了一场大病,身子可好了一些?” 杨兴尧轻咳了两声,说道:“臣谢陛下挂怀,臣的病已然好了一大半,再将养些时日,应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皇帝点了点头,往殿中滇王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如此就好,若是在京中短了什么,尽管向朕开口便是。” 杨兴尧忙连连谢恩,与皇帝客气了几句,皇帝这才笑着说道:“自你进京以来,朕可是多次听过你的才名,早就想召你进宫,怕你身子骨受不了折腾。今日里正好,朕倒是要听听你的才名。” 杨兴尧朝皇帝施了一礼,笑道:“皇上过奖了,臣出自西南边陲,平日里做的那些三脚猫的诗作,怕是要拿不出手。只是一番心意,若是就此埋于心间,实在是心有不甘。所以就抢在各位大人前面,请各位见谅。” 杨兴尧说的客气,又朝群臣团团行了一礼。以他世子之尊,如此客气,纵使朝中众臣皆是视滇王府为眼中钉,此时也不敢怠慢,纷纷朝杨兴尧还礼。 他低头在殿内随意走了几步,连连咳了几声,脸色涨的通红。立时便有两名内侍上前,欲进行搀扶。 杨兴尧却是拒了两名内侍,沉思了片刻,猛地抬起了头,便吟诵了起来: “綵仗凌云启曙烟,翠华含日俯晴川。遥怜外阃称觞地,恰是西江献捷年。鞶锡共欢恩似海,凯歌齐祝寿同天。微臣亦有迎銮曲,愿奏君王玉几前。” 杨兴尧最后一个字刚落了下去,皇帝立时就叫了一声“好”,接着满面笑容的从丹陛上走了下来。 杨兴尧见皇帝朝自己走来,忙整理了衣服准备跪下去,皇帝却是抢上前去扶住了他,笑道:“兴尧不必与朕客气,你身子还没好利落,能有这份心意,就已经是足够了。” 群臣都是围上前去,齐声称赞。刑部尚书澹台松说道:“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有杨世子出口成章,世子才名,果然名不虚传!皇上慧眼如炬,臣等眼拙,竟不知世子有此大才!” 杨兴尧与群臣客气几句的功夫,皇帝又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端起了杯子,朝丹陛下的滇王杨致诚笑道:“杨爱卿,朕一直担心,若是你百年之后,我大衍南疆该置于何地,滇王府该置于何地。今日见你有子如此,滇王府的基业总算是有了传承,朕也就放心了。” 杨致诚见皇帝对自己如此客气,忙端起了酒杯,起身道谢。 皇帝道:“杨爱卿,你为大衍镇守南疆,劳苦功高,来来来,大家敬滇王一杯酒!” 内阁诸臣纷纷对望,接着便有人起身,齐齐朝杨致诚的方向端起了酒杯。 群臣们一起喝了这杯酒,就听皇帝又道:“兴尧,你们父子的心意朕已知晓,滇州清苦,难得你来京一趟,若是无事,不妨在京中多调养几日。” 杨兴尧向前一步,突然跪倒在地,朗声说道:“臣有一事,请皇上为臣做主!” 大衍百年来的惯例,王侯见皇帝免行跪礼,杨兴尧陡然行了如此大的一礼,皇帝心下隐隐觉得不对,忙道:“兴尧不必多礼,你遇到什么难事,朕帮你调停就是。” 杨兴尧深吸一口气,说道:“臣爱慕长安侯家四小姐陈玉琪,愿娶她为妻,特请陛下赐婚!” 杨兴尧的这个请求突如其来,可以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滇王府是外封的藩王,而长安侯府是老牌勋贵。 滇王府也知道自己深受朝廷忌惮,一向避免与京中官员来往,群臣乍然听到滇王府要与长安侯府结亲的请求,都是不知杨兴尧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朝长安侯一家人看去。 长安侯陈景惠是武将,对作诗唱和毫无兴趣,大殿中央说了些什么,他也不甚关注,只顾着与身边的饮酒作乐。 他刚与身边的武将碰了一杯酒,正端着酒杯准备一饮而尽,见众人都齐刷刷地朝自己看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听皇帝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长安侯,滇王世子求娶你家姑娘,不知你是何意?” 陈景惠顿时冷汗直冒,忙扔下了酒杯,疾走到了大殿中央,朝皇帝躬身行了一礼,皇帝面色如常,又问道:“朕听说,你家的四姑娘可是你的掌上明珠,不知你可否舍得让她远嫁南疆?” 猝然之间,这句话着实是不好答,而且皇帝晦暗莫名,陈景惠也摸不准皇帝的心意,含糊说道:“臣是个粗人,这等事情一向没上过心,一切听从圣上安排便是。” 皇帝看了长安侯几眼,忽然哈哈笑道:“朕记得当年外放你出去时,你还是个直肠子,没想到回京里这几年,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这句话自然是皇帝在责怪陈景惠圆滑,陈景惠装着未曾会意,说道:“皇上,臣的这点道行实在是瞒不住皇上。” 皇帝不再理会陈景惠,朝杨兴尧笑问道:“兴尧,你方才也听到了,朕帮你征求了长安侯的意见,他可没有反对,你这姻缘,算是成了一半了。” 杨兴尧说道:“皇上为臣做主,若是能遂了心愿,自此以后,臣愿长居京师,常伴圣上左右!” 皇帝有所意动,暗自盘算杨兴尧的意图。若是滇王府的世子留京,便等于是滇王府在京中留了一质子。 杨兴尧是滇王府的独子,把他留在京城,自然再不用担心南疆的形势,如此说来,这门亲事倒是可以考虑。 但皇帝随即又想到,长安侯陈景惠如今可是掌着神枢营的兵权,那可是京师三大营之一,若是由着长安侯和滇王府结亲,到时候内外勾结,可是遗患无穷。 皇帝迟疑了片刻,一脸和蔼说道:“兴尧,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婚姻讲究的是两厢情愿,朕还没问那姑娘的意思呢。” 杨兴尧听出了皇帝的意动,笑道:“陈四小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有圣上出面,她自然会欣然答应……” 杨兴尧还未说完,一个身着藕荷色裙子的姑娘就从偏殿跑了出来,她快步上前,朝皇帝草草施了一礼,大声说道:“臣女不愿嫁到滇王府里,请皇上明鉴!” 八十二 未央 陈玉琪的出现甚合皇帝的心意,他本来还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拒了杨兴尧,有陈玉琪这个当事人出面表态,自己再婉言拒绝,便容易多了。 皇帝朝下面看了一眼,见陈玉琪端端正正的跪在杨兴尧的身后,叹了一口气,假装惋惜道:“兴尧,人家姑娘似乎并不看好这门婚事,朕一向信奉的是强扭的瓜不甜,这一次,怕是你的一片痴心要落空了。” 杨兴尧回过了头,对陈玉琪低声说道:“陈四姑娘,咱们哪天不是说好了么?怎么,你想赖账么?” 陈玉琪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只说了若是你一病不起,那照顾你就是,什么时候答应嫁你了?” 皇帝哈哈大笑,同杨兴尧说道:“兴尧,朕看你这婚事,还是任重道远啊,等你什么时候说通了陈家姑娘,再来向朕请旨吧。” 杨兴尧似是有些失望,只得点头称是,和陈玉琪皆是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经杨兴尧这一打岔,原本热热闹闹的酒宴顿时冷清了下来。皇帝就喝了两杯酒,暗感无趣。 章若谷看准了机会,朝皇帝笑着请示道:“方才听了杨世子的诗,顿时得了些灵感,请陛下赏鉴。” 由章若谷起了个头,接着便有人跟了上来。此时正值酒至酣时,群臣意气风发,轮流为皇帝做了贺寿诗。 皇帝听的多了,又恢复了方才的意气风发,说道:“今日乃是吉日,天地同寿,各位作诗不必拘束,若是有了灵感,一起说与朕听听。” 皇帝如此说,自然是存了考究才气的意思,这种机会一向是青年官员博出位的机会。 能在这种场合站出来的人,自然也是有些才华。紧接着便有些自恃才气的青年才俊站了出来,应景做了些诗词。 谢晖心下不快,为了这万寿宴,他可是谋算了多日。没想先是被杨兴尧搅合,接着又引出了群臣的献诗,原先的计划便用不上了。 他趁着群臣们敬酒的功夫,朝皇帝行礼道:“今日是父皇的大寿,原本儿臣也该作诗一首,敬献父皇。不过儿臣的水平,父皇也知晓,今日大喜的日子,儿臣就不献丑了,不过儿臣倒是识得一姑娘,才华横溢,儿臣想请她替儿臣献诗。” 谢晖说完,还偷偷地朝对面的谢曜看了过去,谢曜却是正襟危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对这等风雅之事向来,听说才华横溢的姑娘,有心看看到底有什么样的才气,正要开口答应,就听皇极殿外隐隐传来呼喊。 “八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声音越来越近,接着就见殿外一名禁军头领畏畏缩缩进了皇极殿内,低声说道:“禀皇上,有边关八百里急报,送信之人正在殿外等候,不知陛下可有……” 皇帝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猜测着是哪里出事了。他紧绷了脸,怒道:“八百里急报,你有多大的胆子,也敢拦下?速速给朕报上来!” 禁军慌忙将报信的兵士半拖半推的拥入到了皇极殿,那兵士神情困顿,满身风尘,跌跌撞撞地进了皇极殿,双手捧着一封带有火漆印的信封,颤栗着身子说道:“皇上,北狄入侵金澜关,斩杀我军数万将士,如今金澜关已失,龁州危在旦夕!” 大衍立国之后,在北境与北狄屡有战乱,也就是这几年北狄的新主元勃律年纪尚轻,这才有了几年和平的日子。 没曾想北狄趁着大衍武备放松之时,一举偷袭,直接取了金澜关这个军事要地。 金澜关是连接潞原和关中的重要关口,北狄得了金澜关之后,便牢牢占据了西去关中的要道。只消守着金澜关,进可取潞原,退可取关中,占尽地利。 这军报不啻于当头一棒,将皇帝心中的太平盛世敲的粉碎。皇帝眼前一黑,只觉头顶上天旋地转,勉强扶住了龙椅的把手,这才不至于倒下。 站立在一旁的曹守礼忙上前扶住皇帝,只听皇帝双眼紧闭,含糊着声音说道:“快!召他们到集义殿议事!” 曹守礼也算是伺候皇帝多年的老人儿了,也不多问,站起身子,清了清嗓子,说道:“皇上有旨,召二皇子、滇王、威远侯、长安侯、乌普亲王穆哈察及内阁诸臣集义殿议事!” 曹守礼接着又点了几名武将,也不顾皇极殿内乱做一团的人们,扶着皇帝去了集义殿。 皇帝在御案前坐定,觉得头昏略有好转。对着刚收到的军报又扫视了几眼,沉声问道:“北狄十万大军长驱直入,你们可有破敌良策?” 内阁众人的心思还停留在方才的万寿宴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几名武将倒是一心想着请战,碍于威远侯在,一直低头不做声,静等着威远侯献言。 军情急如星火,自己的臣下竟都是默然不语,皇帝心头又是一阵怒意,厉声道:“金澜关距京城也不过就是千里,北狄这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你们倒能沉得住气!” 二皇子谢曜应声答道:“父皇,北狄来势汹汹,龁州城虽是兵多将广,但孤立无援,应速派大军增援才是。” 皇帝恨恨地瞪了诸臣一眼,朝谢曜点头说道:“潞原虽有徐凌督军,但他毕竟是刚从剑南调任潞原,威望不足以震慑各路兵马,你看派谁去合适?” 谢曜的第一人选自然是威远候,父皇和威远候都有让自己和方二小姐结亲的心思,威远侯又是武将之首,让威远侯牢牢把持着军权,对自己最为有利。 “儿臣保举威远侯前去。威远侯素有威名,由他在前方坐镇,定能三军用命,不日就能克复失地,扬我大衍国威。” 皇帝也正有此意,便将目光看向了威远侯方栾。 方栾心下却是不然,这不是寻常的剿匪,而是要与北狄决一死战。 近百年来,大衍遇上北狄,一向是输多胜少。以往长狄数次铩羽而归,皆是因金澜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故。 如今金澜关已失,可不能贸然的前去送命。 八十三 备战 方栾做出一副慷慨的姿态,说道:“蒙圣上和二皇子看重,臣本就该沙场裹尸,万死不辞。不过大兵未动,粮草先行,臣听说潞原这几年一直是粮食短缺。刘阁老,不知户部的粮草和兵部的军需可否供给的上?” 方栾最后一句话,却是同内阁说的。这句话一出,轻而易举地将注意力引到了内阁身上。 内阁首辅刘庆元对这等手段早已是见怪不怪,不慌不忙说道:“威远侯所虑极是,潞原的粮草不必担心,自徐凌去潞原之后,潞原早已恢复安宁。威远侯去了之后可清查军备,若是不够,内阁行文向河中紧急调拨便是,拼死也要将长狄逐出大衍。” 兵部尚书沈常德一向与刘庆元关系亲厚,听刘庆元这样说,接着说道:“威远侯但放宽心,兵部刚从红毛鬼手中购了两百杆火铳,这一次带往前线,定能所向披靡。” “两位大人如此说,臣便无后顾之忧了”,方栾说道:“臣愿统率二十万大军,与北狄决一死战,不破北狄,誓不还朝!” 方栾话音刚落,户部尚书陆致远却道:“臣以为,威远侯虽是勇猛,为国之情着实是令人佩服。不过五军大都督府还需威远候运筹帷幄,若是威远侯去了潞原,再有紧急军情,该如何调配?” 威远侯等的就是这句话,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 皇帝和二皇子都属意自己,自然不能说出拒绝的话。但以他对朝中的了解,自然是有人不愿意让他重掌兵权。 皇帝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依陆尚书的意思,又该派谁前去?” 长安侯主动站了出来,说道:“臣以往在南疆数十年,与锡泊国大小数战,虽不及威远侯之能,尚能为君驱使,请皇上恩准由臣前往潞原,臣愿为君上分忧!” 皇帝先是一喜,陈景惠早有善战之名,由他率军拒敌,甚至比威远侯更合适。 然而他接着就想到,杨兴尧方才在万寿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求娶陈玉琪,由长安侯领兵出战,那会有更大的问题。 若是陈景惠与滇王府勾结,这两家一在西南,一在西北,一旦有不臣之心,大衍可真要陷入万劫不复境地了。 皇帝思绪万千,众武将见陈景惠主动请战,却是均表赞同。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长安侯的心意,朕自然知晓,可朕的神枢营还在你这里呢,朕可不想后院起火。” 长安侯默然,陆致远又说道:“圣人有云,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观长狄与我朝百年征战,皆为贪图蝇头小利,如今我大衍失了上风,和谈一事,迫在眉睫呀。” 礼部尚书钱敏中当即附和说道:“陆尚书所言不差,只消守住了潞原,即便金澜关一战让北狄尝了些甜头,也并非毫无机会。自古好战必亡,唯有和谈才是长久之计。” 武将们对和谈均是不屑一顾,在他们看来,长狄已然达到了家门口,若是再不反击,那可真是缩头乌龟。 当下便有武将站了出来,指责陆致远胆小畏战。 自英宗之后,武将在朝中的地位低了一大截,且陆致远乃是内阁阁臣,竟敢有武将当面指责内阁,这一下便挑起了文武之争,接着便是内阁与武将们的激烈争辩。 文武百官莫衷一是,皇帝听的有些心烦,见滇王杨致诚在一旁默不作声,就问道:“滇王,不知道你对此次战事有何看法?” 滇王杨致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滇王府多年镇守南疆,没有同北狄打过交道,本不该妄言此战。不过臣以为,北狄本就是贪得无厌之辈,新王继位后为了威望,自然会想法设法的从我朝占取便宜。如今北狄得了金澜关,不论是挥马关中,还是东进京畿,皆是轻而易举,定不会轻言放弃。我大衍与北狄此战在所难免,和谈一事决不可取。” 钱敏中脸上带着笑,朝杨致诚施了一礼,问道:“滇王如此说,莫不是胸有成竹,认为我朝定然打的过北狄?” 杨致诚摇了摇头,说道:“天下没有必胜的将军,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胜负之数,全在随机应变。” 皇帝对杨致诚这话甚是赞同,但又顾忌着他敏感的身份,实在不好表态,眼光晦暗不明,朝群臣中间望去。 太傅叶铨领会了皇帝的意思,出列说道:“臣以为滇王说的有礼,如今北狄气势正盛,断然不会同我们和谈,就算是和谈,那也不是此刻。” 叶铨年过六旬,眉须已然全白,虽是面有老态,依然是声如洪钟,他接着又道:“下面的仗甚是关键,若是我军旗开得胜,自然就会有和谈的筹码;若是兵败如山倒,那长狄更是断然不会同我们和谈的。” 钱敏中道:“叶太傅,长狄如今占据咽喉要道,我军甚是被动,只能正面迎敌,长狄骑兵天下无双,我军羸弱不堪,又如何能得胜?” 武将们最是听不得朝臣如此说,当下便出言反讽,镇国将军常硕说道:“长狄的骑兵本将军从军以来,还没见识过有多厉害,不过克扣军粮军饷倒是见了不少。两国交战正酣,后方军粮和军备皆不配齐,前方将士如何能安心战斗?” 文武百官又争了起来,乌普亲王穆哈察一直在最末位置上站着,听着几个人争吵,脸上带着讥讽的笑。 他缓缓走出队列,朗声说道:“皇上,臣穆哈察有事要奏!” 穆哈察恭敬说道:“大衍一向待我部甚厚,如今军情紧急,请皇上准许臣即刻回乌普整兵,不论是战是和,臣总要让长狄见识一下,我大衍的气势。” 皇帝大喜,当即就准了下来。穆哈察得了特许,当即就带了儿子急急出了宫门。 宫门响动,两道魁梧的身影迎着日头,大踏步地朝着不远处的马匹走去。 “儿子,这大衍朝的文武百官你也见了,觉得如何?”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儿子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原以为大衍地大物博,总有些能人。没想到,朝堂之上竟尽是溜须拍马之徒,着实是大失所望。” “文官推卸责任,武官不堪大用,若是由此下去,大衍迟早要灭亡。天下之大,能者居之,既然这大衍气数已尽,那就由我父子取而代之。” 八十四 夜会 集义殿内依然争论不休,皇极殿内,却依然是人心惶惶。 皇帝没有发话,一众文武百官及家眷均不敢擅自离开。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曹琅才急匆匆地到皇极殿宣旨,万寿宴这才告一段路。 好好的万寿宴,因来了紧急军情,竟然草草散场。满朝文武惶恐之余,又听说是北狄攻破了金澜关,个个都是心惊胆战。 二十六年前,理宗不理朝政,今上在叶铨辅佐下初掌政事,曾遭遇北狄曾大举进攻。 那一次,因金澜关守军贪功冒进,中了北狄的调虎离山之计。北狄轻取了金澜关之后,气势汹汹,一直打到京城之外,多亏了上一任的威远候力挽狂澜,联络了各地勤王的部队,拖住北狄的气势。 历经了三十四天,一直将北狄大军粮草耗尽,这才解了京城之围。 此战之后,其后大衍与北狄又有数次战事,大衍吸取前面的教训,坚守金澜关不出,北狄终是无可奈何,两国边境这才有了二十多年的平静。 京中年龄稍长之人,皆是记得二十六年前的惨状。当时正值初冬,天气已然转冷,城中被困多日之后,柴薪粮食皆是欠缺,街头尸身随处可见。 虽是将北狄击退,但却给大衍留下了极深的阴影。此后再提起北狄,大衍朝从上到下,皆是闻之色变。 没想到时隔多年,北狄又攻破了金澜关,这一次,怕是大衍又要经历一场生死存亡了。 林家人回到了家中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毕氏怜惜女儿陪着自己跪了两个多时辰,一到了家,就打发了林紫苏回到院子歇息。 林紫苏虽是困乏,但却不敢歇下,看今天这样子,没准儿谢晞晚上又要来骚扰自己。是以早早地洗漱之后,换了一身轻松的衣裳,斜倚在罗汉榻上看书。 果不其然,一更鼓刚刚响过,一身黑衣的谢晞就出现在了林紫苏的闺房中。 为了谢晞的到来,林紫苏特意遣退了琥珀和翡翠,还将窗子大开。 这阵势,倒把谢晞吓了一跳,他进屋见林紫苏穿着一身简单的衫裙,斜躺在正屋的罗汉榻上,赤裸的双脚踩在床栏之上,竟有种说不清的风致。 这样子,可是他见所未见,谢晞又觉心头砰砰直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林紫苏双手正捧着一本书看的仔细,加上谢晞今天换了一身黑衣,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过了几息之后,才察觉到有异,抬头一看,就见到谢晞一双眼睛呆呆的盯着自己,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种眼神,林紫苏可是从来都没在谢晞身上见过,她嘴角微弯,问道:“往日殿下都是大摇大摆出入我家,难得今日知道换了身黑衣。” 谢晞今日是特意换了身黑衣,没想到刚进来就被林紫苏注意到了,心中愉悦,笑道:“前几次是本王的不是,给苏苏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听说令堂还以为是府上闹鬼了,本王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为了你的安宁,我还是低调一些吧。” 谢晞说完,又觉自己方才说的话似乎和自己的身份不太相称,接着就换上了一副轻浮的笑,说道:“贵府的人实在是目不识丁,他们也不想想,有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的鬼么?” 林紫苏轻嗤了一声,却是没有接话。谢晞的面孔说不上丑陋,但浓眉方脸,只能算是普通,离英俊潇洒还是有段距离的。 谢晞见林紫苏居然对自己的话不置可否,又道:“苏苏,你也认为本王一表人才,是么?” 他这声“苏苏”叫的甚是亲热。以往林紫苏听谢晞一直叫着,知道是他有意为之,也懒得纠正他,但方才这一声叫的着实是暧昧,就没好气地说道:“殿下,臣女与你毫无瓜葛,咱们还是保持距离好一些。” 谢晞笑道:“谁说的毫无瓜葛?今日酒宴后,徐文韬可是把赌注交给了我。”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两张银票,放在桌上,笑道:“这银票你来收着吧,就当咱俩是合伙做了这场赌局,这是给你的分红。” 林紫苏却是不信,以徐文韬的强硬个性,可是决不会轻言认输。她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了银票翻了几下,问道:“徐文韬竟然认输了?” 谢晞收起了笑,叹道:“听说他今日去找了父皇,请求随军出征。” 这风格倒是符合徐文韬的作风,林紫苏思虑片刻,还是将银票放了起来,抬眼问道:“皇上可是同意了?” 谢晞说道:“怎么说徐文韬可是永安大姑母的宝贝儿子,父皇怎么会轻易同意?父皇让他先回去找永安大姑母商量,他又不太情愿,我出宫时,他还在父皇的书房门口跪着呢。” 说起了大军出征,谢晞便将自己听到的说与了林紫苏。 内阁和武将争辩了几个时辰,最终也没辩出个输赢,最终皇帝勃然大怒,还是亲指了威远侯统兵,曹琅监军,发兵十五万,不日启程,前去援助潞原。 皇帝金口玉言,群臣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然而就在内阁散去之后,威远侯又私下里找了皇帝,不知道与皇帝说了些什么,皇帝当即就昏倒在了书房。 谢晞脸上闪过一阵忧色,说道:“曹守礼招了太医院的龚院使和三四位太医一起过去,如今宫里面还没传出来任何消息。” 林紫苏没想到在万寿宴散了之后竟还有这样的事,一颗心也提了起来,问道:“那宫中可曾戒严了?” 皇帝病重,谢晞身为皇子,按理说是要侍奉左右的。就算皇帝还在昏迷不醒,那出于孝道,也应该守在病房门外,等候皇帝醒来后传召,没想到这个谢晞却在这个紧要关头来找自己。 眼下局势紧张,他就真的不怕,皇帝一旦驾崩,宫外登时天崩地裂么? 谢晞看了一眼林紫苏的表情,无奈道:“你以为本王没想到吗?我一得到消息,就往宫里赶,到宫门口就被拦了下来,说是受了内阁和司礼监的要求,说我是受封过的藩王,非诏不得进出皇宫。” 八十五 难眠 谢晞摊了摊手,说道:“你也知道,我就是个不成器的藩王,没人会把我放在眼中,若是父皇就此离世,怕是我在京中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林紫苏却是不以为然,前世里,正是因为看他不成器,谢曜才选了他做守城王。 在上一世,皇帝病了半年后撒手西归,谢曜以储君的身份继位。纵有威远侯等一干武将的支持,不仅朝事上举步维艰,就连后宫事务,内阁的那群人也总想把手伸进去搅合一番。 如今储君未立,文武百官关于立嫡还是立长一直未有定论,若是皇帝就此殡天,除非有力挽狂澜之人,不然光是派系之争,短时间内也无法平息。 更不要说,北境还有北狄这个强敌窥伺。一个不小心,这大衍就会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想到这里,林紫苏连眉毛都拧成了一团,忧心忡忡说道:“若是皇上猝然离世,怕是京中立时就要乱了。” “苏苏,这次只能看你的了,父皇头疼的病症这几年一直都有,太医院治了好几年,一直都未曾见效,这一次来的突然,实在是不能报任何的期望。” 谢晞这次是一反常态的严肃,说道:“这次卫王又给父皇献的丹药,我偷偷带出来了一颗,你看这药到底如何。”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一寸见方的锦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个鹌鹑蛋大小的红色丹丸。 林紫苏将那药丸去了过来,放在鼻端闻了几息。 这药丸似乎是炼丹而成,然而林紫苏又隐隐觉得,药丸中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当下皱眉说道:“这里面有丹砂、硝石、五金、三黄、乒石,正是炼丹的材料。” 谢晞问道:“那也就是说,这药只是普通的丹药?” 林紫苏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仙丹可不是胡乱吃的,一着不慎,便会有大凶险,况且,这药中还是有古怪。” 虽是无法断定这丹药的成分,不过这药中的那股味道却是令林紫苏起了疑心,她还想再细看,却被谢晞叫住了。 谢晞面色有些紧张,说道:“一时半会儿,也不用急着探查这药的来历,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要保父皇平安。” 情势危急,皇帝的安危不仅关系到谢晞的生死,更关系到了大衍的危亡。 想到此处,林紫苏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说道:“王爷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谢晞双手紧握,说道:“苏苏,待会儿我再入宫一趟,探听一下宫内的口风。你暂且在家中等我的消息,尽量不要出门。” 两人计议了几句,谢晞便急匆匆的告辞。 林紫苏又翻了几本医书,一直到了子时,方才睡下。 这一夜,京中多人都无法安眠,自然也包括在林府借住的秦雅君。 她今日满怀期望,早早将诗词备好,自己选的那首诗可是千古名篇,只要皇帝和谢曜见到,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谢晖为保万无一失,在万寿宴前,还专门将她叫了过去,与她交代了一些谢曜的喜好。 万事俱备,秦雅君已然做好了旗开得胜的准备,没想到,这热热闹闹的万寿宴竟草草收场了。 她想起了书上的记载,书上言道,因皇帝病重,正兴十八年的万寿宴甚是冷清,甚至连群臣的朝贺都没有。 她今日刚去时,还以为与书中的不一样,哪知到了最后,竟与书里写的一致。 眼下皇帝病重,若是按书上所述,再有半年的时间,谢曜就要登基为帝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着实是不多了,秦雅君心中莫名地有些焦急,这几个月,谢曜就该大婚了吧? 她想起了那日在前院的书房外,偷听到的林远志和郑陌尘的对话,没想到,自己一直看不上的林紫苏,竟成了那个算命先生口中的“天生凤命”。 书上不是说,“天生凤命”的郑皇后是骆家小姐吗?怎么会是林紫苏? 她又想起那日随着郑陌尘一道前来的郑佩瑶,郑陌尘亲承她是骆家的小姐,那个姑娘才应该是大富大贵之人吧? 是书上记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秦雅君终于乱了方寸,这几日经常魂不守舍,连饭也没心思吃了。 不过关于林紫苏“天生凤命”的说法还没有传出去,似乎还有挽回的余地。 决不能让这个林紫苏坏了自己的好事! 秦雅君心中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 情势似乎比人们预想的更差,第二日上半晌,刚去了衙门两个时辰的林远志突然回到了府中,将府里所有人都召集到一起,告诫府里所有人,没事不要外出。 宫里的消息已然传的沸沸扬扬,经太医院的太医连夜施治,皇帝虽已无碍,但身子虚弱,自不能临朝视事。 内忧外患齐至,这等情势危急之时,偏偏皇帝重病在身。 没有了皇帝主持大局,内阁和武将们又是意见相左,吵闹了一宿,在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守礼和吏部左侍郎章若谷的提议下,二皇子谢曜成了监国的人选。 谢曜发布了自己的第一道政令,京城戒严,所有百姓,不得无故在京中走动。 林远志生恐出事,这才放下了衙门里的事,回家交代了一番。 林家的下人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自家一向好脾气的老爷竟然一反常态的疾言厉色,皆是心下惴惴。 紫禁城乾清宫的东暖阁里,谢曜也是心下惴惴,站在父皇的病榻之前,听着父皇对自己的耳提面命。 “曜儿,你这戒严令下的有些仓促了,眼下无事还好,若是有事,京中只会更乱。这就撤了吧,眼下还没有到危机四伏的时候。” 谢曜面有愧色,说道:“儿臣担心父皇的病情,以致于乱了方寸。” 皇帝脸上掠过失望的表情,谢曜正看在眼中,又问道:“如今北狄尚在北境肆虐,到底该如何做,请父皇教我。” 听到谢曜的这句话,皇帝脸上不太自然,提了提精神,说道:“朕是对威远侯失望,为了让他安定军心,朕差一点就求着他了,他……他竟然……” 说到这里,皇帝一口气卡在喉咙,谢曜忙上前给父亲轻抚后背,又喂了几口温水,这才听皇帝又道:“这个方栾,竟敢拿长狄的事来要挟朕,咳……咳,朕平日里待他一向不薄,着实没料到,他……竟有那样的心思。” 八十六 非议 谢曜不知威远侯到底与皇帝说了什么,想着眼下还是要用到威远侯,不该与他闹的太僵,就道:“儿臣看威远侯平日里不是个没规矩的人,兴许是他一时想岔了,这才说了不该说的话,父皇不必与他置气。” 皇帝听到谢曜的这番话,脸上的失望就更加明显,随之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有气无力的说道:“曜儿,你可知那方栾与我说的什么吗?” 谢曜茫然的看着皇帝,就见皇帝蓦地里睁大了双眼,沉声道:“方栾那个乱臣贼子,竟敢逼朕到上林苑静养,立你为监国太子。” 这是在逼父皇退位?谢曜心头一震,立时慌了手脚,急道:“父皇明察秋毫,儿臣与那方栾素无联系,儿臣也万万不敢有此想啊!”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朕知道,你一向孝顺,决不会与方栾私下里勾连。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朕这几日身体不济,朝事只能交由你手里,希望你……莫要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谢曜忙点头称是,皇帝又道:“眼下方栾是万万靠不住了,与长狄之战需另拟统帅,曜儿,你这里可有人选?” 谢曜思索了片刻,说道:“长安侯一向忠心耿耿,又长年在外征战,不如……就让长安侯出征如何?” 皇帝闭目不答,谢曜也不敢多问,父子两人静默了一盏茶时分,皇帝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说道:“曜儿啊,治国可与做学问不同,任何决断都要小心谨慎,政令一旦出了宫城,那可是不能再更改了。” 谢曜见父皇毫无愠色,只是平心静气在与自己说话,心下稍安,说道:“父亲,不知长安侯有何不妥?” 皇帝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慈祥一些,说道:“长安侯为我大衍东征西战,立下了赫赫战功,本没有什么不妥,朕也从不怀疑他的忠贞之心。” “杨兴尧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朕提了赐婚的请求,偏偏结亲对象还是长安侯家的姑娘。不论长安侯是否愿意与滇王府结亲,那帮文臣们怕是已经虎视眈眈。曜儿,你可想过,若是你将大军交到长安侯手中,那帮文臣们会如何反对?” 谢曜仍是不解,问道:“如今北境军情十万火急,早早派出大军支援潞原才是重中之重,各位大人也都是朝廷的栋梁,为何要反对长安侯?” 皇帝凝视了谢曜片刻,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没有杨兴尧的这档子事,长安侯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眼下时局未稳,却是无法再用。” 谢曜听皇帝彻底否了自己的提议,便不再多说。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又道:“朕派出曹琅监军,怕是下面的非议不少吧。” “儿臣正要就此事禀报父皇。儿臣听说,那曹琅自从到了司礼监之后,横行无忌,对朝廷法度视若无睹,从不把文武百官放在眼中,大军出征非同小可,若是他在军中胡作非为,怕是没人能拦得住。儿臣请父皇慎重考虑,另择监军人选。” 皇帝轻哼了一声,微不可闻,谢曜只顾着说话,却是没有注意到。他说完之后,皇帝又躺在了软榻上,说道:“朕有些乏了,这会儿内阁那边的票拟该送过来了,这几日就由你来批红吧。” 谢曜后退施了一礼,轻声说道:“请父皇好好休息,儿臣告退。” 待谢曜出了东暖阁,皇帝这才坐起身子,用双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叫了一名内侍进来,吩咐道:“去把长安侯请来。” 皇帝还没有等到长安侯,等到的却是谢晞。 谢晞在宫门口又是被拦了下来,这一次他不管不顾地守着宫门口,将那些守卫的禁军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骂了半个多时辰,见禁军们仍没有放行的意思,心下倒是有些佩服了,听说宫内禁军刚换了头领,这头领倒是有些门道。 宫中的大致情况,他也知道的差不多,今日到此,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人看,样子做足,正要打道回府,没想到却正遇上曹琅领着东厂一行人从宫门出去。 曹琅见谢晞守在宫门口,就问起了因由,谢晞当下又把守卫的禁军士兵骂了一通,这才说明了来意。 曹琅脸上闪过一丝戏谑的笑,用他那阴柔的声音问道:“臣听说殿下在宫外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一个宫门,就把殿下给难住了?” 谢晞顿时一怔,不知这曹琅到底是何意,就说道:“往日里,我每次进出紫禁城,可是从没有人敢拦我,如今父皇病倒,反而不让我进了。这些狗东西,怕是巴不得我父皇早日殡天,他们才有从龙的机会吧。” 这一番话说出口,宫门口的禁军皆尽变色,曹琅打了个哈哈,说道:“殿下可真会说笑,圣上不过是偶感小恙,殿下不必挂怀,圣上真龙之体,过两日自会康健如初。” 谢晞睨了曹琅一眼,这曹琅近些日可是一直在京中兴风作浪,仗着曹守礼的势,一向是眼高于顶,没想到对自己还算客气,就顺着杆子向上爬,笑道:“小曹公公,本王多日没见到父皇了,十分想念。既是父皇身子无碍,那我这就去见见父皇,也好共叙父子天伦之乐。” 曹琅脸上挂着笑,声音却是转冷,说道:“殿下有这份孝心,咱家也不能阻着,来人!请敦王殿下进宫!” 接着他使了个手势,一个禁军首领便走到谢晞近前,极其恭敬的施了一礼,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谢晞冷哼了一声。却是没有理会,只顾着大摇大摆的朝里走,直到进了宫门,突然回过身,见曹琅还未远离,正站在宫门口朝那禁军头领小声地交代一些东西,当下笑着说道:“小曹公公,今日可是多谢你了,本王承你的情,改日寻个良辰吉日,请你到万花楼里喝花酒!再叫上几个水灵的姑娘服侍,一定包你满意!” 八十七 谢晞说完,不顾冷着脸的曹琅,大踏步地朝乾清宫走去。 因皇帝病重,为防不测,宫内显然是加了岗,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倒是教谢晞有些不自在。 他到了乾清宫门口,由着内侍通报。不过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内侍就将他请进了东暖阁。 皇帝还在病中,东暖阁里门窗紧闭,也就开了一扇小窗。 谢晞一进暖阁内,就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顿时有汗珠从头上冒了出来。 他皱了皱眉头,见皇帝身着中衣,正在软榻上坐着,上前随意施了一礼,说道:“父皇,这么热的天儿,门窗还封的这么紧,就不怕把你热出个好歹?” 皇帝见了谢晞,也不客气,说道:“难得你想起了朕,可着实不容易。说吧,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事,来找朕帮你调停?” 谢晞说道:“父皇,儿臣今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进了宫,可是有正经事。” 皇帝“哦”了一声,意示不信,只听谢晞说道:“听说父皇生病,太医们束手无策,儿臣举荐一人,定能药到病除。” 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头疼病,已然有四五年之久,太医院的御医都曾诊过,皆是束手无策。自己的这个四儿子,在外人眼中一向不着调,结交的也都是些狐朋狗友,他可不信,谢晞能举荐什么人出来。 不过终归是这个儿子的一片心意,皇帝脸色柔和,当下就笑了起来,问道:“那你说说,这个人是谁?” 谢晞本来想说林紫苏的名字,话到了嘴边,又觉不太妥当,便转了口风,说道:“他叫孙杜仲,想必父皇也听说过吧。” 皇帝觉得这个名字甚是熟悉,但这两日头昏昏沉沉,一时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见父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谢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补充了一句:“他就是太医院前任院使林厚朴的师弟,也曾在太医院供职,自从辞了太医院的差事之后,一直做着药店的营生。” 皇帝顿时想了起来,缓缓将双手合在了一起,说道:“你说的是那个在京城惠丰街的那个孙老头吧,朕倒是听曹守礼和黄胜提起过,你是从何处听得?” 谢晞毫不意外,难得父皇这么多年仍记得这个人,那定然是有缘故的,当下就笑道:“儿臣听说,那杨兴尧进京后,就去了他的医馆找他医治,如今病情已然大有好转。”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朕已知晓,听说滇王府的人还不止去了一次。杨兴尧的病能有所好转,朕总算是松了口气,如今朝事艰难,南疆可万万不能再出乱子。” 谢晞心头一惊,父皇早就知道了?那林紫苏替杨兴尧医治,不知父皇是否知晓? 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见父亲说话如常,心下稍安,说道:“父皇既是知道此人,那儿臣这就把他请进宫里来?” 皇帝“哼”了一声,说道:“当年孙杜仲医错了金才人,以致金才人早产,说不定朕的一位龙子就是命丧于他手。朕没砍了他的脑袋,已然是便宜了他,你还能放心让他给朕医治?” “父皇,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旁人不知其中内情也还罢了,您可明知他是被冤枉的。” 皇帝的脸上顿时有些绷不住,喝道:“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风言风语!那些话都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朕可是一点也没冤枉他!” 谢晞撇了撇嘴,说道:“他能给您治病就行,您又何必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呢?” 皇帝先是摇了摇头,迟疑了片刻,又说道:“我听黄胜说,那个孙杜仲可是出了名的臭脾气,你可有把握,将他请进宫里来?” 谢晞笑的有些神秘,说道:“这个父王但放宽心,他总会进宫来的。” 皇帝轻轻的点了点头,口中发出一丝无奈的叹息…… 父子二人没有想到,他们对当年之事讳莫如深,孙杜仲却在惠丰街的小药店内,对徒弟林紫苏诉说着当年的内情。 林紫苏今日是临时起意,谢晞拿给她的那粒丹药着实是看不出来历,只能拿去让师父孙杜仲辨认。 她偷偷从府里跑了出来,原以为街上在戒严之下,定然是一片萧条。 没想到的是,街上虽是没什么行人,并没有见到禁军的身影。 一路上通行无阻,林紫苏很快就到了孙杜仲的药店,因没什么顾客,孙杜仲无精打采的靠着药柜打盹。 听到了脚步声,孙杜仲睁开眼,就见林紫苏正提着几盒点心,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连忙走上前去,从林紫苏手中抢过点心,喜道:“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隔了这么多天,也不说来看看老头子,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朝你家门口跑了好几次。” 林紫苏由着孙杜仲吃了几块儿点心,去给师父倒了杯水,笑问道:“师父,这些点心可都是我专门为您老人家做的,我这手艺可曾见长了些?” 孙杜仲风卷残云般将点心吃完,又喝了两口水,这才懒洋洋说道:“马马虎虎吧,你这么久没来,我都快忘了你做的点心是什么味儿了。” 听师父的话,似乎还是在埋怨自己,林紫苏自顾自地笑了笑,没有多辩解。 她今日出府并没有向父母打招呼,不欲逗留太久,就从身上取出谢晞交给自己的那粒丹丸,说道:“这几日万寿节,我家里管的严,一直没有出来的机会,今日过来,就是想请师父帮我看一下,这丹丸是否有毒。” 孙杜仲拍了拍手上点心的残渣,接过了药丸,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狐疑问道:“丫头,这丹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林紫苏早已打定主意,自己的医术终究还差了不少,若是给皇帝治病,少不得还要麻烦师父指点。 既然如此,那关于这丹药的来历,没必要遮遮掩掩,坦然说道:“这是宫内万寿节的贡品,敦王殿下怀疑,皇上的病情与这药丸有关。” 孙杜仲听她提起谢晞,微微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将话题放在了这药丸之上,说道:“这药丸倒是无毒,前朝的那位文皇帝患有风疾,所用的金丹,大抵就与这丹药差不多。只不过药效燥烈,服用后会神志亢奋,须得及时消散方可无碍。” 在林紫苏面前,关于这丹药的作用,孙杜仲实在是没法多说,又含糊的补了一句:“扶阳固精,至妙要药。” 他说话间,又用指甲刮了一点粉末放入了口中,砸了一下嘴,自言自语道:“奇怪!难怪这丹药是贡品,果然有些门道!” 八十八 丹药 孙杜仲说着取出了药臼,将药丸捣碎研磨,又点了油灯,取了药粉炙烤,屋内登时冒出浓烟,散发出一股呛人的味道。 林紫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待浓烟散去,问道:“师父,这药到底是何来头?” 孙杜仲一脸凝重,也顾不得避嫌,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丹药,混用了金丹和红铅丸的配方,药性更为猛烈。” 林紫苏脸色惊惧,红铅丸,她在祖父的笔记里见过记载。 这是光宗时一名方士所献的药方,以乳粉、辰砂、磁乳香、秋石等入药,最主要的一方药,是女子的癸水。 光宗当年奉玄修道,数次召道士入宫讲经,赏赐甚厚。 那些精通旁门左道的方士,为了求得富贵,纷纷迎合光宗的私欲,这红铅丸便在宫中大行其道,据说是专治五痨七伤、虚惫羸弱诸症,实则是房中术的助兴之药。 光宗一朝,共办了五次选妃大典,选了七次秀女入宫,以供制药及助兴之用。 至光宗殡天时,宫内嫔妃二百多人,宫女上万人,这在历朝历代也是绝无仅有。 祖父的笔记里写道,此丹药有违天和,是以只是简要说明,制法和用量只字未提。 孙杜仲见林紫苏一脸羞愤,显然是对这红铅丸也有所耳闻,轻咳了一声,化解了脸上的一些不自在,说道:“自先帝承继大统后,便禁绝红铅丸,没想到就这么几十年,这等害人的药竟又出现了,丫头,这药是何人献的?” 据林紫苏所知,卫王府里所用的宫女并不多,倒是卫王的两个儿子,这几年娶了不少姬妾,且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她又想起骆樱悲愤的神情,以及谢晞欲言又止的态度,心里越来越明朗,没想到卫王一个堂堂的亲王,竟会在自己府上做如此的事情。 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指出卫王,那这个牵涉就大了。 卫王用自己儿子的姬妾炼药,甚至还有可能去修炼房中术,这可是惨绝人寰的丑事。 若是卫王被爆了出来,皇家固然颜面无存,那些与卫王府结亲的人家更是要名誉扫地,甚至包括骆家这样的二品大员府上。 到时候不但会惹来皇家的震怒,也会惹来那些人家的记恨。 不能说,千万不能说,林紫苏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 林紫苏极少说谎,有些不太自然的说道:“敦王殿下只是怀疑这药与皇上的头疾有关,倒没有说这药是从哪里来的。” “敦王为何把这药给你?” 孙杜仲这才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一双浑浊的老眼骤然收紧,问道:“他是想让你为皇帝医治头疾?” 林紫苏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孙杜仲当即就跳了起来,说道:“你这个傻丫头,谢晞那个家伙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种抄家灭族的事你也敢应下?” 林紫苏第一次见孙杜仲如此暴怒,说道:“师父,此事干系甚大,我不得不应下……” 孙杜仲须发皆竖,当即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不就是死了个皇帝吗?有多大点的事?皇帝死了还可以再换,大衍已历八世,那又出过什么事?” 听说林紫苏已经答应了谢晞,孙杜仲一反常态地暴怒,连言语也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如今的这位皇帝,可不是什么看破红尘的人,若是有一线生机,你以为皇帝不会寻人医治吗?” 孙杜仲不容林紫苏分辩,接着说道:“为皇帝治病,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听说皇帝现在还在昏迷当中,一旦出了事,那可就是要人头落地!” 林紫苏在心底叹了口气,师父说的这些,自己又何尝不知? 孙杜仲想起了往事,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来历,想来你也听说过一些。当年我从离开太医院,都说我是因医死了宫里的那位金才人,引咎离开,其实根本不是那样。” “我为那金才人医治时,一探就知是喜脉。当时我向她道喜,没想到,她却是极其慌乱,与我说了实情。她自进宫后从未得过皇上的宠幸,那孩子,是她入宫前就怀上了。” “我想了想,与其揭破皇帝的丑事,还不如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因此就开了治风寒的药。当时我也是怕闹出什么事,那药分量极轻,是万万吃不死人的。” 林紫苏想起了父亲说的话,和孙杜仲的今日里说的话加以印证,就想出来个大概。 宫里的一位嫔妃入宫前不检点,入宫后才发现有了身孕,为了保命,一直对外遮掩。 在某次请太医院瞧病时,被当时的太医孙杜仲看了出来。 孙杜仲保全自己,并没有声张,还为了掩人耳目,开了些治风寒的药物。 然而,那金才人吃了药之后,却是因小产死了。 “后来我在狱中关了几个月,就明白了大概。那金才人身死,定是皇帝知晓了她的丑事,借着小产的名义让她死了,我就是倒霉,正好卷到了这样的破事里。” “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死了不打紧,没想到却连累了师兄为我担罪。这些年以来,一想到师兄,我这心内就不好受。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这丫头出现,我就是想着,把你培养成他那样的神医,九泉之下我也能交差了。” 孙杜仲说到动情处,止不住地老泪纵横,接着又道:“眼下若是你接了这差事,那离身死可就不远了。我教了你医术,那便是害了你,也害了你们林家。” 孙杜仲情真意切,林紫苏听的心中发酸。为皇帝治病可是非同小可,这里面的后果,孙杜仲都经历过,因此也说的极是透彻,他不希望自己重走他的老路。 不过谢晞说的也没错,眼下情势危急,皇帝决不能在这个时候魂归西天。 林紫苏待孙杜仲平复了心情,用极是平淡的语气说道:“师父,北狄已攻破了金澜关,若是皇上就此殡天,那可是要天下大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候林家还不是一样要破亡?” 八十九 中毒 北狄破关而入,如今已是满朝惊动,孙杜仲这里,已然有人提前来备伤药了,这等大事自然是听了很多次。 孙杜仲显然是没想到,林紫苏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竟会做这样的打算。 京里的人们,在这个年纪,大多数还是懵懵懂懂,稍微年长一些的,大多数想的也是自己的婚事,从没有人会往国家危亡上想。 孙杜仲看着徒弟明媚的小脸,头上梳的是双螺髻,宛然是少女的装扮。把这样的一个少女推到了反而 想起当年师兄对自己的照顾,孙杜仲心下一横,冷声说道:“不就是头疾嘛,老头子这几年手底下的头疾病人没有上百,也有八十,你和那个不靠谱的敦王说一下,治这病我最是拿手!” 林紫苏瞬间就明白了孙杜仲的心思,她今日过来,本是想找师傅探究一下卫王那丹药的配方,完全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如此在意自己的安危。她将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说道:“师父,这是我和敦王之间的约定,你就莫要插手了。” 孙杜仲用力的在林紫苏头上狠狠一戳,冷笑道:“你个傻丫头!你以为,那个谢晞真的是想让你医治吗?就算他能把你带进宫去,就算你有出神入化的医术,宫里有那么多的大人和太医,会让你这个黄毛丫头动手吗?” 孙杜仲这下极其用力,林紫苏又不闪不避,登时将林紫苏额头上戳了一个红印子。 孙杜仲有些后悔,就将怒气撒在了谢晞的头上:“谢晞这个混蛋,怕是早就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怕我不答应,这才把你搬出来威胁我,好了,你告诉他,这活儿老头子接了,以后有事找我便是,莫要再打你的主意!” 师徒两人将话说开,林紫苏还想再请教一些病症,门外琥珀却是一路小跑进来,气喘吁吁说道:“大……大小姐,骆三小姐哭着上门,着急要见你一面,夫人就让奴婢来寻小姐,让你尽快回府。” 林紫苏心下甚是诧异,眼见着外面的日头,将近正午,这个时候贸然到别人家中,那可是极为不敬。 骆玥这个时候找上门,那定然是有极其要紧的事情。 林紫苏忙与孙杜仲告辞,出了门就见王庆生牵着马车候在门口,琥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奴婢想着这日头有些毒,就把他给拉了过来。” 孙杜仲的药铺离康宁伯府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林紫苏刚坐上马车,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在了家门口。 林紫苏刚从马车上下来,骆玥着急忙慌地从院里跑了出来,见了林紫苏就一脸泪水,哭道:“苏苏,你救一救我大姐吧。” 林问荆今日休沐在家,紧跟在骆玥的身后走了过来,同林紫苏说道:“妹妹,这位姑娘自到了咱们府上,就一直在哭,着实是可怜,若是你能帮上忙的话,就帮她一帮。” 林紫苏带了骆玥回了自己院子,细问了详情。 骆樱被从卫王府接回到了娘家,一开始还是精神恍惚,到了昨日晚上用膳时,突然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骆府连夜请了京中有名的医生到府,忙活了一夜,仍是没找到病因。 还是南康大公主听说自己儿时的玩伴生了急病,到骆府探望时,偷偷地与骆玥说道,可以请林紫苏一试。 骆玥不明就里,不过还是听从了南康的建议,心急火燎地跑到了康宁伯府上。 人命关天,林紫苏当即就答应了下来,与毕氏打了个招呼,就随着骆玥一道,朝骆府赶了过去。 骆玥和林紫苏赶到时,骆樱的病房外围的是水泄不通。房外围了一大圈的丫鬟,静等着屋内的吩咐。 林紫苏跟着骆玥挤了进去,见这个不过三间的房子里,竟然也坐了十几个女眷。 左首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自林紫苏进门起,就一直拿着帕子轻声啼哭。坐在上首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一脸的不耐烦,喝道:“老大媳妇儿,你都哭了两个多时辰了,就知道哭,你能把阿樱哭醒过来吗?” 那妇人当下就止住了哭声,哽咽说道:“阿樱的命怎地如此之苦,嫁到了卫王府也就这几年,摊到别人身上,都是欢欢喜喜的做世子妃,自从阿樱嫁了过去,就没见她顺心过。” 上首的老妇人深深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抬头正好看见骆玥和林紫苏,问道:“阿玥,南康大公主不是让你去请神医了吗?那位神医不愿意来么?” 骆玥强打起了精神,拉着林紫苏说道:“祖母,这位妹妹就是南康姐姐说的神医。” 林紫苏听骆玥唤那老妇人“祖母”,上次来骆府时似乎也见过,忙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晚辈林紫苏,见过骆老夫人。” 骆老夫人微微颔首,寒暄了两句,算是见礼。她对林紫苏也有印象,不过对于骆玥的话,却是打心眼里也不信。 左首的那妇人听说来了位神医,停止了抽噎,也开始打量起林紫苏。她迟疑了几息,还是说道:“阿玥,这位姑娘当真可以救你大姐?” 骆玥有些不耐烦,说道:“大伯母,这位妹妹医术真的是没的说,南康姐姐说,齐驸马前些日子生了重病,都是这位姐姐给调理好的。” 听骆玥如此说,骆太夫人和骆大夫人均是动容,齐源是当朝的驸马,生了病随时都能请太医医治,没想到却找了林紫苏这样一个少女医治,那想来林紫苏也是有几分本领的。 房内的妇人们也小声议论了起来,有几个下首的年轻妇人显然是想起了一个月前京中的流言,偷偷对着林紫苏指指点点。 林紫苏不知杨兴尧动用了什么关系,竟然能够让南康大公主替他遮掩。自己在公主府上为杨兴尧医治了两次,到了骆玥口中,就成了为齐源医病。 她看出了房内妇人们的怀疑,当下也不再多说,让骆玥引着自己进了内室。 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林紫苏一见到骆樱的脸色,再拿着骆樱的手腕探了片刻,一脸笃定说道:“世子妃没有生病,她是中了慢性毒药。” 九十 解毒 一旁的骆玥顿时就跳了起来,大声说道:“我知道了!一定就是谢晏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一直都对姐姐横眉冷眼,如今厌弃了姐姐,又碍于姐姐的身份,就用了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骆太夫人和骆大夫人本来都只是在门口守着,听到林紫苏的话,却是表情各异。 骆太夫人一脸惊惧,骆大夫人则是悲从中来,方才停下的哭声顿时又响了起来。 骆太夫人问道:“阿樱好好的,怎地会中了毒?” 林紫苏又低下头,盯着骆樱的脸上看了片刻,就见骆樱靠近额头上的发丛里,有一处极其明显的疤印。除了那处疤痕之外,她的发跟处还挂着白色的颗粒,本该是白净的头皮上,却隐隐发乌。 这些症状,正与祖父笔记中记载的一味毒药相似。 可是,明明祖父说那毒药属于偶然发现,照理说旁人应该无从得知的,为何这毒会到了骆樱身上? 林紫苏站起身,对着骆太夫人说道:“世子妃中的是慢性毒,看如今的症状,怕是有四五年的时间了。” 骆太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说话也变的结巴,问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可有医治的办法?” 林紫苏不置可否,又上前揭开了骆樱的眼皮看了看,说道:“此毒虽不常见,但也并非无药可救,尚需要仔细琢磨一下。” 骆太夫人见她小小年纪,说话却是老气横秋,与她的身份明显不搭边,对她的质疑不由又增了一分,问道:“林大姑娘,自昨晚到今天,我们共请了十几位大夫,都没能看出阿樱是中了毒,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林紫苏没有回答骆太夫人的话,只是胸有成竹的说道:“世子妃是否中了毒,待会儿等她醒了,你们问她便知。” 骆大夫人听说林紫苏能将骆樱唤醒,顿时就觉有了希望,她登时闯进了内室,扑倒在地,紧抱着林紫苏大腿,哭道:“小神医,若是能将阿樱救活,我这里给你做牛做马也愿意!” 骆大夫人心情激动,双手也不知道使了多少力,一只手抱着林紫苏的小腿,另一只手却是拼命的拽着林紫苏的裙摆。 感觉自己的衣裙都快要被撕破,林紫苏有些尴尬,说道:“大夫人,你先歇一会儿,攒些力气,待世子妃醒了之后与她说话吧。” 骆玥也察觉到了林紫苏的窘境,劝解道:“大伯母,大姐的病情可是耽搁不起,你这样抱着苏苏,她如何能给大姐解毒?” 骆玥的这番话让骆大夫人瞬间警醒,放开了林紫苏。林紫苏到书案前写了几位药,递给骆玥说道:“阿玥,这药方上都是一些常见的药,你先让人尽快照着这药方抓药,带回来之后立刻煎药,待会儿要用。” 骆玥凛然遵从,当下唤了一名婆子上前将药方递了出去。林紫苏取出了自己的针包,对着骆玥说道:“阿玥,我这就行针,先将集聚的毒气散去,你去找两个有力气的婆子进来,将世子妃扶起来。” 林紫苏拈起金针,一眨眼的功夫,接连刺入骆樱任脉的十几个穴道。 骆大夫人爱女心切,一直都在注意着林紫苏的一举一动,见林紫苏纤指翻飞,比绣娘的手还要灵活,当即就止住了哭声,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林紫苏为女儿施针。 正屋里的另外几位夫人听骆大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俱是惊奇,等她们纷纷凑过来看的时候,林紫苏已经施完了针。 骆太夫人朝那几位夫人白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位林小神医在为阿樱治病呢,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坐回去!” 从“林大姑娘”到“林小神医”,骆大夫人明显也被方才林紫苏的这一手针灸的功夫给折服,因此马上就变了称谓。 这也正合了林紫苏的意,为骆樱祛毒,针灸的用处其实并不大,最紧要的还是用药,她之所以显露出这一手功夫,就是为了让骆家的人信服。 骆家人愿意配合自己治病,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下一步自己也能省了不少口舌。 林紫苏微微一笑,对骆太夫人说道:“待会儿药送过来时,我会用针刺世子妃的穴位,令她短暂清醒,这期间,万万不可大呼小叫,吓着了世子妃。” 因病人是自家的大小姐,骆府下人不敢怠慢,很快就将林紫苏所用的药煎好送了过来。林紫苏犹豫了片刻,还是拈起金针直刺入骆樱头顶的两处大穴。 林紫苏不住的捻动金针尾端,过不多时,就听骆樱“唔”的一声,接着便慢慢的张开了双眼。 骆大夫人见自己的女儿终于醒转,忍不住的喜极而泣,然而又想起方才林紫苏说的话,不敢吓着自己的女儿,忙用双手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骆樱悠悠醒转,见面前站着的竟是林紫苏,接着看到了骆玥带着泪的笑脸,不由有些诧异。她想问清楚原因,张了张嘴,竟然是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便闭上了眼,靠在一个婆子身上。 林紫苏说道:“世子妃,你刚刚醒转,身子还很虚弱,不忙着说话,先把药喝了吧。” 骆樱闻言睁开眼,就见一碗药递到了自己的嘴边,想也没想,直接喝了下去。 见骆樱顺利地喝了自己配的药,林紫苏暗暗舒了一口气。她配的这剂药虽是做解毒之用,不过加了护心脉的几味药,以防毒气乱窜。 因药中加了安神的成分,骆樱醒了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就昏昏而睡。 骆大夫人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她这会儿已经把林紫苏当成了救命稻草,不敢质疑什么,只一直盯着林紫苏的一动一静。 林紫苏麻利地去了金针,小声同身旁的一个丫鬟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个盆子,里面放些清水。”那丫鬟不知道林紫苏是何用意,不过还是依言做了准备。 屋子里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骆樱终于又有了动静。 九十一 荒唐 因是服了药的关系,这一次她身子不住地扭动,似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一个婆子依着林紫苏的吩咐,将骆樱扶了起来,另外一名丫鬟捧着一个装了清水的木盆上前。 骆樱刚直起身子,就忍不住地咳了起来,紧接着“哇哇”几声,吐了两口黑血出来,吐到了木盆当中。 那黑血到了水里,顿时将水染成了黑紫色,接着就是一股腥臭气四散在室内弥漫,骆太夫人用手帕掩住了口鼻,问道:“林小神医,阿樱中的这毒是从哪里来的?” 林紫苏微微有些诧异,骆樱中毒刚醒,就连自己都在关注骆樱的伤势,骆太夫人身为祖母,却问起了这等事,着实有些不太对劲。 不过这会儿林紫苏只顾着看骆樱的脸色,也没空在意这些细节,说道:“太夫人不必多虑,此毒虽是有些棘手,不过世子夫人把肺内的淤血清了出来,接下来医治便容易的多了。” 经过上次短暂的醒转,这一次骆樱醒来时,脑中已然回复了清明,刚醒来,就看见了一脸担忧的母亲,骆樱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母亲,你和二婶说一声,谢晏这个人狼心狗肺,可万万不能再让阿玥嫁过去。” 骆大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女儿醒来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和骆玥有关,不由得一愣。 外间的骆二夫人冷不丁听到骆樱说起自己的女儿,急忙闯了进来,也不顾室内刺鼻的气味,问道:“阿樱,你方才说的什么?” 骆太夫人对骆二夫人贸然闯入甚是不满,骆二夫人也不顾自己婆婆的怒气,疾步走到骆樱的床前,又放低声音问道:“阿樱,方才二婶没听清楚,你说什么?你二妹妹也要嫁到卫王府?” 骆樱长吁了一口气,只是点了点头。她见骆二夫人一脸疑惑,也没解释,先是朝林紫苏说道:“多谢林大姑娘,若不是有你,怕是我再过几天就要死了。” 林紫苏嘴上客气着,心里却是认同骆樱的说法。 骆樱说的没错,她中的这种毒能解的人可不多,若不是骆玥及时把自己叫了过来,再昏迷上几天,待毒气侵入五脏六腑,那骆樱就要香消玉殒了。 骆樱显然没想到自己中的是慢性毒,只以为是自己回娘家之前中的毒,涩声说道:“谢晏父子一直都在打着阿玥的主意,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对我下手了。” 屋内的人都没听出骆樱话里的玄机,都只以为谢晏是对骆玥也有非分之想,可骆樱嫁到卫王府成了这个样子,卫王府怎么还敢再来骆府求亲? 骆二夫人愤愤说道:“阿樱这才嫁过去几年,就如此的憔悴,他们卫王府根本就是在一直怠慢阿樱,阿樱在他们府上中了毒,这样紧要的事都没发现,这还想着让阿玥再嫁过去,卫王是不是老糊涂了?” 外间另外一位年轻夫人听了骆二夫人的埋怨,也接过话说道:“卫王府的想法未免也太荒唐了吧,咱家已然嫁过去了一个姑娘,还想着再让咱们嫁过去一个吗?” 骆太夫人脸色明显不好看,说道:“你们都少说几句吧,怎么说卫王府也是堂堂的亲王府,方才说的话若是传了出去,那可是冒犯皇亲的罪过。” 虽然骆太夫人靠着自己一贯的权威将话压了下来,不过骆二夫人心头还是存疑,当着这多么人的面子,她也不好问的太多,就打定了主意,待一会儿等人员都散了之后,定要问个究竟。 眼见着骆樱已然醒转,那些夫人们表达完了关切之情,就不再久留,一一告辞。 骆太夫人见骆樱似是无碍,装模作样的交代了几句,也是辞别而去。骆二夫人本想带着骆玥一起走,骆玥却是固执地留在了大姐房内。 内室里就剩下了骆樱母女,加上骆玥和林紫苏四个人。 骆樱一改方才的犹豫不决,对骆玥说道:“阿玥,不论我这毒能不能治好,你一定要防着谢晏。他给我下毒,这是他的第一步,等我毒发身亡,下一步,就是来咱们府上向你提亲。” 骆玥可没把谢晏提亲的事儿放在心上,她见自己的大姐暂无大碍,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古灵精怪,她拉着林紫苏的手说道:“大姐你可是说错了,有苏苏这个小神医在,你身上的毒定会无碍。” 骆樱勉强的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有苏苏在,不会让谢晏那个狼心狗肺的奸计得逞。” 林紫苏听她直呼谢晏的名字,显然是没了什么夫妻之情,立时就换了称呼,说道:“樱姐姐,你身上的这毒已经有四年多了,怕是在你嫁过去之后,就已然被下毒了。” 骆樱显然是没想到此节,本来抬手想抚摸一下妹妹的头顶,听了林紫苏的话,那只手突然就僵在了半空,过了好几息才喃喃问道:“苏苏妹妹,你是说,我早就中毒了?” 林紫苏点了点头,骆樱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紧接着突然大笑了起来,本来端庄大方的脸扭曲了起来,说不出的阴森。 她这笑声来的突兀,把其他三人都吓了一跳。 骆大夫人听说女儿中毒这么久,本来心内是既气愤又心疼。不知自己女儿怎么突然情绪大变,骇然道:“阿樱,你怎么了,你可莫要吓唬母亲啊!” 骆樱又格格笑了几声,这才止住了笑,说道:“原本以为,那谢晏是对我动过心的,没想到,我竟是这样的一个可怜虫,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竟还对他抱有幻想。” 林紫苏立时就想起了自己的前一世,倒是和骆樱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前世里,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虫?所托非人也就罢了,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刻,还在想着与那个男人成双成对。 却从来没想过,那个人早已视自己如敝屣。 骆樱凄然一笑,朝母亲和林紫苏看了一眼,说道:“不瞒你们说,我虽是嫁入了卫王府五年,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九十二 公道 三人俱是一惊,骆大夫人当即就睁大了眼,呆了半晌,也不顾骆樱胸前的血迹,紧紧抱住骆樱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啊!” 骆大夫人抹着眼泪说道:“当初我就不想让你嫁过去,还不是你祖父和你父亲一直坚持着,我才勉强同意,没想到,竟是把你推进了火坑里。” 骆樱脸上的笑极其肆意,轻声说道:“我从没怪过母亲啊,要怪,就怪我有眼无珠。” 在林紫苏的印象当中,骆樱端庄大方,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放肆的笑。 骆大夫人显然也是被吓到了,立时就松开了骆樱,诧异地问道:“阿樱,你,你这是……” 骆樱笑道:“母亲,你还记得吗?我嫁过去的时候,一直过了半个月才回门,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骆大夫人想了想,只记得当时说是皇后召女儿进宫小住,也就没太过在意。她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茫然地摇了摇头。 骆樱粲然一笑,说道:“我新婚的那一晚,进了我洞房里的不是谢晏,而是卫王。” 屋里的气氛顿时如凝固了一般,除了骆樱的声音之外,再没有任何的声响。 林紫苏虽是猜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此事听骆樱亲口说了出来,仍是十分震惊。 骆樱又笑着说道:“我当时也傻,竟一头撞在了墙上,后来醒了,才知道把自己撞了满身的血,额头上也留了一个疤痕,养了十几天才算是好了一些。” 她说着,还伸出手拨开了自己的头发,指着额头说道:“你们瞧,我这里还留着疤呢。” 屋内的几个人没有人关注这个问题了,骆大夫人嘴唇哆嗦着半天,想张嘴安慰女儿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骆樱见骆玥脸色涨的通红,全身紧绷着,如同一只小老虎一般,正在自己的床尾站着,就给了妹妹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方才的话说了起来。 “自那日之后,卫王就没有再纠缠过我,那个谢晏也从来对我没有好脸色。我就在卫王府里老老实实当我的卫王世子妃,至于他们父子俩的那些破事儿,我是能躲就躲。没想到躲了五年,还是没躲过去,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当初一了百了。” 骆樱的嘴角闪过讥讽的笑,朝母亲说道:“父亲总和我说,卫王府金枝玉叶,嫁过去之后定然不会亏待了咱家。您说,他当时怎么就没让我嫁给卫王呢?若是那样的话,我还当什么世子夫人?现在可不就是卫王妃了么?” 经骆樱的这个提醒,骆大夫人就想到了当年卫王府提亲时,自己丈夫一反常态的热络,女儿一开始是不愿意嫁的,最后丈夫软硬兼施,才算劝动了女儿。 骆大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她霍地站起身,说道:“阿樱,你是说,你父亲他……” 骆大夫人顾忌着骆玥和林紫苏在场,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骆樱却是毫不客气地说道:“母亲,这下你该知道,父亲的吏部清吏司郎中是怎么来的了吧。” 听女儿这么说,骆大夫人又呆呆地坐了回去,将女儿的手紧紧攥着,过了良久才说道:“阿樱,你身上的毒还没完全好呢,先不要想那么多,安安心心把身体养好,我这就去找你祖母说说,让你祖父给你讨个公道。” 骆樱自嘲的笑了笑,说道:“那此事就拜托母亲了,女儿已经完全想通了,您不必担心。” 骆大夫人殷切地交代了几句,转头又向林紫苏表达了谢意,退出了屋子。 林紫苏是为骆樱解毒而来,没想到一不小心,却听到了如此多的隐私,还是和卫王府相关。 她想到卫王府也向自己的妹妹林紫珠提亲,听骆樱说了这么多,心惊胆战。心下打定了主意,等回府后立即向父亲说明白,尽快与卫王府摆脱干系。 林紫苏起身将骆大夫人送了出去,正要仔细检查一下骆樱的状况,然后再细问一下。 却听骆樱说道:“林大姑娘,我比你大了一些,就叫你苏苏妹妹吧,今日劳烦你了,我身上的毒,先不忙去解。” 骆樱转头又朝骆玥说道:“阿玥,姐姐要你记住一句话,没人会替你主持公道,你要是想要一个公道,那就只能自己去讨。” 骆大夫人操心女儿的事,心里一团乱麻,她步履匆匆的出了后院,正要去找丈夫骆文诚商量。 刚到了前院,却被一个下人拦了下来,说是大老爷正和老太爷在书房中议事,所有人都不得靠近。 骆府外院的书房里,骆老太爷骆休和骆老夫人正端坐在罗汉床上,他们的身前,站着骆大老爷骆文诚和骆三老爷骆文歆,皆是低头屏住呼吸。 “我看阿樱中的那毒,八成是卫王府下的,听阿樱说,世子又看上了咱们的三丫头,不想惹来非议,就想先把阿樱这个绊脚石给除掉。” 骆文歆紧皱着眉头,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谢晏好狠的心呐,阿樱可是他的结发妻子,竟然会下如此的狠手。” 骆老夫人说起来,满心的气愤:“当年结亲时,我看他一表人才,说话也彬彬有礼,还以为阿樱嫁过去,定然不会受什么委屈,哪想到,竟做出这般禽兽行径,早知如此,当时你们的提议,我就该反对才是!” 骆文歆对母亲的话甚是赞同,也是愤愤不平的附和道:“咱家已经嫁过去了一个女儿了,还要再把阿玥给娶过去,他想的倒是好。凭什么还要听他们的摆布,等他们来提亲时,直接推掉不就行了,卫王父子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老三!你给我住口!” 一直未曾发话的骆休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骆文歆顿时闭了嘴巴,骆休狠狠地瞪了自己三儿子一眼,朝骆文诚问道:“老大,阿樱是你的女儿,你怎么看?” 骆文诚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躬身说道:“父亲一向深谋远虑,儿子但凭父亲吩咐。” 骆休皱着眉头,似是在斟酌着词句。良久才站起了身,淡淡说道:“记得当年卫王府来求亲时,卫王曾征求了我的意思,我对他说的是,‘岂以五男易一女?’,今日,我要和你们说的,仍是这一句话。” 九十三 林紫苏一直在骆府,陪着骆家姐妹坐到了黄昏,这才回到了府上。 她刚进了家门,门房的管事就急急的通报,说是林远志自下衙之后就传了话,请她到了家中就去外书房一趟。 林远志在书房里已经等了有一会儿的功夫了,正一脸闷闷不乐的在书房里喝着茶,见林紫苏进来,神色才稍微有些缓和,说道:“大姐儿,听你母亲说,你去了骆府为卫王世子妃诊病,她的病情如何?” 林紫苏简单说了骆樱的状况,只说是中毒,却没说中毒的原因。哪知林远志听后却是极不自在,过了半晌才说道:“我今日遇到了卫王世子。” 这两日京城风云变幻,宫里一大早的就召了文武百官参加早朝。这次朝会由谢曜主持,没想到的是,几位皇子也都参与了朝会。 因皇帝病重,京中治安越发的混乱,虽是撤了戒严,但各个重要关中仍集聚了大量的禁军。 如此一来,仅靠着京兆府来维持京中的治安已经明显不够用了。 吏部左侍郎章若谷建言,一大批的功勋子弟整日里在五城兵马司无所事事,不妨由他们来协助京兆府。 谢曜当即准了章若谷的请,因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徐文韬已被准许随军出征,三皇子谢晖当场举荐了卫王府的世子谢晏。 林远志所在的工部营缮司本来就是个闲散的衙门,那些鸡毛蒜皮的公事,也实在不好拿在朝会上来说,每次参与朝会,也只是参与而已。 散了朝会之后,林远志正要回衙,就被谢晏叫住。 谢晏说起了卫王府万寿节前的提亲,说是再过几日,就派人来府上商议婚事的细节。 因林紫珠的婚事不过是黄氏口头答应,也没什么凭证,林远志打的主意是“拖”字诀。 皇帝尚在病中,卫王府但凡顾忌着朝中的影响,也不会催着结亲,若是皇帝一病不起,那就是国丧,这门八字没一撇的所谓亲事自然就告吹了。 没想到的是,这个卫王世子居然直接了当的找上了自己,话中还隐约带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让林远志极为不舒服。 林远志这一整日都在思索着应对之法,回到家中,听说林紫苏竟是去给卫王世子妃探病,就想找女儿问一下大概。 林紫苏听说谢晏竟主动找上门催婚,心里有些紧张,生恐父亲一不小心就应了下来,忙问道:“那父亲是怎么和卫王世子说的?” “还能怎么说,自然是说你二叔还没回京,我们家里都做不了主。卫王府我们惹不起,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林远志心下烦闷,不自觉地在房中踱起了步,说道:“黄氏这个蠢妇,到现在,还想着让紫珠嫁进卫王府,哪有这样当母亲的,竟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林紫苏当下就想起了骆樱的遭遇,骆樱虽并没有明说,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被父亲骆文诚逼着嫁人,无奈之下才嫁到了卫王府。 想到这里,林紫苏不由得对父亲的决定生出一丝不信任,自己可是还没见过那个二叔呢,若是他也和黄氏一样,那林紫珠的一辈子可就要毁了。 林紫苏试着问道:“父亲,我那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接下来的两日,康宁伯府上风平浪静,似乎卫王府拿林远志的说法无可奈何,也就消停了下去。 这日林紫苏正在厨房里,摸索着该如何去改进红豆糕的口感,刚将拌好的红豆磨成了粉,就见翡翠从外面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大小姐,外面有两位都察院的差爷找您。” 林紫苏初听时疑惑,过了几息,就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等到了前院,果然就听一个胖乎乎的官差说道:“你就是林大姑娘罢?卫王世子妃敲响了登闻鼓,状告卫王世子谋杀发妻。左都御史陶大人发了传票,请你过去问话。” 太祖立国之时,为使民声上达天听,依着前朝的规矩,设了登闻鼓院,并专设了官员管理,一有冤民敲响登闻鼓申诉,须由都察院亲自受理,如有官员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堂堂的卫王世子妃状告世子,这可是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当林紫苏随着都察院的官差赶到都察院时,门口已经被不明真相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在闹哄哄的声音中,林紫苏和掠影随着官差挤进了都察院里,迈步进了正堂。掠影却是被当成了“无关人等”,被拦在了正堂之外。 骆樱就在大堂里坐着,见林紫苏走了进来,站起身歉然说道:“林大姑娘,实在是抱歉,把你也拖了进来。” 林紫苏朝骆樱会心一笑,接着就给大堂上的几个官员见礼。她是康宁伯府的大小姐,也算是稍有地位的人,只是简单的朝几人福了几福。 坐在都察院大堂正中的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陶然,根本没心情计较林紫苏的行礼。 自他硬着头皮接了骆樱的状子后,就眼皮直跳。 今上自继位之后,对待宗室藩王甚是宽容,御史们参奏宗室的奏章,这几十年来就没见皇帝批过几件。 卫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堂堂的近支亲王,他的家务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管,自己也不敢管。 偏生这卫王世子妃敲响了登闻鼓,太祖皇帝可是有明令,登闻鼓声闻于天,凡鼓声响动,必有回音。 也就是说,不论此事是何缘由,自己都要在皇帝那里有个呈报。 可自己的都察院,不是来调停宗室事务的! 陶然有些怨念看向了骆樱,心中腹诽着,这个世子妃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以她的身份,明明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直接去找帝后主持公道的,非要把事情捅到自己这里,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幸亏自己也做了些应对,邀了掌管宗室事务的昌国公和大理寺卿邱光祖一齐旁听,就算是出了事,那也不能自己一个人担下责任。 陶然先是朝昌国公问道:“公爷,下官这就要开始问话了,你看是否妥当?” 九十四 问案 昌国公梁广心里一直在憋着气,他本来是在家歇着,得了陶然的邀请才赶了过来。 陶然派人去请的时候,向梁广说的是,有人敲了登闻鼓,涉及到了皇家宗室,因此陶然请他过去一趟。 他虽是名义上掌着宗人府,但各种具体的事务都交了礼部在管,又因睿宗时各地的藩王自相残杀,如今能留存的,也就没几个地方的藩王了。 这些藩王唯恐惹了皇帝的猜忌,平日里也都是安安静静在封地里,生怕传了什么风声到了京里。 梁广本以为,又是那种藩王与民争利的小事,等到了之后才知道,等着自己的竟然是这等破事。 卫王那可是御史们都不敢招惹的主儿,自己这个闲散的国公,又哪里能说上话? 来都来了,再想离开是绝无可能,梁广斜睨了陶然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陶大人想问就接着问吧,就怕呀,你是开场容易收场难啊。” 陶然尴尬地笑了笑,又朝大理寺卿邱光祖问道:“邱大人,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邱光祖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也就是来旁听的,陶大人请自便,不必听从我的主意。” 陶然在心中将二人臭骂了一顿,定了定了心神,这就宣布开堂。 他先是让骆樱将状子上的话又复述一遍,接着道:“世子妃,你说卫王世子对你下毒,可有证据?” 骆樱自进了都察院之后,就从没像其他的告状者一般形容凄苦,反而脸上一直都带着得体的笑。 她听陶然又问起了自己,嫣然一笑,说道:“证据自然是有的,人证就是这位林大姑娘,前两日我中毒昏倒之后,就是林大姑娘到骆府给我医治。” 陶然又打量了一下林紫苏,见她年纪幼小,容颜娇嫩,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医生,不过还是问道:“林大姑娘,世子妃说你是人证,你,有何答对?” “世子妃说的不错,她的毒确是我医治的。我看世子妃天庭发乌,发有结晶,脉象散乱,为无神之脉,因此敢断定,世子妃乃是中毒所致。眼下仍有毒性在世子妃体内,大人若是不信,找人一验便知。” 陶然点了点头,抬眼问道:“听林姑娘所述,倒是有些道理,不知师承何处,如今在哪家医馆高就?” 林紫苏道:“我的祖父原是供职太医院,我目前是惠丰街孙家医馆的学徒。” 门外有几个旁听的百姓本来是不信林紫苏就是医生,不过听他提起了孙家医馆,有两个人倒是记了起来,一人如大梦方醒一般,说道:“原来是这位姑娘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她!小小年纪,医术很是不错,赵大娘的孙子被马撞了,就是她给医好的!” 大堂外顿时就传开,正堂里陶然却是不以为然,听了林紫苏的答话,他就“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这林大姑娘虽然说的头头是道,但毕竟是年纪太小了,又只是一个学徒。 人微言轻,就算是说的再多,那也无法服众,更不能作为依据上报给皇帝。 怎么着也得是个太医过来,那才有说服力。况且,太医们也知道哪些事能说,哪些事不能说,最好是把此事给糊弄过去。 但太医们可都是给皇亲国戚看病的,自己是个外官,没有皇帝的旨意,是万万请不动太医的。 陶然想起了身边的梁广,昌国公身为皇后的兄长,在太医院也是有一份面子的,于是就朝梁广说道:“公爷,案子审到了这里,您看,是不是得请一个太医院的御医过来。” 梁广已经下定决心,这件事,自己是万万不能插手。就假装着没有听到,侧着身子对陶然说道:“陶大人,我这两天上火耳背,方才你说的是什么?” 陶然心里又是一阵腹诽,看来这太医是请不到了,那就请一个有名头的人过来,最不济也能堵住旁人的嘴,当下就说道:“来人,去请对面千金堂的吕大夫过来。” 不多时,吕大夫就带着药箱走了进来,那吕大夫须发皆白,脸色红润,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想来他也是认识邱光祖,待向梁广施完了礼,又朝邱光祖作揖,絮絮叨叨的寒暄着。 陶然不耐烦的说道:“吕大夫,咱们长话短说,世子妃身子有恙,你去瞧瞧是何病症。” 吕大夫听说坐在自己对面的竟然是世子妃,又连忙行了一礼。待行完了礼,这才不慌不慢的为骆樱看诊。过了一刻钟,吕大夫仍没有什么结论,陶然有些着急,问道:“吕大夫,世子妃的身子如何,你可看出些什么?” “双眼无神,脉象虚浮,当是肺气不足,嗯嗯,肺气不足。”吕大夫一手搭脉,一手捋了捋雪白的山羊胡,自顾自说道:“世子妃身子虚弱,当及时进补才是。” 陶然、梁广、邱光祖听吕大夫如此说,都不由松了口气。 既然世子妃没有中毒,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估计也就是夫妻间闹了些龃龉,世子妃气不过,就过来敲了登闻鼓。 虽说是有律例,敲登闻鼓状告不实者,须受杖一百,不过看在虚惊一场的份上,陶然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只想把这个案子给尽快了结。 他笑着朝骆樱说道:“世子妃,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你身子无大碍,就请回吧。昌国公负责宗室事务,改日就由他出面,替你们夫妻说个和如何?” 骆樱还在等着吕大夫搭脉,没有理会陶然的话。 梁广听陶然又把这事牵扯到了自己身上,脸色不虞,正要斥责几句。陶然当机立断,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说道:“国公身膺众任,这等小事,请国公万勿勿推辞。” 陶然虽是急着结案,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的谨小慎微,还是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句:“吕大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边吕大夫刚刚诊完了脉,听陶然问起,就站起身,摇头晃脑说道:“陶大人,世子妃的肺气不足,究其成因,似是中了一门稀奇古怪的毒,这毒性子虽缓,但却极是阴毒,不知不觉就取人性命。世子妃,多亏你遇到了老夫,否则,后果……唔,后果难料呀!” 九十五 祸害 门外旁听的百姓,听吕大夫如此说,顿时炸开了锅,有的人脸上甚至还闪过一丝兴奋。 这可是大衍未来的亲王给自己的王妃下毒,比话本里可精彩多了,有几个好事者立时就要挤出人群,将这事第一时间传扬出去。 陶然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暗暗后悔自己真不该多嘴。他恨恨地瞪了吕大夫一眼,讪讪说道:“世子妃身份尊贵,竟还有人敢对世子妃下毒,这可着实没想到。” 骆樱问道:“陶大人,既然确定我中毒,那是不是该宣被告上堂应诉了?” 陶然瞬间就出了一脑门的汗,那卫王世子是何等身份,岂是自己想宣就能宣到的? 就算他杀人放火,那也不是自己能管的,更何况是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 许是出汗以后,头上透了些热气出来,陶然脑中灵光一闪,问道:“世子妃,你这中毒一事,是如何发现的?您说是世子下毒,可有什么证据?” “自然是有证据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来你这里。” 骆樱脸上带着笑,从袖中取了几封信出来,在手里扬了扬,对陶然说道:“这些是他的亲笔手书,信里面都是他下毒的证据,你把他叫过来对质,自然就清清楚楚了。” 陶然欲哭无泪,这个卫王世子果然是个纨绔子弟,办事如此不牢靠,给人下毒还要写信,这下可是真的推脱不掉了。 事已至此,按着大衍律的流程,该传谢晏过来问话了。 陶然想了想,对骆樱说道:“世子日理万机,未必会如约到场,下官且试上一试。”他说着,吩咐了一名都事去卫王府,将卫王府世子给请过来。 骆樱笑着说道:“对方可是被告,陶大人竟如此客气?” 门外的百姓听骆樱如此说,也都纷纷起哄。陶然苦着脸,朝骆樱低声说道:“世子妃,下官再请问一句,这案子可否私了?你此时撤诉,还为时未晚。” 骆樱轻笑了一声,意示不屑,她将一封信拆开,取出了里面的信纸,将信封递了出去,说道:“陶大人,你让人带着这信封过去,他看到后一准儿能来。” 陶然接过信封,就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公子亲启”几个大字,那字写的极是丑陋,看字的间架结构,倒是出自武人之手。 他不知骆樱是什么意思,不过总算是给自己指了条路,就将信封交给都事吩咐了几句。 林紫苏心中了然,看来骆樱今日的都察院之行没什么问题了。 因为林紫珠的亲事,这几日父亲一直在躲着卫王府,生恐得罪了对方。既是自己是骆樱的证人,那就不妨在这里看上一出好戏。 哼!卫王几十岁的人了,还妄想着自己的妹妹,卫王府里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谢晏来的极快,围在都察院四周的民众见到谢晏的打扮,就纷纷猜测着他的身份,不住地对他指指点点。 几个官差护着谢晏进了都察院,一进正堂,谢晏铁青着一张脸,径直朝骆樱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谢晏却是低声下气说道:“阿樱,你在这里闹什么,快随我一起回去!” 见骆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不出喜怒,谢晏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还以为她要拿着几封信让自己身败名裂,没想到不过就是想吓唬自己而已。 这个骆樱,还是和以前一样蠢。 说来也奇怪,自己精心寻找的毒药,这个骆樱中毒五年,居然还没死透,也算是命大。不过这样的蠢人,放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得尽快找个机会将她给解决掉。 谢晏心下轻松,朝正堂上的三位大人拱了拱手,说道:“本世子与世子妃闹了些不快,没想到她一时任性,竟到这里胡闹来了,请各位大人见谅。” 他这一客气,陶然和邱光祖都站起来还礼。陶然笑着说道:“夫妻之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世子回去好生劝劝世子妃,家和才能万事兴嘛。” 陶然说完,又朝骆樱说道:“世子妃,既然世子来了,你就随世子回去吧。今日之事咱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下官一会儿写个呈报,明日向宫里复命。” 骆樱丝毫不为所动,淡淡说道:“陶大人,如今被告已然到场,似乎可以接着审案了吧。” 陶然一愣,没想到骆樱还是坚持着要告状,于是连连朝谢晏使眼色,指望着谢晏能出口再劝一劝。 谢晏一路上都在猜着骆樱的动机,心里猜了几个可能,还是不确定骆樱打的是什么心思。 这个紧关节要的时候,可不能由着她将事情闹大。 谢晏清了清嗓子,凑在骆樱耳边说道:“你乖乖地随我回去,我这就找人给你父亲升官,他现在不是五品嘛,我给他连升两级,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骆潇一脸嘲讽的笑,说道:“是啊,你是堂堂的卫王府世子,出了事也有人替你遮掩,一个太仆寺少卿,一个国子监祭酒,你这次,又准备给我父亲什么官职?” 谢晏觉得自己府上的隐秘被骆潇当众揭破,顿时恼羞成怒,他指着骆潇说道:“骆潇,本世子与你好声好气说话,只是想以和为贵,不要以为我怕了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骆樱不再去管谢晏,举起一张信朝陶然躬身说道:“陶大人,这里是关于卫王府世子毒害发妻的证据,大人一看便知。” 这信的内容可不能让别人见到! 见骆樱竟将这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交给都察院,谢晏大惊失色,伸手就去抢那信,骆樱挣扎了几下,终究是没谢晏的力气大,被他把信抢了过去。 谢晏笑的极为得意,说道:“你这个贱人,别以为你拿着几张纸就能威胁老子,既然给你脸不要脸,那就休怪老子不客气。” 他一边说,一边双手用力撕扯,片刻间将那几张纸撕的粉碎。 “世子你慢慢撕,真的信在这里呢” 骆樱一声轻笑,扬了扬手中的一叠纸,趁着谢晏恍神的功夫,上前两步,直接放在了陶然的书案上。 陶然盯着书案怔怔看了几息,突然哭丧着脸,朝谢晏低声乞求道:“世子,你说这信,我看还是不看?” 九十六 和离 谢晏只觉自己的呼吸就要停滞了,这些信事关重大,里面是自己以三皇子的名义与秦州总兵田建章的来往。 大衍自英宗之乱之后,便对宗室约束极其严格,宗室子弟不允许交结外臣。 虽然说起来,各个皇子和藩王都有私交甚厚的朝臣,但这种事儿,决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况且一旦说出去,可就是坏了三皇子的大事。 这要是传扬出去,都察院里的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们,怕不是要闹的天翻地覆。 皇帝又是个疑心重的,三王子和父王与皇帝关系亲近,皇帝自然不会重罚,自己的世子之位可就保不住了! 他迟疑了片刻,故作镇定说道:“陶大人,这信里的内容也没什么,不如……不如你交给本世子,我自会去和皇上说明。” 谢晏说的轻松,但一双手不住地在袖中颤抖,连带着身子也在左右晃动。 陶然自然是看在眼里,心内有些鄙夷。这个谢晏,名义上是世子,既然敢给自己的妻子下毒,却没有那份胆量承担,又漏了这么大的一个漏洞,果真是不肖子孙呐! 骆樱是皇帝赐下的世子妃,一旦谢晏下毒谋害发妻证据确凿,那不但有杀人的罪过,还有欺君之罪,就算皇帝念在近支的份上,这个世子的位置肯定是要让出来了。 陶然认定了面前的书信非同小可,试探着向骆樱说道:“世子妃,下官这几日中了些暑气,大夫交代不能过劳,这信,本官就不看了。您有什么要求,不妨提一下,本官若是能满足的,一定尽量满足。” 他唯恐骆樱不信,又朝梁广和邱光祖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人也都是会意,忙说道:“是啊,世子妃,一切都可从长计议。” 骆樱打量了三人一眼,问道:“昌国公,陶大人,邱大人,你们可是说话算数?” 陶然连连点头,说道:“这个自然,有公爷和邱大人在,自然算数。” 骆樱斩钉截铁说道:“好,我要谢晏写一张和离书,承认对不住我。并向皇上上一道奏章,请皇上准许我们和离。” 听到骆樱如此说,谢晏顿时松了一口气,本来还以为她会狮子大开口,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 自己看到这个骆樱就烦,早就想把她解决掉,可惜一直没机会。 既然她想和离,那没关系,先给她一张和离书稳住她,随后再谋算就是。 少了一个骆樱也没多大影响,左右骆家的把柄都在自己这里,日后自己想拿捏骆家,有的是机会。 至于奏章,那就更为好办,皇帝正在宫里静养,这几日都是内阁和二皇子批红,负责宗室具体事务的又是礼部,递上去肯定会照批不误。 他唯恐骆樱反悔,连忙说道:“好,我答应你!和离书我现在就可以写给你,奏章回去就写。” 见骆樱点了点头,谢晏又道:“你手里有多少书信,这些东西,在你那里我可不放心。” “书信我都交给了陶大人,你若是不放心,就自行和陶大人商量吧” 骆樱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又朝陶然说道:“陶大人,那几封书信你看着办吧,看或不看,都与我无关。我觉得还是当场烧掉的好,省得世子担心,你也担干系。” 既然骆樱不再纠结于谢晏下毒,那事情便容易的多。在陶然的主持之下,谢晏当即就写了一纸和离书,并与骆樱互按了手印。 和离书的末尾处,不但有昌国公梁广和大理寺卿邱光祖的签名,还加盖了都察院的大印。 终大衍一朝,和离书一般只用男女双方签名即可。 若是涉及财产分割,也不过就是加盖一个地方官府的印记即可,似这等规格的和离书,可谓是空前绝后。 骆樱收了和离书后,陶然立即找了一个火盆,当着谢晏和骆樱的面儿,将书案上的那几张纸烧成了灰。 眼见着火盆里的火苗逐渐熄灭,陶然算是彻底送了一口气,经过自己的一番努力,总算避免卷入一场宗室的风波之中。 骆樱朝陶然盈盈行了一礼,说道:“民女谢陶大人主持公道。”又朝梁广和邱光祖各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两位大人仗义执言。” 陶然本还觉得惶恐,过了几息就反应过来,如今和离书签过,骆樱与卫王府再无瓜葛,自然是没了世子妃的身份。 想到被骆樱这样搅合,陶然就一阵心塞,方才自己顾忌着骆樱的身份,不敢造次。 这会儿既然骆樱成了“民女”的身份,那就该教训一顿才是。 他轻咳了几声,正要说教几句,那边梁广却是不住地朝他使眼色。 陶然知道梁广的意思,今日这案子能顺利结案,实属不易,万万不可再让人有借题发挥的机会。 他偷眼看了下谢晏,见谢晏黑着脸,手里的和离书已被他揉成了一团,看来是正在气头上。 陶然顿时就没了说教的兴致,一声惊堂木响,就此退堂。 一场闹剧就此而散,围观的民众觉得甚是不过瘾,嘟囔着四散而去。 都察院的事情已了,林紫苏生怕家人担心,吩咐掠影先回府交代一声,自己却是随着骆樱一起出了都察院,上了一辆早在此处等候的青蓬马车。 马车里,骆潇和骆玥都是一脸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姐妹两个本来也想随着大姐一起到都察院陪着大姐,但骆樱没有答应,只是吩咐两人在门外听信就行。 两人等得着急,尤其是见谢晏进去了之后,更是唯恐谢晏对骆樱不利。 骆玥见到了大姐,顿时松了一口气。问道:“大姐,怎么样,谢晏肯与你和离吗?” 骆樱扬了扬手中的和离书,接着回过头去,伸出手扶了林紫苏一把。 待林紫苏在马车里坐定,骆樱这才笑着说道:“有苏苏妹妹为我出谋划策,焉有落空的道理?” 骆玥当下就笑逐颜开,紧挨着林紫苏坐了下去,搂住林紫苏的脖子,笑着说道:“苏苏,我可是越来越佩服你了。你看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术好,性格也好,不仅能做小玩具,还能给大姐出谋划策,我呀,就想嫁给你算了。” 九十七 主谋 帮骆樱拿到了和离书,林紫苏心中也甚是舒畅,在马车里与骆玥说笑着,时不时的传出一阵笑声。 看了自己的三妹与林紫苏言谈甚欢,骆樱心中闪过一丝欣慰,又有一丝羡慕。 自己是骆家的嫡长女,如这般年纪时,在世人面前装出大家闺秀的样子;到了卫王府,为保全自己,又只能装出人畜无害的样子。 好在自己是皇帝赐婚,谢晏父子不敢做的太出格,才让自己苟活到了今日。可自己的这副模样,生死又有什么分别? 青春烂漫时,自己成了家里推给卫王的垫脚石,如今青春已逝,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骆樱心头一阵迷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又想要成为什么样子? 马车在青石板街道缓缓前行,转过一道街角,马车先是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到两声响,似是什么东西从侧面撞到了马车上。 马车车夫咒骂了起来,刚骂了一句话,立时就噤了声。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响,马车外似是到了不少人。车上四女都不知怎么回事,正要朝外面张望,马车一边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声音说道:“林大姑娘,本王正要等着你瞧病呢,你倒是有空,去给人当讼师去了。” 林紫苏抬头,就看见谢晞那张令人生厌的笑脸,正笑吟吟地朝自己招手。他将头伸进马车里,又道:“啊哈,原来骆家的三位小姐都在啊,本王倒是打扰各位了。” 骆氏姐妹三人均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林紫苏的名声如此大,连堂堂的王爷都在等着林紫苏瞧病。 林紫苏可不信,谢晞当街拦下自己,就是为了向别人吹嘘自己的医术。 她打量了谢晞一眼,淡淡说道:“臣女那点皮毛医术,不想殿下竟如此看重,当街拦下臣女的马车,臣女可真是受宠若惊。” 谢晞笑道:“病来如山倒,本王也是逼不得已。本王已经交代过了,若是本王就此一命呜呼,那可就唯你是问。” 林紫苏嘴角一抽,似谢晞这等中气十足,哪里像是重病的样子? 谢晞又朝骆樱说道:“骆大小姐,你这里应该没什么事了吧,这位小神医,本王可否借去用用?” 骆樱并没有立时回答,一双美目朝林紫苏看去,意示询问。 林紫苏知道这个敦王的脾气,可不想他当街闹起来,极不情愿地被谢晞“请”下了马车。 待下了地,这才看到,十几个护卫将马车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卫士还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车夫的颈中。那车夫吓得簌簌发抖,怪不得方才不敢叫喊。 若是自己不应下,怕是这马车今日是别想走了。 一个长随打扮的中年人见林紫苏下了马车,立时打了个唿哨,一辆马车从深巷里驶了出来,行到了林紫苏的身边停了下来。 看来这谢晞是早有准备,林紫苏暗自摇了摇头,不知道这谢晞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刚上了马车,就听那谢晞低声喝道:“冯仁元,事情已办完,回十王府!” 林紫苏听谢晞的意思,竟是要把自己带到敦王的宅子。 他这般大张旗鼓地把自己带到了敦王府,那父母还不是要担心坏了? 正自担心,接着眼前一花,竟是谢晞也跳上了马车。 他仿佛是知道林紫苏的心意一般,笑道:“不知道这马车去哪里就敢上车,苏苏,我是该说你傻呢,还是该夸你胆大包天?” 谢晞说话声中,马车已然动了起来。林紫苏对谢晞当街抢人甚是不满,气鼓鼓的不说话。 谢晞又逗弄了几句,见林紫苏仍旧是不理会自己,便自言自语说道:“我就是好奇,骆樱手里的那些书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那三哥一向谨慎,可不会落下这么大的一个把柄,还能到骆樱的手中。” 自己到都察院也就一个时辰,没想到谢晞这么快就得了风声,看来,这谢晞在京中的眼线可不少,林紫苏哂笑道:“王爷不是遍地耳目吗?大可以去打探一番。” 谢晞摇了摇头,笑道:“有你这个主谋在这里,我又何必问道于盲?骆樱今日闹的这些,是不是你教她的?” 既然谢晞猜了出来,林紫苏想了片刻,觉得没必要向谢晞隐瞒,说起了前因后果。 骆樱当日万念俱灰之下,把这几年在卫王府里的见闻尽数说了出来。 卫王迷信修道,不知是从哪里听到,所谓阴阳双修的法门。 这法门源自于旁门左道,须得网罗才貌双全的女子,以供平日修炼。那些寻常的宫女,卫王又着实看不上,于是卫王府就借着诗会的名义,为卫王挑选双修的对象。 除了骆樱之外,这几年里,卫王府共娶了九任新人,对外的说辞就是卫王府上只有两个儿子,人丁单薄,要多生一些儿女,才能开枝散叶。 在外界来看,这些家境一般的姑娘,一步登天嫁到了高门朱户。 实则是一进卫王府,均成了卫王的禁脔。 为了遮羞,这些少女们又不敢声张,只得如骆樱一般忍气吞声,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在得知自己中毒之后,骆樱万年俱灰,一心想要到宫中面见皇后,揭露卫王父子的恶行。 林紫苏当即就拦住了她,皇帝还在病中,皇后性子怯懦,也多半不敢管这等事,这个时候,可不是鱼死网破的好时机。 于是在林紫苏的建议下,骆樱敲响了登闻鼓,表面上是状告谢晏的罪状,真实的目的就是借机要挟谢晏,拿到和离书,摆脱那个藏污纳垢的卫王府。 卫王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谢晞早听说了个大概,他本来一直是遮掩着此事,尤其是不想让林紫苏听到。 没想到,这种腌臜的事,还是传入到了林紫苏的耳中。 谢晞皱着眉头,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就说,今日在督察院里,你是如何让骆樱蒙混过关的?竟然连陶然、梁广这个老狐狸都不敢声张?” “这有何难?” 九十八 林紫苏一脸嘲讽,自古皇家秘辛都是知道的宇少越好,传扬出去,知情者难免要遭遇封口。遇到了敏感的东西,朝中的这些大人们,一个个都是能躲就躲。 她也没有瞒着谢晞的心思,说道:“这几位大人可都是出了名的滑头,听说是涉及到了谢晏投毒杀妻,唯恐沾惹了麻烦,自是不敢介入太多。” “骆大小姐说,谢晏一向与秦州总兵田建章有过书信往来,每次都是阅后即焚,没想到有一次,信封还留了一半没烧完,急着出去。她得了个机会,就把那半个信封贴身藏了起来,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这可是林紫苏的得意之作,林紫苏说的甚是轻松:“我模仿着那半张信封上的字迹,重新写了一个信封,还真骗倒了谢晏。” “那信里的内容,你不知道是什么,又能怎样模仿?”谢晞倒是有一些好奇了。 林紫苏笑的眉眼弯弯,说道:“这个就更简单了,反正也没人敢看。那几张纸上,我就是随意抄了几句诗词。” 被林紫苏的笑意感染,谢晞心下轻松,问道:“你如此做,就不怕,万一哪个不怕死打开来看,穿帮了呢?” “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是不敢看。” 林紫苏摊了摊手,说道:“能到陶大人这个位置上的,可没几个不怕死的。” 林紫苏一脸狡黠的笑,在谢晞看来,如同一只偷吃到葡萄的小狐狸。 谢晞突然低下了声音,用一副极是柔和的口吻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林紫苏止住了笑,觉得谢晞这语气有些异样,一双美目疑惑的打量了谢晞片刻,问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什么不对的吗?” 谢晞摸了摸鼻子,说道:“卫王府牵扯甚多,为了骆樱这个不相干的人,你去惹他们做什么?” 两人说话间,马车平稳地驶入了十王府。待马车停了下来,谢晞先是跳下了马车,紧接着就伸出手要去扶林紫苏。 这动作极其自然,两人也都没觉得异样。 直到林紫苏伸出了手,才惊觉如此甚是不妥,忙缩回了手,低头说道:“不敢劳烦殿下,臣女自己下车就行。” 谢晞这也才反应过来,暗暗庆幸,又有些可惜。 这个林紫苏,总是会让自己犯病,幸好方才没有碰到她。 不过,错过了这么个机会,又有一丝不甘心,没有了发病时的惊天动地,反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渴望。 心痒难搔,也是林紫苏带来的。 一名太监迎着谢晞和林紫苏进了院子,林紫苏不由暗暗打量起院子里的陈设。 谢晞所居的这院子从外面来看,与南康大公主的院子相差无几,然而进了前院,就发现两者的风格迥异。 若说南康大公主的府里是如同齐源一般的雅致,谢晞的府上就颇为符合他一贯胡闹的性格。 偌大院子里,天棚、鱼缸、石榴树这些物件应有尽有。 然而整个院中,却是放了五个鱼缸,搭了三个天棚,挨着石榴树栽了四株海棠、一株金桂,还有一个月季苗圃,里面的月季花开的正盛。 客厅前的一株海棠树上,缠了一圈紫红色的亮银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大衍京城之中,烟花柳巷之地,皆是在门口显眼处悬挂红绡,意谓“红袖招”,有招揽客人之意。 林紫苏仰头,正好看见那银纱迎风招展,不由得皱眉。这可是一个王爷家的宅院,就这样挂着红纱,这谢晞真的就不在意么? 林紫苏的表情变化,谢晞看在眼里,立时叫过来一个太监问道:“小福子,那红纱是怎么回事?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呢,这是谁胆大包天,敢在树上乱挂东西?” 那太监四十多岁,肥肥胖胖的,与小福子这称呼甚是不相称。 他听到谢晞的问话,慌忙低眉答道:“回殿下,这是柳絮姑娘挂上的,她今早过来,说这是她栽下的树,得留个记号,免得王爷认错,就把披帛给挂了上去。” 谢晞气的直摇头,斥道:“宋福!怎么说你也是这府里的承奉正,还兼着总管,就这样让她把这东西挂了上去?” 宋福陪了谢晞十多年,对这个王爷也算有些了解,听王爷的语气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欲抬头看一下王爷的表情如何,却是看到了谢晞身旁的林紫苏。 自家王爷可还从未领过姑娘到府里,宋福眼前一亮,顿时就明白了谢晞的意思,毕恭毕敬说道:“王爷没怎么见过柳絮姑娘,不知道她的脾气。柳絮姑娘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虽说她是在咱们这里住着,可奴婢约束不了她。” 谢晞对宋福的说法甚是满意,说道:“那些个人都是旁人送过来的,本王也不好得罪,这才给安排到后院里。这个柳絮,以后不能再放任她胡闹啊,否则,岂不是说母后无识人之能?” 宋福连连称是,又问道:“王爷,后院那边您可有交代的?” 谢晞不满地瞪了宋福一眼,宋福知道自己多嘴,又连忙低下了头。 林紫苏歪着头看了看两人,觉得这主仆二人的对话着实古怪,问道:“王爷心急火燎的把臣女带到你的府上,你究竟是得了什么病症?” 谢晞听林紫苏提起病症,瞬间又笑了起来,说道:“苏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书房说话。” 林紫苏还没有接话,宋福忙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敦王府这书房建在一个单独的小院里,与外面的杂乱无章不同,这院子里没有什么树木,除了三间房之外,种了遍地的花草,最高的也不过到膝间而已。 两人一路无话,待林紫苏随着谢晞进了书房,更是惊叹,这书房一尘不染,比自己的书房要干净整齐的多。 林紫苏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笑道:“王爷,就算是韬光养晦,也不用演的如此投入,贵府上下杂乱无章,你看着就不觉得糟心吗?” 九十九 悸动 谢晞暂不作答,先是请林紫苏就坐,又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送到林紫苏的面前,这才涎笑着说道:“本王日理万机,可没时间管这等小事,若是有一个当家的王妃在,何至于整日闹的鸡飞狗跳?” 一股茶香扑鼻而来,想来是茶水已然泡开。 两人不过是刚刚进了书房,显然是方才趁着两人在路上的时候,有人泡好提前送了过来。 林紫苏捧起茶盅品了一口,只觉唇齿间满是清香,不自觉地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大大的杏仁眼也成了细细的月牙,还忍不住赞了一句:“好茶!” 林紫苏的一声称赞,让谢晞甚是受用,得意着说道:“这是去年万寿节时江南的贡品,我看着不错,就在父王那里取了一些。” 谢晞还想显摆几句,林紫苏直接就打断了他的说话问道:“殿下,你大费周折的将我邀请到你府上,不会只是让我来品茶的吧。” 林紫苏揶揄道:“又或者,殿下是想让我见识下贵府上的莺莺燕燕?” 不知为何,谢晞对“莺莺燕燕”这几个字莫名生出了一些抗拒。 他看了林紫苏一眼,见林紫苏说话时并没有太多情绪,又有些失望,苏苏怎么就没吃醋的表现呢? 果然,那个秦鹭是与自己胡说八道的,自己竟然还这么傻的信了。 谢晞轻咳了一声,说道:“苏苏,今日邀你过来,就是要和你说一些事,思来想去,也只有我这里密不透风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咱们长话短说吧,我见过父皇,他已然同意让你进宫医治。” 谢晞刚把话说完,就见林紫苏似笑非笑地在看着自己,又肃容说道:“果然是瞒不过苏苏,我想着你是孙老的徒弟,昨日就去和孙老说了此事,他怕你在宫里受了委屈,要随你一起进宫。” 谢晞说的煞有介事,要不是师父和自己说过,林紫苏还真以为他说的是实情。 不过林紫苏也不想揭破他,接着问道:“我师父说了,他是太医院的罪人,宫里的人可是都不待见他,殿下你是如何说服皇上,让我师父进宫的?” 既然林紫苏有此一问,谢晞也不隐瞒,将自己进宫与皇帝的对话说与了林紫苏。 两人计议了将近半刻钟,谢晞又想起卫王府的事情,顾不得口干舌燥,还要再交待几句,门外隐隐传来了一阵丝竹之声,接着一个女子的歌声就传了进来。 “妾是蓝田玉,日来欲生烟。平生爱横卧,晶莹让人怜。更有一点红,妙处不可言。……” 歌声圆润柔媚,咬字也甚是清晰,显然是时常练习。林紫苏初听第一句时,还想称赞,接着听到第二句时就觉不像话,再往下就实在是不堪入耳了。 听到第三句时,林紫苏脸上生出了薄怒。正要质问,没想到谢晞比她还要激动,当即跳了起来,推开门阴着脸喊道:“宋福那个狗东西呢?让他给我滚过来!” 歌声还未停歇,宋福就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院子,谢晞指着宋福骂道:“你这个狗东西,不是你去后院安排吗?这歌声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这就去后院,看看是谁唱的,先饿她三天再说!” 谢晞骂完,仍是不解恨,接着吼道:“林神医正在为本王治病,耽误了本王的病情,本王就打断你的腿!” 宋福还是第一次见自家的王爷生了这么大的气,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先是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这才慌忙跑出了院子。 谢晞连忙向林紫苏告罪,林紫苏只是冷笑着不答话。 没过多久,那歌声和丝竹声就戛然而止,接着就是宋福一溜儿小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王爷,那边是皓雪和宝帘两个不长眼的,不知王爷回府,竟然比起了才艺,这才惊扰了王爷,奴婢已然封了她们的住处,请王爷随后发落。” 正午的阳光极其霸道地炙烤着大地,晒的人头昏脑胀。 谢晞偷偷地瞧了林紫苏一眼,见林紫苏目露寒芒,嘴角却是噙着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生气,就没好气的瞪了宋福一眼。 宋福只觉后背冒了一阵冷汗,忙低下了头。 谢晞心中尴尬,不过还是强笑道:“苏苏,你瞧,下面的人不懂事,连这等事,都得本王亲自去吩咐,让你见笑了。” 经过了这几次的打交道,林紫苏觉得谢晞虽是说话轻浮,但知进退,行事又不露首尾,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这才放心地跟着他一道回府。 只是没想到,这个谢晞居然死性不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儿让下人唱那些浓词艳句,真当自己听不懂吗? 还特意让下面的人去安排,真真是可恨! 林紫苏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王爷要管教下人,那臣女就不打扰王爷的私事了,今日就此告辞,请王爷好自为之!” 林紫苏说完转身就走,谢晞这才想起,今日大张旗鼓地将林紫苏“劫”到自己的府里,除了交代一些要事之外,还真是让林紫苏给自己瞧病的。 况且,自己还听从了秦鹭的建议,精心准备了一大桌的酒菜,林紫苏这一走,自己今日的布置可不是全泡汤了? 他一急之下,抢上几步,握住了林紫苏的手,说道:“苏苏,本王的病你还没医治,可不能就这样走了。” 谢晞虽是心急,但顾忌着林紫苏是自己的病源,不敢用力去握。 林紫苏却是没有回头,甩了一下胳膊,就挣脱了谢晞,大踏步地走出了这个小院。 谢晞没有再去追,在原地呆立了片刻,这才用力捻了自己的手指。 只觉指间滑腻异常,似乎还残存着林紫苏的气息,忍不住放在鼻端狠狠嗅了几下,隐约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幽香。 似乎,心又开始悸动了。 宋福这次谨慎的多,见自家的王爷迟迟没有开口,低声问道:“王爷,这位姑娘该如何安排,请王爷示下。” 谢晞没好气地说道:“这位姑娘可是本王请回来的贵客,你说,该怎么安排?” 宋福顿时了然,待他走出院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百 心思 谢晞的这一番雷霆震怒甚是可怕,让宋福有些不寒而栗。 马车安排的极快,没等林紫苏走出敦王府的大门,门口就有人将马车准备好了。 送林紫苏回府的是那个叫冯仁元的中年人,林紫苏来敦王府时,就是由他驾乘的马车。 冯仁元面容清癯,一身儒生打扮,倒像是一个文人。 他对林紫苏甚是恭敬,一路领着林紫苏走到了大门口。 林紫苏正要上马车,身后一个甜腻的声音说道:“冯长史,这位姑娘是谁呀?竟然还要你来送?” 林紫苏转身看去,就见从门房里走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身舞女的打扮。 这女子一身火红色的裙子,登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上身缦衫领口开的甚大,勉强遮住了酥胸,在缦衫外面裹了层银红色的轻纱,正好将裸露出的身子遮住。 隔着轻纱,那姑娘精致的锁骨,在阳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那姑娘虽是同冯仁元说话,一双勾人的眸子却一直在林紫苏身上打量,她见林紫苏也回过了头,就朝林紫苏笑道:“我们这些人每日里争来争去,没想到,却是这位妹妹第一个进了王爷的书房。” 冯仁元是敦王府的长史,他本来已经坐在了车夫的位置,听到有人叫自己又跳下了车。 他看到了门房处的那女子,应了一句道:“回柳絮姑娘,这位林姑娘是王爷的贵客,送贵客回家,正是在下的职责。” 冯仁元最后这个称呼相当考究,既不是“属下”,也不是“臣下”,而是“在下”。 这句话的意思相当明显,这个柳絮姑娘不是王府中的人,身份却又比冯仁元高了一等。 林紫苏朝冯仁元递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一个舞女而已,居然比一个王府长史的身份还高?敦王府里还着实是古怪。 不过那柳絮既是不相干的人,那自己就没必要理会。 林紫苏朝冯仁元递了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就转过了身子上了马车,不去理会那个柳絮。 柳絮没想到林紫苏竟然会无视自己,笑容顿时收敛了起来,目送着马车远去,她转头朝门房问道:“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来头?” 门房挠了挠头,说道:“这个小的也不清楚。” 柳絮压低了声音,说道:“把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人放进王府,就不怕王爷拿你问罪吗?别忘了,你可是一直拿我银子的。” 自柳絮进入王府这两年多来,这门房每个月都能从柳絮那里拿到十两银子。 他每年的月钱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两而已,拿着这一笔银子,他在京中置买了多处田产,日子也过的无比惬意。 听柳絮在质问自己,门房顿时有些慌神,连忙说道:“那位姑娘是随着王爷一起进来的,至于是什么身份,小的可没那个胆子问。不过她那一身穷酸样,那能跟姑娘您比呀,您可是……” 门房说着,就朝柳絮的身上看去,这一下,正看到轻纱下若隐若现的雪肤,眼睛顿时有些呆住,脸上生出了贪婪的笑意。 柳絮好似对男人们的这个笑容毫不陌生,故意将肩头的轻纱放松了一些,口中却极是严厉的说道:“我这里有几件事,你可得给我盯紧了!” 林紫苏坐着马车回府的时候,谢晞已经换了一身装束出现在了宫里。 “父皇大喜,儿臣昨日说服了孙杜仲,他已然同意到宫里替父皇医病,由他出手,父皇的病定然会药到病除。” 皇帝正闭着眼躺在软榻上,听谢晞如此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起伏。 这几日以来,他的头疾稍微恢复了一些,每日虽也是会发作,临朝施政是没有什么问题。 北境那边的局势依然严峻,不过长安侯已然带了二十万大军前往北境,让皇帝安心不少。 既然群臣都知道自己病了,那就不妨“病下去”,看这帮忠臣良将如何尽情发挥。 谢晞的胡闹由来已久,他可不信自己这个儿子会好好的劝说孙杜仲,谢晞所谓的“说服”,怕是又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皇帝直接了当问道:“小四儿,你与父皇说实话,这次又用了什么歪门邪道?” 谢晞假装苦恼道:“果然是什么也瞒不住父皇,我就这点心思,还被你看的一清二楚。” 皇帝当即就勉力坐了起来,找了块迎枕垫在身后,换了个斜倚在床上的姿势,瞪着谢晞说道:“知子莫若父,尤其是你这个小滑头,朕一个盯不住,你就要给我惹是生非。” “康宁伯府的那个林大姑娘,想必父皇还记得吧,她算是孙杜仲的关门弟子。” 皇帝顿时就明白了谢晞的主意,脸上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这孙杜仲是替朕治病的,你如此威胁于他,他肯为朕实心医治吗?” 谢晞一脸悠闲地说:“父王放心,儿臣也劝了林大姑娘一齐进宫,届时师徒二人都在宫中,不怕孙杜仲不听话。” 皇帝对谢晞的提议不置可否,沉声问道:“那个孙杜仲朕不过就是用用,早晚是个弃子。你将他们两个绑在一起,究竟意欲何为?” 谢晞却是摇了摇头,嬉笑着说道:“父皇,这次你可是想岔了,儿臣是想,将我们两个绑在一起。” “你们?你和林家那个小丫头?” 皇帝一脸的不敢置信,皱眉道:“四哥儿,那林大姑娘岁数还小,你和她又不是同一路人,就放过她吧。你若是想胡闹,今年的选秀,让你母后替你多选几个就是。那个林远志,朕还打算重用,你就莫要打他女儿的主意了。” 谢晞依然是混不吝的表情,说道:“父皇,您说晚了,儿子今日已经把她带到了十王府。” 听谢晞提了这个,皇帝的脸色更加阴沉:“东厂那边刚报给朕,说你动用私卫,扰乱京中安宁。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没想过学好?人家好好一姑娘,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至于把人当街拦下吗?” “她是去给儿臣瞧病的,儿臣的病,怕是只有她能治了。”谢晞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皇帝当即默然,过了片刻,才涩声问道:“小四儿,当年东二所的事,朕给压了下去,你是还在怨恨朕吗?” 一百零一 谋划 林紫苏到了家中,就见一家人在正厅中,整整齐齐地坐着,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林远志见到了女儿,也没问今日发生的事,笑着招手道:“大姐儿,你回来的正好,你二叔刚刚回京,这会儿去了华光院更衣,待会儿啊,咱们一大家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林紫苏点了点头,在兄长林问荆的下首坐了下去。 父亲口中的“二叔”,自然就是林紫珠的父亲林无患。父亲刚说完,林紫苏就想起了那桩莫名其妙的求亲,以及父亲对卫王世子的推托。 原以为二叔回来还需要些时日,实在没有想到,二叔回来的这么快。 如今看来,父亲的缓兵之计似乎用处不大了。自从她从骆樱处了解了卫王府的内情之后,就觉不寒而栗,那个卫王好色且蠢笨,行事不会去想什么后果。 他看上了自己的妹妹林紫珠,那就断然不会因为父亲的拒绝而善罢甘休。 林紫苏还在替林紫珠担心,黄氏的声音已然隔着院墙传了了大厅:“那卫王府可是尊贵无比,平日里咱们想到不敢想的人家,如今看上了紫珠,仲安,你待会儿可要跟大哥好生说道说道。” 一个男音“嗯”了一声,便不再答话,接着又听黄氏说道:“还有啊,咱们风哥儿的婚事你也跟大哥提一下,怎么说你也是京官了,可不能像樗城那般寒酸。”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一身敝旧的黑色直?,看起来年纪比林远志还要大。 来人正是林无患,他刚进了门,就深深一揖,说道:“小弟见过大哥、大嫂,这一个多月,内子及几个孩子蒙二位费心,小弟感激不尽。” 林远志忙起身相迎,笑道:“二弟,你此番回京任职,咱们一家总算是在京城团聚了。” 当下林远志就为林无患介绍起了自己的子女,而林无患也与三个小辈打了个照面,并给他们各自附送了见面礼。 待林无患介绍完,林远志才发现在林半夏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壮实的妇人,因隔着林防风和林半夏,林远志看的不是太真切,不过还是能猜到这妇人的身份。 林无患见大哥的眼光在往门口看,顿时醒悟了过来,向那妇人招了招手,满脸和蔼说道:“吕姨娘,快来见过大哥和大嫂。” 见大哥和大嫂对吕姨娘也是一般的亲热,黄氏在一旁撇了撇嘴,低声“哼”了一声。 林紫苏就在母亲身边站着,听出了黄氏的不满,打量起了吕姨娘。 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然而这吕姨娘脸色干瘦,身材粗壮,明显是经常干活,和美色是半点也沾不上边。 想起了黄氏的霸道,林紫苏不由得有些同情起自己的二叔,这个吕姨娘,怕是黄氏是故意恶心二叔,才为二叔做主找的吧。 林紫苏心里还没猜透,黄氏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大哥,你也该管管仲安了,家里都穷的揭不开锅了,还要学着别人家纳妾。我这好不容易替他寻了一个姨娘,现在整日里倒是埋怨。” 虽偶尔有着黄氏的不满,不过当晚一家人坐在一起,加上林远志和林无患两年多没见,把酒言欢,畅叙兄弟情谊,这一顿饭倒是其乐融融。 秦雅君整晚都和林紫珠坐在一块儿,林紫珠本就是言语不多,加上她又有些忌惮秦雅君,这一晚上竟没怎么和秦雅君说过话。 眼看着康宁伯府的一家人久别重逢,欢喜无限,仿佛自己就是个局外人一般,秦雅君心下恚怒。 当日在山南时,那个黄氏可是和自己父亲拍胸脯保证,林家绝对不会亏待自己。 到了京中,黄氏就把自己放在了一边不闻不问。 这林家着实是可恶,自己处处与这一家人为善,没想到上至林远志,下至林紫珠,皆是对自己冷淡处之。 秦家在京中可不缺宅子,若不是还想指望着,以林家表小姐的身份去见郑陌尘,她早就离开林府了。 自从打听到了郑陌尘的下落之后,她不止一次去找林远志套近乎,甚至就差直接言明,若是能帮自己引见郑陌尘,一切花费都可以谈。 林远志当即就拒绝了她。 无奈之下,她偷偷地去找了郑陌尘一趟,希望郑陌尘能配合自己,郑陌尘却是出言不逊,外带着冷嘲热讽。 黄氏可是拿了自己家五百两银子,到了京城里却是如此不中用,连林紫苏那个黄毛丫头都能踩在她的头上,在林家里是半点指望不上黄氏。 看来,自己的未来,还需要自己来谋划。 既然那个郑陌尘说林紫苏是天生凤女,那不如就把林家毁掉,看看这所谓的天生凤女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好在皇帝一病不起,礼部为皇子们选妃的事务也一直在耽搁,只要一切没有尘埃落定,那自己就还有机会。 三皇子那边,也承诺了自己,只要愿意接近谢曜,一切都好商量。 想起三皇子谢晖,秦雅君还是比较佩服,这个三皇子,可是在毫无助力的情况下,最后身登大宝,这份心思,着实是可怖。 三皇子说是会安排自己去接近谢曜,不知是有何目的?难不成真的就是想成就谢曜和自己的好事? 秦雅君对谢晖也是一直心怀警惕,她实在摸不透谢晖的想法,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与他离的太近,是在与虎谋皮。 自己的才气谢晖也是见过的,他就真的不怕自己在谢曜身边,成了谢曜的助力吗? 秦雅君一直都相信自己就是这个时代的主角,那么,说不定这个三皇子,就是为自己铺路的。 不过郑陌尘这个人不好相与,天生凤女的机会是越来越渺茫了,接下来,也只能多多利用这个三皇子才行。 明日里再去找一下郑陌尘,若是达不到自己的目的,哼哼……林紫苏、林远志,你们就等着吧。 秦雅君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阴毒的笑容。 一百零二 合计 林紫苏对林无患的到来满怀隐忧,二叔不见得会同意林紫珠的婚事,但拒绝了卫王府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可着实不太好说。 虽然自己从骆樱那里听说了卫王府的罪证,但这些连堂堂三司都不敢过问的案件,就算自己有真凭实据,那也是没有人敢理会。 林紫苏怀着心事洗漱完毕,今日先是冒着日头去了都察院,又被谢晞带到了敦王府,大热天一路颠簸,早有些困顿。 回来时又强撑着精神陪着家人吃了饭,到了自己的屋内,戌时还未过。她在书案上铺了一张纸,随意在上面画了几道黑线,只觉眼皮沉重,遂搁下笔躺到了床上。 昏昏沉沉间,就听窗上的湘妃帘响动,林紫苏瞬间就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案上的蜡烛已烧的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林紫苏借着光亮去看,朦胧间就见一个身影,猫着腰从窗子中钻到了屋内。 林紫苏这下可是吓了一跳,急切间随手就在床边书案上拿了一件东西,朝那人影扔了过去。 先是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啊呦”一声,那个黑影立时直起身来。伴随着这个身影的惊叫,还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听声音,林紫苏约莫猜出了来人,心下没有方才那样惊惶。不过还是坐起了身子,满心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那身影却是没有说话,朝林紫苏的床前走了两步,正是谢晞。 只不过此时的谢晞形容有些狼狈,脸上一大团黑色,一身金丝长袍上有好几处阴影,想来也溅上了不少。 林紫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随手扔出的是砚台,砚台里似乎还有些墨汁。 看着谢晞狼狈的神色,林紫苏顿时就有些欢畅,这个谢晞,白日里还在恶心自己,这下终于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刚刚睡醒,林紫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伸手用手背掩住了樱口,懒洋洋问道:“殿下,你这么晚到我这里,不知又有何吩咐?” 谢晞仍是没有回答,连林紫苏有些好奇,抬眼朝谢晞望去。 林紫苏这才发觉,自己这会儿还是只穿了一个中衣,谢晞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在看,竟然看的目不转睛。 早知道这个谢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被他用如此放肆的眼光看自己,林紫苏有些羞恼。 她暗恨自己太过大意,谢晞可从来不是个安分的人,就算他害怕自己,那也要提防一下才是。 林紫苏急匆匆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走到屏风后,也来不及挑选,随手取下了一套今日换下的衣服换上。 屏风后顿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谢晞想象着林紫苏穿衣的动作,一颗心又开始剧烈跳动了起来。 明明在自己府里,不止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但偏偏只有从林紫苏身上传出来,才动人心魄。 谢晞细听之下,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直到林紫苏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谢晞这才回过神来,仍有些意犹未尽。 “殿下这般不请自来,有没有想过臣女的处境?”林紫苏冷着脸质问道。 谢晞这才举起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墨汁,说道:“来不及等到明天了,内阁那边有了动作,怕是明日朝会上就会发难。” “朝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紫苏蹙起了眉头问道。 “骆家要倒霉了,原先骆樱是卫王府的世子妃,还没人敢动骆休。这下没了卫王府做靠山,怕是要有人拿骆休出气。骆休抢了祁廷堂的工部尚书,这下怕是要连皮带骨头的吐了出来。这个时候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要牵扯到骆家身上。” 林紫苏心道,白日里刚刚帮骆樱拿到和离书,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从骆府的马车上拉了下来,你这时候来说这些,不是太晚了吗? 谢晞解释道:“你不用怕卫王府,谢晏那边由我来说,我料他不敢拿你怎么样。我听说你父亲平日里与骆休都有往来,现在怕的是,朝里那些无所事事的御史们,借题发挥。” 林紫苏以为谢晞又是在故意危言耸听,吸引自己注意,对此并没有太在意。 谢晞见她兴致不高,只得又换了一个话题:“杨兴尧得了西南的军报,锡泊国大肆入侵剑南,如今已至剑南关外。” 谢晞说的轻巧,林紫苏却是一脸惊讶,前世里可是没有这样的事。 锡泊国在中原之西,是史上有名的大国,一向与中原王朝摩擦甚多,自大衍立国之后,屡屡有锡泊国犯境,不过大衍有滇王府镇守西南,滇王府数代人征战了十几年,将锡泊国整治的服服帖帖。 锡泊国十多年前战败之后,再无力与大衍抗衡,是以一向都是与大衍相安无事。 突然这般毫无征兆的入境,难道是得了北狄入侵大衍的消息,就也想着分一杯羹吗? 若是锡泊国破了剑南关,不禁剑南一省危在旦夕,连带着周边三省都岌岌可危。 “父皇怕是得为杨兴尧和陈玉琪赐婚了” 谢晞的这句话让林紫苏吃了一惊,随即就反应过来了,如今北境战事未歇,若是西南局势紧张,那皇帝就只得尽力安抚滇王府。 若说滇王府所想,自然是求娶陈玉琪了。 谢晞面带笑容,悠然说道:“西南的局势,只有滇王府能稳住了,如今滇王和滇王世子都还在京中呢,父皇就得想法子,让他们尽快回滇州才行。” 见他脸上毫无紧张的神色,林紫苏顿时起了警觉,问道:“这个锡泊国入侵剑南,该不会是你和杨兴尧合计出来的吧?” 谢晞似笑非笑地看了林紫苏一眼,说道:“瞧你说的,那锡泊国怎么说也是西方的大国,我和杨世子何德何能?若是能驱使动锡泊国效力,那何不直接把锡泊国并入到大衍呢?” 林紫苏可不会被他这句话哄骗,自大衍立国之后,边关的卫所向来穷苦,加上朝廷里的军需往往供给不上,因此一直都有养寇自重的习惯。 滇王府在西南这么多年,怕是一直暗中与锡泊国有来往。 一百零三 不眠 这次锡泊国的出兵,应该只是个幌子而已,甚至连军报都是编造出来的。 看到谢晞的表情,林紫苏更是认定了这事是杨兴尧和谢晞所谋划,至于目的,那自然是显而易见,就是要让皇帝答应赐婚的请求。 这一招用的着实是厉害,大衍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就算皇帝忌讳滇王府,为了国内局势安稳,也不得不同意杨兴尧的请求。 一旦皇帝颁下了赐婚的圣旨,那陈玉琪可就要远嫁西南,怕是这一辈子都再难见到。 林紫苏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为了算计琪姐姐,连外敌入侵都用上了,杨世子真的就这么看重琪姐姐吗?” 谢晞听林紫苏如此说,干脆也不和她兜圈子,笑着说道:“瞧你说的,这哪里是算计,这是杨世子一片真心。” 林紫苏白了谢晞一眼,说道:“明明琪姐姐是不乐意的,你们这样做,就是在欺负她。” 外面微风轻松,室内的蜡烛随风摇曳。昏黄的灯影不住变换,在林紫苏的小脸上,勾勒出了不同的轮廓。 谢晞听出了林紫苏的嗔怪之意,只见她在灯光下眼波流转,眸色中似是有万千星辰,心下猛地一颤,本来还想调笑的话就没有再说出口。 他涎笑着摊了摊手,说道:“苏苏,我可没算计过你的琪姐姐,这一切的事儿,可都是杨兴尧的主意,跟我没关系。” 林紫苏“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谢晞只顾盯着林紫苏看,浑忘了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还没有说出来。 室内一片安静,窗外的池塘里蛙声四起,此起彼伏,仿佛是闹市里的喝彩声。 谢晞带着满身的墨水和满耳的蛙声离开时,中天悬挂着渐满的明月,月色与夜色交溶,天地间归于沉寂。 林紫苏已经没有了困意,取而代之的是困惑。 她是重生一世的人了,不是一个懵懂的少女。谢晞今日的匆匆到访,还有那些古怪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夜已深,人难眠。 这是一个许多人都不眠的夜晚。 第二日一大早的朝会上,并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然而在骆府上,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郑陌尘正坐在骆府的客厅里,一言不发的喝着茶。 因一大早骆休和自己的大儿子骆文诚去了朝会,陪着郑陌尘的是骆家的三老爷骆文歆。 因骆文歆年轻时不求上进,过了三十岁让一事无成,既无功名在身,又无一技傍身,骆休万般无奈,就将骆府上下的庶务交与他来打理。 郑陌尘一大早的守在骆府门口,一直嚷嚷着要求见骆休,这事儿骆府的下人不住地报与骆文歆,骆文歆无奈之下,只得将郑陌尘迎进了府里。 骆文歆满脸的不耐烦,见到了郑陌尘这个人,他就不自觉的想起了当年自己的那一段不光彩的经历,听说这人还养着自己的女儿,让他更是心虚。 但他不敢将郑陌尘赶出去,自己的父亲可是有过关照,若是郑陌尘到府,一定要把他留下来。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个十二年都没有再登过自己家门的人,突然到访,骆文歆顿时心生警惕,不住地打量着他。 郑陌尘被他看的久了,心里也是有些不自在,冷笑着说道:“骆文歆,你不必提防着我,我今日来,是有要事要与骆大人相商,可不是来寻你的晦气。” 骆文歆被郑陌尘说中了心事,也没心思去计较他的无礼之处,干笑了两声,说道:“已经派人去工部衙门催老爷了,你且再等上一等。” 郑陌尘点了点头,便又不再说话,大厅里恢复了沉闷。 骆文歆忍不住问道:“那个……郑陌……郑兄,佩瑶这些年还好吗?” 郑陌尘斜睨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你可是他的亲生父亲,这十二年你一直不管不顾,怎地今日又想起这个女儿来?莫非是看到我之后触景生情了?” 骆文歆尴尬一笑:“郑兄取笑了,待会儿郑兄见了父亲,还请你口下留情,莫要提起此事。至于佩瑶,这几日我忙完府上的事情,一定会补偿于她。” 郑陌尘不再理会骆文歆,静等着骆休的到来。 骆休这两日着实有些烦躁,先是听说自己嫁到卫王府的大孙女儿骆樱中了毒,接下来虽是被救了下来,这个不听话的孙女却溜出了府里,去敲响了鼓院里的登闻鼓,状告谢晏向发妻下毒,要求和离。 因都察院是公开审理此案,这件事瞬间就在京中传了个遍,京中百姓无不大骂谢晏和卫王府。 百姓们都是以为卫王府那边定是不会放人,没想到卫王世子谢晏竟当场就签下了和离书,第二日就派人将骆樱的嫁妆送了回来。 骆休知道,他这下可是把卫王府给彻底得罪了。 骆家这几日的境遇可不大妙,他与通政使司的通政使杨大人关系不错。杨大人在朝会时偷偷地告诉骆休,这几日,参奏他的奏章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可着实是压不住了。 骆休知道,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只能说是一般,甚至还比不过吏部左侍郎章若谷。 如今平白得了一个工部尚书的位置,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好在事情还有补救的机会,骆休又去找了卫王世子谢晏。 谢晏倒是相当客气,提的要求,还是与前日里无疑,说是自己看中了骆三小姐骆玥,虽然将骆大小姐放还了骆家,不过与骆家的情分还在,想另行求娶骆玥。 对于一个孙女儿,骆休自然是愿意舍弃的,事不宜迟,也不管骆玥是否愿意,当即就与谢晏敲定了纳采的日子。 在一大早的朝会结束之后,骆休收到了府里下人捎的信,说是郑陌尘到府。 骆休心中一惊,郑陌尘是他的门生,自十二年之前,郑陌尘因骆文歆与自己闹了不快之后,就再也没有到自己府上来过,突然在这个时间求见自己,这可是极不寻常。 骆休也不管衙门上的事,急匆匆地回府。 郑陌尘简单地朝骆休行了一礼,接着就道:“骆大人,您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 一百零四 威胁 听郑陌尘竟如此说,骆文歆当即就怒道:“郑陌尘,你看我不舒服也就罢了,我父亲可是一直没有得罪过你,就算你不念往日的情谊,也不该诅咒他,你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吗?” 骆休立时示意骆文歆噤声,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紧盯着郑陌尘。郑陌尘毫不避让,也是盯着骆休在看。 双方如此沉默了几息,骆休这才有了些笑容,开口说道:“贤契呀,我这府上你可是许久没来了,怕是有十年了吧?” 郑陌尘面露讽刺,说道:“骆大人一向修身养性,晚生性子粗鲁,不敢叨扰。” 见郑陌尘不与自己客气,骆休也就不再客套,坐回到了主位上,问道:“你方才说我大难临头,这个是怎么一回事儿?” “前两日我在天桥上,一位姑娘找到我,和我说佩瑶是骆家的姑娘,要我帮她办一件事,若是不然,她就将此事公布于众。” 骆文歆听到“佩瑶”这个名字,脸上顿时就有些不自在,伸着头朝门外打探。 他自觉有愧于郑佩瑶母女,是以这么多年以来,尽量避免与这个女儿见面。郑陌尘见他如此模样,一脸鄙夷说道:“你不必看了,佩瑶不在此处。” 骆文歆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心中一块儿大石头落地,但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骆休对这个儿子甚是不满,挥了挥手让骆文歆退了出去,这才又问道:“方才你说那姑娘提起佩瑶的身世,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陌尘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就说起了当日的情形。 当日傍晚收摊时,一个姑娘领了两个大汉找到郑陌尘,自称名叫秦雅君,是康宁伯府的表小姐。 郑陌尘这才想起自己到林远志家中时,似乎与这个秦雅君见过面,本来还对她有些好感,但听了她的一番话,越听越是心惊。 这个秦雅君,一上来就说起了郑佩瑶的来历,还知晓了郑陌尘的心愿。 她言道,若是郑陌尘不听自己的安排,那就通过秦家的财力,将郑佩瑶外室女的身份公之于众。 外室女向来不容于世,郑佩瑶一旦暴露了身份,怕是没有哪个正经的人家敢娶她,日后也会有人指指点点。 郑陌尘养育郑佩瑶十二年,说郑佩瑶是他的掌上明珠也不为过,听了秦雅君的话,就立时来到了骆府。 郑陌尘一脸严肃说道:“那个姑娘自称是山南秦家的人,她的父亲是秦远良,这个人,骆大人不陌生吧。” “山南秦家?” 骆休想了片刻,突然就瞠目说道:“秦远良那厮?” 郑陌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骆大人记得就好。” 乍提起秦远良这个名字,骆休记忆深刻。当年他在山南浔阳任知府时,曾出了一起震动天下的科考舞弊案,当时的首辅顾应泰正是山南人。 那一届的秋闱,顾应泰的一个孙子也参与了,他这个孙子平时不学无术,眼看是没有任何机会。 当时的学政为了讨好顾应泰,便私下里将试题透露给了顾家人,哪知顾应泰的这个孙子草包之至,寻了两名捉刀人代写。那两人写好文章之后,又将答案原封不动的卖给了其他人。 最后固然是顾应泰高中了解元,然而考题泄出去的可不少,连同着好几个平日里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也都是名列前茅,这下子,惹恼了山南一省的学子。 秦家时代都是商人,到了秦远良这一代,为了改变家族的地位,就着力培养秦远良。秦远良倒也争气,不到十六岁就中了秀才。 他自恃有才,原以为区区一个乡试不在话下,眼见着平日里不学无术的同窗个个高中,而自己却名落孙山,着实咽不下这口气,就纠集了一大帮的学子大闹孔庙。 骆休为了尽快平息事端,派了官差拿了几十个学子,严刑拷打之后,才知道秦远良乃是此事的主谋,当即就将秦远良也下了监。 秦家为救秦远良,四处走动,花出的银子不计其数,终于搭上了山南世家钱家的关系。 其后这件事被御史捅到了京里,一向自诩风雅的理宗皇帝认为这等作弊之事实在是有辱斯文,是以雷霆震怒,罕见的向山南派了东厂严查此案。 山南的学政固然难逃干系,当即就被判了斩立决,自顾应泰以下,被撤职、流放的不下数百人,骆休因参与的不多,撤职了半年便又谋了起复。 秦远良被放出来时,已是一个月之后,在狱中被打断了一条腿,又因冲撞圣人被革除了功名,虽然保住了性命,也基本与废人无疑。 秦家从上到下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从此,秦家的子弟不再有科考的念头,专心致志的经商。 而秦远良的闹事给大衍带来了更深的影响,因为此事,声名煊赫的顾应泰跌下了神坛,山南顾家逐渐一蹶不振。 取而代之是山南钱家的崛起,钱家是百年世家,本就有极深的底蕴。没了顾家的压制,这些年钱家在朝中声名显赫,大有重振祖先辉煌之势。 作为骆休的门生,郑陌尘自然知道骆休的这段往事。 秦远良将山南闹的天翻地覆,当时的骆休秉承上宪的意思,将秦远良一番毒打,以致于秦远良落了个终身残疾。 眼下秦远良的女儿找到了自己,又拿郑佩瑶的身份做威胁,虽不知她有何意图,但一旦郑佩瑶的身份暴露,骆家的名声自然会受损,这个姑娘,明显就是冲着骆家来的。 郑陌尘不耻骆休的为人,不过涉及到郑佩瑶,还是客客气气问道:“骆大人,我听说秦家这几年与钱家的关系一向不差,您在朝中,可是得罪了钱大人?” 骆休一向对礼部尚书钱敏中恭敬,不过他的前任祁廷堂与钱敏中是姻亲,骆休取而代之,惹了钱敏中不快,那也说得过去。 骆休不愿意与郑陌尘说起这个问题,他轻咳了一声,故意转了话题,问道:“贤契,你到我府上来,到底所为何故?” 一百零五 条件 郑陌尘沉吟了片刻,说道:“骆大人,我也不求什么,我只要骆文歆承认佩瑶的身份,给她一份骆府大小姐的尊荣。” “那你又能给骆家带来什么好处?” 骆休突然有此一问,也不等郑陌尘回答,接着又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等着你的到来,你可知为何?” 郑陌尘摇了摇头,骆休目光空洞,自顾自说道:“我听说你在天桥摆摊,旁人都称你为‘郑半仙’,你来为我骆家算一算,可否?” 他每日里为人算卦无数,颇有些薄名,也去过京中其他府里。往日与骆家闹着别扭,如今有求于骆休,正要应下来,却听门外脚步响动,一个少女的声音气鼓鼓地说道:“祖父,为何非要让我嫁给谢晏那个混蛋?” 紧接着“蹬蹬蹬”的脚步响动,门外的那少女便推门而入,见祖父这里有客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朝骆休和郑陌尘各施了礼,这才又接着问道:“祖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坑了大姐还不够,还想把我推进火坑吗?” 这少女正是骆玥,这几日她从未有人向她提起,却也听过下人们私下的议论,说是卫王府嫌弃大小姐,老爷面子上挂不住,便让府上的三小姐嫁入卫王府赔罪。 当着郑陌尘的面,自己的孙女竟然敢一直数落自己,骆休脸色一沉,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怒喝道:“玥姐儿,你可真是没大没小了,怎么说话的这是?” 骆玥没想到一向娇惯自己的祖父竟会如此呵斥自己,当下扁了扁小嘴,就要哭了出来。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恨恨地瞪了骆休一眼,猛一跺脚,接着就跑出了大厅。 骆休一向在外人面前自诩治家严格,骆玥这个举动让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干笑了一声说道:“我这个孙女,一向顽劣,贤契勿怪。” 郑陌尘却是对骆玥起了兴趣,问道:“这是文诚兄家的千金?” 骆休没想到郑陌尘居然会对骆玥感兴趣,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他一脸严肃说道:“她是老二家的,文兴这几年一直都在外任,老夫不想让她在外面流落,就一直留在身边,没想到,却是给养歪了。” “哦,原来是文兴兄的千金。”郑陌尘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位三小姐,倒是个有福气的人。” 骆休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卫王府已经认可了她与世子的婚事,以后嫁到了卫王府,地位尊贵,想来是个有福之人。” 师徒二人的这一番话,一直说到了午后,说是闲聊,但在话语中提到的最多的,还是秦家和钱家。 骆休对孙女的情况并不太在意,他所想的,是自己的三个儿子和骆家的前路。 原以为自己升了工部尚书,是骆家辉煌的开端。回过头去看,却是败落的开始。 自己将近花甲之年,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还要费尽心思的闪转腾挪,然而骆家所面临的问题却甚是棘手。 钱敏中一直都把自己视为眼中钉,眼下骆家又因骆樱的事得罪了卫王,没了身后的依仗,怕是钱家要将秦家推出来,接着当年山南的科考弊案把自己给踩下去。 看现在的形势,卫王或许念在自己再嫁过去一个孙女的份上会高抬贵手,但钱敏中却会趁着自己立足未稳、皇帝又在病重的这个机会,让骆家万劫不复。 骆休想想就后悔,八年前的那桩案子,自己为何要生生地插进去一脚呢? 郑陌尘在骆休面前提起的秦雅君,此时在西城一家不起眼的酒店雅间里,捧着一杯茉莉香茶,喝的极是惬意。 她的对面坐着的,赫然是三皇子谢晖。 谢晖对秦雅君的态度甚是不快,今日一大早他收到了秦雅君的密信,原本没想过要亲自过来,直到中午时,鬼使神差地出了宫。 原以为这个秦雅君不过一介商女,应该是极易拿捏,却没想到,居然敢和自己讲起来条件。 “秦姑娘莫要着急,父皇如今尚在病中,二哥身负着国家大事,不会有那么多空闲,去见不相干的人,你且再等等。” “我可以等得起,不过,殿下似乎是等不起了吧。” 秦雅君当即就说出了心中所想:“朝政都在二皇子手中,长此以往,不知三皇子还能有多少胜算?” 谢晖睨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知道的倒挺多。” 秦雅君没觉得谢晖这句话里有什么深意,她知晓,想吸引谢晖这样的人,自然需要自己手里面有东西才行。她接着说道:“我最近听到了一些,是关于工部尚书骆家的传言。” 一听是骆家的事,谢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任由着秦雅君将话说完,端起茶浅尝了一口,略微皱了下眉,这才懒懒说道:“本王知晓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秦雅君听出了谢晖话里的不耐烦,自己原以为骆家的秘闻是自己手中的筹码,没想到谢晖却毫无兴趣,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想了想,接着又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康宁伯林远志的,前两日康宁伯府上去了一名算命先生,说是……” 谢晖眉毛一轩,问道:“那算命先生怎么说?” 见谢晖来了兴趣,秦雅君心里顿时有了底气:“那位先生说,林远志的大女儿林紫苏,有天生凤命,我觉得,这个地方可以拿来做一些文章。” “林紫苏?” 谢晖想了片刻,随口轻笑道:“就是那个让我二哥念念不忘的姑娘?这下,倒是有意思了。” 秦雅君还不知道,林紫苏竟然和谢曜也有瓜葛,想起在骆府上见到她和谢晞牵手的一幕,心中鄙夷更甚,恨恨说道:“我早就知道她小小年纪,是个不安分的人,没想到竟是个狐媚子,连二皇子殿下都对她动心。” 谢晖自知说漏了嘴,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你若是想嫁给我二哥,那她就是你以后的绊脚石,本王帮你除掉这个对手,如何?” 一百零六 入宫 皇帝圣旨到达康宁伯府上的时候,林紫苏还正在自己的闺房里睡懒觉,听说来了圣旨,这才连忙起床,任由琥珀为她手忙脚乱地穿衣。 林紫苏来不及梳妆打扮,穿好了衣服,就一路小跑赶到了前院,一个头发花白的太监正不住地在前厅里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嘟囔着:“啊哟哟,伯夫人能不能再去催上一催,皇上的病情十万火急,可是耽误不起呦。” 那太监乍然看到林紫苏的身影,顿时喜出望外,取出圣旨心急火燎地念了一番,还没等林紫苏领旨谢恩,就将林紫苏拽了起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恭敬说道:“林大姑娘,这便随咱家进宫去罢。” 林紫苏虽是有心理准备,没想到宫里的圣旨来得竟如此之快。她本来还想去找一下师父,和他说一下进宫的细节,这下看来是没机会了。 林远志和毕氏听说竟是要林紫苏进宫替皇帝瞧病,都是既惊疑又担心。林紫苏朝刚刚直起身子的父亲和母亲看了一眼,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说道:“父亲母亲但放宽心,圣上是想让我师父去瞧病,我此番进宫,也就是给师父当一个帮手。” 那太监待林紫苏甚是亲切,一路上不住地嘘寒问暖,林紫苏这才知道,这太监叫张固,刚刚提到了乾清宫里贴身伺候皇帝。 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虽然不如司礼监的几个头领地位显赫,但毕竟是皇帝亲近之人,在宫中的地位也是非常之高。张固这个名字,林紫苏在前世里可是闻所未闻,想了想又觉甚是合理。 自己重生这一世,很多地方都与上一世迥然不同,那宫里的人起了变化,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到了宫里,张固直接就领着林紫苏去了皇帝的寝宫。 孙杜仲还没有到,皇帝乍见林紫苏,不等她行礼,喜道:“林家的小丫头,咱们又见面了。我听小四儿说,你不但会画画,还能给人治病,这个孩子的话呢,我一向是怀疑的多,信的少。今日让你进宫,就是想看看小四儿这孩子到底有没有说谎。” 林紫苏见皇帝虽是卧病在床,除了脸色稍微有些苍白之外,倒是没有太过严重的病症,于是就大着胆子说道:“圣上说的极是,敦王殿下的话是不能信的,臣女可是被他骗了好几次。” 皇帝当即就想起了自己几个月前听到的,林紫苏和谢晞的传言,心中暗觉有趣,又接着问道:“你这个丫头可是鬼灵精,怎么也能着了他的道儿?” 前两日自己去敦王府上的事还历历在目,林紫苏料定谢晞不会和皇帝说实话,当下就扁了扁嘴,假装生气道:“前两天,敦王殿下让臣女为他医治,说是酬劳丰厚,哪知一杯茶就把臣女打发了。臣女气不过,找他理论,他却说,我喝的茶是御赐之物,千金难买,我这一口茶,就把酬劳给喝光了。” 皇帝本来对谢晞当街拦截林紫苏一事还有芥蒂,听林紫苏说的有趣,当即哈哈大笑,说道:“没想到小四儿还如此欺负你,待会儿等他来了,朕替你好好教训他。咱们林小神医的诊费,他这个胆大包天的竟然也敢拖欠。” 两人说笑着对答了几句,一时间大殿内气氛甚是轻松。正说着,那个头发花白太监在外面通报,谢晞领着孙杜仲到了殿外。 皇帝笑着宣了两人进殿,待孙杜仲行完了礼,皇帝板着脸说道:“孙杜仲,当年你手下之失,朕就不再追究了,朕记得当年林院使有神医之名,你是他的师弟,终归是一门的师兄弟,就来为朕看一看吧。你出宫多年了,不知道医术还剩下几成?” 孙杜仲本来起身,听皇帝言语不善,又跪了下去。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费尽周折让你进宫,可不是让你给朕行礼的,你就来看看,朕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得了皇帝的允许,孙杜仲立时就走上前去,先是打量了皇帝几眼,接着就拿起了皇帝的手腕,开始诊脉。 皇帝的床尾,还候着一个太医院的御医。那御医见孙杜仲行医,暗暗撇了撇嘴。 孙杜仲行医时,谢晞就站在林紫苏的身边,他低头就看到林紫苏头发乱蓬蓬的,连个首饰也没有,简单梳了两个可爱的鬏鬏,露出了脖颈上雪白的肌肤。 谢晞莫名觉得双手又失却了控制,下意识想离林紫苏远一些,然而双脚却不听使唤,牢牢地站在了原地。 林紫苏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皇帝和师父的神色,丝毫没发觉身边还站了这样一个危险人物。 孙杜仲诊的甚是仔细,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收了手。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起身说道:“皇上,臣已然诊完了,这就为您开个方子。” 当下张固就取了纸笔,先是递给了林紫苏,林紫苏捧起了纸,将笔交到了孙杜仲的手里。 孙杜仲刷刷几笔,一张药方书写完毕,林紫苏正要把这药方交给张固,就听那御医说道:“皇上,这孙医生臣未曾听说过,如今由他给圣上诊病,臣心中终究是放心不下,这药方臣可否一观?” 皇帝的脸色木然,说道:“龚院使,这是你的职责,你且好好看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 林紫苏闻言就将那药方交与了龚院使,龚院使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就见药方里不过十几味药,尽是人参、鹿茸这类补药。 龚院使看完,心底暗暗好笑,原以为孙杜仲怎么说也是太医院出去的,总该有些本事。 没想到他用药四平八稳,比自己太医院里的人还要平稳,想来也是个不学无术之辈,当年靠着师兄照顾才进了太医院,难怪后面会有诊错脉的情形。 龚院使放下心来,躬身说道:“皇上,这位孙大夫用药平平无奇,臣担心,这药非但不能治病,反而会加重皇上的病情。” 一百零七 诊脉 皇帝闭上了眼,静了许久,这才冷哼了一声,说道:“果然不出朕的所料。朕想来就是这样,张固,朕这会儿乏了,你先带他们两个下去吧。” 张固带着孙杜仲和林紫苏去了隔壁的昭仁殿,接着便回去复命了。 这殿里空空荡荡甚是冷清,外面虽是炎炎夏日,殿内却甚是凉爽。孙杜仲见四下无人,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小声说道:“乖徒儿,这地方咱们不能呆了,还是想法子走人吧。” 林紫苏见师父方才开的方子有蹊跷,已然是心下生疑,又听师父如此说,悄声问道:“师父,你可是看出了什么问题吗?” 孙杜仲点了点头,一脸愁容说道:“皇上是中毒了,无药可救。” 林紫苏当即就想起了上一世,皇帝缠绵病榻,随后便龙驭宾天,想来也是因中毒的缘故。 其实自谢晞找到她时,就已经做了皇帝中毒的可能,不过经孙杜仲确认,林紫苏还是一愣,只觉不可思议,这么多太医,每日里都在守着,不但让皇帝中了毒,而且还都没检查出来。 孙杜仲低下头,有些心虚地说道:“这毒甚是奇特,病人服了这毒药之后,外表看是毫无问题,毒素却会慢慢侵入人的奇经八脉。皇上中了这毒起码有两年有余,如今足少阳胆经受损,平日里还好,只要受到外界刺激,发病的间隔只会越来越短,” 孙杜仲这一说,林紫苏登时就想起了骆樱中的毒,还想多问几句,只听孙杜仲奸笑了两声,接着说道:“我知道皇上对我有意见,我就故意开了一副寻常的方子,加上那个御医在一旁煽风点火,想来他对我甚是失望。我可是知道,他那个人不是什么好脾气,说不得,待会儿就会将咱们两个逐出宫去。” 然而皇帝却没有遂了孙杜仲的心意,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张固又过来传话,请林紫苏过去一叙。 乾清宫里这会儿空了下来,那个龚院使已然被遣了出去,大殿里只有皇帝和谢晞两个人。 皇帝这次的脸色有些严肃,问道:“林家的小丫头,朕听小四儿说,他的病你能治好,那想来医术是不错的。你来看看,你师父开的这个药方,到底是否妥当?” 林紫苏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接过张固递过来的药方,疑惑地看向了谢晞。 谢晞故意躲着林紫苏的眼神,昂起头清了清嗓子。 林紫苏就知道,这个四皇子靠不住,撇了撇嘴,仔细地看起了药方。 这分明就是一副寻常的温补药方,除了人参、鹿茸之外,就是白术、当归这类常见的温补药物,这种药吃下去虽不会奏效,却也没太大的风险。 林紫苏粗略的看了一下,就听皇帝沉声说道:“林家的丫头,你这个师父,自以为做了几年太医,就拿这种太平方来糊弄朕,你说,他是何居心?” 这句话可不好答,林紫苏想了想,说道:“本草经有云,‘治重病须先用药探之,方为小胆细心’,陛下染病日久,须得先以温补调理,待气脉和缓,再施以猛药,方能奏效。如今陛下身子虚弱,若是一开始就下猛药,怕是龙体难安。” “治重病须先用药探之,方为小胆细心?” 皇帝似有所思,给了林紫苏一个赞许的眼神,说道:“这句话说得好啊,圣人不忽于细,必谨于微。这治国犹如治病,须得谨慎小心方可,若是一着不慎,那便是万劫不复。” 林紫苏见皇帝自觉地扯开了话题,心底乐得轻松,就接过皇帝的话说道:“不过臣女以为,治轻证宜细心,重病宜大胆,轻证过于胆大,那就是小题大做;重证过于小心,无异于杯水车薪,药王有言,‘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这才是医者正论。” 皇帝龙颜大悦,笑道:“你这个丫头呀,朕问的是医术,你却和朕说起治国来了。那照你的意思,是要质疑你师父的用药了?来来来,朕就请你这个小神医为朕诊脉。” 皇帝说着就抬起了手,朝林紫苏使了个手势。林紫苏含着笑近前,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准备为皇帝诊脉。 此时殿内也没有旁人,谢晞连忙将角落里的一个小杌子搬了出来,放到了林紫苏的身边,示意林紫苏坐下。 林紫苏朝谢晞微微一笑,算是表达谢意,接着便专心致志地为皇帝诊起脉来。 因皇帝身子还未大好,炎炎夏日,殿内并没有摆放冰盆,随着日头渐起,殿内有些闷热。 林紫苏心内却越来越冰冷,皇帝的脉象和骆樱的极其相似,然而两处经脉受损,比骆樱的更为严重。 皇帝的眼光炯炯,一直都紧盯着林紫苏的表情。待林紫苏收了手,皇帝问道:“小丫头,你看我这是什么病症?” 林紫苏先是朝谢晞看了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说道:“皇上足少阳胆经受损,病发时头痛颔痛,嘴中发苦,眼角酸胀,全身发冷。” “你这个小丫头,倒是说的头头是道,跟龚院使说的分毫不差。” 皇帝听了林紫苏的话,对她的印象更好了一些,接着笑道:“那你说,朕这病,到底该如何治?” 林紫苏站起了身,想了一下,说道:“皇上,容臣女写一个药方。” 因有过为骆樱医治的经验,林紫苏这药方开的很快,不过去掉了解毒的药物,加了几味补气的药,写完后问道:“陛下,这药方臣女写完了,你可要过目。” 皇帝正要叫人进殿取走药方,谢晞却是抢先问道:“父皇,林大姑娘虽然懂些医术,毕竟年岁还小,儿臣以为,还是请龚院使过目一下。” 听谢晞提起了龚院使,皇帝脸上露出了厌烦,不过还是应了谢晞的请求,把守在乾清宫外的龚院使和张固叫了进来。 龚院使看了林紫苏的药方,见这药方里的药皆是针对皇帝的病症所开,虽用法和用量略有不同,但也相差无几。 这药方若是孙杜仲所开,龚院使自然毫不惊奇,但出自于林紫苏这个少女之手,那就有些意外。 一百零八 凶险 龚院使只顾着打量林紫苏,忘记了回话,待皇帝问起,这才猛然惊觉,说道:“这位姑娘所开的药方不错,正对了皇上的病症,可以放心煎服。” 方才说了不少的话,皇帝渐感昏昏欲睡,似是精力不济,就把林紫苏打发了出去。林紫苏回到隔壁的昭仁殿,孙杜仲等的有些焦急,还没等送行的宫女走远,就将林紫苏拉到殿内的一个角落,低声问道:“丫头,皇帝没有为难你吧?” 林紫苏简单说起自己搭脉的经过,又将自己的看法也说了出来。孙杜仲脸色越来越古怪,一直到林紫苏说起了骆樱的病症,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皇帝和你说的那个骆樱中的毒应该是一样的。” 听师父的看法与自己所想一致,林紫苏笃定的点了点头,只听孙杜仲又道:“这种毒甚是繁复,里面其中的一味药,是清心草。” 林紫苏第一次见到“清心草”这个名字,还是在祖父的笔记当中,里面将清心草当成了香料里重要的一味药。 这清心草是祖父试药时偶然得之,在旁人那里,是没有清心草这个名字。因此自己当时为了寻找清心草,寻遍了京城的好几个街道,也没有头绪,其后得孙杜仲指点,方才制了出来。 在林紫苏的记忆当中,也就师父和自己看过祖父的药方。 但两人都没有到过宫里,皇帝却无故中了清心草之毒,那就意味着,这世上还有另外的人,也知道清心草的存在,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皇宫里下毒,这个人的身份就着实不一般了。 “清心草虽是有毒性,但你也知道,这药香味特殊,想下在饮食中太过明显。” 孙杜仲拈着颔下的一撮小胡子,疑惑道:“况且清心草的毒性也不弱,中了这毒,可活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师徒二人正小声探究着,谢晞从殿外走了进来,朝林紫苏问道:“苏苏,父皇的病症你这里看出来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林紫苏和谢晞说过自己的推测,既然确定了推测无误,便将方才与师父的推测说与了谢晞,末了林紫苏说道:“皇上中毒可是非同小可,该如何决断,就得殿下自己来拿主意了。” 谢晞沉吟了片刻,忽然退后了两步,朝孙杜仲深深做了一揖。林紫苏还不明所以,孙杜仲当即就跳了起来,连连挥手说道:“出去!出去!你这个小子一肚子坏水,你不用和我行此大礼,我也不想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可是怕了你了。” “前辈,这次是非你不可了。” 谢晞看向了林紫苏,说道:“两位此番进宫,其中凶险,前辈自然也知道吧。既然已确定父皇中毒,那就该好好合计一下。前辈,当着你们两位的面,我不妨把话说清楚。你若是能医好父皇,两位或许能全身而退。若是父皇出了什么意外,那所有的罪责,可都在二位头上。” 孙杜仲当即默然,一双老眼看向了林紫苏,眼光里满是爱怜,又充满了歉疚。 谢晞又道:“前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便是,本王一定满足。” 谢晞没了往日的颠三倒四,林紫苏只觉实在反常,反而有些不太适应。她见师父没有说话,说道:“皇上中的毒甚是蹊跷,若是方便的话,我们需要看看皇上平日里的起居。” 历代的皇帝身边,都有专门记载皇帝日常生活的人员,平日里的一言一行、生活细节都记在里面,以供后世参阅。 因里面涉及到大量皇帝的私事,一般不会外传,只能由负责修史的官员翻看,连皇帝本人都无权过问,更何况孙杜仲和林紫苏了。 谢晞面露难色,不过还是说道:“起居注牵涉太多,怕是很难拿到,不过我在父皇那里可以请个旨意,由司礼监曹公公牵头,宫中所有人和物事,任由你们检查。” 孙杜仲心事重重,林紫苏和谢晞的说话虽是在耳边,却又似在天边。他呆了片刻,咬牙说道:“好!这次我就把这条老命交代在这里!” 皇帝缠绵病榻着实是有些日子了,这几日气色稍好了一些,仍是由三位成年的皇子轮流着榻前服侍。 林紫苏再次受召到乾清宫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她随着一个宫女进了乾清宫,见到的是二皇子谢曜。 谢曜正在和皇帝汇报着政事,听太监通报说林大姑娘到了。当下转头向门口望去,正看到了林紫苏的身影。 这几日谢曜一直忙于政事,还不知道皇帝急召孙杜仲和林紫苏入宫一事,不知林紫苏为何会出现这乾清宫中。眼见着林紫苏纤细的身影,俊朗的眼中闪过一丝灼热。 他盯着林紫苏看了好几息,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将头转向病床上皇帝说道:“父皇,今日的政事大致就这么多了。” 皇帝朝站在一旁的张固伸了一下手,张固当即会意,将皇帝从床上扶了起来。 谢曜忙从一旁拿了个靠枕,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摇了摇手,扯下了盖在身上的锦被,由张固服侍着穿了鞋子,下床站了起来。 皇帝今日穿的是一身玄色的常服,这些日子的卧床,到底是憔悴了不少,显得身子有些瘦削。他站起身子,先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曜儿,这些日子你长进不少,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他接着转头朝林紫苏和蔼说道:“林家的丫头,朕喝了你的药,自觉好了不少。” 林紫苏笑道:“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之所以病倒,其实是心念国事,不堪重负。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臣女的药就算见效,也不会如此之快,想必是二皇子殿下至孝,国事和顺,陛下心无挂碍,这病自然就好了起来。” 皇帝笑的极是开心,他指了指林紫苏,向谢曜和张固说道:“你们看看,林家的这个小丫头呀,就是会哄人,比太医院的那几个太医可要强太多了。” 一百零九 好事 皇帝这几日卧床养病,一直还在为朝事烦心,难得开怀大笑,谢曜和张固自然是要陪着笑容。 张固谄笑道:“要不说陛下识人准呢,把林大姑娘这个有真本事的人给召进宫里来了。今天林大姑娘写的那个药方出来,奴婢看的真真的,龚院使的眼珠子都快要惊出来了。” 皇帝此时心情正佳,说话也极是随意:“这次可不是朕的主意,是小四儿跟朕的提议,说林家这小丫头医术高明,治好了他的惊厥之症,让朕也来试试,没想到,小四儿这次倒是靠谱了一次,林家小丫头的医术还真不逊太医院的太医。” 林紫苏谦虚了几句,又说了些恭维的话,反而逗的皇帝更是开心。 听皇帝说林紫苏是谢晞请进宫里的,谢曜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自己让人打探林紫苏多日,只关注了林紫苏的日常,没想到她还懂得医术,竟还让谢晞抢先发掘了出来。 谢曜本想着也顺势夸赞林紫苏几句,然而见林紫苏的目光始终没在自己这里,强挤出一丝笑容,朝皇帝说道:“父皇,四弟的惊厥之症好了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皇帝只是“嗯”了一声,就没有再理会谢曜。林紫苏见殿内的气氛又转为尴尬,低声说道:“陛下,请容臣女为您诊脉。” 皇帝方才站了起来,听林紫苏说起了诊脉,道:“你这个小丫头,可真会挑时间。” 不过还是依言坐到了榻上,又笑着说道:“小丫头,等朕的病好了,就把你录入到太医院里,以后呀,专门给朕瞧病解闷。” 林紫苏笑道:“陛下是九五之尊,等渡过了这次劫,怕是就成了万仙之体,臣女日后可没有瞧病的机会,不过解闷什么的,臣女倒是乐意。” 她刚接过皇帝的手腕,外面的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是皇后前来探病。 听说是皇后到了,林紫苏还在思量着要不要停下诊脉,皇帝任由着林紫苏为他诊脉,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宣”。 脚步声动,林紫苏就听到皇后问安的声音,她正坐在小杌子上诊着脉,既无法分心说话,更无法转头,索性就当没听到。 皇后看到的只是林紫苏的后背,从她的角度来看,见到的是一个妙龄少女坐在皇帝的脚边,一只手还拉着皇帝的手腕,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姿势。 没想到在这内宫里,竟还有这等胆大妄为的贱婢,当着自己的面儿,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 皇后抬眼又见到了立在一旁的谢曜,对皇帝也极是恼恨,儿子就在一旁站着呢,就算欲火难耐,也不用如此急色吧? 皇后一时怒气上涌,浑没注意林紫苏的衣服根本不是宫中的式样。她脸色涨得通红,说道:“皇上,臣妾见你今日的气色好了许多,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皇帝听皇后语气不善,不由愣了一下,自己的这个皇后性子懦弱,向来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不知道今天是遇到了什么事,竟然敢这样同自己说话,当下脸色一板,说道:“朕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整日躺在这乾清宫里,能有什么好事?” 皇后银牙一咬,也不顾皇帝的责怪,横下心说道:“皇上,您都把人领到乾清宫里来,有佳人在侧,想必是病情好的差不多了。” 皇帝当下愣了一愣,低头看了下在为自己诊脉的林紫苏,哑然失笑道:“皇后,林家的这丫头呀,是小四儿请进宫里为朕瞧病的,你可错怪朕了。” 林紫苏刚好诊完了脉,忙起身向皇后行礼告罪。 皇后这才看清楚,呆在皇帝身旁的竟然是林紫苏,不由得为自己方才的冒失后悔。这林紫苏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比自己的女儿南康还要小的多,那是万万不可能和皇帝有什么瓜葛。 既是认出了林紫苏,皇后心内怒气登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局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讷讷说道:“没想到林大姑娘竟然也会瞧病。” 皇帝哈哈一笑,说道:“朕初听到时也以为是小四儿在消遣人,没想到这丫头的医术可是相当不错,朕也就喝了她一碗药,已然是有所好转。” 皇后听出皇帝没有责怪之意,心下顿时大宽,也是微笑道:“这是皇上的福气。” 趁着皇帝问话的机会,林紫苏向皇帝复述了一下脉象,只说是一切尚好,丝毫没流露出慌乱的神情。 帝后又夸奖了林紫苏几句,皇帝同谢曜说道:“曜儿,林家这丫头要在宫里住上几日。你去和曹守礼说一声,为林家这丫头和他师父安排个住处,朕有些话,还要和你母亲说。” 谢曜和林紫苏一道出了乾清宫,有此机会,谢曜心内雀跃。按理说,安排住宿这等小事,随便交代一个小太监传个话就行,皇帝竟让他亲自去找曹守礼,其中定是有深意,莫非是父皇看出了自己对林紫苏有意,这才给自己创造机会? 想到此处,他心内砰砰直跳,盘算着该如何利用好这个机会,哪想到林紫苏却是径直朝昭仁殿走去。 谢曜疾走了两步,赶在了林紫苏身前,说道:“林大姑娘,难得你到宫里一趟,本宫陪你转转如何?” 林紫苏脸上挤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说道:“臣女不敢劳烦殿下,这些日子殿下为国事操劳,还要榻前侍疾,想必十分辛苦,殿下身膺天下之望,请殿下好生保重贵体才是。” 谢曜不由得气结,林紫苏这话说的甚是聪明,拉出了国事和皇帝,这两顶大帽子扣了下来,谢曜找不出任何理由。 林紫苏见谢曜不说话,当即就说道:“昭仁殿就在前面,臣女师父就在殿中等候,殿下日理万机,就不劳烦殿下了。” 林紫苏说着,不等谢曜同意,转身就走进了昭仁殿。 谢曜望着林紫苏的背影,脸上晦暗莫名,从腹中挤出了一个声音:“你且等着吧,终有一日……” 一百一十 牵线 林紫苏进了昭仁殿,向师父述说了自己探脉的情况,与中午时毫无二致,孙杜仲叹道:“你那药方治标不治本,若想让皇帝,解毒和活络缺一不可,解不了皇帝体内的毒,就算吃再多的药也是无用,解了毒,那足少阳胆经也是废的,若想给他续命,就得益气疏筋。” 师徒二人正聊着,一个内监来报说为两人安排了住处,请二人前往居处。 曹守礼为二人安排的是长平宫。这长平宫位居乾清宫的西面,慈宁宫之后,离皇子们所居的西三所甚近。 长平宫是以睿宗时长平公主命名,自长平公主出嫁之后,这长平宫便一直空在这里,再无人居住。 如今太后驾崩了好几年,慈宁宫也是空无一人,因此这长平宫里甚是寂静。 师徒二人自是没资格住进正殿,分别住了殿内的两处厢房。因两人并没有带下人进宫,为显重视,司礼监还为两人各配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 林紫苏身边的两个宫女叫流黄和夕香,许是觉得林紫苏年岁尚小,专门给她寻了两名年龄稍大的宫女照顾。 这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做事甚是勤快,林紫苏问起,才知这两人原先都是在皇后宫里,后来伺候南康大公主,南康大公主大婚后,这才重回到了坤宁宫里。 两人被调过来,皆是出自皇后的指派,夕香介绍完自己,末了还加了一句,说道:“姑娘可真是好福气,这么多年了,除了大公主外,皇后娘娘可是再没有对别的姑娘如此重视了。” 林紫苏笑道:“夕香姐姐说的是,皇后娘娘如此厚爱,待会儿我可要去向她谢恩才是。” 流黄和夕香对望了一眼,流黄说道:“方才我们过来时得了信,皇后娘娘今晚留在了乾清宫,姑娘若是想要谢恩,怕是要等到明天才行了。” 林紫苏也不以为意,看来今晚是轮到皇后榻前侍疾了,皇后今日误会了自己,为了避嫌,以后再去乾清宫的话,还是要和师父一起过去。 乾清宫里,这时只有皇帝和皇后两人,皇帝随意与皇后聊了几句,忽然问道:“皇后,你觉得林家那个丫头如何?” 皇后初听皇帝问话,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刚过来时的那一幕,还以为是皇帝真的看上了林紫苏,脸上一阵惊愕,低声说道:“皇上,那丫头……可小着呢。” 皇帝见皇后又误会了自己,叹道:“朕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吗?朕这些年,早没了风流的心思。再说,那丫头的岁数,做咱们的闺女还差不多。” 皇后又是会错了意,窘的低下了头,皇帝接着说道:“小四儿跟朕说,这姑娘能治好他的惊厥之症,想让朕替他牵一下线,朕本来还有此意,不过皇后你今日算是给朕提了醒。你是小四儿的母后,朕就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你也觉得那丫头不错,就由你来牵线吧。” 皇后仍是有些羞赧,不过皇帝问起了自己的意见,说道:“那姑娘倒是不错,只不过臣妾就怕四哥儿胡闹,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皇帝却是笑道:“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小四儿啊,这次怕是上了心。”皇帝当即就说起,谢晞为林紫苏递杌子的那一幕,又说道:“他对朕也没如此上心过。” 皇后听皇帝如此说,也没了什么疑虑,想到自己的侄儿梁铭泰也有过迎娶林紫苏的心思,看来这下是要落空了。 她面上一脸喜气,说道:“要是这丫头能管的住四哥儿,那可真是一件喜事了。”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朕这次就依了小四儿的心意,让她在宫里住一段时日。对了,守礼把她安排在了长平宫,若是有机会的话,皇后不妨问问她的心意。” 听皇帝说的郑重,皇后笑道:“陛下不必担心,怎么说也是咱们未来的儿媳妇,臣妾已然派了人过去,衣食上也都有交代,定然不会怠慢于她。” 第二日一大早,林紫苏刚醒,流黄和夕香就侯在了床前,身后还有四个小宫女各捧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的尽是衣服和首饰,夕香笑道:“姑娘,一大早皇后娘娘派了身边的王嬷嬷过来,说是娘娘赏了这些东西,让姑娘尽管用。” 林紫苏登时就有些懵,皇后昨日还误会了自己和皇帝的关系,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就如此地殷勤,难道真把自己当成了皇帝的人? 然而事实好像又并非如此,林紫苏看送过来的衣服和首饰,尽是少女们的样式,跟宫里的样式差别甚大。难不成,皇后娘娘和南康大公主时长不见,把自己当成了南康大公主? 不同于在康宁伯府上,夕香和流黄为林紫苏妆扮的甚是仔细。待林紫苏梳洗打扮完,孙杜仲早已经等的不耐烦,在院中做起了五禽戏。 他见了林紫苏,停下手中的动作嚷道:“你这丫头,一点都不知道尊老,让为师等了这么久。” 师徒二人草草用了早饭,准备去乾清宫求见皇帝。刚出了长平宫,就看见谢晞远远地走了过来,在谢晞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稍小的少年,林紫苏远远就认出,这少年是六皇子谢昀。 看两位皇子的方向,正是乾清宫,林紫苏刚动了念头,果然就听谢晞大声说道:“苏苏,真是巧啊!这一大早的咱们就遇到,这可真是缘分。” 西三所与长平宫相距甚近,去乾清宫自然就是同一条路,林紫苏朝他翻了翻白眼,没好气说道:“谁和你有缘分了?” 谢昀不明就里,见四哥就当着自己的面儿与林紫苏调笑了起来,着实是有些不可思议。 别的姑娘遇到自己的这位四哥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这姑娘反而不躲不避,这可是见所未见。 谢昀狐疑地打量了林紫苏几眼,只听谢晞又道:“苏苏,昨日本王一直在忙,有些事还没有同你说清楚。今日咱两个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聊聊如何?” 一百一十一 阴谋 谢晞不三不四的言语,林紫苏可是听了不少,因此浑没当回事,啐了谢晞一口,就转身随着孙杜仲朝乾清宫走去。 林紫苏刚到了乾清宫门口,正好遇到了皇后领着两名公主从里面出来,忙停了下来施礼。 皇后上下打量了林紫苏,笑着说道:“果然是人靠衣装,你这丫头换了一身打扮,瞧着可是水灵多了。” 林紫苏今日穿的是一身粉色的宫装,头上梳了一个繁复的双鬟飞仙髻,只以金丝固定,头顶正中一支镶绿宝石金菊华胜,衬的林紫苏湛然有光。 因皇帝还在病中,林紫苏的脸上未施脂粉,显出了雪白细腻的肌肤。她听皇后夸赞自己,笑着说道:“臣女还没谢过娘娘的赏呢。” 皇后摇了摇手,说道:”这些都是南康以前的衣服,本宫看你的年岁和身量都与她差不多,就送到你那里,没想到穿着倒是合适。你且安心在宫中住下,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尽管找我便是。“ 两人说了几句,谢晞和谢昀也走到了近前,一齐朝皇后行礼。待皇后走后,正好张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说是让谢晞和谢昀进去探看。 林紫苏和孙杜仲在乾清宫门口又等了半个多时辰,依旧未见皇帝宣召。 此时过了辰时,天气变的热了起来,两人顶着火辣辣的日头站着,额头上都是出了一层绵绵的细汗。又等了一刻钟,谢晞才从乾清宫里走了出来,另有一名小太监随着谢晞的身后,出了殿门高声喊道:”皇上有旨,请孙神医!“ 林紫苏听皇帝只是宣了师父进去,却没有叫自己,心下疑惑。 正要去问,谢晞走到她身旁,低声道:”那个龚院使方才诊了脉,说你年纪尚轻,昨天开的药有些问题,因此父皇就只宣了你师父进去。“ 林紫苏眼见着师父随着那小太监进了乾清宫,这才问道:”龚院使昨日可是看过我开的药方,为何昨日不说,偏偏要放在今日来说?“ 谢晞第一眼就见到了林紫苏额头的汗水,他先是仰头望了下天上的日头,又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暂且去昭仁殿。“ 两人一齐进了昭仁殿,林紫苏立时就觉一阵凉气扑面而来,说不出的舒服,忍不住用手扇风。 谢晞带上了殿门,一直往里走,直到走到最深处,这才转头朝林紫苏说道:”你们不是想查出下毒的人是谁么?我想着,下毒的人在宫中藏的甚深,与其咱们花时间调查,倒不如打草惊蛇,看看都有哪些牛鬼蛇神跳出来。我昨日放出了风声,说是孙神医查出了父皇中毒,今日就有人慌了。“ 林紫苏有些佩服谢晞的算计,点头道:”龚院使急不可耐的跳出来,此事自然就与他脱不开关系,可他是太医院的院使,若是皇上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也脱不了干系,为何甘冒如此大的风险呢?“ 谢晞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双眼迸出了锋芒,不过对林紫苏说话的语气却还是极其柔和:”苏苏,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父皇就此殡天,受益的会是谁呢?“ ”自然是谢……“,林紫苏登时就想起了前世里谢曜继位,那自然是谢曜收益最大,”谢曜“这个名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她的话说了一半,想起当着谢晞的面,可不能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连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 这样一来,林紫苏的小脸被小手盖了一半,只露出了两个乌溜溜的杏眼,略带心虚,看向了谢晞。 谢晞的眼光一直都在林紫苏脸上打转,难得见林紫苏这幅表情,他看的有趣,笑着问道:”你是想说我二哥是吗?你看他像是这样的人吗?“ 林紫苏放下了手,仔细回想了前一世,的确,谢曜是文人的性子,施政都是听着内阁的意见,鲜少有杀伐果断的时候。 不过林紫苏转念一想,又觉得也不能做准,上一世的坤宁宫里,他刺向自己的那一刀不也是既快又狠么? 谢晞见林紫苏发愣,想起林紫苏可没和谢曜打过交道,还以为她是被自己问倒了,说道:”我二哥那个人,你让他吟诗作画那是毫无问题,论起来坑蒙拐骗杀人放火,跟我比可就差远了。“ 若不是谢曜,那背后的人又是谁呢? 林紫苏背后闪过一阵寒意,上一世皇帝重病而亡,随之谢曜继位,因无力掌控朝局,性子又优柔寡断,没过几年便朝政大乱。 在她上一世身死之时,北狄屡屡犯边,国库连年亏空,关中民怨沸腾,早成了叛军头领赵全贵的地盘,整个大衍危机四伏。 如今来看,若是皇帝重病而亡是个阴谋的话,那这个阴谋,很可能就是打着让大衍灭国的主意。 四邻的国家里,有能力吞并大衍的,也就是北边的北狄了。 重生之后,林紫苏只想着如何平静度过此生,从没有想这么多。此时豁然开朗,她突然有些惊慌,说道:”皇上是否已然知道他中毒一事?“ 谢晞道:”这风声是我半夜放出的,此时他还不知有此事,不过龚院使如此闹腾,父皇难免会起疑心,也就看他什么时候能问出来。“ 林紫苏有些担心,蹙眉道:“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这件事与其等着皇上问出来,还不如我们直接向他说明。” 谢晞笑道:“这不是有人去说了嘛,龚院使这一闹,父皇让孙老前辈去对质。孙老前辈若是不说实话,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林紫苏蓦然睁大了眼睛,接着就想明白了,龚院使紧盯的那个药方是自己开的,除非孙杜仲附和龚院使的说法,将责任推在自己头上,要不然,就得给出合理的说法。 谢晞算准了孙杜仲会维护自己这个徒弟,为了将自己撇除在外,那就只能由他将皇帝中毒的事情给揭露出来。 可皇帝中毒的事情一旦揭了出来,那孙杜仲更是死路一条。 一百一十二 私会 不说幕后主使会如何气急败坏,单单是揭开内宫里的疏漏,司礼监也不会放过他。 事关师父的安危,林紫苏满心的悲愤,冷冷问道:“殿下,当日你让臣女进宫时,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今天?” 谢晞道:“苏苏,你听我说……” “我为何要听你说!” 林紫苏莫名想起了自己的前一世,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说道:“我早该想到,你们宫里的人皆是无情无义之辈,偏偏我还如此信你!” 谢晞伸出了双手,扶住林紫苏的肩头,沉声说道:“苏苏,你相信我,有我在宫里,绝对不会让你们师徒二人有任何凶险!” 林紫苏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挣脱不了谢晞,满面怒容瞪着谢晞说道:“殿下还想如何利用臣女,请直说便是!” 谢晞还待再说,却听到一声咳嗽,朝发声处看去,不由得双手一松。 谢曜和孙杜仲正站在不远处,孙杜仲尴尬的捂着嘴咳嗽,谢曜的脸上则是没有任何神情。 林紫苏方才情绪激动,浑没注意到大殿里多了两个人。她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忙用力一挣,这一次却是轻易地挣脱,接着跑到了孙杜仲的身边。 谢晞见林紫苏走远,干笑了一声,朝谢曜说道:“二哥,你不是在前面处理政事吗,怎么跑到了这昭仁殿里?” 按往日的时间,谢曜这个时辰的确是在集义殿与内阁议事,今日来乾清宫,实是为了报喜。 一大早,北境的乌普传来捷报,乌普出兵八千,于达里草原斩杀北狄骑兵两万。 北狄的骑兵向来是勇猛之极,以往大衍与北狄对阵,往往是一触即溃,根本没有一战之能,直到大衍军中配备了火器,这才勉强能震慑住北狄。 乌普以少胜多,打了北狄一个措手不及。达里草原可以说是北狄的后花园,乌普若是占了达里草原,便可直指北狄的都城元京。 北狄的十万大军还在潞原与大衍僵持,这一次后院失火,定会回军援救。眼下北狄虽没有撤出金澜关,满朝文武如得了胜仗一般,礼部和兵部已然开始筹备庆功事宜。 谢曜自理政以来,整日里和内阁打交道,可说是诸事不顺。难得遇到这样的喜事,自然是第一时间赶过来给皇帝报喜。 出了乾清宫,正好孙杜仲也被皇帝打发了出来,谢曜想来看看林紫苏,就找了借口同孙杜仲一起。 难得找了个好机会,谢曜满心的欢喜。只是没想到,进了昭仁殿,听到的是林紫苏在斥责谢晞。 谢曜心下极是不舒服,谢曜黑着一张脸,森然说道:“父皇卧病多日,四弟竟还有怜香惜玉的功夫,这一份孝心,愚兄可是自愧不如。” 谢晞说道:“二哥说笑了,我正和林大姑娘商量着父皇的病情呢。” 谢曜方才可是听得真切,两人的对话虽充满了火药味,但言语暧昧,动作又不清不楚,像极了男女之间在闹别扭,话里话外,跟皇帝的病情可是没一点关系。 他看着谢晞的嬉皮笑脸,心中无端的恼怒起来,当下又道:“四弟的本事可当真不小,家里养了那么多的花花草草,还与林大姑娘在这里莺期燕约。你若是对林大姑娘有意,二哥替你向父皇请旨就是,这里是皇宫重地,你们如此私约,若是教御史们听说,又要闹的不可开交了。” 谢曜的话里极尽讽刺,明里暗地皆是在指责谢晞和林紫苏在宫里私会。林紫苏涨红了脸,不去理会这两位皇子,扯着孙杜仲出了昭仁殿。 林紫苏一路小跑,回了长平宫。刚进了宫门,孙杜仲就一脸忧思说道:“丫头,你这好好地,怎么看上了谢晞那小子?我和你说,那个小子一肚子坏水,你要是跟了他,定是要吃亏。” 没想到,自己的师父却是担心着自己和谢晞的瓜葛,林紫苏无暇分辨这种细枝末叶的事情,急忙问道:“师父,皇上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孙杜仲还盼着林紫苏给自己一个解释,没想到林紫苏却是没有个回应,睁大了眼睛,结巴着问道:“丫头,难道你……你真和那小子有什么瓜葛不成?” 林紫苏涨红了脸,大声说道:“师父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也就那会儿生气,后来见了你,我就想明白了。拉着你回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皇上的毒,咱们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去解。” 林紫苏一路上都是在想谢晞方才的言语,听谢晞的语气,是打定了主意,让师父将皇帝中毒的事给公布于众。 然而孙杜仲安然无恙地从乾清宫里出来,看谢曜的态度也是非常恭敬,那就说明,皇帝并没有难为孙杜仲。 林紫苏问道:“我听敦王殿下说,龚院使背后的人可是要对咱们不利,方才他有没有说什么?” 经林紫苏一提,孙杜仲想起了那个龚院使对自己的责难,脸色严肃了起来,他绷着脸说道:“这宫里一向是吃人不吐骨头,没想到是越来越诡异了。咱们得想个法子一走了之,要不然,连着你们林家都要给搭进去。” 林紫苏有些好奇师父是如何在皇帝面前脱身,就问道:“师父,皇上那里你是怎么说的?” 孙杜仲不以为然道:“我还能怎么说,总之是不能说中毒,但又要把那个姓龚的话给堵住,那怎么办?反正他也不敢说皇帝的病因,那就和他考究医术呗,什么《本草经》、《药经》、《伤寒经》,我怎么也比他多活了十几年,论起这些,他又那里是我的对手?” 林紫苏没想到师父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脱身,疑惑道:“皇上就这样放过你了吗?” 孙杜仲瞪了她一眼,说道:“皇帝那里哪有那么容易脱身,本来他就有些不耐烦,正好那个谢曜去了,说是有紧急军情,就把我和那个姓龚的打发出去。过了一会儿谢曜出去跟我说,今日皇帝那里用不到我了,他正好要回西三所,非要拉着我一起回来,然后……然后就见到你们两个没羞没臊的……” 一百一十三 打算 林紫苏没空理会孙杜仲的调笑,她一路上都在思量着应对之策,听了孙杜仲的话又愣住了。 谢晞说的很明白,孙杜仲想保全自己这个徒弟,就得亲自去揭开这个谜题。 但事情仿佛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而且自己也低估了师父的能力。毕竟师父在太医院那么多年,龚院使不论是资历,还是从医的经验,跟不能跟师父相提并论,区区的阴谋诡计,在师父那里未必能奏效。 方才自己关心则乱,似乎是有些错怪谢晞了。 林紫苏还在沉思着,孙杜仲却是有些坐不住,一脸焦急的神色:“看龚院使那架势,是想把我们师徒两人都拉下水,这地方,咱们不能再呆了!” 师父两人正说着,夕香在外面通报,说是敦王殿下指名要见林大姑娘。 孙杜仲想到自己师徒皆是被谢晞诓骗过来,气都不打一处来,说道:“不见!不见!” 林紫苏抬起头,对孙杜仲微笑着说道:“师父,咱们困在宫里,如今全指望着敦王殿下了,我去见一见他,说不定还会有一些转机。” 谢晞就站在长平宫的宫门口候着,按以往的习惯,可是从来不会这样安分的等待。不过惹了林紫苏的怒,只得收敛一下。 本以为要吃了一个闭门羹,哪知宫女刚刚传了话过去,就见林紫苏从屋里走了出来,谢晞忙迎上前,说道:“苏苏,难得你还肯见我。” “怎么?”林紫苏哂笑道:“殿下算计我们师徒,终于良心发现,来这里给我们赔罪了?” 谢晞听林紫苏的言语,似乎并不是拒人千里的态度,心下放松,又恢复了一贯的轻浮语气,说道:“是是是,方才惹了你生气,我这不是巴巴地赶了过来,看看能不能补救,为了你的事,我可是连父皇那边的事儿都给推了,这足够有诚意了吧。” 林紫苏这次不再抗拒,点了点头,领着谢晞到了一侧的偏殿。 进了门,林紫苏开门见山说道:“殿下,我不管你以前是如何算计我们的,咱们如今算是一条船上,你若是有什么打算,不妨和我说清楚。” 谢晞听林紫苏说的郑重,也收起了笑容,说道:“苏苏,你误会我太深了。不论你如何想,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有我在,定能保护你们师徒的周全。” 林紫苏自嘲地笑了一声,问道:“我们师徒就是个随时能舍弃掉的棋子,哪里敢奢望你这个王爷的承诺,你不来算计我们就不错了。” 听林紫苏还是对自己有些排斥,谢晞朝自己的额头上拍了几下,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先不和你说这个,刚刚我在集义殿那边得了消息,北狄从金澜关退兵了。” “据说是乌普出兵八千,袭击了北狄的达里草原,斩杀了北狄两万余人。” 谢晞这一番话,说是的大衍的大胜,但在林紫苏听来,谢晞的话里却毫无欣喜之意。 原本还想着北狄与大衍的这一番战事要持续三年五载,若是如谢晞所言,那战火应该很快就能平息。 北狄的骑兵天下无敌,林紫苏上一世也有所耳闻,而乌普在上一世,一直都是不声不响的存在。 以八千敌两万,胜的如此干脆,没想到,大衍竟还有如此之强的军队。 大衍风雨飘摇之际,有了这样一支雄兵,不知是福还是祸? 谢晞见林紫苏有所动容,脸上的表情不再轻浮,反而极其严肃,说道:“龚院使一大早就去寻你的不是,我原本以为,父皇会大发雷霆,拿令师开刀。但看今日的架势,却又似乎不是这样。” 林紫苏扬眉问道:“和你预想的不一样,所以算计不了我们了?” 谢晞揉了揉眉心,说道:“令师如今是孑然一人,无牵无挂,我想着,不妨就假借他的口,将父皇中毒一事给掀了出来。就算事后父皇让他吃些苦头,他能解了父皇身上的毒,父皇总不至于要他的命,这件事过去,也没人敢跟令师过不去。” 林紫苏狠剜了谢晞一眼,恨恨说道:“从你鼓动我进宫时,是不是一开始就在打我师父的主意?” 谢晞嬉笑了两声,算是默认了林紫苏这句话,接着又道:“如今得了金澜关的喜讯,一切都不好说了。父皇雄才大略,这个时候,谁也摸不准他的想法。” 北狄侵入潞原已有一月有余,如今强敌退兵,这可是喜事,但谢晞却是如此说,显然这里面,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原因。 林紫苏低头凝思,在想谢晞这句话的深意,只听谢晞说道:“听说今日内阁议事时,通政使司呈上了一份御史的奏章,里面参奏骆休结党营私、投机钻营,想来这就是有些人在投石问路。” 林紫苏立时就想到了卫王父子,骆樱去都察院的闹事,自然要惹来卫王府的仇恨,于是问道:“这是卫王府对骆家出手了?” 谢晞摇了摇头,说道:“听说我那皇叔还想求骆三小姐当儿媳妇呢,这时候还没到跟骆休反目成仇的时候。” 林紫苏心中迷惑,骆休怎么说也是堂堂的二品尚书,在朝中也有些门生故吏。除了卫王这样地位超然的藩王,谁又能轻易撼动呢? “当年的东山书案,内阁为了排除异己,一致攻击左都御史王伯潜。后来三司问案时,任京兆府府尹的骆休为了得父皇的赏识,就没把内阁放在眼里,得罪了不少的人。” “父皇说,骆休这个人有些才能,只不过呢,他名利心太重,就一直不咸不淡的用着。” “骆休没得到父皇的重用,又在东山书案中得罪了不少人,为了保全自己,这才把自己的长孙女嫁给了我那个堂弟,攀上了卫王的亲戚,果然没有人敢动他了。” 前世里林紫苏对政事没花费太多的心思,这东山书案,还是第一次听说。 前几日她听了骆樱的诉说,本以为是卫王府强纳强娶,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深的原因。 “我没记错的话,令尊也是骆休的门生吧?” 谢晞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次,你们林家怕是要受到牵连了。” 一百一十四 牵连 经过谢晞的一番解释,林紫苏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 大衍朝文官地位超然,历代党争层出不穷,自睿宗文皇帝之后,随着内阁大权在握,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各自网罗,以至于朝事屡被耽搁。 可自己父亲就是一个闲散的官员,竟也被牵入其中,林紫苏轻声问道:“我们林家会被骆家牵连,殿下你早知道了?” 谢晞点头应道:“不错,原本我的打算是,让你在宫里住上一个月,等党争风平浪静就放你们出宫。到了眼下这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你和孙前辈必须要保全父皇的安危,若是父皇出了什么问题,你,我,你们林家,还有那个骆家,都要一起完蛋。” 林紫苏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个答案,心中百感交集,一时说不清是喜是怒。 要是按谢晞所言,他费尽心思把自己弄进宫里来,真的就是让自己远离党争吗? 若是林家风雨飘摇,自己却躲在宫里,又于心何安? 林紫苏一脸讥诮的笑,说道:“我们家若是出了事,我在皇宫中又能如何?殿下此举,是想为我林家覆巢,留我一个完卵吗?” “自打骆家没了卫王府这个靠山之后,骆休的尚书之位已然是岌岌可危,如今骆樱又得罪了卫王,那朝中的人更是除之而后快,这一次,就看父皇愿不愿意保他了。” “苏苏,你也不必多想,只要父皇健在一天,那些牛鬼蛇神的鬼蜮伎俩,统统都不管用。你想确保家人的安全,那就只能有一个办法。” 谢晞没有将话完全说完,但问题的关键已经非常明了,骆休是皇帝刚刚提拔到尚书位置上,有皇帝在,自然不会任由他失势。 林紫苏不等谢晞说出口,说道:“我知道,必须确保陛下的安全。” 话已经挑明,谢晞这次没有再黏着林紫苏,急匆匆地朝乾清宫赶去。 皇帝似乎是对孙杜仲已然失望,午后的诊脉,皇帝只叫了林紫苏一个人过去。 林紫苏进乾清宫时,大殿里就剩下了一个太监,那太监林紫苏曾有过一面之缘,居然是黄胜。 皇帝静立在半开的窗前,听了林紫苏的请安声音,这才慢慢地走了回去,一屁股就坐在了软榻上。 林紫苏行完礼,正要去给皇帝搭脉,却听皇帝低沉的声音:“林家的小丫头,先不忙诊脉,陪朕说说话吧。” 林紫苏默然,算是应允,只听皇帝接着问道:“小丫头,朕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与朕交个底吧,朕到底生了什么病?接下来施政时也好有个准备。” 林紫苏没想到皇帝有此一问,抬起头就朝皇帝望去,皇帝也正好转过了身在看她,皇帝又笑着说道:“太医院的人和你师父都是老油条,他们说朕将养几日就好,朕可不怎么信。” 皇帝见林紫苏迟疑,接着声音转冷,厉声说道:“如今已是国家危急存亡之时,丫头,若是你有半分忠君爱国之心,就该把实情告诉朕!” 林紫苏本来还犹豫着,该如何向皇帝说明内情,既然皇帝有此一问,那直接说了也无妨。 她说话之前,还看了黄胜一眼,皇帝说道:“丫头,你放心说就是,朕今日让黄胜过来,就是防着隔墙有耳。” 林紫苏低声说道:“陛下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伤了足少阳胆经,这才一病不起。只是下毒的人份量甚轻,因此往日症状并不明显,照时间上看,陛下至少中毒三年以上。” 她的话音刚落,黄胜就慌忙跪了下去,惶恐道:“奴婢这几年长伴陛下身边,防护不周,致陛下中毒,请陛下降罪。” 皇帝冷冷说道:“朕今日让你过来,可不是让你请罪的,就算你真的有罪,就没想过将功补过吗?” 黄胜将头伏的更低,一直紧贴在大理石板上,皇帝没有理会他,朝林紫苏继续说道:“丫头,你继续说下去。” 林紫苏当下就把自己的所知尽数说与了皇帝,连带着骆樱中毒的症状也细细地说了出来。 皇帝越听越是严肃,当听到骆樱与自己中毒的症状相似时,忍不住打断了林紫苏的话:“你是说,骆家那个骆樱所中的毒,是卫王世子下的?” “不错,骆樱去督察院状告时,臣女就在当场,这下毒之事,臣女可以确定是卫王世子的手笔。” 皇帝霍地站起了身,呆立了几息,迈步在大殿内走了起来。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皇帝边走边喃喃自语,忽然又问道:“丫头,朕中的是什么毒?下毒的人能否找出来?” 林紫苏本来还准备全盘说出,想起了师父欲说还休的神色,踌躇了片刻,说道:“陛下所中的毒甚是隐秘,臣女还没见过这样的毒药,至于下毒的人,想必陛下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皇帝脸上终于绽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果然还是没瞒过你这个丫头,你知道朕今日为何会放你师父一马吗?” 林紫苏也是一直没有想通,明明谢晞都把话给挑明了,却不知何故,师父竟会安然无恙。 她听皇帝主动问起,有心想听一下原因,嘴里却是说道:“自然是因陛下仁慈,不愿与臣女一般见识,臣女谢过陛下。” “朕放过孙杜仲,你不必谢朕,要谢的话,就谢龚院使吧。” 见林紫苏不明就里,皇帝冷哼了一声,说道:“龚显才一大早的就来找朕告状,将你们师徒二人说的一无是处。哼,孙杜仲也就罢了,你这丫头这般聪明,岂是他龚显才能比的?你的药方,他昨日看过后可没什么异议,朕用了你的药,他就来告状,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林紫苏笑道:“陛下厚爱,臣女可真是受宠若惊。不过龚院使如此着急,倒不是他做贼心虚,全是拜敦王殿下所赐。” 皇帝听林紫苏主动提起谢晞,顿时就有了兴趣,问道:“哦,小四儿又给人下了什么绊子?” 82中文网 一百一十五 暗语 林紫苏当下就把谢晞的打算说了出来,听林紫苏说完,皇帝笑道:“这个小四儿呀,平日里就没个正形,这种稀奇古怪的主意,倒是一个接着一个。” 皇帝和林紫苏又闲聊了几句,这才看向还伏在地上的黄胜,问道:“林家丫头的话你都听到了,下面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吧?” 黄胜这才直起了身子,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奴婢记下了,奴婢这就派出腾襄左卫,助敦王殿下一臂之力。” 皇帝从御案上取了一枚令牌,扔到黄胜面前,沉声说道:“见此令牌,如朕亲临,凡有阻拦,格杀勿论!” 皇帝这一次说的毫不拖泥带水,黄胜领命退出了乾清宫,出门之时,林紫苏还听到了他将门口的几个太监和护卫一起唤走。 这样一来,乾清宫周围,可是连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林紫苏不知皇帝是何意,一双美目朝皇帝看去。 皇帝道:“丫头,你和朕透个底细,朕身上的毒,到底能不能解?” 林紫苏如实答道:“陛下中毒太深,目前已有两处经脉损坏,就算臣女解了陛下的毒,只怕也无济于事,陛下一旦受严重刺激,就会如卒中一般,轻则昏迷不醒,重则龙驭宾天。” 皇帝仿佛是早知道林紫苏会如此说,又问道:“若是孙杜仲出手呢?” 林紫苏想了想,说道:“臣女的师父的本领比我要高上百倍,他老人家出手的话,自然要比我强的多,不过……” “不过什么?” “臣女以为,师父他老人家不是什么大罗神仙,就算他医术卓绝,也不会比臣女好上多少,臣女恳请陛下,容臣女全力一试!” “小丫头,你知道不知道,这一次可是不能出任何岔子,一旦为朕医治,那你可就要身不由己了。” 皇帝直接拒绝了林紫苏的请求,说道:“你师父当年在太医院里,医术也算说的过去,朕还是更放心他,你回去和他说,让他好好想想,若是想好了,就由他来给朕解毒吧。”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胆敢在朕身上下毒!” 林紫苏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还要再出言请求,皇帝摆了摆手,却是转了个话题,说道:“朕今日让你过来,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 皇帝沉吟了好大一会儿,始终是欲言又止。林紫苏满脸疑惑,不知道皇帝究竟要和自己说什么。 过了良久,皇帝终于开口说道:“你也知道,小四儿平时虽有些颠三倒四,可终归是个好孩子,你愿不愿意帮他一把?” 不就是帮谢晞找出下毒的幕后真凶吗?这个又花费不了自己太多的精力,林紫苏没有想太多,当下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皇帝顿时大喜过望,连连笑道:“朕知道,你这丫头也是个好孩子,小四儿这些年不容易,有你帮衬着他,那我可就放心多了。” 见皇帝说的如此郑重,林紫苏也大受感染,又朝皇帝行了一礼,说道:“臣女定不负陛下厚望!” 皇帝心下更是满意,站起身踱到了林紫苏的身边,心生亲切,就想伸手抚一下她的头顶。 皇帝手伸到了半路,想起皇后对自己的误解,又连忙收回了手。 林紫苏就见皇帝的一张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接着又如一个没事人一般。 她还以为是皇帝害怕隔墙有耳,在和自己使什么暗语,就睁大了杏眼,使了几个口型,意示询问。 皇帝尴尬一笑,低声说道:“皇后对你也甚是喜欢,你若是有空的话,可以去她哪里问个安。” 林紫苏听在耳中,直觉告诉她,皇帝的这句话中饱含了深意。 略加以思索,就觉皇帝这是怕走漏风声,让自己去皇后那里寻找答案,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林紫苏回到长平宫后,将皇帝的意思同师父说了清楚,没想到这次孙杜仲却极是平静。 见师父既没有痛骂谢晞,也没有自己发牢骚,林紫苏甚是惊奇,问起时,孙杜仲却道:“左右是个死,与其便宜了那个下毒的人,倒不如便宜了皇帝老儿。” 林紫苏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也不再细问,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就把夕香叫到了身边细细打听。这才知道趁着自己去乾清宫的时候,谢晞又来了长平宫里,与师父聊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看样子,谢晞这是给了师父什么承诺了吧。 既然皇帝和谢晞都不愿让自己牵涉太多,想来是有些事不足向外人道,那自己识相一些,老老实实地帮谢晞追查幕后真凶。 林紫苏想起皇帝今日和自己说的暗语,不知道在皇后那里留了什么话,况且自己到了宫里,还从没去皇后那里问过安。 有了这个念头,林紫苏就叫了流黄和夕香,稍微做了收拾,一道朝坤宁宫而去。 说来也巧,林紫苏在宫门口等着通报时,却遇上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张固。 这张固和司礼监没什么牵扯,在宫中的一众内侍里,品级也不算太高,胜在是皇帝身边的人,这样的人却是得罪不起。 林紫苏刚要施礼,张固却抢在了她的前面,深深作了一揖,脸上堆满了笑,问道:“林姑娘可是要求见皇后娘娘?敦王殿下还在娘娘的宫里,请姑娘稍待片刻。” 张固说着,又对流黄和夕香谆谆教导了一番,要求务必要二人侍候好林紫苏,这才离了坤宁宫。 林紫苏听张固说,谢晞也在皇后的宫里,原本做好了久等的打算。 哪知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皇后身边的王嬷嬷就一路小跑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将林紫苏请进了宫里。 上一世林紫苏在坤宁宫里住了六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旧地重游,心中免不了思绪起伏,然而如今却是生死存亡的关头,那些小心思,早被眼前的大事压制到了角落里。 皇后正端坐在正殿内,见了林紫苏,招手笑道:“苏丫头,你可算是来了,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一百一十六 撑腰 林紫苏顿时一愣,皇后一向是随着皇帝称呼自己“丫头”,亲切中又带着一份疏离,像“乖孩子”这样的称呼,那是长辈称呼晚辈的话。 自己跟皇室一点儿也沾不上边,皇后这样叫,倒让林紫苏有些糊涂了。 难道这是皇后的暗语? 林紫苏心中有疑问,还是规规矩矩地给皇后行了礼。 她向大殿内打量,皇后一改往日的清冷,随意坐在罗汉床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谢晞站在皇后的身旁,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这种笑与平日里那种轻浮的笑不同,只看了一眼,林紫苏立时就想到了外面火热的阳光。 这个谢晞又背着自己做了什么?林紫苏在心里嘀咕着,暗暗起了防备之心。 皇后与林紫苏亲切地谈了半个多时辰,又赏了好几件珠宝首饰,这才放了林紫苏回去。 林紫苏竖着耳朵听了半个多时辰,皇后却一直问着五花八门的问题,根本就没提起过皇帝中毒一事。 这一番云山雾罩,听的林紫苏更是迷惑,皇帝不是说皇后这里有话吩咐自己吗?看皇后这样子,似乎对乾清宫那边的事一无所知。 林紫苏出坤宁宫时,已近巳时。日头偏西,斜照在坤宁宫的大门上,生出一大片斑驳的光影。 一个宫女躲在光影中不住地朝坤宁宫张望,见林紫苏走了出来,疾步走了上去,浅浅行了一礼,笑着说道:“林大姑娘,我家娘娘听说你进了宫里,有些体己话要与你说,请你务必到长乐宫一趟。” 林紫苏见这宫女虽穿的是宫女的装束,但衣饰华贵,显然地位要比其他宫女高上一截。 长乐宫是谢曜生母唐庄妃的居处,就算谢曜的储君之位十拿九稳,这宫女在坤宁宫的门口拦截自己,也着实是没把皇后放在眼里。 夕香就跟在林紫苏的身后,听了那宫女的话,立即驳斥道:“碧云,这位林大姑娘可是皇后娘娘的贵客,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流黄唯恐林紫苏不知道这宫女的身份,附在林紫苏耳边低声说道:“这个碧云是庄妃的贴身宫女,平日里嚣张惯了,姑娘不必理会。” 林紫苏听后皱了皱眉头,倒不是因为这宫女的态度,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少女,自不能与这宫里的人相提并论。 自己刚从皇后的宫里出来,这庄妃就来相请,自己若是就此过去,岂不是打了皇后的脸面吗? 林紫苏正要开口拒绝,身后一个男声道:“林大姑娘,方才不是说有要事同本王说吗?本王这会儿正好有时间,咱们找个地方详谈。” 这个声音惫懒之至,林紫苏一听就知道是谢晞的声音。她还没转过头,谢晞已然走到了她的身边,还极有风度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林紫苏朝碧云歉然一笑,转身朝乾清宫的方向走去。谢晞却是朝碧云挑了挑眉,做了一个挑衅的表情,这才跟在林紫苏的身后大摇大摆而去。 敦王以王爷之尊,碧云自然不敢造次。她离了坤宁宫,就急匆匆返回长乐宫复命。 长乐宫里今日有客人,唐庄妃正一脸热络的和威远侯府的二小姐方清歌套着近乎。 谢曜也在一旁坐着,他本来是在文华殿里处理着政事,却被自己的母妃叫到了后宫,本以为有什么急事,没想到是因为方清歌进宫,这就把自己叫了过来作陪。 这几日因北境的战事风云乍变,一大堆的朝事等着他来决断,没想到自己的母妃却因为这等小事,把国家大事置于不顾。 谢曜暗暗埋怨母妃的荒唐,不过来都来了,再回去自然是不太合适了,而且最近几日的朝会上,有了威远侯方栾和章若谷的支持,施行朝事的阻力就少了许多。 方栾有意让自己娶方清歌,而父皇病前也多次提及此事,看来自己的这门婚事是迟早的事。 为了日后继续得到威远侯的支持,他强打起精神,与方清歌敷衍了几句后,正要借机告辞,却见母妃的贴身宫女碧云低着头走了进来。 碧云向谢曜和方清歌施了礼,就低声朝唐庄妃说道:“奴婢办事不力,没有完成娘娘的嘱托,请娘娘责罚。” “那个林紫苏不愿意来吗?” 碧云低下了头,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哽咽着说道:“回娘娘,那个林姑娘傲慢之至,见了奴婢,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奴婢正要求她,正巧敦王殿下路过,就把那个林姑娘给唤走了。奴婢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那家的姑娘敢如此无礼,娘娘,这个林姑娘眼里哪还有您呀,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唐庄妃紧咬下唇,脸上罩了一层寒霜。 方清歌今日进宫,直接就到了长安宫,极大满足了唐庄妃的虚荣。两人闲聊时,方清歌提起了自己和林紫苏的龃龉,并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唐庄妃刚得到坤宁宫里安插的眼线密报,说是林紫苏刚刚去了坤宁宫,登时就派了碧云去坤宁宫门口守着,务必要把林紫苏给带到自己的长安宫里。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可是对林紫苏心念已久,若是有了机会,日后怕是也会把这个姑娘纳到身边为妃。 眼下正好有这个好机会,不如找个借口把林紫苏唤过来,正好当着方清歌的面,好生教导一番。 这样的举动,既是为了给方清歌出气,也要让皇后没脸面,顺便磋磨一下这个林紫苏的锐气,免得她日后恃宠而骄。 而且儿子还要仰仗着威远侯,自己给方清歌撑腰,也是向威远侯表达善意。 谢曜当了皇帝,外有威远侯这个强援,后宫里方清歌地位卓然,这样自己儿子的皇位才能更稳固。 没想到,这个林紫苏竟敢故意驳自己的面子,亏自己还让父亲照顾他们林家,没想到竟这么不上道! 唐庄妃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本宫也没必要和她客气,曜儿,你得空了和你外祖父说一声,那林家,不来往也罢。” 一百一十七 误会 听唐庄妃说的毫不客气,方清歌心中狂喜,嘴上却道:“这个林紫苏最是猖狂,娘娘不必同她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唐庄妃揉了揉眉心,脸上瞬间又恢复了笑意,说道:“还是清歌想的通透,何必为这不相干的人着恼,咱们呀,说咱们自己的的。” 谢曜是刚听说母妃邀了林紫苏过来遭拒,又听说林紫苏随着谢晞一道走了,登时就想起了自己在昭仁殿见到的那一幕场景。 明明自己比那个荒唐的四皇弟更出色,他不明白林紫苏为何会看上谢晞,反而对自己不假辞色。 他双手紧握成拳,怒气攻心之下,就没注意听母妃和方清歌的对话,直到方清歌叫他,这才清醒了过来,见方清歌正站在自己身边,盈盈地笑着。 唐庄妃对谢曜说道:“曜儿,难得清歌进宫一趟,你陪着她去御花园里转转吧。”说完就朝谢曜使了个眼色。 谢曜会意,知道母亲这是在提醒自己,方清歌才是自己的正妃人选,尤其是目前自己还未被立为储君,更需要威远侯的支持。 长安宫的位置甚好,离乾清宫的距离甚近,在紫禁城里,是除了乾清宫和坤宁宫外位置最好的存在。 御花园离长安宫没有几步路,谢曜领着方清歌出了长安宫,一路向北走,又向东过了两处宫殿,就到了御花园的门口。 这是方清歌第一次与谢曜单独相处,心情甚是愉悦,一路上不住地恭维谢曜。 而谢曜则是明显受了林紫苏的影响,面对着方清歌的恭维,一直是兴致缺缺,听方清歌说起了诗词,才偶尔插上几句话。 夕阳西沉,将最后的霞光涂抹在御花园之中,金光四射,花团锦簇,群芳皆是富丽堂皇之色。 若是平日里,见此美景,谢曜定会赋诗一首,今日里心情不快,只茫然的盯着不远处的花丛出神。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方清歌对谢曜的愣神有些不满,抬头朝花园里打量,想再寻个说话的由头,极目远望,隔着花丛,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林紫苏吗?”方清歌指着那不远处问道。 听到林紫苏的名字,谢晞从茫然之中矍然惊醒,抬头看见花丛里闪过两道身影。 虽是从眼前一闪而过,谢曜已然看的清楚,那一抹粉白色的身影自然是林紫苏,还有道紫色的男子身影,果然是自己的四弟谢晞。 御花园里的夕阳顿时有些刺眼,谢曜眼中掠过一丝失望,紧接着俊朗的脸变的狰狞,蓦地转过了身,大踏步地朝御花园外走去。 谢曜的失态方清歌看在眼里,她的心中有些难过,却又极是舒畅。见谢曜就要走出御花园,她忙追了上去,说道:“殿下,我这里有个法子,能让你如愿得到那个林紫苏。” 谢曜停下脚步,一脸狐疑地看着方清歌。 方清歌带着笑,低声说道:“听说京中黄华坊里,有一个叫教坊司的地方,那里面的姑娘,可以任意买卖。” 教坊司之名,谢曜自然是听过。教坊司隶属礼部,本是负责庆典及迎接贵宾演奏乐曲事务,蓄养了一大批的乐人和伶人。因应酬会宴时,须有官妓侍候,教坊司中也就养了一大批的官妓。 自太宗时,多有犯人的妻女被发配教坊司。这些女子大多出身大户人家,有些颜色,经教坊司调教,有些成了名噪一时的花魁,被那些所谓的名人雅士追捧。 然而就算是再有名的花魁,自进入教坊司那一刻,这一辈子的前途也早已注定好了。 女子一旦进了教坊司,就入了贱籍。哪怕是日后赎回了身,也是低人一等,既不能名正言顺的嫁人,更不能与他人平起平坐。 在谢曜心中,教坊司这类地方是藏污纳垢所在,平时都不会正眼看上一眼。方清歌一个侯府的大小姐,提起了这等地方,着实是自降身份。 谢曜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皱眉问道:“方二姑娘,你到底要说什么?” 方清歌嘴角泛着阴冷的笑,说道:“若是林家获罪,把那个林紫苏发配到教坊司中,打了贱籍后再赎回来,她的这一辈子,可都是殿下的了。” 一阵风平地而起,谢曜脸上闪过一丝火热。 风透过花丛,吹落了一地的花瓣,花丛的对面,林紫苏正疾步朝前走,谢晞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苏苏,你可是在父皇跟前说,要帮衬我一辈子的,你可不能赖账!” “殿下,臣女和你说过了,真的是一个误会!”林紫苏停下了脚步,扶着额头苦恼的说道。 方才离了坤宁宫,谢晞就把她带到了御花园里,一反常态的热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还是在谢晞这样的人身上,林紫苏谨慎的问了几句,初时还没听出什么端倪。直到谢晞提起了什么“一辈子”,这才惊觉了过来,似乎在乾清宫,皇帝和自己约定的就不是什么解毒的事情。 皇帝岛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两世为人,林紫苏已经不是什么天真的小姑娘了。在皇帝面前的天真,一半是原身自有的性格,另一半则是与皇帝性格相投。 她对谢晞可没什么男女之情,况且上一世嫁入皇家之后,她就成了被束缚着的金丝雀,整日里过的是单调无趣的日子。 既然是重生了,那自然不能再过那样的日子。 谢晞眼珠转了转了,说道:“苏苏,如今你也见过母后,外面的说的叫什么?丑媳妇见过公婆了,父皇和母后对你可没什么意见,你也没什么可害羞的了。” 林紫苏顿足道:“我压根就没答应过你,况且你说我给你治病,这些鬼话,到底是从何说起的?” 谢晞摊开了手,说道:“这不是想给你进宫增加一些说服力嘛,要不然就你这样貌,谁见了也不会把你当成神医。我本来也就是说说,父皇平日里就没信过我几次,没想到,这一次他却是信了。” 一百一十八 谢晞摊开了手,说道:“这不是想给你进宫增加一些说服力嘛,要不然就你的样貌,谁见了也不会把你当成神医。我本来也就是说说,父皇平日里就没信过我几次,没想到,这一次他却是信了。” 林紫苏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斩钉截铁地说道:“等我明日见到了陛下,我亲自和他说明。” 但转念一想,皇帝是指定了师父为他治疗,再去乾清宫时,怕是再难有和皇帝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谢晞笑道:“你也不必着急,父皇如今还在病中,待他痊愈之后,再和他说也不迟。” 林紫苏想想也对,当下就不再纠结此事,说起了查找那个下毒的人。 两人边走边说,顺着御花园的小径一直走,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坤宁宫。 夕香还在门口等着,看见了林紫苏,远远地就小跑了过来,说道:“陛下那边传过来话,说是孙神医已经开始为陛下医治了,姑娘若是见过了皇后,不妨就和敦王殿下一道去乾清宫看看。” 谢晞和林紫苏去乾清宫时,见到在宫里服侍皇帝的,是三皇子谢晖。谢晞这才想起,今日是轮到了谢晖侍疾,笑着上前打招呼道:“见过三哥。” 看到了谢晞和林紫苏在一起,谢晖一贯冰冷的脸上稍稍放松了一些,与谢晞寒暄了两句,说道:“听说今日替父皇医治的那位孙神医,是四弟从民间请过来的,不知四弟是如何在民间发掘的?” 这句话里不但有探问,还有质疑。谢晞早就想好了说辞,正要回答,皇帝的声音从内殿传了出来:“是小四儿吗?林家那丫头也在?你们一起过来!” 谢晞朝谢晖拱了拱手,林紫苏则是向谢晖福了一福,两人就急匆匆地进了内殿。 趁着脚步声动,谢晖朝不远处的一名小太监招至面前,低声说道:“你找个人去找一下康宁伯府上的秦姑娘,问问她给方清歌的话可曾带到,若是带到了,就让她和我明白回话!” 谢晖又交代了这一番,这才放心地步入内殿。皇帝坐在一个软椅上,正皱着眉头喝着熬好的药汤,谢晞和林紫苏分别站在两边等待。 皇帝见了谢晖进来,急匆匆地将剩下的药喝了下去,因喝的太急,接着便咳嗽了起来。 因张固站的有些远,林紫苏极为识相地为皇帝顺了顺气,过了一会儿,皇帝这才恢复了平静,他抬头朝谢晖和蔼说道:“三哥儿,我正要让张固去见你,你来的正好,林家的小丫头,你和三皇子说一下,朕到底是什么病症。” 林紫苏对谢晖知之甚少,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帝对自己的儿子都很放心吗? 她看向了皇帝,见皇帝朝自己微微地点了点头,这才放心说道:“三皇子殿下,陛下中了一种慢性毒药,所有的病症皆是因中毒而起。” 谢晖顿时一惊,说道:“父皇怎么会中毒呢?林姑娘,你当真没医错吗?” 听谢晖质疑林紫苏,谢晞接着就要反驳,皇帝的话已经说了出口:“三哥儿,怎么说话呢!朕中毒一事,可是孙杜仲亲口说的,他是太医院多年前的老人了,这几年在京城里也有一些声望,还会看错不成?” 谢晖忙低下头告罪道:“儿臣挂念着父皇的病情,一时情急,请父皇恕罪。” 皇帝摇了摇手,说道:“罢了,那孙神医有独家的解毒秘方,午后又给朕做了针灸,朕的病情不碍事,将养几日,就会好的差不多。” 谢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父皇乃真龙天子,定是有上天护佑,方才化险为夷。”接着朝谢晞施礼道:“方才愚兄多有得罪,请四弟勿怪。” 皇帝点头说道:“兄友弟恭,如此甚好。小四儿一向胡闹,朕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建树,三哥儿,你们兄弟当中,你自小就是最聪明的那一个,待过两天朕的病好了之后,你就和你二哥一起听政吧。” 谢晖点头称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皇帝命人去唤龚院使和孙杜仲,又命张固去请内阁和司礼监过来。张固领了命,正要出去吩咐,皇帝又叫住了他,说道:“让二皇子也过来,此时他应该在文华殿。” 林紫苏不由得有些担心,皇帝这架势,不但要打草惊蛇,更是要将中毒一事,闹的满城皆知。 是了,听谢晞说,黄胜如今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手中掌着禁军四卫,既然皇帝召见了黄胜,想必是要有所动作。 上一世她嫁给谢曜时,皇帝卧病在床,虽是时常探望,却没有同这位正兴帝说话的机会。在谢曜登基之后,内阁编纂了《仁宗圣训》,借机将谢曜批驳的一无是处。 隔着一世的记忆,林紫苏只记得了“为人君,止于仁”这一句话,因此,在她的心中,皇帝一直都是一个仁慈平和的形象。 然而,通过这几日的接触,她就发觉,这位皇帝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仁君”。 也是,能维持住这千疮百孔的大衍,又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皇帝? 不多时,曹守礼就和内阁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皆是面露疑惑。他们当中,除了曹守礼之外,其他的人在万寿节之后,都是再没见过皇帝。 乍听皇帝宣召,内诸臣先是心下一喜,接着便有些惴惴不安。眼下北狄已然退出了潞原,滇王也于几日前回了滇南,锡泊国闻风而退,照说没有什么大事了。 但皇帝却在这个时候将人都叫到了乾清宫,连司礼监也一起叫了过去,听说连几位皇子也都在。 不知是不是皇帝病重难治,到了要立传位遗诏的时候。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二皇子谢曜处理朝事,内阁都习惯了谢曜的脾气和习性。本以为从此朝政就要到了谢曜手里,原本一致要求拥立八皇子的内阁众臣,也渐渐地改了主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新帝继位,定会换上一批自己的人,那这一批老人可就成了明日黄花。 倒不如趁着大权在握,多提拔几个自己的人上来,就算到时候退了下去,也照样能在朝中呼风唤雨。 一百一十九 贪图 群臣一路上各怀心思,待进了乾清宫,见皇帝气色还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曹守礼在乾清宫门外守了一会儿,直到李固从外面回来,领着孙杜仲和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一起进了乾清宫里。 他先是朝皇帝行了一个大礼,又分别向谢晖和谢晞欠身施了一礼,这才说道:“奴婢侍候陛下。”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名内侍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回道:“启禀皇上,二皇子殿下出了宫,奴婢问了他身边的人,说是出宫有一会儿了,已然派了人去找。” 皇帝心下不满,瞪了那小太监一眼,嘴上却是说道:“既是二皇子出了宫,那咱们也不必等他了,各位爱卿,你们看朕今日气色如何?” 那小太监听皇帝没有再吩咐自己的意思,行了礼就要退出乾清宫。 曹守礼朝底下的一个中年太监使了个眼色,接着将手掌举到胸前,掌心朝下轻挥了一下,做了一个“切”的动作。那中年太监会意,抢上两步,半拖半拉地将那小太监架出了乾清宫。 林紫苏看在眼里,心底忍不住叹气,这小太监一句话说错,怕是把命给搭进去了。 内阁的几位大人如同没看见一般,纷纷向皇帝表示问候。吏部左侍郎章若谷问道:“陛下,不知是太医院里哪位太医医术如此了得?臣听说龚院使这几日都在乾清宫守着,想必是龚院使妙手回春,这才助陛下脱离险境。” 皇帝含着笑,脸色平静,眼神在群臣的脸上一一扫过。站在皇帝右首的谢晞嬉笑道:“章侍郎,都说你才名无双,这次却是猜错了。” 章若谷怔了一怔,说道:“不是龚院使,那又是谁?” 这次是皇帝说话了,皇帝指着站在一旁角落的孙杜仲笑道:“前两日小四儿从外面寻了一位孙神医,说是医术天下第一,朕初时也不信,没想到经他的妙手,朕的病倒是好了许多。对了,孙神医,朕一直都忘了问,朕的身子如今恢复的如何?” 孙杜仲忙走上前去,说道:“启禀陛下,陛下身子已无大碍,再给草民三五日的时间,应该就可以处理朝政。” 内阁众人心下均是惊疑不定,不知皇帝把自己群人叫了过来到底所为何故。还是吏部尚书叶铨最先反应了过来,说道:“这可真是太好了,陛下康复之后,可要多指点二皇子。” 他和皇帝的关系最近,因此说话也略显随意,这句话可是等于变相说谢曜理政还欠缺火候。 内阁里的其余几人虽有诸多利益纷争,平日里政见而已不尽相同,但在立储一事上,却是出奇的一致。 在内阁的心目中,八皇子谢晫乃是嫡子,在顺序上就是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因皇帝一直坚持己见,这几日不得已才辅佐着谢曜处理政事,在他们的心目中,自然还是盼着谢晫继位。 至于谢晫年纪小,那可不正好嘛,谁还没有些贪图呢? 叶铨此话一出,立即就有人附和,并言之凿凿,乾清宫里顿时就成了议政之所。 有谈立储的,有谈治国的,也有拿谢曜和谢晫相比的…… 谢曜赶到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进了乾清宫时,正听到了吏部左侍郎章若谷的声音:“陛下,臣以为,二皇子如一块儿璞玉,即使略有瑕疵,只要稍加磨炼,未必就不是一块美玉。” 谢曜心知肚明,内阁里的这些人虽然面上对自己尊敬,私下里当着群臣的面,不知又会怎样议论,一直以来,也只有这个章若谷一直勤勤恳恳,对自己毫无二心。 江南章家是出名的百年望族,这几十年里又出了不少封疆大吏,章若谷是江南章家的人,自己与他关系亲近,以后还要多倚靠他才是。 他心里这样想着,一直走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帝面色和蔼,说道:“曜儿,这些日子你为国操劳,为君父分忧,着实是不易。朕还需三五日才能康复,就由你再辛苦些吧!” 皇帝这话看似是在安慰谢曜,传达出的意思在每个人那里却不一样,有人一脸欣喜,有人却满脸沮丧,表情最为明显的,那无疑就是谢曜了。 谢曜昨日听龚院使的汇报,还说是皇帝病情堪忧,没想到就隔了一日,皇帝的病情竟有了如此大的好转。 他先是抬眼看了皇帝,又在角落里找到了龚院使的身影。皇帝看在眼里,笑着说道:“龚院使也尽力了,曜儿,你不必埋怨于他。” 龚院使正低埋着头默不作声,听皇帝提起自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隔着好几个人,叩头说道:“臣……臣谢过陛下。” 皇帝笑道:“龚院使,无缘无故地谢朕做什么,起来罢!” 龚院使意识到自己失礼,忙站起了身,又退回到了角落。 皇帝又不咸不淡的和群臣说了几句话,便吩咐众人退下,只留下了孙杜仲和林紫苏。皇帝指着在一旁伺候着的曹守礼淡淡说道:“孙杜仲,你放心替朕医治,从明日起,就由守礼安排人守着你们师徒二人。” 曹守礼当下就笑着说道:“孙神医,还有这位林小神医,咱家在宫里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儿,你们不必对咱家客气。” 这一世,林紫苏还是第一次和曹守礼打交道,听他言语恭谨,但话里已然透出了矜傲的苗头,早晚要成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个曹守礼可是日后的权阉,又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个性,自己犯不着开罪于他,遂笑着说道:“有劳曹公公了。” 曹守礼当下就安排了十几个禁卫,领着师徒二人回了长平宫。 往日里这长平宫门口也就是站了两名禁卫装一下样子,这一下来了十几个人,竟是直接将长平宫的宫门给堵的严严实实。 孙杜仲见这一行人竟是要将自己师徒软禁在此,忙拉着林紫苏进了一间屋子,满脸惆怅地说道:“这皇帝呀,拿我当枪使就算了,还想把咱们困在这里,这下可是坏事了!” 一百二十 意图 第二日一大早,师徒二人去乾清宫请脉时,那两队禁卫就寸步不离地紧跟着。 紫禁城的宫道上,两队禁卫护卫着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身侧,一时间,这成了宫里的一大奇观。 昨晚长平宫被这两队禁卫守的风雨不透,就连谢晞也被挡在了长平宫外。只得传话给林紫苏,说是正在依计划行事,一切安好。 为了不惹人猜忌,谢晞的人传话过去时,林紫苏就站在长平宫的院子里。两名禁军的头领站在林紫苏的身边,都是听的一头雾水。 莫说是别人,林紫苏自己都听的一愣一愣的。那个谢晞,可是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什么计划,如今的形势,想一切安好那是不可能的了。 她从师父那里得知,皇帝在召见群臣之前,特意让孙杜仲为他金针过穴,这才去见了内阁的人。 群臣眼里的皇帝神采奕奕,自然是针灸刺激后的结果。如今皇帝身上的毒性未解,不可能有那么好的神色。 林紫苏隐约明白了昨日皇帝的意图,他故意这样露面,给群臣一颗定心丸,自己的身体毫无大碍,在朝事之上,不可起无谓的纷争。 比起谢晞的打草惊蛇,皇帝的这一招更是直接,等于是直接告诉幕后黑手,对方的暗算无果。 目前龚院使已然确定是下毒的人无疑,但到底这背后的人是谁,又如何运作的,一切还不得而知。 若是顺藤摸瓜去查,中间只要出现差池,就未必能查出什么重要线索。 这是引蛇出洞,看看到底有哪些人在背后心怀不轨。 林紫苏倒是有些佩服皇帝的魄力了,这样的逼迫之下,难保没有狗急跳墙的风险。 如今下毒的途径尚在未知,若是换一种烈性毒药,那皇帝岂不是把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当然,皇帝自然也会严加防范,就看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了。 自己和师父也是一样,皇帝昨日当着众臣的面,指明自己的病是由孙杜仲来医治。那这几日,少不了要遇到不少的明枪暗箭。 这两队禁卫跟在自己身边,既是监视,也算是皇帝的保护吧。 刚进了乾清宫行完礼,果然就听到皇帝亲切说道:“孙杜仲,林家的小丫头,这几日外面风声不断,就只能委屈你们一下。” 孙杜仲对皇帝的安排显然是极其不满意,在他看来,自己这是被皇帝软禁了起来。 他这几年居于闹市,自由自在惯了,猛然间被人监视了起来,心里是一万个不舒服。 然而当着皇帝的面,他又不能说太多,只好低着头含糊说道:“陛下,草民先为你诊脉。” 皇帝本来在床上躺着,听孙杜仲如此说,沉声说道:“孙杜仲,你可要看仔细一些,当年的糊涂可是不能再犯了。” 孙杜仲应了一声,先是上前皱着鼻子嗅了几息,上前搭住了皇帝的手腕。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孙杜仲就朝林紫苏说道:“丫头,你记住,陛下中的这毒叫夜雨清风。” 孙杜仲说话的时候非常郑重,林紫苏看师父的脸色,就知道其中有内情。 前两日,孙杜仲已经表露出一些蛛丝马迹,但师父半分也不肯透露,林紫苏只能是假装不知道。 难得孙杜仲说起了毒药的名字,想来是有话要与自己说,忙凝下心神,准备细听师父接下来的话。 哪知孙杜仲说了这句话之后,却不再理会她,转身去为皇帝搭脉。 林紫苏以往从未听过这毒药之名,但她也为皇帝诊过脉,可以确定的是,皇帝中的这个毒和骆樱中的毒基本一致。 因为这个毒性阴冷,平日里潜藏在经脉之中,是以极难被发觉,更难被祛除。 林紫苏为骆樱解毒的方法,正好与平日里解毒的方法反其道而行之,先用针灸护住了骆樱的心脉,随后用药物将毒性激发出来,再针对病灶一一解毒。 骆樱身上的毒性被她催发之后,已经解了十之八九。 当日都察院之行,本来是想抽时间为她解了余毒,哪想到被谢晞一打岔,就给耽搁了下来。 这几日进了宫,自然也就没了机会,不过骆樱身上剩余的那点毒,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害。 皇帝的毒却是年深日久,且下的毒分量更重。师父说要为皇帝解毒,她也是非常好奇,想看看师父到底比自己高明到了哪里。 一刻钟后,孙杜仲收了手,接着就说道:“陛下,草民已诊完了龙脉,请容臣为您施针疗伤。” 皇帝点头同意,守在一旁的张固上前将皇帝扶了起来。 孙杜仲的药箱就背在林紫苏的身上,她听师父说要施针,就打开了药箱取出了针包。 针包打开,林紫苏顺势递到了师父的面前,孙杜仲低声同林紫苏说道:“今日用不了这么多的针,五根足矣,另外,先给我准备三片纱布。” 林紫苏顿时一愣,这足少阳胆经可是四十四个穴位,其中大穴也有十几个,师父仅用五根针,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林紫苏还在纳闷,只听孙杜仲又道:“此处可有冰盆?若是没有,劳烦张公公去取一个冰盆过来。” 因皇帝的病畏寒,这几日外面虽是烈日炎炎,紫禁城各宫都用上了冰盆,乾清宫里怕耽误了皇帝的病情,即便宫内如同蒸笼,也不敢轻易使用。 今日在乾清宫侍病的是三皇子谢晖,听孙杜仲讨要冰盆,就上前替张固扶着皇帝,由张固出去吩咐冰盆。 谢晖不经意地瞟了孙杜仲一眼,问道:“孙神医,太医院那边可是一直交代着,父皇的病不能受寒,你叫来的这冰盆,不知有何用处?” 孙杜仲淡淡说道:“草民自有妙用,殿下一会儿自然就知道如何用了。” 谢晖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犹自不气馁,又朝林紫苏说道:“林姑娘,尊师这是要用上独门绝技了么?” 林紫苏笑眯眯地说道:“是啊,我师父的绝技轻易可是不会施展的,待会儿,殿下可要看仔细了。” 一百二十一 禁术 谢晖听出了林紫苏的调侃之意,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心下却是恚怒。自己堂堂的皇子之尊,不惜屈尊求教,没想到这师徒二人竟然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父皇如今已是不相信太医院了,若是这两人这一次替父皇解了身上的毒,以后再有病情怕是就要着落在这两人身上。 自己要盘算下一步的计划,这师徒二人就是其中的关键,若是不能拉拢过来为自己所用,不如及时毁掉。 不过看那个林紫苏似乎很得父皇的欢心,要是知道自己对她不利,那可有些不妥。 那个卫王世子谢晏是自己这边的人,还没利用完呢,暂时还不能舍弃。 这种事情,还是让自己那个二哥去做,一箭双雕,这样才算物尽其用。 谢晖暗暗握紧了袖中的拳头,这一丝的异状,孙杜仲和林紫苏浑没在意,皇帝却是看在眼中。 皇帝一双眼在三人脸上打量片刻,最后停留在谢晖的脸上,心里掩不住的失望。 自己这个三儿子一向聪明,人前也总是装出沉稳的神态,不知今日为何如此急躁,对孙杜仲和林紫苏的敌意竟如此明显。 莫非,他也与自己中毒有关? 皇帝想着心事,外面已将冰盆送了进来。张固小心翼翼的按着孙杜仲的吩咐,将冰盆放在了皇帝的软榻旁边,孙杜仲朝林紫苏说道:“丫头,你用我药箱里的小刀刮一些冰屑,用纱布包起来先放在冰盆里,待会儿我就会用到。” 林紫苏不明所以,还是按着师父的吩咐去做,手中刮着冰,眼神却不住地朝孙杜仲那边看,唯恐错过了师父的绝技。 孙杜仲同时拈起三根金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刺入了皇帝颈中的三处大穴。 这一手针灸的功夫,不论力道还是位置均是丝毫不差,皇帝和谢晖不懂其中的奥妙,只是觉得孙杜仲出手快捷,仅此而已。 林紫苏却是看的赏心悦目,暗暗为师父喝彩。孙杜仲将眼神斜了过来,淡淡说道:“丫头,愣什么呢?把冰包给为师拿过来。” 林紫苏“噢”了一声,把一个如同指甲盖大小的冰包递了过去。孙杜仲接过冰包,手掌疾伸,按在了皇帝的脑后的“风池穴”上。 皇帝猝不及防,立时就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打了个寒颤。 这些天他是一直都闷在热气腾腾的乾清宫里,第一次感觉到了刺骨的凉意,皇帝“唔”的一声呻吟了出来。 谢晖还以为是孙杜仲的手法出了问题,低声斥道:“孙杜仲,你太放肆了!” 一阵凉意之后,皇帝只觉头部轻了许多,头脑莫名的清醒。只不过头上的感觉过于舒服,此时他还不愿意说话,只是随意摆了摆手,命谢晖噤声。 孙杜仲将冰包紧紧按在了皇帝的头上,一直到冰包里的冰屑完全融化,这才将手放了下来。 这一会儿冰包的寒气将他的手里冻了一个白印,孙杜仲扔下了冰包,搓了搓手,说道:“陛下,你头上可曾好了一些?” 皇帝方才是被冻僵了一般,直到孙杜仲提醒,这才醒悟了过来,问道:“孙……杜仲,你这是什么法子?” 孙杜仲苍白的眉毛轩了起来,说道:“这就是草民师门的秘法,冰灸之术。” 这“冰灸之术”可是从未有人提起过,不但皇帝和谢晖好奇,连林紫苏也是第一次听说,三人都还想细问几句,孙杜仲却不给这个机会,接着说道:“丫头,冰包!” 这一次孙杜仲出手却没有方才那样迅速,先是让张固褪去了皇帝肩头的衣服,这才缓缓地将冰包按在了皇帝的肩井处。 皇帝有了心理准备,没有第一次那样狼狈。不过冰包带来的凉意,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皇帝忍不住开口赞了一句:“孙杜仲,你这个法子倒是与众不同!” 冰包融化总需要些时间,趁着这个空隙,孙杜仲与林紫苏说起了“冰灸之术”的细节和手法,林紫苏间或问了心中的疑问,孙杜仲皆是一一作答。 到了下一个冰包,孙杜仲就不再亲自动手,而是由林紫苏进行操作。 林紫苏的悟性极强,如此试了两次,手法已是非常娴熟。待第六个冰包融化完,林紫苏还要再来,孙杜仲拦住了她,说道:“欲速则不达,今日已经可以了,再多的话,陛下的身子可就受不住了。” 师徒二人这一番施为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林紫苏的手已被冰块冻的发僵,忍不住腹诽了师父几句。 冰灸之后,皇帝精神极好,只觉四肢百骸间不知不觉间就有了力气。 若说一开始让孙杜仲进宫是无奈之举,经过了孙杜仲的调治,已然是心服口服。 皇帝拉着孙杜仲问了几句,却被一旁的林紫苏几句话逗的哈哈大笑。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响亮,就连谢晖也是脸上带着笑,恰到好处地奉承几句,乾清宫里一时间一团和气。 师徒二人辰时进的乾清宫,一直到将近午时,皇帝那边传膳时才离开了乾清宫。 经孙杜仲的细心点拨,林紫苏将那“冰灸之术”学的差不多。她可是没想到师父竟还有如此神奇的手法,自己还学了过来,是以一路上心情都甚是不错。 孙杜仲却是脸色沉重,一路上碍于两队禁军在旁,不敢声张,直到进了长平宫里,这才问道:“丫头,我今日用到的“冰灸之术”,你在师兄的笔记里,可是从没见过吧。” 林紫苏心中一直有这样的疑惑,照理说师父和祖父是同门师兄弟,而且连师父都承认,祖父的医术要高出他甚多,这样的医术没道理祖父不会。 而且看医治效果那也是是立竿见影,皇帝本来还有些病色,不过一个多时辰,脸色顿时就焕然一新。 连红铅丸那样伤天害理的丹药,祖父都会记上一笔,这样神妙的医治手法,祖父却是没有记入自己的书里。 而且自己和师父相处了几个月,也从未听师父提起。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果然,孙杜仲想了几息,还是说道:“这冰灸之术是本门的禁术,我曾立过重誓,不到危急关头,不得使用此术。” 一百二十二 零落 果然,孙杜仲想了几息,还是说道:“冰灸之术是本门的禁术,我们师兄弟三人修习时曾立过重誓,不到危急关头,不得使用此术。” 孙杜仲说的禁术,并没有让林紫苏吃惊。 道理很简单,若是冰灸之术真的有用,那不至于就此湮没无闻,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你也知道,皇帝中毒日久,足少阴胆经受损严重。这冰灸之术,归根结底,是激发他经脉残存的活力,其实于解毒来说,毫无用处。” 孙杜仲眼含悲悯,摇头说道:“这法子看似见效甚快,其实是在加速消耗病人的寿元。短时间里,激发出的活力越多,那这个人就死的越快。古人云饮鸩止渴,大抵就是如此。” 林紫苏没想到,一向胆小怕事的师父,竟敢如此行险。这等医治的法子,用在皇帝身上,一着不慎,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不过转念一想,师父这样做又好像没什么大问题,左右没人知道师父绝技的来历,过几年皇帝一命呜呼,那也怪罪不到自己师徒的头上。 想到皇帝待自己一向和蔼,林紫苏心下还存了侥幸的心思,试探着问道:“师父,这冰灸之术真的没有改进的余地了吗?” 孙杜仲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苦着脸说道:“你以为是我胆大包天?我可是在师父面前立过毒誓的,要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用这样的招数。” “皇帝昨日把我叫了过去,跟我说了一大车的话,不但把你们林家搬出来,最后连江山气运都压到了我这里,非要让我给他续上几年命,既然他都如此说了,那我也不用藏着掖着,现成的法子,用他身上就是了。” 既然师父肯与自己说了细节,林紫苏也就不再假装懵懂。 她接着孙杜仲的话问道:“师父,那个夜雨清风的毒药,也是咱们师门的不传之秘吧。” 孙杜仲绷紧了老脸,说道:“不错,这药是你师祖偶然所得,我也只见过他老人家在老鼠身上试过,没想到竟然在皇帝的身上见到。以禁术对禁药,为师不算违背当日的誓言。” 孙杜仲详细说起了夜雨清风,这毒药由夜兰、沐雨草、清心草、风里香配制而成,这四种药皆是无毒,但混在一起,就成了一种毒药。 夜雨清风毒性不强,清心草又炮制不易,是以当年的薛医科也就是当成了一句闲话,口头说给了三个弟子听。 后来成为天下第一神医的林厚朴,在自己的书中连记载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将其中的一味药清心草给记了下来,误打误撞之下,却发现了清心草可以做香料用。 孙杜仲道:“你师叔常年行走江湖,十年前就收了不少的弟子门人,这下毒的人,定是他的门下了。” 师父这么说,倒是和林紫苏的猜想不谋而合。 林家当年的确有几个同族随着祖父林厚朴一起学医,也有几个学的不错,时刻跟在祖父的身边。 然而淮南的一场瘟疫过后,林氏宗族里病亡的七零八落。只有走上了仕途的父亲和二叔在外任,这才保全了这一支。如今的林家也就自己一人懂医术。 而师父自从太医院退了之后,一向都是孤家寡人,直到遇到了自己,才算是有个名义上的弟子。 能懂得师门秘术的,也就只有这个不明不白的师叔了。 林紫苏想通了这些,又问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这夜雨清风是如何下的。皇上那边的起居饮食可都是有专人负责的,有毒无毒一验便知。况且这夜雨轻风里有清心草,那香味可是盖不住的。” 孙杜仲摇了摇头,说道:“丫头,这种事你就不必去管了,不是有谢晞那个混小子的吗,让他好好查去吧。” 林紫苏却是不以为然,如今有师父替皇帝医病,不管是什么法子,终归能让皇帝续命几年。 那查出幕后之人,自然是重中之重,似这等不知不觉的下毒,着实是厉害之极。 况且师父坏了别人的计划,若是留着这样的人,以后还不是要寻仇到他头上? 因此,这不但关系到皇帝的安危,也关系到师父的安危,这种人,万万留不得。 孙杜仲絮絮叨叨的说道:“当年我们师门三人,师兄守正笃实,最像我师父。我比师兄年轻,又贪图新鲜,时常会钻研一些取巧的办法,久而久之,也算摸索出一些门道。既然你三师叔的门人露面了,那这些门道就交到你手里吧,终有一日,你们是要碰面的。” 一个午后的时间,孙杜仲就教了林紫苏十几种医术的法门。 能手把手教授的就亲自示范,有些不能示范的就用笔写了下来,恨不得林紫苏能把自己的一生所学尽数记住。 一直到了酉时掌灯时,乾清宫里来了一名面生的小太监,催着孙杜仲去乾清宫请脉。 孙杜仲这才停了教授,同林紫苏说道:“今日给皇帝用过冰灸之术,三日内都不必再用。外面暑气还没散尽,你就不必过去了,好好呆在这里,把我教你的早日学会才好。” 林紫苏总觉得师父今日有些莫名其妙,相识这么久,往日里都是懒洋洋的,也没见对自己如此上心。 他先是说起师门的来历,接着就强迫着自己,学他的那些所谓的独门绝技。 到了最后,还详细说起皇帝的病情,倒是有些交代后事的感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师父定然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林紫苏心下有些忐忑,说道:“师父,左右我也不差这一会儿,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若是皇上发了脾气,我也好给你求个情。” 孙杜仲没好气地笑道:“你这小丫头,巴不得你师父在皇帝那里闯祸,看师父的笑话是不是?师父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林紫苏笑着问道:“我那个师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杜仲身子一僵,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他啊,最擅长的应该就是使毒了。” 一百二十三 刺客 眼见着一队禁军护送着孙杜仲和那个小太监出了长平宫,林紫苏心底莫名地一紧。 前一世坤宁宫的那一幕蓦地里出现在了眼前,那片鲜艳的血色,虽是过了一世,依旧是历历在目。 夜色铺天盖地的笼罩了下来,满天的星斗在天上闪烁,如同这俗世中的芸芸众生,有的在天上一闪而过,有的则长明不灭。 长平宫长年无人居住,林紫苏住进来之后,也只是草草收拾,除了正殿和两处偏殿之外,其他处仍是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夏夜烦闷,竟没有一丝的凉风,四处虫声响起,为这夜里平添了几分诡异。 林紫苏只留了四名护卫,其余的禁军都派给了孙杜仲。 流黄正在屋内忙着为林紫苏准备洗澡水,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夕香陪在身边,林紫苏不由得生出了一阵寒意,同夕香说道:“咱们进屋去罢。” 林紫苏还没转过身去,就听一个粗重的声音在院子外大声喊道:“林姑娘,出事了!孙神医出事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林紫苏心中一凛,拔步就朝院子门口奔了过去,只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被四名护卫拦在外面,正不住地朝自己这边叫喊。 林紫苏赶上近前,在院门口一丈多的地方站定。那侍卫有些面熟,想来就是这几日常伴自己身边的护卫之一,林紫苏低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这一声虽低,却是甚有威严。那侍卫脸带羞赧,隔着禁卫朝林紫苏说道:“林姑娘,孙神医在去乾清宫的路上遭遇刺杀,那刺客功夫极强,我们十几个兄弟一起去拦,仍是没有将他拦下。” 林紫苏听那侍卫说完,果然见那侍卫身上衣服破了几处,在灯光的映照之下,隐隐能看到不少的血迹。 这一下林紫苏有些心慌,颤声问道:“那我师父如何了?他现在在何处?” 那侍卫低着头答道:“孙神医受了重伤,不过总算还有口气在。这会儿就在长宁宫外,几个兄弟在那里守着。本来是要去请太医,不过孙神医说,他就信任林姑娘,因此就让小的来请您过去。” 林紫苏抿着嘴唇,站在原地呆了片刻,似乎是有些吓怕了。那侍卫有些焦急,又说道:“林姑娘,孙神医命在旦夕,小的这就带着你过去。” 另外四名禁军听说孙杜仲遇刺,也是心急如焚,他们是曹守礼吩咐下来,必须要保证孙杜仲师徒的安全。 没想到孙杜仲在护卫之下遇刺,就算不在当时现场,但也难辞其咎。想到曹守礼平日里的手段,四人皆是冷汗涔涔而下,齐声道:“姑娘若是有需要,请尽管示下!” 四人一直等着林紫苏的表态,林紫苏并没有急着做决定,却是问道:“咱们长平宫附近,哪里的守卫最严密?” 一个护卫想了一想,答道:“咱们的南面是慈宁宫,如今空着,在那里没几个兄弟,北面就是冷宫了,更不会有人,这一块儿,也就西三所那边有几队兄弟。” 林紫苏对这个护卫的回答极是认同,西三所是皇子们在宫中的住处,如今没了太后,除了帝后之外,自然就是西三所守卫严密了。 “咱们先去西三所!” 林紫苏说着,又同一个禁军头领说道:“熊副指挥使,情势紧急,来不及告知曹公公了,请这位大人传令,请各位随我去西三所。” 几个护卫脸上都是不解,报信的那个侍卫更是吃惊,迟疑着问道:“林姑娘,令师伤重,咱们那还是赶快去长宁宫罢。” 林紫苏淡淡说道:“我师父身上有上好的伤药,若是受了外伤,不论伤势有多重,用了他的药,保住命是没问题的。” 那侍卫脸上有些气急败坏,不过不敢再和林紫苏争辩。 一队禁卫护着林紫苏急匆匆朝西而行,不多时就赶到了西三所。守在西三所的禁军副指挥使倒是认出了这一行人,大声喊道:“老熊,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林紫苏这边的熊副指挥使当即就道:“宫里有刺客了,陛下请进宫的孙神医,在去乾清宫的路上被人刺杀了。黄老七,你来和蒋副指挥使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熊副指挥转头,却没看到方才报信的那侍卫的身影,还以为那侍卫害怕责罚,暗暗遁逃,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这个王八蛋!就这点胆量!” 蒋副指挥使仍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听说有刺客,皱眉道:“既是出了刺客,你们还不去乾清宫护卫陛下,跑我这里作甚?” 熊副指挥使陪着笑说道:“兄弟这不是人手不够,想从你这里借一些人嘛,咱们是老交情了,你可不能拒绝。” 林紫苏外表平静,心内却是焦急如焚,一路上跌跌撞撞而来,没想到这蒋副指挥使却一直不肯松口,始终以未接到上峰的命令为由扯皮。 林紫苏同熊副指挥使说道:“指挥使大人,如今情势十分危急,我怀疑你们的人里面有刺客的同党,咱们须得尽快去乾清宫报信。” 蒋副指挥使本以为熊副指挥只是借着刺客的名头到这里要人,因此没将刺客的事儿放在心上,听林紫苏如此说,心中也是一惊。 熊副指挥使听说自己的人里出了内奸,急忙问起究竟。 林紫苏沉吟道:“其一,方才那个报信的人极是可疑,我师父想来怜惜我,若是他身处险境,断然不会再让我也如他一般处于危险的境地,那人一直催我前去,此时却又不见踪影,想来是要借我师父的名义诱我前去。” “其二,宫里若是遇了刺客,断然不会如此平静。我们方才过来时,并没有听到任何示警,想来是刺客还隐藏在暗处未曾出手,咱们得抓紧时间到乾清宫报信才是。” 两名指挥使听的连连点头,蒋副指挥使面有不豫,说道:“老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知道有刺客,你为何不先派人去乾清宫报信?” 林紫苏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指挥使大人,焉知派过去报信的人,是不是刺客的同党呢?” 一百二十四 遇刺 三人的说话间,从西三所里走出了一个人,他见门口的三个人,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声音中正平和,但又暗含威严,一听这声音,就是做惯了上位者,只不过声音略有些稚嫩,想来说话的人年纪不大。 林紫苏朝那人看去,就见来人和自己差不多岁数,一身白色书生衫,面如冠玉,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摇着,步履潇洒,衣衫翩翩而动,尽显风流。 这少年一身衣服美则美矣,然而因年龄的关系,衣服虽剪裁的合身,仍是显得与他的年岁豪不相称,如同一个小孩子偷偷穿起大人的衣服一般。 那人认出了林紫苏,诧异问道:“这不是林大姑娘么?怎地你到了宫中?” 林紫苏没想到来人竟认出了自己,又细看了几眼,还是没想到这少年是谁。不过看他的装扮和岁数,林紫苏心中闪过几个人选,立时就猜出这少年的身份。 待那少年走近,果然就听熊指挥使和蒋指挥使躬身行礼道:“见过六皇子殿下。” 这少年,正是六皇子谢昀,今年一十四岁,与林紫苏在百花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 在前世里,谢曜继位之后,京里的几位皇子陆续就藩,对于谢曜的几个兄弟,林紫苏都没有太多的印象。 她只知道这谢昀性格绵软,正好和谢晞相反,平日里极是低调,只是闷在宫里不出。 乍然见到谢昀,她摸不准谢昀的性子,见了礼之后,就将方才自己所知详细说与了谢昀。 听林紫苏说明了来意,谢昀大为震惊。 他的认知里,皇宫一向是安全的所在,没想到竟然出了刺客,当即就命蒋副指挥使点了两队侍卫随乾清宫护驾。 那蒋副指挥使面有难色,说道:“六皇子殿下,属下是奉命护卫各位殿下的安危,若是人都给抽走了,刺客转而到了此处,惊了各位殿下,卑职可是万死莫赎了。” “怎么,平时我二哥和三哥发号施令,你还不是乖乖听从?难道,他们是皇子,我这个六皇子就不是皇子了吗?” 谢昀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接着说道:“二哥和三哥今晚都不在这里,八弟在母后的宫里,你们护卫什么?既然你如此说,那正好,我正要去乾清宫看望父皇,你们在前面带路就是。” 蒋副指挥使顿时哑口无言,点了两队侍卫,自己亲自带队,护着谢昀和林紫苏朝乾清宫而去。 在林紫苏的要求之下,一行人还专门去了长宁宫一趟。 果然如林紫苏所料,刚刚修葺完毕的长宁宫里空无一人,问起几个巡逻的守卫,皆是表示长宁宫今晚毫无动静。 这说法似乎更印证了林紫苏的猜测,方才所谓的孙杜仲遇刺,只是吸引自己上当的陷阱。 林紫苏心情更加沉重,若是提前布好的陷阱,那师父可就凶多吉少了。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谢昀和林紫苏在门口等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有太监传了他们进去。 皇帝正在大殿里来回踱着步子,见两人进来,顾不得等他们行礼,直接朝林紫苏说道:“苏丫头,朕听说,你师父遇刺了?” 林紫苏先是环顾了一圈,除了皇帝的贴身太监张固之外,乾清宫里,还有三皇子谢晖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守礼。 今晚不应该轮到谢晞侍疾的吗?怎么会是谢晖在这里? 林紫苏心头闪过疑问。 看清楚了殿里的人,林紫苏没有回答皇帝的话,反而问道:“陛下,臣女师父遇刺一事,不知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皇帝没想到林紫苏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接着就坐会到御案前,说道:“守礼得了东厂的禀报,说是孙杜仲在宫里遇刺,守礼,你与林姑娘说说看,到底是怎们回事?” 曹守礼刚刚探问了几个下面的侍卫,对今晚的状况知晓的并不是太多,不过皇帝有命,他也只能躬身应了一句道:“奴婢遵命。”接着与林紫苏说起了乾清宫这边的状况。 其实皇帝这里的情形和林紫苏遇到的也差不多,下面的一个禁军小头领上报说,孙杜仲在慈宁宫外遇刺。 第一个得了信的是谢晞,他听说之后,当即就命张固去通传曹守礼,加强乾清宫的守卫。自己则是点了十几名侍卫,急匆匆朝慈宁宫赶去。 林紫苏听说谢晞竟亲自带了人去慈宁宫,不由心头一紧,她也顾不得再问孙杜仲,忙朝皇帝说道:“陛下,敦王殿下怕是中了刺客的圈套,请陛下派人接应!” 皇帝听林紫苏如此说,忙问究竟。林紫苏说起了今晚自己的遭遇,末了又加了一句道:“陛下,敦王殿下此去大是凶险,去的迟了怕是要遭遇不测!” 皇帝立时就站了起来,两只手按在御案上,大声道:“守礼,速速派人去接应敦王!” 曹守礼到乾清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急着传令下去,派出去了不少人。有的回来复命,有的则是暂无音讯。 这时候能用的人,除了谢昀和林紫苏带过来的禁军之外,也只有几队侍卫,曹守礼心内盘算一下,当即将那蒋副指挥使叫了进来,说道:“你带一队侍卫,速去慈宁宫接应敦王殿下,若是殿下出了什么闪失,一切拿你试问!” 那蒋副指挥使本来是守在西三所的,被谢昀强行逼着到了乾清宫,本来以为也就是换个地方守卫,没想到却被曹守礼派了一个担干系的差事,心中暗叫倒霉,怏怏不乐的领命而去。 曹守礼显然是低估了皇帝对谢晞的重视程度,皇帝听宫外的脚步声,去接应谢晞的也就十几人而已,沉声道:“守礼,传朕旨意,宫中立时戒严,凡有擅动者,一律按刺客论处!” 曹守礼心中一凛,试探着劝道:“陛下,宫中戒严的话惊动太大,传扬出去,怕是会人心惶惶,惊扰朝政,您看……” 皇帝冷“哼”了一声,突然提高了声音,从口中只蹦出了两个字,冷声道:“拟旨!” 一百二十五 忙乱 曹守礼觉得似有万钧之势朝自己压了过来,自他接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已有七年,还从没有见皇帝如此强硬,忙应了一声,接着就将司礼监的两名秉笔太监叫了过来,当着皇帝的面拟旨。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两名太监的旨意已然拟的差不多,外面仍未传来任何关于孙杜仲和谢晞的消息。 林紫苏等的焦急,挂念着孙杜仲的安危,又担心谢晞贸然前去中了刺客的计谋。 然而就算心急如焚,她心内始终有个声音告诫自己,刺客如此安排,定然会有后招,局势不明时,万万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她上前一步,朝皇帝弯腰行礼道:“陛下,如今的情势是敌暗我明,说不定刺客就是想让咱们乱套,陛下不可不防。” 皇帝听林紫苏如此说,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小四儿、还有你师父,他们的情况未知,不过就是宫里戒严而已,你也要劝朕吗?” 林紫苏摇了摇头,强行撑出了一丝笑,说道:“既是情况未知,臣女只是不想再有人中了刺客的圈套。” 皇帝点了点头,却是叹道:“苏丫头,你记住,既然事情出了,就不要怕闹大。有些事,不闹大一些,不把盖子揭开,你永远都不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 不多时,曹守礼带了两名太监出去宣旨,接着就有侍卫回报,说是去了慈宁宫,里面根本就没有人,那边的守卫既没有看到谢晞,也没有看到孙杜仲。 前去的护卫唯恐遗漏了线索,把慈宁宫搜寻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这才急匆匆地回来报信。 皇帝听完护卫的禀报,阴沉着脸,接着就说道:“传令下去,给朕细细地搜,朕就不信了,朕的儿子会在宫里凭空消失不成!” 一声令下,乾清宫外又是一阵忙乱,大殿内的蜡烛火苗随着脚步声摆动,灯影摇曳,将皇帝晃的心烦意乱。 眼下已然可以断定,这次刺客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谢晞、孙杜仲和林紫苏。 孙杜仲师徒是给自己解毒的,而将师徒引到宫里来的人正是谢晞。 刺客先是以孙杜仲为诱饵,骗出林紫苏,然后再以林紫苏的安危去引诱谢晞上当,这计谋果然是严丝合缝。 刺客们没有料到的是,林紫苏从一开始就识破了这个计谋,并将所有的后路都做了防备,没有给刺客们任何的机会。 用完孙杜仲就将他推出来舍弃掉,这本来是皇帝计划的一部分,然而刺客们提前下手了,还捎带上了他的儿子。 想到自己的计划完全被打乱,皇帝心中一阵愤怒,又是一阵茫然,自己的身子还没康复呢,若是孙杜仲真的命丧刺客之手,自己还能再活多久? 皇帝先是看了看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谢晖,这个三儿子,自小就有心计,今晚出奇的安静,不知道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谢昀在谢晖身旁站着,紧皱着眉头,一脸的严肃。这个六儿子,一向低调,国家大事上更不能指望他。 若是自己就此身死,大衍还能坚持多久? 皇帝终究还是怕死了,他心头突然一阵恐慌,将目光在殿内所有人的身上打量,最终落在了林紫苏的身上。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侍卫们陆续来报,均是没有找到谢晞和孙杜仲的踪迹。 皇帝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对一个禀报的侍卫说道:“再去找!你去告诉曹守礼,把东厂和锦衣卫都给朕派出去,都去找!” 林紫苏心头也是发紧,她直起了身子说道:“陛下,臣女可以辩出师父身上的药味,请容臣女随各位大人一起去找!” 皇帝抬眼看了看林紫苏,眼神里满是复杂,踌躇了半天没有说话,刚要下定决心,就听乾清宫门外高声嚷道:“快让让,敦王殿下回来了!” “殿下回来了!” “殿下捉拿刺客回来了!” 林紫苏心下一喜,转头朝大门处看去,喧闹声中,乾清宫大殿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就被人推开,接着就见到满身血迹的谢晞,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谢晞目光灼灼,第一眼就见到了林紫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林紫苏的面前,问道:“这么晚了,你是要去那里啊?” 听谢晞的声音依旧是往日惫懒的语调,林紫苏稍微有些安心,正要检查下谢晞的伤势,只听谢晞又道:“我把孙杜仲带了回来,你要不要先看看?” 林紫苏心下更喜,自己担心了一个多时辰,本以为师父遭遇了不测,没想到还是被谢晞救了回来。 她正要答应,却听皇帝轻咳了一声,说道:“小四儿,你可越来越没礼数了!哪有你这样直接闯进乾清宫的!” 皇帝说这话虽是责备,眼中却满是关怀。 谢晞干脆弯下腰,箕坐在殿中的大理石地面上,喘了口气说道:“父皇,我这先是中了迷药,又遇到人行刺,可真是没力气行礼了,您容我歇息片刻。” 皇帝听说谢晞受了伤,忙走到了谢晞的近前,弯腰看了几眼,只见谢晞右臂、胸口都有几处深浅不一的伤口,虽经过了简单的包扎,有两处还在向外渗着血,他也没细想,一句“来人,宣太医!”就脱口而出。 林紫苏毕竟是学医之人,眼神比皇帝更为锐利,皇帝话音还没落地,她就已经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针包,开始用金针为谢晞止血。 皇帝见了林紫苏的动静,顿时就反应了过来,自顾自地笑着说道:“朕这是急糊涂了,这里有个小神医呢,还宣什么太医。” 谢晞身上的伤势都是外伤,说重不算太重,但显然也不算是轻伤。 林紫苏无暇问师父在何处,先是用了几根金针替谢晞止住了血,接着又开始为谢晞清洗伤口。 谢晞先是给了林紫苏一个安慰的笑容,接着仰首同皇帝说道:“父皇,我刚出了乾清宫,就见了几个可疑人物,一路追着他们到冷宫里,见孙神医在那里,就把他给带回来。” 皇帝觉得谢晞的说法有点古怪,一时半会儿也没理会,说道:“既然孙神医无恙,那就请他进来吧。” 谢晞却是摊了摊手,说道:“人是带回来了,不过……似乎是已经死了。” 一百二十六 蹊跷 皇帝觉得谢晞的说法有点古怪,一时间也没理会,说道:“既然孙神医无恙,那就请他进来吧。” 谢晞却是摊了摊手,说道:“人是带回来了,不过……似乎是已经死了。” 乾清宫里的灯影瞬时凝滞,皇帝睁大了眼睛,问道:“人……孙杜仲,死了?” 林紫苏本来是跪坐在地,为谢晞清洗着伤口。听了这句话,一双手瞬间凝在了半空中。 她紧紧揪住谢晞的衣衫,一双美眸瞬间湿润起来,盯着谢晞看了半晌,又松开了手,含着泪轻声笑了起来,摇头说道:“殿下,你又在戏弄臣女,是不是?” 谢晞没有说话,轻轻推开林紫苏的手,朝门外喊了一声。 接着两名护卫抬着一副担架进了乾清宫,那担架一看就是仓促间制成的,也就是两根小树,上面乱七八糟地缠了些绳子和树皮。 林紫苏站直了身子,朝担架上看去,那上面躺着一个人,正是孙杜仲。 她抢上前去,先去探了孙杜仲的鼻息,发觉师父已然没了呼吸,心里还有几分侥幸,接着又拿住了孙杜仲的手腕。 然而,一切并没有如她所愿,孙杜仲气息脉搏全无,脸色发白,俨然是死去多时。 不知何时,谢晞已默默站在了她的身旁,低声说道:“林姑娘节哀顺变。” 林紫苏紧紧捏住孙杜仲的手腕,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仍是不相信孙杜仲竟然就此身亡。 她抬起小脸看向谢晞,问道:“殿下,你是什么时候在景阳宫发现我师父的?” “嗯,大概是半个时辰前吧,我一路追着刺客到了景阳宫,在那里面中了刺客的埋伏,还好带过去的人多,要不然啊,我就不能活着回来见你们了……” 谢晞说话时,脸上仍是带着不羁的表情,皇帝听的大皱眉头,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可又在胡说八道了!你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皇帝说完,又接着问道:“刺客捉到了吗?那些刺客可曾招认幕后主使?” 谢晖和谢昀一直默不作声,听皇帝如此问,皆是看向了谢晞,等着他的回答。 谢晞耸了耸肩,说道:“一共一十七名刺客,除了一个逃脱之外,其余的要么死了,要么服毒自杀,一个活口都没给我们留下。” 皇帝咬牙切齿说道:“看来这一次,对方是早有预谋了。” 接着皇帝又问了谢晞一些细节,谢晞懒懒散散地回了几句,接着就道:“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曹守礼,就看东厂能不能把这个漏网之鱼抓到了,若是抓到了,父皇自可问他就是。” 林紫苏等皇帝问完,朝谢晞说道:“殿下,我有一事请教,我师父他是来乾清宫的,景阳宫可是在最西面,他的尸身为何会在那里?” 皇帝也觉此事大有古怪,问道:“小四儿,当时的情况到底如何?” 谢晞一只手捏住自己的下巴,做沉思状,良久才说道:“林大姑娘说的不错,今晚的事儿甚是蹊跷,连我也差点命丧黄泉,恐怕这一切,都要等曹公公去查明了。” 皇帝和林紫苏都看出了这是谢晞的托词,当着谢晖和谢昀的面儿,皇帝也不好责问太细,只得说道:“罢了,朕就等着守礼的回复,你身上还有伤,先退下养伤吧。” 皇帝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又说道:“你们都先出去,留下林姑娘为我医治就行。” 谢晞和谢晖都紧盯着林紫苏看了几眼,这才先后退出了乾清宫。 接着又进来了几名侍卫,将孙杜仲的尸身也抬了出去。 林紫苏一直恋恋不舍看着师父的尸身,直到乾清宫的门,在外面被人重重合上。 她用袖子往脸上一抹,脸上又恢复了浅淡的笑,说道:“陛下,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师父也遭了不幸,怕是已经耽搁了您的病情,臣女这就给你诊脉。” 皇帝见林紫苏方才还是一脸悲戚,眼圈还是红红的,然而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脸上的表情就又恢复如常,心下暗暗称奇。 “苏丫头,你放心好了,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并没有朝林紫苏伸出手腕,又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是想哭,不妨哭出来便是。” 林紫苏微微摇了摇头,咬着嘴唇说道:“陛下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我就算哭的再多,那也是无用。” 皇帝听她说出这些话,叹道:“朕自御极以来,自认为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若说什么事都做的尽善尽美,那也不尽然,今日之事,就是朕的疏忽。” “陛下不必介怀,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今晚之事是有人处心积虑,他们是不想陛下康复,这才会铤而走险,就算今晚不动手,这几日早晚也会动手。” 皇帝“嗯”了一声,坐在了御案前,这才把手腕放到了御案之上,等着林紫苏诊脉。 这个高度,林紫苏不论是站是跪都无法进行诊脉。她心下吃惊,看皇帝的意思,竟是让自己如民间寻常医师那般,坐下来为病人诊病。 她可不敢与皇帝平起平坐,四下环顾,就把眼神放在了角落里的那个小杌子上。 皇帝看出了她的异样,笑道:“如今没有旁人,朕让你坐,你乖乖地坐下便是。” 林紫苏还是坚持着,皇帝只好依了她的要求,坐回了软榻上,无可奈何说道:“你这丫头啊,跟朕还这么客气!多学学小四儿那孩子,你看他,什么时候跟朕客气过?” 林紫苏心内不以为然,谢晞那是皇子,自然百无禁忌,况且他平时就是我行我素的性子,偶尔出格也无人会去追究。 自己的身份可是跟谢晞相差甚远,哪有不客气的资格? 林紫苏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是说道:“敦王殿下天潢贵胄,平日里性子率直,一向随性,哪是臣女能比的?” 皇帝笑了笑,问道:“苏丫头,你看小四儿这孩子如何?” 一百二十七 演戏 林紫苏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就扯到了谢晞身上,皇帝并没有等着林紫苏的答复,似是在自言自语道:“朕这十几年有过几次错事,其中最后悔的事,就是对不起小四儿母子。” 自前世到今生,在林紫苏的心中,敦王谢晞始终都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满京城里都知道,不但皇帝不喜欢这个儿子,文武百官对谢晞也仅仅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尊敬,从没有人把他当过一回事。 听谢曜说,皇帝这个父亲很少过问谢晞的日常,就连着封王,也是选了偏远的敦州。 敦州是出了名的穷地方,又是三省交界,自古以来都是流放罪犯的地方,因此当地匪患肆虐,民不聊生。 谢曜登基后为了照顾自己的这位弟弟,才把谢晞留在了京城里做起了守城王。 这一世里,一开始林紫苏也是如前一世那般认为,但自从见识了谢晞和滇王世子杨兴尧的交情之后,就觉得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随着与谢晞打交道次数的增多,林紫苏总算是知道了,这个敦王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尽管言语上仍是对他不屑,但心中已然从一开始的轻视转为暗暗提防。 自进宫以来,林紫苏更是见到皇帝待谢晞亲厚,甚至连一些君臣父子的礼节都省了,如同寻常人家的父子一般亲切。 此时皇帝提起谢晞,林紫苏忙竖起了耳朵仔细听,只听皇帝又道:“当年朕歇在了慈宁宫,正好是小四儿的母亲伺候,朕酒醉失措临幸了她,后来才有了小四儿。” 皇帝说起这些,似乎是勾起了一些不开心的往事,又是当着林紫苏一个女孩子,脸上有些不自然。 不过他顿了一顿,下定了决心,接着说道:“太后知道之后,一直逼着朕给她一个名分,朕当时年少气盛,又没有纳妃的心思,就一直对他们母子有偏见,让他们受了不少的苦。” “小四儿他母亲命薄,生了小四儿之后,朕本来想给她一个妃子的位子,可惜……哎,朕让皇后养着小四儿,也是想让他平安长大。如今来看,不但没给小四儿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是为他惹了不少的麻烦。” 皇帝这一番话总算把谢晞的来历说了一遍,但语焉不详,又似是在遮遮掩掩。 林紫苏看了皇帝一眼,大着胆子问道:“陛下,敦王殿下后来遇到了什么麻烦?” 皇帝哑然失笑,说道:“你这个丫头呀,若是想知道,以后自己去打探就是。” 两人说话间,林紫苏已为皇帝诊完了脉。经过了昨日的治疗,皇帝经脉里的残余活力显然是被激发了出来,一天的时间,原来虚弱无力的脉象,忽然就变的从容和缓。 林紫苏想起了师父昨晚的交代,说道:“陛下体内的毒素已被压制,这两日先吃些药细养,三日后再行一次冰灸,就无大碍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心虚。 据师父所说,这“冰灸之术”每在病人身上使用一次,就会透支一次病人的寿元。 在皇帝身上施用,其实是迫不得已。 皇帝俨然是病入膏肓的病人,中了那夜雨清风的毒药,又伤了身上的经脉,若没有这次的救治,早晚会变的如卒中一般昏迷不醒。 用了“冰灸之术”,就算如师父说的,可以为皇帝延寿四到五年,那也是皇帝占了便宜。 不过这法子毕竟不是解毒,因此,林紫苏说的非常隐晦,只说是“毒素已被压制”。 皇帝却是被她话语里的“三日后”所吸引,有些自嘲的说道:“朕病了这么多天,要是再不出去,外面有些人怕是已经等不及了。” 林紫苏的心中五味杂陈,她突然就想到了昨晚,师父急不可耐地向她教授各种的医术,恨不得让自己一晚上把他的本领全学一遍。 现在来看,师父是早已猜到了有今天的一劫,昨晚是向自己交代后事。 看来师父一定还向自己隐瞒了什么,可师父如今已然驾鹤西去,那些秘密也再难探知。 林紫苏心念一动,刚才见到师父遗体时,只顾着慌乱,完全没在意师父的死因。 她顿时想了起来,师父的尸身上既无明显伤口,也没有血迹,极大可能是中了厉害的毒药。 这么个线索,等出了乾清宫,一定得去查清楚才行。 皇帝见林紫苏迟迟没有接自己的话,猜着了她是在对孙杜仲的死耿耿于怀,叹了口气说道:“朕在这个位置上也难啊,下面的人勾心斗角不说,还要防着他们居心叵测。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到了他们那里,就互相推诿观望,你看,朕派出去了东厂和锦衣卫,这会儿还没人跟朕一个回信。你师父的事,就让小四儿去查吧,他一定会用心去查的。” 林紫苏不知道皇帝为何会对谢晞抱有如此的期望,她可是见过谢晞是如何不靠谱的,心里很想说“你可不知道,你这个儿子可不会用心”。 然而想了一下,她还是硬生生的将这句话咽了回去,说道:“臣女谢过陛下。” 皇帝笑着说道:“苏丫头,你不用谢我,这是他分内的事,你有什么要求,见了他尽管提便是。” 林紫苏又被皇帝的这句话给迷惑了,怎么听皇帝的这语气,自己师父遇害难道与谢晞有关?怎么就成了谢晞份内的事? 皇帝接着说道:“朕再等上三天,就得忙上一阵了。眼下有几件重要的事,还要等着朕去做,一个是追查害死你师父的凶手,再一个是追查给朕下毒的人,还有一个……唉,宫里遇刺这么大的事儿,曜儿竟没有回来问候一声,看来,京城里也是出大事了。” 听皇帝把追查自己师父的死因排在了第一位,不论是虚情还是假意,林紫苏心中终归是有些感动,她想了片刻,说道:“陛下,臣女以为,与其等着他们出手,倒不如,咱们演一场戏,看看到底谁是神仙谁是鬼。” 一百二十八 后宫 皇帝顿时起了兴味,问道:“那朕该如何陪你演呢?” 林紫苏说了心中的想法,皇帝不置可否,问道:“苏丫头,你知道这样做,你会冒多大的风险吗?” “只要有陛下撑腰,臣女可没什么怕的。” 皇帝看了她一眼,摇头说道:“终归是太过凶险,容朕再想想。” 林紫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称谢道:“臣女谢过陛下,臣女方才心切,倒是有些着急了。” 皇帝忽然又想起了一事,说道:“你师父已然仙逝,接下来背后主使者的目标定然就是你了。你可不能再有事,这几日,你不要再回长平宫了,就去皇后那里陪着她吧。” 皇帝当下就叫了张固进来,吩咐他陪着林紫苏去坤宁宫,又交待了诸多事宜。 林紫苏趁着皇帝交待的功夫,认真地写了一副药方出来,待皇帝吩咐完毕,她的药方也写的差不多。 张固接过了林紫苏的药方,两人一起出了乾清宫。走了十几步,张固低声笑道:“姑娘可真是好福气,小小年纪就得了陛下的青眼,这不,陛下特意让奴婢带了两队护卫,护送您去坤宁宫。” 林紫苏不由气结,她本来还想找谢晞,去打听些关于师父的详情,有了这两队护卫跟着, 看来,今晚是没希望了。 乾清宫和坤宁宫不过是一步之遥,中间就隔了一座交泰殿。想来是宫里戒严的命令已经传了下去,一路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乾清宫围的风雨不透。 林紫苏如此大的阵势,倒是惊着了不少值守的侍卫和小太监,进了坤宁宫,仍有不少人在身后指指点点。 皇后对林紫苏的到来甚是高兴,立时就让人拾掇出了偏殿。 这一晚平安无事,然而林紫苏满怀心事,又哪里能安心睡下? 她不住地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了三更天,才勉强睡着。不想刚过了卯时,就被人从睡梦里惊醒。 一大早过来的是唐庄妃和章贤妃,说是要向皇后请安。 因这两人在宫里的地位不低,皇后也不敢怠慢,将人请了进来。 两人刚行完礼落座,唐庄妃就朝凤座上的皇后说道:“姐姐,如今宫中上下都戒严了,我和贤妃姐姐过来时,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侍卫,姐姐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陛下那里要不要紧?” 章贤妃也是一脸关切,点头以示附和。 皇后打量了二人,说道:“两位妹妹不必惊慌,昨晚宫里出了刺客,陛下下旨搜查,待捉到了刺客,自然就没事了。” 章贤妃轻抚了一下心口,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那长信宫外一夜都不曾安宁。不瞒姐姐说,昨晚一夜我都未曾睡下,就怕呀,那些刺客杀到长信宫里。” 皇后冷冷地看了章贤妃一眼,就见她神色如常,哪里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她最见不得章贤妃的这副装可怜的模样,当下冷冷说道:“妹妹不必心焦,你可是陛下的心头宠,这后宫里,就算别的宫里出了事,你那里也不会出事。” 章贤妃惹了皇后的暗讽,低下头去不再多说。 唐庄妃娇笑着说道:“姐姐说这话可就误会陛下了,姐姐是后宫的一宫之主,陛下可不会亏待姐姐。谁不知道,昨晚上姐姐的坤宁宫外加了三队的禁卫,方才我和贤妃妹妹过来时,那禁卫可都还没散呢。” “噢,是吗?本宫昨夜睡得早,倒是不知道陛下竟有这样的恩典。” 皇后笑着说道:“那等两位妹妹回去之后,本宫可得去乾清宫,好好谢一下陛下的恩典才行。” 唐庄妃和章贤妃互相对望了一眼,唐庄妃又道:“陛下病倒这几日,我和后宫的几位妹妹本想着也去探望一下陛下的病情,可惜总被拦在了乾清宫外,姐姐若是去乾清宫,可否带上我和贤妃妹妹?” 皇后心下暗生警惕,说道:“陛下的病经过神医调理,不日就康复,妹妹们若是想见皇上,且安心等上几日,等陛下到了后宫,我把妹妹们都一齐叫过来。” 章贤妃喜道:“陛下的病好了么?” 往日里,皇帝去的最多的就是长信宫,因此,章贤妃在后宫里,一直都是仅次于皇后和唐庄妃的存在。 二十四监的一些奸猾的奴才,有时会怠慢皇后,却不敢怠慢章贤妃。甚至宫里还有人传言,皇帝有意将章贤妃升为贵妃。 自打皇帝病了之后,章贤妃那边的日子顿时一落千丈,再也没有往日的荣耀。 后宫里皆是母以子贵,谢曜接手朝政多日,后宫不论是宫女、太监还是侍卫,都把谢曜当成了未来的皇帝。唐庄妃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大有直追皇后的架势。 而章贤妃是三皇子谢晖的母妃,自然是不再受待见了。没有了皇帝的宠幸,日后三皇子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藩王,何必在这样的人身上花心思呢? 这几日宫里各处送往长信宫的吃穿用度,明显比往日敷衍了许多,是以章贤妃一听说皇帝康复的消息,登时就喜上眉梢。 唐庄妃每日里都会收到谢曜的暗报,在今日一大早就知道了这消息,倒是没什么大惊小怪。 她一大早拉着章贤妃来坤宁宫,可不是只为了请安。 唐庄妃四下里看了一圈,问道:“姐姐,我听说,为陛下瞧病的神医是敦王从宫外请过来的,就在坤宁宫里做客,” 皇后佯怒道:“妹妹这句话本宫可就听不懂了,为陛下医治的孙神医,一直都在长平宫里住着。你这大清早的,来我这里,就是说这等胡话吗!” 唐庄妃一怔,谢曜给她传的消息是,林紫苏在替皇帝医治,甚得皇帝的欢心,让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笼络好她,这又哪里出了一个孙神医? 唐庄妃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陪着笑说道:“妹妹一时口误,姐姐莫要见怪,妹妹其实是想说,听说康宁伯府的林大小姐在坤宁宫里陪着姐姐,不瞒姐姐说,我与她也有过几面之缘,可否让妹妹见上一见?” 一百二十九 撺掇 皇后笑道:“原来你说的是林大姑娘啊,这倒不巧了,她昨晚过来的时候,陛下可是有旨意,林姑娘是陛下的贵客,不许旁人打扰。” 唐庄妃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见皇后始终没有透露半点口风,心下恼怒,当下就提了告辞。 章贤妃本来还想多打听一下皇帝的情况,不过她是同唐庄妃一道过来的,唐庄妃这一走,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留下。 章贤妃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长信宫,谢晖还在等着她的回信。 谢晖在长信宫里等了半个多时辰,第一次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一向恬淡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焦急。 终于等到了章贤妃,他迎上前去,问道:“母妃,你可曾打听出了什么?” 章贤妃摇了摇头,说道:“唐庄妃只顾着问那个林紫苏,我实在不好多问。” 谢晖脸上一阵失望,随即就恨恨说道:“我二哥那母子俩,都是蠢货,占着这个位置,父皇又一直给他们机会,到了现在,还把主意打在那个小丫头身上。若是易地而处,太子的位置早就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章贤妃暗怪自己不争气,她也是出自江南世家章家,只不过自己这一支出了事,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为了家里的起复,她不得不参加礼部选秀,嫁到了皇家。 当年进了东宫时,本以为皇帝和先帝一样,喜欢舞文弄墨,就只顾着在皇帝面前装清高,一昧的卖弄才华,却让那个唐氏占了便宜。 若是当年使出一些手段,又怎么会让唐氏这个贱人赶在自己之前生出儿子呢? 一步错,步步错,当年的一年之差,时至今日,却是极难弥补了。 眼见自己的儿子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章贤妃心里也是十分焦急。 若是谢曜继位,自己如今的地位和尊荣立时烟消云消,只能得了一个太妃的虚衔,呆在西苑那一方天地里度日。 涉及到了自己和儿子的前途,章贤妃关切地问道:“晖儿,接下来你是如何打算的?” 谢晖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问道:“母妃怕了吗?你是怕,我当不了皇帝,你就做不了太后吧?” 章贤妃脸色大变,指着谢晖颤声说道:“你……你怎么这样和母妃说话?” 谢晖笑了起来,眼中的笑意却是有些渗人,阴恻恻说道:“母妃,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怎么也和唐庄妃那个蠢妇一般?你老老实实地在后宫里享着清福不好么,非要问这么多,儿子早晚会让你入主慈宁宫的。” 难得儿子给了自己承诺,但这等语气,章贤妃莫名地心底发堵,幽幽说道:“你既是不想说,那不说便是,以后你的事母妃就不再管了。” 谢晖这下才放缓了脸色,笑着说道:“母妃能这样想就对了,知道的多了,对你、对我可都没好处。” 他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 章贤妃有些不解,自己儿子和谢曜比起来,处处落于下风,更何况,如今国家大事全是由谢曜一手把控,眼下可是到了极其重要的时候。 章贤妃看向儿子,就听谢晖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 这是一年的夏至,阳气最盛。 文华殿内,只有谢曜和吏部左侍郎章若谷两个人。章若谷声音清朗,正和谢曜进行奏对。 “殿下,御史李竹文今日上文,参奏工部尚书骆休结党营私、孤负任使,以至于政事耽搁。奏章中骆休上任以来,江南平江大堤只修了不到一半,如今汛期已至,若是平江决堤,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晞翻开了章若谷呈上来的奏章,这奏章洋洋洒洒,足有三千字之多。 他耐着性子看下去,当看到了奏章中提到骆休一党,立时就把眼光放在了这里,往下看去,里面赫然就有“林远志”这个名字。 御花园里的那一幕赫然在谢曜眼前重现,想到谢晞和林紫苏并排而立的身影,他重重地合上了奏折,问道:“章侍郎,这个李竹文,本宫以前可从没听过,是属山南还是属江南?抑或是,属潞原?” 章若谷笑道:“殿下这次可是猜错了,这个李竹文祖籍剑南,是正兴十四年的进士,刚刚从江南任上调回京城。虽说是御史可风闻奏事,不过他可不一样,久居江南,又一路北上,想来是亲耳所闻,这才有了这道奏本。” 方清歌与自己所说的事,这还没过去两天,立时就有了这样的奏本,谢曜心里立时起了异样的心思。 既不是那几家的手笔,那这是威远侯找人安排的? 谢曜脸上笑容不减,又问道:“那这么说,朕该准了这个李竹文的奏章,将此事交刑部和都察院严查?” 章若谷道:“这个臣不敢妄言。不过臣以为,无风不起浪,既是有人言之凿凿,那骆大人为表清白,也该先在家休养,待都察院查明之后,自会还骆大人一个公道。” 谢曜收起了奏章,将双手抵在了下巴前,肃容说道:“父皇身子已无大碍,章大人可知否?” 章若谷脸上一怔,想起了皇帝刚刚召见内阁的情形,随即喜道:“圣上洪福齐天,这可真是大喜呀!” 谢曜淡淡笑道:“这本奏章先放本宫这里,章大人,你去问一下李竹文,父皇尚在病中,他上这样的奏章,撺掇本宫大兴冤狱,罢黜朝廷重臣,欲置本宫于何地?” 章若谷笑的有些尴尬,说道:“这个李竹文久居穷乡僻壤,初来京城,想来是读书读魔怔了,只知法理,不知大势,我这就去找刘阁老,下文予以申斥。” 谢曜心中有无数个念头闪过,一时倒是难以下决断。 听章若谷告退,谢曜忙将他叫住,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章大人以为,这奏章上所述,是真还是假?” 章若谷脸上惊疑不定,接着就笑了起来,应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殿下如今在这个位置上,真真假假,就要看殿下做何想了。” 一百三十 殷勤 一直到了章若谷告退,谢曜这才想起今日轮到了自己侍疾,忙将政事交代给了内阁,这才朝乾清宫而去。 服了林紫苏的药,皇帝今日的气色更是不错,见谢曜终于来了乾清宫,就问道:“曜儿,朕可是整整一天就没见你了,前面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这些日北狄大军虽撤出了潞原,依然陈兵北境,对大衍虎视眈眈。 而关中匪乱愈演愈烈,大有围攻关中省治所西京之势。大军虽是派了出去,户部却一直以国库空虚为由,粮草迟迟未发。 求救的军报如雪片般发来,户部和兵部还在为军费争执不下,昨晚议到了半夜,户部尚书陆致远才勉强同意先挪用青苗款十万两,以供兵部军备之用。 听父亲问起,谢曜就将这两日的情形说与了皇帝。 皇帝掀眼看了谢曜一眼,皱眉问道:“区区十万两白银,这等事还要你亲自来协调?刘庆元这个首辅是怎么当的,他连这事都解决不了吗?” “刘阁老说,他与沈常德有私交,若是由他出面,怕是会授人以柄。” 谢曜初掌朝政,自觉根基浅薄。虽有威远侯的支持,但政事繁复,尚需倚重几位内阁重臣,是以对内阁言听计从,凡能满足的地方,皆是尽力维持。 刘庆元的理由在他眼里实属寻常,但在皇帝听来,却着实讽刺。 皇帝暗感内阁无能,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也着实失望,抬手端起了手边的茶水,冷冷问道:“连这种事他都不出面,那要他这个首辅干什么?他既是想要名声,干脆致仕回去做学问,没人碍着他沽名钓誉!” 谢曜心内认同皇帝的这番话。 这些日他临朝施政,名义上是监国。然而既无太子的名头,又无皇帝的明令,内阁的其他人对他也只是观望而已。 尤其当皇帝大张旗鼓地传召群臣之后,内阁对他的态度更是冷淡,朝事议论很少问过他的主意,每日里他能做的,也就是批红而已。 皇帝见谢曜没有回话,斜睨了他一眼,又问道:“宫里出了刺客,你可曾听说?” 谢曜昨晚批阅奏章,一直到了子时,才听下面汇报说,后宫里出了刺客。 因宫中正在戒严,曹守礼唯恐在内阁那里落下了什么把柄,是以在宫里上下交代,不得向外透露前因后果。 谢曜听说宫中各处无恙,自觉无甚大事,当晚歇在了文华殿里。 听父皇说起刺客的事,谢曜不知道父皇想说什么,说道:“儿臣本来也是担心父皇的安危,后来听了宫里的汇报,说宫里一切平安,儿臣才算放下心来。” “孙杜仲遇刺身亡,你当真没听说?” 紫禁城里骄阳似火,谢曜心内一阵凉意,父亲的这句话,明显是在发泄对自己的不满。 乾清宫里,皇帝安安静静地听自己的儿子陈述着朝政,不时地出言指点。 林紫苏此时正在坤宁宫的偏殿里,脸色不善。 唐庄妃和章贤妃来请安时,她已然被吵醒,在偏殿里将几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当听到唐庄妃要见自己时,她的心里不由鄙夷,这是听说自己在皇帝那里得了信任,这才上赶着要见自己吧。 随即林紫苏就想着出去找谢晞,再去探查一下师父的死因,没想到却被皇后给拦住。 照皇后的说辞,皇帝下了旨意,一定要把林紫苏留在坤宁宫里。皇后走到哪,都要将林紫苏带在身边。 林紫苏听皇后如此说,也就不再想着出去的心思了。 看来是师父的离去让皇帝怕了,皇帝担心自己再中了什么算计,那他自己的病没人能治。 既然自己无法出去,那就只能让谢晞来坤宁宫了,林紫苏正要吩咐夕香去请他,没想到谢晞却是不请自来。 谢晞来的借口,自然是昨晚中了刺客的毒,又被刺客刺伤,听说林小神医在坤宁宫,就过来医治。 这个借口找的甚是理所当然,林紫苏将他请到了偏殿,先为他检查了伤口,接着又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给他换了药。 林紫苏早非几个月前那个空有一肚子医书的吴下阿蒙,其实谢晞的伤口经过她昨晚的包扎已经好的差不多。 不过这会儿是有求于他,自然要做的殷勤一些,当上完了其他几处伤口,余下胸膛的那两处伤口时,林紫苏不由得迟疑了。 昨晚谢晞身上的衣服被刺客割的七零八落,上药也不用太费力,最多将伤口处的衣服割的更烂一些就是。 今日谢晞穿了一身冰丝祥云瑞鹤纹道袍,一看布料就不是凡品,自然是不能再用小刀在上面划上几个口子。 让自己去解开谢晞的衣服,去给他胸口上药,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林紫苏思索了一下,就将手中的金创药递到了谢晞的手中,指了指他的胸口,说道:“殿下,剩下的两处伤口,臣女就不插手了。” 谢晞撇了撇嘴,说道:“也不知道是当时哪位神医说的,医者父母心,那位神医医术不错,可惜记性不太好,一转眼,就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忘记了。” 经谢晞的提醒,林紫苏隐约想起,在银楼的秘室里替杨兴尧治伤后,杨兴尧曾提议给自己巨额的报酬,为了打消杨兴尧的念头,当时便以“医者父母心”为由搪塞。 当然,最后这个理由也没搪塞过去,杨兴尧还是不声不响的给了她两家店铺。 听谢晞说起了“医者父母心”,林紫苏说道:“这句话也是分人的,敦王殿下身份尊贵,臣女可不敢在你面前提这句话。” 谢晞叹了一口气,说道:“谁教你是神医呢,终归是你说的有道理。苏苏既如此说,那我也只好自己动手了。” 他说着就要去解开自己道袍,林紫苏顿时瞠目结舌,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谢晞一本正经地说道:“自然是上药啊,本王还从没有给自己上过药,还好有你这个神医在这里,你来参详一下,本王上药的手法到底对不对。” 一百三十一 较量 林紫苏明知他是故意想让自己出丑,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正自局促间,忽地想到,一直以来,这谢晞可是害怕自己的,又何必害怕他? 林紫苏嫣然笑道:“殿下既然不见外,那臣女可就放肆了。” 谢晞抬起下巴,一副不信的表情,等着林紫苏下一步的动作。 林紫苏上前一步,接过了谢晞手中的药,轻笑道:“既然殿下不会上药,那臣女就勉为其难好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谢晞足足比林紫苏高了一个头。林紫苏说话时,费力抬起头,才能看得清谢晞的表情。 林紫苏见谢晞一脸玩味,也不知是真的不怕还是强装镇定,当下伸手放在了谢晞的胸前,笑道:“殿下,臣女先给你宽衣。” 她的手刚放了上去,就觉谢晞的身子一颤,紧接着听到他呼吸变粗,温热的鼻息不断喷到自己的头发上。 林紫苏心中更是笃定,谢晞面上的故作轻松,不过是在伪装。 屋内的气息瞬间升温,似乎要燃烧起来。 两人不过一掌之隔,林紫苏明显可以听到了谢晞心跳的声音。 眼见着一双白嫩的小手朝自己怀里伸了过来,谢晞强忍住心头的心猿意马,闷声说道:“那就有劳苏苏了。” 往日里的较量,似乎都是让谢晞占了自己的便宜,这一次可不能就此认输! 林紫苏暗暗咬了咬牙,将手移到了道袍的系带上。 指头稍一用力,系带上的绳结就被拽开,露出了雪白的中衣,紧接着那一双手就作势朝衣服里伸 冰冷的指尖从谢晞的胸膛上轻掠,一道极细的寒意从指尖透出,直渗入了他的骨髓深处。 谢晞身上战栗起来,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 林紫苏还要做进一步的动作,谢晞猛地收起了中衣,“蹬蹬蹬”退后了好几步,说道:“如今你是父皇的御医,我可不敢劳你的大驾,我还是自己来吧!” 说是给自己上药,谢晞却是在手忙脚乱的系上了道袍上的系带,因拉扯的太过动力,一身道袍歪歪扭扭的套在身上,如同披着一张麻布。 林紫苏的嘴角顿时翘了起来,这谢晞如此可恶,平日里与自己嬉笑,不过都是掩饰而已,实际上是怕自己,这才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谢晞虽是服了软,林紫苏可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当下又朝谢晞逼近了两步,说道:“昨晚上殿下的伤口也都是臣女给上的药,殿下不用和臣女客气。” 听林紫苏提起了昨晚,谢晞忽地有些迷惑,昨晚林紫苏给自己疗伤时,同样的动作,自己可没有任何的不适,为何到了今日,又有这等异样的感觉? 不容谢晞多想,林紫苏又欺近上前,笑道:“殿下平日可都是不拘小节的,怎么跟臣女客气了起来?” 谢晞朝林紫苏上下打量了片刻,故作夸张地说道:“喂,你到底是谁?我认识的苏苏可不是这个样子!你该不是披着画皮的女鬼吧?” 事到如今,林紫苏可不会再相信他的鬼话,当下就把脸伸了过去,说道:“殿下你可以看看,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一双杏眼忽闪忽闪地朝谢晞眨着,似乎是在探究他心中的秘密。 眼见着这张雪白粉嫩的小脸,如刚出蒸屉的包子一般,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谢晞忍不住就有一股想捏一捏的冲动。 然而他的手刚伸了出去,心底就是一阵悸动,双手又莫名地颤抖了起来。 他只好收回了手,无可奈何地高声叫道:“不玩了!不玩了!我算是怕了你啦!” 林紫苏这才退后了两步,双手抱胸,问道:“殿下既然玩够了,那咱们就不浪费时间,你不是来探问我昨晚的情形吗?你这就带着我去见我师父,只要知道他中了什么毒,自然就能推测出是什么人出手。” 在林紫苏的心中,最大的怀疑对象,是三师叔屈黄柏的门人。 师父临去之前,专门和自己提起了这个屈黄柏,自然是意有所指,可惜师父去的如此仓促,要不然,还能从师父身上打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昨晚仓促之下,没有去检查师父身上的遗物,好在师父的遗体在谢晞这里,不用担心遭人破坏。 林紫苏满以为谢晞会答应自己的要求,哪知谢晞的话却让她始料未及。 “令师的遗体已于昨夜火化了,估计现在已经烧成灰了。” “火化了?” 林紫苏一脸的不敢置信,问道:“师父的死因未明,为何就这样给火化了?” “你也说了,令师是中了不知名的奇毒。” 谢晞说的理所当然:“加上昨晚宫里还死了二十多个的护卫,这么热的天儿,宫里可没地方放。要是不小心传出了什么疫病出来,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倒不如一把火烧了,直接一了百了。” 林紫苏可不信他说的一了百了,这个谢晞就算再胡闹,也不会做出这等没有脑子的事情,当下又朝谢晞逼近了一步,问道:“殿下,我师父到底在哪里?” 谢晞瞪了林紫苏一眼,说道:“和你说了已然烧成灰了,你偏生不信,那我也没办法!” 林紫苏道:“陛下还在着落曹公公追查刺客下落,我师父身上有刺客下毒的证据,你可不会这么蠢。” 谢晞眼珠转了转,又朝偏殿门口看了看,确认那门闩是在插着,低声说道:“这是秘密,你可不能同旁人说,其实呀,这事儿是父皇让我做的。” “陛下为何让你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啊,父皇是皇帝啊,他说的话谁敢不听?总之就是,父皇如何说,我照办就行。” 谢晞说的轻松,他把事情推到皇帝的头上,料想林紫苏不能拿自己怎么样,更不敢因此事去质问皇帝。 哪知林紫苏一跺脚,说道:“好!既然你说是陛下的旨意,那我这会儿就去乾清宫,问问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 谢晞忙拦住林紫苏,说道:“父皇的病刚刚才好,你这么贸然过去,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当的起吗?”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门外猛地传来了推门的声音,只听皇后身边的王嬷嬷焦急说道:“林姑娘,乾清宫里那边传过来了话,说陛下突然晕倒,请你马上过去一趟!” 一百三十二 大局 这事儿可是非同小可,皇后和谢晞也都一同随着林紫苏赶到了乾清宫。 林紫苏到乾清宫时,乾清宫的门外已站了闻讯赶来的十几个人,这些人当中,既有谢曜、谢晖这样的皇子,也有刘庆元、叶铨这样的内阁大员。 刘庆元见了皇后,当即深深施了一礼,说道:“陛下龙体违和,请娘娘主持大局!” 皇后心中一凛,这刘庆元是内阁首辅,往日里就算见了自己,也都是浅浅行礼。今日他对自己如此恭敬,莫非是想趁着皇帝重病,将自己的儿子推到储君之位上? 想到这种可能,皇后心中砰砰直跳,与刘庆元客气几句,说道:“诸位且在此守候,本宫去看望一下陛下。” 林紫苏随着皇后一起进了乾清宫,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清香。 一路上林紫苏都在想着皇帝的病因,经过这两天的治疗,皇帝体内的活力已全然被刺激了出来,照说皇帝应该没什么大碍才对。 除非,皇帝又被人下了毒。 这股清香林紫苏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清心草的味道。从师父那里得到清心草的制法之后,她的卧室和书房里,用的都是由清心草配制的香料。 清心草的出现,正印证了林紫苏的推测.这清心草的香气清淡,像林紫苏这样的小女孩用着还可以,以皇帝之尊,是万万不会喜欢这种香气。 林紫苏朝殿内扫视,想要寻找这清心草香气的来源,一眼看到的是太医院的四位太医一起朝皇后行礼。 太医院的龚院使,几天前就被曹守礼投入到了镇抚司诏狱。只不过听谢晞说,进诏狱当晚,龚院使就中毒身亡。 如今太医院的新晋院使姓王,本来凭空得了院使这个位置,他自然是乐不可支。 本来龚院使在时,每日都有几名太医在乾清宫里守着,生怕皇帝出了什么事。 王院使上任这几日,皇帝从没传过太医院的太医,整个太医院里都松了口气。 王院使没想到,刚在位置上没几天,竟遇上了这等大事,方才诊脉,发现皇帝脉搏如常,并无任何异常。 能说出病因还好,如此没有病因,更谈不上治疗,王院使的心里更加没底。 要是皇帝就此不治宾天,皇后一怒之下,会不会拉着太医院的太医陪葬? 王院使心里盘算着,和另外三位太医齐齐朝皇后施礼,皇后蹙眉问道:“陛下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怎么会突然晕倒?” 四位太医互相看了几眼,王院使开口说道:“这几日陛下的病并非下官所医治,下官不敢妄言。不过方才看了这几日陛下的脉案和服用的药物,下官以为,这用药之人给陛下用的药极不对症,耽搁了病情,致使陛下血气上涌,引发卒中先兆。” 皇后对王院使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接着就朝皇帝的榻前走了过去,安安静静地坐到了皇帝的身边。 乾清宫里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几位皇子和公主方才也一起随着皇后进了乾清宫里,齐齐站在皇后的身后。见皇后久久没有说话,一道女声突然问道:“我听说,这两天给父皇瞧病的人是四哥请进宫里来的,父皇病倒,可得问问四哥才行。” 说话的是三公主静乐公主,她柳眉倒竖,朝谢晞说道:“四哥,你说,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给母后一个交代!” “静乐,你是想让四哥给一个什么交代?” 谢晞也不生气,笑着说道:“待父皇痊愈,父皇和母后那里,我自然会有交代。至于你,不就是害怕没人为你挑选驸马吗,你放心,这事儿包在四哥身上,一定为你找一个比齐驸马还要好的如意郎君。” 静乐公主是丽嫔所出,因母妃在宫中无甚地位,连带着静乐公主的地位也极是尴尬。好在皇帝对这个二女儿一向照顾有加,丽嫔又一向巴结着章贤妃,母女在宫中的日子尚可。 想到若是父皇就此宾天,那母女二人可就是没有依附,静乐公主这才生了怨气。 她听谢晞说的毫不客气,气的涨红了脸,还要再说,皇后低喝道:“静乐!你父皇如今病倒,你还要在这里撒泼,要是再由着你的性子,本宫可要不客气了!” 静乐公主知道皇后一向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听皇后这一说,当下不敢吱声。 皇后又恨恨的瞪了静乐公主几眼,这才朝林紫苏说道:“林姑娘,陛下这几日一直都是由你们师徒医治的,你来看一看,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紫苏本来站在人群的末尾,她一直还在用眼光搜寻着可疑之物,听皇后叫了自己,就缓步走上前去。 几位皇子都在乾清宫里见过林紫苏师徒,谢晖和谢昀更是见过林紫苏为皇帝医治。见了林紫苏上前,自然是不以为意。 四位太医和几位公主却是第一次见到林紫苏,见她小小年纪,都是一脸诧异。 静乐公主也没细想,一句话就脱口而出:“父皇怎么会让她来医治,别是被人蛊惑了吧!” 此话一出,皇后脸上怒气更胜,冷声叫道:“来人,送静乐公主回宫!” 曹守礼和张固一直都在一角静立,听皇后发话,曹守礼向两名太监努了努嘴。 那两个太监立时就走上前,一个捂嘴,一个在身后推着,静乐发出“唔唔”的几声闷哼,接着就被挟了出去。 王院使见林紫苏年纪幼小,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方才和皇后说的“血气上涌”云云,全是信口胡诌,乾清宫里站着这么多的皇子公主,还有几位大人在乾清宫外等候。 若是没有合情合理的解释,那自己能不能安然的回太医院,怕是还难说。 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倒是可以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林紫苏的头上。以这个林紫苏的年纪,不论有没有真才实学,任谁看了都会质疑吧! 王院使心下得意,向皇后施了一礼,说道:“关于陛下的病情,臣想和这位林姑娘探讨几句,不知可否方便?” 一百三十三 风险 皇后迟疑着看向了林紫苏,见到林紫苏的笑容后,皇后这才勉强点头同意。 王院使直起了身子,斜着眼睛朝林紫苏看去。正要说话,却听谢晞高声说道:“王院使,这位林姑娘可是父皇点名让她医治的,你这样说,是要质疑父皇的圣明吗?” 谢晞如此一问,王院使满腔的诘问顿时憋在了肚子里。 谢晞这顶帽子扣的太大,王院使慌忙解释道:“敦王殿下言重了,下官只是想与这位姑娘探讨陛下的病情,决无冒犯皇上的意思。” “没有最好!” 谢晞哼了一声,撇了撇嘴,不再理会王院使。 他转头换了个表情,朝林紫苏笑着说道:“林姑娘,你来看看父皇的病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晞这个殷勤太过于明显,乾清宫里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林紫苏可不领情,朝谢晞翻了个白眼。 自打她进乾清宫以来,这个王院使的眼光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转。 清心草能在乾清宫里出现,此事着实是诡异,这王院使是从医之人,身上的嫌疑可是不小。 在林紫苏的想法里,最好是让王院使先露出破绽,那样就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到底王院使是幕后黑手的同党,还是只是想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林紫苏觉得,既然遇到了,不如弄清楚就是。 她本来还想试探一下王院使的口风,可谢晞这样公开支持自己,王院使当即就不敢出声,更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样的后招。 不过能被谢晞几句话就给吓倒,看来这个王院使是个胆小怕事的人,给皇帝下毒一事,只怕另有其人。 林紫苏这样想着,缓步走到皇后的面前施了一礼。 她可学不来谢晞那等狂妄的行径,此时皇后在乾清宫里地位最高,自己要为皇帝医治,自然要征得她的同意才行。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皇后与林紫苏也算是相熟,她虽不知皇帝的病因,在内心深处,还是偏向林紫苏。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可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当下淡淡说道:“既是陛下有质疑,让你为他医病,那你就过来看看吧,陛下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林紫苏望了望皇帝的气色,见皇帝神色安详,不似是有什么大的问题。 然而在皇帝的周身,那股清心草的香气却愈发浓烈,她正要去检查一下皇帝身边的东西,一个声音却叫停了她的动作。 “母后,儿臣以为,父皇的病来的突然,为求慎重,不如将刘阁老他们请进来,一同做个见证。” 说话的是谢曜,他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接着说道:“大衍的安危全系在父皇身上,父皇如今性命攸关,半点也马虎不得。若是如四弟这般轻率,将父皇的希望交在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其中风险,母后不可不察。” 皇后抿紧了嘴唇,似是在考虑谢曜这句话的分量。 谢曜身旁的谢晖也忽然说道:“二哥说的是,这位林姑娘为父皇医治了好几日,父皇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加重。儿臣以为,这位林姑娘不宜再为父皇医治。” 两位皇子都是如此说,皇后不好再反对,她分别给了谢晞和林紫苏各一个眼神,说道:“曜儿和晖儿说的都有道理,请各位大人!” 谢曜顿时瞠目结舌,他不过是看不惯谢晞对林紫苏的支持,这才赌气说了那些话。 待那些话出口,谢曜已然有些后悔,若是林紫苏日后因此获罪,自己可是和林家结仇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三皇子谢晖一反常态的表示支持。正是有了谢晖的支持,皇后才不得不放进了内阁。 内阁一旦插手,此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谢曜可不认为谢晖是在真心实意的支持他,他的这个三弟,自小就和他不对付,更不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来帮他说话。 既然谢晖赞同了自己的说话,那更是证明了自己方才那句话是错的。 谢曜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独木桥,前方布满了迷雾,看不清方向。 母妃说的没错,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没有什么后悔可言。 内阁的几位大人陆续进了乾清宫,刚刚向皇后行了礼,谢曜同刘庆元说道:“刘阁老,父皇的病如今有些麻烦,请各位大人在此做个见证。” 刘庆元点了点头,谢曜说道:“王院使,你方才有什么要说的,不妨再和刘阁老说一遍。” 王院使当即直起了身子,斜着眼睛朝林紫苏看去,口中的话却是和刘庆元说的:“刘阁老,我看了这位姑娘开的药方,可是大有问题。” 刘庆元见林紫苏身材纤细,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不论她有没有真才实学,皇帝让这样的一个姑娘来治病,也当真是儿戏。 王院使还以为他没有听信自己的话,当即又道:“卑职说的可句句属实,刘阁老和诸位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让其他三位太医会诊。” 王院使这话粗听起来合情合理,然而仔细想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那三位太医都是他的下属,又是太医院的同僚,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回护自己的长官。 三人似模似样的去给皇帝瞧了一番,说辞均与王院使相差无几。 见几位太医都是如此配合,谢曜松了一口气。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四位太医都如此说,那林姑娘误诊之事十有八九属实……” 说到这里,他朝皇后说道:“母后,林紫苏医术不精,又擅自用药,致使父皇病情加重,您看该如何处置?” 对于四位太医的话,皇后心里毫不认同。太医院都是走的四平八稳的路子,照他们的想法来治,皇帝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不过此时内阁的人都在,这些人一向都是支持嫡子继位。 若是皇帝就此撒手西归,说不定自己的儿子有了内阁的支持,也能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 皇后犹豫了片刻,说道:“既然曜儿如此说,那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谢曜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就道:“来人!将林紫苏带下去好生看管,待父皇病情稳定之后再行定罪!” 一百三十四 回护 谢曜一声令下,当即就有几名太监从乾清宫外推门而入。 他们自进门行礼后,眼光却是一直在向曹守礼看去,看看督主有什么指示。 这一次曹守礼却是一反常态,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下巴抬高,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曹守礼没有发话,那几名太监也只得尴尬的站在林紫苏的身后,静等着下一步的指示。 突然进来了几个肥硕的东厂太监,碍于曹守礼的威势,乾清宫里一阵安静。一众人皆是朝曹守礼望去,见曹守礼无动于衷,接着又都看向了林紫苏。 林紫苏没想到,谢曜如此轻率,当着皇后和内阁的面儿,仅凭着王院使的一句话,就想定下自己的罪责。 自己怎么说也是获皇帝认可的,谢曜如此武断行事,就不怕惹来非议吗? 擅自用药,这个罪名可是万万不能认下,否则不光自己,连带着整个林家也要受到连累。 若是皇帝就此一病不治,那么受连累的可就不止林家了,外带着与父亲交好的那些人家,都会受到波及。 林紫苏突然惊觉了起来,谢曜如此行事,难道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她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了谢曜,谢曜也正朝他这里看。她从谢曜的眼中,看到了满眼的疯狂。 自眼神以下,这疯狂让人不寒而栗。 上一世和谢曜相处那么久,她对谢曜也算是了解。这个人平日里自诩谦谦君子,他优柔寡断的时候多,这种疯狂的眼神第一次见。 就算在上一世的坤宁宫里,他最后刺出那一刀,也没有过如此疯狂的眼神。 林紫苏对谢曜的眼光不闪不避,说道:“臣女请问殿下,王院使和几位太医说臣女擅自用药,究竟有何凭证?” 谢曜道:“这几位太医,都是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前辈,他们说的,难道还有错吗?” 林紫苏等的就是一个辩驳的机会,当下就道:“各位太医口口声声说我用药失误,臣女倒是想请问几位太医,陛下究竟是何症状?为何各位轻易就能断定,陛下如今昏迷不醒,就是我用药所致?” 一位太医有意讨好谢曜,抢在王院使的前面说道:“陛下本来就有先发卒中的征兆,多亏了太医院里各位同仁竭尽全力调理,这才略有好转。你贸然用药,这才致陛下气血不畅。” “我看过陛下以前的脉案,想来几位也是烂熟于心。请问王院使,陛下嘴中发苦可是先发卒中之症?全身发冷又是为何?头痛颔痛,眼角酸胀又是因何而起?” 这些症状,全是足少阳胆经受损的显证,但凡精通医术之人,都是毫不陌生。 偏生王院使方才为了力证林紫苏的错处,故意危言耸听,将症状往严重了说,把皇帝以往的症状给放在了一边,经林紫苏提了出来,倒显得太医们是故意漏了。 王太医顿时无言以对,狠狠瞪了方才说话的那个太医一眼,暗怪他贸然出头,引出林紫苏的这番反问。 太傅叶铨见王院使哑口无言,又看了几名太医的脸色,凑到了刘庆元耳旁低语了几句,刘庆元听的连连点头。 几名太医见势不妙,都还想再反驳,谢晞当下就打断了他们的说话。 谢晞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朝皇后说道:“母后,你也听到了,这帮庸医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二哥没有任何证据,任由这帮庸医攻讦林姑娘,儿臣以为,林姑娘可是父皇亲口认可的,父皇的病情危在旦夕,唯今之计,是让林姑娘尽快为父皇医治。” 皇后摩挲着手上的翡翠珠串,良久不言。 她听皇帝说起过孙杜仲师徒的医术,在皇帝的口中,显然是对这两人医病甚有信心。 而皇帝的信任显然也并非是心血来潮,她见到皇帝时,明显就觉得皇帝的气色要比以往好太多了。 是让这个林紫苏救治,让皇帝脱离病危,还是放任谢曜,让太医院的人掺和进来? 如今皇帝还没来得及立储,若是皇帝就此一命呜呼,自己的小八仗着是嫡子,还有继位的可能。 若是皇帝醒转,为了防止一病不起,怕是会在第一时间立谢曜为太子。 这样的话,小八可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见皇后迟疑,礼部尚书钱敏中忽然开口,朝谢晞说道:“敦王殿下,臣听说,这个林紫苏是你领进宫来的,你如此回护于她,难道是你们两个早就勾结好了吗?” 谢晞给了钱敏中一个大大的白眼,说道:“钱尚书,你每日进宫,可都是有专人接引,听说还是曹公公底下的人,莫非,你和东厂也有勾结?” 谢晞说完,还不忘给曹守礼一个眼神,说道:“曹督主,我可听说钱尚书前两天在自己的家宴上,骂你是阉宦,若是跟他相处,你可得防着他。” 曹守礼冷冷说道:“谢殿下提醒,钱大人世代簪缨,奴婢可不敢高攀。” 钱敏中气的七窍生烟,他不敢找曹守礼的麻烦,对谢晞却没有什么敬畏。他朝谢曜说道:“二皇子殿下,敦王殿下如此胡闹,请殿下为臣说句公道话!” 谢曜指着谢晞道:“四弟,我们在说正事,你不要胡闹!” 听谢曜如此说,内阁的其他几人也都出言附和 谢晞眼神转冷,高声道:“邱千户何在?” 乾清宫门外传出一记嘹亮的应声,紧接着门被打开,一名身材粗壮的汉子踏步进了乾清宫里。 谢晞不给人们反应的机会,立时就吩咐道:“邱千户,乾清宫里有母后主持大局就行,暂时将其他人都请到偏殿里,这里留下林姑娘医治就行。” 邱千户立刻领命,又招呼了两队身着禁卫服装的兵士入内。 看着鱼贯而入的几十名禁卫,谢曜冷声问道:“谢晞,你是要造反吗?” “三哥,你可冤枉我了,有母后和各位大人在此,我哪里敢造次,不过,你们把这里闹的乌烟瘴气,我可实在是看不过去。” 谢晞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枚令牌,捏在手中摇了几摇,笑道:“皇上口谕:见此令牌,如朕亲临,凡有阻拦,格杀勿论!” 一百三十五 震慑 令牌一出,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 这个令牌是由太宗皇帝所铸,一分为二,分阴阳两面,可直接号令亲军二十六卫。 亲军二十六卫是是明朝时期负责护驾左右、护卫宫禁的皇帝侍卫禁军,一向是只听从皇帝的命令。 太祖时只有上十二卫,太宗时增设了十卫,到了睿宗时,又增设了腾镶、武镶四卫,共计二十六卫。 除了腾镶、武镶四卫由御马监统领之外,其余的大部分兵力都由司礼监节制。 谢晞拿出了这个令牌,就意味着,皇帝将禁卫的指挥权尽数交由了谢晞手中,连司礼监都要听从谢晞的派遣。 因这枚令牌的特殊性,自太宗以来,无数的人都在猜测令牌的下落。 然而这两枚令牌平日里从不会出现,近百年以来,也只有在英宗天下大乱时,兵部尚书黄承简拿出了阴面的令牌,才一举控制了朝局。 没有人会想到,谢晞的手里竟会有令牌,看令牌上的花纹,竟然还是阳面。 阳面的令牌不但有掌控禁卫的权力,更代表着至尊无上的皇家尊严。 没有人会想到,谢晞平日里从来没有正形,也从没有参与过朝政,这个被朝中无数人视为皇帝弃子的敦王,手里却掌管着数万的禁军。 没有人会想到,这枚在传说中挽救大衍于将倾的令牌,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 更没有人会想到,这枚令牌出现的原因,却是敦王想回护一个女子。 这也太儿戏了吧! 众人一时间接受不了,这等牵系了国家气运的令牌,会在谢晞的手中,竟忘记了。谢晞传达的还有皇帝的口谕。 曹守礼一向跟随在皇帝的身边,对这等事自然要比旁人敏感。 他又领着十二卫,谢晞拿出这枚令牌,那就意味着谢晞如今就是他的直属统领。 曹守礼心中有些不太甘心,然而又极其识相的跪了下去,行了一礼,恭敬答道:“奴婢领旨!” 众人这才反应了过来,纷纷跪了下去。 皇后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她长居后宫,从没人对她提起过谢晞手中令牌的来历。 但见内阁重臣都对这令牌敬若神明,她才恍然起身,对着令牌弯下了腰。 谢晞先是对皇后笑道:“母后,待会儿林姑娘为父皇医治,烦劳母后在这里陪着父皇。” 他接着又说道:“父皇的病不能再耽搁,各位且随我去偏殿,待会儿父皇醒转之后,咱们再一起过来。” 众人闻言直起了身,谢曜朝谢晞怒目而视,说道:“四弟,就算父皇给你留的有旨意,你也不该如此肆意妄为!那林紫苏年纪幼小,若是延误了父皇的病情,你可担待不起!” 谢晞一脸的不以为然,他一开始没有亮出令牌的想法,但既然亮了底牌,那就不能有任何的客气。 “二哥,你若是想教训我,等此间事了,小弟任由你教训,今日却是不行。” 谢曜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偏殿走去。 礼部尚书钱敏中趁谢曜还未走远,皮笑肉不笑地朝谢晞说道:“臣等眼拙,竟不知陛下对殿下如此放心,把禁卫交到了殿下这里。就连二皇子殿下,怕是也没这等荣耀。” 这句话挑拨离间的意味甚浓,在场众人无不为钱敏中捏了一把汗。 谢晞却是如无事人一般,嘻笑着说道:“这要感谢钱尚书,若不是你方才的那句话,本王也不会拿出这枚令牌,更不会知道区区一枚令牌,竟会有这么大的荣耀。” 皇帝的余威仍在,内阁里的人再无异议。在邱千户的震慑之下,一道去了乾清宫旁边的偏殿。 乾清宫里,只剩下林紫苏和皇后。 皇后迟疑了几息,讷讷说道:“林姑娘,小四儿对你一片真心,甘冒了这么大风险回护于你,你可莫要辜负了。” “皇后娘娘说的不错,臣女一定会尽心为陛下解毒,决不负殿下的期望。” 林紫苏无暇思考这些细枝末叶的事情,难得谢晞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可要抓紧利用起来才是。 等人们走的干净,她就开始在乾清宫里探查起清心草的来源。 清心草的香气极是特殊,想找出源头极为容易。 不多时,林紫苏就发现,这香气的源头,就在皇帝的衣服上。 林紫苏眉头皱的更紧,皇帝的衣食住行,皆由内宫二十四监提供。皇帝的衣服,向来是尚衣监所掌。 若是尚衣监出了问题,那皇帝的饮食起居,怕是也会出问题。 内宫二十四监由司礼监所领,各处彼此合作又彼此牵制,若是由自己追查,可查不出什么结果。 罢了,左右谢晞手里掌着禁军,自己先将皇帝治好了再说,探查的事交给谢晞就是了。 林紫苏确定了清心草只有这一个来源,这才查看起皇帝的病情。 皇帝的这次病症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 有人新下了毒药,将皇帝经脉里新近刺激出来的活力给压制住了。 这些毒新近所下,还未侵入经脉。下毒的人又怕被人发觉,是以用量极小,不过是流于浅表。 她沉吟了片刻,立时就想到了祖父笔记中的那套“返魂针法”。 毫针进一二寸,似乎是为皇帝这种病症量身定做一般。 林紫苏手里的这套针显然是有些过长了,不过她下手极有分寸,每根针都用的妙至颠毫。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十几枚金针就尽数刺到了皇帝的身上。 这返魂针法林紫苏平日里练的不多,是以速度比平时要慢了许多。但在皇后看来,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林紫苏显露出来的医术越高超,皇后的心沉的就越深。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皇帝悠悠醒转,第一眼见到的是忧思深沉的皇后。 他还以为皇后是在忧心自己的病情,心下大慰,给了皇后一个牵强的笑容。 再转过头,就看到了林紫苏守在自己的榻前,哑着嗓子说道:“丫头,你果然没辜负朕的期望。” 林紫苏劝道:“陛下,您还没脱离险境,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也不迟。” 皇帝依言闭上了眼睛,但嘴里的话没有停下。 “丫头,你前两天和朕说的那个计策,看来需得用上了。” 一百三十六 不肖 林紫苏本来还想着,从皇帝的嘴里问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不曾想,皇帝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一句话。 林紫苏前几日出的主意,原本是借着皇帝的思路,来一个引蛇出洞。 但皇帝一直并未表态,如今矛盾都已经摆了出来,再用这计策就有些风险太大。 况且此一时彼一时,谢晞亮出了令牌之后,情势开始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 多了这么一个搅局者,所有人的心中起了变化。 有这么一个手握大权的人存在,各方势力都会心存警惕。 究竟是引蛇出洞,还是一拍两散,一切都在未知之数。 林紫苏当即就婉拒了皇帝的决定:“臣女以为,为了陛下的安危,不宜再行此险。” 皇帝一改往日的随和,咬牙切齿说道:“朕可由不得他们再兴风作浪,趁着这个机会,就让他们消停一下。” 皇帝脸上表情狰狞,连带着头顶上的几个金针簌簌而动。 林紫苏担心皇帝一时激愤,方才自己的医治功亏一篑,忙劝道:“陛下刚刚醒转,宜珍重龙体,万万不可动气。” 皇帝给了林紫苏一个安抚的眼神,说道:“接下来的几日,须得委屈你一下。” 皇后不知道皇帝和林紫苏打的什么哑谜,想起方才自己说话,只想着尽快将这件事翻篇,试探着问道:“陛下,内阁的几位大人,还有曜儿他们都在偏殿里等着,陛下要不要将他们传过来?” 皇帝一愣,问道:“怎地内阁的人也到了乾清宫?” 见皇后欲言又止,皇帝就将目光看向了林紫苏。 关于方才的事,林紫苏也无法与皇帝言明。 尤其是谢晞亮出了调动禁卫的令牌,这明显是皇帝暗暗布下的棋子,却被谢晞毫不犹豫的公之于众,尤其还是为了自己。 别的人不知道,曹守礼这个人她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可不会允许在自己的头顶上再有一个谢晞。 谢晞这一番回护,是帮自己出了不少气,但带来的问题是无法预料。 关于京中的禁卫的争夺,接下来就会摆放在了明面上。 林紫苏硬着头皮,将方才的经过简单的说了出来。 内阁会来乾清宫,皇帝可以想到。如果自己重病不起,内阁的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逼宫立储。 但没想到的是,谢晞竟然会用这种法子应对。 “陛下,时间到了,臣女来为你取针。” 这会儿乾清宫里没有侍候的太监,只能勉为其难的由皇后扶起了皇帝。 皇帝挣扎着坐了起来,任由林紫苏取下了他身上的金针,忽地畅怀笑道:“朕的这个儿子呀,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像朕!” 不一会儿,一个太监去了偏殿,传了皇后的懿旨。 皇后言道,经林紫苏的治疗,皇帝已然大有起色,七日之内就可醒转。 除了林紫苏这几日要长留在乾清宫之外,其他人等一律回去。 谢晞本来还一脸轻松地等着皇帝醒转的消息,太监带过去的信儿,让他有些错愕。 方才在乾清宫的时候,曾和林紫苏确认过眼神,明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亮出那枚令牌,就是信任林紫苏的医术,相信她会将皇帝救醒。 但看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太乐观。 众人的神色各异,往日里皇帝虽是卧床不起,但起码神志清醒,就算京中出了意外,那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七日的时间可是不短,有这七日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若是皇帝昏迷这么久的时间,就算到时候能勉强醒转,怕是身子也要废了。 谢曜闷声出了乾清宫,丝毫不顾头上的日头,急匆匆地回了文华殿。 直到今日,他方才知晓,自己一向瞧不上的谢晞,手中竟握着掌控数万禁军的令牌。 自己这些日子殚精竭虑,为大衍的局势费尽心思,但在每次的答对时,可以看得出来,在父皇的心中,其实对自己意见颇深。 他一直都在防着三弟谢晖和八弟谢晫,谢晖一向工于心计,手中掌握了不少的势力。 而谢晫是皇帝目前唯一的嫡子,自出生之后,就有先天的优势。 到了最后,对他威胁最大的,竟是这个四弟。 他一直有意忽略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谢晞一直是皇后养大的,若是论起来,也能勉强算得上一个嫡子。 往日里他和幕僚们提起谢晞,大家皆是大笑,都没觉得敦王会有任何继承皇位的可能。 道理非常浅显,谢晞做了那么多的荒唐事,没有哪个朝臣会认可这样的一国之君。 选错了继承人,后果非常严重,小到朝事动荡,大到国家分崩离析。 那个史上有名的宣帝,可是数一数二的中兴之主,就因为选错了储君,被后世批评至今。 自己的父皇平日里可是极好名声,只要皇帝还想青史留名,就不会选择谢晞作为储君。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四弟却能抢先一步,得了父皇的信任。 若是皇帝不要名声了呢? 谢曜忽然想到这个近似于无的可能。 他急的满脑门子汗,连守卫们和他打招呼也忘记回应了,只顾着疾步朝前走。 这件事,他需要尽快和章侍郎他们几个商量才行。 皇后的这个懿旨,打乱了不少人的计划,包括不可一世的谢晞。 他一直都在计划着,等皇帝清醒之后,以父皇的名义在皇宫内外,搅动一番风云。 但皇帝没有苏醒,那原有的计划就全部泡汤了。 可以预见的是,上十二卫的实际掌控人曹守礼,会立时针对自己手中的令牌做出应对。 令牌可不是会说话的活人,在别人猝不及防的时候拿出来,自然会有意想不到的震慑作用。 而且自己提前做好了布置,方才在乾清宫里,邱千户的出现,才是局势一边倒的关键。 但若是对方有了防备,那这令牌也仅仅只是个令牌而已。 曹守礼做了十几年的东厂总督,宫内的势力可谓是盘根错节。 一旦放了曹守礼回东厂,就算其他禁卫还听从自己,但上十二卫里的势力,怕是曹守礼不会轻易放手。 届时,一旦曹守礼起了不臣之心,紫禁城中必然生乱。 一百三十七 长进 趁着曹守礼还没走,谢晞强拉住了他,笑道:“曹公公,咱们去父皇那里,看一看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曹守礼也是笑了起来,说道:“殿下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奴婢一切听殿下的吩咐。” 两人一起去了皇帝的寝宫里,林紫苏守在皇帝的身旁,皇后却是坐在一边怔怔发呆。 听到了两人进来,皇后竟是一脸的忐忑不安。 谢晞心中不解,总觉得今天的事有些诡异。 自己的这个母后一向清冷,在宫里也不去招惹什么是非,甚至比唐庄妃之流还要低调。 按理说,皇帝如今还在昏迷之中,又没有立下什么皇储,皇后就是后宫里最尊重的存在。 除了皇帝的病情,应该没有什么人值得她怕。 谢晞朝林紫苏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林紫苏轻轻的点了点头,接着给了他一个微笑。 这是皇帝的病没大问题了? 林紫苏的笑,又给了谢晞莫名的信心。 他同曹守礼说道:“曹公公,父皇如今还在昏迷当中,这几日需要麻烦母后和林姑娘,咱们就不必再打扰他们了。” 曹守礼不知谢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明是他把自己拉了过来,到这里连句话也没有多说,就要转身离去。 曹守礼正要随着谢晞一同出了乾清宫,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小四儿,守礼,你们近前说话。” 两人都是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就见皇帝稳稳地坐在了床沿上,双眼炯炯有神。 窗外阳光隐进了云彩之中,风穿过亭台,吹皱了一池碧水。 当晚威远侯方栾就急急地进了宫,急着求见皇后。 然而皇后却以天色已晚,不合礼制为由,婉言谢绝了威远侯的请求。 威远侯方栾当即就跪在了乾清宫的门口,高声述说着这些年皇帝的功业。 当然,若是仔细听的话,就能听出来,方栾说的这些事件都是由他参与或者主导的。 比如说当年的原州城之战,正是皇帝继位后的第一场大胜,这场大胜的主将正是方栾。 又比如关中的剿匪,全歼了关中的悍匪,匪首赵全贵带着一十七骑狼狈逃入了山中。 寝宫内静悄悄的,皇帝将方栾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却听脸色越是难看。 方栾这是仗着身上有些微功,就想着借此拿捏皇后,以达到逼宫干政的目的。 要是方栾就此起兵,皇帝倒还佩服他有些魄力。一个世家出身的武将,竟然也学那些文臣的手段,用长跪来博取名声。 乾清宫里除了几个贴身侍候的太监,也就是皇后和林紫苏。 听方栾的声音越说越大声,皇帝心中的不满无处发泄,就同林紫苏说道:“听听,这个方栾年轻时也算是个人物,这么多年了,竟没有丝毫长进,亏朕还一向信任于他。” 林紫苏对方栾自然是了解的非常之多,当下说道:“威远侯当年急于建功立业,因此为陛下开疆拓土,立下了不世功业,如今功成名就,自矜于身份和名声,所作所为便有了拘束。其实不是陛下信错了人,也不是威远侯没长进,只是他被名望所累,不得不如此。” 毕竟是前世里的父女,林紫苏倒是没有对方栾落井下石。皇帝听了之后,对她的话深表赞同,转向皇后问道:“皇后,苏丫头这话倒是说的不错。” 皇后向来恪守祖制,对朝事一向不会过多关心。听皇帝问起自己,匆匆应了一句:“陛下如今身体刚刚康复,不必把方栾这等人的话放在心上。”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耳中又传来乾清宫外方栾絮絮述说的声音。他心中明了方栾的来意,不过还是同皇后说道:“皇后,你去听听吧,看一下这个方栾到底要说些什么。” 不多时,方栾就出现在了乾清宫的一处偏殿里。 皇后端坐在上首,面前临时拉了一道纱幔,用以避嫌。 方栾在乾清宫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心里早就不耐烦,若不是在谢曜面前拍胸承诺,怕是早就转身走人了。 他刚向皇后见了礼,接着就急不可耐的说了自己的来意。 方栾心中带着怒气,说话就不怎么客气,先是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又将皇后给婉言批评了一番。 皇后听的暗暗皱眉,方栾对朝局的分析她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区区一个外臣,竟敢如此批评自己,传扬出去,自己这个皇后还如何当下去! 皇帝说的不错,这个方栾果然是没什么长进! “威远侯,你这么晚来求见本宫,到底所为何事?” 听皇后言语不善,威远侯并不在意,说道:“娘娘身居高位,当为社稷着想。陛下如今病重,臣请娘娘主持大局,尽快确立下东宫的人选。” 皇后暗暗点了点头,又问道:“威远侯以为,哪位皇子可堪大任?” 皇后没有立时拒绝,这句话给了方栾莫大的信心。 他想来听说,这个梁皇后对前朝的事情并不热衷。他进宫时曾设想了无数个情形,却是没想到,皇后这么快就释放出了同意的口风。 他抬起头,朝着帐幔朗声说道:“二皇子殿下素来仁孝,颇有人主之风,臣请立二皇子为储君,以安天下之望!” 皇后对方栾又多了层意见,自己可是八皇子的嫡母。当着自己的面儿,如此直截了当的请立二皇子,这是料定自己不敢出言反对吗? 好在皇帝安然无事,要不然,自己这一对孤儿寡母还不要被这些人欺负死。 皇后正要开口拒绝,只听威远侯又道:“臣这里有封奏章,上面有十五位都司指挥使的联名,请立二皇子殿下为东宫。” 大衍五军都督府以下共设有二十一都司,掌控着各省的军事事务。 方栾这一下子拿出了十五位都司指挥使的联名,把皇后吓了一跳,她以自己无法做主为由,将皮球抛给了内阁。 待皇后辞了方栾,皇帝脸色阴沉的可怕,冷声说道:“既然方栾如此急不可耐,你明日就以皇后的名义召集内阁,商量立储事宜吧。 一百三十八 风暴 当晚在威远侯走后,后宫里各处的嫔妃也都以关切皇帝的名义,一窝蜂的拥到了乾清宫外。 好在谢晞和曹守礼早有了布置,司礼监的太监们拿方栾暂时还没法子,但对付这些长居于后宫的嫔妃绰绰有余。 那些嫔妃们见守在门口的是东厂的人,个个都是噤若寒蝉,就连平日里最嚣张的唐庄妃,也是向张固问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去。 后宫里难得出现了极其和谐的场面,但前朝的纷争却愈演愈烈。 第二日一早的早朝上,出现了正兴一朝最为热闹的一幕。 往日里文武百官互成派系,各自抱团,这一次却极有默契地将矛头对准了两个人——内阁首辅刘庆元和工部尚书骆休。 内阁首辅刘庆元一向是坚定的立嫡党,往日里被奉为文臣领袖,这一次竟无端地遭了弹劾。 刘庆元被弹劾的原因极其简单,尸位素餐,放任朋党。 工部尚书骆休受到的攻击更为猛烈,督察院的御史李竹文在上一次参奏无果之后,又纠集了两名御史,当堂参奏骆休贪污受贿、公为私用。 在大衍一朝,文臣之间的参奏很少拿贪污来做文章。 原因也是很简单,太祖时定下的俸禄过低,多数官员的俸禄也勉强够糊口而已。 一个四品官员每年的俸禄也仅仅够一家四口的开销,若是没有一些额外收入,根本就没法支撑官员的体面。 更不要说这几年,朝廷国库紧张,每年的俸禄都不能足额发放,大多数的官员,靠的就是俸禄以外的收入。 虽说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毕竟不可为外人道。 再说,别人身上不干净,自己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就等于自己参奏自己,没有那个御史会傻的用这条罪名。 这个李竹文是个例外,他先是当了三年的清水翰林,又在外任当了两年的学政,根本不知道这些官场例制。 他这次的参奏一出,朝会上的官员皆是神情尴尬。 左都御史陶然在心里暗骂起了李竹文,他昨晚派人给李竹文捎了口信,让他今日准备好参奏骆休的奏章。 选择李竹文,自然是这个人和各个派系没什么利益瓜葛。他参奏出来的奏本,在旁人看来,稍微有些说服力。 时间赶得紧急,陶然也没有空去看李竹文参奏的内容,反正也就是找个由头。 陶然在朝堂上听到后,当即就傻了眼,李竹文这个书呆子,竟选了这么一个理由。 这样捅出来,可就是犯了众怒。 陶然心内忐忑,上一次李竹文的奏章递了上去,连个水花也没惊动。 想想也觉得荒谬,骆休刚刚到工部尚书的任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这样的奏章,岂不是指摘皇帝用人不明? 但他又不得不做,无奈之下,这才选了李竹文去探一下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但这次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谢曜毫不迟疑,也不给骆休任何辩驳的机会。 在朝会后,谢曜就发出了谕旨,工部尚书骆休停职待参,严查受贿等诸般情事。 京城中已是乌云密布,一场风暴由此开始。 当日刑部就派人围住了骆府,骆休也被谢曜以监国皇子的名义投入到了诏狱里。 紧接着就是与骆休相关的门生故吏受了牵连,十几家京官,相继被刑部和都察院送入了诏狱。 林家自是不能幸免,骆休进诏狱的第二日,林远志也被当做骆休的同党,林家同样也遭遇了和骆家同样的遭遇。 然而不同的是,除了朋党之外,林远志还多了藐视皇家、私相授受、家教不严等好几条罪名。 但好在只是林远志有一个康宁伯的身份,按大衍规制,勋爵犯罪,须由宗人府呈报皇帝方可定罪。 因此,林远志虽然比旁人多了几条罪名,还是好好的呆在自己的府里。 远在紫禁城里的林紫苏还不知道,林府已被刑部团团围住。 皇帝此次中的毒极浅,被金针控制住病情之后,当晚服了林紫苏开的药,就没了中毒的症状。 这次突如其来的中毒,让皇帝失却了平日里的理智,在苏醒后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反思自己往日里施政是否太过宽仁。 因皇后对外宣称七日之内皇帝醒转,林紫苏只能暂居于乾清宫的偏殿之内。 除了定时为皇帝诊脉,就再无他事,林紫苏反推前因后果,总觉得此事似有什么疏漏。 有这等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手段,若是为了取皇帝的性命,有的是烈性的毒药,何必下这等毒药? 若是想让皇帝卧病不起,又不会下这么小的分量,让自己轻而易举就给解了。 皇帝的中毒,无论如何都难以解释。 曹守礼安排了东厂的人,一直监视着文武百官的动向。前朝的一举一动,皇帝都了如指掌。 听密报时,皇帝也从不避讳林紫苏,仿佛是把林紫苏当成了身边的一个晚辈来看。 看来皇帝早已经是成竹在胸了,自己替他解了毒,也算是对得起谢晞的信任了。 随着骆休被弹劾下狱,接着就是与骆休相关的官员尽数遭了清算。 当听到了林远志遭了牵连之后,林紫苏慌乱的心思,终于再难平静下来。 待东厂的人退了出去,皇帝当即就将林紫苏叫到了近前。 “苏丫头,你可知你家为何会遭此大难?” 林紫苏不假思索地问道:“是因为我医治了陛下之故?” 皇帝摇头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林紫苏不明白皇帝的意思,正等着皇帝接着说下去。 皇帝却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苏丫头,你放心,朕不会放任那些人胡闹。” 林紫苏悬着的心还是无法彻底放下来,皇帝虽然用了她的计策,但晚了这几天,终究还是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结合她听到的密报来看,皇帝显然已经对京城中的一些事失却了控制。 当晚在偏殿用膳时,一个送饭的小太监突然溜到了林紫苏的身边,低声说道:“林姑娘,我家主人让我问你,皇帝的病情如何?” 一百三十九 抄家 那小太监说了这句话,就恭恭敬敬的低下了头,装作是伺候林紫苏的样子。 林紫苏见他一动不动,显然是在等自己的回话。 “你家主人是什么人?”林紫苏笑着问道。 那小太监显然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林紫苏还能笑得出来,他怔了一下,小声说道:“姑娘不用问太多,你只用知道,我家主人可以救你们林家。” 林紫苏连头也不抬,淡淡说道:“陛下的病情又不是什么秘密,曹公公每日都会和内阁通气,你家主人何必要来问我?” 那小太监一时语结,气急败坏说道:“林姑娘,你可莫要后悔!没了我家主人的照顾,你们林家就等着万劫不复吧!!” “你家主人若真有通天的本事,又何必藏头露尾?不过就是想着我关心则乱,想从我的口里套出一些话罢了。” 林紫苏冷哼一声,顺手就将手中的茶水朝那小太监脸上泼了过去。 那小太监猝不及防之下,忙闪身后退。 这茶水在林紫苏手上已经有一会儿了,到了脸上没有什么杀伤力。 林紫苏此举又是出乎了那小太监的意料之外,那小太监被泼了一脸茶水,显得十分狼狈,又不敢太过声张,只得同林紫苏说道:“你……你……” 林紫苏笑道:“回去同你们主人说,林家到底如何,不劳他操心。若是有心的话,还是好好想想他自己吧。” 因皇后对外宣称的是皇帝还在昏迷,除了司礼监的人能在乾清宫进进出出,其他人都不得入内。 为了排除他人的疑心,就连谢晞这个知情人,也是被东厂拦在了乾清宫之外。 谢晞对此颇有意见,连着两日都在乾清宫门口与东厂大声争吵,甚至还不惜领着禁卫与东厂的人刀兵相见。 不出半日的功夫,这样的消息就被有心人传入到了京城各处。 人们都在哀叹,紫禁城中的禁卫可是皇帝身边的精兵,一百多年以来,一直护卫着大衍江山的底线。 如今到了谢晞的手中,怕是要被这个败家子折腾完。 京城中的某一座府邸里,一个山羊胡的老者听到这个消息,却是脸色凝重。 在座十几个人,见了老者这幅神色,皆是停住了对谢晞的嘲笑,一个白白胖胖的文人问道:“虞先生,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虞先生名唤虞师中,听到有人问自己,就朝问话的那个文人说道:“吕大人,老朽没见过那位敦王殿下,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听各位的描述,虽有些胡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帝既然把禁卫交给了他,必定有原因。” “大家都知道司礼监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偏偏他敢硬碰硬,这就是反常之处。” 那吕大人点头说道:“先生说的不错,三公子方才也传出话来,叫我们小心提防,不可擅自行事。” 虞先生又道:“今日小乐子找了过来,交代了三公子的话,也说起了他的差事。那个林紫苏不肯配合,我们想拿捏她怕是不容易了,三公子让我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在林家身上做做文章。” 另外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摇了摇头,说道:“那个林远志,也是出了名的臭脾气。偏偏他一向洁身自好,身上也没什么污点。听说刑部李侍郎去他家搜查时,家里也就几千两的银子,连办案的差役都嫌弃,说是一趟下来,根本没什么油水。” 虞先生摇了摇手,说道:“林家马上就要彻底倒了,没必要关注太多。现在倒是要多从骆休那里花费些精力,骆休这次倒的这么快,卫王那边可也出了不少力,得尽快满足王爷的要求。” 吕大人却是突然生出了一副暧昧的表情,说道:“人就在那里,这几日让刑部的兄弟们加把力,多吓一吓那几个丫头。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肯定是经不住威逼利诱的。等陛下醒来时,生米早做成了熟饭,自然也是无话可说。哈哈,卫王要的是美人儿,咱们要的是那个位子,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正在被一群人惦记的林家,仿佛是经历了天塌地陷。 林家的大小姐自进宫之后,除了派了一名宫女报平安之后,从此就杳无音讯。 而一向谨小慎微的林远志,在短短的几日里,彻底体会到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意思。 因林远志和骆休往来甚密,林远志也被当成了骆休彭当中的一员。 林家先是经历了刑部的搜查,这会儿东厂的人又上门,说是林家的案子惊动了司礼监的曹公公,东厂要进行抄家。 一群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将林府团团围住,将林府上下翻了个底朝天。 林家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刑部前两日的搜查已经让他们心有余悸,没想到和东厂比起来,刑部的人简直可以用和善来形容了。 刑部的李侍郎负责的就是在林家找线索,自他接了这个案子之后,就一直守在林家。 当听说东厂来接替刑部办案时,李侍郎满满的不甘心,脑门热血上冲,当即就去找了东厂的人理论。 “骆休朋党一案,可是二皇子殿下交办给刑部的,你们东厂的人来凑什么热闹?” 东厂领头的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公,听了李侍郎的话,只是嗤笑了一声。 他身边一个千户打扮的中年人指着李侍郎说道:“那自然是你们刑部不中用,这才由我们那东厂出面。要不然,你以为就这等小案子,需要劳烦我们小曹公公出手吗?” 李侍郎听说了“小曹公公”这四个字,当即一脸的不可置信,问道:“这位公公,难道就是……曹琅曹公公?” 那个千户“嘿嘿”一笑,说道:“我们小曹公公一向低调,这位大人,算你今日有福分,能亲眼见一下我们小曹公公的尊容。” 李侍郎早就听过这位“小曹公公”的丰功伟绩,但自己可是在自己堂官那里立过军令状的,当即苦着脸对着曹琅的背影说道:“小曹公公,这案子刑部接手多日,已经有了些眉目,小曹公公日理万机,就不劳您出手了。” 一百四十 罪证 曹琅立时停住了脚步,回头朝李侍郎说道:“有什么眉目了?你且与咱家说说,要是真有什么线索,咱家也不好抢你的功劳。” “林远志收受巨额贿赂,已然证据确凿。” “证据确凿?” 曹琅脸上闪过一抹嘲弄的笑,指着身旁红漆皲裂的柱子问道:“林远志区区一个五品官,这个林府又如此寒酸,咱家倒是好奇了,他家能收到什么巨额贿赂,又会有什么证据?” 李侍郎心头突突直跳,与曹琅说起了东珠的来历。 林远志的侄子林防风在街头斗蛐蛐时,遇到了一伙儿京中的少年举办了斗蛐蛐大赛,彩头是两颗指头肚大小的珠子。 樗城县人烟稀少,整个县城也没什么热闹可看。 林防风到了京里,最爱的就是热闹,听说了这个比赛,直接就参与了进去。 没想到他的大将军所向无敌,所有人的蛐蛐都败下了阵,林远志轻而易举的就拿下了当日的彩头。 林远志只顾着炫耀他的大将军,对那彩头毫不在意,一回家顺手将两颗珠子交给了自己的母亲。 黄氏丝毫不知自己的大哥和丈夫已经拒了卫王府的婚事,还在张罗着女儿的嫁妆。 她对儿子的这两颗珠子可没多大的兴趣,不过看着光泽似乎还可以,想着女儿出嫁的绣鞋上还少了两粒点缀,将这珠子缀在了女儿的新鞋子上。 黄氏没想到,这两颗珠子可是东珠,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 刑部的差役从华光院里搜出这两颗珠子时,黄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是满脸惊恐的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差役,将女儿的嫁妆翻的天翻地覆。 李侍郎引着曹琅去了林府的正厅,边走边说道:“林远志其罪有二,纵容子侄收受巨额贿赂,此其罪一也,逾制使用东珠,此其罪二也。证据就在前面,下官带公公前去验看。” 东珠和南珠采集不易,是以上好的珠子一经现世,弥足珍贵,为了保证皇家的用度,就立了法令,只有一定身份的人才有资格佩戴东珠和南珠。 大衍会典有令,东珠和南珠乃国之珍宝,凡官绅民等,不得私自使用。 康宁伯府还够不上使用东珠的资格,更不用说供自家的女儿作嫁妆之用。 大衍会典明文,膺用违禁皆重罚,有官者,杖一百,罢职不叙。无官者,挞五十,罪坐家长。 林家的所有男丁,都被拘在了前院里,那两颗东珠,被当做是罪证摆在林府的正厅当中。 刑部的差役们还在不断的将“可疑物品”抬到了正厅里,有两个书吏在一旁登记造册。 林家的两位老爷和三位少爷都在偏厅里坐着。这场祸事来的突然,林问荆不知眼前府里的动乱是因何而起,有些摸不着头脑,林防风和林半夏则是满脸惊恐,不住地站在门口朝院子里探头探脑。 林远志和林无患正襟危坐,仿佛对正厅里的纷乱视若不见。 直到曹琅和李侍郎走了进来,兄弟两人才一齐站起了身。林远志朝曹琅拱了拱手,说道:“小曹公公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我府上还有些事,招待不周,请公公恕罪。” 曹琅没有理会林远志,负着手走了几个来回,问道:“李侍郎,咱家对你说的罪证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李侍郎脸上陪着笑,带着曹琅去了正厅。 一个书吏甚是有眼色,见李侍郎几乎是弓着腰陪着曹琅进门,忙招呼着人给曹琅腾出了主位。 李侍郎当下就命人将案卷和证物送到了曹琅面前,曹琅随意翻看了两页卷宗,又将目光放向了桌子上所谓的“罪证”。 那是一双巴掌大小的绣花鞋,鞋面用的也是寻常的红色锦缎,即使有两颗东珠点缀其上,也显不出这双鞋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曹琅将绣花鞋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皱眉问道:“就是这两颗珠子?” “不错,下官听说之后,专门找人验看了一番,确定是东珠无疑,市面上估价八千两。那群人故意输给林府这么大的彩头,林家又照单全收拿来自用,因此下官才敢断定,此事行贿受贿,确定无疑。” “确定无疑?” 李侍郎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曹琅又问道:“那你与本座说说,行贿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林远志行贿?” “那一伙人是京中有名的掮客,本来是想借着林家的关系,搭上骆休骆尚书。听说林家犯了事,四散奔逃,如今尚无人归案。澹台大人已发下了海捕文书,限期捉拿。” 曹琅的声音转冷,问道:“尚无人归案,那为何就敢说确定无疑?” 李侍郎当即无言以对,连连朝两个书吏使眼色,指望着书吏能帮他解释一二。然而那两个书吏皆是低着头,根本没有看到李侍郎的眼神。 “对了,当时搜府的又是那几个人,咱家倒是想见上一见。” 曹琅将那双绣花鞋扔在了桌子上,用极其阴冷的声音说道:“东珠这东西,寻常人可是见不到的,就是宫里御用监的那些公公,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东珠和南珠的区别。咱家就好奇了,为何刑部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东珠?还跑到了姑娘的闺房里翻人家的嫁妆?难不成,刑部里有高人不成?” 李侍郎心下暗暗叫苦,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上面紧急交办的,办案时只顾着往林远志头上安罪名,从没想过什么漏洞,更没想过东厂也会来横插一杠子。 李侍郎说着,朝曹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谄笑道:“小曹公公,下官有下情回禀。” 曹琅斜睨了他一眼,似是已将他的心思看的通透,冷冷说道:“咱家瞧着就不必了,刑部办案如此糊涂,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定案。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有损皇上的仁善之名?” 李侍郎还要再分辨,就听曹琅一声令下,接着就有一队锦衣卫从外面涌进了前院。 为首的一名千户高声叫道:“东厂办案,无关人等,速速避让!” 一百四十一 境遇 李侍郎没想到曹琅会突然翻脸,虽知东厂向来不讲什么道理,不过还是存了些侥幸,笑着说道:“小曹公公,咱们有话好说……” 曹琅扬了扬手,接着就有一个千户将李侍郎隔在了原地,皮笑肉不笑说道:“李侍郎,小曹公公可是发了话,你就莫让小的们难做了。” 紧接着就是东厂的人纷纷涌了进来,刑部的几十个人顿时就变得多余了起来。 李侍郎被那个千户半推半送的推出了林府,紧接着就是刑部的人在东厂的淫威之下,灰溜溜地从林府退了出来。 那个千户还不顾李侍郎脸上的怒色,哈哈笑道:“回去和你们澹台大人说,跟我们东厂比起来,你们刑部着实是不值一提,以后给我们东厂打下手就是,这种案子,还是交给东厂吧。” 李侍郎没想到,自己堂堂的刑部左侍郎,竟会遭到如此的奚落。 上峰交代的任务没完成,李侍郎自然是心有不甘。 但他心下里也知道,有东厂那帮凶神恶煞的人插手,就算上去理论,那也是徒劳。 刑部的人骂骂咧咧从林府离去,东厂派了锦衣卫将林府团团围住,看起来,林府的遭遇似乎更加糟糕。 但林府里的人却知道,自从东厂接手之后,说是抄家,却是得了自由,除了不能外出之外,其他的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明显是东厂借着抄家的名义在维护自家的安稳,林远志寻了个机会,偷偷向曹琅套近乎,得到的回话却是极其一本正经。 “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岂能放任这等屈打成招之事?咱家到你这里来,若你是被冤枉的,过几日自会还你清白。” 林远志见从曹琅这里套不出什么话,也就不再多问。自己和司礼监曹守礼曹公公素昧平生,能让司礼监过来保护自己家,只能是得了皇帝的旨意。 而皇帝愿意庇护自己家,那肯定是女儿那边的功劳。 女儿许久都没往家里送过信了,林远志和毕氏皆是忧然,不知道林紫苏在宫里的情况如何。 林家能得皇帝如此看重,想来林紫苏的境遇也不会太差。 夫妻二人挂念着宫里的林紫苏,林紫苏也一直担心着京城里的父母。 这日替皇帝诊完脉,林紫苏问道:“陛下,京城里情况是怎么样?” 皇帝听出了林紫苏的弦外之音,笑道:“苏丫头,小四儿早想到了,他可是跟守礼打过招呼。守礼已然派了东厂的人去护卫你们家,不会出什么问题,你大可以放心。” 林紫苏有种想扶额的冲动,这事儿怕也就谢晞这个人能做得出来。让东厂的人去自己家当护卫?那还不把父母吓坏了? 听皇帝提起了谢晞,林紫苏这才想到,这几日似乎都没有见到过谢晞。 对于这个荒唐的四皇子,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态度,随口问道:“敦王殿下这几日很忙么?似乎没有见过他来乾清宫里请安了。” “他有要事去做,怕是难以抽开身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过几日他自会回来。” 皇帝说的轻松,林紫苏顿时也放下心来,说道:“陛下运筹帷幄,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差池。” 谢晞到乾清宫请安时,已是第二日的中午。 曹守礼正在向皇帝禀报着朝臣的动向,连同着立储一事,也一并说与了皇帝听。 “自皇后娘娘提出立储一事,内阁那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如今刘庆元停职待参,章若谷也遭了御史参奏,奴婢担心,陛下再不出面,朝事就要乱套了。” “再让这帮人闹上几天,也好让二皇子好好看清楚这帮人的嘴脸。” 皇帝对曹守礼的线索丝毫不担心,听说谢晞在乾清宫外候着,忙让人宣了进来。 趁着这个功夫,皇帝又笑着说道:“朕‘昏迷’了这几天,也该醒了才对,要不然,林小神医就不能安心给朕医病了。” 林紫苏此时正在一旁研磨着药粉,听皇帝又提起了自己,心中感慨万千。 这几日皇帝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晚辈,甚至比普通的晚辈还要放心。 东厂汇报时,连皇后还要时时刻刻的避讳,而皇帝不仅让自己听了曹守礼的禀报,连带着一些重要的决定,也都当着林紫苏的面传达下去。 林紫苏想起前世,虽是皇帝名义上的儿媳,和皇帝却没什么交流。 这一世地位身份都不可与上一世同日而语,反倒是凭着医术,得了皇帝的信任。 命运之奇,不外如是。 林紫苏这样想着,谢晞一脸神气地进了乾清宫。 他朝皇帝草草施了一礼,接着笑着同曹守礼说道:“曹公公,今日腾骧左卫与东厂又起了冲突,我骂了你几句,你若是听到了下面人的话,可莫要生气。” 谢晞在皇帝面前说了这话,打的就是曹守礼不敢生气的主意。果然曹守礼笑呵呵说道:“敦王不用客气,奴婢这些年被骂习惯了,也不差您这几句。” “曹公公不生气就好。” 谢晞收起了脸上的笑,说道:“父皇,儿臣本来也不想打搅你的清净,不过收到了一封北境的信,那边的情况似乎不太妙。” 皇帝听出了谢晞话里的不寻常,皱眉问道:“北境的军报不是发往兵部吗?怎么到了你这里?” 谢晞说的信并不是军报,而是徐文韬的信。 这封信和徐文韬的家书一起送到了京城,又被永安长公主托人送到了谢晞的手中。 北境的军需已经断了半个多月,自朝廷收到北狄退兵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向北境运送过军需。 在内阁看来,北境那边战事已平,没有必要再向边境运送物资,仅需当地就可凑够大军用的粮草。 况且国库现在也是空空如也,也就没有购置军需的银子。 然而潞原的局势本来就动荡,加上这一场战乱,潞原当地的粮食本来就紧张,地方官员皆是不愿意为大军提供粮草。 长安侯一连几封的求救军报皆如泥牛入海,徐文韬只得把希望放在了母亲永安长公主身上。 在刘庆元被弹劾之后,内阁根本没有心思理会北境的求救。 一百四十二 重任 永安长公主和其他的宗室不同,虽是整日里养尊处优,但也是时刻关注着朝局。 收到徐文韬的信之后,她就心急火燎的找到了谢晞。 谢晞手握禁军之事让不少人大跌眼镜,就连包括永安长公主在内的宗室也是不敢相信,往日里年节,提起这个四儿子,皇帝总是一脸嫌弃。 没想到,竟然给了他如此重任。 永安长公主以往从没有给过谢晞什么好脸色,兼着谢晞今年将她的上巳宴搅的一塌糊涂,她在皇帝面前可没少说谢晞的坏话。 但到了这个地步,为了儿子的生死,永安长公主也只得拉下脸去求自己的侄儿。 出乎永安长公主的意料,谢晞在看到那封信的内容之后,当即就进了宫求见皇帝。 “韬表弟在信中所述,潞原的大军军需不继,如今已在苦苦挣扎。自北狄退兵之后,北境军就再没收到京中的支援了。” 谢晞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军长居在外,久必生变,父皇宜早做决定。” 皇帝沉默了半晌,朝曹守礼说道:“朕悔不该没有听从守礼的建议,若是派曹琅监军,何至于到了如今这样子。” 曹守礼低下了头,掩盖了嘴角的得意之色,接着抬起头说道:“陛下,奴婢这就催促内阁一声,让他们尽快筹办北境军需。” “不忙,刘庆元现在不在内阁,就算你去催,他们也不会把你当回事。” 皇帝接着说道:“苏丫头前两天说朕的衣服熏香有问题,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曹守礼说道:“奴婢已然查了尚衣监和针工局,查出有问题人员十七人。根据林姑娘提供的线索,与陛下中毒相关的有两人,据他们招认,他们从外面带回来一种香料,每次为陛下熏衣时使用,已用了六年之久。” 听说皇帝已经被盯上了六年之久,乾清宫内的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谢晞问道:“曹公公,那他们有没有说是从哪里得到的香料?“ ”这个奴婢还在查,据他们说,他们用的这个香料是没有毒的,连他们自己也经常在用,奴婢也让人试验了,那香料确是没有毒。” 曹守礼说着,不由看向了在大殿的角落里为皇帝熬着药的林紫苏,皇帝和谢晞也是将目光放在了林紫苏身上。 林紫苏一直在大殿的角落里为皇帝熬着药,不过也在关注着几个人的对话。 她忽然觉得几人的对话停了下来,回过头见三人都在看着自己,不慌不忙用手边的毛巾擦了一下手,这才上前答道:“下毒的人心机甚深,配制的毒药里,几味药单独拿出来皆是无毒,但一经混合,就成了极其厉害慢性毒药。” “陛下衣服上的香料名唤清心草,是这毒药中的一味主药,下毒的方法如此诡秘,另外的几味药,想来也是用的极是隐秘,好在如今有了线索,顺藤摸瓜总能找出幕后主使。” 到了此时,皇帝才知道自己一直用的香料名字,他初闻这香料时觉得清新,从此就一直在用。没想到,竟然成了别人算计自己的毒药。 林紫苏又和曹守礼说了一些清心草的特征,还特意将夜雨清风里另外的几位药也制出了一些交给了曹守礼。 待林紫苏忙完,谢晞涎着脸朝皇帝说道:“父皇,儿臣有一些话,像单独和林大姑娘说,不知道您可否给儿臣行个方便?” 皇帝当即会心一笑,挥了挥手,却没有说什么。 谢晞立时千恩万谢,指着偏殿说道:“苏苏,咱们去那边说几句话。” 林紫苏不知道谢晞和自己有什么话要说,对皇帝的表情有些疑惑,谢晞催促道:“咱两个都这么熟了,你还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吗?” 两人刚进偏殿,谢晞就笑着说道:“苏苏,这次可真是多谢你了,若是没有你救回父皇,我可就成了刀俎鱼肉了。” 林紫苏可不会同他客气,笑问道:“殿下,看来往日你和我道谢都是在敷衍了?” 谢晞干笑了一声,说道:“你既做如此想,那我也无话可说。”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谢晞这才说起了正事:“你家被牵连进骆家的结党案,你知道的有多少?” 林紫苏愣了一下,皇帝一直在关注骆家结党案,这两日曹守礼也都有回复。 骆休被参不但涉及到了朝堂权力分配,更牵扯出八年以来的官场恩怨。 其时自己的目前还在外任,自己家被牵连进去,可说是无妄之灾。 林紫苏和谢晞简单说了自己心中所想,谢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你那个表姐秦雅君还记得吗?” 谢晞突然提起了秦雅君,林紫苏不知道谢晞到底要说什么,一双美目疑惑地看向了谢晞,只听谢晞接着说道:“她倒是机灵,在你们家出事之前搬了出去。” 林紫苏顿时就察觉出这里面的不寻常,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她和我们家被参有关?” “往日我在酒楼里见过她几次,也没当回事。后来知道了她还是山南秦家的七小姐,没想到这一查,可查出不少东西来。” 谢晞说起了秦雅君,口中啧啧称奇,接着说道:“区区一个商家之女,竟然能傍上我三哥,我可是佩服的紧。” 两人在偏殿说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皇帝派人来催谢晞,这才停了下来。 林紫苏随着谢晞一起到了皇帝的寝宫,发觉皇帝一直在看着自己笑。 这个笑最近常在皇帝的脸上看到,林紫苏心中甚是诧异,打定主意找个机会要问问谢晞才行。 皇帝敛住了笑,同谢晞正色说道:“小四儿,朕让曹守礼宣了内阁过来,你先给徐文韬回一封信,让长安侯但放宽心,朕决不会置北境大军不顾。” 谢晞领命而去,林紫苏听说内阁要过来,也想着回避,哪知皇帝却叫住了她,说道:“苏丫头,你不用回避,朕要这帮老狐狸看一下你们林家在朕心中的地位,让他们亲口还你们林家一个清白。” 一百四十三 拨乱 刘庆元还在家停职待参,六人内阁暂时成了五人。 五人进了乾清宫向皇帝问过了安,皆是惊奇的发现,站在皇帝身边服侍的,不是往日里乾清宫里的大太监张固,而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 这少女杏眼柳眉,清秀可人的脸上透出了一丝英气,正是这几日一直为皇帝医病的林紫苏。 林紫苏今日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显出了与众不同的身份。内阁五人前两日也曾见过林紫苏,但当日林紫苏只顾着忙前忙后,与眼下的气质简直是判若两人。 君前奏对,一向是没有外人在场,内阁五人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皆是用疑问的眼神看向皇帝,皇帝指着林紫苏笑道:“朕病了这几日,全靠着林姑娘医治,这才能再见到诸位爱卿。” 皇帝的这番话说的相当明了,章若谷当下就笑道:“臣早就听说林姑娘的才名,没想到林姑娘家门传承,竟然也是医术超群,臣以年岁观人,实在是眼拙。” 皇帝朝林紫苏问道:“苏丫头,你救了朕一命,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朕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林紫苏朝皇帝深深施了一礼,说道:“臣女学医之人,医治病人本就是臣女的职责。为陛下医病,是臣女的荣幸。况且陛下身系我大衍安危,陛下龙体康健,实乃天下之福。” 章若谷接着就道:“恭祝我皇龙体安康!有林姑娘在陛下身边,实在是邀天之幸!” 另外几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出言祷祝。 刑部尚书澹台松见林紫苏得了恩遇,心中更是忐忑,几人祷祝声声,数他的声音最大。 皇帝等几人说完,假装不经意道:“朕这几日一直在病中,怎地刘庆元今日没过来?还在文华殿和二皇子议事吗?” 户部尚书陆致远和礼部尚书钱敏中互相对望了一眼,陆致远说道:“刘阁老遭御史参奏,这两日正在家中歇息。” 皇帝“哦”了一声,淡淡说道:“这倒奇了,刘庆元这个人平日里可是出了名的好人,谁会跟他过不去?” 陆致远不再答话。吏部尚书叶铨涨红了脸,说道:“老臣以为,太祖虽有遗制,御史可风闻奏事,但如今御史们动辄参奏,皆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陶然放任纵容,以致于百官踟蹰不敢行,长此以往,怕是难行功令。” 皇帝似是若有所思,问道“那也就是说,太傅以为,此次参奏刘阁老的奏章是无中生有了?” “臣与刘阁老相交甚浅,不敢保证他做的事事圆满。但水至清则无鱼,若似都察院如此参奏,文武百官里,又有几个人能符合他们的要求?” 皇帝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太傅说的是啊,朕还听说,连骆休都被参奏贪污受贿了?朕可着实没想到,朕刚刚把他提到工部尚书的位置,他就犯此大错。澹台尚书,你们刑部和都察院查到什么确切的证据了吗?” 澹台松本还想趁着皇帝卧病,扩大牵连范围,再使些手段,将此案办成铁案。 眼下抓捕的人之中,已有人耐不住用刑招供,三木之下,其他人招供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没想到皇帝会苏醒如此之快,听皇帝问起,心下惶然。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案子既然到了这地步,就断无回头的余地。 “回陛下,官吏考察举劾属都察院职责,刑部只是从旁协助,臣惭愧之至,所知并不多。待回去之后,臣定然问清楚之后向陛下回复。” “朕听守礼说,你们刑部围了康宁伯府?” 澹台松心下暗叫不妙,皇帝在病前,就一直看重林家,听说还亲自过问林远志的升迁。如今林紫苏救治了皇帝,怕是林家更会一日千里。 不过林家的案子他是交办了出去,论起来最多也就是失察之过。他强自镇定说道:“李侍郎回报,已从康宁伯府里搜出了赃物,康宁伯收受巨额行贿,确定无疑。” 皇帝本来还打算着让澹台松主动松口,没想到他竟如此不识相,语气转冷说道:“哦?朕可是听守礼回报说,你们的人办事粗疏,疑点甚多,实在是不堪大用,如今东厂已经接手此案,今日就会给朕一个明白回话。” 见皇帝一反往日的宽和,澹台松不敢再接话。 皇帝更是生气,接着说道:“没有朕的旨意,你们就敢擅自关押朝廷大员,澹台松,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澹台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臣……臣皆是奉了二皇子殿下之命,从没有擅自妄为。” 皇帝由着澹台松跪着,不再理会他,转而问道:“北境的战事如何了?” 正是兵部之责,兵部尚书沈常德斟酌着答道:“前几日长安侯来报说,北狄已退回北境草原,大军凯旋归来,指日可待。” 皇帝掀了眼皮看了沈常德一眼,看的沈常德心中打鼓,皇帝漫不经心说道:“朕病倒这几日,京中发生了哪些事,想来你们都是了如指掌。朕还要将养几日,你们帮着二皇子将这些事给料理好。” 这话连敲打带警告,内阁几人都是吓的不轻。皇帝说是休养,然而就在当日,皇帝接连召见了内阁首辅刘庆元和威远侯方栾,还命锦衣卫直接围了刑部尚书澹台松和左都御史陶然的府邸。 前几日京中波诡云谲的局势,随着皇帝的苏醒,似乎已经非常明朗。 尤其是当澹台松和陶然被关进了镇抚司诏狱,涉及到骆休的人家被一一放还,颇有拨乱反正的意味。 谢曜如今名义上还是监国的身份,地位与往日比起来,已不可同日而语,尽管奏章批红都还在他这里,但内阁议事都是直接去了乾清宫,文华殿里经常是只有他一人。 空荡荡的文华殿里,吏部左侍郎章若谷站在谢曜身前,倾听着谢曜的牢骚。 “章侍郎,你说父皇是什么意思?” “殿下,请恕臣直言,林家的事,殿下所托非人,澹台松也算是国之重臣了,还想着靠栽赃陷害这种把戏,办的太草率了。林家如今不同以往,殿下还是去和陛下认个错,陛下一向宽厚,想来不会苛责殿下。” 两日前还在意气风发,没想到不过一夜的功夫,竟到了如今的田地,谢曜心中暗恨,问道:“章侍郎,除了认错之外,本宫还要做些什么?”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今还有一个机会,殿下务必要抓住。” 一百四十四 冒失 谢曜想了片刻,问道:“章侍郎说的,是要继续与北狄征战吗?” 章若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战,而是议和。” “议和?” 谢曜忙摇了摇手,说道:“父皇没昏迷前,听到议和的声音就不高兴,如今龙体恢复,就更不可能议和了。” “殿下,前些日陛下不同意议和,那是担心即使我们提出议和,北狄也不肯退兵。如今北狄已然退兵,国库又不足以支持大军消耗,正是议和的好时机。” 章若谷分析了一番局势,说的是合情合理,谢曜不由得动心。 章若谷唯恐没打动谢曜,又道:“殿下此番有两失,一是不该擅自对骆休动手,骆休能在朝堂几十年,自有其原因,就算想谋取他的位子,也是要徐徐图之方可;二是不该去为难林家,如今朝臣皆是碌碌,陛下急于树立标杆,看样子是要提拔那林远志了。” 谢曜重重地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了不甘之色。 章若谷却是会错了意,笑道:“拿下骆休自然是好,可如今这状况,怕是不能再动了。骆休根底最浅,身上又有污点,殿下若是有什么想法,咱们从长计议就是。” 谢晞只得点头应道:“章侍郎所言不错,以往是本宫太过冒失了。” “今日听陛下说,北境大军的军需已然断了,大军在外,迟则生变,议和一事刻不容缓。如今朝野上下皆是疲于战事,只消殿下提出议和之策,必然是一呼百应,届时得了圣心,又得了人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两人在文华殿里说着,忽然得了通报,说是皇帝传谢曜去乾清宫。 皇帝自醒转之后,除了晨昏定省之外,这还是第一次传召谢曜。 听说父亲让自己尽快去乾清宫一趟,谢曜站起了身,就要往外走。 章若谷忙叫住了他,低声道:“殿下,陛下大病初愈,心绪还未平复,慎重为宜啊。” “多谢章侍郎提点。” 谢曜郑重地点了点头,又理了下衣衫,这才离了文华殿而去。 在他的身后,章若谷直起了身,一脸莫测的笑。 谢曜急急地到了乾清宫时,乾清宫的门口正守着一人,却是乾清宫的大太监张固。 张固见了他,脸上忙带着笑行礼,接着说道:“二皇子殿下,敦王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可都到了一会儿了,陛下就等着你啦!” 谢曜听说谢晞和谢晖都已经到了,心下暗暗盘算到底出了什么事,随口问道:“张公公,你可知父皇找我们兄弟几个过来,到底有什么要事?” “哎呦,殿下您可是问着奴婢了,奴婢就是一个打杂的,可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左右殿下已然来了,您进去不就知道了嘛。” 谢曜见问不出什么,硬着头皮随着张固进了乾清宫。 皇帝正在罗汉床上坐着,见了谢曜,忙招手笑道:“曜儿,你来的正好,我和你母后正说你呢。” “是啊,曜儿,就等着你来起个头。” 皇后也是笑道:“你这个当哥哥的要是不来,他们两个都不愿说话。” 谢曜见帝后的神色都不错,料想不会是什么坏事,心底松了口气。 自皇帝将朝政交给他之后,他自认平日里处理朝事严谨,就算没有父皇那么游刃有余,起码也是无功无过。 哪知道自从皇帝病重之后,谢曜却连连栽了两个大跟斗。 关于刘庆元被弹劾一事,谢曜回头细想,就不难发觉,那封参奏选的时机甚好,正是算准了皇帝重病,自己心内膨胀,给自己一个大权在握的假象,其实正是故意引诱自己犯错。 谢曜心内也是庆幸,好在只是让刘庆元停职待参,并没有后续的处理。 若是当时贸然换了首辅,那父皇必然不会善了。 但在骆休的处理上,那就着实难以挽回了。骆休被关进诏狱,骆府被抄了不说,连带着骆休的几个门生也跟着遭了罪。 骆休毕竟还是当过尚书的人,有这样一个身份,诏狱里没人敢为难于他。 骆休那几个“同党”,却被澹台松折磨的甚惨,不但被上了刑具,还被衙役们不同程度的“照顾”。 听说其中一个忍受不住折磨,在刑部大牢里悬梁自尽。 若是没有人翻案,死个把人,自然是没什么大问题。 但有的人没死,这就是大问题了。 世上没什么索魂的鬼,却有许多执着于复仇的人。 目前的风向是,皇帝有意安抚骆家,骆休官复原职不说,那几个被关进刑部大牢的,也会不同程度的升迁。 这些人一旦在朝中站稳了地位,必然会成为自己登基的阻力。 自己日后如实继承大统,一切都还好说,但要是没继承大统,那后果就不难想象。 偏偏自己又把那个坚定支持八皇弟的内阁首辅给得罪了。 这几日他满心的忐忑,唯恐传出来对自己不利的消息。 他一直都想主动去找皇帝认个错,但皇帝却没有和他聊天的心思。 连着两日的晨昏定省,皇帝没说几句话,就以精力不济为由,让他们兄弟几个退下。 难得皇帝今日主动把自己召了过来,那待会儿可要抓住机会辩白一番才行。 谢曜这样想着,朝皇帝看去,正与皇帝的目光交汇。 皇帝朝他一笑,朗声说道:“今日让你们过来,是为了给你们选妃的事。按咱们祖宗的规制,你们三个可都到了选妃的年纪。本来是要在万寿节后由礼部主持选妃事宜,没想到我一连病了这么多日,把你们的好事都给耽搁了。” 一百四十五 动心 听父皇说起选妃,谢曜朝自己的两个弟弟各看了一眼,谢晖一直低着头,神色恭顺,谢晞昂着头,满脸的笑容。 “幸亏昨日威远侯提了出来,我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虽说祖宗那边有规制,不过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是盼着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礼部那边就是走个过场,你们若是有心仪之人,不妨和皇后说说,能成全的我们尽量成全。” 皇帝为表亲近,特意用了“我”字,意示说的是家事,和国事毫无关联。 见几个儿子都没应声,皇帝笑着同皇后说道:“我就说,儿女们的事,我这个父亲出面不太合适,一说话就吓住了他们。还是得由你这个母亲出面,他们才敢说话。” “这种事,既然他们不好意思开口,不如由咱们做长辈的先开口便是。” 皇后笑着问道:“曜儿,威远侯昨天还说起你的婚事,你看方二小姐如何?” 谢曜愣了一下,随即就想到,自己和方清歌的婚事可是提了不短的时日,迟迟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威远侯是有些着急了。 前两日,威远侯还拿着十五位都司指挥使的联名奏章找了皇后,请求立自己为储君。 这份支持,比任何表面上的话都有说服力。 虽然方清歌有些不知所谓,但目前来看,她给自己带来的助力可是非比寻常。 想到母妃对自己的耳提面命,又想到自己如今还要度过的难关,谢曜躬身说道:“但凭父皇和母后做主。” 谢曜这句话说出口,那自然就是应允了。 皇帝笑眯眯说道:“好,那就定下了方二姑娘。改日让你母后再问问她的意思,若是没问题,就先给你们颁个赐婚的旨意,早日把名分定了。” 谢晖笑道:“儿臣可没二哥这般好命,有个方二姑娘死心塌地,儿臣啊,就等着礼部的钱大人给儿臣当一回月老,安心的等着迎娶就是。” “你这个孩子,自小就腼腆,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和我说实话吗?” 皇帝笑着问道:“晖儿,那位秦姑娘是什么人?” 谢晖大惊失色,自己和秦雅君的来往甚是隐秘,皇帝是从哪里听到的? 他随即就想到,东厂和锦衣卫的暗探遍布天下,这消息,定然是曹守礼那个阉人为得父皇的欢心,才故意说给父皇听。 然而这一次,谢晖却是猜错了。 曹守礼这几日正忙着骆休的事情,根本无暇顾及这等风花雪月的小事。 皇帝笑吟吟地同谢晖说道:“朕可是听说,你与那位姓秦的姑娘走的甚近,还不止一次私会,怎么?嫌弃这姑娘出身?不愿意给人家一个名分?” 皇后不知道这个秦姑娘是什么人,接着皇帝的话苦口婆心说道:“晖儿,咱们大衍选妃,向来不用注重出身。太祖时的莫皇后可是小户人家出身,辅佐着太祖得了天下;睿宗时的谭皇后,也不过是织户之女,终成一代贤后。要我说啊,这出身也没那么重要,只要德才兼备,又合了你的眼缘,那就是极好的。” 皇帝和皇后这一番说辞,谢晖听的直皱眉头,那秦雅君本来是为谢曜准备的,是想让她和谢曜搭上关系。 皇帝这一病数日,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让谢曜看到秦雅君的文采。 这些天,谢晖和秦雅君仅有的两次见面,就是想着该如何去发挥秦雅君这枚棋子的功用。 只要能让谢曜和方清歌离心,威远侯就会心有嫌隙,那就等于是断了谢曜的左臂右膀。 这等重要的事,谢晖向来是亲力亲为,从不敢假手他人。 他不相信任何人能比自己办的更好。 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秦雅君还没搭上谢曜,竟和自己扯上了关系。 谢晖连忙说道:“父皇和母后误会儿臣了,儿臣只是见那秦姑娘颇有文采,心生亲近之意,这才约了她谈诗论画,别无他意。” 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为了谈诗论画? 这话说出来连谢晖自己都不信,皇帝和皇后自然也是不信。 皇帝心中有数,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晖说道:“既是懂诗文,那可再好不过了,你找个时间,把这个秦姑娘领到宫里来,我要和你的母后好好看看,若是真的才华横溢,那也不能埋没她。” 谢晖不愿再横生枝节,连连允了皇帝的要求。 他偷偷看了一下谢曜,发现自己的二哥有些魂不守舍,显然是对自己的事并没有太过上心,当即松了口气。 “小四儿,你二哥和三哥可都有着落了,你已经封王开府了,你的王妃人选怎么说?” 谢晞涎着脸笑道:“父皇,儿臣的心意,你和母后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儿臣动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求父皇开恩,就成全了儿臣吧!” 皇帝板着脸说道:“你二哥和三哥我都不担心,唯独放心不下你,担心你对不住人家姑娘。你可是名声在外了,你说你,这还没成婚呢,宅子里就养了那么多的花花草草。若是答应了你,那姑娘不愿意怎么办?” 谢晞依然是一脸贼兮兮的笑,皇帝暗感头痛,没好气说道:“你若是想让我成全,那得让那姑娘先松口才行,要不然啊,你还是等着钱敏中的红线罢!” 谢晞忙跪下磕头谢恩,皇帝哂道:“你终于舍得给我行礼了,你这大礼,我可当不起。” 皇帝与几个儿子调笑了几句,不再吩咐其他的事。 谢曜知道不能再等,趁着皇帝高兴的功夫,找了个机会躬身说道:“父皇,儿臣有要事启奏。” 谢曜这般说,是要说正事的语气。皇帝有些意外地看向了谢曜,问道:“曜儿,你有什么要说的?” 谢曜还没有回答,谢晞却抢着说道:“父皇,母后,儿臣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告退,就不打扰二哥的正事了,那姑娘还等着儿臣去问呢。” 谢晖也是反应了过来,说道:“儿臣告退。” 皇帝朝谢晞笑骂道:“你这个混小子,我可有言在先。你若是得罪了那姑娘,朕可饶不了你!” 一百四十六 关照 皇帝见两个儿子如此识眼色,甚是满意,不过对谢晞找的理由却是有些意见,当下朝谢晞笑骂道:“你这个混小子,我可有言在先。你若是得罪了那姑娘,我可饶不了你!” 谢晞这次还真没说谎,他从乾清宫里出来,就去了长平宫去找林紫苏。 林紫苏刚刚从乾清宫搬了过来,并没有再住到皇后的坤宁宫里,而是坚持着又住回到了长平宫。 如今皇帝已然无甚大碍,关于刺客和下毒人的身份,曹守礼也清查的差不多,据说是连嫌疑人都锁定好了,只等着时机成熟,就来个一网打尽。 这几日在乾清宫里,每每内阁议事时,皇帝总会把林紫苏叫到一旁听着,美其名曰以防万一。 在议事之后,皇帝还会与林紫苏闲聊起朝事,仿佛是拉家常一般。 内阁议事本来是在集议殿内,为了确保政令不被泄露,议事时很少有宫女太监在一旁伺候。 现在临时挪到了乾清宫,自然还是老规矩,可多了林紫苏这么个外人,内阁们都犯起了嘀咕,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何用意。 几日下来,林紫苏在乾清宫听到了不少朝事,连带着内阁那几位朝臣看她的眼神都不太一样。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怕是自己还没出宫,父亲就要被御史们给弹劾了,教女无方这个理由简直已经摆在明面上。 她提出住回长平宫,皇帝立时就同意,不但按着公主的份额新添了四位宫女,又命谢晞将西三所的一队禁军拨到了长平宫外。 总之,林紫苏觉得皇帝对自己莫名地照顾,就连对宫里的那些公主也没有如此上心。 一开始林紫苏还以为皇帝惜命,生怕失去了自己这个救命稻草。 但现在明明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皇帝比前几日更关照自己。林紫苏思来想去,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个中原因,那就需要自己好好探问才行了。 但在这宫中,着实是不便。尤其是住回了长平宫之后,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堆人跟着自己。 林紫苏暗感无奈,只得把自己闷在了长平宫里,尽量不出去走动。 好在长平宫也不是普通的宫殿,里面不但有小厨房,还有一个小花园,足够林紫苏转悠。 皇后怕林紫苏无聊,还将南康大公主往日在宫里珍藏的一些话本子,送到了长平宫里,以供林紫苏消遣之用。 看这样子,帝后竟是想自己在这宫里长住下去? 谢晞到了长平宫时,林紫苏正在小厨房里研究着豆沙糯米糍的做法。 自从她在皇后处吃到了这款吃食之后,就一心想要研究做法。 难得今日有了半日的闲工夫,她遣了夕香去御膳房里要了些糯米粉和红豆,自己在厨房里琢磨了起来。 宫里的禁卫都是认识谢晞的,谢晞进入长平宫时,既没人阻拦,也没人通报,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谢晞在长平宫的两处偏殿里转悠了一圈,皆是没有见到林紫苏的身影,正自纳闷,就听紧挨着耳房的小厨房里飘过来一片笑声。 “姑娘,您这小猫刻的可真好,奴婢看着就喜欢。” “这只小兔子也不错,就跟奴婢家乡年画里那只玉兔一般。” “还有,还有,这只小鸡,可真是跟真的一样啊。” 谢晞站在门口听了几句,听的是一头雾水,这里明明是厨房,自己也已经闻到了香味,怎么听到她们说的却是小动物? 谢晞轻咳了一声,接着就迈步进了小厨房, 谢晞进去时,就见林紫苏正弯着腰,一手捏着一个糯米团子,另一只手握着一个小刀,似是在雕刻着什么东西。 夕香和流黄两个丫头站在一旁,手中各捧着一个糯米团子惊叹。 流黄是面朝门站着,最先看到了谢晞,慌忙放下糯米团子,拉着夕香向谢晞行礼。 谢晞径直上前,拿起来一个糯米团子,走到林紫苏的身侧,笑问道:“苏苏,你这是在忙着做什么学问?” 林紫苏早就听出到谢晞的声音,她这会儿手上的事正到了紧要关头,也没有理会谢晞,双手不停的动着。 直到过了一炷香之后,她将手中的糯米团子放了下来,吁了一口气,说道:“这下可算是大功告成了。” 夕香和流黄喜孜孜的围上前去,夕香捧了案上的那个糯米团子,惊叹道:“姑娘可真是心灵手巧,连老虎也能雕刻出来!” 谢晞可不管林紫苏做的是什么,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这个少女。 就见这少女眉眼弯弯,目光灵动,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嘴角还沾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似是凝起来的红豆沙。 谢晞当即伸了手过去,想替林紫苏抹去嘴角的污迹。 林紫苏却是本能地吓了一跳,退后了两步,问道:“殿下?” 夕香和流黄看在眼里,互相望了一眼,当即默默地退了下去。 谢晞的手伸了个空,只得缩回了这支手,将另一支手中的糯米团子放在林紫苏面前摇了摇,笑道:“苏苏,你可真是好兴致,好好的糯米团子,都被你做成了小猫了。” 林紫苏对谢晞的到来毫不吃惊,自从自己搬到长平宫这不到一日的时间,谢晞可是来过好几次了。 外面的禁卫如今都听从他的指挥,左右也拦不住他。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倒不如让他自便就是。 林紫苏故意不去理会谢晞,将案上的几个糯米团子聚拢在一起。只听谢晞又道:“苏苏,你这会儿可曾有空?” 这声音热切中带着些期盼,林紫苏突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谢晞和自己说话时就没了往日里的那种任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腔调。 自谢晞进了小厨房之后,她就觉得谢晞今日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方才的这个声音,更是让她想到了前世里的一些东西。 她随即又否定了自己内心里的想法,这个谢晞和自己终归不是同路的人,就算如今阴差阳错的站在同一条船上,那也早晚要分道扬镳。 林紫苏问道:“殿下如今可是身膺重任,怎么关心起臣女来了?” 一百四十七 谜团 谢晞笑道:“听说苏苏自到了宫里之后,还没有在皇宫里转过,刚才父皇吩咐了,说是怕你气闷,让我带你四处转转。” 听说是皇帝的吩咐,林紫苏不敢怠慢。想起自己进宫以来,一直围在皇帝身边转悠,也确实没有在皇宫里好好的转过。 皇宫是她的伤心地,又因为身边环绕着一大堆的禁卫,想出去一趟着实是不太方便。 往日她也没兴趣在皇宫里转悠,这才宁可在长宁宫里研究起吃食,也不愿漫步目的的瞎转悠。 不过今日见了谢晞,却是有一件要事与谢晞确认,因此便点头道:“那就有劳殿下了。” 谢晞没想到林紫苏回答的竟如此干脆,顿时喜不自胜。 他知这几日林紫苏身边的禁卫太多,实在是太没必要了,只叫了几个人一路跟随。 一会儿可是要和林紫苏说一些机密之事,被人听去也不是太好。 两人皆是不愿意在宫中遇到旁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道小径。 宫中的戒严还没解除,就连小径上也经常会有巡逻的禁卫出没。这些禁卫见了两人,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礼,行完礼却都是强忍着笑。 林紫苏惊奇不已,不知宫里又要有什么喜事,竟能让禁卫们都喜上眉梢。 谢晞领着林紫苏边走边说,沿着小径向北穿过一处宫殿,接着又穿过御花园,再一路向南。 这一段路可是不近,此时接近黄昏,一路上有些凉风。 但毕竟是夏日,林紫苏这一世还没走这么远的路途,额头已然见汗。 谢晞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三层阁楼,极是体贴地说道:“苏苏,那上面有个露台,以往我都是在那戏耍,咱们去那里歇上一歇。” 那个三层阁楼建在一处小小的院落之中,这院落甚小,不过就三间主房,一处厢房。 林紫苏回想了一下,宫里应该没这么小的宫殿,想来一开始是和旁边的宫殿是一体的,后来才给隔了出来,林紫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的一个院子?” 谢晞笑道:“此处名叫摘星阁,你又没怎么来过皇宫,不知道这个地方,自然不稀奇。” 前世里林紫苏身为后宫之主,对皇宫的自然毫不陌生,然而摘星阁这个名字的确是第一次听说。她指着紧挨着的宫殿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这里和前面的宫殿应该是一体的呢?” “苏苏好眼力,那里就是长宁宫,这摘星阁,本来就是长宁宫的一部分,我母亲生了我之后,才给隔开了。” 听到了谢晞如此解释,林紫苏瞬间就明白了过来,问道:“这里……是你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 前世里林紫苏就听闻,谢晞的生母李嫔本来只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皇帝认为李嫔趁着自己酒醉爬上了自己的床,对李嫔甚是不喜。 即使在怀了谢晞之后,皇帝迫于太后的压力,给了李嫔一个封号,也一直不肯给她安排一个单独的居处。 眼看着李嫔的肚子越来越大,和宫女们混在一起实在有失体统,太后召集了后宫的宫妃,问了一大圈子,总算有章贤妃出面,为太后解决了这个事。 当时章贤妃就住在长宁宫里,这些后宫中都有专门的记载。 但关于在这长宁宫里单独划了一个摘星阁的事情,林紫苏却是毫无印象。 不知是因为涉及到皇帝的不光彩,还是避讳什么东西,总之,在上一世的记载当中,这件事可是从无人提起。 谢晞肃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母亲生了我之后,一直住在这里。听父皇说,给她封号的旨意已然拟好了,可惜她命薄,还没来得及受用,就撒手人世了。” 难得见谢晞有正经的时候,林紫苏不愿打断这份美好,安慰他道:“世事总不尽如人意,殿下不必感伤。” 两人一起走进了小院,这院里时常无人居住,按理说应该破败不堪才对。 但见院中花草茂盛,摆设整齐,一切皆是井井有条,林紫苏没什么惊奇,如今谢晞可是掌着禁军的令牌,总会有人故意讨好于他,别的地方不好下手,打扫这个地方,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谢晞指了指阁楼底层的门,说道:“这个地方我可是轻车熟路了,我来带你上去。” 林紫苏随着他进了阁楼,沿着木制楼梯转了几圈,到了阁楼的顶层。 果然如谢晞所说,这阁楼顶层有一个露台,且建的颇有玄机。 站在露台上,可以将下面一大片的风景尽收眼底。外人从下面看来,这顶层就是普普通通的房顶。 夜风已动,风吹着两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谢晞眯起了眼,迎着风深吸了一口气,朝林紫苏笑道:“你一路上不是想问我事情吗,这个地方就咱们两个,你可以放心的问了。” “我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在哪里?可是被你带出了宫?”林紫苏幽幽地问道。 “他不是死了吗?你怎么还来问我?” 林紫苏斜睨了谢晞一眼,说道:“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自那晚孙杜仲遇袭之后,就有无数个谜团困扰着林紫苏,师父的死因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自己亲手探过孙杜仲的鼻息,也摸过他的脉搏,但像师父这样的人,想配出假死药是再容易不过了。 只要没亲眼见着他入土为安或者火化长眠,那这事儿就有疑点。 林紫苏之所以坚持着要住回长平宫,就是想看看师父随身带进宫的几个宝贝,有没有还在。 当她进了孙杜仲曾经居住的偏殿,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林紫苏当即就提出了这个疑点反驳,哪知谢晞当即就反驳了起来。 “你们离了长平宫那么久,谁还在意这些东西?兴许是随着你师父一起火化了,兴许是下面那个不长眼的奴婢给顺走了,你怎么就能断定是你师父拿走的?” “那为何我那里的东西分毫未动,只有师父的东西不翼而飞了呢?” 一百四十八 吐露 谢晞打了个哈哈,见林紫苏始终是冷眼看自己,不由的心虚,摸了摸鼻子,说道:“其实呢,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实在是答应了那个孙杜仲……啊,不,孙老前辈,他说怕你年纪小,藏不住事,这才不让我和你说。” 见遮掩不住,谢晞也没了什么忌讳,索性将前因后果全说了出来。 “当年孙杜仲在宫里闯下祸事之后,父皇对他就没什么好感,他又知晓了太多的秘密,父皇早就想置他于死地了。要不是他还有些用,早就被东厂的人拿走审问了。” 林紫苏对谢晞的这句话极不认同,在她的心里,皇帝可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自己在宫里这几日,已经撞见了好几桩宫里的秘闻,皇帝不但没有厌弃自己,反而还大大方方地让自己在一旁聆听他的治国之道。 若是皇帝对师父介怀,那师父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谢晞猜破了林紫苏心中所想,接着说道:“你以为他怎么会活到现在?还不是父皇知道他的医术不错,因此一直留着他。如今有了你这个小神医脱颖而出,他那点用处,可就微不足道了。” “孙杜仲可是个老油条,他早就看出了不对劲,进宫时就准备好了假死药。说起来,他那药倒是神奇,不但瞒了你这个小神医,连宫里有经验的仵作都瞒了过去。这种药,不知你这里还有没有?” “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你!” 林紫苏抬头瞪了谢晞一眼,恨恨说道:“若不是你撺掇着我进宫,我师父又哪里需要什么假死脱身?” “难道你没觉得,眼下才是最好的结果吗?你们林家跟着你得了父皇的青眼,你父亲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孙老前辈全身而退,我也得了父皇的信任。大家皆大欢喜,何至于为了区区一个孙杜仲纠结呢?” 谢晞说的轻巧,林紫苏心中却极是愤懑,有种被人利用了的感觉。 她想到了前一世,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直到死前,才知道自己傻的可怜。 这一世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让她莫名地心烦意乱。 “什么平步青云!我父亲可不稀罕这些,我也不稀罕这些!” 说到这里,林紫苏开始激动了起来:“敦王殿下!你利用臣女,让我们师徒替你卖命,如今你的目的已然达到,该放我出宫了吧?”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谢晞轩了一下眉毛,脸上出现了失望的神色。 他紧绷着脸,问道:“苏苏,你有没有想过,这次若不是你进宫出手救治,若是父皇就此不醒,你们林家会有什么下场吗?” 林紫苏瞳孔猛然睁大,这几日曹守礼向皇帝禀报的事她听过的可不少,尤其是关于自己家的密报。 为了名正言顺地扳倒骆休,朝里的那帮人无所不用其极。 父亲有骆休门生的这层关系,被动地陷入了党争之中。听说刑部的人为了拖父亲下水,还用了栽赃陷害的伎俩。 若不是皇帝暗中庇护,自己家怕是已经万劫不复了。 自己不但要庆幸来了宫里得了皇帝的好感,更该庆幸皇帝是故意装病。 应该说,谢晞屡次不计代价的维护自己,这才有了如今的全身而退。 况且师父假死一事,怕是连皇帝都还不知道。谢晞费劲心思,自己本不该朝他发火的。 林紫苏觉得自己有必要道声谢,正要开口,就见谢晞指了指东边的不远处,说道:“那个地方叫东二所,我自小在那个地方长大。” 前世里林紫苏在宫里住了七年,也从没有听过东二所的这个地方,林紫苏有些好奇地问道:“东二所?这个地方我却从没听说过。” 夜幕低垂,宫里各处都已亮起了灯,唯独谢晞说的这个地方漆黑一片。 谢晞脸上闪过了痛苦之色,思索良久,这才下定决心说道:“那里原本也是皇子们的住处,我在那里住到了十二岁,才搬去了西三所。” “因为我母亲的身份,二哥和三哥从来不和我一起玩,父皇整日里忙着朝政,也没空理会我。十二岁之前,我的身边只有两个熟悉的人,一个是我的乳娘,另外一个……叫毓秀……” 听谢晞说话的语气,林紫苏立时就听出了那个“毓秀”不同寻常。 难得谢晞也有这样的过往,林紫苏好奇心顿起,满心以为谢晞要重点说起这个毓秀。 哪知谢晞却是不再提起这个名字,说道:“乳娘自我出生之后,就一直在我身边,和我的关系可说是比母妃还要亲,自小我就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哪怕是在坤宁宫那几年,也是乳娘和我最为亲近。” 谢晞脸上现出了一丝讽刺的笑,说道:“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乳娘,是旁人趁着我还没出生时,就计划好安排在我身边,平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林紫苏有些同情的看着谢晞,难怪谢晞的性子荒诞跳脱,想来是自暴自弃的缘故。她在心里盘算着,谢晞口中的这个人,是唐庄妃?抑或是章贤妃? “监视我也就罢了,当年我深信不疑的许多事,现在想来,也都是旁人精心编造出来,甚至我都不知道,我母妃到底有没有在这个摘星阁长住过。” 谢晞说着,朝前走了一步,俯下身朝院中看去。 阁楼正下方,是一个废弃的枯井,犹如一个怪兽一般,正张着嘴,吞噬着世间的黑暗。 谢晞良久不语,望着那井口呆呆出神。 林紫苏见他神思激荡,生怕他不慎栽了下去,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谢晞听到身后的动静,直起了身子,回过头去瞧,就见林紫苏双手齐齐地扯着自己的衣袖,一脸紧张的模样,笑道:“放心吧,这十几年都过去了,我要是想死,早就死了,何必等到今日呢?” 林紫苏本来是双手用力,谢晞这一下起身,身子顿时向后仰了过去,就听“嘶啦”一声响,谢晞的袖子被她扯掉了半截。 这样一来,林紫苏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反而向后跌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谢晞飞快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林紫苏的手腕,接着用力一拉,林紫苏一头撞入了他的怀中。 一百四十九 尘封 林紫苏就觉自己的额头撞在了一堵软软的墙上,心中刹那间涌上来的惊慌瞬时消退,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这份安心还没过几息,一阵咚咚咚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接着她的身子被轻轻地推开。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抵在了谢晞的胸前。她有些羞赧地朝谢晞看去,就见谢晞还在喘着粗气,双目圆睁,就算是有夜色掩映,还是能看出来谢晞的慌乱。 她想起了自己刚入宫时,谢晞和皇帝说起的让自己进宫的由头。 当时谢晞说是自己治好了他的病,皇帝甚是惊奇,想来是一种疑难杂症。 结合自己与谢晞的几次见面,谢晞的这个病症好像还真不太好琢磨。 发病时心跳难抑,气息紊乱,神情紧张,有时还会受惊,这是什么病症? 林紫苏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哪本医书上记的有这样的病症,迟疑着问道:“殿下,你的病……” 不过几息的功夫,谢晞又恢复了正常,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苏苏,其实我的病也没什么,就是有两个人,是我发病的根源,其中一个,就是毓秀。” “那个毓秀,是什么人?” “她是我身边的一个宫女,在我进了坤宁宫之后,一直伺候我的饮食起居。那时候,除了乳娘,我能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我十三岁时,兴许母后是看她和我关系亲近,就安排她做了我的司寝。” 林紫苏知道宫里的这个规矩,皇子十三岁时,就会有年长的宫女陪床引导,以避免皇子日后对房中之事一窍不通。 不过毕竟是陪伴皇子的人,这司寝的人选,可没有谢晞说的这么随便。 宫中有专门的机构,向来会专门为皇子们挑选一些性子柔顺,又懂得服侍人的宫女,决不会像民间通房丫头那般随便。 “我听说是毓秀做了我的司寝,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期待的,宫里的太监把她送过来的时候……那时候,我第一次有了发病的感觉……” 听到这里,林紫苏心里就隐隐约约觉得抓到了什么东西。 她也算是有经历的人了,谢晞口中的发病,这哪里是什么病,分明是动情的兆头! 林紫苏似笑非笑地朝谢晞看去,谢晞却是一脸痛苦,似是想起了不堪的往事,林紫苏顿时凝起了小脸,接着听谢晞说下去。 “那时候我的发病似乎没现在这么严重,她见了我也不抗拒,反而拿出了备好的秘戏图。我俩说笑了一阵,她就褪了我的衣衫……” 听到这里,林紫苏脸上开始泛红,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继续听下去。 这段往事尘封在谢晞心中多年,一经说了出来,仿佛是打开了闸门一般,所有的话都倾泻了出来。 谢晞接着说道:“我俩身上都剩下了中衣,她忽然就有些吃惊,说要领着我到床上去。刚坐到床上,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了根纱布,勒住了我脖子。我那时候力气太小,挣扎了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毓秀已经不见了,身旁只有一个在我屋里干粗活的小太监小福子。小福子也不清楚是什么事,说是他进来就看到我晕倒在床上,毓秀额头上有个血洞,在柱子旁边躺着,应该是死透了。” “我那时只知道害怕,也没顾上去探查毓秀的死活,跟小福子说的是进了刺客。后来母后听说我这里出事儿,就让人把毓秀的尸身带了下去。” “从那之后,毓秀这个人在我的身旁消失了。因为东二所闹出了人命,父皇觉得晦气,第二日就封了东二所,把我们几个皇子都迁到了西三所。” 林紫苏听的无比震撼,谢晞却如同卸下了千钧巨担,吁了一口气说道:“从那之后,我的病就落下了,那几年,只要一想起那晚的经历,心里就会突突乱跳,有时候还会昏厥过去。后来父皇为我找了几个江湖上的人物,跟着他们练了些武艺,身体强壮了之后,这两年,总算是不再发病了。” 林紫苏不知道他说的“这两年”是什么时间,自己可是见过他发了好几次病,在自己家的那一次,甚至还慌不择路,跳入了水塘里。 想起谢晞被自己家人当成了闹鬼,林紫苏还是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谢晞这些惨痛的经历,又在提醒着她,这不是笑的时候。 “关于毓秀的事,这些年我一直在查,却没有任何头绪。我实在是想不出,当时她为何会对我痛下杀手。” 林紫苏紧皱着眉头,帮谢晞分析起原因:“会不会她也和你的乳娘一样,是别人安插到你身边的,接到的命令就是伺机取你性命?” “若说是旁人安插在我身边,这倒是有可能,可要是说想取我性命,那就说不通了。” 谢晞揉了揉额头,又说道:“她在我身边有非常多的机会,没必要选择那一晚下手,况且她也没有杀了我,反而是自己送了命,天下间可没有这样的杀手。” “对了,你那个乳娘最后是怎么处置的?”林紫苏问道。 “自大我知道了她的企图之后,就和母后说了此事。母后倒是没计较太多,把她送回到了章贤妃的身边。这些年,我也懒得打听她,反正她是死是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一个关键人物,就这样被谢晞放过了?这可不像是谢晞的作风。 林紫苏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说道:“殿下就不想通过她打听下毓秀的真相呢?或许,她会知道一些原委。” “真相有那么重要么?像我这几年的经历,一直都是装疯卖傻,就算知道了真相,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后来,我倒是想再见见毓秀,毕竟当年我没见着尸体,就想知道她到底还有没有活着。不过,自从遇到第二个让我发病的人之后,我就不想再见她了。” 林紫苏听到了这里,顿时起了兴致,问道:“这个人是谁?” 谢晞脸上带着笑,用手指在林紫苏的肩头轻轻一点,不疾不徐地说道:“另外那个人,就是你。” 一百五十 心药 这句话意味深长,尤其是听到谢晞拿自己和毓秀相比,这其中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饶是林紫苏重活了一世,听到谢晞的话,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来看向谢晞,见谢晞却是一脸认真的模样,遂支吾着说道:“殿下,咱们说的好好的,你……你怎么又拿臣女开玩笑?” 谢晞皱眉问道:“我像是开玩笑吗?要不要我再发个病让你瞧瞧?” 林紫苏忙摇手说道:“不……不必了。” 一时间气氛变的局促起来,两人皆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远处。 紫禁城里灯火通明,朝乾清宫的方向看去,如同一道道闪着光的星河。 灯光随风摇曳,林紫苏的心也左右摇晃,她见谢晞迟迟没说话,试探着问道:“殿下,你的病……臣女该怎么给你治?” 谢晞本来还紧绷的一张脸,瞬间松弛了下来。他盯着林紫苏看了几息,含笑说道:“这可就得看你的意思了。” 林紫苏被谢晞盯的心里发毛,扭过了脸,低声道:“殿下的病是心病,臣女怕是也无能为力。” “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就是我的心药。” 谢晞说完这句话,心中砰砰直跳,等待着林紫苏的回应。 林紫苏呆呆地转过头去,思绪随着不远处的灯光起伏。她心内有千言万语,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晞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若说她不知道其中的意思,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其实自从入宫以来,她就明显能够感觉到,谢晞对自己的不同寻常。 只是这些天以来,被皇帝的病情牵绊,又挂念着家中的父母兄长,每每想起谢晞,也是考虑的该如何去配合他的计划,很少考虑过两人的关系。 上一世她是一只被拘束在鸟笼里的金丝雀,错过了太多美好。 难得重活一世,她从来没想过嫁人,只想在这一世里体会更多的闲情雅致。 况且重生后的这一世,在林家有了太多的牵绊,父母兄长都需要她来守护。 一世漫长,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才是。 纵马江湖,游历天下,满目大好河山,了无世事牵绊,这才是她心目中的向往。 若不是她知晓皇帝的病情牵扯太多,是断然不会同意谢晞的请求,来宫里为皇帝解毒治病。 可在她的心中,谢晞和徐文韬毕竟是不同的,她可以直接了当的拒绝徐文韬,却不忍直接拒绝谢晞。 林紫苏心内有些混乱,想了良久,才从嘴里挤出了声音:“天下名医甚多,总会有治好殿下心病的那个人,臣女不过是区区的一个小女子,请殿下不必挂在心上。” 谢晞似是没有听懂这句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苏苏,我想和你成亲!” 自懂事以来,谢晞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心跳。 他紧盯着林紫苏的双眼,期待着从这双黑眸里看出异样的色彩。 但令他失望的是,林紫苏眼里的光却是惊疑不定。 谢晞灼热的目光让林紫苏有些刺痛,她后退了两步,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她的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响着谢晞的话,眼光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得向天际望去,在茫茫的夜空中,一颗星星正闪着耀眼的光芒。 突如其来的求亲让她无所适从,她定定地看着那颗星星,不知道心里是喜是悲。 谢晞? 他是值得自己用一世来托付的良人吗? 林紫苏躲在阴影中,紧紧抿着嘴角,眼神幽暗。 微风轻送,拂动着她的裙摆,衣衫飘忽,仿佛在夜空中飞舞的姑射仙子。 谢晞突然没来由的恐慌起来,他在林紫苏身上,看到了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谢晞心头翻转,算起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 初遇时她狡黠胆大,遇到流寇时又自信冷静,医病时专注精细,独处时又娇憨天真……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人,才让他总是犯病。 谢晞心内闪过一个念头,既然林紫苏不愿意答应自己,不如让父皇直接下一道赐婚的旨意,到时候由不得林紫苏不答应。 但他随即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强扭的瓜不甜,他要让林紫苏心甘情愿的嫁给他才行。 见林紫苏迟迟未曾回应,谢晞咬了咬牙,脸上忽然冒出了一贯的嬉笑,问道:“苏苏,你一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我的一句话就把你给吓住了?” 林紫苏还沉浸在方才的局促当中,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问道:“殿下,你可是堂堂的王爷,你的婚事,你能做得了主吗?” 听到林紫苏如此问,谢晞心中顿时放松了下来。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原来林紫苏担心的却是这个。 谢晞回想了方才林紫苏的神情,愈发觉得自己这事儿还有一线生机。 他又收起了笑,说道:“苏苏,方才我与你说了那么多,你可知道,我这些年在宫里是怎么样的日子吗?” 林紫苏一双美目朝谢晞看了过去,面露疑惑。 只听谢晞说道:“我出生时,我的母亲就在这里身亡,至今我还不知道她染的是什么病症。” “小时候,宫里没有人肯和我玩耍。” “八岁时,我得了一把鹊画弓,三哥看到后就抢走了,反而和母后告状,我偷了他的鹊画弓,被罚跪了两个时辰。” “十岁时,我养了一只画眉,在屋里养了三个多月,二哥说耽误他吟诗作画,随后那只画眉就被唐庄妃身边的嬷嬷当着我的面给掐死了。” “十三岁时,在我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把我勒晕之后,不明不白地在宫里消失,我连追问的权力都没有。” “十四岁时,我身边的乳娘被查出是章贤妃的暗探,母后直接一句‘大局为重’,就把她放了回去。” 说到这里,谢晞伸手扶住了林紫苏的肩膀,沉声说道:“这些年,我只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自己不断强大,才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一百五十一 加封 林紫苏听的懵懂,谢晞接着又道:“你放心!我既向你说出那番话,那就一定能做得了主!父皇一定会为我们赐婚的!” “你……你容我想想。” 林紫苏觉得脑子有些乱,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道:“先不要……先不忙和陛下提起这事儿。” 谢晞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好!那我等你的答复!” 林紫苏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肩头多了一只手,然而此时她却不想抗拒,只紧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不语。 世间仿佛在此时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人极有默契地想着心事,直到一更的梆子响起,两人才霍然惊觉。 谢晞一反往日的大胆,放下了手,挠了挠头说道:“苏苏,天色晚了,咱们该回去了。” 林紫苏抬起头,朝谢晞的脸上看了一眼,幽幽说道:“是啊,梁园虽好,终非吾土。陛下的毒已然解了,我也该出宫回家才是。” 谢晞有些依依不舍,不过他也深知,如今林紫苏已然成了众矢之的。 宫内的嫔妃们妒忌她得了皇帝的青眼,宫外的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嫉恨她坏了好事。 如此不明不白的在宫中住下去,时间一久,怕是会传出各种流言蜚语。 就算让她接受自己,也需要一个让她适应的时间,这段时间,不论在宫内和宫外,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就算出了这个宫门,自己想见她,也不是很难。 左右这一辈子还长着呢,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去等。 两人相隔不过一臂的距离,谢晞看向了林紫苏,眼中无限缱绻。 借着灯光,谢晞看到了林紫苏嘴角的那一片豆沙凝固后的黑印,忍不住抬起手,用拇指按住了林紫苏的嘴角。 林紫苏被谢晞的这个举动惊呆了,正要挣扎,却听谢晞柔声说道:“以后偷吃,记得不要留下线索。你看你,这么明白的豆沙印,认谁看了,都知道你今晚吃的是糯米豆沙糍。” 林紫苏这才惊觉,难怪方才一路上守卫都看着自己在笑,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瞪了谢晞一眼,嗔道:“你是不是早看到了?” 两人回去时一路上无话,一直到了长平宫的门口,谢晞忽然叫住了林紫苏。 “方才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啊!” 谢晞丢下了这句话,就转身大踏步离去。 这一夜,林紫苏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谢晞的名字。 前世今日的记忆互相撕扯着,让她彻夜难眠。 她睡着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卯时,这个时候,皇极门的朝会已然开始了。 皇帝卧病多日,今日终于又出现在了朝会上,惹来了满朝文武的惊疑。 这还不到七日的时间,皇帝已然是神态奕奕,看来,这一次皇帝恢复的很好。 皇帝的乍然出现,打乱了不少人的部署,几个御史把早已写好的奏章藏回到了袖中。 “楼尚书,关于骆休结党一事,你们刑部这几日可曾结案?”皇帝一开始就问向了刑部右侍郎楼观海。 因刑部尚书澹台松被关在了诏狱,这几日刑部左侍郎李宝才又称病在家,刑部所有的差事都压在了刑部右侍郎楼观海身上。 听皇帝叫了自己,楼观海打了一个激灵,说道:“臣已查明,所谓的骆尚书结党纯属污蔑,目前所有人员均已放还回家。” “朕昨日听曹琅说,你们刑部查抄康宁伯府时,说是康宁伯林远志逾制使用东珠,不知可有此事?” 楼观海这几日心急火燎的处理公务,根本就没在意过林远志的案子,况且这个案子早已被东厂接了过去,他也是无从了解。 然而皇帝乍然问起,他又不能不答,含糊着答道:“康宁伯的案子一直是李大人审理的,如今是东厂在管,臣不太清楚……” 皇帝“噢”了一声,当即就问起了身边的曹守礼道:“守礼,康宁伯的案子到底如何了?” 曹守礼说道:“启禀皇上,东厂回报说,确是在康宁伯府上找到了东珠,按大衍的规制,东珠可是只有一品以上的人家方可使用,康宁伯是一个二品的爵位,此举的确是与律有碍,因此,东厂如今还在康宁伯府上,该如何处罚,请陛下示下。。” 皇帝脸上带着笑,朝下面的臣子们望去,问道:“林远志的女儿治好了朕的病,曹守礼却把人家的府上给围了,这可是给朕出了一个大难题,依众位爱卿所见,此案该如何了解?” 大臣们均是惊疑不定,在如今的大衍,逾制的人不知凡几,只要没人追究,那便没什么罪过。 康宁伯所犯的事可大可小,若是皇帝念着林家,私下里施恩就是了,不知皇帝当众提起此事,究竟是何用意。 章若谷的脑筋向来动的最快,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皇帝明明是念着林家的功劳,一心想行赏赐,碍于群臣的舆论,这才抛出了这个问题,等着臣子们的配合。 若是哪个不长眼的,一直坚持追究林远志的逾制之罪,那就是要惹来雷霆震怒。 想通了此节,章若谷说道:“陛下,臣以为,康宁伯教女有方,理应赏赐。康宁伯是二品爵位,若是为康宁伯加封一级,成了一品康宁侯,那便没有什么逾制一说了。” 礼部尚书钱敏中虽是佩服章若谷的机敏,不过让林远志平白得了这么一个好处,心里却是极不舒服,他接着章若谷的话说道:“我朝封侯有严令,要有军功方可,这次康宁伯家的大姑娘虽是医治陛下有功,可封侯之事,是万万不妥。此举一开,旁人皆是效法,前方军士又该作何想呢?” 皇帝微微沉吟,笑问道:“那依钱尚书之见,该如何做才好。” 钱敏中低头应道:“臣只是说出不合礼法之处,至于该如何赏罚,还是要看吏部和刑部的意见。” 皇帝看向了吏部尚书叶铨。 在叶铨看来,赏罚分明、任人唯贤才是立国之本,然而皇帝此举却是有些任人唯亲的意味,与他的治国理念完全背道而驰。 皇帝看出了叶铨的为难,朗声说道:“朕看你们也没什么好的法子,那就依章侍郎所言,康宁伯教女有方,于国有功,加封一品康宁侯!” 一百五十二 红人 皇帝微微沉吟,笑问道:“那依钱尚书之见,该如何做才好。” 钱敏中低头应道:“臣只是说出不合礼法之处,至于该如何赏罚,还是要看吏部和刑部的意见。” 皇帝看向了吏部尚书叶铨。 在叶铨看来,赏罚分明、任人唯贤才是立国之本,然而皇帝此举却是有些任人唯亲的意味,与他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 皇帝看出了叶铨的为难,沉声说道:“既然你们都没什么好的法子,那就朕就依钱尚书和章侍郎所言。传朕旨意,林远志宣德明恩,守节乘谊,朕心甚慰,加封为一品康宁伯,升刑部右侍郎!” 百官面面相觑,就连章若谷也没想到,皇帝会如此颁赏。 这不但给了林家荣荫,还给了林远志实权,这道旨意一下,怕是这林远志离内阁又更近了一步。 短短半年的时间,林远志连升三级,从一个正六品的主事,竟直升到了正四品的刑部侍郎,这升迁速度,可是极为少见。 林远志的女儿是医治好了皇帝,可这是皇帝的私事,实在不能和朝政连在一起。 文臣升迁向来走的是科举正途,靠的是政绩门路,皇帝如此光明正大的给林远志升官,怕是以后走歪门邪道的人会越来越多。 不管文武百官如何腹诽,早朝散后,司礼监就照着皇帝的意思拟了旨意。 这一次皇帝大动干戈,一下子撤换掉户部和刑部近二十名官员。不但林远志得了升迁,外带着不少外任的官员也纷纷被征调入京。 林远志收到旨意时已是当日正午,传旨的人事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张固,随着张固一起到来的,还有曹琅。 曹琅这几日每日都带人在林府守着,和林远志也算是熟识了。他见了林远志,一改往日的阴冷,笑着说道:“咱家恭喜林大人了。” 林远志正招呼着下面的人摆香案,听到曹琅和自己打招呼,也是笑着回礼。 两人寒暄了几句,见林家的人到的差不多了,曹琅极为识相地退开。 张固宣完旨意,上前扶起了林远志,笑着说道:“恭喜林大人。” 林远志受宠若惊,忙还了一礼。 不过几日的功夫,林家先是险些落入抄家的命运,接着被东厂查封,可以说是历经波折。 忽然来了林远志升官加爵的旨意,林家的其他人皆是不敢相信。等张固走后,林问荆偷偷的朝父亲笑道:“我就说有妹妹在,咱家肯定没事。” 张固急着回宫复旨,与林远志客套了几句就匆匆离去。 曹琅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待到人群散尽,这才同林远志说道:“林大人,咱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寒有三九,热有三伏,正午暑气正盛,京城里一片火热。 皇帝的旨意还没传到林家时,宫里上下已然是传了个遍。 林紫苏醒来时过了巳时,这才想起昨日皇后派人传话,请自己到坤宁宫里去用午膳。 她刚起了床,夕香手上替林紫苏梳着头发,嘴上却笑着说道:“姑娘如今可是宫里的红人了,这一大早啊,咱们长平宫就被各宫里传话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啦!” 林紫苏这一觉睡的头昏脑涨,此时还满脑子都是谢晞昨晚说过的话,听夕香说起,随口问道:“她们围在咱们这里,有什么事吗?” 夕香和流黄对望了一眼,夕香笑道:“自然是宫里的各位娘娘们,听说姑娘得了陛下的赏识,都想着和姑娘拉近关系呢。” 流黄也有心奉承林紫苏几句,接着附和道:“我和夕香在宫里这些年,可很少见到这样的盛况,就是皇后娘娘那里,这样热闹的时候也不经常有呢。” 夕香轻咳了一声,流黄顿时反应过来,方才的这句话可是冒犯了皇后娘娘,林紫苏早晚要出宫,自己还是要回到皇后娘娘身边,要是传到了皇后那里,那自己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流黄当下又讷讷说道:“皇后娘娘的千秋宴过几月就要到了,那时候,宫里定然会热闹非凡。” 林紫苏装作没听到,与两个婢女闲聊了几句,就准备着去坤宁宫。 夕香见林紫苏对门外的那些人无动于衷,不由有些担心,说道:“姑娘,外面的那些人咱们当真都拒之门外么?” 林紫苏笑道:“我这马上就要出宫了,何必要见她们?” 关于这位正兴帝的后宫,前世里她也略有耳闻。 这位正兴帝志在朝政,对后宫无甚兴趣,嫔妃也不过十几位。到了四十岁的年纪,膝下也就五位皇子和三位公主。 因皇后性子软弱,家族里也没什么助力,掌控后宫颇为吃力。 偏偏二皇子的母亲是唐庄妃,而皇帝一向最喜欢的是章贤妃,皇后在后宫里的地位只能说是一般。 没了皇帝的宠幸,也没有儿子撑腰,对于有些事皇后就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久而久之,自然就没有了威信可言。 皇后的处境,让她想到了前一世里的自己。内宫里的这些争斗,说白了,就是看皇帝的心在哪里。 她有些嘲讽的想,这些人今日蜂拥到长平宫的门口,怕是也听说了皇后请自己去坤宁宫的事,这是存心想看看,自己到底会买谁的帐。 可惜她们都盘算错了,就算唐庄妃和章贤妃在后宫有再多的势力,与自己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皇后平日里要平衡后宫,自然需要和他们虚与委蛇,可自己马上就要出宫了,没必要和后宫各处来往。 林紫苏打定了主意,同夕香说道:“一会儿咱们叫上一队禁卫,不必理会她们。” 夕香吐了吐舌头,出去吩咐禁卫头领。 果然如林紫苏所料,有了这一队禁卫护着,各处的宫女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紫苏出了长平宫。 长平宫距坤宁宫算不得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林紫苏就到了坤宁宫的门口。 远远就见谢晞守在了坤宁宫门口,待林紫苏走到了近期,就听谢晞低声问道:“苏苏,昨晚和你说的事,想的如何?” 一百五十三 暗室 林紫苏一大早刚从纠缠里挣脱了出来,乍然又听谢晞提起,顿时头大了起来。 她有些后悔,为何昨晚没有直接拒绝了谢晞,若是直接断了谢晞的念想,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困扰。 然而转念一想,依着谢晞的个性,就算自己拒绝了他,似乎也无济于事,这个谢晞连自己的闺房都能闯,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林紫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看向别处,说道:“臣女见过殿下。” 谢晞微微一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极是客气的将林紫苏请进了坤宁宫里。 皇后见林紫苏和谢晞并肩进了坤宁宫,心里舒了口气,只觉在皇帝那里似乎能交差了。 她心情舒畅,笑着同林紫苏说道:“苏丫头,这两天在长平宫住的如何?小四儿这孩子可有带你在宫里四处转转?” 林紫苏最怕的就是听到旁人提起谢晞,只得敷衍以对。 偏生皇后不但三句话不离谢晞,还时时将她和谢晞拉在一起。好不容易盼到了开膳,林紫苏心下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后宫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皇后总该会遵守吧? 然而一切并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坤宁宫里不但有皇后,还有一个不守规矩的谢晞。 皇后用膳时,特意屏退了不想干人等,谢晞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林紫苏身边,不住地同她扯东道西。 有谢晞这尊大神坐在身边,林紫苏这一顿饭吃的是味如嚼蜡,一直是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盼到了用膳结束,哪知皇后却笑着说道:“本宫听陛下说,林姑娘不日就要出宫,我这里就不用你们两个年轻人陪了。小四儿,你带着林姑娘去文渊阁吧,那里有一些孤本,苏丫头一定会喜欢的。” 林紫苏听到“文渊阁”,顿时眼前一亮。 这文渊阁是皇家的藏书场所,里面可是有各种藏书,只不过一向是只能由皇帝和皇子才有资格进去,上一世她也没什么进去的机会,能有机会进去看看,自然是求之不得。 可惜身边的人是谢晞,要是自己能自由出入,那可就太好了。 林紫苏心里纠结着,脚下却是不由自主地随着谢晞出了坤宁宫。 在坤宁宫的门口,谢晞叫了一顶软轿,让林紫苏坐了上去。自己却是走在了软轿前面,一路不停,到了东华门内文渊阁。 文渊阁乃本朝太宗所建,是一处三层的楼阁。其中一层明间里设了皇帝宝座,二层为暗层,只做藏书之用,第三层宽敞明亮,才是皇子们日常看书的所在。 两人进了文渊阁,谢晞知道林紫苏这几日被禁卫盯的心烦,就吩咐了身边的禁卫先行退下,自己则是陪着林紫苏上了三楼。 文渊阁里珍本古籍甚多,林紫苏只顾着翻看,一时忘了谢晞的存在。 谢晞倒不觉得无聊,只是随意的坐在了林紫苏的对面,由着林紫苏专注的看书。 眼见着林紫苏一脸恬淡的翻看着书籍,谢晞心头恍然。 窗外风景如画,室内书香怡人,有佳人在侧,宜嗔宜喜,只觉岁月静好,莫过于是。 这样的惬意并没有持续太久,谢晞正满足时,就听一楼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若是皇帝到了文渊阁,总要闹出一些动静,不会如此安静。 谢晞听出了不寻常,随手拉起了林紫苏的手,就躲进了二层的暗层里。 林紫苏本来还沉浸在书中,被谢晞拖进暗层里时,手里还拿着没看完的书。 她也听到了有人到了此处,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谢晞。 谢晞向外指了指,做了一个掩嘴的动作,接着听到了上楼的声音,似是两个人一起上了楼。 “三公子,老朽今日前来,有几件要事需和您禀报。”伴随着上楼的声音,一个苍老的声音急匆匆地说道。 “虞先生莫急,这里虽说平日里没什么人,总是要看一看,别惊扰到了旁人。” 林紫苏听出了这个声音竟然是谢晖的声音,不由得又朝谢晞看了过去。 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想来是这两人都到了三楼,接着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就听那个苍老的声音又道:“三公子,看样子没什么问题。” 谢晖叹了一口气,不疾不徐的声音传入到了林紫苏的耳朵里。 “虞先生,这几日父皇派人盯上了我,我也是万般无奈,才将你带到了这里。咱们长话短说,省得父皇疑心。” 林紫苏听的暗暗皱眉,不知道谢晖到底有何算计,竟要躲在这里悄悄地说,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只听那虞先生说道:“这一次骆家和林家安然无恙,咱们的人极是被动,眼下刑部的李侍郎深陷其中,几个御史也都难逃罪责。澹台松和陶然又都进了诏狱,看来以后是没法拿捏了。” “谁让我摊上了那个没用的二哥,给他搭好了台子,也能把戏给唱砸了。” 谢晖的声音中夹杂了一丝恼恨,说道:“尚衣监也是不中用的,下了那么久的毒,被林紫苏那个黄毛丫头轻易就给解了。这一下没算计到父皇,接下来他老人家可要清洗朝臣了,让他们都低调一些,莫要触碰霉头。” “还有,让那个乌建梁尽早离京,曹守礼可是一直在查毒药的来源,东厂那边,可不会看我的脸面。” “老朽理会得,乌建梁前日已安排出京,这会儿,应该已经过了蔚州。” 虞先生回答了谢晖的话,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骆休怕是要铁了心的要和咱们对着干了,没想到那个林远志也走了狗屎运,升了刑部侍郎,看样子,入阁是指日可待了。” “还不是林远志家的那个臭丫头从中作梗,咱们才一败涂地。我本指望着二哥把她弄到教坊司,叫她永世不得翻身。可惜我二哥呀,连这样一个小丫头都无可奈何,还做着当皇帝的春秋大梦,哼哼,就算他当了皇帝又能如何?” 虞先生听谢晖东拉西扯,显然是有些着急,说道:“三公子,那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不是还有卫王吗?那个老色鬼,咱们就先让他得偿所愿。” 一百五十四 亮光 当听到“教坊司”三个字的时候,林紫苏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家的祸事只是一时倒霉,被牵连进了党争。 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谢晖在推动,而且自始至终,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乾清宫皇帝中毒昏倒时,若是没有谢晞的回护,自己和林家怕是都要落入谢晖的算计当中。 一旦入了教坊司,就算事后给林家平反,自己的这一辈子也是毁了。 自己终究还是想得太过天真,总以为重生一世,比旁人有更多的经历,凭自己的能力可以力挽狂澜。 殊不知,在这场看不见的风波之中,任何一个浪头都能将自己打翻。 正是谢晞不顾一切的站了出来,甚至不惜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能力,这才让自己化险为夷。 师父能假死逃脱,想来也是谢晞有意纵容。 林紫苏心存感激,朝谢晞看去。 两人身在暗处,谢晞隐在黑暗之中,唯独一双眼睛湛然有神,让林紫苏想起了昨夜天际上的那点星光。 那星光一直很亮,然而自己从未在意过。 楼上的两人计议了几句,匆匆地离开了文渊阁。谢晞听着谢晖渐渐远去,下意识里就拉了林紫苏从暗层里走了出来。 林紫苏眼前骤然一阵亮光,惊觉自己的手被谢晞握着,暗暗甩了一下手掌。 哪知谢晞的手握的甚紧,林紫苏连连甩了两下都没有挣脱,只得低声说了一句:“殿下,你放开我罢。” 谢晞这才发现自己还捏着林紫苏的手,也是吓了一跳,忙松开了林紫苏的小手。 林紫苏是自己的心病,这会儿是碰不得的,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犯病。 但方才那样接触,又似乎没有犯病的迹象,这是自己的病好了么? 若是这样,那以后就不用怕再和林紫苏单独相处了? 想到自己幸福的未来,谢晞大喜过望,就连看着林紫苏的眼光都变得炽热了起来。 往日里林紫苏一向在谢晞面前不用遮掩自己的情绪,这一次轮到了她的一颗心突突直跳,此时竟有些局促了起来。 谢晞笑着说道:“多亏今日听到了谢晖的说话,要不然还不知道竟然会有这等阴谋。” 他虽是如此说,脸上却毫无相应的表情,明显就是早已得知。 林紫苏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紧抿着嘴唇,淡然说道:“殿下是早就知道了这回事吧,为何从来没有和臣女说过?” 谢晞嘿然一笑,随口说道:“我这个三哥也就那么些个心思,这些小事,我帮你料理了就是,何必再让你知晓?” 谢晞说的随意,林紫苏的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说道:“这些天多谢殿下的照顾,实在是感激之至。” 听林紫苏仍是和自己客气,谢晞心内不是滋味,挥手说道:“你不用感激我,既然让你到了宫里,总得照顾你的周全才行。” 林紫苏不再说话,谢晞又说道:“等你出了宫,可要防着我的那个卫王叔,谢晖不便出面,自然就会撺掇着我卫王叔出面。” 听谢晞提起了卫王,林紫苏想起了自己进宫之前,卫王府可是向自己家求过亲的,不知道这门亲事如何了? 卫王府里可谓是一团糟,卫王炼制红铅丹,卫王世子谢晏给自己的结发妻子下毒,有这样的父亲和兄长,想来那个庆安郡王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自己的妹妹林紫珠又是个腼腆的性子,嫁到这样如狼似虎的人家,不被折磨死才怪。 林紫苏忽然想起了谢晞和自己说过的话,结合着在皇宫里的经历,突然就有了感触。 “只有自己不断强大,才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或许因为失去了很多,才会有如此的感悟。 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世,这一世身边有了如此多的亲朋好友,不会让他们轻易离自己而去。 想到了这里,林紫苏朝谢晞嫣然一笑,说道:“殿下,多谢你今日的陪伴,咱们该回去了。” 这一笑,谢晞从未见过。 六月初七,在宫里住满了一个之后,林紫苏终于回到了康宁伯府。 在她的身后,还有帝后两大车的赏赐,一路随着林紫苏进了府。 因康宁伯府前些日子先是被刑部查抄,后来又被东厂守着,府里被翻的一团糟。这几日毕氏虽然是张罗着收拾,但人手实在是不够,只能先尽着几处紧要的地方先收拾。 绫罗绸缎,玉器珠宝,尽数堆在了康宁伯府的前院,惹来了府里所有人的围观。 林紫苏一个月没有回家,乍见到父母,立刻扑了上去,笑着说道:“父亲母亲大人,女儿终于回来啦!” 她脸上虽是带着笑,眼中却是喊着泪花,刚扑到了毕氏身上,眼泪立时就涌了出来。 林远志在一旁说道:“大姐儿,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还躲你母亲怀里,当心被人笑话。” 他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被女儿感染,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起来。趁着女儿不注意,忙伸手揩了一把,又说道:“你看,好好的日子,到底还是把你母亲给逗哭了。” 林紫苏抬头看,果然就见毕氏一只手怀抱着她,另一只手正在掩着口鼻,想来是不想让旁人听到自己的哭泣之声。 林紫苏忙从毕氏怀中钻了出来,朝毕氏说道:“母亲,这一个月没见,你快看看,女儿是不是长高了,也长胖了?” 毕氏抹了一把眼泪,打量了林紫苏几眼,这才止住了呜咽,转而笑道:“是长大了,我们家的大姐儿成了大姑娘了。” 一家人许久不见,又算是劫后重逢,仿佛要把这一月以来的情绪尽数述说了出来。 母女俩哭哭笑笑,几个小辈在一旁也看的眼热,就连平日里只顾着玩耍的林防风,也规规矩矩的跟林紫苏见了礼。 唯独黄氏有些不太识相,只顾着翻看赏赐的细单,一直看到了最后,也没见有什么金银首饰,不满道:“皇帝也忒小气了,咱家被折腾这样子了,也不说给赏些银子补偿一下!” 一百五十五 尊荣 黄氏还要再埋怨几句,林无患听的头大,强拉着她往华光院走。 黄氏嘴里犹自小声嘟囔着:“皇帝小气还不让说吗?咱们大姐儿替他医好了病,几块破布就给打发了。” 黄氏回了华光院,旁人自然不知道她还说了什么。不过乾清宫里的皇帝却是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伺候的太监都是心惊肉跳。 黄胜今日是来给皇帝复命的,见皇帝气息不对,连忙上前给皇帝顺气。 皇帝摆了摆手,意示自己无碍,笑着同站在御案前的福华长公主说道:“皇妹,朕经过这些日的调理,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你不必挂念朕。” 福华长公主和皇帝乃是异母兄妹,平日里的关系并不算亲近,不过是听说皇帝病了,自己身为妹妹,也总得有所表示,这才带着女儿静乐县主前来探望。 静乐县主上前一步,笑着说道:“皇帝舅舅,您这一病,我母亲可担心坏了,天天在家里吃斋念佛,总算是佛祖保佑,要不然啊,我可就少了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舅舅。” 福华长公主忙道:“静乐,你皇帝舅舅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没有咱们母女的吃斋念佛,你皇帝舅舅也能逢凶化吉。” 她这话虽是在训斥女儿,表功的意味也极其明显。皇帝笑了笑,朝静乐县主说道:“没想到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也能陪着你母亲吃斋念佛,着实不易。” 静乐县主笑靥如花,接着脸上又做出了一副可怜的表情,说道:“是啊,舅舅您看,我这一个月都清减了不少。” “看在你这丫头为朕吃斋念佛的份上,朕可得好好赏你才行。你回去好好想想,缺什么了再来找朕讨赏罢。” “多谢皇帝舅舅!” 静乐县主脸上露出一副娇羞的表情,小声问道:“舅舅,我也不求别的赏,您能不能赏我一门亲事?” 福华长公主脸色大变,呵斥道:“静乐!休得胡说!” 静乐县主的眼圈顿时红了,用近似于哀求的眼神看向了皇帝。 皇帝看向了福华长公主,笑着说道:“皇妹,你这个母亲做的可不称职呀,天天替别人牵红线,到了静乐这里,还要朕替她张罗不成?” 福华长公主低头说道:“小孩子胡说八道,皇兄不必放在心上。” 静乐县主扁了扁嘴,说道:“母亲,你就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子,从来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这一次我可没胡说八道,我就是要嫁给章七公子!” 福华长公主朝皇帝苦笑道:“福华教女无方,教皇兄见笑了。” 皇帝心中暗叹,自己这个外甥女想的可真大,章七公子章元麟是江南章家未来的希望,是以后章家家主的人选。 章家在江南的势力之大,连自己这个皇帝都不敢轻动,章元麟这个人,可不会接受自己的赐婚。 皇帝沉吟了片刻,说道:“静乐,这婚姻大事须两个人情投意合方可,你且跟你母亲回去。改日朕将章若谷召过来问一下,若是章七公子有意,朕自然乐意为你们赐婚。” 皇帝的话说的冠冕堂皇,静乐县主没听出里面暗含的意思,还以为皇帝真的是想为自己定下这门婚事,忙喜孜孜谢道:“静乐多谢舅舅!” 福华长公主看着女儿笑的开心,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带着静乐县主退了出去。 皇帝待福华长公主母女离去,斜睨了一眼身边的黄胜,问道:“老家伙,方才静乐县主找朕讨赏,你说,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奴婢以为,静乐县主该赏,那康宁伯府的林大姑娘,陛下就更该赏了。” 皇帝听黄胜替林紫苏讨赏,登时就乐不开支,笑着咳嗽了两声,问道:“朕让林远志升了官,又让皇后赏了两大车的珠宝,怎么,你还替她叫屈呀?” 黄胜却是一本正经说道:“林大姑娘这次医治陛下,招惹了不少人,有敦王殿下护着时,旁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可敦王殿下今日托奴婢退回了禁军的令牌,林姑娘以后出入京城,怕是要遇到不少为难了。” 皇帝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说道:“我大衍十二省数千州县,区区一个县主算什么?朕要是想赏她,自然会给她更大的尊荣。” 黄胜还在想着什么是更大的尊荣,皇帝接着就吩咐道:“那个王子衡不是要出宫了么,你让他去找林大姑娘吧,那丫头连朕的毒都能解,区区的烫伤应该也不在话下。” 这句话黄胜倒是明白了皇帝的用意,颤声问道:“陛下……您是想……” 皇帝立刻就打手势止住了黄胜下面的话,淡淡说道:“有这个人护着,你总该放心了吧?” 黄胜忙不迭地点头,却还是一脸迷惑,让林紫苏跟这么一个人扯上关系,不知皇帝接下来是要做如何安排。 皇帝不再多说,指着他说道:“你就是个滥好人,你这么替孙杜仲的徒儿着想,你这个老友,也该含笑九泉了吧?” 主仆二人正聊着,在乾清宫外候着的张固进宫传话,说是二皇子和内阁几位大人到了乾清宫外。 黄胜如今已然不在司礼监,听说是有政事要谈,极其识相地向皇帝告辞,皇帝也没有强留,简单的吩咐了几句就让他退了下去。 皇帝今日召内阁前来,是为了北境之事。 自乌普攻入北境草原之后,北狄为防后院失火,只留两万兵马与大衍对峙,其余大军尽数撤了回去。 尽管如此,大衍北境的守军仍是压力不小。 因北狄的两万大军是骑兵,最擅奇袭,虽是一路向北退让,却借着地形神出鬼没,将大衍的十几万兵马骚扰的苦不堪言。 好在长安侯也是久经战阵,一路上严守门户,倒没有太大的损失。但军中粮草不继,军心涣散,已然是极难撑下去了。 兵部尚书沈常德简单说了北境的现状,进退两难之下,皇帝听的心下沉重,正要问话,就听谢曜朗声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北狄如今节节败退,正是议和的好时机!” 一百五十六 感慨 谢曜此言一出,立时得到了礼部尚书钱敏中和吏部左侍郎章若谷的附和。 内阁首辅刘庆元和吏部尚书面色凝重,看向了皇帝。 皇帝神色如常,抬眼朝谢曜看去,沉声说道:“曜儿,且说说你的理由。” 关于议和一事,谢曜带着几个幕僚和章若谷分析了好几日,说起来自是成竹在胸。 谢曜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皇帝听得索然无味,耐着心听谢曜说完,问道:“曜儿,你说了这么多,和谈的人选可曾选好?如何去出使北狄?” 皇帝问的这个问题,谢曜从没想过,不由愣住。 不知何时,乾清宫外乌云密布,紧接着便雷声隆隆,不过片刻的功夫,大雨如注,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了雨幕之中。 大雨接连一天一夜,至第二日才放晴。 康宁伯府上前些日被搅的天翻地覆,这一整日,林紫苏一直在家收拾东西。 府上其他的院子收拾的差不多,但藏书的故纸苑却没几个下人敢动,一直等着林远志休沐。 林远志刚升了刑部侍郎,整日里忙的不落家,只能由她来收拾。 林紫苏带着身边的丫头整理了一天,将各类书籍重新分门别类,按着顺序摆放。 这些书原主一向甚是爱惜,平日里费心看护。不想林家遭此磨难,眼看着原本满满三屋子的藏书,被撕烂损毁十有二三,不由弥漫起一阵悲伤。 美好转瞬即逝,别人轻易就能毁掉。 第二日,她要去骆府为骆樱解去余毒。 骆樱身上的毒性,本来早就该祛除,只不过当时骆樱为了告倒谢晏,坚持着不让林紫苏医治,这才拖到了今日。 在这期间,骆家人自然不会任由骆樱胡闹,在林紫苏入宫之后,骆家为骆樱找了数位医生。 但一来骆樱的毒性奇特,再高明的大夫也束手无策;二来骆樱认准了林紫苏,对别的大夫极不配合。 其后骆府又遭了劫难,根本无暇理会骆樱的身体。一直等到了皇帝重掌朝事,这才等到云开雾散的一天。 林紫苏到了骆府时,先去拜见了骆府的主人骆休。 一个月不见,骆休骤然苍老了十几岁。一头的银发,衬托着满脸的皱纹,不到六十岁的年纪,看起来似是步入了古稀之年。 林紫苏向骆休见完了礼,没想到骆休突然站起了身,朝林紫苏长揖到地,说道:“林姑娘是我骆家的救命恩人,老朽万分感谢。” 林紫苏没想到骆休竟会有如此的反应,慌忙说道:“骆爷爷,您可折煞晚辈了!” 骆休坚持行完礼,这才坐了回去,肃然说道:“我们骆家这次能逢凶化吉,真的是全靠你了。” 骆休经历的自然要比旁人多了许多,他早就知道,这次多亏了林紫苏,将皇帝救了回来,这才令自己家转危为安。 林紫苏甚是尴尬,与骆休简单说了几句就落荒而逃。 到了骆潇的居处,骆家三姐妹都在。经过了这一个月的洗礼,大小姐骆樱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二小姐骆潇比以前更是沉默寡言,见了林紫苏只是给了一个善意的眼神。 唯独三小姐骆玥依然是以往的活泼性格,拉着林紫苏的手问东问西。林紫苏极是喜欢骆玥的性子,忍不住与她多聊了几句。 骆潇忍不住说道:“三妹妹,林姑娘是来为大姐医病的,你就莫要打扰林姑娘了。” 骆玥吐了吐舌头,林紫苏问了骆樱这一个月的症状,又替她诊了脉。 骆樱同样是中了夜雨清风的毒,不过和皇帝比起来,毒性弱了许多,一个月前林紫苏又将毒逼了出来,残留在体内的也不过是余毒而已。 林紫苏用针灸为骆樱祛除了余毒,又给她开了些解毒的药,这一次再无后顾之忧。 从骆家出来时,林紫苏心中感慨万分。 骆家所经历的远非林家可比,骆家差一点面临着家破人亡,因此骆家人的感触比林家人更深。 除了骆玥之外,骆家人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骆家的两位老爷,自从骆家恢复名声之后,就一直在家养病。 不单单是骆休遭遇了牢狱之灾,骆家的女眷也不同程度遭遇了惊吓。 像骆潇这样的官家小姐,往日里没遇到过什么大风大浪,这一次抄家带来的震撼,放在以前,实在是无法想象。 一家人被关在一间房内,吃喝拉撒全都由旁人监视着,甚至稍微有些不满,就会惹来一阵打骂。 当生命不再由自己做主,生杀予夺全在旁人的一句话,这才是最深的绝望 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恐怕会伴随骆家很多人的一生。 林紫苏回了康宁伯府,心情说不上是喜是悲。 喜的是,自己家终究没有像骆家那样,差点遭遇了灭顶之灾,因此自己家的人还算正常。 自己的婶母黄氏依然不改往日的性格,昨晚还借口说林紫珠的假装里少了两件嫁衣,从皇帝的赏赐中抽走了两匹锦缎。 林防风这次被人栽赃,在家里躲了这么多日子。消停了几日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去了街尾的那家赌坊。 自己的大哥林问荆依然是一成不变的上下学。 这一切,和一个月前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林紫苏知道,一切都不会再如同以前一样了。 父亲被皇帝超拔简任,自己又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这背后,不知道惹来多少人的嫉恨。 眼下皇帝还在,林家不会有什么大灾,可到了皇帝百年之后呢? 林紫苏莫名地又想起了谢晞,以及,那个夜晚,天际里闪亮的星光。 是的,在这样的乱世里,只有自己变强,才能保护好身边的人。 谢晞说的很多,以前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从今日起,没有什么前世来世,只有这一世。 往者不可追,未来终究缥缈,此生不可虚度。 但愿此生安稳,岁月静好。 林紫苏忽然很盼望着见到谢晞,希望与他说一番肺腑之言。 但谢晞却是如同消失了一般,在京中再也没有什么踪影。 林紫苏安安分分在自己家中收拾了好几天,在她没什么期盼的时候,谢晞却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一百五十七 炽热 这日林紫苏带着掠影一起出了康宁伯府,她这几日在家里整理书籍时,看到了祖父的行医笔记,就想起了师父孙杜仲。 以前师父为了避人耳目,隐居于京城的一个角落,不知道这一次逃出生天之后,他会在哪里避祸呢? 林紫苏不自觉地去了师父在惠丰街的药铺,眼见着门窗紧闭,这才惊觉,以后师父是不会再来这里行医了。 虽说是世事无常,但这一次之后,此生怕是再难见到师父了。 林紫苏在师父的药铺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正要带着掠影回去,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大姑娘,这可真是巧了,本王正要去找你呢。” 这个声音在林紫苏听来,忽然就如同,林紫苏转了身,就见不远处驻了几匹马,为首的那匹马上坐了一人,浓眉细眼,一脸嬉笑,正是敦王谢晞。 在谢晞的身后,就是他那一帮子狐朋狗友。林紫苏看着都很眼熟,有秦鹭,赵世勋……还有昌国公府的大公子梁铭泰。 原本以为谢晞经过了这次的风波,就算有旁人压制,也一定会一飞冲天。 没想到过了这几日,又故态复萌,看这一帮人的架势,怕是又没干什么好事。 梁铭泰走上前去,对着林紫苏笑道:“林大姑娘,我们正要去跑马呢,你可要一起去?” 林紫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谢晞,谢晞摊手笑道:“兄弟们可是闷了好些天了,都等着本王带着他们一起乐呵呢。” 他身后的几个富家子弟轰然叫好,还有几个吹起了口哨。 林紫苏对这帮公子哥儿玩乐没什么兴趣,转而笑着问谢晞道:“不知殿下找臣女有何吩咐?” 谢晞朝西面指了一指,说道:“咱们先不忙着跑马,今日本王在状元楼请客,各位兄弟务请赏光!” 梁铭泰欢呼一声,一马当先,策马就向西疾驰,紧接着几个少年纵马跟在了身后,刹那间一众少年走的干干净净。 谢晞跃下了马,牵着缰绳朝林紫苏走了过来。 那眼神温柔而又炽热,林紫苏壮起了胆子,抬起头与谢晞四目相对。 见谢晞许久都没说话,林紫苏只得指了指远去的这群少年,问道:“他们如此纵马,真的没问题吗?” “都这么大的人了,能有什么问题?” 谢晞满不在乎地说道:“又不是第一次骑马,不会从马上摔下来。” 林紫苏顿时语塞,她关心的是,这人横行无忌,万一冲撞了路人,会不会给谢晞带来麻烦,可不会关心这帮人会不会坠马。 谢晞这样子,明显是并不当一回事。 林子苏当下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到:“殿下有什么事?” 前些天在宫里时,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倒没觉得有什么。 好几日未见,竟有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谢晞说道:“苏苏,我本来还打算今晚去找你,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我送你回府吧。” 林子苏知道他有话要说,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下来。 两人并肩朝前行走,谢晞身后的骏马踩出悦耳的马蹄声。 掠影远远跟在两人的身后,离的不远不近,听不到两人的说话,又能照顾林紫苏的人身安全。 “这几日出京办了些事,耽误了些时日,不过好在本王聪明,总算有了收获。” 谢晞低声说道:“给父皇下毒的人抓住了,如今就关在镇抚司诏狱之中。” 林紫苏朝谢晞看了一眼,问道:“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此人叫乌建梁,是北狄人。” 北狄?林紫苏吓了一跳,没想到皇帝中毒竟然是北狄人做的手脚。 能用出夜雨清风的毒,这个人和自己的师门有莫大的关系,如今被抓了起来,那倒是可以好好问问,他和那位屈师叔的关系。 不过来日方长,谢晞终究会把讯问的结果说与自己,今日难得相见,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殿下,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拂。” “我说过了,那都是我应该去做的。” 谢晞嘴上这样说着,在心中默默又接了一句:男人照顾自己的媳妇儿,可不是理所应当嘛! 两人默契地朝前走着,除了马蹄的哒哒声,只有两人砰砰的心跳声音。 “苏苏” “殿下” 两人异口同声地叫出了对方。 林紫苏本来还强装镇定,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 “你先听我说。” 谢晞毫不犹豫说道:“昨日我刚回了京,黄胜黄公公就给我带话,说是他那里有个人,父皇让你帮忙医治一下。” 林子苏听的糊涂,皇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给自己带了这样的口谕。 这是唯恐黄胜被自己拒绝,还让谢晞来找上自己,究竟什么样的人,值得皇帝亲自开口? 林紫苏想不通这里面的缘由,用探问的目光朝谢晞看去。 谢晞耸了耸肩,说道:“父皇最近做事,越来越难猜了,不过黄胜那个人一向靠谱,你放心的医治就是。” 皇帝亲自开了口,黄胜是师父的老朋友,林紫苏也没拒绝的理由,欣然同意。 见林子苏点头应下,谢晞脸上又转成了一副不羁等的笑容,说道:“苏苏,我那晚说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 “你的病,我可以给你治。” 林紫苏脸上有些发烧,用手在自己头上比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至于你说的成亲,现在拿出来说,还为时过早。” 谢晞听了前半句,还以为林紫苏同意了,顿时大喜过望。然而刚笑了一半,又听到了林紫苏的后半句,脸上的笑顿时凝固。 这些日子他只顾着试探皇帝和林紫苏的口风,却从没想过,大衍的女子都是十五岁及笄后才能成婚。 林紫苏还没过十三岁的生辰,离成亲的年纪还早呢! 两年半,这时间就有些长了。 谢晞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苦着脸说道:“好吧,我记得你是冬月十六的生辰,等你及笄还有很久呢。” 林紫苏讶然,自己的生辰,谢晞怎么会知道!她随即就想到,凭着谢晞的门路,想打探出自己的生辰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个时间刚刚好,给殿下留足反悔的时间。” 一百五十八 求亲 林紫苏话音刚落,谢晞就跳了起来,大声说道:“龟儿子才反悔!” 街上还有些行人,谢晞和林紫苏并肩而行,本就有些惹人注目,谢晞这一声喊,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可是在自己家门口,说不定,这些人还都认识自己。 林紫苏低下了头,嗔怪道:“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干嘛这么大声。” 谢晞撇了撇嘴,听从了林紫苏的劝告,低声说道:“我谢晞做事,可是从不反悔,认准了是你,那就不会错的。” 林紫苏在心底摇了摇头,她对谢晞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谢晞的这番话让她有所意动,但也仅仅是意动而已。 她不是十二三岁的姑娘,前世里的誓言听的可是不少。在她的心里,这个谢晞时而靠谱,时而又不靠谱,说话做事都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毫不怀疑谢晞此时的真心,可也不敢相信,谢晞对自己永远是这样的心思。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 想到了前世,林紫苏一颗炽热的心突然冷了下来。 谢晞看出了林紫苏的犹豫,笑着说道:“苏苏,不用着急,你再回去好好想想,晚一些我去你家作客。” 林紫苏嘴角一抽,自己的父亲一向方正,要是知道谢晞和自己的关系,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就谢晞那穿房越脊的习惯,什么作客云云,梁上君子还差不多。 林紫苏心中腹诽的功夫,谢晞已然翻身上马,朝林紫苏粲然一笑,接着就纵马而去。 雨后的京城又恢复了炎热,林紫苏回了府中,就觉浑身懒洋洋的,午后强打起精神看了一会儿书,身上就不住地淌出热汗,只得叫了个冰盆,躺在了冰簟上休息。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琥珀的声音在屋外小声嘀咕。 “大小姐醒了吗?前院里来了位夫人,说是要给大小姐提亲。” “什么?” 掠影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上午刚刚跟着林紫苏身后,隐约听到了谢晞和林紫苏的几句对话。 她是杨兴尧派来保护林紫苏的婢女,心里向来安分,对林紫苏的隐私没有太多的心思。 听琥珀说起有人跟林紫苏提亲,掠影第一反应就是这又是出自那个荒唐王爷的手笔,问道:“是哪家来为大小姐提亲?” 琥珀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就是在门口听了几耳朵,夫人就把我们给赶走了,不过见那夫人衣服考究,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夫人……对了,好像说是什么王爷派过来的!” 琥珀的话,更加印证了掠影的猜测,她对谢晞可没什么好印象,又忧心忡忡问道:“夫人可曾答应了?” 琥珀的声音说道:“夫人不是常说,大小姐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么?要是对方不差,我觉着会答应的。” 掠影心下更是没底,说道:“要是那人不靠谱,大小姐还要嫁么?” 琥珀说道:“那可就不知道了,大小姐的婚事,夫人也做不了主,终归一切都得听老爷的。” 林紫苏本来还是半梦半醒,不过听到有人为自己提亲时,就已经醒的差不多了,琥珀和掠影后面的话是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中,当下就把两人叫到了屋里。 她也以为是谢晞派人来提亲,但随即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依着谢晞的个性,这种事情可不会假手旁人,他若是来求亲,怕是会闹遍四九城,怎么热闹怎么来,决不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派人过来。 不是谢晞,那会是谁呢? 自己借了谢晞的光,在京城里可是有不少的流言。 就算是最近在皇帝那里得了不少的夸赞,但落下一个医女的名声,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户不会上门来求娶。 林紫苏想了一会儿,又问了琥珀一番,始终不得要领,决定还是去前院看看到底是谁,敢来自己府上求亲。 前院里的下人都被毕氏遣的远远的,林紫苏这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下人,刚刚进了前院的月门,就听到了一个妇人粗哑的大嗓门声音。 “伯夫人,我这次来可是带着卫王殿下的诚意。您看啊,世子娶了贵府的大小姐,庆安郡王娶了贵府的二小姐,闺中的姐妹以后成了妯娌,这可是京中的美谈啊。” 林紫苏千算万算,没想到来求亲的人竟然是卫王府的人,而且打的还是林家不敢得罪卫王府的主意。 上一次求娶林紫珠被拒了,这一次倒是变本加厉,还想着打自己的主意。 林紫苏正要进门,母亲毕氏的声音响起,当下就停下了脚步。 “康夫人此言差矣,我听说卫王世子和庆安郡王皆是过了双十,我们家大姐儿和二姐儿的岁数都还小着呢。请夫人回去和卫王说,我家姑娘并非良配,请两位公子另择佳偶。” 毕氏这一次没有平时的唯唯诺诺,一口就拒了那个康夫人的话。 康夫人这次来,可是得了不少好处,一心想把亲事说成,从中拿到更多的好处,当下费劲口舌,劝说毕氏考虑一下。 任凭康夫人舌绽莲花,毕氏始终是不肯松口。康夫人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相差十岁呀,正好,男人岁数大了才会疼人。那些毛头小伙子,只会横冲直撞,哪里懂得照顾人?” 毕氏听康夫人越说越不像话,当即就打断了她,说道:“我们林家本来是淮南的小户,得了陛下的恩典,我家老爷这才有了一官半职。卫王府天潢贵胄,林家自惭形秽,实在不敢高攀,夫人请回吧!” 康夫人有些恼羞成怒,冷声道:“卫王让我来提亲,可是看得起你们林家,夫人如此意气用事,可休怪卫王不客气!” 林紫苏听那康夫人言语不善,就要进去为母亲帮腔。 不想刚到了门口,一个肥胖的身影就大步流星的从屋里窜了出来,口中还骂骂咧咧道:“我呸!以为你家闺女是玄女娘娘啊?连卫王府都看不上,那就供在家里等着发霉吧!” 一百五十九 分忧 康夫人出门的一瞬,正看到了门口的林紫苏。 她见林紫苏衣着简单,还以为林紫苏是林府上的一个侍女,心中的一口气就撒在了林紫苏的身上,骂道:“你个不长眼的骚蹄子,看什么看,有这样的主子,你们这些人,早晚要被卖出去!” 这康夫人言语粗俗,说话极是无礼,倒是与卫王府的风格相合。 林紫苏只当是卫王府派人来恶心自己的,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的是,在同一时间的京城,骆府那边却是如临大敌,一家人聚在了一起商讨对策。 就在刚才,卫王府同样派了人到骆府。 卫王府对骆家就甚是简单了,直接派了府上的长史过去,说是骆府欠了他们一个夫人,正好卫王世子看上了骆三小姐,把骆三小姐抬过去,两家算是结清了债。 但眼下卫王府要和康宁伯府结亲,因此,骆三小姐过去,也只能做一个侧室了。 不过那长史信誓旦旦地说,卫王世子以后是要承继卫王爵位的,现在的侧室日后或许能做个侧妃。 说是侧妃,那跟小妾也差不了多少,上面有个正妃压着,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世人常道,宁为穷人妻,不为富家妾。 骆休一向好名,他虽是还想巴结着卫王府,却从没有想过卫王府会如此羞辱自己。让自己家的姑娘去做妾,一旦这事儿成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声名就全毁了。 卫王府的人说的毫不客气,撂下了几句狠话就告辞而去。骆休气的双手直抖,却拿来人无可奈何。 卫王府上的人走后,骆休急匆匆地把自己的三个儿子全叫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老大,上次卫王府向我求娶三姐儿,还算顾忌着我的面子。这一次非要强纳三姐儿为侧妃,看来是丝毫不顾及咱们骆家的脸面了。” “谁让咱们骆家如今失势了。” 提起了这个,骆大老爷骆文诚便开始大倒苦水起来。 骆文诚不由得想起前几日被抄家的情形,那帮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到了自己的家里翻箱倒柜,好好的一个尚书府被砸的七零八落。 皇帝虽然在其后进行了安抚,连带着自己也官升一级。 在衙门里能明显感觉到,同僚们见了自己都是躲避着走,没有了往日的巴结和奉承。 骆休名义上还是工部尚书,但这些日子都是在家休养,衙门里的事全由工部左侍郎代为处理。 甚至衙门里传出风声,骆休不过是个过渡,二皇子殿下有意举荐吏部左侍郎章若谷升任这一位子。 一下子从以往的众星捧月到无人理会,骆文诚心中的低落可想而知。 他嘟囔着说道:“往日里父亲怎么也是六部的堂官,卫王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对咱们家再有意见,也得顾忌着皇上的面子。眼下父亲虽然名义上是官复原职,根本就成了摆设,自然是没人敬着咱们了。” 骆大老爷的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骆休听的连连点头,说道:“世道人心,本就如此,我也没什么可怨的。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把卫王这回事给应付过去,只要卫王府不找后账,咱们家还是平平安安的。” 骆三老爷骆文歆对骆樱状告谢晏一事甚有意见,说道:“大姐儿也真是的,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和卫王世子闹翻。以往还有个卫王府替咱们撑腰,现在倒好,给咱们撑腰的也反目成仇了,。” 骆樱是长房的女儿,骆文诚对这个女儿虽然没什么太多的感情,但弟弟公然地将责任推到了自己女儿的头上,还不是变相指责自己,意图把责任都推在长房的头上。 “这事儿不能怪大姐儿,大姐儿中了毒药,要是再不回来,怕是要病死在卫王府上了。要我说,大姐儿就是受了林家那丫头的撺掇,这才闹得不可开交。” 骆休听骆文诚提起了林紫苏,眼中闪出一丝光亮,嘴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老大你是不是急糊涂了?林家那姑娘不过是一个医生,大姐儿的事儿怎么能怪她头上?” 骆文诚沉吟着说道:“为今之计,得尽快把三姐儿嫁过去,有了卫王府庇佑,咱们家才能安稳。” 骆休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也知道三姐儿的脾气,她可不见得会同意嫁到卫王府上。” “为了咱们骆家的将来,二弟得好好劝一下三姐儿才行。”骆文诚对素来沉稳的二弟骆文兴说道。 自从到了父亲这里,骆二老爷骆文兴一直默不作声。 这一次对他来说,实在是飞来横祸。 他本在外任为官,不明所以地被刑部的人押解进京。 他进刑部大牢的时候,澹台松已然被免职,一切交割没办齐就被硬塞了进去。 刚被关进刑部大牢,正好皇帝醒转,刑部大牢的人听说他是骆家的人,怕担了什么干系,又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他糊里糊涂的进去,又糊里糊涂的出来。 人是放出来了,但没人给他销案。如今他还是戴罪之身,既没有新的任命,又不能回原任。 他去刑部问了几次,刑部如今是群龙无首,没人愿意也没人能做主给他销案,只得在家里等待下去。 如今自己的两个兄弟都升了官职,自己却被不明不白搁置了起来,心里自然是极不平衡。 自己仕途不顺也就罢了,听到自己的女儿骆玥还要被当成礼物一般,嫁到卫王府去做侧室,骆文兴当下冷冷说道:“我是不会去劝的,我可做不出这等卖女求荣的事!你们想劝就去劝,只要玥儿答应,那我也无话可说。” 骆文诚和骆文歆对望了一眼,骆文诚陪着笑说道:“二弟言重了,没有什么卖女求荣。咱们同为骆家人,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姐儿身为骆家的人,自然要为骆家的安危出一份力。你也知道,咱家的五个姑娘当中,父亲待她一向亲厚,眼下就是她表孝心的时候了。” 骆文歆也在一旁帮腔,说道:“二哥,大哥说的不错。你看父亲这一次进了诏狱,不但头发尽数白了,身子也给熬跨了,三姐儿年纪也不小,该想着为骆家分忧才是。” 一百六十 求荣 骆文兴怒道:“咱们骆家的男人还没死绝呢!你们怎么办我管不着,我骆文兴可没这么窝囊,用自己的女儿换平安!” 骆文诚听二弟说的这么不客气,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也是怒道:“老二,你怎么说话呢?我这也不是为咱家好吗?你倒是说的大义凛然,咱家里被抄家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兄弟两人当即吵了起来,还不时的夹杂着老三骆文歆阴阳怪气的劝架,将兄弟俩的火气点燃的更旺。 骆休只顾着捧着一杯龙井细细品尝,对兄弟三人的争吵只作视而不见。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兄弟三人终于消停了下来。 骆休抬眼看了三人一眼,对骆文兴平声说道:“老二,你大哥说的对,咱们骆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三姐儿身为骆家的人,自然要为骆家的安危出一份力。” 骆文兴一向对自己的父亲视若神明,听父亲竟然赞同了大哥的话,急道:“父亲!怎地你也糊涂了起来,难道真的让三姐儿嫁过去做妾?” “你在想什么呢!为父可没说过让你去卖女求荣!” 骆休将手中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顿,说道:“我就是想,三姐儿年纪不小,也该和京城里各府走动一下,要是她能出去周旋一二,对咱家也是一步活棋。” 骆文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那父亲的意思是……?” “文兴,你林世兄与咱家多年都有往来,这一次多亏他们家的大姑娘仗义出手,救了咱们大姐儿的命,你说,是不是得表示一下感谢?” 骆文兴长年在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个林世兄是谁,用探问的目光看向了大哥骆文诚。 骆文诚却是双眼一亮,一拍大腿,心中对父亲的佩服又增加了一层,说道:“父亲说的是,那林姑娘医治好了樱儿,是该登门感谢。儿子明日就备上礼物,亲自上门致谢。” 骆休一听骆文诚的说话,就知道他又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撇着嘴朝骆文诚说道:“这是小辈们的交情,你这个做长辈的,瞎凑什么热闹!” 骆文诚顿时反应了过来,忙说道:“是儿子愚钝,儿子这就吩咐下去,让人备些礼物,让二姐儿和三姐儿一起去一趟林府,她们岁数都差不多,在一起也好说说话。” “不,这次用不上二姐儿,由三姐儿去就行。” 骆休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只顾着看表面,可是没想通其中的关窍。 在骆文诚的眼中,林紫苏医治好了皇帝的病,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连同着林紫苏父亲林远志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自家的侄女和林紫苏交好,那自然是给自己家多了一重保障,说不定有了林紫苏的进宫求情,自己的功名富贵也有了保障。 但骆休可不是只想了这么多。 林紫苏是皇帝的救命恩人,自家的姑娘能和林紫苏交好,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然而让什么人出面,那就有些讲究了。 自己的二孙女骆潇性子拘谨,去了林府,最多也就是客气几句,未必能和林紫苏说上贴心的话。 而骆玥上门,就不一样了。 方才卫王府的长史说,卫王世子谢晏如今中意的是林紫苏,那不妨去让骆玥去探探林紫苏的口风。 骆玥心直口快,又和林紫苏同样都遇到了卫王府的提亲,若是两人单独聊起来,定然会和林紫苏说起卫王府的事。 看那林紫苏年纪尚小,和谢晏的岁数并不般配,不见得林府就愿意,把自己家年纪尚轻的嫡长女嫁给别人做续弦。 没了林紫苏在前面挡着,自家的姑娘做个正妃还是勉强可以的,左右骆家已经嫁过去了一个姑娘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最好的结果就是,林紫苏忍不下一口气,去皇帝面前诉苦,求皇帝主持公道。 皇帝一问之下,自然也会知道骆家的事。 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就算做最坏的打算,骆玥被迫成了谢晏的侧妃,提前让孙女去和正室打好关系,终归是没有坏处。 骆文兴还没明白林家到底是哪家,也不明白如今骆家的这一摊子事和林家有什么关系。 他听父兄反复提起了自己的两个女儿,直接就问了出来:“父亲,你说的林世兄,到底是什么人?” 骆文诚满心不耐烦,不过这事儿终究是要骆玥出面,就耐着性子向骆文兴说起了林远志和自己家的瓜葛。 骆文诚有意把父亲的目的说给另外两个兄弟听,关于林远志不过是几句话带过,关于林紫苏却说得甚是仔细。 还没说到一半,一名仆人在门外慌慌张张地叫道:“老太爷,宫里传下了旨意,请您立刻递牌子进宫!” 骆休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的做官哲学是,谁权力最大就听谁的号令,因此,自做了京官之后,一直都以忠臣自居,为官行事也都是只听皇命。 自从八年前做事出了疏漏之后,皇帝就开始对他日渐疏远,虽然给他的官职也不低,但这八年以来,皇帝可是再也没有派人单独传召过他。 哪怕是前些日子骆家陷入了党争风波,皇帝也仅仅是用升官来安抚骆家,从来没有当面问过骆休一句话。 得了皇帝的冷遇,骆休心中免不了有些不平。 八年前的事情,他也算是尽力了,不过是出了点小疏漏,怎么能完全怪罪到他的头上? 虽然是怨恨这皇帝,但多年以来骆休心里却依然有个期盼,盼着有一天能重新得到皇帝的认可,没想到,这一天竟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了。 骆休来不及吩咐几个儿子,忙换上了朝服,叫上了家里的轿子朝宫里飞奔而去。 皇帝就在集义殿内等着,待骆休到来,先是命人搬了一把椅子。和他闲聊了几句,简单问了一下他的身体。 骆休顿时感激涕零,跪倒山呼万岁。皇帝叫张固扶起了骆休,眼神却是逐渐转冷,盯着骆休看了几息,问道:“骆尚书,卫王到底拿住了你什么把柄,连那样的要求你都能答应?” 一百六十一 期望 骆休没想到,皇帝这么急匆匆的召自己前来,竟然是为了这个,当即怔住。 见骆休毫不做声,皇帝没好气地说道:“骆休啊骆休,朕往日看你,才识气度,不失为治国能臣。区区的一个卫王,就能让你怕成这样?舍了一个孙女还不够,还要再推另一个进去?” 骆休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之色,说道:“陛下错爱,臣感愧莫名。只是骆家满门近百口,皆系于臣一人之身,臣不敢有丝毫疏忽。” 皇帝上下打量着骆休,说道:“你那个门生林远志,虽比不上你的才干,可他的气度,可比你好多了。” 骆休心下黯然,看来外界所传的果然不错。一代新人换旧人,自己的门生林远志成了皇帝眼中的红人,而自己不受待见也是理所应当。 “陛下用人,一向是唯才是举,臣老了,有些不中用了。” 骆休违心的说了这句话,唯恐皇帝误会,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徒如此,老臣甚是欣慰。” “知道朕为何没有重用你吗?” 骆休睁大了一双浑浊的老眼,定定地看着皇帝问道:“臣愚钝,请陛下示下。” “功利心太重,难堪大用!” 骆休没想到,皇帝对自己竟是这样的评语。 若不是他在椅子上坐着,怕是已然瘫倒在地。 他半生汲汲营营,想的是出将入相,光大骆家门楣。然而拼尽了全力,始终与心中所想差了一步。 当年刚得了皇帝的信任,接着就因东山书案失了圣心;这次升任工部尚书,本以为是进入内阁的开始,不想却遭逢大难,差一点全家覆没。 回想起年轻时的鸿图壮志,实在是个笑话。 日头透过了窗子照了进来,投在了骆休的后背上,将骆休跨下去的身影拉长。 “臣有下情容禀。” 皇帝哼了一声,“八年前,若不是你患得患失,王士冕不会死于非命,他的全家朕也能救出一二。而你,何至于到了如今的地步?朕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肺腑之言。” 听皇帝说起了八年前,骆休头上冷汗涔涔,哽咽着说道:“陛下,臣这官当的着实是苦哇。” “臣的出身,陛下也知道。臣家里是蜀中的盐户,好几代没出过读书人。臣也是机缘巧合,才走了仕途这条路。” “旁人当官,个个都是威风八面,如钱敏中、陆致远一般,年纪轻轻就青云直上,一路上顺风顺水,坐到了尚书的位置。如叶太傅一般,德高望重,简在帝心” “到了臣这里,却跟压了一个磨盘一样,每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臣刚想做一些事,接着就要被拉了下来。朝里那些人事纷争,臣是闪转腾挪,生怕成了他们的垫脚石,可哪怕是臣小心躲着,也总会有祸事上门。” “陛下,您说,臣这官怎么当的就如此累呢?” 骆休说的是老泪纵横,皇帝心下不忍,暗暗朝张固使了个眼色。 张固会意,从袖中取出了一张青布帕子,递到了骆休的面前。 骆休谢过张固,却是没有接那方帕子,只是用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浊泪,接着又说道:“陛下问起臣的两个儿子,臣也就实话实话了。臣的那个大儿子骆文诚,平日喜欢自作聪明。他在太仆寺任典薄时,听说北境的马匹便宜,私下里动用了四万两官银去购置,想从中大捞一把。” “他就没想过,他一个小小的典薄,若是正常情况,怎么可能动用如此多的银子?等他将四万银子投了出去,不但马匹没见着,银子自然是打了水漂。” “其后臣费心弥补,总算把这笔账给堵上了。可他私挪公帑的把柄一直被人捏在手里,这些年,就如同一把悬在骆家头上的刀,随时都能让骆家冰消瓦解。” 骆休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神色一如往常,接着又道:“臣的那个三儿子骆文歆,自小就是个不成器的。当年他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出城跑马,住进了城南望都镇里一个姓赵的富户家中。” “第二日一早,他却是睡在了那赵家女儿的闺房里。那赵家不依不饶,非要臣给他一个说法,要不然就要去告官。臣不得已,只得把那女子娶进了家门,这就是臣的三儿媳赵氏。” “后来臣才知晓,这赵家就是靠养女儿为生,找一下稍微有姿色的孤女认作义女,一直养在家中,找机会就把她们嫁出去,赚取聘礼。这个赵氏,也是他家从南面认回来的义女,原本出身青楼,她的身契,如今还在赵家。” 说到这里,骆休脸色通红,说道:“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事,教陛下见笑了。” 皇帝对骆家的事略有耳闻,骆休如今全盘托出,想来这些年也是不堪其扰,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卫王威胁你的把柄么?” 骆休想了一下,回道:“不错,当年卫王世子看上了臣的大孙女,臣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卫王就拿出了臣大儿子犯脏的罪证,臣不得已,只好答应了卫王结亲的请求。” “原来如此啊,当年朕听说你家与卫王府结亲,还以为你是顺水推舟,故意应下了这门婚事,看来,是朕误会你了?” 皇帝说的是意味深长,骆休不由的一怔,慌忙说道:“臣的大孙女这几年在卫王府里守活寡不说,还莫名其妙地中了毒,若是臣知晓如今是这种局面,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嫁过去的。”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朕把你推到尚书的位置,是想着八年过去了,起码你有些长进,没想到仍是如此不堪大用。说来说去,你还是对朕不放心吧,朕不过是病了几日,就如此轻易地就让人给拿捏住。” 骆休听的惶恐,不知皇帝竟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期望,他还想分辩几句,就皇帝说道:“卫王那边,你不用理会,朕自会替你解决,不过你的尚书位子,怕是要动上一动了。” 一百六十二 主使 皇帝与骆休聊了半个时辰,打发了骆休回去,这才对一直站在身边伺候的曹守礼说道:“守礼,一边是朕的弟弟,一边是朕的儿子,你说朕该偏向谁?” 曹守礼给皇帝递了一杯茶,莞尔笑道:“方才敦王殿下来的时候奴婢也隐约听到了一些,陛下若是不管不问,怕是殿下就要自己去卫王府了。”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小四儿啊,朕也拿他没有办法,这事儿要是闹了起来,伤的都是朕的脸面。” 想起了中午谢晞和自己的对话,皇帝一阵头痛。 黄昏时分,皇帝刚和内阁议完北境的军事,还没来得及用膳,谢晞就气势汹汹的找上了集议殿。 谢晞也是刚刚得到了卫王府去康宁伯府提亲的消息,一听说竟然是谢晏派人求娶林紫苏,心头顿时火冒三丈。 这可是他一直盯着的白菜,居然有人还想抢先动手。 这个动手的人,还是他一向看不上的谢晏。 谢晞当即就想去卫王府大闹一通,将那个谢晏揪出来好好踩上一顿。 最后在府上的长史的一再劝说下,这才算改了主意。 教训谢晏没什么难度,可只能出了一时之气,既然这卫王府起了觊觎之心,那就得让他们永远没这个机会才行。 谢晞直奔皇宫找了皇帝,顺带着将卫王府里多年以来所犯下的事情全部说与了皇帝。 这些事情,谢晞能打探出来,凭着东厂和锦衣卫的能力,自然也早就打探出来呈报给了皇帝。 谢晞此举,就是要告诉自己的父皇,若是最后的结果他不满意,那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一切全给抖出来。 干涉朝政、公媳秽乱、炼制红铅、草菅人命……这一桩桩的事,不论哪个揭出来,都是轰动天下的大事。 皇帝自然也知道谢晞话里的意思,他更是知道,自己这个四儿子可不会顾忌什么皇室尊严。 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必然是要有所取舍了。 当然,皇帝听说卫王府派人去林府提亲,也是有些气愤。 自己的这个弟弟,平日里胡闹也就算了,居然还想打林紫苏的主意。 卫王府里的事情,他也听东厂提过几句,以往的那些女子贪图卫王府的富贵,自愿嫁入卫王府也就罢了。 京中谁都知道,林紫苏刚刚治好了自己的病,要是林紫苏因为卫王府出了些什么事,那天下的百姓都会认为他是个凉薄的皇帝。 皇帝一口茶的功夫,心里已经是转了好几个念头,就听曹守礼说道:“奴婢见殿下对那林姑娘可是极上心的,这要是闹起来,奴婢怕到时候不好收场。” “我就是怕他去卫王府闹,这才把骆休给召了过来。” 皇帝倍感为难,想起了自己方才给骆休的承诺,问道:“守礼,你说,我把卫王召过来,让他放弃议亲的想法,小四儿还会不会再闹下去?” 曹守礼想了一下,说道:“以敦王殿下的性子,怕是不成的。” 皇帝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过于天真,用手指敲着桌子,始终是不得头绪,说道:“守礼,你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皇帝这样说,也没指望着曹守礼能想出什么靠谱的法子。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这一次要是不给谢晞一个说法,怕是卫王府日后就会鸡犬不宁了。 况且,卫王这一次做的也着实不地道,若是不给予惩戒,怕是日后会更加放肆。 皇帝想了想,说道:“守礼,你让人把昌国公和钱敏中叫过来,朕听听他们怎么说。” 曹守礼当即就命人去传二人。 昌国公梁广是负责宗室事务的宗令,礼部则是处理藩王的日常,若是处理起卫王,自然要由这二人去做。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门外就有人禀报,说是有事要回奏皇上。 出宫的时间也至少得一刻钟的时间,皇帝听说是回奏来了,心中暗暗惊奇,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曹守礼听出了门外的声音,笑着说道:“陛下误会了,门外的是曹琅,这几日臣让他带着东厂的人四处转转,应是有别的事要启奏陛下。” 皇帝听说是曹琅到了门外,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平声说道:“让他进来罢。” “前些日敦王殿下给奴婢那里送去了一个人,说是跟陛下前些日的大病有关,让奴婢好生招呼着,奴婢问了这几日,终于问出了些东西出来。” 曹琅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了一纸供状,恭恭敬敬的放在御案上。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却是没有打开来看,问道:“你们问出些什么?朕也懒得看,你就给朕简要的回一下吧。” 曹琅侧目朝曹守礼看了一眼,曹守礼只是面露微笑,仿佛是未曾察觉一般。曹琅清了清嗓子,用极其阴柔的声音说道:“那人是北狄国安插在我大衍的奸细,经奴婢连夜审问,已然招供出了来龙去脉,陛下中的毒是他配的药,目的就是趁着陛下病重,朝政混乱之时,北狄正好举国入侵,以侵占我大好河山。” “好狠的计策,这是想让我大衍亡国啊!” 皇帝重重地朝御案上拍了一掌,说道:“难怪朕中毒的时机这么巧,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这北狄狼子野心,竟有这样的算计。” 想起自己被如此算计,皇帝不由一阵后怕。还好谢晞提前将林紫苏送到了宫里,治好了自己的中毒,这才使大衍的局势不至于难以控制。 但接下来皇帝就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北狄人与中原人的长相可是极不相同,就算是用了什么易容之术,那身高大的身材也会一眼就被人认出来。 再说皇宫里都会定期排查,不可能任由一个北狄的奸细潜伏了这么久。 皇帝来了兴致,问道:“这个北狄人,在朝中有同伙吧,要不然,下毒哪有如此顺利?” 曹琅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面有难色,隔了几息,还是说道:“据那人招认,下毒的幕后主使……是卫王殿下和三皇子殿下。” 一百六十三 抄家 “什么?” 皇帝蓦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变得锐利了起来,他盯着曹琅足足看了好几息,只想从曹琅的脸上看出异样。 但皇帝这次却失望了,曹琅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得体的微笑,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皇帝半信半疑地从桌上翻起了卷宗,却看脸色越是阴沉,看到了最后,直接抓起了一旁的水杯,往地上狠狠砸了下去。 曹守礼和曹琅都低头默不作声,门外守着的太监听到了屋内的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外面推开门时,见到的是却皇帝脸上青筋凸起,忙跪在了门口,不敢上前。 皇帝的脸色变幻,阴晴不定,眼睛不住地在宫内打量,最终还是定定的落在了曹琅的身上。 曹守礼见到皇帝的这个表情,知道皇帝是还有事情要和曹琅说,就朝门口太监挥了了挥手。 那太监如蒙大赫,忙起身退出,将大殿门带上。 曹守礼朝皇帝行了一礼,说道:“陛下,既是查了出来,生气也是无用,北狄狼子野心,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招,咱们不可不防。” 皇帝矍然一惊,说道:“守礼提醒的极是,曹琅,你接着说,还查到了什么?” “奴婢该死。奴婢听那人供出了卫王,就擅自派人去卫王府暗查了一下,去的人在卫王府里发现了一个匣子……” 曹琅没有说出匣子里面有什么,只是恭恭敬敬的将一本书呈给了皇帝,说道:“下面的人在匣子里找出了这本书,请陛下过目。” 皇帝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了书。 集义殿内,只有皇帝翻书页的声音。昏黄的灯光下,皇帝的眉目愈发的狰狞,如同一只即将进食的老虎。 直到外面的太监通传,昌国公梁广和礼部尚书钱敏中到了门外,皇帝这才合上了书,递给了曹琅说道:“阿琅,你去把这书烧了罢。” 曹琅脸上闪过了一丝讶异,不过还是接过了书,躬身退出集义殿。 梁广和钱敏中这个时候被紧急传召入宫,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了曹琅,两人正要仔细打听,就听到了门内传召的声音。 曹琅朝两人微微欠身,领了两个小太监朝东厂的方向走去。 “去和康朝光说一声,让他家的夫人这几日消停一些,莫要露面。” 曹琅边走边吩咐道:“另外去和蒋千户说一声,调一批精干的人过来,咱们今晚要有个大动作。” 一个小太监领命而去,另一个小太监跟在曹琅身后,低声问道:“小曹公公,咱们在康宁伯府的人,要不要撤回来?” 曹琅当即止住了脚步,朝那小太监横了一眼,眼中有无限的寒意。 那小太监当即吓的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曹琅冷声道:“记好了,除了那个林紫苏不能得罪之外,其他的人,都给咱家盯紧了。林家的下人,也不能放过,尤其是……那个叫王庆生的。” 这场风暴来的如此之快,京中所有的人都是猝不及防。 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一群褐衣尖帽,脚蹬白色皂靴的东厂番子将卫王府围的水泄不通。 卫王府占地甚大,又紧邻着皇宫,卫王府门口的朱雀大道,正是进出皇宫的必经之路。 东厂的这个举动,被赶着上朝会的大臣们瞧见,是以朝会还没开始,文武大臣全听说了这个消息。 以往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宽仁,但自从皇帝苏醒之后,就如同换了个人一样,短短几日之内,接连查抄了好几位大员的府邸。 也就是昨日一天没有动静,本以为皇帝就这样偃旗息鼓,没想到却是憋了一个大动作,这次的目标,竟然是卫王府。 卫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一向得皇帝庇护,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连东厂都出动了。 东厂出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据知情人亲口所述,今早带头去卫王府的,正是那位以出手狠辣著称的小曹公公。 另有人称,一大早的时候,东厂就从卫王府里抬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看来这是抄家的意思。 这种惊动朝野的大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一日的朝会,群臣们都如惊弓之鸟一般,不敢多发一言,生恐被牵扯进了这件事里。 待朝会散了之后,这个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京中传遍。 关于卫王府被查抄的原因,自然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卫王府牵扯到了杀人命案; 有人说,卫王府纵奴行凶,为了抢占城郊的一处庄子,将那庄子的主人当场打死; 有人说,卫王府强抢民女,卫王府世子和庆安郡王的好几位小妾都是被逼着进了王府; 当然,也有人听说了卫王府到康宁伯府求亲一事,说是卫王府得罪了那位医术高明的林大姑娘,惹了皇帝的厌弃。 然而这个说法却是没几个人相信,想想也是,卫王是皇帝的亲弟弟,皇帝怎么会查抄自己的弟弟,为旁人出气呢? 林紫苏听到卫王府被查抄时,已经是中午了。她正在自己的小书房里陪着骆玥说话,就从一大早出去的掠影得知了这个消息。 掠影毕竟是多年在滇王府里,听到这件事,就知道非同小可,打探的甚是细致。 掠影说话时,也没刻意地回避骆玥,她将所有能听到的,原原本本地说与了林紫苏。 林紫苏还在沉吟着,骆玥却是高兴的跳了起来。 在骆玥看来,骆家这一个月来所发生的的一切不幸,都与卫王府脱不开身。自己的大姐中毒、祖父被参劾、家中被查抄皆是出自于谢晏的阴谋。 她在一旁听完,当即拍手笑道:“这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呢,谢晏,还有那个猪狗不如的卫王,终于要遭报应了!” 林紫苏却不是这样想,卫王身份特殊,就算犯了天大的事,皇帝顾忌着面子,最多也只是私下里处理。 前一世里,卫王府始终是屹立不倒,到了封地之后,也是藩王里独当一面的存在。 如此大张旗鼓地去查抄,除非是谋反,或者…… 林紫苏心念一动,将掠影唤至近前,低声说道:“你想办法和敦王府传个话,就说……我要见敦王殿下。” 一百六十四 表功 林紫苏交代完毕,掠影便匆匆的跑了出去。 林紫苏笑着同骆玥说道:“昨日卫王派人到我家提亲,可把我母亲给吓坏了,这一天她都是提心吊胆,还想着如何去推了这门亲事。如今卫王府被查抄了,反倒是省了不少事,我让掠影和母亲说一声,让她也松一口气。” 骆玥顿生同病相怜之感,也说起了自己家里的遭遇。 林紫苏听卫王府一天之内同时到两家府上议亲,更觉此事诡异之至。 若说卫王府给自己提亲,只是因为自己解了骆樱身上的毒药,坏了谢晏的好事。谢晏为了恶心自己,故意向自己求亲,这个还说的通。 但在向自己提亲的同时,又向骆府要人,那就是狂妄至极了。 骆休怎么说也是当朝的尚书,不可能把自己家的姑娘嫁到别人家中做妾室。 骆玥没注意到林紫苏脸上的疑惑,恨恨说道:“这个该死的谢晏,毒害了我大姐姐,还想着让我去给他做妾,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林紫苏送走了骆玥,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看来其中的疑问只能等谢晞来解答了。 晚上林家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完了饭,林紫苏刚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听房内传出了一道熟悉的男音:“苏苏,你这么着急找我,可是想我了么?” 林紫苏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谢晞的声音,这声音肆意妄为,又含着一丝得意,在静谧的深夜里甚是响亮。好在她一大早的就有准备,将院子里的琥珀和翡翠遣走,这才不至于露馅。 她走进内室,就见谢晞坐在床头的小桌前,随手翻着桌上的话本。他见了林紫苏,一脸表功的表情,说道:“苏苏你放心,我来的时候查验过了,你这院子里没有人。” 林紫苏也不与他客气,先是说起了卫王府向自己提亲的事。哪知不等她说完,谢晞就笑道:“苏苏不必着闹,我昨日去了卫王府,把那个谢晏狠狠地揍了一顿。” 说起这个,谢晞就更是得意。 他昨日从宫里出去,虽得了皇帝的保证,一定会处置卫王父子,但心中的火气一时半会却是难以消减,就直接杀到了卫王府上,找到了谢晏一顿拳打脚踢,这才满意离去。 谢晞犹自愤愤不平,说道:“谢晏这个狗东西,居然敢打起你的主意,他也不看看,就他那样子,哪里配得上你?” 林紫苏的嘴角抽了抽,又问道:“那卫王府被查抄,也是你的手笔?” “我昨日听说了卫王府到你们府上提亲,就去找父皇闹了一通,把卫王那个老东西做的事,当着父皇的面捅了出来,这不,今天一大早父皇就动手了,想来他也怕我把这事闹大,这才派出了东厂去查抄,也算给我个交代。” “如今闹的还不够大么?” 林紫苏反问了一句,同谢晞笑着说道:“陛下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殿下能和我说说么?” 谢晞不由一愣,不明白林紫苏怎么突然问起了皇帝,不过还是耐起性子,和林紫苏讲起了自己眼中的皇帝。 “父王这个人吧,不算是个昏君,但也说不上是个明君。朝事他都一清二楚,但就是太爱惜名声。” “若不是他一直放纵,朝政也不至于乱套,那些人,除了给别人挖坑,干不出什么好事。你看现在,国库里没钱,打仗也没人可用,连徐文韬那个混小子都派了上去,哎,还不知道能不能打的赢。” “听说他一直把仁君挂在嘴边,说什么不愿多造杀戮,对很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哎,卫王这个老东西,可不就是他给放纵出来的,如今亡羊补牢,早已经迟了。” 说到这里,谢晞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喃喃说道:“卫王府上的那些事,父皇一直都知道,要动手早就能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难道真的是怕了我?” 谢晞随即就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自己的这个父皇虽然性子宽和,但也不会害怕自己。 这几年皇帝对自己容忍,无非还是因为愧疚,想做些补偿而已。若说查抄卫王府是为了自己,那也是怕自己会影响到他的名声。 可要是这样,为了名声,就更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地去查抄卫王府了。 谢晞朝林紫苏看去,林紫苏面带微笑,说道:“我今日听骆三小姐说,昨日卫王府不但来我们家提亲,也去了骆府提亲,说是卫王世子想纳骆三小姐为侧室。” “谢晏想的挺好,居然还想左搂右抱……” 谢晞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林紫苏笑问道:“殿下也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了?” “谢晏那个狗东西但凡有点脑子,也不该如此。” 谢晞捏着自己的下巴,沉吟道:“难道是卫王炼丹吃错药了?” 不过想想也是不可能,就算卫王吃错了药,也不会这样做。 听说卫王府被查抄,谢晞本来还是兴冲冲地来找林紫苏表功。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后,心里的欢喜就冲淡了一些,想着该如何去打探一下。 林紫苏见谢晞出神,说道:“今日我听骆三小姐说了之后,就怕你贸然出手,反而被人利用。如今卫王府被查抄,反而省了很多麻烦,至少不用再想着如何去应付卫王府了。” 说到这里,林紫苏笑道:“不怕你笑话,自打昨日起,我母亲可是在后院里哭了好几场呢。” 林紫苏说的随意,原本没觉得自己的话里有什么说不得的话,哪知谢晞猛地站起了身,喜孜孜道:“苏苏,原来你也是放心不下我的,这可真好!” 林紫苏见了谢晞这副表情,诧异道:“我哪里……” 谢晞满脸带笑,说道:“苏苏,你不必解释,我可是全听到了。” 林紫苏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顿时就有些啼笑皆非,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想却被谢晞给误解。 事已至此,林紫苏也不愿意过多解释,轻抚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微笑着同谢晞说道:“殿下,事已至此,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一百六十五 滚烫 事已至此,林紫苏也不愿意过多解释,她轻抚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微笑着同谢晞说道:“殿下,事已至此,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谢晞脑中只顾着欢喜,点头应道:“苏苏说的是,咱们静观其变。” 谢晞勾唇笑了起来,一双眼里满是笑意。 他盯着林紫苏左看右看,只见林紫苏随意挽着头发,上面只点缀了几朵珠花。一身修短合身的素色衣裙,衬的一张脸格外清秀,双眸如湖水般清澈,樱红薄唇轻勾,顿时吸引了谢晞的目光。 见谢晞痴痴的看着自己,林紫苏微微有些羞赧,跺脚说道:“我和你说正事呢!” 谢晞回过神来,想了一下,这才说道:“静观其变可不行,我明日进宫去,探探父皇的口风。” 既然苏苏如此担心自己,那就决不能让此事再出纰漏。 他倒要看看,这件事到底是谁在推动父皇的心思。 谢晞随手拨弄着桌上的九连环,心内盘算着自己的计划,说道:“父皇如此大动干戈,该不会是曹琅这个阉人问出些什么了吧。” 林紫苏顿时想起了谢晞和自己提起过的乌建梁,既是入了镇抚司,凭东厂的手段,问出一些线索也不稀奇。 两人皆是在沉思,一时间,房内只有两人的气息声。 蛙鸣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衬出了夜的静谧。月色如水一般,洒向了人间各处,将亭台楼阁镀了一层银色。 透过半掩的窗子,一道月光斜斜地照了进来,在地上留下了一块银色的印记。 房里昏黄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了墙壁之上,烛影摇晃,墙壁上的影子也随之而动,晃的人心中有些纷乱。 谢晞不自觉地站起身来,默默走到了林紫苏的身前。两人的气息不经意地交叠了一起,在两人的心中掀起了一道道涟漪。 四目相对,谢晞眼中柔情无限,带着些期待和热情,林紫苏心下莫名地兴奋,又有些生疼。 这一双眼睛如此的引人注目,如同灿烂的星子一般,闪闪发着光亮,将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突然地意识到,谢晞不过十六岁,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他一直在等着自己的回应。 他的放浪形骸,他的轻佻无赖,都只是伪装和自我保护,自己眼中的这个,才是一个真实的他。 为了一句传话,他可以不管不顾地跑来见自己;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可以让他雀跃不已。 他会为了给自己出气,闯进卫王府里大闹,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回护自己。 到了此时,若说她还不明白谢晞的心意,那只能是自己骗自己。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世间女子谁不是期盼着,被这样一个人宠在心头,从两情相悦到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在自己的面前,似乎正站了这么一个人。 或许,可以去赌上一把? 林紫苏正犹豫着要说些什么,谢晞突然开了口。 “苏苏,我想握一下你的手。” 林紫苏听了这句话,登时吃了一惊。她唯恐被谢晞抓住了机会,紧紧地将手藏在了腰部两侧,但两只脚却不知为何,始终定在了原地。 蜡烛的火光在灯罩之中跳跃,让人心思起伏。 她觉得自己的脸烧的滚烫,讷讷说道:“殿下,屋内的冰盆化完了,我去吩咐再送过来一盆。” 林紫苏转身欲朝房外走去,谢晞抢上一步,伸手就拉住了她的右手,另一只手搭在她额头上,感受到了一片凉意。 他觉得极是受用,心中的渴望顿时减了几分,口中却道:“你这屋里确实有些热,以后晚上多备一个冰盆,小心中了暑气。” 如此亲昵的动作,教林紫苏有些慌乱,她心中一片空白,就想让谢晞赶紧离开。 但转念一想,自己急匆匆将人叫了过来,若是开口赶他走,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林紫苏歪着头,避开了谢晞贴在自己额头的手掌,低声说道:“殿下,你的病……” 谢晞听了林紫苏的提醒,骤然发觉自己和林紫苏不过两尺,自己的手中,还握着林紫苏滑腻的小手。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了进来,灯影随风摆动,变幻成各种形状。 林紫苏清秀的小脸布满了红晕,双目似嗔似喜。灯光映照之下,她一身素色衣裙被染成了黄色,鬓角的发丝随风轻动,如同初绽的芍药在风中摇曳。 猛然间谢晞就觉热血上涌,紧接着双手颤抖,不自觉地就想朝林紫苏肩膀上伸过去。 他心内突突乱跳,弄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发病的症状。 这等良辰美景,他可不想唐突了佳人,只得松开了林紫苏的手,退后了两步,一脸懊恼道:“我没救了!” 林紫苏自然不知谢晞心中的翻江倒海,见他突然和方才判若两人,只以为他又发病了,关切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谢晞将头转向了一旁,看向了一旁的烛台,这才稍稍平复了心头的悸动。 隔了片刻,林紫苏见谢晞脸色恢复了正常,试探着问道:“殿下,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咱们下次再说?” 谢晞“噢”了一声,转身朝窗子走了过去。 窗外月光皎洁,将谢晞的背影留在了房内。看着谢晞魂不守舍的离去,林紫苏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不舍,心中的疑问不由地脱口而出。 “谢晞,我若是答应你,你会不会保护我一世?” 谢晞蓦地转了身子,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林紫苏。 这句话,他等了很久。却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刻,听到这天上仙音。 谢晞根本没有迟疑,当即说道:“你放心,我会的!” 说话时,谢晞身上的消沉尽数褪去,取而代之发出夺目的光芒,接着又道:“我就知道,你是最有眼光的,最后一定会选我的!” 林紫苏看着他,脸上露出恬淡的笑,接着那笑在脸上绽放开来,让谢晞舍不得移开眼睛。 两人都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坚定的声音:“那我可就等着赐婚了。” 一百六十六 求旨 谢晞从康宁伯府出来时,两只腿还轻飘飘的,心里仍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好事宜早不宜迟,难得苏苏答应了自己,可得抓紧时间让父皇尽快下旨意才是。 他一路催马,刚走到了一半,就遇到了自己府上的长史冯仁元。 冯仁元是来找谢晞的,他急匆匆的找了谢晞半个晚上,也没见谢晞的身影,此时终于见到了谢晞,顾不得上施礼,急着说道:“殿下,皇上急着要见你,卑职找了你一个多时辰了!请殿下即可入宫!” 谢晞听说皇帝要见自己,本来一颗急匆匆的心突然变的悠闲了起来,左右一会儿可以见着皇帝,那就先把父皇晾上一晾,一会儿才更好漫天要价! 等谢晞见着皇帝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 皇帝等了谢晞两个时辰,见了谢晞,脸色有些难看,冷冷问道:“小四儿,你这是又去哪里寻花问柳饿了吗?朕申时就传了你进宫,过了两个时辰你才过来,你的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吗?” 在皇帝的心中,先有谢晞在自己面前拿着卫王的事情要挟,今晚又故意拖着时间,迟迟不肯进宫,定然是对自己这个父皇有了怨言,这才想着敲打一下。 皇帝知道谢晞的性子,但凡自己稍微有些好脸色,那就没法起到震慑的效果,是以在谢晞进门时就板了一张脸。 谢晞却是未曾察觉一般,嬉笑着说道:“父皇,你可冤枉儿臣了,我今晚可是去干正事去了。” “你那里还有正事?” 皇帝没好气地说道:“朕听说,今日刑部的李侍郎跑去你府上,给你送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可有此事?” “原来是这等小事啊,不错,那两个丫头我收下了,就放在十王府的后院里。” 谢晞懒洋洋说道:“我那个后院你也知道,向来是来者不拒,日后等我到敦州就藩,她们怕是都不会随我一起去的,我又何必操这份心?左右不过是一口饭而已,我那里还供的起的。” “你啊!” 皇帝伸手朝谢晞指了指,痛心疾首地说道:“纵然你和她们没瓜葛,也要注意一些影响,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还想不想娶林家那丫头了?” “说起这个呀,我可是来找父皇请旨的,今晚我去了她家,她可是同意嫁给我了。” 皇帝听谢晞如此说,先是心中一喜,接着就觉得谢晞说话向来都不可尽信,瞪了他一眼,看他说的笃定,就姑且信了他的话,问道:“你是怎么骗了那丫头同意的?那丫头可不是好糊弄的,你要是闹的大了,朕可饶不了你!” 谢晞觉得被皇帝这句话深深冒犯了,不过看在今晚良辰美景的份上,姑且就不与自己的父皇计较这些了,说道:“儿臣就是骗天骗地,也不会骗她。她肯答应我,自然是我的真心打动她了。” “你明白就好。” 皇帝对谢晞百般不满,唯独对他做的这件事相当满意。 听说林紫苏答应了谢晞,皇帝心中也是替自己的儿子高兴,说道:“既是那林家丫头同意了,那就等选妃之前,把赐婚的旨意给定下来。” 皇帝兴冲冲地说了一半,忽地想起,这会儿可是晚上。 依着谢晞胆大包天的个性,大半夜地去找林紫苏,可不会是光明正大地到人家府上拜会,定是趁着林家府上护卫松懈,翻墙闯入了人家的府邸。 说不定还毫不避讳,直入了人家姑娘的闺房之中,姑娘碍着脸皮薄,这才勉强答应。 想到了这里,皇帝顾不得喜笑颜开的谢晞,改口说道:“朕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改天朕把她召入宫里,当面问问她是什么意思!” 谢晞本以为皇帝听说林紫苏同意,定会喜出望外,当场下了赐婚的旨意,没想到却是在怀疑自己。 他闹了老大一个没趣,摸了摸鼻子,说道:“父皇您尽快吧,要是别人捷足先登,儿臣可就着落您身上了。” 皇帝佯怒道:“有你这么跟父皇说话的吗?要是林家那丫头看上了别人,那就是你混账,朕可不会管你!” 谢晞觉得自己的父皇这会儿实在是不可理喻,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转而问道:“父皇,这么晚了你来找儿臣,可是有什么急事?” 皇帝这才想起了自己召谢晞前来的目的,皇帝要问的,自然是卫王府的事情。 东厂的人在卫王府上搜了一天,查获了无数个犯禁的物事,但最让皇帝触目惊心的,还是曹琅从卫王府上搜出的那个匣子。 卫王父子这些年通过各种手段,搜集了朝中无数个文武百官犯罪的把柄,统统做了记载,收在了一个匣子中。 这其中,既有像澹台松、陶然这样的二品大员,也有像户部给事中、巡城御史这样的小官。 这些人的罪过也是五花八门,既有贪污受贿,也有杀人越货;既有私结朋党,也有欺男霸女,甚至还有一个官员,因是城西控鹤馆的常客,也被收录其中。 卫王一个藩王,按大衍的律例,是不得私自结交朝中官员。卫王府上藏了这样的一个东西,究竟是何用心,这就值得玩味了。 皇帝当即就怒不可遏,吩咐东厂对卫王世子谢晏严加拷问。 谢晏也不隐瞒,将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只说是惹了卫王的厌弃,为了日后能顺利继承卫王之位,这才打起了文武百官的主意。 皇帝自然是不信这套鬼话,不过谢晏的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谢晏言道,敦王谢晞早就知道了他的这些勾当,却一直秘而不宣,拿着这件事一直在要挟他。 皇帝当即就在心中打了个结,他这几年可是给了这个四儿子不少优渥,前些天还间接地把禁军的指挥权交给了他。若是谢晞有什么不好的心思,那可得及早制止才行。 方才被谢晞一打岔,皇帝本来是想兴师问罪的话,这会儿就说不出口了,只好说道:“朕听守礼说,你与谢晏交往不少,他如今就在镇抚司诏狱里,你可要见见他?” 一百六十七 罪名 皇帝的这句话本意是试探,想看看谢晞有什么反应。 哪知谢晞听后却是喜道:“就是父皇不说,我也想找个机会去骂上一骂。痛打落水狗,我可是最喜欢了。” 谢晞的这个说法出乎了皇帝的意料,然而似乎又是在情理之中。 皇帝想起东厂的密报,说是谢晞上门将谢晏毒打了一顿,谢晏吐了足足有半升血。 皇帝对这个儿子也颇感头疼,不过听他如此说,倒是放下了心。谢晞虽然平日里行事荒唐,大节上向来不糊涂,想来是不屑和谢晏混在一起。 皇帝心下轻松,不过话里还是斥责道:“你这孩子,下手没个轻重,谢晏虽是戴罪之身,毕竟还是你的堂兄,你今日贸然出手,可是将他伤的不轻,其他宗室若是知道了,又会把苛待宗室的罪过按在朕的头上。” 卫王世子胆敢勾结北狄向他下毒,自然是罪无可恕。但关于对卫王的处置,皇帝还在为难中。 自从查抄了卫王府之后,曹琅陆续地搜出了好几箱子的东西。这些箱子里,包含着几十名在职官员的罪证,正是卫王世子拿捏官员们的工具。 搜集如此多的罪证,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定然是日积月累,还不知道使了多少的人力和财力。 卫王是他的嫡亲弟弟,大衍藩王里首屈一指的存在,各地的藩王、包括朝臣们都在看着卫王的待遇。 若是卫王得了荣恩,其他的藩王自然会认为皇帝有意厚待宗室。 若是卫王得了贬谪,那么各地的藩王可不会管是何原因,只会跟着寒心。 就算朝廷拿出了证据,那些人就更以为是自己有意栽赃陷害。 可如今查抄了卫王府,已然是骑虎难下之势,后面若是轻拿轻放,又会让朝野上下以为,自己这个皇帝视律令与无物。 总之,这件事上稍微不慎,那就会动摇大衍的根本。 皇帝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冲动,实在不该如此明火执仗地去查抄卫王府。 同时,他对东厂也有些怨恨,那么多的时辰,偏偏选择了朝会前,还弄的那样大张旗鼓! 谢晞不知道自己父皇心中已是千回百转,笑着说道:“儿臣就是想教训他不长眼,他也不想想,就凭他这个癞蛤蟆,也敢肖想天鹅肉?自然是该打!” 既然皇帝是开了口,谢晞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他要看看这个谢晏,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会想着去给苏苏提亲。 另外,公报私仇什么的,他可是最在行了! 第二日一大早,谢晞出现在了镇抚司大牢的门口。 负责卫王府案子的是曹琅,也算是谢晞的老熟人。前些日谢晞暂掌禁军,与曹琅可不止闹了一次龃龉。 谢晞见了曹琅,毫不跟他客气,到了近前就搭住了曹琅的肩头,笑问道:“曹公公,犯人可曾招供了?本王可是等着你的真相呢。” 曹琅朝前走了一步,不着痕迹的离谢晞远了一些,这才阴恻恻地笑道:“殿下抬举奴婢了,奴婢也就是替陛下看管犯人,可不敢随意问案。殿下既然奉了旨意,那就请殿下主持大局。” 对于曹琅的阴阳怪气,谢晞也不以为意。刚进了诏狱,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夹杂着发霉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作呕。 谢晏被吊在一个木架上,垂首一动不动。一天一夜的功夫,他早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哪里还有往日翩翩公子的风流? 就见他衣服上星星点点都是血迹,双眼红肿,额头上还有一大块青紫。头发成了暗灰色,被汗水和灰尘凝成了结,一绺绺的垂在胸前。 一日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卫王世子,京中没有几个人敢得罪于他。 然而在进了这镇抚司诏狱之后,他就尝到了从云端跌入地狱的滋味。 这一日以来,曹琅和东厂里的其他人并没有任何的问话,每隔上一个时辰,就有一份酷刑往他身上招呼。 这自然是东厂的手段,每个进了镇抚司的犯人,皆是不问罪名,先施酷刑。 一日过后,不用东厂问话,犯人自然就把所有的东西给招认了。 谢晏一直等着皇帝的旨意,他深信自己的父亲和谢晖都不会对他不管不顾,是以一直以来咬紧了牙关,没有供出任何的线索。 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顿觉得来了一线生机,竭力喊道:“我乃近支宗室,太祖有令,宗室子弟不得上刑!你们罔故祖制,我要见皇上!我要见陛下!” 接着他身旁的一个粗鲁的汉子高声叫道:“瞎叫什么!陛下日理万机,没时间见你!” 谢晏这一日受了不少苦,那汉子一声高喊,谢晏极其识相,当即就不再说话。 他费力地朝门口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和曹琅并肩而来的谢晞,见来人居然是谢晞而不是谢晖,接着便又垂下了头。 “要见父皇是吧,本王倒要听听你的理由。”谢晞随意坐在了一旁的一个罗圈椅上,笑着同谢晏说道。 谢晏仿佛没听到谢晞说话一般,依旧是垂着头。 “本王刚刚从父皇那里过来,父王说了,只要你说出你们府上那些箱子的来历,就不计较你对他下毒的罪名。” 谢晞这句话里包含了两层意思,一层是谢晏命人向皇帝投毒,另一层的意思就是卫王府上的那些箱子已然被东厂查抄。 如果谢晏没有卫王世子的这个身份,这两个罪名不论是哪个,都足以诛灭九族。 谢晏先是一脸的惊疑不定,不知道谢晞这是在故意诳他,还是发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与谢晞一直都有嫌隙,谢晞可不会好心救自己,恐怕是为了套供而来。 谢晞见他还是沉默不语,笑着说道:“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不相信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罪证?” 谢晏哼了一声,将脸转向了另一面,将自己的后脑勺留给了谢晞。 谢晞不以为意,笑道:“看来你是不信我的话了,那我就和你说两个名字吧,嗯,乌建梁,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谢晏的一张脸顿时变的雪白,如同是见到了鬼鬼一般,他犹自强自镇定,说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一百六十八 诏狱 谢晞看向了曹琅,笑道:“不承认是吧,这个好办,一会儿曹公公让你们见见面,就算以前不认识,一会儿就会认识了。” 曹琅对谢晞的话不置可否,谢晞见谢晏脸色稍缓,接着又道:“贵府那些箱子中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从哪里得到的?” 谢晏仍是装着没听见,这次谢晞踱步走到了谢晏的近前,将脸凑到了他的脸前,问道:“是钱敏中?” “是叶铨?” “还是澹台松?” 听到了澹台松的名字,谢晏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不过他紧接着就意识到了失态,又恢复了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谢晞看在眼里,当下就跳了起来,说道:“果然是澹台松!曹公公,咱们去见见澹台松!” 他说着就作势往外走,嘴里还说着:“曹公公,这个谢晏没什么用处了,你尽管处置便是!” 这一下谢晏顿时就有些慌神,忙道:“谢晞,你站住!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晞转了过身,朝谢晏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可是早警告过你了,让你消停一些。没想到你非但不消停,反而惹到老子头上来了,你就该庆幸父皇让你入了诏狱,要是等着我动手,哼哼,你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奈河桥上了。” 谢晏本还以为谢晞是奉着皇命而来,但听了谢晞的话,却是有些不明所以。 他见谢晞突然一身戾气,看起来有些可怖。忙仔细回想了一下,怯声问道:“咱们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可从来不敢得罪你,定是有什么误会,对对,误会,一定是误会!” “误会?还说没有得罪我?你说!你去康宁伯府上提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晏顿时想起了半个月前,自己派了人去康宁伯府上,为自己的弟弟求亲。但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实在不知道为何竟会惹了谢晞如此的恼怒。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分辩的越多,越会引起谢晞的怒火,忙告饶道:“我就是听说康宁伯府上的林二小姐还不错,与我二弟甚是合适,这才派了人去给林二小姐求亲,不知道是犯了您什么忌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狗屁!你休要和我装糊涂,谁问你林二小姐了,你说,你去向林大小姐求亲,到底是何居心!” 谢晏听他提的是林大小姐,听的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林大小姐,是哪个林大小姐?” “跟我装蒜是不是?” 谢晞扬起手掌就朝谢晏头上狠狠拍了下去,发出极其沉闷的一声响,说道:“还能是那个林大小姐,当然是林二小姐的姐姐了!” 谢晏这才反应过了,谢晞说的是林紫苏。 他也听谢晖提起过,林紫苏懂一些医术,正好瞎猫遇到死耗子,治好了谢晞多年的惊厥症。 因此,谢晞对这个林紫苏甚是维护,甚至不惜亮出暗藏的身份。 谢晏自觉从来没得罪过林紫苏,就算前两日收到了谢晖的传信,说是想在林紫苏身上做一些文章。 然而此时终究还没成行,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去康宁伯府上提亲,谢晞竟给安在了自己的头上。 可自己着实是没干过这件事,谢晏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冤枉,哀求着说道:“敦王殿下,我可从没有派人到康宁伯府上给林大小姐提亲,更没有冒犯林大小姐,您可要明察啊!” 谢晞弯下了腰,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卫王府可是一向在京城中横行霸道,谁敢冒充你们卫王府?” 谢晏登时语塞,他脑筋转的飞快,说道:“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这事儿不难查,您大可以去找找当日去康宁伯府上求亲的人,真伪一问便知。” 谢晞见这一次谢晏的神色不似作伪,还待再问,曹琅却是突然说道:“殿下,这谢晏所做的一切,东厂是了如指掌,他的身上问不出什么大事了。澹台松就在隔壁,你要不要去问上一问?” “曹公公深知我心,咱们去看看澹台松。” 谢晞直起身子,随意拍了拍衣袍的下摆,说道:“这谢晏得罪了我,我还在想该如何折磨他,还望公公留他一口气,等我消了恶气再说。” “奴婢晓得,请殿下放心,东厂做事一向最守规矩。” 曹琅朝谢晞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谢晞当即就迈步离开。 谢晏眼见着这个机会错过,不知道又要在这里受多少的罪,当即大声喊道:“殿下,你听我说啊,我真的没有冒犯林大小姐!” 他身边的那汉子厉声喝道:“按大衍律,监牢重地,不得大声喧哗,违者鞭十五!” 谢晞走了很远,依旧能听到鞭子抽在人身的声音,以及谢晏不住的惨叫,看来打在谢晏身上的,可远远不止十五鞭。 他摇头笑道:“曹公公,多谢你给本王出气,这份恩情,本王记下了。” 曹琅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指着不远处的一处牢房说道:“澹台松就在那里,咱们过去见见。” 不同于谢晏那边的血肉模糊,澹台松这边的待遇却是极好。不但桌椅齐全,墙角那个狭小的床铺上还铺着厚厚的软草。 因诏狱内光线昏暗,桌子上还燃着一盏油灯,发出豆大的一点光芒。澹台松正倚着桌子,手中捧了一本书仔细翻看。 听到有人到来,澹台松抬头去看,见来人是曹琅和谢晞,就将手中的书扔在了桌上,说道:“我说过很多次了,士可杀不可辱,曹琅,有本事你就让我死在诏狱之中,我可决不会同你这阉人同流合污!” 曹琅笑了笑,一张脸上满是讽刺的意味。 他先是同谢晞道:“殿下,你也瞧见了,奴婢可是没亏待澹台大人,日后遇到了内阁诸位大人,你可要替奴婢说几句公道话。” 诏狱之内,就算是尊贵如谢晏,也免不了要受一些皮肉之苦,更何况,这澹台松和司礼监一向不对付,没少说过曹守礼的坏话。 谢晞不知道曹琅为何会单单对澹台松客气,正要细问,只听曹琅接着说道:“澹台大人,咱家今日也不问你别的。咱家就是好奇,你和你的大儿媳妇苟且这么多年,怎么就没人发现呢?” 一百六十九 私通 澹台松一个哆嗦,差点没有跌倒在地上。他看向曹琅,瞪视了良久,才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指着曹琅说道:“你……你……血口喷人!” 曹琅嘴角勾起,说道:“咱家从来不会无凭无据地冤枉好人,卫王府上的东西如今已经到了咱家的手里,澹台大人,要不要咱家去找找,看看里面有没有你的东西?” 澹台松目光闪烁,终究是有些心虚,说道:“什么卫王府,我与卫王府素无往来,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到了这诏狱里,咱家也不怕你抵赖。你可知道,卫王世子也进了诏狱,就在不远的那处牢房里,方才你听到的惨叫声,就是从他那里传来的,怎么,你要不要跟他见上一面,让他帮你回味一下?” 曹琅眉眼间皆是笑意, 在澹台松看来,曹琅却是如同一只毒蛇一般,正盯着自己在看。 这些年来,卫王府上一直拿着他的品行有亏来要挟他,同时又一力扶持,还把他安在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上。 因卫王是藩王,按律来说,澹台松是不能和藩王有所来往。但做的事又是极其隐秘的事,一开始与卫王的往来并不多。 在经历了前几年的提心吊胆之后,澹台松逐渐就放心了下来。 谢晏成人之后,忌讳就少了许多,澹台松经常主动为卫王府提供线索,卫王有什么要求也由谢晏代为转达,这中间,自然少不了澹台松的好处。 虽然澹台家是京城的名门望族,向来不缺银钱,但送上门的好处,澹台松也不会推辞,久而久之,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左右卫王地位尊贵,不论出了什么问题,也都有卫王挡着,决计不会出什么岔子。 这些日子被禁锢在诏狱之中,澹台松不但衣食不愁,东厂也丝毫没有动他,还尽量满足着他的要求。 澹台松一直以为,这都是卫王在暗中庇护自己。 听到谢晏也被关进了诏狱,澹台松心内慌乱,后退了几步,坐倒在身后的稻草之上,颤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曹琅看了谢晞一眼,朝澹台松说道:“我翻了一下吏部的档案,自正兴五年开始,你在刑部任右侍郎,你和我们说说,卫王府上那些箱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澹台松知道自己落在东厂手里,这些事自然是无法隐瞒的,咬了咬牙,说起了前因后果。 “自我升任刑部侍郎之后,卫王殿下就找上了我,一开始只是说当年的京兆府尹得罪了他,让我替他找一下线索,他好出一口恶气。” “那京兆府尹本来身上就不干净,我也没有费太多力气,就找到了不少罪证。当时想着卫王身份尊贵,我办了这案子也没什么好处,只会平白得罪人,就把那罪证交给了卫王殿下。” “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曹琅嘴角闪过一抹揶揄的笑,说道:“我可是听说,这件事,你收了卫王府两千两银子。” 澹台松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讷讷说道:“这事我也花了不少关系打听,自然不能让我白白亏了钱,那些钱也就是一些补偿。” “总之都是你有理,你接着说下去。” “后来卫王又找到我,说是大理寺卿那里,想让我帮忙找一下大理寺卿的漏洞。” “我当时就傻眼了,大理寺卿高高在上,哪里是我一个侍郎能查的?再说,我可不想闹出什么事端,就拒绝了卫王的要求。” 说到这里,澹台松脸上闪过了一丝愧色,说道:“我本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没想到过了几日,卫王拿出几张纸,说他那里有我……的证据,人证他都找到了,随时可以让我身败名裂。” 谢晞听到了这里,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澹台松,你和儿媳妇私通,居然还有人证,这可真是奇怪哉也!” 曹琅对他打断澹台松的说话甚是不满,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谢晞强忍住了笑,说道:“澹台大人,你不必理会我,接着往下说。” 澹台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隔了半晌,还是接着说道:“下官……罪员也是没办法,卫王殿下拿着罪员的把柄,罪员不得不为呀。” 曹琅扬眉道:“定罪不归咱家去管,你就跟咱家交代一下,你这些年到底做了哪些事。” 澹台松脸上闪过了一丝为难,曹琅“嗯”了一声,又开口问道:“不愿意么?那正好,那边还有个谢晏呢,咱家问他就是。” “罪员只求一件事,请殿下和曹公公成全,只要能答应罪员的请求,罪员愿意尽数交代。” 澹台松老脸通红,忸怩着说道:“罪员身上的那些事,还请两位保密。” 曹琅当即就应了下来,有了澹台松的配合,这一番问话就轻松了许多。 曹琅叫了一个书办进来记录,不到半个时辰,澹台松就将自己这些年和卫王府的所作所为尽数交代了出来,顺带着还交代了不少小道消息。 签字画押之后,澹台松见曹琅的脸色不错,又试探着说道:“罪员已然尽数交代,务情曹公公高抬贵手。” 曹琅笑道:“澹台大人放心,难得你如此配合,省了咱家不少事,该关照的咱家自然会关照。” 谢晞陪着曹琅一起出了诏狱,顿时眼前一亮。 虽然仅是一门之隔,门外阳光正好,镇抚司的院中栽种了几株木槿,正开着几朵粉色的小花,与方才那阴暗血腥之地实在是天差地别。 方才在诏狱里听谢晏没有去给林紫苏提亲,谢晞心中的戾气少了许多,笑着同谢晞说道:“曹公公,今日长了不少见识,可真是不虚此行。你这诏狱倒还不错,以后咱们常来常往,我可就是你这里的常客了。” 曹琅笑了笑,说道:“殿下位高爵显,若是喜欢,就是常住这里,奴婢也无异议。” 谢晞听曹琅说的阴阳怪气,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谢晞还想再耍两句嘴,曹琅叫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千户过来,随口吩咐道:“你去一下澹台府上,带着澹台松和他儿媳妇私通的证据。” 末了,曹琅又强调了一句:“到后先把澹台家的人都叫上,务必要亲手交给澹台夫人。” 一百七十 中暑 谢晞朝曹琅伸了个大拇指,说道:“曹公公,你这一手玩的可够绝的,本王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方才我答应的是我会保密,可没说我属下的人也会保密。” 曹琅嘴角泛起一抹阴冷的笑,轩眉问道:“澹台松为虎作伥,难不成,殿下还想放他一马?” 曹琅的这个做法甚合谢晞的心意,不过这手段教他有些忌惮。 谢晞哈哈大笑,说道:“不知这澹台松是如何得罪于你,这案子还没审完,怕是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 虽是如此说,他觉得这个曹琅着实是个危险人物,以后还是少和曹琅来往为妙。 谢晞今日这一行,是为了问清楚谢晏到底打的是什么心思。然而山重水复,没想到这事儿竟然不是谢晏干的,这件事还需要自己再去好好查一下。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觊觎他的苏苏! 谢晞急不可耐的就想去查当日去康宁伯府提亲的人,但今日是得了皇帝的命令,总是要回宫复旨。他闷闷不乐回宫复旨的时候,他心念的林紫苏正挨个药店买药。 御马监的黄胜偷偷地向林远志递了话,请林紫苏配制一些祛疤的药膏。 林紫苏当即就允了下来。这个黄胜,和自己的师父孙杜仲也算有些交情,况且当日在师父的药铺里,自己也说了可以配出这样的药。 林紫苏今日得了个空,就带着掠影,到家门口的药店里买药。 正值酷暑时节,这连着十几日都不曾下雨,天气闷热,中暑的人甚多,药店里挤满了人,队伍一直排到了药店之外。 林紫苏排了半个时辰,这才轮到了她。她刚和伙计报了要买的药,就听身后扑通一声,紧接着人群里发出了一声声的惊叫。 她朝人群中看去,隔着重重的人影,还是看到了个大概。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倒在了店里的地上,脸色苍白,牙关紧咬,似是中暑晕倒。 这店虽是药店,不过平日店里也有大夫坐诊,听说有人中暑,忙上前施救。 那大夫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上前看了那妇人的症状,又简单的搭了下脉,摇头叹道:“哎,老天爷这是要收人了,这几天热的要命,连点风都没见着,看看,这又多了一个中暑的。” 大夫在那妇人身上扎了几针,那妇人便悠悠醒转,对着大夫千恩万谢。 那妇人还在地上坐着,刚和大夫说了几句话,突然间就四肢抽搐了起来,接着口吐白沫,竟又晕了过去。 这一次比方才的晕倒更为可怕,这妇人方才是说话时晕倒,牙齿咬住了舌头,已然从嘴角溢出了鲜血。 乍然看见了血,不光是四周围观的人,连同着大夫都有些惊慌。他忙去招呼了两位伙计过来,往这妇人的嘴里塞了牛角,以防咬伤了舌头。 那大夫本以为没什么大事,却拿这妇人的病症始终是无可奈何,接连试了针刺、灌药、烟熏,那妇人终是不醒。 时间一久,四周围观的人便有人对这大夫质疑了起来,一个妇人尖着嗓子说道:“往日里有徐老大夫坐镇,看着小徐大夫医术也还不错。这徐老大夫一不在,小徐大夫连个中暑都治不好了,唉,后继无人呐!” 这家医馆是祖传的医馆,在京中开了有上百年,如今当家的大夫正是那妇人口中的徐老大夫。 徐老大夫已然年过花甲,平日里看诊已然有些精力不济。小徐大夫是徐老大夫的二儿子,在药店里行医十数年,医术还算不错。 因确定要接徐老大夫的衣钵,他得到了父亲的亲手指点,看病早已能独当一面,没想到今日遇到了疑难杂症,将平生所学全用了上去,竟然是无济于事。 四周的人听了那妇人的话,也是暗暗起了议论,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声说道:“说的是啊,要是徐老大夫在这里,哪会如此麻烦!” 另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说道:“小徐大夫可是徐老大夫手把手教的,不会这么差劲吧。” 林紫苏见小徐大夫急的满头大汗,而那个妇人脸色已然发青,若是再得不到医治,怕是就要魂归西天了。 她上下分开了人群,朝那小徐大夫施了一礼,说道:“这位大叔,我看这位大娘的病情不容乐观,可否让我一试?” 小徐大夫本来急的一头火,听有人说要帮他诊治,心头一喜。 然而抬头看见林紫苏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还梳着小女孩儿才有的啾啾头,心顿时又沉了下去,他也不想和这小孩子多说,大声喊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儿,领到一边去,这还有病人呢!” 林紫苏见这小徐大夫不信自己,只得说道:“我知道你不放心让我医治,不过这位大娘脸色发青,嘴唇发乌,你可得尽快医治才行。” 林紫苏说的这些小徐大夫又何尝不知,若是这个妇人死在了医馆当中,他们家的名誉定然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他心急火燎地试遍了能想到的法子,但那妇人始终是昏迷不醒。 小徐大夫听林紫苏说的头头是道,又打量了她几眼。就见她一张小脸上满是自信,眼神坚定,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四周围观的人听小徐大夫这口风,竟然是要任由这样一个无名少女来为那妇人治伤,纷纷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这样小的一个丫头哪里会治病啊!小徐大夫,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可不能草率行事!” “小徐大夫,徐氏医馆可是你祖父和父亲的心血,如今也算是名声在外,你这样做,可是要毁掉了医馆啊。” “我看啊,还是及早去请徐老大夫过来,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听的小徐大夫心头火起,他自然也想过去请父亲过来。 可自己家住在南城,到这里一来一回至少得要半个时辰,这病人,可等不了那么久! 小徐大夫心一横,反正自己是治不好这妇人,左右是司马当做活马医,不如就让林紫苏试试。 他当下就说道:“这位姑娘,人命关天,你若是有什么好的法子,不妨过来试试!” 一百七十一 质疑 众人都是一阵错愕,都觉得这个小徐大夫是不是疯了,竟然拿人命和自家医馆的名声来开玩笑。 林紫苏自然知道人们对自己的质疑,易地而处,自己见到一个这样的小女孩,也不会给予太多的信任。 不过这会儿正是紧急的时候,根本没有分辩的时间。 既然小徐大夫同意让她医治,事不宜迟,她先是上前探了一下那妇人的脉搏,又仔细检查了那妇人的后颈和手腕。 随后就从怀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金针,直接朝那妇人的胸口刺了过去。 旁人见她竟然随身携带的有金针,一些人已然有些相信她是个大夫的说法。 待见她双指纷飞,手中的金针不住的刺向那妇人的身上,个个都是惊奇,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姑娘,竟然有这么高明的手法。 那小徐大夫更是吃惊,眼见着林紫苏隔着衣服施针,仍是下针精准,妙到颠毫。就是自己的父亲亲临,怕是也没有这样的手法。 他的眼光不住地在林紫苏的手上和脸上打量,心中既有些吃惊,又有些艳羡。他心中猜测着,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有这么高明的手法,不知是哪位神医门下的高足? 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林紫苏便施针完毕,十几根金针沿着那妇人的身子刺了下去,沿着胸口和肚子一路朝下,她轻轻捻动着金针,不过几息的时间,就听那妇人“哼”了一声,想来是有了直觉。 那妇人悠悠醒转,没想到身边围了一大圈的人,当即就吓了一跳。 她还想大叫出声,这才发觉口中塞有东西,正要起身做起,伸手去掏,林紫苏忙制止道:“大娘,你刚刚醒转,先安心在这里躺一会儿再起来。” 林紫苏先是将那妇人口中的牛角取了出来,接着一一取下了金针。 小徐大夫见她针灸的穴道和自己施针的穴道大不相同,低声问起了究竟。林紫苏不欲多说,只说道:“这位大娘不是中暑,只是吃坏了肚子,徐大叔您按中暑来治,自然是治不好的。待会儿我给她写个药方,她按着药方吃,应该就无大碍。” 林紫苏说的轻巧,四周围观的人听说没什么大事,皆是松了一口气,小徐大夫那边却是一脸疑问。 小徐大夫虽然不是什么神医,但也绝不是什么庸医,一开始他的确是医错了,但后来就发现,这妇人可不是吃坏肚子那么简单, 不过林紫苏不欲多说,小徐大夫也不好多问。林紫苏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自然是千恩万谢。 过不多时,地上那妇人心神回复,精神有了些好转,挣扎着竟然站起了身。 这等神乎其神的医术,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方才的质疑霎时间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夸赞。 “这位小神医可真是厉害!” “是啊是啊,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小的人儿,居然会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另外有一个背了个箩筐的汉子小声说道:“哎,这个小姑娘我好像认识,她不是康宁伯府上的大小姐吗,她可是……” 那人说到这里,立时就停了说话,不再说下去。 药店里的人正齐齐赞叹时,就听到店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接着就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喊道:“大捷!北境大捷!” 这声音嘶哑中有带些疲惫,却是甚有气势,惊动了满街的百姓。 其实大衍苦北狄日久,难得听到捷报。这一次竟然露布报捷,想来是一场大胜,药店内的百姓欢喜不已,纷纷涌了出去,在街上高声欢呼。 林紫苏透过门窗向外看去,就见远远过来一匹马,那马上有一个兵士,兵士背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挂了一大块红色的露布,上面赫然有“北境大捷”四个大字。 露布上还有许多小字,然而马匹从大街上飞驰而过,那些小字却是没人能看的清楚。 林紫苏也就是看了一眼,趁着店里没什么人,接着写出了一个药方,递给了店里的伙计。 伙计见小徐大夫对着这个少女甚是钦服,自己更是不敢得罪,应声就去抓药。 林紫苏趁着没人,低声问刚刚昏倒的妇人道:“大娘,你这病是吃错了东西,你能不能仔细回想一下,今天到底吃了什么东西?” 那妇人习惯性地挠了挠头,接着痛的咧开了嘴。方才摔倒,正是磕中了她脑后,一时半会还没察觉,这不自觉地挠头,顿时就发觉脑后肿了个大包。 这一痛,让那妇人打了个激灵,顿时就想了起来。她大声嚷道:“一定是那个挨千刀的外乡人,怕我偷吃了他家的东西,就将他家里的东西都下了毒!” 那妇人说起这个起因,她家住城西十里镇。 顾名思义,这十里镇离京城有十里,十里镇再往西北去,是蜿蜒不断的碧云山。这十里镇甚是荒凉,也不过就是几百人的小镇。 不知从何时起,镇上到了一群流民,那些流民个个身高马大,镇上的人也不敢驱逐,只得到县里报了官。 那流民首领到县衙里转了一圈,接着就被放了回来,从此这一行人就在十里镇上住了下来。 突然多了几十个外乡人,镇上的百姓都是惊惧万分。好在这群流民甚是安分,找了靠近碧云山的一处荒地住了下来,接着便在那荒地上垦荒种田,除了买一些米粮之外,平日里也很少跟镇上的人来往。 十几年住下来,镇上的百姓也早已习惯。但从今年开始,这群人突然就变得不正常起来。 这几个月,镇上的百姓就发现,这些原本安分守己的外乡人突然就猖狂了起来,屡屡和百姓们发生纠葛。 这些外乡人不但强抢百姓的粮食,还有人在偏僻之处调戏年轻的姑娘,吓得镇上的百姓纷纷不敢出门。 百姓们对这群人恨之入骨,个个都是怒火滔天,私下里纠集了几百人,还雇了几个江湖人士,过去讨公道。 本以为免不了要和这些人动手,到了这群人的居处才发现,这伙人竟然早已不知去向。 一百七十二 奸细 不过是短短的几日,这些人无影无踪,自然是奇事,镇上的百姓们痛快之余,又觉得恐慌,慌忙去报了官。 然而京郊几个县的县令皆是因贪腐被查,这个县的县令贪的有些多,直接被送去了刑部。 新的县令还没派下来,县衙里只有县丞理政,无暇顾及这等小事,左右这伙人也无户籍,派了两名差役探查了一番,就草草了事。 然而镇里的百姓听说这伙人走了,立时就生了其他的主意。这伙人在此地经营了十几年,不但开垦了数百亩的荒田,还存了许多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镇上的百姓又等了十几日,见那伙人再无动静,就有几个胆大的瓜分了那伙人存下的东西。 这妇人家里的男人甚是胆小,不敢上去强抢。妇人气不过,见田里种下的东西长的肥硕,就偷偷割了一些回家煮来吃。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自己先试着煮了一些。哪知道刚吃了一顿,就出了这样大的灾殃。 到了这个时候,那妇人满心懊悔,一边哭诉着自己的遭遇,一边痛骂着那些外乡人包藏祸心。 林紫苏轻声安抚了几句,说道:“大娘,你这病症也不算麻烦,只不过要对症下药,需要知道你吃的是什么东西。今日帮你行了针灸,再有两次就可以医治的差不多。一会儿给你开些药,你先回家吃着,三日后的此时,我在这药铺里等着你,给你再行一次针灸,你把那外乡人种的东西送过来,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妇人听了林紫苏的话,顿时有些为难,这徐氏医馆是开在城东,她来一趟可着实是不容易。 她也是听旁人说起了徐氏医馆,为了医治身上的病症,今日起了个大早,才总算在这个时辰赶到了城西。 要是还要连着来两次,那可着实是有些麻烦。 那妇人面有难色,嗫嚅着问道:“姑娘,我这病真的如此麻烦吗?” 林紫苏沉思了片刻,笑着说道:“这也不算麻烦,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娘你且放心,你这只是吃错了东西,我一定能治好的。” 那妇人正忧虑时,林紫苏装出一副在盘算的模样,说道:“这样罢,过两日我正好要去碧云山上香,你与我说一下你们村子的方位,到时候我去看看。” 那妇人千恩万谢,与林紫苏报了自己的姓氏,她自称田张氏,并说了自家的住址,林紫苏一一记下。 说话时,那伙计早已经配好了田张氏的药,也把林紫苏的药给包好了。 林紫苏趁着店里没人,辞别了小徐大夫和田张氏回了自己府上。 她回去的一路上想着那田张氏的遭遇,越想越是心惊。 田张氏所中的毒是一种名叫铣草的草药,《本草经》记载,该草药常见于北境,性凉大毒,可做外敷消肿,不可内服。 十里镇上的这一伙人能将铣草种在京师,想来与北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晞刚刚才抓了一个乌建梁的北狄奸细,这又冒出了一伙北狄人。而且照田张氏的说法,这伙人在京师潜伏了十余年,怕是做了不少事情。 这样想的话,在前一世里,皇帝极有可能就是死于北狄之手。 她想起前世谢曜继位之后,北狄大举入侵大衍,不过最后终究还是退兵。 退兵的原因她已经记不清楚,总之就是北狄气势汹汹地打了京城,忽然就愿意撤兵和谈了。 或许是,北狄的目的已然达到,这才撤兵? 然而又有些说不通,前世里,关于和谈,谢曜和朝臣的意见不和,直到她身死之时,大衍和北狄的和谈始终僵持,北狄并没有占到任何的好处。 北狄奸细在十里镇的这个地方潜伏,定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一世既然教自己遇到了,这个地方,自己可要亲自去看看才行。 她还没进家门,就吩咐掠影再去十王府上传个信,与谢晞详细的说一下今日的见闻。 前几日的风波渐渐平息,康宁伯府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只不过前些日有些损毁的地方,如今却是一时半会儿难以修复。 前院子里原来的两颗海棠树,被刑部的官差以树下埋有赃物为由拔掉,原本的位置光秃秃的,只得暂放了两个鱼缸。 门房处的管事见了林紫苏回府,连忙上前问好,林紫苏随意回了几句,正要会后院,就听那管事低声说道:“大小姐,二少爷今日又偷偷地溜了出去。” 这一次正是因为林防风的疏忽,才有了后面的栽赃。事后听说自己差点惹了大祸,林防风吓得不轻,在自己的小院里躲避了几日。 直到听说林紫苏衣锦荣归,这才敢放心的来到前院。只是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就故态复萌,又去街上浪荡去了。 说来也巧,那管事刚禀报完,林防风哼着小曲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的自得。 林紫苏看到了他,笑着问道:“二哥,你这是打哪里回来?” 林防风没想到竟然会在家门口见到了林紫苏。 对于自己的这个大妹妹,林防风如今是既羡又怕。 当日了林紫苏带着一帮婆子到林防风的书房里搜东西时,让林防风心有余悸。 尤其是当着林紫苏这个妹妹的面儿,林防风私藏的秘戏图被当众抖露了出来,这是林防风一直不愿回想的场面。 如今林紫苏又得了皇帝的赏赐,林防风面对林紫苏时,更觉满身压力。 就像现在,两个人在大门口站着,听到林紫苏的问话,林防风丝毫没有做哥哥的风范,低声应道:“大妹妹,我……我……没去哪里,就是出去随意转转。” 林紫苏对于这个二哥没什么好感,可不信他只是在街上随意转转,八成又是找那些泼皮无赖去斗蛐蛐、玩骰子去了。 她只是一个妹妹的身份,而且二叔林无患也到了京中,林紫苏不好说教太多,随意的和林防风说了几句话,回了后院。 自从到了自己的听风院里,林紫苏就闭门不出,开始配制祛疤的良药,一直到了晚上用膳时,毕氏遣了人过来,这才停了手中的活儿,去了前院。 一百七十三 脸色 其间掠影从十王府上回来,回复说敦王殿下外出未归,她把话带给了敦王府的长史冯仁元。 掠影回话时,林紫苏也没太在意,只顾着在药炉前忙活。 直到晚上去了前院,这才惊觉,如此一来,怕是今晚谢晞又要到自己的房里来找自己。 林紫苏的心里轻松了起来,又有些发热。 想到自己让掠影过去传话,是不是会让他误会,自己是有意邀请他到自己这里? 饶是林紫苏两世为人,脸上也泛起了羞赧之色。 自己今天的这个举动完全是无意,只是听说了北狄奸细,首先想的就是请谢晞帮忙,看看和谢晞要查的案件是不是有所联系。 自己只是想给传达一个口信而已,可没有主动邀请他过来。 林紫苏在心中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也就心安理得了起来。 对,一定是这样! 林紫苏到前院时,见一家人都在等着她过去,忙向长辈们告了罪。 经历了刑部的查抄,又有了林无患的约束,黄氏如今是安分了许多,不再是初到京城时的蛮横。 不过见到林紫苏平白得了皇帝的赏赐,心里终究是不太平衡。此时见一家人都在等着林紫苏,忍不住讥讽道:“我说大姐儿,您如今是皇帝的红人,这谱儿也越来越大了,就连吃饭,这一家人可都在等着你一个人呢。” 黄氏此话一出,林远志和毕氏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林问荆则是对她怒目而视。 坐在黄氏身旁的林无患见气氛不对,连忙拉着黄氏的袖子,低声喝道:“可又胡说了!” 黄氏见丈夫冷着一张脸,心中老大的没趣,气鼓鼓的拿起面前的筷子,说道:“是啊,这个府上,你们都是明白人,就我一个人胡说八道!” 林紫苏先是坐了下去,微笑着说道:“侄女自知年纪幼小,可不敢在长辈面前摆谱。二婶指责的是,今日之事,确是侄女失礼,日后一定注意。” 黄氏没想到,一向喜欢和自己作对的林紫苏,今日竟如此好说话,还以为是林紫苏向自己服软,心下略有些得意。 她却不知,林紫苏急着用完膳回自己的院子去见谢晞,自然不愿和她逞口舌之争。 林紫苏没有反击,黄氏自然也没了挑话的由头,这一顿饭吃的极快。饭后林紫苏正要回去,却被林远志叫住。 “大姐儿,你且留下来。” 林远志起身走了出去,林紫苏紧跟在父亲的身后。 两人一起去了外书房,林远志刚刚坐下,就开门见山说道:“敦王殿下今日去了刑部,调取了历年来一些朝廷官员的卷宗,说是奉旨查案。” 这些日子以来,朝廷当中政局动荡,官员们起起落落,在职的官员个个都是惴惴不安,生恐牵连到了自己头上。 林远志刚升了刑部右侍郎,他出身寒门,不像朝中的许多官员各有派系,对眼前的风波也不甚在意。 宦海沉浮十几年,眼下得了这么一个机会,他自然是想有一番作为。 眼下刑部尚书还在空缺,刑部左侍郎也是初来乍到,正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时候。 但去刑部查案的人竟然是谢晞,就让他有些头痛了,谢晞是受封过的藩王,按大衍的规制,是不能插手朝政的。 最让林远志忌讳的是,谢晞居然私下里和他说,他是为自己家查案。 林远志有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谢晞看着自己的时候,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谢晞的笑让林远志心里有些发毛,偏偏又不好问的太明白。 他想着女儿在宫里呆了一个月,说不定听到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这才将林紫苏留了下来。 林紫苏听父亲说起刑部的案子,还以为父亲是想让自己给他出谋划策,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林远志斟酌了片刻,说道:“敦王殿下说,他是为咱们家查案子,为父实在不知他是何意,你在宫里,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林紫苏当即就明白了过来,想来谢晞去刑部,是为了卫王府上的事。 但和父亲说的如此直白,就差说是为了自己查案了! 这个谢晞,果然不能给他太多的好脸色! 林紫苏心中对谢晞腹诽着,脸上却是有些发烧,好在书房里的灯光昏暗,林远志也看出她有任何的异状。 林远志见女儿未曾答话,又自言自语道:“这个敦王殿下,行事歪七扭八,不知道陛下怎么会将如此重任交给他,若是他天天到刑部来,我可真是吃不消。” 父女二人的谈话就在一阵沉默里结束,林紫苏匆忙回了院子,静候着谢晞的到来。 她打定主意,等见到了谢晞,一定要先给他一些难堪,省的他得意忘形。 然而,谢晞今晚没有来。 一直等到了子时,也不知道翻了几个话本子,始终没有见到谢晞的身影。 谢晞是出了什么事? 她悬着一颗空荡荡的心睡下,又带着一丝落寞醒来。 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忙活了一个上午,中午她正要小憩时,谢晞却突然从窗外跳进了她的房间。 林紫苏见到谢晞,先是一阵惊喜,接着就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自打认识谢晞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光天化日之下,要是被人看到,那自己可就是百口莫辩。 不过林紫苏转念又想,能到自己院子里的人,也就是自己身边的几个丫头而已,就算看到了也是无妨。 自己既然同意了谢晞,那就不必忌讳那么多的细节末节。更何况,自己和谢晞的来往,也从来没有瞒着掠影。 这样想着,林紫苏就宽了心,昨晚上心中的那些不快,随着谢晞的到来也早化为乌有。 这会儿刚过了午时,外面的日头正毒,就连聒噪的蝉鸣都有些有气无力。 谢晞显然是来的甚急,脸上还有一道风干的汗渍。林紫苏拿了自己的一块毛巾浸湿,递到谢晞的手中,含笑着问道:“这大中午的,外面的日头可毒着呢,你先擦一把脸。昨日我让掠影给你带的话,冯长史和你说过了吧?” 一百七十四 幕后 谢晞接过了帕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顿时满鼻的清香,觉得这香味甚是不错,笑嘻嘻地说道:“苏苏有命,我哪敢不从,昨晚出京办了点事,这不,刚回京听说你这里有事,就巴巴地跑了过来。” 林紫苏听谢晞如此说,显然是对自己甚是看重,心中甚喜,口中却道:“我和你说的,也不是什么急事,你也不必如此着慌。” 两人闲聊了几句,林紫苏将昨日自己在医馆里的见闻说与了谢晞听。 掠影与冯仁元已说了个大概,林紫苏又加了一些细节,末了加了自己的猜测道:“我想着十里镇这群外乡人在十里镇居住了十余年,若是北狄奸细的话,怕是早已经渗透到我大衍的方方面面了。” 谢晞一脸郑重,点头说道:“苏苏,此事至关重要,我先找父皇要一些人,咱们明日就去探查一下那个十里镇。” 待林紫苏说完了十里镇之事,谢晞这才和林紫苏说起了自己昨日出城的事。 自那日谢晏否认了提亲一事,谢晞就找人打听了,当日到林府提亲人的来历,乃是礼部右侍郎康朝光的夫人。 礼部右侍郎康朝光是关中人,曾中过榜眼,也算是有些才华。然而在朝中没有什么根基,只得在光禄寺担任闲职。 直到几年前,在皇帝的万寿节上,办了几件极合圣心的事,这才升了礼部右侍郎的位置。 礼部向来是山南乡党的集聚之所,多年来多个礼部尚书皆是出自于山南。因此,这些年康朝光屡遭礼部尚书钱敏中排挤,若不是有皇帝压着,早就被撤职外放。 谢晞问清楚之后,接着就派人去了康朝光的府上。 得到的消息却是康朝光得了升迁,到河中补了河中布政使的缺,一日前已经动身。 谢晞连忙出京去追,带人沿着官道追了半天,直追到了河中地界,却还是没追上康朝光赴任的车队。 到了此时,谢晞心内已然明白,康朝光的身上定然是有蹊跷,且早有了安排。就算自己找到这康朝光,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这京城里能使唤动康朝光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倒不如回京再做计议。 听谢晞说完,林紫苏秀眉微蹙,问道:“如此说来,给我提亲的事,不是卫王府来恶心我的,也是有人故意使的阴谋?” 谢晞点头说道:“不错,这幕后黑手是个高人,连我的反应都给算计进去了。” 回想这次的事情,幕后之人显然是对京中的动向所知甚多,而且也知晓谢晞和林紫苏的关系不一般,这才借了卫王府的名头到林家提亲。 正是因为康朝光夫人到林家提亲,谢晞听说之后闹到了御前,再由谢晞将卫王府的所作所为捅到了皇帝那里,接着才有了查抄卫王府。 这里的算计一环扣一环,对准的是林紫苏,打的却是谢晞身上的主意。 卫王府是大衍一等一的藩王,多年来任凭御史们参奏,一直都是巍然不动。加上皇帝有心庇护,寻常人到皇帝那里参奏卫王府,落不了什么好处。 也只有谢晞这样的人,才敢不管不顾的闹到御前。皇帝担心闹出什么大乱子,不得不重视此事,这才有了随后的查抄卫王府。 眼下谢晏进了诏狱,卫王府被软禁在了府里,在外人看起来,卫王府是自作孽不可活,怕是要难逃罪责。 但在谢晞和林紫苏的心中,却都有着隐忧。 若此事只是单单针对卫王府,那还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怕幕后之人还有后招。 如同皇帝中毒一般,表面上看只是皇帝得了一场病,然而深究下去,就会发现有北狄参与其中。 不过这次针对的是林紫苏,不同于谢晞对自己的算计,谢晞那只是一场恶作剧,而这一次,背后之人怕是想将林紫苏拖入到无尽的风波当中。 林紫苏想起了几个月前,谢晞和徐文韬他们的赌约,当时谢晞为了赢得赌约,不惜编造流言在京城中广为传播。 这一次的幕后之人,比谢晞做的更干脆,直接派人到自己府上来提亲。自己在京中的口中是皇帝的红人,这流言根本不用人推动,直接就传入到谢晞的耳朵里。 林紫苏自嘲道:“这人可比你厉害多了,你以前算计我,还要让人去状元楼散播传言,这一次的提亲,只用找个人到我家动动嘴皮子,已经传的满城风雨。” 听林紫苏毫不介怀的提起往事,谢晞心下也轻松了起来,笑道:“能使唤动康朝光的人,满打满算也就那几个人。我找人问问,看看这康朝光到底是和谁在勾结。” 说到二皇子谢晖时,林紫苏心念一动。 她想起了前世,谢晖连同方栾、章若谷一道逼宫,虽不知其后如何,但这个谢晖,隐藏的势力不容小觑。 若是被谢晖盯上,那自己和谢晞可要有不小的麻烦。 林紫苏抬眼,向谢晞说了自己的想法。 谢晞笑道:“若是幕后之人是谢晖,那我可是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谢晏一直是我二哥的爪牙,二哥愿意壮士断腕,那就是是谢晏在我二哥那里没有利用价值了。” 说完这些,谢晞唯恐林紫苏不知道谢晖的为人,又道:“我这个二哥,从小到大精于算计,他要是这幕后之人,那也没什么意外,只是不知道他又想闹出什么风浪来。” 林紫苏深以为然,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康宁伯府中,谢晞和林紫苏推演着幕后黑手的图谋。殊不知,两人口中的谢晖,正在西三所的居所当中大发雷霆。 在谢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一身青衣打扮的老太监。 若是仔细分辨,就不难认出,这个太监打扮的人,竟然是那名叫虞师中的老者。 一会儿的功夫,谢晖已然砸了一套前朝的杯碟,又将桌上的一块田黄镇纸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虞师中识得这些物事的价值,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之色。 谢晖发了一会儿火,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沉声说道:“那个康朝光是如何办事的?不是让他找人向林二姑娘提亲吗,怎么成了给林紫苏那丫头提亲?” 一百七十五 落空 虞师中说道:“听说是康朝光的夫人亲自去了林府,不知道是口误还是怎么回事,自打她去了之后,当晚京中就传出风声,说是卫王世子求娶林大姑娘。” “我说谢晞那个混账怎么会盯上了谢晏,原来如此!” 谢晖恨恨说着,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康朝光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为何还能升任河中布政使?这是谁给的举荐?” 皇帝因中毒一事,这几日在宫内大肆搜查,查找可疑的北狄奸细。 谢晖为了掩人耳目,一直呆在宫里没有外出,全然不知,宫外发生了何等天翻地覆的事情。 谢晏是在谢晖在宫外招揽的人之一,因卫王的身份特殊,谢晖很多无法在皇宫里私藏的东西,皆是放在了卫王府里。 这些费劲心机才到手的东西,也就放在卫王府上,谢晖才安心一些。 他听说卫王府对林家的二姑娘和骆家的三姑娘有意思,这次本来是想,成全了卫王的心愿。 哪知一字之差,弄错了提亲的对象,中间闹了这么大的一个岔子,才招致了一场暴风骤雨。 皇帝这次全然不念兄弟之情,不但将卫王府围了起来,连带着卫王府里的东西也被查抄。 等他接到卫王府被查抄的消息时,已是当日的中午,因事情来得紧急,谢晖根本做不出任何的应对,只能眼睁睁见谢晏进了诏狱。 这一次东厂前去查抄,怕是这几年所积累的心血全部都要付诸东流。 想到这里,谢晖气就不打一处来,怒吼道:“这个康朝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去,去找到他,让他给本宫说出了原因来,如若不然,本宫定叫他家破人亡!” 虞师中面有难色,说道:“老朽听说,卫王府上的那些东西,已尽数被曹琅那阉人查抄,咱们想拿捏康朝光,怕是不太容易了。” 虞师中的意思非常明显,这康朝光往日是有把柄在卫王手中拿捏着,自然会乖乖地听话。 如今他的把柄已然到了皇帝手中,不说那康朝光去了河中赴任,就算他仍在京城,怕是也再难听令了。 谢晖木然站立了良久,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去,低头沉思了片刻。 等他抬头时,已换了一副和善的口气,说道:“方才本宫情急之下,一时口不择言,虞先生莫怪。” 虞师中见谢晖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对谢晖的这番气度颇为欣赏,笑着说道:“老朽怎敢怪罪殿下,今日冒险混进宫里,就是想和殿下合计一下,咱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谢晖点了点头,说道:“虞先生说的不错,往事不可追,谢晏进了诏狱,就怕他供出一些东西,到时候,咱们可就难办了。” “老朽看陛下的意思,对卫王尚有姑息之意,只是被朝臣盯得紧,这才不得不查抄卫王府。唯今之计,只能是找个由头转移风向,只要没人关注此事,过不了几个月,卫王世子就会从诏狱里放出来。” 谢晖深以为然,卫王这些年内,所犯的事着实是不少,御史那里的参奏也时常有。但卫王府始终能屹立不倒,和皇帝的纵容是分不开的。 如今皇帝大病初愈,只要有别的事分散一下心神,恐怕就会将此事放在了一旁。到那时,他再找个机会为谢晏求情,此事就算揭了过去。 可这个由头却也不太好找,事情太大的话,怕是还会引火烧身;事情太小的话,又无法引起朝臣的注意,最好是那种既耗费时日,又无伤大雅的大事。 虞师中说道:“老朽这里有两个法子,请殿下参详一二。” “往日我们能掌控那些官员,无非就是拿了他们的短处,他们畏惧我们,这才愿意听从我们的吩咐。若是传出去风声,说他们的这些把柄到了陛下的手中,您说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谢晖抿紧了嘴唇,说道:“你是想浑水摸鱼?教百官人人自危,然后就放过卫王?这也不失为一条好计,不过虞先生,咱们本意是为了将此事掩盖过去,这样一来,反而将此事摆在了明面上,一着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虞师中点头称是,接着又道:“殿下虑的是,那就只能用另一个由头了,几位殿下如今都已到了选妃的年纪,殿下不妨劝一下皇上,及早安排选妃事宜。” “选妃?” 谢晖凝神想了片刻,脸上泛出些笑容,颔首说道:“这个由头倒是不错,选妃也是国之大事。父皇前些日子提过多次,要不是这个月朝中的事情比较多,怕是本宫的皇子妃早已选定了。” 虞师中满脸堆笑,说道:“殿下若是同意,老朽也跟下面的人说一下,让他们造造势,给陛下一些压力。只是委屈殿下了,到时候府上可是要有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晖摆了摆手,说道:“谈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不过这人选嘛,到时候还得让我母妃精挑细选才行。那些高门朱户的千金小姐,个个都有自傲的心气儿,我可不喜欢。小门小户的姑娘,反倒是容易把控,不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两人还在计议着一些细节,却是没想到,皇帝的动静,比他们还要快上一些。 当晚,皇帝就召了威远侯、昌国公和内阁,商讨几位皇子选妃的事宜。 在大衍一朝,皇子选妃皆是有章可循,不论是细节还是章程,都有定好的规制,其实没什么可更改的。 但皇帝却是专门和礼部交代,二皇子和敦王的正妃人选他已经看好,不必再进行遴选。 威远侯知道皇帝话中的意思,二皇子妃八成是内定好自家的姑娘,欣然表示认可。昌国公梁广向来没有什么主见,毫不犹豫地就表示赞成。 到了内阁那里,却是遭到了群臣异口同声的反对。 礼部尚书钱敏中当即就跳了出来,指责皇帝此举不合礼制,有违祖宗之道。 内阁众人平日里心思各异,但在选妃这件事上,意见却是得到了空前的统一。 其实理由也是很简单,朝廷行事,自有一番章程。若是任由皇帝异想天开,久而久之,还如何去制约皇帝的一举一动? 一百七十六 取乱 在皇帝看来,为皇子们选妃不过是自己的家事,自己如何做决定,那都是名正言顺。内阁却以“天家无私事”为由,请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的心思自然是昭然若揭,无非就是想借着赐婚,把二皇子谢曜和威远侯绑在一起,以增添谢曜继位的筹码。 内阁众臣齐声反对。以往没有八皇子,皇帝膝下没有嫡子,那作为长子的谢曜娶谁都无所谓,这才让谢曜和那方家大姑娘接了婚约。 但现在皇帝有了嫡子,皇帝还在为谢曜增加继位的筹码,那可就不能容忍了。 内阁众人都是支持嫡子继位,对皇帝的这一做法极为抵制。皇帝与内阁对峙,皇帝寸步不让,内阁则是搬出了祖宗规制。 吏部左侍郎章若谷引经据典,力证此事的不可取之处。 户部尚书陆致远则是直接搬出了祖制,声称“祖制已定,无敢轻议”。 皇帝没想到如此的一件小事,竟会惹来内阁一致的反对,气闷之余,就将目光放在了吏部尚书叶铨身上,他急需一个人给自己帮腔。 内阁五人中,最为难的当属叶铨。 作为皇帝的老师,皇帝不但让他任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还破格将他提到了内阁。以往的内阁奏对,他一向都是站在皇帝这边。 这一次,却是破天荒的保持沉默。 他是皇帝的股肱之臣,但同样,他也是文臣中的一员。在他看来,内阁的理由很对。 嫡庶不分,乃是取乱之道。 叶铨的沉默无疑于火上浇油,皇帝拍案道:“好啊,你们都有道理是不是?就朕没有道理是不是,居然学会拿大帽子来压朕了,朕告诉你们,此事朕已然决定了,守礼,你来拟旨!” 皇帝说着就将一旁侍候的曹守礼叫到了身前,吩咐道:“去把翰林院修撰叫来,既然你们不愿意说话,那这道旨意就不必经过内阁了!” “臣等不敢奉旨。” 内阁五人齐齐地跪了下去,与皇帝针锋相对。 在一旁侍候的曹守礼见情势不妙,忙出来打圆场。 他先是从桌上斟了一杯茶递到皇帝面前,这才朝皇帝弯腰笑道:“陛下,兹事体大,几位大人虽说的有理,不过也只是一面之词,奴婢以为,不如放在明早的朝会上,交由百官议论,方能兼听则明。” 皇帝有些疑惑的看向曹守礼,不知道曹守礼到底是何用意。 内阁已然是群起反对,放在早朝上来议,那帮御史说的话只会更难听,阻力也只会更大。 到时候闹的沸沸扬扬,此事可是万难收场。 皇帝还在犹疑,内阁却是眼前一亮。皇帝铁定了心要支持二皇子,就凭内阁这五个人,就算拦得住皇帝一时,可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让皇帝彻底打消这个念头才行。 若是放在朝会上,有群臣齐齐反对,就算是皇帝,也不得不虑。 内阁皆是赞同曹守礼这个提议,不过钱敏中则是将目光看向了曹守礼,他可不信,曹守礼会和内阁站在同一个阵营。 曹守礼自始至终就没将眼光放在内阁几人的身上,他淡淡瞥了威远侯一眼,朝皇帝笑着说道:“陛下,既然各位大人以为此事与祖制相悖,那不妨慎重一些,放在朝会上议一议也好。” 皇帝这下犯了愁,此时的几个人,还有方栾和梁广未曾发话。 方栾自然是不能亲自开口,梁广是八皇子的舅舅,也决计不会支持这门亲事。 皇帝无奈地看了曹守礼一眼,问道:“守礼,此事不过是朕的家事,放到朝会上议,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 曹守礼又劝说了几句,皇帝最终还是同意了此事,内阁与皇帝之间,得到了一个短暂的平衡。 紫禁城之外的谢晞还不知道,他心念了好几日的赐婚,原本板上钉钉的事,却是被谢曜连累,已然有了变数。 此时的谢晞还是满心欢喜。他和林紫苏约好了出城的时间之后,就开始回府收拾起了出门的行装。 其实从林府到城西十里镇,一个来回,不过也就是短短的半日时间,根本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东西。 但谢晞却觉得,这是林紫苏第一次邀请自己同游,不能有任何马虎。 两人约定好的是在城西碰面,然而第二日一大早,谢晞早早地守在了康宁伯府的巷子门口。 林远志赶着上早朝时,见自家的巷口守了一人一马,心内诧异。 不过他急着进宫,也没把此事当一回事,只当做是附近的哪家商户请的镖师,赶着一大早出城,这才在这里等着城门大开。 林紫苏和毕氏说起今日出城的是,找的理由则是要去城西灵潭寺上香,出门的时候也才刚过了卯时。 她的马车刚驶出自家门口,听到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响,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苏苏,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林紫苏掀开马车帘布,就见谢晞策马跟在自己的马车一侧,心内一阵喜悦,口中却是埋怨道:“咱们说的不是在城西会合吗?你何必跑这么远?” 谢晞笑道:“你家这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没有我的保驾护航,若是走丢了怎么办?” 今日去十里镇,林紫苏不欲让太多人知晓其中的细节,连府上的马夫也没带。这等众人就落在了掠影的手上。 掠影在前面赶着马车,对两人的说话听而不闻。街上的人还不算太多,马车走的极是顺畅,不多时就到了西门。 出了西门之后,为了不惹人注意,谢晞只得骑着马带路,林紫苏坐着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一次为了万无一失,谢晞还特意从黄胜的腾骧左卫处点了一队的禁卫,一路跟在身边。 那十里镇位置甚是偏僻,一行人走了一半,就没了官道,只得在崎岖的土路上行走。如此颠簸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荒凉的小镇,林紫苏到时,不过是巳时初,镇上只有几家店开张,街道上也没几个人。 乍然到了这么多人,街道上的人都纷纷朝林紫苏一行人看了过来,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一百七十七 诡秘 田张氏住在镇子的西北角,林紫苏在谢晞的陪伴下找到了田张氏。田张氏原以为林紫苏只是随口敷衍自己,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镇上,当即就感激涕零。 林紫苏按着田张氏的病情给她施了针,这才和她说了实话:“大娘,不瞒您说,你此次的病并不是只坏了东西,其实是中毒了。” 当下林紫苏和田张氏简单解释了一下中毒的原因,并说了自己心中所想:“我怀疑你们这里的那伙人有问题,你身上的毒就是从他们那里带出来的。” 田张氏当即就变了脸色,又痛骂起那伙外乡人。林紫苏等她骂了几句,一脸严肃说道:“大娘,这伙人在咱们镇上始终是个祸害,我今日特意带了衙门的人过来。事不宜迟,咱们去看看那伙外乡人到底做的是什么勾当。” 普通的百姓对公门有着天生的畏惧,听说是有衙门的人过来,田张氏一脸惊惧的看向了谢晞,接着又探头朝不远处的禁卫看了一眼,立时就有些坐卧不安。 她本来觉得林紫苏这个小姑娘笑容亲切,说话也极是随便,待见到了外面的这一队禁卫,立时对林紫苏敬畏了起来。 看外面的这些人,可是比县衙里的官差更难缠,林紫苏这个小姑娘随意就带了这么几十个人,想来也不是普普通通的人家。 田张氏不顾身上的金针还没拔完,立时就站起身说道:“那伙人住的地方离我家不远,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林紫苏随着田张氏出了院子,谢晞出去招呼了禁卫,紧跟在两人的身后。 走过一段满是烂泥的小路,又转过一丛树木,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望无际的田亩。好几片田中,还种着绿油油的禾苗。 田张氏指着不远处的一大片茅屋说道:“那些人一直就住在那里,也就是这些日子不知去向,往日里,镇子上的人可是都不敢到这里来。” 林紫苏往周边打量,那田亩四周绿树成荫,正好将这一大块地围在了中心。此时已近中午,本应该是暑气正盛,呆在此处,感觉周身都是凉意。 一行人沿着田垄中的小路朝那茅屋走了过去,离茅屋还有数十步,田张氏畏缩着身子,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 林紫苏无奈地摇了摇头,朝谢晞说道:“殿下,那咱们进去看看?” 谢晞对林紫苏的这个称呼甚是不满,一记冷芒朝林紫苏瞥了过去。 林紫苏看懂了谢晞的这个眼神,没好气地指了指四周,意示这里人多,一切都要遵从礼数。 两人的眼神交流不过几息的时间,大多数人只顾着紧盯这一片诡异的茅屋,没人注意到谢晞和林紫苏的无声交流。 掠影在林紫苏的身旁却是看的真切,她对谢晞和林紫苏的来往知道的不少,当下嘴角含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茅屋显然是被人掠夺了一番,屋外的地上满是凌乱的杂物。十几件茅屋的门皆是被砸的破烂不堪,仅仅是虚掩遮挡。 林紫苏到了一处茅屋前,正要推门进去,掠影却是抢先拦在了她的面前,说道:“小姐,奴婢先进去看看。” 谢晞本来打算由自己来献这个殷勤,没想到却被掠影抢先,横了掠影一眼,小声咕哝了一句:“好个没眼力的丫头,这样的事也和本王抢着干,活该你一辈子伺候人。” 掠影听到谢晞的这句埋怨,笑了笑推开了林紫苏面前虚掩的木门。 茅屋里空荡荡的,外带着光线不是甚好,站在门外一眼看进去,如同一个深陷地里的大洞。 掠影在茅屋内查找了一圈,出来对林紫苏说道:“大小姐,这屋里什么也没有。” 林紫苏皱起了眉头,听田张氏说,镇上的百姓在这里的人走了之后,曾到此处大肆争抢。想来不论值钱还是不值钱的东西,能带走的都已经带走了,也就是这些茅草屋无甚价值,要不然,定会被分拆拿走。 谢晞带过来的人也得了命令四处搜查这里若是北狄人经营多年的据点,可不会如此简单的布置。林紫苏不经意地在几间茅屋外来回走动,随口问道:“殿下,你若是这里的头领,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会藏在哪里呢?” 谢晞一直都站在她身边,听她如此问,笑着答道:“狡兔三窟,这里若是我的据点,可不会把东西随意的藏在一处,定然是分散着藏在各处,就算旁人找得到一处,那也是无计可施。” 两人说话间,不远处一个禁军士兵大声喊道:“殿下,这里有个地窖!” 谢晞面上一喜,和林紫苏互相对视了一眼,朝那地窖走了过去。 那地窖入口处紧挨着一间茅屋,建的甚是隐蔽,四周又堆满了杂物,粗看之下,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禁军士兵小心翼翼的在地窖门口打探了一番,确定无碍之后,自己先进入地窖查看。 谢晞觉得,这个稀奇古怪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地窖,终究会有些风险,本来不打算让林紫苏一起下去。然而林紫苏却是毫不在意,执意着要下去一探究竟。 谢晞最终还是拗不过林紫苏的要求,只得走在前面,让林紫苏紧跟着自己。 站在地窖的入口,一股浓重的腥臭之气扑鼻而来,两人心下暗惊。 待走进了地窖,两人无不惊呆,任谁也没想到,上面是破旧不堪的小茅屋,下面竟然建了如此大的地窖,足足有三间房子大小。 站在入口的阶梯上,借着昏暗的光线放眼看去,十几个木柜依次排开,上面的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有的柜子上摆满了书籍,有的则是放着瓶瓶罐罐。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还堆着十几个褐色的木箱。 这阴森的地窖当中,藏了这么多的木箱,想来不是什么普通的物事。 地窖里光线黑暗,两人看的不是太真切。谢晞正要朝那些木箱走去,只听几声轻微的碰撞之声,走在前面的那个禁军士兵惊呼道:“这……这是……” 一百七十八 称呼 两人忙循声走近,就见在一排架子后,列着十几个广口的大坛子。还没到近前,那股腥臭之气愈发浓烈,令人闻之欲呕。 林紫苏强忍住呕吐,上前查看究竟。 在火把的照耀下,看清楚了坛子里的物事。只见三个坛子里是蛇,那些蛇或是青色,或是红色,看起来就知道毒性猛烈,不过想来是没人看顾,这些蛇都已经死了多日。 另外那些坛子里,都是些蜈蚣、蝎子之类的毒物,存了这么多毒物在这里,结合田张氏中的毒药,林紫苏心里已然有了一个大概,一定是那些外乡人在这里炼制毒药。 林紫苏将那些坛子里的东西依次看了一遍,接着又看向了书架。刚刚看了些毒物,林紫苏胃里还有些起伏不定,就把眼光看向一排摆满书本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随手翻阅,随手翻开了一页,就见上写 “正兴十二年四月初十,取蛇十条,蜈蚣四钱,配药方熬制成药,未果。” 接着又翻到一页,上写:“正兴十三年正月初三,取毒蝎七只,蟾蜍四只,配药方熬制成药,未果。”。 再取下另一本书翻看,除了日期之外,书里的内容几无二致。 林紫苏心下暗忖,这里的人用毒蛇、蟾蜍下药,显然是在试制毒药。在京城左近,做这样的事,其目的一目了然。 她将眉头皱的更紧,徘徊到了另一排放满坛坛罐罐的书架,随手取下了一个瓷瓶打开,远远地闻了一下,只觉这药奇臭无比,且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明显是毒药无异。 如此接连打开了好几瓶,直到第七瓶的时候,变成了如同泔水一般酸臭的味道。林紫苏也注意到了瓶子上都贴的有标签,放在眼前细看,才发现每个瓶子上都备注的有日期,后面也附着结果,类似于“正兴十七年三月初十,败”的字样。 再往其他的几个书架上寻找,也是差不多的东西, 虽没有见着这里的人,林紫苏可以确定的是,此处是一个试毒的所在。林紫苏同谢晞说了个大概,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道:“殿下,咱们上去瞧瞧,看看这附近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谢晞当即就赞同了林紫苏的这个提议,两人上去之后,谢晞就叫了几个人,将那地下所有的物事都搬到地面上来。 林紫苏当即制止道:“那些瓶子里面装的都是毒药,左右又没什么用处,咱们先不忙搬,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林紫苏和谢晞说了自己心中所想,谢晞本来还是一脸笑意,刹那间脸色骤变。 他将所有的禁军都一齐叫了过来,高声说道:“你们到四周搜上一搜,若是闻到腐臭味,立时叫大家一起过去。” 众人凌然遵从,林紫苏也和谢晞在附近转悠起来。掠影紧跟在两人身后,见两人皆是神情凝重,一反方才的轻松表情,心中暗暗纳罕。 此时正值正午,天上万里无云,照理说应该闷热无比才对。然而待在此处,满满的凉意,丝毫感觉不到热气。 谢晞抬头看天,觉得这地方果然是奇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路数。他目光随处乱瞟,只见不远处,有一个高高的台子。 那台子的所在甚是独特,矗立在十几个茅屋的中间,看着十分显眼。 谢晞指着那台子说道:“苏苏,咱们去那里看看?” 说是台子,其实也就是下面几个木架子搭起来一个高台,那台子约莫有四尺见方,七八尺高,一根简易的木梯直通了上去。 谢晞见那梯子甚陡,朝林紫苏伸出了手,说道:“苏苏,这梯子有些陡峭,我拉你上去。” 谢晞果断的伸出手去,眼中饱含着期待和热情。 虽是没有太多人关注这这里,不过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难免要被人看在眼中。 林紫苏抬头看了谢晞一眼,犹豫了几息,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两只手握在一起,皆是在空中停顿了几息。谢晞就觉手中的柔荑柔软温和,瞬间心中就是一阵狂跳。 他也算是见过了不少女子,但不知怎么回事,只有眼前的这个清丽淡雅的女子,总能教他心中起伏不定。 他强定住心猿意马,将林紫苏拉上高台,立时就放开了她的手,顿觉心中一阵轻松。 林紫苏本来还担心着谢晞会趁机轻薄自己,没想到谢晞比自己还要局促,笑着说道:“殿下,今日可没见你发病。” 谢晞刚刚平复了心绪,听到林紫苏如此称呼,皱眉道:“苏苏,怎么你还叫我殿下?” 这声音中含着一丝失望,又有一丝希冀。林紫苏听在耳里,顿时就明白了谢晞的意思,眨眼问道:“你是堂堂的王爷,我正该叫你殿下,难不成,要叫你敦王殿下吗?” 林紫苏说话时脸上带着狡黠的笑,眼中似有光芒闪烁。谢晞顿时愣住,说道:“我的表字叔朗,不过一般没人叫。小的时候父皇母后他们都叫我阿四,梁铭泰他们都叫我四哥,至于你,要不……叫我阿晞?” 林紫苏抬手放在了脸旁,假装沉吟了片刻,说道:“阿晞说起来有些拗口,要不……我就叫你阿四好了。” 谢晞的注意力却是放在了林紫苏的脸上,就见她一根洁白如玉的食指抵在小脸上,说不出的好看,不由得痴了。 林紫苏见他这幅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那我就和他们一样,叫你四哥吧?” 谢晞这才反应过来,听林紫苏如此说,心里略微有些失望,看来自己在林紫苏的心中,还没到独一无二的地步。 不过林紫苏总算是不再和自己客气,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谢晞点头说道:“你不和我客气就对了,我可从来没和你客气过。” 谢晞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和林紫苏多说几句话,林紫苏却是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一片药田。 那药田里虽种的是同样的药材,却比四周药田里长的更加茂盛,叶子向上而生,展现出不同一般的生机。 林紫苏指着那片药田,同谢晞说道:“殿……四哥,那片药田有古怪,可以让人去那里看看。” 一百七十九 端倪 林紫苏乍换了称呼,叫的不太顺口,“殿下”这两个字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不过还好她反应的及时,立即就改成了“四哥”。 这一下改口相当明显,谢晞自然也听到,不过那声“四哥”却是听的心花怒放,也就不去计较其中的小小瑕疵,志满意得说道:“来人!去那边的药田去看看!” 谢晞只顾着发号施令,却没想到,那一队禁军方才全被派了出去,此时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的就是林紫苏的贴身丫头掠影。 这高台之上也就只能站下两人,掠影只得守在台子下方,她唯恐这个荒唐成性的敦王占了自家小姐什么便宜,是以一直抬头仰望,时刻注视着两人的动静。 自打在杨兴尧身边的时候,掠影对谢晞就没有什么好感。跟着林紫苏之后,亲眼见过谢晞闯过自家小姐的香闺,跟杨兴尧比起来,这个谢晞可说是毫无规矩和教养。 眼见着自家小姐和谢晞亲密,心中一直都是惋惜,不明白自家的小姐为何会看上这样一无是处的人。 掠影对谢晞不屑一顾,听了谢晞的发号施令,自然是无动于衷。 谢晞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才想到方才自己可是让那些禁卫们都到四周探查去了,低头朝台下看去,正看到了掠影在抬头看着自己,迎着掠影不善的眼神,谢晞却是毫无顾忌,随口说道:“你这个丫头,别傻站在这里,去那边看一看!” 掠影撇了撇嘴,将目光放向了别处。 谢晞指着掠影对林紫苏说道:“你这个婢女没有一点眼色,脾气还不好,回头把她退给杨兴尧,我给你换两个听话的。” 林紫苏难得见谢晞吃瘪,将手背放在嘴上,笑的花枝乱颤。谢晞摸了摸鼻子,说道:“也就是苏苏你太惯着她,要是在我的府上,这样不懂事的丫头,早就远远地发卖了。” 谢晞的话里含着一丝无奈,又有着告状的意味。林紫苏忍住了笑,说道:“掠影对我一向忠心耿耿,你就别跟她计较了。既然无人可派,不如咱们两个过去看看。” 两人一路走过去,掠影紧跟在林紫苏的身后。 谢晞一脸嫌弃,扭头和掠影说道:“你不是不去吗?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便是。” 见掠影不为所动,谢晞又道:“你这个死心眼的丫头,我早晚要被你气死。” 说完他就抬起下巴,在前面开路,突然想到了什么,侧过脸和林紫苏低声说道:“以后嫁到我府上,万万不能让她做陪嫁丫头。” 这一片种了上百亩的药田,又不知是怎么回事,气候一直不冷不热,药田里的药草长的极是茂盛。 因近日没人看护,不断有附近的百姓偷偷过来收割药草,充当饲草。有些药田已然光秃秃的,剩下满地的狼藉。 然而林紫苏方才见到的那几块药田,却鲜少收割过的痕迹,因此才长的格外茂盛。 还没走近,林紫苏就闻到了腐臭的味道,心中的猜测又确定了一分。 难怪没人会到这一片的药田来,这等味道,旁人闻到怕是就会退避三舍。谢晞也闻到了这味道,皱眉说道:“看来这地方果然有古怪。” 再往前靠近,臭味越来越大。谢晞见林紫苏取出帕子覆住了口鼻,也取出了自己袖中的汗巾,正要依样比葫芦画瓢,转头见掠影一脸平静,奇道:“掠影,你就不怕这臭味吗?” 掠影眼神毫无波澜,淡淡说道:“我在南疆战场时,曾在死人堆里呆了七天,那时候身边的味道,可比这里难闻多了。” 谢晞只知道掠影是滇王府里出身,没料到她还有这过往。 见掠影对臭味不管不顾,他觉得自己可不能被这丫头比了下去,遂将手中汗巾又塞回到了袖中。 刚迈出一步,忽而就想起了掠影的话,顿时领会出不一样的含义。掠影拿这里和南疆战场做对比,岂不是在说,这里也是死人堆吗? 谢晞转头看向林紫苏和掠影,这才发现主仆二人的眼神皆是一致,平淡且从容,想来是早就知道这里的玄机。 明明两人都看出了一些端倪,偏偏自己后知后觉。谢晞顿觉大失面子,大声招呼了几个护卫过来,吩咐着他们下田查看。 不多时,几名护卫就从药田里挖出了几具尸体。谢晞站在田埂上,远远就在那几具尸体有男有女,衣不蔽体,身上腐烂处不多,显然是刚埋下去不久。 虽是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林紫苏还是惊的有些花容失色。 她蹙眉看了几眼,当即就转了眼光,向一个禁卫首领说道:“这里应该不止这些,让他们往下挖挖看看。” 谢晞今日带过来的这一队禁卫,来时怕他们走漏风声,来时并没有对他们说要做什么。 这时要翻土寻尸,手中皆是没有合适的工具,不过见林紫苏和谢晞举止亲近,自然也不会提什么反对的意见,只得到临近的镇上寻找铲子和耘杷过来。 林紫苏指了药田里的几个可疑之处,一一吩咐下去让着重搜寻一下。谢晞见她吩咐的井井有条,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了她。 林紫苏被他看得久了,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晞问道:“苏苏,我就在想,你是如何发现这里的?掠影那丫头闻过死人堆的味道,你跟她不一样,况且方才离那么远,怎么就能看出这里不对劲?” “四哥,你听说过尸肥吗?” 林紫苏说道:“《大衍风物志》有云,北方的一些部族,在牲畜死亡之后,就地掩埋,时间一久,那些埋尸之地,必会草木旺盛。” 谢晞听后,脸色越来越沉重,问道:“那就是说,这片药田底下埋的都是尸体?” “到底埋了多少尸体,这个我也说不准,等他们挖了之后,一看便知。” 林紫苏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乌鸦性喜腐尸气味,寻常有腐尸之处,必有鸦群聚集。这里有这么的尸体,不但没有乌鸦前来,连蝇虫蚊蛆都没有见到,你可知是何缘故吗?” 一百八十 药田 没有等谢晞回答,林紫苏接着又说道:“那是因为,这些尸体生前都是中毒而死,就算曝尸荒野,乌鸦蝇虫也不敢靠近。” 护卫们出去转了一圈,每人手中都多了一件或几件农具。在这些护卫的身后,还跟着镇子上的百姓。 禁卫首领将护卫集合了之后,朝谢晞施了一礼,说明了那些百姓的来意:“小的把这镇子上所有的农具都强征了过来,他们唯恐回头找不到人,就齐齐的跟了过来。” 今日此行,本来是想保密,但这些百姓围了过来,一会儿不论挖出些什么,怕是都会传扬出去。 谢晞本来对这些百姓的到来极是不满,待听了那禁卫首领的话,就轻轻摆了摆手,不再理会。 随着护卫们陆续动手,埋在药田里尸体被挖了出来。 一开始还是腐烂的残缺不全的尸身,到了后来,挖出来的就是一具又一具的枯骨。 方才在地下室里,林紫苏还不敢断定,此时随着尸体被挖出,已然完全明白。北狄人把此地当做成一个实验毒药的基地,寻常的大夫,即便是试药,也是选的老鼠,兔子之类的小兽。 但在这里,用的却是一个个的活人。 不到一个多时辰,护卫们就从药田里挖出了上百具的尸骨,有的尸骨斑白,有的则是残缺不全,一看就是上了年头。 林紫苏突然就觉得不寒而栗,这里还是大衍的京师,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场所。 在这里常住的人可以确定是北狄无疑了,那这些药人,又是从何而来? 据田张氏所说,这伙人在十里镇盘踞了十年有余,不论是占了这么大的一片地,还是用药人试毒,总会有些风吹草动,为何邻近的官府无一奏报? 林紫苏眼中满是担忧,看向了谢晞。谢晞却是暗暗伸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抚。 药田里的图已经被翻了三尺有余,护卫们还没有停手,一直往下继续挖着。 不远处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后到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向其他人打听原委。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痛哭,接着就有一个老汉,跌跌撞撞地往药田这边奔了过来,一边跑着一边嚎啕大哭道:“我苦命的阿五,我可是找了你两个月啊!” 那老汉边哭边跑,走到近前,跳到了药田的尸首当中,作势要翻看尸体。邻近有两名护卫见突然闯入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当即扔下手中的东西,将那老汉拖出了药田。 那老汉只顾着跪地哀求,见那两个护卫不为所动,直接抱住了一名护卫的大腿,死活不肯起身。 若在平日,有百姓敢如此冒犯,那名护卫早就动手教训了。但此时有谢晞在场,终究是不敢造次,一双眼偷偷地朝谢晞这边瞧了过来。 谢晞对这样的闹剧没什么兴趣,眼见着护卫们都停下了手头上活儿,齐齐等着自己发号失令。 两个护卫见谢晞一脸不虞,正要将这老汉拖走。林紫苏却抢先说道:“这位大伯可真可怜,我去问上一问。” 林紫苏先是朝谢晞使了了眼色,接着朝那老汉走了过去。离那老汉十几步,林紫苏停了下来,远远地说道:“这位老伯,你是这镇子上的人吗?” 那老汉见林紫苏少女打扮,又是一脸笑意,与护卫们的一脸冷酷截然不同,惊惧之心去了不少,声音颤抖说道:“小老儿姓王是镇子上豆腐店的,我家五儿子上月一大早出去送豆腐,至今还不见人影。我听说这里埋了人,就想着来看看,我家小五到底在不在这里。” 王老汉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还不时地伸长脖子,朝药田里张望。 林紫苏指着药田说道:“老伯您看,这里乱糟糟的,怕是你也不好找,你且稍等片刻,待收拾整齐后,您再来辨认。” 那王老汉死活不肯走,林紫苏对那两个护卫说道:“他既不肯走,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看着他罢!” 她说完转身回到谢晞的身边,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件泼天的案子,又涉及到了北狄,咱们的人是不够用了,怕是得尽快到京中求援。” 谢晞当即就吩咐了两名护卫,一名护卫回宫报信,向皇帝说明详细情形;另一名护卫则是带着他的名刺去了京兆府报案。 护卫们依旧在翻动着药田的泥土,不住地从土里翻出新的尸骨出来。 镇上的百姓听说这药田里的动静,也都三三两两的聚集了过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聚集了一百多人。 林紫苏见那个田张氏也怯怯的跟在人群后面,当即朝田张氏招了招手,说道:“大娘,你且到这边来一下。” 田张氏没想到林紫苏竟然是京中的贵人,眼见着林紫苏的四周都是凶神恶煞的护卫,而且这漫山遍野的臭气,她闻着也极是不舒服。 不过想着林紫苏毕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勉强挤出人群,朝前走了几步站定,恭敬行了一礼,说道:“老身见过小姐,不知小姐何事?” 两人隔了二十多步,说话甚是不便。林紫苏叫了掠影跟着自己,朝田张氏走了过去,走到了田张氏近前,觉得田张氏看自己的眼神有异,回头就见谢晞和掠影一左一右的跟着自己的身后。 谢晞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是带着关切,林紫苏朝他笑道:“我就是问几个问题,你不必担心。” 谢晞点了点头,不过还是紧跟在林紫苏的身后。林紫苏走近田张氏,问道:“大娘,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答我。” 田张氏点了点头,就听林紫苏低声问道:“这两日在镇上,还有没有见过那些外乡人?” 田张氏微微一愣,回想了一下,说道:“自从半个多月前这里空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些奇怪的人了,前两日……我想着这里总还有些值钱的东西,就偷偷地过来翻过……” 她说着,朝四下里偷偷打量了一番,这才说道:“说起来怪渗人的,当时这里根本没有一个人,不过,我却是听到了一些古怪的声音。” 一百八十一 谨慎 林紫苏不由得和谢晞对望了一眼,只听田张氏接着说道:“那天啊,我本来还想进那边的茅草屋四周再翻翻看,就听到虫叫的声音,那叫声,比老鸦的声音还大,就跟一直在我耳边响着一样。我还道遇到了怪物,赶紧往回跑,说来也怪,我一到家里,那虫子的叫声就没了,小姐您说,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妖物作祟?” 林紫苏见田张氏所指的方向,正是那个地窖所处的位置,笑着安抚道:“大娘不必惊慌,呆会儿啊,官府的人就会过来,让他们好好查查,这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 田张氏应了一声,又上上下下地将林紫苏打量了一遍,眉开眼笑着说道:“这位小姐,一看您就是菩萨一般的人物,长的好看不说,还想着为我们这些人讨公道,您不知道呀,我们这里,官府从来都是不管不问的。” 说起了这个,田张氏顿时就打开了话匣子,自她嫁入十里镇之后,平日里就没见过几次官差,也就是收夏税秋税的时候,才会有官府的人上门。 这药田里的外乡人在此居住了十余载,镇上的百姓到县城里递了十余次状子,从来没有理会过。 到了这几年,镇子上的百姓见朝廷不管不问,也就不再理会那些外乡人。 说到最后,田张氏说道:“不是俺们这些人贪这里的东西,实在是他们可恨,这才想着,到此处找些东西出一口气……” 田张氏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句,林紫苏指着还在不远处跪着的老王头问道:“大娘,那个人你可识得?” 田张氏当即就点头说道:“知道啊,他不就是镇子东头豆腐店的王老头嘛,俺们镇子上可是都吃他家制的豆腐。” 林紫苏又问道:“这王老头是祖传的手艺么?” 田张氏不知道林紫苏为何会如此问,她想了许久,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这个就不晓得了,王老头是别的镇子上的,听说啊,是跟人抢生意败了,这才迁到了我们镇上。” 林紫苏又问了几句,田张氏见她对王老头的事甚是关切,还道她是在可怜王老头,说道:“这个王老头,前面的四个儿子都没了,仅有的一个五儿子,一个月前出去卖豆腐也不知去向,您说说,王老头这岁数,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可怜呐,可怜!” 田张氏正说着,远处传来了一阵马匹嘶鸣的声音,接着就是齐整的步伐,声势震天。围观的百姓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纷纷躲在四周的角落里,注视着来人的方向,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贵人。 谢晞不等来人走近,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苦笑着同林紫苏说道:“父皇这次直接派了锦衣卫过来,看来是想让东厂直接去管,不准备让咱们插手了。” 谢晞猜的不错,这一行正是京中的锦衣卫,领头的正是老熟人曹琅。不等曹琅下马,谢晞没好气说道:“小曹公公可真是大忙人,什么事都少不了你。” 曹琅下马朝谢晞行了一揖,说道:“殿下说的哪里话,奴婢是为君分忧,份内事而已。” 曹琅说着,就开始分配起随行几人的任务。 林紫苏在一旁提醒道:“小曹公公,那边的茅草屋旁边有一地窖,里面放的都是毒物,搜查时,千万小心。” 林紫苏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四周的人皆是听的清清楚楚。她说话时一直盯着不远处的王老头,就想看着那个老王头有什么反应。 话音刚落,那个王老头低垂的头猛地抬起,那一双本是浑浊的老眼,忽然变的阴鸷,他朝林紫苏看了一眼,见林紫苏正看着自己,又低下了头。 林紫苏展颜笑了起来,又同曹琅说道:“这药田里的腐尸身上也都有残存的毒药,各位查看时,也须谨慎一些。” 曹琅对她的话却是不置可否,随意拱了拱手,淡淡说道:“咱家省得,多谢姑娘。” 有了曹琅带过来的人,药田里又开始忙乱了起来。曹琅一声令下,有人追迹搜查,有人下地翻土,有人协助禁卫,不一会儿,连带着四周的药田也全部被翻开了一遍。 直到又过了半个时辰,京兆府尹方懋春姗姗赶到。 按朝廷的规制,藩王不可干预朝政。敦王谢晞也不过是个闲散的王爷,成婚之后就外放就藩,与京中的事务毫不牵扯,在朝事上,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方懋春见了谢晞传召,浑没当回事,不过总算还顾忌着谢晞的面子。他不慌不忙地叫了一班衙役,摆着排场出了门。 等他赶到下了轿子,见一帮锦衣卫正如火如荼的在药田里翻土,这才意识到了不妙。 锦衣卫是出了名的霸道,若是寻常时候,哪里会亲自干这些事? 能驱使动锦衣卫,那定然是有了什么大人物镇场。方懋春心中一惊,见不远处的茅舍那边找了几个人,就连忙赶了过去。 曹琅正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一身青色竹纹直裰,正负手而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角却是泛出一丝闲适的淡笑。 这位催命的阎罗怎么会来这里? 方懋春心中暗暗叫苦,近几个月,曹琅的大名在京官的圈子中,可谓是无人不晓。 官员们传言,这位小曹公公冷酷无情,手段又狠辣无比,比东厂的曹守礼公公有过之而无不及。 短短的一个多月,已经有十几位京官落在他的手中,在诏狱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虽然眼下他在东厂里没什么实质的位子,可听说,东厂提督太监的位置非这位小曹公公莫属,他可不是能招惹的。 想到这些,方懋春心内忍不住的恐慌,他走到了曹琅面前,满脸堆笑道:“小曹公公,不过是些许小事,何劳您亲自跑一趟,您差人吩咐一句,下官定然会将此事料理的踏踏实实,您看,这里穷山恶水……” 曹琅当即就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问道:“方大人,咱家问你,上百人死于非命,你还说是小事?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出了这等样事,你真的能担得起?” 一百八十二 生路 曹琅当即就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问道:“方大人,咱家问你,上百人死于非命,你还说是小事?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出了这等样事,你真的能担得起?” 方懋春来时只听说是谢晞传召,那个传讯的人并没有说是何事,他还以为是谢晞这个荒唐王爷在这里遇到吃瘪,等着自己来救,是以才故意摆谱, 经曹琅说,他恍然惊醒,转头去看,这才注意到了药田里横七竖八的死尸,还有那令人作呕的臭味。 方懋春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这要是上百人的人命案,莫说自己这个小小的京兆府尹,就是到了刑部、大理寺,那也担当不起。 这十里镇也是京兆府的地界,出了这等人命案,自己管辖不力的罪名那可就坐实了。 要是平时,还能有遮掩的余地,如今东厂已经插手进来,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他心里慌乱之际,还要和曹琅解释,谢晞从一旁走了过来,厉声说道:“方大人,你可真是好大的谱啊!本王向你报案,你竟然推拖到这个时候才到,难不成,本王的身份不够,请不动你这尊大佛?” 方懋春顿时就想起,这里还有谢晞在场,自己只顾着和曹琅说话,对当朝的王爷置之不理,那也是不小的罪过,当即两腿发软,双手乱摇,说道:“下官路上有事耽搁了,这才到的晚一些,请王爷恕罪。” 他说着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朝谢晞磕头求饶。 谢晞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声色俱厉说道:“这京城都成了土匪窝了!看看这里,光天化日之下,上百条人命,幸亏本王没有什么事,若是出了事,诛你九族也不够偿命的!” 谢晞的话说的颠三倒四,又毫不客气。方懋春却是吓破了胆,面如土色说道:“下官失职!下官失职!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下官一条生路吧!” “不是本王放你一条生路,是你自己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谢晞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京兆府的辖区出了这等样事,你说该怎么做?” 方懋春听的不明所以,听谢晞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孝敬?可曹琅就在身边,这里的一举一动一转眼肯定就传到了皇帝那里。 就算想勒索自己,也该找个没人的地方,谢晞这也未免太胆大妄为了吧! 方懋春抬头看了曹琅一眼,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些线索。曹琅一双眼里带着促狭的笑,让方懋春看的更是心慌。 曹琅这表情,明显就是在看笑话。方懋春也知道,自己是户部尚书陆致远的门生,而曹琅则是司礼监曹公公的干儿子。 平日里内阁与司礼监针锋相对,自己属于陆尚书一党,那曹琅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借题发挥。 隔岸观火那都是轻的,落井下石,怕是在所难免。 方懋春自觉倒霉之极,今日出门定是忘记烧香,惹怒了谢晞不说,还遇到了曹琅这个煞星。 方懋春心内把谢晞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也不得不承认,十里镇这里的事当真是骇人听闻,幸亏自己今日赶了过来,回头朝廷问起,也算是有个说辞,不至于太过被动。 事情到了这一步,方懋春心里瞬间就有了主意。谢晞不过是一个闲散的藩王,现下既是无碍,他那里就不必理会太多。 最主要的,还是并不能惹上曹琅这个煞星。 能不能全身而退,全靠自己接下来的应变了。 方懋春朝曹琅笑着说道:“小曹公公,京兆府地面上发生了这样的事,下官本事责无旁贷,不过公公您到了这里,下官自当唯公公马首是瞻。” 曹琅侧目看了谢晞一眼,笑道:“方大人,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咱家不过就是一个奴婢,平日里也就是在陛下身边侍候着,对查案破案可不在行。这里有敦王殿下在,你该和他说才是,又或者,你写个呈报递到刑部?” 谢晞和六部九卿从无来往,就算让他查下去,接下来也没人会理会他;刑部缺了堂官,如今还是一团乱麻,曹琅如此说,无非就是挤兑着方懋春表态。 方懋春在心中暗骂了一句“阉人”,咬牙说道:“殿下天潢贵胄,这等俗事,哪能劳烦殿下呢?下官又见识浅薄,恐贻误了破案时间,请小曹公公主持大局,万勿推辞。” “方大人如此说,那咱家只好当真不让了。” 曹琅嘴角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又朝谢晞躬身说道:“东厂办案,请殿下带着你的人回避罢。” 谢晞冷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回答曹琅,冷声道:“方懋春,本王记下了!” 谢晞说罢,朝林紫苏看了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口中大声说道:“吴指挥使,收营回京!” 一名矮矮胖胖的禁军头领听到了谢晞的呼喊,当即就命还在药田里忙碌的禁军立时整军。 谢晞这才同曹琅说道:“曹琅,今日本王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大不敬之罪,这里就交给你了,不过……本王有一个要求。” 曹琅欠身问道:“殿下有何吩咐尽管说,奴婢定当遵从。” 谢晞当下就朝林紫苏努了努嘴,林紫苏没想到,谢晞竟然能懂自己的意思。 她指着在地上跪了许久的王老头,笑道:“这位老伯失了儿子,在这十里镇上孤苦无依,我看他可怜,就想把他带回京城府上,正好我家里缺一些粗使的下人,算是给他找个安身之所吧。” 曹琅听了林紫苏的话,一张冷漠的脸上突然绽开了笑意,只是这笑有些浅淡,带了些许的疏离。 “好说好说,就算殿下不说,咱家看在林大姑娘的面子上,也会让你们把人带走的。” 这声音不疾不徐,却让人听的头皮发麻,尤其是在死人堆的旁边,夹杂着一丝冷风,如同是从地底下传来的一般。 方懋春不敢多说话,只是低着头恭送着谢晞离开。耳听着车马辚辚声远去,方懋春不仅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听到曹琅阴冷的声音说道:“黑蝠,你去镇上查一下,他们带走的那个老汉,到底是什么来路!” 一百八十三 疑窦 林紫苏从十里镇出发回京城的时候,刚刚过了未时。 这一次,谢晞死皮赖脸地非要坐在马车上,而林紫苏丝毫没有多想,当即就同意了。 这是林家的马车,林紫苏又是云英之身,谢晞提出同车的要求,可说是无礼之至。 掠影对谢晞如此无礼的举动,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从谢晞说出那句话,到上马车的那一刻,掠影给了谢晞无数个白眼。 林家的马车只是普通的马车,兼着今日用的马匹,也是极为寻常的马匹,马车上乍然多了一个人,走起来甚是吃力。 谢晞却是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他倚靠在马车壁上,满脸的惬意。 一阵似有似无的清香在谢晞的鼻间缭绕,让他极是受用,一时间,竟分不清这香气到底是来自林紫苏身上,还是他自己的幻觉。 “四哥,方才你是故意让着曹琅的吧?” 林紫苏觉得谢晞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正常,就想着拿话题岔开他对自己的虎视眈眈,问道:“这里的事,你当真不愿意插手吗?” “这里的事,我不能插手,你也不要插手。” 谢晞定定地看向了林紫苏,苦笑着说道:“这里的事,我们不能去管,但又得有人管。就让曹氏父子俩得了个便宜吧,毕竟曹琅比那个方懋春要靠谱一些。” 林紫苏明白了谢晞的意思,北狄的奸细能在十里镇上无声无息地藏了十几年,还用了这么多人试药,牵扯的人和事一定会非常多。 十多年的经营,突然又在京城销声匿迹,就冲着这个,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说不定,在这背后,还会有一些朝廷大员的影子。 首当其冲的就是京兆府和刑部,药田里几百人的尸首惨不忍睹,任谁也不相信,这么多人的无故失踪,刑部那里没有得到一点的消息。 然而,刑部却没有管。 原来的刑部尚书澹台松,原本出自京城的世家澹台家,后来又投靠了卫王。不知道这伙北狄人到底是得了澹台家的庇护,还是得了卫王的庇护。 若是澹台家里通外国,还不算是什么大麻烦,无非就是将澹台家连根拔起就是;若是卫王和北狄暗通款曲,那可就是大事了。 堂堂的守城王,却在背地里支持敌国奸细,听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 若按这样的想法推想下去,那许多事都会豁然开朗。皇帝的无故中毒、皇宫里突然出现的刺客…… 然而这一切,真的是如此吗? “那个王老汉,到底有什么问题?” 林紫苏还在推想着药田中隐藏的阴谋,听到谢晞的这个问题,当即反问道:“殿下,你可曾见过真正的农夫?” 谢晞自小长于宫中,这也才搬出宫中几个月,平日里的那帮狐朋狗友都是世家公子,哪里会结交什么农夫? 就算在大街上遇到农夫,也是匆匆而过,从来就没正眼瞧过。 听林紫苏如此问,谢晞顿时瞠目结舌,不知道林紫苏是何意思。 林紫苏笑着说道:“我们家有个下人,年纪不大,原来是在乡下干过活的,后来在马市上遇到,就去了我们家,做了我哥哥的长随。” 除了掠影之外,谢晞对林紫苏府上的下人没什么印象,本来还不以为意,只听林紫苏接着又道:“他小小年纪,却干过不少的粗活,上次他帮我大哥哥做木工时,我见他十指粗短有力,掌心磨了不少的茧子。” 听林紫苏渐渐的说到了细节,谢晞眯起了眼睛。 “我去过我们家的庄子,里面的农夫也都是这个样子。可那个王老汉,四哥,你注意过他的手没有?” 谢晞极为配合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苏苏你忘记了?今日我是你的小跟班,听你的吩咐就成。” 林紫苏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他的十指修长,还留了指甲,一看就不是干重活的人。手上有茧子,却不在掌心,而是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腹,这不是农夫,而是一个读书人。” 谢晞摩挲着手掌,按着林紫苏说的细节印证,心下认可了林紫苏的说话,不过却是笑着问道:“农夫不都是高高大大的么,我看他那样子,跟这镇子上的人也相差无几啊。” “我们看他像是农夫,那是因为他可以打扮过了。你有没有注意到,到了他那个年纪的农夫,个个都是佝偻着背,哪有像他这么直的腰?” 这句话一出,谢晞连反驳的理由也找不到了,说道:“苏苏,你可是火眼真睛,不进刑部大理寺太可惜了。” 对于谢晞浅显的恭维,林紫苏毫不买账,说道:“我说的这一些,不过是事后的猜测而已。其实不用说这么多,那个王老汉,从一开始的举动就不太正常。他隔了那么远,什么都还没看到呢,怎么会知道,那药田里埋着他儿子?” 林紫苏这一番分析,谢晞连连点头。两人接着又聊了几句,谢晞笑道:“这个王老汉,交给我就是了,我那里虽然没有东厂的手段,教他开口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话音刚落,马车忽然就重重的颠簸了一下,林紫苏的身子被颠了起来,头重重的磕在马车顶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谢晞不顾自己还没坐稳,上前一步,揽住了林紫苏的腰肢。有了谢晞的助力,林紫苏勉强坐稳了下来。 说来也怪,马车颠了那一下之后,就又恢复了平稳。林紫苏察觉到自己和谢晞挨的太近,忙从谢晞的臂弯中挣脱了出来。 经过这一个小插曲,两人心中都是砰砰直跳。谢晞唯恐自己又犯了病,不敢再看林紫苏,掀开了窗帘,朝车外看去。 两人各怀心事,忘记了讨论十里镇一事。接着就一路无话,一直到了城西。 在城外,谢晞下了马车,骑上了他的高头大马。 经过掠影身边,借着她方才的错处,谢晞没好气说道:“你这个丫头,怎么说也是滇王府出来的,毛毛躁躁的,连驾车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你回去干脆做些杂活得了,别再让你们小姐带你出来了。” 一百八十四 提点 谢晞先是命禁军回营复命,接着不顾林紫苏的婉拒,骑马护送着林紫苏回了东城,这才带着那个王老头回了自己的十王府上。 林紫苏回家并不是太晚,却没想到,在这个晚上,他的父亲林远志却是呆在了刑部衙门彻夜未归。 黄昏时分,衙门里的人给康宁伯府上带了口信,说是林大人有大案要处置,怕是要在衙门里过夜。 毕氏赶紧吩咐下人准备了吃食,送到了衙门。她在后院担心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一早,林远志还是没有从衙门里回来。 康宁伯府上为林远志连着送了两天的吃食,一直到了第三日的中午,林远志才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家。 林远志到了家里,顾不得吃饭,命人将林紫苏从后院里叫到了外书房里。 林远志见了女儿,开门见山问道:“大姐儿,十里镇的那桩案子,你是如何想的?” 林紫苏听林远志如此说,显然是曹琅把自己在十里镇上的事情说与了父亲。 这个案件倒在其次,不知道父亲是否知道,自己当日和谢晞一起,若是父亲知晓了自己和谢晞的关系,不知道会作何想法。 她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了父亲,心中还有些庆幸。只听林远志接着就说道:“听说当日你和敦王殿下同行,敦王殿下怎么说?” 林紫苏脑子轰的一声响,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回复父亲。好在林远志并没有在谢晞身上纠结,自顾自地说道:“这一次啊,可是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 当日林紫苏和谢晞回京城之后,曹琅布置了锦衣卫在十里镇严加搜查,当日就从地下翻出了三百多具尸身。 除了这些不知来历的尸体和成片的毒草药田之外,锦衣卫还从地下搜出了大量的账本和试毒用的毒药。 消息是在傍晚送进宫里的,皇帝见了曹琅的呈报后,龙颜大怒,立即就召集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到了集义殿内。 据探查的线索,十里镇的那伙人来自于北狄,在十里镇上盘踞了十多年。 京畿重地,敌国的奸细建了一个试药之地,用了上百人试毒,朝廷却毫不知情,这无疑给一向好面子的皇帝一记沉重的耳光。 皇帝当即就下了死命令,限期锦衣卫和三法司五日内破案,十里镇的那伙儿北狄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两日的时间,林远志随着曹琅奔波于十里镇和京城之间,忙的是焦头烂额。 两日的辛劳,也不能说毫无收获,得了一些线索,却终究是难以自圆其说。 况且,听镇上的百姓说,这伙人在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十里镇,按时间来算,怕是早就得到了风声回了北狄,这会儿再去寻找,无异于缘木求鱼。 林远志满心忧愁之际,昨日深夜在衙门里翻看卷宗,被曹琅派人叫了出去提点了几句。 去的人告诉他,林紫苏当日碰巧路过十里镇,也有所见闻,林远志若有疑问,也可以回家问一下林紫苏的见解。 林远志不知道林紫苏在十里镇的经历,但绝对既是曹琅有意为之,必定不会无的放矢。 他今日在衙门里,把手中的事务交代了属下,就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中。 自从知道了林紫苏所谓的“附体”一事,后来又有郑陌尘的“天命”之说,林远志虽然是不大相信。不过面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时,林远志的心态也有了些许变化。 虽然林远志自诩“开明”,对儿女放纵的多,约束的少,不过在女儿身上,还是费了一番心血。 以往他和女儿说话时,只用说就行,但现在却还要衡量,到底该如何去说。 就比如说,此时眼见着女儿低着头做沉思状,林远志心中着急,却也没有催促,只等着林紫苏主动说话。 然而林紫苏想的却不是林远志方才问的东西,她想的是,若是父亲知道了自己和谢晞同行,是该找个借口去隐瞒,还是主动承认关系呢? 父女两个就这样对峙了半盏茶的时间,林紫苏才试探着开口道:“女儿当日确是经过十里镇,发现那些药田有些诡异,就找了京兆府的方大人和东厂的小曹公公过去……” 林紫苏简要和林远志说了当日的遭遇,心中还在忐忑着是否要把谢晞也给简单的说一下。 林远志耐着性子听完女儿的回话,问道:“我听曹琅的人说,敦王殿下把那个王老头带回了京城,可曾问出了些什么?” 其实问出这句话,林远志也是衡量了好大一会儿。昨晚给他传话的那人,专门提了这个“王老头”,说是此案的关键证人,却被谢晞带回了十王府里。 林远志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为何十王府的事,曹琅为何要让自己回家来问女儿。 他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看看女儿到底是否知道曹琅的意思,只听林紫苏问道:“父亲,你方才问的这句话是你的意思,还是小曹公公的意思?” 林远志当即一怔,不明白女儿为何会这样问,随口答道:“曹琅昨晚派人提点于我,说是这个王老头,是此案的关键人物,但他们不敢冒犯敦王殿下,只好让我来问问你……” 说道这里,林远志就想到这里面的不对劲,这敦王谢晞的事,为何要着落在自家女儿的身上? 更何况,东厂和锦衣卫一向横行无忌,除了皇帝之外,还会害怕这个谢晞? 面对着父亲惊疑的眼光,林紫苏决定还是先说一个谎话,毕竟,自己和谢晞除了口头上的允诺,其他毫无瓜葛。 “其实小曹公公的想法,女儿也能猜出个大概。我为敦王殿下医过病,如今父亲又为了这件案子殚精竭虑。小曹公公估摸着殿下为了报恩,会和女儿透露一二吧。” 林远志认可了林紫苏的解释,点头说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曹琅这次却猜的不对,这等重要的事,敦王若是有了线索,直接去见陛下,只要把案子破了,那就是在帮我,何必绕了一大圈,到你这里卖人情?” 一百八十五 奸细 林远志和林紫苏说起了案子这几日的进展,林紫苏唯恐他将注意力放在谢晞身上,心不在焉的应对着。 好在林远志的心里,始终没放下衙门里的案子,在林紫苏这里没得到什么答案后,在家里匆匆吃了几口饭,又赶着回了衙门。 林远志回来的快走的也快,林紫苏的心中疑窦丛生。 她着实没想明白,曹琅若是对那王老汉生疑,直接去找谢晞要人就是,不知为何要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还要父亲到自己这里试探口风。 从她第一次见曹琅时起,就觉得这个曹琅不是易与之辈。这一个月以来,京中风云突变,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和曹琅打交道的次数并不算太多,结合从旁人那里听到的,曹琅此人,出手狠辣且不留余地,行事果决又不留首尾。 这样的人,前世里竟然从未听过。 林紫苏的心中没来由的烦躁了起来,重生一世,仿佛是一切都变了,眼前如迷途一般,看不清未来到底通往何处。 曹琅这样的人决不会无的放矢,那个王老汉身上,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紫苏心中起了一个大大的疑团,但这个疑团还没来得及酝酿,很快就被冲散。 因为,随着谢晞的到来,更大的疑团摆放在了她的面前。 不同于往日的夜会,谢晞今日过来的甚早,太阳刚刚落山,谢晞就到了她的院中。 见了林紫苏,谢晞一反往日的嬉皮笑脸,脸上带着些苦恼说道:“苏苏,咱两个的赐婚,怕是要等上几日方可。” 谢晞当下就说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皇帝有意为二皇子赐婚,内阁却以祖制不可轻变为由一力阻止,其后皇帝将此事放在了朝会上商议,却是众说纷纭。 皇帝这几日为了此事心烦意乱,偏偏十里镇又出了那样的乱子,皇帝这两日一直紧盯着案子的进展,无法顾及自己的家事。 谢晞苦恼的挠了挠头,恨声说道:“还不是内阁那帮老头子,看不惯二哥娶方二小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我们也跟着倒霉。” 听谢晞如此说,林紫苏的心中也只是稍稍起了一丝涟漪,自己的年纪还小,离及笄的年纪还有两年。就算皇帝赐婚,那也只是一个名分。 眼下她最上心的,还是十里镇上的这个案子。 “那个王老汉,可曾说了些什么?”她问道。 听林紫苏问起了这个,谢晞顿时一脸凝重,低声说道:“他倒是全盘托出了他的来历,只不过,跟咱们想的,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个所谓的王老汉,原名罕阁,的确是北狄的奸细。 近百年以来,北狄一直对大衍虎视眈眈,也先后对大衍进行了十多次的攻击,但每次都功败垂成。 痛定思痛,北狄朝廷上下皆是认为,多年来的征战让大衍时刻都在警惕,哪怕是举国大乱,大衍北境的兵力也没有放松戒备。 北狄上一任大王接手北狄之后,接受了谋士的建议,改变了一贯的策略,先是同大衍议和,又在边境开放了互市。 明面上北狄和大衍成了友邦之国,暗地里北狄却是不断派人渗透进大衍。这几十年来,大衍的各处,都有北狄人渗透的痕迹。 自罕阁记事起,就在北狄朝廷中学习大衍的风土人情,以备后续的需求。 等他成年之后,因熟悉大衍的文字,他以豆腐店为掩护,做起了文书的工作。十多年以来,源源不断地将在大衍探听到的情报传回给北狄。 北狄与大衍开战的一个多月以来,罕阁和他的伙伴们不断探听着朝廷里的动向,期待北狄的大军有朝一日能长驱直入,直取大衍的京城。 然而在半个月之前,罕阁进京打探消息回十里镇,却意外的发现,他的六十多名同伴,竟然全部不知所踪。 不但这些人无故失踪,北狄在京城里的几个联络的地点也全部被查封了起来。 见情势不妙,罕阁不敢在十里镇逗留,而是向西躲进了山中。他在碧云山上中躲避了七八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潜回到了十里镇探看。 回来后才发觉,北狄在镇子上的据点已经被百姓们掳掠一空,就连传信用的鸽子,也被百姓们带回家打了牙祭。 不过幸好,据点里的机密文书在地窖中藏的甚秘,那些粗枝大叶的百姓们一时并未发觉。 这几天,他就一直潜伏在药田之中,期待着能收到同伴的传讯。 他也动过回北狄的念头,然而随即就想到,这么多同伴无故失踪,若是没个交代,回北狄那也是死路一条。 京城中的据点已然暴露,贸然进城说不定是自投罗网。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留在了十里镇上,看看能不能查出一些有用的线索出来。 进退两难之际,正巧看到了谢晞和林紫苏带着一大帮人进了药田。他在大衍潜伏多年,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次来的这些人是宫中的禁军,与寻常的官府中人大大不同。 一开始,他唯恐这些人是来捉拿自己的,一直混在百姓之中围观。 后来听说这些禁卫在探查药田,他的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这里的秘密一旦被发现,北狄在大衍十几年的布置将前功尽弃。 待见到谢晞将药田翻开,多年来掩埋的药尸重见天日,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和自己的同伴失踪有关。 然而还没套出什么口风,反而被林紫苏看出了破绽。 “那个王老汉,啊,不,那个罕阁说,是咱们大衍用阴谋诡计,害了他的同伴。” 谢晞说道:“我也详细问了罕阁,他的那些同伴,皆是在一日之内,同时没了音信。” 林紫苏沉吟着说道:“这些北狄人盘踞十里镇这么多年,平时总部露出一些行迹,想打探清楚并不难。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他们一网打尽,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见林紫苏也想到了此节,谢晞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拍手笑道:“这样想,此事就明了啦。在大衍,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一百八十六 漏洞 谢晞说的语焉不详,但答案却呼之欲出。 有了父亲昨日的问话,林紫苏登时就猜到了谢晞说的是何人,也明白了这里面的一些玄机。 曹守礼父子私下里查抄了北狄在京城中的探子,但却遗漏了一个重要人物。 机缘巧合之下,自己先识破了罕阁的伪装,让这样的一个人落到了谢晞的手中。 如今曹琅明白了罕阁的重要性,在为他的遗漏寻找补救的法子。 很显然,曹琅并不打算挑明此事,这才借着父亲,向自己探听谢晞的口风。 “曹琅找到了我,和我说了几句话,总而言之呢,就是他有办法让父皇尽快赐婚。” 满朝文武都知道,二皇子的赐婚之所以迟迟未下,皆因内阁以及朝中官员齐齐反对之故。 内阁以祖制为借口,一再请求皇帝不可一时兴起,置规矩于不顾。 钱家在山南声名远播,章家是江南士林的表率,江南的一多半学子都出自于章家的南山书院。 他们开口反对,皇帝不得不顾忌着舆论。究竟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那可不太好说。 林紫苏对赐婚本来并无太多期待,听谢晞这样说,反而起了兴趣,问道:“我听说司礼监和内阁势同水火,曹琅又有什么办法,能劝说内阁那些人放弃祖制?” “怎么?苏苏也盼着赐婚?咱们两个这次可是心有灵犀了。” 谢晞来时的凝重尽去,脸上又挂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说道:“若是如此,那倒是可以与曹琅做一笔交易。” “交易?” 林紫苏明白了谢晞的意思,她觉得谢晞的这个想法并不靠谱。曹琅凶名在外,与他做交易是与虎谋皮,占不得什么好处。 谢晞笑道:“这没什么可犹豫的,在我这里,与你相关的事才是大事。” 这句话说的随意,林紫苏听在心中,却甚是欣慰。 然而她心中的感动还没持续几息,只听谢晞又道:“听说徐文韬马上就要得胜还朝了,我得抢在他的前面,把咱们的事定下来才行。” 林紫苏乍听起来,不知道怎么提起了徐文韬,接着就反应了过来,伸手在谢晞胳膊上轻拍了一下,说道:“我和徐文韬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我们两个绝无可能,你怎么净往这些地方想!” 谢晞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先下手为强,苏苏,我这一辈子认准你了,你可别想从我身边溜走。” 林紫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那可就看你自己了,你要是还这么不靠谱,没准儿呀,哪天我还真溜走了。” 两人说话时,一更鼓已然响过,寻常的百姓早早进入了梦乡,然而对于,事情才刚刚开始。 紫禁城东便门下,便是东厂的所在。虽然天色已晚,但院子里还灯火通明。 与以往的肃杀不同,今日东厂正堂的檐下挂出了几盏红色的灯笼,倒是显得有几分喜庆。 红色是喜庆的颜色,,也是血的颜色,红灯笼在东厂出现,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按东厂的规矩,一旦挂起了红色的灯笼,那就是告诉下面的人,东厂的诏狱中要见血了。 “干爹,儿子这一次没把事办好,漏了一个人,眼下还有些麻烦。” 曹琅恭恭敬敬地立在曹守礼的身边,脸上带着笑,又说道:“不过干爹请放心,那人在敦王殿下手里,儿子料想殿下定会将人交到我们手中。” 曹守礼坐在正中,随手拿过身边的茶水,斜睨了曹琅一眼,问道:“麻烦?阿琅,你是故意的吧?跟干爹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干爹洞若烛照,儿子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曹琅低头笑道:“儿子常听干爹说起,功不求盈,业不求满,咱们做了这么的事,若是不留个破绽出来,日后陛下问起,怕是会惹了陛下生疑。” 曹守礼轩眉问道:“哦?” “前些日借着敦王告倒了卫王,咱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又借着卫王的案子,安插了不少咱们的人。陛下面上虽然不说,心里怕是一清二楚,只不过,陛下想借着儿子去打压内阁那帮人,这才由着儿子胡闹。” “儿子拿住了北狄奸细这事儿,迟早会传入到陛下的耳朵里,若是陛下当面问起,干爹又该作何答对呢?” 曹守礼笑道:“阿琅,你这个问题问的好,人是你拿下的,干爹倒是要听听,你会如何答对。” “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儿子以为,与其等着陛下来问,倒不如,留下个漏洞,交给旁人来补,就算日后陛下得知,也问不到咱们的头上。” 曹守礼轻酌了一口茶,说道:“这个谢晞,真的可用吗?这一次你把这个漏洞留给他,差一点就被他给漏了过去,还是多亏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才算是没辜负你的一番苦心。” 听曹守礼将当日的细节讲了出来,曹琅眼中闪过一丝晦暗,随即又笑道:“这些事非他不可。干爹也看到了,上次卫王的事,只有他出面,陛下才不会生疑。” 曹守礼对曹琅的话不置可否,任由着曹琅接着说下去。 “在陛下的眼中,咱们东厂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刀。有敦王做引子,如今澹台家连根拔起,卫王府也将成为明日黄花,下一步,陛下要动的,就是钱家和陆家了。” 曹守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叹道:“是啊,钱家和陆家没了,就该轮到咱们父子了。” 曹守礼心中无限感叹,左右没人敢偷听他的说话,当着曹琅的面就说了出来:“前面的那些文人们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总是说皇帝换了,他们的地位就不保了。咱们司礼监,又何尝不是呢?司礼监历代的掌印,有几个得了善终的?我也想通了,到时候能去南康给太祖守陵,那就是老天给我的恩典。” 曹守礼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是一副自得的表情。曹琅察言观色,平日里清冷的脸上满是谀笑,说道:“哎呦,干爹这话就言重了。若是陛下仙去,内外朝都要倚重干爹,干爹撒手不管,那咱们大衍可就要乱啦!” 一百八十七 提携 曹守礼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是一副自得。曹琅察言观色,平日里清冷的脸上满是谀笑,说道:“干爹这话可就言重了。若是陛下仙去,内外朝都要倚重干爹,干爹撒手不管,那咱们大衍可就要乱套啦!” 曹琅接着又恭维了曹守礼了几句,曹守礼听的心花怒放,说道:“阿琅,你也逗我开心过了,咱们说一下正事。澹台松和陶然,你真的打算放他们一马?” “儿子也是顺承干爹的意思。” 曹琅眯起眼睛笑道:“干爹若是想要他们的命,儿子早就出手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你这个孩子啊!太聪明可不好!” 曹守礼笑着说道:“你如此能干,比你那几个哥哥强的多了,总会有出头之日,凡事慢慢来,莫要着急。” 这话似是规劝,又似是在鼓励,还有些震慑的意味。 曹琅笑道:“几位义兄皆是干爹的左膀右臂,儿子可不敢和他们比。儿子啊,就想好好孝敬您老人家,替您分担些烦恼。” 曹守礼对曹琅的回答甚是满意,轻笑着点了点头,颇有慈父的风范。 他又喝了几口茶,忽地想起了一事,问道:“阿琅,那个王子衡,听说被黄胜送出了宫?” “王子衡?” 曹琅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了曹守礼。 “就是你在营造司时那个和你争权的那个,不是被你一把火给烧了个半死么?听你二哥说,他身上可带着伤呢,你说,他还能活的了几天?” “干爹的意思是?他命不久矣?儿子这就派人盯着。” “就让他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吧,干爹看着他活在世上,心里舒坦。王师贡当年仗着身后的皇帝,和咱家为敌,差一点置咱家于死地。没想到天理昭彰,他死后怕是也不会想到,他的儿子成了太监,哈哈哈哈!” 曹守礼开怀大笑,尖细的声音传入到夜色之中,令人毛骨悚然。曹琅暗暗握紧拳头,笑道:“多亏干爹慧眼识珠,要不然,那个王子衡怕是要坏了您的大事。” “我在宫里这么多年,谁是人,谁是鬼,那是看的是清清楚楚。从那个王子衡入宫起,他做了什么,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皇帝想在我身边安插这么一个探子,嘿嘿,哪有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曹守礼一脸得意,曹琅却是带着庄重,似是等待着曹守礼下面的话。 果然曹守礼接着又道:“后来知道你们两个不对付,为父就想看看你的成色。你这孩子,果然没让我失望,长宁宫那一把火,烧的着实不错,为父可要多谢谢你!” 曹琅忙弯腰行礼,说道:“干爹说这话,可就愧煞儿子了。儿子给干爹做事,一直都是仰仗着干爹提携,是儿子多谢干爹的提携才是。” 曹守礼站起了身,在曹琅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说道:“阿琅,跟着干爹好好干,东厂,唔,还有司礼监,早晚都是你的。” 曹琅惶恐的脸上顿时浮现起了欢喜的笑容,抬起头时,曹守礼已然走出了门外。 目送着曹守礼离去的身影,曹琅慢慢的直起了身子。他轻抚了一下肩头的褶子,尖着声音高喊道:“来人!送人犯上路!” 夜色如墨,风起云涌。 第二日一大早,京城里突然暴雨如注。自端午节之后,京城里就没有下过几次雨,这场雨,终于让无数人紧绷的心稍稍缓了下来。 大雨接连下了三日,林紫苏窗前的小池塘里涨满了水。池塘里的那片荷叶被大雨拍打的七零八落,广袤的叶子垂在水面上,如同城墙根上三三两两的乞丐。 前几日的炙烤一去不返,空中四处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清风携着凉气登堂入室, 按林紫苏往日的习惯,雨日最常做的是枕上读书,其次是檐下听雨。 然而这几日,十里镇上的疑团始终在他心头萦绕,根本静不下心看书听雨。 父亲一直吃住在刑部衙门,即便是匆匆回家,临时换了身衣服,随意的问了几句家中情况,就又回了衙门。 而谢晞似乎在忙着与曹琅针锋相对,这两日也没有再来找林紫苏。 林紫苏百无聊赖,去了天工院中看一下哥哥林问荆新作的木工,接着就躲在了书房中,胡乱翻起藏了许久的话本子。 趁着空闲,林紫苏配好了祛疤的药,立时就送到了御马监黄胜那边。 到了第四日的一大早,林紫苏和梁婉怡约好,要一同去琳琅阁里赏玩。哪知宫里突然传下了旨意,说是皇帝病发,命她尽快入宫诊治。 林紫苏当即就吃了一惊,明明那冰灸之术可以让皇帝有三四年的寿数,为何这才半个月不到,就旧病复发? 难道是,皇帝又遭了人暗算? 一路上,随着林紫苏一同进宫的小太监不住的催促,催的林紫苏心烦意乱。十里镇上的那伙奸细可是试了不少毒,不知道曹琅有没有将人一网打尽。 林紫苏心下忐忑,眼下大衍看似繁华遍地,实则危机四起。若是皇帝出了什么差池,整个天下,怕是立刻要天翻地覆。 待入宫见了皇帝,林紫苏才放下心来。看皇帝眼圈泛黑,脸色暗沉,没有别的异状,不过是睡眠不足的症状。 皇帝见了林紫苏,满是血丝的眼中顿时闪过了喜色,笑着说道:“苏丫头,你这一出宫,是不是只顾着贪玩,就把朕给抛到脑后去了?” 林紫苏在宫里住了将近一月,经常伴在皇帝身边。皇帝时常把她当成了一个晚辈,她对皇帝的亲切也习以为常。 听皇帝似乎在指责自己,林紫苏嘴角一弯,笑道:“陛下可是错怪臣女了,臣女一直都挂念着陛下和皇后娘娘。只不过,陛下为国事操劳,若是扰了陛下的政事,那可就万死莫赎了。” 皇帝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笔,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倚靠在御座之上,一脸疲惫说道:“苏丫头,你陪朕说一会儿话吧,朕可真有些累了。” 林紫苏弯下了腰,轻声说道:“陛下身系家国社稷,请陛下保重龙体,莫要日夜操劳。圣体康泰,才是万民之福。” 皇帝叹了一口气,指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奏章,说道:“大衍九州万方,都在朕这里,朕哪里敢歇?” 一百八十八 询问 林紫苏笑着说道:“臣女这几日在家中无事,又看了遍《翟经》,书中讲,古时的圣王重用贤人,先厚赐以封地爵位,后委之以重任,那么贤人也必竭尽全力来辅佐国君。如此一来,功德归于上,诽谤归于下,安宁喜乐归于国君,而忧戚忙碌归于臣下,陛下不必为政事烦恼,贤人也不会埋没才能。” “你这丫头是说,朕给的俸禄太少了?” 皇帝呵呵笑了一声,说道:“朕可是听说,你父亲做了五年的京官,家里经常是揭不开锅。你放心,只要你父亲实心用事,朕决不会亏待了他。” 林紫苏肃容说道:“臣女谢过陛下。臣女的意思是,陛下乃一国君父,朝中诸位大人不能为君分忧,坐视陛下辛劳,想必都不是什么贤人。” 皇帝顿时愣住,林紫苏的这一番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几位内阁重臣。 内阁首辅刘庆元除了气量值得称道之外,才干魄力皆是平平,当时用他,只不过是一时权宜,没想到刘庆元在首辅的位置上已经八年有余,依然还没找到合意的人选。 吏部尚书叶铨自视甚高,眼中不能容人,与朝臣们关系紧张。 礼部尚书钱敏中辩才无碍,事事总有一番说辞,口中千言而实无一策。 户部尚书陆致远外方内圆,入阁三年,积攒了无数名望,国库却是一年比一年空虚。 兵部尚书沈常德胆大果敢,拙于言辞。 吏部左侍郎章若谷颇有才名,但行事圆滑,不着首尾,不能委以重任。 皇帝总是认为,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更没有毫无缺点的臣子。因此,在用人上一向是扬长避短,总会给臣子一个合适的位置。 叶铨大公无私,那就让他负责吏部考绩;钱敏中能言善辩,那就让他掌管礼仪邦交;陆致远声名远播,那就让他追讨税银;章若谷老于世故,就让他辅佐叶铨…… 皇帝自认为用人做到了人尽其用,但林紫苏的这番话让他有了动摇。 是啊,若是内阁能够分担压力,自己这个皇帝又何须如此劳心劳力? 皇帝有所意动,沉吟片刻,问道:“那照你的说法,朕的身边,就没有贤人了?” 林紫苏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心里自然有数,何须臣女多言?” 皇帝哈哈大笑,指着林紫苏说道:“你这个丫头,方才说的那般斩钉截铁,怎么又不敢说了?好啦,国家大事朕也头疼,咱们就不说这个了,你先来给朕诊一诊脉罢。” 这一次皇帝无甚大碍,诊脉也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林紫苏就松了皇帝的手腕。 皇帝不过是缺了睡眠,这才致使身子不畅,林紫苏简单的开了些安神的药,随手递给了一旁伺候着的大太监张固。 张固接过药方收好,笑着同林紫苏说道:“林姑娘,陛下这几日可是都在念叨你呢,今日总算是得了个空,就命奴才把你请进宫里。” 林紫苏忙笑着和张固客气了两句,皇帝却是笑道:“苏丫头,你不用和这个奴婢客气。他呀,朕的身体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他第一个提起的就是你。” 皇帝越说越轻松,连带着和张固也轻松了起来。 张固转头同皇帝说道:“陛下,这个奴婢可真没说错,林姑娘的医术可真是神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奴婢瞧着皇上的气色可就不一样了。” 三人说说笑笑,皇帝难得心情大好,把那一大堆的奏章全都抛在了脑后。问起了林紫苏的学问,林紫苏倒也答的头头是道,偶尔旁征博引,逗的皇帝开怀大笑。 转眼间到了中午,同张固提起了用膳,皇帝笑道:“难得苏丫头进宫一趟,朕就借你这个小丫头的光,咱们去皇后那里讨一顿饭。” 张固派人去坤宁宫提前通报,又派人去了御膳房,吩咐将皇帝的吃食送到坤宁宫去。 皇帝到坤宁宫时,皇后早就得了信儿,早早的站在了坤宁宫门口迎接。 自林紫苏出宫后,皇后也就见过皇帝两次,还是因为谢曜的婚事,皇帝装模作样的征求了她的意思。 没想到因为林紫苏这个丫头,皇帝竟然肯到自己这里来。皇后心里颇不是滋味,对林紫苏又有一些感激。 说是到坤宁宫讨吃的,其实不过是把御膳放在了坤宁宫里,所有的吃食都是早早备好。皇帝兴致颇高,招呼着林紫苏就坐。 宫中等级森严,按着现有的规矩,帝后的驾前,似林紫苏这等毫无品阶的大臣之女,莫说是一同就坐,连布菜的资格都没有。 但皇帝却不以为意,一直说只是普通的家宴,不需拘泥于礼数,皇后也在一旁帮腔,殷勤劝说。林紫苏见拗不过帝后的要求,只得坐在了桌子的末尾陪着。 这一顿饭林紫苏吃的是食不知味,一直到了结束,林紫苏也没吃下几口饭。 皇后看出了林紫苏的不自在,午膳过后,吩咐下人上了些水果和点心,对林紫苏笑着说道:“苏丫头,我这里的点心可是御膳房新制的样式,你且尝尝。” 若是平时,林紫苏定然不敢造次,当面婉拒。这时饥火中烧,又看着那点心做工精良,也就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她稍稍推辞了几句,就拈了一块儿糕点放入了口中。 那糕点出奇的好吃,软而不糯,甜而不腻,既有着浓浓的奶香,又带着一股清淡的荷叶香气。 林紫苏接连吃了三块,终于觉得有些饱意。见帝后都在一旁含笑看着自己,讪讪笑道:“臣女无状,教陛下和皇后娘娘见笑了。” 皇帝和皇后相视一笑,皇帝轻咳了一声,说道:“小四儿一直在朕的耳边说起你,说是想让朕给你们两个赐婚。朕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平日里歪七扭八,没个正型,怕是委屈了你。” 皇帝看林紫苏一脸平和,丝毫没有抗拒之色,顿时就放下心来,接着说道:“朕今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这会儿当着皇后的面儿,你也不用忌讳,你若是愿意,那朕就遂了他的心愿,若是不愿意,那朕就给他下个严令,今后不得再去骚扰你。” 一百八十九 所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林紫苏脸上还是闪过了一抹红色。 皇后看出了林紫苏的羞窘,假装嗔道:“陛下,当着女儿家的面儿,哪有你这么问的。” 皇帝哈哈大笑声中,皇后柔声说道:“苏丫头,本宫问你的话,你不需一一回答,若觉为难,点头或者摇头都可以。” 林紫苏感念皇后的这份体贴,笑着说道:“娘娘请问,臣女定会照实回答。” “本宫听你说起过,你快到豆蔻之年了吧?” 林紫苏笑着应道:“臣女的生辰是冬月十六,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就十三岁了。” 皇后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说道:“看你这幅沉稳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以为你是个大姑娘。不知你爹娘可曾为你许配了人家?” 林紫苏红着脸说道:“母亲大人说,臣女的婚事不用着急,等年龄到了,姻缘自然就到了。” 皇后问的仔细,但始终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皇帝已然有些着急。 皇后看出了皇帝的不耐烦,用素手在皇帝的手上轻拍了两下,接着问道:“苏丫头,你觉得敦王如何?” 听到了皇后这句话,林紫苏心跳猛然停了一拍,这一天终归还是来了。 这些天,她也想过自己和谢晞之间的关系。谢晞似乎是认定了自己是他的命定之人,可在自己的心中,谢晞最多也只是一个稍微要好的朋友。 两人相处时,似乎要比朋友更亲密自在一些,可要说是那种刻骨铭心的喜欢,似乎又差了很多。 坤宁宫里突然就静了下来,帝后都在凝望着林紫苏,等待着她的回答。 此时,她需要作出决定。 林紫苏深吸了一口气,勾起了嘴角,尽量让自己的笑看起来自然,轻声说道:“殿下啊……臣女前些天在宫里时,多亏了他的照顾,要不是他,臣女也不能给陛下诊治。” 皇后笑道:“那如此说来,你对他不讨厌?” 林紫苏假装疑惑着问道:“为什么要讨厌呢?殿下为人洒脱,虽说是不拘小节,可也不失赤子之心,臣女瞧着挺好的啊。” 皇帝瞧着林紫苏一脸懵懂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原以为她是个临危不乱的性子,终究是年纪小,没想到也会显露出年少的一面。 皇后也觉好笑,等皇帝稍稍收敛了笑,继续问道:“那若是由陛下做主,为你们赐婚,你觉得如何?” “这个……”林紫苏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殿下也曾在私下里问过臣女,不是臣女不识抬举,臣女的年纪还小,况且……” 皇帝见林紫苏突然如此说,心中“咯噔”一下,抢在了皇后的前面问道:“苏丫头,你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便是!” 林紫苏低下了头,说道:“臣女听说,他在十王府里养了许多姑娘,还听人说,他府上是夜夜笙歌……” 皇帝顿时就明白了林紫苏的顾忌,这姑娘分明实在嫌弃自己儿子。 堂堂一个王爷,自降身份,在自己的府上蓄养歌姬。别说是林紫苏了,自己这个父亲都看不下去。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是一些没名分的女子,让谢晞自行遣散就是了。 皇帝当即说道:“苏丫头,这个你放心,朕既然为你赐婚,决不会让他再如此胡闹。”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了皇后,冷冷说道:“小四儿的后院里的那些人,也有你的功劳吧。” 皇后没想到皇帝会有此一问,连忙分辩道:“小四儿乍然出宫,身边也没有几个贴心的人儿,臣妾怕他不会照顾自己,给他送了两个伺候的丫鬟,决没有别的意思!” 皇帝哼了一声,不去理会皇后,干脆直接和林紫苏说道:“你们的事情,小四儿也和朕说了,他对你如何,你也都知道。今日朕就是问你的意思,若是你不反对的话,此事就这么定了。” 林紫苏双颊飞红,犹豫着说道:“臣女也不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向待臣女甚好,一切都由陛下和娘娘做主吧。” 皇帝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皇后也跟着笑,笑容里却是带着尴尬。 在皇帝的笑声中,赐婚一事就这样三言两语的定了下来。 大事已了,皇帝想起自己乾清宫里那一大堆奏章,先行离去,留了林紫苏和皇后闲聊。 林紫苏和皇后聊了几句,见皇后心不在焉,也起身告辞。皇后心神不宁,也没有强留,只是和林紫苏交代了一大堆的客套话,让林紫苏尽可放心。 坤宁宫外,肩舆早就在一旁候着。历来能在皇宫之中乘坐肩舆的,除了皇帝和各处的宫妃之外,也就是皇子公主以及一些地位尊贵的命妇才能乘坐。 以林紫苏的身份,自然是没有这等资格。 但皇帝已然敲定了赐婚的意思,想来坤宁宫的这些奴才们听在耳中,就贴心的为她备下了肩舆。 既然这肩舆是为自己准备,林紫苏也不推辞,坐上了肩舆朝宫门而去。 摇摇晃晃中,林紫苏的心头百转千回,想着今日皇帝和自己的对话。 毫无疑问,自己在这桩赐婚中所得甚多,身下的肩舆就是非常直观的证明。 她也看出来,谢晞对自己是一番真情实意,那种让人心动的热烈和真诚,绝不是伪装。 不论是出于现实还是感情,自己似乎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况且自己离及笄还早,两人有足够的相处时间。 这样想着,林紫苏长舒了一口气,想起了谢晞的油腔滑调,脸上莫名的多了些潮红。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林紫苏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 “林紫苏!给本宫停下!” 林紫苏回过神,转身朝身后看,远远就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朝她靠近。待那身影走近,那一张脸也逐渐清晰起来。 来人是三公主静乐,身后还跟了两个气喘吁吁的宫女。 “臣女见过三公主殿下。” 林紫苏下了肩舆,给静乐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静乐公主屏退了在场的所有人,这才扬起了下巴,一脸傲慢说道:“我三哥那个人,想必你也听说过。吃喝嫖赌,他样样都会,在京城中随便找一个人,也比他强的多。你是怎么想的,竟同意嫁给他?” 一百九十 赐婚 林紫苏微微一笑,说道:“是吗?这个臣女倒是不太清楚。” 三公主见林紫苏不为所动,苦口婆心劝道:“我那个四哥,你和他打交道的少,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府上的后院里,至少养着十几位姑娘,还有啊,他一向是性情暴戾,你要是嫁过去,定是要吃不少苦头。” 若是上一世林紫苏听到这样的话,定然深表赞同,说不定还会加上几句自己的道听途说。 这一世她对谢晞有所了解,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她要是在别处听说,只当是别人消遣时说的笑话,可这三公主专门拦下自己说出这番话,那就有些问题了。 林紫苏看了三公主一眼,笑问道:“三公主殿下,你和臣女说这么多,不知道有何见教?” 三公主没想到这个林紫苏竟然如此蠢笨,自己说了这么多,对方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想来是林紫苏年龄太小,对男女之事没有太多的想法,当下没好气说道:“本宫的意思是,我四哥不是你的良配,你还是推了这门亲事,另择佳偶罢。” 林紫苏扬起脸看着三公主,虽是带着浅淡的笑,笑意却是未达眼底。 见林紫苏许久未曾说话,三公主有些着急。在她看来,这个林紫苏简直是愚不可及,自己说的如此明白,竟然还听不出什么意思。 三公主跺了跺脚,低声说道:“你听本宫的话,推了和我四哥的赐婚,本宫再赏你一段好姻缘如何?” 她唯恐林紫苏不信,接着又道:“你放心,有本宫出面,一定会让你满意。” 林紫苏却是不为所动,淡淡说道:“三公主殿下,你若是说完,臣女是不是可以走了?” 三公主气的有些抓狂,她自觉活这么大,还没有遇到过像林紫苏这么蠢笨的人,任凭自己磨破嘴皮子,依然是不为所动。她气急败坏地道:“林紫苏,本宫好心和你说话,你竟然不识抬举,活该你日后吃苦受罪!” 林紫苏微微一笑,又朝三公主施了一礼:“臣女多谢三公主殿下的一片好意,臣女还要赶回去接旨,就此告辞,请三公主恕罪。” “你……你……” 三公主没想到林紫苏竟然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得有些气结。她本想叫过来几个宫人好好将这林紫苏教训一番,但林紫苏方才的话又提醒了她,今日自己说的这些话可是不能让皇帝知晓。若是惊动了皇帝,不但是自己,就是自己的三哥也要跟着受罚。 林紫苏向不远处招了招手,几个宫人见三公主没有阻拦,忙赶了过来,抬起林紫苏就飞快走了。 三公主气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紫苏的背影远去。 不远处的角落里转出一个男子的身影,三公主顿时如同见了鬼一般,对着那身影嗫嚅着说道:“三哥,我可是照着你的话说的,谁知道这个林紫苏这么蠢……” “三妹呀,你一向都是个聪明人,就没看出来她是在装傻吗?” “装傻?” 三公主怔了一下,说道:“她装傻有什么好处,难道真的看上了四哥不成?” 谢晖走到三公主身边,冷冷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声音低沉且阴冷,三公主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寒意,牙齿忍不住的打颤。 谢晖对三公主视而不见,径直朝西三所的方向走去,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从他的嘴里传了出来:“呵,天生凤女……” 林紫苏从宫里出来时,刚过了巳时。 马车哒哒的往家里赶,她坐在马车里,想起三公主和自己说的话,脸上带着些嘲讽。 她可不认为,这个三公主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心思。 前世里她便知晓,三公主一向眼高于顶,只和三皇子谢晖亲近。想来今日这一出戏,是由谢晖撺掇着演出来的。 林紫苏暗感好笑,这个谢晞,到底是有多不受人待见,听说他得了赐婚,连同着他的哥哥和妹妹都一起来拆台。 她刚回了自己的小院里,连衣服还没来得及更换,有下人慌忙跑过来传话,说是传旨的天使到了前院。 皇帝给足了康宁伯府的面子,直接派了身边的大太监张固前来传旨。 林远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向张固探问口风,但这一次张固的口风极严,只是笑眯眯的和林远志打着哈哈。 直到看到了林紫苏,张固忙迎上前去,笑道:“林姑娘,咱家恭喜你了!” 林紫苏笑着和张固客气了几句,跪在了香案前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四子晞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温良敦厚,今已至弱冠,略可成家,当择贤女与配。咨尔康宁伯林远志之长女林紫苏,秉性温良,持躬淑慎,朕躬闻之甚悦。特下旨钦定为敦王妃,择良辰完婚。钦此!” 张固抑扬顿挫地念完圣旨,又向林紫苏道了几句喜,便带着两个陪伴的小太监潇洒离去。 除了林紫苏,康宁伯府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不敢相信方才所听到的。 皇帝竟然给林紫苏和谢晞赐婚!还是直接在圣旨上钦定为敦王妃! 按林远志和毕氏的想法,林紫苏年纪还小,是以一直也就是口头上说说,从来都没有为女儿相看人家的心思。 可是没想到,自家的闺女竟然被皇帝盯上了,对方还是那个以浪荡出名的敦王! 可林远志也知道,赐婚那是难得的旷世隆恩,万万没有推辞的道理。 而且皇帝为表看重,在赐婚的圣旨里直接将林紫苏加封为敦王妃,这等旨意一出,任谁也无法改变。 大衍藩王成婚极其讲究,藩王妃的册封从来没有这么随意。只有在两人成婚之后开了宗庙,将女方的名字写上玉牒,这才有资格请封王妃。 看来,皇帝也知道这门亲事有多糟糕,生恐林家不高兴,连赐婚的圣旨都要给足林家荣耀。 林远志木立了片刻,就听一旁的黄氏嚷道:“哎呀,咱们家大姐儿成王妃了,林家的坟头可算是烧了高香!” 一百九十一 福祸 站在林远志身旁的毕氏还在偷偷地摸着眼泪,听了黄氏的这句话,顿时睁大了眼,质问道:“弟妹,你在胡说什么呢!” 黄氏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大嫂突然会质问自己,梗着脖子说道:“我哪里说错了?大姐儿先是得了陛下的看重,如今又成了王妃,咱们全家都跟着荣耀!这样的好事,别人家盼也盼不到,大嫂啊,你可别得了好处还卖乖!” 听黄氏说完,毕氏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皇帝刚颁下圣旨,自己可不能表露出任何不满,当下强笑着说道:“弟妹说的不错,大姐儿的确是咱家的荣耀。” “好事,对,是好事!” 林远志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哑着嗓子说道:“传大夫人的话,府里的下人每人加两个月的月钱!” 府内的下人这才敢欢呼了起来,家里的几个小辈也纷纷上前向林紫苏道贺。 待圣旨被供奉起来,众人逐渐散去,毕氏这才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 敦王谢晞的名头,京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虽是没见过谢晞,但在她听说关于谢晞的传闻就没什么好事,不是好赌成性,就是仗势欺人,尤其是听说他还裸衣上街,这哪里像是个正经人的做派? 而且,谢晞已然过了十六岁,听说他府上的后院里,养了一大堆的姬妾。 依着敦王的身份,日后必定还会有什么侧妃、良娣之类的女人,女儿年纪还小,脸皮又薄,要是这样嫁过去,还不是要被恶心死? 毕氏越想越是堵心,直接带着儿女回了后院。 “大姐儿,你是怎么想的?” 毕氏回到院子,第一时间关上了门窗,开口问起了林紫苏。 接到圣旨时,林紫苏的心里其实是有些雀跃,自己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就算未来再多的艰难险阻,有一个人和自己风雨同舟,那也没什么可惧怕的。 可是眼见着父亲和母亲的表情,林紫苏这才知道,这道赐婚给他们带了无尽的烦恼。 南宫玥上前抱住了毕氏的腰,将脸贴在了母亲的后背上,笑着说道:“娘,这门亲事并不见得有多差,你不用为女儿担心。” 毕氏听林紫苏话语里满是轻松,心底更是惆怅。女儿年纪还小,不知道天高地厚,本来嫁入皇室就是一桩破事,何况还是这个声名狼藉的敦王! 毕氏心情沉重,忍不住地又叹了一口气。一旁的林问荆不明所以,见母亲一脸忧愁,帮腔说道:“那个敦王殿下我是见过的,长相还行,说话也还好。哦,对了,他酒量很好!上次在永安长公主的庄子上,我听人说,他可是号称千杯不醉!” 林紫苏忍不住扶额,她本指望着哥哥能好好劝劝母亲。可这一番话说出来,怕是母亲会更加担心自己。 她踮起脚趴在母亲的肩膀上,果然见母亲的一张脸黑了下来,只听母亲问道:“他……你还知道他哪些事?” 听母亲问起,林问荆还要继续说下去,林紫苏轻咳了一声,示意哥哥不要再往下说。 林问荆抬头就见妹妹躲在母亲的肩膀后面,朝自己挤眉弄眼。 他有些纳闷,自己实话实话而已,为何母亲和妹妹的表情都那么古怪呢? 这几句话问下来,毕氏对女儿的这门亲事越来越失望,只能盼着丈夫回来后,听听丈夫会怎么说。 可毕氏怎么也没想到,林远志一直都在门口站着,三人的对话林远志全听在耳中。 林远志和毕氏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想的更多的是林家的前途。 林家传承了好几代的医户,一直到了自己这一代,才算开始走上科举的正路。 这些年稳扎稳打,弟弟林无患和自己一路升迁,好不容易才在京城里站稳了脚跟。 如今自己升任了刑部侍郎,弟弟也是六品的京官,照这样下去,林家总会有出头的那一日。 皇帝贸然的给自己家赐婚,实在是不知道是福是祸。 不知情的人听说了,定然会如同黄氏那般,羡慕林家得了皇帝的恩赏。 可自己的心里知道,皇帝如此赐婚,那是将自己家推到了风头浪尖。可以预料到的是,明日的早朝之上,定会有无数个御史对这桩赐婚口诛笔伐。 林远志心中叹气,他只是想着给女儿找一个清白干净的人家,相夫教子,能够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而现在,女儿嫁给谢晞这个王爷,不但后院纷争避免不了,日后新帝即位,指不定还要受到多少猜忌。 日后女儿不但要卷入皇室的是非纷争之中,以后还要随着谢晞就藩,去那贫苦荒凉的敦州,一生一世再难与家人相见。 想到这里,林远志不由得鼻尖发酸,眼眶里好像也湿润了起来。 他本来还想进门劝说毕氏几句,顿时停下了脚步,转头往外书房走去。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不能当着妻儿的面掉眼泪! 左右皇帝圣旨里说的是择日成婚,自己的女儿年纪还小,拖个三年不成问题。 就谢晞那个拈花惹草的性子,说不定还没到那个时候,就厌弃了女儿,还可以有一些转机…… 如林远志所料,第二日的一大早,就有御史在早朝上拿这桩赐婚做起了文章。 御史的理由极其简单,皇帝的这道圣旨于礼不合、无法可依。 这道圣旨不但不符合祖制的要求,也与大衍会典中的法令相悖。 更有御史洋洋洒洒写了千字,将史上从古到今有名的暴君一一列出,最后得出结论,但凡暴君,无不是专横独断。 因此,这几个御史众口一词,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一向以仁君自居,听到御史把自己比成了暴君,当即脸就黑了下来。他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杀一儆百。 然而这一次出乎皇帝的预料,除了那几个御史自说自话之外,没有人掺和进来,就连一向满口礼仪的钱敏中也极其安静。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对那几个御史也没有追究太多,只是在下朝之后吩咐叶铨记下那几人,年底考绩时务必不能评优。 一百九十二 推崇 林紫苏被赐婚一事在京中也引发了不小的波澜,第二日的早朝过后,就有一些相熟的亲友以恭贺为名,到康宁伯府上走动。 这些人当中,有真心恭贺的,也有出言试探的,更有到康宁伯府上看笑话的。 林紫苏如今有了未来敦王妃的这个名分,寻常的客人也不会见。她一大早的起身收拾,准备赴梁婉怡的约。 梁婉怡一大早派人传了话,说是京中琳琅阁里近日出现了一名才女,想着和林紫苏多日不见,就邀请她一起去琳琅阁品诗论画。 说起来,两人在万寿宴上匆匆见了一面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彼此。 其间林紫苏在宫中住了一个月,后面又紧跟着一大堆的事情,根本无暇和梁婉怡聚会。难得趁着这个机会,和梁婉怡这个老友畅叙旧情。 上次在琳琅阁,被曹琅和李宗延当场搅合,毫无雅乐。这次梁婉怡学了聪明,在琳琅阁里早早的预定过了雅间。 林紫苏到的时候,梁婉怡的贴身婢女银妆早站在琳琅阁的门口等候。 林紫苏跟着银妆进了雅间,就见梁婉怡正坐在桌前,饶有兴致的品着茶,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不知道低声咕哝着什么。 林紫苏先是和梁婉怡打了声招呼,梁婉怡听到了声音,这才惊觉。 梁婉怡见了林紫苏,忙起身站起,疾步走到了林紫苏的面前。她先是拉着林紫苏的手,端详了林紫苏片刻,接着就兴冲冲道:“苏苏,你可算是来啦。你听说过没有,京城里最近出了一名才女,做的诗那是一首比一首精妙。今日她又到了琳琅阁里,要与那些才子们一比高下!” 梁婉怡最近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位才女的行踪,对此事了解的甚是清楚。难得好友到了此间,详细的和林紫苏说起了此事。 在一个月之前,京城里的一班举子在状元楼举办诗会,这一帮人为了显出自己的才名,自然是观众越多越好,不但邀了各省的商会,还请了京中的几位名流前来品评。 举子们自己做了诗,还鼓动了那几位名流一显身手。一帮人正互相吹捧之际,一名蒙着面的女子突然站了出来,说这群人不过是一帮沽名钓誉之辈,所做出的的诗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这女子的话自然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名流们自重身份,不会出面与这少女争辩,但周围的举子们却是不忿,纷纷出言指责那女子大放厥词。 周围看热闹的人难得见到这样好戏,顿时一窝蜂的炸开了锅。有人讥笑这女子大言不惭,也有人赞赏这女子勇气可嘉。 一些看热闹的人觉得,这女子说出这样的话,说不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才女。当即就有人提议,空口无凭,既然那女子敢这样说,那就请她现场题诗,让大家涨涨见识。 那女子也不推辞,当场写下了一首词。那首词一经传出,立时就引起了轰动。 有人赞叹这女子果然是大有门道,也有人质疑那女子是否抄袭剽窃。 为了自证名声,其后京中的数次诗会,那女子一场不落,陆续传出诗作。 她现场做出的那些诗,不说是震古烁今,但绝对称得上是绝妙好辞。京中那些所谓的才子诗作跟她的佳作相比,如同是天壤之别。 这下子,再也没有人去质疑这女子的才名,提到这个女子,个个都是赞叹不已。 正好琳琅阁最近到了一批新货,听说了这女子的名声,就邀了她过来,也好为店里招揽顾客。 “苏苏你看,这才女的诗作虽是哀感顽艳,也不失为一时的佳作。” 林紫苏接过了梁婉怡手中的纸,见上面写的是一首小令。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林紫苏反复读了三遍,觉得这首《木兰花》看着甚是眼熟,问道:“怡姐姐,不知这女子芳名叫什么?” 梁婉怡神秘一笑,说道:“这女子你也认识,她是……” 林紫苏不等梁婉怡说完,就脱口而出道:“秦雅君?” 梁婉怡喜道:“苏苏,原来你也知道你这个表姐成名了呀!我还以为你一直呆在宫里,不问世事呢!” 林紫苏当即皱起了眉头,没想到秦雅君从自己家中搬出去之后,竟然闯出来这样的名头。 难怪看着那首词眼熟,可不是么,那这首词的风格和端午诗会上秦雅君所做的词风相近,但凡是熟悉诗词的人,都能看出是同一人所做。 秦雅君能做出这样的诗词,林紫苏倒也不意外。但对于秦雅君的动机,心内就不由自主的猜测了起来。 山南秦家是大衍有名的富户,这秦雅君是秦家的嫡小姐,按说是不缺银钱。这番抛头露面,到底图的是什么? 林紫苏想起了秦雅君和自己说过的话,当日她和自己说,来京城似乎是为了寻找一个算命先生? 当日秦雅君口口声声说,可以撮合自己和谢晞,看起来,背后也是有不小的背景。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尽心思委身到自己家里? 林紫苏倒是有些佩服秦雅君,当时说要成全自己和谢晞,没想到一语成谶,自己真要成了敦王妃,她似乎还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 要不要打探一番呢? 梁婉怡说的不错,自己这一个多月的确是有些不问世事的意思,只顾着忙着给皇帝治病,却忘记了在紫禁城之外,还有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梁婉怡见林紫苏沉吟不语,接着又道:“上次在卫王府上,秦姑娘做的那首词就是极好的,我还以为是她妙手偶得。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看了她写的词,一首比一首好,也难怪京中的才子们会推崇备至。” 林紫苏总觉得这其中有古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笑道:“我这个表姐可不是一般人,怡姐姐,改天咱们约着她一起品评一下字画如何?” 梁婉怡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位秦姑娘的确才华横溢,但似她这般感春伤秋,着实不是我的风格。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和她呀,还是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一百九十三 才女 梁婉怡话虽如此说,还是吩咐银妆从身后的案子上去了几张纸,说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特意命这里的小厮誊抄了秦姑娘的几首词,我觉着在京城里,除了齐驸马和章元麟,怕是没人能写出这样的词句来。” 梁婉怡的话里话外,都带着推崇和艳羡的意味。 林紫苏仔细翻看了梁婉怡递过来的诗词,这些诗词或清新脱俗,或沉郁伤怀,词中的心情各异,但风格一致,几乎可以断定是同一人所写,难怪没人指责秦雅君剽窃。 林紫苏一时也想不出这里面的玄机,既然没什么破绽,就当是秦雅君的真才实学。 这秦雅君一开始打着骆家的主意,后来又算计起自己,不知道这番成名,到底又有何算计。 林紫苏揉了揉脸,说道:“怡姐姐,左右她一会儿就要过来,咱们当场见识一下,看看她的才思到底如何。” 两女在雅间里品评了一会儿诗词,又简单的说起了这一个月来各自的遭遇。 论起来,自然是林紫苏在宫里的暗潮汹涌最为凶险,梁婉怡听的入迷,一直缠着林紫苏往细处讲。 林紫苏刚说起自己在文渊阁里看的孤本,梁婉怡听的双眼发直,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准备凝神细听。窗口守着的银妆突然发声说道:“小姐,林大小姐,那位秦雅君秦姑娘到了!” 两人挤到了窗前,银妆极有眼色的为两人让开了位置。 这间雅间是琳琅阁里位置最好的房间,坐在窗前能将整个大堂看的是一清二楚。 林紫苏就见从门口走进来一个女子,头上挽的是飞仙髻,点缀几朵素净的头花。一身白色衣衫,显的飘然出尘。 在她的脸上,罩了一张白色的面巾,将半张脸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丹凤眼和两道柳眉,更增了一丝神秘感。 一个月以来,梁婉怡一直只是听别人说起秦雅君的名头,这时见秦雅君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低声同林紫苏说道:“几个月不见,秦姑娘比以前更好看了。” 林紫苏眯起了眼睛,这个秦雅君在自己府上时,一向是开朗大方的性子。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变成了气质清冷的大家闺秀。 想起秦雅君在自己府上时的一举一动,她越发觉得这个秦雅君大有问题。 秦雅君的到来,让琳琅阁里瞬间沸腾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读书人,个个站了起来,指望着一睹佳人的风采。 几个书生实在是看不到秦雅君,只得站到了凳子上和桌子上。 琳琅阁的胡掌柜眼见着这般火爆的情景,高兴得心花怒放,见这群人起哄,恨不得自己也亲自下场助阵。 待秦雅君在中央站定,他举起手示意众人坐好,说道:“各位贵客不必着急,待会儿秦姑娘现场作诗,终归会让大家见识到咱们大衍的第一才女的诗作!” 众人轰然叫好声中,秦雅君脸上浅浅一笑,谦虚了几句,当场做起了诗。 秦雅君声名鹊起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店里的一大半人都是只听过她的名气,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了真人,眼见着秦雅君这份气度和从容,皆是生了佩服向往之心。 梁婉怡当下就叹道:“秦姑娘气度不凡,上次见她时,倒是有些看轻她了,再遇到她,可要和她赔个不是。” 林紫苏心下一动,同梁婉怡笑着说道:“拣日不如撞日,怡姐姐要是有这个心意,今日可不就是个机会么?” 梁婉怡道:“秦姑娘今日可是焦点人物,咱们贸然相见,怕是不合适吧。” 林紫苏抿嘴笑道:“没什么合不合适的,我也是许久没见着表姐了,既然遇到了,在一起聊上一会儿也是极好的。” 她将琥珀换了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朝梁婉怡神秘一笑,说道:“怡姐姐,你且等着便是。” 林紫苏和梁婉怡说话的功夫,楼下的秦雅君已然写完了诗词,她看着自己的手书在人们之间传阅,眼中闪过了一丝得意。 正要向人群中说几句客气,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道:“秦姑娘,故人求见,不知可否有空?” 这声音不大,不过在熙熙攘攘的大堂里,却是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楼梯口旁边几桌的客人皆是将琥珀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听说秦雅君遇到了故人,都停了嘴上的说话,等着秦雅君的回复。 秦雅君转头,就见楼梯口站着一个青衣侍女,这侍女自己也认识,正是林紫苏的贴身丫鬟琥珀。 她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林紫苏,自然也注意到了大堂里宾客的反应,笑着同琥珀说道:“我和表妹许久不见,早就想到府上拜访了,没想到竟在这里不期而遇,当真是巧了。”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秦雅君跟在了琥珀身后上了二楼。 “苏表妹,恭喜你如愿以偿。” 见了林紫苏,极其热络的和林紫苏打着招呼。她说完这句话,才看到了林紫苏身旁的梁婉怡。她不识梁婉怡,只是对梁婉报之一笑。 联系起两人以往的对话,秦雅君这句话讽刺的意味极其明显。林紫苏也不以为意,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方才我听怡姐姐说,京城里出了一位才女,我还说让怡姐姐引荐一下,没想到竟然是表姐。” 秦雅君也是笑了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她也不跟林紫苏客气,径自在林紫苏的对面坐了下来,说道:“也就是无聊写一些诗词罢了,皮相小道,怕是入不了表妹的法眼。” 琥珀一直跟在林紫苏身边,知道自家姑娘对这个“表姑娘”没什么好感。她将秦雅君领到了雅间之后,就将她自动无视了,这时秦雅君坐了下去,她也只当做不见。 梁婉怡的丫鬟银妆不知道林紫苏和秦雅君之间有何龃龉,见两人言语间甚是客气,上前去为秦雅君添了一杯茶。 秦雅君将水杯拿在手中,好整以暇地盯着茶水里的白沫端详了一阵,突然说道:“表妹,你信天命吗?” 一百九十四 镜花 秦雅君将水杯拿在手中随意地轻晃了几下,盯着茶水里的白沫端详了一阵,突然说道:“表妹,你信天命吗?” 她没头没脑的说出这句话,不但林紫苏不知所以,一旁坐着的梁婉怡也是听的一头雾水。 秦雅君朝两人望了一眼,接着说道:“我们秦家有一句祖训,叫‘我命在我、不在天地’,表妹,你以为这句话如何?” 林紫苏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一向是孤陋寡闻,也没有表姐那样的才华,表姐可是问道于盲了。” 秦雅君暗暗咬牙,对林家的旧恨又翻了出来。 这一个月以来,她也有意关注了天下大事,心里的一块儿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历史大势不可改变。 皇帝重病、北狄入侵、立储之争……和书中相比,眼前发生的事虽然在一些细节上有所偏差,但那些影响深远的大事却并无二致。 那个“天生凤女”的说法…… 若是林远志能为自己和郑陌尘牵线,自己又何至于被人拿捏,不得不在京城中抛头露面。 那个林远志愚不可及,这个林紫苏更是心思深沉,小小年纪就知道攀龙附凤,这样的女子哪里能母仪天下? 那个“天命之女”的说法实在是可笑,自古以来,史上从来不乏这样的虚假记载。 想来那个郑陌尘也是个投机钻营之徒,书上记载的那一段,更像是他沽名钓誉的手段。 不过她对书里谢晞的下场倒是没什么怀疑,敦王谢晞不知天高地厚,又生性荒唐,不知祸害了多少个女子,活该他死于乱刀之下。 这个林紫苏,还以为得了天大的恩典,殊不知,这大衍接下来就会天崩地裂,她盼着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等她嫁了过去,看她还如何笑的出来!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看着眼前的林紫苏笑意盈盈,秦雅君心中莫名的来气。 这么堂而皇之地邀自己见面,怕是也是向自己示威,告诉自己她如愿以偿了。 秦雅君暗暗责怪起了方清歌,若不是那个方清歌太过蠢笨,这个林紫苏早被打入到了教坊司,何至于如同今日这般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如今三皇子蛰伏了起来,自己家也被东厂紧盯,一时间拿这个林紫苏无可奈何。 不过让这林家的人互生嫌隙,似乎还可以办到。 “表妹,姑父一向博学多才,天命之事,你回去之后可以多问问他。” 秦雅君笑的格外灿烂,又说道:“还有上次到府上的那个郑先生,表妹也不妨去问问他。” 这一顿云山雾罩说完,秦雅君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刚才银妆为她倒的那杯水,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 梁婉怡对秦雅君更是好奇,说道:“苏苏,你这个表姐如此随性,倒像是个世外高人一般。” 秦雅君出了雅间,在琳琅阁里稍微露了个面,飘然而去。 梁婉怡今日来琳琅阁,一则是为了见识秦雅君的才情,二来就是想着和林紫苏许久没见,两人借着这个机会赏识论画。 秦雅君走后,两人在琳琅阁里逗留到了午时,才各自回了家。 马车转过两个路口,刚到惠丰街的拐角,林紫苏想起这里的一家店里点心做的不错,吩咐了琥珀去买。 那店里的生意相当之好,外面的日头正毒,店门口还排了十几名顾客。 林紫苏坐在马车里四处张望,热浪荼毒之下,大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几个贩夫走卒经过,也都是带着宽檐的斗笠遮住了额头。 街对面走过来一队人,为首的是四个差役,后面紧跟了十几个犯人,个个都是一身囚衣,手上带着镣铐,肩上还扛着重重的枷锁。 还有十几个衙役,一路跟在犯人身边。有两个衙役对这差事显然是不太满意,不住地咒骂起犯人。 路上仅有的几个行人眼见着这等架势,纷纷闪在路边让路。 两个书生刚经过林紫苏的马车,见了这等庆幸,只好凑在了马车后,小声嘀咕了起来。 “这不是陶家的人吗?上月我还在琳琅阁里见过那陶二老爷,怎么这说下狱就下狱了?” “兄台你有所不知,听说是官家昨天下了圣旨,原左都御史陶然结党营私,陶家的男丁流放两千里,女眷皆被籍没入教坊司。” “官家一向宽仁,看来这次陶家罪过还真不小。” “嘘!官家对读书人一向敬重,怎么会做这样斯文扫的事,听说是那位出的手!” “哪位?”另外一名书生一时间没有听懂,隔了几息突然就反应了过来。 “噢噢,原来是那位啊,难怪!难怪!” 另外一名书生骤然压低了声音,又说道:“听说官家生了一场病之后,早就不管朝政了,那位才是手握生死的阎王判!你看看这一个月,京城里查抄了多少家?就连堂堂的卫王府,现在还在被锦衣卫围着呢。” “兄台,你说咱们官家是不是生病糊涂了,怎么任由这阉人兴风……”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一人堵住了嘴巴:“可不敢胡说,可不敢胡说啊!”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乍然远去,紧接着马车外面便没了声音,想来那两个书生已然远去。 林紫苏叹了一口气,又掀开了马车窗子上的帘子,朝外看去。 琥珀已经快排到了店的门口,见自家小姐朝这边看了过来,忙向林紫苏招了招手。 不多时琥珀就提了点心回来,马车开动复又动了起来,载着林紫苏回了康宁伯府。 林紫苏回到了家,当即就忙了起来。琳琅阁里秦雅君和她说的话,已被她抛在了脑后。 在宫里的一个多月,荒废了许多东西,她得一一补回来才行。 忙碌的间隙,偶尔会想起谢晞,林紫苏才有些惊觉,自从赐婚圣旨下了之后,谢晞就如同消失了一般,这两天都没露过面。 终于得偿所愿,依着谢晞的个性,应该来自己面前显摆才是,这么躲着自己,可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谢晞到底在忙什么? 林紫苏根本没有想到,这时的谢晞,已经开始缠着皇帝商量小定事宜。 “父皇,三日后就是良辰吉日,是不是该让钱大人到康宁伯府上行纳采之礼了?” 一百九十五 耳目 谢晞一脸涎笑看着自己的父皇,说道:“这都好几天过去了,若是再不过去,林家会不会以为受到了冷落?” 皇帝看着自己儿子满脸自得的笑,没好气说道:“苏丫头年纪还小着呢,哪有这么快就行六礼的?还有,这是礼部右侍郎容宗厚的差事,你让钱敏中过去,就不怕他给你搞砸了吗?” “也不一定非要钱敏中过去,这不是显得父皇重视嘛。” 谢晞笑着说道:“儿臣是怕夜长梦多,万一苏苏突然反悔,那儿臣可就追悔莫及了。” “这是朕的赐婚,苏丫头是一个识大体的姑娘,她可不会如你这般儿戏!” 皇帝对谢晞的说话不屑一顾,林紫苏那姑娘他可是知道,比这小四儿靠谱多了。 不过皇帝虽是如此说,见谢晞一脸期待,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真拿你没办法,你这就去找……算了,你这孩子颠三倒四的,可不敢让你去说。一会儿朕就把容宗厚传过来,让他尽快张罗,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儿臣的终身大事,全指望着父皇做主了!” 皇帝一脸慈祥地看着谢晞,忽而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四儿,有空了你也去你母后那里一趟,毕竟这是咱们天家的喜事,于公于私都该是她张罗才对。” 谢晞随口就答应了下来,皇帝见他说话也没什么诚心,不再和他纠结此事,又问道:“朕帮你了了心愿,你答应朕的事呢?这两日让你盯着曹琅,可曾打探出些什么出来?” 谢晞无所谓的挑了挑肩,说道:“这些手拿把攥的小事,还用查吗?宫里的刺客的确是北狄人派过来的,不过下毒的人却不是北狄人。” 皇帝点头道:“下毒一事,苏丫头和朕说过,那毒药是北狄人配置而成。下毒的手法曹琅也问清楚了,是谢晏伙同太医院和尚衣监的奴才,绕过了试毒的人,这才无声无息的在朕身上下了五年的毒。” 谢晞摊手笑道:“父皇既然都知道,那还让儿臣查个什么呢?” 皇帝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让谢晞查的是十里镇一事,相关的呈报,曹琅写的极是详细,反而给皇帝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十几年来,这伙北狄人在十里镇圈地自营,不但拿着大衍的百姓试毒,还一直窥伺着大衍朝堂的动向。 发生了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不可能地方官员一无所知,想来与朝里的多位官员的纵容密不可分。 皇帝也知道自己的官员们是什么样的,他不能容忍的是,十几年以来,自己对这等是竟然一无所知。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京城中东厂的缇骑和锦衣卫遍布大街小巷,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等地方。 司礼监掌管着东厂,真的就对此一无所知吗? 详细看了呈报之后,皇帝后脊阵阵发凉。 太宗创立东厂时曾自夸耳目遍布天下,然而到了此时,皇帝却觉得,内宫三寸之地将他的耳目遮的严严实实。 皇帝轻咳了一声,掩盖着心中的不悦,说道:“朕是让你查一下十里镇的那帮人,到底去了哪里?” 谢晞笑嘻嘻着问道:“曹琅不是说,那些人已于半月之前偷偷回了北狄么?人都不在大衍了,这可教儿臣怎么去查?” 皇帝瞪了谢晞一眼,说道:“前几日你在十里镇,抓了一个漏网之鱼,就没问出些什么?” 听皇帝提起了这个,谢晞顿时眉开眼笑,说道:“父皇你说那个罕阁啊,这就说来话长了,这件事可多亏了苏苏,若不是她慧眼如炬,怕是就让罕阁逃脱了。” 谢晞就将当日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只是他的话里十句有七八句都是说的林紫苏。 皇帝始终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东西,忍不住打断了他,问道:“你把罕阁带回到了十王府,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说起这个,儿臣就来气,我让冯仁元问了他一个晚上,什么都不肯吐露。儿臣见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把他送到了曹琅那里,让曹琅好好的磋磨磋磨,儿臣听说曹琅的手段可是不少,眼下应该吐露了不少罢。” 皇帝抬眼,定定的瞧了谢晞几息,问道:“小四儿,你当真是一无所知吗?” 父子的这一番对话说了近半个时辰,谢晞刚进宫时,就有内侍将父子的相见传到了东厂里。 “祖宗,陛下单独召见了敦王殿下,小的本想偷听几句,但被陛下的人赶走,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曹守礼紧皱着眉头,问道:“阿琅,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曹琅笑道:“干爹不必担心,殿下可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为了林家那姑娘,连禁卫的指挥都肯舍了。此番入宫,定是为了赐婚一事。” 曹守礼略微放下心,朗声笑道:“有阿琅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这次帮了他一个大忙,他该念着你的人情才是。” “干爹说笑了,儿子哪有什么人情,殿下肯买账,这都是干爹的面子。” 曹守礼对这句话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澹台松这个人,你真打算让他出去?” 说到这里,曹守礼站直了身子,眼睛朝门外看去,长长的除了一口气,说道:“阿琅你是不知道,那几年,他们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如今他落入到我手里,如此轻易的放过他,我这心里可着实不甘心。” 曹琅微微躬身,低下了头说道:“陛下一向宅心仁厚,若是让陛下下旨,最多也就是革职查办,说不定说几年就又起复了上来。儿子以为,倒不如由干爹开口,给他一个人情,先让他出去。” 曹守礼斜睨了曹琅一眼,问道:“阿琅,看来你是早有安排了?” 曹琅低笑一声,说道:“这是干爹宅心仁厚,放他一条生路,儿子哪里有什么安排?不过儿子听说澹台松的大儿子一向脾气火爆,澹台松贸然回去,家里出个什么事,想来也不稀奇。” 一百九十六 纳采 六月二十八,宜订婚订盟,忌动土置产。 这一日,正是礼部请钦天监看好的黄道吉日。 嫁娶之礼源于周,《仪礼》有云∶“婚有六礼,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其后经历朝历代演变,至大衍时,仅存纳采、纳币、亲迎三礼。 得了皇帝的指示,礼部不敢怠慢,当即按着民间的习俗到林家下媒,林家随之也送出了草贴和林紫苏的生辰八字。 因是出自于赐婚,纳采之礼省去了说媒和相亲,步骤就简单了许多,不过就是礼部出面和林家交换了庚帖和定帖。 两人的八字自然是天作之合,合八字问卦省略了过去,就等着双方换了定帖,约定好纳征的日子,这纳采的步骤就算完成了。 礼部右侍郎容宗厚这两日累的够呛,因谢晞一直在催礼部衙门守着,他只得马不停蹄地在紫禁城和林家往返,脸上已然晒脱了一层皮。 换了庚帖之后,容宗厚终于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左右女方还小,下面就没必要如此着急,就算在一年之后进行纳征之礼也不算晚,和林家约好日子之后,起码半年之内不用再和谢晞打交道。 然而谢晞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催着他去林家交换定帖,早早地安排纳征。 纳征又称作“定聘”、“聘定”,聘定之后,这门亲事便是完全定了下来。 照说经过了赐婚,谢晞和林紫苏的婚事已然无法更改,没必要如此着急。 民间的风俗,娶妻嫁女,从纳采到纳征,起码得一个月之后。 谢晞是已经受封的藩王,藩王大婚,更要显的慎重,按礼部的章程,纳征至少要半年之后。 礼部将章程报给皇帝后,谢晞当即就跳了起来,不住地催促着礼部修改章程,甚至还跑到了礼部衙门围堵礼部尚书钱敏中。 钱敏中既不敢得罪皇帝,也不愿意去惹谢晞这个混世魔王,只好任由着谢晞胡闹。甚至还专门找了容宗厚关照,吩咐他尽快和林家约定好日子。 交换定贴是这纳采礼中极其重要的一环,也算是林家的大事。林远志唯恐毕氏应对不及,提前了一天休沐在家,指挥着家人准备着定贴所用的物事。 午时刚过,大门外就响起了鞭炮声,紧接着林远志将容宗厚迎进府里,随着容宗厚一起过来的,还有皇后身边的王嬷嬷。 毕氏也是从黄花大闺女过来的,也还记得民间成婚的规矩。纳采到了最后,男家若是对亲事满意,未来的婆婆会将备好的簪子插在准新娘的头上,谓之插簪。 皇后身份尊贵,自然不便出面,今日便由身边的王嬷嬷代替。 几人刚在花厅按主客坐定,毕氏正要客气几句,门房一个伙计飞跑进院子,气喘吁吁地说道:“老……老爷,敦王殿下到了!” 按规矩,今日只是男女双方定下纳征的日子,根本用不着谢晞出面。 林远志和容宗厚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谢晞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敦王殿下大驾光临,可不是寻常之事,自然得大开正门相迎。 林远志吩咐了下去,不多时,门房的管事迎着谢晞进了花厅。 谢晞明显是精心选了一身合意的衣服,他头戴金冠,修短合身的紫色云锦纹长袍,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昳丽的光辉。 “见过敦王殿下!” 花厅里的几人忙迎到了门口,齐齐向谢晞行了一礼,谢晞连忙上前,双手分别扶起了林远志和毕氏,笑着说道:“岳父、岳母,不必多礼。” 谢晞的这个称呼吓得林远志和毕氏一个激灵,两人登时就直起了身子。 林紫苏和谢晞眼下虽经过了皇帝赐婚,可这毕竟是八字刚刚按下了一撇,离成婚还有很长的时间。 林远志皱了皱眉,倒是没有说什么。 一旁的容宗厚撞墙的心都有了,他就知道这个敦王殿下不请自来,一准会闹出笑话。 听谢晞竟这样直接的叫了“岳父”“岳母”,忙站起身说道:“殿下,你和林家大小姐还没成婚,这样叫,实在是不合礼制。” 谢晞本来还是满心欢喜,听了容宗厚的话,登时面色不悦。他瞥了容宗厚一眼,没好气说道:“那我叫未来岳父,未来岳母,这总没错吧?” 容宗厚也看出来谢晞对自己有意见,心中不免惶恐,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左右自己拦不住这敦王,那还不如顺着他的意思,当下陪着笑说道:“没错,没错!” 林远志不止一次见过谢晞,毕氏却是头一次见自己这位未来的女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就见谢晞身材高大,双眸含光,一张脸称不上面如冠玉,但终归也是中上之姿。加上风轻云淡的笑容,活脱脱是一个光风霁月的贵公子。 毕氏心中暗暗可惜,这个样貌配自己女儿倒还可以,只可惜那性情却实在是让人头痛。她想到女儿未来的日子,就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这细小的动作被谢晞看在了眼里,谢晞自然也猜出了毕氏的想法,深知讨好未来岳母的重要性,连忙问候了几句,末了朝毕氏拜了一拜,笑着说道:“未来岳母,小婿给你行礼了。” 随着谢晞的到来,林远志对几人的座次安排大感头疼。 按理说谢晞身份尊贵,理应坐到最高的位置。但他这是在林家,方才他“岳父”“岳母”叫的起劲,被当成一个晚辈似乎也并无不妥。 林远志正为难间,谢晞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最下首,朝容宗厚说道:“容侍郎,趁着岳父岳母都在这里,你且说说,咱们什么时候定聘?” 容宗厚屁股还没坐稳,听谢晞如此问,脸上不由一僵,说道:“殿下切莫心急,俗话说的好,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谢晞伸手一挥,打断了容宗厚的说话:“热豆腐那就得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说完,他满脸堆笑同林远志说道:“岳父大人,七月二十六也是个好日子,您看那天定聘如何?” 一百九十七 约期 林远志不由得一愣,这七月二十六里今日不到一个月,就算是普通的嫁娶也没有这样的赶时间,哪有这样安排日子的? 这样的安排,倒显得自己急着嫁女儿了,这究竟是皇帝的意思,还是礼部刻意安排? 林远志强压住心底的不自在,朝容宗厚看去,容宗厚连忙别过了脸。林远志顿时就明白了容宗厚的意思,轻咳了一声,说道:“容侍郎,七月可是鬼月,诸事不吉。” 容宗厚心底已然是绝望,抱着置身事外的想法,由着谢晞和林远志掰扯。 没想到林远志却没有让他在一旁讨清净,硬生生又把他撤了进来。 容宗厚神色尴尬,接着林远志的话茬说道:“康宁伯说的不错,七月的确是不适合。” 谢晞依旧是一脸的笑意,说道:“岳父说的有道理,七月合适,那就八月好了。容侍郎,你回去和国子监商议一下,看看八月有哪些好日子。” 容宗厚有些为难,他先是看了谢晞一眼,见谢晞说的极其认真,只好看向林远志求助。 林远志板起脸说道:“殿下,我们林家还不急着嫁女,左右小女年纪还小,不如半年之后再行纳征之礼罢!” 三人这般讨价还价一般,最后还是将纳征定在了九月。 谢晞站起了身,朝林远志和毕氏各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岳父岳母成全。” 谢晞的不请自来,林远志本来就对他有些意见,听了谢晞的这个称呼,心中更是来气,索性装作视而不见。 毕氏本来还觉得谢晞这么一个大礼,着实生受不起,还想着还礼,见林远志丝毫不动,也就只能和丈夫保持一致。 花厅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容宗厚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候王嬷嬷站了起来,对林远志笑着说道:“伯爷,伯夫人,既然咱们的日子定了,那就请小姐出来,奴婢替皇后娘娘表达一下心意。” 她说完,又象征性的看向了谢晞,问道:“殿下,你以为如何呢?” 插簪之礼是纳采中的最后一步,意谓男方对亲事甚是满意,一旦完成,那也就代表这纳采之礼完毕。 林远志方才和谢晞的讨价还价没占得什么好处,只想尽快把谢晞这个混小子送走。听了王嬷嬷的提议,黑着一张脸,吩咐下人去请林紫苏出来。 林紫苏本来悠闲的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书,听说谢晞到来时,略微吃了一惊。 今日这场合,根本就不需要他来凑数,他贸然的来到自己家,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过转念就想到,这才符合谢晞一贯出人意表的行事风格,也就没有多说。待到前院里唤自己过来,林紫苏这才懒洋洋地起身,随着两名侍女去了前院。 自赐婚后,林紫苏和谢晞便一直未曾见面,乍然见到了林紫苏进门,谢晞登时眼睛就看的直了。 林紫苏今日穿了一身紫色的百蝶穿花织金妆褙子,显出了林紫苏周身的雅韵,下面配了一条月华裙,更映衬出少女的灵动。 正午的阳光灿烂,打在林紫苏的身上,如同在她身上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 谢晞往日里见到林紫苏,都是极其随意的装束,就算在宫里的那几日,林紫苏即便穿着宫装,但在谢晞看来,那些宫装司空见惯,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突然见到林紫苏这样正式的打扮,谢晞先是惊艳了几息,接着心里突然就有了一些得意。 她很好,他的苏苏很好!自己的眼光也很好! 林紫苏也注意到了谢晞一脸得意的表情,抿嘴一笑,接着就和花厅里的几人一一行礼。 王嬷嬷见林紫苏一举一动如同尺子划过一般,比宫里的许多娘娘动作还要标准,心中暗暗称奇。她跟随皇后身边多年,也是见惯场合的老人了,笑道:“姑娘多礼了,这一礼,奴婢可生受不起。” 林紫苏想起了自己在宫里的那段时日,王嬷嬷多有照顾,又和王嬷嬷客气了几句,一直到了谢晞不耐烦催了起来,王嬷嬷这才笑道:“殿下不必着急,老奴省得。” 王嬷嬷从带过来的一个紫檀木匣子中,取出了一支金灿灿的金厢倒垂莲簪,簪子的上头,镶嵌着两粒大大的南珠,花纹繁复,做工精巧,一看就是内宫的匠作。 林紫苏乖巧地坐在了花厅中央,等着王嬷嬷近前。王嬷嬷笑道:“林大姑娘,奴婢祝愿敦王殿下和你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林紫苏含笑谢过,眼见着这插簪之礼就要完成,容宗厚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道总算能回宫和皇帝复命了。 就在这时,谢晞却突然叫住了王嬷嬷,说道:“王嬷嬷,你这根簪子稍显俗气,还是用我的吧。” 王嬷嬷当即就长大了嘴巴,不知道谢晞又要如何作妖。 这簪子就算再普通,那也是以皇后的名义送过来的,所代表的的意义非比寻常。 况且,她手里的簪子也并非凡品,是她在御用监里精挑细选的,垂莲的背面的阴线上,还刻着“大衍正兴年间御用监制”的字样,这可不是谁都能用上的! 谢晞不理会众人吃惊的眼神,从袖中取出了一支梅花白玉簪,交到了王嬷嬷的手中,说道:“这是陛下托我带给林姑娘的,今日还是用这个吧。” 此言一出,不但王嬷嬷顿时吃了一惊,连同着其他人也都是。 曾经传出过皇帝对林紫苏甚是看重,众人也深以为然,毕竟林紫苏为皇帝医好了病,得了皇帝的圣心那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花厅里的几个人都没想到,皇帝连这样的小事也想到了。 容宗厚心里毫无波澜,有了一个谢晞,心里已经麻木了,只盼着能尽快完成皇帝交办的事,也不再去计较皇帝这个举动是否符合礼制。 王嬷嬷震惊之余,心头却是闪过了一丝惊慌。 皇子成亲这样的事份属内宫之职,本来就该是皇后出面,如今皇帝竟要越俎代庖,是不是对皇后娘娘有意见了? 她想起皇后这些天说的话,淌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一百九十八 花前 由于谢晞的突然参与,林紫苏的这一场插簪之礼,一直过了未时才算是结束。 容宗厚自从“心如死灰”之后,对林家的这差事已然是麻木了。好不容易捱到了结束,连午饭也没有吃,说是要和皇帝复命,心急火燎的离开了康宁伯府。 王嬷嬷自从知道了皇帝的态度之后,心思明显就飞回了到了皇宫里,她得尽快和皇后娘娘报信才行。 唯有谢晞没有什么事,在康宁伯府用了午饭之后,又喝了半个多时辰的茶水,到了最后,竟然还要缠着林远志下棋。 看这样子,他还想赖在康宁伯府混一顿晚饭。 林远志可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当即就以衙门里还有公事为由,下了逐客令。 这个混小子,自己的女儿还小着呢!这也就是刚办了纳采而已,就开始惦记起自己的女儿了? 想起谢晞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林远志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即和毕氏说道:“阿云,你和下面的人都交代一下,这些日子京城乱糟糟的,可得守好咱们自己家的门户!” 林远志想的没错,刚过了黄昏,谢晞又回到了康宁伯的府上。 他这次自然还是没走康宁伯府的大门,找了一段偏僻处,轻车熟路的就到了林紫苏的院子里。 这时候林紫苏还没有去前院吃饭,正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照着《木经》制图。 谢晞来这么早,除了觉得今日没怎么和林紫苏说上话之外,觉得林紫苏今日那一身紫色的衣服甚是好看,还想着多看几眼。 待见到林紫苏一身的穿着,谢晞登时双眼发直。 因屋里闷热,林紫苏早就脱去了中午那一身厚厚的装扮,只是在松松垮垮的中衣外面随意地罩了一件纱衣。 为了便于作图,她一头青丝随意的挽在了脑后。屋里有些气闷,长时间伏案,在她的双颊上添了些潮红,额头上也隐隐有细汗沁了出来。 此时的林紫苏和正午时的装扮全然不同,带给谢晞的也是不一样的感受。 若说中午的林紫苏是风雅宜人的兰花,此时就如同娇艳欲滴的芍药,少了些优雅和文静,举手投足满是肆意和洒脱。 这份洒脱,他以前还从没有在她身上见过。 林紫苏听到里屋湘妃帘响动,还以为是傍晚起了凉风,也不以为意,随口喊了一声,吩咐丫鬟进屋关窗。 琥珀本来还在院子里忙着,隐约听到了小姐的吩咐,这才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哪知一进门,就见小姐屋里多了一个男人,忍不住地惊叫出声。 “小姐,奴婢就不打扰你和姑爷说话了。” 琥珀闹了个大红脸,也顾不得去想谢晞到底是如何进来的,慌忙退出房去。 林紫苏这下子吓得不轻,她料定了谢晞晚上会来找自己,还想着一会儿去吃了晚饭,尽早的把几个丫鬟遣退。 却没想到这还没过两个时辰,谢晞竟然就这样来找自己。 小丫鬟退出去时,还极其贴心的带上了门。 “殿……四哥,咱们不是刚见过面么?” 林紫苏搁下了笔,满脸意外的看向了谢晞。 听林紫苏还是叫着“四哥”,谢晞心中有些失望,笑着道:“苏苏,咱们也算是有婚约了,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林紫苏盈盈一笑,问道:“那四哥想让我叫什么?” “叫……算了,叫四哥也挺好。” 谢晞犹豫了片刻,口中的称呼到了嘴边又咽回到了肚子里。 林紫苏当下也不再多问,一脸审视的看向了谢晞,见谢晞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在自己身上盯着,这才惊觉,自己上身,还只是穿着一件中衣。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尴尬,林紫苏脸上顿时就红了起来,暗暗下定决心,下次一定不能再让这谢晞如此轻易的就进来。 “四哥……你……” 想起两人已经有过婚约,林紫苏压下心中的羞恼,强装着镇定说道:“你……稍等,我去换一下衣服。” 待林紫苏从里屋出来,上身已然换了一件粉色的牡丹暗纹褙子。林紫苏鼓着小脸儿说道:“四哥,你今日岳父岳母也叫过了,下次再过来,不用如此偷偷摸摸。” 谢晞见林紫苏脸含愠色,嬉笑着说道:“自古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都是花前月下相会。再说,你没看我岳父今日的脸色,我若是天天来你们家,非要把我吃了不可。” 听谢晞提起了父亲,林紫苏顿时就想起父亲那不善的眼神,也觉好笑,说道:“今日不过是插簪之礼,怎地你也过来了?” “怎么说呢?一来是怕母后故意让你难堪,二来嘛,自然是想见见你。” 谢晞说着话,一双眼睛里充满了缱绻,他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母后那个人人心不坏,可惜太过小家子气,听说婆婆都喜欢给未来的儿媳妇立规矩,我可不能让她欺负你。” 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后娘娘还没给我立规矩,你倒是把容大人给吓跑了。” 谢晞笑道:“容宗厚那个胆小鬼,他是自命不凡,不愿和我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其实呀,我跟他一样,也不愿跟你同流合污。” 林紫苏半真半假的说着,眼睛却一直注意着谢晞的反应。 谢晞忽而变得极其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和他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你是上了我的贼船,这一辈子我也不会让你跑掉。” 谢晞说完这句话,脸上满是笑意,说道:“我可是费劲心思才求得父皇的赐婚,要是让你跑掉,那不是亏大了么?” 林紫苏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忽而抬头问道:“四哥,你从什么时候就打定了主意,把我骗上了你的贼船?” 谢晞想了想,正色说道:“从你在杏花林外打我的时候,我就想着,有朝一日,我也要打回去才行。” 两人皆是神情严肃,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谢晞率先绷不住,嘻笑着说道:“可是后来我就改变了主意,君子动口不动手,那可得绑你一辈子才行。” 一百九十九 月下 林紫苏听出了谢晞话里的调笑之意,说道:“四哥,想绑着我不难,这不是已经上了你的贼船了吗?” 窗外的夕阳低沉,暮色苍茫下,小院里也渐渐昏暗了下来。 沿着门缝投过的一道灯光愈来愈亮,想来是琥珀那个丫头,已经不声不响地在院里挂起了灯笼。 尽管有些不舍得,谢晞还是忍痛结束了说笑,说起了今日来康宁伯府的正事。 他上前两步,在林紫苏的面前站定,仿佛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问道:“苏苏,再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咱们到时候一起去西大街上逛夜市吧。” 方才还是一脸不羁的风流客,突然间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年郎,风格转变之快,林紫苏一时间没有适应,当下就愣住了。 见林紫苏迟迟未给自己回应,谢晞却是有些着急。他弯下了腰,让自己的双眼能够平视林紫苏,平声说道:“你没有回答,那我可就当你是默认了。” “西大街怕是去不了啦,我父亲你也知道,大晚上怎么会放心让我和你一起出去?” 谢晞心里不由得一沉,林紫苏说的也是实情,就今天林远志那个样子,别说让林紫苏和自己一起出去了,就是单独相处,怕也是不会同意。 当然,一切都是要自己去争取的,只要林紫苏没意见,未来的岳父岳母还是容易说通的。 就算岳父不愿意,自己这会儿还不是在和林紫苏单独相处? 在谢晞的心中,已然自动代入到了未来女婿的角色,都到岳父看女婿,越看越生气,自己还是少在岳父面前出现为妙。 他在心里转过了几个念头,正要开口和林紫苏商议。 林紫苏见他一脸严肃,却是咯咯的笑了出来,说道:“西大街的夜市是不能看了,不过听说每年的七月初七,缘觉寺外都会有灯会,我准备邀着怡姐姐和阿玥一起过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这无异于意外之喜,谢晞本来还在郁闷,听到了林紫苏的相邀,瞬间就兴奋了起来,高声道:“自然要一起了!” 谢晞没太多忌讳,笑声传了出去,在夜间的院中甚是响亮。 琥珀刚挂完灯笼,听到了谢晞这一声喊,顿时头皮一紧。夫人下午刚把下人们叫了过去,详细吩咐了一番,没想到这还没到晚上,这个敦王殿下就偷偷跑了自家小姐的院子,这样让夫人知道了,那还了得! 琥珀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小跑到林紫苏的门外。她本来是想敲了敲门,不过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当下只是轻咳了一声。 谢晞也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过大,不过琥珀的这一声咳嗽,让他觉得这个丫头甚是有眼色。 “你们府上还是有懂事的丫头,怎么每次出去,都带着那个叫掠影的,榆木脑子不说,还处处跟我作对,你看这个琥珀就很识相嘛,你就替我好好赏她。” “掠影哪里都好,处处和你作对倒是真的,估计你们是八字不合吧。” 林紫苏捂着嘴笑道:“所以啊,午后等你走了之后,母亲专门把她叫了过去,听说还加了两个月的赏钱。” 谢晞撇了撇嘴,说道:“咱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了,怎么防我就和防贼一般,还专门找了这么一个丫头守在你身边,我就这么不靠谱吗?” 林紫苏正色道:“还不是因为某个人劣迹斑斑,他们都怕我吃亏。” 谢晞假装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我得洗心革面了,要不然,等把你娶回去怕不是要到猴年马月了。” “你知道就好!” 林紫苏虽是如此说,其实也没指着谢晞洗心革面。 前一世里,谢曜身为皇帝都震慑不住,自己怕是也没这个能力。 哪知谢晞听了之后,却是笑道:“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家的苏苏想看我是什么样子,那我就是什么样子。” 他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等你彻底上了我的贼船,就会知道,其实我是个正人君子。” 门外传了几声清脆的敲门声。接着就是琥珀怯生生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小姐,夫人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是等着你过去用膳。” 林紫苏回了一声,催促着谢晞离开。谢晞却是恋恋不舍,磨蹭着不肯出去。 琥珀正将耳朵附在门上,想偷听几句自己小姐和姑爷的私房话,浑没想到,谢晞居然会被自家小姐强推了出来。 就听门吱呀一声响,琥珀惊讶的抬起头时,正好与谢晞四目相对。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琥珀,突然就变得笨口拙舌,呆呆的看了谢晞几息,这才讷讷说道:“姑爷,要不,你留下来一起吃?” 谢晞听后大喜,心道这个丫鬟果然靠谱。答应的话到了嘴边,立时想起了林远志那一张黑沉沉的脸,心下一凛,脸上挤出了一丝笑,说道:“到时候我和你们小姐一起吃就行了,今日就不必了。” 谢晞回去时,依然是逾墙而走,没有留下丝毫的响动。 琥珀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家的小姐,哭丧着脸说道:“小姐,敦王殿下要是经常这样,奴婢会被老爷打断腿的。” 林紫苏瞥了琥珀一眼,说道:“” 夜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天上堆积了一片片的云,流云飞逝,不住地变幻出各种形状。小院外的树影依稀隐没在黑暗之中,地上灯影模糊,映照着各家的离合悲欢。 林紫苏赶到前厅时,林远志和林无患正一脸严肃的说着话,毕氏则是在一旁招呼着下人布菜。 黄氏这几天明显是被林紫苏的赐婚给刺激到了,这几天纳采送过来了各种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她虽认的不全,却也知道那都是贵重之物。 她心中泛起了酸,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林无患发了哪门子的疯,非要退回卫王府的亲事。 自己女儿本来也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可惜被大房一家生生的给破坏掉了,这是见了林紫苏,忽然就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哎呦,这不是咱们的王妃嘛,以后你的哥哥妹妹,可都要提携一把才是!” 二百 灾殃 林远志唯恐黄氏闹什么幺蛾子,是以整个纳采都没让黄氏参与其中,这几日黄氏也极其安分的呆在华光院里,没有什么动静。 然而黄氏心中一直生着闷气,这时候见了林紫苏,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虽然当着林无患的面儿,黄氏说的极是婉转,屋内的几个人皆是听出来了其中的未尽之意。 林无患当即就变了脸色,正要出声呵斥,林紫苏笑道:“我这个王妃还早着呢,等我嫁到敦王府里,说不定已经随着王爷去了敦州,二婶若是想带着哥哥和妹妹一起迁居敦州,届时我一定照顾。” 黄氏当即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随即就想到,林紫苏迟早要跟着敦王去敦州就藩,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 敦州这地方,穷乡僻壤,除非脑子有病,要不然谁会去哪里! 本来她也是从没听过敦州这个地方,不过自从林紫苏得了赐婚之后,与京中的夫人在一起闲聊时,也听过一些敦州的情况。 敦州多山少地,又处于剑南、滇南、山南、岭南四省交界,在敦州,可说是匪患横行、民不聊生。 听说,敦州有一伙土匪占山为王; 听说,上一任敦州的知州在上任途中被土匪打劫,盘缠家当被掳掠一空; 听说,山南总督数次派兵围剿,每次都铩羽而归; 听说…… 总之,林紫苏现在看着风光,以后可就未必了,谢晞这种没什么势力的王爷,说出去名头响亮,可实际上也稀松平常。 自家的女儿是要在京城里享福的,敦州那地方,谁爱去谁去! 想到这里,黄氏堵了好几天的心顿时欢畅了不少,说道:“大姐儿有这个心就行了,我找人算过命,你二哥和二妹都是天生的贵人命,一辈子都有贵人扶持,想来也用不着你提携。” 黄氏本来还想多说几句,哪知这句话刚刚出口,林远志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变了脸色。 来到京城的几个月里,黄氏也逐渐的站稳了脚跟。 在这康宁伯府上,她除了对林紫苏稍微有些忌惮之外,最怕的就是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哥。 因此,尽管平日里多有怨言,但只要有林远志在,她就不敢太过放肆。 乍见大哥突然翻脸,黄氏还在纳闷,不知道这个大哥本来还好好的,为何会突然翻脸。 林远志极其不自然的揪了一下自己下颌的胡须,说道:“阿云,今日里忙活了一整天,想来大伙儿也都累的不轻,这就开膳,早点回去歇息罢。” 众人皆是不敢去问,都是默默的吃完饭匆匆告退。 直到人走的只剩下了林远志和毕氏,林远志挥退了下人,低声同毕氏说道:“阿云,你看那个敦王……你觉得他如何?” 毕氏本来以为林远志要和她说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会是这等事。 在毕氏看来,这个谢晞行事荒唐,做事毫无章法,和京中的传言加以印证,活脱脱就是一个终日无所事事的纨绔王爷。 她回想起今日谢晞到府后的表现,皱眉说道:“看他的举动着实是有些荒唐,不过对咱们大姐儿倒是挺上心的,大姐儿冷落了他,他也不生气。” 林远志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他接过毕氏的话,但说的东西却似乎毫无关联。 “前些日子郑世兄到咱们府上来,和我说了一番话,方才突然就想了起来,你也权当消遣听一下。” 毕氏听林远志说的郑重,心下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从来不会和自己说什么消遣的话。 既然这样说,那必定是一件大事,害怕自己紧张,才故意说的如此轻松。 “郑世兄说,咱家的大姐儿……大姐儿她……” 毕氏登时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个郑陌尘她也听说过,这几年一直在天桥给人相面算卦,听说甚是灵验。 “大姐儿她怎么了?” 林远志似是被棉花堵住了喉咙,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答,含糊着说道:“郑世兄他说,大姐儿……有凤翥之贵。” 因林远志口齿不清,毕氏只听到一个“凤”字,但这一个字,也足以让她浮想联翩。 “老爷,你是说……” 毕氏带了一脸的不敢置信,又带着征求的目光看向了丈夫。见林远志缓缓点了点头,毕氏仍是有些不太相信,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咱们的大姐儿?” “这个赐婚,不知是福还是祸。” 想起谢晞平素的名声,还有自己所见所闻,林远志可不觉得,谢晞这样的人真的能独掌乾坤。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到时候,可千万不要波及自己的女儿才好。 毕氏还在斟酌着福祸的含义,一个下人匆匆的从门房处走到了前院。 这下人倒是极守规矩,到了院子中央,就不再朝前走,高声道:“老爷,宫里传来了话,七月初一宫里的经筵,让大小姐也过去。” “什么?” 林远志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重新确认了一遍:“你没听错?” 经筵是为皇帝特设的课堂,按太祖定下来的规矩,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举行经筵。经筵上所讲,大多是四书五经之类的,还有一些史书,又或者是一些给皇帝特制的书。 其中所讲的东西大多是四书五经,其实也没有什么深奥难懂的地方,然而礼制却是极其繁琐。 皇帝开课,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等朝廷栋梁自然要伴驾左右。可以说,能在经筵上露脸的,必然是官高爵显之人。 让林紫苏去经筵,林远志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皇帝这是疯了吧! 皇帝一向是重视规制,这十几年来,在朝政上循规蹈矩,从不约雷池一步。 没想到竟如此莫名其妙,会给自己家传了这样的话。 林紫苏充其量也就有个未来王妃的身份,这样的身份在朝廷重臣那里,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林远志想不出个所以然,又问了那个传话的人说道:“宫里的来人还说什么?” 二百零一 用意 林远志虽然惊疑不定,不过还是将话带给了林紫苏。 说起经筵,林紫苏倒是有些印象,皇帝曾经和自己戏言,说是赏自己进出皇宫参加经筵。 时隔多日,林紫苏早就忘记了,没想到皇帝却还记得这回事。 林紫苏对参加经筵倒是不太排斥,左右闲来无事,去皇宫里转一圈也还不错。 她也想知道,这次到底是哪些人在针对自己家。 七月初一,在林远志出门一个时辰之后,卯时刚过,林紫苏也出了门,和林远志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林远志进宫自然是要参加朝会,逢上了初一大朝,在京官员都要进宫朝拜,这场早会起码要两个时辰。 宫里的经筵,至少要等到午时开始。林紫苏有着自己的打算,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去见一下皇后。 纳采之礼过后,向皇后谢恩那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况且接下来她和谢晞的婚事,还有众多地方要皇后出面,提前和这位未来的婆婆打点好关系,终归不是一件坏事。 在前世里皇帝去世之后,谢曜继位不到半年,这位梁太后皇后甚至还没来得及入主慈宁宫,就染病去世。 梁太后的丧期刚过,有大臣以“至孝”的名义,请立谢曜的生母唐庄妃为太后,谢曜当即就准了。 如今回想,前世不但皇帝的病情存在疑点,梁太后的病逝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一世皇帝身上的慢性毒在毒发之前被发现,又得了救治,维持三四年的时间不成问题。 前世的那一切,在这一世里,都将会改写。 等嫡子八皇子谢晫岁数渐长,朝中支持嫡子继位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谢曜? 林紫苏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她倒是想看看,这样的情况下,他还如何能顺利继位。 只要谢曜竞争皇储失败,等待他的,将会是新帝无情的猜忌和打压。 不知道到那个时候,他是否还能安然地吟风颂月? 进了宫门,就有一个肩舆早早的候在了那里。林紫苏刚坐了上去,就听旁边的一个小太监问道:“小的岑贵,奉命伺候林姑娘去文华殿。林姑娘,皇极门的大朝会还有些时候,您是去文华殿候着,还是先去文渊阁消磨下时间?” 林紫苏本来只是想去坤宁宫里见个礼,就老老实实地在文华殿候着,没想到居然还可以去文渊阁。 不过经筵历来都是大事,若是误了经筵的时间,那就是失仪于君前的大罪。她笑吟吟地同那小太监说道:“若是公公方便,就陪着我一起去趟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吧。” 那小太监瞬间就明白了林紫苏的用意,低头哈腰的应了下来,招呼着肩舆朝坤宁宫的方向行去。 梁皇后如今在皇宫里的形势并不算太妙,虽说皇帝一向对她礼遇有加,在一些大事也会和她通气。 但她在宫里的地位,并不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二十四监的奴才,有曹守礼的存在,一直以来对皇后也只是保持着面上的尊敬。 长期以来,唐庄妃和章贤妃各凭着自身的条件,在一些小事上,有意无意地和她一较高下。 这两个人,一个是二皇子的母妃,一个是皇帝面前得宠的妃子,后宫的嫔妃各自站队,对于她这个皇后,在意的人并不多。 就像今日,朔望之日前朝有朝会,后宫也要在坤宁宫里听皇后的训话。 然而到了卯时,后宫里的嫔妃只来了一半,其他的人不是称病,就是告假。 皇后心中自然是气恼万分,有心杀一儆百。但偏偏皇帝是个雨露均沾的性子,只要她稍微下了狠手,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就不知道皇帝会如何看待自己了。 有了患得患失的心思,皇后也只能强装镇定。但心中的那口气实在是难以咽下,当场就传下了懿旨,派人对缺席的嫔妃当面训诫,又对参会的嫔妃一番敲打。 如此一来,常规的时间自然是不够用。林紫苏本来算好的时间,等她到坤宁宫时,才发现自己似乎来的早了。 随行的小太监见各宫的大宫女都还守在坤宁宫门口,登时就知道了情形,低声征求林紫苏的意见。 “林姑娘,皇后娘娘这里还有些事,咱们是进去等着,还是去别的地方?” 那小太监名叫岑贵,是司礼监下面的一个管事,平日里对皇后其实并没有多少敬重,只是林紫苏有了要求,这才随着一起来了坤宁宫。 他话里也是满满的暗示,皇后这里并不值得等,就算是去文华殿里,也比在皇后这里要好上许多。 毕竟一个在后宫里没什么话语权的皇后,并不值得浪费太多的心思。 “不用麻烦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林紫苏仿佛是没听懂暗示,说着话就下了肩舆,朝那一堆宫女走去。 岑贵脑子转的甚快,当下就跑在了林紫苏的身前引路,一边走着,满脸堆笑道:“林姑娘,您里面请,日头有点大,奴婢带你去里面等着。” 哪知林紫苏走到了坤宁宫的门口就不再走了,对岑贵说道:“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正忙,贸然进去恐怕会多有打扰,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岑贵本以为林紫苏小小年纪,到了宫里来,定然是举止失措,没想到却比自己还要有分寸,暗暗佩服,当下也不再多说,一言不发地站在林紫苏的身侧。 一旁的宫女大多数还是第一次见林紫苏,并不知道林紫苏的身份,见林姑娘一身装扮普普通通,心里也没太多的顾虑,有几个喜欢探听消息反而,指着林紫苏交头接耳了起来。 “贵公公,这位姑娘面生的紧,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啊,竟还要贵公公在一旁陪着?” 一个年龄稍长的宫女和那太监也算熟识,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该问的别乱打听!这位林姑娘岂是你能打听的?” 冯贵和那宫女关系匪浅,虽然顾忌着场合,出声斥责了一句,还是巧妙地将林紫苏的身份透露了出去。 “林姑娘?” 那宫女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了过来,忙向林紫苏施了一礼,说道:“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请姑娘恕罪!” 二百零二 看轻 在宫女们惊疑的眼光下,林紫苏一直在坤宁宫门口等了半个多时辰,直到三三两两的妃嫔出了坤宁宫,这才和岑贵说道:“贵公公,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唐庄妃刚从坤宁宫里出来,一眼就见到了守在坤宁宫门口的林紫苏。 她方才和皇后针锋相对,心里正得意。见了林紫苏守在坤宁宫门口,径直走上前去,面含讥讽道:“这不是林大姑娘么?听说你是如愿以偿了,怎么还自降身份,和这些奴婢们混在一起?” 唐庄妃身后的丽嫔一向唯唐庄妃马首是瞻,听唐庄妃对林紫苏言语不善,有心上去为唐庄妃帮腔。 她并不认识林紫苏,见眼前的这个姑娘年纪不大,衣服也极其普通,尤其是和这些宫女们守在坤宁宫外,想来不是什么身份显赫人家的姑娘。 她走上前去,笑着同唐庄妃说道:“山鸡就算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姐姐,你说是不是呢?” 后宫里等级森严,自然少不了趋炎附势之徒,林紫苏前世里见的多了。 她懒得理会丽嫔,只是淡淡一笑,朝唐庄妃行了半礼。 丽嫔见林紫苏竟然敢无视自己,当即就变了脸色,指着林紫苏道:“你是那里来的丫头,竟敢和我无礼,来人,将她拖下去掌嘴!” 在坤宁宫外守着的宫女们方才可是得了岑贵的警告,就算没听懂岑贵的意思,也知道林紫苏的身份非比寻常,都是低着头不动。 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没有人听自己的话,丽嫔这下更是生气,当即大声喊道:“雪玉!你死哪里去了!” 那个叫雪玉的宫女是丽嫔带过来,本来也在人群里站着,听主子叫了自己,怯生生的站了出来,上前低声同丽嫔说道:“主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她说这句话时,不住地用眼神向丽嫔示意。丽嫔却以为她是故意驳自己的面子,高声道:“雪玉,你去教训一下你这个野丫头!” 岑贵不过就是去通报的功夫,回来就见以唐庄妃为首的几个后宫嫔妃正站在林紫苏身前,尤其是丽嫔竟然还要指示人教训林紫苏,当即就吃了一惊。 林紫苏今日入宫,是皇帝下的亲旨,交代了司礼监要认真接引,可见皇帝对这位林姑娘的重视程度。 后宫的这几位主子平日里互相勾心斗角也就算了,难道就没听说过,林姑娘对皇帝有救命之恩么? 岑贵在心中暗骂了一句,顾不得这些嫔妃,急匆匆的和林紫苏施了一礼,说道:“林大姑娘,皇后娘娘正等着你呢!” 丽妃仗着有唐庄妃撑腰,向来对皇后没什么忌惮,不过司礼监的贵公公出面,倒是震慑住了她,只好由着林紫苏进了坤宁宫。 林紫苏刚步入坤宁宫的大门,突然回头,朝唐庄妃微微一笑。这一笑甚是灿烂,还带着挑衅的意味。 当日唐庄妃邀请林紫苏到自己的宫里,打的是让林紫苏给谢曜做侧妃的打算。 然而林紫苏直接对她视而不见,教她一直耿耿于怀,一直想找个机会,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哪知峰回路转,她还没来得及教训林紫苏,林紫苏却突然得了皇帝的赐婚,一下子就成了准王妃。 有了这个身份,唐庄妃即便对林紫苏再不满,也不敢公然教训这位林紫苏。方才她纵容着丽嫔,任由丽嫔在哪里大放厥词,为的就是出一口气。 本想着在言语上占几句便宜,就此罢休,没想到丽嫔却是个不知进退的脾气,不过是几句话,竟到了要出手的地步。 想起林紫苏方才的笑,唐庄妃心中有些后悔,不该放任丽妃挑衅林紫苏,这笔账,显然是要算在自己的身上。 林紫苏这是想做什么?又会对自己做什么? 被唐庄妃挂念的林紫苏,这会儿可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猜别人的心思,她来坤宁宫,只是想和皇后拉近感情,即便以后谢晫继位,起码也能对谢晞善意一些。 皇后今日似乎是有些魂不守舍,自见了林紫苏之后,一直都是强颜欢笑,没有往日的亲热自然。 林紫苏想起唐庄妃方才的得意神情,当即就把这原因归在了唐庄妃的身上。 唐庄妃一向都是目中无人,如今借着二皇子撑腰,怕是平时也没将皇后放在眼里,皇后受气自然是在所难免。 看皇后没什么兴致,林紫苏在坤宁宫里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告辞离去,皇后也没有强留。只是当听说她要参加经筵时,却是一阵讶色。 按林紫苏的预计,起码要在坤宁宫中呆上一个时辰,这才早早的进了宫。 没想到皇后那边没花费太多的时间,只得在文华殿的偏殿里等着。 她本以为会无聊,没想到这偏殿里的东西不但有点心瓜果,还早早地放了两个大箱子。 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书,不但有文渊阁的孤本、经史,甚至还有不知从哪里淘来的话本。 另外一个箱子里装的是各种小玩意儿,不但有自鸣钟、金表、自行船等稀罕的物件,也有九连环、华容道这些常见的物件。 见林紫苏喜形于色,岑贵心下极是得意。 怎么说他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人了,干起这等事那是再顺手不过。 自曹琅和他交代了这件事之后,他就四处打听。 正好林紫苏也在宫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林紫苏的习性打听的一清二楚。 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岑贵忙活了半天,还是有很大的收获。 林紫苏对箱子里的东西甚是喜欢,她先是翻了一会儿书,又将自行船放在桌上研究其原理。 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时辰过去。林紫苏还沉浸在精彩的话本故事里不能自拔时,岑贵不慌不忙跑了进来,说道:“林姑娘,经筵马上就要开始了,奴婢带您过去。” 林紫苏恋恋不舍的将话本放进了箱子里,随着岑贵到了文华殿里。 皇帝还没到文华殿,一帮文臣在殿内站的整整齐齐。 内阁首辅刘庆元一向掌管经筵之事,见岑贵领着林紫苏进了文华殿,不禁皱眉。 经筵可是朝廷的一大盛事,这个小姑娘有什么资格参与? 二百零三 圣人 刘庆元向来是稳重的性子,心中虽有疑问,面上的惊疑也是一闪而过。 林紫苏能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那定然是得了皇帝的允许,人都来了,又何必去触皇帝的霉头? 随之而来的皇帝给出了他答案,皇帝见到林紫苏,笑着问道:“苏丫头,让你等这么久,怕是等的心烦了吧。” 林紫苏笑道:“陛下隆恩,臣女从进宫时起,就只顾着高兴了,倒是没注意过时间。” 皇帝闻言大笑,指着林紫苏同群臣说道:“这丫头前些日子住在宫里,说是想长长见识,朕随口就应了下来。” 钱敏中和陆志远并排站着,听皇帝如此说,皆是互相望了一眼。 “朕左思右想,这宫里能长见识的地方着实不多,本想就此赖掉。可你们都说朕是金口玉言,真要是不作数,那就伤了朝廷的脸面,朕只好勉为其难,让她到经筵上,一来践行朕的诺言,让她见识一下学问,二来也给她一个差事,不能让她在这里偷懒。” 皇帝说着,又转而对林紫苏说道:“苏丫头,今日就由你来担任展书官罢。” 所谓的展书官,其实就是为讲官翻书的,不需要太多的学问,但是得人机灵,最好是能看懂讲官的暗示,这样才能和讲官配合的天衣无缝。 当着满朝文臣的面,林紫苏没有回应太多,她循规蹈矩地给皇帝行了礼节之后。由岑贵引着,站在了大殿正中央的书案旁。 下面的文臣们皆是身居高位,皇帝话中饱含的亲切,个个都是听在耳中。 康宁伯林远志家的这个小姑娘,毕竟医治好了皇帝的病症,得了皇帝的青眼,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况且,岑贵是曹守礼的得力干将,由他亲自将林紫苏引过来,自然是得了皇帝的首肯。 这个时候去指摘皇帝的过错,说皇帝此举违反了礼制,不是等于打皇帝的脸么? 一个御史却是不服气,欲和皇帝建言,痛陈心中想法,他身边的另外一个御史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朝他使了个眼色。 繁复的流程过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了大殿中央的书案前,开始了经筵的宣讲。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 “佛氏说空寂,老氏说虚无,皆穷髙极远。自以为圣人之道,若防其实,则至于绝人伦、废饮食、茫然无所用于天下。天下徒慕其名,不辨其失,沉溺迷误,愈久而不自知。此吾道所以不能行,而求其行之者,必待于圣人也。” …… “伏惟皇上以圣人之资,传圣人之道,居行道之位,而操参天地赞化育之权,复隆古之太平,除异端之末学,正有望于今日之盛也。臣等不胜至愿。” 这老者是当世的大儒范臻,虽名显于当世,却是从来没有入朝为官,一直居住在河中的三清山中。 皇帝继位以后,连连派人去请,范臻始终是推辞不就。 直到去年,由章若谷亲自出面,这才将他请进了京城,授了一个翰林供奉的虚衔。 这是范臻的第一次经筵授课,准备的极是充分。而且范臻治学五十年,腹中学问何止千万,各种典故金句皆是信口拈来。 范臻今日准备了两篇讲章,他洋洋洒洒讲了半个时辰,将他的这一篇讲章讲完。 林紫苏正要打开另一篇,皇帝却是突然叫停,说道:“范先生,朕大病初愈,今日就到此为止,下次朕再听你的学问。” 皇帝不待范臻答应,说道:“先生吃酒!” 经筵上的套路都是固定,皇帝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同寻常人家的端茶送客一个道理。 他身边的曹守礼会意,当下高声道:“翰林院供奉范臻通儒达士,赏银百两!” 皇帝继位之后,一向对经筵甚是看重,十几年来,每月的初一十五,从来没误过经筵的日子。 范臻自从入朝以来,对皇帝的生平研究甚多,听皇帝贸然叫停了经筵,脸现讶色。 不过范臻虽然和皇帝没打过几次交道,但也算是见惯了市面,皇帝叫停自然有叫停的由头,遂乖乖的领旨谢恩。 已近正午,皇帝没有留人吃饭的念头,起身离开了文华殿。 这日正是立秋节气,虽说是一秋之始,暑热依旧是未曾散去。 天上万里无云,火辣辣的日头挂在中天,在外稍作停留,便即汗流浃背。 外面骄阳似火,乾清宫里却是满室凉爽。刚刚走了一段路途,皇帝有些乏累,在御座上坐定,端起了手边的茶水饮了一口,笑问道:“丫头,今日范先生所讲,道理浅显易懂,听后可有什么收获?” 林紫苏站在皇帝的身侧,听皇帝问题,也不客气,和皇帝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范先生所言,臣女听后茅塞顿开,以往看书里不明白的地方,从中也悟出了一些道理。” “说说看。” 皇帝盯着林紫苏,饶有兴趣的问道。 “天下的士子,平时言必曰尊圣学理,行必曰格物致知。然而自古都是知易行难,说来道理时,都是滔滔不绝,一旦到发号施令,就不知道如何去按着道理行事了。由此可知,天下大部分的士子,只懂得大道理,而不懂得如何去践行道理。” “古语有云,圣人出,安河清,一千多年以来,安河没有清过几次,而除了孔圣人和孟圣人,天下再没有所谓的圣人。若是圣人不出,难道天下就要大乱了么?陛下与其指望着圣人治国,倒不如试试能人治国。” “说的好!” 皇帝拍手赞道:“苏丫头,你的这些话,可真要让那些人听听。看看这些人,天天在朕这里满口的大道理,到了紧要时却一无是处,这样的人,朕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皇帝顿了一顿,又接着问道:“你可知,朕为何叫停了经筵?” “陛下方才不是说了么?” 林紫苏眨了眨眼,问道:“陛下身子不适,可要臣女为您诊一下脉?” 二百零四 余悸 皇帝的目光在林紫苏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笑非笑说道:“你这个丫头,太聪明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紫苏见皇帝看穿了自己的敷衍,当即吐了吐舌头,笑着说道:“臣女是自作聪明,陛下莫要见怪才是。” 皇帝心情瞬间好转,接着方才的话茬,说道:“范臻两篇讲章,一篇是圣人之道,另一篇是嫡庶之论,朕要是由着他讲完,怕是明日就有人请立小八为储了。” 听了皇帝的解释,结合着范臻今日所讲,林紫苏明白了皇帝的顾虑。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皇帝就毫不客气地说了出来:“内阁那群人,一直围着朕劝说,见没什么效果,就借着范臻之口来劝朕。今日若是遂了他们的心愿,日后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情,朕可没功夫天天和他们耗着!” 林紫苏心下暗叹,看来皇帝是对英宗之乱心有余悸。 当年英宗继位时只有五岁,因年纪幼小,一直大权旁落。没有皇帝的威慑,群臣相互倾轧,这才有了后面的天下大乱。 如今到了皇帝这里,宁可让储位空着,也不愿意立一个年幼的储君。 哪怕谢曜前些日子监国时犯了许多错事,皇帝依然还想着给谢曜一个机会。 可是,随着谢晫的逐渐长大,谢曜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待皇帝顶不住舆论压力时,自然会重新作出一番考量。 皇帝如今对谢曜还抱有幻想,那自己就不宜多说什么,林紫苏说道:“臣女不懂什么治国,不过偶尔听父亲说起,听说二皇子殿下才名无双,想来治国上的见解,定然也是高明的。” “林远志还和你说这些?” 皇帝来了兴趣,笑着问道:“那朕倒是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评价敦王的?” 林紫苏面露尴尬之色,说道:“家父对他的评价,想来不用臣女说,陛下也知道大概。”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小四儿虽然是颠三倒四,不过他和你一样,都是好孩子,朕相信,假以时日,他定会善待于你。” 听皇帝如此说,林紫苏脸上露出了一丝赧红,说道:“臣女” 皇帝也觉得这话由自己说出口,甚是不当,当即就转了话题,说道:“苏丫头,你觉得范臻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紫苏觉得皇帝今日有些古怪,说出的话常常是前言不搭后语。 就像方才先是说到了谢晞,无缘无故地就说起了范臻。 林紫苏还是第一次听说范臻的名头。在前世里,自始至终,就没有遇到过范臻这个人。 然而这一世里,却毫无征兆的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听说还是朝野看重的人物。 从方才内阁的态度来看,不但钱敏中对范臻甚是尊重,叶铨也一直表现出亲近的态度。 众所周知,钱敏中和叶铨始终不是一路人,两人路数不同,目的却是一致,都想尽力的拉拢范臻。 能让两位当朝尚书拼命拉拢的人,想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林紫苏与范臻方才只相处了半个时辰,自然是无法得知范臻的秉性。 皇帝有此一问,她将目光看向了皇帝,想从皇帝的表情里找到心中所要的答案。 皇帝却是一脸平静,说道:“苏丫头,你且记住,朝中衮衮诸公,也就两个半聪明人,这范臻,就是其中之一。” 林紫苏当即错愕,没想到皇帝会对范臻如此推崇。 皇帝说话的功夫,他口中的聪明人范臻,刚刚和吏部尚书叶铨交谈了一番。 这时候已匆匆出了宫门,回到了南城的宅子里。 这是范臻入京之后,皇帝御赐的宅邸。 虽然只是三进的宅院,不过范臻也就带了大儿子进京,其他的家人都还在河中的老家。小小的院子,足够父子二人住下。 他回到家后,立刻就把自己的儿子范岐叫到了书房里。 “邠卿,这几日你一直在家里读书,京中的书和河中的书可有什么不同?” 范岐字邠卿,今年三十八岁,马上就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多年治学的经历,让他看起来有些木讷。 “河中离山林近,越读书,越盼着云水之乐;京中离天子近,越读书,越盼着封侯拜相。” 范臻当即仰头大笑,直到笑的喘不过气,才停住了笑,说道:“看来这次京城之行,倒是为父做赌对了。你实话实说,当年你在江南东阳府的任上,为父把你召了回去,可曾怨恨过为父?” “父亲深谋远虑,一切都是为儿子谋划,儿子不敢怨恨。” “不敢?那看来还是有怨呐!” 范臻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你年轻气盛,为父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借着你母亲去世,把你召了回去。” “以往朝里有钱家、陆家、澹台家,咱们范家没落多年,和他们合作,也没什么筹码。但要是抢他们的位置,那更是不妥。” “眼下章家到了京城,澹台家彻底倒了,朝堂上风起云涌。大丈夫相时而动,这等机会,万万不能错过。这些年你磨砺的也足够了,为了子孙万代着想,咱们父子该出来做一些事。” 范歧对父亲的说法甚是赞同,喜不自胜的点了点头。 “今日我和叶铨叶尚书闲聊,叶尚书问起了你的前程,我就和他说了一些体己话。叶尚书对你甚是看重,若是没什么大的问题,过几日,朝廷就会外放你做江南布政使参政,你先做好准备吧。” 按大衍的官职,布政使参政从三品,是仅次于布政使的所在,相当于布政使的副职。 听说是外放到了江南,范歧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说道:“儿子多谢父亲的推荐。” 江南一向富庶,是极其容易出政绩的地方,如今朝中的这几位尚书大人,皆有在江南为官的经历。 有了这样的经历,再往上升迁,那可就是封疆大吏了。 范歧心下暗喜,接着又听父亲说道:“你去了江南,有一个人,到任后,一定要推荐重用。” “不知父亲说的是哪位?” 范歧恭恭敬敬的问道。 “庆阳知府毕绥南。” 二百零五 火候 “毕绥南?” 这个名字,范歧听着熟悉,但父亲乍然说起,又想不起到底是何人。 他拿出做学问的习惯,不去纠结毕绥南这个名字,问道:“儿子愚钝,请父亲指教。” “你来猜一下,未来的储君会是谁?” 范歧沉吟了一会儿,答道:“陛下一向极重礼制,眼下只是嫡子年岁还小,待八皇子成人,储君之位,终究还是八皇子的。” 范臻淡淡一笑,说道:“邠卿,我今日为陛下准备了两篇讲章,一篇名为圣人之论,一篇名为嫡庶之论,陛下只听了一篇。” 范歧听出了父亲话里的不寻常,皱紧了眉头,说道:“难不成,皇上是铁了心的要立二皇子为储?自古以来,嫡庶不分乃取乱之道,眼下适逢多事之秋,陛下如此任性,我大衍可是危在旦夕。” “你呀,终究还是欠了一些火候。” 范臻摇头说道:“皇上是要做圣人的人,他的心意,岂是你能轻易揣测到的?” 听父亲似是在批评自己,范歧心内有些惶恐,看了一下父亲,问道:“那父亲的意思是……” “在今日的经筵上,去了一个面生的小姑娘,一开始,为父也是一头雾水。” 范歧不明白父亲今日是怎么回事,刚刚还在说皇帝,突然就跳到了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姑娘身上。 不过范歧也听出了父亲话里的不寻常,经筵是皇帝和储君学习的地方,向来十分郑重的场合。 别说是寻常的小姑娘,就是那些地位显赫的皇子公主,也不能随随便便参加经筵。 父亲既然提起了此事,那肯定是有什么深意,范歧没有多问,接着听父亲说下去。 “这事儿可极不寻常,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人敢出声反对。我心里也是好奇,还道是都察院那帮蠢货转了性子,后来向叶尚书打听,才知道那姑娘的来历不简单,前些日子凭借着医术救了陛下,如今是未来敦王妃。” 范歧仍是没有明白父亲的深意,低着头细思父亲话里的意图。 范臻见儿子如此不上道,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为父所料不错,以后的经筵,这位准王妃怕是都会参与了。” 范歧一脸的震惊,当即抬起了头,呆呆的看着父亲。 范臻明白儿子的疑问,轻点了一下头,近乎自嘲的笑道:“老夫一向自诩聪明绝顶,没想到差点被陛下骗了,这招暗度陈仓,当真是绝啊。” 范歧仍是觉得不可思议,问道:“这……这也太……” “这次来京城,当真是不虚此行。既是如此,那为父也不妨出山陪他们过一过招。” 范臻站起身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说道:“邠卿啊,你上任之前,给家里去一封信,让你二弟和五弟务必尽快赶到京师。” 范歧没有起身,抬头望向了父亲,问道:“父亲,儿子该如何和二弟、五弟说?他们入京时,可否需要带家眷?” “来的太多未必是好事,再者,京城之中风云变幻,咱们没必要把全家都押在这里,就先让他们两个过来吧。” 范臻随意的走了几步,说道:“咱们范家这么多子弟当中,除了你之外,也只有他们两个尚堪造就。有他们两个在京中,你就放心的上任去罢。” 范歧点了点头,又问道:“方才父亲说的毕绥南,又是何许人也?” 屋内突然就静了下来,范臻转过了头,原本一双浑浊的眼睛突然绽放了光芒。 “那个毕绥南,是那位敦王妃的外祖父。” 当日从经筵上回去,皇帝就把文华殿里的那几箱东西送到了康宁伯府。 去了一趟经筵,不过是和皇帝一番奏对,没想到竟得了这么厚的赏赐,林紫苏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一旦打开了箱子,林紫苏就沉浸在探究之中,不再去想这些箱子的来历。 七月初的几日,依旧是在闷热中度过,林紫苏躲在了屋里,将那些孤本全看了一遍。 直到七月初六傍晚,暴雨下了一整晚,水涨河满,听风院里池塘里的水也漫到了池边的青石板上。 林紫苏担心起了和梁婉怡、骆玥的约会,这一番风雨大作,灯会是肯定不会有了,怕是约会也要随之泡汤。 她正准备吩咐下人去昌国公府和骆府捎信取消约会,哪知到了初七的中午,天色突然放晴了。 云开雨霁,艳阳高照。刚刚雨过天晴,雨滴顺着瓦当滴落,打在凸凹不平的青石板上。水滴汇流四散,在院子里留着深浅不一的水坑。 申时刚过,门房传过来了信儿,说是敦王殿下到府。 林紫苏有些哭笑不得,就算今晚灯会照常开始,那也是酉时之后。谢晞这么早就到了府上,不知又意欲何为。 林远志今日去了衙门,而林问荆去了府学还没下学,谢晞这个时候来,只能有毕氏这个长辈招待。 林紫苏暗想,母亲对谢晞向来没什么好印象,招待起谢晞来,怕是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哪知她等到了前院,却是吃了一惊。 就看到花厅里摆了一箱时兴的布料和锦缎,想来是谢晞带过来的。 两人分宾主坐着,谢晞正一脸热络地和毕氏说着话,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谢晞说着话转过了头,正看到了在门口愣神的林紫苏,笑道:“苏苏,岳母已经允了,晚上由我陪着你一起去灯会。” 听谢晞说出“岳母”这个称呼,毕氏脸上闪过了一抹不自在。不过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就笑着同林紫苏说道:“本来你晚上去灯会我还有些疑虑,虽说大哥儿陪你一起去,可他是个天真的性子,关键时候指望不上他。有敦王陪着,我可就放心多了。” “岳母您客气了,叫我小四儿就行。” 谢晞嘻嘻一笑,说道:“晚上有我陪着苏苏,您大可以放心。” 林紫苏有些好奇,明明前两日的纳采之日,父母都是对谢晞横眉冷对。不过就过了这几日,母亲的态度竟然会有如此大的改观。 更令她始料未及的是,父亲林远志下衙时,见到谢晞时也是一反常态的亲热。 林紫苏当即就有些迷惑,这个谢晞到底是做了什么,会让父母的态度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二百零六 畏惧 在父母面前,林紫苏也不好多问,只好眼睁睁看着谢晞和父母东拉西扯。 直到她随着谢晞出了康宁伯府,趁着上马车的功夫,问道:“四哥,这才几日不见,你是如何让我父母对你改观?我母亲一向心软,那也就罢了,我父亲对你可是颇多意见,但今日看,他却和你毫无芥蒂,你是如何做到的?” 谢晞哈哈一笑,故作神秘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本来商议好的,林家兄妹四人一齐去缘觉寺,不过林问荆见谢晞陪同之后,以还有功课为由,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样一来,一行人就成了谢晞、林紫苏和林防风林紫珠兄妹。 林紫苏和林紫珠坐在马车里,林防风说什么也非要往马车里挤,两女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了这个二哥的请求。 谢晞一路骑马跟随着马车,掠影又是充当了车夫的角色。 缘觉寺的香火向来灵验,平日里就有一众善男信女到这里乞求姻缘。适逢七夕佳节,更是吸引了无数的人群。 离缘觉寺还有两道街的距离,马车就开始走不动。几人商议之后,就决定由掠影原地守着车马,一行人改为步行去往缘觉寺。 因白日里的一场大雨,灯会上准备的灯笼被淋湿了不少。夜幕降临,虽挂出了一些灯笼,与往年的规模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今年来的人数却是不降反增,一路上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林紫珠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的人,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雀跃。 她紧紧握住林紫苏的手,一双眼睛却是不住地在向街道两旁打量,见到喜欢的东西时,忍不住停了一下,接着又随着林紫苏向前走。 林防风和妹妹不同,来京城这两个多月里,他可是将四九城跑了个遍。缘觉寺的这灯会,在他的眼里,远没有街头上的赌摊更吸引人。 不过灯会再不济,终归是有热闹可看,这灯会比闷在自己院子里睡懒觉要有意思的多。林防风口中衔了一个柴草,看到人多的摊位,就会凑上去看上片刻。 这样走走停停,一直走了两刻钟,一条街还没走到尽头,谢晞一直和林问荆走在最后,心下有些着急。 他本来是打算陪着林紫苏人约黄昏后,哪知林紫苏一直带着林紫珠闲逛,丝毫没给他近身的机会。 林防风这时正围在一个卖艺的摊位旁边,跟着一大群人起哄叫嚷。 谢晞眼珠一转,上前两步跟在了林防风的身后,在他肩头上轻轻拍了拍,说道:“二哥,咱们商量一个事儿。” 林防风正在兴头上,被人无故打扰,当下就要发作出来。转过头见是谢晞,顿时换了一副面孔,吐了口中的柴草,心惊胆战说道:“殿……您客气了,二哥就免了,您叫我阿风就成。” 林防风在樗城时,因是县太爷家的公子,在县城中一向是说一不二。哪知随着黄氏刚到了京里,就遇到了好几个让他心怀畏惧的人物。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大妹林紫苏,当日林紫苏带着一帮下人闯入他的书房,不但当众翻出了他的秘戏图,还差点弄死了他的大将军。 从那之后,每每遇到林紫苏,林防风都觉得气短,平日里在府上是能避就避,不能避就躲。 也就是今晚黄氏给了他几两银子,要不然,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和林紫苏一起出来看这个热闹。 除了林紫苏之外,还有一人林防风不但害怕,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某一日他在赌坊里赌钱时,手里仅有的几两银子输了个干净,正要悻悻而归。 忽然就见一群公子哥儿拥着一人进了赌坊,不到一个时辰,就将赌坊里的大小赌客杀的是片甲不留。 当时林防风心中甚是叹服,本来还想找机会加入那一帮公子哥儿的队伍,后来才知道,那个领头的人是敦王谢晞。 如今林紫苏得了皇帝的赐婚,要嫁的人正是谢晞,这两人凑在一起,林防风是更加不敢招惹,方才谢晞的这一声“二哥”,他连得意的心思都不敢有,陪着笑说道:“您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谢晞搂着林防风的肩头,说道:“我和你大妹呢,如今也算是有婚约了,今晚七夕之夜,我们两人花前月下,这个不过分吧?”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林防风弯下了腰,谢晞登时搂在了他的脖子上。林防风也不以为意,笑道:“我这就带着大哥和二妹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谢晞见林防风作势就要离开,忙叫住了他,往他手中塞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说道:“别忙着走,我这里有个事儿,还得你来帮忙。这里的人太多了,有些碍事,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们走开一些?” 林防风接过银票,连想都没想,拍了拍胸脯说道:“放心,这等小事,交给我便是!” 谢晞不知道林防风会如何做,见林防风回答的如此干脆,心下倒是有些好奇。 就见林防风从街头拉了一个小乞儿,和那乞儿附耳说了几句,又朝人群里指了一指。 那乞儿会意,凑近了不远处的一个白衣少女,伸手一拽,将那少女腰间的荷包拿在手里,接着就往人群中跑去。 “有贼呀!他偷了我的东西!” 那白衣少女发现之后,气急败坏的喊着,她的男伴当即就往人群中追了过去。 这一追一逃,惊动了不少人。听说是有小偷,大街上的人四处躲避,顿时就少了一大半。 林防风朝谢晞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谢晞也朝他点了点头。 林紫苏本来是陪着林紫珠在一个小摊前挑选绒花,乍听到抓贼的声音,顺势拉着林紫珠躲在了路旁。 姊妹俩刚刚在路旁站定,林防风上前叫住了林紫珠,说道:“二妹,哥哥见那边的珠花不错,给你挑几个如何?” 他说完,不由分说拉着林紫珠就走。 谢晞趁着这个机会,走到林紫苏面前,说道:“苏苏,咱们一起走走。” 二百零七 闲逛 林紫苏点了点头,嘴角弯弯,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晞。 谢晞的心思昭然若揭,就是故意支开了别人,好让两人有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 林紫苏也不以为意,既然自己接受了皇帝赐婚,那这门亲事就无可更改,倒不如试着去发掘谢晞身上的优点。 谢晞方才的这一番安排,她自然是看在眼中。谢晞一向没想到林防风和谢晞倒是臭味相投,连出的主意都是没什么正经。 经那乞儿折腾,路上的人少了不少。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还能听到远处隐隐传来抓小偷的声音,不知是方才那个少女的同伴还没放弃追赶,还是那乞儿又在别的地方作案。 两世以来,这是林紫苏第一次参加七夕灯会。 前一世是因为母亲的约束,京中的节庆从来没参加过,后来成了皇后,就更没有机会出宫。 在原主的记忆当中,倒是参加了不少庙会,然而自从林远志入了京城,父亲自重身份,母亲又一向足不出户,逢上京中的节庆,一家人往往只是在自家的宅子里加上几个菜就了事。 旁人家的孩子皆是盼着过节,唯有林氏兄妹对过节毫无兴致。 每逢过节,府里的下人们都有时间出去溜达,兄妹二人却比平时更是清闲。 两人或是看书,或是研究天工之术,不用再担心有人去催着睡觉。 今晚出来,林紫苏不但见到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有些没见过的东西,谢晞还会和她详细讲一下其中的妙处。 遇到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东西,林紫苏就会驻足停留,拿在手里研究一番。 她只顾着往前走,却没注意到,每当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到下一个摊位时,就会有两个人将她看完的东西买下。 林紫苏和梁婉怡、骆玥约的是戌时在缘觉寺门口见面,林紫苏这么逛下来,直到戌时一刻才到了地方。 林紫苏远远就看到,骆玥和自己的二姐骆潇正站在缘觉寺的门口。 看样子骆氏姐妹已经从骆樱的惨痛走了出来,骆潇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衫子,双目直视着前方,骆玥则是一身粉白色的长裙,不住地左顾右盼。 林紫苏打量的时候,骆玥也看到了她,顿时喜上眉梢,三步并作两步的朝林紫苏跑了过来。 待骆玥走近,林紫苏笑道:“阿玥,教你和怡姐姐,潇姐姐久等了。” 林紫苏说完,才发现缘觉寺的门口只有骆家姐妹,没见到梁婉怡的影子。 “咦,怡姐姐人呢?” 骆玥笑着朝不远处的人群里指了一指,说道:“那边有灯谜大赛,怡姐姐在那边猜灯谜呢。” 林紫苏顺着骆玥的手指看去,只见不远处搭了一个台子,台子的四周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灯笼。 骆玥早就想到台子前凑热闹了,只不过刚才她和梁婉怡自告奋勇,要在这里等着林紫苏。 终于将林紫苏盼了过来,骆玥扯着林紫苏的袖子就往骆潇那边跑去。 这一扯,没扯动林紫苏分毫,骆玥这才注意到林紫苏身边的谢晞。骆玥和谢晞在南康大公主府上见过几次,虽算不上熟识,总算也认识。 她怔了一下,满脸促狭的笑,低声同林紫苏说道:“好啊,苏苏,我们说好的和怡姐姐约会,你怎么连这一位也带了过来?” 林紫苏轻轻拍了一下她的的小臂,佯怒道:“阿玥,你又在取笑人!” 两女嘻嘻哈哈的说笑了几句,骆玥忽然想起了梁婉怡,惊呼道:“怡姐姐还在那个台子上呢,咱们去给她助威吧。” 骆玥不由分说,拉着林紫苏就往人群里凑。谢晞暗感无奈,高高举起了手臂,向不远处比了个手势,接着就紧跟在林紫苏的身后。 骆玥叫上了骆潇,四人顺着人流朝台子的方向慢慢移动。 台子周围已经挤满了人,看样子已是没法再挤进人群。谢晞皱了皱眉,他一向是独来独往惯了,见了这么多的人,第一反应就是叫人来清场。 他正要出声招呼人过来,身旁的林紫苏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声说道:“四哥,我知道你带的有人,咱们观灯而已,就没必要吓到别人了。” 谢晞今日出门带了好几名侍卫,为了能与林紫苏好好相处,让那几个侍卫暗暗跟在身后。 原以为自己做的甚是隐秘,没想到还是被林紫苏给发现了。谢晞摸了摸鼻子,笑道:“既然苏苏不愿意,那咱们远远的看着就好。” 台子上站了好几个人,除了正中的中年人之外,其他的人脸上都是带着面具,看不出相貌。 林紫苏不知道猜谜的规则,见台上的这副架势甚是古怪,向骆玥低声询问。 骆玥来时已然问明白了灯谜的规则,并且陪着梁婉怡报了名,才去缘觉寺的门口等林紫苏。这时听林紫苏问起,她就简单的和林紫苏说了大概。 参加猜谜的人按着先天六十四卦的方位各自站好,等着那中年人的发号施令。 台子上高高挂起了三十六盏灯笼,代表着一共有三十六个灯谜。 规则甚是残酷,每亮起一盏灯笼,台上的人就要在第一时间抢答出答案,连续八次未抢答出答案的人,就要被淘汰掉。 也就是说,八盏灯亮起后,最多只会剩下八个人在台上。 为了神秘,参赛的人都要戴上面具。被淘汰者不用担心因才学不精被人认出嘲笑,台上的人也不至于因为对手的长相而分神。 林紫苏抬头看,台子上高高挂起的三十二盏灯笼,已经亮了二十四盏。 台子上还有四名选手,分别按着东南西北站立,从衣饰上就可以看的出来,台子上站的是三男一女。 那女子一身浅蓝色银纹绣百蝶穿花上衣,宽大的袖口随风摆动,说不出的洒脱。自腰身处紧收,下身一袭鹅黄色绣海棠的长裙,又平添了一丝灵动。 虽是隔着面具,仍能看出这女子双目粲然,闪烁如星。这眼神林紫苏甚是熟悉,和骆玥笑着说道:“怡姐姐可真厉害,今天的胜者肯定就是她啦!” 二百零八 灯谜 骆玥是和梁婉怡一道前来的,自然是早早的就认出了梁婉怡。没想到林紫苏不但轻易的认出了梁婉怡,还能如此笃定梁婉怡最终能胜出。 骆玥心下好奇,就问道:“苏苏,你是如何一眼认出怡姐姐的?” “自然是借着怡姐姐的才气了。” 林紫苏笑道:“怡姐姐的才气无双,京中能与她相提并论的名门闺秀可没有几个,眼下台上只有一位小姐,那这个自然是怡姐姐无疑了。” 骆玥深以为然,抬头朝台子上看去,梁婉怡正气定神闲的站在台上。骆玥掩口和林紫苏低声说道:“苏苏,我和你说噢,听说,有人上门向怡姐姐提亲……” 两人说话的时候,台子上又亮了一盏灯,梁婉怡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盏灯上的谜面,无暇关注台下的状况。 灯上的谜面是“刘邦大笑、刘备大哭”,梁婉怡思索了一息,当即脆声答道:“是‘翠’字!” 得了梁婉怡的答案,骆玥这才恍然大悟,喃喃说道:“项羽卒,关羽卒,可不就是翠字么?” 这一盏灯过后,台上又淘汰了一人,只剩下了三人。 梁婉怡接连抢答了四个灯谜,站在梁婉怡对面的那人一身白衣,对梁婉怡说道:“姑娘才思敏捷,在下极是佩服。如今就剩下了七盏灯,我可要全力以赴了。” 他说的客气,话语中丝毫不掩盖赞赏之意。另外的那个人一身蓝色道袍,听这白衣人如此说,显然是在轻视自己,当下冷“哼”了一声。 三人说话间,台上的灯谜又亮了一盏。这一次灯笼刚亮起,那白衣人当即就说出了答案。 如此连续四盏都是如此,谜底刚刚亮出,就被那白衣人抢先说了谜底。 先是由梁婉怡抢答了四题,接着又被白衣人呢抢着答了四题,按着规则,那蓝衣人已然被淘汰了。 那蓝衣人平日里颇为自负,原以为这种街头的灯谜极其简单,赢下来也不在话下。 哪知一山更比一山高,竟然遇到了两个猜灯谜的高手。 蓝衣人可不认为是自己才学不及二人,只认为是梁婉怡和那白衣人串通好设计于他。 他呆在台上不肯走,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恨声说道:“好你们两个,竟然这等卑劣无耻……” 台下一人大声喊道:“嘁,输不起就不要上去比试,明明输了,还赖在台上干什么?等着大伙儿笑话吗?” 紧接着好几个人起哄,蓝衣人自觉丢了面子,最终还是架不住哄笑声骂骂咧咧的下了台子。 林紫苏听出了方才带头起哄那人的声音,问道:“四哥,前面那个人是梁世勋吧?” 谢晞点了点头,笑着答道:“不错,那一帮人来的都差不多,肯定都是梁世勋这小子带过来的。” 说起了这个,谢晞和林紫苏说起了往日里一帮人在节会上干的一些“光彩事迹”。 他挑的都是一些趣事,话题的中心基本也都是在徐文韬和梁世勋身上,林紫苏听在耳中,不禁莞尔。 林紫苏一边回应着谢晞的说话,一边注意着台上的动静。 最后的四盏灯笼,只剩下了梁婉怡和那白衣人两人。台上的人数少了,难度却是增高了许多,两人也不像前面那样轻松,绞尽脑汁才能想出正确的谜底。 “来人竟是蓬莱客” “山” “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版” “无边落木萧萧下” “日” 三盏灯笼的谜底,梁婉怡只答出了一个。剩下最后一个灯笼时,那白衣人忽然叫住了主持灯谜的中年人,笑着同梁婉怡说道:“这位姑娘,还剩下一个灯谜了,咱们要不要加一些赌注?” 白衣人此话一处,台下当即就沸腾了起来,还有些人吹起了唿哨,想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梁婉怡对这白衣人的提议甚是赞同,说道:“这位公子想加什么赌注?” “我家中有一本当世大儒范臻批注的《论语》,就当是这灯谜的彩头。”那白衣人笑着说道。 “久闻范先生大名,可惜缘铿一面,一直无缘得见。他亲批的《论语》,这可是不多见。公子这么贵重的彩头,我这里可没有相当的彩头。” 梁婉怡说着,褪了手腕上的红玛瑙手串,问道:“我手上的这个手串,虽说不上价值连城,也算是世上少见之物,不知道能否与你的彩头相当?” 那白衣人虽是面具遮住了脸,不过仍可以看得出来,他笑的极是开心。他见到梁婉怡的彩头,双眼顿时一亮,说道:“姑娘客气了,你手上的这手串独一无二,可比我那本书要有意思多了。” 两人又简单的说了几句,待将彩头说定,吩咐那中年人点亮灯笼。随着灯笼缓缓亮起,最后一个谜面也揭晓了出来。 “南望孤星眉月升” 梁婉怡看到谜面时,当即就皱起了眉头。这个谜面看似简单,迷惑性却是极强,给人好几个指向,但仔细想又不对。 一时间她将四周的喧嚣屏除心外,低下头想了几息,心思急转之下,转眼间就想到了谜底。 那白衣人一直紧盯着梁婉怡的表情,见她表情突然一松,抢在她开口说话之前,快速将谜底说了出来。 “庄” 白衣人话音刚落,梁婉怡的声音才发了出来:“是‘庄’。” 两人的话虽然近似于异口同声,不过细辨之下,还是能听的出来,白衣人发声在前,梁婉怡发声在后。 这一局,显然是那白衣人胜出。 骆玥犹自不解,不明白这个灯谜的谜底为何是“庄”字,林紫苏为她解释道:“‘南望’为‘王’,“孤星”为点,“眉月”初升为一撇,三部分组合,即成了‘庄’字。” 林紫苏的这一番解释后,骆玥才算明白。 梁婉怡愿赌服输,将珠串递给了那白衣人,笑道:“这一局是公子胜出,请公子笑纳。” 白衣人也不客气,上前接过珠串,端详了几息,朝梁婉怡拱手道:“方才最后一局,其实是不分胜负,姑娘肯送出这样的彩头,我也不能占姑娘的便宜。那本《论语》在我家中放着,姑娘若是方便,请告知仙居何处,我这就吩咐下人回家去取,今晚送到姑娘的府上。” 二百零九 纠缠 梁婉怡当即摇头说道:“没有不分胜负的说法,多亏公子让着我,要不然我早就被淘汰掉了。我的手串是你赢回去的,不是你占我的便宜。” 白衣公子还要再说,梁婉怡朝他福了一福,转身下了台子。 主持灯谜的中年人在这里主持了四五年的灯会,今年的是历年来最快的一次。他笑着将灯会的彩头递到白衣公子的手中,恭维了几句。 白衣公子的反应却极是平淡,道谢之后,当即就将彩头抛向了台下的人群。 这一下顿时引起了人们的哄抢,台子底下一阵骚乱,谢晞忙拉着林紫苏远远躲开。 林紫苏一直都在注意着台上的动静,这一次梁婉怡棋差一招,不由得替她惋惜,不过又隐隐替梁婉怡高兴。 那个白衣公子举止谈吐皆是不凡,他收了梁婉怡的彩头,又借机打听梁婉怡的身份,意图自然是不言而喻,说不得还会像话本里那样,成就一番锦绣良缘。 梁婉怡却似对此浑然不觉,她在台上取了脸上的面具,还没有等人群散去,毫无顾忌地到了台前。 梁铭泰看到了妹妹出来,当即就凑了过去,竖起大拇指赞道:“我就说以我妹妹的才华,怎么也是京中的翘楚。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些人没几个是你的对手。” 经过方才的一番比试,梁婉怡自知才华和那白衣公子相差甚远。梁铭泰大拍马屁,正好排在了马腿上。 梁婉怡没好气地对哥哥说道:“是啊,多亏有你这个哥哥在,我每日里才有学习的动力。” 梁铭泰大喜,正要自夸两句,只听梁婉怡又道:“别的人家,都是男儿光耀门楣,谁让我摊上了你这个哥哥,那我只得勉为其难,为咱家添些荣光了。” 那白衣公子跳下台子,本想转身离去,听到梁婉怡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转身一瞥,正好看到梁婉怡那张鲜妍明媚的脸,顿时满眼都是惊艳,楞在了原地。 梁婉怡早就看到了台下的林紫苏和骆玥,只顾着朝林紫苏走过去。白衣公子如同见了稀世珍宝一般,紧跟在梁婉怡的身后。 林紫苏远远地看到梁婉怡身后还有一个跟班,“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位公子怕是对怡姐姐一见倾心了。” 谢晞却是不以为然,对林紫苏说道:“这人就算是章家的人又如何?敢打梁婉怡的主意,莫不是没把梁铭泰放在眼里?” “章家?” 经谢晞的提醒,林紫苏依稀认出了白衣公子的身份,脸上笑意更甚。 如谢晞所料,那白衣公子刚跟着梁婉怡走出两步,就被梁铭泰拦住。 梁铭泰被妹妹教训惯了,方才的话倒不曾放在心上,不过看到这白衣公子欲纠缠自己妹妹,顿时心里就有了怒火。 “你小子别想着拿那本破书来纠缠我妹妹了,区区《论语》,随便一个书摊都买的到,你那本破书,我们昌国公府可不稀罕。” 范臻是当代有名的大儒,平日里深居简出,莫说是亲手的批注,就是寻常的墨宝字画,市面上也很少流出。 白衣公子愕然,他手里的这本《论语》批注,可是借着章家和范臻的交情,才求得了这一本。没想到到了梁铭泰的手中,竟然被说的一文不值。 白衣公子顿时气结,目光从梁婉怡的身上移到了梁铭泰的身上。 梁铭泰见那白衣公子正在看自己,气呼呼的瞪着他,满脸的不耐烦说道:“我们还有事,可没空和你啰嗦!你要是再敢纠缠我妹妹,我的拳头可饶不了你!” 梁铭泰说着,朝那白衣公子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 遇到梁铭泰这等强凶霸道的人,白衣公子暗感无奈,不去理会梁铭泰。他摘下了面具,隔着好几个人高声叫道:“梁姑娘,这本《论语》批注我会送到你府上的!” 他乍然露出真面目,四周立时就有人认出了他,止不住的惊叫出声。 “这不是章七公子么?”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章元麟,难怪如此厉害!哈哈,我能败在他手下,不冤,一点儿也不冤。” “李兄,你少在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是败在章元麟的手上吗?你是败在那位姑娘的手上了!” “是啊,那位姑娘能与章七公子一较高下,定然是个才女。” 这人说完,突然惊叫道:“咦!那位姑娘呢?” 梁婉怡这时已经在骆玥和林紫苏的簇拥之下远远走开,章元麟目送着梁婉怡的背影,眼神中带着些不甘。 他心中暗叹,难得遇到和自己相当的人,又是在七夕之夜同台较量,当真是机缘巧合。若是就此错过,未免太过可惜。 不过总算是问出了梁婉怡的身份,也不算全无收获。念及到此,章元麟忽地长笑出声。 梁婉怡已然走远,自然是听不到章元麟的长笑,这时候骆玥正挽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林紫苏则是走在梁婉怡的另一侧,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偶尔趁着骆玥说话的间隙插上一句话。 骆潇是个慢热的性子,和梁婉怡、林紫苏都还有些陌生,只能紧紧跟在了骆玥的身后,听着前面三人的说话。 街上行人如织,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孩这样一齐走着,惹来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不过梁婉怡和骆玥都不以为意,说话时偶尔还夹杂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在骆潇的身后,就是谢晞和梁铭泰了。梁铭泰难得见到谢晞,将自己身边的几个公子一一给谢晞介绍。 谢晞心中老大的不耐烦,不过梁铭泰和他从小厮混到大,又不好直接给拒了,就问道:“阿泰,今日七夕佳节,旁人都是成双成对,你带着这么多兄弟出来,这可怎么说?” 梁铭泰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咱们混世三魔王,那是何等的潇洒,哪里会过什么七夕佳节?看看如今,四哥你有了婚约,徐文韬这也要议亲了,可叹啊!以后再上街打架,就剩我自己孤军作战了。” 二百一十 贻笑 “以往咱们打架,都是徐文韬我们两个冲在最前面,有你什么事?” 谢晞对梁铭泰的话嗤之以鼻,不过徐文韬要议亲的事却是头一次听说。这徐文韬是与自己有赌约的,不到最后一刻,万万不能大意。 不过徐文韬要议亲,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谢晞放缓了脚步,问道:“徐文韬要议亲?他的人还在北境呢,议的哪门子亲?姑娘家是谁?” 梁铭泰嘿嘿一笑,说道:“难得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你可以好好猜猜。” “你小子卖什么关子,还不快说!” 谢晞最不待见梁铭泰这副贼兮兮的笑,问道:“有什么好猜的,不就那几个人……”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就反应了过来,向前面指了指,有些吃惊的说道:“难不成,这好事要落到你们府上了?” 梁铭泰还有些不服气,说道:“四哥你可真是神了,这都能让你猜到。” 谢晞顺手拍了下他的头顶,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你说说,从小到大,除了你们自己的家事,还有什么事,你比我知道的还早的?” 梁铭泰觉得甚是有道理,又嘿嘿笑了一声,低笑道:“等我妹妹嫁过去,我可就是徐文韬的大舅哥了,我看他还怎么在我面前神气!” 谢晞觉得这门亲事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说道:“徐文韬如今出征在外,你们家里倒是舍得,这么急着把你妹妹嫁给他。” 梁铭泰不以为忤,低声笑道:“不瞒四哥说,我早就盼着她嫁人了。每日里在家中,就数她对我严格,比我母亲还要啰嗦,早早地把她嫁出去,我早一天轻松。” 谢晞和梁铭泰走着说着,不知不觉间又,走回到了缘觉寺的门口。 缘觉寺的寺门已然关闭,不过适逢七夕,缘觉寺的香火又是出了名的灵验,门口的那一个铜鼎香火缭绕。 七夕不但是乞巧节,也是传说中魁星的生日。魁星主文事,因此专门有一些京中的少男少女趁着这种歌日子,到缘觉寺虔诚地添香。女的自然是求金龟佳婿,读书人除了求姻缘之外,还会求功名亨通。 谢晞和梁铭泰只顾着说话,两人到的时候,梁婉怡和骆玥已然上完了香,林紫苏和骆潇并排站在铜鼎前。 两女都是闭着眼,林紫苏依旧是带着云淡风轻的笑,骆潇却是一脸严肃。 待林紫苏上完了香,难得四名少女没有凑在一起,谢晞靠近林紫苏问道:“苏苏,方才你许了什么愿?可有提起我?” 林紫苏眨了眨眼,说道:“母亲一直都说我女红做的太差,实在拿不出手,听说这缘觉寺的香火旺盛,自然是趁着乞巧日,乞求七姐传授心灵手巧的手艺了,跟你有何关系?” 谢晞笑嘻嘻说道:“这倒是巧了,我正缺衣服穿呢,等你得了七姐的传授,给我做两件衣服可好?” “只要你不嫌弃我的手艺,我给你做就是。不过先说好,做好之后,须得穿出去才行。” “好啊,你为我做的,那自然是极好的。” 谢晞脸上带着笑,看向了林紫苏,说道:“我的生辰是腊月十六,我也不要求别的生辰礼,只求你为我做一件衣服就行。” 林紫苏本来只是随口找了个理由,没想到谢晞居然当真。 她平日里学的,也只是缝制荷包、绣手帕这类小活儿,还从来没做过衣服,要是贸然给谢晞做了衣服穿出去,那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哪知谢晞听了她的话,连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下来,居然还堂而皇之的求生辰礼。 自己的手艺,就算得了七姐的传授,怕是也拿不出手! 林紫苏有些心虚,低声道:“我能不能……换一个生辰礼啊?” “大丈夫言而有信,不能!” 谢晞假装恶狠狠地说道,不过眉眼间全是笑意,林紫苏见他这副表情,也是笑了起来,说道:“我是小女子,可不是什么大丈夫。” 两人说笑时,骆玥悄悄的凑了过来,欲偷听一下两人的对话。 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谢晞的耳目,还没凑近,谢晞就转过了头,恶狠狠的瞪了骆玥一眼,骆玥被他吓退了一步,接着就笑道:“以后有了苏苏妹妹,我可就不怕你了,你要是欺负我,我就找苏苏妹妹告状。” 谢晞和林紫苏方才相处的正好,不想在遇到梁婉怡和骆玥之后,林紫苏的心思就跑到了别人的身上。 好不容易与林紫苏单独说上几句话,这个不识相的骆玥又来捣乱,谢晞冷冷说道:“骆玥,你要是再捣乱,下次我要是见到骆沛诚,那可就不客气了。” 骆沛诚是骆家的三公子,正是骆玥的亲哥哥。骆玥听谢晞拿自己的哥哥威胁自己,鼓起了小脸,说道:“想不到堂堂的敦王殿下,也这么小气,回头我问问苏苏就是。” 一行人说说笑笑,又从缘觉寺门口走了回去。来时有林防风找人捣乱,路上的人还不算多,回去时行人摩肩擦踵,行走甚是不便。 谢晞当即就就提议换一条稍微僻静一些的路,这条路上人数少了一些,不过胜在清净,没有人来人往的场面,只是偶尔有几个少年男女,双双地腻在一起,偶尔还有人指着天空说说笑笑。 一行人受身旁的人感染,都不禁抬头朝天上看去。 夜空如洗,天河在一轮弯月的映照之下,显得异常的清晰。天河左右的牛女二星,也恰如其分的不住眨眼,仿佛在诉说着绵延千年的情愫。 然而在林紫苏的眼里,这些星星却少了许多浪漫的色彩。按《星经》来推算,今晚后半夜会有月蚀。 月在牛蚀,其国反叛兵起…… 林紫苏正看的入神,一道声音却将她从沉思中惊醒。 “几位贵人,可有兴趣一算?” 几人的面前,不知何时正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手持算命幡,另一手摇着铃杵,笑着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算是贵不可言,可总也有过不去的坎儿,各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二百一十一 寻人 月光下,林紫苏认出了来人,这人是一副熟面孔,正是前些日子到过自己家的郑陌尘。 看起来郑陌尘和前些日子没什么两样,一身灰色道袍,面容清癯,双眼炯炯有神。 林紫苏朝他行了一礼,开口问候道:“郑叔叔,好久不见。” 郑陌尘也认出了林紫苏,朝林紫苏坦然一笑,接着又将目光在余下的人身上一一掠过,先是在骆玥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定在了谢晞的身上。 “贤侄女,恭喜你觅得一门好亲事。” 郑陌尘收了手上的铃杵,放进后背的书笈里,笑道:“说不定,今年就有机会喝上你的喜酒。” 谢晞一向不信什么算命看相,平日里对郑陌尘这类算命先生是毫不在意。 不过听了郑陌尘的这句话,他顿时提起了兴趣,也不管是不是真的,笑道:“苏苏,这位先生当真是慧眼如炬,不知怎么称呼?” 林紫苏如何不知道谢晞的心中所想,他是一直盼着能尽快成婚,郑陌尘不过是一句戏言,旁人都只当是恭维的话,也只有他给当真了。 他这个人一向口无遮拦,要是让他和郑陌尘聊起来,那就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她装着没听到谢晞的话,笑盈盈的开口问道:“郑叔叔,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陌尘拈须笑道:“我想着今晚的日子不寻常,守在这里赚些生计,没想到如此之巧,竟遇到了贤侄女。” 遇到郑陌尘,不过是一个短短的插曲。 一行人继续朝前行走,离缘觉寺越来越远,路上的人也就没那么拥挤。 绕了一大圈,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街道上,几家的马车都在附近停着。 骆家家教甚严,若是放在以往,骆家的姑娘夜晚是不能上街的。也就最近骆休先是遭了攻讦下狱,后又受了皇帝的冷落,心境瞬间变了许多,对于子孙后代的教导松懈了下来。 尽管如此,骆家姐妹还是不敢逗留太久,与众人一一道别,匆匆地坐上马车回了家。 梁婉怡今晚明显是带着心事,不过碍于人多,却不好开口。她拉着林紫苏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时间过了亥时。 眼见着夜已深沉,梁婉怡也要打道回府,梁铭泰却还想着带着身边的几个公子哥儿,再去灯市上转悠一圈。 不过对付梁铭泰,梁婉怡有的是办法,三言两语之间,梁铭泰就只能乖乖地听从妹妹的号令,在他的身后,顿时就响起了那几个公子哥儿的哄笑。 梁铭泰自觉丢了面子,又不敢对着妹妹发脾气,朝那几个公子哥儿吼道:“笑什么笑!本世子爱护妹妹,怎么了?我妹妹可是才华横溢,你们家里有么?” 送走了梁婉怡,林紫苏朝自己家的马车走了过去。林家的马车停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周围没有什么人,掠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车里只有林紫珠一个人。 林紫苏问起林防风,林紫珠一脸委屈说道:“你们一走,二哥就把我丢在了马车里。他说是今晚要给我找个嫂子,让我别耽误他的终身大事。” 说话时,林紫珠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说道:“我可是他的亲妹妹,他就这样把我扔在了这里……” 林紫苏详细问了几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等林紫珠说完,当即跳下了马车,欲朝缘觉寺的方向走去。 谢晞伸手拦住了她,柔声道:“你先别着急,你二哥在京中这么久了,总之是不会丢的。” “我倒是盼着他丢!” 林紫苏恨恨说道:“来京城里几个月,就为家里惹了祸事,竟还不知道收敛。要不是他是林家的人,就让他死在外面好了!” “京城这么大,终究是不太好找,你先和妹妹回去,莫让家里人担心。” 林紫苏方才仔细问过林紫珠,对林防风的去向,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林防风来京中的这些日子,整日里混迹于街头巷尾,哪里有什么好的去处。这时已近半夜,酒楼店铺已然关门谢客,能接纳林防风的去处,也就是赌坊茶摊,青楼柳巷这等地方。 林紫苏绷着一张脸,说道:“就林防风的德性,不用猜,也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谢晞却是摇了摇头,笑着和林紫苏说道:“你既是知道他的去处,那应该也知道,那些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谢晞接着又道:“你先回去,找他的事儿,就交给我了。” 林紫苏点了点头,将目光放在了谢晞的身上。谢晞还是那个谢晞,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这个人让她温暖。 自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了安心的感觉。 谢晞先是叫过来遥遥跟在身后的几个护卫,向他们吩咐了一番,又将林家姐妹送回了家。 康宁伯里,林远志还在刑部衙门里没有回来,林家二房早早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只有毕氏在前院里守着。 见林家姐妹安全归来,有毕氏先是松了一口气。听说林防风没跟着一起回来,又满脸担忧之色。 谢晞笑道:“岳母但放宽心,决不会让他丢的。”说完他又给了林紫苏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转身离了林府。 一旁伺候的珍珠不知个中原委,还以为是林防风走丢了,心中对林家二房的鄙夷更甚。不过见自家的夫人和小姐都是一脸忧色,忙出声宽慰道:“夫人和小姐但放宽心,有姑爷出马,二少爷一定能逢凶化吉。” 不到一个时辰,谢晞就回到了康宁伯府。 林防风低着头跟在谢晞的身后,满身的狼狈之色。他身上只是简单的套了个外衣,隔着外衣还能隐约看到中衣上有好大一片污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着好几块淤青。 毕氏心下愕然,顾不得和谢晞见礼,朝林防风问道:“风哥儿,你这是怎们了?” 谢晞回身按着林防风的头,笑道:“岳母大人,你们家这小子可不简单,竟然学会跟人争粉头,还在天香楼里大打出手,我要是再晚去一会儿,怕就要被京兆府给锁走了。” 二百一十二 贸然 毕氏和林紫苏听到“天香楼”这名字,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去处,脸上都是一阵青一阵白。 一旁的林紫珠却不知道“天香楼”和“粉头”是什么意思,见大伯母和大姐变了脸色,心内不由的诧异。 毕氏是林家的当家主母,家中子弟出了这等有辱门风的事情,这等丑事,听在妇道人家耳中,终究是有污视听。 传将出去,自己家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于她脸上也无光彩。 谢晞和林紫苏已然订婚,勉强算是半个自己人,说道:“岳母,这混小子你们看怎么处理吧,要是舍不得教训,不妨交到我这里,有的是办法让他改过自新。” 毕氏嘴唇哆嗦了一下,这林防风毕竟是黄氏的儿子,自己这里贸然处理,始终是不妥,低声道:“珍珠,你去华光院请二老爷和二夫人过来,就说风哥儿出去被打了,让他们过来看一下。” 珍珠去了没多大一会儿,黄氏呼天抢地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哪个天杀的哟,我家风哥儿好好的出门,怎么就被打了!” 声音隔着几道墙传了过来,毕氏和林紫苏皆是听的皱眉。 谢晞站在林紫苏身边,他和黄氏也就是见过一次,到了方才,才知道林家还有这样的人物,低声和身边的林紫苏说道:“你家里倒是什么人都有。” 林紫苏无奈地笑了笑,正要回谢晞一句,黄氏已然到了前院。 黄氏远远看到林防风的样子,灯影斑驳之下,看的不太真切,更显得林防风形容凄惨。 林防风自知今日是闯了大祸,看黄氏过来,正要向母亲辩解两句。哪知黄氏却是急急地扑了过来,大声哭叫道:“风哥儿,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幅模样,你跟娘说!跟你大伯说!你大伯怎么说也是刑部侍郎,他侄儿在京中被人打了,总该为你出头吧!” 毕氏听黄氏又扯到了自家身上,沉默了片刻,转身欲走。 林紫苏对黄氏那声嘶力竭的哭喊也颇为无奈,准备随着母亲一起回后院。 黄氏却猛然叫住了她,说道:“大姐儿,你二哥为了护你周全,这才随着你一起出去的。你们没看护好他也就罢了,怎么忍心看着他挨打?” 这句话说出口,连黄氏自己都有些心虚,不过她眼见着自己儿子被打的鼻青脸肿,这口气是无论如何也难以下咽。 她见林紫苏停下了脚步,以为林紫苏又要像上次那样和自己呛声,气势稍微弱了一些,接着又道:“怎么说你也也是咱们大衍的未来王妃,把你的名头亮出去,谁敢在你面前造次?” “二婶你可知道,二哥是为何被打吗?” 林紫苏突然就笑了起来,她干脆也不走了,径直走到了林防风的身旁,笑吟吟地说道:“二哥,二婶怪我没有看护好你,你来说说,你到底是因何被打?” “就是!风哥儿,当着你大伯母的面……” 黄氏又看了一眼林紫苏身后的谢晞,说道:“还有敦王殿下也在这里,你来说说,到底是谁打你了?” 黄氏说完,又瞪了身后的林紫珠一眼,埋怨道:“你这个倒霉孩子,老扯我衣裳后襟做什么?” 要是私下里,林防风还可以辩驳一番,但他方才是是被谢晞从天香楼里拖出来的,这会儿谢晞还守在一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太多的假话。 听母亲问起自己,只好避重就轻说道:“我是在天香楼门口被人打的……” “啥……天香楼?” 黄氏到京城这几个月,还没去过南城,不知道这天香楼到底是做什么的。 谢晞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补充道:“二婶,您有所不知,这天香楼可是京中有名的销金窟,那里面的姑娘可是……啧啧啧……” 说到这里,谢晞忽然就想起,当着岳母和林紫苏的面,这样说可是极不妥当,当即就不再说下去。 黄氏听了谢晞的前半句,还以为林防风又去哪里花钱了,骂道:“你这个不省心的狗东西!老娘的家底早晚要被你败……” 再听到谢晞的后半句,黄氏有些明白了过来,顿时脸绿了,朝林防风问道:“你……你去了天香楼?” 见母亲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林防风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怯怯的点了点头。 黄氏当即就气的跳了起来,顾不得毕氏母女在当场,用力的撕扯着林防风的头发,哭叫道:“老娘怎么生出你这个没廉耻的败家子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林无患到了前院,就见黄氏一边哭叫,一边用力的撕扯着林防风的头发。黄氏的哭叫声中,夹杂着林防风的惨叫。 林无患登时觉得头皮发麻,忙格在黄氏和林防风中间劝架,黄氏却是不依不饶,非要给林防风一点颜色,一家三口扭打在了一团。 林紫苏眼见着这一场闹剧,一时半会儿没有停歇的迹象,随口和林无患说了句话,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就朝后院走去。 在黄氏的吵闹声中,毕氏眼见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里,叹了口气。林家二房的这些破事她也不想再管,不如学着女儿眼不见心不烦。 她正要往后院走,忽地想了起来,谢晞方才可是跟随着林紫苏进了后院,惊叫道:“珍珠!敦王殿下怎么跟着小姐进了后院,快叫住他!” 谢晞见林紫苏神情寡淡,知道她心情不好,一路紧跟在林紫苏的身后,一直跟到了听风院的门口。 “四哥,你也瞧见了。” 林紫苏回过身,一双眸子盯着天边的弯月,沉沉说道:“我那个二婶就那个样子,你莫要见怪。” 谢晞打量了一下林紫苏有些纤瘦的身子,也随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向了月亮,说道:“我忙活了一个晚上,自然是要见怪。” 林紫苏没想到谢晞竟然会如此不客气,低头看向了谢晞,却见谢晞笑道:“什么时候你不和我客套了,那我就不会见怪了。” 谢晞伸手在林紫苏的鼻子上轻轻捏了一下,又说道:“你们家还能教出林防风这样的子弟,当真是奇怪哉也。” 二百一十三 恭维 珍珠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这样的一副场面。 谢晞先是把手放在自家小姐的鼻子上,接着又在脸上轻轻拂过,看的是心惊肉跳。 难怪夫人对新姑爷不放心,瞧瞧,这位新姑爷还没和小姐成亲呢,就这样来轻薄小姐了! 林紫苏今晚明显是心中有事,任由着谢晞在自己脸上的的小动作。 她想到了今晚无意间看到的天象,联想到上一世的遭遇,忽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说道:“四哥,若是天下大乱了,咱们该何以处之?” 谢晞本还以为林紫苏是在为家里的事烦心,没料到她一直想的是这样的事,问道:“如今天下太平,怎么会天下大乱呢?” 听林紫苏说起了今晚的天象,谢晞哑然失笑。 大衍如今说不上是国泰民安,不过也还没有到风雨飘摇的地步。 就算是有零星的叛乱,那也是疥癣之患。 大衍百万军队,纵然无法和开国之初相比,可面对毫无战术可言的叛匪和流民,仍是压倒性的优势。 更何况自己的父皇每日来勤于政事,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时就做了应对,断然不会任由情势发展到不可掌控的地步。 谢晞尽量以一副正常的表情看向林紫苏,说道:“自古天行有常,那些书上说的,都是牵强附会之语,不必太过当真。” 月光倾泻而下,在林紫苏的衣服上轻轻流动。月色笼罩之下,林紫苏如一朵空谷幽兰,浑身散发出清冷的气质。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两团阴影遮住了她的眼睛。往日灵动的眸子里,似是有无限的心事。 谢晞看出了林紫苏眼中的茫然,心底的怜惜油然而生。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出了两步,欲伸手去握林紫苏的手,再轻声安慰几句。 珍珠一直都在不远处,虽听不到两人的说话,看的是一清二楚,立时就高声叫道:“殿下,夫人说,今日时候不早了,请殿下早日回府。” 谢晞本来还想再和林紫苏说上几句话,没想到毕氏对自己盯得如此之紧,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林紫苏说道:“苏苏,我先回去了,今晚给你买了些礼物,看来是不方便送了,明日给你送过来。” 林紫苏还道谢晞是在安慰自己,尽力掩去沉重的脸色,强撑出了一副笑脸,和谢晞说道:“四哥不必担心我,我就是想的有些多,说不定过了今晚就好了。” 谢晞点了点头,转过了身,欲随着珍珠一道离开,忽地又想起了一事,回身朝林紫苏说道:“你那个二哥被打的蹊跷,我去查查看,到底是谁从中作梗,你不必担心。” “辛苦四哥了,我等着你的消息。” 林紫苏脸上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闲适,给谢晞一个安然的笑容,说道:“四哥也不必急于一时,我那个二哥你也看到了,是个在家闲不住的,让他多吃一次亏也好,以后才会安分一些,免得给家中惹祸。” 谢晞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笑,当即大踏步离去。 林紫苏思绪沉沉,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梳洗过后,还能隐约听到华光院那边的响动,想来林防风今晚少不得要被狠狠教训。 有了谢晞的安慰,这一晚竟睡的出奇的深沉,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大早,林紫苏刚起床梳妆,前院的一个婆子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听风院,说是敦王殿下送来了两大车的东西,请林紫苏过去看看。 林紫苏本来还以为,昨晚谢晞不过是在安慰自己,没想到一大早的竟然真的送了礼物过来。 心下感动之余又有些好奇,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用了两个大车给拉了过来。 林紫苏一路小跑,到前院去看,就见偌大的院子里,放了十几个大箱子。 待见到箱子里的东西,林紫苏张大了嘴巴,脸上先是惊讶,接着就绽开了笑意,心里既欢喜,又有些好笑。 车上的几个箱子里,有的里面装满了吃食,有的放满了小玩意儿,有的则是衣服香料。 各类的东西按箱子分开摆放,放的都是她昨晚逛小摊时看过的东西。 有的只不过是看着好奇,拿在手里随手看了一下,也被谢晞给买了回来。 更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后面的那个车上还放了一个食篮,里面装了十几个糖葫芦。 林紫苏隐约记起,昨晚自己只不过就是好奇,朝一个插满冰糖葫芦的草把上看过一眼,谢晞还专门问了自己。 她总觉得冰糖葫芦那是小孩子的吃食,因此就婉言推辞掉了。 没想到谢晞竟然认为自己是想吃糖葫芦,买了这么多的糖葫芦回来。 十几个箱子放在院子里,占了不少的地方,看这架势,怕是谢晞派人将半条街的东西都买了个遍。 一些下人们本来是在干活,也纷纷围了过来看热闹。第一次见人这样送东西,都是啧啧称奇。 遇到可这么一个拍马屁的好机会,下人们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一大群人齐声称赞未来的姑爷不但地位尊崇,对小姐更是上心,日后必定夫妻恩爱云云。 毕氏将这些恭维的话都听在耳中,虽然知道这些话是在讨好自己和女儿,脸上还是乐开了花。 林紫苏眉开眼笑,让琥珀取了一些吃食分给了下人们。 母女两人乐呵了一会儿,同时想到了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 这些东西是谢晞送给林紫苏的,按理说应该放到林紫苏的小院里。 这些东西占了不少地方,林紫苏的那个院子不过是三间正房,加上两个厢房和两间耳房,实在是放不下这么多的东西。 但这些都是小玩意儿,放库房似乎也不合适,毕氏一时间有些为难,朝林紫苏看了过去。 林紫苏沉吟片刻,挑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命人装起来送到自己的院子里,其余的命人分成几份,分别送到了几个兄弟姐妹那里。 下人们得了赏,干起活来更是有尽头。人声响动,欢声笑语传遍了林府内外。 若说林府里最不高兴的人,恐怕非黄氏莫属了。 二百一十四 揪心 林无患得知自己的儿子去了青楼,不但狠狠地教训了林防风,和黄氏也生起了闷气,大半夜的去了莫姨娘那里。 黄氏哭哭闹闹,一直闹到了后半夜才睡,还没睡上两个时辰,就被前院里的动静吵醒。 一问下人才知,竟是谢晞给林紫苏带来了礼物,听说还送过来了两大车。 黄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在院子里折腾了大半夜,大房那边的母女不管不问,一大早的又来打扰自己睡觉,当真是可恨! 昨天晚上林无患问清了因由,用藤条将林防风狠狠抽教训了一顿后,犹不解气,罚了林防风在院子里跪着。 还是黄氏最先心软,唯恐夜间露凉,半夜里醒来时,命人给林防风加了件衣服。 这会儿她的儿子还在院中跪着呢,林紫苏那个丫头却如此好命,这还没嫁过去,就得敦王如此宠爱。 分明的都是林家的姑娘,自己的女儿差一点也成了郡王妃,还不是这个林紫苏从中作梗! 黄氏觉得,既然自己不好过,那也不能让大房过的太过如意,打定主意,要去前院里搅合一番。 等黄氏急匆匆地收拾完,推开门时,院里已然没了林防风的身影。 她问了身边的丫鬟,才知林防风说是跪了一夜,实则是夜里就躲进了厢房里睡觉,直到早上林无患出门点卯时,才装模作样的又跪了出去。 这时林无患已然去了衙门,林防风自然就没了顾忌,大摇大摆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丫鬟低声说道:“大小姐给各个院子里都送了礼物,二少爷听说后,这会儿回去看礼物去了。” 黄氏问道:“那个臭丫头,还给风哥儿送礼物?” 丫鬟回道:“大小姐给二小姐和三公子也都送了一些,说是敦王殿下送过来的礼物,给各个院子都送上一些。” “那丫头会有这么好心?” 听说林紫苏给林半夏也送了一份礼物,黄氏心中更是来气。 这一大家子,个个对自己都不怀好意,看那个莫氏在林无患那里有了面子,连带着那个庶子也被重视了起来。 哼,嫡子就算再不成器,那也是自己的亲儿子,姨娘生的庶子,算个什么东西! 黄氏这样想着,往前院走去,准备给侄女添些堵。 哪知等黄氏过去的时候,却是扑了个空,林紫苏在交代之后就出了门,她今日有至关重要的事。 方才收到礼物时,一个粗使的嬷嬷给她递了一封信,却是秦雅君派人递过来的,邀请她前往状元楼一叙。 自上次在琳琅阁遇到之后,林紫苏一直都在思索着秦雅君的意图。 既然秦雅君主动找上了自己,那不妨看她到底意欲何为。 至于秦雅君会耍什么阴谋诡计,林紫苏倒是不担心,状元楼可是京中最热闹的地方,就算她一直看自己不顺眼,可光天化日之下,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状元楼离康宁伯府算不上远,可也不是太近,林紫苏依旧是带着掠影出了门,由掠影驾着马车,不紧不慢的在街上行着。 一旦闲了下来,林紫苏又想起昨晚的月蚀,那可真的不是个好兆头。 重生以来,她一直悬着的一颗心,因皇帝无恙,本来已经放了下来,自昨晚开始,又莫名的揪了起来。 若是真的天下大乱,自己又该如何去保护好自己的父母和大哥呢? 林紫苏突然后悔,前世里成亲以后,对天下大事,关心的太少了,以致于这一世茫然无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她从昨天到今天都在费力的搜寻记忆,想找一些有用的蛛丝马迹。就比如说,前一世的关中大乱,她虽知道个大概,可是,到底是因何而起呢? 马车外的嘈杂声将她拉回到了现实,只听外面一阵响亮的锣声,接着就是有一个男的在大声叫嚷。 林紫苏掀开轿帘看,远远见十几丈开外,站了一行五人。 前面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手里各拿了一面锣敲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站在两个大汉的身后,等不少人围了上来,就大声喊了起来。 因距离隔的有些远,又夹着嘈杂的人声,林紫苏听的不是太真切,只隐隐听到了“澹台松”、“扒灰”之类的话。 在宫里的那段日子,林紫苏不止一次听说过澹台松,也知道自己家险些被抄家,其实就是拜这澹台松所赐。 接着自己家平反昭雪,澹台松倒是因滥用职权被免去了刑部尚书。 可惜澹台家是京中的名门望族,皇帝掂量着其中的影响,就算其后澹台松下了诏狱,还是将他完好无损的放回到了家里。 林紫苏心中一动,吩咐了掠影上前打探。 掠影自小得了滇王府的培养,平日里虽是不善言谈,打探消息却是一把好手。 不多时,掠影将打探到的消息带了回来,教林紫苏听的是瞠目结舌。 那个高声喊话的男子正是澹台松的大儿子,这时正在街上大骂他的父亲澹台松。 澹台松虽是被放回到了家,但另外的传闻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传了出去。说是澹台松一直和他的大儿媳有染,澹台府的那个长孙,其实是澹台松的亲生儿子。 澹台夫人听说后大哭大闹,一直嚷着要休掉大儿媳妇,澹台大公子也难以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口口声声说要找官府主持公道。 这样的事,对于澹台家这样的百年望族简直是晴天霹雳。 澹台家的族长和澹台松为了挽回名声,找了澹台夫人的娘家人,千劝万阻,总算给劝的消停了一些。 澹台大公子却丝毫不为所动,不但要和澹台松断绝父子关系,更是放出了狠话,若是得不到一个说法,也要将澹台松再次送到诏狱。 澹台松在朝中经营多年,又一直是刑部的堂官,最终还是将这个事拦了下来。 澹台大公子在京兆府求告无门,万念俱灰之下,本想着拼着子告父的罪名,去都察院告御状。 一个好心人见他可怜,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二百一十五 有求 《大衍律》有云,儿子告父,若所告属实,即使父亲确有儿子所告之罪行,儿子亦须受杖一百、流放三年。 这一百杖下去,基本上是死路一条。 澹台汉洲正踌躇的时候,一个人找到了他。那人自称以前是走镖的,遭澹台松陷害,早就想对澹台松报复。 两人一拍即合,那人不但给澹台汉洲出了不少的主意,还将自己家的几个兄弟交由澹台汉洲使唤。 澹台汉洲得到这人指点后,不再去想官方的门路,而是到了酒楼饭馆,如说书一般讲了出来。 路人平日里听的多的是情节离奇的话本,多数还是粗制滥造,没想到,居然还能听到当朝名门世家的隐私事。 几日下来,凡是热闹的地方,都有澹台汉洲的身影。 有了澹台汉洲,这些地方生意更是火爆,有好事者听了一遍还觉得不过瘾,专门打听着澹台汉洲的动向,还要多听上几遍。 直到澹台家听说之后,给各家饭馆都下了恐吓威胁,不敢再让澹台汉洲说下去。 澹台汉洲就换了个方式,天天站在街头,如同街头说书人那般,继续将澹台家里的事全说与了外人听。 闹过了几日之后,澹台家把他视为眼中钉,听说已然开过了祠堂,宣布将他除族。 这样一来,澹台汉洲更无顾忌,不但说了澹台松的扒灰之事,连带着澹台家的诸多不法之事,也都给捅了出来。 掠影和林紫苏汇报时,澹台汉洲那边闹起了骚动。 掠影站到了车辕上看,就见那边过来了一帮人,似乎是要将澹台汉洲拖走。 不过澹台汉洲早有防备,他带过来的那四个人,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将那一帮人只不过是寻常的护院,刚一交手,就被打的屁滚尿流。 一段简单的闹剧之后,吸引了更多人的围观。澹台汉洲更是兴奋,又开始了他的“说书”。 林紫苏心中极是痛快,照澹台汉洲这样搅合下去,澹台家早晚会分崩离析,这可比皇帝不痛不痒地处罚澹台松解恨多了。 由于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候,林紫苏带着掠影赶到状元楼时,秦雅君已经在雅间候着。 比起前几天的意气风发,这一次秦雅君看起来有些憔悴,见到林紫苏进门时,脸上竟然还出现了一丝喜色。 秦雅君极其热络的和林紫苏寒暄,林紫苏不咸不淡的应了几句。 见林紫苏始终是冷淡以对,秦雅君率先沉不住气,笑着说道:“大妹妹,今日贸然请你过来,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林紫苏扬起小脸,嘴角噙着一丝笑,问道:“表姐如今也是名冠京华的才女,我们府上,还有能让表姐看上的东西?不知表姐想从我这里听到些什么?” 秦雅君没想到林紫苏回答的如此干脆,早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间竟派不上用场。 她不知道林紫苏到底是真心,还是有意敷衍,又补充了一句道:“既然妹妹如此说,那我就厚着脸皮说了。” 林紫苏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表姐请讲,若是还想打听那个算命先生的事,小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大妹妹如今圣眷正隆,又蒙圣上看重,还特意给妹妹赐了婚。” 秦雅君顿了顿,咬着嘴唇说道:“妹妹下次入宫时,可否把姐姐带上?” 林紫苏暗感好笑,这个秦雅君,想的倒好,她也不想想,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是林家的亲戚,不过也就是和黄氏攀了一些亲戚,在自己家住了一个多月。 她和自己既没什么血亲,也没什么交情,不过就是平日里多见了几次面而已,她到底是在想什么,竟然想让自己带着她一起进宫! 皇宫可不是寻常的地方,就算是自己的父亲林远志,升任了刑部侍郎,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宫面圣。 更何况,秦雅君还是个商人之女,自己不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将她带进皇宫去。 林紫苏笑着说道:“带上表姐一起进宫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秦雅君只是试探性的问着,看一下林紫苏有什么反应,见林紫苏有些迟疑,当下抢先说道:“我知道大妹妹的为难,既然是交易,定不会教妹妹吃亏。” “怎么说咱们也算是亲戚,说交易就生分了。” 林紫苏也不多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雅君,等着秦雅君继续说下去。 秦雅君摸不透林紫苏的想法,她原以为凭着自己这些天在京城里闯出来的名声,林紫苏怎么着也得像大部分人那样,对自己高看一眼才是。 但林紫苏的表情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从林紫苏的眼神里,读出来的似乎是不屑一顾? 秦雅君心头火起,明明自己那个年代的书里写着,那个年代的人知道的东西可是要远远超出其他年代。 按书里说的,那个年代的人回到大衍这个年代,只要随便拿出一些那个年代的知识,就会备受推崇。 她这些日子的经历,也充分证实了这一点,随便默写出的几首诗词,就让那些自命不凡的举子对她趋之若鹜,让她的自信心增加了许多。 可这个自以为的林紫苏,也见过自己写的词,居然对自己不屑一顾! 秦雅君心中深深的无力,原以为这个林紫苏是个心思多的人,没想到还是个有眼无珠的浅薄女子。 自己那么好的词,居然也能视若无睹,当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不过腹诽归腹诽,今日她可是有求于林紫苏,万万不能得罪这个便宜“表妹”。 秦雅君眼珠转了转,接过林紫苏的话,陪着笑说道:“妹妹说的是,是姐姐口不择言。不瞒妹妹说,前些日子我找到那个算命先生了,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和妹妹相关的预言,忍不住想和妹妹探讨一番。” 方才过来时,林紫苏还为着月蚀纠结,听秦雅君如此说,倒是起了些兴趣,扬眉道:“表姐对我可真是关怀备至,就连卜问休咎,也要帮我算上一算。不知那位先生是如何说的?” 二百一十六 心慌 “那位先生说……” 秦雅君就要脱口而出,让林紫苏也大吃一惊。 至于她信不信,那就无所谓了,若是信了,凭着林紫苏这等有眼无珠的性子,说不定会干出什么样的糊涂事。 不过她随即想起,自己也就是在郑陌尘那里偷听到的几句话而已,况且林紫苏还没答应,这话可不能提前说。 “妹妹这是同意了?” 林紫苏看出了秦雅君的急不可耐,问道:“表姐,我也不和你绕弯子,宫里监管严格,想来你也知道,我也是仰仗着敦王殿下,才能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你想随着我混进宫中,总得和我说个因由吧?” 秦雅君想了想,觉得林紫苏说的不错,她迟疑了半晌,说道:“妹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不过此事涉及我的名声,请妹妹务必为我保密。” 秦雅君说完,没有接着往下说,一直在等着林紫苏的反应。 林紫苏明白了她的意思,吩咐了掠影出去等候,掠影有些担心自家的小姐,看了林紫苏一眼,还是乖乖的走了出去。 等掠影走了出去,秦雅君说起了要进宫的原因。 “端午时咱们一起去卫王府,妹妹还记得吧,当时我写了一首词,被三皇子殿下看到,后来他把我叫了过去,说是欣赏我的文采。” “其后三皇子殿下又数次邀我谈诗论画,和我相谈甚欢。” 说到这里,秦雅君将声音压的极低,说道:“说话间就是选妃了,我父亲到了京里四处打点,也想把我送进宫里。时间紧迫,我就是想进宫见一下三皇子殿下,问问他的意思。” 秦雅君这话说的不尽不实,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惜在京中抛头露面,闯出自己的名头,为的不是三皇子谢晖,而是想吸引二皇子谢曜的注意。 如今名头有了,少的是一个遇到谢曜的机会。 前些日子,三皇子谢晖还和她说,会为她和谢曜牵线。 可是半个月过去了,谢晖再也没派人联系过她。她派人给谢晖递了好几个条子,竟然也是杳无音讯。 这两日,她听说了坊间的风传,说是皇子选妃大典在即,二皇子谢曜和威远侯家的二小姐的婚事也有了眉目,说不定,这几日就会下达赐婚的圣旨。 秦雅君的心里有些慌,她可是把希望全放在了谢晖头上,若是谢晖突然放弃,那她可就要前功尽弃。 盘算了一下身边的人,秦雅君灵机一动,想到了林紫苏。 林紫苏的身份最为合适不过,又有着进宫的便利。 最主要的是,这个林紫苏为了贪图荣华富贵,嫁给了声名狼藉的敦王。 这样的人,只要稍微许一些好处,定然可以利用起来。 林紫苏还不知道她在秦雅君心中是这样的形象,听秦雅君说起和谢晖的关系,不由审视起自己前世的记忆。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前世里,谢晖的正妃是兵部尚书沈常德家的千金沈可心,没听说谢晖和山南的秦家有什么关系。 这个秦雅君,到底是真的和谢晖有瓜葛,还是另有所图? “表姐,我听说,三皇子殿下被陛下考校文章时,惹了陛下生气,这些天正在西三所闭门做学问,表姐你若是有心,不如再等几日,说不定过几日,殿下就会来找你了。” 林紫苏的话自然也是半真半假,谢晖这些日的确是在西三所,不过却不是什么做学问。 谢晖平时和卫王世子谢晏关系亲近,如今谢晏身在诏狱,谢晖被皇帝厌弃,也是在情理之中。 听谢晞说,西三所谢晖的住处,这几日被禁军团团围住,莫说是谢晞了,就是他身边几个亲近的人也不允许随意走动。 真实情况自然是不能和秦雅君说,林紫苏想了一想,体贴的说道:“这两日三皇子殿下闭门谢客,就算我带着你进宫,你也见不到他。” 秦雅君惊疑不定,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林紫苏道:“表姐你一直都在京城罢?过两日你见着了他,一问便知真假。” 秦雅君还想多问几句,均被林紫苏一一敷衍过去。 直到秦雅君有些心灰意冷,林紫苏这才开始问道:“表姐,方才你说听到了关于我的预言,我倒是想听一下,那位算命先生都说了些什么。” 秦雅君犹豫着要不要和林紫苏说起“天命之女”一事,只听林紫苏又道:“表姐,就算我无法把你带到宫里,还是勉强可以给你出一出主意。” 林紫苏说话间,站起身来,淡笑道:“你若是不愿意说,那今日咱们的约定就作罢,预言什么的,早晚都会成真,听与不听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秦雅君这下有些慌了,也是站起了身,挽住了林紫苏的手臂,笑着说道:“妹妹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林紫苏说的不错,就算她没什么能力,敦王妃的身份在那里放着,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哪怕按书上记载,日后谢晞死于非命,在那之前,敦王谢晞可是大衍的守城王,是仅次于皇帝谢曜的存在。 这几年和林紫苏处好关系,总归没什么坏处。 想到这里,秦雅君笑着说道:“妹妹不必着急,咱们两个许久不见,这还没说上几句话,连口茶水也未曾喝上一口,要是这就走了,我心里可过意不去。” 林紫苏也不是真的要走,见秦雅君热切的挽留,又坐了回去,说道:“方才我是坐的久了,想着站起身活动一下,不想惹了姐姐的误会。” 秦雅君拿起桌上泡好的茶,给林紫苏沏了一杯茶,笑道:“这是我们山南的云雾茶,京城可不多见,妹妹不妨尝一尝。” 林紫苏不疑有他,依言捧起茶杯尝了一口,入口醇厚甘甜,确是名茶无疑,当下赞道:“峰奇山秀茶香,庐山云雾茶,果然是名不虚传!” “我道云雾茶在京城寂寂无名,原来妹妹竟也听说过。” 秦雅君当即和林紫苏聊起了山南,说了几句,这才回到了刚刚说的正题上。 “妹妹,我听那位先生说,你是天生凤命,日后贵不可言。” 二百一十七 攀龙 林紫苏先是一愣,随即心里就冒出许多个疑点出来。 先不说那算命先生为何会无缘无故和秦雅君说出这样的话,本身这个说法就漏洞百出。 她历经了一世,自然知道,谢晞日后就是一个闲散王爷,地位是有,但手头无权无势,仅仅只是一个摆设。 就算这一世有所不同,那谢晞也不可能成为皇帝,朝野上下的文臣,不会坐视谢晞这样的人登基为帝。 就算皇帝突然提出立谢晞为储的想法,文武百官也绝不会答应,他们发对的理由,一定都是“敦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这样的话。 谢晞不可能当上皇帝,那秦雅君说的话自然就是无稽之谈。 未来的皇储都还没有定下来,这算命先生就敢断定“天命之女”的归属,传出去,这可是抄家灭祖的罪名。 一个素不相识的算命先生,不可能初次见面,和秦雅君说出这等抄家灭族的话。 秦雅君笑着说道:“那先生虽是如此说,不过妹妹也不必挂念于心。命相之事,向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林紫苏对天生凤女的说法没什么兴趣,不过秦雅君开了个头,勾起了她对前世今生的疑惑。 重生之后,似乎一切和上一世差不多,却又有些似是而非。 大衍还是那个大衍,人也和上一世毫无二致,但许多发生的事却超出了她记忆力的认知。 她见到的,似乎是上一世的另一面。 见林紫苏紧皱着眉头,秦雅君心头终于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这些天她在外面抛头露面,还要为心中的计划四处奔走。 这个林紫苏却是守株待兔,身不动膀不摇,安安稳稳地当上了准敦王妃。 秦雅君想不通,明明不论才华、见识、长相,自己都远远胜过这个林紫苏,到头来,却还要仰人鼻息,看林紫苏的眼色。 两人心思各异,秦雅君心中巨浪翻滚,林紫苏只是品着茶,静静的想着心事。 林紫苏饮完了一杯茶,见秦雅君突然默不作声,问道:“表姐要和我说的,就是这句话吗?” 秦雅君不禁愕然,正常人听到这样的消息,不是应该欣喜若狂或者满脸震惊吗? 这个林紫苏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那么一点波动?这么快就能平息了? 秦雅君方才大仇得报的快感瞬间消失,极不甘心的说道:“妹妹听到是不是也很震惊?这等跑江湖的人物,说话向来都是半真半假,说不定只是听说了我们的关系,故意这样说,只是讨好咱们呢。” 林紫苏点头应道:“表姐说的是啊,想来那位先生只是和表姐戏言,表姐万勿当真。这样的话,也就是咱们姐妹之间说说,若是传扬出去,那可就了不得啦。” 秦雅君长大了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自以为的惊涛骇浪,在林紫苏这里,不过就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到湖里,生出了一圈波澜,瞬间就没了痕迹。 “来而不往非礼也,表姐对我的事如此上心,我这里有个主意,表姐且看是否可用。” 林紫苏悠悠说道:“每年的仲秋节,陛下都会在五凤楼外宴请百官,与民同乐。表姐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有没有想过,在仲秋宴上赋诗一首呢?” 秦雅君眼前一亮,林紫苏的这个提议,她从来都没想过。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皇帝可不是容易见,以她的身份,连谢曜都见不到,更何况是皇帝。 经林紫苏提起,她才想起,大衍的太祖皇帝当年于民间起事,立国之后感念百姓拥立之德,每年的仲秋佳节,都会于午门外设宴,以示从不忘本。 其后历经各代皇帝,这项规制却一直保留了下来。到了先帝那里,在仲秋宴上增了一个流程,那就是仲秋诗会。 在这个诗会上,礼部不但会放出教坊司新编的曲子助兴,也会邀请一些当世闻名的才子作诗,以颂皇帝之德。 秦雅君心头火热,若是有这么一个机会,凭借着她心里记的那些诗词,定然会教皇帝为之折服。 只消得了皇帝的欢心,那再想做其他事,就可以无往不利。 到那个时候,皇帝必然会看重自己,再不用看谢晖的脸色行事。 秦雅君又想到,她面前的这个林紫苏,正是凭借着一手医术得了皇帝的欢心,接着就如愿以偿和敦王有了婚约。 “大妹妹这个主意不错,我这就回去准备。” 秦雅君忙给林紫苏面前的茶杯斟满,笑道:“若非妹妹提醒,姐姐险些就忘了这个盛会。” 林紫苏笑道:“说话间离中秋佳节也就一个月了,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是否还能来得及?” 有了林紫苏的主意,秦雅君明显心不在焉。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林紫苏借口家中有事,提了告辞。 “小姐,那个秦雅君一向刻薄,你为何要帮她呢?” 回到家之后,掠影一边伺候着林紫苏卸了头上的几件饰品,一边问道。 方才在状元楼,掠影虽是守在了门口,但她耳力极好,将林紫苏和秦雅君的对话都听在耳中。 在她看来,秦雅君一个商人之女,妄想着攀龙附凤,不过是在做白日梦。 至于秦雅君口中的“天生凤命”,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掠影这些日和林紫苏相处日久,对林紫苏也算是有所了解。自家的小姐不是看书,就是躲在自己房里琢磨着奇奇怪怪的东西,根本就不像一个“天生凤命”的人。 至于那个未来的新姑爷,不说也罢……就算自家的小姐当了皇后,那皇帝也一定不是他。 不过这样的话,可不能当着自家的小姐的面说。 掠影看得出来,自从皇帝赐婚之后,林紫苏对谢晞的态度好像更亲近了一些。 “我可不是在帮她,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意欲何为。” 林紫苏笑着说道:“他们秦家既不缺钱,也不缺门路,为何要找到我给她出主意?这么迫切的想要嫁入皇家,难道真的就只为一个王妃的名头?” 二百一十八 凤尾 秦雅君从状元楼回去时,仍是难掩心中的激动,林紫苏的这个主意,让她又找到了出路。 她在心里甚至已经有了计较,仲秋诗会这样的大场面,纳兰容若的词肯定是不行了,要选一首千古名篇才行。 是用《将进酒》呢?还是用《水调歌头》更应景呢? 与她一起的丫鬟名唤疏影,是秦雅君在山南的贴身丫鬟,这次随着秦家的人一道到了京城,与秦雅君呆的久了,平素说话也比较随意。 她见自家小姐一脸欢喜,笑道:“难得见小姐如此开心,可是听说了什么好事?” 秦雅君心情甚好,听疏影问起,也是笑着说道:“疏影,老爷昨日把你叫了过去,是不是说起了选妃的事?” 疏影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道:“老爷说,这次选妃关系到了咱们家的前途,让奴婢好好劝劝你。” “好啊,那你就尽管劝吧,日后我若是成了一国之后,一定把你带到身边。” 两人在马车里说说笑笑,不多时就回了秦府。 秦家有着商人的身份,在京城中极是低调,住的宅子也不大,勉强够一家人住下。 秦雅君刚回去,就被父亲秦远良叫了过去。 秦远良见到秦雅君,当即就堆起了满脸的笑容,说道:“乖女儿,今天又去哪里逛去了?” “去状元楼见一个朋友。” 秦雅君说着,找了一个椅子做了下去,接着就有一个丫鬟送了茶水上来,秦雅君浅酌了一口,漫不经心说道:“父亲大人这么急着找女儿,不知有何要事?” 秦远良轻“咳”了一声,说道:“钱大人今日又派了人过来,让你务必去参加今年的选妃。” “父亲是答应了?” “没你这个乖女儿的同意,为父哪里敢答应?” 秦远良说的颇为无奈,他的这个女儿自从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忽然就变了性子。 原本乖巧温顺的秦雅君,忽然变得任性起来。过完年之后,不但在樗城和一个叫林无患的县令攀上了关系,还非要跟着人家一起来京城游历观光。 秦远良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左右自己家在京城里也有产业,不会让女儿受到委屈。 这几个月他得了钱家的传讯,和他素有仇怨的骆家就要垮台了,一直关注着骆家的动向,把这个女儿抛到了一边。 直到他得了京中的信,才听说秦雅君整日里在京城抛头露面,和一帮文人墨客厮混在一起。 就算秦家是商户,经历了一百多年的经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人踩在脚下的秦家。 一旦有了钱,地位自然就随之就水涨船高。 那些高官显贵家中用的东西,秦家差不了多少。 而且有钱家的照顾,秦家的儿女,根本就不需要出面去结交什么读书人。 秦远良一直以来的心愿,是和钱家结成姻亲,这样才能更好地绑在一起。 然而钱家对结亲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对秦远良也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直到四月底,钱家的态度明显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不但邀请秦家的后辈到钱家走动,钱敏中还亲自给秦远良去了一封信,请他到京中一叙。 到了京中见了钱敏中,秦远良才知道,马上就要皇子选妃。钱敏中绕了一大圈,话里的意思也相当明白,希望秦家能有适龄的姑娘报名参选。 如今秦家适龄的姑娘也就两个,其中一个就是秦雅君。 当秦远良和女儿提起此事,秦雅君当即就表示了拒绝,声称除非选她做正妃,否则就决不会参加什么选妃的大典。 这下秦远良头疼了起来,在他看来,秦雅君无论相貌、才气都符合选妃的要求,但女儿不同意,他也没办法强求。 最重要的是,自今年开始,秦雅君给他提了好几个建议,都让他赚的盆满钵满。 秦雅君先是给他提了个建议,在秦家作坊的织布机上加了个小部件,半个月之后,秦家作坊里织布的效率提高了三成。 随后秦雅君又建议秦远良资助一家商行出海贸易,一个月之后,又得了不少的好处。 秦远良尝到了甜头,一有生意上的大事,就会问问这个女儿的意见,从中也获了不少利润。 后来秦雅君建议秦家停了运往北境的布匹,当时秦远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依言撤了北境的买卖。 接下来还没过一个月,北境就起了战事。 北狄毫无征兆的攻破金澜关,将潞原掳掠一空,那些在北境做生意的商行都是损失惨重。 这样的一个女儿,秦远良平日里巴不得供着,自然不愿意拂逆她的意思,更不愿让她嫁给皇子。 秦远良甚至想过,给秦雅君招一个赘婿,把这个女儿留在秦家,那样的话,秦家的生意定然会更上一层楼。 可是钱敏中的意思也不好违背,秦远良还想和女儿商量。听到秦雅君言语不善之后,当即就换了说法。 “乖女儿,你也知道,钱大人对咱们家一向是照顾有加,这次他提了出来,为父也不好一口回绝。” 秦雅君仿佛没有看到父亲脸上的表情,淡淡说道:“以咱们的商户身份,让我去参加礼部大选,顶多也就是个侧妃,父亲你就忍心,让女儿当一妾室,一辈子被人压在头上?” 秦远良叹了一口气,说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为父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钱大人那边,为父总要有个交代。” “父亲你不必担心,终归会让你在钱大人那里有所交代。” 秦雅君说着,站起了身,语气坚定的说道:“侧妃什么的,女儿可不稀罕,女儿要当,就要当正妃!”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女儿这样说,秦远良还是惊的张大了嘴巴,任由着秦雅君迈步离去。 秦雅君走到了门口,忽地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说道:“对了父亲,咱家去往关中的生意都已经撤回来了吧,在那边,怕是做不成生意了。” “你……你又知道些什么?” 秦远良知道,这几个月,自己的这个女儿在京中认识了不少的达官贵人,说不定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问道:“是不是关中那边要有大事发生?” 秦雅君一双眼向关中的方向看去,缓缓说道:“或许吧,但愿无事。” 二百一十九 惊疑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 随着三伏进入了尾声,夜间明显有了凉意,就连池塘边的虫鸣,也低沉了许多。 林紫苏一向怕热,整个夏日睡觉睡觉都没关过窗子。然而秋夜渐凉,这几晚睡觉时,也拉上了湘妃帘,以防夜凉入体。 前些日皇帝送过来的小玩意儿,林紫苏给兄弟姐妹送了不少,不过有几个稀罕的物件,却被毕氏做主送到了林紫苏的屋里。 在这些物件当中,最吸引人的,当属那个会自动鸣叫的西洋钟。 这西洋钟做工精巧, 哒哒的响声听在耳中也极是舒服,仿佛是时辰一直在走动。 每逢半个时辰和正时,会从西洋钟里钻出两只嫩黄色的黄莺,“咕咕”的叫个不停。 听风院的人都没见过西洋钟,于是就把这东西当成了稀罕,每逢正时辰时,寻着借口跑进林紫苏的屋里,纷纷来看稀罕。 甚至还在两只小鸟将要出来时,几个丫头会看着表盘上的针一起倒数,等着小鸟的出场。 “五,四,三,二,一,出来啦!出来啦!” 随着几个小丫头的欢呼声,西洋钟里黄莺又开始鸣叫了起来,整个听风院里一片欢声笑语。 不但是几个丫头好奇,林紫苏也对这西洋钟甚有兴趣。 这几日趁着天气凉爽,她将家中藏的西洋书翻了出来,对照着书本,研究了起来。 那西洋文字聱牙佶屈,林紫苏幼时,跟着自家的外祖父学了一些粗浅的词语,只能辩出西洋书里简单的意思。 她闷在屋里翻看了几天,所得甚少,不由得暗暗气闷。 她在心里打定主意,下次进宫见到皇帝时,一定要请个旨意,去鸿胪寺找个懂西洋文的师傅,好好学一下西洋文。 转眼间又过去了几日,到了七月十四时,林紫苏犯起了难。 自皇帝赐婚之后,她和谢晞算是有了婚姻之约。 按规制,每逢初一十五,须进宫向皇后问安,以表孝心。可七月十五是中元节,民间又称“鬼节”,这样的日子去问安,怕是不太妥当。 林紫苏自觉不能犯皇后的忌讳,是以压根就没向宫中递牌子。 哪知七月十四中午,宫里却派人到了康宁伯府递了口信,说是邀请林紫苏参加经筵。 这次又是出乎林紫苏的意料,她本以为上次自己能参加经筵,是皇帝念着往日的承诺,才破格让她参加了一次。 可看这样子,皇帝是打定主意让她成经筵的常客。 林紫苏这下有些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就算是想向群臣显示给林家的恩宠,那也不用这样,这不是生生的给林家引仇恨吗? 不管林紫苏怎么想,总之皇帝的命令是不可违背。七月十五,林紫苏极其悲催的起了一个大早,往宫里急匆匆的赶去。 因是逢上了中元节,各家各户都要祭祖,皇帝极为体贴地减了早会的时长。 林紫苏在宫里等上了一个多时辰,就被引到了文华殿之中。 内阁早早的在文华殿里候着,见林紫苏又来参加经筵,个个瞠目结舌,比上次时还要吃惊。 经筵是朝廷的重要大典,讲的是帝王之学。皇家的后辈当中,只有储君才能参与其会。 林紫苏不过是有个准敦王妃的名分而已,就算是敦王谢晞,那也是没资格站在这里听讲。 皇帝突发奇想,那也说得过去,可这一次又把林紫苏叫了过来,莫不是有什么深意? 皇帝迎上群臣惊疑的目光,笑道:“上次这丫头做展书官,朕看她与范先生配合的不错。这次还是由范先生讲经,就把她唤进宫里,就当是让她长见识了。” 经筵的讲官依然是范臻,听皇帝如此说,连连笑道:“陛下说的不错,林家这丫头聪明伶俐,老朽甚是喜欢,回头若是有闲暇,倒是可以将一些浅见传授于她。” 范臻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众所周知,范臻一向自视甚高,除了范家自己的子弟,一向不会向外界传授自己的学问。 听说章家上一代的家主亲自找上范臻,希望他能为章若谷指导学问,范臻当场就拒绝了章家的请求,章家的老家主直到临死时还引以为憾。 十几年前,章若谷可是号称江南第一才子,范臻直接就拒之门外。 可想而知,这范臻的眼光有多高,这一次范臻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向林紫苏这个小丫头示好,着实是大出群臣的意料之外。 所有人都被范臻的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心中皆是猜测着原因。 有人认为范臻此举,是故意借此向皇帝卖乖,但似乎又有不通之处,范臻可是出了名的清高,十几年中,接连拒绝了皇帝所邀,根本就没在意过皇帝的面子。 有人则是注意到了范臻的岁数。 范臻毕竟年过花甲,免不了有什么头疼脑热的病症,听说这个林紫苏颇懂医术,看来范臻是冲着林紫苏的医术,这才故意示好。 在群臣的惊疑之中,范臻开始了今日的讲经。 今日他讲的是《君臣论》,一开篇,引用了《孟子》中的原句,作为讲经的论据。 “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 “有天下便有君臣,君臣便自然有个义合的道理,为君的以义使臣,事不合义,则不可使;为臣的以义事君,义有不合,则不可苟禄,都从义上发出来,这便是君臣有义。” …… “伏望陛下以身作则,以大义作为施政的准绳,天下臣民以陛下为榜样,尧舜之治将为期不远!臣等不胜欣喜。” 今日范臻的这个选题用的巧妙,丝毫没有提规制,却处处强调君臣之义,正是延伸了上一次的圣人之论。 皇帝听的连连点头,看来范臻深知自己的心思。 眼看着范臻的讲经到了尾声,皇帝正要行赏赐,却见曹琅急匆匆的走到文华殿的门口,高声道:“陛下,奴婢有要事启奏,惊扰圣学,请陛下恕罪!” 二百二十 乱起 帝王大节莫先于讲学,讲学莫要于经筵。 文官们都想着依靠自己的学问去影响皇帝的施政,而平日里,给皇帝讲解学问的是那几个太傅,轮不到旁人置喙。 经筵就成为群臣影响皇帝行为、涵养皇帝德性的唯一机会,自然受到特别的重视。 这样重要的场合,竟然被人强行打断,还是个司礼监的阉人,群臣心中的不满可想而知。 “曹琅,放肆!” 户部尚书陆致远朝曹琅怒目而视,说道:“你也在司礼监里呆过好几个月了,难道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吗?” “陆大人,说起治国方略,咱家比不过您,但说起宫里的规矩,咱家自认为还是要略胜一筹。” 曹琅不温不火的回了一句,接着又朝皇帝施了一礼,说道:“陛下,威远侯有紧急军情要奏,这会儿已经候在了集义殿外。” 皇帝知道威远候的秉性,方栾这个人自矜功伐,一向自视甚高。他这么着急的入宫求见,那自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在皇帝身旁站立的曹守礼看到皇帝的表情,当即明白了过来,不待皇帝吩咐,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翰林院供奉范臻通儒达士,赏银百两!” 皇帝当即起身离座,出了文华殿,由曹琅引路,朝集义殿疾步走去。 曹守礼说了一声“散讲”,紧跟在皇帝身后。 群臣面面相觑,一名须发苍白的官员走到了刘庆元的身前,低声道:“阉宦猖狂,竟至于斯。英宗时阉宦作乱,牵连甚广,如今旧事重演,阁老,咱们可是不能再坐视不理。” 另外一名年轻的官员也忧心忡忡说道:“是啊,这曹守礼今日能代天行令,明日就会矫诏,阁老不可不察啊!” 刘庆元一反平日里的和颜悦色,脸色极是冷峻,看向了正中央那张空空如也的御座。 大殿里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范臻恍若未觉,自顾自地收拾着自己的讲义,收拾的差不多,朝几名内阁大员虚虚的施了一礼,大摇大摆的出了文华殿。 刘庆元叹了一口气,朝群臣说道:“今日中元,各位同僚都要回家祭祖,这便散了罢。” 刘庆元不再逗留,转身走了出去,群臣议论纷纷,神色各异。 钱敏中和陆致远互使了一个眼色,紧跟着刘庆元走了出去。几人这一走,余下的人也纷纷退了出去。 文华殿顿时空空荡荡,眼见着群臣四散而去,林紫苏默然片刻,正要就此出宫,岑贵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说道:“林大姑娘,皇上说,让你去文渊阁里稍待片刻,他处理完集义殿的事情,随后就过去。” 这一次皇帝遇到的事显然是有些棘手,林紫苏在文渊阁里左等右等,等了一个多时辰,一直过了午时,还没有见到皇帝的身影。 在等待的时间里,不断有小太监送上吃食和茶水。 林紫苏甚是喜欢宫里的点心,回去后也曾仿着宫里的样式做过几次。若是在平时,林紫苏定会品尝一番,但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她心中有一阵预感,皇帝之所以如此失态,一定是大衍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前世里,这个时候似乎是风平浪静,根本没有什么水花。 林紫苏这几日一有闲暇,就翻找着上一世的记忆,但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只顾着憧憬爱情的美好,对国家大事了解的并不多。 她在心中默念着上一世的正兴十八年,那些能叫得上名字的一些事,江南水灾、关中匪乱、内阁更迭…… 谢曜、曹守礼、谢晖、威远侯方栾…… 林紫苏脑中翻覆着混乱的记忆,忽而福至心灵。 她想起了方才曹琅的禀报,似乎是说威远侯在等着见皇帝。 威远侯掌管着天下兵马,他急匆匆的来面见皇帝,那只能有一个可能…… 关中匪乱。 毕竟是前世的父女,她太了解方栾了。一定是关中出现了不可控的局面,威远侯这才急着进宫,找皇帝讨主意。 确定了答案之后,林紫苏心内反而安定了下来。 就像是暴雨来临之前,一直担心着惊雷劈向何处,一旦暴雨落下,倒是踏实了许多。 风雨总会停歇,关中的匪乱也只是个开始,一开始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林紫苏在文渊阁里搜寻了几个书架,竟然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两本介绍西洋的书。 里面不但讲了自鸣钟的构造,还有火枪的构造,高桅的大船……图文并茂,让林紫苏看的心驰神往。 林紫苏就近寻了一张矮几坐下,将身子挺的笔直,一脸认真的盯着面前的书本。 一时间,林紫苏只顾着埋头苦读,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紫苏觉得后背有些酸痛,这才放松了后背,正要伸个懒腰,猛抬头,忽然意识到,文渊阁里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到了文渊阁,此时正坐在她对面的御案前,笑吟吟的看着她。 林紫苏大窘,忙起身行礼道:“臣女不知陛下驾到,请陛下恕罪。” 皇帝笑道:“苏丫头,古有牛角挂书、韦编三绝,朕的几个皇子公主要是像你这般用功,那朕也不用头疼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固笑眯眯地说道:“林姑娘,陛下对你,可真真没的说。本来奴婢还想叫你呢,可陛下说了,难得您进宫一次,不让奴婢来打搅你。” 林紫苏又向皇帝道了一声谢,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回去。 林紫苏正要推辞,只听李固又说道:“林姑娘你就甭客气了,要奴才说呀,您和敦王殿下早晚是一家人,您看殿下什么时候和陛下客气过?” 皇帝对这个“一家人”甚是喜欢,给李固投去了一记赞赏的目光。 “苏丫头,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小四儿一向胆大妄为,等你们成了亲,盼着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皇帝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大衍风雨飘摇,日后若是朕仙去,你可要帮着小四儿,辅佐曜儿守住我大衍社稷。” 二百二十一 学问 皇帝说的时候虽是语气平常,但在林紫苏听来,却带着一丝哀伤,颇有托孤的味道。 按理说,就算是皇帝托孤,要么是将内阁众臣叫在一起,要么是和手握兵权的勋爵单独托付,哪有和一个小姑娘说这些的? 林紫苏注意到,皇帝方才说的是,要把社稷交到谢曜的手中。 在这之前,不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皇帝可是从未表露过自己的心意。 哪怕是在五月病危的那段时间里,也从来没有和旁人提过,要将皇位传给谢曜。 林紫苏有些疑惑,皇帝如此贸然的和自己提起立储,到底是有什么深意?又为何要说出方才的那一番话? 不论出于前世的恩怨,还是如今的局势,林紫苏都不希望谢曜继承皇位。 谢曜的性格一向优柔寡断,若是在太平时节,或许还能做一个守成之主。 可是如今大衍风雨飘摇,让谢曜继位,不过是上一世的旧事重演。 上一世里,这个可笑的男人,在面对叛乱时,竟然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曹守礼那个阉人身上。为了讨好曹守礼,不惜亲手杀了结发妻子。 识人不明又愚蠢自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好一国之君? 而且听皇帝的意思,竟然是要谢晞去辅佐谢曜登基。 林紫苏觉得皇帝简直实在异想天开,一个愚蠢的国君,加上一个行事不着调的王爷,怎么看都像是亡国之兆。 皇帝见林紫苏一直沉默不答,笑问道:“苏丫头,你这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四哥儿没信心?” 林紫苏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了神,见皇帝正一脸慈祥的看着自己,粲然一笑,说道:“陛下,敦王殿下一向爱玩,我比殿下也好不了多少,我们两个都是散漫的性子,怕是难当重任。” 皇帝和身边的张固笑道:“瞧瞧,这个丫头啊,若不是方才见到她读书的模样,朕还真要被她骗了过去。” 张固笑着奉承道:“要不说陛下和殿下的眼光独到呢,林姑娘冰雪聪明,奴婢伺候着陛下这么多年,可真没见过几个如她这般聪明的小姐。” “张公公谬赞了,我可一点也不聪明。听说啊,聪明人看书都是一目十行,你瞧,这本书看了一个多时辰,还不知道里面到底说的什么。” 林紫苏说着,作势拿起了书,小脸皱在了一起。 皇帝哈哈大笑,指着林紫苏面前的书问道:“苏丫头,你且给朕说说,你今日看的是什么书?” “是一个叫洪士逸写的《访夷录》,皇上,这个洪先生当真厉害,书里写了许多西洋的东西,臣女可是从来没见识过。” “洪士逸啊,他可是先帝时的状元郎!” 皇帝挑眉笑道:“洪士逸是个做学问的能手,可惜有些清高。朕不愿让他整日和那帮庸官小民勾心斗角,就把他放在南康城里,让他和西洋人打交道。改日朕将他召入京城,让他在宫中讲上一讲。” 林紫苏双眼一弯,当即就向皇帝施了一礼。 皇帝说道:“洪士逸给朕送来了五本书,朕还没来得及看,倒是让你这个丫头捷足先登了。你既是喜欢看,那朕就给你个恩典,准许你把这几本书借出去。” 太祖建立文渊阁,初衷是给皇子们一个博览群书的地方。因此在当时立下了规矩,文渊阁中的书只可看,不能带出文渊阁一步。 然而这文渊阁离乾清宫距离甚远,后世的皇帝为了便利,打破了这个规矩,经常把书带去了乾清宫或者集义殿中。 除了皇帝之外,其他人仍要遵守这规矩。皇帝肯给林紫苏这个便利,可以说是无上的尊荣了。 林紫苏顿时笑逐颜开,正要给皇帝道谢,却听皇帝接着说道:“书你可以借出去,不过朕有个要求,你下次来的时候,得给朕讲一下你学到的东西。” “唔,对了,还有你那个《翟经》,也得给朕讲一下。” 皇帝又考究了几句林紫苏的学问,眼见着日影偏西,当下就站起了身,说道:“苏丫头,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且回去吧,下次再进宫时,朕还会考究你的学问。” 林紫苏出了宫刚过酉时,京中的习俗,中元节之夜,放河灯超度亡魂。 这时候黄昏将近,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各自捧着河灯,纷纷朝护城河走去。 路上熙熙攘攘,林家的马车只得绕过护城河,抄上了小路,沿着一道僻静的小巷朝自家缓缓行去。 刚刚转过一处宅院,就听那宅院外一声惊呼,接着就是一个女子大声哭喊道:“快来人啊!杀人啦!” 林紫苏用手揭开了马车的帘子,就见左首边的一处宅院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身是血,踉踉跄跄的从宅子里跑了出来。 在她的身后,一个黑衣人持着一把刀紧跟她在身后。 那黑衣人遮住了半边脸,夜色之下,说不出的诡异。妇人慌不择路,刚出了大门,一脚踩空,登时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黑衣人一步步地朝那妇人逼近,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既是你一心寻死,那就怪不得别人心狠了!” 那妇人躺倒在地瑟瑟发抖,哭着求饶道:“这位大爷,关于澹台老爷的流言,真的不是我传出去的,求大爷高抬贵手,饶我一条命罢!” 黑衣人不为所动,挥刀朝那妇人身上砍去。 掠影看的真切,想要出手搭救,已然是鞭长莫及。 林紫苏高声惊呼,眼见着一条人命就要命丧九泉,一道尖厉的响声从高处传了过来,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暗器。 那黑衣人忙侧身避过,接着后退了数步,一直退到了墙边,朝四周打量了一番,沉声问道:“何方鼠辈,竟敢暗算老子?” 黑衣人话音刚落,高墙上跃下了两名大汉。 两人稳稳落地,离那黑衣人一丈远的时候站定。 一名留着两撇鼠须的大汉双手叉腰,高声叫道:“东厂办案,无关人等,速速退开!” 二百一十三 风吹 黑衣人听说是东厂的人到了,自知中了东厂的圈套,当即就想夺路而逃。 然而两名东厂的人在这里守了好几日,一直等着有人自投罗网。黑衣人动作快,那两人动作更快,鼠须汉子瞅准黑衣人的来路,伸手拿住了黑衣人的手腕,紧接着用力一扭,已将那黑衣人手腕扭断。 另一名汉子抢上前去,将黑衣人的另一只手臂卸掉,“咔嚓”一声,顺手又卸了黑衣人的下巴,这下子,黑衣人连自杀的机会也没了。 两人出手如电,又配合的极是默契,几息的功夫就将这黑衣人控制的服服帖帖。 鼠须汉子笑道:“这等杀人灭口的事,还以为澹台松会派个高手过来,哪知是个脓包!” 另一名汉子不屑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澹台松腐儒一个,那里知道什么是高手!” 妇人侥幸逃了一命,脸上惊慌未定,不住朝两名汉子道谢。 鼠须汉子笑着说道:“韩氏,你做了澹台松十几年的外室,如今也算是认清了澹台松的嘴脸,这两天京兆府开堂审案,你可敢与他当场对质?” 经历了一场生死,韩氏早已是万念俱灰,听着那鼠须汉字的吩咐连连点头,再三保证届时一定到场。 鼠须汉子冷哼了一声,提溜着那黑衣人塞进了门口的一个不起眼的马车里,扬长而去。 林紫苏眼见着这里的事情已了,也放下了马车的帘子,吩咐了掠影尽快回家。 康宁伯府上,男女老少齐齐整整守在了前院,就连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林半夏,这个时候也畏畏缩缩的跟在了莫姨娘的身后。 前院的正中,摆了一张巨大的香案,香案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贡品。 林远志看到林紫苏回来,说道:“大姐儿,你先去换件衣服,今日中元祭祖,一家人都在等你了。” 黄氏平日里虽然对林紫苏多有微词,不过她一向对鬼神是敬而远之。这中元之夜,又是祭祖的场合,实在不宜做口舌之争。 一家人趁着夜色拜祭完先祖,这才用了晚膳。 林紫苏上午在皇宫里站了半晌,午后在文渊阁看了一个多时辰的书,在马车上也没感觉到疲倦。直到吃饱喝足之后,始觉困累。 只不过今日在宫里有太多的疑团,亟需要有个人来为她解答,虽然是梳洗过后,林紫苏依然在床上辗转反侧。 第一个疑团,白日里皇帝到底收到了什么样的军机,竟然瞒的严严实实。从午后的对话来看,皇帝的脸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波澜。 第二个疑团,皇帝到底是听到了什么,突然就下定了决心,要立谢曜为储君。 第三个疑团,听皇帝的话里话外,对谢晞都极为看重,既是如此,为何还要远远地将谢晞打发到敦州? 这些疑团牵涉太多,又不好直接问皇帝,更不能向别人请教,林紫苏也只能在自己心中默默猜测着。 要是谢晞在就好了,林紫苏这样想着。宫中的风吹草动,他那里一定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惜七月十五这个日子实在是特殊,想来谢晞也要随着皇帝一起去宗庙祭拜,就算想问,那也只能等到明日了。 林紫苏躺在床上想着,迷迷糊糊的就进入了梦乡,睡意朦胧间,听到窗子轻轻响动,她当即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声喝道:“是谁!” 然而那声音就响动了一下,接着就没了声响。林紫苏心头一阵失望,怔怔的呆了几息,正准备躺回去,只听窗子“吱呀”一声响,从窗外探进来一个人头。 “苏苏,你已经睡了么?” 这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惫懒,正是谢晞的声音。 林紫苏听闻后一喜,嘴上却道:“我早已经睡下了,四哥若是有什么事,明日再来罢!” 谢晞却是不为所动,顺手推开窗跳进了屋内,林紫苏听他朝自己走了过来,心中砰砰直跳,忙道:“四哥,你有什么话,站那里说就行了!” “你那个叫掠影的丫头,可真是烦人。” 谢晞找了身边的一个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懒洋洋说道:“一点儿也不安分,每一次我过来,总要给我出一些麻烦。你说咱们已经是订过婚了,有她一个丫头什么事?” “你又给她下蒙汗药了?” 林紫苏猛地想起,若是掠影出手的话,就算出手再轻,总要有些动静才是。 可方才外面除了那一声响动之外,也没有太多的骚乱,正好谢晞也有下蒙汗药的前科,林紫苏自然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谢晞却是一脸不屑,说道:“这个丫头当真是愚不可及,和我猜拳,连输我七局,只得放我进来了。” 林紫苏顿时哭笑不得,没想到一向沉稳的掠影,竟然也会和谢晞一起胡闹。 谢晞仿佛是看透了她心里的想法,说道:“她和我猜拳,那也是没法子,这大半夜的,我们俩动起手来动静太大,只能选一个比较稳妥的法子了。” 林紫苏不在这种细枝末叶的问题上纠结,笑道:“四哥,今日可是中元节,你这大半夜的出来,就不怕哪个小鬼把你抓去了?” “神鬼也怕恶人。那些无常小鬼,幸亏没有遇到我,不然倒霉的可是他们。” 谢晞对此颇为自得,又说道:“苏苏你也不用怕,我是专门找了时辰过来,这会儿过了子时,可不算是七月十五了,不用担心我把什么孤魂野鬼带到你家里来。” “好啦,我知道你是个恶人,连鬼怪也绕着你走。” 林紫苏话里带着些埋怨,又带了些欢喜。她趁着谢晞不注意,在身上罩了一件薄衫,问道:“四哥,你这么晚过来,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 谢晞停止了脸上的嬉笑,肃容说道:“苏苏,前两日你说的天象……有动静了,关中那边,出了一点状况。” 林紫苏心中一紧,问道:“可是又闹起了匪患?” “不是匪患。” 谢晞沉声说道:“关中宁平镇的两个卫所哗变,宁平镇副总兵带着五千边军,投靠了匪首赵全贵。” 二百二十三 云涌 而叛军则是经过朝廷正经操练的官军,即便遇到了正规的官军,也有一战之力。 况且宁平镇是边关重镇之一,卫所里驻扎的都是精兵,这些人携着辎重投匪,对大衍的影响不可估量。 “谭岳崧归顺赵全贵之后,被封制将军,几日里,接连攻占了五县。昨日五军都督府接了紧急军报,赵全贵遣了五万匪军,以谭岳崧为先锋,兵分三路攻打秦京。” 谢晞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嬉笑,一脸沉重说道:“关中去年大旱,今年还没缓过来,宁平镇自前年开始,军粮已然难以维继,这次哗变,正是因谭岳嵩纵兵抢粮而起。” 虽说是极其隐秘的军报,不过谢晞明显是将所有的信息都收集了过来,和林紫苏讲起了关中大乱的始末。 关中土地富庶,又地势险要,历朝历代都是朝廷的粮仓所在。 自大衍开国以来,关中和江南承担着全国一半的粮食,也是大衍人口最多的两个省份。 连年旱灾,关中的粮食难以为继,本就不堪重负,还等着朝廷的拨粮。 然而适逢北狄进犯,朝廷拨给关中的粮草尽数被截留在潞原。 宁平镇等了四个月的粮食,始终未见踪影。群情激愤之下,宁平镇副总兵谭岳崧带着一帮军士四处劫掠,将宁平镇的两家大户抢掠一空。 那两家大户和宁平镇总兵关系甚密,在当地的势力盘根错节。 在得了消息之后,宁平镇总兵派兵围剿。 然而军心涣散,在谭岳崧的鼓动之下,前去围剿的官军也纷纷倒戈,宁平镇总兵死于乱军之中。 谭岳崧一不做二不休,将邻近的几个县抢掠了一遍,这才大摇大摆的投靠了赵全贵。 得了粮食辎重之后,赵全贵如虎添翼,打起了关中治所秦京的主意。 秦京师大衍西北咽喉,一旦被匪军拿下秦京,则整个关中都将落入叛匪之手。 林紫苏一颗心越来越沉,原以为自己救了皇帝,上一世的乱局就不复再有,大衍定然不会重复上一世的轮回。 没想到,关中之乱反而比上一世提前了许多,也更加棘手。 林紫苏想起自己午后见到的皇帝,看来正是因为此事,皇帝才坚定了立储的心思。 然而似乎又有些不通之处,看皇帝的气色,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要不然,哪里会有什么心情有说有笑呢? “我从父皇那里得到消息,朝廷已然委派了新的关宁镇总兵,从河中调兵两万,援助秦京。” 谢晞吁了一口气,说道:“苏苏,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北境那边,北狄已然退了回去,长安侯不日就可班师回京,没了北狄的牵扯,关中的那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 “朝廷大事,自有各位大人们操心。” 林紫苏紧皱着小脸,叹道:“我在这里说的再多,那也是瞎担心。” 窗外乌云骤起,遮住了满天的星光,如墨一般的夜色透过窗子,悄无声息地渗进了屋内。 窗外响起了一阵梆子,已是四更时分。 谢晞见她怏怏不乐,当下转了话题,说道:“苏苏,我这两天派人查了一下,那个二哥呀,可真是个宝贝。” 林紫苏听谢晞提起了林防风,想起他曾承诺过自己回去探查,原本只以为是在安慰自己,没想到这么快竟出了结果。 谢晞见林紫苏起了兴致,稍微侧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笑道:“他到京中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吧?没想到,城南城北都知道林家二公子的名头。” 说起了两林防风,谢晞又恢复了满脸的坏笑,接着说道:“听说他是城南赌摊的常客,也时常有人见他在城北的斗鸡场中出没。啧啧,斗鸡、滥赌,这可都是无底洞,我可没听过咱家有万贯家私,你说,他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林紫苏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谢晞说的“咱家”是什么意思。 她脸上一红,低声说道:“估计是二婶的私房钱吧,听说二婶的娘家有些钱财,这次进京,怕是带了不少。” 谢晞摇了摇头,说道:“斗鸡走狗、吃喝嫖赌,这可不是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了的。你那个二婶,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怎么会给他钱去消遣?” 林紫苏想想也是,等明日可要跟母亲说一下,好好留意家中的库房,只听谢晞又说道:“不过这一次去天香楼,是秦鹭那小子请的客,倒是没花他的钱。” 林紫苏听出了一丝不寻常,问道:“我记得这个秦鹭可是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我二哥何德何能,能让秦鹭请客?” “是啊,听说还是天香楼的花魁露华,京中大把的风流才子都约不到。” 谢晞贼兮兮笑道:“我去了天香楼那么多次,还没见过这露华呢,你二哥可是艳福不浅,这么轻易的就得了一个一亲芳泽的机会,可惜被别人给打搅了。” 林紫苏听到这里,莫名地就生出了一阵火气,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林防风,还是因为别的。 本来她还想问问到底秦鹭为何要和林防风如此亲近,这时也没了兴趣。 林紫苏哼了一声,说道:“好了,我知道了,四哥你且回去吧,明日我让父亲好好问上一问。” 谢晞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如何得罪了林紫苏,明明方才两人还说的有来有往,忽然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伸长了脖子,朝林紫苏的脸上打量,问道:“苏苏,你怎么了?” 室内烛光如豆,昏暗的光线下,林紫苏的半张脸也藏在帐子的阴影之下,谢晞看的不是太真切,总觉得在林紫苏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薄怒。 林紫苏瞥了谢晞一眼,淡淡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谢晞挠了挠头,丝毫没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他想了想,觉得时间确实不早了,起身向林紫苏告辞。 林紫苏心中莫名气恼,听着谢晞不声不响离开。这才重新躺到了下去,用锦被蒙住了头,发出一阵微不可闻的怒吼。 二百二十四 借刀 这一夜,林紫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去。 睡梦里闪过无数个场景,一切陌生又熟悉。 第二日醒来时,伺候她熟悉的成了掠影。往日里一大早,都是琥珀这个丫头叽叽喳喳催个不停,今日却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掠影梳洗平日里做的不多,做起来相当的一般,林紫苏也没什么打扮的心情,就让掠影简单的在她头上挽了两个鬏鬏,上面用两朵珠花作为点缀。 林紫苏收拾整齐,正要去母亲的院子里请安。掠影见她出了院子,特意问道:“大小姐,这会儿快午时了,你可是要去夫人哪里?” 林紫苏当即吃了一惊,不自觉地朝天上看去,今日天色阴沉沉的,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既然到了正午,就没必要再去母亲哪里了,林紫苏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回去吧。” 主仆二人正要往回走,遥遥听见黄氏的声音:“你个小兔崽子!给老娘出来。你个挨千刀的,老娘辛辛苦苦给你妹妹攒下的嫁妆,你说,你把那几张银票,都给弄哪里去了!” 黄氏的这两句话虽然含混不清,不过结合着谢晞昨晚说的话,林紫苏当下就明白了其中原委。 掠影苦笑着说道:“二夫人一大早就在闹,说是二少爷偷了她的银子,这都闹了半天了,还没消停下来。” 林紫苏想起了谢晞,心情有些低落,没空去管二婶的家事,闷着头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这一整天,林紫苏的心中发堵,原本爱不释手的那基本西洋书,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如此浑浑噩噩的过了半日,到了傍晚,还是琥珀最先察觉出了自家小姐的异样,问道:“小姐,奴婢看你气色不对,是不是夜里受凉了?” 林紫苏想了下自己今日的症状,似乎的确是着凉的前兆,当下吩咐琥珀给自己抓了几味除风的药。 不喝药还好,一味药下肚,又过了一夜,心里的闷气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加严重了。 林紫苏这才有些相信,人们常说的“医者不能自医”的话,就算她能为皇帝解毒,落到自己身上,单单一个胸闷就无计可施。 这日一大早,和毕氏请完安,带着琥珀出了门,准备去找医馆里的大夫治疗。 刚出了二里巷往西,林紫苏就见平日里嘈杂的惠丰街上人头攒动,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小跑,几个平日里相熟的小贩,一边跑着,一边不住的说着话。 “老兄,你听说了吧,京兆府今天公开审理澹台松买凶杀人一案,那边马上就要开堂了。” “是啊,不满老弟说,澹台家的这些破事啊,这些日我听了不少,本来还以为只是说书的编造的,没想到竟然全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前两天我们在街口看到的那个汉子,对,就是那个澹台府的大公子。听说他就是因为撞破了自己老爹和娘子的奸情,被赶出了澹台家。” “亏那个澹台松还是个读书人,居然会干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 “你还不明白吗,能干出这些事的,哪个不是读书人?” 几个人说着往前走,声音渐不可闻。琥珀试探着问道:“小姐,咱们要不要去听听?” 京兆府衙门倒不是太远,主仆二人走的并不着急,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府衙的门口。 两人赶到时,门口已然围的人山人海,琥珀跺脚道:“小姐,咱们还是慢了一步,这里连站的位置都没了!” 林紫苏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咱们就是听个结果,京兆府如何审案,听与不听,都无所谓。” 她虽是如此说,还是扬起了头朝京兆府衙门里看了一眼。 上一世澹台松可是官运亨通,谢曜继位后,一直做到了次辅的位置。 没想到自己这才重生没几个月,澹台松就落了个身败名裂的结局,这一次京兆府公开审理澹台家的案子,怕是要将澹台家的名声给彻底搞臭。 林紫苏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酒楼,同琥珀说道:“这案子怕是一时半会审不完,咱们就在那里等着结果吧。” 主仆二人刚刚离去,人群中一阵骚动,皆是指着府衙大堂指指点点, “那个是……宫里的小曹公公?” “的确是那个小曹公公,前些日子卫王府被封的时候,我在门口见过他。” “那就是了,今日让小曹公公过来,想来是这案子牵扯的太广,官家的面子上挂不住。” “是啊,澹台松怎么说以前也是朝廷大员,他的案子,可不是那么好审的,咱们且看着罢!” 澹台家今日的案子,其实也不难审理。 澹台松的一个外室,因受了澹台松的冷落,忍不住和身边的一个妇人抱怨了几句。 接着就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正巧京中关于澹台家的那些事传的沸沸扬扬,这件事就被好事之徒夹了进去,四处传扬。 紧接着,就有杀人摸到了那外室的府上,欲行杀人灭口之事。 哪知东厂的人早就埋伏在那里,那杀手没杀掉人,反而落在了东厂的手中。 东厂审案没什么难度,三两下就把澹台松买凶杀人的口供给挖了出来。 顺着这个线索,澹台家的隐私之事全被供了出来,东厂这次没有越殂代疱,以民事案子的由头,将所有的线索都移到京兆府这里。 京兆府尹方懋春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担惊受怕,一直等着宫里降下来的旨意,等来的却是澹台家的案情,不由得眉头大皱。 城郊的镇上发现了几百具尸首,不论他怎么辩解,失察渎职的罪名肯定是无法逃脱的。 但上面没有降罪,反而把这样一件烫手的事交到了他的手中。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澹台家失了势,那也不是他这个京兆府尹能招惹的起,方懋春心中思索着,会不会是谁给他挖的坑,等着他出错,再名正言顺地治他的罪。 当然不会是东厂,东厂出手,根本不会管这些,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敦王谢晞。 方懋春觉得,当日在十里镇上,他选了曹琅,驳了敦王的面子,若是谢晞报复,怎么也说得过去。 直到曹琅亲自到了京兆府上,一一本正经的和方懋春探讨着案情,方懋春突然就有了底气。 原来,小曹公公是想让他做一把刀。 二百二十五 烟消 有了曹琅的坐镇,方懋春顿时就觉得,这个案子似乎并没有那么为难。 方懋春当下就发了传票,派了几名衙役到澹台府上拿人。 过了许久,几名衙役灰溜溜的回来,跟在身后的却不是澹台松,而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小的陈三,我们家老爷有事抽不开身,听说府台大人传话,因此就派小的前来应诉。” 陈三话虽说的客气,不过脸上的笑极其敷衍,神态间殊无恭谨之意。 宰相门人七品官,若是放在以前,方懋春不敢多说什么。 今日难得有底气一次,方懋春冷笑着说道:“好大的架势,澹台松是不是搞错了,还以为他是那个二品尚书吗?” 陈三听方懋春言语不善,抬头朝方懋春看了一眼,眼中仍是带着轻蔑。 方懋春惊堂木一拍,大声道:“好你个陈三,本府缉拿杀人凶犯,你竟敢冒名顶替,来人!将这陈三收监,待人犯归案后一并审问!”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差役将陈三按倒在地,陈三高声叫道:“方大人,我可是澹台家的大管家,打狗还得看主人,你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曹琅在大堂的右侧坐着,正捧着一杯茶,悠闲的低头品茶,仿佛对大堂上的事情充耳不闻。 方懋春朝曹琅的方向瞥了一眼,又看向了在地上挣扎的陈三,笑道:“好啊,本府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火能烧到我这京兆府上。” 陈三被两个差役强拖了出去,方懋春朝曹琅拱手说道:“小曹公公,犯人气焰嚣张,迟迟不肯归案,您看,是不是由东厂出面,派几个人过去。” “这个好说,方大人只管秉公执法就是。” 曹琅随意朝身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两个东厂番子当即站了出来,曹琅吩咐道:“你们两个,随着京兆府的人前去拿人,若是有人阻拦,只管报上东厂的名头。” 有东厂出手,果然是,不多时,两个东厂番子就回来向曹琅复命。 他们的身后,又有四个差役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进了正堂。 这人自然就是澹台松,这一个月以来,澹台松被诸事所困,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满头的黑发变的斑白,平日里保养得体的脸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皱纹。 澹台松佝偻着身子步入正堂,一眼就看到了曹琅,趁着刚进门的工夫,突然冲到了曹琅的面前,歇斯底里的怒吼道:“是你!是你对不对,曹琅,我一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几名差役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拖住澹台松。 曹琅嘿然一笑,捏着自己的袍袖,随意的捻了几下,朝方懋春说道:“方大人,既然人犯已然到场,你开始问案罢。” 澹台松的案子,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疑点。 方懋春先后传了澹台汉洲和韩氏等人,问明口供。又将杀手带到堂上,提取了杀手的证言。 关于澹台松买凶杀人,与儿媳通奸,似乎一切都是证据确凿。 按大衍的律例,不论在职还是致仕官员,受审时一律不需跪拜。 方懋春今日公开审理澹台松,为的就是做给百姓们去看,自然不愿在这个地方授人以柄。 不但对澹台松很是客气,还专门为他备了一个凳子。只不过方懋春害怕再冲撞了曹琅,专门安排了四名差役,守在澹台松身边。 澹台松似乎是认命了,静静坐着,既不抗辩,也不答话,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直到方懋春宣判,澹台松听到“杀妻弑子,天理难容”时,突然站起身来,指着方懋春骂道:“方懋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老小子,想让我怎么死直接说吧,何必假惺惺的装模作样!” 方懋春冷哼一声,说道:“嫌犯咆哮公堂,来人,堵上他的嘴!” 一声令下,几名差役也不客气,上前就用汗巾捆住了澹台松的嘴巴。澹台松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方懋春不容澹台松质疑,接着又开始述说澹台松的罪行。 直到念完,他绕过桌案,走到曹琅身前,弯腰低声道:“小曹公公,下官审理的差不多了,您看是否合意?” 曹琅站起身,脸上带了一抹嘲弄的笑,说道:“方大人,咱家是来听审的,您是一府的正堂,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方懋春当即就明白了曹琅的意思,走回到了座上,开始宣判。 曹琅不去理会方懋春说些什么,踱到了澹台松的跟前,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小声说道:“澹台松,你都听到了,贪赃枉法,奸淫杀人,能杀头抄家的罪名,你可是全占了。你说,这会儿要是把你放出去,外面的那群百姓,会不会拿石头把你砸死?” 澹台松听在耳里,只觉曹琅的音调阴冷,不但满是幸灾乐祸,还带着滔天的恨意,像极了从地底下传出的声音。 事已至此,澹台松终于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自他进了诏狱开始,所有的一切,怕是都由东厂在推动。 东厂这么轻易地放他出来,自然是有意为之,不但要让他经历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还要将整个澹台家连根拔起。 其用心之歹毒,实在是令人发指。 可笑澹台家的所有人都还以为是皇帝网开一面,丝毫不知背后的阴谋。 澹台松心底发毛,听说阉人睚眦必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曹守礼和曹琅,竟然会给澹台家带来如此的祸端。 他有心问上几句,可是嘴被堵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曹琅低笑道:“澹台家百年世家,自今日之后,就会在你眼前烟消云散,澹台松,你有何感想?” “你在刑部尚书任上这么多年,有多少个人家毁在你的手里。当年你意气风发之时,可曾想过,抄家灭族这等事,终有一日,也会落在你们澹台家的头上?” “咱家可是在陛下面前给你们澹台家求过情,陛下说了,澹台一家罪不至死,罚没违法所得即可。” 澹台松脸上神色一松,只听曹琅接着说道:“至于你们一大家的生计,你也不用担心。咱家可是给他们找了个好去处,男的就去惜薪司和酒醋面局当差,女的嘛,就去教坊司好了,左右少不了他们一口吃食。” 二百二十六 分崩 澹台松脸上神色一松,只听曹琅接着说道:“至于你们一大家的生计,你也不用担心。咱家可是给他们找了个好去处,男的就去惜薪司和酒醋面局当差,女的嘛,就去教坊司好了,左右少不了他们一口吃食。” 此言一出,澹台松双眼冒火,登时剧烈挣扎起来。 曹琅不顾澹台松的怒火,接着说道:“不妨告诉你,杀你外室子的那个杀手,其实是东厂以你的名义请的。还有,澹台汉洲身边的那几个人,也都是东厂派过去的。” 四名差役费了好大劲,才将澹台松强行将他按住,就听他口中含糊不清的嘶吼着,如同一只受伤的猛虎。 曹琅低笑了一声,一张白净的脸上满是阴森的笑意。他上前俯下身子,凑在了澹台松的耳边说道:“事到如今,你也怪不得旁人,要怪,就怪你太蠢了。” 澹台松圆瞪着双眼,不明白曹琅话里的意思。 曹琅收起了笑容,附在澹台松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澹台松顿时如遭雷击,一脸的不可思议。 “陛下是千古仁君,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不过咱们的这笔账,可得好好算算,你且等着看,咱家会把你的那些同党逐个送进诏狱,陪你一起作伴。” “还有你的家人,咱家会好生照顾他们的。” 澹台松脸色灰败,突然挣脱了差役的束缚,爬倒在地上,连连向曹琅磕头。 差役们唯恐澹台松伤了曹琅,一拥而上将澹台松按倒在曹琅的脚下。 曹琅俯视着脚下的澹台松,如同看着一只蝼蚁。他转过头,和方懋春说道:“方大人,今日你审案辛苦,这澹台松,咱家还要去和陛下复命,这就将他带走了。” 方懋春满脸堆笑,连连应下,几个东厂番子拉着澹台松出了大堂,如同牵着一只丧家犬一般。 四周听审的百姓一脸的鄙夷,对着澹台松指指点点。 “瞧瞧这个澹台松,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然禽兽不如,连自己的儿媳妇都不放过!” “京中都说这澹台家是个书香门第,我呸!什么狗屁书香门第,简直是臭不可闻!” “方才小曹公公的话你们听说了吗?澹台家的所有人都要没入奴籍,我记得澹台家有位小姐相貌非凡,嘿嘿,你们说,她要是进了教坊司,会不会出来陪客人?” “王兄,你怎么能有如此想法!亏你还是读书人,如此行径,与禽兽何异!” “张兄你这话就不对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澹台小姐我可是仰慕许久了。以往是肖想不到,如今有了机会,为何不能说?” 高门朱户的那些隐秘事本就惹人关注,这一次又是朝廷主动公开,一时间,澹台家的事如同插上翅膀一般,飞向了京城各个角落。 林紫苏就在不远的酒楼当中,澹台家受审惹来了许多人的关注,连带着周遭酒楼的生意也大为火爆。 为了吸引人,店家还专门派了人,一直将府衙里的情况传回到酒楼里。 京兆府的正堂已经审理结束,酒楼里关于此事聊得不亦乐乎。大堂里人声鼎沸,所有的话语全部传入到了二楼雅间里。 琥珀站在二楼的窗子前,张开耳朵,饶有兴致的听着楼下的闲聊。她一边听,还一边和林紫苏传达着一些重要信息。 林紫苏被她闹的哭笑不得,然而又不想打断她的兴致,只好任由她胡闹。 酒楼里的议论林紫苏全听在耳里,对她来说,澹台松和她有些关系,似乎又没什么关系。 澹台松差点置林家于绝境,按理说林家和澹台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澹台家得此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 只不过澹台家败落如此之快,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一个百年的世家,就此分崩离析,竟不曾在朝堂上翻出一丝水花。 而澹台家的这些丑事也都翻了出来,在民间,也没人会对澹台家抱有一丝同情。 林紫苏叹了一口气,想起出来的时候不短,准备吩咐琥珀一起回府,楼下传过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加急!八百里加急!” 楼下一个军士骑马在大街上疾驰而过,路上的行人纷纷让路。 所谓八百里加急,就是传讯的人全程不停歇,就连吃饭也都是在马匹上解决。每到一处驿站就换上一匹马,直至达到目的地。 一般来说,传递一次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传信人消耗极大,非死即伤。因此,非到万不得已,不会用八百里加急送信。 百姓的注意力立时就澹台家的风花雪月转到了这封八百里加急上,纷纷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猜测说,是北狄又攻入了潞原; 有人猜测说,近日天象异常,定是江南发了水灾; 有人猜测说,上次用上八百里加急,还是几年前的陇右地动。 一时间,京上空城笼罩了一层阴云,酒楼里的茶客纷纷离席,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酒楼顿时冷清了起来。 没有了外面的喧闹,琥珀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劝说着林紫苏回府。 这一次似乎是,两人回到府上不久,掠影就从杨兴尧那里带来了八百里加急的内容。 关中匪首赵全贵连下关中六城,秦京危在旦夕。 风雨突至,猝不及防。 雨滴噼里啪啦的拍在了地上,溅出一个个泥坑。泥坑里的水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小河。 紫禁城中,刚刚离开朝会的文武官员,因这个远方的军报,又被紧急召在了一起。 百官皆是心怀忐忑,太平日久,很多官员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危局,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其中最为忐忑的,当属威远侯方栾。 昨日他刚和皇帝打了包票,并推举了自己的几名心腹署理关中军务,然而军令还未发出,关中就传回来这样的一份军报。 方栾自己是靠剿匪积的军功,对叛匪的战力还是有很清楚的预估。 能连克六城的叛匪,这可不是随意就能打发的。 “陛下,臣以为,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如今北狄战事已歇,当务之急,就是尽快与北狄和谈,由长安侯挥军西进,剿灭关中叛匪。” 二百二十七 军机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钱敏中,他的话音刚落,威远侯方栾当即就反驳了起来。 “关中叛匪如今连克数城,士气正旺。长安侯率北境军士与北狄鏖战两月,兵疲意沮,若是奔波千里驰援关中,怕是再难一战。” “威远侯如此说,是怕长安侯抢了你的功劳吧?” 陆致远一脸讥讽地说道:“朝中谁不知道,威远侯是剿匪的能手,既然忌讳长安侯,威远侯何不亲自出马?凭着威远侯的能耐,不日定能平叛,成就不世之功。” “陆致远!” 方栾被陆致远说破心事,当即恼羞成怒,说道:“你一个文人,不懂机运妙韬,也敢妄谈军机!” 这句话说的文臣们心里极不爽快,历朝历代,文臣带兵极是常见,就像前朝出了名的文靖公,就是出自翰林,后来以枢密使的身份掌兵,将边关的敌军打的退避三舍。 更不要说,英宗时的大乱,就是当时的兵部尚书带兵平定,挽大厦于将倾,成千秋之伟业,论运筹帷幄,这些大老粗哪有资格? 陆致远道:“此次关中之乱,还不是你们五军都督府选将不严,宁平镇西北重镇,朝廷一向重视,钱粮都由着他们,竟然还能出现哗变这样的事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不是你们户部和兵部克扣军需,哪里会有哗变?宁平镇缺粮四个多月,五军都督府收到的行文就有几十封,你们兵部就没看到吗?” 瞬间集义殿里就炸开了锅,文武双方各执一词,纷纷互相指责,原本商讨军机的御前会,成了文臣武将互相揭短的现场。 “够了!一个个畅叫扬疾,成何体统!” 皇帝朝御案上狠狠一拍,脸色铁青,怒吼道:“沈常德,你和朕说,威远侯说的军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常德说道:“按朝廷惯例,宁平镇驻军的日常军需是由关中负责筹措,兵部也只是居中协调,至于关中为何会扣押宁平镇的军需,这个得问户部陆大人。” 话音落地,皇帝将目光转向了陆致远。 沈常德不着痕迹的将皮球踢到了陆致远这里,陆致远心中暗骂沈常德圆滑,说道:“皇上明鉴,户部上月刚向关中拨付了十万两的救灾银,至于宁平镇为何没收到粮草,臣这就去查,一定给陛下一个明确的答复。” “用不着你去查,守礼,这事儿交给你去查。” 皇帝吩咐了下去,冷冷说道:“今日朕让你们过来,不是听你们互相推诿,方栾,你不是和朕举荐了定远伯董子平吗?一会儿就给他下令,即刻动身,务必在五日之内接管关中的军务!” “臣遵旨!” 关中的军务到手,方栾心下得意。不过皇帝这时候急着平叛,那就得漫天要价才行。 “陛下,臣有下情回禀。” 方栾脸上故意露出为难之色,说道:“众所周知,宁平镇驻军哗变,乃是军粮短缺而起。如今关中情势危急,不知那边的军需准备的如何。” 皇帝如何听不出方栾的言外之意,他一向以为方栾还算识大体,竟然拿着出兵的事情要写。他心中烦闷,耐着性子说道:“军需的问题,户部和兵部自会解决,你不必担心。” 陆致远和沈常德对望了一眼,还是由沈常德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北境这两个月消耗甚多,前些日子给北境大军运了一批物资,咱们武库里的军需所剩无几。既然是从河中和剑南发兵,不如就由他们当地自行筹措吧。” “是啊,国库结余仅余数万两银子,户部也实在是调不出多余的粮草。河中和剑南这两年风调雨顺,布政司库里都有节余,臣赞同沈尚书之言。” 皇帝握紧了拳头,强忍住心底的怒气,沉声问道:“大军在外,若是粮草不继,是由两省筹措,还是由你们户部和兵部来抽调?” 陆致远当下应道:“臣等尽力而为,决不会误了剿匪的大事。” 有了陆致远的这个保证,方栾也不好多说什么,当下以面授军机为名,离开了集义殿。 方栾这一走,几个功勋武将也紧跟着告辞。 出兵剿匪一事总算是商议出了结果,皇帝心头稍缓,只留下了内阁几人,商讨国库空虚一事。 方才怒火急攻,又说的口干舌燥,皇帝连饮了两盏清茶,才解去了心头烦躁。 刘庆元方才是一言不发,皇帝留下内阁,正要听他主持秋税征收事宜,门外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陛下,江南有紧急来报,值房不敢耽误,奴婢就送了过来。” 皇帝疑惑的看了那小太监一眼,吩咐张固将奏章呈了上来,他信手打开,第一眼就看到了这样一行字。 “……江南平江决堤,已淹江南十县,尤以庆阳府为甚……” “啪嗒”一声,皇帝手中的奏章掉落在了书案上,紧接着,就见皇帝软绵绵的倒在了御座上。 集义殿里顿时乱做一团,内阁几人也是神色慌张,唯恐皇帝出了什么意外。 林紫苏接到宫里的传话时,已近黄昏时分。 来人对她甚是客气,但进宫的原因却是没有细说。只说是皇后多日未见,甚是想念,想请她在宫中小住几日。 林紫苏多问了几句,那小太监始终是支支吾吾,到最后干脆沉默以对。 这下子,林紫苏算是知道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么着急进宫,看来又是皇帝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毕氏听说林紫苏要进宫,连忙吩咐人给林紫苏收拾衣服用具。林紫苏见宫里的来人皆是一脸焦急,连忙笑着制止道:“皇后娘娘那里应有尽有,母亲不必再费心。” 林紫苏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车夫行的焦急,派了前面一匹马在前面开路。 平时需要半个时辰的路,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皇宫门口。 马车在皇宫门口通行无碍,一直行到了皇极门外。 林紫苏刚下了马车,紧接着就是一个四人肩舆将她抬到了乾清宫。 二百二十八 苦心 还没有走进乾清宫,林紫苏就听到了皇后的哭声。 待进了大殿,就见几位内阁大臣皆是守在殿内。 再往里走,皇后坐在龙塌边上,正拿着一张汗巾抹着眼泪,几名太医围在龙塌的周围,个个神色尴尬。 宫里长住的几位皇子公主也都到的齐整,就连那个被皇帝禁足的三皇子谢晖,此时也端端正正的站在了谢曜的身边。 皇后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抬头去看,正看到林紫苏踩着碎步朝这边走来,当即站起,迎上前去,说道:“苏丫头,你可算是来了!” 林紫苏见皇后神色凄惨,又见太医们面色如土,心中一沉。 皇后一向清冷,上次皇帝中毒那么严重,也没有见她失态,难不成,皇帝得了什么严重的病症? 她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当即疾步上前跪坐在龙榻边为皇帝诊脉。 几息后,林紫苏就松了口气,皇帝既没有卒中的症状,也没有中毒。 虽然是人事不省,不过问题并不是太大,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 林紫苏心里有些奇怪,这等症状,太医们不应该诊不出来,为何皇后是那样的表情? “陛下只是一时,臣女施以针灸,陛下就会醒转,请皇后娘娘不必忧虑。” 林紫苏向皇后浅浅施了一礼,接着就取出了针包,为皇帝行针推拿。 听林紫苏说皇帝无碍,皇后当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些天,立储的传言在宫里越传越多,就连下面的宫女和太监也都在悄悄议论,说是皇帝有意立二皇子谢曜为太子。 皇后当然知道这些传言大多都出自于唐庄妃那边,无非就是散播流言,混淆视听。 一旦传的人多了,自然大多数人都会相信。 这等传言让皇后大为头疼,同时,皇帝对她的冷落,让她惊疑更甚。 尤其是皇帝知道她在敦王府里安插了人之后,一直对她避而不见。 连带着八皇子也收了冷落,以往皇帝宗室隔三差五的到御书房里去检查皇子们的功课,这一个月以来,就再也没有去过御书房。 皇后心里不由忐忑,皇帝真的是不顾多年夫妻的情分,要一意孤行了吗? 不过皇帝毕竟还没下达立储的旨意,皇后心中终究存着一丝念想,只要等自己的小八长大,一切都还有机会! 接到皇帝昏倒的消息,她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唯恐出现什么变故。 她到的时候,太医已经开始诊断,随后太医就告诉了她,皇帝只是一时昏倒,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有了上一次皇帝的中毒,皇后对太医们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皇后下定决心,这个时候,皇帝可不能出什么问题,更不能因为自己出什么问题,进而影响小八的声誉。 为求稳妥,她还是传了懿旨,将林紫苏请到了宫中。 林紫苏果然没有说错,针刺加上推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皇帝就醒了过来。 皇帝第一眼就看到了林紫苏,一脸落寞地说道:“苏丫头,你还是过来了。” 林紫苏见皇帝欲挣扎起身,忙说道:“陛下,您刚刚醒转,不宜太过劳累,还是躺在这里歇上一歇,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担当,请陛下珍重龙体,勿以天下为念。” “瞧你这丫头,说的什么傻话!” 皇帝强笑了一声,自顾自的说道:“朕就是这大衍的天子,全天下朕都要装在心中才行。” 皇帝虽是这样说,不过还是听从了林紫苏的话,没有再起身的意思,只是问道:“内阁都还在宫里吧?” 张固当即应道:“刘阁老他们挂念陛下安危,这会儿都还在乾清宫外等着。” 皇帝“嗯”了一声,低声说道:“传他们进来见朕,还有,把曹守礼也叫过来。” 张固面有难色,看向了皇后。 皇后自然不敢替皇帝拿主意,又看向了林紫苏。 林紫苏紧皱着眉头,同皇帝说道:“陛下若是放心不下国事,见一见各位大人也无不可。但有一节,万万不可再动怒,若是再动怒,臣女就只能使用独门秘术,让陛下再晕过去。” 皇帝不以为意,笑道:“那好,就由你站在朕的身边,若是见情形不对,就让朕晕过去就是了。” 张固听出了两人对话里的意思,招呼着两个小太监扶起皇帝,他心急火燎的跑出去传旨。 皇帝坐直身子,环视了一周,在自己的子女身上一一打量,末了问道:“四哥儿人呢,怎么他没过来?” 皇后忙道:“已经派人传了四哥儿,估计正在来的路上。”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四哥儿一向贪玩,来与不来,也没多大影响。” 三位皇子神色各异,看了一眼皇帝,又都看向了林紫苏。 内阁诸人在这个时候随着张固走了进来,见皇帝无恙,个个都是喜上眉梢。 皇帝面带微笑,待几人一齐站定,这才沉声说道:“朕御极十八年以来,一向施仁政,省刑罚,自问无愧于天下臣民。” 皇帝说到这里,稍作停顿,章若谷忙道:“陛下说的极是,陛下如天之仁,天下臣民感同身受。” 章若谷颂圣的话一出口,其余几人只能跟着夸赞。 皇帝也不叫停,只是微笑听着,直到看到曹守礼进了门,这才接着说道:“如今多事之秋,非常之时必用非常之事,朕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诸位爱卿须明白朕的苦心。”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皇帝当下叫住了曹守礼,吩咐道:“守礼,朕有几道旨意,你来拟旨。” 曹守礼依言站在了角落里的书案前,只听皇帝沉声说道:“拟旨,皇次子谢曜,仁爱孝顺,进退有度,堪为一国之储君,当立为一国太子。” 乾清宫里顿时寂静无声,就连谢曜本人,也没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他想尽办法,不但在政事上办了几件漂亮的事,还任由着他的母妃唐庄妃在宫中散播传言。 原以为皇帝故作不知,没想到皇帝出人意料,当着内阁直接下了这道旨意。 内阁首辅刘庆元紧皱着眉头,正要出言劝阻,没想到一向老成持重的叶铨抢在了他的前面,跪倒在地,朗声说道:“陛下方才所言,老臣以为不妥,请陛下收回成命!” 二百二十九 错综 皇帝紧盯着叶铨,目光转冷。 他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想过内阁给的阻力,比如刘庆元一向是坚定的立嫡党,比如钱敏中和陆致远一向与方栾不和,不会任由谢曜成为储君。 然而率先出头的,竟然是他这个一向敬重的老师。 皇帝登基十八年以来,不论皇帝有何政令,叶铨从来没有当面出言反对,哪怕是再出格的举动,也只是在私下里进行规劝。 叶铨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反对,还是头一次。 “叶太傅,今日天色已晚,您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皇帝无可奈何地说着,朝张固使了个眼色。 张固当即上前去扶叶铨,不料叶铨却是一把甩开了张固,依旧是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板说道:“陛下,如今正值危难之时,陛下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国家的气运,请陛下慎重为宜。” 皇帝涩声说道:“叶太傅,朕知道你一片赤诚,可是,你也得理解朕的苦心。以往你们劝诫朕,朕一直都没往心里去,朕这一病,突然就想通了。不错,国之储君,立国之本,早早定下储君,也好断了某些人的念想。” 叶铨再拜,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若是在以前,陛下有立储的打算,老臣定会闻风响应。当今迫切之事,一是关中匪乱,二是江南水患,其余事情,皆可暂且放下,日后再做计较。” 皇帝眼睛平视着前方,脸上晦暗莫名,冷声说道:“若是朕今日一定要立储呢?” 叶铨向皇帝拜了三拜,说道:“老臣愚钝,本就不是栋梁之才,蒙先帝和陛下错爱,委臣以重任,是以思尽臣节,以报厚恩。如今年龄日长,思虑浅薄,已然不足以辅佐陛下,请陛下准臣致仕。” 皇帝未曾料到叶铨竟然会反对的如此坚决,不惜提出了致仕相逼迫。 他正要温言相劝,只听刘庆元也道:“陛下,臣素有山林之念,今日愿追随叶太傅,大学士之职,臣请陛下另择贤能。” 皇帝先是愕然,接着突然发出一阵冷笑,朝内阁几人逐一看了过去,提高了声音说道:“好!好啊,还有谁想辞官的,趁着这个时候一并说出来!朕都给你们准了!” 这句话说完,皇帝连声咳嗽了起来,林紫苏忙凑上前,向皇帝递了一杯热茶。 钱敏中和陆致远皆是默然不语,沈常德向前迈出了半步,迟疑了一息,又缩了回去。 唯有章若谷脸色如常,应道:“陛下圣明!” 皇帝抿紧嘴唇,说道:“张固,伺候两位大人出宫!” 叶铨颤颤巍巍站起身,眼中老泪纵横,他走出了两步,忽地又转身拜倒在地,说道:“请陛下保重。” 皇帝只顾着低头品茶,平声道:“叶师傅,你我君臣之义已尽,回去好生颐养天年,勿以朝政为念。” 皇后听到皇帝立储的旨意时,如遭五雷轰顶,待见到叶铨出言反对,心里期盼着皇帝能收回成命。 然而谁都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相继提出致仕。 皇后见再也无人提出反对立储一事,心下惊慌,盘算着自己是否该出头反对,只听皇帝接着道:“钱尚书,立储的旨意明日发出,选妃也要提上日程了。朕几个月前已然提过,你们礼部可曾做好准备?” 钱敏中盯着首辅的位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偶尔还指示御史向刘庆元使绊子,然而不知皇帝到底是如何想的,刘庆元的首辅之位一直稳如泰山。 而吏部尚书叶铨一直都是皇帝的亲信,从不接受旁人的拉拢,对内阁其他几人一向不冷不热。 钱敏中早就记恨在心,只是知道叶铨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才不敢贸然动手。 不曾想皇帝一道立储的旨意,竟如此轻易地就去掉了钱敏中的两大政敌。 他还沉浸在内阁首辅空缺的喜悦当中,听皇帝问到自己,忙回应道:“臣和礼部各司郎中已反复商议过了,又和钦天监问了日子,暂将选妃之期定在了八月二十,明日臣写个奏章,详陈此事。” 皇帝点头说道:“那就八月二十,守礼,你来拟旨,将选妃的旨意通告全国。” 曹守礼当即应了下来,伏案奋笔疾书。 皇帝接连出了两道旨意,众人都以为今晚就此结束,哪知皇帝清了清嗓子,又降下了一道旨意。 “拟旨,擢翰林院编修叶世焕为江南巡按御史,督查平江决堤,凡江南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须直言无避。” 钱敏中和陆致远皆尽吃惊,陆致远忙道:“陛下,江南乃赋税重地,平江水灾非同小可。那叶世焕资历尚浅,臣恐怕……” 皇帝轩眉问道:“你们怕什么?是怕叶世焕是叶铨的儿子?” 这句话着实诛心,陆致远涨红了脸,说道:“江南官场错综复杂,又遭了水灾,千头万绪的事等着地方操办,臣怕他镇不住地方官员。” “你这样说,倒是提醒了朕,守礼,说话间也到了秋税,江南不容有失,你把东厂也派过去,嗯,你那个干儿子曹琅,这些日子长进挺快,就他吧,让他去江南历练历练。” 皇帝的脸色渐渐的缓和,说这句话时,一脸的轻松,曹守礼本来还在伏案疾书,听到皇帝的话,笑着说道:“阿琅还是有些年轻,有时候难免不够老道,让他去一趟也好,多跟江南的各位大人们学学。” 陆致远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本来只是不想让去个生面孔,这下子,直接过去个活阎罗。 他连连朝钱敏中使眼色,钱敏中领会陆致远的意思,上前说道:“陛下……” 皇帝挥手打断钱敏中的说话:“今日天晚,朕有些乏了。曜儿,朝事上缺了刘庆元和叶铨,就先由钱敏中和章若谷帮你支应着吧。” 直到此时,谢曜还是满脑子的兴奋,听皇帝叫了自己,喜不自胜说道:“儿臣遵命!” 二百三十 为君 皇帝以身子不适为名,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皇后和林紫苏。 趁着曹守礼出去拟旨的功夫,皇后再也忍不住心内的委屈,跪倒在地,哽咽着说道:“皇上,接下来是要臣妾避位让贤吗?” 皇帝意有所动,用手撑着御榻的边缘,想站起身来。 哪知坐的有些久,双腿有些不听使唤,林紫苏忙扶起皇帝,说道:“陛下小心一些。” 皇帝走出两步,自觉没什么大碍,松开了林紫苏的手臂,亲自将皇后扶了起来,说道:“不过就是立个储君而已,你怎么会想那么远?” 皇后收住了泪水,勉强站起了身,想要和皇帝说上几句心里的话,但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两人少年夫妻,成婚二十多年,感情却是越来越淡的,到如今,似是有万千隔阂,那些甜言蜜语,似乎都已成了过往。 皇帝拍了拍皇后的肩头,说道:“你不用想太多,曜儿也是你的儿子,皇后的位子一定还是在你这里。” 送走了皇后,乾清宫里只剩下皇帝和林紫苏两人,皇帝大马金刀地坐了回去,沉声问道:“苏丫头,朕考考你,今日朕的三道旨意,你懂了多少?” 林紫苏不知道皇帝是何用意,刚才明明和皇后说的是,留自己在乾清宫,想再让自己谈一下脉,冷不丁的却问出这样的问题。 今晚的这几道旨意也着实出乎林紫苏的意料,尤其是没有任何风声,突然就发出了立储的旨意,这和林紫苏认知中的皇帝大大不同。 而刘庆元和叶铨的致仕,皇帝没有任何的挽留,这个也是令人唏嘘。 谁都知道,叶铨可是皇帝在东宫时的太傅,一向极得圣心,以往提了好几次辞职归故里的请求,皆是被皇帝驳了回去。 本来这一件君臣相和的佳话,足以流传千古,没想到了最后,却因为一个立储而闹的不欢而散。 林紫苏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臣女有些不懂,陛下若是有心立二皇子殿下为储,早就可以下旨,为何偏要在今晚?” 皇帝没有回答林紫苏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苏丫头,你听说过江南的闲云书院吗?” 林紫苏自然知道闲云书院的名头,大衍有四大有名的书院,分别是江南的闲云书院,山南的匡庐书院,潞原的定岳书院,当然,还有京城的东平书院。 官场上一直流传着,朝廷的官员出处,半在山南,半在江南。 这话当然有些夸张了,不过每一届的秋闱,有一半的学子出自于全国的四大书院,尤以江南的闲云书院为最。 闲云书院取自于闲云野鹤之意,最早的创办者是江南章家的某一代家主,因惹了皇帝的不快辞官归乡,路过江南栖鹤山时,就在栖鹤山上建了这座书院,以闲云野鹤自命。 其后又以章家的名义招揽了不少的名士在此讲学,闲云书院由此名声大震,数百年来,出了无数个名臣。 其后经历了数十年的战乱,闲云书院一度损毁严重,废弃了几十年后,直到睿宗时,又开始兴盛了起来。 “世人只知道闲云书院的名声,却不知闲云书院兴盛的背后,与江南的几大世家的支持密不可分。” 皇帝淡淡说道:“你说,从这书院里出来的举子,做的是我大衍的官,还是他们江南的官?” 林紫苏一愣,她以前可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太祖有令,七品以上官员不得回原籍任官,就算他们想以权谋私,那也需要回避才行啊。” “你呀,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皇帝苦笑着说道:“四大书院同气连枝,天下的人才基本都被他们囊括了进去,江南的世家出了事,能为他们网开一面的,可不仅仅是闲云书院的人。” “江南不但有钱家的人,还有陆家的人,他们虽然政见不尽相同,但在朕这里,他们永远都是一同进退,。” 见林紫苏似有所悟,皇帝接着又道:“眼下江南有一大半的土地,都在章家的手中。朕虽然不知江南的水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大水,定然没有淹到章家的土地。” 皇帝脸色转为阴沉,说道:“江南今年新修的河堤,还是出了水患,若说其中没问题,任谁都不相信,他们打的一手好算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就回到了立储的问题上,以往朕一说立储,他们就拿出来什么规制来压朕。朕就是要借着这个契机,让他们不敢再行反对。只是朕没想到,反对最激烈的人,却不是他们。” 皇帝有些黯然,没有再说下去。 林紫苏在心中接过他的话,暗暗想了起来。 皇帝得了以前的教训,知道群臣都不希望立谢曜为储君,就借着突如其来的江南水患,给内阁施加压力。 皇帝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出面反对的人,却是他的老师。 有了皇帝的点拨,其他的话不用皇帝多说,林紫苏当即就明白了过来。 “噢,臣女这下就懂了,陛下对江南的官员不放心,因此就派出了巡按御史和东厂,教江南的那群官员投鼠忌器,不敢倒行逆施。” “孺子可教也!” 皇帝难得的畅怀大笑,问道:“那你说说,朕派叶世焕去江南,你可看出了什么门道?” “陛下真的让臣女说吗?” 林紫苏微笑道:“臣女就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解了陛下。” “无妨!” “陛下虽是准了叶太傅的辞官,却又有些后悔,因此就重用他的儿子,一来告诉天下人,叶家恩宠仍在,二来靠这位叶大人,维系着您与叶太傅的君臣之情,日后若是有需要,还可以将叶太傅召回京城。” “说的不错,朕的这些想法,你是如何猜到的?” 皇帝随口赞了一句,也没期望林紫苏的回答,他望着半开半合的门外,眼神突然变的幽深。 “苏丫头,你要记住,凡为君者,必须心怀天下。国家大事上,不可有任何私人感情。” 二百三十一 听政 皇帝和林紫苏的这番对答,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直到门外有人通报,说是内阁送来了批红,林紫苏当即就提了告辞。 待林紫苏走后,皇帝敛去了脸上的笑,朝着虚掩着的门口说道:“方才朕和她的对答,你也听了不少,你觉得,朕这一步是否可行?” 门后传来了一阵阴柔的声音,极是恭敬的说道:“奴婢以为,敦王妃天资聪颖,又沉着冷静,届时必能为敦王殿下助力。只是不知敦王殿下……陛下你您知道,殿下平素散漫惯了,奴婢始终担心,殿下能否担此重担。” 门吱呀的一声响,门外的人推门进了殿内。 “朕的时间不多了,那个郑陌尘当年给朕批命,只批到了今年。” 皇帝叹了一口气,满脸的忧愁之色,朝着来人的方向,说道:“朕也不想冒这个险,若是能手把手地教导小八成人,又何必出此下策?” 来人默然片刻,说道:“天命之事,终是虚妄,陛下也不必太过当真。” “如今正值动荡之际,不论天命是否灵验,朕也不能就此撒手西去。若是没交代好身后事,又有何面目在九泉之下见太祖和睿宗?” 来人将一摞奏章放在御案上,皇帝对奏章视若无睹,只是用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卫王的事情,朕听曹守礼说,已然审理的差不多了,你可知晓?” “奴婢这几天一直在忙陛下的差事,卫王那边,关注的不多,奴婢听说,卫王世子把以往的事情全都给说了出来,还有三皇子他们做的那些事,也都说了。” 皇帝从御案的角落里拿出一本奏章,递给了来人,说道:“这是正兴十年,御史们联名参奏卫王的奏章,你拿去吧。朕听说,百姓们都盯着匪乱,惶惶不可终日,朕容忍卫王这么多年,他也该替朕挡一挡舆论了,卫王的案子,就在这几天做个了结。” “皇上请吩咐,奴婢去办。” “这件案子你不能插手,朕把你调走,就是不想让你掺和到皇家事务当中。以后内廷还要靠你来张罗,藩王们也需要你来震慑,这个时候,不能让藩王们注意到你这里。” 来人应了一声“是”,皇帝又吩咐道:“为了掩人耳目,苏丫头这几日先住在宫里,皇后怕是没有什么心思,就由你去安排吧。” 林紫苏今晚仍是被安排在了长平宫里,这宫殿她住过多日,一草一木都甚是熟悉。 出宫一个多月,故地重游,免不了唏嘘一番。 今晚来伺候她的宫女,仍是从皇后宫里选出来的,然而却不是上次的夕香和流黄,而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宫女。 林紫苏也不以为意,这次皇帝的病情看起来凶险,但其实只是一时气急,并没有上次来的严重。 看来皇后对太医院的人极其不信任,这才急急地把自己召进宫来。 皇后的用意林紫苏当然知道,若是皇帝宾天而仙,那接下来的局势将会乱作一团。 五军都督府、司礼监、内阁,没有皇帝的震慑,各方势力将会互相博弈,就算最终八皇子能够继位,那也只是徒有其名。 当皇帝不省人事时,内阁里的其他人各怀心思。 而皇帝醒来之后,当即连下了三道旨意,本身就是一种震慑。 趁着那几个世家理亏之时,皇帝敲定储君的人选,没有人敢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也让天下人心安定,不会借机生出流言。 立了皇储,那选妃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若是没有意外,谢曜的太子妃非方清歌莫属了,威远侯新得了关中的兵权,皇帝自然会百般笼络。 而关于叶世焕的任命,那就是完完全全的帝王心机了。 江南巡按御史虽然只是区区的七品官,但手中的权力非常巨大。 顾名思义,巡按代天子巡狩,所巡按之处不论是藩王还是封疆大吏,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而皇帝专门给了叶世焕密奏的优待,这可是份贴心的差事。 在林紫苏来看,皇帝对叶铨极为认可,但又挂不住面子,只得放叶铨辞官回乡。 然而又怕日后再用到时难以征调,这才留叶铨的儿子委以重任。在外人看是对叶家施恩,于叶家来说又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大事。 于叶铨而言,则是一道无形的束缚。 总体来说,今晚对于林紫苏来说,收获极大,皇帝专门和她聊起了为政之道,让她受益匪浅。 只是谢曜平空得了储君的位子,林紫苏心意难平。 她不明白,为何皇帝会这么着急的立下储君,而不愿去等待八皇子的成年。 难道皇帝对谢曜这么有信心? 可为何又把自己单独留下来,讲了这么久的朝政,不是应该和谢曜讲才对嘛? 难不成,还想让自己辅佐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林紫苏突然满脑子的疑惑,自从皇帝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似乎是变了一个人。 这位在前世里以循规蹈矩著称的正兴帝,这一世变的捉摸不透。 第二日早朝过后,一个小太监过来传旨,说是皇帝那边的病情有些反复,请她紧急去一趟集义殿。 过去之后,林紫苏见了皇帝的面色,只见他脸色已然恢复,精神抖擞,根本不像昨晚昏倒的样子。 谢曜静立在皇帝的身旁,皇帝立储的旨意一大早就下发了出去,他这时是以储君的身份在一旁听政。 内阁的三位大人都在,钱敏中本来正在和皇帝汇报江南水情的奏章,见了林紫苏进来,当即就停下了声音。 皇帝毫不忌讳,示意钱敏中接着说下去。 张固见了林紫苏进来,立即搬出了角落里的矮凳,让她为皇帝诊脉。 就这样,皇帝一边听着内阁的陈奏,一边下达着政令。 自林紫苏进来之后,谢曜的心思不自主的放在了林紫苏的身上。 这几个月以来,他对林紫苏的那点思慕之情已然淡了许多,尤其是对方确定成了自己的弟妹之后,他除了遗憾之外,也就是新添了些妒忌而已。 此时,他觉得有些不平衡。 他费尽心思,成了一国储君,这才有了名正言顺的御前听政机会。 为何这个林紫苏也能有这个机会? 二百三十二 定罪 谢曜心思起伏间,就没顾得上听皇帝和内阁的对话。 直到皇帝叫他时,谢曜这才反应了过来,忙应了一声,这才发现几道目光都在看向自己。 谢曜不知道皇帝到底有什么事,试探着问道:“父皇,您叫我?” 皇帝听到这句回应,脸色极是不悦,说道:“曜儿,钱尚书方才的话,难道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吗?你若是对选妃没兴趣,那朕可就让你母后替你做主了!” 谢曜这才明白过来,当即说道:“儿臣相信母后的眼光,但凭父皇和母后做主。” 皇帝“嗯”了一声,对钱敏中说道:“选妃一事,就照你方才说的办理吧。” 说完皇帝又想起了一事,说道:“朕听说,小四儿后院里不缺人,这次就不用给他张罗了。” 钱敏中愕然,正要询问,他目光无意间落在了林紫苏身上,顿时明白了过来,当即连连应道:“陛下说的是,臣记下了。” 皇帝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守礼,卫王的案子也算历经多日了,东厂可曾问出些什么来?” 卫王府自案发之后,被东厂包围至今,皇帝一直都是不闻不问。 曹守礼还以为皇帝是想重拿轻放,是以一直都没有提起。突然听皇帝提起此事,曹守礼迟疑了一下,说道:“卫王府的事,奴婢已然查了个大概,不过有些细节尚待确认,等确认完之后,奴婢详细和陛下汇报。” 皇帝似乎没有听出曹守礼的言外之意,说道:“守礼,当着几位大人的面,你查到什么就说什么吧,朕也听听他们的意见,朕这个弟弟呀!” 曹守礼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斟酌着说道:“经查,卫王勾结原吏部尚书澹台松,要挟朝中官员,行不轨之举,查有实证,其罪一,不尊法度,跋扈逾制,其罪二……” 曹守礼历数卫王所犯的罪行,连同着在卫王府查抄的经过,也都当着内阁的面儿,一一说与了皇帝。 皇帝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直到听到曹守礼说出“其罪十六,罔顾人伦,与媳苟且”时,怒喝一声道:“这个畜生,瞒着朕犯下了如此多的罪孽,这一次,就算朕想饶他,老天也不会放过他!” 曹守礼见皇帝怒发冲冠,不知他的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卫王虽然行事乖张,不过毕竟是天潢贵胄……” 皇帝当即打断了曹守礼的话,说道:“守礼!你可越来越没规矩了,朕和几位大人商量该如何量刑,有你臧否人物的份儿吗?卫王就差杀人放火了,你难道还想替他辩解不成?” 曹守礼慌忙弯下身子,说道:“奴婢不敢!” 皇帝冷哼了一声,转而问钱敏中道:“钱尚书,卫王区区一个藩王,目无法纪,干乱朝政,你看该如何处理?” 钱敏中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在卫王手里,有许多在职官员犯事的把柄,在需要的时候,卫王就会拿出一些把柄去要挟相关的官员。 其中包括他的好几个门生,都曾为卫王行过方便。 钱敏中极其为难,若说一查到底,说不定最后还要连带上自己,可若说不查,似乎又说不过去,只好回道:“回陛下,臣一向管的是礼部,刑名就非臣能置喙了,不如请刑部尚书……” 说到这里,钱敏中惊觉前任刑部尚书澹台松前日刚被京兆府过堂,如今还在诏狱之中,忙道:“卫王殿下毕竟是皇亲国戚,为表慎重,不如请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位大人一起商讨,是不是更妥帖一些?” 皇帝又看向了陆致远和章若谷,问道:“你们以为呢?” 陆致远说道:“钱尚书所言,乃是正论。” 章若谷却道:“臣以为不妥。”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喜悦,问道:“章若谷,你说,到底有何不妥之处。” “卫王所犯之事,实在是骇人听闻,其罪不但涉及多个在朝官员,更涉及一些隐秘之事,许多还是多年之前。若是交由有司衙门审判,将其罪行一一公布于众,必将物议沸腾,若有人计较起来,朝廷的威严何在?陛下的圣明何在?” 章若谷说的是慷慨激昂,皇帝听的连连点头,将目光投向了谢曜道:“曜儿,依你看,卫王该当如何处置。” 谢曜想了一想,说道:“卫王叔毕竟也是皇祖父的血脉,求父皇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免去其死罪,削其封号,从此长守太祖陵寝。” 皇帝神情寡淡,说道:“曜儿,以往朕都觉得你和朕虽有相似之处,终究还有些差距,今日朕才知道,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谢曜一怔,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竟还得了皇帝的夸赞,说道:“儿臣谢父皇夸奖。” 章若谷连连朝谢曜使眼色,谢曜顿时醒悟了过来,涨红了脸说道:“儿臣见识浅薄,教父皇和各位大人见笑了。” 皇帝心中失望,不住地朝四周打量。 这是林紫苏已然替皇帝诊完了脉,一直等着和皇帝回复病情。 不过皇帝和内阁对话没有停过,她也找不到说话的空子,只得垂手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几人的对话。。 皇帝的眼光扫视了一圈,落在了林紫苏的身上,问道:“苏丫头,你说卫王该当如何处置?” “有太子殿下和诸位大人在场,这里哪有臣女说话的份儿?” 林紫苏捏了捏衣角,低着头又说道:“况且臣女也没什么见识,说出来可不是要贻笑大方么?” “朕也就是听听你的看法,说的不论对错都是无妨。” 有了皇帝的这句话,林紫苏仍是有些不放心,接着说了一句:“臣女就怕冒犯了陛下和太子。” 皇帝笑道:“你这丫头一向极有分寸,朕可没见你乱说过什么,只要你不是捕风捉影,有什么说不得的?” 林紫苏朝皇帝甜甜一笑,斩钉截铁说道:“卫王目无君上,违法干政,草菅人命,妖言惑众,若按大衍律法,当夷灭三族。” 二百三十三 陌路 除了皇帝之外,集义殿内所有人皆尽吃惊,不知林紫苏所言是何意。 且不说本朝的律令如何,自大衍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哪个宗室成员因为违反了律法而知罪,即便英明如睿宗,对待那些反叛的宗室,也是显尽了恩典。 睿不但对存活下来的宗室施以恩典,还专门为这些宗室的子孙赏了封号,死难者也重新计入了皇家的宗谱。 当然那些被开恩的人,最后很多还是死的不明不白,有的暴病而亡,有的则是无故自尽,有的则是遭逢了意外。 因此民间就有了传说,睿宗是天上的真武大帝,为了挽救大衍的百姓,这才下凡力挽狂澜。 那些参与叛乱的宗室子弟冒犯了神明,就算睿宗宽宏大量,可老天终究是看不过去,帮着人睿宗将那些人一一收走。 睿宗宽仁的名声传于后世,正是有了睿宗的先例,其后这几十年,藩王的日子都是过得极是舒服。 不但少了许多的条条框框,偶尔有违法乱纪的行为被揭露了出来,朝廷一般也都大事化小,极少有认真追究的时候。 就像河中的宋王,纵容世子占地几万亩,被御史弹劾后,皇帝也只是简单的申斥了事。 卫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受封之后虽然不必去封地就藩,却大肆在封地圈占土地,而在京城内外,行事更是肆无忌惮。 但在皇帝这里,却从来没有任何实质的处罚。八年前,督察院将卫王的不法行为一一参奏,最后的结果是几位御史相继遭到了罢黜。 有了前车之鉴,不论林紫苏所说的,到底是不是律法里的内容。 卫王是皇帝的亲兄弟,林紫苏如此说,岂不是要把整个宗室都算在了内? 钱敏中当即斥道:“林紫苏,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还想追究皇帝的罪名吗?” 钱敏中又转头朝皇帝施了一礼,说道:“陛下,这林紫苏言语乖张,请陛下治她大不敬之罪!” “她的话是朕准她说的,何来大不敬?” 皇帝转头看向林紫苏,说道:“苏丫头,几位大人可都听着呢,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真要处罚朕吗?” 林紫苏说道:“皇上,臣女绝无此意。不过若是照大衍律法而论,陛下确是难逃罪责。” 皇帝抬了抬眉头,示意林紫苏继续说下去。 “陛下乃一国之君,卫王总有天大的罪名,也不能计较在陛下的头上。” 林紫苏侃侃而谈,接着说道:“这些年来,卫王在陛下的眼皮底下作奸犯科,陛下一直都有机会制止,让他改过自新。然而陛下却总是盼着兄友弟恭,挂念着兄弟之情,不能对卫王和其他人一视同仁,给了卫王错觉,让他始终有侥幸的心思。” “陛下之罪,在于多年纵容卫王殿下,以致于让他到了万劫不复之地。” 皇帝沉默片刻,点头说道:“苏丫头,你说的对,卫王到此地步,朕追悔莫及,若是当年对他严加管束,他也不会干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皇帝这一番话说出来,钱敏中和陆致远顿时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不过方才他们都是表了态,不愿意插手卫王的事,这是虽然想顺着皇帝的意思说上几句,又觉似有不通之处。 章若谷就没有这些担心,说道:“臣以为,卫王作恶多端,始终要给万民一个交代。不过陛下始终还是念着兄弟的情谊,若是将卫王的罪行公之于众,反而伤了陛下的仁爱之情。” “臣建议,为显我大衍律法一视同仁,卫王违背律法之处,皆可以公之于众。至于那些隐秘之事,就请陛下问于太庙,请列祖列宗定夺。” 章若谷的这番话说的甚合皇帝的心意,皇帝说道:“不论如何说,这次对卫王一定要严惩,断不能因为他是朕的弟弟,就再次对他网开一面,那样可是要寒了天下的心。” 众人齐声颂道:“皇上声明!” 集义殿内的议事一直过了午时方休,午后是皇帝的休憩时间,林紫苏简单的用了些午膳,回了自己住的长平宫。 长平宫这些日子虽然空着,但一直都有人打理,和她刚住进来的时候相比,不但多了许多奇花异草,还新添了一处小厨房和一间小书房。 林紫苏百无聊赖,去了小书房里随意翻看了一会儿话本,这才回了自己的居室小憩。 这一睡一下子睡了连个时辰,直到黄昏时候,乾清宫那边派了人过来,这才想起,自己进宫是给皇帝瞧病的。 皇帝没有说让她什么时候出宫,她也就只能呆在宫里。 既然是借着由头,即便皇帝身子并不大碍,每日三次的平安脉必不可少,要不然,后宫里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闲话。 林紫苏出了长平宫一路向东,刚过了一处便门,远远看到谢晞迎面走了过来。 谢晞脸上神色匆匆,正是朝着长平宫的方向而去,他见了林紫苏,远远的喊了一声,当即就朝林紫苏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林紫苏先是一喜,接着想起了谢晞说的天香楼的那个露华姑娘,又想起皇帝当着几位大臣的面,说谢晞院子里不缺女人,当即冷下了脸,站在原地等着谢晞。 谢晞不知道林紫苏心中所想,见她脸上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不由一愣,问道:“苏苏,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林紫苏哼了一声,将脸转到了一旁。谢晞故意弯下身子,将自己的脸正对着她的脸,笑道:“怎么了,是宫里住着不习惯吗?” 林紫苏心中本来就有些不快,见了谢晞的笑,更是来气,当即绕过了谢晞,径直往前面走去。 谢晞这下心中笃定,林紫苏一定是生了自己的气。 他脑子转了几转,始终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前些日林紫苏还和自己笑脸相迎,此番再见时,竟然形同陌路。 谢晞没有急着问缘由,上前追上林紫苏的脚步,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母后给你派的宫女惹了你生气,那两个叫夕香和流黄的宫女,简直是蠢不可及,比你的那个掠影还要笨!” 二百三十四 误解 林紫苏听谢晞提了流黄和夕香,心里还是想听谢晞继续说下去,哪知谢晞又改了口说道:“不是她们啊,难道是御膳房的午膳不合胃口?” 这一下林紫苏心中更堵,停下了脚步,冷冷的看向了谢晞。 谢晞迎上林紫苏的目光,摸了摸鼻子,说道:“难不成,是静乐那丫头又来找你的晦气?你放心,我找她说过,她要是还敢和你过不去,见一次我揍她一次。” “也不是她啊,那到底是因为谁,我可真想不出了。” 谢晞笑嘻嘻地说着,眼睛却是贪婪的盯着林紫苏的脸庞,生恐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这眼神,认谁见了都以为这是一个贪恋美色的纨绔。 林紫苏再也忍不住,大声说道:“自然是因为你!” “怎么会是我?” 谢晞叹了一口气,一脸的失望之色,说道:“苏苏,我对你是一往情深,一直都把你放在心中,盼着早日与你双宿双飞,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若是我日后负了你,就罚我八辈子没有酒喝。” 这番话夹七夹八,不但林紫苏听了有些羞赧,一旁的人也觉这位敦王殿下着实是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林紫苏身后的两个宫女当即就后退了几步,用以避嫌。 几位站岗的禁军却是暗暗叫苦,他们擅离职守是大罪,可若是听到了敦王殿下更露骨的话,不知他日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林紫苏啐了一口,嗔道:“大庭广众,你说出这话,害不害臊?” 谢晞挺了挺腰板,说道:“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有什么可害臊的?” “什么心里话啊,不过是看我年纪小,故意拿我开心。” 林紫苏悠悠说道:“你心里的人,不是那位天香姑娘吗?” 谢晞这才明白了问题所在,顿时有些啼笑皆非。那个天香姑娘自己不过是随口一提,不曾想林紫苏却记在了心中,谢晞笑道:“我当日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却当了真。” “你说的言之凿凿,我能不当真么?” 林紫苏气鼓鼓的说道:“还不是有些人前科累累,别人想不多心都不成。” “我整日里的想你,哪里会想别的人?” 谢晞笑着说道:“我连那位姑娘的面儿都没见过,想她干吗?” 听了谢晞的前半句,林紫苏心中的气已消散大半,待听到了谢晞的后半句,登时又有些气恼,说道:“好啊,说来说去,到底还是想见那姑娘的面呢!” 谢晞心中万般无奈,不知林紫苏为何又把话题给扯了回来,见林紫苏脸色不对,忙道:“不见,不见!以后就算打死我,也不见她!” 一旁的两名禁卫还从来没听见过谢晞的这幅语气,都是强忍住笑,脸色涨的通红。 谢晞看到了他们的反应,突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问道:“苏苏,你是在吃我的醋?” 林紫苏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吃醋?我哪有?” 谢晞撇了撇嘴,一脸坏笑道:“苏苏,吃醋归吃醋,直接承认就是,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林紫苏突然被戳破了心事,有些羞恼,猛地跺了一下脚,当即就朝前跑去。 谢晞紧跟在她身后,趁着一处没人的地方,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说道:“苏苏,你先等一等!” 这一番跑的甚急,虽然没多远的路,林紫苏也是有些喘气。 她用力的甩了几次,都没甩掉谢晞的手,当下也不挣扎,用空着的一只手指着谢晞,说道:“你……你……” 谢晞笑道:“我怎么样了,是不是看起来玉树临风,有潘宋之姿?” 林紫苏被她的这句话逗的笑了起来,说道:“你若是有潘宋之姿,那我岂不是国色天香?” 谢晞朝她凑近了一步,低笑道:“你本来就是国色天香,不用和我多说,我都知道。” 说到这里,谢晞不由的端详起林紫苏的脸庞。 这是他和林紫苏离的最近一次,连林紫苏脸上的绒毛都看的一清二楚。 只见面前的这女孩弯弯的睫毛下,一双大大的杏眼,正忽闪忽闪的和他对视。秀挺的瑶鼻之下,是一张鲜红饱满的嘴唇,如成熟的樱桃一般,散发着诱人的魅力,让人禁不住就想咬上一口。 谢晞忍不住就要把脸凑了上去,林紫苏毕竟经历过一世,知道接下来意味着什么,急道:“四哥,你……你快放开我!” 其实谢晞的心中也是怦怦直跳,对于和林紫苏的亲近,心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 他身上的那个奇怪的病症,本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然而自从认识了林紫苏,又有些旧病复发的迹象,而且每次犯病,都是和林紫苏有关。 谢晞对皇帝说的是,林紫苏治好了他的病,实际来说,是林紫苏诱发了他的病,但那种感觉,似乎有和发病时的感觉大相径庭。 如同一朵羽毛飘入了心中,心底发痒,又有些发慌。 谢晞的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腔,手也开始抖了起来。 林紫苏察觉了他的一样,当下也不再挣扎,问道:“四哥,你这是又要发病了么?” 到了这个地步,谢晞觉得有些不太甘心,起码要等到采撷了那珠樱桃才能停下来,当即摇了摇头。 不过他心中的那团火烧的着实难受,接着又点了点头。 林紫苏“咦”了一声,说道:“四哥你的病似乎轻了许多,我记得以前你离我近了就会犯病,今日拉着我的手……” 林紫苏没有再往下说,不过谢晞也算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口应道:“是啊,我就说是你治好了我的病,不信你看,这样我也不会犯病。” 谢晞说完,用力一拉,不由分说将林紫苏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林紫苏先是大惊,用力挣扎了一番,发现谢晞始终没有松开自己的意思,心中告诫自己这是在为谢晞瞧病,忽然就有些心安理得,慢慢地靠在了谢晞的胸前。 两人互相听着彼此的心跳,皆是觉得不可思议。 持续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谢晞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说道:“苏苏,你听到了吗?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 二百三十五 补偿 林紫苏顺势推开了谢晞,微笑道:“恭喜四哥,看来你的病已然大好了。” 谢晞方才满心欢喜的示爱,还等着林紫苏回应,听到林紫苏关注的在病情上,心底略有些失望。 不过看林紫苏的模样,总算是不再生气了,心下稍安,笑道:“哪里好了,我那些话都是说与父王听的,像今日这样的医治挺好,以后啊,还得靠你这个小神医多医治才行。” 看来谢晞的病的确是没什么大碍了,两人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谢晞又成了那个说话轻浮的敦王。 林紫苏被他说得脸上发烧,轻轻推了他一把,说道:“要是下次你再动手动脚,那我便不治了!” 经过谢晞这一番搅合,耽误了不少时间。那个宣旨的小太监实在是等不下去,远远的喊了林紫苏几声。 林紫苏想起,自己这番出来,是要去乾清宫的,她横了谢晞一眼,正要朝着小太监走去。 谢晞突然又叫住了她,说道:“我在乾清宫外等你,一会儿带你去一个好的去处。” 林紫苏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转身。 谢晞依然沉浸在方才的喜悦当中,恋恋不舍地看着林紫苏去了乾清宫,突然盼着尽快与林紫苏长相厮守。 不过转念一算,谢晞立即就有些泄气,林紫苏还没过了十三岁的生辰,起码还要等上两年,等林紫苏及笄之后,他才能如愿以偿。 谢晞在乾清宫外候了一个多时辰,知道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林紫苏才从乾清宫里走了出来。 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太监提着一个灯笼,在前面为林紫苏引路。那太监见了谢晞,忙施了一礼,谢晞道:“林姑娘由我送回长平宫去,你回去复命便是。” 那太监明显得过别人的提点,谢晞说完,又看向了林紫苏。待见林紫苏点头,这才放心的将灯笼交到了谢晞的手中,恭恭敬敬朝谢晞和林紫苏行了一礼,转身退回了乾清宫外。 谢晞觉得这个太监恭敬的有些反常,而且举手投足间,似乎更加看重林紫苏,不由得有些好奇,问道:“苏苏,我怎么觉着,这次你进宫,面子比我这个王爷面子还大呢。” 林紫苏道:“那还不是借你的光,现在宫里内外,谁不知道咱俩的关系?” 谢晞对这句话甚是满意,笑吟吟说道:“噢,原来宫里都知道了,为何我还不知道,咱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 林紫苏当即绷住小嘴,没好气说道:“你就会占我便宜!” 谢晞占了几句便宜,顿时心满意足,笑道:“我有一个好去处,这会儿带你一起过去。” 林紫苏本来还没想太多,听他笑的有些不寻常,顿时警惕了起来,说道:“宫里能有什么好去处,该不是你又想耍我吧?” “怎么,你害怕了?” 林紫苏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说道:“有你在,我有什么可怕的?” 那两名随着林紫苏一起的宫女,被谢晞随意找了个理由打发了回去。 谢晞手里提着灯笼,两人并肩前行,沿着平整的宫道一路向东,再折向南。 林紫苏对这条路径有些印象,意识中似乎谢晞带自己来过这里,问道:“四哥,你是要带我去摘星阁吗?” 谢晞摇头道:“摘星阁风景虽好,终究是我母亲故去之地,每次过去,心里总是有些压抑。今日带你去的地方,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两人绕过了章贤妃的长宁宫,又折向北走了十余丈,谢晞指着前面的一个宝瓶门,说道:“呶,就在前面不远了。” 这里已经是紫禁城的东边,本来还有几所宫殿,不过因为离东厂挨的甚近,贵人们都忌讳这里,宫殿也都空了下来。 林紫苏知道,此处原本有一处小花园,只不过这等偏僻的所在,平日里自然是人迹罕至。 那宝瓶门只容一人进出,谢晞向前大踏出一步,走到了门内,转头向林紫苏笑道:“苏苏,你也进来吧。” 园子深处传来了一阵阵的虫鸣,林紫苏心中没来由的慌乱,勉强的移了几小步,才走到了门口。 谢晞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强行拉进了园子,嘴里调笑道:“苏苏,咱们初见面时,我还以为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巾帼豪杰呢,怎么连个园子都还怕?” “你还提那时候呢!” 林紫苏指着谢晞嘀咕道:“你说说你们几个,平日里没一点正形,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个姑娘。” “哪有!一直都是你在祸害我!” 谢晞紧握着林紫苏的手,确定不会再犯病,说道:“从当时算起,我遇到你这么多次,每一次碰面准没什么好事。” 谢晞说完,赶紧补充了一句,说道:“作为给我的补偿,以后呀,我就指着你一个祸害。” 林紫苏还要和谢晞再斗上几句嘴,谢晞指着不远处的草丛说道:“苏苏快看!” 林紫苏抬眼看去,只见昏黄的月光下,从草丛中飞着点点的白光,如同天上的繁星,不住地眨着眼。 白光四处舞动,又似是满满点缀着夜明珠的白纱,在草丛间来回飘荡。 林紫苏就被眼前梦幻一般的景象感染,盯着萤火虫的光影,眼中闪着兴奋的神采。 谢晞见了林紫苏展开了笑颜,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自打我小时起,每到夏夜,这里的萤火虫都会四处飞舞,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萤火虫反而越来越多了。” 两人在草丛前逗留了一会儿,林紫苏恋恋不舍的移开了目光,笑盈盈问道:“四哥,这个地方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小的时候,没有几个人在意过我,每次趁着身边人不注意,就在宫里四处乱跑。有时候不想被他们发现,就寻了些僻静的地方,而这个地方,从来没有人能找到我。” 谢晞说的极其轻松,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黑影,笑着说道:“每个人总会有自己的秘密,这里,就是我埋藏秘密的地方。” 二百三十六 星光 林紫苏心里正雀跃,顺着谢晞指着的方向看去,眼光所到之处,是一团黑黑的影子,借着月光分辨,似乎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假山。 谢晞指着假山说道:“我小的时候,每当被二哥和三哥欺负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只要找到我的那些宝藏,呆上几个时辰,什么不快都会忘记了。” 林紫苏对谢晞说的“宝藏”甚是好奇,谢晞却是神秘一笑,不再多说。 直到谢晞拉着林紫苏攀爬到了假山顶,谢晞直接坐了下去,伸手在一处不起眼的孔洞里摸了几息,从里面摸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 谢晞一手抱着盒子,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了一方帕子,铺在了自己的身边,这才朝林紫苏说道:“你不是想看我的宝藏么?快坐下来咱们一起来看。” 林紫苏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去。谢晞自豪道:“以前这是我一个人的宝藏,以后就成咱们连个人的了!” 他说着用力的掀开了盒子,将盒子递到了林紫苏的面前。 那盒子里并没有什么稀罕的物件,多是弹弓、石头珠、等一些小孩儿的玩具,还有一些看不真切,似乎是木雕、泥娃娃之类的东西。 林紫苏随手拿起了一个看起来是木雕的东西,问道:“四哥,这个是你以前的杰作吗?” “是啊,我当时在跟着宫里的一个太监学雕刻,听他说要先练手力,就找了很多木块来练。” 林紫苏想起了家中那个酷爱天工之术的哥哥,心中起了兴趣,说道:“这个倒是没听你提起,从小时候练到现在,应该学有所成了吧。” 谢晞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后来被我三哥看到,他和父皇说,我在练习巫蛊之术,接着父皇派人,在我的居处翻出了几块没完工的木雕,又把我好生臭骂了一通,从那之后,我就没碰过这个了。” 谢晞虽是开怀大笑,不过在他的笑声里,却是带着一股悲凉。 林紫苏替他一阵心酸,有心为他纾解不快,又拿起了那个小弹弓,在手里翻转了一圈,笑着问道:“四哥,这个是你自己做的吧,你有了这个东西,怕是宫里的鸟儿都要遭殃了。” 谢晞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这次笑的极是灿烂,说道:“这个弹弓就说来话长了,我七岁那年搬入东二所,母后给我派了两个嬷嬷,说是照顾我的起居。有一个嬷嬷,仗着有母后撑腰,一直对我吹鼻子瞪眼,我就做了这个弹弓。” “后来呢?你就做了这个弹弓打她?” 谢晞瞅了林紫苏一眼,说道:“那样多不好玩,再说,那嬷嬷一直就在我的住处,若是我直接出手,谁都能一下子猜出是我干的。” 林紫苏想想也对,只听谢晞接着说道:“那些日子,我就趁着她熟睡,放一些野猫进去,再用弹弓打在她的门窗上。” “一开始她还说院子里的风太大,后来时间久了,她整日里疑神疑鬼,失了母后的信任,然后我就放心的朝她身上招呼。” “再后来,她被母后贬了下去,这弹弓自然也就没什么用了。” 林紫苏听谢晞说着,将手里的弹弓又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 年深日久,弹弓上的牛筋已然腐朽,林紫苏轻轻的拉了一下,随即就将弹弓放回到了盒子中。 林祖默默无言翻着盒子里的其他物件,原本她以为,谢晞只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 今晚听了谢晞的述说,谢晞幼时的境地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皇宫里原本就是一个极其残酷的场所,难以想象,谢晞这样毫无根基的皇子,是如何度过这十几年以来的光景。 谢晞说是“宝藏”,其实盒子里的东西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十几件,谢晞一一和林紫苏说了东西的来历。 谢晞幼时的经历,林紫苏听的津津有味,偶尔贴心的问上几句。 谢晞嘴里没闲着,眼光一直在林紫苏的脸上打转。 说到最后,他收起了盒子,郑重的和林紫苏说道:“一直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奶娘,一直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林紫苏转过了头,收起了脸上的羞涩,看着谢晞问道:“她说了什么话?” 谢晞从林紫苏的眼中看到了无限的柔情,当即就笑了起来,说道:“只要你愿意抬头,总能看到天上的星光。” 林紫苏抬头看天,果然见满天星斗,在朦胧月光的衬托下,个个璀璨发亮。 “四哥,你看,月亮旁边的那颗太白星,比月亮还要亮上几分,还有那边的紫微星,可以说是与太白星交相辉映。” 谢晞顺着林紫苏的手指向天空看了一眼,接着又将目光放在了林紫苏的脸上,见林紫苏还在仰头看天,伸手揽过了她的肩头。 林紫苏身子一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仍是指着天空和谢晞说说笑笑。 谢晞生恐自己的病发,也是紧张的要命,手虽然在林紫苏的肩头放着,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手臂已然僵硬的如木头一般。 直到过了十几息,谢晞确认不会再发病,这才放下心来,搭在林紫苏肩头的手也轻松了起来。 说话间,谢晞又朝林紫苏的身子靠了一靠,林紫苏迟疑了一息,还是将自己的头依靠在谢晞的肩头。 两人的气息交叠,为夜间的秋凉填了暖意。 时间,似乎在这里静默了下来。 坐在假山上远望,紫禁城里几处亮着灯的宫殿都尽收眼底。 和星光比起来,那些灯光极其灿烂,又无比的陌生。 “这里不属于我们,我会给你另一片天地。” 谢晞挨着林紫苏的头发,说道:“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敦州,远离这片是非之地如何?” 林紫苏想起了皇帝和自己的托付,不知谢晞这话和皇帝的托付有没有什么联系。 不过她从谢晞的话里,听出了万分豪气,不论日后是怎么样的光景,终究陪着他一起就是。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京城这个方寸之地,只会消磨人的志气。外面的大千世界,才是属于咱们的天空。” 二百三十七 家务 两人在园子里并肩坐了半个时辰,林紫苏回了长平宫时,脑袋中仍有些轻飘飘的。 虽然两人已经谈婚论嫁,她自觉对谢晞的感情,不过就是寻常的关系。 但是在园子里,谢晞却是说了许多,从追忆说到了将来。 那些计划由谢晞说出来,听起来既稳妥又实际,和他平素散漫的性格极不相称。 林紫苏躺到床上,想着谢晞说的那些话,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这世上,有比情话更美好的东西,是承诺。 这一夜过的极是安稳,第二日的巳时,林紫苏神清气爽的出现在了集义殿内。 皇帝见了林紫苏,当即就笑了起来,说道:“守礼,看来你把苏丫头安顿的不错,朕可得好好赏赏你。” 站在一旁的曹守礼见林紫苏容光焕发,也是笑道:“林姑娘是把宫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这才住的安稳,奴婢可不敢贪功。” 一主一仆说笑之下,气氛甚是融洽,一旁的几位内阁辅臣心里齐齐泛起了酸水。 皇帝昨日降下了旨意,章若谷升任吏部尚书,又提拔了礼部左侍郎容宗厚和新任的刑部尚书邱光祖进了内阁,总算勉强补齐了内阁的五人之数。 五人之中,心里最不舒服的就是钱敏中和陆致远。 自从刘庆元致仕之后,内阁的位子空悬了好几日,这两日一直都是钱敏中这个次辅代行首辅权力。 钱敏中自以为首辅之位唾手可得,然而看皇帝这几日的反应,压根就没有想过首辅的事。 陆致远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八年之久,对首辅的位子也是志在必得。 这两日和他交好的几个御史都上了奏章,但到了皇帝那里,仿佛是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邱光祖和容宗厚则是第一次入阁,只顾着受宠若惊,一直都是侧耳旁听。 因此今日的奏对,皇帝说的多,几位阁臣除了奏对之外,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 不到半个时辰,阁臣们就陈奏完毕,这在正兴一朝极其少见。一般也就逢了节庆,御前听政才会这么仓促的结束。 内阁群臣离去之时,林紫苏还没开始诊脉。今日结束的如此之快,她也有些发懵,眼见着谢曜也退了出去,向皇帝问道:“陛下,臣女这就给您诊脉?” 皇帝摇手说道:“先不忙,今日让你过来,是为了以防万一。” 林紫苏没明白皇帝的意思,见皇帝的笑意渐收,也就没有再多问,垂首退到了一边。 不多时,门外人声响动,有人在门外高声求见。皇帝应了一声,虚掩着的门缓缓打开,接着十几个顶盔披甲的禁军鱼贯而入,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却是皇帝的嫡亲弟弟卫王。 “皇兄,咱们可是许久不见了,听说你前些日子中了毒,可曾好了一些?” 卫王大大咧咧的在大殿正中站定,不等皇帝开口,就笑着和皇帝寒暄。 皇帝听到卫王的问候,也是笑道:“朕的身子不碍事,皇弟不必挂牵。” 二人闲话着家常,如同寻常人家的兄弟一般,看起来关系极是融洽。 卫王言语中带着毕恭毕敬,却没有任何的局促,竹冠博带,三绺黑须垂在颈间,看起来颇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若不是林紫苏知道卫王干了那些蝇营狗苟之事,见了卫王这幅派头,定然会误以为卫王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辈。 “二弟,前些日子朕为小四儿赐了婚,想必你也听说了吧,这位姑娘,就是朕为小四儿选的王妃,皇弟你看如何?” 皇帝说着,朝林紫苏虚指了一下。卫王朝林紫苏笑了一下,同皇帝说道:“我与这位姑娘有过一面之缘,端午节卫王府诗会,这位姑娘曾去过我府上。” “是吗?朕倒是孤陋寡闻了。” 皇帝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着同林紫苏说道:“苏丫头,朕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份才情。卫王府的诗会在京中可是极其有名的,去了他的府上,可做了什么诗?” 听皇帝问起,林紫苏忙应道:“臣女哪里会做什么诗,就是去凑个热闹,顺便见识下各家大小姐的风范。” “你呀!小小年纪不在家中呆着,就爱凑热闹,既然你爱凑热闹,仲秋五凤楼的诗会你到时候也去见识一下。” 皇帝笑着同林紫苏说着话,言语中满是宠溺。 卫王等皇帝话音落下,说道:“皇兄日理万机,不知今日皇兄传臣帝进宫,有何要事?” 皇帝双眼眯起,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许久未曾见你,想和你说些家务事。方才这丫头说起了端午诗会,朕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朕听小四儿说,端午诗会之后,你向康宁伯府和骆休的府上去提亲,闹的动静还挺大,不知道提亲的这两门亲事眼下到了哪一步?用不用朕从中说合?” “陛下费心了,这两门亲事,不过是我家阿晏一时心血来潮,后来臣弟想了想,那两位姑娘似乎并不太合适,就都给放下了。”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阿晏成婚这么久,也娶了好几房的女人,可惜没个一儿半女。”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他就此去了,皇弟的膝下,也就剩下庆安郡王了,听说他身子不太好,朕改天派个太医过去瞧瞧。” 卫王似乎没有听出皇帝的言外之意,说道:“陛下为臣弟着想,臣弟感激不尽。不过生死修短,皆是天命,不用奢求太多。至于子孙后代,那就更不用考虑,左右有宗庙在,就算臣弟膝下无人,百年之后,能受几缕香火,那也就满足了。”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皇弟能如此想,足见豁达,那朕也就没什么顾虑的了。” 说完皇帝当即叫道:“来人!” “卫王府世子谢晏,目无法纪,干乱朝政,残害良民,朕实心痛。纵其有功劳,祖宗之法断不可废,如此作恶多端,当严惩不贷,着锦衣卫录其所犯罪状,一一公之于众,以儆效尤,钦此!” 二百三十八 癫狂 卫王面色不改,抬头问道:“敢问皇兄你想如何处置臣弟?是赐酒,是砍头,抑或是弃市?” “你是朕的皇弟,我大衍的守城王,各地的藩王都尊着你,全天下的人都看着你呢,你可不能有什么事。” 皇弟脸上带着笑,语气中却充满了凌厉,说道:“你不但不能死,还得好好活着才行。等朕百年之后,咱们兄弟一起上路,九泉之下也好给朕做个伴儿。” “好一个大哥,好一个仁君,皇兄,你做的好皇帝!” 卫王仰面大笑,足足笑了几息,大声说道:“皇兄,事到如今,臣弟就和你说些贴心的话,你可莫要见怪。” 皇帝冷冷的“嗯”了一声,语气之中已不复初时的亲切。 卫王自顾自地说道:“皇兄啊,其实自你登基以来,臣弟一直都不太服气。平平都是父皇的嫡子,不论才干,还是能力,我都不见得比你差,就因为你比我早生出两年,这天下至尊的位子就是你的,这算什么狗屁道理!” “既然这位子到了皇兄手中,那臣弟是决不能做乱臣贼子的。当是臣弟就想啊,臣弟不要这个位子,没有所谓的皇帝身份,是不是也照样能呼风唤雨?”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朕知道,当年咱们一起跟着叶太傅学习时,你就比朕有志气,凡事总要做的比朕强,你接着说,朕听着呢。” “既然皇兄愿意听,那臣弟就斗胆回一句,臣弟的愿望,实现了。” 卫王脸上突然露出自嘲的笑容,说道:“咱们大衍的朝廷里,成千上百的官员,清正廉明的没几个,贪藏枉法的不少,愿意做事的不多,胆小怕事的可不少。臣弟拿着他们的把柄,不论乐意还是不乐意,只要臣弟有所求,总会帮臣弟把事儿给办好,给办漂亮。” “他们替臣弟办事,臣弟也不能短了他们的好处,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臣弟送的干脆,他们拿着也安心。” “这十八年来,臣弟每日里修仙问道,还有艳福享用不尽,日子过得逍遥快活。那些贪官也好,赃官也罢,帮他们升官也好,给他们利益也好,总之是各取所需。可皇兄呢?每日里朝乾夕惕,起早贪黑,不可谓不勤奋,到头来,朝政还是一团乱,不想用的人还得用,想用的人又用不了,就连立太子,都还要看那些文臣们的脸色。” 卫王的这番说辞说的慷概激昂,皇帝轻蔑地说道:“咱们的路数不同,朕是一国的天子,自然要明呼直令,上传下达,你说的这些,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所追逐的,不就是利益吗!” 卫王对皇帝轻蔑的态度甚是不满,突然激动了起来,说道:“皇兄,你当了十八年的皇帝,怎地还如此天真!看看你的那帮文武大臣们,每日里不是争权夺利,就是沽名钓誉,何曾考虑过我大衍的江山社稷!” “想当年,臣弟自认学贯古今,总想着在我的治下,开拓出一片太平盛世。如今臣弟诱之以利,驱之以害,朝廷的文武百官不但害怕我,尊敬我,还生怕我出了什么事,就是皇兄,怕也是没这待遇吧?” 说到这里,卫王的神情已然有些癫狂,哈哈大笑道:“臣弟的这一辈子,值了!” 卫王的笑声甚大,一直传到了集义殿外,十几个禁军本来是远远的守在门外,听到这笑声,生恐皇帝出了什么意外,慌忙的涌进集义殿内。 皇帝阴沉着脸,说道:“放肆!朕没传你们,谁让你们进来的!” 几名禁军皆是惶恐,又连忙退了出去。 卫王更是得意,笑道:“皇兄,你看,连这些禁军你都命令不了,这个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十八年来,皇兄在这个位子上没少烦心吧。从父皇留下的烂摊子算起,什么关中匪乱、世家夺权、藩王闹事、边关犯境,唔,还有八年前的东平书案,都是挺闹心的。” 卫王突然又成了一副心有戚戚的表情,说道:“其实我也挺佩服皇兄,这么多的糟心事,皇兄竟然全部给解决了。若是易地而处,臣弟可没有这份忍耐的功底,非要学太祖大开杀戒不可。” 皇帝已然懒得理会卫王的话,等他说的有些累了,开口问道:“话也说了这么多,别的话就先留着等咱们一起上路了再说。咱们兄弟一场,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不妨和朕说上一说,能满足的,朕一定满足。” 卫王眼前一亮,躬身说道:“臣弟修炼内丹,走的是采补一脉,《秦京杂记》有云,须百名处子方能大功告成,臣弟还差两个就满一百个了,皇兄可否……” 皇帝不等他说完,当即大声叫道:“来人!卫王修道日久,已有小成。即日起,送他去太祖陵前修炼,好生看管,若有瘐毙等情事,唯尔等试问!” 外面的禁卫方才被皇帝训斥,一直等在注意着大殿内的动静。听到了皇帝的下令,登时就有四个禁军进殿架起了卫王往外拖。 卫王边走边挣扎着喊道:“不过两个女的,皇兄可否行个方便,等臣弟得道成仙,必会庇护皇兄长命百岁,护佑我大衍万年!” 皇帝霍地站起身子,气急败坏道:“堵上他的嘴!” 眼见着卫王被四名禁卫抬出了集义殿,皇帝只觉双眼一黑,只听到林紫苏惊呼一声,接着脑子一片空白。 一旁的林紫苏奋力搀扶起摇摇欲坠的皇帝,大声叫道:“快来人!陛下昏倒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张固知道皇家的忌讳,是以自卫王到了之后,就一直远远侯在门外。 他本来是等着皇帝叫自己时,再进殿内伺候,听到林紫苏的叫声,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当即就跑进了集义殿内。 在张固的帮忙之下,林紫苏勉强为皇帝施了几针,又给皇帝灌了几口温水。 不过半刻的时间,皇帝悠悠醒转,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脸关切的林紫苏,含糊说道:“苏丫头,你看,朕是不是有先见之明?” 二百三十九 根本 林紫苏只顾着替皇帝诊脉,直到确定皇帝只是一时气急攻心,这才放下心来。 “苏丫头,方才你也都听到了,卫王这个……这个乱臣贼子,朕一向视他为手足兄弟,处处给他优渥,他竟然一直对朕心怀怨恨。” 皇帝和林紫苏说话时,脸色缓和许多,但依然是黑着一张脸,恨恨说道:“苏丫头,你说,朕是不太仁慈了。” 林紫苏说道:“天心高远,臣女不敢妄自揣测。不过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以尧舜之贤,犹有丹朱、商均之不肖,陛下有弟不肖,又何必放在心上?臣女以为,陛下之仁播于海内外,不但对自己的兄弟仁慈,对天下人也仁慈,这是天下百姓的福分。” 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苏丫头,你不必来安慰朕,这卫王一向乖张,并非一朝一夕,可是朕没想到,他竟然还敢觊觎朕的皇位。” “这是萧墙之祸,这是天家不幸。” 皇帝挣扎着坐了起来,说道:“诗有云,兄弟阋于墙,外御欺辱,可你看看这个卫王,就因为先皇没有把皇位传到他手中,都背着朕做了些什么事!” 林紫苏自从知道了卫王做的那些龌龊事,对卫王的所作所为极其愤恨。 然而卫王位高势大,她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根本动不了卫王分毫。 原本她和卫王府也没什么交集,直到她仗义出手,无意间帮了骆樱一把,莫名其妙地被卫王府记恨。 然后就有了卫王府的恶意提亲,惹来了谢晞的暴怒。在谢晞的大闹之下,才把谢晏的那些小动作在皇帝面前捅了出来。 但卫王府竟然会如此快的倒台,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在她的认知当中,卫王府绝对没有倒台的可能。方才听了卫王的自述,心里更是阵阵发寒。 区区一个藩王,控制住了朝廷的文武百官,他的一个命令,甚至是一句话,比皇帝的圣旨还要管用。 但就是这样,卫王府突然就倒了。 听皇帝方才的意思,谢晏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而卫王说是为太祖守陵,实则是被被监禁在太祖的陵寝旁边,这一辈子,也再难有翻身之日。 林紫苏朝皇帝深深行了一礼,说到:“卫王无恶不作,这么多年兴风作浪,终于得了天罚。臣女替天下百姓,还有骆家大姐,以及那些不知名的姐妹,谢过陛下。” 这一番话言辞恳切,皇帝也是大为动容,说道:“苏丫头,这是朕的过失,你这一声谢,让朕感愧莫名。” 因皇帝刚刚晕了过去,林紫苏开了些安神的药,又嘱咐了张固几句,带着疑问出了集义殿。 皇帝让她来听他和卫王的对话,想必是有深意在焉。 林紫苏想了想,就算皇帝待见自己,但还没到那个地步,为了自己而去惩处自己的亲弟弟。 卫王府之所以败落,是因为他触动了皇帝的根本。皇帝就算再仁慈,也不会容忍有这样一个人,凌驾于皇帝的权力之上。 但这等皇家秘辛,不是应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 林紫苏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不再多想,直接回到了长平宫里。 此后的几日里,林紫苏不等皇帝传召,每日里上午和黄昏定时去为皇帝诊脉。 大多的时候,内阁和谢曜都在,林紫苏一边为皇帝医治,一边听着皇帝和内阁讨论政事,偶尔皇帝还会问起她的看法。 内阁起初还有些不太适应,到了后来的几天,见的多了,也就没什么吃惊。 林紫苏一连在宫中住了七日,直到皇帝看起来恢复如初,向皇帝提了辞行。 皇帝并没有做挽留,只是向她做了些交代:“皇后这几日身体略有小恙,一直闭门谢客,你的心意她领了,就不必再向她辞行。” 林紫苏这些天的确去了坤宁宫好几次,然而一直被拒之门外,没有进过坤宁宫的大门。 听皇帝特意提起,林紫苏应了一声,心中一声叹息。 随着谢曜被立为储君,皇后的地位一落千丈。林紫苏在宫中这几日,不止一次听到下面人说起,皇帝欲行废后之事,立谢曜的生母唐庄妃为后。 以皇后的性子,此举一则是躲避风头,另外也有赌气的成分。 听说她已经将手头的宫务,尽数交给了唐庄妃和章贤妃,自己则是整日里闭门不出,不知在做什么打算。 有了皇帝的首肯,林紫苏就没有再去坤宁宫,直接出了紫禁城。 林紫苏自以为皇后是在自暴自弃,她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早传回到了坤宁宫中。 “娘娘,刚才咱们的人来报说,林姑娘这会儿已经出了紫禁城。” 听着王嬷嬷的说话,皇后眼中闪过了迷茫,说道:“王嬷嬷,你说那个小丫头一直来求见本宫,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奴婢以为,娘娘还是想多了,那个丫头是个懂是非的人儿。上次入宫,娘娘给了她不少便利,这次进宫,自然是向娘娘表达谢意。再说,她终究是要嫁给敦王殿下,娘娘是她的嫡母,她来给娘娘请安,也算是天经地义。” 皇后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本宫和小四儿,也就那么一点儿母子情分,小四儿都没向本宫问过几次安,她这个准儿媳,大可不必献这个殷勤。” 王嬷嬷见说不通,只得苦笑着说道:“这就非奴婢所知了。” 两人说话时,一名宫女领着八皇子谢晫进了殿内。 谢晫年方五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这一番出去,不但弄了一脸灰尘,连带着衣服上也沾了些泥巴。 那宫女唯恐被皇后责罚,进了大殿就自己请罪,怯怯说道:“殿下方才去了御花园的湖边,遇到了二公主殿下和三公主殿下,二公主殿下说要和殿下捉迷藏,奴婢拦不住……” 皇后听到宫女说起二公主,脸色顿时板了起来,说道:“好啊!又是静乐这个丫头。” 谢晫还听不出大人们话里的语气,听皇后提起了静乐公主,喜孜孜地说道:“母后,二姐姐对儿臣可好了,儿臣最爱和二姐姐一起玩了!” 二百四十 心思 “晫儿,以后再遇到静乐,一定要离她远远的。” 说起静乐公主,皇后气就不打一处来。 半个月,静乐公主说是带着谢晫玩,不日半天的功夫,谢晫就被发现站在一块儿假山顶上,高兴的又蹦又跳。 当时把坤宁宫一众奴婢都吓的够呛,半劝半骗,总算是把这位小祖宗给带了下去。 事后皇后心有余悸,一连关了谢晫好几日。刚刚将谢晫放了出去,又是遇到了静乐公主,这次倒是没有性命之忧,但堂堂一个皇子,弄得满身是泥,传入到了皇帝耳朵里,定然又是一番训斥。 谢晫听母亲说不让他和二姐玩耍,当下就瘪起了小嘴,哭闹着说道:“母后,你这个坏人!我要和二姐姐一起玩!” 皇后也不以为意,吩咐人将谢晫带到了偏殿,问道:“王嬷嬷,你说静乐这丫头,这么刻意的接近晫儿,到底是得了什么人的指使?” 王嬷嬷沉吟着说道:“二皇子虽然被立了储君,只要他还当上皇帝,一切都还难说。奴婢以为,娘娘不妨和敦王殿下多亲近,毕竟他在娘娘的膝下长大,总是要比旁人特殊一些。日后八皇子殿下想要,必然能用得着。” “你听到了什么?” “奴婢听乾清宫那边的贵公公说,皇后处置卫王时,特地把那位林姑娘也叫了过去。” 皇后甚是惊讶,问道:“你是说,皇帝和卫王的对话,林家那丫头也全听了?” “还有更诡异的呢!” 王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几日的内阁陈奏,林姑娘也都在一旁听着!” 皇后皱眉问道:“集义殿议事怎么能有外人在场?内阁那几个老头子就坐视不管吗?” “听说啊,东厂的小曹公公去江南之前,特意给手下的人叮嘱,务必要小心侍候着林姑娘。连这位活阎罗都发话了,内阁那些人哪里敢乱说话?” “曹琅还顾得上这些?” 皇后这下可是着实吃惊,当即站了起来,在殿里走了几步,说道:“可没听过那丫头和曹琅有什么来往。” “这就是奴婢要说的。” 王嬷嬷紧跟在皇后的身后,说道:“康宁伯府在京中一向没什么根基,也和那些大人们没什么来往,因此到了京里五年,康宁伯空有着爵位,在京中一向没什么地位。” “一直到了今年,康宁伯突然连升三级,究其原因,一切都是看着林姑娘的份上,才施了恩典。” “那林姑娘不过一十三岁,陛下自然不会看她的面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陛下一定在私下里委了敦王殿下重任,不好明着赏赐,就只好借着这样的手段来安抚他。殿下对林姑娘如何上心,想必娘娘也是知道。” 皇后犹自疑虑。说道:“就算陛下给了小四儿差事,那也只是临时用着而已。小四儿你也是知道的,他能有什么才干辅佐晫儿?” 王嬷嬷有些着急,说道:“我的娘娘啊!正是因为敦王殿下不可能当得上太子,陛下才敢把重任交给他。就像陛下将禁卫交给了敦王殿下一样,有些苦差事,哪有让一国储君去抛头露面的?” 王嬷嬷的这番话合情合理,皇后深以为然。 想起了这几日,一直将林紫苏拒之门外,皇后心中大是后悔,说道:“本宫这些日子只顾着生闷气,倒是没想的这么远。眼下那丫头已经出了宫,再把她召进宫里来,是不是不太妥当?” “当然不能再把人召进宫里来,不过娘娘倒是可以补救一下。林姑娘这几日说是在替陛下瞧病,娘娘不妨以自己的名义给康宁伯府上送去一份赏赐,就说是娘娘感念她这几日劳苦,特地行了赏赐。” 皇后当即就同意了王嬷嬷的提议,命王嬷嬷到自己的小库房里挑上几分厚礼。 林紫苏前脚刚到家中,后脚皇帝和皇后的两份赏赐就到了林家。 这一次皇后明显是花了心思,首饰珠宝、绫罗绸缎这些女孩们喜欢的物件,装了满满的两大箱子。 自从五月份以来,林家可是得了不少的皇帝的赏赐。 一开始林家的下人还都当成了稀罕事,纷纷凑上前去看热闹。眼下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围观的兴趣。 倒是黄氏,每次的赏赐都会细细看上一遍,等回了自己的院子里,不是埋怨林紫苏耽误了她家女儿的前程,就是数落林紫珠为何不去学医。 当然,黄氏的这些埋怨,林紫苏是听不到的。就算是听到了,对于目前的黄氏,也不甚在意。 她只是觉得,自从自己和谢晞赐婚之后,宫里的帝后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 皇帝似乎越来越喜欢在内阁听政时诊脉,偶尔还会问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皇后以前还算是客气,但这次去宫里,竟然一直将她拒之门外。本以为皇后是出了什么事,却又不明不白的给了这么多的赏赐。 有赏赐是好事,起码母亲不会再为家里的生计发愁了,林紫苏姑且这样想着。 到了晚上,谢晞又是不请自来。 这次谢晞一改往日的风格,一见面,直接了当的说道:“苏苏,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出去?是离开京城吗?” 林紫苏有些诧异,谢晞是受了封的藩王,如今没有就藩,按理说,是不能随意离京的。 既然能光明正大的出京,那自然是得了皇帝的允许,果然听谢晞又道:“父皇让我去关中一趟,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紫苏也一直在关注着关中匪乱。 上一世里,关中匪乱从谢曜登基时就一直持续,其间耗费了朝廷无数的军力,匪乱却是越闹越大。 最终朝廷再也无力平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伙儿流民将大衍拖入到了深渊。 听说谢晞要去关中,林紫苏登时有些担心,问道:“为何要让你过去?” “关中那边情势复杂,有五军都督府的重镇,也有兵部的提督,还有东厂的镇守太监,他们传回来的情报全然不符。父皇如今对谁也不放心,只能让我这个儿子亲自跑一趟了。” 二百四十一 局势 几声梆子声响,几乎在同一时间,桌子上自鸣钟里的小鸟也极为凑趣的跳了出来,发出几声清脆的名叫。 时间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子时。 谢晞觉得今日的时间过得特别快。 自从两人得了皇帝的赐婚以后,他和林紫苏的关系可说是越来越融洽。林紫苏在宫中的这几日,两人经常一起走动。 就连那些宫里的下人们,也都知道,这位平素里无法无天的敦王,在不久之后,要和康宁伯府的大小姐成婚。 两人自从第一次碰面,不过五个月的时间。谢晞听的出来,以往林紫苏虽然和自己极其熟络,然而始终还是带着些客气。 在今晚,眷恋的意味却极其明显。 谢晞心头火热,不过他也知道不能再多逗留,一大早,他就要辞别京城,去另一个未知之地。 “四哥。” 在谢晞转身离去时,林紫苏突然叫住了他。 迎上谢晞诧异而热切的目光,林紫苏脸上有些发烫,犹豫了几息,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关中之祸,非比寻常。” 林紫苏虽然并不知道关中的情形,但依着前世来看,那里定然是乱的不可开交, “万事小心,我在京城等着你回来。” 这句话林紫苏说的平淡,在谢晞听起来却是有特殊的含义。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这幅画面,一个即将出远门的丈夫,正听着家中娇妻的嘱托,临行之时,两人互诉衷肠。 在若干年以后,他和她的姑娘一起结婚生子,这种场面该不会少有吧。 谢晞只是短暂的停下了脚步,转头向林紫苏报之一笑,说道:“苏苏,你放心,最快半月,最迟一个月,我就会回来。” 林紫苏斜倚窗前,目送谢晞的身影隐没在夜色当中,思绪已飘到了那个贯穿她两世记忆的地方。 关中…… 关中是大衍西部大半国土的屏障,若是关中生乱,既可以南下取剑南,又可以挥师河中,直取中原之地。 看来皇帝也知道关中对于大衍的重要性,不惜派了谢晞过去,想弄清楚那边的局势。 只是关中距京城千里之遥,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十日,谢晞就算去的匆忙,等传回消息,至少也要十日以后了。 林紫苏本以为关中匪患传入京城,必然会闹的人心惶惶。 然而这次她却猜错了,在她和丫头掠影一起上街出门的时候,已经听不到关于关中的议论了。 京城里的百姓显然并不知道关中对于大衍的重要性,也就是在听到匪乱时慌乱了一两天,眼见着朝廷再无动静,就纷纷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这几日,百姓们讨论最多的,自然是朝廷对于卫王的处置了。 和以往的优柔寡断不同,这一次皇帝办事雷厉风行。 不但当朝公布了谢晏的罪行之后,先是封了卫王府,接着又宣布褫夺了卫王的封号,将其送往南康为太祖守陵。 这还没完,原卫王世子谢晏在宣旨后,突然暴病在了诏狱之中。 虽然大理寺和礼部随后公布了谢晏的死因是畏罪自杀,但在百姓的眼里,自然是皇帝下了狠手。 谢晏要是自杀的话,早就死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不过不论是不是皇帝下的狠手,百姓们对于卫王府的败落还是喜闻乐见的。 凭什么平头老百姓辛苦十几辈子,过不了人上人的日子,而这些达官贵人却吃香的喝辣的,不但顿顿山珍海味,还有数不尽的土地和女人。 活该他们出事儿,最好是全死了才好! 林紫苏今日出门,不是为了别的,前几日她在宫里闲暇看书时,在书中看到了一个调香的方子,当即就记了下来,今日出门,正是为了购买香料。 她和掠影走过了一条街,进了一家名叫“李家上色沉檀拣香铺”的店铺。 上一次,林紫苏为了购买香料,跑了好几家店铺,最终还是在这里买到了心仪的东西。 这家店里香料种类繁多,还有一些西域弄过来的。 林紫苏挑了十几样香料,刚刚出了店铺的门,就见斜对面的绸缎装门口围了几个人,正在吵吵闹闹。 “黄掌柜,这匹七彩云锦明明是我家预定好的,你怎么就擅自卖给了别人?” 一个尖细的女声从店铺里传了出来,带了些气急败坏。 “刘夫人,当时咱们说好的,您付了定金,小店去江南进货。您后来等不及了,就要去别家看看,小店也把定金退还了给您,当时好多老主顾也都在场,您不会不认账吧?” 这个声音虽然温和,不过也夹带着些锋芒,问的那个刘夫人有些恼火。 那个刘夫人先是沉默了片刻,声音突然就传了出来:“好啊,好啊,你们店大欺客是不是?欺负我脸生是不是?告诉你,我们家老爷可是在五军都督府里做事,要是耽误了我家姑娘下月的选秀,哼哼,你们店就等着关门吧!” 能在这等地方开绸缎庄的,背后定然是有背景,这家绸缎庄自然也不例外。刘夫人出言恫吓了几句,掌柜一直是不为所动。 刘夫人见抬出了自家老爷的名头,依然无济于事,当即道:“今日我就和你们耗上了,要是拿不出七彩锦缎,我到大街上给你们散德行去!” 话音刚落,林紫苏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夫人气冲冲的从绸缎庄里闯了出来。 那妇人浓眉细眼,在绸缎庄外面站定,当即就叫骂了起来。 这番响动,直接惊动了周边的左邻右舍,连着附近几家店里的顾客,也纷纷出来看热闹。 这绸缎庄开在闹事,寻衅滋事的人常有,是以掌柜和伙计一开始并没有理会。 哪知那个刘夫人越是不依不饶,一直站在门口叫骂,骂声中还带着一些粗言秽语。 绸缎庄的大顾客都是些名门大户的夫人贵女,很少听过市井悝语,皆是羞的满面通红。 见聚的人越来越多,绸缎庄的掌柜再也坐不住,领着几个伙计一起走了出来。 那个黄掌柜阴沉着脸,走到刘夫人的面前,说道:“刘夫人,我敬你是官家的夫人,这才一直忍让,你若是还要闹事,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二百四十二 跋扈 掌柜的本以为自己说的够明白,这个刘夫人应该也听过自己店铺的背景,就此知难而退。 哪知那个刘夫人出身于武人之家,性子一向火爆,听了掌柜的话,反而大声道:“好啊!在这京城里,姑奶奶还没怕过谁,来啊,本夫人等着你不客气!” 掌柜的见刘夫人毫不畏惧,依然在高声叫骂,低头向一个伙计耳语了几句,那伙计挤出人群,匆匆往街上跑去。 刘夫人冷笑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大的能耐,谁不会搬救兵啊!”她说着,也是吩咐了一通前来的车夫一声,车夫为了赶在绸缎庄的前面搬出来救兵,当即驾着马车离去。 眼看着双方较上了劲,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兴奋了起来,不住的在四周起哄。 刘夫人要的就是这个场面,人声鼎沸中,她洋洋自得道:“你们要是给本夫人赔礼道歉,乖乖的交出七彩锦缎,本夫不但不和你们计较,还照价出银子,如若不然,就等着店铺关门吧!” 黄掌柜始终是面带冷笑,一言不发。 林紫苏和掠影低声说道:“这样僵持下去,这个刘夫人怕是要遭殃!” 掠影问道:“小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林紫苏道:“我听说七彩锦缎的工艺甚是复杂,只有江南的云锦坊能做,一年也就是上千匹的成品,一多半都是当做贡品送到了宫中,这家绸缎庄能有七彩锦缎,足以说明背景不寻常。” 过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大街上马蹄声响,十几匹马由远及近赶来,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躲避。 刘夫人远远见了马上的人,指着黄掌柜得意说道:“我家小叔带人来了,你们等着倒霉吧!” 一行人停在了不远处,马上的人纷纷下马走了过来,一个领头的中年人向刘夫人施了一礼,问道:“大嫂,发生了什么事?大哥手头上有事,派了小弟来接你回府。” 刘夫人哼了一声,说道:“他能有什么事?定是昨晚又歇在哪个女人的床上了吧。” 中年人名叫刘啸林,是刘夫人的小叔子,听她当街说起大哥的风流韵事,尴尬说道:“来时大哥交代过,大嫂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刘夫人指着绸缎庄的招牌说道:“算了,我也不问那个糟老头子的事。既然你们来了,那就正好,给我砸了这家店!” 刘啸林面露难色,说道:“大嫂,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回府再说吧!” 刘夫人怒道:“咱们刘家祖祖辈辈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营生,到了你这这里,怎么如此脓包?你要是不敢砸,就麻利的回去,让你大哥派个中用的人过来。” 黄掌柜听了这叔嫂两人的对话,冷笑道:“我以为这位夫人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不过如此,我还等着关门呢。” 周围的百姓也唯恐热闹不够大,有人当即就起哄了起来。 刘啸林脑中热血上涌,叫了身后的两人过来,说道:“你们两个,给老子砸了这家店再说!” 两人听了上峰的命令,作势就要往里闯,几名伙计变了脸色,一齐拦在了店铺的门口。 刘夫人见自己这边来了十几个人,刘啸林只派了两个人过去,心中有些不满。 黄掌轻笑一声,说道:“你们不用拦着,让他们砸就是了。” 伙计们当即就让开了路,那两人进了店铺,接着就传出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夹杂着布帛撕裂的声音。 刘夫人得意道:“你要是现在和我求饶,本夫人就不和你一般计较。” 黄掌柜道:“刘夫人,一会儿谁向谁求饶,这会儿还说不准,我劝你啊,还是省些说话的劲儿,回头等到了衙门里挨板子的时候,口中多一口气在,终归是有个保障。” 刘夫人当即就变了脸色,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夫人可是给过你机会了!”她正要命令刘啸林再拍上几个人进去,只听到一阵齐整的脚步声,显然是又有人到了。 刘夫人斜睨了黄掌柜一眼,说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靠山,这么久的时间,就叫来了一群小喽啰,你怎么跟我斗……” 她的话音未落,身旁的刘啸林惊呼出声,说道:“兵部衙门?这是兵部衙门的兵!” 刘夫人不知道刘啸林为何会如此大惊小怪,来的这一群人连马都没有,想来是没有资格骑马在京城里骑马的。 这样的帮手不过也就是冲冲人数而已,如何能和自己这边的势力相抗衡? 刘夫人还要再嘲讽两句,来的这伙人已然到了近前,一个嘹亮的声音高声叫道:“兵部出行,无关人等,速速退开!” 不待周围的百姓退开,这一群人“唰”“唰”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刀,指着刘夫人这边的一群人说道:“你们是何人,竟敢在京中军事重地聚众闹事,当真是无法无天,京兆尹就不管管吗?” 刘啸林见这些人不由分说就亮出了兵器,慌忙说道:“自己人,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刀兵相向。” 自太祖建国时,成立了五军都督府,由功勋宿将位列其中,节制中外诸军事,掌天下兵马大权。 到了英宗时,因藩王内乱,执掌五军都督府的功勋宿将皆是战死沙场。 其后睿宗继位,以“权不专于一司,事不留于壅蔽”为由,五军都督府不少权力被收了回去。 随着时间的演变,原本负责出征打仗的五军都督府渐渐没落,而兵部则隐隐有取而代之的趋势。 这几年五军都督府在方栾的手中,虽然还是有着往日的跋扈,已然收敛了许多。 刘啸林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叫来了兵部的人,见这伙人个个都是凶神恶煞,连忙又道:“各位兄弟,咱们有话好说。” 刘夫人没想到自己的小叔子竟如此的不成器,骂道:“亏你还是刘家的人,不过就是几把刀而已,看把你吓成了什么样子。” 兵部的那个领头的头目打量了刘夫人几眼,指着她说道:“是这个女人在闹事吧?来人,把她抓起来,送京兆府好生审讯!” 二百四十三 冲突 刘夫人听对方言语不善,正要训斥对方几句,接着就有几个兵士走到她的面前,不由分说将一条锁链捆在了她的身上。 刘夫人连忙挣扎,大声尖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什么!” 面对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士,刘夫人和两个贴身丫鬟任何的反抗都是徒劳。不过几息的时间,刘夫人就被锁链锁了起来。 刘啸林见事情不妙,他可不能任由自己的大嫂当街被人锁了去,忙招呼着人出手阻拦。 然而兵部过来的人个个都是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可不是他们五军都督府这一群靠着祖先荫庇的人能比。 十几个人上前,被五个人三拳两脚放倒在地,一个兵士活动了几下手上的筋骨,轻蔑说道:“就你们这样的人,还学人砸店?回去跟你们大都督说,你们五军都督府啊,跟在我们兵部的身后吃个闲饭就行了,舞枪弄棒的,你们这些人玩不了。” 刚刚在绸缎庄里打砸的两个人,只顾着在店里肆意破坏,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没当一回事。 待他们两个出来时,顿时大吃一惊。 跟他们一起过来的人,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不住地呻吟打滚。 而刘夫人被锁链困成了一个大麻花,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嘴上也被一个破布团堵着,只能“呜呜”的发出声响。 这群人当中,也只有刘啸林站的远,才毫发无伤。 刘啸林心知今日是撞到了铁板,心中有些打鼓,但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大嫂被人绑走。 他闪身上前,拦住兵士的小头目低声说道:“这位军爷,人你们也打了,给五军都督府一个面子,咱们今日的误会就此揭过,兄弟感念您的情。” 那小头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误会?哪里误会了?你们这群人当街捣乱,我的这些兄弟们,这可是亲眼见。我们兵部管不着城里的治安,不过身为大衍的将士,既然见到了不平之事,自然是要管上一管。” 刘啸林心中暗骂,这群兵部的**,分明就是绸缎庄请过来的,哪里是什么路见不平? 他心里不服气,然而自己的大嫂在人家手中,万万不敢惹火这帮人,嘴上极其恭敬说道:“是是是,我们不懂事,你就放了我大嫂吧。” 那小头目侧目朝刘夫人的身上瞧了瞧,漫不经心说道:“你这个要求可有些过分了,这个妇人一看就是主谋,如此作恶,自然要交由京兆府惩治。” 刘啸林还待再说,那小头目大喝一声,说道:“兄弟们,收队!” 眼看着这么如狼似虎的一群人要带走刘夫人,刘啸林顿时就着急了,拉住那小头目,色厉内荏说道:“慢着!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刘啸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远去,待兵部的人走后,地上的这些人才敢爬起来。 一人战战兢兢问道:“刘二哥,大嫂被这群人带走了,咱们该怎生是好?” 刘啸林黑着脸,握紧了拳头说道:“兵部胆敢抓走大嫂,分明就是故意的,我这就回去向大哥禀报,我倒是看看,这群人到底能硬撑多久。” 自始至终,黄掌柜只是冷着脸在一旁看动静,没有说上半句话,仿佛是一切与己无关。 直到双方的人都离开,黄掌柜这才招呼了几个伙计一同进了铺子。 林紫苏在不远处看完了全程的经过,眼见着百姓们慢慢地散去,同掠影说道:“没什么事了,咱们回去罢。” 掠影在滇王府这么多年,也算是有些见识,问道:“小姐,这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闹了起来,会不会出什么事?” 林紫苏不答,一双美目喊着愁绪,朝西看去,西边的天空中积满了灰色的云朵,只是在阳光的映照下,边缘上若有若无的显了一层金边。 看来,又要有一场暴风骤雨了。 暴雨还没落下之时,五军都督府那边已经有了动静。 据说五军都督府的那位都事刘啸风带了一帮人去了京兆府要人,得到的消息却是兵部从来就没没有往京兆府送过犯人。 等刘啸风回去之后,接着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去了兵部。 兵部只是派了一个右侍郎出来迎接,说是兵部向来不牵涉私案,对上午在街上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侯爷,舍弟回来说,人就是他们兵部的人带走的,怎么可能一概不知?小的面子倒无所谓,可谁都知道我们刘家一向都是跟着侯爷的,打狗还要看主人,这分明就是看不上咱们五军都督府,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刘啸风听说自家的母老虎被兵部的人带走,心中先是庆幸,接着就觉得好像自己该做点什么才行。 虽然这妇人没什么可取之处,可到底是自己的夫人,人死了无所谓,断不能毁了刘家的名声。 他心急火燎的跑了几处关系,依然是没有打听到夫人的去处,无奈之下,只得来求见方栾,看看方栾到底有没有什么应对的方法。 “放屁!” 方栾忍不住的骂出声。 关中的兵权他虽然拿到,但大军出征的军需,兵部迟迟都没有了下文。 此次剿匪至关重要,关系到他在朝中的地位,方栾看的甚重。 这几日以来,他为了从兵部讨要关中大军的军需,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软硬兼施之下,兵部才勉强答应凑了十万粮草和一千把三眼铳出来。 “那是你的家事,跟五军都督府可没有任何关系!” 方栾将刘啸风一阵臭骂,这个蠢东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都事,真以为五军都督府是他们刘家的吗? 但方栾的心里知道,他这两**的太紧,有时候难免有得罪人的地方。 刘啸风说的不错,兵部如此出手,自然是针对五军都督府的。 但如今还要求着兵部,关系还不能闹的太僵,这等话,自然是不能公开和下属去说。 “你先回去,怎么说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就算是你的家事,本侯也会给你想法子。” 二百四十四 关照 方栾痛骂了刘啸风几句,出了心中的那口气,觉得心中顺畅了不少。 他脸上带着极其世故的笑,给了刘啸风一个定心丸。 等刘啸风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方栾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忍不住骂出了一句。 “沈常德这个老混蛋!” 方栾在屋里来回地走了几步,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亲自去兵部衙门见一见沈常德。 刘家的人时代都跟随着方家,刘啸风说是方家的家将也不为过。 他能否替刘啸风处理好这件“家事”,关系到他在五军都督府的威信。 而且,他也有其他的事,要和沈常德细谈。 大军在外,军需是重中之重,若是少了军需,就没法再打下去。 宁平镇就是一个范例,一群士兵因为缺粮,投靠了匪军,反过来又来攻打朝廷的城池。 方栾可不希望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出现,他得和沈常德敲定好,至少要保证关中大军一个月的军需。 最不济,把地方关镇的一些利益让给兵部就是了。 然而方栾去兵部衙门却扑了个空,他要找的兵部尚书沈常德,此时正躲在内阁值房中,悠哉悠哉的品着刚泡好的茶水。 “沈兄,这是今年新制的明前茶,用的是灵潭寺的泉水,你仔细品一下。” 因值房中只有两人,钱敏中也没有再拘着什么礼,说话间自然随意。 沈常德只顾着品茶,对钱敏中说的话,不知道听进去了几个字。 钱敏中见他一副陶醉的神情,笑着说道:“听说沈兄是好茶之人,小弟特意让人从山南送过来一些茶叶,这可是京中的独一份。” 沈常德品了几口,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意犹未尽道:“匡庐绝顶,云雾蒸蔚,果然是产茶的风水宝地。” 钱敏中笑道:“难得沈兄喜欢,小弟家里还有一些,明日一并送到沈兄府上。” 沈常德却是摇头说道:“钱大人的心意沈某心领了,这等天地造化之物,偶尔享用就行。若是珍藏起来,那就是暴殄天物了。” “沈兄做的是兵部尚书,一向是才华横溢,连喝茶都能喝出一番学问,小弟着实是佩服。” 两人又客套几句,钱敏中见时机差不多了,拱手说道:“沈兄,咱们同朝为官,以往来往的少,是兄弟的不是。眼下朝事艰难,咱们还需要和衷共济,共克时艰。” 沈常德淡淡一笑,说道:“钱大人说的是,如今钱大人领着内阁,老朽愿附钱大人骥尾,以钱大人马首是瞻。” 钱敏中笑的一脸褶子,点头说道:“沈兄客气了,小弟就是蒙陛下看得起,勉强维持着现状而已。首辅这位置,迟早是陆大人的。” 沈常德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钱大人何必自谦,自从刘阁老致仕之后,朝臣当中,老朽最看好的就是钱大人。如今钱大人位高权重,可要多多关照才是。” “沈大人说的哪里话,就算不是首辅,该关照的,小弟一定关照。” 两人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笑,沈常德道:“方栾这会儿怕是已经去了兵部衙门,他找不到我,就会去找圣上,届时还请钱大人替我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这等事,咱们六部自当同气连枝,兵部得了好处,方栾那里就少了些好处。” 窗外不知何时降下了大雨,风挟着雨丝,不断飘进屋内。 沈常德又端起了茶杯,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雨下的正急,天地间茫茫一片,分不清明与暗的间隔,沈常德眯起眼睛,一脸满足的笑。 这场雨一连下了两天,直到第三天天气放晴,林紫苏一大早去正院给母亲请安,遇到了二婶黄氏。 这个时辰,黄氏可是稀客。 毕氏对那些高门朱户的礼节不甚看重,连林问荆和林紫苏这两位子女,也没立过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更不用说黄氏这个妯娌。 在林紫苏来看,黄氏这个时候出现,肯定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林紫苏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黄氏的大嗓门。 “大嫂,你是不知道啊,那位刘夫人可真是倒霉,前日不知道被什么人当街掳走,昨日在西郊被找到时,还昏迷不醒着,回到家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了。” 京城的这些夫人三五成圈,也是极有讲究。 那些老牌勋贵家的夫人,一向自居身份,而且都是有着朝廷的诰命,断然看不上其他朝臣家的夫人。 文臣们的夫人也凑成了好几个圈子,各自的地位主要来自于自己夫君的地位,根据地位的不同,结交的也都是身份相符的圈子。 林无患是个六品的小官,像黄氏这种,也就只能跟同等品级的夫人交往。 不过好在黄氏身后是康宁伯府,倒也没人敢看轻她。还有几个夫人听说她的娘家是山南的富户,都不住地向她打听山南的风俗。 她昨下午在别的府上听说刘夫人的遭遇,心里登时打起了鼓,趁着一大早,就心急火燎的过来找毕氏。 “大嫂啊,听说最近京城里乱糟糟的,您看,是不是从公中支出一些钱,请几个看家护院的过来?” 黄氏说完这句,唯恐毕氏不答应,又道:“家里多几个人,横竖也花不了多少钱。大哥如今在刑部当差,平时一定得罪了不少人,有了护卫,也能免了许多无妄之灾。” 毕氏笑道:“弟妹多虑了,老爷平日里一向公正,就算寻仇,也寻不到咱家。再说,这事儿须从长计议,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合适的护卫。” 黄氏听毕氏的口风不对,急道:“大嫂,你就听我一次,上一次胡夫人和我说,他们老爷做的是巡城御史,认识不少的能人,若是大嫂想找护卫的话,我倒是可是让她来介绍。” 黄氏话音刚落,见林紫苏从门外走了进来,当即脸色一紧,不再说话。 林紫苏先是向毕氏问了安,又向黄氏行了一礼,笑吟吟问道:“二婶,听说你最近手头有些紧,怎么,又要打起我母亲的主意?” (本章完) 二百四十五 庆幸 ,重生之妖后传 第245章庆幸 黄氏今日过来,当然不是找毕氏嘘寒问暖的,她主要有两个目的。 她对刘夫人的遭遇心有余悸,想要在以后出门时,得有几个能保护自己的护卫。 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林紫苏猜的那样,想从毕氏这里弄一些钱。 她前些日子收拾屋子时,突然发现,自己从樗城娘家带过来的一千多两银票,竟然不翼而飞。 黄氏的第一想法就是遭了贼,但她藏银票的地方十分隐蔽,就算是那些有经验的大盗,也不是一个晚上就能找到的。 接着黄氏又把莫氏和林半夏当成了怀疑对象,将两人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查了不到半天,得到的结果却让黄氏十分崩溃。偷走这些银子的,正是她的亲生儿子林防风。 前些日,林紫苏将林防风从天香楼领回了家,又将林防风在京中的纨绔作风说给了林无患。 面对着父母的质问,林防风给出的解释是,那些人看林家和敦王结亲,有求于林家,请了他四处玩乐。 谢晞对林紫苏的重视,黄氏也看在眼中,林紫苏那个丫头一向不会说话,肯定是将所有人都给拒之门外,有人求到自己儿子头上,也算是理所当然。 黄氏当时信了自己儿子说的话,直到黄氏的人在林防风的书房里,翻出了她包银票的手帕。 这才知道,偷钱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认为乖巧的儿子林防风。 黄氏登时火冒三丈,本来她还为儿子占了不少便宜沾沾自喜,没想到,林防风在京城里吃喝玩乐,用的都是她自己的钱。 这些日子,黄氏先是让林防风跪了三日,又将他锁在了院子里,每天只让人送过去白水馒头。 因为和林防风在同一个院子住着,林半夏这个庶子,也跟着受了连累。 每当林防风吃不饱的时候,就会从自己弟弟的手中抢馒头吃,可以说林半夏这些天完全是在饥肠辘辘中度过。 莫姨娘心念儿子,找了毕氏好几次,想让毕氏出面将林半夏放出来。 还是林紫苏劝住了毕氏,她虽然也有些可怜这位堂弟,不过二叔那边还没发话,二婶又不是什么善与之辈,毕氏这样贸然掺和进去,必然会招来黄氏的麻烦。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毕氏虽然装作视而不见,但黄氏心疼自己的那一笔钱,就想着从其他处找补回来。 在黄氏来看,这个软弱的大嫂一向极好说话,而且请护卫是为了府上的安全着想,毕氏断没有反对的理由。 确切上说,毕氏听完之后,确实是有所意动。 不过在林紫苏到来之后,毕氏就打消了在黄氏这里请护卫的念头。 “二婶,在胡御史那里请护卫,您能得到多少好处?” 在黄氏面前,林紫苏也懒得和她客套,直截了当的问出了关键所在。 听自己的侄女丝毫没给自己留面子,黄氏脸色涨的通红,说道:“大姐儿,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为咱们府上着想,现在府上只有九个护卫,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能护得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吗?” 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二婶担心这个啊,这个好办,敦王殿下那边护卫众多,我到他那里要几个高手就是,何必这么麻烦?” 这些天,林紫苏和谢晞相处的时间多起来之后,对谢晞也有更深一些的了解。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在她说到谢晞的时候,语气不由自主的就随意了一些。 黄氏心中酸溜溜的,看来这个侄女自从得了皇帝的赐婚之后,在敦王那里是越来越有面子了,连说话都这么随便。 可叹自己家的女儿就没这么好的福分,本来有一个机会,就生生的错过了。 卫王府的案子公之于众之后,早就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黄氏当然也听到了许多。 黄氏也多了一些庆幸,还好当时女儿没嫁入卫王府,不然女儿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对于林紫苏在林紫珠婚事上的阻拦,黄氏却没什么感恩戴德,她觉得那是女儿命好,是丈夫当机立断退了婚,跟旁人可没有任何关系。 林紫苏的一声笑,笑的黄氏更是心中没底。 黄氏抬见林紫苏嘲讽的笑容,突然有种被人揭破老底的感觉,“腾”地站了起来,怒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今日我就多余过来!” 林紫苏眼见着黄氏拂袖而去,笑吟吟地和毕氏说道:“母亲,二婶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要是她再过来,不用理会她。” 毕氏叹道:“老爷时常都说,你二叔这些年不容易,让我忍让着你二婶,其实请几个护卫而已,咱家现在还是负担的起。” 不过毕氏说归说,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多。 林紫苏是未来的敦王妃,又很得皇帝的喜爱,在京中也没有谁会跟自己家里过不去。 母女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婢女递过来了一个帖子,说是长安侯府四小姐的帖子,请林紫苏三日之后过府一叙。 林紫苏当即拆开来看,顿时喜上眉梢。 这一次陈玉琪不但邀请了林紫苏,还把梁婉怡、骆玥这些相熟的闺中密友统统给邀请了过去。 自从陈玉琪传出和杨兴尧订婚的消息之后,林紫苏就再也没就见过陈玉琪。 确切上说,不单单是陈玉琪,她这一世的几个相熟的好友,自从她端午进宫之后,这几个月来就没有见过几次。 前些日子林紫苏曾给陈玉琪送了拜帖,得到的回应却是说,陈玉琪正在备婚,不便见客。 难得陈玉琪给了回应,林紫苏连忙回了自己的院子,给自己的好友们准备着见面礼。 三天的时间眨眼而过,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林紫苏带着掠影,急匆匆的出了家门。 到了长安侯府,林紫苏刚在仪门下了车,就见一个红衣少女领着一个侍女站在门外,正是多日未见的陈玉琪。 陈玉琪见了林紫苏,当即提着裙子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苏苏,几个月不见,听说你已经定过亲了?对方还是谢晞?” 二百四十六 应邀 林紫苏没想到陈玉琪见了自己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自己和谢晞的婚事。 这话要是在一个月之前问,林紫苏可能还会羞赧,如今心绪定了下来,就没有太多的局促。 “是啊,和阿琪一样,也是蒙陛下的恩典,为我们赐了婚。” 林紫苏看出了陈玉琪的好奇,落落大方的承认了下来。 她对陈玉琪的婚事也是满脑子的好奇,将话题又扯回到了陈玉琪的身上,问道:“阿琪你和杨世子订了婚,怎么没见什么动静呢?” 陈玉琪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从我订婚之后,我父亲唯恐惹来朝廷的非议,一直把我拘在了家里不让出门,苏苏,你不知道,这些天可把我给憋坏了!” 在长安侯看来,这门婚事实在是差劲之极,无奈朝廷将这门婚事硬塞了下来,他也是相当的无奈。 滇王府自开国以来,就屡受朝廷的猜忌。也就是大衍战乱不断,滇王府这才有了存在的价值,等到四海宁靖时,滇王府早晚要被清算。 眼下分明是朝局不稳,皇帝想安抚滇王府,这才顺水推舟给赐了这门婚事。 平时也就罢了,皇帝赐了这门婚事,又给了长安侯北境的兵权,长安侯感念皇帝的同事,心下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自古领兵在外,最怕的就是后院失火。若是被自己人在背后算计,那这仗就没法打下去。 从长安侯出征那一日起,就对家里下了严令,在大军出征期间,长安侯府所有人等不得私自外出。 “五天前,我父亲给家里寄回了家书,说是陛下已经有了旨意,北境大军不日就能班师回家,我这才敢把你们邀请到我家里来。” 陈玉琪说起了父亲班师的消息,脸上掩不住的向往,又说道:“早知道父亲出征时,我就应该跟他一起去北境了。虽说有些凶险,总比闷在家里强。” 林紫苏笑道:“阿琪,如今你可是滇王府未来的世子妃。你要是去了北境,恐怕滇王府都要挥军北上了。” 两人说笑间,又是一辆马车停在了仪门外。林紫苏还没来得及辨认出马车上的标记,就见马车上跳下了一个少女。 这少女一身粉蓝色的衣裙,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梳在了脑后,笑语盈盈,正是骆府的三小姐骆玥。 骆玥见到了陈玉琪和林紫苏,隔了一丈多远,就远远的打招呼。 陈玉琪迎了上去,说道:“阿玥,怎么你一个人过来了,你二姐呢?” 往日出门骆玥都是和二姐骆潇一起出门,今日里到陈玉琪的府上,却是只随身带了一个丫鬟。 骆玥撅着嘴说道:“二姐被大伯母安排了一门亲事,今日要去灵潭寺求签,我就只得自己过来了。” 林紫苏和骆潇也算有过几面之缘,知道骆玥这个二姐,也的确到了相看的年纪。 只是没想到骆家刚遭逢了一场灾难,居然也有人敢和骆家结亲,倒是对男方有了一些好奇。 不过两家正在议亲,成与不成还在另说哦,自然不能贸然去问。 骆玥丝毫没有遮掩的心思,说道:“我大伯母纯粹就是贪图对方的地位,听说对方是我大伯父上司的公子,就巴巴的催着我二姐相看。” 林紫苏依稀想了起来,骆玥的大伯父骆文兴,似乎是刚升了太仆寺的寺丞。那骆文兴的上司,自然就是太仆寺卿了。 太仆寺卿是从三品官,一般都是由那些开国勋贵的子弟担任,主管全国的马政事务,督理马匹供给京营之用。 虽然职责不多,却是一个油水丰厚的差事。 骆休已经卸任了工部尚书的差事,只留了个少傅的虚衔,连早朝都不用去,可说是与致仕没有什么两样。 若按正常来说,太仆寺卿身上都有着祖宗传下来的爵位,是不会主动和如今的骆家结亲的。 林紫苏心念动处,骆玥已经替他做了解答。 “那个常家的六公子常梦良,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偏偏大伯母和大伯父一直都说他的好,非要让二姐见上一见。” 常家…… 林紫苏当即就想了起来,这个常家,先祖是常浔,因大衍开国时从龙之功,被太祖封为靖边侯。 如今的太仆寺卿常明彬,正是常浔的后代。 至于常六公子常梦良,林紫苏也有印象,谢晞在说起卫王府时曾和她提起过,这个人,是原卫王府世子谢晏的入幕之宾。 虽然谢晏的罪行昭然于天下,不过谢晏好男色这事儿,终究是太伤皇家的脸面,是以在京城中,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骆玥见林紫苏的脸色古怪,问道:“苏苏,你是不是也知道这个常六公子?” “阿玥,你也知道我整日里都是足不出户,哪里会见过他?” 骆玥本来是想求得认同,倒是没想太多。 听林紫苏如此说,骆玥微有些失望,说道:“我好像在卫王府上见过他,这个人和谢晏的关系很不一般,我敢肯定,他和那个谢晏一样,是个衣冠禽兽。” 骆玥还要再说,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这个马车林紫苏相当熟悉,当即笑着说道:“你们瞧,怡姐姐也到了!” 马车正是梁家的马车,来人正是梁婉怡。 四女难得聚在一起,登时说笑了起来,骆玥方才还在诉说着对二姐婚事的不满,霎时就将不快抛在了九霄云外。 说笑声中,陈玉琪叫了身边的侍女引着三人先去了后院的花厅,自己仍是留在仪门出继续等待。 三女在后院里坐定,茶杯里的茶续过了两次,才见陈玉琪引着两个岁数相当的少女进了花厅。 陈玉琪当即就开始引荐,那两名少女,一位是兵部尚书府上的二小姐沈可心,另一位是富平伯府的大小姐丁子佩。 富平伯是世袭的武将,林紫苏对丁子佩没什么印象,不过沈可心却是一位“熟人”。 前世里谢曜继位后,沈常德致仕回乡,沈可心嫁给了三皇子谢晖。 沈可心嫁给谢晖不到三年,突然暴病而亡,谢晖为了拉拢威远侯方栾,另将守望门寡的方清歌娶了回去作为续弦。 沈可心名如其人,一副千金小姐的风范,丁子佩直爽干脆,和陈玉琪的脾气倒是挺像. 几人笑着见了礼,丁子佩突然笑道:“林大姑娘,我一直和阿琪提起你,总是碰不到一起,难得有这个机会,总算是又见着你了。” (本章完) 二百四十七 玩闹 林紫苏对这个丁子佩没什么印象,听她如此说,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丁子佩笑道:“三月份的时候,城西永安长公主的庄子上,咱们可是有过一面之缘呢。” 在大衍,武将世家和文官世家的想法截然不同,从对子女的教育上就可见一斑。 富平伯的祖上是跟着太祖起兵的武将,传到丁彦贞这一代,依然是把习武当做了第一要务。 对子孙后代的培育,将弓马娴熟当做了基本要求。 丁子佩是女儿身,家里对她并没有太多的要求,耳濡目染之下,学了一些皮毛功夫。 当日在永安长公主的庄子上,丁子佩身在其中,面对贼寇时,也是被吓的不轻。 今日见了林紫苏,登时就想起庄子上乱战的场景,上前握住林紫苏的手,说道:“你那一手百发百中的箭法真叫人叹为观止。我练了好几年的射箭,要是能有你的一半水平,我父亲也不会每日对我吹胡子瞪眼了。” 陈玉琪当日也在庄子上,见过林紫苏射箭的功夫,骆玥却是第一次听说,缠着几人给她将一下详细经过。 当日的流寇一事,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不过那些火光冲天,血光四溅的场景,经历过一次的人皆是不愿意再行提起。 林紫苏耐着性子给骆玥简单说了一下经过,骆玥也看出了场面的尴尬,吐了吐舌头,说道:“怡姐姐说的是。” 骆玥眼珠一转,接着说道:“阿琪、怡姐姐、苏苏,几个月不见,你们可都是有婚约在身了,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啊。” 骆玥笑的促狭,惹来三女一致的白眼。 三女表情各异,陈玉琪坦然自若,林紫苏略带羞赧,梁婉怡则是用手戳着骆玥的额头,笑着说道:“就你这个丫头是个鬼灵精,今日过来就是看我们的笑话。不过不要着急,早晚也会轮到你头上。” 骆玥抚了一下被梁婉怡戳红的额头,懊恼着说道:“不说就不说,我就是提一下嘛!” 其余四女皆尽笑了起来,五个人都是一般的年纪,聊起来甚是相得。 林紫苏当即吩咐掠影将早已备好的见面礼送了上来,这一次她准备的是四串翡翠牡丹花镶金吊坠,都是从内宫得的赏赐,做工细致不说,每一串做工皆是不同。 左右是宫里赏下的东西,林紫苏只当做是顺水人情。 但在他人看来,意义却是不同寻常。几女都是出身于官家,自然识得其中的妙处。 骆玥当即就高兴的跳了起来,说道:“苏苏,你这还没当王妃呢,出手就这么阔绰,以后那还了得?” 其余几女皆是称谢,唯有沈可心朝林紫苏郑重施了一礼,说道:“苏苏妹妹太客气了!” 几人一起说半个时辰的话,陈玉琪先是吩咐了下人开席,领着几人移步到了别的院子。 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吃完了午饭,在长安侯府的花园里逛了一圈,陈玉琪就提出了投壶的建议。 “阿琪,你今日可是主人哦。” 骆玥当即就不依了,摇头说道:“谁都知道你投壶的技术高超,在京中可是独一份儿,和你玩投壶,我们直接认输便是。” 陈玉琪吃吃笑道:“既然是玩,当然要玩自己最拿手的了。” 她虽是如此说,不过还是征求了几人的意见,最后在骆玥和丁子佩的一直要求下,一块儿去比赛射箭。 长安侯是武将世家,家中留了好大的一片演武场,场中不但立有箭靶、草垛等军中常见的设施,场地开阔,跑起马来也毫无拘束。 林紫苏见到了前世里不能再熟悉的弓箭,登时就觉得手痒。 不过她刚射出了两箭,就被几人给排除了出去。有了这等箭无虚发的本事,比起来还有什么趣味。 不多时,六人就分成了两拨,陈玉琪和丁子佩分别手把手地教骆玥和梁婉怡射箭,林紫苏和沈可心则是坐在不远处的凉棚下玩着双陆棋。 靶场那边有了骆玥,少不得欢笑和喧闹。凉棚下林紫苏和沈可心则是安静平和,两女都不是多话之人,间或聊上几句,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双陆上面。 两人下了两局,输赢相当。 沈可心笑道:“一直听说苏苏妹妹的大名,可惜总是无缘在一起说上几句话,今日才知,妹妹不但文武双全,兼着才思敏捷,姐姐可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林紫苏笑着谦虚了几句,心中暗自揣度着沈可心的目的。 经历了一世轮回,心底早就沉寂了下来,那些年轻人的争强好胜之心早就不复存在。 这一世以来,她除了在皇宫里显露出医术之外,其实并没有在公众面前显出太多的才华。 沈可心能这样说,出了客气之外,显然平日里也将林紫苏的情况打探了一些,顿了几息,果然就听沈可心接着说道:“下月五凤楼的仲秋诗会,苏苏妹妹也会去参与罢?” 林紫苏哑然失笑,说道:“心姐姐可是抬举我了,诗会上都是咱们大衍的才子,我那些三脚猫的诗句,岂不是要让别人笑掉大牙?” 沈可心似是放下了心,吁了一口气,说道:“妹妹若是不参与,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我哪里有什么才华,要说写诗啊,怡姐姐才是才女。” 林紫苏说完,远远的朝靶场喊了一声:“怡姐姐,仲秋诗会你可要参与?” 梁婉怡得了丁子佩的指点,这会儿射箭刚摸出些门道,听到林紫苏叫自己,想也不想说道:“仲秋花好月圆夜,去参与这样的诗会,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 梁婉怡这话,其实是有些藐视皇帝的意思,不过场上的几人皆是没放在心上。 林紫苏耸了耸肩,和沈可心说道:“可惜怡姐姐不参与这等盛会,要不然又能见识一下怡姐姐的大作了。” 沈可心附和着林紫苏的话语,也装出了一副惋惜的表情。 她喝了一口茶,又若无其事地问道:“苏苏妹妹,最近城中有一个秦姑娘名声很大,听说她和你们家还有亲戚的关系,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本章完) 二百四十八 西行 林紫苏这下心中就有了答案,沈可心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原来打的是秦雅君的主意。 “噢?心姐姐,你说的是秦雅君表姐吗?她是我二婶家的一个远房表姐,说不上熟识,不过倒是在我家见过几面。” 沈可心一脸释然,接着问道:“这些天一直听人说起她,不知她的才华和妹妹比起来,能有妹妹的几分?” “我不过就是萤火之光,哪能和表姐相比,若论才华的话,怕是能直追怡姐姐了。” 林紫苏顿了一顿,笑道:“心姐姐怎么问起了君表姐,是想要让我引见么?” 沈可心摇了摇头,脸上依然是得体的笑容,说道:“就不劳烦苏苏妹妹了,听说她届时也会参加仲秋诗会,届时就能见识一下京中第一才女的风采了。” 林紫苏听了沈可心的这几句话,对她的好感降了不少。 两人又聊了几句,靶场那边几个人依旧是玩的不亦乐乎。 四人的箭靶上,只有骆玥的靶子上稀稀拉拉的扎了几根箭支,林紫苏忍不住凑上前去,和骆玥说道:“阿玥,可否要我帮你把他们比下去?” 几人一直变着法儿玩闹,一直到了傍晚,才算是兴尽而返。 几人之中,唯有沈可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紫苏干脆将陈玉琪拉到一旁,详细问了究竟。 关于沈可心的来历,林紫苏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沈可心的母亲是陈玉琪母亲的表姐,两人也算是沾亲带故的亲戚。 陈玉琪给下请帖时,正好沈可心的母亲在长安侯府作客,也就顺水推舟,邀了沈可心过来。 一天的玩闹,林紫苏忘记了前世今生的那些纷乱。到家后洗漱一番,接着就去了前院,和父母一起吃了晚膳。 晚上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房中的灯烛,莫名就想起了谢晞,不由的蹙起了眉头。 关中路远,不知谢晞在那边如何了? 谢晞一路西行,行了五日,总算从河中进了关中地界。 一路行的甚急,多是餐风露宿,一直到了合阳府,总算在城中找了一个歇脚的客栈。 合阳府是关中南部的重镇,虽然关中匪乱闹的厉害,但由于有大衍境内第二大河安河的阻隔,安河以南,丝毫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 合阳城里,仍是一片安居乐业的景象。只不过从北面来了不少逃难的百姓,街头巷尾,总是有三五成群的乞丐。 此次西行,为了不惹人注意,谢晞一行一共六人。 除了谢晞之外,其余五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腾骧左卫余世雷,号称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但在旁人看来,这些人倒像是镖局里寻常的武夫,而谢晞根本就不用打扮,一身锦衣穿在身上,有几道灰痕,加上他那惫懒的笑容,就和下面的纨绔公子无异。 虽然六人的装扮都是寻常,为了以防万一,六人在客栈住下时,只要了一间上房。 刚刚住下,还没入夜,就有几名官差跟着几人的踪迹找了过来。 那名为首的官差说话倒是客气,只说是府尊大人为防叛匪的奸细混入合阳城,近日下了严令,凡是不明来路人员,须得到合阳府衙登记方可。 这些理由合情合理,几人倒也没想过有什么陷阱,左右几人在出京时都带着伪造好的身份,下面的省府州县决计看不出什么破绽。 那知到了合阳府衙,合阳府知府申彦道根本不看几人的身份,只是简单的问了几人的名字,当下就吩咐了府衙里的衙役,将六人即刻收监。 “敢问大人,我等犯了何罪?” 余世雷沉声问道。 申彦道本以为这几个看起来畏畏缩缩的人,听到要收监,定然吓的大叫冤枉,然后向自己求饶,没想到竟然还敢质问自己。 看准肥羊,然后剃上一层羊毛,这是他合阳府的规矩。 听说这几个人是京城口音,申彦道本来只是指着吓唬一下几个人,勒索上一大笔钱。 但这几只羊敢叫出声,那就休怪杀羊放血了。 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到我合阳府就没打听过吗,你们,对,就是你,犯了本官的官讳,这罪过可大了!” 六人均是一愣,过了一息,余世雷才反应了过来,他此次西行,化名余彦,的确和申彦道的名字重复了一个字。 可申彦道不过就是一个知府,若是讲避讳,那百姓可就没法活了。 谢晞展开手中的折扇,露出一副轻佻的笑,说道:“申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我们六个人经商路过此地,今日在合阳住上一夜,明日就离开了,难不成,大人还要连夜给我这位兄弟改名字?” “去去去,本府可没这个兴致,本府看你们形迹可疑,这才票你们询问。” 申彦道说道:“本官向来明察秋毫,定然不会冤枉你等,说吧,你们来我们合阳府作奸犯科,到底所为何事?” “我们到合阳城,刚刚在客栈里住下,什么都还没做呢,这个作奸犯科,到底是从何说起?” “本府这叫防范于未然,我还等着你们这些杀人犯杀人呐?” 申彦道拿着惊堂木在案子上重重地拍了一声,指着谢晞说道:“你们这几个贼人,到底和叛匪有何关联,还不赶快从实招来!” 这一声下去,堂上的几个衙役当即会意,皆是拄着风火棍顿地,倒是颇有几分气势。 “我们可是大衍正经的顺民,大人你让我们招认什么?” 谢晞等衙役们的声音歇下,双手一摊,笑着问道。 申彦道一时语塞,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如此不上道,当即怒道:“好啊,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来人!将这几个贼人收监,严加拷问!” 几名衙役见府尊如此上心,知道这又是一笔有油水的买卖,当即轰然上前,要将六人锁上。 余世雷身后的几人皆是瞋目,只等着谢晞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扣住申彦道。 谢晞将手背在身后,不住地摇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申彦道见六人都被锁上,狞笑着说道:“到了我合阳府,不扒你们一层皮,就对不起合阳府十万百姓!” (本章完) 二百四十九 敛财 衙役们不由分说,将六人一齐投进了府衙的大牢之中。 一间牢房之中,关的不止他们六人,还有十几个人瑟缩在牢房的角落里,个个蓬头垢面。 里面的犯人见了他们六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一个犯人说道:“几位兄弟,你们是哪里来的,怎地也被合阳府送了进来?” 谢晞想过自己此行定会遭遇无数的凶险,但刚进关中地界,就这样被关进了合阳府的大牢里,着实是始料未及。 六人均是没有理会那犯人的问话,余世雷低声问道:“公子,咱们该如何做?” 谢晞轻笑一声,说道:“这合阳府做起这等事轻车熟路,怕是平日里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且看他接下来到底如何说。” 几人肃然应允,一名随从找了一处稍微干净些的地方,用袖子擦了几下,以供谢晞歇脚。 谢晞正要坐下去,方才说话的那名犯人瓮声瓮气说道:“小公子,看你的打扮,倒像是哪家的富家公子哥,这是怎么得罪了申彦道那狗贼?” 谢晞这才仔细打量起说话这人,见这人一身行商的打扮,白净面皮上有几处灰黑,还有一处擦伤的痕迹。 看这个样子,这人怕是在大牢之中受了些苦头,不过看他的样子,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 “我们几个是京城振威镖局的,听说关中有一些生意,带着我家公子来这里谈买卖,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申大人,不由分说就把我们给送了进来。” 谢晞还没说话,余世雷替他答了出来。 那行商笑道:“申彦道这狗贼,雁过拔毛的买卖做的越来越厉害了,什么人身上都想刮下一层油。五年来我来合阳十多次,这府衙大牢进了不下五次了。” 余世雷身后的一个小胡子见这行商说的自然,问道:“知道申彦道雁过拔毛,为何还要来合阳城?” 那行商苦笑道:“我就是给人跑腿的,合阳城里有我们商号的生意,没人愿意来这里,我们掌柜见我每次都能平安回去,久而久之,这里就成我的职责了。” 几句话就熟稔了起来,这行商给几人说了自己的来历。 这人名叫苏秉常,本就是关中人士,前两日从秦京刚到了合阳,就被合阳府以哄抬物价为由投进了大牢里。 合阳府做了明码标价,苏秉常想要出去,须得交二百两的银子。 苏秉常的月钱也就十两银子,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些银子出来,只得托人向自家的掌柜报了信,请掌柜的托人送银子过来,预计这几日掌柜的赎银就会送到合阳府。 “你说,申彦道五年前就开始这样做了?” 谢晞顿时生了兴趣,细问了起来。 “可不是嘛,如今关中叛匪流民层出不穷,还不都是这些当官的倒行逆施。下面的百姓活不下去,自然就成了官逼民反了呗。” 苏秉常说到这里,上前走了几步,偷偷说道:“看你们几个都是有武艺的人,我这里有加入义军的门路,要不要给你们引荐一下?” 谢晞愣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苏秉常说的“义军”,那就是叛军无疑了。 “哦?我们这样的也能加入义军?” 谢晞笑道:“听说义军纪律严明,我们哥几个散漫惯了,怕是入不了他们的眼吧?再说,我们这些外地人,义军也看不上罢?” “小兄弟,这就是你想多了,义军现在求贤若渴,里面什么人没有?” 苏秉常摇了摇手,说道:“不瞒你们说,我们商号现如今跟义军做着生意,跟他们打交道多了,他们那里啊,可是什么人都有,这不,如今攻打黎阳城的那支义军,听说还是以前的官军。” 苏秉常越说声音越大,吸引了牢里其他人的主意。接着就有两个人凑了上来,激动的问道:“老哥,你有义军的门路?把我们两个也带进去吧?” 两人说的毫无忌讳,一个牢房里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接着又有好几个人围了上来,都是要参加义军。 苏秉常这下慌了神,连忙示意众人噤声。但群情激动,又哪里能劝的下来? 守在门外的衙役也注意到了牢里的动静,跑了过来大声叫骂。众人怕被衙役们盯上,连忙噤声。 待衙役走后,谢晞问起了这些人进来的原因。 这些人进来有早有晚,被安的罪名也五花八门。 有人是挡了衙役的路,说是不敬朝廷,有人是走路的姿势不对,说是有碍观瞻,还有一个人,因为在城外折了一根树枝,正好被过路的申彦道看见,以偷盗罪入了狱。 这些人当中,有人是新近被关了进来,也有人被关进来数月,因交不起赎罪的银子,只得一直被关着。 谢晞一行六人听的是哭笑不得,谢晞啧啧赞道:“这个申彦道可着实是个人才,亏他能想出这么敛财的法门,可真是服了他了。” 另外一人说完了自己的遭遇,当即就躺在了地上。 见谢晞不解,苏秉常解释道:“这里一天只有一顿粗糠饭,若是无事的话,还是少说话,少动力气,不然饿的难受。” 果然如苏秉常所言,黄昏时,衙役送来了一桶糠饭。 说是糠饭,其实就是糠水。浑浊的汤里,看来也没用多少粗糠。那个木桶不知道多久都没洗过,上面锈满了污泥,散发出一股馊臭的味道。 谢晞一行的几人都愣住,在他们的观感之中,这东西,在京城里怕是连猪都不吃。 然而牢里的犯人们见了这个桶,个个都是两眼放光,围在木桶的四周,纷纷把手伸进桶里,往桶底捞东西吃。 余世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问道:“公子,这个申彦道如此做法,怕是就没把老百姓当人看,要不今晚属下出去结果了他?” 谢晞摇头说道:“申彦道在合阳府的任上七年多,如此做了五年,朝廷里竟然丝毫不知。这关中啊,怕是遍地都是申彦道,你杀了一个申彦道,还会有成千上万个申彦道。” (本章完) 二百五十 生意 六个人最终是空了一个晚上的肚子,一来他们对那糠饭着实没有兴趣,二来那桶里的糠饭着实抢手,瞬间就被人哄抢一空,连口汤也没有剩下。 第二日申彦道又把他们叫到了堂上,谢晞得了苏秉常的提点,知道这是申彦道一贯的伎俩。 他先是让人在监牢里住上一个晚上,又饿着肚子。 就算是一开始不愿意拿钱的人,经历了惊吓和饥饿之后,等到提审时,再要钱自然就容易了许多。 六人上了堂,申彦道见几人皆是有饥饿之色,拈须笑道:“几位昨晚在府衙大牢里住的怎么样?这下该乖乖认罪了吧?” 谢晞笑道:“府尊大人,在府衙里住上一个晚上,您的规矩我们哥几个全打听清楚了。我也是个爽快人,哥几个还有买卖要做,咱们就不绕弯子了,大人,您就指点我们一下,我们得如何做,您才肯放人?” 申彦道见谢晞如此上道,心中甚是满意,朝一旁的师爷使了个眼色。 那师爷会意,清了清嗓子说道:“余彦等人,犯了我们老爷的官讳。多亏我们老爷宽宏大量,对你等既往不咎。余彦心中有愧,愿意捐出白银一千两,用于合阳府修桥建校。” 谢晞听的更是佩服,没想到这合阳府不但能轻易的安罪名,连要钱的由头都给找好了。 那师爷说的甚是流利,想来这说法不止用过一次。谢晞道:“我们兄弟此次来关中,身上没这么多的银两,大人能否通融一下,给我们留个回去的盘缠?” 那师爷脸上有为难之色,说道:“这可不行,这是你们的善心,那里能通融?” 申彦道却是一副不耐烦的神色,说道:“不过区区一千两的银子,你们还跟本官讨价还价。罢了罢了,本官看你们诚意十足,就图个吉利数,九百八十八两,余下的十二两,当是本官赏你们的了。” 六人交了银子,当即就从府衙里放了出来。 谢晞先是找了个地方大吃了一顿,接着在天黑之前,留了一个小胡子在城里,其余的人一起出了合阳,向北直奔秦京方向去了。 他们身上负有重任,没必要在这合阳府折腾,更没有必要和一个贪官置气。 等回了京城,有的是和申彦道算账的机会。 第二日一大早,那个留下的小胡子就追上了谢晞。他的背后,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匣子。 匣子里装满了银票,有面值一千两的,也有面值十两的,码的整整齐齐,显然是那小胡子整理过了。 谢晞只是瞧了一眼,笑道:“这个申彦道,这次可是破了大财,这些钱,等到了秦京,就充作关中大军的军资吧。” 早前的秦京之围,随着官军援军的到来,叛匪闻风而退,转而攻打秦京以北的黎阳。 问题随之而来,定远伯董子平作为主将,坚持着要去救黎阳,然而一省督抚韩济之却坚持固守秦京。 两人僵持了好几日,谁也不肯让步。 黎阳的求援军报一封接着一封,驻扎在秦京外的大军还没有收到拔营的粮草。 就在这样的状况下,谢晞一行六人进了秦京。 合阳和秦京隔的不远,不过一路上全是山路,走的甚是艰难,连着走了三日,总算是到了秦京的地界。 一路上没有再见过官府的人,倒是见了几波拖儿带女的流民,也听了些只言片语。 虽然是只言片语,窥一斑知全豹,也知道关中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余世雷忧心忡忡的说道:“关中如此下去,怕是合省的百姓离造反也不远了。” 其余几人皆有同感,谢晞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只说道:“那个苏秉常说的话你们记下了没有?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去叛匪那边看看。” 苏秉常的商铺叫万有商号,一进秦京,谢晞就开始打探起万有商号的店铺。 万有商号倒是没辜负了这个名字,下面的店铺不但有玉器行,银楼,还有药店、米店,总之能想到的,万有商号在秦京应有尽有。 谢晞对这万有商号的老板倒是有了些好奇,六人直接找到了万有商号的总号,想见见这商号的老板。 关中的形势如此严峻,这万有商号还能将生意做的这么大,背后之人没有一定的关系,怕是早就倒闭了。 幕后之人,自然不会轻易见到。 如他所料,此次前去,自然是没有见到万有商号的老板,一行人被婉拒了之后,正要回到住所。 令他们意外的是,在万有商号的门口。竟然又看到了苏秉常。 谢晞甚是惊奇,他们六人自出了合阳,一路上没有耽搁,这才赶到了秦京。 这苏秉常不过是一个商号的伙计,脚程竟然比他们还要快,几人不由得对万有商号更加看重。 苏秉常见了谢晞一行毫不吃惊,将六人客客气气地请进了商号里。 “几位兄弟来万有商号,可是对在下的话动心了?” 苏秉常笑眯眯的说道:“不过你们来的不巧啊,这些天朝廷来了剿匪大军,义军的形势不太妙,你们若是想加入义军,就得去黎阳了。” 谢晞这次带过来的六个人,有一个圆脸的年轻人。 这人名叫祁子发,是禁军的一个小头领,因善于追踪行迹,就被谢晞带入到了随行的行列里。 六人听了苏秉常的说话,谢晞朝祁子发使了个眼色。 祁子发立时会意,假装惋惜道:“那就太可惜了,我们是听说义军在关中是秋毫无犯,就是想见识一下,回去也好和京城里的朋友炫耀。” “阿发,你还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凶险。咱们可是正经的清白人,他们那是正经的叛匪,等你进去,再想走可就难喽。” 苏秉常脸上带着笑,只是静静听着几个人说话,直到都停了话语,他才不慌不忙说道:“你们几个不都是镖局的镖师吗?正好我们商号有一批货要运到黎阳,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做这个生意?” (本章完) 二百五十一 物资 谢晞和余惊雷对望了一眼,谢晞收起了脸上的笑,摇头说道:“不去!我可听说那里正打仗呢,哥几个是来做生意的,可不是来送命的!” “就是做生意。” 苏秉常将“生意”二字咬的甚重,苦口婆心劝道:“你去了就知道,天下之事,都是一场生意。” 他见谢晞半信半疑,又笑着说道:“小兄弟,你和你的这几位兄弟尽管宽心,他们打他们的仗,咱们做咱们的生意。” 祁子发一脸跃跃欲试,说道:“四哥,既然这位苏先生如此说,那咱们就去见识一番。” 谢晞依旧是摇着头,余惊雷重重地拍了一下谢晞的肩膀,说道:“四公子,左右咱们在秦京也没什么大事,这位苏先生有求于咱们,不妨跟他做了这个生意!” 余下的几人也纷纷表态,谢晞带着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和苏秉常说道:“好罢,看你也挺有诚意的,那就不妨听你的,你且和我们说一说,要我们跟着做什么生意。” 苏秉常此次去黎阳,是要和叛匪做一笔药材买卖。 叛匪常年地处深山,不但缺吃少穿,缺医少药更为严重,每一场战事下来,病死的比战死的还要多。 即便是投奔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但要是每一战伤亡惊人,那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壮大起来。 因此,叛匪一方对药材的需求非常之大,尤其是伤药,不计成本的从周边购买。 不过是一个多月的功夫,万有商号靠着倒腾药材,从叛匪的手中赚取了不少的银两,更不要说还有粮食、铁器等物资。 叛匪和官军一打起来,万有商号的人个个都是忙的团团转,护卫们也全都派了出去,这才会找外面的人帮忙。 这也是谢晞一行人找到这里来时,看到商号里面空空荡荡,没几个人在。 谢晞听苏秉常说完,还是有些犹豫,又问道:“苏掌柜,你们这算是资敌了吧?要是被官府抓住,岂不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么?” “小兄弟,没有什么抄家灭门!” 苏秉常说的甚是笃定:“你们不用担心,等咱们一起到了黎阳时,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谢晞这才应承了下来,苏秉常甚是欢喜,直接让六人在商号里住了下来。 黎阳是秦京的门户,从秦京一路往西而行,也就是一百多里的路程。 果然如苏秉常所言,这一路上遇到的,多是些占山为王的流民,六人轻易就给打发了。 到了黎阳城下,却是一片风平浪静,并没有想象中两军对峙的场面。城门还在大开着,不断有百姓来来往往。 “不是说打仗的吗?不是说叛匪来势汹汹,怎么就没见叛匪的影子?” 祁子发低声咕哝了一句,脸上明显有些不高兴,他身旁的小胡子问道:“难道是朝廷的大军到了,叛匪都被吓跑了?” 苏秉常捻了下巴的山羊胡,斜睨了谢晞一眼,笑道:“几位兄弟,我说的不错罢,这里没有什么叛匪,只有生意。” 余世雷脸上挤出忠厚老实的笑,竖起大拇指道:“苏先生神机妙算,我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咱们接下来该往哪里?” “这黎阳城咱们先不进去,等把正事忙完,咱们好好到黎阳城里快活两天!” 一行人沿着官道继续朝西,行了十几里,已然能看到不远处隐隐的群山。 苏秉常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岗哨,说道:“义军就在前面了。” 接着又低声说道:“进去之后,万万不可提起‘叛匪’这两个字。” 几人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苏秉常向岗哨出示了同行的令牌,放行之后,还不往向那卫兵问候道:“谭将军近来可好?赵头领近来如何?” 谢晞六人自进了叛匪的营地,一直都在暗自打量。 只见营地的布置和官军无疑,就连口音,许多也带着京城或者淮南的口音。 若非中军大旗上那个显眼的“赵”字和士兵灰色的服色,谢晞还以为这是官军的哪一支部队在此扎营。 待将物资送去了物资处,那个负责物资的军官操着一口地道的河中话,正和下面的几个兵士闲聊。 他见了苏秉常这一行人,丝毫不做避讳,依旧是扯着嗓子说笑。 苏秉常上前给那物资官递了一个鼓囊囊的布包,恭敬说道:“这次来的有点急,这一点意思,不成敬意,就当给各位兄弟买酒喝了。” 物资官接过布包,随意地抛了几下,皮笑肉不笑道:“老苏啊,每一次都让你破财,怪不好意思的。” 他话是这样说,不过还是将那布包递给了身边的一个兵士,和身边的人说道:“妈的,想想以前过的什么日子,说起来是朝廷的官军,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还得自己出去寻活计。现在跟着赵头领和谭将军,吃喝不愁,还天天有人孝敬,王八蛋才愿意去做官军呢!” 几名兵士在一旁闲聊的功夫,苏秉常跟万有商行的一行人交代了几声,自己径直朝中军帐那边去了。 谢晞见带来的药材和粮食卸下了七七八八,凑到那物资官的旁边,笑着和他们搭话。 那几人倒也没什么提防的心思,没说上几句话,谢晞就把几个人的信息给套了出来。 那物资官原籍河中,本来是在剑南的军镇,后来边军换防,就被换到了关中来。 然而从此之后,朝廷三年一换防的定制突然就没人再提起。他在关中的边镇上守了九年,直到家中的老母去世,依然没有等到换防的信儿。 他在谭岳崧的手下当了三年的百总,也算是出生入死了好几次。 跟着谭岳崧投靠赵全贵之后,舒舒服服的当起了这个物资官,既不用冲锋陷阵,又有数不清的油水。 “老子现在也想通了,反正老子就是光棍一个,这一辈子能吃喝不愁,就心满意足了。” 另外几人也是跟着笑了起来,看来想法都差不多。 谢晞接着他的话茬说道:“将军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吃喝不愁固然是好,不过你们就没想过,光有吃喝还不行,还得有女人,那才过的开心嘛!” (本章完) 二百五十二 养寇 这一次连同着物资官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谢晞搂着物资官的肩膀,亲热说道:“不瞒大哥说,我一直都想着有个媳妇,只不过……” 谢晞指着一行来的几个人,说道:“我们兄弟几个在我们那里名声不太好,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跟着我,就想着闯一些门路出来。这不,听说这边在打仗,就来看看有什么法子,混一些军功,万一出人头地了也说不一定。” “老弟,你这个想法是没错,不过这仗是没得打了。” 物资官苦口婆心说道:“你年纪还轻,就老老实实的跟着苏掌柜做生意吧。万有商号可不简单,你在万有商号干上几年,混个分号的掌柜,那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谢晞听的连连点头,说道:“老哥说的极是,我在这里干上几年,等手里有些钱了,回去正好把我相好的那个姑娘给娶了。” 几人顿时哈哈大笑,连同着余世雷也开怀畅笑了几声。谢晞又问道:“老哥,你方才说‘这仗没得打了’是什么意思,朝廷的官军是闻风而逃,要弃了黎阳城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 物资管朝四周偷偷看了一眼,说道:“我们谭将军和黎阳城的范将军是过命的交情,前两日范将军还递过来口信,这一仗打了一个月,到了如今的地步,再打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左右大家都缺东西,不如就此罢手,大家不但相安无事,还都能落一些好处。黎阳城借此机会找朝廷要军需,我们将军也好向赵头领谈条件,大家都不吃亏。” 听到这样的说法,谢晞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的黎阳城危在旦夕,关中危急之类的话都只是发给朝廷看的。 京城那边急如星火,在关中这边,却远没有军报说的那么惨烈,甚至还颇有些养寇自重的意味。 难怪关中督抚韩济之敢稳坐秦京城,难怪定远伯董子平到了秦京之后,一直碌碌无为。 这一切,都是由背后的一只手在操控着。 可是五军都督府在关中有十几个军镇,都察院在关中派的有御史,东厂在关中派的有镇守太监,难不成,尽数被这关中的官员给收买了? 谢晞突然佩服起自己的父皇了,难怪父皇要派自己过来,怕不是早就知道这关中的情况有猫腻。 他正胡乱想着,苏秉常携着一个小匣子从中军帐那边走了过来,远远地就朝万有商号一行人说道:“走了!收工回黎阳!” 苏秉常一脸的得意,走到谢晞的近前,拍了拍手中的匣子说道:“我说了,一切都是生意,老弟,你现在总算知道了吧?” 谢晞认得出来,这匣子正是万有商号用来装银票用的,看来这一次,苏秉常又是赚的盆满钵满。 苏秉常心满意足的回了黎阳,给下面的人发了一笔甚厚的赏钱,叛匪那边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看起来,似乎这是一门皆大欢喜的生意。 到了黎阳城中,天色刚刚擦黑,苏秉常忙不迭地和谢晞说道:“这一趟生意就到此为止,你们兄弟几个也算是有些本事,你们身上不是都有万有商号的信物吗?若是还想跟着我干,等回了秦京,直接去万有商号找我就行。” 苏秉常说完,就心急火燎的走了。谢晞本来还想苏秉常的口中再套出一些话,然而没想到苏秉常就跑的如此之快,只得拉着一个万有商号的伙计问道:“苏掌柜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一个伙计脸上露出了一丝淫笑,说道:“我们掌柜的在黎阳城里养了个外室,这么猴急,肯定是去做咱们男人爱做的事去了。” 伙计们也都纷纷散去,只剩下了谢晞这六个人楞在了当场。 回想起这两日的经历,一切都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官军和叛军仿佛没有交战过一般,大家只是隔空相望,连个战书什么的都没有。 偏偏还有商号为他们拉桥牵线,仿佛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谢晞有理由怀疑,前些日关中发给京中的军报,说是关中六城失陷,不知道是不是又是下面人的把戏,还是故意让叛军给占了下来。 要不是一路上遇到众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六人一定还以为关中一片太平,这里一切风平浪静,甚至比京城还要平静。 关中这么多的疑点,须得一点一滴的探访,然而六人的时间又很紧迫。 皇帝给他们的期限是一个月,若是长时间的不回京,难免会引起一些人的警觉。 况且,还有那么一个人在京中等着呢,谢晞可不舍得一直在关中逗留。 六人简单商议了一下,觉得一切的问题还是要去秦京打探。不过天色已晚,还是先在黎阳城住上一晚,再回秦京探个究竟。 谢晞刚刚找了客栈住下,接着又有几个衙役寻了过来。 不过几个衙役见了六人身上穿着万有商号特制的服装,手中还有万有商号的信物,当即就换了一副脸色,点头哈腰的向六人赔罪。 一个区区的商号,竟然有这么大能量,这一次又是出乎六人的意料之外。 等衙役走后,余世雷皱着眉头说道:“这个万有商号也不简单,咱们亮出万有商号的信物,黎阳府的衙役就不敢招惹咱们,那为何合阳府的人会把苏掌柜扣了起来?” 谢晞也是说出了自己的疑点:“当日苏秉常和咱们说的是,他等着商号给他送银子,可这些日看下来,他可不是个拿不出两百两银子的人。” 六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疑点越多,说到最后,谢晞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道:“不说这个万有商号了,咱们还是想着怎么应付韩济之那个老狐狸,听说,他是钱敏中的门生?” 谢晞不过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但在其他人听起来,这句话里却是含了好几层意思。 余世雷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关中总督韩济之的确出自钱尚书的门下,听说当年来关中任职,也是钱尚书一力推荐的。” (本章完) 二百五十三 杀良 两日之后,谢晞带着余世雷出现在了秦京的关中总督衙门中。 一起来的六个人,那个小胡子和另外一个同伴被谢晞留在了黎阳,监视着黎阳镇和叛军的一举一动。 而祁子发和另外一个同伴,则是被谢晞派到了万有商号,看看万有商号那里有什么猫腻。 谢晞的突然到来,令关中总督韩济之大吃一惊。 在此之前,京中有什么风吹草动,内阁都会提前传过来消息。 这一次,却是没有任何动静。 韩济之在京中时,谢晞还是四皇子,他也只是听过谢晞的一些荒唐事,从来没有见过谢晞本人。 乍然在总督衙门中遇到这样的一个皇子,而且对方还是带着皇命而来,韩济之心中有些忐忑。 皇帝不声不响的派了这样一个人过来,难道是想挤破关中这个脓包? “韩部堂,本王此次到关中来,是奉了父皇的命令,观民风,察民意,本来没打算来打搅你,不过,到了关中之后,遇到了一些事,可是教本王惊诧莫名。” 韩济之听谢晞自称“本王”,这才想起来,谢晞在几个月之前受了皇帝的分封,当时关中也收到了皇帝通传全国的告示。 大衍立国时就对藩王做了严格的限制,到了睿宗时,又严格限制了藩王的一举一动。 谢晞身为一个藩王,能如此大张旗鼓的参与政事,这样的事情,在大衍一朝也不多见。 皇帝竟然无视祖制,冒天下之大不韪,韩济之下定决心,等谢晞走后,立即向京城修书一封,详细述说此事。 不过谢晞就在眼前,言语中还带着一丝问罪的意思,韩济之不敢怠慢,又向谢晞施了一礼,说道:“下官愚钝,请殿下指教。” 谢晞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朝余世雷使了个手势,说道:“余统领,你和韩大人说一下。” 余世雷应了一声,和韩济之说起了昨日在秦京郊外的发现。 昨日一行四人走的是秦京北门,中午误了饭点,本来想在附近的庄子上寻一些吃的,哪知接连走了好几个庄子,都是空无人烟。 余世雷江湖经验丰富,当下就看出了其中的反常之处。 对于种地的百姓来说,土地就是命根子,叛军来时,人可以四散奔逃,但那些土地都还在这里,谁也拿不走。 秦京周边地势平坦,千里沃土,战乱之后,那些躲避出去的百姓早晚还要回来耕种。 就算战乱导致十室九空,眼下已然恢复了平静,原来村子的村民肯定还会回来。 但进了这些村子却似入无人之境一般,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还有大火焚烧过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被叛军烧毁。 一番寻找之后,在一处村落里先是找到了一个埋了无数尸骨的大坑,又在不远处找到了十几具尸体,尸体上只是有火烧的痕迹,保存的却甚是完整。 据余世雷推断,定是行凶之人走的仓促,只顾着放了一把火,就没有再管这些尸体,是以尸体上只有几处火烧的印子和野兽咬过的痕迹。 然而这十几具尸体有共同的特征,都是少了右耳。 大衍官军统计军功时,正是以敌军的耳朵作为凭证。 “韩大人,我们在城北发现了几个庄子上空无一人,不知韩大人可知是何故?” 韩济之不慌不忙说道:“这个下官倒是听地方官提起过,秦京解围不久,想来是叛军到了之后,百姓们闻风躲了起来,过些时日,自然都会回来。” 谢晞微微抬起头,说道:“韩大人这话也说的通,不过,本王还在庄子上见了不少的尸骨和焦尸……” 韩济之当下就察觉出谢晞话中的锋锐,忙跪了下去,说道:“叛匪凶残成性,杀了我关中不少的百姓。这些时日下官手头上一忙乱,就忘记了督促下面的官吏抚慰安民。” 末了韩济之又加了一句:“下官一时失察,请殿下恕罪。” 韩济之话说的恭敬,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先给自己定了个不痛不痒的罪名,这样就断了谢晞追究的由头。 谢晞站起身来,信步踱到了韩济之身旁,弯下腰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按了下去下去。 韩济之不知谢晞是何意,正要开口询问,只听谢晞说道:“我想着就是韩大人失察,要不然那些尸体上,怎么都是少了一只耳朵呢?” 韩济之心中大震,谢晞说的这个“失察”,与他说的“失察”,可不是一个意思。 他方才说的失察,不过是把罪名推给了属下,抚民安民本来就是巡抚和布政使司的差事,他一个提督,所能做的无非是督促而已。 但谢晞的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暗指他治下的官军杀良冒功。 若是传到皇帝那里,这可就是个了不得的罪名。 当然,目前大衍国库吃紧,各地卫所的土地又被豪绅抢去了不少,军需不能如期送达,就只能饿着肚子。 为了生存下去,各处军队都生了法子。杀良冒功,买功卖功,养寇自重,都是各地卫所的家常便饭。 不过这些法门虽然上下都知道,但毕竟都是滔天的大罪,决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 “殿下,下官有下情回禀。” 从关中总督衙门出来时,谢晞一脸的阴沉。 听了韩济之半真半假的话,谢晞心中冒出了一股寒意。关中这里,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他需要尽快做出安排和应对。 有些话,只能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来说。 八月初一,夜色如墨。 刚刚解围不到一个月的秦京城中又生出了骚乱,城南的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半夜时分突然燃起了大火。 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火星随风四处飘散,引燃了整条街道。 那火起来的甚快,不到半刻钟已然蔓延开来,燃烧的烈火如巨龙一般,吐出巨大的火舌,似乎是要吞噬掉一切。 “四公子,果然如你所料,幸好咱们今晚有所防备,要不然就要葬身火海了。” 余世雷站在不远处的房脊上,心有余悸的和谢晞说着。 谢晞定定的看着那片火海,扬眉笑道:“关中这个鬼地方,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本章完) 二百五十四 难安 秦京郊外的一处庄子上,古色古香的宅院,正笼罩在晨曦当中。 “谢晞果真离开了秦京?” 从宅子的书房里传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他的声音赫然是京城口音,在清晨的阳光中甚是响亮。 “不错,小的一直派人跟着他们,亲眼见他们上了去京城的官道。” 若是谢晞在的话,就能认得出来,回话的这个人,赫然是万有商号的掌柜苏秉常。 “这一次,想来韩济之也受了不少的惊吓,咱们的人回信说,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也派了人紧跟,看样子,昨晚上的大火,把他们吓的不轻。” 苏秉常对面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脸上皱纹深陷,如斑驳的树皮一般。 他手中握着一只细毫,正伏案作画。 桌子上的那张宣纸上,赫然是连绵的群山,料峭的山路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书生正瞩目远望。 那老者没有接话,只是不停的在纸上作画。过了一刻钟,才停下了笔,指着笔下的画和苏秉常说道:“小苏,你来看一下,我这画如何?” 画中山势雄壮,然而云雾缭绕,看不清远处的山路。而画中的书生形容单薄,一脸悲怆的朝山上仰望。 苏秉常面有难色,局促的说道:“主人,您也知道,小的是个俗人,只懂做生意,可不懂这些琴棋书画。” 老者嘿然一笑,说道:“我只顾着高兴,倒忘了这一茬。你既不愿意答,那我也不强求。” 老者说罢,又拈笔在画上添了几处,忽而想起一事,停笔说道:“再派出一些人盯住谢晞,必要时给予保护,务必要让他平安回到京城。” “主人,那咱们派出的杀手还要召回来吗?” “既然派了他们出去,就没想着让他们回来,演戏嘛,总要把戏演足了,才没有破绽。” 老者直起了身子,沉声道:“告诉出去的人,我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让他们放心的干,尤其是,不能被别人活捉。” 苏秉常点头应道:“这个小的一定交代到,不知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老者扬起了头,隔着窗子朝窗外看去。东方漫天朝霞,将半边天映照的通红,仿佛昨晚的大火一直稍到了天上。 “这是要下雨了啊,京城里的那个皇帝也着实厉害,忍了那么多年,这次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忍得住。” 千里之外的京城,已经接连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瓦当之上,搅得人心烦意乱。 “小姐,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林紫苏今日不到卯时就起来,让门外候着的琥珀有些吃惊。 在琥珀的印象里,自家的小姐平日里睡的晚,又有夫人纵容着,没什么事的话,一向是快到辰时才起来。 林紫苏任由着琥珀给她梳洗打扮,随口问道:“待会儿你去门房那再看看,有没有敦王府那边送过来的信。” “奴婢一大早的就过去看了,门房那里说,这几天都没见过那个冯大人送信过来。” 琥珀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接着又道:“小姐,你都催了几天啦,是想念姑爷了?” 林紫苏恍若未闻,随手从妆奁中取出了一朵翡翠华胜,放在手中把玩着,心绪却起起伏伏。 自谢晞出京之后,每隔两日都会送一封信过来报平安,然而在收到第三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谢晞的信了。 一开始林紫苏并未把谢晞的信当回事,两人还未成亲,她也不能像话本里的深闺怨妇一般,日日盼着良人归来。 但忽然没有了谢晞的消息,又似乎缺了点什么。林紫苏这两日就觉心神不宁,仿佛一直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悠。 明知道谢晞此去事奉了皇帝的旨意,决不会有什么大碍,但突然没了音信,林紫苏终究是有些担心。 一大早,林紫苏就觉眼皮跳的厉害,索性起了床收拾一下。 关心则乱,看来她的心似乎安定不下来了。既然如此,与其在家里胡乱猜测,不如去找人讨个主意。 这一世她没几个相熟的人,能给他在这上面出主意的,也只有滇王府的世子杨兴尧了。 因在赐婚时答应过皇帝,杨兴尧一直都在京城里的滇王府逗留。 滇王府对外说是在养病,但照朝野上下猜测,皇帝是忌惮滇王府的势力,借赐婚把他强留在京中为质。 其实真实的缘由很简单,杨兴尧是在等着大婚的日子。等到把陈玉琪娶进滇王府,就凭他的算计,有的是办法回滇州。 为了表示礼节,林紫苏派了掠影去京城中的滇王府通报,自己却是绕道去了长安侯府。 林紫苏自然是来找陈玉琪的,毕竟陈玉琪和杨兴尧定过亲事,由她带着去见杨兴尧,更加名正言顺。 因这两日下雨,陈玉琪闷在家中无聊,听说了林紫苏的来意,当即就心急火燎的安排出门。 待两人见到杨兴尧时,不过刚过了辰时正。外面的大雨未歇,不过雨声却丝毫没有压住陈玉琪的声音。 “世子,苏苏有事要请教你这个狗头军师,你可要知无不言才行!” 陈玉琪平时大大咧咧,和杨兴尧订婚之后,两人偶尔相处过几次,陈玉琪渐渐地就找回了幼时颐指气使的感觉。 杨兴尧笑着摇了摇头,却是和早就候着的掠影吩咐道:“掠影,你先带二位小姐更衣。” 林紫苏这才发现,因自己来的匆忙,方才到长安侯府时,左肩膀上已然湿了一大片。 而陈玉琪方才一路上跑了过来,接连踩了好几个水坑,裙裾上满是泥水。 两人依言换了衣服,回到方才的花厅中坐下。 杨兴尧这才和林紫苏说道:“林大姑娘,你也是稀客,我这府上,你还是第一次来吧?可惜今日这天气,实在不是什么良辰吉日,暂且喝杯姜茶暖一下身子吧。” 林紫苏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小几上放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姜茶,想来是方才两人更衣时准备好的。 见杨兴尧如此细致,林紫苏强压下心事,笑着同陈玉琪说道:“阿琪,杨世子如此贴心,看来以后你是有福之人。” 陈玉琪却是撇了撇嘴,说道:“苏苏,说起来你也是我的娘家人,怎么一杯姜茶就把你收买了?” (本章完) 二百五十五 困扰 “举手之劳而已,林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杨兴尧是和林紫苏说话,却笑着看向了陈玉琪,说道:“咱们可有言在先,君子动口不动手。日后若是到了滇州,再让我卧床几个月,那苦的可是你自己。” 陈玉琪先是没明白杨兴尧的意思,待见了林紫苏笑吟吟的看向自己,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她想起小时候欺负杨兴尧的情景,饶是平日里粗枝大叶,也不由得脸上一红,讷讷说道:“那是我小的时候不懂事,你怎么还记着仇呢!” 几口姜汤下肚,林紫苏只觉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林紫苏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的困扰,杨兴尧想了几息,说道:“林大姑娘,依我的愚见,敦王殿下在关中无甚危险,若说有什么不妥之处,反而是在他回京之后。” 杨兴尧先是抛出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论,见林紫苏若有所思,才接着说道:“关中之乱,由来已久,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得了。” “关中沃野千里,原本军政分开,互相牵制。因距离京城遥远,睿宗时为了防止北狄突袭,将边地的军政大权尽数给了关中提督,以致于地方官员擅权过甚,相互勾结。时至今日,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关中不可轻动,动则影响社稷根本。” “那就任由关中如此乱下去?” 杨兴尧摇头说道:“谁也不想如此,可眼下,保持现状才是最好的应对。” 虽然知道杨兴尧说的是实情,不过林紫苏并不喜欢这个答案。 前一世的经验告诉她,关中牵连着大衍朝廷,一旦生乱,整个大衍都将万劫不复。 “话说回到殿下身上,如今的关中提督韩济之是钱敏中的人,而钱敏中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的首辅。这个节骨眼上,钱敏中不会让自己的人出现任何问题。韩济之投鼠忌器,不但不会对殿下不利,反而会保护殿下的安危。” 杨兴尧依旧是一副平淡的口吻,如同教书先生一样,娓娓而谈。 “有钱敏中在内阁的位置上,那接下来关中的剿匪和抚民,就会顺利许多。殿下若是没发现什么问题,一切都还好说,若是将关中的乱象说与陛下,朝廷贸然换人前去,只会让关中乱上加乱。” 杨兴尧显然是对关中的情形了解的甚多,又详细说了关中的现状,以及朝廷一直以来的应对。 一番话下来,林紫苏对谢晞的担心减了不少,不过对大衍的担心却是越来越多。 上一世,就是因为谢曜继位后的冒失,关中之乱才一发不可收拾。 而眼下谢曜已经成了储君,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几年之后皇帝殡天,依然会重复上一世的轮回。 林紫苏脸上的忧思明显,杨兴尧笑道:“林大姑娘,你到时候是要随着殿下一起去敦州的,敦王殿下早就做了安排,你不必杞人忧天,就算大衍少了半壁江山,敦州那边也自会安然无事。” 门外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天上的云散开了不少,南面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丝亮光。 经过杨兴尧的一番剖析之后,林紫苏心下大定。 照两人的设想,再有两年的时间,敦州得了滇州的支持,定然会成为南疆的一个军事重镇。 原本她对谢晞和杨兴尧的图谋并不感兴趣,此时心里生了一些想法。 等谢晞回来之后,或许可以听听他的说法。 林紫苏有些庆幸,自己为皇帝续命,无意间却给谢晞争取了不少的时间。 上一世的谢晞没能得势,一来是杨兴尧和滇王病故太早,滇州早早的被撤藩;二来是因为皇帝去的太过仓促,谢晞根本没有图谋的余地。 没了滇州的支持和朝廷的默许,谢晞只能留在京城之中装疯卖傻。 眼见着已近午时,两女没有在杨兴尧这里用午膳的打算,向杨兴尧提了辞行。 杨兴尧虽然有些失望,并没有强留两人,只是郑重地交代道:“阿琪,林大姑娘,方才你们换下的衣服应该都已经烤干了,不妨换了衣服再回去。” 陈玉琪不知道杨兴尧这是何意,不解的朝他看去。 杨兴尧朝陈玉琪比了个手势,说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世上总会有些小人,行那等无聊之事。杨某倒无所谓,阿琪早晚是我的人,也没什么问题。但林大姑娘如今惹人注目,还是要顾忌一二。” 陈玉琪明白了杨兴尧的意思,不过还是啐了一口,恶狠狠说道:“谁是你的人了!” 回到了家中,林紫苏等不及敦王府的信儿,派了掠影过去询问。 这一次掠影捎回了冯仁元的口信,说是谢晞离了关中,已然在回京路上。只不过路上遇到了一些小麻烦,这才耽误了送回信件。 到了第二日下午,冯仁元送来了谢晞的信件。 这一次的信件,没有再像前几次那样简略,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用的纸张和墨水也相当考究,看起来像是在驿站中完成。 谢晞在信中详细说了他在关中的遭遇,又表达了他的思念之情。 只可惜谢晞胸中墨水并不太够,这一封既不像家书,又不像情书的信就这样给寄了回来,让林紫苏看的忍俊不禁。 林紫苏几日以来的焦灼,随着谢晞这一封信的到来,彻底的烟消云散。 没有了心事的萦绕,林紫苏开始为仲秋诗会做准备。 仲秋节虽然不是五大节之一,却因寓意良好,上到皇帝皇后,下到贩夫走卒,都对仲秋节极为看重。 又因仲秋月圆,象征着团圆和吉祥,自古以来,都是文人墨客广为称颂的对象。 林紫苏没有作诗的兴致,不过皇帝却早早的派人传过了话,说是仲秋节在宫中设了家宴,请林紫苏务必要参加。 眼下虽然皇帝为谢晞和林紫苏赐了婚,但两人名分未定。照理说,皇帝的家宴,林紫苏还没资格参加。 名不正则言不顺,皇帝这样安排,颇多不合理之处。 (本章完) 二百五十六 制衣 林远志不由得腹诽起来,自从端午之后,女儿呆在宫里的日子比家里还多。 这是自家的女儿,现在被皇帝当成了太医。 与谢晞这门亲事八字刚刚点出一撇,初一十五就要进宫,皇帝还动不动的把人叫到御前听政。 给皇后请安也就罢了,御前听政跟林紫苏有什么关系! 现在又要参加什么劳什子的家宴,皇帝这是要置林紫苏于何地? 又要置林家于何地! 可以想象,届时面对满座的皇子和公主,林紫苏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 林远志心中怏怏不乐,他想起林紫苏所说的附体一事,又想起郑陌尘和他说的话,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家有长女,飞上枝头变凤凰,是大多数人家的心愿,却不是他林远志的意愿。 林远志觉得自己可能是误解了郑陌尘的意思,“凤翥之贵”只是个虚指,说的并不一定是皇后之位。 如今皇帝已然立了储君,二皇子谢曜继位,几乎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林紫苏接受了皇帝的赐婚,也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糟心之处就在此处,皇帝为林紫苏赐婚的人,是那个轻佻的四皇子。怎么看,谢晞都不是当皇帝的料儿。 退一万步讲,就算谢晞当了皇帝,那他也不乐意将女儿嫁给谢晞。 自大衍开国以来,除了睿宗时的孝惠皇后得宠之外,其他的历代皇后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仅仅只是得了一个虚位而已。 若是母凭子贵还好,起码还能有一些尊荣。 像本朝的梁皇后,不但皇帝不待见,连着她膝下的八皇子,堂堂的嫡子,竟然还不如二皇子这一个庶子受重视。 而且等女儿成婚后,就要随着谢晞一起去偏远的敦州。敦州距京城千里之遥,一去之后,再相见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想到这里,林远志有一股想要面圣拒了赐婚的冲动。 不过随即又想到,自己这一大家子人,他还是强忍了下来。 嗯嗯,那个谢晞对女儿倒是体贴,出门在外,还不忘时时传回来信,这样想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差? 林远志的烦恼,似乎只有他自己知道。 几天前收到宫里的传话之后,毕氏就找了京中最有名的制衣铺子环佩楼,请了一名师傅到家中给林紫苏量体裁衣。 这一次,自家女儿可以是未来敦王妃的名义去宫中赴宴,自然要有一身得体的衣服才行。 幸好前些日子皇后赏下了不少的料子,毕氏从中选了一匹最贵重的云霞锦,选了样式,交由师傅制衣。 算下来,到今日已经过了五日,日夜赶工的话,应该做的差不多了。 毕氏和师傅约定好了时间,去看下做好的成品,顺便依着林紫苏的身形改些细节。 若是没问题的话,衣服今日就能制好。 毕氏急匆匆地带着林紫苏出门,比约定好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 因赶上了仲秋佳节,环佩楼的生意十分火爆,大堂里里里外外站满了京城各府的夫人和小姐。 母女两人到时,师傅还在忙着最后的收尾。 “伯夫人,林小姐,请随我去后面的贵宾室暂且歇息片刻。” 林紫苏如今也算是名声在外,一个胖乎乎的夫人招呼的极是殷勤,带着母女两人进了大堂后的贵宾室。 不多时,师傅带着做好的衣服走了进来。 日头刚刚升起,灿烂的阳光顺着东侧的窗户照了进来,洒在云霞锦制成的衣服上。 衣服上面点缀的几颗翠钻,随着衣服的晃动,闪出昳丽的光芒。织进锦缎中的金线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似有一片神奇的霞光流淌其上,不似凡间之物。 霜色的长裙上点缀着一朵朵绽放的海棠,那些海棠花绣得惟妙惟肖,一眼望去,仿佛是花朵在裙子上盛开。 毕氏瞪大了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这件衣服,几乎舍不得眨眼。 这卷云霞锦做出来的衣服实在是太美了,她可以想象,当自家的女儿穿上这衣服的情形,定然不会比那些公主和世家小姐差到哪里! 为林紫苏做衣服的师傅姓华,原本是在宫里针工局做事,后来年纪到了才出宫寻了这么一个差事。 华师傅在宫中多年,一看毕氏的样子,就知道她喜欢极了,笑着说道:“伯夫人,您看衣服这样式您可喜欢?” “很是不错!” 毕氏忙不迭点头,目光这才从衣服上移开,招呼着林紫苏说道:“大姐儿,你看这衣服如何?” 林紫苏用手轻轻提起了衣服的一角,仔细打量了几眼,也是赞了一句道:“师傅您这手艺,当真是巧夺天工!” 华师傅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细缝,殷勤地说道:“林大姑娘谬赞了,您不妨试一下衣服,若是有不足的地方,我再做调整。” 毕氏急忙地催促林紫苏去试衣,自己则拉着华师傅问起了和衣服配套的鞋袜、首饰。 女儿一切都好,唯独在打扮上没有个女孩的样子。 幸好还有自己这个母亲在跟她张罗,要不然,怕是仲秋当日直接穿着旧衣服就去宫里赴宴了。 现在有了这么精致的衣服,自然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装饰,那样才能锦上添花。 事不宜迟,毕氏当即就和华师傅一起去了隔壁挑选式样,离仲秋节的时间不多了,这些东西都要尽快定下来才是。 等林紫苏换好了衣服出来时,贵宾室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林紫苏对身上的一身衣服甚是满意,满心轻松地推开了门,准备去隔壁让母亲给一些建议。 与此同时,隔壁贵宾室的门也是吱呀一声响,顿时吸引了林紫苏的注意。 她转头去看,就见隔壁屋里走出了一位小姐和一位丫鬟,那个小姐衣饰华贵,却是秦雅君。 秦雅君正好也看向了她这里,两人四目相对,秦雅君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笑容。 她走近林紫苏,提高了声音说道:“咦,这不是表妹吗?怎么,伯母那边一向吝惜钱财,也舍得让你来环佩楼做衣服?” (本章完) 二百五十七 妒火 秦雅君话说的刻薄,但脸上却是掩盖不住的艳羡之色。 在她的心中,林紫苏不过就是这个时代里一个寻常的女子,稍微有些见识,又贪图富贵。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却仿佛是得了眷顾一般,不但如愿嫁给了谢晞,还得了皇帝的青眼,经常自由出入皇宫。 要不是秦雅君知道后世的发展轨迹,就要相信郑陌尘的“天生凤命”一说了。 望着眼前的少女,上身浅粉色的褙子织着丝丝金线,下身霜色的衣裙上点缀着层层叠叠的海棠花,映衬出少女灵动娇俏的脸庞。 秦雅君以前见过林紫苏那么多次,一直只是觉得林紫苏面貌尚可。 今日才发现,这个林紫苏打扮起来,似乎也算的上是美人,难怪那个敦王会那么着迷。 听说,为了庇护林紫苏这丫头,连禁军的令牌都交了出去。 秦雅君不由自主的将自己和林紫苏对比,心中难平。 秦家是山南的第一富商,秦雅君平日里也算自在。但一旦在达官贵人面前露面,却是如同矮了一截。 就像这次的仲秋诗会,在三皇子谢晖的运作之下,她早早就得了邀约。 但谢晖却郑重交代,仲秋诗会非同小可,关系到两人以后的命运。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届时她只能穿布衣出场,头上也不能佩戴珍珠金饰。 秦雅君的心里也知晓,这个时代有太多的规矩,士农工商,等级分明,不是她一己之力能改变。 她眼下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仲秋诗会上一鸣惊人,吸引皇帝和谢曜的注意。 她也明了,在这个时代,光有才华是不够的,门面上也须下功夫方可。 因此她找了一匹上好的细棉布,来环佩楼找一个出色的师傅,尽量在样式上做的吸引人一些。 她本来已经认命了,待见了林紫苏一身华服,心中那一团火倏地烧了起来。 为什么自己博古通今,却处处低人一头? 而这个林紫苏蠢不可及,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 “大妹妹,你也是要去参加仲秋诗会吗?” 秦雅君笑的有些不怀好意,接着就掩去了脸上的笑容,说道:“环佩楼里的手艺果然是极好的,妹妹这身衣服做的当真是好看。” 林紫苏看出了秦雅君脸上的不善,笑眯眯说道:“表姐不必多想,我没有表姐这般才华,是决计不敢去诗会上献丑的。不过表姐说的不错,这衣服是用云霞锦制成的,还是皇后娘娘赏的,听说全国一年也产不了几匹呢!” 秦雅君听了这番话,气的是咬牙切齿,只恨谢晖和方清歌太过蠢笨,皇帝病倒时,算计林家可是极好的机会,竟然白白的错过。 她何尝不知道林紫苏这是故意显摆,偏生又拿对方没什么办法,抿着嘴唇说道:“看来妹妹得了一门好姻缘啊。不过,听说敦王殿下向来风流,妹妹真的就不担心红颜未老恩先断,一代新人换旧人吗?” 林紫苏睁大了一双眼睛,好似无辜的说道:“姐姐说笑了,敦王殿下是个专一的人,前些日子还说,要与我白头到老呢!” 秦雅君心中暗暗冷笑,又道:“有道是人心易变,妹妹可要看好你的如意郎君才是。” 毕氏在隔壁看着鞋子和首饰,刚挑出了几款心仪的样式,听到了林紫苏的声音,在屋里唤道:“大姐儿,你来瞧瞧,这几个鞋子哪一个好看?” 林紫苏朝秦雅君甜甜一笑,说了声告辞,就进了隔壁的屋子,留了秦雅君在原地。 秦雅君脸色阴晴不定,定定的看着林紫苏远去的背影出神。 谢晞迟早是个横死的下场,这个林紫苏既然傍上了谢晞,以后也不会好到那里去。 且让她得意几年就是! 林紫苏对秦雅君倒是没什么太在意,她早就从谢晞那里得知,秦雅君得了谢晖的推荐,要到仲秋诗会是行一展才华。 这几个月秦雅君在京城中的经营,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即便是深宫之中的皇帝,也听人提起过秦雅君的名头。 听说是谢晖推荐,皇帝当即就准了他的请求。 在林紫苏来看,似乎是皇帝有心撮合谢晖和秦雅君。 试完了衣服,林紫苏又陪着母亲逛了几家成衣铺子,说话间秋意渐深,该为下人们准备秋衣了。 京中大部分的世家里,都有专门的针线房,像下人们换季的衣物,都是先买好布料,由针线房来做。 林家没有这样的习惯,就只能到成衣铺子里买现成的衣服。 这样的好处是省了不少养下人的开销,缺点是成衣铺子的料子往往用的是往年挤压的料子,也没什么样式可言,对于一些讲究的门第来说,下人们穿着这样的衣服出去,着实有失脸面。 但毕氏一向不计较这些,母女二人进了几家铺子,就将衣服给定了下来,等着铺子送到自己的府上。 随着仲秋越来越近,京城里的人也慢慢的多了起来,有些常年在外的行商,哪怕路途再遥远,也总要趁着仲秋回家一趟。 人群来来往往,总会记着归家的日子。 算起来,离仲秋节已经没几天的时间了,就连夜空中的月亮,也慢慢的从一弯月牙,变成了一枚椭圆的鹅蛋。 夜风夹杂着白日里的暖,又带着一丝秋的凉意,将桂花的香气弥漫到院子里各处。 这样的月夜,无疑是极其舒服的。 林紫苏换了身简单的衣裙,坐在檐下的躺椅上,望着星空发呆。 在月亮的映照之下,其他的星辰都黯然失色,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洒在院中的那棵金桂树上。 “苏苏,你是在想我吗?” 院中的树梢晃了几晃,衣衫响动,一道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 林紫苏再说话时,也带着一丝惊喜,笑道:“四哥,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自然是刚刚进京,怕你担心,就先过来看看你。” 谢晞说着,走近了林紫苏的身边。林紫苏这才看清,只见谢晞衣衫整齐,头发也梳理的整齐,未见散乱,看起来和寻常无疑。 谢晞得意说道:“我进城时,特意整理了一下仪容,你也看不出我是刚回京的吧?” (本章完) 二百五十八 大驾 林紫苏端详片刻,谢晞说的没错,他的这身打扮,粗看起来,确实没什么远行的痕迹。 不过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平整,林紫苏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上面极其明显的折痕。 而且在谢晞的身上,她还闻到了一阵酸臭的味道。 林紫苏皱起了鼻子,脸上的笑容不减,笑着说道:“四哥,你这衣服没有太多问题,不过你身上的气味,可就把你出卖的干干净净。” 谢晞闻言,举起袖子放在鼻前闻了闻,说道:“有吗?我怎么没闻到呢?” 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你都像是从鲍鱼之肆里出来的,这会儿我这院子里呀,可都是你身上的味道。” 谢晞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说道:“我刚进城,只顾着来见你,倒是忘记了这一茬。我这一趟关中之行,虽不是什么秘密了,不过我府上的一些人,还是要瞒上一瞒。” 林紫苏听他说一进城就来看自己,心中甚是欢喜。 不过她也知道,谢晞这一趟出去可是奉了皇帝之命,按理说,回到京城之后应当第一时间复命才是。 谢晞是秘密去的关中,在关中亮出了身份之后,朝野之中,就不再是个秘密。 别的人不说,掌着内阁的钱敏中,一定会盯着谢晞的一举一动。 林紫苏扑闪着一双杏眼,说道:“四哥,我听杨世子说,陛下那边一直在等着你的消息呢。你先忙你的事情,有什么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谢晞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不过林紫苏发了话,就算一万了不乐意,还是勉强听从了林紫苏的建议。 他恋恋不舍地盯着林紫苏看了几息,这才极不情愿地说道:“好吧,那就听你的,我先去父王那里看看。” 谢晞这一去,又没了信儿。隔日一大早,谢晞就到了康宁伯府上。 这日是林远志休沐,这一个月以来,随着原内阁首辅刘庆元和吏部尚书叶铨的致仕,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有了变动。 人心浮动,就难免出现互相攻讦。无数的陈案积案被翻了出来,三法司都是不胜其扰。 作为新晋的刑部侍郎,林远志忙的不可开交,夜宿衙门成了家常便饭。 难得有了一日的休息,林远志本打算趁着秋高气爽,带着一家人出门赏秋。 林家连行装都提前一日打点好了,不想还没来得及出门,门房那边就来了通报,说是敦王谢晞大驾光临。 听到谢晞的到来,林远志心中一抽,顿时就头疼了起来,这个谢晞,怎么不早不晚的就赶着这个时候过来! 林远志这两日刚刚有些舒畅的心情,随着谢晞的到来,瞬间就沉入到了谷底。 不爽归不爽,谢晞的身份终究还是摆在那里,就算林远志成了谢晞的岳父,可也不敢废了礼数,忙站起身准备迎接。 谢晞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门房通报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康宁伯府的院中。 自从皇帝赐婚之后,林家的下人们对这个未来姑爷也都关切了起来。 这些时间,下人们都听说了这位未来姑爷以往的“光辉经历”。 眼见着谢晞志得意满的引着两个马车进门,下人们不知敦王到底又要闹什么幺蛾子,纷纷远远的看着不敢近前。 见到林远志,谢晞满脸堆笑凑了过去,行礼道:“岳父大人,这几日一直忙着,没有到到府上来看望您和岳母。这些东西在我备的一些礼物,还请岳父大人笑纳。” 听着谢晞一口一个“岳父大人”,林远志心中不悦,这个谢晞,是在催着自己赶紧把女儿嫁出去吗? 他和谢晞客套了两句,就说道:“敦王殿下,虽然你和大姐儿有了陛下的指婚,毕竟还没成亲,这‘岳父大人’的称呼,还是先别叫了,省的惹人笑话。” 谢晞笑着应了一声,转头就去招呼着仆人们卸下车上的几个箱子。 等到箱子卸的差不多了,谢晞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箱子,对林远志说道:“岳父大人,这是我新近淘换过来的几幅书画,我让下人给您送到书房里去?” 林家藏书甚多,不过多是一些杂书,或者就是前人的野史杂记。 那些传世的名作一来是少,二来是贵,凭着林家的势力,着实难以收集到。 林远志听说是书画,一张冷着的脸,略微有所缓和。 他走到近前,伸头朝里面看了两眼,漫不经心说道:“我就是一俗人,书画什么的,放我这里着实是可惜了。” 话虽如此说,不过林远志还是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下人将这个箱子抬走。 谢晞见林远志收了自己的礼物,涎笑着说道:“岳父大人,听说咱们今日要去灵潭山赏秋?我今日没什么事,就陪着你们一起散散心吧。” 林远志脑门青筋直跳,当即就想把那箱书画给退回来。想了想,收了人家林远志还是按捺住烦躁的心情,说道:“你既是想去,那去就是了。” 几位女眷都还在后院里收拾,有林远志在前院,谢晞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等着林紫苏出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林紫苏领着两个婢女出来,见了谢晞,登时一愣,问道:“四……殿下,你是来陪着我们一起去赏秋吗?” 谢晞哈哈笑道:“是啊,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我赶上了,正好咱们一起出去散散心。” 林紫苏还以为是父亲给谢晞透了信儿,笑着看向了林远志。 她也知道,父亲对谢晞一向颇有微词,平时提起时,总是以“那小子”代替。 难得父亲这次如此开明,林紫苏朝林远志使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林远志脸色甚是尴尬,以拳抵在了唇边,轻咳了一声,说道:“大姐儿,殿下一大早的来咱们府上,听说你要出去赏秋,就想留在你身边做个照应。” 林远志说完,唯恐林紫苏误会了自己的态度,紧接着吩咐道:“琥珀,你去后院里瞧瞧,怎么夫人和珠姐儿还没收拾好?对了,还有大公子,这一大早的,他又在天工院里摸索什么东西?” (本章完) 二百五十九 静好 灵潭山位于京城西北,因山上有一深潭而得名,据说潭中有万年神龟,可护佑天下太平。 而山上的灵潭寺,就更加出名了。 京中的人家,凡有婚丧嫁娶之事,必来灵潭寺烧香求告。 因邻近仲秋,前来灵潭寺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林家人到的时候,山脚下已然停满了马车。 林远志原本只是觉得,这些时日忙于政务,一家人许久都没在一起,这才起了赏秋的主意。 没想到,随意选了一处地方,竟然会有如此多的人。 林远志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就此打道回府,背后一个清脆的女声高喊道:“苏苏!苏苏!” 林紫苏刚下了马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转头去看,见骆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上衣,下身粉蓝色的裙子,正在不远处朝这边招手。 在骆玥的身边,还有骆家的二小姐骆潇和一个面容冷峻的妇人。 和往日比起来,骆潇显得愈发的清冷,她朝林紫苏勉强笑了一下,接着又将脸绷了起来。 至于骆潇身边的那妇人,应该是骆玥和骆潇的大伯母,骆家大小姐骆樱的母亲。 林紫苏去为骆樱解毒时,这妇人曾当着林紫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个不停。 见了林紫苏,那妇人毫无表示,只催促着几个下人从马车上搬下几个箱笼,想来是今日要去灵潭寺上香。 骆玥走到近前,和林家人一一行礼后,和林紫苏低声说道:“我祖父最近不太管事了,家里的事情都是大伯父和大伯母说了算,我都快烦死了!” 提起了家里的事,骆玥就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一般。 自从今年骆休进了一趟诏狱,接着又被免去了工部尚书,眼下虽还有个少傅的名头,基本上就是半致仕的状态。 以往在骆府之中,骆休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到了如今,骆休明显是心灰意冷,将家中的俗务尽数交给了大儿子和儿媳妇。 这就苦了骆潇和骆玥姊妹二人,两人的父亲常年在外任,母亲这次也随着父亲一同去了任上。 以往还有骆休为两人撑腰,遇到府上的一些杂事,骆玥还能到骆休那里撒个娇。 现在轮到骆大夫人管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骆潇四处介绍亲事。 骆潇今年到了及笄之年,骆大夫人此举,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而且骆大夫人给骆潇安排的亲事,也是京城中的高门大户的公子,任谁听说了,都以为是骆大夫人在为侄女尽心挑选人家。 只不过,这些公子到底如何,那就只有内里人知晓了。 前些天骆大夫人找人牵线的靖边侯常家,常夫人见了骆潇甚是满意。 据说常六公子常梦良,和骆潇见了一面之后,也愿意将骆潇娶回家中,和骆家结上这门亲事。 眼见着亲事谈的差不多,骆大夫人带着骆潇姐妹来庙里上香还愿。 骆玥正要和林紫苏诉苦,一旁的谢晞听说是常梦良,当即就笑出声来。 “你说你二姐要嫁给常梦良那厮?那就等着守活寡吧!” 骆玥对谢晞可没什么好印象,她也觉得常梦良并非二姐的良配,不过听谢晞说的毫不客气,忍不住问道:“常梦良怎么了?” 谢晞一向觉得骆玥飞扬跳脱,远不如自己家的苏苏懂事。 听说骆玥的二姐和常梦良扯上了关系,谢晞幸灾乐祸说起了常梦良的过往。 “唔,这个常梦良啊,也不是不行,就是听说他有断袖之癖,对了,他的入幕之宾,你们也认识,就是那个谢晏,我记得,那个谢晏还是你的大姐夫吧?” 谢晞的一番话说得骆玥小脸煞白,她不由地回头朝二姐那边看了一眼,只见骆潇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愣愣的站在自家的马车边。 骆玥心中一算,方才见到林紫苏时的兴奋顿时消失殆尽。 她抿着嘴唇,和林紫苏说道:“苏苏,我去陪二姐了,改日咱们再聊。” 林紫苏嗔怪地看了谢晞一眼,谢晞无奈地摊了摊手,说道:“我可是一片好心,总不能眼见这位骆二姑娘跳进火坑不是?” 虽然骆大夫人对林家这一行人熟视无睹,林远志毕竟和骆休有着师徒的情谊,毕氏上前去和骆大夫人攀谈了几句。 等着毕氏的时间,林远志看着那些蜿蜒而上的人流,不禁皱起了眉头。 谢晞察言观色,知道自己的这位岳父喜静,不喜欢热闹的场面,当下就说,自己在灵潭山下有一个庄子,风景远远胜过了灵潭寺。 就这样,凭着谢晞的三寸不烂之舌,林家人最终还是放弃了灵潭寺,去了山脚下谢晞的庄子。 这庄子在灵潭山的另外一侧山坡上,果然如谢晞所说,秀丽之处,更胜灵潭寺。 谢晞显然是经常来这里,庄子上的庄客一见到谢晞,就忙着招呼了起来。 这可是第一次招待林紫苏的家人,谢晞在路上,就早早的做好了打算。 林家人进了庄子,就看到一大片姹紫嫣红的花圃,再往前走,就见一座座徽派的房子三三两两地错乱在庄子里。 一时间,林远志竟有种到了淮南老家的错觉。 庄子中央也有一个水潭,水面光滑如镜,如同一块通体碧绿的翡翠。 林问荆这是第二次到这样讲究的庄子上作客,上一次在永安长公主的庄子上,毕竟是生疏,不好意思到处乱看。 这一次到了未来妹夫的庄子,林问荆就轻松了不少,好奇的四处打量。 谢晞趁着林问荆愣神,从后面搂住他的肩头,指着水潭说道:“这里面养了不少的鱼,待会儿咱两个钓些鱼上来,中午烤鱼吃。” 有了庄子上下人的帮助,林家五口人很快就安顿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庄子上就是一派和谐的景象。 谢晞带着林问荆坐在池塘边垂钓,林紫苏则是坐在林问荆的身旁,笑着问东问西。 不远处的柳荫下,林远志坐在一个躺椅上,聚精会神的看着一本古书,在他身边的小几上,还放了十几本差不多的古籍。 毕氏怀里抱着林紫菀,就坐在林远志的身边。 远远听到三个年轻人的笑声,毕氏脸上泛起了微笑。 愿岁月静好。 (本章完) 二百六十 答案 邻近中午,三人收获颇丰,钓上了十几条大大小小的鱼。 谢晞叫了几个下人,将鱼收拾干净。他自己在庄子上的空地上了一堆火,亲自做起了烤鱼。 林紫苏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待到尝了谢晞做的烤鱼,吃的食指大动,林紫苏不由好奇了起来。 林家人皆是好奇,像谢晞这样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子,居然还会烤鱼。 谢晞当即就得意了起来,朝林紫苏招了招手,低声说道:“以前在宫里时,我总被母后罚。幸好皇宫西苑那边有一个小树林,无聊的时候就从御花园的池子里捞几条锦鲤烤了吃。” 一家人在庄子上吃了顿丰盛的野餐,午后顶着和煦的阳光,谢晞又带了林紫苏和林问荆到庄子外跑马,直到日头挂在了树梢,三人这才回到了庄子上。 林远志听到儿子和女儿回来,犹自意犹未尽。 不过眼见时间不早,他当即将书放了回去,就要收拾行装回京。 谢晞刚吩咐下人将马牵回马棚,见林家的几个下人开始收拾起了东西,笑着说道:“岳父大人,庄子上应有尽有,就是在这庄子上住上一晚也是无妨。” 林远志心中一阵冷笑,当即就以第二日的朝事紧要为由,拒了谢晞的请求。 这个谢晞,在京城中做了那么多的荒唐事,以为一顿饭和几本破书,就能对他改观?做梦去吧! 林远志虽是这样想,不过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发虚。 要是谢晞以后真的像今日这样,那和女儿在一起,似乎……也未尝不可? 这个想法,似乎有点不太靠谱…… 谢晞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岳父大人一向都是以大局为重,我见今日这几本书您还没看完,不如一道送到您府上?”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过就是几本书,不麻烦的!” 谢晞招呼着一个庄客,将林远志今日看的书放在了林家的马车上,眼见着林家的行礼收拾停当,正要和庄客们交代一声,只见一个年轻的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连声叫道:“殿下,你可教奴婢好找啊,宫里传旨的公公在咱们府上等了些时候了,说是陛下让你尽快进宫。” 谢晞应了一声,那太监朝林家马车看了一眼,怯怯说道:“奴婢听那位公公的意思,似乎是让您和林大姑娘一道进宫。” 林远志听说皇帝又要让林紫苏进宫,当即就要跳了起来,总算是顾忌着皇帝的面子,没有将心头的火气撒出来。 既然是皇帝有了旨意,那除了领旨谢恩之外,也没什么可说的。 林紫苏听说皇帝召自己入宫,不由心中纳闷。 这才是八月十三,皇帝这么早的召自己进宫,又要让自己见什么人吗? 谢晞和林紫苏赶到宫里时,已经是华灯初上。 传旨的太监等了半日,一直到这个时候回宫复旨,心中忐忑不已,好在皇帝见了谢晞和林紫苏,当即就让他退了出去。 谢晞大辣辣的走上前去,向皇帝问了声好。林紫苏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皇帝笑着问道:“苏丫头,听说你今日和小四儿一起去了灵潭山,那边景致如何?” 林紫苏绘声绘色地说起了今日的见闻,皇帝听的悠然神往。 林紫苏笑道:“听说灵潭晓雪乃是京中一盛景,等陛下得了空,臣女和殿下陪着陛下一起去灵潭寺赏雪,不知陛下可有意否?” 皇帝苦笑了一声,对林紫苏的话不置可否。 林紫苏觉得奇怪,又问道:“陛下今日召臣女前来,可是身子不适?” 皇帝咳嗽了一声,说道:“近日朕听说京中有一女子,才华出众,尤其做的一手好词,苏丫头,你可听说了?” 林紫苏先是一愣,想起前几日在陈玉琪府上,沈可心也问起过秦雅君的情况。 沈可心不过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自然是不能和皇帝比。 照理说,凭东厂和锦衣卫的能力,若是想打探一个人,如何打探不出来历? 林紫苏想了几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明显就是皇帝碍于面子,不能问的太过明白,但又想在自己这里问出一些东厂探问不到的事情。 “哦?她和臣女的二婶有些沾亲带故,以前在我家住过一段时日。” 林紫苏摸不清皇帝的想法,回答的也中规中矩。 皇帝一副了然的神情,接着用探究的目光看向了林紫苏,笑着问道:“那你觉得,你这个表姐秉性如何?和你比起来又如何?” “臣女这点才华,也就能逗陛下开心一下,如何能和其他人相提并论?” “你这丫头,这个时候怎么和朕谦虚了起来?朕就是想听听,她这个人到底如何?” “父皇,你也不用拐弯抹角了,左右咱们是一家人,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了。” 谢晞在一旁听的不耐烦,插了句话,说完又接着说道:“父皇你如此讳莫如深,该不会近些时日恢复的好,又要往后宫里添人了?” 谢晞一脸的怪笑,说话的腔调都变的油滑了起来。 “你……你这个逆子,胡说八道什么!” 皇帝听的大皱眉头,站起身指着谢晞喝道:“有你这么说朕的吗?” 谢晞摊了摊手,说道:“父皇,你无缘无故的问起一个姑娘,还问的这么仔细,你说,任谁听了,都以为是你看上了人家。” “是你三哥!” 皇帝没好气地说道:“前些日子朕就听说你三哥和这个秦姑娘私底下来往,几日前,他又私下里找到了钱敏中,说是让这个秦姑娘去参加仲秋诗会。你也知道你三哥那个脾气,平日里对谁都是冷淡,这次肯这么卖力,想来是上了心的。” “你是说我三哥,和那个秦姑娘?” 谢晞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说道:“父皇,您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想着给我三哥拉红线?你也说了,他对谁都冷淡,您还指望着,他能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有什么好心?” 皇帝顿时被噎住,过了一会儿才道:“小四儿,你对你三哥误会太深了,怎么说你们是亲兄弟,哪有像你这样说你哥哥的?” (本章完) 二百六十一 问安 皇帝不再和谢晞在这件事上纠结,转而和林紫苏说道:“苏丫头,不用理会小四儿,你就和朕说说,这个秦姑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听说皇帝准备成全谢晖和秦雅君,林紫苏心里倒是有了一些讶异。 大衍立国以来,一向是皇帝主外政,皇后管后宫,皇子选妃这类的事务都是由皇后出面。 眼下皇帝竟然越过了皇后,直接来问自己,那将置皇后于何地? 关于秦雅君,林紫苏知道的并不多,或者来说,她总觉得这个秦雅君是个谜一样的存在。 不过皇帝问了起来,林紫苏就简单说了一些和秦雅君相处时的经历。 末了,林紫苏说道:“关于这位表姐,臣女知道的未必有陛下多。就是觉得她心高气傲,非一般的闺阁女子。” “心气高也不是坏事,这样,才配的上天家。” 皇帝似是有所意动,说道:“仲秋诗会上,朕倒要好好看看她的才气。” 林紫苏还是照例被安排到了长平宫里,刚安顿下来,她就拖着谢晞去了皇后的坤宁宫。 这一次皇后没有避而不见,两人在坤宁宫门口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就被传了进去。 自从皇帝立了谢曜为储君之后,皇后一直是寝食难安,总盼着内阁提出异议,能让皇帝收回成命。 然而随之而来的消息,让她更加心凉。 一向支持八皇子的内阁首辅刘庆元致仕,在皇帝心中极有分量的太傅叶铨,也辞了吏部尚书的职务。 而她的兄长昌国公梁广,对皇帝的决策不敢有任何的质疑。 种种迹象都表明,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为谢曜继位扫清障碍。 前朝的朝事和后宫密不可分,唐庄妃这些日愈发的趾高气扬,俨然以未来的太后自居,连表面的文章也不愿意再做,好多日都没有来坤宁宫里问安。 林紫苏见到皇后时,就见和上次比起来,皇后明显是憔悴了许多,原本圆润的一张脸瘪下去了不少。 皇后见了谢晞和林紫苏进来行礼,将怀里的八皇子谢晫推给了一个嬷嬷。 待那嬷嬷将谢晫带出了正殿,皇后才幽幽说道:“小四儿,本宫这地方,你可是许久都没过来了。” 谢晞对皇后的责难浑不在意,笑嘻嘻地说道:“江南不是遭灾了么,父皇不放心,就让孩儿去了一趟,刚回到京城,这不就巴巴地来给母后问安了嘛。” 皇后心中一动,看了谢晞一眼,似是漫不经心说道:“我听下面的人说,你又去赌坊胡闹了半个月,原来是去了江南啊。” “是啊,儿子还带了些礼物回来,刚刚往康宁伯府上送了一些,今日父皇急召入宫,一时没来得及送到母后这里,赶明儿,我让人送进来。” 皇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宫知道,当年谢晖欺负你,本宫没有替你出头,你还记恨着本宫。” “儿子哪敢记恨母后?” 谢晞笑道:“这不是刚从父皇那里出来,就巴巴的来母后这里,听母亲的教诲来了。” “不记恨就好,你也在坤宁宫里住过几年,照说,就如同晫儿的亲哥哥一般,如今晫儿年纪还小,你还要多照顾一二。” “母后说的是,儿子一向和几位兄弟兄友弟恭,能照顾的,儿子一定照顾。” 皇后听出了谢晞话中的敷衍,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本宫也是想多了,你们兄弟几个马上就要出京就藩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日后啊,说不定你们兄弟好几年也难见上一面。” 谢晞心中咯噔一下,他可从没听皇帝说起过这事,不由抬头看向了皇后。 皇后又笑道:“你不知道吧,你父皇那边可是早有计划,等这一次选妃大典之后,就要给他们几个封王,听说,各地的藩王府都已经在建了。” 谢晞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失态,也是笑了起来. 他伸手握住林紫苏的手掌,说道:“父皇是急着抱龙孙了,儿子可以理解父皇的心情。不过呢,苏苏还没到成婚的年纪,我在京中或许还能多留上几年。” 林紫苏没想到谢晞竟如此大胆,当即就想甩开谢晞的手。 哪知谢晞握的甚紧,林紫苏连甩了好几次都没没甩开,只好给了谢晞一记狠狠的眼刀。 皇后却是熟视无睹,冷冷说道:“小四儿,难道你还没明白吗?你父皇这一次,是要为你二哥继位扫清一切障碍。” 宫里自半个月前已经开始进行了布置,花团锦簇,灯笼连盏,颇有花好月圆的气氛。 从坤宁宫里出来时,林紫苏没了观赏的心情。 皇后说的话,再明白不过,皇帝显然是要将谢曜当做继承人来培养,因此,容不得的下面有任何质疑的余地。 林紫苏不由有些沮丧,在这一世,皇帝虽然被她救了回来,但和上一世想比,在立储一事上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待谢晞将林紫苏送回到长平宫门口时,林紫苏看四下里无人,低声说道:“四哥,就算皇后娘娘说的是真的,那也不必惊慌,只要陛下在,一切都还可以从长计议。” 谢晞笑的极是开心,说道:“就藩也不是什么坏事,怕是过的不久,你就要改口了。” 林紫苏愣了一下,接着就听出了谢晞的弦外之音。 皇帝虽然下了赐婚的旨意,不过旨意上只说了“择日成婚”,并没有具体到哪个日子。 林紫苏自觉年纪还小,左右离及笄还有两年的时间,是以从来就没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方才皇后说起,林紫苏第一时间想的,也是谢晞在敦州的布置,反而没往自己的身上想。 这时听谢晞提起,林紫苏才猛然惊觉,皇后的意思是,仲秋之后就要进行选妃大典,而等皇子们陆续成婚后,就要被皇帝遣送出京就藩。 那照皇后的意思,岂不是说,自己和谢晞的婚期已然不远? 林紫苏的心中砰砰直跳,脸上不自己觉地烧了起来。 她偷偷地看了谢晞一眼,才发现谢晞的眼神一直都在自己的身上。 (本章完) 二百六十二 家宴 林紫苏以为,谢晞马上就要得偿所愿,一定会心花怒放。 谢晞心中所想,和林紫苏想的却不是一回事。 这几个月里,他不止一次的派人去敦州打探过,皇后所谓的藩王府在建,纯粹就是下面人画的一个大饼。 皇帝的确从国库里拨付了修建王府的费用,但到了剑南省,早被挪用了一大半,又经过屏阳府的吃拿卡要,到敦州手中,只剩了一万多两银子。 这点银子,连半个王府也建不起来。 敦州穷山恶水,一年里也没有什么收成,凭借着当地的财政,想把敦王府建起来,怕是要到了猴年马月了。 原本在谢晞的心中,给他两年的时间,先把敦州的一切都安排好。 和林紫苏大婚后,带着她到敦州就藩,也不至于太过仓促,更不担心被当地拘束。 但眼下,皇帝似乎是要急着把他们给打发出去了。 这个时候过去,怕是连住的地方都安顿不下来。 谢晞愧疚道:“等我明日见了父皇,请他暂且缓上一缓。” 林紫苏当即明白了谢晞的意思,摇头道:“先不必着急,皇后娘娘或许只是随口一说。” 眼下她还没做好出嫁的心理准备,虽是盼着皇后说的话成空,却不愿意谢晞因此事和皇帝产生龃龉。 即便她和谢晞一起去了敦州,只要皇帝还在,那一切都还有反覆的余地。 只不过听说敦州地方偏僻,又远离京城,去了之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和父母兄妹见面,林紫苏心中不由有些慌张。 两人均是盼着两年之后再行大婚,但皇帝却是如下定了决心一般。 谢曜虽未进行立储的仪式,不过圣旨早已经通传了全国,储君的名分自是无可更改。 第二日,皇帝召集了四位皇子到乾清宫,由礼部讲起了封侯就藩的规制。 其余三位皇子听说之后,都是神色各异。 相较于前朝来说,皇帝这一次的决定,似乎给后宫带来的冲击更大。 几位皇子离开乾清宫不久,章贤妃就哭哭啼啼的找了皇帝。 据说,一刻钟之后,章贤妃又哭哭啼啼的跑了出去。 因为八皇子年纪还小,皇帝没有提起谢晫的封藩。 不过随着谢曜地位的稳固,皇后的地位愈发的尴尬起来,就连一些嫔妃,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唐庄妃示好。 宫中已经传出了流言,皇帝厌弃了皇后,早就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废后。 皇帝的家宴就在这样流言满天飞的情况下开始,皇帝和皇后虽是并肩坐着,不过满座的人都能感受到皇后满身的无奈。 当然,座上最无奈的人当属林紫苏了。 她坐在一众公主中间,听着公主们的说说笑笑,似乎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林姑娘,这在座的都是金枝玉叶。你现在还没嫁给我四哥,不过就是一个臣女,哪来的面子,和我们平起平坐?” 静乐公主一向对林紫苏没什么好感,见林紫苏竟然和自己同席,心中莫名的不舒服,忍不住的开口嘲讽了起来。 “二姐,这可是未来的四嫂,你这样说,就不怕四哥找你的麻烦?” 坐在静乐身旁的是三公主宁安公主,她口中劝说静乐,脸上却是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静乐撇了撇嘴,又打量了一下林紫苏的衣服,见挑不出什么错处,心中更是气恼。 她扭头和宁安说道:“我说可没说错,我若是她,早就自觉的退了出去,还赖在这里,不是丢人现眼的么?” 林紫苏嘴角噙着笑,看向了静乐公主,问道:“二公主,我今日能在这里,全是陛下的恩典。你的意思,莫非是要我视陛下的请召于不顾?” “我可没这么说!” 听林紫苏抬出了皇帝,静乐公主当即就慌了神,朝皇帝的方向看去。 近日章贤妃在宫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连带着静乐公主的生母丽缤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章贤妃去乾清宫哭诉后的第二天,三皇子谢晖在书房里被皇帝当面训斥了一通,被责令在西三所静心思过。 而章贤妃也因教子无方,居住的长宁宫被皇帝派人封了起来。 丽嫔就住在长宁宫的偏殿之中,自从长宁宫被封了之后,静乐公主连母亲的面子也见不到了。 静乐公主心内忐忑,生怕皇帝又怪罪到自己母女身上。 皇帝其实一直都在关注这边的动静,这几句对话,不但皇帝能听到,几位皇子也听的是清清楚楚。 皇帝见谢晞正准备起身,忙制止道:“小四儿,不过女儿家的几句话,难道你也要插手吗?” 谢晞觉得皇帝说的也有道理,又缓缓地坐了回去。 皇帝朝林紫苏那边看了一眼,笑着和谢晞说道:“不过就是静乐这丫头的两句话,就把你紧张成这个样子?若是连静乐都应付不了,等你们去了敦州,那边可没京城这般轻松。” 几位皇子听皇帝提起了敦州,顿时都竖起了耳朵,就连谢曜也想听听,皇帝接下来要说什么。 但皇帝却是哈哈一笑,转而朝谢晖说道:“晖儿,今年的仲秋诗会,你可要抓紧了。” 谢晖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儿子听父皇的安排。不过儿臣以为,二哥一向是才华横溢,倒是可以与那些才子们一决高下。” “瞧你说的什么话。” 皇帝笑道:“曜儿如今是一国储君,在天下人的面前,自然要有人君的风范,岂能与民相争?这种事,怕也只有小四儿能干得出了。” 皇帝这句话,将自己的三个儿子都囊括了进去。 三人脸色各异,谢曜面容严肃,谢晖低头不语,而谢晞仍是满脸嬉笑,不住地和皇帝东拉西扯。 不多时,十几个太监和宫女鱼贯而入,布起了菜肴,这一顿家宴就算是开始。 不过是方才的几句话,整个宴上,静乐唯恐惹了皇帝的注意,不敢再向林紫苏说什么冒犯的话语。 林紫苏见静乐安分了下来,其他几位公主也就不敢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也乐得清静下来。 (本章完) 二百六十三 深处 林紫苏本以为这一顿饭就此风平浪静,哪知一个宫女过来给她斟酒时,打翻了将她身前的一杯果酒。 鲜红的汁液尽数打在了林紫苏的身上,她的衣裙上立时就多了一团殷红的污痕。 静乐公主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幸灾乐祸地道:“哎呀,林姑娘,你这可太不小心了!” 林紫苏站起身来,没有理会宫女的跪地求饶,转而朝帝后走了过去。 她行了一礼,平声说道:“皇上,娘娘,请容臣女回去更衣。” 皇帝的脸当即就沉了下去,朝席间众人一一打量过去,最后停在了静乐公主身上。 静乐公主心里打了个寒颤,连忙分辩道:“是林紫苏自己不小心,儿臣可没有算计她!” 皇帝没有理会静乐公主,朝大殿外看了一眼,平声说道:“苏丫头,你暂且下去吧,待会儿朕吩咐人将吃食送到长平宫去。” 林紫苏依言退了出去,刚走出门去,就满脸警惕的朝周遭打量。 今日在席间,她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小心,方才那宫女打翻酒杯的动作,绝对是有意为之。 不知这宫女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敢在皇帝面前耍这样的小心思,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愚蠢之至。 她不紧不慢的朝前走着,由一名太监在前面引路,另有两名宫女紧跟在她身后 果然没有走出几步路,就有一个年长的宫女拦住了林紫苏的去路。 走在林紫苏身前的太监轻叱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没长眼睛吗?” 那宫女朝林紫苏施了一礼,不卑不亢说道:“奴婢长宁宫里的,奉娘娘的令,请林姑娘过去一叙。” 长宁宫是章贤妃入主的宫殿,那这宫女口中的“娘娘”,自然就是章贤妃无疑。 那太监平日里性子较为沉稳,即便是章贤妃如今失势,听说是贤妃召林紫苏前去,既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迟疑着朝林紫苏看去。 “我和贤妃娘娘素无往来,不知娘娘唤我前去有何要事?” 林紫苏颇有兴味的看向了那宫女一眼,指着自己衣服上的那团酒痕说道:“娘娘相请,小女子原是不敢推辞,不过今日多有不便,可否改日再说?” 那宫女笑道:“娘娘要说什么,奴婢可不敢打听,不过娘娘说了,她要说的事,关系到敦王殿下的往事,林姑娘若是不去,日后可莫要后悔。” 林紫苏沉吟了一下,若在平时,她听了这样的话,只会当成一句玩笑,决不会贸然随着陌生人走。 但对方提到了谢晞,又说的云里雾里,林紫苏倒是想听听,如今这个已经失了势的章贤妃,到底想和自己说些什么。 再说,这是在皇宫里,章贤妃又是光明正大的相请,就算到了长宁宫里,也断然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林紫苏当下就转了脚步,由那宫女领路,一行人朝长宁宫的方向走去。 到了长宁宫的门口,就见十几个禁军守在了那里。那宫女指了指禁军,朝林紫苏笑道:“林姑娘,这几日陛下有关照,不让太多人进出,您身边的这位公公和那两个丫头,就留在这里吧。” 林紫苏迟疑了一息,朝身后的太监说道:“我先进去和娘娘说几句话,若是两刻钟之后,还没见我出来,就去请敦王殿下过来。” 那宫女笑道:“姑娘放心,就是几句话的功夫,耽误不了您太多时间。再说,娘娘这些天身子不适,也说不了那么久的话。” 林紫苏心下稍安,随着那宫女进了长宁宫的大门,那宫女却没有领着林紫苏去正殿,反而绕了一圈,一直往长宁宫的深处走去。 照理说,章贤妃作为一宫之主,一般只会在正殿里接待客人。 况且在偏殿之中,还住着丽嫔,章贤妃决不会自降身份,在不起眼的地方和自己说话。 林紫苏察觉出了不对劲,当即停下了脚步,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贤妃娘娘呢?” 那宫女伸手指向了不远处,笑道:“娘娘就在前面,姑娘看着那地方可还眼熟?” 林紫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前方赫然是一处小院,那小院里还有着一处阁楼,看着极是显眼。 “这是,摘星阁?” 林紫苏想了起来,谢晞曾带自己来过这个地方,当时他还说起,他的母亲生前曾在摘星阁里住过。 而那个阁楼,对于谢晞来说也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林紫苏的心里疑惑更甚,问道:“贤妃娘娘此时就在摘星阁中?” “奴婢说的娘娘,可不是贤妃娘娘,是敦王殿下的母妃,李妃娘娘。” 那宫女说到此处,又朝林紫苏笑了起来,并使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紫苏浑身汗毛差一点都要竖了起来,连带着看那宫女的笑,都觉得有些不太正常。 那宫女却丝毫未觉,说道:“林姑娘,时间有些紧迫,您随奴婢这边来,咱们长话短说,说完了尽快出去。” 林紫苏不知道的是,自她进了长宁宫时,已有人将她的行踪报到了皇帝那里。 皇帝听完之后,吩咐了报信的人回长宁宫守着,转而朝谢晖问道:“晖儿,父皇让你母妃闭门思过,是不是太过苛刻?” 谢晖低声说道:“父皇此举,是想让母妃远离是非纷争,只可惜,母妃并未理解父皇的一片苦心,儿臣以为,母妃是该好好反省一下。” 谢晖说完,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教人看不出任何表情。 皇帝点头说道:“你母妃是个妇道人家,先不用理会她,你能明白朕的心意就好。朕看你们几个兄弟,平日里都是只顾着自己,感情淡了许多。今日把你们召在一起,盼着你们日后能和睦相处,断不能有兄弟阋墙之举。” 几名皇子和公主肃然称是,皇帝又转过头朝皇后问了一句:“皇后,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皇后一直都是神色恍惚,皇帝问完,过了好几息,这才反应了过来,说道:“陛下说的不错,臣妾没有什么可说的。” 皇帝哼了一声,厉声道:“皇后,朕的面前,你也敢随意敷衍,是不是对朕不满?” (本章完) 二百六十四 劫持 这几日皇后一直都担心,自己有朝一日被废,没想到,皇帝竟然当着这么多皇子公主的面突然发难,教她着实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皇后手足无措,登时跪倒在地,皇帝冷冷说道:“朕听说,自朕立曜儿为太子以来,你对朕多有怨怼之言,连后宫的事务也都不愿意管了。你也不用给朕甩脸色,这皇后的位置,你要是当着不顺心,朕换掉就是。” 几个皇子都是面面相觑。 大家都知道皇帝对皇后意见颇大,自从立了谢曜为太子,皇后的地位就更加尴尬。 但皇帝做事一向稳妥,废后一事,干系重大,就连谢曜也没料到,皇帝竟然如此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几个皇子当中,也只有八皇子谢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见自己的母后跪在地上,也连忙跪在了皇后的身侧,哽咽着道:“父皇,求您宽恕母后这一次吧!” 皇帝命人去扶谢晫,和颜悦色说道:“晫儿,你且起来。” 哪知谢晫的脾气甚是执拗,见皇帝并没有让皇后起身,一直紧抿着嘴唇,跪着不肯起来。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后,你起身吧,你要是不起来,晫儿也不肯起来。” 好好的一顿家宴,在皇子们的惊疑不定中草草收场。 皇帝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却在话里话外透露出了两个讯息。 如外界所说的那般,皇子们封藩外放已经提上了日程。看样子,等皇子们大婚完毕,都将会一一前往封地就藩。 而皇帝也的确是动了废后的念头,随着二皇子的太子之位越来越稳固,皇后早晚会被皇帝废掉。 皇帝打发一众皇子公主出去,将谢晞和谢晖留在了身边。 皇帝随意在大殿内走了几步,仰起头朝窗外看了几眼,说道:“今日的事,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传入到那群御史的耳朵里,明日早朝,朕又要不得安宁了。” 谢晞还挂念着林紫苏的长宁宫之行,可没有心情和皇帝说闲话,当下说道:“父皇,儿臣要去长宁宫一趟,改日再听您的教诲。” 皇帝回过头来,朝谢晞笑骂道:“小四儿,你对苏丫头如此上心,什么时候对朕这么上心过?” 谢晞笑嘻嘻说道:“儿臣对父皇是敬重,对苏苏是爱慕,都是一般的上心,分不出彼此。这会儿父皇安然无恙,自然是不用上心,但苏苏在长宁宫里可就难说了。” “瞧你说的什么话!苏丫头不过是去给章贤妃问安,长宁宫还是龙潭虎穴不成?” 皇帝虽是如此说,不过看的却是谢晖。 林紫苏已经是谢晞的准王妃,章贤妃拦下她,将她带到长宁宫里,这可着实不太寻常。 谢晖也在心中暗骂他的这位母妃,平日里没帮上他什么忙,却总来给他惹事。 前两天章贤妃的一番哭诉,不但章贤妃被勒令留在长宁宫中,连带着谢晖也被罚闭门思过。 见皇帝是要等着自己的回应,谢晖暗暗咬牙,笑着说道:“母妃一直和儿臣说,她在闺中时就喜欢书画,可惜进了宫之后,荒废了不少。想必是听说林姑娘书画造诣颇深,请林姑娘过去,不过是想切磋下书画技艺。” 谢晖这些话是临时想出来的,也顾不得里面的破绽。 谢晞没有戳穿,只是轻笑道:“往日三哥都笑我目不识丁,可我讨的这个媳妇,似乎要比我高明的多。难得贤妃那里有空,不如三哥这会儿带我过去,我也好好观摩一下,免得日后闹出笑话。” 皇帝也是附和着说道:“小四儿,你知道就好,朕费心为你找的这个王妃,就是盼着她督促你,把以前耽误的给补回来。难得你有这个心思,跟着你三哥去长宁宫里好好学一下,看看苏丫头是如何吟诗作画的。” 既然皇帝都如此说,谢晖也无推托的心思,辞了皇帝后,就带着谢晞往长宁宫赶了过去。 他是章贤妃所出,不论他如何不待见这个母妃,但决不能容许章贤妃影响了他的大计。 这个时候,若是林紫苏在长宁宫出了什么事,任凭他如何辩解,那也将无济于事。 兄弟两人心中想的不一样,不过脚步却走的一样的迅速。 刚走到宫墙处,谢晞突然就放缓了脚步。谢晖觉得身边落下了一人,回头朝谢晞看了过去。谢晞朝前面努了努嘴,笑道:“小弟本想发奋图强,看来是上天不给我这个机会,长宁宫今日就不过去了。” 谢晖顺着谢晞的目光朝远处看去,就见宫道的另一端,走过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太监,接着又跟了两名禁卫。禁卫的身后,是一个少女的身影,自然就是林紫苏无疑。 在林紫苏的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和四名禁卫。 谢晖暗皱眉头,禁卫是皇帝直属的侍卫,在宫里,就算是妃嫔们走动,也断无禁卫们相随的道理。 禁卫们如此做,自然是得了皇帝的授意。 这个林紫苏,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打算,竟会如此看护? 林紫苏自然也看到了谢晞和谢晖,她加快了脚步,朝谢晞走了过去。 “四哥,方才我被人劫持了。” 谢晞本来还想调侃谢晖几句,听到林紫苏的这句话,当即变了脸色,上前一步,凑近林紫苏问道:“你伤到了没有?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谢晖也是一惊,林紫苏去的是长宁宫,若是她在长宁宫里有什么闪失,那他跳进安河也洗不清。 只听林紫苏平声说道:“四哥不必担心,就是两个宫女打着长宁宫的旗号,把我骗进了长宁宫里,我察觉到不对劲,喊了几声。多亏了这几位大哥去的及时,我喊了两声他们就赶了过去。” 几个禁卫都知道林紫苏的身份,林紫苏的这一声“大哥”,让他们极是惶恐,慌忙出声告罪。 一名禁卫说道:“林姑娘客气了,您是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我们不过去,就凭那两个宫女,也决计不会对您造成什么威胁。” 谢晖见这几个禁卫都没有再提起长宁宫,不由松了口气。 哪知另一名禁卫接着说道:“敦王殿下,卑职已经查明,劫持林姑娘的那两名宫女都出自长宁宫,您看,是否要大搜长宁宫?” (本章完) 二百六十五 佐证 谢晞看向了林紫苏,见林紫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摆了摆手,说道:“本王也就是前些日子暂领着禁卫,眼下已经没了差事。再说这等事,本王可做不了主,你们还是向父皇请旨吧。” 那禁军当即应下,不过还是和谢晞一起护着林紫苏回了长平宫。 一行人走后,长长的宫道上,只剩下了三皇子谢晖。 谢晖顾不得皇子的体面,急匆匆的跑回到了长宁宫里。 章贤妃刚刚睡醒,对外面的事还一无所知。 她这两日被封闭在长宁宫里,心中是既惊又怕。见了谢晖进来,顿时喜不自胜,正要和谢晖说上几句话,就听谢晖咆哮道:“母妃,你到底想干什么!” 章贤妃顿时愣住,她的这个儿子一向沉稳,自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就算是前几天,得知皇帝下了立储的圣旨,谢晖也只是置之一笑,看起来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皇帝今日办了家宴,把几个皇子公主都一齐召了过去,按理说这会儿还没到散的时间。 章贤妃觉得,谢晖在这个点儿到了长宁宫,看来是在家宴上受了气,这才想起自己这个母妃。 “晖儿,你常跟母妃说,成大事者不拘于一时的得失。如今既然是木已成舟,就不要老师放在心上,不如好好筹谋一下,如何能安然就藩。” 章贤妃试探着劝了一句。 谢晖冷笑一声,说道:“就藩?有你这个母妃在,儿子怕是还没等到那一日,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晖儿,你说什么?” 章贤妃不知道其中缘由,不过谢晖说出这番话,教她着实心凉。 她指着谢晖的脸,颤声说道:“你是母妃的儿子,不是抱来的野种!母妃如何会害你?” 谢晖极其厌烦的挥了一下衣袖,避开了章贤妃的手指,说道:“你说,你没事惹谢晞那个疯子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那个林紫苏是谢晞的心尖子,你把她召到长宁宫来,到底意欲何为?” “我……我没有啊!” 章贤妃听的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了谢晞,说道:“那个林紫苏来长宁宫了吗?这会儿在哪里?” “她在长宁宫里被劫持一事,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谢晖顿时察觉出了这事情的不寻常,向章贤妃多问了几句。 章贤妃根本不知道又这回事儿,自然只能瞠目以对。待谢晖简单解释了几句,这才明白了来龙去脉。 “是孩儿错怪了母妃。” 谢晖收起了怒气,沉吟着说道:“若不是母妃派的人,那就是有人故意借着林紫苏那丫头来算计我们。眼下父皇已经开始提防我,若是再生出事端,咱们母子可要万劫不复了。” 章贤妃本还在为方才谢晖的态度垂泪,听谢晖说的严重,问道:“那……那这是什么人做的?” “哼!还能有谁?” 谢晖恨恨地朝身旁的桌案上拍了一掌,说道:“眼下这宫里,除了唐庄妃那个贱人,还有谁会针对咱们母子?” 章贤妃听说是唐庄妃在从中作梗,紧咬银牙,骂道:“这个贱人,咱们母子都这步田地了,竟然还如此咄咄逼人!” 谢晖任由着章贤妃骂了几句唐庄妃,才说道:“母妃,骂也骂过了,眼下这个黑锅,咱们可不能背,得想一下对策才行。” “母妃这几日不见天日,方寸已乱,晖儿,你有什么主意?” 谢晖对章贤妃的这句话甚是满意,说道:“母妃,唯今之计,须得您主动去和父皇请旨,让他派人来长宁宫搜查。” “就这么容易?” 章贤妃狐疑地问道:“你父皇虽然看着和气,宫里的所有事都是了然于心,一旦开始查的话,就一定会查出结果才肯罢手。” 谢晖揉了揉眉心,说道:“父皇那里,自然没有这么容易,这只是第一步。您先去请旨,后面的事交给我就是。” 章贤妃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一向是智计百出,听他把事情揽了过去,顿时放下心来。 不过她认定是被唐庄妃摆了一道,心中还是有些不忿,又说道:“晖儿,如今谢曜成了太子,唐庄妃那个贱人俨然也以皇后自居,若是等你外放分了藩王,我不是要被他们母子挤兑死吗?” 谢晖本来还是在凝眉沉思,听了章贤妃的话,突然笑了起来。 他拉过章贤妃的衣袖,含笑说道:“母妃,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您以为那个位置是个好位置吗?嘿嘿,谢曜可不是那块儿料,先让他们得意几年,等到路越走越窄时,他们就知道,那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做的。” 章贤妃的动作甚快,当即就打发了人去皇帝那里报信。 皇帝也没有犹豫,过不多时,东厂的一个公公带了一队禁卫进长宁宫里搜查。 东厂出手,自然是雷厉风行,这一番搜查,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出了结果。 这一队禁卫明显是有搜查的经验,先是在长宁宫后院的小池塘里捞出了几件宫女的衣服,还在草丛中的一处枯井中发现了一具宫女的尸首。 在发现的时候这具尸首还有些温热,显然是刚死去不久。 经过辨认,这个宫女是长宁宫的洒扫宫女,而且,她就是方才在路上那个引着林紫苏到长宁宫的那个宫女。 谢晖本来是想着主动交代,让皇帝查清楚,也好洗脱自己和母妃身上的疑点。 然而随着这个宫女的出现,却将所有的疑点都指在了章贤妃的身上。 章贤妃先是派宫女去请林紫苏,随后又唆使那宫女意图对林紫苏行不轨之举。后来见事迹败露,就动手杀人灭口,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 这个结果,显然是出乎了谢晖的所料。 这样一来,不但没有洗脱章贤妃身上的嫌疑,反而更加佐证了章贤妃欲盖弥彰之举。 谢晖的心头有些烦躁,他是要图谋大事的人,决不能在这等小事上栽跟斗。 正当谢晖还在焦头烂额的时候,长宁宫里出现一具宫女尸体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后宫。 林紫苏和谢晞一起,刚回到了长平宫中,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诧异道:“什么?那位姑姑死了?” (本章完) 二百六十六 旧怨 方才还是活生生的人,突然就传来了死讯。 林紫苏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又确认了一声:“死因是什么?在哪里发现的?” 见林紫苏对此事如此关心,谢晞有些意外,将方才禁军的传话说了一遍,才问道:“苏苏,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林紫苏想起那两个宫女和她说起的话,字字句句还都在她耳边回响。 “林姑娘,我们姐妹两个当年惹了皇后,本来是要死的人,是娘娘在太后那里求情,才算侥幸活了下来,这条命,早就是娘娘的了。我们这些年在宫里苟且偷生,就是盼着有一天,能将当年的事情说出去。” “这些年,我们潜伏在长宁宫里,见了敦王殿下数次,但敦王殿下似乎对我们怀有敌意,我们接近了好几次,都是无功而返,今日只能把你冒昧带到了这里。” “当年李妃娘娘的确是病故的,不过跟章贤妃脱不了干系。因李妃娘娘和章贤妃怀孕的日子接近,自一开始,章贤妃就不怀好意,总借机找李妃娘娘的不是。” “好在四皇子殿下命大,章贤妃暗算了几次没有得逞,便假装起了好人,跟太后娘娘说了些甜言蜜语,说是两人住在一起,能够互相照顾。” “李妃娘娘住进来之后,章贤妃就原形毕露,使唤娘娘如同使唤宫女一般,想着法子去折腾娘娘,娘娘的病根,也是那时候落下的。” “娘娘没生殿下之前,就得了肺寒之症。生了殿下之后,身子虚弱,加上以前的病根,一直卧床不起,章贤妃却说娘娘故意装病,连太医也不允许过来。” “后来见娘娘病重,章贤妃害怕娘娘染上了什么不治之症,就把她放在摘星阁里,任她自生自灭。” “直到娘娘病故,陛下才给了娘娘一个妃子的位置,可人已经去了,这个名头又有什么用?” “林姑娘,等你嫁给了殿下之后,一定要劝他,找到以前在他身边伺候的那个毓秀。这些年,听章贤妃说过不止一次,那个毓秀的身上,可能关系到娘娘的一些身世。” “还有,奴婢们听说,敦王的后院里养了很多个女人,请殿下务必小心。这些人当中,既有皇后娘娘安插的人,也有章贤妃安插的人,都是在监视殿下的一举一动。” “我们奴婢还保存了一些娘娘的遗物,藏在摘星阁阁楼的房梁上,若是日后殿下出京就藩时,就请姑娘告诉殿下,让殿下也存一个念想。” “今日见面,我们姐妹的话已说完,日后姑娘不会再见到我们。” 想起那两名宫女最后和自己说的话,林紫苏隐约有些明白。若是不出所料,这两名宫女早存了赴死的念头。 她们说了这些话之后,自觉心愿已了。两人显然是对章贤妃恨之入骨,临死的时候,也不忘记算计了章贤妃一把。 两人既是长宁宫的宫女,邀请林紫苏时,又是打着章贤妃的旗号。 她们死在了长宁宫里,不论是皇帝还是后宫内外皆会认定,章贤妃指示宫女算计林紫苏不成,只得杀人灭口。 “四哥,如果我说那两名宫女是因你而死,你会不会有些奇怪?” 谢晞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可奇怪的,她们都是以前母妃身边的宫女,今天把你叫到长宁宫里,想必是要和你说一些和我相关的事。” 林紫苏本来也没打算瞒着谢晞,除了毓秀的事情,将那两名宫女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谢晞听。 林紫苏说的有些着急,末了,又问道:“她们说摘星阁的阁楼上放着李妃娘娘的遗物,四哥,你要不要取下来收起来?” 自始至终,谢晞都是一脸平静的听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听林紫苏说起“遗物”,谢晞忽地笑了起来,说道:“不用她们提醒,那些东西,我早就收了起来。” 林紫苏想起谢晞当日在摘星阁里说,自他懂事之后,经常会在摘星阁里独处。 呆的时间久了,发现了摘星阁里所藏的东西,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谢晞又不是那种真正的不学无术之徒,关于她母亲的身世,说不定早就打探的一清二楚了。 而那个毓秀是谢晞的心结所在,眼下似乎还没到开诚布公的时候。等到谢晞的惊厥之症彻底好了,那个时候再说也不迟。 至于谢晞后院里的那些女人,林紫苏本来就没什么好感。 谢晞的惊厥之症到现在还会不时发作,那些女人自然不会和谢晞有什么关系。 原本还以为是谢晞蓄养的优伶,听说是别人安插到谢晞身边的探子,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 林紫苏打定了主意,等嫁了过去,谢晞后院里养的那些女子,一定要找个由头,一个不留的清除出去。 连林紫苏自己也没觉得,几日前她还没想过成亲的事。短短的一日之内,就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成亲以后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看似不可思议,但又顺理成章。 毕竟她是重活一世的人,在上一世,虽然一直都是养尊处优,但和同龄的少女比起来,多了许多经历。 尤其是有了经历生死的刻骨体验,对她来说,这一世的一切,都弥足珍贵。 对于林紫苏来说,长宁宫一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在旁人看来,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这一次皇帝的动作极快,当天就对章贤妃下旨申斥,说她“不恤人心,罔顾人命”,除了保留贤妃的这个位置,在宫里的一应封赏全被收了回去。 “曜儿,章贤妃那个愚妇慌不择路,竟然闹出这么大的漏子。眼下她已经没什么威胁了,只要母妃在宫中地位稳固,你的太子之位也就稳固了。” 长安宫里,听到章贤妃被处罚时,唐庄妃一脸得意。 谢曜可没有唐庄妃这般兴奋,在他的心里,始终都有一丝担心。 虽然皇帝立太子的旨意已经通传全国各地,然而到了今日,皇帝既没有大赦天下的意思,也没有吩咐礼部准备立储大典的事宜。 这就意味着,在大臣和百姓的眼里,他的这个太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名正言顺可言。 (本章完) 二百六十七 求和 谢曜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眼下他是太子的身份,按大衍的规制,太子是要在文华殿参政,然而许多事,内阁和司礼监的并没有经过他这里。 就像是仲秋诗会的章程,钱敏中根本就没和他打过任何招呼,和内阁定了之后,直接报给了皇帝。 多亏新晋的吏部尚书章若谷提醒,谢曜这才知道,今年的仲秋诗会,皇帝不但大宴群臣,与民同乐,还邀了北狄的使者一同参与。 北狄的使者是两日之前到的京城,此番入京,自然是为与大衍和谈而来。 这次北狄来大衍议和的使臣是北狄大汗元孛律的三弟元谌,据说是自小修习诗文,对大衍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被北狄视为和谈的最佳人选。 在一个月之前,长安侯陈景惠的大军已然撤离了潞原的边境,只留下了徐文韬带着两千兵马守在了金澜关,协助潞原总督徐凌守敌。 虽然大衍北境的大军撤了回去,但北狄东边乌普部落的骑兵,却丝毫没有撤兵的迹象,两万的精兵一路摧枯拉朽,眼见着已经逼近了北狄的国都。 原本战事紧张之时,北狄的大军都撤了回去,应付乌普的大军,和大衍的边境上只留了几千的守军。 眼下大衍镇守北境的守将是徐文韬,他和以往大衍的将领迥然不同,找了机会就带着几百骑兵去北狄草原上转悠。 以往都是北狄骚扰大衍,眼下风水轮流转,北狄的边境,三天两头的被大衍的军队骚扰。 这一下,轮到北狄开始头疼了。 以往大衍的军队习惯了守御,从没有想过主动出击,因此北狄从来也没想过守土的事情。遇到了徐文韬,立时就体会到了以往大衍的窘迫。 北狄人烟稀少,边境又幅员辽阔,根本没有足够的守军阻挡住徐文韬的骑兵。 这些天来,北狄已经损失了上千人,还有上万头牛羊。北狄上下才慌了手脚,连忙派了使臣前往大衍议和。 如今大衍的国内风雨飘摇,不但江南的平江洪水泛滥,关中的匪军也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国库早就空空如也,这几个月靠着收上来的夏税和催缴上来的盐税,才勉强维持着庞大的开支。 因此,朝野上下无不将和谈视为朝廷的大事,谁要是能主导着和谈,必定会在皇帝的心中增分不少。 谢曜本以为,和谈这样的大事,皇帝一定会交给自己。却不曾想,钱敏中竟然敢擅自做主,私下里给北狄的使臣安排了行程。 被钱敏中抢了先机,谢曜也只能去找皇帝,试探着皇帝的态度。 皇帝却没有太多的表示,只不过是出言安慰了几句,并嘱托谢曜要多跟着内阁学习治国理政,日后方能不被朝臣操控。 仲秋诗会就在这样的勾心斗角中拉开了帷幕,八月十五刚过了申时,日头还没有完全沉入西山,紫禁城门口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 西边的天际晚霞似火,东边的天空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月痕。 自从北狄的使臣主动来京求和,皇帝的心情大好,早早的就到了午门的五凤楼上。 五凤楼上位置有限,也就是二十多个位置,除了皇子公主等皇室成员之外,还有些和皇帝关系比较亲密的功勋,以及几位内阁近臣。 皇子和公主们提前得了皇帝的传话,早早的就到了等着,有些世家功勋带着家室也到了。 五凤楼是紫禁城午门上部的九间重檐正楼,两侧各有两座阙阁,共五座楼阁,整座建筑高低错落,左右呼应。因形若凤翅,故又有“五凤楼”之称。 站在五凤楼之上,整个京城尽收眼底,皇帝饶有兴致的欣赏了一会儿晚霞,还和几位宗室子弟开起了玩笑。 皇帝和众人说了几句闲话,四处看去,没有见到林紫苏和谢晞的身影,招呼了张固上前问道:“朕不是交代过了吗?让小四儿和苏丫头早早过来,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见到人?” “陛下息怒,奴婢这就派人去找!” 听皇帝问起,张固不敢怠慢,吩咐了几个太监分头去找。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出去寻找的人还没回转,谢晞带着林紫苏大摇大摆的上了楼。 这个时候文武百官都已经入座,听到动静,纷纷朝两人这边看了过来。 谢晞如同没事人一般,到了皇帝面前,大喇喇施了一礼后,不等皇帝说话,就站直了身子。 林紫苏走在谢晞的身后,注意到了四周那些不善的眼光。她可不能像谢晞那样随意,严格按着礼数行了大礼。 五凤楼上坐的都是身份尊贵之人,林紫苏和谢晞成婚之后,方才需要出现在这等场合。 以林紫苏目前的身份,原本是没资格站在五凤楼上。 不过皇帝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先是横了谢晞一眼,见林紫苏行完了礼,似是随口说道:“苏丫头,今日仲秋诗会,你也见识一下。” 几位内阁阁臣互相使了个果然如此的眼色,接着就纷纷将目光放在了五凤楼下。 午门外的一大片空地,早铺上了鲜艳的红地毯。在空地的中央搭建了一个华丽的高台,台子上摆放了十几个书案。 一大圈的酒桌围着台子顺序摆放,那些有资格参加诗会的京官们,在光禄寺差役的引导下,按照品轶高低依次就坐。 林远志身为刑部侍郎,虽然算不上位高权重,不过有着一个康宁伯的爵位,又沾了林紫苏的光,被安排了一个离台子甚近的位置。 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但能看得清台子上的一举一动,就连五凤楼上的言行举止,也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林远志刚刚坐下,就看到皇帝满面春风地和林紫苏说着话,心里顿时有些发堵。 这是自家的女儿,还没到嫁人的年纪,却被皇帝当成了儿媳。 这些日子,皇帝不但时不时的把林紫苏接到宫里,还让她参加经筵。 私下里林远志被不少同僚取笑,说羡慕他养了一个好女儿,说的时候一脸艳羡,但背地里说各种怪话的都有。 更有甚者,说林远志卖女求荣,正是因为林紫苏的关系,林远志才得了如今的位置。 (本章完) 二百六十八 盛名 想起了女儿,林远志就觉得糟心,连带着觉得这诗会也没了意思。 他又往五凤楼上看了几眼,隐约听到皇帝爽朗的笑:“你这个丫头啊,就是会说话!” 林远志心里莫名的发酸,朝林紫苏的方向看去,只听林紫苏笑道:“陛下,臣女只是照实了说而已。” 皇帝当即哈哈大笑,接着就是臣子们的附和之声。 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夜幕逐渐笼罩了下来,光禄寺招呼着人点亮了一盏盏美轮美奂的灯笼。 光影交错,将午门前的这一大片空地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这样的盛会一年也就只有这一次,不但参会的人与有荣焉,也引来了京中百姓们的围观。 在熙熙攘攘的人声之中,皇帝站起了身,朝着五凤楼楼下举起了酒杯。 “赖各位臣工助力,万民同心,始有我大衍之盛世。适逢中秋佳节,当共同举杯,佑我大衍享万世之太平!” 听着百官的颂祷,皇帝连饮下了三大杯酒,接着便是极为皇子轮流向皇帝敬酒。 有皇帝开了这个头,午门前的一众官员们,也纷纷向自己邻近的同僚们碰杯表达敬意。 觥筹交错声中,曹守礼领了几个人上了五凤楼上并向皇帝引见。 来人是北狄的三王子元湛和突鲁特万户。 元湛三十多岁,面色白皙,一身道袍,头戴紫金冠,腰缠玉带,和寻常的富家公子无异。 突鲁特则是寻常北狄人的样子,身子高大粗壮,满脸横肉,络腮胡子长满了半张脸,眼角处还有一道极其明显的伤疤。 元湛是北狄大汗元孛律一母同胞的弟弟,而突鲁特是北狄的猛将,在北狄军中甚有威望。能派出这样的人和谈,足见元孛律的诚意。 两人朝皇帝微微弯下了腰,接着就直起了身子。元湛上前一步,说道:“北狄元湛,带来我大汗祝福,祝大衍国皇帝陛下福泽万年!” 皇帝正意气风发,听了元湛的话,笑道:“三王子远道而来,一路安好否?” “承蒙陛下关照,大衍风物之盛,本王甚是喜欢。” 元湛脸上带着笑,和皇帝客套了几句,按着曹守礼的指引,和突鲁特一齐坐到了人群当中。 酒过半酣,正值酉时,一轮圆月升起,挂在了东边宫殿的檐角之上。 仲秋诗会如期开始,先由礼部尚书钱敏中到台子上宣读了皇帝的圣旨,又由翰林供奉范臻读起了一篇词藻华美的骈文。 范臻是当世有名的大儒,他的大名,可谓是响彻大江南北。 他的这一篇文短小精悍,不过区区的几百字,却惹来了在场书生的一致喝彩。 喝彩声中,十几位儒生打扮的人登上台子,每人找了一个书案,做起了诗来。 十几人有老有少,都是大衍有名的才子,又为这诗会准备了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各个都是下笔如有神。 最早写完的是章七公子章元麟,但最早被提起的,却是国子监祭酒郭大人。 郭大人年过六旬,做了一首颂圣的诗,诗句四平八稳,读书人没几个感兴趣,台下的官员们却是纷纷叫好。 自郭大人之后,又连着两首,皆是用馆阁体写出的颂圣之作。 接连三首都是同样的内容,不但下面的人看的是意兴阑珊,就连皇帝也是直皱眉头。 元湛坐在皇帝的下首,一直都注意着楼下的动静,听了几首诗之后,朝皇帝拱手笑道:“皇帝陛下,听说大衍文华锦绣,小王一向仰慕。钱大人也和小王说,今晚的中秋诗会才子云集,值得一观。小王才疏学浅,不知哪位大人指点小王,方才这几首诗到底好在哪里?” 皇帝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这等颂圣的诗放在最前,想来都是出自礼部的安排。 皇帝带着不悦的目光看向了钱敏中,钱敏中陪着笑,说道:“今晚诗会,可不止这几首诗,三王子且看下去,好戏还在后面呐!” 钱敏中说着话,朝身旁的一个太监递了个眼色,那太监会意,“蹬蹬蹬”的走下了五凤楼,想来是下去通传钱敏中的吩咐去了。 元湛只做没看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 这个时候,章七公子章元麟所做的诗被展示了出来,他写了一手的狂草,一首五言绝句文不加点,写的酣畅淋漓。 两名书童举起了章元麟的书法,站在台子上朝四个方向展示。 这幅字当真是笔走龙蛇,恣意不拘,让人见后赏心悦目。待章元麟吟咏了出来,场下发出阵阵惊呼。 “这首诗才像话嘛!” 元湛停下了手中的折扇,指着章元麟笑道:“钱大人,这位公子才华不错,不知在大衍朝中是何官职?” “你说章元麟吗?” 有了元湛的夸赞,钱敏中自觉长了一些脸面,拈须笑道:“章七公子一向醉心于治学,尚未有入仕之心。” 元湛拿起折扇在手心中随意敲了几下,叹道:“可惜!可惜呀!若是在我北狄,这样的人才,早就跻身朝堂之上了,岂能放任其混迹于乡野?” 听元湛的话中带讽,钱敏中脸上的笑顿时凝固,他不愿意再接着说下去,当下就转了话题。 元湛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又接着看了下去。 想来是钱敏中方才打的招呼起了作用,下面的几首诗都是应景写的。 不过这几个人准备的都是颂圣的诗句,一时间仓促而就,实在没有什么巧妙可言。 元湛又轻笑了几声,说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看来今晚这仲秋诗会,也就一个章元麟能拿出手了。” 北狄向来被大衍视作蛮夷之邦,被一个北狄人如此嘲讽,大衍这边的一众人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钱敏中还在想着如何回击,三皇子谢晖从皇子中间站了出来,朗声说道:“三王子此言谬矣,在我大衍,一向看重诗文教养,不但读书人出口成章,就是三尺蒙童,深宅妇孺,也都能随口吟诵。” “是吗?” 元湛见谢晖仪表不凡,细细的打量起了他,笑道:“那可要见识一下才好。” 谢晖趁着这个机会,朝皇帝说道:“父皇,那位秦姑娘才名远播,不知可否上场一试?” (本章完) 二百六十九 剽窃 皇帝揶揄道:“晖儿,那位秦姑娘不就在台下吗?你这就急不可耐了?” 皇帝和谢晖说笑了两句,还是同意了谢晖的提议,吩咐礼部安排秦雅君上台。 秦雅君今日的装扮,明显是刻意打扮过。 她上身素色的暗纹棉布短衫,下身则是草绿色的妆花马面裙,裙摆上绣着海浪波纹的图案。 搭配着这套衣服,秦雅君脸上未施粉黛,只是在头上插了一根银簪。 月光和灯光在她身上交错,说不出的素净文雅。 秦雅君在京中也算是名人,她一上台,下面就有人认出了她。 官员们自重身份,就算有些听说过秦雅君的名头,也不会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不过那些站在外围观看的书生则欢呼了起来,有几个人的脸上,还露出了迷恋之色。 这些人的反应,秦雅君看在眼中,心下略微有些得意。 她布局这么久,就是为了今日的登台,看来这些天的抛头露面没有白费。 秦雅君知道自己的字笔力不够,只是勉强能拿得出手。 平日和其他的少女们比起来,差不了多少,但在这样的场合拿出来,就着实有些寒酸了。 而且方才章元麟珠玉在前,无论如何,她的字也不能和章元麟相媲美。 与其被别人拿来比较,倒不如藏拙的好,秦雅君径直走向了台子中央,笑道:“我即兴吟诵即可,不必再写出来。”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即兴吟诵,不但考究诗人的文采,更考验反应和学问,比如七步成诗,就是即兴吟诵的典范。 有着江南才子之称的章元麟,也是有了底稿之后,写在纸上,然后再朗诵出来。 “果然是才女,竟然要出口成章,这份底气,就连章七公子也没有啊!” “是啊!是啊!我早就说,这位秦姑娘才逾苏小,貌并王嫱。” “这位兄台,你可就说错了,秦姑娘风华绝代,又岂是那个苏小小能比的?” 秦雅君这句话吸引了满场人的关注,在一阵惊叹声中,秦雅君朱唇轻启,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秦雅君第一句出口,原本还吵吵闹闹的场上,渐渐地静了下来。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那几个书生原本还满脸期待,听到第一句,脸上就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待听清了这一句,脸上的笑瞬间凝滞了下来。 秦雅君心下微感讶异,这《水调歌头》固然是绝世无双,不过单凭这两句,竟然能如此大的魅力,她倒是始料未及。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秦雅君继续吟诵了下一句,场上突然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更有甚者,指着秦雅君,向身旁的人小声嘟囔。 这是在质疑吗?秦雅君心中打了一个问号。 不过这可是关键时刻,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皇帝在看着,满朝文武也在看着,还有那个二皇子谢曜,想必也在默默关注着。 秦雅君无暇关注那些无聊的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便是这首词的作者苏东坡,生平也是尽遭小人妒忌。 这个时代没有宋朝,应该是没有苏东坡的,那她就做苏东坡,一定要在后世的历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她始终相信,只要把这首词吟诵完,从今晚开始,她必将是大衍举世无双的才女。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诵完上阙,秦雅君稍微停顿了一下。 趁着这个间隙,五凤楼上的元湛冷笑着说道:“钱大人,小王虽然不才,也知道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贵国要试探小王的才学,起码拿出一个稍微冷门的诗句,真当我们北狄人都不读书吗?” 元湛问的毫不客气,楼上众人均是无言以对。 秦雅君这些日在京中的名头着实不小,她上场之后,自皇帝以下,均对她抱有殷切期盼,指望着她能做出一首好诗,不能让北狄人看轻。 任谁也没想到,秦雅君居然把苏东坡的千古名篇给搬了出来! 前朝的诗人苏东坡一生诗作无数,这首词是他的传世名篇,虽不说是妇孺皆知,但凡能识文断字之人,必能将这首词背的滚瓜烂熟。 这首词放在仲秋节吟诵,倒是和时节相符。 然而在这样的场合,拿了别人的诗句出来,就和剽窃没什么差别。 台下一阵阵骚动,秦雅君从没想过是自己的问题,她停顿了片刻,开始吟诵起下阙。 五凤楼上的人已经没人再关注秦雅君了,个个都是看着皇帝。 皇帝却是低头默不作声,任由着秦雅君将这首词吟诵完,这才抬头说道:“守礼,难得这个秦姑娘有这份才情,这会儿天色已晚,你派人送她回府。” 曹守礼应了一声“是”,只听皇帝又吩咐道:“回去后告诉秦家人,女儿家待字闺中,不宜抛头露面,让秦家人以后多多注意,免得损了他们家的名声。” 这句话平平无奇,不过人们都注意到,皇帝是咬着牙说出这两句话。 钱敏中见皇帝脸色铁青,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秦家的发迹,和钱家的暗中支持是分不开的。 原本谢晖向皇帝推荐秦雅君时,钱敏中心中有些期望,若是秦雅君能像林紫苏那样,得了皇帝的赏识,不但秦家能从中得利,钱家也能更容易掌控秦家。 他还指着秦家去做更多的事情,可不想秦家就这样惹了皇帝的厌弃。 这群人当中,最惶恐的当属谢晖。 秦雅君是他在皇帝面前一力推荐的,目的是要吸引谢曜的注意,好在谢曜的身边安插一个极其重要的眼线。 他也没有想到,在京中已经小有名气的秦雅君,会堂而皇之地照搬出苏东坡的诗句。 皇帝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当着北狄使臣的面出了这么大一个丑,就算是极尽遮掩,也遮掩不住眉目之间的愤怒。 谢晖有心替秦雅君辩解两句,但此时似乎任何辩解都很苍白。 秦雅君还不清楚五凤楼上的情形,她见台下的人脸上均是带着不可捉摸的神情,伸手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笑着朝台下说道:“小女子不才,教各位见笑了。” (本章完) 二百七十 公道 秦雅君话音刚落,就见两个青衣小监走上了台。 能使唤动太监的也就是皇帝了,秦雅君心下窃喜,看来一定是这首词太过惊艳,连皇帝都被深深吸引。 秦雅君朝五凤楼上看了一眼,又轻轻掸了一下衣袖,准备着去面见皇帝。 “秦姑娘,小的奉陛下之命,送您回府。” 因皇帝并没有交代什么,两名小太监还算客气,笑着朝秦雅君躬身说话。 秦雅君脸上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按她的预想,吟诵完这一首词,不应该是皇帝召见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夜风轻送,灯笼随风左右摆动,拉扯着地上的人影。 秦雅君举目朝五凤楼上看去,那上面灯火辉煌,如白昼一般,将重叠交错的人影投射到了下面的台子上。 这座五凤楼,突然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一般,矗立在秦雅君的面前。 隔着夜色,秦雅君隐约看到了上面好些人,正站在垛口朝下俯视,中间那人一身金黄色的衣服,想来就是如今的正兴皇帝。 在皇帝的身边,站了好几个年轻人,秦雅君第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林紫苏。 隔的有些远,秦雅君看的不太真切,她只是隐约看到,林紫苏的脸上满是嘲讽。 两人这样一高一低的站着,提醒着秦雅君,两人身份的天差地别。 一个早早定了王妃的名分,这会儿在皇帝身边伴驾;另一个却整日里抛头露面,到头来还要看尽旁人的眼色。 秦雅君心中满是妒忌,凭什么这个迂腐浅薄的林紫苏,可以轻易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而她,学贯古今,知往来兴衰,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 这次明明是一个志在必得的好机会,明明是一首千古名篇,为什么上到皇帝、下到这些穷酸书生,就没有人动容呢? 秦雅君想起了城墙上的林紫苏,这个所谓的“表妹”和自己一向不对付,偏偏她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定是她和皇帝说了自己的坏话,自己的这首词才会不温不火。 这样就说的通了,她方才也看到,礼部的几个属官一直上上下下,还和太子旁边光禄寺的官员低声耳语。 更不要说,这会儿还有十几个身着甲胄的禁卫在人群中穿插,根本就没有人敢大声喧闹。 秦雅君愈发觉得,今晚自己受了冷落,一定是林紫苏从中作梗。 她心中愤懑至极,遂停下了脚步,大声朝着台下说道:“小女子这首词准备了一个多月,是非好坏自有公论。” 台下发出了一阵嘘声,秦雅君听到了嘘声,还以为这些人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得意地朝城楼上扬起了头。 “这个秦氏女!” 皇帝一掌拍在了城垛上,怒道:“朕念着今日仲秋之夜,才给她一个脸面,没想到竟然如此恬不知耻!既然她不要脸面,朕也犯不着客气,来人!速速将这秦氏女送回原籍,着地方官好生看管!” 曹守礼见皇帝发怒,不敢怠慢,带了两名膀大腰圆的东厂番子急匆匆的领命而去。 秦雅君发了几句牢骚,正要抬脚离开,见一个身着大红的中年太监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不认识曹守礼,但见一众官员的反应,也知道对面的这个太监身份不同凡响。 她见曹守礼面容严肃,脚下生风,以为皇帝是改了主意,心下暗喜,朝曹守礼施了一礼,说道:“这位公公,可是来主持公道么?” 曹守礼只是冷笑一声,朝身后挥了挥手。 他身后的两名番子会意,当即上前,一左一右钳住了秦雅君的手臂。 这一个变故,不但出乎了台下众人的意料,也完全出乎了秦雅君的意料。 秦雅君以往只听说过东厂的凶恶,还从没和东厂打过交道,还想着在辩上几句。 猝不及防之间,她的手臂已被两个番子拧到了后背,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她的全身。 秦雅君惊骇莫名,大声道:“我犯了什么罪,你们竟敢如此对我?我要到官府告你们!我要见陛下!” 曹守礼懒得理会秦雅君,喝道:“区区一个民女,还想惊扰圣驾?封上她的嘴,带走!” 一个番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汗巾,不由分说就勒到了秦雅君的口中。 另一名番子半推半拥,一下子将秦雅君推出了好几步远。 台下坐着的官员对此恍若未见,都是低着头喝酒,直到曹守礼和两名番子远去,这才小声议论了起来。 站在外围的几个书生看着秦雅君被曹守礼带走,当下就各自说起了心中所想。 “我就说嘛,这个秦雅君,不过一闺阁女子,能做出那样的诗词,原来都是剽窃而来,这就难怪了!” 一名蓝衣书生一向都对秦雅君的抛头露面颇有微词,说话时毫不客气,哪知这番话却惹来了身旁的几个书生不满。 “剽窃?这位兄台,你会不会说话?秦姑娘是致敬苏大学士,那能叫剽窃吗?” “这仲秋诗会,可没说不让吟诵旁人的诗句,东厂不由分说,就把人给这样带走了,着实是大煞风景!” “看长相,就知道秦姑娘是个有才的人,哪里用得着剽窃旁人的诗词?秦姑娘不过就是看苏东坡的这首词应景,这才念给大伙儿听,明月当空,佳人赋诗,本来何等的良辰美景……” 那书生说着,压低声音恨声说道:“偏偏让那群阉人给败坏掉了!” “凭着秦姑娘的才情,若是写的话,未必会比苏东坡差得了多少,只是秦姑娘觉得珠玉在前,这才用了他的词而已。” 另一名灰衣书生愤然道:“就是!秦姑娘用苏东坡的这首词,也是看得起他!” 苏东坡可是前朝出了名的才子,留给后世的千古名篇甚多,又在官场上颇有政绩,一向被儒生们奉为文人楷模。 就算几名书生对秦雅君报以同情,这句话一出,几人说话的声音就戛然而止,都朝着那灰衣书生怒目而视。 那灰衣书生也觉得自己失言,讪讪笑道:“小弟一时义愤,这才失言,各位莫怪。” (本章完) 二百七十一 纷乱 秦雅君的出场不过是一个插曲,在秦雅君刚走不久,接着又有人上台赋诗,场上众人的注意力也随之而变。 不过皇帝生恐再惹来元湛的笑话,心中始终如同有一根刺,对后面的诗作了无兴趣,这一场仲秋诗会,竟草草结束。 林紫苏在宫里的三日小住,总算是告一段落。 在回家的路上,林紫苏觉得今晚的事情着实是古怪。 她始终想不明白,秦雅君今晚到底意欲何为。 看秦雅君以往的动作,明明就是为了今晚做铺垫。 她早就在京中名声大振,今晚只要拿出以往词作的水准,皇帝就会对她刮目相看。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然原封不动的搬出了苏东坡的名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最后却以剽窃收场。 加上有皇帝的申斥,秦雅君剽窃一事已然坐实。 今晚这件事,不出一天的时间就会传遍京城。 不论那些书生信与不信,可以预想得到,就算没有皇帝将她遣送出京的旨意,秦雅君在京中也会抬不起头来。 这样一来,秦雅君不但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惹祸上身,实在不像是正常人所为。 “四哥,你说,那个秦雅君,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了府门口下了马车,林紫苏问起了一路护送她的谢晞。 “你这个表姐呀,一向喜欢哗众取宠,说不定又是她博取名声的手段。” 谢晞嘻嘻笑了起来,说道:“以前我在宫里的时候,为了让别人相信我是个傻子,可没少干这样的事情!” 林紫苏嗔怪的看了谢晞一眼,说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谢晞却是苦着脸道:“她怎么想的我倒是不在意,不过她倒是坏了我不少事。” 林紫苏奇道:“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父皇本来是想把她许配给三哥的,到时候,肯定也要捎上咱们两个。她这样一闹,父皇可就要另择人选,咱两个成婚的日子,不知又要推到何年何月了!” 说到这里,谢晞一脸怨念说道:“看来真要等着你及笄,那个时候啊,我怕是已经人老珠黄了。” 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有些不好意思,轻推了谢晞一把。 谢晞抬头,就见林紫苏脸上升起了一抹绯红,如同一朵鲜艳的花绽开,在月光之下甚是夺目。 他呆了片刻,复又笑了起来,说道:“为了你,就算等到天荒地老也算值了!” 凉风轻送,飘过了阵阵桂花的香气,吹的人心头沉醉。 直到林紫苏进了府门,谢晞还是迟迟不肯挪动脚步。他身边的长随催促道:“殿下,陛下方才可是给你留了话,让你尽快进宫。” 谢晞转过了头,瞪了那长随一眼,说道:“就你话多,本王记着呢!” 两人骑上马,朝皇宫的方向绝尘而去,浑没注意到,在康宁伯府的门房里,林紫苏正看着他的身影发呆。 一旁的琥珀见自家小姐这样一副的神情,笑道:“小姐,您这可不行啊,还没嫁过去呢,怎么就舍不得姑爷了呀!” “你这丫头,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主仆二人说笑着,往后院里走去。 仲秋节之后,谢晞似乎又被皇帝委以了重任,好几日不见人影。 这几天里,林紫苏只是应了梁婉怡的一个约。 其余的时间,她都是闷在家里,先是帮哥哥林问荆做了几张图纸,后又研究起了皇帝赐下的西洋书。 虽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家中有着琥珀这个丫头,又有掠影不断从杨兴尧那里打探的消息,林紫苏对京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倒也是了如指掌。 和北狄议和一事,没有交给礼部,反而让谢曜和谢晞挑起了大梁。 据说,在和元湛交涉时,谢曜认为谢晞抢了他的风头,屡次到皇帝那里请求,撤下谢晞的差事。 皇子选妃一事,倒是全权交给了礼部。礼部尚书钱敏中为此忙的不可开交,这几日接连歇了好几日的病假。 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掠影也给探听了清楚。 那个山南秦家的秦雅君,康宁伯府的表小姐,因为一首苏东坡的词惹了皇帝的厌,这几日,一直都在京城中的秦府里闭门思过。 琥珀那里,还带着一大堆从街坊邻居打探过来的消息。 除了谢晞的事,其他的事,林紫苏只当是消遣来听,一直听到自己的家事,这才上了心。 说是家事,其实也不完全是。 因江南的洪灾牵涉甚广,皇帝虽然派了曹琅前去赈灾,到底还是不放心。 在赈灾的事情稍微有些眉目之后,皇帝就向江南下发了旨意,江南一省的总督、巡抚都被召入了京城。 庆阳府是水患肆虐的中心地带,因此,庆阳知府毕绥南,也被皇帝急召入京。 皇帝亲自召见一个知府,在大衍百年的历史上极不多见,这一次皇帝破例召见,足见对江南水灾的重视。 “你们的外公呀,我也是好几年都没见了!” 提起了自己的家人,毕氏就在子女们的面前打开了话匣子,将父亲的丰功伟绩又和子女们絮叨了一遍。 关于毕绥南的经历,林问荆听了不下三遍,但又不想打消了母亲的喜悦,只能垂头丧气的在一旁听着。 前一世里,毕绥南这个毫不起眼的地方官,在朝廷中并没有什么名头。 林紫苏对这个外公的认知,皆是来源于谢晞,尤其是那一段和永安长公主的情感纠葛。 听到了毕氏说起毕绥南的经历,倒是充满了好奇。 从毕氏的口中,林紫苏得知,毕绥南膝下两男两女,每年的节礼,都是由两位舅舅送到自家的府上。 这一次入京,因是公事,毕绥南只得亲自前来。 毕绥南刚接到皇帝的征召,就和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去了家信。按先公后私的规矩,毕绥南应先去见了皇帝,然后还会在京中逗留几日,届时就住在康宁伯府上。 照信上的日子,毕绥南入京也就在这几天了,毕氏在和子女们闲聊之余,在自家的府上收拾出了一处院子来。 黄氏对此意见颇大,没少在外人面前埋怨。 林远志和林无患都在忙着衙门里的事,林防风和林半夏也被送入到了府学,每日随着大哥林问荆一道出入学堂。 更不要说,林家还有一个待嫁的准王妃林紫苏,京中都知道,这位王妃深得皇帝的喜爱,时不时都会被皇帝召入宫里小住。 林家的一切,看起来都在蒸蒸日上,和半年前的那个林家不可同日而语。 林家人都还不知道,一个冲着林家来的纷乱,正在逐步酝酿之中。 (本章完) 二百七十二 无功 过了中秋之后,京中似乎是一下子步入到了秋日,先是连着数日阴天,接着便开始了连绵的秋雨。 雨丝夹杂着丝丝凉意,洒落在京城之中,将紫禁城里宫道上的青砖洗的的一尘不染,宫道的尽头,就是太子谢曜日常理事的文华殿。 文华殿向来是太子的观政之处,原本储君之位空悬,皇帝临时把这里当成了经筵讲学的所在。 不过如今大衍立了太子,谢曜就名正言顺的成了这件宫殿的主人。 自从中秋之后,皇帝有意给谢曜锻炼的机会,通政使司的大部分奏章都是先送到文华殿里,由谢曜和内阁先行议定,再转呈皇帝和司礼监批阅。 刚刚过了午后,这个时候正是奏章送过来的时候。 谢曜却不愿意理会那堆成小山的奏章,正心烦意乱的在殿内踱着步。 “章师父,你说,谢晞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北狄那边诚意十足,他却一直出言不逊,父皇可是一直盯着议和的事,他莫不是故意拖着,想看我的笑话不成?” 新晋的文华殿大学士章若谷,正坐在左侧的一个圈椅上沉思,脸上不时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是八月十六受封文华殿大学士,名正言顺的成了谢曜身边的近臣。 这文华殿就成了章若谷每日必到之地,平日里不但要教导谢曜读书,还要辅佐谢曜日常理事。 听到谢曜的牢骚,章若谷摇头说道:“皇上向来深谋远虑,既然让敦王参与议和,总有自己的考量。” “章师父你也知道,这是我做太子之后,父皇交办的第一件大事,上上下下都在看着,一定要办的漂漂亮亮才行。” 在谢曜看来,如今大衍国库空虚,又有内忧外患,当然最紧要的是,这件大事摊在了他的头上。 因此,议和之事是当今的第一要务。 谢曜本想着尽快和北狄达成合约,没想到谢晞却屡次和北狄的副使突鲁特闹起冲突。 数次和谈闹到最后,都是闹的不欢而散。 想到这里,谢曜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埋怨道:“这个谢晞,既然已经封了藩,早早就藩才是。章师父,你看是不是给父皇上了奏章,看看父皇的心意?” 章若谷站起了身子,跟在了谢曜的身后,说道:“殿下稍安勿躁,陛下看重敦王,并不是什么坏事。敦王行事一向颠三倒四,倒是可以替殿下吸引不少是非。” 章若谷顿了一顿,看谢曜一脸的不虞,又道:“殿下若是想让敦王尽快就藩,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此事万万不能由咱们先开这个口。” “章师父,你的意思是?” 谢曜听章若谷话里暗藏了一丝可能,心中一喜,忙回头看向了章若谷,只听章若谷接着说道:“皇子封藩,向来是礼部的职责,殿下何不提点一下钱尚书?” “你也知道,钱敏中这个人极重私利,我又抢了他议和的差事,说不定对我已经恨上了心,我也没必要去他那里讨不自在。” 章若谷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接话。 谢曜懂得章若谷这一声叹息的含义,也知道章若谷的建议不错。 不过他对钱敏中一向都有意见,让他去提点钱敏中,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这样直截了当拒绝了章若谷的提议,谢曜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又随意找了一句话,问道:“钱敏中选妃一事进行的如何?怎么也没见他报到我这里?” 关于这件事,章若谷心知肚明。 虽然谢曜是太子,但内阁里的几人并不看好他的前景,加上文官一贯和武官敌对,对靠着威远侯支持的谢曜,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敬意。 平日里除了通政使司的奏章之外,其他的政事,内阁依旧是奏报给了皇帝。 “殿下多虑了,按朝廷一向的规制,选妃一事,自然是报到皇后娘娘那里。这几日钱尚书告病,选妃的事宜,都由礼部左侍郎容宗厚兼着,殿下若是想知道,微臣去打听一下就是。” 选妃是属于后宫的事,内阁为了避嫌,很少过问相关的细节。 章若谷不过是想当然的一句话,目前主持选妃大局的,并不是皇后,而是后宫里的唐庄妃。 谢曜每日里都会到后宫里给母妃请安,当然知道选妃的细节。也知道经过了几轮初选,目前已经从一开始的五千多人,筛选后剩下了六十多人。 “这个就不必劳烦章师傅了。” 谢曜本就是随口一问,当即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说道:“有谢晞捣乱,议和之事遥遥无期。章师傅,能不能想一个办法,把谢晞排除出去?” 章若谷面色凝重,说道:“敦王被陛下委以重任,眼下还动不得。殿下若是对敦王有成见,不妨从他身边的人做文章。” “你也是知道我这个四弟,他身边狐朋狗友不少,父皇可是从不在意,要是拿着这些人作文章,只怕还是会无功而返。” 谢曜紧皱着眉头,皇帝一向都对谢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了皇帝的纵容,对于谢晞,谢曜实在没有太好的办法。 他也想过指示御史上奏章参奏谢晞,但章若谷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被皇帝察觉,反倒会弄巧成拙。 “殿下放心,微臣说的这个人,陛下一定会在意。” 章若谷信心满满,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意。 谢曜想了片刻,指了指案上的一摞奏章,问道:“你说的是江南?” “不错,殿下以为如何?” 谢曜却是不太认同,说道:“谢晞的封地在剑南,和江南的洪水可扯不上关系。就算他前些日子去过江南,咱们想从这上面做文章,父皇也不会相信的。” “殿下,江南洪水,不过是小事而已,况且有曹琅坐镇,咱们也做不了什么手脚。微臣要说的,是关系到大衍气运的大事!” 听章若谷说的郑重,谢曜顿时就生了兴趣,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去,问道:“章师父,你且细细说来。” 章若谷面色凝重,朝门外虚指了一下,说道:“殿下可曾听说过,东海之上,有一东瀛小国?” (本章完) 二百七十三 牵扯 谢曜点头道:“我倒是看过宫里的记载,东瀛国在太宗时曾到我大衍进贡,愿意为我大衍的附属国。” 章若谷道:“其国孤悬海岛,民生困苦,太宗皇帝不愿给大衍平添累赘,便以海路不畅为由给拒绝了。” 谢曜知道章若谷提起海匪定然有其中的深意,当下凝神细听了起来。 “该国百姓无以生计,遂生出了许多海匪,以劫掠海上的商户为生。英宗时,因海匪肆虐,朝廷出台了禁海令,停了海上的贸易。” “这十几年来,海匪为了生计,一直滋扰江南和淮南沿海一带。为了震慑海匪,先帝时曾下了一旨严令,凡通海匪者,一律杀无赦。” 谢曜还以为章若谷是要给谢晞栽一个私通海匪的罪名,说道:“谢晞可是当朝的皇子,就算他真的私通海匪,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敦王殿下自然不会私通海匪,不过有些人就说不一定了。” 章若谷笑道:“比如说,那个庆阳知府毕绥南。微臣听家人说,他一直都和海匪暗中勾结,如今他就在来京的路上,殿下何不借题发挥,再往他头上按一个罪名?” 谢曜皱眉道:“一个小小的知府而已,能有多大的牵扯?还能牵扯到谢晞头上不成?” 章若谷呵呵一笑,凑到了谢曜耳边说道:“殿下可知这毕绥南是何许人?他可是康宁伯林远志的岳父。” 谢曜猛地一个激灵,随即一脸喜色,看向了章若谷。 章若谷道:“殿下若是认同,微臣这就安排人去写奏章。” 谢曜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要密!要快!过几日又该见北狄的三王子了,断不能再让谢晞耽误和谈的进度!” “殿下放心,今日吩咐下去,参奏的奏疏保管明日能送到陛下的面前。” 有了章若谷的保证,谢曜心下轻松不少,忽而又想了起来,新换的通政使可不是自己的人。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钱敏中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万一捅到了皇帝那里,怕是又要惹的皇帝不快,想到这里,谢曜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章若谷看穿了谢曜的心事,笑道:“殿下不必忧虑,钱大人跟你的心是一样的,巴不得看敦王殿下栽跟头。只不过他是个谨慎的人,平时不愿意去和敦王殿下计较,若是有人肯出头,他也乐得作壁上观。” 谢曜松了口气,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说起了其他的政事。 被他们惦记的谢晞,此刻正陪着林紫苏,守在城南的永宁门外。 今日是毕绥南进京的日子,林家大房的一大家子,由毕氏领着三个子女,穿戴的整整齐齐,守在城南的十里亭。 这等在长辈面前献殷勤的机会,谢晞当然不能放过。 他一大早到了康宁伯府,顶着林远志的白眼,得了陪伴在林紫苏身旁的机会。 今日不是林远志休沐的日子,等林远志去了衙门之后,谢晞就一直在林紫苏的身旁转悠。 有了谢晞随行,一路上的杂活就由他承包了大半,谢晞倒也是乐得其中。 一行人在十里亭等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等到了毕绥南一行。 林紫苏给毕绥南行礼时,也粗略打量了一下毕绥南的外貌。 只见这位外祖父年近半百,头发已有些花白。 个头并不算太高,一张国字脸上刻着两道极重的眉毛。 看起来虽然略微有些文雅,但也没有太多的书生气,像是地方卫所的武将。 在大衍一朝,官员出行向来是文人坐轿,武人骑马。毕绥南是进士出身,以往都是乘马车进京。 不过此行是皇帝亲召,又涉及到江南的水情,毕绥南不敢在路上耽搁时辰,只得骑马赶来京城。 因连日顶着烈日赶路,毕绥南一张脸晒成了紫红色。又因一路在马上颠簸,下马之后,后背略微有些佝偻。 重新踏入京城的地界,毕绥南百感交集。 上一次毕绥南和毕氏相见,还是在四年前的入京述职。 当时毕氏刚到京城一年,正怀着林紫珠,家里的林问荆和林紫苏还都是小童。 好几年没有见到女儿,乍然再见时,眼见着毕氏身边已然儿女绕膝,毕绥南无限感慨。 他和毕氏说了几句话,注意到那个叫林紫苏的外孙女正打量着自己,笑着看了过去。 毕绥南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林紫苏,先是注意到了林紫苏身旁的谢晞。 谢晞今日的打扮极其普通,为了在长辈面前显得庄重,还特意穿了一件蓝色的长袍。 不过虽然换过了衣服,他脸上标志性的笑,却是教人印象深刻。 毕绥南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谢晞,尤其是那一脸轻浮的笑,总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见他和林紫苏走在一起,毕绥南心中一动,想起方才谢晞随着林紫苏叫了自己一声“外祖父”,问道:“阿云,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也是林家的后辈吗?” 毕绥南的话是和毕氏说的,一双眼却一直都在谢晞身上。 毕氏听父亲乍然问起了谢晞,正斟酌着该如何回话,谢晞抢着上前说道:“外祖父,我叫谢晞,您叫我小四儿就行。” 毕绥南见谢晞承认了身份,心道果然如此,作势就要跪下去。 谢晞抢上前去搀住了他,说道:“都是自家人,外祖父不必如此见外。” 毕绥南听谢晞如此说,只得作罢。待谢晞松开了他的手臂,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道:“微臣毕绥南,见过敦王殿下!” 谢晞扶起了毕绥南,笑道:“咱们这里没有王爷,只有小四儿!” 谢晞说着,见毕绥南还要和自己客套,看向了林紫苏,嬉笑着说道:“苏苏,你看外祖父一直都和我见外,不如你叫声四哥,也好让外祖父安心。” 林紫苏脸上一红,忍不住啐了一口。不过还是极其配合的上前,扶住了毕绥南的另外一只手臂,笑道:“外祖父,四哥今日过来,就是想给您见个礼儿,不必和他见外。” (本章完) 二百七十四 再遇 毕绥南确定谢晞不是和自己开玩笑,不由一怔。 这次江南水灾,庆阳府遭灾最重,一共淹没了三个县。 其中有天灾的因素,也有人祸的因素,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 但庆阳府洪水肆虐,却是不争的事实。 上万间房屋被水淹没,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他这个庆阳知府自然是担了天大的干系。 而且他年轻时自恃才气,拒绝了朝中的拉拢,其后又遭永安长公主的打压,一直外放在县里为官。 既无显赫家世,又无背景,上至内阁,下至江南地方,都想把他推出来当做替罪羊。 好在新到任的布政使参议范歧力排众议,又有江南监察御史叶世焕参与其中,毕绥南才算是化险为夷。 这一次入京之前,范歧将他叫到布政使衙门,一再强调,皇帝破格召见是优待,心里不用有太多的负担。 话虽如此说,毕绥南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生怕被东厂的人截留在半路。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待见到了自己的女儿,想着好几年没有见面,正要和女儿一家寒暄几句。 可是认出了谢晞之后,毕绥南就无法淡定了。 毕竟谢晞是四皇子,哪有皇子无缘无故的去迎接一个臣下! 不过是几息的功夫,毕绥南的心里就冒出了无数个猜测,心中笃定,谢晞一定是得了皇帝的指示,有要事来问自己。 然而随后谢晞的说辞,却教他迷惑。 还以为是对方故作姿态,没想到这个新见面的外孙女也如此说。 毕绥南惊疑不定地看了下林紫苏,又朝谢晞又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有劳敦王殿下了。” 说完毕绥南犹自不放心,不住的用眼光试探,谢晞只装作没看到。 几人在亭子里歇了片刻,因毕绥南有皇命在身,喝了几口茶水,当即就翻身上马,带着两名长随朝京城而去。 毕绥南的惶恐之情,林紫苏看在眼里,知道这位外祖父的困扰,全是来自于谢晞。 她朝谢晞白了一眼,谢晞则是摊手笑道:“外祖父也是见过永安大姑母的人,没想到他胆子竟如此小!” 见林紫苏脸有不豫,谢晞接着又道:“要说气度,还得是岳父大人,今日一大早,我到府上等你的时候,岳父竟然对我视而不见!” 谢晞早上到康宁伯府时,刚过卯时,正好遇到了林远志去衙门点卯。 林远志本来就不待见谢晞,又急着去衙门,随便叫了一个小厮将谢晞领到了前院的花厅里。 谢晞枯坐了一个时辰,等到了毕氏的出现,这才算是有了主人的招待。 听到谢晞的话,林紫苏当即就想到,每次父亲看到谢晞时,都是满脸的嫌弃。 父亲今天早上见了谢晞时,定然也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想起谢晞吃瘪的样子,林紫苏当即笑出声来,说道:“谁让你那么早的到我们家,父亲不把你乱棍打出,就算是客气的啦!” 谢晞装出一脸委屈的模样,说道:“怎么说岳父大人也是读书人,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吗?” 林紫苏听出了谢晞的言外之意,这又是在拿初次相见时的情形来打趣自己,伸出手作势要往谢晞身上招呼。 谢晞轻咳了一声,说道:“苏苏,你是女孩家,要注意矜持!” 毕氏眼见着女儿和未来的女婿感情融洽,笑的合不拢嘴。 一家人说说笑笑,正要坐回马车回家,就见从京城的方向过来了一辆宽大的马车。 那马车装饰不凡,前面有四匹马开道,后面还跟着一个十几人的马队,一看这阵势,就不是寻常人家。 林家今日带过来了两辆马车,就停放在官道的一侧,这时遇到了这样一个庞大的马队,车夫忙吆喝着马车,给那马队让路。 对面那马车里的人意识到车速减了下来,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问道:“怎么停了下来?” 林紫苏听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朝这一行人看去,就见马车里那人青丝红颜,面容姣好,竟然是秦雅君。 秦雅君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见到林紫苏,脸色一僵,接着叫停了马车,远远对林紫苏说道:“苏表妹,今日咱们能在这里遇到,也算是缘分。我就要回山南了,有些事想请教一下表妹,不知表妹能否到我车上一叙?” 谢晞对秦雅君没什么好感,听她邀请林紫苏过去说话,当下就向林紫苏摇了摇头。 林紫苏却是笑道:“不妨事,在你的眼皮底下,还怕她使出什么花招吗?” 毕氏也是有些担心,不过眼见着林紫苏已然朝秦雅君的马车走了出去,口中的话也就不必再说。 林紫苏刚上了秦雅君的马车,就听秦雅君叹道:“只羡鸳鸯不羡仙,有敦王殿下伴随左右,表妹可真是好福气。” 从她的话里,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林紫苏也懒得理会这些,打量了一下马车四壁,见里面放了好几个箱笼,寻常的赏秋可不会意带这么多行李,当下问道:“表姐这是要出远门吗?” 秦雅君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能去哪里?京中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也只能回山南了!” 林紫苏这才想起,仲秋诗会当晚,秦雅君的一首《水调歌头》,让皇帝颜面尽失,皇帝当场下了旨意,将秦雅君遣回原籍。 这可是皇帝的金口玉言,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她竟然还能在京城里停留。不得不说,秦家背后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 林紫苏想起了仲秋诗会,但秦雅君却不想再回忆当晚的情形。 对秦雅君来说,仲秋诗会是她这些天的心结。 当晚被皇帝强行送回家之后,秦雅君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她是从几百年后回到的这个年代,她身处的这个时代,和她所知的历史出入颇大。 她在来到之后,就打探了清楚,这个大衍是她的那个历史上存在的朝代,大汉、大唐、大宋,这些朝代却统统都不存在。 正因为如此,她才敢放心大胆的使用苏东坡的诗句。 她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这里虽然没有她所熟知的大宋,在前朝,同样出现了一个著名的大诗人苏东坡。 (本章完) 二百七十五 门路 正如她在几百年后书里看到的那样,这个苏东坡,也是前朝著名的文人和画家,在诗词、书画等方面取得很高成就。 秦雅君只顾着按自己的想法布局,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一个漏洞。 于是乎,当着皇帝的面,闹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表妹,你最近在京里风光无限,如今又有了准王妃的身份,出了什么事,都有敦王殿下替你担着。我就是一个商户之女,身份没法和你相提并论,在京里也没什么朋友,无趣的紧,还不如回山南修身养性。” 听秦雅君的话里话外,都是在强调双方身份,也毫不掩饰话里的尖酸,林紫苏笑问道:“表姐这话,小妹可是有些不太明白。我一向规规矩矩,能出什么事?” 这一句话,就把秦雅君接下来要说的给堵住了。 秦雅君有些着恼,冷笑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大妹妹,你想过没有,就算你攀龙附凤得了一时的好处,就没想过冰山难靠,有朝一日冰消瓦解,不知你是否还能笑的出来?” 林紫苏哑然失笑,说道:“多谢表姐提醒,妹妹一定铭记于心,若是真有这一日,那也是造化使然,一切听从天命就是。” 秦雅君见林紫苏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孔,心中恚怒更甚,说道:“你既不信,那咱们拭目以待!” 听秦雅君说的笃定,林紫苏不由起疑,难道是这个秦雅君听到了什么话? “我怎么会不信呢!” 林紫苏轻笑了一声,试探着说道:“左右来日方长,我倒是没什么在意的,倒是表姐你……” 说到此处,林紫苏故意不再说下去,将目光放在秦雅君的身上,等着秦雅君的回应。 秦雅君脸上一阵慌乱,强装镇定道:“我怎么了?” “表姐此番入京,这就要回去了么?” 林紫苏顿了一顿,说道:“我听了一个说法,说是表姐和三皇子两情相悦,不知有没有这回事儿?” 听到了谢晖,秦雅君莫名的一阵心烦。 当日晚上,秦雅君知道自己闹了大笑话,不但皇帝丢了面子,她自己也是名声扫地。 两个东厂的番子整日守在秦府的门口,吓的秦家人整日里心惊肉跳。 秦雅君难得出一趟府门,也总觉得有人在对自己指指点点。 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谢晖。 她派人给谢晖送了信,想和谢晖商量一下对策。 以往秦雅君和谢晖一直都有联系,哪怕谢晖的处境再糟糕,也总会给个回信。 然而从仲秋诗会之后,谢晖就不再理会秦雅君。 不但没有什么回信,原来经常和秦雅君联络的好几处落脚点,也都突然换了生面孔。 接着秦雅君的父亲秦远良又去求助钱敏中,这样的事情,皇帝已然发了话,钱敏中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说会尽力在皇帝面前说情。 秦雅君求助无门,最终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决定暂时回山南。 本来秦雅君已经打定好了主意,可是林紫苏的这句话又让她得了一丝希望。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林紫苏见秦雅君脸色变幻,约莫猜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皇帝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秦雅君让他在北狄人面前失了面子,是决计不会再让谢晖和秦雅君有什么牵扯。 但这么多天过去了,秦雅君的脸上居然还是慢慢的不甘心,那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林紫苏可不认为秦雅君只是单纯地想和谢晖长相厮守,后面一定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妨再探问几句。 林紫苏悠悠说道:“表姐要是想和三皇子再续前缘,其实也不难,我这里倒是有个馊主意,不知表姐愿不愿意听?” “什么主意?” 秦雅君一句话当即就脱口而出,接着就有些后悔。 不过林紫苏似是没察觉,说道:“听说你们家和山南秦家一向关系不错,钱尚书如今执掌着内阁,为陛下所倚重,表姐何不去找钱尚书的门路?” 秦雅君当即就有些失望,若是钱敏中那里有用,她也不至于这样狼狈的仓皇逃出京城。 “钱尚书日理万机,我这样的小事,他那里顾不过来。” 秦雅君悻悻说道:“若是钱尚书能说上话,我又何至于如此呢?” 官道上一阵风吹过,马车的布帘倏地扬了起来,一股凉爽的气息瞬间灌入到了车厢中。 林紫苏理了一下被风吹散的几缕头发,笑盈盈说道:“表姐莫要着急,就算有钱尚书的门路,到了陛下那里,也未必管用。” 秦雅君觉得林紫苏是在故意消遣自己,差一点就要翻脸,林紫苏不疾不徐的声音又传入到了她的耳朵里。 “想必表姐也听说过,蒙陛下青眼,这几个月我在宫里也和陛下说过几次话,他的脾气还是知道一些。陛下如今在气头上,钱尚书就算想为你求情,那也无济于事。这样的事,须得找准时间才行。” 若是钱敏中听到这句话,一定是置之一笑。 都说天心难测,想摸透皇帝的脾气,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位正兴帝算不上喜怒无常,但一向忌讳臣下妄自揣摩。 即便是如叶铨这样陪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太傅,在皇帝那里,也吃过不少的闭门羹。 秦雅君对朝政是一窍不通,不知道皇帝那里到底有什么忌讳。 原本她已经近乎绝望,听了林紫苏的话,又觉得甚是有理,心中又浮现了一丝希望。 “那什么样的时间合适呢?” “这个就得看表姐心中所想,事情不一样,也会有不一样的讲究。若是你信得过我,不妨和我说说,你和三皇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才能给你一个合理的答案。” 林紫苏给了秦雅君一个善意的笑容,等着秦雅君决断。 秦雅君抿紧嘴唇,心中还在盘算着该怎么说才会让林紫苏相信,只听林紫苏又说道:“其实陛下一向宽仁,表姐若是有什么心愿,不妨和我说一下,我也好给表姐参详参详。” (本章完) 二百七十六 贸然 秦雅君有些心动,考虑到林紫苏在皇帝身边的地位,说不定还真能给自己提一些意见。 她正要开口,马车外突然传了进来一个声音:“小姐,咱们该上路了,要不然,天黑前赶不到落脚的地儿。” 秦雅君听出来这是自己贴身侍女疏影的声音,心中暗暗有些奇怪,这疏影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没想到今日会如此贸然。 她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外看,见车外日影稍稍偏西,不过是刚刚过午而已。 疏影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她心中也不以为意,笑着和林紫苏说道:“大妹妹,时辰确是不早了。我也不和你藏着掖着,若是你能解决我眼前的难题,姐姐感激不尽。” 林紫苏却是暗暗起了疑,顺着帘子的缝隙向外看,就见一个葱绿色的背影,正斜靠在马车的门框上。 “姐姐既然急着赶路,那我也就不多说了,左右也是几句话,不见得比旁人高明到哪里。” 林紫苏说着站起身,掀开马车的门帘,作势就要下车。 秦雅君登时就起了急,拉着林紫苏衣袖说道:“妹妹且听我说完。” 林紫苏顺势坐了回去,一双美目看向了秦雅君,等着她开口。 “妹妹也知道,我出身于商户,本来是不敢想的。不过三皇子殿下人中龙凤,又赏识我的才华,因此……我才动了不该有心思。本来是想趁着仲秋诗会,见识一下陛下的尊荣,没想到,竟闹出了这样一个天大的误会。” 秦雅君这番话说的不尽不实,她想要的是未来皇后的位置,这才想趁着中秋诗会一举成名天下知。 至于三皇子赏识云云,纯粹就是顺着林紫苏的话往下说,连细节都是照搬别人书上的段落。 林紫苏也不管她说的真假,问道:“我瞧姐姐往日做的诗格高韵远,诗会上若是随意拿出一首,陛下必定喜欢,为何独选中了苏学士的那一首呢?” 这个问题着实不太好解释,秦雅君不欲在这上面和林紫苏说太多,问道:“大妹妹,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如今我惹了陛下的厌,想长伴三皇子殿下身边,怕是不容易了吧?” 林紫苏道:“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这件事,对于旁人来说是痴心妄想,不过表姐有钱尚书的门路,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秦雅君心中犯起了嘀咕,听父亲的意思,钱敏中可是一直都盼着秦家女嫁到宫里。若是像林紫苏说的如此轻巧,那钱敏中早就想办法了,自己又何至于要回山南躲避风头? 她强忍住心中的不快,问道:“那我该如何做呢?” 林紫苏悠悠说道:“钱尚书如今掌着礼部,又负责着选妃大典的事宜,若是由他操作一二,定能让表姐得偿所愿。” 说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秦雅君没好气道:“钱大人若是能操作,又何必等到现在?你就直说吧,什么时候合适?” 林紫苏哑然失笑,说道:“陛下一向最重规制,对命定之事,也深信不疑。我听说,选妃的名单定了之后,陛下会去宗庙祈福,若是你们家有什么门路,能说动钱尚书能在这个时候做一些文章,陛下看着钱尚书的面子,一定会慎重考虑。” 马车外“砰”地轻响了一声,似是有人撞在了马车的四周。 秦雅君还在琢磨着林紫苏的话,对这一声响听而不闻。 林紫苏任由着秦雅君发愣,笑道:“我母亲还在那边等着,咱们姐妹言尽于此,若是表姐日后飞黄腾达,可要记得妹妹的好才是。” 秦雅君陷入了沉思之中,等她反应过来时,林紫苏已回到了谢晞的身边。 循着风声凝神细听,还能隐隐听到一个声音:“苏苏,她都和你说了什么?这种人蠢不可及,日后就不用理会了。” 这个声音一听就是谢晞的声音,秦雅君没想到自己在谢晞的心中竟如此不堪,拉开马车一侧的窗帘朝发声处看去。 只见谢晞正和林紫苏说着话,即便是隔了这么远,也能看出来,谢晞的眼神里全是宠溺和柔情。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秦雅君突然有些感怀,那个林紫苏没有任何优点,也就是仗着面皮厚,天天围着皇帝的身旁打转,竟然能遇到对她一心一意的良人。 不论聪明才智,还是相貌气质,她自认为要比林紫苏强上一大截。 若是寻一个琴瑟和鸣之人,安然度过一生,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可秦雅君还是极不甘心,她比这个时代的人要多了几百年后的经历,若是不能做出一番辉煌的事业,岂不是对不起来这一遭? 况且这个谢晞行事颠三倒四,再过上几年,免不了横死的命运,又有什么可羡慕的? 秦雅君心里翻江倒海之时,林家的马车已然辚辚而动。 马车疾驰开来,扬起了官道上的阵阵灰尘。 马车外谢晞和林问荆并辔而行,后面跟着的是林家的马车。 马车里的毕氏心情还算不错,正和林紫苏说着家中的布置。 她刚见过父亲,几年的光景,毕绥南如今和她记忆中的父亲并未太多变化,只是新添了几颈花白的头发,看起了多了一些沧桑。 没说几句话,毕氏还是忍不住将话题转回到了毕绥南身上。 “大姐儿,不知你外公这会儿到了京城没有?” “外公骑的是快马,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宫里了吧。” 林紫苏明白母亲此时的心情,说道:“不过皇上日理万机,外公要等许久才能见到,咱们到家时,说不定外公还没见到皇上。” 毕氏点头称是,林紫苏这几个月可是一直都被皇帝召见,尤其是被赐了婚之后,皇帝动不动就把她传到宫里,俨然已经成了皇家的人。 这么久了,林紫苏自然熟知皇帝的脾性,所料不会偏差太多。 但林紫苏这一次却失算了,毕绥南刚到了宫门口通报,守卫听到了他的名字,就有人带着他进了紫禁城内。 皇帝早早的守在了集义殿,见了毕绥南,开门见山就问道:“毕绥南,朕把你召到京城,你可知所为何事?” (本章完) 二百七十七 禁令 “臣牧守一方,没有做好自己的本分,还要陛下为庆阳府操心,臣实在羞愧莫名。” 毕绥南只以为皇帝是因为庆阳府受灾最重,这才把他召到了京城。 虽然好几个人都和他保证,皇帝绝无问罪的意思。 此时听皇帝问了起来,毕绥南仍是心中惶恐,哪知皇帝下面的话却教他迷惑了起来。 “江南有总督、有巡抚,有范歧在,有叶世焕在,还有曹琅在,你以为,区区一个水患,值得朕这么着急的把你召到京城吗?” 毕绥南抬眼偷偷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见皇帝脸色平和,并没有像传闻中的那么冷肃,当下说道:“陛下圣心高远,臣又是愚钝之人,请陛下指点。” “南康府尹洪士逸,正兴九年的状元,想必你也见过。朕派他往南康历练了几年,前几日他上了奏章,说是家中有老母需要侍奉,并向朕推举了你。” 毕绥南初时没反应过来,南康府那是江南省的治所所在,从庆阳到南康,他从来都不敢想。 南康府尹虽然也是正四品的品衔,但南康城可是大衍的陪都,一向都是朝廷在南方的中心,若是这样的话,岂不是不降反升? 庆阳府在他的任上遭了那么大的灾情,不降级已经算是万幸。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所有的责任还是都推到了他的头上,让他担下所有,那也是没什么可说。 皇帝不但没追究洪灾的责任,还给他准备了这么一个重要的差事。 毕绥南正要叩头谢恩,突然品出了这里面的不寻常。 他就是一个知府,职位升迁还没有到皇帝过问的地步。 皇帝有什么心思,让吏部下调令就是,又何必用一封加急文书把他调往京城里问话? 毕绥南抬起头看向皇帝,皇帝也正将目光投向了他,脸上还带着些许的赞许。 “你在庆阳府上这么多年,朕听说,你的名声和政绩都不错。朕派下去的人也给朕来了密报,说了庆阳府的一些情况,朕以为,我大衍的地方官里,能和你比肩的,实在是没有几个人。” 皇帝这一番话,说的毕绥南心底火热。 自从永安长公主将他放逐到地方,十几年来,受了不少的打压和排挤,原以为,在庆阳的任上,他这一辈子的官运也就到头了。 不曾想,皇帝竟然将他的底细摸得是一清二楚,还说出这样的勉励之言。 “陛下过誉了,臣本来就不是什么栋梁之才,这些年行事,无非就是遵从圣贤的教训,不敢居功。” “你这个人,不结党,不谋私,这两点,朕还是很看好你的。” 皇帝笑着站起了身,说道:“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朕收到了不少奏章,都是参奏你尸位素餐、不堪其位的。朕虽然知道水灾和你关系不大,不过你身为庆阳知府,难免要落人口实,这个位置,怕是要动一动才行。” 毕绥南忙跪了下去,等着皇帝的下一步旨意。 皇帝走了几步,低声说道:“那帮御史词臣,只会鸡蛋里挑骨头,天天嚷着要动上一动。可是如何动,往哪里动,还是得朕拿主意。洪士逸这个奏章来得好,朕觉得可行,就把你召到京里,问问你的意思。” 毕绥南顿时就觉受宠若惊,又跪下谢了恩。 “朕之所以把你调到南康城,是见了你以前的一个折子。” 皇帝从御案上拿起了一个奏章,随手翻开说道:“去年你给户部上了一个奏章,建议开放海禁,朕当时就觉得甚是有理。这几日翻开来看,更觉可行,此番召你入京,就是想听你详细和朕说一说实行的方略。” 毕绥南终于知道皇帝让自己入京的原因,这才安下了心。 大衍立国之时,曾与外洋交易了几十年。直到海匪猖獗之后,才不得已下了海禁的律令。 然而海上贸易一本万利,海禁无异于以汤止沸。 即便朝廷有了海禁,仍有无数商家冒着被海匪劫持的危险,屡次出海做交易。 庆阳府下属七县,有一邻水县紧邻着海面,于是庆阳也成了走私货物出海的出路之一。 毕绥南在庆阳做了这么多年的父母官,对海上贸易的利润早已摸透,听皇帝问起,便详细分析起了海上贸易的利润。 “海外之夷,有东洋、大西洋之夷,其国土贫瘠,既不能养蚕,更不能烧制瓷器。我大衍物产丰富,西洋垂涎已久,尤以丝绸、瓷器为甚。” “只庆阳一地,每年走私出去的丝绸不下数十万匹,获利百万两之巨。若是由官府来经营,江南十府,每年至少可增千万税收。” 皇帝听到这个数字,顿时眼前一亮,若是照毕绥南的说法,那一旦开放海禁,朝廷的收入可是要大大增加。 不过他随即想到,毕绥南身为知府,对走私的内情知道的如此清楚,遂黑着脸道:“大胆毕绥南!你身为地方官,居然敢放任商户违背我大衍禁令,该当何罪!” 毕绥南不慌不忙答道:“陛下,并非臣放任不管,而是臣无从管起。” 皇帝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和朕说明白一些!” “臣刚到任时,有人向臣举报,说是邻水县有两艘商船装满绸缎准备出海,臣当即就在码头查扣了下来。” “然而就在当晚,藩台衙门派人给臣送去了通行的文书,说那两艘船是省里送出去的货物,臣万般无奈,只得予以放行。” “正兴十三年,臣接到总督署的公文,说是南康的海军护送一批紧要的货物出海,让臣小心接递。” “正兴十五年,臣收到司礼监的急递,说是有一批丝绸要送到京城,让臣予以放行。后来据臣打探,这些丝绸全部运往了外洋。” “正兴十七年,海匪的头子派人找到了臣,说江南的一些富户买通了他们的人。这些富户派人盯着码头,出海的若不是他们的船,就去给海匪通风报信,让海匪劫下,以此垄断出海的线路。” “就在上个月,因扣押了一车瓷器,还有人找到了臣,请求臣予以放行。” 毕绥南侃侃而谈,一桩桩事情说出来,皇帝听的是心惊肉跳。 不过皇帝静下心神,又找到了毕绥南话里的不通之处。 “江南一省,衙门何止成百上千,南康又紧邻着出海口,海匪的头子,为何会找上你?” (本章完) 二百七十八 招抚 ,重生之妖后传 第278章招抚 “臣不敢欺瞒陛下,此事说起来,倒是有些巧合了。” 毕绥南理了理思绪,娓娓而谈。 “东洋的海匪,成气候的也就几股,其中最大的一股,占据海上孜赫洲,僭号曰齐,首领宫原京,其祖先是我们大衍人,本名叫姚澄宇,祖籍就在庆阳府古山县。英宗天下大乱时,姚氏祖先去南洋避祸,遂在南洋安家,姚澄宇是在南洋的第五世。” 毕绥南说完了海匪首领姚澄宇的由来,又说起了他和姚澄宇联系的细节。 正兴十五年,毕绥南在查缉一桩侵占土地的案子时,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一个不知名的富商,在古山县圈占了上千亩的地,以至于几百户农户无地可种。 这等事在大衍其实实属稀松平常,富商勾结着官府,仗着背后的靠山,侵占农户的地,在大衍一朝不知凡几。 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一些富商大户圈占了土地,但大户们自己不会耕种,到最后还是会租给农户来耕种。 但在古山县这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那富商拿了地之后,并不从事农耕。而是圈了起来,建起了庄园。 这样一来,那几百户农户断了生计,就只好到衙门里求着官府主持公道。 古山县早就和富商勾结在了一起,自然是不加理会。 原告在古山县里无人作主,一时情急,就带了一百多人到了庆阳府衙的门口告状。 毕绥南一向对圈占土地恨之入骨,只不过平日没什么借口。土地过户时双方都在官府签下了契约,查起来也无从下手。 但一个富商,圈占这么的土地建豪华府地,那可就是逾制的大事。 有了这个借口,毕绥南当即带了一班府上的兵去了古山县。 然而结果却是出乎意料,那富商是找到古山县买的地,而且按着市面的价格给足了银两。 一开始只是民间行为,不过因出价高昂,古山县听说之后就动了心,自告奋勇将这件事接了过去。 富商乐见官府出面,给古山县出足了银子。 之所以农户没拿到多少银子,皆是被古山县县令从中给克扣走了。 毕绥南当即就停了古山县县令的职务,并将银两发放给相关的农户,也问清楚了来龙去脉。 接着毕绥南就让人给那府上的主人捎去了话,见了几次面,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姚澄宇如今是海匪的头领,手底下有船七百艘,部众三万余人,常年地劫掠,手上存了不少的家当。姚澄宇此人颇有头脑,如今不但做着劫掠的营生,手底下还有上百个商号,遍布东洋和南洋。” “姚澄宇在海上劫掠了货物之后,姚家就通过手底下的商号将货物重新装船,然后再贩卖给西洋。” “那府上的主家就是姚家,因姚澄宇的祖父长期侨居在海外,年老时想着落叶归根,姚澄宇这才指示下面的一个商号在祖籍购地建房。” “臣以为,当年太宗下了海禁的禁令,皆是因海匪之故。如今姚澄宇倦鸟思归,不妨借此机会将其招安。只消姚澄宇归顺我大衍,则海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平息,其后海面宁靖,我大衍重开海上贸易指日可待。” 皇帝不知何时已经坐回到了御案前,他显然是对毕绥南的建议极是感兴趣,一只手放在了御案上,几个手指极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着。 “毕绥南,你既然早就和姚澄宇有了联系,为何不向上面请示,朕这里也从没见过你的奏报?” 毕绥南顿时愕然,说道:“臣在正兴十五年,已经向江南总督周大人提起过多次,也给朝廷上过一次奏章,正是因为见朝廷并无异议,这才斗胆在正兴十六年上了建议开放海禁的折子。” 皇帝心底知道了大概,挥手说道:“隔了这几年,朕也就不问这些事了。朕问你,若是朝廷招抚姚澄宇,你认为有几成把握?” 毕绥南沉思片刻,说道:“朝廷若是诚心招抚,臣以为,至少有七成把握。” “这么多?” 皇帝满脸狐疑地看向了毕绥南,只听毕绥南道:“我大衍乃天朝上国,陛下圣名远播海内外,四海通达之属,莫不翘首以望。姚澄宇本就是我大衍血脉,如今飘零海外,只要善加抚慰,定会诚心归附。” 皇帝当即大喜,与毕绥南聊起了开海的细节。 这一次的君臣奏对,说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毕绥南才从集义殿里出来。 林远志自下衙后就一直等在紫禁城门口,一直等到了酉时初,终于等到了岳父从紫禁城里出来。 当晚毕绥南在康宁伯府住下,毕氏安排了一大桌的酒宴,接风洗尘,不在话下。 因毕绥南入京匆忙,毕氏也只能草草地在府里拾掇出了一所院落,以供父亲居住。 家中突然多了一个长辈,碍于礼节,林紫苏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睡懒觉,每日里早上去给外祖父问安。 毕绥南向皇帝提了几条建言,还在等着皇帝的回话,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回庆阳。 住在康宁伯府上,除了每日里准备着给皇帝看的数据,也就是考较几个晚辈的学问。 这日一大早,林紫苏正在毕绥南这里问安,却一反常态地遇到了父亲林远志。 这可是极不寻常的,以往林远志下了朝会,就要赶去衙门点卯。像这样急匆匆地回家,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林紫苏见父亲一脸焦灼,想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和外祖父商议,当即就和毕绥南提了告辞。 林远志却是叫住了她,说道:“大姐儿,这些日子,你在陛下那里也听了不少的政事,既然在这里,不妨也听一听。” 林紫苏依言留了下来,林远志先是将大开的门窗紧紧关上,这才忧心忡忡说道:“岳父大人,今早都察院的七位御史向陛下上了奏章,弹劾你在庆阳府任上勾结海匪、纵容刁民闹事,连证据都拿了出来。” 林远志说着,从袖中取出了几张纸递给了毕绥南。 “岳父大人,这是奏章的副本。早朝后,乾清宫的张公公叫住了我,看看您这里要不要写个奏章申辩一下。陛下那里,也会尽量还您公道。” 二百七十九 大难 毕绥南接过奏章展开来看,眉头越皱越紧。 他和姚澄宇的部下,都是私底下的接触,每次见面也甚是隐秘, 林远志察言观色,看出了毕绥南脸色的不对劲,出声问道:“我看了这上面的说辞,似乎都是故意针对您的,岳父大人,您是不是在江南得罪了什么人?” 毕绥南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江南得罪的人多了,可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落井下石,还能直达天听的,那可就寥寥无几。” 翁婿两人坐了下去,细细盘算了一番,始终是不得头绪。 林紫苏坐在一旁,听着外祖父和父亲说起了庆阳府的琐事,只感无趣,就去沏了一杯热茶。 当她泡好了茶水,正要给两位长辈沏上,就听外祖父说道:“贤婿啊,开海禁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陛下肯听从我的意见,每年国库的税收至少可以多收千万两,有了这些银子,则朝廷许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林远志知道自己这个岳父在治国上颇有些见解,但一直都在地方为官,对朝堂的形势所知不多。 自从刘庆元致仕之后,原本联合起来针对刘庆元的几个派系逐渐分化。 钱敏中有了皇帝的默许,在内阁逐渐得势,司礼监也隐隐有冒头的趋势。 目前朝堂上隐隐分成了三派,以钱敏中为首的山南党,以陆致远为首的北党,还有一大批跟随在司礼监身后亦步亦趋的官员。 三派官员平日里相处还算和气,一旦涉及到利益分配,那就要生出许多暗潮汹涌。 像开放海禁这等大事,千万两银子的收入,任谁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哪一派也都不能容忍。 况且,那些偷偷往海上贩卖货物的商户,背后隐隐也有着官员们的身影。 就比如说山南的首富秦家,原本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商户,几十年前,突然就如同天降横财了一般,四处买田置铺,把持了邻近山南四省的瓷器和生丝生意。 有传言说,秦家正是得了钱家的支持,一直做着出海的生意,才赚的盆满钵满。 在开放海禁这件事上,几派的官员达成了默契,都不愿意在皇帝面前提起此事。 突然冒出一个人,和皇帝提起了此事,还信誓旦旦的说起了前景,自然会引起那群人的不满。 林远志认为,岳父这一次是犯了众怒,心里难免替他担心了起来。 “岳父大人,开海禁乃是大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不如您先上个奏章,和陛下认个错。” 毕绥南瞪了林远志一眼,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国库连年空虚,江南号称鱼米之乡,此次洪灾,却连赈灾的粮食都发不下去。长此以往,我大衍可就要亡国了!” 林远志慌忙起身说道:“岳父大人,咱们就事论事,可不要说什么亡国!” 毕绥南对林远志这句话甚是不满,“哼”了一声,说道:“亏你还是入了刑部,胆子也忒小了!” 翁婿二人相视无言,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林紫苏忙打圆场道:“外公,父亲也是关心则乱,您就不要计较了。您手里的那个奏章,能否让我看一下?” 这几日相处,毕绥南只知道这个外孙女性格乖巧。见她竟然对奏章感兴趣,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奏章递到了林紫苏手里。 林紫苏接过奏章,随意翻看了一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外公,您从江南来京城,想必是一路快马加鞭,不知用了几日的时间?” 毕绥南不知林紫苏何意,说道:“若是平时的话,起码得一个月,这次有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只用了十日就到了京城。” “这就是了,这奏章口口声声说您和海匪勾结,这才撺掇朝廷开放海禁。文中所言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漏洞百出。您看,这里面写您暗中勾结海匪,牟取暴利,还说五日前,您治下的商户私通外洋,被江南的驻军抓个正着。” 毕绥南听的苦笑不已,他和皇帝说了姚澄宇的事,只是想增加说服皇帝的力度,没想到却授人以柄,反被人借题发挥。 “今日是八月二十九,奏章上写的商户被抓是八月二十四。您快马加鞭赶到京城还需十日,五日前江南发生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了京城,除非……” 经林紫苏这一说,毕绥南和林远志都发觉了问题所在,齐齐看向了林紫苏。 他们平日里并非粗枝大叶之人,只不过只想着如何脱罪,倒是忽略了这些细节。 “除非是有人早已谋划好,等着您到京城之后就对您不利,罗织了一些证据。正好您和陛下提起了开放海禁,就趁着这个由头发难。” 在林紫苏看来,想参奏毕绥南,有的是理由,一个赈灾不力的罪名,足以将他压的抬不起头来。 勾结海匪这类罪名看起来严重,一经查出,至少是族灭满门的罪名。 但正因为后果严重,因此定罪时就极其慎重。 加上今上一向宽大为怀,在正兴一朝,也就定过两三次这样的罪。 更不要说,毕绥南是现任的官员,为了朝廷的体面,皇帝更不可能同意御史们的参奏。 林紫苏将奏章放回到了毕绥南的手边,见外公一脸赞许的看向自己,笑道:“外公您是身在其中,这才当局者迷。其实,这里面的纰漏,稍微注意都能看出来,但那些参奏您的人居然不管不顾,这可实在是令人费解。” 林远志听的连连点头,说道:“这里面的大帽子,说起来危言耸听,其实也稀松平常,陛下一代明君,断不会听信这等无稽之谈,御史们这样做,倒像是打压人的手段。” 毕绥南心中一动,当即想起皇帝和他提起的到南康城就任。 他还没有摸清皇帝是随口一说,还是真有此意,因此没有和旁人提起。 不过到了这样紧关节要的时候,他也顾不得太多,当下将皇帝给自己的许诺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林远志听完,心内更是担忧:“岳父大人,您还是尽快和陛下辞掉南康知府的职务,要不然,可就真的大难临头了。” (本章完) 二百八十 错综 毕绥南就算对政事再迟钝,也明白了女婿的担忧。 他本就对这个南康知府没什么企图,听女婿给了建议,当下说道:“这个没什么问题,我明日就向陛下写奏章。” 林远志松了一口气,说道:“江南的形势一向错综复杂,陛下又派了几个亲信过去,如今是一潭浑水,咱们万万不能涉足进去。” 毕绥南深以为然,林紫苏却是说道:“风声传了出去,如今外公再上奏章,怕是已经晚了。” 林紫苏的这句话无异于一句惊雷,眼见着外公和父亲都看向自己,又补充道:“外公向陛下建言开放海禁,就算外公不去抢他们的位置,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再说,外公一旦推辞,陛下只会以为您不堪大用,怕是也不会再用心维护您。” 林远志素知自己的女儿对政事颇有见解,问道:“大姐儿,那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应对?” 林紫苏目光炯炯的看着毕绥南,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外公既然提了开放海禁,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做出一番成绩。只要有陛下庇护,想来那帮御史言官也不能拿您怎么样。” 话虽如此说,朝政风云变幻,林紫苏的猜想,似乎是全部落空了。 皇帝将参奏毕绥南的奏章压了下去之后,御史们并没有偃旗息鼓,而是又纠集了几个朝臣,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份奏章,通过通政使司和都察院递了上去。 这次不但继续参奏毕绥南私通海匪,还将敦王谢晞捎带了上去。 说是毕绥南是未来敦王妃的外公,两人对皇帝立储不满,这才内外勾结,意图对太子不利。 御史们说的笃定,还说谢晞前些日子去了江南,就是想提前在江南布局。 就在当晚,宫里传出来一个小道消息,太子谢曜去见了皇帝,言道谢晞立身不端,不应该在掺和在和北狄的和谈之中。 皇帝极其爽快的答应了谢曜的请求。 双方在和谈的焦点其实也就那几项,没了谢晞的搅合,和谈的进度进行的极快。 在内阁的建议下,谢曜做了巨大的让步,不过两日的时间,谢曜就和北狄的三王子敲定了和谈的草案。 大衍和北狄边关停战,结为兄弟之盟。 大衍责令乌普部落退出北狄,自此之后,北狄也不再入侵大衍,双方休兵罢战,互不侵犯。 谢曜又以金澜关以北难守易攻为由,潞原境内六城,皆划给北狄。 双方开放边关互市,促进物资交流。 在有心人的散播之下,和书上的一些内容迅速流传了出去。 “北狄常年犯我大衍,却始终屡禁不止。自此之后,北境可高枕无忧矣。” “是啊,听说北狄的马匹便宜,我估摸着,日后可以贩些马匹来卖。” “官家慧眼识人,太子英明神武,果然是一国储君的风范。” 当然,谢曜也知道割地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因此对外间说时,不说割让六城的事情,只说是太子殿下仁德,解了边民战乱之苦。 一时间,朝野内外,对太子皆是交口称赞。 就连一向对谢曜颇有微词的钱敏中,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这样的一封和书,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差皇帝的同意。 “这是太子一力促成的和谈,你们都来说说,到底如何?” 集义殿内,皇帝指着面前的和书朝内阁说道。 钱敏中如今还只是暂代着内阁首辅,还等着皇帝松口,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去犯皇帝的忌讳。 不过他占着这个位子,总是要率先表示,当下说道:“太子殿下面面俱到,臣佩服之至。” 钱敏中说完,朝陆致远笑着说道:“陆大人,您的家似乎就在潞原,不知道有何想法?” 陆致远所在的陆家是潞原的名门望族,在潞原势力颇大。 钱敏中原以为割让潞原六城,陆致远定然会出言反对,哪知见他时,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好奇。 “殿下此番和议,解了潞原的窘迫,保边境得长久太平,臣替潞原的百姓谢过皇上和殿下。” 陆致远说着,朝谢曜深深做了一揖。 在谢曜的心中,陆致远一向是心高气傲,和旁人向来是不假辞色,没想到陆致远竟然会对他如此客气。 一场和谈,竟收服了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着实是意外之喜。 谢曜客客气气地朝陆致远回了半礼,说道:“陆尚书客气了,护国安民,是我应尽之责。” 有了钱敏中和陆致远起了个头,集义殿内的气氛甚是和谐。 到了威远侯方栾那里,竟然还和钱敏中说上了几句闲话,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威远侯方栾今日是被皇帝破例召来议事的,皇帝见他一反常态,竟然附和着内阁的意见,心中颇为不喜,趁着内阁说话的空隙,叫道:“威远侯,你来说说,此番与北狄的和谈,是否能孚众望?” 这个问话让方栾有些为难。 武将们一向对和谈嗤之以鼻,更何况,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祖先都是随着太祖南征北战的悍将。 当年北狄是大衍的手下败将,虽然时过境迁,北狄的势力越来越强,大衍也没有几个能与北狄一战的将领。 但在众武将的心目中,始终是对北狄不屑一顾。 若是割让城池的条款传扬出去,武将们怕是要闹翻了天。 现实的情况,方栾又不得不虑。 随着选妃进入了尾声,方清歌太子妃的名分似乎也就要确定下来。 这和谈是谢曜谈下来的,作为谢曜未来的岳丈,方栾自然要为谢曜说上几句好话。 不过皇帝话里的意思,似乎对这和书里的细节并不是十分满意,若是一味的赞赏,怕是皇帝会看轻他们五军都督府。 方栾脑子转了一下,说道:“长年与北狄征战,边民深受战乱之苦,止戈弭战,自然是人心所向。不过众口难调,不论是战是和,终归会有人不满,陛下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皇帝“哦”了一声,问道:“威远侯的意思,是对这次的和谈十分满意了?” (本章完) 二百八十一 脸面 “太子殿下圣质嘉惠,对内对外皆有章法,臣不胜欣慰。” 方栾说的极是谦恭,皇帝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沉重。 北狄不过一个蛮夷之邦,大衍历代的皇帝,对北狄从来都是极其轻视。 不但在口头上蔑视,在大衍的史书中,对北狄也没有什么好话。 谢曜这份和谈书,不但将北狄和大衍放在同等的位置,还在北狄面前各种让步。 尤其是割让五城给北狄,这是皇帝最不能容忍的。 纵然大衍如今的形势晦暗莫名,在皇帝的心底,始终以中兴之主自居。 这些年来,皇帝潜心政事,又和文官们虚与委蛇,才换来了宽仁的美名。 若是在他的位子上分疆裂土,那不用想,后世的史书里对他的评价会下降一大截。 这等重要的问题,这些朝廷的栋梁何尝不知。 然而他们各怀心思,只顾着考虑各自的利益,没有一个人出声提出异议。 原以为威远侯就算平日里有一些小心思,终究还算是个识大体的人。 而且大衍的文武官员素来势同水火,这才将太子妃的位置许诺给方家,指望着日后方栾能给谢曜一些助力。 没想到,这个方栾竟和内阁成了一丘之貉。 “可恶!” 皇帝低低的吼了一声,将心中的不满倾泻而出。 再抬头时,皇帝又摆出了一副和善的表情,说道:“太子毕竟年幼,总会有一些疏漏,你们也不能捧杀了他,该提的意见还是要提。” 方栾随意应了一声,钱敏中和陆致远只是躬身,却没有答话。 邱光祖和容宗厚入阁不久,在皇帝面前一向没什么话,难得有了这个机会,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齐声说道:“太子殿下面面俱到,臣等心悦诚服。” 皇帝当即就沉下了脸,将头扭到了一边。 章若谷察觉出了异样,连忙说道:“陛下,臣以为和谈一事,涉及到我大衍的国体,马虎不得。臣一会儿就和太子殿下商议,看看有什么不足之处,另请钱大人和陆大人把关,明日再来和陛下详细陈奏。” 谢曜不住朝章若谷使眼色,章若谷只装作未见。 等到辞了皇帝,回了文华殿,谢曜终于忍不住问道:“章大人,和谈明明就剩下父皇拍板了,为何还要再议?” “我的太子殿下呀!” 章若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陛下一向是想比肩睿宗的。此次舍下面子和北狄和谈,那也是情势所迫。催的急了,反会惹陛下厌弃。” 谢曜在大殿内急急地踱着步,说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去说服父皇?” 章若谷摇头说道:“欲速则不达,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轻举妄动。殿下再等些时日,一旦关中情势危急,那个时候,就容不得陛下迟疑了。” 谢曜知道章若谷说的不错,可是心里极不甘心,当下发牢骚道:“我们等得起,北狄的三王子可等不起。若是北狄因和谈未果而翻脸,我大衍如之奈何?” 章若谷心中鄙夷,嘴上仍是客气说道:“殿下不必慌乱,如今金澜关有精兵把守,乌普还有两万精骑,就算北狄想翻脸,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些道理我焉能不知?这是我入主东宫以来,父皇交代的最大的差事,满朝文武都盯着和谈,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要在天下人面前丢尽脸面?” 谢曜对和谈极为上心,决意要给天下人一个漂亮的答卷。 但他似乎是高估了和谈的影响力,京城里百姓眼下最关注的,并不是和谈,而是礼部的选妃。 今上一向对后宫之事看的很淡,自从登基之后,期间也就是举办过一次选妃大典。 算起来,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难得这一次皇帝肯为了几位皇子选妃,对于那些有适龄女儿的户家,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因太祖当年有令制,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皆从平民女子中选取。 到了今上这里,形制略微有些走样。 敦王殿下早早的定了康宁伯府的大姑娘,太子殿下看来也是要选威远侯府的二姑娘。 不过余下的位置还多,终归还是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 因此,京城上上下下,都将目光放在了选妃上。 各地州县共推举了五千位适龄女子,先是由礼部筛选,接着才是由后宫的几位贵人评定,选出最终合适的人选。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选妃已经进入了尾声。 虽然选妃是在内宫举行,还是不住有好事者打听,到底是那些人得了贵人的青眼。 而宫中内侍何止千人,总有些嘴上把不住门的,把宫里的动静透露给了外间。 据说,眼下的人选当中,有一位姓郑的姑娘,得了唐庄妃的看中,即将成为未来的三皇子妃。 “郑佩瑶?” 在京中的康宁伯府上,林紫苏听谢晞说出了这个名字时,只觉听着甚是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你还记得那个郑陌尘吗?对,就是咱们在七夕遇到的那个算命先生。” 还是谢晞替她说出了答案:“听说岳父大人和郑陌尘关系不错,这郑佩瑶,就是那个郑陌尘的女儿。” 林紫苏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个文静俊秀的少女,当日郑陌尘带着郑佩瑶到府时,两人也算是有几句话的交情。 听说她竟然要嫁到谢晖那里,不由暗暗替郑佩瑶可惜。 谢晞提起了此事,就将自己打探到的相关消息也说了出来:“听说这个郑佩瑶,是骆府的三老爷骆文歆的外室女,只不过骆文歆不认账,就成了郑氏女。” 关于郑佩瑶和骆府的瓜葛,林紫苏倒是第一次听说,问道:“宫里选妃的首要条件,就是要家世清白,郑家姐姐要是有这样的身份,怎么会选到宫里去?” 说起其中的原由,谢晞笑的甚是痛快:“母后不管选妃的事,选妃的人选,都是唐庄妃说一不二。唐庄妃和章贤妃一向不对付,既然有了这么个机会,自然要借机恶心一下章贤妃母子,让他们没了脸面。” (本章完) 二百八十二 海禁 对于选妃之事,两人并没太多关切,比较在意的,还是毕绥南被参奏一事。 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参奏毕绥南的御史又多了十几人。 见皇帝一直压着奏章不发,御史们群情激愤,一口咬定毕绥南私通海匪,罪无可恕。 到了这个地步,毕绥南对局势再迟钝,也知道这一次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对方不单单是要他丢官罢职这么简单,这是想让他不得翻身。 形势所迫,毕绥南最终还是听从了林紫苏的建议,又上了一封奏章。 在这封奏章里,毕绥南痛陈海禁的弊端,并将江南商户走私、圈地等种种不法情事揭了出来。 为了防止奏章里的内容外泄,这一次没有通过通政使司,而是由谢晞直接带到了宫里。 “父皇见到了外公的奏章,当即就大发雷霆,叫了曹守礼过去,让那个在江南的曹琅,速速查清回话。” 皇帝的反应,林紫苏也能猜出一个大概。 自太宗下了海禁的禁令之后,在其后的这一百年里,曾有多人提议开海贸易,但无一例外遭到了群臣的驳斥。 反对开海禁的理由虽是千差万别,但归根结底无非就是“祖制”二字。 一旦有人提起开放海禁,一群文官就会以祖制为借口,指责那些人大逆不道。 睿宗曾顶着层层压力试着开了江南和岭南的两个港口,开放之后,大衍沿海海匪肆虐,搅得民不聊生。 而大衍的水师长年未曾出过远洋,想剿灭机动力强的海匪,明显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且,新建的水师也因归属问题,迟迟领不到军饷。 在两年之后,开放的港口外海匪横行,贸易线路时时中断,睿宗不得不恢复了海禁。 海禁之下,虽然在的层面上禁止私自出海,却不妨碍那些有门路的商人出海贸易。 没海禁的时候,朝廷还能收到一些出海的税收。 有了海禁,朝廷收不到海上贸易的税,而江南几个大商户那里却是没有收到任何影响,原本一本万利的走私生意利润更是惊人。 平日里皇帝还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如今正值国库空虚,各地又遇到了一连串的大事,正是用钱的时候。 皇帝原本是想着,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将毕绥南调到南康城,也只是想借着毕绥南的手,先在南康城试行看下效果。 这一群人不但主动跳了出来,还不依不饶的要将毕绥南打压下去,这就触犯了皇帝的忌讳。 那些御史们,自认为摸准了皇帝的脾气,又自恃地位超然,皇帝为了自己的名声,拿文官们没有什么法子。 但他们这一次怕是要失算,毕绥南是皇帝看准的人选,御史们想群起攻之,有些罪名就没法用的高。。 而且如此大张旗鼓的参奏,只会让皇帝更为忌惮。 林紫苏之所以让毕绥南坚持提议开放海禁,就是算准了皇帝对开放海禁的看重,以及随后的反应。 从皇帝的反应来看,这一步棋走对了。 皇帝没有让地方官员去调查,而是让东厂去调查。 这已经表明,皇帝不相信江南那些地方官员。 只要东厂的人传回来消息,针对海禁,皇帝自然就会有自己的决断。 “四哥,外公这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多谢你这几日的奔波。” 听林紫苏说的客气,谢晞脸上有些失落,摆了摆手说道:“你不用和我客气,我怎么说也是林家的女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谢晞说完,觉得自己方才的表情有些严肃,复笑道:“光口头上道谢,那我可不稀罕。我也不求旁的,你在岳父大人那里,替我美言几句可好?” 林紫苏想起方才谢晞上门时,父亲不但将他拦在了前院,硬生生的灌了几杯茶,还假模假样地和谢晞考究起了学问。 直到林远志带着谢晞来见自己时,脸上还有着深深的嫌弃。 想到这里,林紫苏“咯咯”的笑个不停。 谢晞见她笑靥如花,欺身上前,正要伸手揽住她肩膀,忽而想起林远志那如电的目光,只得又缩回了手,笑道:“怎么说咱们也是父皇赐的婚,似岳父这等小心,把防贼的心思都放在了我的身上,咱们到底何年何月才能成婚?” 林紫苏又想起皇后曾和自己提过,皇帝是打算等选妃结束后就让谢晞和自己成婚,当即停下了笑,叹道:“你也知道,父亲不舍得我嫁出去,且忍着他几个月吧,等咱们去了敦州,再想见父亲和母亲,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谢晞听出了她话里的不舍,柔声说道:“你若是放不下家人,那也不妨事,等咱们成婚之后,我和父皇请个恩典,咱们在京城里多呆上几年就是。” 林紫苏听的心动,觉得谢晞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皇帝对自己一向和气,不论是由自己或是谢晞提了出来,皇帝定会准许这个请求。 不过转念一想,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上一世,谢晞作为守城王,被束缚在了京城之中,成了一个碌碌无为的藩王。 不但手中没有任何权势,甚至要靠装疯卖傻,才能保全自己。 这一世两人到了这一步,既然知道他志向高远,那决不能因为自己的儿女私情去拖他的后腿。 林紫苏甜甜笑道:“多谢四哥的好意,在京中呆的久了,也没什么不好,我就怕你把我们家的门槛踏断,到时候父亲可就更不待见你了。”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过的甚快。 到了黄昏时刻,谢晞仍是赖着不想走,林紫苏却是下了逐客令,说道:“四哥,若是你留在这里,怕是日后再难登门了。” 谢晞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为了日后的方便着想,也只得暂时忍了下来。 等谢晞走后,林紫苏当即就去前院找了毕绥南。 毕绥南这会儿正在前院的书房里和林远志探讨朝局,林紫苏见了毕绥南,也没有客气,开门见山说道:“外祖父,皇上这两日会传您,若是在内阁面前问起海禁一事,不知您准备如何答对?” (本章完) 二百八十三 火候 “自然是据理力争,说明海禁的好处。当今皇上可是有道明君,我就不信,内阁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林紫苏这两日和毕绥南熟识之后,又从父母的口中听说了这位外祖父的脾气。 下午和谢晞闲聊时,就想到这位外祖父再见皇帝,定会直接了当的和皇帝说出心中所想。 这种影响深远的大事,由毕绥南这个外任来提出,自然不是名正言顺。 皇帝虽然是打定了开放海禁的主意,但内阁那群人不是吃素的,江南又是世家盘踞多年的重地,一着不慎,就会惹来暴风骤雨。 林紫苏唯恐皇帝今晚就将毕绥南招去,这才急匆匆的来见毕绥南。 等毕绥南喘了口气,林紫苏笑道:“外公倒是不必置气,陛下总归要开海禁的。若是陛下私下里传召,自然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当着内阁的面,倒是不妨退一步,只说开放海禁还不够火候,请陛下来决断就是。” 毕绥南一时没明白林紫苏话里的意思,问道:“苏姐儿,你把我说的糊涂了,陛下召请,想必是要让我在朝堂上亲自剖明利害,你却劝着我如此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林紫苏站起身,给毕绥南添了一杯茶,这才说道:“这个时候,外祖父突然退缩,陛下更能体会到外祖父的不易,反而会更快下定决心。” 林远志在一旁拈须笑道:“岳父大人,你莫要看大姐儿小小年纪,毕竟在皇帝身边转悠了这么久,她的这番算计,虽不中亦不远矣!” 在子女眼中,林远志一向都是严父的存在,今日不但在毕绥南面前如此夸耀,还掉一下书袋子,显得对林紫苏更是看重。 听到父亲的夸赞,林紫苏不由浅浅一笑,林远志又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才望向了毕绥南。 父女两人的互动,毕绥南看在眼中。 虽然还是有些不理解林紫苏的说法,不过既然女婿也赞同这个提议,毕绥南点了点头,说道:“好,就依苏姐儿的说辞,我再写一份奏章随身带着,把要说的话都写进去,有内阁在场的话,就将奏章呈递上去,请陛下当场定夺。” 当晚,皇帝就派了人到康宁伯府宣旨,命毕绥南次日到紫禁城里面圣。 适逢九月初一,又到了每月经筵的日子,是以来传旨意的太监顺路也给林紫苏捎了话,邀她前去参加经筵。 听到“经筵”这两个字,林紫苏就有些头大。 她去的这几次经筵,明显可以感受到朝臣对她的敌意。 更不要说那个新登高位的太子谢曜,偶尔朝她看去的眼神,简直把她当成了敌人一般。 林紫苏一开始心中还有些愤怒,毕竟上一世死在了谢曜的手中,就算一世轮回,对这个人早没了爱恨,但那剖心之痛,却是须臾难忘。 不过这几月以来,她已经想通,很少去想着找谢曜报前一世的仇。 就算随着她的重生了,这一世许多事有了变化,然而大致的走向依然如故。 上一世里,谢曜继位之后,谢晖已经到封地惠州就藩了,她和谢晖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在这一世里,她才知道,这个谢晖可不是什么善与之辈,上一次皇帝病重,若不是有谢晞在,她怕是已经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 不过听谢晞说,如今谢晖已经惹了皇帝的厌,怕是离就藩不远了。 只要谢曜继位,早晚还是要面临谢晖的反叛。 既然是注定的结果,那就不用费心费力,等着过几年,看他们兄弟两人反目成仇就是。 另外她也好奇,谢曜靠着曹守礼,到底能不能翻过身来。 如果上一世谢晖篡位成功,那将是她极其乐意看到的。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比得而复失更令人痛苦了。 林紫苏这样想着,再见到谢曜时,纯粹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心态。 谢曜在文华殿看见到林紫苏时,映入眼帘的就是林紫苏如同嘲弄一般的笑容。 他出身高贵,相貌也是不凡,又做的一手好诗文,一向以风流才子自居。平日里参加宫外的宴会,无数个少女都是一见倾心。 但这个林紫苏对他不假辞色也就罢了,如今他已然是太子之尊,这个林紫苏居然还敢如此对他,着实是无礼! 盛怒之下,谢曜又想到,明明是他先向林紫苏示好,这个林紫苏宁可选择谢晞那个绣花枕头,也不愿意给他一点好脸色。 若是换了旁人,他早就以大不敬的罪名扣了过去,但这个林紫苏却不是一般人。 眼下她既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又是他名义上的未来弟媳,他不但毫无办法,还要在皇帝面前装出一副关心谢晞的态度来。 “林大姑娘,听说四弟昨日惊厥之症重又发作了,不知可有什么大碍?” 林紫苏听说谢晞病情发作,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昨日明明谢晞还在自己的府上谈天说地,怎么突然又有了惊厥之症? 而且这等重要的事,怎么不见敦王府的人跟她说一声? 不过面对着谢曜温和的笑容,林紫苏也不好给他太难看的脸色,只得勉强维持脸上的笑,问道:“敦王殿下又发病了么?这个臣女倒是不知。多谢太子殿下挂怀,待经筵之后,臣女就去十王府看他。” 谢曜点了点头,脸上依然是不变的笑:“去看看也好,林大姑娘医术高超,给四弟诊治一下,定然是药到病除。” 两人说完话,步入到了文华殿之中。 群臣们都早早等在了大殿之中,见谢晞和林紫苏前后脚进了文华殿,俱是一愣。 照说林紫苏已经得了皇帝的赐婚,而谢曜和谢晞是兄弟,两人都应该避嫌才是。 不过又好像不太一样,以往经筵也没有女子参与的先例。在这样的场合,两人在路上遇到,若是一句话不说,似乎也不太妥当。 群臣们心中无不暗暗摇头,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皇帝破例让林紫苏这个丫头参加经筵所致。 要怪,就怪皇帝异想天开吧! 群臣心中腹诽着,皇帝也在几个太监的簇拥下,坐到了御座上。 “今日经筵,本来是该由翰林院讲‘富国’之论,可是朕今日不想再听那些长篇大论,只想听各位论一论,到底该如何去做。” 皇帝话音落下,他身旁的曹守礼昂起了头,高声叫道:“传毕绥南进殿!” (本章完) 二百八十四 窘迫 林紫苏听到曹守礼宣毕绥南的声音,登时头皮发麻。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唯恐给毕绥南带来什么麻烦。 为了避嫌,一大早林紫苏和毕绥南一前一后出了家门,进了紫禁城。 她出门时,也没有和毕绥南说起进宫参加经筵的事,只说是要进宫向皇帝和皇后请安。 她能想得到,皇帝会让毕绥南和内阁当面对质,却是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会直接让毕绥南来到经筵上。 且不说这经筵一向是讲经学之处,从没有将朝政拿到这里议的先例。 当着满朝文官的面,京中的这些官员,会任由毕绥南这样身份不高的外官来当堂议政吗? 况且,御史们刚刚一起参奏过毕绥南。不说内阁,就是都察院那些个御史们,也能将朝堂闹翻天。 林紫苏用探究的目光看向了皇帝,不知道皇帝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皇帝却似无事人一般,双眼朝殿外平视,似乎是在静待着毕绥南的出现。 “陛下,臣以为不妥!” 毕绥南还未进殿,一位四十多岁的御史率先站了出来,朗声说道:“太祖极为重视经筵,曾将规制录之成书。书中曾言,凡太祖子孙,不可自作聪明,乱已成之法。陛下所守者,乃是太祖立下的典故,按以往的规制,从来没来知府参与经筵的先例,陛下不可不察。” 这位御史的话音刚落,毕绥南随着另一名禁卫进了文华殿内。 文官们见皇帝竟然无视了方才那御史的奏议,个个摩拳擦掌,准备着要和皇帝辩一辩何谓祖制。 毕绥南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位外孙女,不由愣了一下。 他虽从没参加过,不过也知道经筵的名头,没听说过经筵还能有女子参与的。 乍然在这里遇到外孙女,毕绥南一时间没明白,皇帝到底是怎么一个套路。 他刚向皇帝施了礼,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着礼数往一旁站了过去。 另外一名年轻御史不等毕绥南站定,当即发难道:“我听说,庆阳府此次水灾死亡三千余人,十几万人流离失所,毕知府不在任上安民救灾,却赖在京中蹉跎时光,是自觉心中有愧,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么?” 这一句话连刺带讽,丝毫不留情面。 一位须发皆白的御史接着站了出来,朝皇帝施了一礼,颤巍巍地说道:“太祖当年定下经筵的祖制,是为了让我主进圣学圣德,以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今日无端由外臣滥竽充数,岂不是与太祖的期望背道而驰?” 御史们左一句太祖,右一句规制,皇帝不由听的心头火起,当即就要拍案而起。 不想站在群臣之首的范臻却突然开了口,他朝着一群御史说道:“这位夫子所言,老朽不敢苟同。我朝经筵日讲,并非只是辩析经史,讲那些空泛的大道理。太祖的本意,是用经史引出时务,以纠正施政中不周全的地方。如今我大衍国库空虚,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毕知府长年在外为官,想必有自己的一番见识,各位听一听又有何妨?” 经筵之上,也是要看身份,不过在这里的身份,看的不是品阶,而是学问的高低。 范臻是大衍数一数二的大儒,在山南和江南的书院里讲学十几年,朝中二十多位大臣都受过他的教诲。 就连如今的内阁首辅钱敏中,见了范臻也要执学生礼。 有了这样的身份,范臻当仁不让地排到了群臣的前面。他说出的话自然管用,此言一出,就算那些御史们心中有千言万语,也不好再和范臻辩驳。 林紫苏见范臻站出来替毕绥南说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皇帝见群臣偃旗息鼓,也是放松了脸色,又恢复了方才的云淡风轻。 范臻说的话虽然甚有影响力,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方才那个说话的年轻御史犹自不服气,说道:“范先生的话,晚生不敢苟同。这位毕知府,为官一方,却坐视治下洪灾不顾,上贻君父之忧,下为地方之祸,这样的人,能说出什么样的道理?” “李竹文,你太放肆了!” 钱敏中执掌中枢这些日子以来,对这个年轻御史颇为头痛,听他竟敢当众顶撞范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年轻御史名唤李竹文,原本是在地方为官,今年升任都察院御史之后,仗着年轻气盛,京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快被他参奏了个遍。 因为仗义执言,李竹文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拥有一大批的拥趸。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翰林们,对李竹文推崇之至,甚至给李竹文冠以“岁寒御史”的名号。 有了这个名号,就算李竹文极不讨喜,朝中顾忌着他的名声,也没人敢轻易动他。 有些时候,都察院遇到一些棘手的参奏,还会将李竹文推到前面。 钱敏中有着自己的一番打算,平日对待李竹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里的情势却不一般,满朝文武都知道范臻是他这个首辅的老师,都是极其客气。 偏偏这个李竹文没有一点眼色,当众顶撞范臻,这不是在脆生生的打他这个首辅的脸面吗? 钱敏中出声呵斥,本以为李竹文会就此退缩回去。 哪知李竹文一向是个认死理的人,听了钱敏中的话,反而站直了身子,说道:“晚生就事论事,何来放肆一说?” 他的这句说辞,当即引来了几个年轻翰林的窃窃私语。 这样一来,钱敏中恚怒更甚,不过他顾忌着自己的脸面,不愿当众和李竹文一般见识,“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李竹文却是不依不饶,依旧揪着毕绥南的问题不放,几个翰林和御史跟着李竹文之后摇旗呐喊。 步步紧逼之下,毕绥南的处境颇为窘迫,既顾忌着对方的人多,又要在意皇帝的态度。 皇帝的沉默,毕绥南的艰难应对,李竹文自觉占了道理,更是得理不饶人。 其实皇帝一直都在注意着殿内的气氛,却一直未曾出声。 曹守礼察言观色,在一旁提醒道:“陛下,再这样闹下去,可就要误了经筵的时辰,奴婢要不要阻止?” (本章完) 二百八十五 求利 见皇帝轻轻点了点头,一直注意着皇帝的林紫苏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听曹守礼扯着尖细的声音,说道:“李竹文咆哮经筵,有失朝廷体统。按太祖规制,当逐出经筵,杖责二十。” 此言一出,底下百官哗然。 一个年轻的官员说道:“曹公公,李御史不过是劝陛下遵照祖制,这是在维护朝廷的体统!” 这一句话当即就引来了好几名御史的附和。 曹守礼不去理会那些官员,见李竹文一脸的不服,笑问道:“李御史,你口口声声祖制,那你和咱家说说,太祖当年定下的规制中,关于咆哮经筵的处罚,到底是如何说的?” 李竹文楞在当场,他是翰林出身,将大衍的各种礼制典章了解的极多,关于经筵,太祖当年专门命人编纂了章程。 可以说,经筵从开始到结束有严格的流程,除讲官之外,所有人都不能妄言妄动。 他方才还口口声声的说着规制,找出理由反对毕绥南参加经筵。 转眼间,曹守礼如法炮制,又将规制压在了李竹文的头上,李竹文顿时无言以对,讷讷说道:“太祖的确是有经筵的章程,可下官方才不过是据理力争,并未有咆哮经筵之举。” “是吗?今日经筵的开始时间定的是巳时正,这会儿已然是巳时一刻了,你说说,这是不是你的罪过?” 曹守礼说完,不给李竹文辩驳的机会,大声叫道:“来人,将这个李竹文拖出去,仗刑伺候着!” 几个司礼监的太监不由分说,拖着李竹文出了大殿。李竹文竟然没有叫喊,任由着被拖出去。 在经筵上,大臣被当众拖出仗刑,这在大衍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然而出了一些小声的议论之外,竟然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有分量的老臣,个个都是入定一般,没有一个站出来替李竹文说话。 几个年轻的翰林们有心替李竹文说话,不过也都知道人微言轻,只敢站在人群后面交头接耳。 威慑之下,没有人敢再借着祖制生事。 在鸿胪寺官员的示意下,毕绥南极其惶恐的开始了自己的论述。 好在有了林紫苏的提醒,毕绥南早早的准备好了奏章,这个时候,只用按着奏章的思路念出来即可。 “……今以除害为名,摒除一切利益而禁绝海上贸易,使国家无所资,忘祖宗成宪,且失远人之心,如此做法,是因噎废食。” …… “海上贸易具有四利,抽解利润,足供陛下日常御用,一也;利润之余,可作为军饷,二也;兼顾地方收支,用之于各地,三也;鼓励百姓参与买卖,一同获利,以往江南富庶皆是因海上贸易之故,四也。开放海禁,既能富国强兵,使国家有了倚靠,而不论是官绅民等,都能一体得利。由此可见,开海禁是利国利民之举,并非是打开了求利的门路,更不是给百姓提供了犯罪的阶梯!” …… “至于海上匪患,不过是乌合之众,只消我大衍水师出动,贼寇皆是望风而逃。开放海禁后,臣请于江南、岭南要害去处,每年令海道副使及剿匪都指挥,督率官军,严加巡察,凡我朝商船,护佑其出海,海匪见我大衍水师旗号,必不敢再行滋扰。” 皇帝听的暗暗点头,直到毕绥南行礼,仍是意犹未尽,不过这是在经筵上,礼数自然要做足,抬手说道:“先生吃酒!” 毕绥南为官这么多年,一向做的都是小官,除了殿试之外,从来没见过皇帝。 这时听皇帝称自己“先生”,登时感到受宠若惊,正要和皇帝客气,又听曹守礼拉着声音道:“毕绥南通儒达士,赏银八十两!” 毕绥南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只以为是经筵的流程,恭恭敬敬的行礼谢恩。 群臣的心里却是不是滋味,按太祖定下的规矩,经筵结束,皇帝照例都会给讲官赏银,从十两到百两不等。 先帝喜爱诗文,因此在理宗一朝,每次经筵之后,得到百两赏银的人比比皆是。 不过今上继位之后,一向对赏银的含义甚是看重,也就范臻这样的当世大儒,才能得到百两的赏银。 平日里翰林院的翰林,能得五十两赏赐的,已经是少之又少。 毕绥南一顿云山雾罩,竟然能破例得到八十两的赏银,这让在场的官员心里都极为不舒服。 翰林院那些人挤破了头,也难得皇帝的一句赞赏,凭什么一个外任的官员就能如此轻易的获得皇帝的认可? 在经筵之后,内阁的几个重臣就此事求见了皇帝。 钱敏中是内阁首辅,率先开口道:“开放海禁尚是未定之数,毕绥南又是区区知府,陛下如此赏赐毕绥南,传扬出去,难免会给下面的人错误的信号,以致妄自猜测,延误政事。” 陆致远接着说道:“且不说毕绥南防灾不力,擅离职守。进京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有御史参奏他私通海匪。常言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等黑白莫辨的时候,陛下给了毕绥南如此的恩宠,岂不教御史言官们寒心?” 皇帝没有回答两人的说话,只是冷冷的看向了内阁几人,问道:“朕看你们也忍了许久,还有什么话,都给朕说出来吧!” 章若谷迟疑了一下,说道:“臣听说,那毕绥南是康宁伯的岳丈,而敦王和康宁伯府大小姐的婚事也就在这几个月,若是毕绥南出了什么事,则敦王殿下必会惹来一身的是非,婚事势必也会受到影响。请陛下为敦王殿下考虑,莫要误了殿下的终身大事。” 皇帝听到章若谷提到了谢晞,更是着恼,当下站了起来,厉声道:“好啊,你们都有理由,就朕没理是不是?” 沈常德昂然说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陛下是千古明君,定然不会坐视天下臣民的意见而不顾!” 皇帝森然说道:“若是朕一意孤行,非要开海禁不可呢?” 钱敏中、陆致远、沈常德、章若谷齐齐跪了下去,邱光祖和容宗厚对望了一眼,也跪了下去,齐声说道:“请恕臣等不敢奉诏!” (本章完) 二百八十六 顾虑 此时,林紫苏陪着毕绥南站在文华殿外,等着皇帝的传唤。 内阁和御史们对他的非难,他自然是了然于心,不知在经筵之后,这些人又会在皇帝那里如何评判他在经筵上的言论。 不过有了林紫苏的解释,毕绥南明白了皇帝赏赐里包含的意思,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只要有皇帝撑腰,即便是世人皆谤,那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祖孙两人正说着话,林紫苏遥遥就见一个太监一路小跑了过来,朝她施了一礼,恭敬说道:“林大姑娘,陛下身子抱恙,请您赶快过去一趟。” 听说是皇帝身子出了问题,林紫苏不敢耽误,随着那太监朝集义殿疾走过去。 好在集义殿和文华殿隔的并不算远,林紫苏赶到时,略微的喘了几口气,随着那太监进了集义殿内。 皇帝正躺在一张软榻上,双眼紧闭,张固在榻边守着,急的直搓手。 内阁六位重臣站在台阶下面,脸上都是一脸焦虑,翘首紧盯着皇帝的动静。 林紫苏的到来,让大殿里的几个人都安心不少。 纵然内阁对林紫苏频繁出现在经筵上不满,但这个时候,谁也不想看到皇帝有什么三长两短。 林紫苏看了一圈,也没有见到太医的身影,走到皇帝的榻前,向张固低声问道:“陛下是怎么了?传过太医了吗?” 张固呆了一下,忙拍了一下脑袋,懊恼说道:“陛下和几位大人正在议事,突然就晕了过去,奴婢吓的着实不轻,就连忙把您请了过来,倒是忘记了去请太医。” 皇帝晕倒可是一等一的大事,按宫里的制度,须得至少三名以上太医会诊方可。 张固一时间只想到了林紫苏在宫里,却是没想到太医这一茬儿。经林紫苏提起,张固忙遣了一名小太监去了太医院。 不过就算太医没在这里,也不妨碍林紫苏搭脉。 一刻钟后,林紫苏蹙眉说道:“陛下是气怒攻心之症,张公公,这离陛下上次痊愈还不到两个月,你常在陛下身边照顾,怎么能任由陛下行气?” 张固没法指责内阁的不是,低声说道:“是奴婢照顾不周,日后定当注意。这会儿各位大人都还挂念着陛下,请林姑娘为陛下诊治。” 如同林紫苏所说,皇帝不过就是一时气结,晕了过去,倒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没有太医在场,医治时终究还是有些顾虑。 林紫苏犹豫了片刻,取出了身上的金针,扎进了皇帝身上的几个穴道。 等太医急匆匆的赶到时,正好皇帝也醒转了过来。 皇帝挣扎了坐了起来,先是朝林紫苏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无碍。 接着在大殿里环视一圈,既没见到皇后和谢曜,也没见到谢晞,脸上不禁有些失望。 直到最后,他看了匆匆赶来的三名太医,带着嫌弃的口吻说道:“你们几个辛苦了,朕没什么大病,你们且回去吧。” 在林紫苏的坚持之下,几个太医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内阁几人听太医说皇帝身子无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了皇帝晕倒这回事儿,也不好再和皇帝强辩,一一告罪之后就退了出去。 太医们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也被皇帝打发走,宫里就剩下了林紫苏。 林紫苏想要跟着告退,皇帝却是叫住了她,说道:“苏丫头,你再陪我说会儿话,朕让人把小四儿叫来,朕有话要和你们说。” 皇帝说完,和张固吩咐道:“你带着朕的口谕,亲自去一趟十王府,见到敦王就和他说,朕和苏丫头都在等他,他要是不来,朕的赐婚就此作罢。” 皇帝的这句话果然有用,不到半个时辰,谢晞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集义殿内。 谢晞到后,先朝林紫苏挤了挤眼,算是打招呼,这才朝皇帝弯了弯腰,草草行了一礼。 皇帝板着脸说道:“又到哪里疯去了?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连朕的召请也不顾。朕昨日就和你带了口信,让你今日务必到宫里见朕,怎么着,要不是苏丫头在这里,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来了?” 面对着皇帝的指责,谢晞毫不畏惧,笑道:“儿臣这两日不是正在家里做学问嘛,做的废寝忘食,就忘记了父皇的召请。” 谢晞这句话出口,不但皇帝和林紫苏笑了起来,就连谢晞自己也是笑出声。 皇帝开怀笑了起来,说道:“你这话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你要是能做学问,那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有了谢晞在这里,皇帝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问了几句谢晞的近况。 谢晞随意答了几句,觉得皇帝甚是啰嗦,摊手说道:“父皇,您心急火燎的把我召了过来,总不是问我过的如何吧?咱们又不是外人,说话不用绕弯子。” “你这个孩子!” 皇帝没好气地瞪了谢晞一眼,无奈说道:“朕本来还想放你去敦州,看你这样子,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京里吧!” 谢晞心中有些纳闷,这就藩的事也不是第一次说,这样大张旗鼓的把自己召进宫,不至于只说这一件事,遂问道:“父皇,您把我召来,就是要和我说就藩的事?” 皇帝朝谢晞使了个眼色,说道:“你以为就藩就是朕一句话那么简单吗?大衍会典里说的很清楚,亲王就藩,须得大婚之后方可……” 谢晞当即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不等皇帝说完,笑逐颜开道:“原来是这样啊,您要是早说,儿臣昨晚就进宫了。这事儿儿臣听父皇安排,您说什么时间就什么时间,儿臣绝无二话!” “有你这句话,朕也就放心了。礼部那边的选妃也差不多了,过两日朕让钦天监看看,这两个月有什么好日子,尽量把你们两个的婚事先给办了,这才能让你放心的去敦州。” 谢晞本来还听的心花怒放,直到皇帝说出最后一个字,突然发觉似乎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忙问道:“父皇,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帝将目光看向了身旁的林紫苏,随口说道:“朕的意思是,大婚之后,你可以去敦州做你的王爷,不过苏丫头嘛,还是要留在京城里。” 二百八十七 委派 谢晞当即就跳了起来,大声嚷道:“父皇,哪有你这样的!刚成婚就让我们劳燕分飞,那还不如等等再说!” “可又胡说了!什么劳燕分飞,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谢晞却不吃皇帝的这一套,皱着鼻子哼了两声,说道:“父皇您要这样安排,那敦州我也不去了,谁爱去谁去。” 皇帝看着谢晞上蹿下跳,悠悠说道:“咱们当日可是有言在先,你去敦州,朕满足你的愿望。小四儿,你要是不愿意去,那朕也不勉强,不过朕答应你的事儿也作罢。左右现在礼部选妃还没完,朕让庄妃给你选一个王妃得了,苏丫头的婚事朕另择人选。” 撒泼无赖一向是谢晞的强项,没想到皇帝竟然也用出了这一招,竟然比他还蛮不讲理。 谢晞登时被这一句话噎住,虽然知道皇帝多半只是玩笑话,还是忍不住叫道:“父皇您可是金口玉言,发出去的旨意,哪有收回的道理?” “对别人是金口玉言,对你,那可就不一定喽!” 皇帝看了林紫苏一眼,笑道:“朕越发觉得,苏丫头配你,那是当真屈了她,只不过朕有言在先,有些话不好和你说。既然你都张了嘴,那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她再寻个合适的郎君。” 几句话下来,最终还是谢晞先服了软,笑着说道:“父皇,儿臣就是和您说着玩。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儿子说好的事,自然是要去的。” 林紫苏眼看着父子两个斗法,本来还担心依着谢晞的脾气,会和皇帝闹得不可开交,还准备着出言解劝,没想到这么快就鸣金收兵。 “苏丫头,朕知道,让你这个年纪就成婚,着实是难为你了。”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可要是让小四儿去敦州,又必须得先让他成婚才行。” 关于成婚的小道消息,林紫苏听的可不止一次,最确切的一次,就是在这紫禁城里。 当日皇后说的言之凿凿在,皇帝为了给谢曜登基扫清障碍,这才外放几位皇子外出就藩。 今日在皇帝这里听到了皇帝亲口确认,饶是她有心理准备,仍是有些将信将疑。 她本来对这桩赐婚也没什么抵触,然而听到皇帝和谢晞的谈话,明显是把两人的婚事当做是一件交换的筹码,就算皇帝和她说了软话,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只淡淡说道:“陛下不必和臣女说这些,臣女听陛下的安排就是。” 皇帝临朝这么多年,如何听不出林紫苏话里的情绪?当下又笑道:“所以朕才想着把你留在京中,等你年岁到了,再让你去敦州。” 谢晞对这句话甚是不满,酸溜溜说道:“父皇,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说与苏苏知晓,又坏不了什么大事。” 皇帝瞪了谢晞一眼,说道:“我今日让你们过来,就是要和你们说此事的,还不是你一直在这里无理取闹!” 林紫苏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谢晞,笑道:“陛下,您对我一向甚好,若是信得过我,不妨也和我说说,我也好心里有数。” 皇帝站起了身,低着头在大殿中走了几步,说道:“这些时日京城里出了许多的事,有些朕知道,有些朕不知道,有些朕不愿意知道。朕怕小四儿他们兄弟几个再呆在京里,早晚会像太宗武皇帝那样,最后闹得个骨肉相残。” 皇帝口中的太宗武皇帝,就是大衍的第二任皇帝。 太宗是太祖的次子,起初并不是太子的人选。 太祖驾崩之时,皇长子顺理成章的继位。 因太宗长年领兵在外,颇得几位开国武将的拥护,在军营之中也颇有威望,这才借着手中的兵权,以皇长子得位不正为由,勤王入京,夺了皇帝的位子。 因此在太宗之时,武将们个个都拜将封侯,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几位元勋轮流掌着五军都督府,天下兵马大权尽归掌握。 直到英宗大乱,开国元勋的后代们个个死于战乱,手中的兵权随之旁落,这才出现了文官盖过武将的场面。 谢晞和林紫苏对这段往事也都有所耳闻,听了皇帝的话,皆是有所动容。 林紫苏更是想起前世里,的确出现了谢晖带兵攻入京城的情景。 皇帝能有此预判,着实是有过人之处。 “曜儿性格绵软,晖儿又是个阴沉的性子,还有你这个闲不住的小四儿……” 皇帝说着,指着谢晞没好气地说道:“但凡你有点正形,朕也能光明正大地给你委派差事,何至于还要四处找由头!” “是啊是啊,儿子们都不中用,辜负了您老人家的期望。” 谢晞不以为然说道:“要我说啊,您只要把三哥和卫王叔关在一起,二哥那里,其实问题并不算大,无非就是我继续装疯卖傻,六弟和八弟外出就藩就是。” 皇帝横了谢晞一眼,沉声说道:“说话间你也是要成婚的人了,还想胡闹到什么时候!你不念身后也就罢了,就没想过苏丫头跟了你,该如何处之?” 林紫苏有心替谢晞辩解几句,但一直没有插话的机会。 听皇帝提到了自己,说道:“陛下,其实殿下说的也没错,臣女瞧太子殿下性格宽仁,应该不会做出兄弟相残的事。” 皇帝听的连连点头,不过口中却说道:“他是做不出来,但架不住身边有人撺掇,还有人给他挖坑。你那个外公毕绥南,这几天成了众矢之的,怕是少不了他的胡乱掺和。” 谢晞拍手笑道:“看看,我就说,哪有那么巧的事,前脚外公被参劾,后脚他就来告我的状。前两天问您的时候,你还说不关他的事,这还是给说出来了吧!” 皇帝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说漏嘴了,脸上闪过了一丝懊恼。 不过他毕竟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大风大浪,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漏洞,当即哈哈一笑,说道:“小四儿,你和苏丫头还没成婚,这个‘外公’,叫的倒是挺顺口的啊!” (本章完) 二百八十八 蠢事 谢晞却没有被皇帝转移注意力,盯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二哥为了把我排除在议和之外,不惜把火引到了苏苏身上,父皇,您说的手足相残,是说这个吗?” 皇帝被这句话问的僵在了那里,停了好几息,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凄凉,问道:“朕放逐了兄弟,疏远了皇后,如今,连儿子们也开始同室操戈。小四儿,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做的很失败?” 谢晞和林紫苏都没想到皇帝会这样说,纷纷朝皇帝看了过去。 林紫苏唯恐谢晞又说出什么刺激皇帝的话语,忙接话道:“陛下仁德宽容,足以比肩尧舜。即便是有不近人情之处,皆为万世之计。” 皇帝摇了摇头,说道:“苏丫头,你不用说朕的好话,朕还有些自知之明,皇帝当到朕这个份上,莫说是尧舜了,就是睿宗宣皇帝,朕也难以望其项背。” 林紫苏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朝谢晞看了一眼,意示让他开口。 谢晞走到了皇帝的面前,懒懒说道:“父皇,您这个人啊,就是顾虑太多,您是一国之主,想干什么不行,非要去看下面人的脸色吗?再说了,您这一顿云山雾罩的,当着儿子的面,您就不能说的清楚一点,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这般消沉?” 皇帝瞥了谢晞一眼,带着探究的眼神问道:“小四儿,你和朕说实话,上个月十里镇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儿臣一回来就把这案子交给了东厂,能知道些什么?” 谢晞笑嘻嘻说着,等着皇帝接下来的话。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把北狄那个奸细带到了十王府里,能问到的东西怕是都问到了。” 谢晞嘿嘿一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朕听你二哥说,这次和谈,你和北狄的突鲁特万户针锋相对,你二哥没说错罢?” 谢晞扬眉说道:“北狄觊觎我大衍多年,岂会被一纸合约约束?眼下不过是看着形势不对,这才想起和我们停战,二哥没什么见识也就罢了,父皇如此英明神武,难道还真的以为他们是诚心诚意?” 皇帝斜睨着谢晞,说道:“瞧你说的什么话,你能看得出来,朕岂能看不出来?朕是怕你坏了大事,这才让你退了和谈。” “北狄狼子野心,父皇心里有数就好,可别像下面那群文臣一般,一听到北狄,就吓得两股战战,闻风而逃。” 皇帝在大殿内又走了几步,觉得有些劳累,又坐回到御案前,沉声说道:“北狄在我大衍境内设立据点,谋害我大衍百姓,串通朕身边的人给朕下毒,兴风作浪这么多年,这个时候后院起火,才想着和谈,哼哼,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谢晞朝皇帝郑重做了一揖,说道:“父皇圣明!” 皇帝不欲在这件事上说太多,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的事吧。知道朕为什么不让你插手十里镇的案子吗?” “自然是案子复杂,父皇怕累着儿臣,这才让东厂接手案子。” 谢晞说的客气,脸上却殊无恭谨之色,皇帝没好气地说道:“你就不要在朕面前装蒜了,跟朕明白回话,这案子牵扯到你三哥头上,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儿臣也是听苏苏说,十里镇上配的毒药和您中的毒,都用了其中的一味药,儿臣只是顺着这条线随意查了一下,一不小心,就查到了三哥的头上。” 谢晞说着,脸上还带着笑,不由自主的就朝林紫苏看去。 林紫苏听谢晞如此说,想起自己曾给谢晞写过一份药性说明。 当时只以为是北狄偷偷潜入宫里,没想到,三皇子谢晖竟然和北狄勾结在了一起。 堂堂的大衍皇子和北狄勾结,这件事着实是骇人听闻。 照理说,就算和北狄勾结,总要谋求些利益。 可给皇帝下慢性毒药,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谢晖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又非长非嫡,有皇帝在,谢晖的处境可能还要好一些,要是谢曜做了皇帝,凭着目前后宫里的关系,又怎么会给谢晖好处? 就算皇帝中毒身亡,那也轮不到谢晖来做皇帝,到最后,还是便宜了谢曜。 像谢晖这等喜欢谋算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 林紫苏心念动处,皇帝和谢晞已经说出了各自的猜测。 “自小到大,小三儿就是个心思多的,眼下只知道他和北狄有过来往,至于给朕下毒的事,朕还在查,早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所以朕先把他关在宫里,这些日子,你可不许轻举妄动,坏了朕的计划!” “儿臣以为,三哥谋划这么多,是想做下一个卫王叔。” 听谢晞提起了卫王,皇帝当即就想到卫王这些年来的地位和荣宠。 卫王在没有犯事之前,在大衍的地位空前绝后,确是能让不少藩王动心。 皇帝点头说道:“说的通,所以他才和卫王里外勾结,妄图去影响朝局。若是没有他暗地里的那些小动作,朕倒也能容忍他。就怕他人心不足蛇吞象,得了荣宠之后,还想着去插手朝政,若是这样,朕宁可没有这个儿子!” 听到这里,林紫苏不禁想起了上一世里,谢晖在朝中的名声似乎是出奇的好,就算是远在岭南,朝中的赞誉也是不绝。 从这一世的这些事情来看,上一世谢晖的反叛根本就是蓄谋已久。 要不然,从起兵到兵临城下也不会那样的迅猛。 可笑谢曜还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遭遇逼宫时,还始终认为谢晖的反叛迟早会被扑灭。 不明大势,不识大体,不顾大局,让谢曜这样的人当了皇帝,大衍焉能不败? 林紫苏正思索着该如何规劝皇帝几句,只听皇帝又道:“同室操戈,这是天家不幸,若是因此而起纷争,国祚安得长久!眼下朕还没死呢,你二哥和三哥就如此胡闹……”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小四儿,你可不能再让朕失望了!” (本章完) 二百八十九 算计 “瞧您说的,我什么时候让您失望过。” 谢晞嘻嘻笑着,还向林紫苏挑了挑眉,浑不把皇帝的话放在心上。 对上这样的儿子,皇上脸上带着笑,用无可奈何的口吻说道:“怎么没有?当年朕让你和长安侯学武略时,是谁跑到朕这里大闹,说朕偏心的?” “父皇,你知道长安侯是如何对我的吗?” 听皇帝提到了这个,谢晞当即就打开了话匣子。 大衍一向对皇子的甚是看重,自打懂事起身边有人引导。 待打下了基础,七岁之后,再送入到宫中的书房里跟着太傅学习经史子集,直到成年。 而谢晞却是个例外,他在幼年遭际非凡,没人对他在意。 即使后来养在了皇后的膝下,皇后对他也没有太多的教导,以致于七岁之后,去到太傅那里,还是一个无知蒙童。 不但经常惹来两位兄长的耻笑,连着太傅对他也没什么好眼色。 如是过了几年,谢晞的学问长进不大,散漫的性子却越来越显,上课睡觉、无故旷课那都是家常便饭,还经常给二皇子、三皇子使一些恶作剧。 皇帝头疼之余,就突发奇想,将谢晞交给了长安侯陈景惠,还找了永安长公主家的二公子徐文韬一起陪着学习。 陈景惠当时刚从南疆回京交了兵权,本来是赋闲在家。 为了方便他入宫,皇帝还专门给了他一个禁卫副指挥使的差事。 一个长年领兵在外的将领,皇帝冷不丁的让他教导两个小孩,陈景惠只能把军营里训练新兵的那一套全给用上。 回想起陈景惠的那些手段,谢晞仍是心有余悸,说道:“父皇,你是不知道,长安侯出手狠着呢!他就是个没脑子的武夫,真不知道,他的那些胜仗都是怎么打的,父皇,您可得好好查查,可不能让他冒功领赏。” 皇帝心中暗笑,陈景惠在宫里教习之时,他都派人跟着,哪里有不知道的地方? 听谢晞数落起了陈景惠,而且越说越离谱,皇帝当即打断道:“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如今北狄已然不成气候,朕之所虑,唯江南和西南两处。” 林紫苏本来还想听听关于谢晞的趣事,哪知却被皇帝强行打断。 听皇帝说起“北狄不成气候”,登时一头雾水。 百余年来,北狄一向是大衍的心腹大患。 大衍和北狄的战事一向是输多赢少,北狄这个名字就如同一个紧箍咒一般,紧紧束缚在大衍的头上。 且不说大衍有一半的兵马都放在北境,北狄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大衍的朝堂之上便惶惶不可终日。 皇帝竟把北狄排除在外,却把眼光放在了西南,是笃定和北狄的和谈一定能谈成吗? 就算能谈成,北狄肯和大衍和平相处吗? “太平日久,人皆忘战,我大衍虽有百万大军,皆是不堪大用。朕原以为威远侯尚堪造就,如今来看,也只是泛泛之辈。” 林紫苏还来不及反应,只听皇帝又道:“等你和苏丫头大婚之后,朕就放你去敦州,另外将剑南的两处铁矿、一处盐矿划拨给你,在最短时间内,给朕操练出一支可敌千军万马的精兵!” 皇帝说到这里,林紫苏终于明白,皇帝为何要将谢晞派往敦州。 大衍目前的卫所,全部掌握在五军都督府的手中,而军备和粮草则是掌握在兵部和户部手里。 每逢大军出征,先是由五军都督府发布军令,再由内阁面授机宜。 兵贵神速,成败往往就在一瞬之间,这样的机制会延误太多的军机。 而且行军之后,将帅互相制衡,一旦主将和主帅出现分歧,就会生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滇王府之所以能长久不倒,成为大衍在西南之倚助,就是因为滇王府手中有一支精兵,可以不经朝廷,直接调令。 一旦滇王府有不臣之心,一路挥师北上,将会极难应付。 因此,朝廷对待滇王府的态度甚是矛盾。 既有安抚,甚至甘冒内外勾结的风险,将长安侯之女嫁给滇王世子; 也有忌惮,剑南一省放了三个大的军镇,就是为了牵制滇王府,一旦滇王府有任何异动,立即对滇州形成合围之势。 但登基十几年,皇帝也认清大衍目前的现实,明显是对大衍的军队没有什么信心。 若是在敦州有一支皇帝可以直接掌控的精兵,不但能控制西南的局势,还能震慑邻近三省的宵小之辈。 最紧要的,这个掌兵的人还是皇帝的亲儿子。 林紫苏暗暗佩服起皇帝的算计,同时,也为谢晞担心了起来。 自睿宗之后,为了防止藩王动乱,朝廷对各地的藩王有过严格的约束。 藩王手中,只能有普通的护卫,否则,就会冠上意图谋反的罪名。 更不要说,盐矿铁矿这种只能官府经营的产业,藩王断然不能染指。 有了这样的约束,练兵只能暗中进行,一旦泄露出去,谢晞势必会成为朝廷内外的眼中钉。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想借着礼部选妃的机会,让两人尽快成婚。 这是一个理所应当的理由,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 而且敦州穷乡僻壤,朝中也没几个人会关注到敦州的动向。 “练兵这等小事,不用父皇挂怀,你就跟儿臣说,你准备安排我们什么时候大婚?” 林紫苏看向了谢晞,那一张俊朗的脸上,虽是带着玩世不恭的笑,眼中却充满了少年人的肆意。 前世今生交错,她的眼神突然间恍惚了起来,仿佛有一缕耀眼的阳光,照进了她的心中。 前方是一条宽阔的道路,在不远处,一个人正在遥遥的向她招手。 “朕把你召了过来,和朕说不上几句话,提起大婚你就来劲。” 皇帝笑骂了一声,不再理会谢晞,朝林紫苏说道:“苏丫头,朕知道,此事委屈你了,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朕提。” 林紫苏想了一下,歪着脑袋笑道:“臣女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陛下,能不能先欠着,等臣女想到了,再来找您请恩典?” (本章完) 二百九十 纳征 “好!朕先欠着你!” 听林紫苏回的干脆,皇帝心下松了一口气,笑道:“等你们大婚之后,若是觉得在府里无聊,随时都可以去朕的文渊阁里,那里的书,够你看上几年了。” 林紫苏到家时,当即就去见了父母说了此事。 谢晞此去敦州,干系甚大,其中隐情自然不能多说。 因此,林紫苏只把皇帝催促两人成婚的这一层意思说与了父母,其他的细节,都给隐瞒了下来。 一家人初听这个消息,均是呆住。 尤其是毕氏,她本来还想着女儿年纪幼小,嫁妆慢慢准备也来得及。 哪知道皇帝突发奇想,这么快就想让林紫苏完婚,这一时半会儿,那里来得及去购置嫁妆? 况且女儿刚刚嫁过去,谢晞就要去敦州就藩。 女儿和姑爷,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敦州,相隔千里之遥,这和守活寡有什么两样? 想到女儿这样的遭遇,毕氏鼻子发酸,眼泪险些就要夺眶而出。 林远志则是在心中暗暗骂起了皇帝。 他可不认为这是皇帝的一时兴起,皇子大婚,向来都是有定制,几个月前纳采时,还没听礼部提起过成婚的日子。 这冷不丁的,突然就催促起这门婚事,怎么看都像是另有隐情。 林紫苏也知道父母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只能开解道:“其实女儿嫁过去,只是得了一个名头,府上既没人约束,也不需要立规矩,和在家也没什么两样。而且十王府离咱家也不算远,随时都能回来看你们。” 见毕氏有所意动,林紫苏又笑道:“女儿嫁过去之后,就要掌起王府的中馈,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差事。等咱家揭不开锅的时候,女儿便把王府的库房给搬过来,没有女儿解不了的饥荒。” 毕氏当即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鼻子又是一酸。 女儿还没到豆蔻之年,每日在家,也都是闷在屋里,哪里会掌什么中馈? 这一整晚,康宁伯府似乎都笼罩在了一片愁云当中。 林紫苏反而没有太多顾虑,一直在家侯着圣旨。 和谢晞的婚事到了这一步,那是没有什么可回头的理由。 然而皇帝似乎是还没下定决心,始终不见动静。 先前还有御史一直追着毕绥南参奏,这几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间竟也销声匿迹。 等到第三日,皇帝的圣旨还是没有到,反而先等到了礼部选妃的结果。 威远侯家的二小姐方清歌成了太子妃,三皇子的正妃果然选定了郑佩瑶。 六皇子谢昀还未成年,居然也早早的定下了皇子妃,看样子,皇帝是打算将这些皇子尽数封往外地。 果不其然,礼部定了选妃的结果,关于皇子分封的旨意也紧随而出。 三皇子谢晖封惠王,封地岭南惠州;六皇子谢昀封诚王,封地河中诚州。 因谢晞在几个月前已受了分封,又得了皇帝的赐婚,一切都走到了几位皇子的前面,似乎是没有他什么事。 九月初十,已经是礼部选妃结果公布的五日后,不但皇帝的旨意传到了康宁伯的府上,连带着聘礼也一道送了过来。 林紫苏候了几日,始终是没等到圣旨,还以为皇帝又有什么新的谋划,又开始晚睡晚起的日子。 初十的辰时,林紫苏将将起床,毕氏的贴身大丫头珍珠慌里慌张的跑到了她的院子里,说是自家姑爷送来了聘礼,正在前院候着。 林紫苏原以为,自己和谢晞的这道婚事,本来就来自于皇帝的赐婚,又赶的如此匆忙。 皇帝怎么着也会先下一道旨意,试探朝野的动向。 哪知皇帝连圣旨也省了,直接就由谢晞带着聘礼送了过来。 林紫苏到前院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林远志正陪着一众来人坐在花厅里闲聊,谢晞早就等的不耐烦,不住地朝门外张望。 见到林紫苏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如同献宝一般,指着门外的两堆红漆箱子,得意笑道:“苏苏,父皇为你准备了六十四担聘礼,我觉着不太够,就又加了六十四担,一会儿忙完,我带你去看看,保你喜欢。” 谢晞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容宗厚正苦着脸,脑子里一团乱麻。 容宗厚也不是第一次和谢晞打交道,对于这个喜好异想天开的亲王,容宗厚满心的无力。 亲王迎娶亲王妃的聘礼数目,皆是有定制。 金银首饰、冠服布匹、猪羊鸡鹅、茶果米面,加起来正好是六十四担之数,富贵之余又不失喜庆。 然而谢晞却不由分说,又加了六十四担礼物,容宗厚在看到礼单时,就一阵头大。 六十四个箱子当中,装的不但有书籍药材,玛瑙玉器,甚至还有几箱叫不上来名字的小玩意儿。 容宗厚不禁想问,这位敦王殿下到底是娶媳妇,还是在哄小孩? 最要命的问题是,在大衍,只有迎娶皇后或太子妃时,才能用一百二十八担聘礼。 昨日礼部尚书钱敏中刚刚给威远侯府送去了太子妃的聘礼,林紫苏不过是一个亲王妃,竟然用了同样的规制。 若是太子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认为礼部是在故意作对? 太子不会和敦王过不去,也不会去找钱敏中的麻烦。若是有什么火,最后还是要着落在他容宗厚身上。 想到此处,容宗厚心乱如麻,连说话都不太利索。 好在容宗厚还记着几件要事,趁着谢晞领着林紫苏看聘礼的空隙,和林远志交代了一番。 “伯爷,下官给您道喜啦!” “九月二十是钦天监看好的日子,陛下御皇极殿,为各位王妃授册。” “下月有好几个好日子,太子选了十月初六,陛下说了,他一向最喜欢敦王妃,就替王妃做主,选了十月十二。” 林远志连连向容宗厚称谢,趁着底下的人不注意,将一个厚厚的红封塞到了容宗厚的手中。 容宗厚也不推辞,坐下喝了几杯茶,正要告辞,他身后的一个属官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容宗厚顿时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向那官吏,正要出声斥责两句。 那官吏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尚衣监的几位嬷嬷还在偏厅等着给王妃量尺寸,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本章完) 二百九十一 量体 容宗厚头上的汗涔涔而下,被谢晞这样搅合,一时间方寸大乱,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十日后皇帝行册封之礼,需赶做出一大批首饰服装。 按规制,每位王妃需要一部礼服、四套常服。 尤其是林紫苏年岁尚小,内宫里根本没有现成的首饰用具,需要加工赶制。 还好提醒的及时,容宗厚朝身后的官吏使了个眼神,以示赞赏。 他朝花厅的门外看去,谢晞正带着林紫苏在查看聘礼。 眼看着十几个红木箱子被当场打开,容宗厚不由得又是一阵头大,起身出了花厅,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林紫苏的跟前。 他唯恐着和谢晞夹缠不清,直接找上了林紫苏。 “林大姑娘,啊,不,王妃,宫里的几位嬷嬷还在偏厅等着为您量体裁衣,若是回去的晚了,臣担心误了后面的事情,要不,您这就移步过去?” 林紫苏当即应下,和谢晞说了一声,朝偏厅走了过去。 谢晞也想跟着凑过去,容宗厚忙拉住了他的衣袖,指着花厅说道:“殿下,您这边请,康宁伯还在那边等着您行礼呢!” 听到要向林远志行礼,谢晞果然停住了脚步,依言朝花厅走了过去。 容宗厚不由得佩服自己的急智,王爷和王妃尚未成亲,王爷这时候去看王妃量衣,那可是大大的失礼。 谢晞的面子不要紧,传扬出去,伤的是朝廷的脸面,影响的是他容宗厚的前程。 好在谢晞被及时拉了回来,容宗厚不由得大喘了口气。 这一口气还没出匀,让他更崩溃的事情来了,只见谢晞走进了花厅,朝林远志跪了下去,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 民间的确是有女婿向未来岳丈磕头的习俗,感谢把女儿托付。 可谢晞是堂堂的亲王,除了帝后之外,见了其他人,根本不需要行此大礼。 连林远志都愣住了,一时没明白,谢晞是不是吃错了药。 不过他算是还有几分理智,忙上前扶起了谢晞,说道:“殿下快请起,臣当不起这等大礼。” 谢晞当即站了起来,笑嘻嘻说道:“岳父大人,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您叫我小四儿就行,不必客气。” 听到“一家人”这三个字,林远志双手一颤,退后了一步。 他本还想说几句硬气的话,随即想到,皇家的聘礼就摆在院子里,婚期他也亲口答应过了。 而林紫苏方才笑逐颜开的和谢晞一起去看聘礼,看得出来,自家的女儿对这门亲事并没有什么抗拒。 事实如此,似乎他再反对也是无用。 林远志不由叹了一口气,凝视着谢晞说道:“殿下,臣将大姐儿交给你,希望你日后好生待她。” 谢晞正色说道:“岳父大人放心,苏苏嫁入敦王府,小婿定当用心呵护,决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两人坐了下去,如普通翁婿那般闲聊了起来。 不远处的偏厅里,毕氏陪着宫里的几位嬷嬷在为林紫苏量体裁衣。 两位三十多岁嬷嬷,正一丝不苟地给林紫苏量着身上的尺寸,两名年轻的宫女在一旁记着数字。 衣服的尺度已然量的差不多,这个时候,林紫苏坐在一张椅子上,一位嬷嬷在用皮尺量她的头围,另一位嬷嬷则是除去了她的鞋袜,量着足底的长度和宽度。 “姑娘这足形,一看就是大福之人。” 那位嬷嬷看到林紫苏双脚匀称白净,十根脚趾头整整齐齐,如同幼嫩的藕芽,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另一位嬷嬷也附和道:“是啊,姑娘天庭饱满,朵垂珠厚,老奴伺候过这么多贵人,除了皇后和方二小姐,就数姑娘的头相最好啦。” 毕氏听了两位嬷嬷的夸奖,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奉承,喜的合不拢嘴。 除去这两位嬷嬷,还有一位年长的嬷嬷站立在一旁。 她见这边忙的差不多,到了林紫苏面前浅浅施了一礼,说道:“林大姑娘,奴婢姓吕,是宫里的教习嬷嬷,奉庄妃娘娘的令,这几日住在令府,教姑娘一些宫里的规矩。” 林紫苏见这嬷嬷约莫五十岁左右,脸颊瘦削,一双吊梢眼里满是煞气。 听说是庄妃派来的人,林紫苏心中“咯噔”一声,脸上笑容却是不减,应了一句:“庄妃娘娘有心了,这几日就有劳吕嬷嬷。” 她和吕嬷嬷客套完,接着又和毕氏说道:“吕嬷嬷难得出宫一趟,烦劳母亲去安排一个清静的院子,安排吕嬷嬷住下。” 毕氏不敢怠慢,当下吩咐了人去收拾。 几位嬷嬷手脚甚是麻利,不一会儿,就干完了差事辞行。 毕氏和几人客套了三两句,最终还是各塞了一个红包了事。 直到得了嬷嬷们的回复,容宗厚略微放下了心。 把要紧的事给做完,他也能放心的回去和钱敏中复命。 不过今天这一摊子事,怕是早晚要传回到皇帝的耳朵里。 其他的都好说,但那一百二十八担的聘礼,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还是得着落在谢晞的身上解释才行。 谢晞还想留着吃一顿午饭,被容宗厚以“回复圣意”为由,强拉回了宫里。 刚用过午膳,吕嬷嬷到林紫苏的院子里,开始向林紫苏教起了所谓的“规矩”。 吕嬷嬷先是向林紫苏递了十几张纸,冷脸说道:“自此刻起,咱们一切照宫里的规矩来。奴婢把规矩都记在这张纸上了,请姑娘全给背下来,并照此遵行。” 林紫苏接过那十几张纸,粗略看了一遍,心中暗自冷笑。 宫里的确有各式各样的规矩,然而尊卑有别,这吕嬷嬷所写的,全都是宫女们的规矩。 若是真的照着纸上写的规矩来,一旦林紫苏在宫里抛头露面,必然会被他人耻笑。 林紫苏不动声色的翻着纸张,轻声问道:“吕嬷嬷,寅时起,亥时休,咱们宫里的娘娘都是如此辛苦吗?” 吕嬷嬷听林紫苏声音转小,还以为是把林紫苏唬住,心下暗自得意,说道:“这个自然,想在宫里立足,哪有那么容易?像庄妃娘娘,每日寅时起就开始处理宫务,咱们下面的人,自当以娘娘为表率!” (本章完) 二百九十二 刁难 林紫苏装出一副疑问的表情,说道:“宫里主持宫务的不是皇后娘娘吗?” 吕嬷嬷自知说漏了嘴,厉声说道:“你是来跟奴婢学规矩的,不是来说闲话的,再这样非议宫里的娘娘,休怪奴婢不客气了!” 这一下午的功夫,吕嬷嬷先是命林紫苏站了一个时辰,又教了她一些宫里的礼数。 前一世里,宫里的这些规矩,林紫苏是再熟悉不过,也不用吕嬷嬷的教导,做出这些动作易如反掌。 吕嬷嬷挑不出什么错处,心中甚是不甘,又以教她走路为名,在院中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黄昏的时候,才让她回房休息。 毕氏曾来过两次,见吕嬷嬷要求甚是严格,心疼女儿之余,命厨房里为林紫苏的晚饭加了两菜一汤。 经过吕嬷嬷几个时辰的折腾,林紫苏虽然能轻易应对,但也是极其耗费体力。 回房之后,林紫苏只觉双膝酸痛,双手也有些发僵。还没歇息一刻钟,又被吕嬷嬷叫了出去训话。 晚饭是做好之后,由下人送到了听风院中。 吕嬷嬷见到桌上的四菜两汤,当即板着脸道:“庄妃娘娘一直都厉行节俭,宫里的人无不遵从,姑娘这马上要和敦王殿下成婚,自然也是要向长辈看齐。不过是一个人的吃食,哪里能吃得了这么多,留一菜一汤,其余的都送回去!” 她说着,从饭菜里挑出了一盘炒时蔬和一碗南瓜汤,指着其余的饭菜,对一旁的琥珀说道:“你们把这些收拾一下送回去,就跟夫人说,你们小姐要节食,吃不下这么多吃食。” 一个嫡小姐,每日里四菜一汤,在京中的府上,着实算不了铺张浪费,甚至还有些寒酸。 吕嬷嬷这样做,无非就是故意刁难。 琥珀看向了林紫苏,林紫苏朝掠影使了个眼色。 掠影会意,和吕嬷嬷笑着说道:“这位嬷嬷,并非是我家小姐好铺张浪费,小姐刚生了一场大病,大夫交代,须得多吃些饭菜进补,要是吃的太少,怕是小姐又要旧病复发了。” 吕嬷嬷自是不相信这等话语,冷笑道:“宫里的娘娘们也没有这么娇气,不过就是一口吃食,少吃几顿能有什么大事?” 有了吕嬷嬷这句话,林紫苏也不再多说,由着琥珀将饭菜送了回去。 吃过了晚饭,吕嬷嬷正守着林紫苏抄写宫里的规矩。 她来时得了庄妃的吩咐,打的就是折腾的心思,对林紫苏要求甚多,一个笔画看不顺眼,就得换纸重写。 林紫苏也不着恼,耐着性子听她的吩咐。 如此写了半个多时辰,窗子突然吱呀一声响,一个人影携着凉风灌了进来,屋里的烛火随之摇曳。 吕嬷嬷一惊,朝窗子那边看去,顿时呆在了原地。 来的人正是谢晞。 白日里他和林紫苏见了一面,被容宗厚强拖了回去。趁着夜深人静,就摸了过来找林紫苏说话。 “苏苏,你吃过饭了么?我给你带了一个……” 谢晞说着就跳进了屋中,见林紫苏的身边还站了一个穿着宫里服色的嬷嬷,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过来。 他走到林紫苏的近前,扬起下巴朝吕嬷嬷说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奴婢,见了本王,为何不行礼?” 吕嬷嬷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姑娘家的闺房里见到谢晞,当即跪了下去,说道:“奴婢是长乐宫里的教习嬷嬷,奉我们娘娘之命,教林大姑娘学一些宫里的规矩。” “哦,是庄妃宫里的人啊。” 谢晞不以为然道:“苏苏进宫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连父皇和母后都夸赞她聪明,里面的规矩,还用你这个奴婢来教吗?” 吕嬷嬷当即陪着笑说道:“王爷言重了,奴婢哪里敢僭越贵人,只是依着庄妃娘娘的吩咐,来提点一下林大姑娘。” “好了,好了,本王知道你是庄妃的人,天色也不早了,你出去吧,别来打扰苏苏休息。” 谢晞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接着就把手里的一个卷轴递给了林紫苏。 他正等着林紫苏打开夸赞自己几句,一扭头看到吕嬷嬷还在身后站着,问道:“你怎么还没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吕嬷嬷今日还没完成庄妃的吩咐,哪里肯就此离开? 她也听说过谢晞的顽劣之名,硬着头皮说道:“回殿下的话,庄妃娘娘可是按着圣上的吩咐,给各位贵人都派了教习嬷嬷。娘娘派了奴婢到林大姑娘身边,奴婢就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本王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尽忠职守的人。” 谢晞说着,正好看到林紫苏桌子上放了一摞纸。 谢晞随手拿起来翻了一下,当即就笑了起来,说道:“寅时起,亥时歇,好啊,本王倒是不知道,长乐宫有这规矩。” 他又翻了几页,将几张纸揣在怀里,同吕嬷嬷笑着说道:“本王见长乐宫这些规章写的不错,改日本王进了宫,去见一下母后,宫里的各处都该效法长乐宫才是。” 吕嬷嬷心中有些发慌,躬身说道:“这些是奴婢信手写的,只是为了教导林大姑娘之用,粗劣之作,不敢污了皇后娘娘的圣听。” 她见谢晞无动于衷,接着又道:“殿下此来,甚是不合规矩,为了王妃的清誉着想,还请王爷及早回府。” 谢晞却不愿再和她多说一句话,不耐烦道:“滚!滚!本王和王妃说话呢,有你说法的份儿吗?” 吕嬷嬷见谢晞毫不客气,也起了怒气。 谢晞堂堂的一个王爷,竟然在深夜私闯女儿家的闺房,若是传扬出去,朝廷岂不是丢尽脸面? 而这个林紫苏也是寡廉鲜耻,有外男闯入闺房,还能如此坦然。 吕嬷嬷把心一横,直起身子说道:“奴婢可是庄妃娘娘派过来的,打狗还要看主人,殿下如此折辱于奴婢,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谢晞睨了她一眼,说道:“怕啊!你去告状罢!和庄妃说去,和太子说去!本王倒要看看,你能烧起多大的火苗!” (本章完) 二百九十三 装病 虽说谢晞是个不受宠的王爷,毕竟身份地位悬殊。 即便有唐庄妃做靠山,吕嬷嬷终是无可奈何,悻悻退了出去。 “一个长乐宫里的奴婢,居然还想拿捏我的王妃,当真是无法无天!” 等吕嬷嬷走后,谢晞阴沉着脸道:“这件事,我和唐庄妃没完!她不是规矩多吗?明日我就把这奴婢提溜到宫里,让她当着唐庄妃的面儿给我演示一遍。” “一个奴婢而已,何必跟他置气?” 林紫苏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狡黠:“说到底这算是后院的事儿,还是交给我来做吧,日后要应付的人还多着呢,总不能一直让四哥替我出头。” 听到林紫苏话里有话,谢晞一下子就来了兴致,问起了林紫苏的打算。 林紫苏附在谢晞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谢晞打量了林紫苏几眼,笑道:“这一向是我的拿手好戏,竟让你给学去了,你说,是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林紫苏羞红了脸,轻推了一下谢晞的后背,说道:“哪里随你了!吕嬷嬷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嘛,我就是看看,若是闹了出去,她的主子敢不敢替她撑腰。” 谢晞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听了林紫苏的话,拍手赞道:“等你得了手,我给你加上一把火!” 区区的一件小事,两人并没有放在心上。 谢晞今晚来的目的,除了挂念林紫苏之外,主要是想说另外一件要事。 “苏苏,父皇让我给你带句话,外祖父的事,他已经给料理踏实了,你大可以放心。” 林紫苏当即大喜,随即就想到,这是皇帝给她一个补偿。 皇帝有心起用外祖父,而外祖父的背后又是林家。 于情于理,皇帝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毕绥南弃之不顾。 林紫苏问起了详情,谢晞压低声音说道:“前日曹琅从江南回到了京城,据说是手里捏着不少人的罪证。” 林紫苏顿时了然,想必是皇帝自上而下的压力,加上曹琅的震慑,让江南的那些世家大族投鼠忌器,不敢再闹下去。 “父皇也做了让步,暂缓开放海禁。” 谢晞叹了一口气,说道:“父皇说,此事就等着二哥继位后来做。父皇也不想想,二哥就算当了皇帝,他有这等魄力吗?” 林紫苏也极其认同谢晞的说法,不过当着谢晞的面儿评判谢曜,终归是有些不自在,遂转了话题,扬了扬手里的卷轴问道:“四哥,你送我的这个是什么?” 谢晞掩不住脸上的得意,说道:“你且打开来看一下。” 林紫苏入手处就觉画纸厚而坚韧,与中土的纸张大相径庭。展开来看,见那画上画的是一少女,正坐在一轮弯月之上,敛眉沉思。 那少女高鼻深目,一看就不是大衍人,但脸上的表情神彩生动,与真人无二。 而这幅画不论是纸张,还是所用的笔墨,和大衍眼下的画作均不相同。 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画上的明暗光影,问道:“这是西洋画?” 谢晞见林紫苏一脸兴奋,心中极是畅快,方才因吕嬷嬷积下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说道:“宫里今日来了位西洋的画师,我瞧着有趣,就去他那里讨了一幅画回来。不知道他是如何画的,竟能画的如此逼真。” “我大衍的画作只画明处,不画阴影,因此所画出来的人面躯正平,无凹凸相。西洋画阴阳兼具,有高下明暗之分。但凡人像,正面迎着光亮,那画出来自然是周身明亮,若是侧立人像,则是迎着光亮一边明亮,背着光一边,眼耳鼻口凹处皆有暗影。这般画出来,就能使画像与生人无异。” 谢晞对画技没什么兴趣,他之所以来送画,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苏苏,我打听过,那画师就住在会同馆,等过几日,咱们一起去找他。” 林紫苏可不认为谢晞会对这画师感兴趣,问起了究竟。 谢晞也不隐瞒,笑道:“我寻思着,你比这画里的女子好看多了,若是能让画师画出来,一定是光彩照人。” 林紫苏下意识的就想拒绝,但终究架不住谢晞的软磨硬泡。 而且她对西洋画极是好奇,也想见识下,西洋画到底是如何成画。 谢晞离开后,林紫苏却是对着那副画研究到了半夜,直到听到了后院的鸡鸣,才恋恋不舍的上床休息。 次日一早刚过了寅时,吕嬷嬷就到了林紫苏的听风院中。 她过去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屋檐下的灯笼还在亮着。林紫苏的房子却是一片黑暗,没有丝毫的光亮。 看样子,这是还没起来。 吕嬷嬷心中明了,这个林紫苏分明就是仗着敦王的宠爱,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种官家的小姐,她也是见了不少,根本经不起吓,只要能拿捏住,不怕这林紫苏不就范。 哼,她身后可是庄妃娘娘,还能怕了这个黄毛小丫头不成? 吕嬷嬷已经打定了主意,待会儿见了林紫苏,一定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才行。 但林紫苏房门从里面锁着,她也没法破门而入。 四处看了一圈,院子里只有一个丫头,吕嬷嬷拉着那丫头说道:“寅时都过去了大半,你家小姐怎们还没起?我已经等她很久了,快去把她叫起来!” 这丫头正是掠影,她正拿着一根竹竿摘檐下的灯笼,见来人是吕嬷嬷,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家小姐夜里犯了病,此时还在安歇,你莫要去打扰她。” 吕嬷嬷当即冷笑一声:“我还没教她规矩呢,这就生病了,有这么凑巧的事?莫不是偷懒装出来的吧?” 掠影当即把手中的竹竿掷到了地上,圆瞪了双眼,指着吕嬷嬷说道:“就是你害我们家小姐生的病,这会儿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若是我们小姐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放过你!” 掠影说着紧握了拳头,发出几声炒豆般的响声。 吕嬷嬷见掠影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当即退后了几步,觉得仍是不太妥当,又退了两步。 吕嬷嬷一直在院中等了半个时辰,林紫苏的屋里仍是没有丝毫动静,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毕氏告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接着就见两个婢女引着毕氏走了进来。 毕氏脸上带着慌张,见吕嬷嬷站在院子里,就问道:“嬷嬷,我们家大姐儿的病怎么样了?” (本章完) 二百九十四 病情 毕氏见吕嬷嬷无言以对,就知道问错了人,急着朝掠影问道:“掠影,大姐儿到底怎么样了?” 掠影哭丧着脸说道:“夫人,我家小姐半夜里说是想吃些东西,奴婢就去厨房里找吃的,等送到的时候,发现小姐已经晕了过去。奴婢忙叫了琥珀和翡翠过来,折腾了好大一会儿,小姐总算是醒了,进了些小米粥,这会儿又睡了过去。” “大姐儿好端端的,怎么会晕过去?” 毕氏问出这句话时,忽地想到昨晚琥珀跟她禀报,说是吕嬷嬷做主,让把林紫苏的吃食全退回到了厨房。 她又想到,昨日过来的时候,吕嬷嬷在院中呵斥着林紫苏走路,态度甚是严厉。 这还是她看到的,没看到的时候,指不定给了女儿什么样的惩罚。 听说宫里的人下手都极其阴损,半日时间,怕是在林紫苏的身上留下了什么暗伤。 毕氏以为找到了病源,一阵心疼,但又没法将火气撒在吕嬷嬷头上,忙吩咐掠影道:“你这就去千金堂,快把徐大夫请过来!” 掠影得令就往院外跑去,毕氏在她身后大喊道:“一定得是徐老大夫!那个小徐大夫不中用!” 守在房里的翡翠听到夫人的声音,从里面打开了门。 看到毕氏后,翡翠从眼里挤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水滴,说道:“夫人,小姐这次可是吃了大苦啦!” 毕氏一听这话,还以为林紫苏又出现了什么状况,抢着进了林紫苏的卧房。 远远隔着帐子,毕氏看的不是太真切,见林紫苏睡姿安详,略微松了一口气。 正巧翡翠点起了灯烛,拿着烛台凑到了毕氏的跟前。 借着亮光,毕氏见林紫苏脸色蜡黄,双眼紧闭,不由得脚下发软,颤声道:“昨儿个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一夜未见,就成这样了?” 吕嬷嬷紧跟着毕氏,她本来还以为林紫苏是在装病,待看到林紫苏的脸色,也是吃了一惊。 这样的脸色,一看就是病气,是装不出来的。 难道如那个丫鬟所说,这林大姑娘的身上真的有旧疾不成? 她来的时候可是和庄妃娘娘打了包票,一定要帮庄妃娘娘出一口恶气。 若是这样,那庄妃娘娘的吩咐没法照原定计划进行了,她回去可是没法交差。 吕嬷嬷一心盘算着该如何向庄妃回话,就把毕氏说的话自动跳了过去。 毕氏的呜咽声中,林紫苏睁开了眼,见到了毕氏,脸上带着微笑说道:“母亲莫要担心,我也懂些医术,我这身子不碍事的。” 这句话语气轻柔中略微带了些嘶哑,听在毕氏耳中,却是觉得林紫苏果然病重,连说话的中气都不够了。 她见林紫苏正要起来,忙将林紫苏按了回去,说道:“乖女儿,常言道,医者不能自医,你且躺下,一会儿大夫就到了。” 说话间,掠影领着千金堂的大夫进了屋内。 因时辰太早,毕氏心念的徐老大夫还没到医馆,来的是他的儿子小徐大夫。 毕氏也顾不得来人是谁,忙招呼着大夫上前。 隔着帐子,林紫苏将手伸了出去。 小徐大夫搭脉不过几息,当即皱眉问道:“病人发病多久了?” 听说是半夜发病,小徐大夫一脸的不可思议,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呀,这脉象浮弱,该是久病的症状才对。” 毕氏听到这句话,心情更是沉重,只听林紫苏的声音从帐子内传了出来:“母亲大人,吕嬷嬷也是为女儿好,若是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千万不要怪罪于她。” 毕氏这时候只牵挂着林紫苏的病情,也顾不上什么吕嬷嬷。 吕嬷嬷却是又急又恨,昨日她不过是刁难了几句,宫里的那些刑罚,都还没来及用。 没想到,林紫苏这丫头竟把罪过全按在她的头上! 小徐大夫听着这声音耳熟,倒也没太在意。 他家的千金堂一向人来人往,这康宁伯府离的又近,街坊邻居见过面也属正常。 小徐大夫沉下心搭脉,过了半刻钟,收了手和毕氏说道:“夫人,小姐的病情有些棘手,我先开些药稳住,待病情稳定之后才敢行药治疗。” 毕氏方才听到林紫苏“三长两短”这四个字,眼泪已是止不住的滴落,听小徐大夫说病情棘手,当即就觉天旋地转。 掠影连忙扶住了毕氏,说道:“夫人莫要心慌,奴婢方才回来时,遇到了敦王府的冯长史,听说小姐生病,他立时就去回复敦王殿下。说不定,殿下一会儿就带了太医过来了。” 毕氏强打起了精神,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带了小徐大夫到外间写药方,自己则是坐在了床边的矮凳上,拉着林紫苏的手说道:“大姐儿,你先歇一下,太医一会儿就过来了。” 吕嬷嬷没料到林紫苏的病情竟如此之重,听到掠影说谢晞要带着太医过来,心内突突直跳。 她也听庄妃宫里人说过,谢晞对林紫苏很是迷恋,甚至连禁卫首领这样的位置都可以弃之不顾。 等谢晞见了林紫苏的病情,定会把罪名加到她的身上。 林紫苏马上就要大婚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不但她担不起这个后果,即便是庄妃娘娘,怕是也担不起这个后果。 不行,她得尽快和庄妃娘娘传个口信。 吕嬷嬷心内发虚,正要找借口离开,一个声音从门外急急地传了进来:“苏苏人呢?她怎么样了?” 紧接着就是谢晞大步迈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还跟了一名太医院的太医。 那太医姓吴,是太医院里年龄最大,须发皆白,颇有几分神医的味道。 听说是敦王妃生了急病,吴太医不敢耽误,问了几句病情后,就开始为林紫苏诊脉。 吴太医诊脉还不到一炷香,就和毕氏唉声叹气道:“唉,小姐这么重的病,怎么今日才请太医?再耽误几天,那可就难说的紧了!” 不等毕氏回话,吴太医又和谢晞说道:“殿下但放宽心,老朽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王妃给救回来。” (本章完) 二百九十五 说法 谢晞是知道其中的内情,心底暗笑,却是绷着脸说道:“多谢吴神医,林大小姐的病就拜托你了,若是林大小姐能恢复如初,本王少不了你的好处!” 吴太医这句看似邀功的话,在谢晞这里无足轻重。 听在毕氏的耳中,却无异于一根救命的稻草。 眼见着毕氏眼含热泪,谢晞心下不忍,出声劝道:“岳母大人,您先坐下休息一下,吴太医在太医院里德高望重,苏苏一定能转危为安。” 有了吴太医的坐镇,小徐大夫自知双方地位相差太大,当即就提了告辞。 趁着毕氏的大丫鬟珍珠送小徐大夫的机会,吕嬷嬷也趁机跟着溜了出去。 刚走到门外,就听谢晞的声音传了出来:“岳母大人,苏苏昨日和我看聘礼的时候还是神采奕奕,怎地一夜之间,就成了重病之人?” 接着就是一个丫鬟的哭声:“昨日午后,宫里的吕嬷嬷教了小姐一下午的规矩,晚膳的时候,又不让我家小姐吃饭,到了半夜里,小姐就晕了过去!” 另一个丫鬟的声音道:“我说小姐要多吃些饭菜进补,那个吕嬷嬷却说,少吃几顿没什么大碍,又死不了人!” 吕嬷嬷不敢继续听下去,步履匆匆的出了院门。 她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方才屋里乱作一团,要不然,等到敦王殿下问了出来,那可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左思右想,惹了这么大的祸事,万万不能呆在康宁伯府上。 这个时候,也只有皇宫内才是最安全的所在。 当下她也不回自己的院子里收拾,径自出了康宁伯府,朝皇宫而去。 吕嬷嬷走的匆忙,却是不知,她刚出了院子,暗暗跟在她身后的琥珀立时就回屋禀报。 “小姐,吕嬷嬷被你的病吓跑了!” 琥珀大声说了这一句,随即就想到谢晞和吴太医还在,当即吐了吐舌头,低着头站回到了角落里。 谢晞笑了笑,同吴太医说道:“今日有劳吴太医了,请先到前院就坐。” 吴太医欣然应允,留了一张脉案之后,飘然出了房门。 一时间,整个屋内,也就毕氏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吴太医走后,毕氏坐在林紫苏的床沿上,先是看了看琥珀,又看向了谢晞。 谢晞轻咳了一声,说道:“岳母大人,其实苏苏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苏苏只是在演戏,骗一下那个老虔婆!” 眼看着琥珀和掠影都是一脸笑意,毕氏紧绷着的心蓦地放松,接着放声哭了起来。 这一声哭,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林紫苏早就坐起了身,本来还碍于谢晞在场,不好意思掀开帐子。 待听到毕氏的哭声,林紫苏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扯开了帐子,搂在毕氏的肩头,满怀歉疚道:“女儿本来只是想吓一吓那个吕嬷嬷,不想教母亲大人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实在是女儿的罪过。” 毕氏登时破涕为笑,伸手抹了一下眼泪,说道:“你这个丫头,就算是装病,怎么也不私下里告诉我一声!” 毕氏说完,看到林紫苏蜡黄的侧脸,又问道:“当真是装病么?你这脸色,可不是装出来的呀!” 林紫苏拿起自己的枕巾,替毕氏擦拭了一下眼眶的湿润,说道:“母亲放心,女儿也是大夫,想配出这样的药,还是轻而易举的。” 毕氏仍旧不放心,指着桌子上的两副脉案问道:“太医院的太医,总不会误诊吧?” “岳母大人,吴太医是我请过来的,就是想配合苏苏唱好这出戏。” 谢晞接过话,顺手抄起桌子上的脉案,朝毕氏施了一礼道:“岳母大人,小婿先行告辞。有了这两副脉案,我这就入宫,去找庄妃讨个说法!” 毕氏不知道谢晞是如何打算,正要去问林紫苏,转头就见林紫苏上身只穿了件宽松的中衣。 正常坐着还好,方才用力搂抱的时候,两根精致的锁骨露了个彻底。 “你这丫头,注意点矜持啊!” 见女儿竟然如此不讲究,毕氏不由头疼了起来。 “娘可跟你讲,敦王正血气方刚,你年纪还小,就算嫁了过去,也一定不能让他占了便宜……” 林紫苏顿时羞红了脸,低声呢喃了一句,将脸埋在了毕氏的怀中。 母女两人说着私房话的功夫,谢晞已然杀到了皇宫。 他没有去找皇帝,而是直接堵在了长乐宫的门口。 “好啊!你们这些人能耐了,以往算计本王也就罢了,竟然加害到本王的王妃头上。今日把凶手交出来,本王瞧在父皇的面子上不再追究,如若不然,我一把火烧了这长乐宫!” 谢晞喊的震天响,整个长乐宫里都听的一清二楚。 “娘娘救命啊!” 长乐宫的正殿里,吕嬷嬷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唐庄妃哭诉。 “奴婢也就是罚了那林大姑娘抄了几遍字,奴婢也不知道,她竟然如此弱不禁风。娘娘您也知道,奴婢是最守规矩的,怎么会加害于她?” 唐庄妃坐在贵妃榻上,脸上晦暗莫名。 这个吕嬷嬷出手一向毒辣,当教习嬷嬷的这些年,不少宫女在她的手下成了伤残。 唐庄妃派了她过去,一来是想给林紫苏一个教训,二来也是要给林紫苏一个震慑,让她知道些规矩。 哪知这恶奴积习难改,出手没个轻重,竟然将未来的敦王妃给打的卧床不起。 虽然吕嬷嬷口口声声说,根本没有下重手,但稍微有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吕嬷嬷到康宁伯府上教导了半日,林紫苏就卧床不起,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毒辣手段。 退一万步讲,林紫苏病倒是事实,听说谢晞连太医诊断的脉案都拿了过来,就算到了皇帝那里,也一定会认为是她唐庄妃指示下人虐待了林紫苏。 唐庄妃不由得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个吕嬷嬷如此草包,就不该多此一举。 谢晞是出了名的荒唐,平时没事的时候,还总想着惹是生非。 如今惹到了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真会干出杀人放火的事。 (本章完) 二百九十六 闹事 想到此处,唐庄妃的脸变的煞白,叫了自己的大宫女素荷近前,低声吩咐了几句,说道:“你偷偷地溜出去,去找乾清宫的岑贵岑公公,就说……” 唐庄妃顿了一顿,咬牙说道:“就说敦王发了癫狂,要在长乐宫杀人放火。” 素荷领命而去,唐庄妃开始盘算起下面该如何去做。 吕嬷嬷这个奴婢惹来了这么大的祸事,方才唐庄妃冲动之余,就想把她交了出去。 转念一想,这奴婢就算再不中用,那也是长乐宫里的人。 谢晞不过就是放了几句狠话,就此交出去,她唐庄妃在宫里可就彻底没了脸面,以后谁还会听她的吩咐? 可皇帝马上就会知道长乐宫的事,若是任由谢晞添油加醋,皇帝定会认为她没有度量。 而且谢曜如今刚得了太子之位,皇帝会不会认为,她没有教子的能力? 她还等着皇帝废后,万万不能在这里栽一个大跟头。 唐庄妃心情烦乱,信目朝大殿内张望,见吕嬷嬷正抹着眼泪,没好气的说道:“你先别哭了,不中用的东西!净会给本宫找事!” 吕嬷嬷当即吓的闭上了嘴巴,殿内一片静寂,只有滴漏的声音。 如是沉寂了一会儿,唐庄妃突然反应了过来,方才一直在叫喊的谢晞早没了声音。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说道:“娘娘,敦王殿下已经被叫走了!” 唐庄妃脸上一喜,当即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问道:“真的走了?” “没错!奴婢看的真真的,敦王殿下随着乾清宫的张固公公走啦!这会儿外面已经没人了!” 唐庄妃当即松了一口气,只觉浑身软绵绵的,仿佛是被人抽掉了筋骨。 她坐回到了贵妃榻上,有气无力地吩咐道:“来人,去把太子殿下请过来。” 说完她觉得不太牢靠,又吩咐道:“还有,注意乾清宫那边的动静,若是陛下往这边来,及时回报。” 林紫苏在皇帝那里的受宠程度,唐庄妃也知晓一二。 自从救了皇帝之后,这个林紫苏不仅随时都能进宫,还能自由出入各个宫禁,比后宫的后妃还要自在。 就连谢曜也时常在她面前抱怨说,皇帝对林紫苏太过纵容,竟然把林紫苏带到了经筵上。 经筵那种地方,谢曜没有太子的身份之前,也很少有机会参加。 林紫苏一个普通的臣女,却能堂而皇之的出入经筵,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前些日子,长宁宫的章贤妃叫了林紫苏过去问话,林紫苏却在长宁宫里被人劫持,紧接着章贤妃就被夺了恩遇,连带着三皇子谢晖也遭了厌弃。 章贤妃一向和唐庄妃面和心不和,唐庄妃乐见章贤妃地位一落千丈,这些天一直都在幸灾乐祸。 不曾想,这样的事情竟然也落到了长乐宫的头上。 唐庄妃可以想象的到,若是皇帝听说,长乐宫里的下人对林紫苏下毒手,指不定要有什么样的惊涛骇浪,随时都会过来找她的麻烦。 因此,她才会派人盯着乾清宫的动向,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也好提前应对。 出乎唐庄妃的意料,乾清宫此时大门紧闭,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 谢晞懒洋洋地站在大殿中央,听着皇帝的问话。 “小四儿,你今日闹了这么一出,是想让外面的人看我们父子的笑话吗?” 听说谢晞到长乐宫闹事,皇帝当即就是一阵头疼。 他的儿子他知道,要是再不去阻止,谢晞还真有可能把长乐宫掀个底朝天。 谢晞满不在乎地说道:“儿子这还在京城呢,就有人暗算到了苏苏头上。要是等儿子去了敦州,留她一个人在京里,指不定要受到什么样的气。既然闹了起来,那就不妨闹大一些,让那些不长眼的人瞧瞧,惹了我是什么样的后果。日后再想着跟苏苏过不去,也会掂量一二。” “苏丫头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吴太医的脉案和千金堂徐大夫的脉案都在这里,父皇你自己瞧就是。” 谢晞说着,将手中的脉案放在了御案上,皇帝却是将脉案推到了一边。 “朕不看!那个吴太医是太医院出名的混子,也就是能诊个平安脉!朕还不知道你的那些心思?听说苏丫头在庄妃那里受了委屈,先是教唆她装病,接着又来后宫里闹,逼着朕去处罚庄妃,朕没说错吧?” 皇帝的这个说法,谢晞不置可否,只笑着说道:“父皇,您不是想敲打庄妃吗?儿子可是专门给您准备好了刀子,至于用不用,就看您的决断了。” “你呀!对庄妃有意见,到朕这里说就是。” 皇帝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了笑容,伸出手指朝谢晞虚点了一下,说道:“堂堂一个亲王,跑去后宫里闹,成何体统?” 谢晞凑上前去,低声问道:“父皇,我们和三哥理应都是大婚后就藩,您让我带着三千护卫去敦州,这般区别对待,总得有个理由罢?” “皇子外出封藩,这是朕的家事,还需要什么理由?” 皇帝虽是如此说,不过还是认同了谢晞的提议,点头说道:“你说的也不错,朕把事情做在前面,省得那些御史在朕面前搬弄是非。” 不到午后,皇帝的旨意就下到了长乐宫。 上午敦王大闹长乐宫的事,东西六宫早已传遍,上至皇后,下至宫女太监,都在等着皇帝的处理结果。 皇帝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先是斥责唐庄妃纵奴行凶,行止不端,有负皇帝所托,夺去其在后宫里的所有差事。 接着又派人到十王府宣旨,谢晞目无尊上,扰乱后宫秩序,责令其禁足在府,大婚之前,不得踏出敦王府半步。 为了防止谢晞阳奉阴违,皇帝还专门派了护卫将敦王府团团围住。 这样的旨意,有各打五十大板的意味。 有人说,庄妃嚣张跋扈,早该失了圣宠; 也有人说,敦王做事荒唐,终究自食恶果。 后宫流言纷纷,又是一番暗流涌动。 (本章完) 二百九十七 动静 在林紫苏这里没什么旨意,收到的却是吴太医送来的两根百年人参。 对于皇帝这样的赏赐,林紫苏心知肚明,自己的装病,根本瞒不过皇帝。 经谢晞这样一闹,林紫苏成了宫内外敬畏的对象,提起这位未来的敦王妃,没人敢说什么不敬的言语。 庄妃被夺去了原有的差事之后,宫里没有再派过来教习嬷嬷。 林紫苏也乐的清闲,几日里都是陪着毕氏上街购置嫁妆。 因婚事来的突然,毕氏根本就没有为林紫苏准备嫁妆的时间,仓促之下,只能在京城里四处搜罗。 林紫苏这些日子都在为毕绥南的事情出谋划策,没注意到街面的动静。再上街时,就察觉了一丝不对劲。 原本京中生意火爆的那些银楼、绸缎庄、胭脂铺,十之五六都关了门。 比如林紫苏常去的那家“李家上色沉檀拣香铺”,她明明记得对面有一个挺大的绸缎庄,听说还是兵部尚书沈常德本家的产业。 这次再去时,竟然发现对面的门上竟贴了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旺铺转让”四个大字。 而毕氏带着她去到京中最大的银楼“万宝楼”挑首饰时,发现门上则是贴了厚厚的一层封条。 林紫苏一问才知,听说前天东厂来过一次,将万宝楼的掌柜和伙计统统都给抓了去。 关于首饰,林紫苏丝毫都不担心。 几个月前杨兴尧给她的名下转过一家银楼,若是实在没有好去处,就从那里挑几件就是。 她只是好奇,这万宝楼犯了什么事,会值得东厂出手。 东厂全名东缉事厂,一向负责的是官员不法以及谋反大案。 万宝楼就算做的再大,那也只是商人而已,东厂自重身份,根本不屑去管这些不法商贩。 林紫苏思索的间隙,在万宝楼外,几个衣着得体的商人正在窃窃私语。 “你们听说了吗?难怪以前这万宝楼生意兴隆,背后的大老板竟然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孙大人!” “不会吧!听说孙大人位高权重,背后还是江南孙家,这说拿问就拿问了?” “我婆娘的娘家就在孙家的隔壁,亲眼见到东厂去拿人,那还能有假?” “这几天的时间,我手底下的生意黄了一大半,再这样下去,京城可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你们说,官家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样放任东厂肆意妄为,咱们小老百姓的日子还怎么过?” “嘘!嘘!你还要不要脑袋了?” 几人连忙四处张望,正看到站在街边的林紫苏。 其中一个年长的人心有余悸的说道:“幸亏这一圈只有那么一个小姑娘,要是被别人听到,哥几个可要被你害惨了!” 林紫苏眨了眨眼,又看了自己的一身打扮,心里颇为不高兴。 考虑到即将出嫁,这几日出门,她专挑了些成熟的衣饰。 没想到,竟还是被人当成了无知的少女! 林紫苏心中的怨念一闪而过,再抬头去看时,方才几个说话的人已做鸟兽散。 不远处的街上,马蹄声响动,十几个头戴皂靴尖帽的东厂番子跟着一匹马匆匆朝南而去,街上顿时又一阵鸡飞狗跳。 东厂和内阁一向敌对,平时以曹守礼为首的东厂,巴不得看朝中官员的笑话。 此番出手,想必又要在京中闹出一番风雨。 然而林紫苏不知道的是,在这几日的朝会上,气氛好的出奇。 往日里御史们个个都是诤谏之臣,在皇帝驾前痛陈不法之事。 这些日子突然万马齐喑,连句多余的话都不多说。 但在私下里,内阁却是不止一次去找皇帝劝谏,诉说着官员们对东厂的愤恨。 甚至还有官员找了谢曜,请求太子出面为百官请命。 “钱敏中,守礼只是清查了一些不法商人,顺便揪出了他们的后台,有你们说的如此严重吗?” 集义殿内,皇帝手中拿着一封奏章,朝御案下的几名阁员发问。 “若只是牵涉不法商人,臣等并无怨言,但如曹守礼这般,借助公事以泄私愤,着实令人心寒。十载寒暑,八场遨游,下面的人殊为不易,朝廷却以粟米之微嫌,不但除去他们的功名,更籍没其家业,如此严苛,臣恐怕会伤了陛下仁君之名。” “钱敏中,你这可就冤枉守礼了。” 皇帝笑了一声,高声叫道:“让曹琅进来!” 不多时,曹琅推门进殿,朝皇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皇帝板着脸说道:“曹琅,这几日东厂抓了不少人罢?这几位大人都说你们是在以泄私愤,你来说说,你们抓的人当中,可有没有冤枉的?” “奴婢此去江南,已然查实,右都御史孙尚隐、吏部给事中邝宏浩、户部郎中季先志等人,私通外洋,破我大衍海禁,聚敛数千万不义之财。按大衍律,籍没其家产,全家男丁一律充军关中。所有案情,奴婢均查有实据,请陛下过目!” 曹琅说着,就将手中的呈报朝皇帝递了过来。 皇帝却是摆摆手,说道:“你们做了这么多事,总要让几位大人心服口服。钱阁老是朝廷柱石,你让他看看,是否有什么疏漏之处。” 曹琅当即就将呈报递到了钱敏中面前,笑道:“钱阁老,这是这几日案子的呈报。您老是两朝元老,我年轻没什么经验,请您多加指点。” 钱敏中没有接曹琅手中的呈报,涨红了脸道:“老夫年老眼花,看不清呈报上的小字,你让陆大人先看看。” 陆致远是潞原人,对江南的事本就不太在意,又知曹琅说的都是实情,当下就推脱了下去:“臣一向官的是户部,对定罪之事着实生疏。曹公公当着东厂的差事,臣不好置喙太多。” 到了章若谷的手上,章若谷收了呈报,笑着和皇帝说道:“陛下,既然小曹公公做好了呈报,想必是没什么大的问题,等下去之后,臣等再详细查阅。臣以为,册封之礼迫在眉睫,又关乎朝廷的体面,这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本章完) 二百九十八 待封 在正兴一朝,册封之礼本就不多见,这次一起为几位王妃册封,确实是朝廷的大事。 皇宫内外,无不将此事当做重中之重。 林紫苏在大典上穿的冠服,内廷提前两日就送到了康宁伯府上。 跟着冠服一起过来的,还有皇后身边的王嬷嬷。 她寻了个机会,和林紫苏偷偷说道:“殿下和姑娘用心良苦,皇后娘娘都记在心里呢。娘娘说了,若是姑娘得了空,去宫里陪她说说话。” 林紫苏听谢晞说过,唐庄妃自从被皇帝收了宫里的差事之后,在宫中的地位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皇帝申斥的旨意是明发出来的,当日很多宫里的人都听了过去,经过口口相传,已然在宫里传播开来。 此消彼长,随着唐庄妃的失势,皇后又重新拾回了往日的权力。 原本那些倒向唐庄妃的人,又开始倒向了皇后。 听了王嬷嬷的话,林紫苏登时哭笑不得。 她的本意,只是借着皇帝的宠爱,吓一吓那个狗仗人势的吕嬷嬷,算是给唐庄妃一个警告。 误打误撞之下,竟然为皇后扫除了一个障碍。 既然皇后主动示好,林紫苏也没理由拒绝,当即笑着回应道:“昨儿个十五,我本来是要去给娘娘请安的,只不过殿下前几日惹了祸事,我也只好躲在家里,等过了这几日的风头,定会去宫里和娘娘说说贴心话。” 王嬷嬷本来还担心林紫苏拒绝,听到林紫苏应承了下来,顿时安心,笑道:“敦王殿下是娘娘看着长大的,姑娘嫁到了敦王府,和皇后娘娘的关系,那就跟亲母女没什么两样。以后啊,可千万不要生分了。” 送走了王嬷嬷,林紫苏试起了宫里送来的衣服。 王妃的礼服式样华贵,细节繁多。 林紫苏房里的几个丫头都是从淮南老家跟到京城,从来都没见过这等精致的衣服,个个都是咋舌不已。 掠影虽是出自滇王府,可没见过这等绚烂的衣服,而且伺候人穿衣打扮,也不是她的长处。 几个丫鬟按着林紫苏的指示,忙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将衣服给穿戴整齐。 林紫苏看着燕居冠上面的那一堆装饰,放弃了往下试的打算,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也不用忙了,到了二十那日,我到皇后娘娘那里请两名女官过来罢。” 虽然册封之礼是在九月二十,九月十九晚,康宁伯府外搭起了帐幕,在前厅中也摆起了香案。 按朝廷的定制,皇帝会提前一日去宗庙祭拜,将金册在宗庙中一一展列,卜问吉凶。 若是得了吉兆,那就是列祖列宗同意,皇帝这才命宗令将几名准王妃的名字写进皇家的玉牒。 因前世里有过类似的经历,林紫苏知道这册封仪式费时费力,本来准备早早睡下。 哪知刚洗过脸,就听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紧接着,就见谢晞推门而入。 今晚伺候林紫苏的是翡翠,见谢晞这样大摇大摆走了进来,着实有些诧异。 不过她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虽然心中有些抵触,但知道这是自己小姐未来的姑爷,当即端着脸盆低头走了出去。 谢晞指着翡翠的背影笑道:“苏苏,你这个丫头倒是个知趣的人,不像那个掠影,见了我从来都没好脸色。” “四哥,你就是对掠影那丫头有意见!” 林紫苏已经习惯了谢晞的不请自来,口中答着话,依旧对着镜子理着翡翠刚才收拾了一半的头发。 谢晞走到了她的近前,仔细端详了镜中的那张有些模糊的小脸,突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听谢晞笑的夸张,林紫苏扭过头看向了谢晞,笑着问道:“四哥这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谢晞笑道:“你那个表姐秦雅君,你猜,父皇把她赏给谁了?” 林紫苏没想到谢晞这么晚过来,竟是和自己说此事。 若不是谢晞提起,她都快忘记了秦雅君这个人。 听到这个名字,林紫苏想起还曾为她支过招,不由脱口问道:“总不会是谢晖的王妃吧?” 谢晞方才还后悔自己一时嘴快,见林紫苏起了兴致,当即卖起了关子,说道:“你不妨猜一下。” 对于林紫苏来说,这个谜题倒是没什么难度。 谢晞用的是“赏”字,又笑的如此爽朗,林紫苏脑子转了一下,笑问道:“是太子吧?表姐这下该如愿以偿了。” “还是我的苏苏聪明!” 谢晞笑道:“父皇已经下过了制书,赏了她一个太子良娣的称号。” 谢晞显然是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起事情的经过,也讲的头头是道。 皇帝在宗庙祭祖时,钱敏中故意提了起来,说秦家有两女正当妙龄,又容貌端庄,听说皇子选妃,特送到京中进献。 钱敏中的时间掌握的极好,刚向皇帝禀报完毕,钦天监送到了占卜的结果。 皇帝大概觉得是天意,也没详细去问,当即就准了钱敏中的请求。 并以“太子年华正好,最宜开枝散叶”为由,当即赏下了一个太子良娣一个太子良媛。 “父皇就是喜欢找借口,钱敏中那个老狐狸,就是掐准了点把他绕了进去。估计连父皇都不知道,钱敏中说的两个秦氏女,其中一个就是秦雅君。” 谢晞说话间还比着手势,林紫苏觉得好笑,没好气地道:“陛下被臣子算计,你还在这里幸灾乐祸,哪有你这样做儿臣的?” 谢晞知道林紫苏明日要起个大早,说笑了几句,就告辞而去。 林紫苏昏昏沉沉间,被琥珀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 挣扎着起身,见屋里挤了七八个人,将她的小屋子挤的满满当当。 两名宫里的嬷嬷得了皇后的吩咐,早早到了康宁伯府上。这时候正守在林紫苏的屋里,等着林紫苏的使唤。 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向外看,窗外的月光还极是明亮,透过窗子照了进来,看来还没到寅时。 林紫苏不由一阵头大,这不过就是一个授册仪式,就有这么多人。 要是大婚那日,岂不是要把她这小院挤垮? (本章完) 二百九十九 宣册 林紫苏勉力起了床,屋里的人便开始忙乱了起来。 几个丫头手忙脚乱的递着脸盆和毛巾,林紫苏则是如木偶人一般,被两个嬷嬷来回操控着。 直到过了辰时正,总算是上完了大妆。 林紫苏饥肠辘辘,前来册封的天使还没有到,她和琥珀说道:“琥珀,你去寻些吃食过来罢,哪怕是有东西垫一下也好。” 一位嬷嬷连忙制止道:“哎呦,林大姑娘,这上了大妆呀,最忌讳吃食。您且等一下,天使马上就到。” 另一位嬷嬷却是暗中拉了拉她的袖子,陪着笑道:“王妃想吃什么尽管吃,这妆容不碍事的。” 林紫苏笑了一声,朝两位嬷嬷说道:“两位嬷嬷放心,我知道这里的讲究,我就找两块点心含在口中,决不会弄坏脸上的妆容。” 两位嬷嬷见林紫苏如此贴心,都是松了一口气,齐声说道:“谢王妃!” 琥珀从厨房里寻了几块绿豆糕,又从林紫苏的百宝柜里找了几片枣泥山药糕。 林紫苏就着茶水,还没填饱肚子,就听到门外一个慌里慌张的声音道:“大……大小姐,咱家门外来了好多人,夫人让您这会儿过去!” 接着便有两名女官进了屋内,齐声道:“奴婢引小姐受册。” 除了宫里的两位嬷嬷,屋子里的其他人都还没经历过这等场面,个个都是屏着呼吸,簇拥着林紫苏到了前院。 四位皇子的王妃定的都是同一日册封金册,选的吉时又是同一时间,因此到各家宣旨的人也各不相同。 来康宁伯府赐金册的执事官是昌国公梁广,跟着梁广宣旨的则是曹琅。 梁广是负责宗室的宗令,又是皇后的兄长,照说应当是去威远侯府宣旨。 而随着近几日京中的风云突变,曹琅也一跃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个靠着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守礼提携的内宫太监,尽管人们在背后都是对其鄙夷不屑,但当着面,没人敢表达出任何的不敬。 这两人的一齐到来,让几个在康宁伯府上等着看热闹的官员都是大跌眼睛。 有人随即想起,皇后和庄妃不合早已是尽人皆知。 听说前两日,敦王刚刚去庄妃的长安宫闹过,接着庄妃就遭到了皇帝的厌弃。 今日之事,应该就是皇后投桃报李,有意为之。 昌国公没有去给太子妃宣旨,反而到了敦王妃的府上,当真是给足了敦王脸面。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今册康宁伯府长女林氏紫苏为敦王妃,命正使昌国公梁广,副使礼部郎中邢嘉孝,持节行册礼。钦此” 梁广宣站在门口读完旨意,从曹琅手中取过金册,双手捧着朝四周展示了一圈,这才拖着声音念了起来:“维正兴十八年岁次癸亥九月戊午朔二十日壬巳,皇帝制曰:朕惟太祖高皇帝之制,册封亲王,必及其配者,所以重人伦之道,此古今之通义也。尔林氏已封。” 梁广念完将金册放回盝中,一女官接过金册,将其放在了屋内的香案上。 照大衍的礼制,王妃金册由百两足金打造而成。 阳光透过大门,斜照在金册上,射出金灿灿的光辉。 宾客们站起身子,纷纷朝正厅看了过来。 黄氏作为主家,本来在人群中招呼着宾客,看到了金黄色的色彩,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在这几天已经想的很通透,趁着林紫苏嫁人的这波风头,要为自己的女儿林紫珠也找上一门上好的婚事。 金光给她带来了无限的希冀,在金册之上,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女儿光辉的前程。 黄氏胡思乱想的时候,另一女官站在香案一侧,高声道:“受册!” 林紫苏跪在香案前,朝金册拜了四拜,曹琅取了金册,交至林紫苏手中。 女官又高声道:“礼毕!” 两名嬷嬷上前搀了林紫苏起来,扶着她升座。 下人们当即撤了香案,宾客们按着顺序朝林紫苏拜贺。 饶是康宁伯府没有多少个亲友,一番拜贺下来,也是半个多时辰之后。 林紫苏已是饿的前心贴后背,也顾不得太多礼数。 她和梁广打了个招呼后,在琥珀和掠影的陪同下的搀扶下,朝后院里走去。 饥饿难耐之下,林紫苏打发琥珀先到厨房里去吩咐些吃食,自己则是和掠影缓步而行。 刚绕过一段抄手游廊,过了前院的宝瓶门,前方就是二门处,只听到墙的那一边,一个细柔的声音道:“这个人可是个紧要的人物,下一个案子都着落在他的身上,他的事无论巨细,都要向我汇报,知道吗?” 这声音虽轻,但带着骨子里的孤傲和阴冷,林紫苏当即就听出了,这是曹琅的声音。 难怪曹琅今日肯亲自到府,原来竟是盯上了自己家,想从自己的府上套去情报。 可听曹琅如此看重,显然对方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自家府里,哪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林紫苏在心中盘算了一阵,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只听一个略显粗豪的声音恭敬答道:“公公不必担心,小的已经得了他的信任,这些天,我们两个是无话不谈,但凡他有任何风吹草动,小的马上给公公禀报。” “做的好!这个案子要是破了,我就跟干爹说一声,赏你个掌刑千户!” 那个粗豪的声音当即喜道:“小的谢公公提拔!” 两人又低声计议了几句,林紫苏听的不甚清楚。 只听曹琅清了清嗓子,又道:“你带我去看看点子,我还不知道,点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句话说完,两人没了说话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脚步远去。 林紫苏和掠影面面相觑,听两人的对话,显然是东厂在康宁伯府安插了探子,就是不知这曹琅到底是什么样的打算。 过了好一阵,掠影才试探着问道:“小姐,要不要奴婢跟着他们?” 林紫苏想了一下,当即摇头道:“不用了,东厂想要对付咱们,早就动手了,根本不用这般偷偷摸摸。” (本章完) 三百 名分 无意间得了这个发现,原本还是饥饿无比的林紫苏,瞬间就没了胃口。 她口中说着不必在意,心里终究是存着疑虑,刚刚回了自己的房中,就打发了掠影前去打探。 “小姐,小曹公公去的是天工院,带他过去的人,是……是前院的大管家。” 林紫苏听到掠影的这句回复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当即站起了身,急切问道:“他去天工院和大公子说话了吗?” 掠影道:“听天工院的人说,小曹公公只是去转了一圈,远远瞧着大公子做了会儿木工,就被老爷派人请走了。” 听完了掠影这句话,林紫苏当即就朝院外走去,掠影忙制止住她,说道:“小姐您的衣服还没换呢!还有,老爷还在前院里招呼客人,说不定小曹公公还没走,您去了,也问不出什么。” 林紫苏当下按捺住了心神,在两位嬷嬷的伺候下换下了礼服,又用了些饭菜。 然而这件事干系重大,林紫苏终究是放心不下。 午后她带着掠影去了天工院一趟,见了哥哥林问荆旁敲侧击一番,却没有问出任何线索。 自从曹守礼执掌东厂之后,给皇帝做了不少贴心的差事,手中的权柄和威势日渐巩固。 有了皇帝的信任,东厂行事也越发的张狂。 这几个月林紫苏对东厂的风格也有所耳闻,遇了案子,向来是先抄家再查案。 以东厂的手段,往往是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将案子问的一清二楚。 这次一反常态,派了暗探出来。如此慎重,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被东厂盯上,如同悬在林家头上的一把刀一般,一旦掉落下来,整个林家就会分崩离析。 这样的事,又无法和父母去说,只怕会徒惹他们的担心,能说的人,也只有谢晞了。 “东厂无孔不入,朝廷里这些重臣,哪家没有东厂的眼线?就连我那里,也有他们的钉子。” 谢晞听了林紫苏的担心,笑着劝解道:“东厂在咱家安插眼线,这说明岳父大人不同以往了。你不用太过担心,只要有我在,借他曹守礼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我头上造次!” 林紫苏心中称是,向谢晞投以感谢的眼神。 谢晞心中说不出的受用,又笑道:“如今名分定了,金册你也收过啦,咱们夫妻一体,以后可不能再和我这般客气。” 听了谢晞的这句调笑,饶是林紫苏有心理准备,羞的低下了头去。 夜色渐浓,两人低声呢喃,说着柔情蜜语。 在京城里的秦府里,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秦雅君在自己的房里呆呆坐了一整天,到了这会儿,仍是不敢相信。 她一直都认为,能到这个时代,一定是上天要给她天之娇女的安排,总会给她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哪怕是仲秋诗会失利,惹了皇帝的厌弃,她也始终相信,总会有翻身的机会。 然而皇帝的一纸圣旨,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将她的幻想全部震的粉碎。 什么太子良娣!说白了,就是太子的一个低等级的小妾,只比那些丫鬟婢女多个名头而已。 嫁了过去,不但要看太子妃的脸色,还要看后院里其他侧妃的脸色,死活全凭太子妃的一句话,根本没有任何的地位。 就算日后太子继了位,念着旧日的恩情给了封号,那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妃子。 不!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从接到圣旨之后,秦雅君就把自己关在了小院里,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错觉。 “呦,黑灯瞎火的,七妹自己闷在房里,这是干什么呢?怎么还哭上了?” 秦雅君只顾着低头沉思,却是没注意,她的屋里方才来了人,连灯烛也点了起来。 她抬头看去,见来人是五姐秦雅茹,心中更是气恼,当即冷着脸道:“我自己在屋里坐着,用不着你来假关心!” 秦雅茹是秦雅君二叔家的女儿,两人年岁相当,又隔了一层血缘。 在山南时,姐妹两个就常常闹些不快, 因秦雅君是长房所出,秦远良又是秦家的主事人,一有争执,经常是秦雅君占了上风。 到了京中之后,秦雅茹一直都是埋头不出,等着秦远良四处走动。 她也没什么大的期望,就指望着能嫁入皇家,一辈子衣食无忧也就是了。 能够到太子府上,还有个七品的封号,秦雅茹觉得着实是意外之喜。 如今秦雅茹遂了心愿,反倒是秦雅君自从接了圣旨之后,独自闷在屋里一整天。 秦雅茹有心看一下秦雅君的笑话,就自告奋勇的向大伯秦远良讨了一个“开导”妹妹的差事。 “七妹何必生闷气了,这太子良娣,怎么说也是个五品的封号,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呢!” 秦雅君“哼”了一声,将头转到了另一侧,显然是对秦雅茹的这句话不屑一顾。 “要说我啊,咱们商户之女,有这么一个一步登天的好机会,你还嫌弃什么?大伯也说了,咱们姐妹两个到了太子府上,还需要相互扶持,日后的路啊,要看咱们两个怎么走了。” 秦雅君终于忍耐不住,出声斥道:“谁要和你相互扶持?” 秦亚茹听秦雅君言语不善,“咯咯”笑了起来,脸上满是幸灾乐祸,说道:“大伯时常夸你聪明,到头来又如何?还不是要和我共事一夫君?对了,听说你前些日子在京城中和那些读书人眉来眼去,这种事,以后到了太子府上,可千万不能让太子殿下知道!” 秦雅君心中既恼且恨,偏偏又不愿在秦亚茹面前展现出气急败坏的样子,待秦雅茹说完,平复了好大一会儿心情,这才淡淡开口道:“一个太子良娣而已,我可看不上,你要乐意到太子府上,自己去便是!” 秦雅茹冷笑道:“七妹,你可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平平都是秦家的姑娘,我还比你大上半岁,陛下把你封了太子良娣,我却是太子良媛,我找谁说理去?” (本章完) 三百零一 针对 秦雅茹奚落了秦雅君一阵,心中暗暗得意。 不过她也不想和秦雅君闹得不可开交,占了几句嘴上的便宜,不等秦雅君开口赶人,自己倒是先离开了秦雅君的住处。 经过秦雅茹这一闹,秦雅君反而冷静了下来。 没有当太子妃的机会,那也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去给人当小妾。 若是按着皇帝的旨意进了东宫,这辈子被方清歌压着,怕是没什么翻身的机会。 她的这个五姐是个蠢材,若是姐妹两个一起到了太子府上,她定会被这样的蠢材连累。 天无绝人之路,还没有到木已成舟的时候,决不能就此认命。 秦家的人是靠不上了,父亲秦远良说起来是山南的首富,但在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面前,根本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 那个内阁首辅钱敏中,只是想通过秦家的关系,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 说不定,如今的局面就是他一力促成的。 秦雅君又想到,自己本来是要回山南避祸,半路上遇到了林紫苏,这才又起了在京城里立足的念头。 若不是林紫苏的那个建议,她就不会找钱敏中的门路,更不会到了今日的境地。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秦雅君对林紫苏燃起了滔天的恨意。 她成了地位低下的小妾,而那个林紫苏,却光明正大的成了亲王妃。 看样子,这几年里,只能任由着林紫苏风光无限。 秦雅君打定了主意,等谢晞败落之后,她要这几个月来受到的屈辱加倍奉还! 林紫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恨之入骨,就算是知道,估计对秦雅君这样的人也不甚在意。 收到金册的第二日,她陪着毕氏又去了一趟西城的绸缎庄。 西城是京中的繁华之地,高门大户都集中在西城,因此稍微上了点档次的店铺,都开在了西城。 皇帝的旨意下的仓促,眼看着就是林紫苏的大婚之日,毕氏这里,只准备了浅浅的十几箱嫁妆。 别人家的女儿嫁妆自小就开始准备,林家早几年日子过得紧巴,根本就没有置买嫁妆的闲钱。 更是没人想得到,林紫苏居然嫁到了皇室,原本那些材质一般的东西,现在已然拿不出手了。 虽说是皇家的大婚都由礼部张罗,可怎么说林家也算是公侯之家。 若是自家的女儿出嫁,连几十箱嫁妆都备不齐,那也着实说不过去。 更何况毕氏又是续弦出身,嫁妆准备的寒酸,指不定会惹来什么样的风言风语。 一大早,母女二人去了西城的和顺绸缎庄。 这些日子以来,往日京中有名的几家绸缎庄关门的关门,查封的查封,根本没几家有上好的布料。 这和顺绸缎庄往日在京中也不算出名,借着这个机会,突然异军突起,吸引了众多贵妇小姐的目光。 毕氏听说和顺绸缎庄一直都在出售江南的锦缎,就带了林紫苏前来碰碰运气。 因母女二人来的较早,店铺里还没几个顾客。 掌柜见两人是生面孔,有心想做一个回头客,便亲自过来招呼。 母女两人挑了十几种花色,选定了五种样式,正要下了定金,却听门外脚步声响动,一行四五人进了店内。 林紫苏对一批仙鹤纹的江南丝绸甚是感兴趣,本来还在低头研究着印染的法子,听到这一个熟悉的声音,当即转头去看。 只见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材丰腴,头上带了好几层的首饰,一身深紫色的褙子,足见雍容华贵。 林紫苏乍见这妇人,心中霎时五味杂陈。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前世的母亲卢氏。 那妇人进了门,径自朝掌柜的走了过来,指着身后的方清歌高声说道:“掌柜的,我家女儿这就是太子妃了,你们这里可有她能用的料子?” 掌柜的听说竟然是未来的太子妃大驾光临,当下不敢怠慢,舍了毕氏母女,转而向卢氏一行人迎了过去。 卢氏要的就是这个排面,对掌柜的反应相当满意。 听掌柜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家的布料,卢氏扬起了头,又说道:“你也不用说那么多,把你们家最好的布料拿出来就是了!” 方清歌从进门时就看到了林紫苏母女,趁着母亲和掌柜说话的空子,迈步走到了林紫苏的面前,扬首笑道:“原来是林紫苏啊,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呢?山不转水转,人不可跟命争,就算你机关算尽,到头来,这个位置还是我的。” 林紫苏自始至终都想不通,为何前世这个妹妹在今世对自己如此大的敌意。 若说是因为谢曜的缘故,自重生以来,林紫苏从来都没给谢曜什么好的脸色。 如今各得其所,两人更是没有什么矛盾冲突,犯不着针锋相对。 林紫苏放下了手中的布料,微笑说道:“方二姑娘说的是,你和太子殿下郎才女貌,着实般配。” 方清歌没想到林紫苏竟然如此轻易的就认输,原本想要说的挖苦话,全给堵在了口中。 “妹妹也是来选嫁妆吗?这家绸缎庄里,可都是江南的时新料子,妹妹能买的起吗?” 方清歌顿了一顿,又笑道:“不过难得你到我们城西来一趟,喜欢什么买下就是。若是缺了银两尽管说,怎么说以后我也是你的二嫂,周济你一些也是应该。” 林紫苏似乎没听出方清歌的弦外之音,朝方清歌甜甜一笑道:“那敢情好,若是有什么需要,一定请姐姐帮忙。” 见林紫苏始终都不接招,方清歌心中有些着急。 方清歌可不愿意放弃这个好机会,冷声说道:“妹妹纳征那日,礼部送了一百二十八担的聘礼,我一个太子妃,也就是一百二十八担的规制,妹妹可真是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本来礼部是送了六十四担,敦王殿下说礼部的聘礼都是些门面的功夫,体现不出来他的心思,因此又补了六十四担。” 林紫苏的话说完,方清歌终于按捺不住,凑在林紫苏耳边说道:“听说四弟可是风流成性的人,府里养的姬妾有十几个,还经常在外面拈花惹草,偏偏你的岁数又和他不太般配。若是日后他冷落了你,不妨和我说一声,我让太子教训他。” (本章完) 三百零二 奚落 “敦王殿下对我如何,我心里有数,这个,就不劳姐姐费心了。” 林紫苏毫不着恼,也不欲和方清歌纠缠,见毕氏已和伙计交付了定金,当即转身就走。 “林紫苏!你给我站住!” 方清歌气急败坏地说道:“本太子妃还没发话呢!谁让你走了?” “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太子妃的一言一行,都是朝廷的脸面。这里人多眼杂,姐姐说话,得注意影响才是。” 林紫苏说完,挽着毕氏一道出了绸缎庄,还能隐隐听到方清歌在身后大声呼喝。 方清歌的声中,还夹杂了卢氏的声音。 “二姐儿,这就是敦王的那个王妃?果然是个没规矩的野丫头,不但不尊重你这个嫂子,见了长辈竟然也不见礼,日后少和她来往。” 毕氏和林紫苏母女两人结伴回到了马车里,各自的想法却不尽相同。 毕氏还是第一次见方清歌,见这位未来的太子妃脾气似乎不是太好,对自家的女儿也没什么礼数。 日后林紫苏和她成了妯娌,免不了要受窝囊气,心中替女儿担心了起来。 不过她口中却是安慰道:“我看那个方二小姐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林紫苏听的大为感动,朝毕氏看了过去,不由得把毕氏和卢氏放在了一起对比。 两人似乎是两个极端,虽然都和她有着母亲的情分,但带给林紫苏的感受却极不一样。 卢氏自私自利,凡事最先想的是有没有好处; 毕氏只顾着挂念在儿女身上,就算林问荆和林紫苏并非亲生,也视若己出; 卢氏想要的很多,说的最多的是地位和名头; 毕氏则是很简单,想的只有合家平安; 前世今生交错,林紫苏想明白了许多。 前世不可追,来世渺茫。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就是最大的福分。 看来老天还是眷顾于她,为她寻了这么合适的一个人家。 想到了这里,方才方清歌明里暗里的刁难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再过几年女儿也要去敦州了,以后和她也见不了几次面,她是贤良淑德还是深海夜叉,那也是太子殿下的事儿,和女儿关系不大。” 毕氏被林紫苏的这句话逗的笑了起来,随即想到女儿话里的意思,脸色又黯了下去。 马车横穿过京城,慢慢悠悠的在街道上晃荡。 路过十王府时,林紫苏下意识地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仔细端详起了十王府。 她虽然不止来过一次,但一直都没怎么注意过这里的陈设。 明黄色的院墙,拥出一道气势磅礴的大门。 红漆大门上,纵九横七嵌着六十三颗门钉,正是亲王的规制。 两只汉白玉的石狮子,坐在大门口,为十王府更添了几分威势。 这里是历代藩王出京前的栖身之所,不但出了无数个藩王,大衍好几任的皇帝也是从这里出去。 这里是谢晞的暂居之地,一个月以后,也是她的暂居之地。 她第一次来这十王府,是借着应南康大公主的约,为杨兴尧治病。 当时她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了这里的一员。 她清楚的记得,在南康公主府见到谢晞,彼时,她对谢晞不假辞色,谢晞对她心存戏弄。 短短几个月,两人却要同结连理。 命运之奇,当真有趣。 林紫苏正感慨间,一阵吵闹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本王要见你们的太子,要见你们的皇帝!”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又是从十王府的对面传了过来。 十王府的对面是会同馆,这声音听起来又有些熟悉,林紫苏忙放下了自己这边的帘子,往另一边看去。 随着他们一起出来的是珍珠和掠影,珍珠是随着毕氏陪嫁过来的婢女,甚是有眼色,看见林紫苏的动作,当即就挑开了另一边的帘子。 会同馆的门口,十几名锦衣卫拦在几个人的身前,一个千户装扮的鼠须汉子懒洋洋地说道:“三王子远道而来,且在会同馆里休息几日,陛下和太子殿下日理万机,等闲了下来,自然会来召见你。” 林紫苏往人群中看去,见中间站的是北狄的三王子元湛和突鲁特万户。 元湛已然没了上一次的风度,额上青筋凸起,指着那个领头的千户厉声说道:“本王可是和太子殿下有过约定,若是耽误了军国大事,你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个领头的千户轻笑了一声,说道:“哥几个都是粗人,军国大事什么的不懂,只知道上面吩咐了下来,外面的宵小之辈都在盯着两位,不能让两位离开会同馆半步。为了两位贵客的安全,还请回去好生歇着。” 北狄兵强马壮,一向都是大衍的苦主,况且大衍一向以礼仪之邦自居,即便是敌国仇雠,也都是以礼相待。 百年来,偶有北狄使臣到大衍,都是受到大衍的礼敬,哪里受到过这等待遇。 突鲁特指着那千户跳脚骂道:“你们这些南蛮杂碎,把老子困在这破地方,就知道你们不怀好意,今日要是不让我们出去,老子一把火烧了这地方!” 这句话不但没有吓到人,反而惹起了锦衣卫哄堂大笑。 路过的百姓见了锦衣卫,本来是躲避唯恐不及。 不过那锦衣卫千户得了上面的吩咐,派了锦衣卫硬扯着几名百姓围上前看热闹。 百姓们见北狄人当众吃瘪,也觉得好笑,纷纷笑了起来。 那锦衣卫千户待一众人笑声停歇,淡淡说道:“那也无妨,贵客要是觉得住的不满意,大可以拆了这会同馆。咱们大衍还有工部,保管修一个更好的出来。” 突鲁特被一阵奚落,当即挥起了拳头,朝那千户面门上砸了过去。 元湛听那千户说的这几句话,知道今日讨不了什么好。 他不想将事情闹大,忙拉住了突鲁特,低声道:“突将军,咱们回去再说!” 待元湛领了护卫回了会同馆里,那锦衣卫千户立时停住了笑,换了副严肃的表情,朝一众锦衣卫吩咐道:“何指挥使吩咐过,守好了这里,许进不许出!北狄人奸诈卑劣,兄弟们可要多留点心,别给咱们锦衣卫脸上抹黑!” (本章完) 三百零三 震动 随着元湛和突鲁特又进了会同馆,看热闹的人才被锦衣卫一个个的放走。 毕氏对朝政没有太多的关注,只知道锦衣卫平日就是横行霸道。 今日只不过是耀武扬威而已,丝毫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林紫苏却是看的目瞪口呆,照理说,这次与北狄的和谈事关重大,关系到大衍日后的国运。 但皇帝似乎并没有太过当一回事,先是派了谢晞跟着搅合。 后来虽是由谢曜这个太子一力负责,关于和谈的结果,却迟迟没有下文。 所谓的和谈,更像是缓兵之计。 今日更是直接,锦衣卫将北狄的使臣软禁在了会同馆里,若说没有皇帝的授意,任谁都不相信。 这样的风波,在京中扩散的极为迅速。 毕氏母女还没回到府上,已经有人将这消息传遍了皇城内外。 不论是内阁重臣,还是各部科员,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皆尽震动,不知皇帝到底是何用意。 尤其是刚刚坐稳太子之位的谢曜,对北狄一行人尤为看重。 和谈是他一力亲为,可不能闹出什么笑话来。 他召集了内阁众臣商议,可锦衣卫向来是由皇帝直接调遣,内阁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竟然让皇帝撕破了脸面,不惜和北狄闹翻,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谢曜带着内阁急匆匆地去了乾清宫,皇帝只传召了谢曜一个人进去。 “曜儿,你急着来见朕,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皇帝端起了茶水,面容极其悠闲。 “父皇,与北狄和谈一事,牵涉重大。儿臣以为,锦衣卫今日行事太过贸然,若是北狄三王子就此恼怒而去,两国干戈再起,不但伤了父皇的仁德和朝廷的体面,边关的百姓也要再受战乱之苦,为天下太平着想。” 听谢曜说的郑重其事,皇帝笑着说道:“曜儿不用担心,北狄一事朕自有分寸。元湛急着见朕,那就让他再急上几天。再过上两日,等他沉不住气了,朕自然就会见他。” 谢曜还是不太放心,又问道:“父皇,锦衣卫这样扣着人不放,回头该如何和北狄交代?” 皇帝站起身来,睨了谢曜一眼,说道:“要交代什么?得罪了北狄,又能如何?朕今日这样做,就是要告诉天下臣民,北狄不足为惧!不仅如此,朕还要让大衍的千秋万代,都不会再受到北狄的侵扰!” 谢曜心头大震,不知皇帝这句话到底是从何说起。 自大衍立国以来,北狄一直都是大衍最大的敌人。 北狄仗着骑兵勇猛,屡次进犯北境,掳掠粮食人口无数,对大衍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几个月前,北狄还侵入大衍,将整个潞原搅得天翻地覆。 在谢曜看来,北狄肯主动放下身段和谈,已属难得。 皇帝说的如此豪气万丈,怕不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如今大衍国库空虚,士气低落,谢曜着实是没有和北狄打下去的底气。 他愈发的觉得,自己的这位父皇自从一场大病之后,行事变得捉摸不定。 “父皇……” 谢曜还欲再说,皇帝摆了摆手道:“你不必多说,先去忙你的正事去罢!过几日,自然就会知道为父的安排!” 话说到这个份上,父子两人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谢曜象征性朝皇帝请教了几件朝政,退出了乾清宫。 刚刚出了门,内阁几位朝臣就围了过来。 陆致远是潞原人,对北境的事情尤为关心,抢在钱敏中前面问道:“太子殿下,陛下如何说?” 谢曜虽对皇帝的说法甚是担心,不过“子不言父过”,更何况还是高高在上的君父,自然要父子一心,当下说道:“父皇有自己的谋算,各位大人都不必担心,过两日自有分晓。” 谢曜虽是朝着陆致远说的,不过这句话的对象,却将几个阁员都囊括在内。 他说完朝几人拱了拱手,就朝文华殿而去。 沈常德作为兵部尚书,对此次和谈也甚是关注,紧跟在谢曜的身后,似乎是想单独和谢曜说话。 其余几人皆是朝着谢曜的背影叹了口气。 陆致远朝钱敏中拱手说道:“钱阁老,北狄一向都不好相与,今日锦衣卫大闹会同馆,怕是会惹来不少的纷争。为江山社稷计,在下愿随钱阁老一起,向陛下建言。” 钱敏中心中暗笑,陆致远这个老匹夫出了名的沉得住气,这下终于原形毕露了。 和谈一事,本来一向是由礼部牵头,这一次无端地被谢曜抢了差事,钱敏中心中本就不痛快。 如今横生枝节,又是烧到了陆致远的头上,钱敏中心中就起了看热闹的心思,看谢曜这个太子该如何应对。 钱敏中假装沉吟了片刻,说道:“陛下一向睿智,方才太子殿下也说了,圣心已定,过两日自有分晓,我等只需听陛下的吩咐,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九月的天气已然有些凉,陆致远的脑门上却不觉沁出了汗水,眼见着钱敏中就要转身离去,忙叫到道:“钱兄,小弟还有几句话,咱们去值房里去说罢!” 紫禁城里发生的这些事,当晚就传入到了林紫苏的耳朵里。 皇帝那里的禁足令还在,但明显没法限制谢晞的自由。 尤其是林紫苏接了皇帝的授册之后,谢晞就彻底没了心底的那层担心。 这几日里,只要一有空,谢晞就过来四处献殷勤。 林远志对他很是头痛,起初还按着礼数作陪。 如此折腾了几次,林远志干脆装着视而不见,任由着谢晞出入。 白日里谢晞来时,林紫苏陪着毕氏出了门,两人没有见面。 谢晞就趁着夜色,轻车熟路的沿着院墙,跳进了林紫苏的房内。 “徐文韬趁着北狄人不注意,攻下了几个城池,听说把整个北狄都给惊动了。消息传了过来,元湛自然是气急败坏,要找父皇讨说法呢!” 谢晞如此说着,脸上却满是笑容。 林紫苏对谢晞带来的这个消息颇感意外,只听谢晞接着又道:“你说说,那小子到底是如何想的,怎地如此不省心?” (本章完) 三百零四 反制 谢晞压低声音道:“我私底下打探过,听说是长安侯大军班师时,将调兵的令牌留给了徐文韬,金澜关周遭的几个卫所都可调动。” 谢晞这个说法,林紫苏不以为然。 前世里,林紫苏是出自威远侯府的大小姐,也详细了解过大衍的军制。 太祖当年兴兵聚将,一举席卷天下,靠着一群武将平定了江山。 大衍立国之后,太祖对军事甚是看重,定了天下数百个都司卫所,为大衍开国之基。 但太祖却没有想到,经过一百多年的太平日子,当年那群呼啸天下的兵士已然荡然无存。 尤其是睿宗时,兵部接管了五军都督府的部分兵权。 自此之后,双方只顾着争权夺利,至于其他的训练和备战,倒成了其次。 以致于多数卫所驻军军纪废弛、骄惰成习,和北狄大军的差距越来越大。 这样毫无战力的军队,充一下人数还行,让他们去和北狄打仗,就着实勉为其难。 谢晞看出了林紫苏的疑惑,笑道:“徐文韬那小子,向来胆大,能出奇制胜也说不一定,等他的军报传到京中,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一次北境的军报来的甚是迟缓,一直到了四日之后,兵部才收到了潞原龁州卫的军报。 军报说的甚是简单,只说是副参将徐文韬一腔孤勇,亲率五千骑兵,深入北狄腹地,连克北狄达罕、安伦、苏托、哈布、灰城五城。 自大衍建国之后,也就是太祖英明神武,将北狄牢牢压制在北境。 其后数代皇帝,面对北狄进犯,皆是束手无策。 哪怕如睿宗这等中兴之主,也只能勉强守住边境。 这份军报让满朝文武都跌破了眼睛,威远侯方栾的第一反应是恼怒。 虚报军功不是什么大事,各地卫所为了解决生计,时常会向朝廷邀功领赏,这是武将们心照不宣的事实,方栾也算司空见惯。 可大多数报的都是剿匪和抚民,就算虚报军功,也不能编这样不着边际的谎话。 这龁州卫如此胆大包天,若是被人察觉出了不对劲,以后武将们还如何从中获利? 愤怒之余,方栾才惊觉,龁州卫的总兵王坚几个月前已被撤换,如今龁州卫是皇帝派过去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虚报军功的举动。 若是这军报属实的话,那对于方栾来说,问题似乎就更严重了。 调兵遣将本来是五军都督府的本职,皇帝这次跳过了五军都督府直接下令,是不是对他有了什么成见? 如今军务是由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分管,但这次和北狄的大战五军都督府却丝毫不知,看来是兵部向下面直接下了军令,偏偏还打了如此大的胜仗。 兵部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皇帝会不会给兵部更多的权利? 天心难测,说不定皇帝早就有了主意,借着这次的大捷,将五军都督府的利益分给兵部。 对于五军都督府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自睿宗改革军制以来,五军都督府的地位已经很尴尬了,若是再由着兵部蚕食,日后说不定还得听从内阁的号令,那他方栾可就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得趁着皇帝未曾决断时,和兵部达成默契才行。 想通了此节,方栾顾不得以往和内阁的龃龉,亲自去找到了兵部尚书沈常德。 沈常德初看了军报的内容,还以为是看错了。 直到再三和方栾确认,沈常德才算是信以为真。 他收起了脸上的惊疑,朝方栾拱手笑道:“威远侯远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立下这等不世奇功,足可彪炳青史。” 方栾还以为沈常德说的是反话,沉着脸说道:“沈尚书说的哪里话,这一次兵部跳过了五军都督府,得此大捷,沈尚书可谓简在帝心,依本侯看,下一任的内阁首辅,自当非沈尚书莫属了。” 听到方栾阴阳怪气的说话,沈常德一愣。 他本以为方栾得了这么大的胜仗,今日此行是和他示威,以报前几日卡扣军需的仇怨。 但方栾却说是由兵部主导,那这次的大捷就相当诡异了。 “这一战,不是由五军都督府主导的吗?” 沈常德和方栾面面相觑,生恐中间有什么误会,又向彼此确认了下细节,均是一头雾水。 照目前的机制,兵部负责统筹和军需,五军都督府负责调兵遣将。 这场大捷,却是瞒过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让人凭空多了许多猜想。 沈常德斟酌着问道:“侯爷,北境虽然有此大捷,照说该犒赏三军才是。可龁州卫未经调令,便私自出战,此风断不可长,您看是不是由五军都督府向龁州卫行文,让他们详陈出兵经过?” 方栾心中暗骂沈常德狡猾,口中却道:“沈大人,兵部操赏罚进退,你也可以行文龁州卫,看他们如何回复。” 沈常德从方栾的话里,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这个方栾,一向小肚鸡肠,恨不得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个时候把眼前的功劳向外推,定是不同寻常。 沈常德斜眼看了方栾一眼,见方栾的脸上变幻莫测,忽地想到了一事。 皇帝几个月前撤了龁州卫总兵王坚,换上了一名亲信,当时还曾询问过兵部的意见。 几个月过去,北境就传来了大捷,若说其中没有皇帝的安排,那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这样一来,就豁然开朗了,想来这一战是皇帝越过了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私下里向北境下了旨意。 方栾定然想明白了这一节,是以不敢贪功,更不敢问太多内情,反而撺掇着让兵部去质问龁州卫。 “得此大捷,自当先奏与陛下,至于其中经过,倒是不急着问。” 沈常德笑的是有些不自然,接着低声又道:“侯爷,下官对于武略只是略知皮毛,还有些疑问,不知您可否愿意指点一二?” 方栾和沈常德瞠目结舌之际,乾清宫里的皇帝却是意气风发,朝御案下的谢曜说道:“曜儿,若是朕能在有生之年覆灭北狄,在历朝帝王之中朕能排第几?” (本章完) 三百零五 揣摩 谢曜觉得自己这个父皇着实是异想天开。 御案上的那份密报,他方才已仔细看过,无非就是徐文韬趁着北狄不备,攻下了北狄的几座城池,杀敌近万而已。 北狄幅员辽阔,对于北狄来说,这点损失算不了什么。 而在大衍这边,占那几个城池就纯属鸡肋。 金澜关以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根本无险可守。 就算徐文韬打下了城池,以大衍目前的军力和财力,也是万难守住。 大衍此举,势必会引起北狄的反扑,届时北狄兴兵问罪,怕是大衍万难抵抗。 想到议和的大好局面被徐文韬搞砸,谢曜就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议和的各个条款北狄已然确认,就差皇帝开口同意。 眼看着大衍和北狄化干戈为玉帛,自此之后相安无事,却被这没来由的战事给搅得一塌糊涂。 看来章若谷说的不错,治国还是要用博学鸿儒,不能指望着这群头脑简单的武将。 不过谢曜虽做此想,眼见着皇帝兴致颇高,也不敢扫兴,只说道:“父皇仁德无双乃古往今来难得的圣主,后世自有公论。区区北狄无足轻重,在与不在,与父皇的圣名无碍。” “自古以来,但凡明君,必有文治武功建树。” 皇帝说道:“北狄是我大衍心腹大患,朕若是能在有生之年,教北狄臣服于我大衍,为子孙万代剿除祸患。纵不能流芳百世,九泉之下见了列祖列宗,也能有个交代。” 谢曜听得此言,大是震惊,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父皇得了失心疯。 且不说大衍和北狄的军力相差甚远,眼下大衍国库空虚,官军又一直在关中和叛匪胶着,根本没有和北狄一战之力。 贸然开战,只会让北狄拿到兴兵的借口。 一旦北狄再次南下,后果如何,实在是无法预料。 谢曜觉得自己身为一国太子,不能坐视战事再起,当下朝皇帝行了一礼,郑重说道:“父皇,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我朝和北狄连年战事,损伤无数,朝野皆望和平。难得北狄有止戈之意,这正是和谈的大好局面,万不可因小失大啊!” 对于谢曜的说法,皇帝不置可否,只是朝谢曜摆了摆手,笑道:“曜儿,你不必再多说,北境这一场大捷,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等过上几个月,你自会明白朕的部署。” 谢曜欲待再谏,皇帝却是换了个话题道:“朕听章若谷说,这些日子你进步颇多,处理起政事也开始得心应手,这下朕总算是放心了。朕今日不妨和你交个底,朕选了小四儿来辅佐你,等你继了位,那些得罪人的事,就让小四儿分派人去干,只要你们兄弟齐心协力,不愁我大衍没有中兴那一日。” 这一下,谢曜听的更是心惊,猛抬起了头,看向皇帝。 他和谢晞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深知谢晞的脾性。 谢晞自小就不服管教,不但书房里的几位师傅不喜,和几位兄弟也屡屡闹矛盾。 成人之后谢晞更是无法无天,在京中素有轻浮浪荡的名声。 一开始皇帝还会申斥几句,到后来,连皇帝都束手无策。以致于谢晞在京城中横行霸道,文武百官竟无人敢惹。 谢曜暗想,让这样的人去辅佐自己,日后面对群臣时,如何能够服众? 然而皇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脸慈祥的说道:“小四儿自小孤单,在宫里宫外受了不少的冷眼,难免行事荒诞,你们几个兄弟当中,也唯有你对他一视同仁。你放心,小四儿是个识大体的孩子,等你继了位,他就是你的左膀右臂,决不会拉你的后腿。” 谢曜越发觉得,自己的父皇经过前些日子的病之后,脑子已经有些糊涂。 以往处理朝事的时候,皇帝一向都是以大局为重。 近几日处理朝事时,却开始独断专行了起来。 皇帝先是让曹琅雷厉风行的处理了一大批江南的官员,又由着钱敏中派了几个亲信门生去了关中。 更令谢曜不快的是,皇帝一直有意拖延北狄议和的进度,让他惹来了朝野不少的非议。 如今大衍挑起了北境战事,如何应对元湛滔天的怒火,让谢曜着实头疼。 同样头疼的,还有内阁的人。 那群半辈子在在官场里摸爬滚打的老骨头,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上意。 但在这几个月里,却没人能猜透皇帝的心思。 听章若谷说,就连钱敏中和沈常德这样的内阁老臣,最近也常在私底下抱怨,说皇帝的性子越来越难以捉摸。 谢曜心中暗叹,天心难测,莫说是他们这些臣子,就连他这个儿子,也不明白皇帝到底是如何想的。 这些日子以来,不论是在江南水灾,还是关中平乱,抑或是北狄议和,皇帝的做法都莫名其妙。 谢曜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皇帝有许多事情都在瞒着他。 父皇这是对自己不满意,还是有其他的想法? 原以为得了太子之位,前面就是一片坦途,但从眼下来看,并没有这么简单。 一时间,谢曜这些时日的意气风发,突然间消失无踪。 同为皇子,谢晞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纵然有皇帝禁足的严令,却挡不住谢晞外出的步伐。 在谢曜患得患失之时,谢晞带着一大帮好友去了自己西郊的皇庄踏秋。 这一次,谢晞打的是庆祝徐文韬北境大胜的名义。 但熟悉谢晞的人都知道,谢晞一向和徐文韬较着劲儿,可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去为徐文韬壮大声势。 其实谢晞的心思很简单,就是想找个由头和林紫苏多些相处的时间。 这几日去林府时,尽管林远志那个未来岳父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但始终冷着那张脸,饶是谢晞脸皮够厚,也觉得再这样下去,还没等两人大婚,就要把林远志给得罪透透的。 索性趁着秋高气爽,找了个踏秋的由头把林紫苏单独约出来,也不用再看林远志的脸色。 林远志当即准了这件事,接着又把林问荆叫到跟前,以调剂为由,让林问荆一同前去。 (本章完) 三百零六 踏秋 想想也是,毕竟两人还未成婚,就算林紫苏愿意和他孤男寡女相处,林家的长辈也不见得会同意。 本来林家只是安排了让林问荆陪着林紫苏一起,然而在得知林紫苏即将赴谢晞的邀约后,黄氏专程去找了毕氏,让二房的林防风和林紫珠也跟了过来。 因此,这一次皇庄之行,林家的几个后辈都一起随着林紫苏到了庄子上。 谢晞有些哭笑不得,索性把自己和林紫苏的一众好友们也叫到了一起。 林紫苏身边关系亲近的,无非就是梁婉怡、骆玥和陈玉琪而已,而谢晞那边,平日里一大堆的狐朋狗友,听说是谢晞发起了邀约,竟然一下子到了几十个人。 原本两人的踏秋,成了一众富家子弟的集体出游。 林紫苏到了庄子时,刚过了巳时正,庄子外面已然七七八八地停了十几辆马车。 只不过是一个月的功夫,谢晞的皇庄里又换了一番景色。 庄子上原本青青葱葱的树木被一片片金黄所代替,放眼看去,如同镀了一层金色的甲衣。 梁婉怡和哥哥梁铭泰刚到了一刻钟,见了林紫苏下车,当即就是一喜,舍了身边的梁铭泰,朝林紫苏迎了过去。 两女在门口寒暄了一阵,又陆陆续续地到了几家的马车。 几个少年下了马车,聚在一起说笑了一阵,接着就有两三个少年朝林紫苏这里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少年朝林紫苏弯腰一揖,接着扬起嘴角笑道:“四嫂,怎么只有你在这里,没见到四哥呢?” 林紫苏认出了说话的少年是赵世勋,年初时,林紫苏曾在马市上见过这个赵世勋。 当时谢晞和徐文韬、梁铭泰还在打着赌,赵世勋为了给徐文韬抢一个机会,在马市上死缠住林家兄妹不放。 哪知世事玄妙,林紫苏最终在皇帝的赐婚之下,和谢晞定下了婚事。 赵世勋这一声“四嫂”,加上赵世勋一脸笑意,林紫苏听的脸颊发烫。 她这时得了皇帝赐的金册,名字也早已上了皇家的玉牒,照理说,她的敦王妃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 但她和谢晞尚未大婚,这个称呼目前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其他少年本来还踌躇着要不要和林紫苏打个招呼,听赵世勋喊出一声“四嫂”,登时蜂拥上前和林紫苏见礼,七口八舌地叫着“四嫂”。 林紫苏被突如其来的这些人弄的手忙脚乱,一一敷衍着答应了下来。 梁婉怡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林紫苏,丝毫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 一个少年见完了礼,诧异问道:“四嫂,怎么只有你在这里,没见到四哥呢?” 经他这一问,林紫苏也是奇怪,谢晞为了今日的踏秋,准备的可不是一日两日。 昨晚谢晞还专程到她那里显摆,说好的今日两人一起过来。 一大早出门时,敦王府的人却急匆匆地跟她传信,说谢晞另有要事。 林紫苏对谢晞的爽约也不以为意,但到了这个时候,眼见着日头渐起,仍不见谢晞的踪影。 皇庄的大门外,只有一个管家带着十几个下人在接待这客人。 那管家一直都是负责着这个庄子,对京中各家各户不太熟悉,见到来客,没有太多的话,只是吩咐人安顿马车,招呼着客人进庄。 来的少年们都是家境显赫,浑没把管家的招呼放在眼里,更多的是三三两两站在一团,互相说笑着。 看着不远处一簇簇的人群,林紫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赵世勋看在眼里,涎笑道:“四嫂,这些兄弟们散漫惯了,只认四哥的面子。既然四哥有事儿耽搁了,那您就勉为其难,主持大局吧。” 林紫苏听的耳根泛红,还没来得及说话,赵世勋身旁的几个少年也纷纷附和了起来,另一名少年说道:“是啊,是啊,四嫂你又不是外人,今日的踏秋由你来张罗,那是再好不过了。” 梁铭泰就在离林紫苏不远处站着,众人的话全听在耳中。 他本来是不想凑近的,在他的认知当中,林紫苏差点成了他的人,最后却是谢晞技高一筹,成了谢晞的王妃。 既然谢晞和林紫苏的名分已然定了下来,饶是梁铭泰厚脸皮,再见到林紫苏时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是以在看到妹妹梁婉怡和林紫苏攀谈时,他离的远远的,落得个眼不见为净。 然而听到赵世勋那句“只认四哥的面子”时,心中颇有些不快。 在他的认知当中,他的身份和地位就算比不得谢晞,那也是和徐文韬不相上下。 没了这两人,在人群当中,就应该数他的地位最为尊崇才是。 哪知这帮人去林紫苏那里拍马屁这么久,也不愿找他来说句话,这让他非常恼火。 “四哥不在,瞧你们成什么样子了?四哥这庄子又不是第一次来,怎地个个像乡巴佬一般,在这里大惊小怪?” 往日里还有人顾忌着梁铭泰背后的皇后,不敢得罪梁家。 自从皇帝立谢曜为太子之后,这些富家子弟都听说了皇帝即将废后的传闻,对梁铭泰也就没有往日的敬意。 梁铭泰这下子登时惹了众怒,当下就有四五个少年反唇相讥。梁铭泰哪里受过这些人的气,当即就和少年们吵了起来。 少年们血气方刚,激起了怒气之后,吵闹的不可开交。 转瞬之间,吵闹声就传到了林紫苏这里,林紫苏听到梁铭泰遭到了几个少年的攻讦,不由将目光看向了梁婉怡。 梁婉怡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朝林紫苏微笑道:“我哥哥一向就是这个样子,不必理会他,等他吃了亏,日后行事说话就会仔细一些。” 林紫苏认同梁婉怡这话,不过今日这些人都是谢晞邀请过来,不能由着他们吵闹。 她想了一下,朝身旁的掠影吩咐了一声道:“你去把梁世子请过来,就说怡姐姐这里有事和他说。” 梁婉怡对梁铭泰的震慑力非同小可,掠影过去说了两句,紧接着梁铭泰就随着她一起走了过来。 走近之后,梁铭泰小声咕哝道:“妹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给我留个面子好不?” (本章完) 三百零七 露面 “梁世子,是我把你叫过来的。” 林紫苏平声说道:“怡姐姐来了这么久,一直都陪我站着,可你看这里乱糟糟的,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子脱身。你和四哥一向要好,这庄子你比我熟悉,你先带着怡姐姐进庄子歇息一下。” 林紫苏说完,唯恐梁铭泰不答应,当下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怎么说你也是昌国公府的世子,你若是不进去,其他的客人怕是也不好进去。” 梁铭泰听林紫苏说起了自己的身份,方才的不快消散了许多。 想到把妹妹晾在这里,梁铭泰心中又有些忐忑,挠了挠头,朝梁婉怡赔笑道:“妹妹,咱们先进庄子吧,四哥这庄子上,有几处不错的景致,我这就带你去看。” 赵世勋一直都在一旁站着,望向了梁铭泰的背影,满脸讥诮。 他平素对梁铭泰没什么好感,只不过一直碍着梁家的地位,才一直对梁铭泰忍让。 昌平伯府虽然是老牌的功勋门第,祖上是随着太祖东征西讨,这才得了这个世袭的功名。 随着一代一代的往下传,赵家早已不复往日的荣光。 如今的昌平伯,也就是赵世勋的伯父,在光禄寺里领了一个闲散的差事。 昌平伯府满门近百口,都指望着这个爵位过活,再如此下去,怕是过不了几代,一大家子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因此赵世勋和京中的这些富家子弟往来时,就有意的分开了亲疏。 对于谢晞、徐文韬这样的皇亲,那是拼了命的结交,说不定日后会给自己留一个锦绣前程。 对于骆沛诚、秦鹭这样的官宦子弟,也不去得罪,遇到事情,说不定就要求上人家。 唯独对梁家,赵世勋不以为然。 大衍和以往的朝代不同,各处后妃都是从民间遴选,找的都是没什么背景的人家。 虽说后宫那些妇人能得到一些荣宠,也只是浮华而已。 这等依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国戚,根本没什么根基可言,一旦改朝换代,那就是新帝清除的对象。 眼下谢曜成了太子,皇帝废后的传闻传的沸沸扬扬。 皇后的位子都要朝不保夕,梁铭泰还在这里卖弄他的身份,殊不知,等新皇继位之后,第一个就要拿梁家开刀。 而谢晞则不然,谢晞是当朝的亲王,听说和太子的关系也不错。 小道消息说,谢晞就是下一任守城王的备选。 这等地位超然的亲王,自然是不能得罪。 因此,见了林紫苏,赵世勋比以往更是热络。 “四嫂,我们这些兄弟一向都不太拘礼,平日里玩闹惯了,您不用放在心上。” 听了赵世勋的话,林紫苏微笑道:“是啊,你们这些人胡闹的紧,我可是见识过。” 赵世勋当即就想起了年初,谢晞在城西庄子上调戏林紫苏的场景,脸上不由有些尴尬。 他还想再和林紫苏套几句近乎,只听远处马蹄声动,十几匹马簇拥着两辆马车飒沓而来。 “四哥到了!” 一众人大喜过望,皆是朝车队的方向看去,有几个少年认出了谢晞,当即就高喊了出来。 林紫苏眼力极好,不但看到了谢晞,更认出了车队领头的是陈玉琪。 只见陈玉琪一身绛紫色骑装打扮,骑着一匹白马,形神潇洒自若。 等车队近了一些,林紫苏远远地朝陈玉琪招了招手。 陈玉琪显然也看到了林紫苏,纵马驰到了庄子门口。 不等马匹站稳,陈玉琪就迫不及待地跳下马,三两步到了林紫苏的跟前,笑道:“苏苏,我可是一路护送着敦王殿下到了这里,你说,你该如何谢我?” “陈玉琪,陈大姑娘,本王护送着你们一路到了这里,你倒好,反而倒打一耙。本王是当朝的皇子,用得着你这个黄毛丫头来护送吗?” 谢晞随后拍马赶到,听到陈玉琪的说话,当即出言斥了陈玉琪一句,接着和林紫苏歉然说道:“苏苏,父皇那里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下,让你久等了。” 林紫苏也不以为意,和谢晞说了两句话,正要拉着陈玉琪进庄,后面的两辆马车也到了庄子的门口,接着就见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了一位公子,却是滇王世子杨兴尧。 见了杨兴尧竟然来参加谢晞的踏秋会,林紫苏惊诧莫名。 因滇王是大衍唯一的异性藩王,一直备受朝廷的猜忌,可朝廷又要依仗滇王府镇守西南,对滇王府一向提防,又不得不勤加安抚。 杨兴尧也知道自己的地位尴尬,来京城之后,从不与京中任何府邸来往。 就连治病问药,也是借着南康大公主的关系,私下里找林紫苏医治。 眼下北境战况不明,关中的形势也是变幻莫测。 这个敏感的时候,杨兴尧突然公开出现在四皇子谢晞的庄子上。 传将出去,那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不过杨兴尧一向低调处事,少年们也没有几个认识他的,这会儿见来了个生面孔,纷纷在低声探问杨兴尧的身份。 谢晞没有任何掩饰的意思,当场和人们介绍起了杨兴尧的身份和来历。 少年们面色各异,有的碍于杨兴尧的身份,不敢过于接近。 如赵世勋这等心思灵巧之人,已然盘算起向家中传讯的主意。 当然也有像梁铭泰这样的二世祖,丝毫没有考虑太多,见谢晞如此郑重的介绍杨兴尧,便兴冲冲上前和打着招呼。 “阿琪,你一直不都是嫌弃杨世子吗?今日这是想通了,终于要和他成双成对了?” 陈玉琪听到林紫苏的揶揄,登时气鼓鼓地说道:“早上我正要出门呢,敦王殿下派人拦住了我,说是让我跟他一起去建功立业,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结果就是陪着他去了一趟滇王府,嘁,早知道他满嘴扯谎,我就早早过来了。” 一旁的谢晞和杨兴尧听到陈玉琪的抱怨,皆是笑而不语。 林紫苏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不过这个时候人多嘴杂,倒是不好在这件事上纠结。 “阿琪,多谢你和杨世子一路护送着四哥到这里。” 林紫苏指着远远落在后面的那辆马车,笑道:“不知那辆马车是谁的座驾?” (本章完) 三百零八 堂皇 “苏苏,你不妨猜猜看。” 陈玉琪却是卖了个关子,正等着林紫苏去猜。 谢晞抢先说道:“苏苏,后面的马车上,是徐文韬的妹妹徐芳若,你也是见过的。” 这么快就被谢晞揭开了谜底,陈玉琪气的直跺脚,恨声说道:“苏苏,你看你家这位!” 林紫苏口中安抚了陈玉琪两句,心中却是想起在永安长公主的庄子上,见到的那个惜字如金的小姑娘。 听说徐芳若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听说她和京中哪家的贵女有交情。 况且谢晞这帮人名声在外,永安长公主怎么会放心让女儿参加这样的聚会? 林紫苏心里转过念头的功夫,马车已然停在了庄子门口,徐芳若由婢女搀扶着,下了马车。 仔细看去,徐芳若一身素衣,似乎比几个月前更加文静。 徐芳若只上前与林紫苏、陈玉琪见了礼,接着就由着林紫苏将她迎进了庄子。 对于徐芳若的到来,一众少年更是惊疑不定。 他们大多数是和徐文韬从小玩到大的,都知道徐文韬这个妹妹是徐家的宝贝。 徐文韬这还在北境,谢晞竟然把这位宝贝拉来踏秋,不知道意欲何为。 谢晞的庄子上,丝毫不见秋日的萧瑟,反而在金黄色的映照之下,显得富丽堂皇。 礼记有云,季秋之月,鞠有黄华。 本朝的大儒钱灏《京南杂记》中记载,京南园子,每至重九,各出奇花比胜,谓之开菊会。 菊花乃花中四君子之一,又有吉祥长寿的含义。 在大衍一朝,不论达官显贵,还是富商巨贾,皆育有菊花。 谢晞的这庄子上自然也少不了菊花,平日里专门有花匠养护。 得知谢晞要来庄子,管事忙不迭地命人将菊花都摆了出来,一来是迎客,二来也是表功。 前院之中,十几盆菊花倚着照壁盛放,花团锦簇。 就连在一些曲廊上的显眼处,也点缀着颜色各异的菊花。 有些少年听说今日有林紫苏在场,也带了自家的妹妹过来,想着和林紫苏套一下近乎。 庄子没有几个婢女,接待女客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林紫苏的身上。 趁林紫苏招呼着女客的间隙,谢晞偷偷地把她拉到了一边,说起了今日的种种。 “父皇要办一件惊动朝野的大事,怕下面的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听说我邀了人,就让我帮他演一场戏,这不,杨兴尧,还有徐家那丫头,都是父皇的棋子。父皇为了布这个局,一大早的把我和永安大姑母叫到了宫里。” 谢晞虽然说的语焉不详,不过林紫苏还是明白了一个大概。 看样子,皇帝是要有大动作,而且应该是在北境。 滇王府世代镇守西南,剑南、滇南都受其节制。 而徐文韬的祖上乃是大衍的开国统帅,随着太祖南征北战,立下不世功勋。 如今徐家虽然比不得当年的显赫,但徐文韬的父亲徐驸马,仍是领着着亲军上十二卫指挥使的差事。 这两家在朝中一向不受其他人的拉拢,这一次却和谢晞走到了一起。 永安长公主还好说,毕竟和谢晞是姑侄。 杨兴尧是一个外地的藩王世子,谢晞则一个新晋的藩王。 两人堂而皇之的走到一起,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皇帝这是在震慑世人,任何宵小,想在朝政上动手脚都要掂量一二。 “陛下这是要兴兵北伐了吗?” 林紫苏思索片刻,自觉这个答案算是最靠谱了。 她等着谢晞的答案,哪知谢晞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父皇雄才大略,岂是咱们能猜得中的?” 林紫苏知道这等军国大事牵涉机密,谢晞不便多说,当下转了话题,笑吟吟问道:“陛下雄才大略,四哥怎么没学到分毫?” 谢晞朝林紫苏走近了一步,双目灼灼地看着林紫苏,笑道:“常言道,子不类父,有父皇遮风挡雨,以后你安心跟着我吃喝玩乐就行。”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一个少年在不远处探出了头,朝谢晞这边看了一下,又把头缩了回去。 林紫苏看在眼里,指了指少年出没的地方,说道:“四哥,那边似乎有人在找你。” 谢晞摇了摇头,笑道:“定是梁铭泰那小子惹了众怒,让他吃些苦头也好,省的整日里目中无人。” 谢晞虽是如此说,还是急匆匆随着那少年去了前院。 方才在花厅里吃酒的少年纷纷都聚在院中,如同集市一般热闹。 谢晞分开人群,就见梁铭泰和一个少年厮打在了一起,互相拉扯着在地上打滚。 其他的一众人围在四周,或是笑着指指点点,或是出言劝解,却没人上前将两人拉开。 谢晞二话不说,上前俯下身子,双手各揪住一人的衣领,接着就站起身来。 正在打架的两人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身子腾空而起,惊怒之下,本来揪着对方衣服的手也蓦地松开。 谢晞将两人重重往地上一顿,喝道:“梁铭泰,窦启明,你们要是想打架,我庄子上有的是兵器和地方,想怎么打都行,你们这样拉拉扯扯,跟街上那些泼皮无赖有什么两样?” 梁铭泰被摔的七荤八素,本来要破口大骂,听到是谢晞的声音,当即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指着方才和他厮打的少年,恨声说道:“窦启明,咱们找个地方再打一场,本世子和你不死不休!” 方才和梁铭泰厮打的少年名叫窦启明,父亲只是京营的一个中级武将。 因窦家祖上是徐家的部将,几百年来,窦家一直以徐家的家将自居。 到了窦启明这一代,窦启明和徐文韬交好,对徐家更是维护。 方才在酒席之上,听到梁铭泰一直贬低徐文韬,顿时怒不可遏。 他先是和梁铭泰争辩了几句,觉得不太解气,这才动起手来。 有谢晞在场,窦启明不敢像梁铭泰一样出言不逊,当即低头说道:“四哥,方才梁世子一直贬损徐大哥,我一时意气,才忍不住动起手,并非是故意惊扰四哥和嫂子的宴会。” (本章完) 三百零九 叫嚣 “哦?梁铭泰是如何说的?” 谢晞顿时来了兴致,笑嘻嘻问道。 “他说他是徐大哥的大舅哥,就算徐大哥打了胜仗,封了将军,以后见了他,那也得恭恭敬敬。我反驳了两句,他就和我动起手来了。” 窦启明话音刚落,梁铭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狗屁!本世子打的就是你这不长眼的小子,你这小子若是再敢对我们梁家出言不逊,打你都是轻的!” “我说的可都是事实,你们梁家早就日薄西山,京城里谁把你们当回事?说不定,这一次让你妹妹嫁给徐大哥,就是想保住你们梁家的功名富贵!” “你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打烂你的头!” 梁铭泰最恨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就跳了起来,作势朝窦启明扑了过去。 当着谢晞的面,窦启明不敢和梁铭泰动手,向后退了几步。 梁铭泰不依不饶,还要再追,谢晞上前拉住了他,喝道:“梁铭泰!不得胡闹!” 从两人的这两句话中,谢晞听出来了大概。 无非就是梁铭泰当众贬低徐文韬,惹了窦启明的不快,窦启明就拿眼下梁家的处境反唇相讥。 梁铭泰听惯了旁人的奉承,岂能容忍有人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尤其是这个窦启明,竟然拿着梁婉怡说事儿,更让梁铭泰羞愧难当。 “四哥,你莫要拦着我,今日我非教训他一顿!” 梁铭泰说的义愤填膺,谢晞强搂住他的肩头,推着他进了花厅。 直到把他按到了座位上,这才笑问道:“梁铭泰,你还想不想当徐文韬的大舅哥了?” 梁铭泰顿时一怔,不知谢晞此话何意。 谢晞轻笑一声,说道:“徐文韬可是个心气儿高的,就你现在这样子,喝酒不行、打架不行、吹牛也不行,你说说,他怎么能看上你?” 梁铭泰还没想明白,徐文韬和妹妹的婚事,为何要徐文韬看上他才行。 一旁的赵世勋附和着说道:“四哥说的极是,来来来,咱们喝酒,趁着徐二哥还没班师回朝,先把酒量练起来再说!” “就是,徐二哥可是出了名的好酒量!胆量比不过他就罢了,咱得有酒量,要不怎么好意思把妹妹嫁出去!” 另一个少年端起酒杯叫嚣了起来,惹来其他少年们的轰然大笑。 林紫苏和陈玉琪在另外一间院子里,也正拿着梁婉怡的婚事打趣。 半年之前在永安长公主的庄子上时,三个人都还是待字闺中。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却都许好了人家。 不过三人的情况终究还是不同。 林紫苏年纪最小,看起来,却是成婚最早的那个人。 陈玉琪和滇王世子杨兴尧的婚事定下的最早,因陈玉琪的父亲陈景惠一直统领大军在外,成婚的日子只能往后一拖再拖。 梁婉怡和徐文韬的婚事则有些特殊。 徐文韬出征之后,永安长公主深知刀兵无眼,生恐徐文韬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才满京城的为儿子寻找合适的姑娘。 因永安长公主对梁婉怡甚是满意,即便是徐文韬这个正主不在,已然行了纳采之礼。 两家人就等着徐文韬班师回朝,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阿怡,你这不声不响的,就把婚事定了下来,可真是兵贵神速。” 陈玉琪朝梁婉怡笑道:“要不是皇上给了赐了这门婚事,我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了。” “是啊,要不是阿玥和我说起,我到如今还不知道这回事儿呢!” 陈玉琪和林紫苏说话时,都是有意的回避了徐文韬在北境的事实。 梁婉怡却是毫不在意,只是叹了一句说道:“我本来觉着八字没一撇的事,等着徐文韬回京之后再和你们说也不迟,没想到就几天的功夫,京里就传了个遍。” 梁婉怡不知道的是,自谢曜成了太子之后,昌国公梁广自知梁家处境不妙,就开始四处寻找靠山。 正好听说永安长公主为徐文韬寻觅人选,梁广主动托人上门,向永安长公主提起了亲事。 永安长公主也是见过梁婉怡几次,对梁婉怡甚是满意,便欣然同意。 徐家如今是由永安长公主做主,徐文韬这个正主不在,梁家业已行过了纳采之礼。 如今朝廷的局势变幻莫测,两家的议亲,从一开始就吸引了京中大户的目光。 公主府这么快把婚事敲定了下来,京城里议论纷纷。 有人羡慕梁家,永安长公主是皇帝的胞姐,圣眷素厚,就算新皇继位,那也是皇室近亲。 梁家有永安长公主撑腰,就算皇后失了势,也不会波及到梁家。 有人不齿梁广的为人,明知道北狄兵强马壮,徐文韬和北狄一战凶多吉少,梁家为了攀附上公主府,连女儿也给搭上。 市井中不乏有一些恶毒的话语,说梁家到头来肯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别没捞着好处,最后还让女儿守了望门寡。 林紫苏平日都是躲在家中,听不到外面的市井言语。 陈玉琪却是时常在街上走动,关于梁婉怡的风言风语听的不少。 “阿怡,和徐文韬的婚事,你真的考虑好了?” 陈玉琪说话一向直接了当,关系到梁婉怡日后的幸福,也没什么遮遮掩掩。 林紫苏也是心中一动,一双美目看向了梁婉怡。 梁婉怡神色自若,粲然笑道:“是啊,长公主府的贽礼我都收了,难道还要退回去吗?” 陈玉琪和林紫苏对视了一眼,陈玉琪又问道:“又没拜堂成亲,要是你不同意,退回去也没问题啊。再说,徐文韬眼下还在北境,这婚事他还没点头,保不准他也不愿意呢。” 梁婉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阿琪,苏苏,你们两个不必担心我。咱们女儿家,早晚都要嫁人的,与其嫁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倒不如这样来的好。” 林紫苏劝解的话还未出口,只听窗外一个声音道:“这门当户对的婚事,他徐文韬有什么不愿意的?就他那个德行,能娶个老婆就不错了,还想挑肥拣瘦吗?” (本章完) 三百一十 惆怅 这声音懒洋洋的,又带了一丝不正经的味道,林紫苏一听就知道是谢晞的声音。 转头看去,果然见谢晞在小厅门口站着,一脸的坏笑。 林紫苏站起身走到谢晞跟前,作势要将谢晞往门外推,嗔道:“我和怡姐姐、琪姐姐说着话呢,你别来凑热闹。” 谢晞却没有要走的心思,见林紫苏将手递了过来,顺手捏在手中,拉着她迈步进了小厅。 待走出几步,两人都察觉到陈玉琪的眼神有一些不太对劲。顺着陈玉琪的眼神看,才发觉两人的手竟然牵在了一起,忙不约而同的松开了手。 这些日子,两人私下里也曾有过牵手的举动,但当着别人的面,从未有过这等亲昵的举动。 林紫苏可以想象的到,自己两个好友待会儿说出什么样的话,瞬间涨红了脸,低头小跑着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谢晞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不过是心跳略微快了一些而已。他在门口站立几息,待心跳平复,便信步进了花厅,朗声笑道:“梁姑娘,恭祝你和徐文韬百年好合,多子多孙!” 林紫苏本来低着头,听到谢晞这句话,当即抬头朝他看去。 这话虽是祷祝之词,但谢晞是堂堂的亲王,向女眷说这样的话,委实是不像话。 见谢晞已然站在了自己的身侧,林紫苏站起身来,轻轻拉了一下谢晞的衣袖。 梁婉怡却不以为意,起身朝谢晞裣衽施了一礼,说道:“多谢殿下吉言,臣女先行谢过。” 谢晞的心中畅快无比,自小到大,他和徐文韬经常玩在一起。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长公主的儿子,在一众少年当中都是关注的焦点,两人又都是少年心性,较劲自然也少不了。 当日在林家的庄子外,三个人不过是一时玩闹,加上意气之争,这才定下了这么一个看似荒唐的赌约。 谢晞在当时也没想太多,只是想给林紫苏找些麻烦,当做是对林紫苏冒犯自己的小小报复。 没想到鬼使神差,从那之后,竟对林紫苏上心了起来。 其后发生了诸多变故,林紫苏在他的死缠烂打之下,与他越走越近。 再后来,皇帝不但下了赐婚的旨意,连大婚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梁铭泰当即就低头认输,只有徐文韬一直死撑着,说是只有把人娶到家里,那才算数。 谢晞原本还琢磨着,到底如何能让徐文韬低头,不曾想徐文韬的婚事来的如此仓促。 怕是等徐文韬班师回朝之时,就要和梁婉怡定下婚期。 想到这里,谢晞笑的甚是舒畅,摆手和梁婉怡说道:“你不必和我客气,徐文韬可是出了名的胡闹贪玩,等你和徐文韬成了亲,不能惯着他的臭毛病!他要是敢跟你耍脾气,尽管和我说,我来教训他。” 梁婉怡和林紫苏听后,皆是笑了起来。 谢晞这话,套在他身上也甚是恰当。 京城中谁不知道,四皇子谢晞是出了名的胡闹贪玩,这个时候,反倒是说起徐文韬的不是。 陈玉琪当即就说道:“我和苏苏可都是怡姐姐的娘家人,徐文韬要是欺负怡姐姐,用不着你出面,我和苏苏自会上门去找他理论。” “陈姑娘,先别说这些大话。等你到了滇州,哪里还顾得上京城的事情?” 谢晞对陈玉琪的说法不以为然。 陈玉琪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和苏苏大婚后,也不是去敦州就藩吗?若是徐文韬欺负怡姐姐,你也管不过来。” 谢晞正说着话,没想到徐芳若竟然从花厅的隔间移步走了出来。 徐芳若本来在花厅隔间小憩,听到谢晞到来,也是浑不在意。 她今日是被母亲强逼着出来游玩,本来也没打算去见太多人,是以趁着林紫苏她们几人闲聊,自己躲到了隔间里看书。 听谢晞提起她的哥哥,而且似乎对哥哥还颇有微词,当下再也忍耐不住。 见到徐芳若出来,谢晞嘿嘿笑了两声,继续说道:“我是管不过来,不过我家苏苏这不是一直在京城嘛,怎么说,她也是本王的王妃,徐文韬那个混小子,总得给她一个面子吧?” 陈玉琪点了点头,接着想到了自己,不由得开始发愁起来。 她和杨兴尧的年纪都不算小了,皇帝的赐婚旨意也已经下了好几个月,只不过因她的父亲陈景惠一直在外征战,这才一直拖着。 父亲班师回朝之时,就该轮到确定她的婚期。 而杨兴尧是滇王府的世子,也不可能久居京城。 说不定等成婚之后,她就要随着杨兴尧一起去滇州。 此去之后,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再回到京城,再见到京城中的亲朋好友。 当然,她在京中也没有几个朋友,能聊得上话的,也就是寥寥数人而已。 她的性格一向豁达,信奉的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从没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然而在这一刹那,却平添了许多的忧虑。 陈玉琪心中落寞,朝林紫苏和梁婉怡看去。 她忽然想到,自己远嫁滇州纵然山高水长,始终有杨兴尧相伴。 而两位好友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梁婉怡名义上是在和徐文韬议亲,但徐文韬在北境和北狄殊死拼杀,班师回朝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而林紫苏成婚之后,谢晞就要远赴敦州就藩。 林紫苏虽能留居京城,和独守空房没什么两样。 论起来,似乎林紫苏比自己的处境更是艰难。 梁婉怡也想到了未来,一脸关切的看向了林紫苏。 她对家人安排的这桩婚事并没有什么排斥,甚至隐隐还有些庆幸。 她和徐文韬算是熟识,徐文韬也曾救过她的性命。 旁人都道徐家二公子是个纨绔子弟,在梁婉怡的心中,徐文韬是个英雄人物。 自古英雄必有出人意表之处,梁婉怡丝毫不在意京中那些风评。 相对于自己来说,她更担心林紫苏。 眼下谢晞有皇帝护着,在外人来看,谢晞地位超然,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一旦谢曜继位,那就不太好说。 (本章完) 三百一十一 局势 无情最是帝王家,自古以来,天家手足相残的例子不胜枚举。 花厅外秋高气爽,不时有馥郁的桂花香气传到小厅当中,三女的心头都萦绕着一股惆怅。 前路漫漫,谁也不知道接下来面对的是晴空万里,还是惊涛骇浪。 同样的秋日之下,紫禁城中的皇帝这几日的心情却极是顺畅,这个时候,一向勤于政务的皇帝,带着谢曜在上林苑中赏花游玩。 北边昨日传过来密报,徐文韬又攻下了三座城池,将北狄守军打的落花流水。 皇帝心中越发的笃定,北境的战事,尽在他的意料之中。 究其原因,一来是北狄一向轻视大衍,没想到大衍会如此主动,更没想到大衍竟然还能有这样一支精兵。 二来北狄的大军几个月前调去防备东边的部落,大军一时半会儿又难以回拨,这才让让徐文韬钻空子。 不管怎么说,北境如今的形势,已经按着他的计划在推进。 他的这个计划已经谋划了好几年,一直都没下定决心。 直到此次大病之后,皇帝自觉时日无多,这才趁着北狄议和的时候,攻其不备占得先机。 如此行事,自然是极其冒险,这一战几乎是把大衍仅剩的家底全部投了出去,赌的就是大衍未来的国运。 成则北境再无后患,不成大衍则万劫不复。 尤其是以徐文韬这样的年轻人当做先锋,这在历朝历代都是极其少有的事。 从眼下的局势来看,大衍的运气似乎还不错。 北狄一向是主动求战,第一次遭到大衍的主动偷袭,竟然有些措手不及。 当然,皇帝也知道,北狄对大衍的轻视,不会因为大衍偶尔的一场胜仗而改观。 大衍攻下了七八座城池,半个多月过去,北狄还没有往北境调派援军的意思。 不过一切都在按皇帝最初的设想进行,相信再过上几个月,北狄就会知道,大衍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等到北狄元气大伤,即便是新帝继位,也能省下不少心思。 想到此处,皇帝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曜儿,听说前几日你去了威远侯府上,怎么样,那个方家二小姐,还合你的意罢?” 谢曜一直跟在皇帝的身后,听到皇帝爽朗的笑声,先是一怔。 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个父皇一向都是严肃中带着慈祥,少有开怀大笑的时候。 不过惊讶归惊讶,难得皇帝这么高兴,谢曜自然也不能煞风景。 “方二小姐天真烂漫,自有一番赤子之心,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谢曜脸上带着笑,笑的却是有些勉强。 在他看来,方清歌嚣张跋扈,根本配不上自己。 皇帝紧盯着谢曜,缓缓说道:“朕让你和威远侯府结亲,想必你也明白朕的深意。虽说这个方二姑娘不如方大姑娘那般明礼,也算是世家嫡女,等你继了位,让她做你的皇后,那也无伤大雅。” 谢曜心中一片苦闷,他对方清歌着实没有什么好感。 只不过前有皇帝威压,后有自己亲母唐庄妃催促,谢曜这才不得不应了下来。 “儿臣理会,请父皇放心,威远侯乃国之干城,儿臣一定用心笼络。” 谢曜勉强应了一声是,低头行礼,试图藏住脸上的阴霾。 皇帝只视而不见,接着又道:“至于以后如何,你自行斟酌就是,这是你的事,朕也不能替你拿主意。” 皇帝的意思说的很是明白,这门亲事,是为了得到威远侯的支持。 哪怕日后谢曜当了皇帝,也要立方清歌为皇后。 “有威远侯为你撑腰,那些地方卫所的总兵、参将会安分不少,你也能省了不少心。” 谢曜深深的点了点了点头,对皇帝的说法甚是赞成, “叶铨、钱敏中,这两个人一定要用。” 皇帝说完了谢曜的婚事,又语重心长说道:“钱敏中有地位,叶铨有名声,有这两个人在,朝政应该出不了太大的漏子。” 谢曜心中不解,钱敏中贪名重利,叶铨以直取名,都不是他心中的名臣。 钱敏中多年来辗转礼部和户部,只会讲一些冠冕堂皇的官话,叶铨当了十几年的吏部尚书,朝廷还不是吏治败坏? 他自当太子以来,最器重的人是如今的吏部尚书章若谷。 在谢曜看来,章若谷出身于江南望族章家,在士子中颇有威望,又和朝中多位大臣交好,是首辅的最佳人选。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他身登大宝,第一件事就是踢掉钱敏中,提拔章若谷做首辅。 但没想到,皇帝不但给他强塞了一门婚事,还要给他指派未来的首辅人选。 事事都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去做,那他这个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想归想,谢曜可不敢在皇帝面前造次,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 皇帝瞥了谢曜一眼,接着又道:“你也不要觉得朕烦,朕没多少日子了,只能说尽力给你铺好路。” 从皇帝的话语中,谢曜听出了一丝落寞,不解地看向皇帝。 皇帝刚过了四十岁的万寿节,虽不说是春秋鼎盛,那也是正值壮年。 虽说几个月前经历了几场大病,经过林紫苏施治之后,已然完全好转。 尤其是这些天,不论是国事还是家事,皆是喜事连连,皇帝脸上的欢笑也多了不少。 从眼下的气色看,皇帝精神更胜往昔,不知“没多少日子”这等话又是从何说起。 “儿臣见识浅薄,还等着父皇亲传亲授。况且,父皇春秋正盛,何必说这些丧气话?” 皇帝没有再说话,只抬起头,朝天空看去。 深秋的天气,天色晦暗的极快,虽刚过了申时,天上日头已然偏西,隐在了远处的画檐之后。 几束光透过宫墙上的格子窗,斜照了过来,在一尘不染的宫道上,烙下了斑驳的影子。 皇帝怔怔的盯着地上那一团团黑影,隔了半晌,皇帝脸上的神情愈发的凄凉,摇头苦笑了起来。 “万方来朝,四夷宾服,唉,朕是等不到哪一天了,也只能趁着在世的时候,给你再往前铺一下路。” (本章完) 三百一十二 心术 皇帝一向心思深沉,很少和旁人聊太多。 是以除了谢晞之外,其他的几位皇子和公主,都对这个父皇敬而远之。 难得皇帝露出慈祥的一面,谢曜正要和皇帝畅叙父子之情。 那知皇帝开了头之后,犹如打开话匣子一般,不等谢曜说话,下面教导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眼下大衍局势纷繁复杂,你初登皇位,根基难稳。好在你还有几个兄弟,虽不见得能帮你力挽狂澜,但总能帮你分担一些杂事。” “百姓们常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们皇家更是如此。只要你们兄弟几个和睦,那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关于皇帝的这个态度,谢曜已经听过了好几次。 听皇帝旧事重提,谢曜心中的那一丝感动当即烟消云散。 谢曜心中颇为无奈,祖宗早有遗制,严禁宗室参与朝政。 最主要的是,他的几个弟弟,他也没有能看上眼的。 三弟谢晖阴险狡诈,四弟谢晞放荡不羁,六弟谢昀吹毛求疵,还有那个八弟谢晫年纪幼小,都不能交付大事。 更何况,眼下他的太子位置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身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岂能把大权交给旁人? “父皇,当年太宗武皇帝可是有严令,同姓藩王不得参与政事,儿臣……儿臣……” 皇帝本来还是和颜悦色,听到谢曜这句话,当即打断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太宗武皇帝雄才大略,不忍见宗室子弟汲汲于名利,这才下了旨意,让子孙后世安享富贵。可如今呢?一个个挥霍无度,仗势欺人,借着宗室身份盘剥百姓。时至今日,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长此下去,我大衍焉得不亡?” 谢曜知道父亲说的是实情,不过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宗室子弟养尊处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英明如睿宗,国家危亡之时,不但没有削减宗室的开支,反而开出更优渥的待遇。 这样的举动,丝毫不妨碍睿宗成为一代英主,上至宗室功勋,下至平民百姓,都对睿宗赞不绝口。 可见,国家兴亡与宗室并没有太大的干系。 谢曜虽是这样想,当着父亲的面,他可不敢这样说。 他斟酌了片刻,说道:“父皇不必太过忧心,宗室积弊由来已久,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 暮色渐渐降临,一盏凸月早早的在天空中升了起来,在湛蓝的天空上留下一个浅淡的影子。 父子两人说着话,朝前缓步而行。 一直走出了几十丈,皇帝沉声说道:“曜儿,既然早晚都要解决,那就从朕这里开始,从朕的儿子们开始。等你们大婚之后,朕先把小四儿派出去,先让他在西南站稳脚跟。届时你掌控朝纲之时,也好为你添一份力。” 谢曜心中觉得不妥,偏偏皇帝说了出来,又不好当面反驳。 谢曜嗫嚅着说道:“父皇,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说四弟和滇王世子一向关系不错,儿臣恐怕……滇王府一直是朝廷的大患,四弟去了西南,若是和杨家联手,那西南的局势就无法收拾了。” 皇帝听的极其认真,待听完谢曜的话,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曜一眼,忽地大笑出声。 “曜儿啊,你当真如此想的?” 谢曜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慌忙躬身跪了下去,连声说道:“儿臣如此想,有失长兄之风,请父皇责罚!” 皇帝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脸上带着笑说道:“曜儿,你能这样想,看来你的确成长了不少。小四儿去敦州经营,朕就是要让满朝都知道他和杨家的关系,这样才更能镇住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至于你担心的,朕早就想过,林家那个小丫头年纪还小,就一直呆在京城,也算让小四儿有个挂念。” 谢曜身子一僵,不由愣住。 在谢曜的记忆之中,从小到大,皇帝都没怎么待见过谢晞。 满朝上下都知道,谢晞是个无足轻重的皇子,根本不值一提。 自从皇帝生病以来,朝里突然变了口风。 满朝都说皇帝偏爱这个四皇子,不仅将禁军统领这样重要的职务交给了谢晞,还处处给谢晞提供便利。 有好几个人在谢曜的面前提醒,让他提防着谢晞,以防谢晞得了太多的好处。 直到刚才,谢曜心中还在猜测着皇帝对待谢晞的态度,为何会有这等天翻地覆的变化。 想不到,皇帝是这样的帝王心术。 为了镇住西南的局势,皇帝明面上将谢晞派到了敦州,还有意让谢晞和滇王府拉近关系。 暗地里却将林紫苏留在京城作为人质,让谢晞有了一重顾忌。 难怪前两天皇帝说起谢晞,没有丝毫的担心,原来竟有这样的打算。 谢曜心中五味杂陈,既是庆幸,又莫名觉得不适。 同样都是皇子,皇帝能这样防备着谢晞,焉知是不是也在防着他? 不过对谢晞没有了后顾之忧,终归是一件好事,谢曜想起自己另外的一个担心,问道:“四弟行事一向没谱,要是去了敦州,镇不住西南怎么办?” 皇帝拍了拍谢曜肩头,笑道:“这个你放心,小四儿这个孩子是个能做事的,西南的局势也没有那么复杂,足够他料理。不过他这个人胆大妄为,荒唐事也做过不少,朕看他对林家那丫头很是上心,有那丫头在京城,想来你四弟行事会稳重许多。” 谢曜附和着点了点头,只听皇帝接着又道:“左右不过是这几年,等以后朝廷局势稳定,你就把他召回来,让他替你分担一些担子。” 父子两人说话的工夫,天色已然彻底的暗了下来。 夜色笼在,空荡的上林苑中,风过林木,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听在耳中,满是萧瑟之意。 一个太监远远地走了过来,向皇帝提醒着时辰。 皇帝随意的摆了摆手,和谢曜说道:“小四儿今日带着一帮人去踏秋,想来这会儿已经打道回府。咱们去前面等着他,听听他如何和朕显摆。” 谢曜听的不明所以,不知道皇帝为何会对谢晞的踏秋如此关注。 皇帝见谢曜一脸疑问,淡淡说道:“朕让小四儿探探杨兴尧的口风,不知道他问到多少东西。” (本章完) 三百一十三 英明 此时的谢晞已然到了京中,正在康宁伯府上,和林家的几个小辈,聊的正欢畅。 往日谢晞虽然也是林家的常客,但毕竟有着敦王的身份,在林家的小辈看来,不免又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 经过今日的踏秋之行,林家的几个小辈在庄子上一番见识,发觉这位敦王殿下平易近人,和寻常的百姓子弟无疑,不免和谢晞亲近几分。 尤其是林紫苏的二哥林防风,简直把谢晞当成了自己的偶像。 在庄子上谢晞没有太多的时间理会他,这会儿到了家中,不住地缠着谢晞问东问西。 谢晞本来还担心岳父又要把自己赶出去,正在想留下来的理由。 难得有人给他这么合适的一个台阶,谢晞顺势来在了花厅里,和林家的而几个晚辈讲起了京中的见闻。 谢晞的见识,自然远远在林家一众子弟之上。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林防风听的极为向往,就连一向不爱说话的林问荆,也会偶尔的插上几句话进来。 林远志一向看谢晞不顺眼,尤其是眼下离大婚之日不远。 按朝廷的规制,林紫苏已然得了封册,出嫁之前,不能和谢晞相见。 谢晞这般肆无忌惮,传将出去,惹来旁人的笑话不说。 说不定,还会有好事的御史直接参奏到皇帝那里。 林远志虽是这样想着,到底还是没有把赶人的话说出来,还默默地吩咐厨房里加了几个菜。 既然女儿和谢晞即将成婚,谢晞又是这样的性子,与其和他憋着气,倒不如做的漂亮一些。 说不定等成婚之后,这个女婿念着自己的好,多心疼一些自家女儿。 想起林紫苏的婚事,林远志都觉得头疼。 摊上这样不着调的一个女婿,已经让他们夫妻二人忧心忡忡。 成婚后女儿虽能留在京城里,女婿却外出就藩。 女儿年纪还小,孤零零的守在十王府里,和守活寡有什么两样? 一瞬间,林远志将几十年来读过的圣贤书抛在了脑后,心里暗暗咒骂起当今的这位皇帝。 这几天北境那边又传过来几封军报,说的都是和北狄的大捷。 朝臣们都纷纷改了口风,齐声夸皇帝英明。 在林远志看来,却是不然。 皇帝要不是失心疯了,怎么能干出这样的糊涂事? 和父亲的心境不同,林紫苏笑吟吟的站在一旁,任由着谢晞和林防风吹牛。 说到高兴处,谢晞站起身子,拍了拍林防风的肩头。 “二哥,在京城里有什么麻烦,尽管和我说,不论大事小事,都能帮你给料理了!” 谢晞这一声“二哥”,林防风听得惶恐,连忙站起了身子。 “殿下,咱们都是一家人,您叫我阿风就行了。” 谢晞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阿风说的是,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你也别叫我殿下了,叫我四哥就成。” 谢晞趁着众人不注意,暗地里转过头,朝林紫苏挤了挤眼睛,仿佛是在说:“你不是说你这个二哥顽劣吗?以后交给我就成了。” 林紫苏知道谢晞这是在向自己邀功,当即朝他比划了一个夸赞的手势。 有了林紫苏的赞许,谢晞心中大为舒畅,搂着林防风的肩头,继续谈天说地。 “江南那边有不少好去处,正好外祖父在江南任职,改天咱们一起去江南,拜见他老人家!” 谢晞口中的外祖父,自然就是毕绥南。 毕绥南离京已有六七日了,皇帝招他进京,为的是询问开海禁的可能性。 无奈这个话题着实敏感,开海禁的风声刚刚传出去,毕绥南成了众矢之的。 在一帮朝臣的推动之下,毕绥南被御史和朝臣们参奏,俨然成了江南水灾的首罪之人。 好在有皇帝一力回护,加上曹琅的震慑,皇帝和内阁各退了一步。 开海禁一事暂缓,先安置好江南的灾民。 毕绥南的位置暂时不动,依旧是庆阳府知府。 至于御史们参奏的“私通海匪”,查无实据,也就不了了之。 随着毕绥南的南下,因水灾和开海禁闹得不可开交的京城,渐渐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北境那边,那里的战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上至三公九卿,下至贩夫走卒,都对这一战极为关切。 状元楼里天天都挤满了茶客,胡乱分析着眼下的局势。 而皇帝也不再掩饰,每日召威远侯方栾和兵部议事。 满朝上下都知道,这一战是皇帝亲自指挥,意义重大。 其他的朝政纷纷为战事让路,连十月初一的经筵都停了下来。 十月初二,北境传来军报,北狄派了一万援军,在两日之内重新夺回了三座城池。 十月初三,北境又传来军报,北狄增援了五万人马,绕过了大衍占领的五城,直接攻打潞原境内的金澜关。 原本因为屡屡大捷而一片欢腾的京城,顿时沉寂了下来。 人们这才知道,北狄还是那个兵强马壮的北狄,前些日子只不过是打了个盹儿。 只要北狄认真对待,大衍根本不是对手。 金澜关是大衍北境的屏障,北狄攻打金澜关,这是又要打过来吗? 一时间,人们又开始噤若寒蝉起来,就连京城中的人流也少了许多。 这样的气氛下,皇子们的大婚似乎变的无足轻重。 十月初六,太子谢曜成婚,百官到东宫入贺。 礼成之后,宫中照例备下了喜宴,由皇帝和太子向群臣敬酒。 然而酒席还没到一半,先是曹守礼和皇帝耳语了几句,皇帝当场离席,去了集义殿。 紧接着,几个内阁众臣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满脸慌张的去了内阁值房。 官员和命妇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皆是停下了酒菜,四处求证。 望着宴席上稀稀拉拉的人群,谢曜铁青着脸,暗暗握紧了拳头。 这是他的大婚之日,原本应该是举国欢腾的大日子,却被弄的如此冷清。 上至皇帝,下至百官,说走就走,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 谢曜并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集义殿内的气氛冷的渗人。 几位内阁重臣都被叫到了集义殿,但却没有任何声响。 皇帝目光森然,在内阁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问道:“你们谁能和我解释一下,北狄是如何进入到了关中?” (本章完) 三百一十四 焦灼 内阁六人面面相觑,他们方才接到这个消息,没来得及仔细打听,就被皇帝叫到了集义殿内。 钱敏中见皇帝面色不善,不敢贸然回话。但他身为内阁首辅,又不得不回应,当下说道:“臣这几个月忙于江南水患,无暇过问他事。” 说完他朝沈常德说道:“沈尚书,关中的军情到底如何?” 感受到皇帝如炬的目光,沈常德硬着头皮答道:“地方军务一向都由五军都督府署理,不容臣等置喙,臣以为,关中军情紧急,还是尽快把威远侯召过来议事。” 皇帝掀眼看了沈常德一眼,沉声问道:“沈常德,朕记得你上个月说,今年战事四起,各地卫所军营修缮短缺银子,请求户部向兵部另拨军费八十万两。怎么着,钱到了你们兵部,出事了就不归你们管了?” “臣决无此意!” 沈常德心中暗暗叫苦,从眼下得到的消息来看,关中的情势不妙。 自古以来城池失守都是大罪,皇帝要是追究下去,至少得有十几个官员人头落地。 事关重大,沈常德没有立即回复皇帝,而是低下头,思量着该如何应付。 不论怎么样,自己决不能当这个替罪羊。 说起来,关中上至总督,下至州县,大部分都是钱敏中安排的人。 而各地卫所一向由五军都督府掌控,兵部根本指挥不动。 兵部也就是找了个由头,在户部那里要些银子,这个时候反而要被皇帝问责。 沈常德心中泛起苦水,凭什么好处都让他们占了,到头来让自己背黑锅? 沈常德又想到,北狄本来是放下身段主动议和,听说和谈已经有些眉目。 要不是皇帝主动招惹北狄,何至于到了眼下这个局面? 见沈常德默然不语,皇帝的怒气更甚。 “钱敏中!沈常德!亏朕这么信任你们,关中的军政大权都让你们做主,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朕的么?” 集义殿内又是死一般的沉寂,皇帝胸口不住起伏,脸上泛起了苍白。 在一旁伺候的张固见情势不妙,正要下去吩咐人出宫,皇帝却是叫住了他。 “朕,朕没事!去,去让太医过来,不必惊动苏丫头,朕不能……耽误小四儿的婚事。” 张固派人去太医院的时候,谢晞已经赶到了康宁伯府上。 时间紧迫,他没时间再去理会那些繁文缛节,直接翻墙而入,到了林紫苏的小院。 好在他的运气不错,这个时候,林紫苏正在小书房里整理着藏书,准备出嫁后,一起带到十王府里。 下面的丫鬟只是略通文墨,这样的事也插不上手,只能由林紫苏亲自来做。 谢晞到的时候,小书房里只有林紫苏一个人,她见到谢晞不请自来,诧异道:“四哥,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 “苏苏,你收拾一下,准备进宫吧。” 谢晞说完这句话,一屁股坐在了书房的凳子上,喘了几口粗气。 林紫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谢晞一脸的焦灼,温声问起了究竟。 “关中那边出事儿了,我估摸着,父皇又要气病了。” 谢晞自从得了信,一路拍马赶过来,这时候正口干舌燥。 他四处打量,见桌子上放了一个斟满水的茶碗,遂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收到了密报,北狄大军侵入关中,秦京朝不保夕。” 林紫苏本来还想给谢晞再斟上一杯茶,听到谢晞这句话时,顿时停了手上的动作,一脸的不可置信。 前世里,北狄多次侵入大衍,或是攻打潞原,或是攻打京城以北的北庭,选择关中的时候不多。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关中和北狄中间隔了一条安河。 在关中这一段,安河水势湍急且暗流涌动,想要过河,不但要有船只,还得有经验丰富的船夫才行。 有这么一个天堑的存在,让关中少了许多的战乱。 北狄南下,宁可去潞原强攻金澜关,也不会冒险渡河。 一来北狄的优势是骑兵,不善于水战,选择渡河,少了机动的优势; 二来就算渡过了安河,一旦遭遇失利,大军就要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前两日还听说北狄在攻打金澜关,没想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打的竟然是关中的主意。 关中一旦有失,潞原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 皇帝若是得了这个消息,说不定就要急怒攻心,旧病复发。 难怪谢晞这么焦急的来找自己,这个时候,皇帝一定不能出什么意外。 林紫苏依言收拾起了东西,谢晞则是在一旁坐着等候。 其实也没多少可收拾的东西,就是一套常用的金针,还有几件贴身的衣服。 待一切收拾停当,林紫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关中不是有朝廷的卫所,还有长安侯的大军,怎么会让北狄趁虚而入?” 关于这个问题,谢晞其实也很纳闷。 关中有安河之险,北狄的大军想要无声无息渡过安河,其实并不容易。 大衍在安河沿岸都有驻军,只消发现的及时,守好沿岸的渡口,北狄就无法安然渡河。 可惜事出仓促,谢晞在关中留的人急着回报,还没来得及仔细打听。 “我在关中没有什么人,传过来的急报也语焉不详,只能等着父皇那边,看看能透露出什么消息。” 两人坐在林紫苏的闺房里闲聊着,等着宫里的传话。 一直等到了黄昏,也没等到宫里来人。 谢晞挂念着宫里的形势,正要起身回去,掠影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小姐,夫人在前面传话,说是晚膳已经备好了。” 林紫苏见谢晞到了门口,问道:“四哥,等吃过饭再走?” “不了,这一次事关重大,父皇若是病倒,怕是要变天了。” 谢晞有些恋恋不舍,不过他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 他朝林紫苏回头一笑,当即开门走了出去。 掠影在门外候着,见谢晞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当即撇了撇嘴,装作没有见到。 这个时候,谢晞可没心情和掠影计较,他站在门外向林紫苏告了一声别,当即就跳墙离去。 整个晚膳时,林紫苏都有些心不在焉。 林远志和毕氏看在眼里,皆是以为大婚将近,女儿心中压力太大,只是不住地劝林紫苏进食。 (本章完) 三百一十五 波澜 饭后仍没有宫里的消息,林紫苏等的有些心焦。 关中是紧要之处,这个时候又是多事之秋,出不得任何岔子。 北狄那边的战火未歇,关中又起了战事,大衍的所有精兵都在这两处。 偏生皇帝几个月前刚刚生了一场大病,断不能再生什么气。 储君新立,国库空虚,如今全凭皇帝几十年积攒的声望和威名压着。 不说战事结果如何,一旦皇帝出了什么意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准。 如今的大衍,如同一艘在巨浪中行驶的破船,到处都是空洞,失去了掌舵人,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若是皇帝殡天,由谢曜接替位子,那么谢晞就会如同前世一般,再无施展才能的空间。 林紫苏坐在书桌前,对着灯光双手支颐,思索着能给谢晞提供什么帮助。 谢晞想闯出一番天地,身边肯定有谋士建言,用不着她出谋划策。 她能做的,也就是尽力保证皇帝不出什么意外。 林紫苏心中又存了些侥幸,照时辰上来看,若是皇帝发病,宫里早就应该派人过来了。 谢晞一向不太靠谱,或许事情并没有他说的那样严重。 直到过了亥时,谢晞带着他打探到的消息去而复返。 “关中全乱了套了!” 谢晞脸上神情复杂,带着无限的愤怒。 “北狄九月二十九渡过安河,满打满算,也就两万的人马。大衍在关中共有三十万大军,竟然连连败退,短短三日的时间,竟然让北狄占了十几个城池!” “长安侯不是在关中吗?” 林紫苏知道关中形势错综复杂, 但长安侯这么多年征战在外,战功显赫,说是国之柱石也不为过。 长安侯能在北境和北狄僵持一个多月,应付区区的两万人应该不在话下。 “长安侯是出了名的直肠子,让他扎开阵势固守,自然没什么问题,玩阴谋诡计,这可不是他的长项。” “况且,在半个月前,长安侯的大军粮草就接济不上了,也就是有长安侯勉力维持,才没出什么乱子,这下北狄突施袭击,长安侯怕是难以首尾兼顾了。” 谢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神情间满是无奈。 短短的几日时间,北狄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关中。 北狄骑兵来去如风,有的卫所甚至还没收到传讯,就遭遇到了北狄大军。 收到传讯的卫所,也都是缩在了工事之内,不敢轻易出动。 关中的叛军赵全贵,听说北狄大军杀到,早早地缩回到了山里。 不过三日的时间,北狄毫无阻碍的从北境杀到了秦京。 幸好长安侯的大军在秦京驻扎,北狄的大军才算遇到了阻碍。 可是大军本来就缺少粮草,眼下被围在秦京,也不能坚持太多时日。 “父皇召集了内阁和五军都督府的几位将军,我出宫时,已经在商量退敌的对策了。” 谢晞说起宫里的情况,倒是没有太多的波澜。 由于皇帝接的是密报,只是召了几个重臣商议,下北狄入侵关中的消息还没有传播开来。 皇帝在午后昏迷了一次,不过并不算太严重。 经过太医的调理,极快的恢复了神志。 “让你担心了半日,眼下父皇没什么大碍,你早些去睡吧。” 见林紫苏小脸困顿,谢晞有些心疼。 这些国家大事,本来和林紫苏没什么关系,因为自己紧张,才让她跟着受累。 谢晞朝林紫苏走近一步,伸出手掌,欲轻抚林紫苏的发顶。 林紫苏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侧头躲过。 “我是该睡下了。四哥你先回去罢,” 林紫苏说着,用衣袖覆口,轻轻打了一个呵欠。 “我明日进宫一趟,许久没见到皇后娘娘了,着实有些想念她了。” 谢晞心中十分感激,朝林紫苏报之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林紫苏的用意,他心知肚明。 第二日一大早,林紫苏先是向宫里递了求见的奏章。 一直快到正午时分,林紫苏才出了家门。 选择这个时候出门,林紫苏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虽说皇帝没有召请她,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亲眼看一下皇帝的气色到底如何。 之所以选在这个时间出门,一来考虑到皇帝昨晚一定睡不安稳,多给皇帝留一些休养的时间。 二来宫里用膳太过麻烦,选择这个点,也正好错开宫里的用膳时间。 康宁伯府到皇宫,至少也要半个多时辰。 这个时候过去,既不会赶上宫里的午膳,也不会被留在宫里用晚膳。 林紫苏算的极是精准,等到她入宫的时候,已经是午时末。 她和谢晞大婚在即,名分业已定了下来。 加上几个月来林紫苏入宫的次数也不少,禁卫们早就得了上峰的暗示。 林紫苏到了宫门口,禁卫没有验看身份,直接放她进了宫门。 自前些日子谢晞大闹长安宫之后,唐庄妃被皇帝责令思过,后宫的大权重回到了皇后手里。 因此,皇后对林紫苏甚是看重,知道林紫苏进宫,早早派了肩舆守在了宫门内。 双人肩舆载着林紫苏往深宫里走着,掠影紧跟在肩舆后面生恐将自家的小姐给弄丢了。 宫里今日出奇的安静,林紫苏一路行来,不但没有遇到几个太监宫女,连同往日经常见的守卫也少了许多。 林紫苏心中诧异,不知宫里这是又闹哪一出。 快到坤宁宫时,却被一行人拦住了去路。 在肩舆的前面,有一行人在前面缓步而行。 走在前面的有二十几个人,后面了一队侍卫。 五六十人簇拥着一个八人抬舆,浩浩荡荡的朝前走着。 这里是去坤宁宫的必经之路,前面的路被挡,林紫苏只能远远的跟在后面。 林紫苏在心里嘀咕,皇帝一向喜欢低调,唐庄妃和章贤妃都惹了皇帝的厌,应该是不敢如此高调。 至于皇后,自林紫苏,从来都是谨小慎微,断不会如此行事。 排除了这几人,后宫里如今能用上这种排场的可着实不多。 莫非,皇帝有了新贵不成? (本章完) 三百一十六 冤家 跟出了几十丈,前面的一行人也发现了林紫苏,当即停了下来。 掠影见前面的一行人似乎是等着林紫苏上前,不由警惕了起来,问道:“小姐,他们似乎在等人,咱们要不要停下来避一下?” “不必了。” 林紫苏对前面的人并不在意,吩咐肩舆继续往前走。 待走近前面的那群人,林紫苏很快就在人群当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抬舆上的人,正是新晋的太子妃方清歌。 只见方清歌头戴花钗凤冠,一身红色大袖衣,耳朵两侧挂着镶珠宝金耳环,满脸的倨傲之色。 一直以来,方清歌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还曾当着谢曜的面,警告过林紫苏。 如今如愿以偿,却并没有太多的喜色。 方清歌也认出了林紫苏,不等她走近, 林紫苏在心中暗叹了一声,果真是冤家路窄。 她很是头疼,前世里的这个妹妹,这一世和自己如同冤家一般。 每次遇到方清歌,都会莫名其妙地各种找麻烦。 不过,林紫苏并不担心。 “见过太子妃。” 林紫苏从容地下了肩舆,朝方清歌走去,走近后行了个半礼,接着就直起了身子。 方清歌见林紫苏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更是来气。 昨晚是她和谢曜的洞房花烛夜,但谢曜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两人在一起相处了不到一个时辰,谢曜就穿衣离了正殿。 当时方清歌还以为是宫里的规矩,早上一打听才知道,谢曜在走了之后,竟歇在了一个姓秦的良媛那里。 而今日是成婚后的第二日,方清歌本该和谢曜一起,向皇帝和皇后请安。 方清歌一大早就做好了准备,乾清宫那边却派人告知,皇帝身体不适,不用过去请安。 而谢曜得了皇帝的这句话,当即就以朝政繁忙为由,去了前面的文华殿。 新婚燕尔,不但没有见到皇帝和皇后,连自己的新婚夫君也弃之而去。 方清歌越想越气,这会儿正要去坤宁宫去找皇后主持公道,不想在半路上遇到了林紫苏。 “大胆林紫苏!见了本太子妃,竟敢如此无礼!” 方清歌说完,她身边的一个宫女登时有了底气,朝林紫苏厉声喝道:“太子妃在此,还不跪下行礼?” 林紫苏对那宫女视若未见,仰头朝方清歌淡淡笑道:“太子妃,方才您的话怕是言重了吧?因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向您行了半礼,这都合乎宫里的规矩,何来无礼一说?” 方清歌面色一滞,林紫苏说的,的确是这个道理。 谢曜和谢晞同样是皇子,区别就是一个是太子,一个是普通的皇子。 可谢晞封的是亲王,林紫苏已经得了皇帝的册封,算是得了皇家的认可。 林紫苏这个亲王妃虽比不上太子妃尊贵,地位上却差不了多少。 但要是就此放林紫苏走,方清歌极不甘心。 以前拿林紫苏没办法,那是因为当时还没有太子妃的身份。 如今她的身份和以前大大不一样,若是还不能教训林紫苏,那可真的太没面子了。 以往方清歌看人时,一般只看对方的家世和身份。 但初经人事之后,她不自觉的开始打量起林紫苏的相貌和穿着。 低头朝林紫苏看去,方清歌这才注意到,林紫苏一身嫩绿的衣裙,外面罩着一件霜色的褙子。 清风拂动衣摆,如初春的垂柳摇曳生姿。 方清歌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个林紫苏竟然也这般动人。 年纪轻轻,就是一个勾人的狐媚子,难怪当时把谢曜迷的神魂颠倒。 方清歌不由想起昨晚自己的遭遇,方清歌的脸上闪过一阵阴寒。 她在心里盘算,林紫苏那边不过就两个人,动起手来她也吃不了亏。 教训过之后,无非就是向皇后认个错,说没有教好下人就是。 她的父亲可是堂堂的威远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皇帝都要赏几分薄面。 区区的一个林紫苏,根本无关轻重。 “林紫苏!你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方清歌心中还是有些打鼓,她不怕林紫苏,但对谢晞的恶名还是有所耳闻。 谢晞可是敢掀翻紫禁城的主儿,前些时日刚在唐庄妃那里闹过,要是因为林紫苏闹了起来,到时候怕是也不好交代。 等以后成了皇后,有的是机会找林紫苏的麻烦。 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林紫苏服软,出了心头那口气,今日就暂时先揭过。 哪知林紫苏只是轻嗤一声,仿佛对方清歌的警告充耳不闻。 “我还要赶着去见皇后娘娘,太子妃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行告退。” 方清歌压抑的怒气瞬间被这句话点燃,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后果。 “好你个林紫苏,竟敢对本太子妃不敬,来人!给我掌嘴!” 一声令下,当即就有四个宫女朝林紫苏走了过去。 一个年长一点的宫女作势去拉拽林紫苏的头发,另一名宫女伸出手朝林紫苏脸上招呼,配合的极为默契。 林紫苏没有丝毫担心,今日跟着她一起进宫的是掠影。 莫说是这四个宫女,就是四个彪形大汉,掠影也足以应付得了。 只听“啪啪”四声清脆的响声,接着那四名宫女便一一飞了出去。 方清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见自己派出的四名宫女皆是捂着脸颊,坐倒在地上。 而原本站在林紫苏身侧的掠影,不知何时护在了林紫苏的身前。 她出手极快,四名宫女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打了回去。 方清歌虽然没看清是谁出的手,但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是什么情形。 “一群废物!” 方清歌这会儿已经怒火中烧,当即咬牙说道:“给我拿下林紫苏!本太子妃要亲手教训教训她!” 她这番话,自然是说给身后的那一队禁卫听的。 本以为一声令下,禁卫们会一拥而上,那知她等了许久,却没有一个禁卫领命上前。 一个禁卫首领走到了抬舆近前,朝方清歌抱拳施了一礼。 “太子妃,我接到的命令是保护您,陛下和太子那里,并没有给小的其他交代,请恕小的不能奉命。” (本章完) 三百一十七 指摘 禁卫的这番话,大出方清歌的所料。 她本以为,自己当上太子妃之后,就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哪知和林紫苏的这番交锋,不但她的下人被打,连带着身旁的禁卫也不听她的号令。 当着这么多宫女和禁卫的面儿,方清歌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仿佛掠影方才那几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连本太子妃的话也敢不听?” 方清歌朝背后的一群禁卫吼道:“我这就去禀明皇后娘娘,把你们统统发配出去!” 那禁卫首领一言不发,又默默地退回到了人群当中。 方清歌更是恼怒,当即命一行人赶往坤宁宫,决意要在皇后那里告上一状。 坤宁宫的下人通报了一声,方清歌被请了进去。 “母后,你可得为儿臣做主啊!” 一见到皇后,方清歌就开始哭天抢地的诉说着方才遭遇的委屈。 说到最后,方清歌也不管什么忌讳,连同着昨晚被谢曜冷落的事情也都给说了出来。 皇后听的极不耐烦,满脸的无可奈何。 她本来是在等着林紫苏的到来,没想到先等来的居然是方清歌。 方清歌是新妇,又有着太子妃的身份,若是来和自己见礼,实在不好直接拒之门外。 皇后也没想到,方清歌是专程来和自己诉苦。 听到方清歌不住的诉说委屈,皇后心中厌恶。 她可懒得管谢曜的事情,更不会在意方清歌和谢曜的私事。 若在平日,她早就找个借口将人请出去。 但今日比较特殊,皇后也只能耐着性子开导起方清歌。 “清歌,你如今是太子妃的身份,是咱们大衍上下瞩目的焦点,应该有容人之量才是。今日的事儿不过是口头上的龃龉,若是因这等小事闹别扭,岂不是让下面的人看咱们皇家的笑话?” 方清歌依旧是抹着眼泪,抽噎着说道:“母后,那林紫苏眼下还没嫁进来,就三番五次的欺辱于儿臣。等以后她成了敦王妃,肯定更加肆无忌惮,那儿臣这个太子妃还当的什么劲儿啊!” 皇后朝一旁的寝宫看了一眼,接着劝道:“好啦!你别胡思乱想,曜儿是太子,你这太子妃在这里,谁也漫不过去。” 方清歌仍是不甘心,又接着说道:“太子是一国储君,和陛下父子一体,可那个林紫苏却一再折辱于我,我看啊,那个林紫苏分明就是不把太子放在眼里,也不把父皇放在眼里。” 皇后听的目瞪口呆,不知道方清歌如何能得出这样的话。 在她的眼里,林紫苏比这个方清歌强上百倍都不止。 皇帝选方清歌做太子妃,无非就是想借机拉拢方家,让方栾成为谢曜的助力。 她还要接着再劝两句,突然就听到寝宫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不由得假装叹了一口气。 方清歌也听到了这一声闷响,先是一愣,接着脸色不由变得煞白。 方清歌对皇后没有太多的敬意,在入宫前,她的母亲就叮嘱过她,皇后日后肯定是要失势的,不必和皇后走的太近。 今日来找皇后,实因眼下唐庄妃还被关在长安宫里,后宫的大权在皇后手里。 本以为能说动皇后给林紫苏一点教训,可这一声响打破了她的幻想。 能在皇后寝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除了皇帝还会有谁? 方清歌当即止住了哭声,朝寝宫那边看去,果然就见一个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一身玄色袍服,正是皇帝。 皇帝出现在坤宁宫里,大出方清歌的意外。 半个时辰前,皇后得了林紫苏进宫的消息,就去把皇帝请了过来。 自从皇帝昨晚犯了病,皇后一直有些不安。 她这个后宫之主的位子还不稳,儿子的岁数还小,这个时候,皇帝可不能出什么事。 在皇后的心里,巴不得皇帝长命百岁,最起码,也要等到谢晫长大成年。 古往今来,重新废立太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若是等到谢晫年长,皇帝见谢晫强过谢曜,说不定就会改了主意。 所以皇后才趁着林紫苏进宫,把皇帝请到了坤宁宫里,想让她再为皇帝诊治一番。 哪知还没等到林紫苏,方清歌却来了这一出。 “太子妃,朕不是让张固和你说过,前面政务繁杂,等曜儿忙完,你们一起来向皇后见礼。怎么,连朕的旨意也不听了?” 方才方清歌说的话,皇帝尽数听在耳里。 他也没对方清歌抱有太大的期望,这一步本来就是权宜之计,目的只是笼络方栾。 只要方清歌能安分守己的呆在东宫,那他不介意给方家更大的荣宠。 没想到,太子大婚后的第一天,方清歌就在宫里闹事,而且闹事的对象还是林紫苏。 林紫苏皇帝是知道的,那丫头向来稳重,决不会轻易向别人挑衅。 皇帝心中不满,说话也毫不客气,听的方清歌心惊胆战。 “父皇,儿臣想着今日是成婚的第一日,不敢在父皇和母后面前失礼。” 北境战事未歇,关中又遭北狄侵袭,眼下正值用兵之时,皇帝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皇帝语气转为柔和,随意和方清歌说了几句话,接着就打发了方清歌出去。 “罢了,朕和皇后还有事情要说,你先回去吧,若是无聊,就在宫里多转转。至于见礼,也不急于一时,等曜儿忙完了朝事,咱们一家人一起用膳。” 皇帝又同皇后说道:“太子妃年纪尚轻,说话做事难免不知轻重,日后你多提点她一些,免得贻笑大方。” 皇后连连称是,心下却是担心着皇帝方才有没有被方清歌气到。等方清歌告退,接着就将林紫苏唤了进来。 林紫苏此番进宫,为的就是确认一下皇帝的病情,原本还想着要找个由头,没想到皇后直接想在了她的前面。 见皇帝也在皇后这里,林紫苏忙向帝后二人行礼。 寒暄过后,林紫苏为皇帝诊脉,心中惊疑万分。 皇帝的脉搏四平八稳,竟然无任何异常! (本章完) 三百一十八 门路 皇帝有过气急攻心的先例,又早早地损了肺经。 按理说,这次动了这么大的肝火,怎么着也会引发旧疾。 就算是没有旧疾,可皇帝满眼血丝,眼皮下泛青,这一眼就能看出来。 然而皇帝的脉搏居然正常? 是皇帝又被人暗暗下了毒?还是太医院有高人,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就控制住了皇帝的病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紫苏又仔细诊了一遍脉,发现皇帝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这才放下皇帝的手腕。 “苏丫头,怎么回事?” 见林紫苏一脸关切,皇帝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 “臣女想着,这几日臣女没法出门,趁着这一次进宫,为陛下诊一次脉。” “你这丫头,朕的金册你也收了,怎么还自称‘臣女’?” 林紫苏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皇后在一旁笑道:“陛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今儿个初七,再过几日,苏丫头自然就改称呼了。” 三人说说笑笑,半个时辰之后,林紫苏辞了帝后出宫。 刚坐上自家的马车,林紫苏当即就吩咐道:“掠影,你去一下敦王府,让他们尽快给我提供一下太医院里御医的名单,尤其是昨晚给陛下诊治的御医。” 谢晞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当晚就带着太医院的名单来见林紫苏。 短短的几个时辰,这名单上不但有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列了上去,还将对方的籍贯师承生平等一一列举了出来。 林紫苏仔细看着,眉头越蹙越紧。 谢晞问道:“苏苏,父皇的病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林紫苏摇了摇头,指着名单上的几个名字问道:“这几人,怎么都是一个地方的?” 谢晞凑过去看了一眼,当即笑道:“大衍的朝堂上有句话,想必你也听说过,内阁首辅的人选,不属江南,便数山南,近百年来,朝中内阁的人选,一大半都出自这两个地方。在咱们大衍,当官看籍贯,做大夫也是要看传承的,没有师承那就不能行医,更不要说进太医院了。” 谢晞的前半句,林紫苏不止一次听说过。 但关于太医院的这些,却是第一次听到,抬头朝谢晞报之一笑,意示询问。 谢晞见林紫苏起了兴趣,接着说了下去。 大衍实行的是医户制,划归到医户的人家,每一代至少要有一名子弟入医学习,因此大夫这个行业也成了代代相传的行业。 除了在民间行医以外,医户子弟还有一个更加显贵的去处,那便是太医院。 太医院每隔上几年,会在全国医户子弟中招收一批医丁,完成学业且考试合格就能成为太医院医士。 有了太医院的身份,那就有了品阶,和官员的身份无二。 若是能通过考试晋升为御医,那就更是声名显赫、光耀门楣。 不过想要成为御医,也没有那么简单,至少需要在太医院里九年以上,方能有晋升的资格。 因此,想要在太医院占有一席之地,那就免不了按师承和地域抱团。 比如林紫苏的祖父老康宁伯林厚朴,师承江州薛医科,而江州一系,在当年太医院的医士当中,也是人数最多的存在。 正是有了江州系的拥护,加上举世无双的医术,林厚朴才能到了院使的位置。 除了官方考核之外,想要进太医院,其实还有推举的门路。 太医院有人员缺口时,省府州县可以推举能力出众的游医,送到太医院考试,考中者由吏部选用,进太医院供事,不中者仍回原籍为民。 而在太宗之后,还出现了另外一种方式,靠着捐纳钱财即可充任太医院的太医。 尤其是睿宗之后朝政腐败,加上地方灾荒甚多,朝廷用度困难,靠着捐纳进入太医院的人就越来越多。 理宗皇帝在时,太医院捐纳补任之风尤盛。 当今的皇帝上任后,虽一再避免这样的情形,但前些日子国库没钱,礼部还是开了捐纳的口子,太医院里一下子进来了二百多个医丁。 谢晞凑近林紫苏,指着名单末尾那一长串的人名说道:“你看,后面这十几个人,就是新近从医丁里补任进太医院的。” “那太医院里有没有新晋升的御医?” “太医院的那群御医,都是混资历上去的,要是外面新来的人,哪里能说晋升就晋升?” 说到这里,谢晞想到了林紫苏交代给自己的事情,连忙说道:“昨晚是太医院的王院使和陈太医、卢太医为父皇诊治,我让人把他们的诊治脉案也抄录了一份。” 林紫苏在宫里时,和三人都有过照面。 在她的印象里,王院使一直都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人。 前些日子她在宫里,为皇帝开了药方,王院使复核时,基本都是夸赞居多。 至于他的医术,林紫苏倒是没亲眼见过。 谢晞拿着脉案和药方出来,林紫苏仔细看了一遍脉案,关于皇帝的病情,只是寥寥数笔。 至于药方,依旧是四平八稳的太平方,没什么亮点,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林紫苏有些迷惑,难不成,皇帝这次真的没什么大病,是自己和谢晞小题大做了? 两人对着名单细细对照,也没有推断出个所以然。 林紫苏打定主意,待过上一段时间,去见一见这个王院使,说不定就能解出心中的疑窦。 因大婚临近,谢晞把这件事先交给了敦王府下面的人细查。 随后的两日,康宁伯府上下,皆是一片忙碌。 林紫苏嫁的是亲王,少不得要一一按朝廷的规制来办。 初遇这等大事,康宁伯府上的下人忙成了一团乱麻。 好在礼部得过皇帝的关照,最后由礼部专门派了一个主事,常住在康宁伯府上,指导着迎婚的细节,才算是把那些繁文缛节一一安排清楚。 皇后也派了两名嬷嬷住到了康宁伯府上,以供林紫苏差遣。 作为当事人的林紫苏,竟然成了康宁伯府上最清闲的人。 趁着这两日的时间,林紫苏日夜赶工,赶在十月初九晚上,总算是将为谢晞做的几件衣服赶制完毕。 (本章完) 三百一十九 撑腰 按大衍的风俗,女儿家出阁之前,要亲手为自己未来的丈夫准备三套衣服。 林紫苏对女红一事着实是生疏,这三套衣服对她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大难题。 毕氏知道自家女儿的水准,按毕氏的意思,等下面的人把衣服做的差不多,由林紫苏在上面缝上几针,也就算代表了女儿的心意。 不过林紫苏还是坚持着要亲手把这几件衣服给做出来。 从皇帝赐婚之后,林紫苏就开始了做衣服的大业,只是手头生疏,一直做做停停, 好在总算赶在大婚之前把衣服给做了出来,看着自己的这番成就,林紫苏颇有一些自豪。 看着这几件做的皱巴巴的衣服,站在林紫苏身旁的毕氏既无奈又好笑,吩咐几个婢女将衣服装进嫁妆箱里。 趁着这个功夫,毕氏拉着女儿进了里屋。 “大姐儿,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明晚你得早些睡,我这里有些话,就趁着今晚和你说了。” 林紫苏知道母亲有话要和自己交代,紧紧地挨着母亲坐了下去。 “敦王殿下还不错,对你也算是尽心尽力,你嫁过去,我和老爷都放心。” 这话说出来,连毕氏自己都不信,一句话刚说出来,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女儿还不到一十三岁,就被皇帝赐了婚,对方还是一个声名狼藉的王爷,家中指不定还养着多少个上不得台面的姬妾。 这也就罢了,女儿嫁出去之后,女婿就要外出封藩,偏偏女儿还不能一起过去。 毕氏想不明白,不是说皇帝喜欢自家女儿吗?这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林紫苏察觉到母亲的异样,当即依偎在了母亲的怀中,柔声说道:“女儿可是有陛下和皇后娘娘撑腰,你们不必为女儿担心。再说,女儿早晚要嫁出去,早一两年也是一样。” “你说的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喜事,我该为你高兴才对。” 毕氏抹了一把眼泪,轻抚着林紫苏的头顶,悠悠说道:“我刚嫁过来的时候,你哥哥七岁,你才五岁,那时候你们兄妹两个都是瘦小瘦小的,一晃八年过去,眼瞅着你们两个一个个都长大成人,我这心里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关于幼时的种种,林紫苏感受并不算太深。 在她的脑中,本就是存着两个人的记忆,原主幼时的记忆混混沌沌,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 林紫苏对原主的经历感触并不深,不过听毕氏说的情真意切,林紫苏也大受感染,呢喃着撒起了娇。 母女两人依偎着,说了好大一会儿话,直到前院里的丫鬟过来通报,说是林紫苏的嫁妆单子需要毕氏过目,毕氏这才去了前院。 京中但凡有闺女的世家,都会提早几年准备嫁妆,以备出嫁之用。 更有甚者,在姑娘出生之后,便开始为自家的千金张罗起了奇珍异宝。 康宁伯府家底浅薄,又没有提前准备,靠着毕氏一个人张罗,仓促之间,其实没备下多少嫁妆。 好在谢晞暗中贴补了不少,为林家解了燃眉之急。 杨兴尧趁着这个时候,不但送来了银楼和粮米店的地契和房契,还附带着送来了几千两的银子。 饶是仓促,嫁妆也摆了满满的一大院子。 第二日的一大早,礼部派了人上门来迎取嫁妆。 自从入京之后,康宁伯府上第一次有如此大的喜事,整个府上的人都凑在前院里看热闹。 自家的大小姐出阁,嫁的还是当朝的亲王,这个是份了不起的尊荣,康宁伯府上下,都洋溢这喜气。 要说最不高兴的人,当属林紫苏的二婶黄氏了。 自从被林紫苏揭破骗取护卫银子一事,黄氏就对这个侄女有了怨言。 这几天,她一直躲在自己的院子里,旁观着大哥大嫂忙里忙外。 这时候在一旁看着,心中满满的不是滋味。 她平日最喜在府上打听,虽然是毕氏掌着整个府上的中馈,康宁伯府的家底,她隐约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府上根本就没多少银子,又为林紫苏置买这么多的嫁妆,可想而知,府上的钱怕是花的差不多了。 眼瞅着自家的闺女林紫菀也到了寻人家的年纪,不知道到时候大哥大嫂能拿出多少嫁妆。 “大姐儿这么多的嫁妆,总算没辱没咱家的面子。可我家紫珠就可怜了,等她出嫁时,不知道能有大姐儿的几分排场!” 黄氏的声音甚响,一个院子里都听的清清楚楚。 林远志这会儿正在陪着礼部的官员寒暄,听了黄氏的话,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法和黄氏生这份闲气。 送走了礼部的一众官员,已近午时,林远志刚想和毕氏交代几句,这个时候,外间的门房来报,说是有宾客来府拜贺。 林家本来在京中也没几家通世之好,这时候来拜贺的,自然都是平日里的至交好友。 林远志只得又去花厅里设宴款待,一番觥筹交错,过了未时方散。 这些日子林远志忙里忙外,不但要应付着朝事,还要照看着家里,忙的是头昏脑涨。 借着午饭的酒劲,林远志在书房里伏案睡了过去,直到酉时方醒。 暮色四起,华灯初上,望着天边那一丝霞光,林远志突然怔楞住。 只见西边的天际处,挂着一朵红彤彤的云彩,夕阳隐在云彩之后,那一朵云周身镶嵌着金边,如同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 他来京中这些年,还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么灿烂的晚霞。 林远志远眺晚霞的功夫,毕氏已站在了他的身边,林远志不知她有何用意,一脸疑惑地问道:“怎么,还有什么地方没准备好?” 毕氏嗔怪道:“女儿后台就要嫁出去了,这会儿在花厅等着你呢!” 林远志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当父亲的需要和女儿说些体己话。 “大姐儿是个女孩家,由你这个母亲来说,再合适不过,我这个父亲,就免了罢。” 话虽如此说,林远志还是迈步走向了花厅。 毕氏心中暗笑着丈夫的言不由衷,随着他一起进了花厅。 面对着自家的女儿,林远志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斟酌了好大一会儿,这才憋出了一句话。 “以后谢晞那个臭小子若是敢欺负你,你回娘家就是!爹爹给你撑腰!” (本章完) 三百二十 添妆 林紫苏见父亲一脸郑重,期待着父亲和自己说一番肺腑之言。 不料父亲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想来父亲对谢晞的偏见,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掉,当下强忍住了笑,答道:“女儿记下了。” 毕氏一向对丈夫千依百顺,唯独对这句话极为不满。 世人一向都是劝和不劝分,哪有父母盼着女儿和女婿闹矛盾? 毕氏当下埋怨道:“咱们女婿过几天就要去敦州了,哪里能欺负得着大姐儿?” 林远志也想起了这回事,忙改口说道:“要是他府上的那些莺莺燕燕欺负你,我就给陛下上奏章,参他德义不修,参他不守教化。” 林远志有心数落谢晞几句,随即想到这终究是女儿未来的夫婿,满腹的话,最终变成了一句无声的叹息。 林紫苏看出了父亲的担心,温言说道:“前几日我去了皇后娘娘那里,娘娘说了,日后想见她,随时都能进宫,有皇后娘娘为女儿撑腰,没有人能欺负女儿。” 林远志眼见着女儿笑语盈盈的模样,宛然和幼时无异,想到女儿这样稀里糊涂的进了皇家,以后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困境,突然没来由的心中一酸,接着就觉眼眶发热,竟不由自主地闪出了泪花。 他假装不经意挤按了一下眼廓,又在眼角揉了几下,这个动作过于明显,林紫苏当即就发现了父亲的异常,笑道:“爹爹,你可是越来越像母亲了。” “可又胡说了!为父不过是有些疲累,揉几下眼而已。” 林远志低斥了一句,毕竟还是有些心虚,当即转头和毕氏说道:“夫人,你去把家里人都叫过来吧,咱们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他说的平平常常,但在毕氏和林紫苏听起来,却莫名有种落寞的感觉。 这种落寞似乎在花厅里蔓延开来,在吃饭的时候,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坐在桌前,气氛却是沉闷异常。 吃完了饭,林远志就以大婚邻近为由,催促着林紫苏早些回去休息。 林紫苏依言告退,刚出了前院的宝瓶门,林问荆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妹妹,且等我一下!” 因为林紫苏的婚事,林问荆这几日一直都和府学告假,在家中帮着父亲招待一些宾客。 兄妹白日里没有太多说话的机会,吃饭时又顾忌着人多,林问荆有好些个话想和妹妹说,一直都找不到机会。 林问荆话到了嘴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眼见妹妹睁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林问荆更加的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说道:“妹妹,要是妹夫欺负你,你尽管给我说,我去给你撑腰!” 方才父亲的话还还消散,这又有一个要为自己撑腰的人。 林紫苏心中暗笑,不过还是感念哥哥的这份心意,笑道:“大哥,我可就等着你替我主持公道啦。” 兄妹两人聊了几句,林问荆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他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两块吊坠,说道:“你后天就大婚了,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东西,这些日子亲手刻了一对龙凤呈祥吊坠,就当是给你和妹夫的贺礼了。” 林紫苏喜孜孜的接过吊坠,只觉入手温润,纹路光滑细腻,当即眉开眼笑向大哥称谢。 待回了自己的闺房,将玉坠拿到灯光下细细端详。 几日没见,看来大哥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 两块吊坠皆是通体碧绿的独玉,一块上面刻着龙,另一块上面刻着一只凤凰,皆是栩栩如生。 做工如此细致,想来这两块吊坠费了大哥不少的时间和心血,林紫苏感念着兄长的爱护,也感叹着兄长的手艺。 窗外起了一阵凉风,透过窗上的缝隙,侵入到屋中。林紫苏摩挲着两块玉坠,思绪和烛影同时起伏。 父母对她的爱护,兄长对她的关爱,都让她大受感动。 皇帝的赐婚,催婚的圣旨,又让她猝不及防。 这一世的一切都理所当然,让她受宠若惊; 又都出人意料,让她心下不安。 而每每想起谢晞,她都会不由自主的嘴角含笑。这个谢晞,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总能让她有向前看的动力。 无论如何,前路茫茫,终究还是要去面对。 这一夜过的极快,次日一大早,梁婉怡、陈玉琪和骆玥一起来康宁伯府给林紫苏添妆。 林紫苏直接将人请到了自己的小院里,为她们设了一个小宴。 十月的风已经有些料峭,不过这日暖阳高照,倒没有什么寒意。 林紫苏干脆就让人把桌子摆在了院子里,四位姑娘坐下后,琥珀和翡翠熟练地上了茶水点心后便退到一边待命。 林紫苏马上要出嫁,本是一件喜事,可成婚后谢晞就要独自去敦州封藩,只把林紫苏留在了京城,几位姑娘都是心中发堵。 虽说林紫苏能长留京城,以后还能经常和她们见面,可哪有新婚夫妻长久分隔两地的道理? 有了这份沉重,三位姑娘拿出了她们的添妆时,都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三女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梁婉怡先开了口,笑着说道:“苏苏,你在我们几个当中年纪最小,没想到,却是最早把自己嫁出去了。” 梁婉怡说着,把目光转到了身旁的骆玥身上。 “阿玥,你的亲事相看的怎么样了?” 几人都看向了骆玥,骆玥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支吾着说道:“怡姐姐,我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就莫要取消我了。” 从见到骆玥时,林紫苏就看出了她脸上的晦暗,心里还暗自奇怪,此时见她局促不安,更是料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玥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林紫苏沉吟了一下,关切问道:“咱们几个都在这里呢,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不妨说出来,咱们一起出出主意。” 听到林紫苏的话,骆玥先是眼圈泛红,忽地站起身子,咬牙说道:“还不是我那个大伯母,她看我和二姐不顺眼,总想着把我们嫁出去!” (本章完) 三百二十一 亲近 第321章亲近 “大伯母不但要把二姐许给了常家的六公子,还想把我许给威远侯家的大公子做续弦!” 话刚出口,骆玥心下就有些后悔。 林紫苏临近大婚,她不愿在这个时候给好友增添麻烦,是以刚才一直都闷在心里。 不过开了话茬,她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把自己这些日的遭遇给说了出来。 骆家如今是骆大夫人管家,前些日子,骆大夫人给骆玥的二姐骆潇找了靖边侯家的五公子常梦良。 直到谢晞揭了常梦良的底细,骆玥这才知道,常梦良竟然是原卫王世子谢晏的入幕之宾。 面对着侄女的质问,骆大夫人说的振振有词,不但抬出了常家的家世,还将骆玥狠狠地数落了一顿。 最后骆玥不得不寻求大姐骆樱的帮助,在姐姐的帮助下,才算暂时将骆潇的婚事搁置了下来。 哪知骆大夫人却是没消停,放下了骆潇的婚事,就始张罗着给骆玥寻找人家。 骆玥知道大伯父和大伯母的意图,无非就是想借着他们两个姐妹的婚事,寻求一个靠山。 由于骆玥一直都不配合,骆大夫人也无可奈何,直到听说威远侯方栾家的大公子方万邦有续弦的打算。 方家刚刚出了太子妃,威远侯方栾又统领着五军都督府,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都是一等一的家世。 而且日后新皇登基,方家就是皇后的娘家,地位只会水涨船高。 这一下,整个骆家的长辈都动心了。 骆玥的大伯父骆文兴竟然还说服了骆休,给骆玥在外任的父亲骆文诚写信,务必让骆家抓住这个机会。 眼下信已然送了出去,估计再过上几天,骆家就能收到骆文诚的回信。 骆玥说着,抹了一把眼泪,恨声说道:“我打定主意了,他们要是再逼我,我就削发去姑子庙,让他们人财两空!” 三女都听的张大了嘴巴,其中以林紫苏最甚。 方万邦是她前世里的哥哥,算起来,今年已经二十有六。 方万邦的原配是定远伯董子平的女儿,嫁到方家两年后亡故。 这些年,方家一直都在为方万邦张罗着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续弦。 林紫苏着实没想到,方万邦能和骆玥扯上关系。 骆玥是个没有及笄的黄花大闺女,和方万邦至少差了十几岁,而且方万邦膝下还有个五岁的儿子。 威远侯府在京中万众瞩目,关于方家的这些情况,骆家人和骆大夫人不可能不知晓。 林紫苏在心中暗叹,这样的人家,嫁女和卖女有什么区别? 林紫苏拉过骆玥的手,柔声说道:“阿玥,你的婚事,最终还是要令尊同意才行,且等等看,等令尊的回复再做计议。” 梁婉怡也附和着说道:“是啊,婚事是你情我愿的,只要你不同意,旁人都做不了主。” 陈玉琪拍着胸脯道:“阿玥,以后他们要是逼你,尽管来找我!难不成,他们还敢到滇王府抢人?” 骆玥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听到陈玉琪的话,林紫苏和梁婉怡都笑了起来。 梁婉怡取笑道:“阿琪,你这还没嫁人呢,就以滇王府的人自居了呀!” 几位好友的话,让骆玥安心不少,她又坐了回去,低声道:“你们说的是,我爹和我娘都疼我,只要他们两个不答应,祖父大伯母也拿我没办法。” 正在这时,掠影匆匆地走进院内,和林紫苏禀告道:“大小姐,太子妃来了。” 林紫苏眉头紧皱,掠影又提醒道:“本来是夫人迎的,不过太子妃说和你关系亲近,要和你说说话,这会儿,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 方清歌?她怎么来了? 林紫苏有点意外,但还是起身和几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迎迎太子妃。” 刚走到听风院的门口,就看到了毕氏的大丫鬟珍珠在前面引着路,身后就是方清歌和两个宫女。 只见方清歌一身红色常服,昂首挺胸地朝这边走来,衣袂随风飘动,显示出不同凡响的气势。 林紫苏和方清歌见了礼,将她引进了院子,接着梁婉怡、陈玉琪、骆玥也上前行礼。 林紫苏自然不会委屈自己的好友去应酬方清歌,便客套了一句:“太子妃大驾光临,我这里招待不周,请太子妃见谅,咱们到屋里坐坐?” “不必了,我就是想着妹妹大婚在即,来和你说上几句话。” 方清歌淡淡地答道。 事实上,要不是皇后和太子对她提了要求,她还真的不愿意过来。 她想不明白,自己堂堂一个太子妃,为何要纡尊降贵,来巴结这个未来的弟妹? 一想到这里,方清歌的心情便有些沉重。 好不容易得了太子妃的这个位置,但谢曜每日忙于处理政事,皇后对她的态度也极其冷淡。 在宫里,她这个太子妃的地位,根本是可有可无。 不过,她的日子不好过,林紫苏也好不到哪里。 成婚后谢晞就要去敦州就藩,而林紫苏却被留在了京城。 这个林紫苏,一直都对她不理不睬,到头来,终于还是遭了报应。 怎么说,自己还有太子妃的身份,未来的一国之后,这个林紫苏再嚣张,自己还不是始终压着她? 方清歌心中痛快,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转身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红木描金匣子,递给了林紫苏。 “妹妹马上就要大婚,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妹妹不要嫌弃。以后若是无事,尽管到我那里,我在宫里也没什么事,咱们正好亲近亲近。” “多谢太子妃。” 林紫苏收下后,并没有打开匣子,转手就交给了掠影。 方清歌微垂眼帘,心下恚怒。 这个林紫苏,连她的礼物都不愿意看,是笃定她不怀好意吗? 情绪不过一闪而逝,方清歌的心里忽地又顺畅了起来。 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个林紫苏,一直傲气的紧,又不安分,得罪了不少人。 等到谢晞就藩之后,京中没人替她撑腰,到时候,看她怎么办。 方清歌与林紫苏说了几句话,就告辞而去。 直到她的身形消失,院中的几位姑娘齐齐地松了口气,目光都落在了林紫苏身上。 那眼神仿佛都在说,摊上这么一个大嫂,以后苏苏的日子,怕是要辛苦不少。 (本章完) 三百二十二 备嫁 林紫苏的嫁妆已然由礼部派人迎取过了,几位好友的填妆,随着随身的用具首饰装在了一起。 待好友辞别之后,林紫苏带着自己院里的几个丫鬟,收拾起屋里的东西。宫里来的两个嬷嬷则是去了前院,帮着毕氏参详一些迎娶的细节。 按毕氏的意思,女儿嫁过去后,还是在京中,随时都能回娘家。 因此,能带过去的,也就是首饰、衣服、书籍孤本和一些稀罕的物件。 收拾完零零碎碎的东西,已是夜色朦胧。康宁伯府上下皆是挂起了红红的灯笼,映的院中一片喜庆。 林紫苏用完了晚饭,又在耳房里梳洗了一番,刚回到内室,就听到母亲的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过来。 林紫苏正要起身相迎,毕氏已经走进内室。 眼见着女儿一头青丝湿漉漉的,散乱在肩头上,发梢处还在往下滴着水滴,毕氏忙从琥珀手里接过细布毛巾,将林紫苏按回到了绣墩上,说道:“大姐儿,娘来帮你绞干头发。” 毕氏先是用棉布帮女儿绞干头发,又用梳子替她梳理了青丝。 不知过了多久,林氏终于放下手中的梳子,笑道:“我家的大姐儿越发的漂亮了!” 林紫苏侧过脸,在毕氏身上蹭了几蹭,笑嘻嘻地说道:“女儿再漂亮,也比不上娘亲,我娘亲才是最好看的!” 毕氏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轻戳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你呀!什么时候也学会贫嘴了!” 母女两个嘻嘻哈哈说笑了几句,毕氏看着女儿一身月白色的中衣空空荡荡,显得瘦瘦弱弱,怎么看也还是个小女孩。 一想到女儿还没有及笄,就要匆匆忙忙嫁人,林氏便觉两眼发酸。 本以为还能再多留上两年,哪知皇帝一道圣旨,将女儿的一辈子给安排了。 日后不但要独守空闺,还要背井离乡,跟着女婿一起去敦州那个人不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道会遇到怎么样的难处。 毕氏哽咽着说道:“大姐儿,明儿你就要出阁了,娘今晚和你说说话。” 林紫苏这才想起,按规矩,出嫁的前一晚,该由母亲陪着一起睡。 眼看着毕氏又要掉泪,林紫苏踮起脚,搂住毕氏的脖子,眉开眼笑道:“好!女儿还没和娘亲一起睡过觉呢。” 林紫苏的这个动作,登时冲淡了毕氏心中的惆怅,母女上了榻,说了很多的体己话。直到睡意袭来,毕氏突然想起,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没和女儿交代。 按大衍的风俗,成婚前夜,本该由毕氏这个母亲教导女儿周公之礼。 可林紫苏还不满十三岁,身子还没完全长开,实在是不能圆房。 毕氏迟疑了好大一会儿,开口道:“大姐儿,明日洞房之时,倘若殿下想要……想要……你可千万不能答应。” 虽然毕氏说的含含糊糊,林紫苏重生一世,自然也知道母亲在说什么。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母亲,只听毕氏又道:“大姐儿,不是娘对殿下有意见,他血气方刚的,平日里又胡闹的紧,你年纪还小,可不能由着他来……” 林紫苏将头埋进了毕氏的怀里,低声说道:“娘,我理会的。” 毕氏心头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几分,催促着林紫苏早些睡。林紫苏乖巧地应了一声后,合上了眼。 半睡半醒之际,林紫苏隐约听到院子里响动了起来,紧接着身旁的毕氏也有了动静。 她迷迷糊糊地正打算起身,却被毕氏按了回去。 “大姐儿,这会儿还早,你再睡会儿。” 林紫苏又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再睁开眼时,窗外已然蒙蒙亮。她挣扎着起身,用了些吃食,接着就是几个丫鬟伺候着沐浴,宫里来的两个嬷嬷帮林紫苏换上早已备好的礼服。 毕氏领着全福夫人进来时,林紫苏的礼服已然穿戴齐毕。全福夫人嘴里说着吉祥的话语,象征性地在林紫苏头上梳了几下,在林紫苏的头上盘了个发髻,然后又用红丝线为林紫苏绞了面。 待妆饰完毕,由宫里来的嬷嬷为林紫苏戴上了象征王妃身份的九翟冠。礼冠前后饰珠牡丹花、蕊头等物,冠上饰有东珠九颗、珠翠云十一片,冠底缀金珠宝钿花,冠顶插一对赤金凤钗,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 这一世以来,林紫苏一向是淡妆轻抹,也从未佩戴过如此多的首饰。这时候施了妆容,原本白皙晶莹的小脸上,晕染了一抹红霞,在珠光宝气的映衬之下,更增娇艳。 毕氏看着林紫苏娇俏的模样,眼中氤氲起了一片水雾。 这个女儿虽不是亲生,但长久生于她的照顾之下,那也和亲生没什么两样。这样嫁了出去,着实是难以割舍。 然而毕氏还没有伤感太久,就被一阵吵闹声打断。不知何时,从外面挤进来几个观礼的女眷,这时候围着林紫苏身边不住地夸赞,有的称赞林紫苏貌若天仙,有的则是夸赞林家好福气。 听着这些话,毕氏心中才逐渐好受一些,毕竟女大不由娘,早晚要嫁出去的…… 日头渐升,天色也大亮了起来,门外隐约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不一会儿,前院的一个婆子跑到了院子里,扯着嗓子喊道:“夫人!夫人!王府的轿子来啦!” 听说接亲的来了,观礼的人一窝蜂的涌出了林紫苏的小院。 这些人到了前院,本想着见识一下皇家的排场,却意外的发现,接亲的队伍里,除了礼部和宫里的人,站在前院门口的,赫然是敦王谢晞! 虽说在民间,有新郎上门接亲的风俗。 可谢晞是堂堂的亲王,亲王的婚事自有有司衙门负责,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面。 放眼大衍一百多年,亲王亲自上门迎亲的,恐怕这是首例吧? 这样一来,原本准备好的流程和礼仪似乎都变的有些多余,宫里来的人皆是不知所措。 林家的人也都愣住了,按民间的规矩,新郎上门迎亲,照例是要有娘家人拦门,可面对着身份尊贵的王爷,到底该不该拦呢? (本章完) 三百二十三 迎亲 林远志本来是按着礼部交代好的,在正厅门口等着礼部按部就班的迎亲。 见院中的人都愣了下来,林远志心急如焚,这是女儿的好日子,可容不得出什么岔子! 当下他也不管什么章程,疾步走到了迎亲队伍的前头,朝礼部那群人低声问道:“怎么殿下也来迎亲了?” 礼部来迎亲的人仍是容宗厚,这位刚刚入了内阁的礼部左侍郎,迎亲的差事本来是不必他出面的。然而在昨日早朝结束,皇帝把他留了下来,专门叮嘱了此事,容宗厚不情不愿的接了这个差事。 有过前几次的交道,他可是知道这位敦王殿下行事出人意表,早有心理准备。这时候见林远志凑了上来,容宗厚取出手中的制书,正要宣旨。 哪知谢晞却是神采飞扬的走到林远志的身前,朝林远志弯腰行了个大礼。 “岳父,小婿来迎娶苏苏了!” 这下不但容宗厚头疼,林远志也是慌了神。 自古以来,礼制都是先论君臣之礼,再论父子人伦。 众目睽睽之下,谢晞如此的不顾身份,传到皇帝的耳中,那还了得? 林远志脑中一片空白,正要跪下还礼,谢晞已然搀住了他的胳膊,笑道:“岳父大人,咱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 容宗厚已经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但今日迎婚他是主使,就算出什么意外,该有的仪制,也不能在他这里省掉。 趁着人都在这里,容宗厚急急地宣读了旨意,又命随行的人送上了礼品和活雁。 忙完了该有的礼节,容宗厚立时松了一口气,左右他的差事已了,就让谢晞随意折腾去罢! “殿下,您看咱们接下来,是按朝廷的规矩来,还是……” 谢晞心中老大不满,这个容宗厚看着也是个精明的人,怎么会问出如此蠢笨的问题? 他可是盼了很多天了,难得父皇做主,这才有迎娶的机会,这个容宗厚就不知道什么是兵贵神速吗? “容侍郎,父王一向不喜欢张扬,本王一贯秉承父皇的意思,低调做人。今日虽是本王的大婚之日,那也不能搞特殊,咱们还是一切从简,越快越好!” 谢晞低声吩咐了几句,容宗厚听明白了谢晞话里的意思,当即就笑着和林远志说道:“伯爷,咱们王妃可是好福气,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一直在惦记着呢!这不,卑职一大早过来的时候,陛下还在问起,说是他一直都盼着这门婚事!” 林远志千恩万谢,容宗厚听着极是受用,又低声和林远志道:“不瞒伯爷,陛下还在等着我的回话,您看,这就去把王妃迎出来?” 毕氏这个时候还在听风院中陪着女儿,耳听得前院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她红着眼眶嘱咐道:“大姐儿,以后,你就是皇家的人了,宫里的规矩多,该尽的礼数千万不可遗漏。” 林紫苏心里也是一阵酸楚,自她重生以来,在林家有严父慈母的疼爱,有兄弟姐妹的敬让,乍然要和这些人分离,差点就哭了出来,哽咽着道:“娘,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若是想你们了,就会回来看你们。” 毕氏用指腹拭去了林紫苏眼角的泪水,脸上挤出了一抹牵强的笑容,说道:“傻孩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许哭!” 黄氏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姐儿你嫁的可是皇家,旁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句话里满满的都是酸味,林紫苏也无心和黄氏计较,目光流转,看到黄氏身边的林紫珠正在盯着自己看。 林紫珠也发现了林紫苏的目光,鼓起勇气怯怯问道:“大姐姐,以后我能去找你玩吗?” 林紫苏含笑点了点头,正想和妹妹多说几句,掠影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小姐,王府迎亲的人到了,老爷请您到前院行醮礼。” 屋里的人当即紧张了起来,毕氏先是上前,替林紫苏抚了一下冠带,柔声说道:“去吧,要照顾好自己,娘会永远想着你。” 林紫苏眼泪滚出来那一刹那,琥珀和翡翠替她盖上了大红盖头,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红色。 接着两名女官上前,扶着林紫苏走到了门边,林问荆在门口已经弓着身子等了好大一会儿,见林紫苏出来,忙不迭说道:“大妹,我背你去前院。” 在琥珀和翡翠的搀扶下,林紫苏趴到了林问荆的背上,盖头遮挡了她的视线,似乎也隔阻了她的听觉。 这一去,或许一世繁华,或许咫尺天涯…… 她这个时候心潮起伏,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全咽了回去,最后只是在哥哥耳边轻声说道:“大哥,以后我不在了,家里的事,你要盯紧一些。” 林问荆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不知道妹妹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应了一声“好”。 前院里热闹非凡,嘈杂的笑语声中,林紫苏向父母拜了四拜,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花轿。 眼见着女儿的身影掩在了花轿当中,毕氏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流了下来,林远志拍了拍妻子的肩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震天的鞭炮响彻云霄,轿夫们抬着林紫苏出了康宁伯府。 谢晞一身大红色喜服,骑马走在花轿的前方,脸上容光焕发,不住地朝围观的百姓摆手。 此时,他难掩心中的兴奋,他的苏苏,终于要和他在一起了!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穿过了半个京城,鞭炮再次响起时,花轿停在了十王府里的敦王府门口。 下了花轿,就是一大通繁杂的流程,林紫苏在一间临时的喜房里稍作停留,等着黄昏吉时的到来。 酉时三刻,一阵礼炮的轰鸣声中,谢晞牵着红绸走在前面,时不时地看着跟在他身后的新娘。林紫苏牵着红绸的另一端,在全福夫人的引导下,步入了喜堂里。 林紫苏突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方才在院中,还是人声鼎沸,怎么突然就鸦雀无声了? 这个时候,林紫苏自然是无法揭开盖头,只能任由着全福夫人在前面引导。 刚走到喜堂中央,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小四儿,苏丫头,朕可是等你们许久了!” (本章完) 三百二十四 洞房 林紫苏连忙弯下了腰,正要跪地行礼,就被身边的一个人搀住了胳膊。 “王妃,陛下方才说了,今日是你们大喜的日子,这里只论父子,不论君臣,不用太过拘礼。” 林紫苏听出这是皇后身边王嬷嬷的声音,想必皇后也在喜堂之内,心中不由一番惊涛骇浪。 按朝廷的规制,亲王成婚,自有相关的官员操办,根本不需要皇帝到场。 听说谢曜大婚当日,也就是皇后在东宫逗留了片刻,皇帝直到宴请群臣时方才露面。 可今日帝后不但亲临十王府,还要为他们主婚,这在大衍历朝历代,也是前所未有! 帝后的到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有人当即就在心中泛起了疑问,都说这位敦王殿下平日里胡闹,皇帝皇后那里都不待见,可看眼下这样子,分明是无限恩宠才对! 谢晞可不管这些,他这会儿的心思全放在了林紫苏身上,见喜堂里的气氛突然凝固了起来,就和皇帝说道:“父皇,吉时可耽误不得,儿臣还等着洞房呐!” 皇帝哈哈大笑道:“是极,是极!”说着就命傧相主持行礼。 皇帝随和的态度,让喜堂里的人也开始随意了起来,有人夸赞新郎气度不凡,有人称赞新娘光彩照人。 一对新人在惊羡的眼神中拜了天地,待傧相宣布礼成后,全福夫人引着林紫苏与谢晞一起出了喜堂,往后院的洞房而去。 从喜堂到洞房,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林紫苏走出的每一步,都无比小心翼翼。 前世里,她走错了太多,以致于万劫不复。 好在上天垂怜,给了她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从今日起,或者从此时起,她要和谢晞走好每一步。 谢晞看出了林紫苏的郑重,特意放慢了步子,隔着盖头,林紫苏看到了红绸那一端,谢晞的靴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只指节分明的大手,突然间抓住了白皙娇嫩的小手。两人十指交握,并肩走在了一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福夫人看着这对小夫妻牵手前行,脸上满是笑意。 新房中,红烛无声的燃着,整个房内满是喜气。 喜床上洒满了花生、红枣、莲子、桂圆,林紫苏按着全福夫人的指引,乖巧地坐了下去。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头上的盖头已然落了下来,林紫苏眨了眨眼,不知不觉间身边多了一个人。 这人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桃花眼里饱含着炽热的火焰,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 原来,谢晞也有这么好看的时候啊! 谢晞也是第一次见到林紫苏如此盛装,不由得呼吸一窒。 两人这样含情脉脉的望着,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全福夫人说着吉祥话,把酒杯交给了喜床边的两位新人。 两人先各饮半杯,然后交换了杯子一齐饮干。 窗外寒意渐深,房内却是浓浓的暖意,一杯酒下肚,两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红晕。 谢晞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心一直砰砰直跳,看着林紫苏的粉脸上那一抹红霞,忍不住就想凑上去亲一口。 林紫苏被他看的有些羞窘,忍不住低下了头。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谢晞这才回过神,这才发现全福夫人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新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的手,情不自禁的在手背上亲吻了一口。 “苏苏……” 林紫苏感觉到了他的气息,觉得手上有些发痒,忍不住“咯咯”娇笑了起来。 谢晞牵着林紫苏的手,顺势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林紫苏躺在谢晞的臂弯中,抬起头看向谢晞,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温柔缱绻,尽在不言中。 谢晞抬起了林紫苏的身子,慢慢把脸凑了过去…… 或许是方才的合卺酒后劲有些大,林紫苏只觉脸上如同火烧了一般,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故作镇定的说道:“四哥,外面的宾客还在等着你呢!” 谢晞这才想起,前厅还有一众兄弟在等着他过去。他压下了心头的火热,含糊着应了一声就落荒而逃。 “我去见见他们,很快就回来。” 眼见着谢晞匆匆而去,林紫苏忍不住笑出声。 这时候,正好琥珀和翡翠各自端着点心推门进来,琥珀诧异问道:“小姐,殿下他怎么了?” 翡翠暗暗踢了琥珀的脚背,琥珀自知说错了话,立时吐了吐舌头,笑道:“王妃,您一天没吃东西了,王爷方才交代,让你先用些点心和茶水。” 紧张了一天,这时候也没有旁人在场,林紫苏长舒了一口气。 她着实有些饿了,先取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接着吩咐两个两个丫头为她取下礼冠。 两个丫头先是去掉林紫苏头上的各种首饰,等摘下礼冠,已是一刻钟之后。 林紫苏简单的在头上挽了一个发髻,正要解开礼服,翡翠小声提醒道:“王妃,喜服得由王爷来脱,您暂且忍一下。” 林紫苏记起宫里的确有这个规矩,只得叹了一口气,用手揉了揉脖子,朝洞房四处打量。 这是一处五正两耳的房子,东稍间这边是内室,东侧的耳房和内室打通,做净房之用。 东次间里摆着一张卧榻,和内室隔了一扇山水苏绣双面绣屏风,屏风上的画笔力高远,端的是名家手笔。 对面的西次间做宴息室之用,西稍间则是一间书房,看来这是谢晞特意为她安排的。 林紫苏对这样的安排甚是满意,她四处看了一番,坐回到了桌前,吩咐着琥珀斟了一杯茶,自己则是取了一块儿点心放入口中。 没过多久,就听院内脚步声响,门外的掠影唤了一声“殿下”,接着谢晞从外面推门而入,急匆匆地走进内室。 “苏苏,让你等这么久,饿坏了吧,有没有吃些东西?” 林紫苏指着桌上的点心笑道:“我用了一些点心,四哥若是没吃饱,不妨陪着我再吃一些。” 谢晞正要过去拿一块点心递给林紫苏,琥珀上前一步,走到谢晞跟前,低声说道:“王爷,请为王妃宽衣。” (本章完) 三百二十五 闺乐 谢晞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两个丫鬟在,愣了一下,走到了林紫苏的身边。 哪知这嫁衣非常繁复,谢晞在衣衫上摩挲了片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琥珀和翡翠在一旁掩嘴偷笑,琥珀忍不住提醒道:“王爷,这就是图个吉利,您帮王妃解个扣子就成。” 谢晞闻言松了一口气,顺势解开了林紫苏腰间的一粒绳扣,还要接着解另一个,林紫苏按住了他的手,笑道:“四哥,这个还是让琥珀她们来吧,我去换下衣服,你且等我一下。” 林紫苏带着两个丫头一起进了净房,去了身上繁重的礼服,换上了一套红色的中衣,又洗漱了一番,回到了内室。 她洗漱的功夫,掠影已经领着另外一个丫鬟珊瑚,将床上的撒着的干果都收了起来。琥珀和翡翠也极为识趣的退了出去,洞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谢晞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林紫苏,不舍得移开。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林紫苏穿中衣的样子,但莫名觉得,今晚的林紫苏格外的好看。 一缕淡淡的香气传入到了鼻间,他心中一阵火热,忍不住凑近到林紫苏的身边,双唇落在了林紫苏的脸颊上。 呼吸交错,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感受着谢晞温热的气息,林紫苏觉得脸颊发烫,似乎是方才的酒力发作。 她顺势躺在了谢晞的怀里,如同一只安静的小猫。过了良久,她才用手指戳了戳谢晞的胸膛,轻声说道:“四哥,咱们早些睡下,明日还要进宫呢。” 谢晞松开了手,恋恋不舍的说道:“你先歇息吧,我去洗漱一下。” 林紫苏起了个大早,又紧张了一天,着实是困顿之极。等谢晞从净房里出来时,发现她的姑娘已经靠着枕头睡了过去。 谢晞托着林紫苏的脖子,将她放回到被窝里。坐在旁边端详了一阵,脸上露出了傻笑。 虽然她还小,虽然仓促一些,但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 今生今世,就是她了。 谢晞脱了鞋子,本是打算睡在林紫苏的身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摇了摇头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出了内室。 这一夜,林紫苏睡的极是安稳,等她醒来睁开眼时,窗外蒙蒙亮,桌上的红烛业已燃到了底部,火苗不住地跳跃。 谢晞就在床边坐着,一脸宠溺的看着她。 林紫苏想起今日还要进宫见皇帝和皇后,挣扎着坐了起来,问道:“四哥,你什么时候醒的?如今几时了?” 谢晞的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脸上满是笑意。 “你不用着急,父皇和太子都还要参与朝会,等辰时进宫也不晚。” 林紫苏乖乖地缩回到了被窝里,突然想到,自己昨晚睡的早,不知谢晞是如何睡的,是和自己同床共枕么? 想到这里,林紫苏脸上又开始发烧了起来。谢晞仿佛猜中了她的心思,说道:“早知道外面的卧榻没有被褥,我就和你睡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谢晞还装模作样的打了两个喷嚏。 林紫苏这下再无睡意,一个翻身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关切问道:“四哥你怎么样了?” 谢晞又按了按额头,说道:“这天可真是凉,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风寒。” 想到谢晞为了迁就自己,不声不响地睡在了外面,林紫苏心下暖暖的,又有些歉意,拉过谢晞的手柔声说道:“四哥,其实你不必……” 林紫苏的感动还没持续几息,掠影敲门进来,把洗脸水放在了盆架上,随口问了一句:“王爷,卧榻上的两床被褥,奴婢帮您撤了罢?” 谢晞的神色立时尴尬了起来,极其不满的横了掠影一眼。 这个丫头,果然和他不对付! 林紫苏这才意识到,谢晞是在逗弄自己,轻轻的在谢晞手臂上掐了一下,嗔道:“你这个人啊!” 她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红色云烟裙,便让掠影去传了早膳。 过不多时,琥珀和另外一名丫头珊瑚端了饭菜进来。 这珊瑚也是从康宁伯府陪嫁过来的,往日里是毕氏院里的一个二等丫头。毕氏看她机警可靠,就让她随着林紫苏一起过来,也算是给林紫苏多了一个伴儿。 谢晞独来独往惯了,向来不喜欢人伺候,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婢女。今日吃饭时,突然多了四个丫头在身边,尤其是掠影,就站在林紫苏的身旁,越看越觉得碍眼。 等丫鬟们布完了菜,谢晞索性让她们都退了出去,亲自接下了服侍林紫苏的重任。。 这是小夫妻成婚后的第一顿早膳,谢晞生怕林紫苏不习惯,因此格外殷勤。 他盛了一碗粥,又夹了一些菜,端到林紫苏的手边,说道:“苏苏,我从父皇那里讨了一个御厨,你尝尝怎么样,要是不合口味,我去找父皇再讨一个。” 林紫苏眉开眼笑的尝了两口,萧奕忙给她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一块点心,林紫苏尝了一口,觉的味道不错,给谢晞也夹了一块。 两人这样你来我往的用着早膳,偶尔筷子碰在一起,便相视一笑,其中甜蜜,自不必多说。 这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林紫苏进宫的马车也早已经备好,谢晞把林紫苏送到了马车里,便赖在了她的身旁。 原本两个本该陪在林紫苏身边伺候的掠影和琥珀,倒是不好意思呆在车厢里,只得一左一右坐在了车辕上。 十王府离皇宫没多远的距离,一刻钟后,两人的马车就停在了皇宫门口。 谢晞扶着林紫苏下了马车,两人旁若无人的牵着手,一起进了皇城。 两人各乘了一坐四人轿辇,到了乾清宫,却是扑了个空,值守太监说是皇帝还在前面和大臣们商议军机。 趁着等候的空子,谢晞拉着乾清宫值守的太监问道:“这都巳时三刻了,父皇还在处理朝政,父皇最近都如此劳碌吗?” 那太监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凑了上去说道:“可不是嘛,陛下一向勤政,这些日子朝局不稳,陛下每日里坐卧不安,待会儿啊,殿下和王妃可要好好劝劝陛下。” (本章完) 三百二十六 朝拜 两人在乾清宫外没等多久,就见乾清宫的大太监张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王爷,陛下传下了话,让您和王妃去坤宁宫见驾。” 两人到了坤宁宫,已然过了午时。 皇帝本来是板着一张脸,端坐在坤宁宫的正中央,见到了谢晞和林紫苏,这才有了一丝笑容。 待两人行完了大礼,敬完了茶水,皇帝和身旁的皇后笑着说道:“皇后,你看,小四儿和苏丫头是不是很般配?” 皇后幽深的目光在谢晞和林紫苏身上停留了片刻,展颜笑道:“陛下慧眼识人,挑中了苏丫头。小四儿是个识大体的孩子,苏丫头又是蕙质兰心,哪有不般配的道理?” 听到皇后夸奖林紫苏,谢晞心里特别的高兴,顺着皇后的话说道:“母后你有所不知,父皇看中了苏苏不假,可他一直看不上我。要不是孩儿一直求着父皇,怕是就娶不到这样的媳妇儿了。” 林紫苏当即就羞红了脸,暗暗扯了扯谢晞的衣袖。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说道:“怎么着,你还想计较朕偏心不成?” 这些日子以来,皇帝政务缠身,一直都是忙的焦头烂额,难得今日开怀大笑,心中的郁结也散了不少。 他先是对谢晞谆谆告诫了一番,又和林紫苏说笑了几句,这才吩咐道:“皇后,朕今日就在你这里用膳,朕好些天没见小八了,让他也过来,朕正好考校一下他的学问。” 皇后当即命人传膳,又命人去将八皇子谢晫寻了过来。 前一世里,谢曜继位后,随着皇后的病逝,谢晫受封就藩,林紫苏没有见过谢曜的这个八弟。 这一世,林紫苏到皇后这里来的时候屈指可数,也就偶尔遇到过几次谢晫。 哪知谢晫却是不怕生,自进了大殿就盯着林紫苏看,宴席间,一直缠在林紫苏的身边问东问西。 皇帝平日里对这个嫡子要求甚严,不过今日心情甚好,又乐见自己的儿子们埙篪相和,眼见着谢晫和他这个四嫂关系融洽,心中甚是舒畅。 午膳过后,两人辞了皇帝皇后,去拜见太子谢曜。 谢曜大婚之后,就搬进了历代太子的住处长庆宫。乾清宫离长庆宫只有几步路,两人也没有乘坐轿辇,由着两个内侍带路,朝长庆宫而去。 谢晞携着林紫苏的手,一路上走走停停。 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那些他不屑一顾的景致,今日突然就看着格外顺眼。 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宫道,又绕过一处曲廊,隔着一片稀稀拉拉的竹林,隐约可见长庆宫的大门。 眼见着走到了曲廊的尽头,突然从对面走过来几个袅袅娜娜的女子。 所谓曲径通幽,宫里的曲廊更是如此,廊道狭窄弯曲,仅可两人并肩而过。那几个女子见了谢晞这一行人,都停在了曲廊的一端让路。 待谢晞和林紫苏走近,几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忙躬身行礼。宫女当中,只有一道身影还在原地呆立,这个时候格外显眼。 这女子一身粉色的衣裙,柳眉檀口,竟然是林紫苏的熟人。 林紫苏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会在这里遇到秦雅君。 自从得知秦雅君被送入东宫成了太子良娣,就把这个人抛在了记忆深处。 一个太子的侍妾而已,就算日后谢曜成了皇帝,最多也就是后宫里的一个嫔妃,两人之间,不会有什么交集。 一个内侍见秦雅君居然呆立在原地,不耐烦地催促道:“见了敦王殿下和王妃,还不快快行礼!” 秦雅君顿时反应了过来,当即屈膝朝林紫苏行了一礼。 “恭喜王妃,终于如愿以偿。” 林紫苏听出了秦雅君话中酸溜溜的意味,不过以她如今的身份,大可不必和秦雅君计较,当即笑着回了一句:“也恭喜秦良娣,咱们两个,也算是各得其所。” 谢晞牵着林紫苏继续往前走,目光始终都在林紫苏的脸上,就好像其他人根本不存在。 秦雅君直起了身,看着两人的背影越走越远,眼中闪过一抹嫉妒。 长庆宫的人都听说过谢晞的名头,听说敦王和王妃到来,当即就有内侍进去通传。 按大衍的规制,亲王成婚后第二日,不但要朝拜皇帝和皇后,也要到东宫向太子行礼,以示一国储君的与众不同,如此之后,才算是大婚一切完毕。 谢晞从皇后那边过来时,皇帝已经派了人传话,这个时候,谢曜和方清歌都在宫里等候着两人。 “见过太子殿下!” 再见到林紫苏的时候,谢曜心中闪过了一抹惊艳。 他初见林紫苏是在年初的百花会上,当时的林紫苏一鸣惊人,以一副《碧桃图》吸引了他的注意。 其后的数次见面,林紫苏一直是素面朝天,是以谢曜对林紫苏的才气念念不忘,对其长相倒是一直都没太在意。 今日的林紫苏一身华服,身着大妆,处处透着雍容大方,谢曜突然间有些恍神。 他和方清歌成婚也有好几日了,尽管方清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性子刁蛮,又尖酸刻薄,根本没有世家小姐的风范。 自方清歌住进了长庆宫,宫里就没有一天安静的日子。 方清歌把长庆宫的一草一木挑剔个遍,不是拿宫里的太监宫女出气,就是四处找借口立威。 因为谢曜在秦良媛那里歇了两夜,昨日方清歌还去将秦良媛教训了一顿。 这些日子军国大事一大堆,谢曜每日在前面处理完政务,回到长庆宫,还要去理会那些大大小小的宫务。 谢曜越发的觉得,身边的方清歌实在是配不上自己,更不要谈日后母仪天下。 和林紫苏比起来,方清歌更像是金玉包裹起来的草包,根本拿不上台面。 林紫苏才气和容貌都不比方清歌差多少,但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优雅的气质。 可惜这样的人,却嫁给了他不学无术的弟弟,成了他的弟媳。 谢曜在心中一阵惋惜,默然了片刻,大殿内也随之安静了几息。随即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抬头朝谢晞笑道:“四弟和弟妹不必多礼,听父皇说,过几日你就要去敦州就藩,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和我说,我自会去帮你调停。” (本章完) 三百二十七 认命 相对于谢曜的低落,方清歌心中则是十分的兴奋。 从她第一次见到林紫苏时,就把林紫苏当成了潜在的对手。 这个林紫苏,一向都是眼高于顶,又没有自知之明,竟然妄图勾引谢曜。 幸好老天自有公道,任凭她林紫苏机关算尽,到头来,还不是要向自己低头。 方清歌这时坐在谢曜的身旁,接受着谢晞和林紫苏的跪拜,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听到谢曜和谢晞客套,她跟着附和道:“哎呀,父皇也真是的,四弟和弟妹新婚不久,就要天各一方。对了,这些天母后赏了我好几件首饰,难得弟妹来我这里,不妨挑几个合用的。” 谢曜刚刚放缓的脸色,瞬间阴沉了起来。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都是恪守孝悌忠信的面孔,方清歌的一番话,不但公开指摘皇帝的不是,还带了满满的嘲讽之意。 方清歌犹不自知,继续说道:“听说那敦州偏远穷苦,咱们京里的东西,那里都没有。弟妹呀,趁着这几日有空,不妨给四弟多准备些用的东西,免得四弟在南边受苦。” 这句话说的直接,毫不掩饰其中的幸灾乐祸,顿时大殿的气氛尴尬了起来。 谢晞身上闪过一阵戾气,正要发作,林紫苏暗暗朝他甜甜一笑,朝方清歌颔首说道:“多谢太子妃提醒,我这就回去安排。国家大事什么的,小妹帮不上忙,这等事情,正是咱们妇道人家该做的。” 这番话说的风轻云淡,就连谢曜也是在心中夸赞,眼见着谢晞仍是一脸的不虞,谢曜笑道:“太子妃方才说笑,四弟和弟妹莫要放在心上。听说敦州那边的王府还没有建好,我明日见了户部的陆尚书,就去催问一下。你放心,有我这个太子在,决不能让你在那边受委屈。” “那就多谢二哥了,二哥你也知道,我是个好热闹的人,要是太冷清,那可着实待不下去。” 谢晞连连称谢,大殿里又恢复了兄友弟恭的气氛,在长庆宫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偏殿之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哭什么哭!” 秦雅君在殿内走了几步,忍不住斥道:“不就是几个巴掌而已,再说,你在这里哭上三天三夜,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这里是秦雅君的五姐秦雅茹的住处,坐在椅子上抹泪的,正是新封的太子良媛秦雅茹。 因谢曜在新婚之夜歇在了秦雅茹的住处,姐妹两人成了方清歌的眼中钉。这几日里,方清歌不但让她们立规矩,还总是有意无意地找两个人麻烦。 在得知谢曜昨晚又歇在了秦雅茹这里,一大早方清歌就以不守规矩、惑乱东宫为由,派宫女抽了秦雅茹二十个巴掌。 覆了半天的冰袋,这个时候,秦雅茹半个脸颊的红肿褪了不少。 她把妹妹叫过来,本来是想诉说一下委屈,哪知秦雅君甩给了她这样一句话,让她着实难以接受。 “七妹,我们都是秦家出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帮我说话也就罢了,这个时候了,还说这等风凉话!” 秦雅君眼中尽是冷意,这个所谓的五姐,自从谢曜歇在她这里之后,就自以为得了太子的青眼,还和长庆宫里其他人显摆。 受了方清歌的教训,却来怨自己说风凉话。 秦雅君没好气说道:“眼下方清歌是太子妃,掌管着东宫里的日常,咱们在她的手底下,就算说的再多,又能拿她怎么样?” 秦雅茹停止了抽噎,抬头看向了秦雅君,问道:“七妹,以前你可是个心高气傲的,难不成,你就从此认命了?” 认命? 秦雅君原本沉下去的心,蓦地浮了起来。 得知太子良娣的身份无可更改之后,她已经有些自暴自弃,在心底听从了命运的安排。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雄心壮志,早已被浇熄,什么出人头地、扬名天下,统统都成了笑话。 宫里这几日,秦雅君压根就没有见过谢曜的影子,也没有什么期盼。 每日里封闭在自己的住处,胡乱写写画画,聊以自慰。 若不是秦雅茹因为心底委屈,把她唤过来,今日她又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听秦雅茹提起了话茬,秦雅君当即就想到,方才遇到的谢晞和林紫苏。 两人携手并肩的情景,又在她脑中浮现。 尤其是谢晞牵着林紫苏的手,满眼柔情的看着林紫苏,任谁都能看出来,那眼中饱含的迷恋。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心中满是不甘。 她想不明白,林紫苏迂腐势利,成了堂堂正正的亲王妃;自己通古博今,却成了太子宫里身份卑微的侍妾。 凭什么林紫苏能如愿以偿嫁给谢晞?而自己就要在这长庆宫里看人脸色? 想到这里,秦雅君咬了咬牙,喃喃说道:“事在人为,没什么命不命的。” “是啊,七妹,我听其他的姐妹说……” 秦雅茹朝四周看了一圈,低声说道:“太子一向看不上方清歌,她能得太子妃的位子,纯粹是陛下想拉拢威远侯。等太子掌握了朝政,登基的时候,说不准会立谁当皇后呢。” 秦雅君对秦雅茹的鄙夷更甚,到了这个时候,如今的这个地位,秦雅茹居然还敢肖想太子妃的位置。 方清歌的背后是威远侯方栾,方栾的背后是五军都督府,大衍的百万大军都掌握在五军都督府的手中。。 就算谢曜当了皇帝,还不是要看方栾的脸色。 除非…… 秦雅君心中一动,想起了她从书里看到的那些历史。 她所知的朝代中,也有类似的情形,幼主初登大位,大权旁落权臣之手。 眼下谢曜的太子之位越来越稳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下一任皇帝,而威远侯就是那个掌握着军权的权臣。 军权是皇帝生杀予夺的基础,是皇权的根本,是皇帝的底气所在。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容忍臣子积威擅权,历史上的哪些权臣,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据她所知,在原本的世界当中,谢曜继位之后,就在内阁的支持下,逐步蚕食五军都督府的权力。 若是能得到谢曜的信任,抢在内阁的前面,鼓动谢曜争夺军权,说不定…… (本章完) 三百二十八 底气 想到这里,秦雅君一扫脸上的颓废,竟然露出了一抹喜色。 在原本的世界里,谢曜迎娶的应该是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方清颜才对。 不过想来方清颜在谢曜那里不甚得宠,史书上,关于这位方皇后的记载只寥寥数语,甚至连个详细的传记也没有。 眼下与史书上略有出入,太子妃变成了方二小姐方清歌,但天下大势没有改变,朝廷的局势也和书中记载的一般无二。 看起来,这位方二小姐空有一副皮囊,其实却是个草包,只要稍微花些心思,就能挑拨她和谢曜之间的矛盾。 只不过,自己还没和谢曜打过照面,该如何去引起谢曜的主意,还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看秦雅君的脸上阴晴不定,秦雅茹试探着说道:“她们说的时候,我当即就想起了七妹。听闻太子殿下喜好诗文,七妹又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七妹不妨学学话本里的那些小姐,给殿下做几首诗送过去,必能得到殿下的青眼。” “五姐可真是用心良苦,连如何去做,都替我想好了,我可当真要谢谢五姐才是。” 秦雅君可不认为这个五姐会替自己着想,嘴角噙着笑,打量起了秦雅茹,似乎已将秦雅茹的心思摸透。 秦雅茹被她看的有些心虚,陪着笑说道:“咱们姐妹一体嘛,看姐姐整日闷在这方寸之地,姐姐也替你不值。你说说你,要模样有模样,要才气有才气,哪里比那个方清歌差了?” 姐妹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守着的丫鬟轻敲了两下门,低声说道:“小姐,太子殿下送走了敦王殿下,这会儿出了长庆宫。” 秦雅茹回了一声,笑着和秦雅君说道:“殿下是个勤政的,这会儿出去,怕是又去了文华殿,要到戌时才能回来。若是妹妹有意,不妨趁着这个时间作诗一首,姐姐再见到殿下时,帮你把诗递上去。” 秦雅茹说话时,底气十足,似乎是有意显摆自己和谢曜的关系。但出乎秦雅茹的意料,谢曜并没有去文华殿,而是被皇帝唤到了乾清宫里。 “朕听人回报,说小四儿去过你那里,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时候动身去敦州?” 谢曜愣了一下,说道:“四弟新婚,儿臣和四弟今日见面,只叙了几句日常,不曾聊到朝政。” 皇帝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虞之色,沉声说道:“这个小四儿啊,莫非还真想赖在京城不走了?” 谢曜干笑了一声,说道:“儿臣看他和四弟妹伉俪情深,若不是有陛下的旨意,怕是四弟还真想一直呆在京城里。” “今日当着苏丫头的面儿,朕不好和他多说。本以为他自己心里有数,看来,还是要朕催着才行。” 谢曜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急着让谢晞就藩,他这个父皇素有仁善的名声,对几个儿子虽然严厉,但一向都极为照顾。 如今国库里没有银子,若是放谢晞去敦州,就和流放差不多,谢晞觉得,出于对兄弟的爱护,自己应该帮着谢晞分辨一句。 “儿臣听礼部说,敦州那边的王府,还没开始建造。剑南战事吃紧,没拨下银两,敦州地方穷苦,更是拿不出多少银子,照眼下的情形,起码后年才能建成。左右那边没什么要事,让四弟在京中多留几日也是无妨。” 谢曜本以为自己的这一番话,能说动皇帝,顺便也能体现出自己爱护兄弟的殷殷之情。 哪知皇帝却是沉下了脸,断然说道:“不行!小四儿必须从速就藩,免得夜长梦多!” 见谢曜有些不解,皇帝耐着心思给儿子解释了一句。 “这几日的朝政你也明了,关中战事到了紧要关头,江南水灾饿殍遍地,如今西南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定不能再出乱子!” “方今国事扰攘,四夷贼寇蠢蠢欲动。前有北狄入寇关中,南暹、锡箔等弹丸小国也蠢蠢欲动,滇王给朕发来军报,说是这一个月来,数次打退了锡箔国的进犯。” “曜儿,你记好了,朕让你四弟去西南,是让他去经营西南,不是让他当个安稳王爷,日后若是对他不放心,就把他召回来。” “只要西南能稳住一个月,那个时候,天下大势就会大大不同!” 谢曜被自己的父皇弄的有些糊涂,在一个月前,他听父皇说起北狄,就是一副信心满满的神色。 眼下的情形比一个月前更糟,除了和谈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北狄肆虐关中,国库却是空空如也,江南赈灾的钱还不知道从哪里筹集,再打上一个月的仗,怕是连军饷都发不出了。 这般危急存亡之时,不知父皇为何仍这般有底气。 即便西南出了什么战乱,照朝廷目前的状况,根本无力用兵,只能仰仗滇王府镇守西南。 最主要的是,谢晞此人,不但谢曜知道他的底细,就连京中的百姓也都知道他一贯游手好闲,这样的人,做个闲散王爷还行,如何能委以重任? 为何父皇就能如此笃定,谢晞能镇住西南、号令滇王府? 谢曜低头想了片刻,又说道:“父皇,四弟一向不拘世俗,儿臣怕他去了西南,没有父皇的耳提面命,反而坏了父皇的大事。” 皇帝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本来阴沉着的脸也倏然展开,哈哈笑道:“曜儿你不必担心,自今日起,你四弟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有了这个牵绊,他再胡闹的时候,就会收敛许多。况且,苏丫头是个识大体的,百姓们常说,家有贤妻夫祸少,小四儿有了这么一个王妃,以后你大可以放心。” 谢曜不止一次听父皇夸赞林紫苏“识大体”,心中犯起了嘀咕,不禁问道:“父皇,听说四弟的亲事,是他找父皇求的?” 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朝谢曜摆了摆手,说道:“咱们不说你四弟了,听说这几日关中战事焦灼,威远侯那边有何高见?” (本章完) 三百二十九 亲昵 谢晞和林紫苏带着一大堆的赏赐回到府里时,天色已然黯了下来。 敦王府里早早地挂起了红灯笼,映照的府内一片喜庆。 原本杂乱无章的院子里,在一个月之前,已经被收拾的十分整洁。 在林紫苏看来,这是临时的住所,不过住上两年的时间,就要随着谢晞一起去敦州,不用太过费心。 但谢晞却不这样想,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后院里也焕然一新,不仅重新刷了墙和柱子,窗纱也重新换了一遍。 在厢房后面的空地,开辟了一个花圃,等着开春移植些花草过来。 成婚之前,谢晞还从林紫苏那里讨来了一个“芝兰院”的名字。 两人回府就进了后院,林紫苏卸了繁琐的礼服,换上了一套正红色的衫裙。 谢晞正坐在桌前,见了林紫苏的装束,只觉自己的丫头哪里都好看,目光登时停留在林紫苏的身上,再也移不开。 林紫苏只假装不知,趁着丫鬟们去传膳的功夫,随手拿起一旁的话本翻了起来。 煌煌红烛将屋子照的喜气洋洋,夫妻两人对坐,竟是格外的温馨。 西风渐起,一阵似有似无的歌声随之而起,潜入到夜色当中四处飘散,透过虚掩的房门,传到屋内。 这歌声谢晞再熟悉不过,当即脸色大变,站了起来。 林紫苏眼见着谢晞就要迈步出门,忙拉住他的手,柔声问道:“四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晞回头见林紫苏眼眸低垂,还以为林紫苏生了气,急道:“苏苏,你听我说!并非是我要留着他们,实在是……” 林紫苏抬起了头,眸子里带着一抹询问,柔声道:“四哥,你不用急着解释,我就是想听听,你对这些莺莺燕燕,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谢晞顿时放下心来,握住林紫苏的手又坐了回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也知道,她们都是有来头的,来我这里,除了打探底细,就是想监看我行踪。以往留着她们,还算是有些用处,眼下咱们成了亲,再留下她们也没什么意义。” “是吗?” 林紫苏嘴角勾起,一双美目斜睨,眼里满是戏谑的神色,等着谢晞的回答。 谢晞忙举起双手,假装求饶道:“为夫错了,求娘子饶命,我听娘子的,你说怎么处置她们,那就就怎么处置她们。” 听到谢晞的这一声“娘子”,林紫苏脸上微微有些发烫,随即没好气道:“说不定,里面还有你的心肝宝贝,我把她们处置了,回头你找我要,我可寻不回来。” “她们哪里有资格?” 谢晞突然揽住了林紫苏的腰肢,一个用力,就将林紫苏抱入到了自己的怀里,涎笑道:“这才是我的宝贝!” 林紫苏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了谢晞的大腿上。她象征性的挣了两下,见挣脱不开,当下在谢晞的腿上坐定,瞪了谢晞一眼,嗔道:“我和你说正事呢!” 谢晞笑嘻嘻的说道:“我就是在和娘子说正事。原本我是想着,眼下是父皇用兵的紧要时候,不想横生枝节,才让他们暂时留在王府里。” 林紫苏用力的拧了一下谢晞的手背,哂笑道:“想不到咱们的敦王殿下,也有投鼠忌器的时候。” “我是怕娘子生气。” 谢晞低下头,将目光凑近了林紫苏,眼神之中满是宠溺。 “既然她们不安分,惹了娘子生气,那我也就不客气。趁着我去敦州之前,将她们全部遣散就是。” 林紫苏敛了笑,正色说道:“这种事,总要去解决的,不过你当时照单全收,这个时候想原封不动退回去,怕是也难。她们的来路,你让下面的人给我个明细,后院里的事,还是让我来解决吧。” 谢晞应了一声好,在林紫苏的樱唇上轻啄了一下,笑道:“那就有劳娘子了。” 林紫苏眼见着谢晞的脸贴了过来, 琥珀推门进来时,正看到自家的王妃在谢晞的腿上坐着,两人脸贴着脸,动作十分亲昵。 琥珀也没想到,王妃和王爷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卿卿我我。好在她反应极快,见情势不对,当即又端着饭菜退了出去。 谢晞轻斥道:“你这个丫头,亏我一直说你懂规矩,进门也不通报一声?” 林紫苏后知后觉,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忙从谢晞身上跳了下来,仔细整了一下衣裙,才将琥珀重新唤了进来。 琥珀如同做了坏事的小孩一般,低着头布完菜,当即就逃了出去。 随后而来的是掠影,诧异问道:“小姐,琥珀这丫头是怎么了?方才还和我有说有笑,怎地突然就变了个人一样?” 这一顿饭,屋内的气氛甚是古怪。林紫苏只顾着埋头吃饭,往日甚有眼色的琥珀一直呆立在一旁。 唯有谢晞如同没事人一般,不住地给林紫苏碗里夹菜,直到碗里实在放不下,谢晞这才作罢。 用完了晚膳,林紫苏仍觉双颊滚烫,忙不迭地将几个丫头全部遣了出去,朝谢晞恨声说道:“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出丑的?” “天地良心,为夫决无此意!” 谢晞哈哈笑了起来,又道:“苏苏,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咱们两个耳鬓厮磨,丫头们爱嚼舌根,就由着她们好了。” 林紫苏横了他一眼,说道:“算了,与其让她们笑话于我,我自己去梳洗就是。” “王妃不用担心,为夫来伺候你梳洗。” 谢晞说着,就要去摘林紫苏头上的簪子。林紫苏拼命护住了头,谢晞又作势去扯林紫苏的衣带。 两人笑闹了一阵,林紫苏连连求饶,谢晞这才作罢,对林紫苏道:“今日忙了一天,明日还要回门,今晚你可要早些睡,免得岳父岳母担心。” 林紫苏深以为然,唤了翡翠和珊瑚进来,等她梳洗完毕,房内却没了谢晞的踪影。 一问才知,宫里来了旨意,谢晞去前面接旨去了。 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谢晞终于回转。 见了林紫苏,谢晞本来凝着的脸上瞬间绽出了笑意,朝林紫苏道:“娘子,咱们去庄子住上一晚可好?” (本章完) 三百三十 回门 或许是重生之后,林紫苏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亲情,明明来到这一世只有短短的九个月时间,却远比上一世更眷恋娘家。 这一夜,她都不曾安眠,一颗心已经飞回到了康宁伯府。 第二日一大早,林紫苏刚和谢晞用完早膳,前院派人禀报说,舅爷迎接的马车已经侯在了十王府的外面。 林紫苏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下人口中的“舅爷”,就是自己的哥哥林问荆。 听说哥哥来了,林紫苏忙叫了两个丫头梳妆打扮,不到半个时辰,就收拾好了一切。 今日是回娘家,不必再穿那些繁琐的礼服,也不用再上大妆。因是新婚,林紫苏的头发梳成了桃花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林问荆见到妹妹时,见到的林紫苏上身藕丝琵琶衿上裳,下身金丝绣花长裙,外面罩了一袭红色的缠枝梅竹褙子。 在他的心里,妹妹都是小姑娘的模样,乍然见到妹妹一身妇人的装束,一时间竟不敢认。 还是林紫苏率先开口打招呼,林问荆这才迈步上前,笑道:“妹妹,咱们赶紧回家吧!爹娘都在等着你!” 谢晞站在林紫苏的身后,笑吟吟的和林问荆打着招呼,一边吩咐着下人们将今日要带的礼物装车。 三人聊了会儿家常,一起出发去了康宁伯府。 谢晞和林问荆在前方并辔而行,林紫苏坐在王府的马车上紧随其后。 将将到康宁伯府的门口,就听到有人大声喊道:“姑太太回府了,快去禀告老爷和夫人!” 接着就是一阵的骚动,林问荆唯恐吓着了林紫苏,回马到马车跟前,和林紫苏笑道:“不过是一些看热闹的街坊,妹妹莫要担心。” 门房殷勤的引领着马车进了大门,直到二门方才停了下来。林紫苏掀开马车帘子,就见母亲守在二门的门口,正笑吟吟的朝她看了过来。 林紫苏心中一喜,当即就要跳下马车,哪知情急之下,竟然踩了个空,身子一个趔趄,就要一头栽下马车。 周围的人都是惊呼,一旁的谢晞眼疾手快,抢在了掠影前面,将林紫苏接住,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几个丫头都是心有余悸,若是王妃在自家门口摔跤,惹人笑话不说,要是摔出个好歹,她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毕氏也是心惊肉跳,见女婿出手抱住了女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晞径直走到了毕氏的面前,才将林紫苏放了下来。 当着母亲的面儿,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林紫苏有些羞窘,低着头朝母亲行了一礼。 毕氏却是没有多想,她还担心着,敦王府里人多眼杂,女儿嫁过去,定然是吃不好,睡不好,若是再有些不守规矩的下人欺生,那以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眼见着女婿和女儿感情极好,毕氏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一身大红喜服的谢晞也低头向毕氏行礼,“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毕氏看着这一对小儿女比肩而立,如同年画里的金童玉女一般,笑的合不拢嘴,连忙说道:“不必多礼,你岳父还在前院里等着你们两个,咱们一起过去吧。” 今日是新妇回门的日子,作为林家的二房,林无患带着黄氏和几个子女也一起来见礼,前院的花厅里,挤了一屋子的人。 谢晞见了次位林远志,不待林远志说话,纳头拜倒在地。 林紫苏没想到他会行此大礼,只得跟着跪了下去。 林远志本来还想着先行君臣之礼,可眼见着女婿和女儿这般模样,就坦然受了两人的跪拜。 待小夫妻对着父亲拜了三拜,谢晞率先起身,随后扶着林紫苏站了起来。 花厅里的主位空着,自然是为谢晞这个王爷留的。谢晞和岳父推让了好一会儿,最终林远志拗不过谢晞,坐回到了主位。 接下来林远志先给谢晞介绍了林无患和黄氏夫妇,林家的几个后辈也一一上前见礼。 谢晞如寻常人家一般,为三位男丁准备了三套笔墨纸砚,选的是狼毫笔、徽墨、歙砚、宣纸,皆是一等一的上品。 林远志和林无患常与文墨打交道,自然看出了不寻常之处。 黄氏却在心里腹诽,堂堂一个王爷,竟拿出这等穷酸之物应付。 直到看到了林紫苏准备的足金牡丹纹刻丝手镯,这才喜笑颜开道:“大姐儿呀,眼下你嫁入到了王府,说话间,你妹妹也到了择婿的年纪,她的婚事,你可要多上心才是。” 林紫苏笑着应了下来,黄氏心情大好,竟然也没有再说什么酸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恭维起谢晞。 一家人在一起说笑了一会儿,林防风凑到谢晞的面前,笑嘻嘻说道:“大姐夫,敦州那边好玩吗?” 谢晞本还和林无患搭话,听到此问,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说道:“二弟,那边可没京城好玩,你若是想去,那也无妨,只要二婶舍得让你去。” 见母亲的眼神不善,林防风当即不敢多问,缩着头坐了回去。 午膳过后,毕氏领了林紫苏去了后院,谢晞则是陪着岳父在花厅里喝茶。 想到女儿一辈子都要托付给谢晞,林远志又说起了林紫苏平日的爱好。 林远志中午喝了几杯酒,又和谢晞说了几句贴心的话,这时候再看谢晞时,竟顺眼了许多,忍不住多交代了女婿几句。 两人从康宁伯府出门时,已经过了未时。约莫行了一个时辰,马车停到了灵潭山下的庄子里。 庄子上的管事早得了信儿,领着庄子上的下人们迎接。谢晞带着林紫苏径直走进了庄子,掠影和琥珀则是在他们的身后一一打赏。 林紫苏回了后院,简单换了一身骑装,谢晞已经牵了两匹马候在了庄子门口。 见到了鞍辔齐备的马匹,林紫苏的眼神当即就亮了起来,她可是许久都没有骑过马了。 “四哥,那边有一个山坡,咱们来比试一下,看看谁的马力快!” 谢晞勾起了嘴角,问道:“苏苏,你确定要和我比?待会儿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哼!你看着吧,我一定不会输的!” (本章完) 三百三十一 绚烂 林紫苏说着,挥动手里的马鞭,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她身下的白马四蹄翻飞,奋力驰骋,短短的几息之间,已然到了十余丈开外。上次纵马驰骋,还是在几个月前,当时她醉意十足,虽是畅快,终究是一时兴起。 策马扬鞭之际,入目是满目秋色,不远处满山红枫如云霞灿烂,天边夕阳映照,自是一番美妙。 毕竟前世里马术娴熟,虽然经过了一世,略微有些生疏,不过一旦上了马,那些骑马的动作,似乎并不算太难。 林紫苏只觉心旷神怡,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半山坡脚下,忍不住回头,并未见谢晞的身影。 她心中暗喜,又有些担心,自觉不能让谢晞太过难堪,当即放慢了骑速。 又等了半刻钟的时间,仍然没看到谢晞从身后追来,林紫苏心中暗感诧异,仰头看时,坡顶上停着一人一马,不是谢晞又是谁? 眼见着胜利无望,林紫苏干脆也不再催促,任由着白马缓缓前行。 离谢晞还有几丈远,谢晞朝她吹了一记唿哨,笑道:“苏苏,承让承让!” “哼!你耍赖!” 面对着谢晞的调笑,林紫苏当即勒马不前,偏过头看向了别处。 “你又没说从哪一条路走,那我自然要走最近的那一条了。” 见林紫苏仍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谢晞笑着摇了摇头,轻夹马腹,身下的枣红马朝林紫苏缓缓移了过去。 到了林紫苏近前,谢晞猿臂一伸,一把揽住了林紫苏纤细的腰肢。 “啊!你干什么?” 林紫苏一声惊呼,身子已经腾空而起,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到了谢晞的马背上。 谢晞将林紫苏环在怀里,眼中是无穷的笑意,“娘子,前面风景更好,为夫怕你不认识路,还是同乘更好。” “你就会找理由”,林紫苏嘟囔出这一句话,却是将头靠在了谢晞的胸前。 谢晞低下头,看到那一脸的娇羞,如同一朵初绽的玫瑰,心中一片火热。 他一只手搂紧怀里的人儿,另一手猛地扬鞭,枣红马飞奔而出,朝前方疾驰而去。 两侧树木一闪而过,那个土坡也渐渐地被甩在了身后。 林紫苏静静靠在谢晞的身上,感受着他鼻间喷出的气息。谢晞的骑术显然比她更好,马速如此之快,竟丝毫并没有颠簸之感。 如此行了一里多地,前方的路变得越来越崎岖,到了最后,变成了一条羊肠小道。 谢晞抱着林紫苏下了马,却仍是没有松手的意思,只是将她的身子侧了一下,一只手臂拦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臂环在她的腿弯处,一直抱着她朝前走。 谢晞的轻身功夫甚是高明,怀里虽是多了一个人,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向前的脚步。 林紫苏双手环住了谢晞的脖颈,任由着谢晞在山间纵跃。 一直到了一个巨大平台之上,谢晞这才将林紫苏放了下来,笑道:“娘子,咱们到地方了。” 方才双脚腾空,突然踩到地上,林紫苏只觉小腿酸麻,险些站立不住。 她扶着谢晞的胳膊站立了片刻,这才缓过劲来,打量起周遭的情形。 两人所站立之处,其实是半山腰间一块凸出来的大石头。 只是年深日久,风霜侵蚀之下,石头早没了棱角,表面上成了一大块平坦的空地。 站在此处,背依连绵无尽的群山,入目是绚烂的红叶。 夕阳映照之下,枫林随着山风而动,如同一簇簇跳跃着的火焰。 两世为人,林紫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口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谢晞默默地揽住了她的腰,任由着她俯瞰着山下的万物。 直到她转过了头,他这才拉着她的手坐了下去,沉声说道:“苏苏,我这几天可能要去敦州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他知道,新婚不过三日,此去敦州,意味着长久的分别。 她才十三岁,也许从没体会过什么叫分别。 分别,这个词太沉重了。 有时候是一日,有的时候是一年,有的时候,是一生…… 谢晞以为林紫苏不会回答的时候,林紫苏却突然笑了起来,她指着不远处的夕阳,同谢晞说道:“四哥,你好像是第一次陪我看夕阳罢?” “是的”,他的心里一阵愧疚。 她扬起小脸,脸上的笑容比红叶还要灿烂,“听说敦州那边长年无冬,那边的夕阳,一定比京城更好看。” 过了良久,他只听到她呓语一般的声音,“我等你,等你接我过去。” 他愣了一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不过呢,咱们呆在敦州的日子也不会长久,说不定过上一两年,父皇就不放心我呆在那里了。” 林紫苏转过了头,眼里满是疑惑,“父皇让你去敦州,不是让你就藩的吗?” “父皇给了我三千精兵,让我在两年之内,至少要扩充到两万人马。你想想,真到了那一日,父皇岂能放心让我在敦州?” 林紫苏心头大震,她一直都以女子的身份自处,很少主动去细问谢晞的计划,免得谢晞左右为难。 虽然一直都知道,皇帝催着谢晞去敦州,定然是有另外的意图。 却没想到,竟会给他这样的重任。 史书上早有说法,宗室强藩,若不能忠心翊戴,转促骨肉屠裂之祸。 念及于此,本朝的太宗下了严令,各地藩王除了日常护卫之外,手里不能有一兵一卒。 可皇帝竟然无视祖制,给谢晞下了这样的旨意。 可以想象,一旦谢晞手里兵多将广,日后消息传到京城,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说会引起朝臣的攻讦,也会引起谢曜的猜忌,作为当朝的储君,也不会坐视谢晞称霸一方。 最关键的是,敦州乃穷困之地,供养一个敦王府就非常吃力,如何能够供养起上万的大军? 除非,他手里有可敌一省税负的产业。 带着无数个问题,林紫苏的一双美目看向了谢晞,等着他的答案。 “其实吧,我也不缺这三千人。” 谢晞摊了摊手,话语中似乎满是无奈,“兵贵精而不贵多,朝廷的兵,没有几个能用的,说不得,这些人日后就是我的累赘。” (本章完) 三百三十二 催旨 听到谢晞这样的话,林紫苏心中为之一宽。 她和谢晞也不是第一天相处,深知谢晞的脾气秉性,他能这样说,自然能是有所依仗。 她莫名想起了上一世的天下大乱,不由地在心里做了个假设。 谢曜在位六年,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若是谢晞能得了势,谢曜或许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吧? 想到这里,林紫苏目光变的幽深。 谢晞却是会错了意,唯恐林紫苏是在担心自己,笑着说道:“这两年来,我在杨兴尧那里收了几处矿山,这次,正好借着去敦州的机会,从父皇那里讨来了两处盐矿。有了这些后盾,区区两万人而已,不出两年,必能给父皇一个满意的交代。” 林紫苏暗暗咋舌,盐铁是国之命脉,自古可都是在官府手里。 大衍立国以来,从来没有直接拿在藩王手里的先例。 看来皇帝是意识到了什么,为了让谢晞能够安心的在敦州练兵,前些日子拿出了铁矿,现在又将盐矿也拿了出来。 可换个角度去想,皇帝如此舍得,谢晞这一去,怕是也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念及至此,林紫苏倚到了谢晞的肩膀上,轻声说道:“四哥,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京城里的一切我都会安顿好,你不要为我分心。” 凉风阵阵,谢晞理了理林紫苏鬓角的发丝,笑着应道:“好,等着我回来!” 两人坐了许久,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这才恋恋不舍的下山。 来时是谢晞抱着林紫苏上山,回去时,谢晞以山路陡峭为由,仍是抱着她下了山。 林紫苏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即就释然,依靠着那坚实的胸膛,心里慢慢的都是安稳。 两人来时策马如风,回去时信马由缰,并没有急着赶路。如此一来,回到庄子上时,已是夜色朦胧。 掠影和琥珀生恐两人出了什么意外,已经在点了几十名庄客,准备四处寻找。 见了两人平安归来,庄子里的所有人才算是放下心来。 两个丫鬟服侍着林紫苏脱了骑装,换上了一件水粉色的宫裙,琥珀撅着嘴说道:“京里人都说王爷是个不着调的,王妃,您才嫁给王爷几天,怎么也开始不着调了起来。您说说,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该怎么跟老爷和夫人交代啊。” 琥珀口中的“老爷和夫人”,自然指的是林远志和毕氏。 林紫苏嫁了过来,两人的称呼已经变了,可小丫头叫顺了口,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仍是按以往的称呼叫着。 林紫苏也不以为忤,笑道:“世人都说夫倡妇随,我自然也不能免俗,以后呀,你们瞧好就是了。” 琥珀当即扶额,“天呐,王妃,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今晚上我的魂儿已经吓掉了,要是再来上这一出,奴婢非要急疯掉不可!”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出了后院,前院里的晚膳已然准备就绪。 这几日里,林紫苏的起居饮食都由谢晞亲自负责,掠影和琥珀布完菜,极其识相的退了出去。 庄子上的膳食以野味为主,虽是不及王府里菜肴精致,味道却极为鲜美。 谢晞给林紫苏夹了满满一大碗的肉,两人刚吃上几口,庄子上的管事急急地在院子禀报,“王爷,京里消息,皇上的圣旨到了府上,等着您回去接旨!” 谢晞当即起身,和林紫苏说道:“看来父皇是要催着我去敦州了。这会儿太晚了,我回去就行,你就在庄子上凑合住一宿吧。” 林紫苏也站了起来,神色淡然道:“既然父皇传下了旨意,那我自然也不能失礼,我和你一起回去。” 谢晞没有再劝说,当即命管事套上马车,又命琥珀取了一床锦被。 一切准备停当,谢晞亲自将林紫苏抱上了马车,柔声道:“到京城需花费些时间,你且在马车上睡上一觉,等到了我再叫你。” 谢晞唯恐马车太过颠簸,交代了车夫放慢车速。一行人到了京城,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此次来传旨的太监是个生面孔,在敦王府上候了半日,早有些不耐烦。 好不容易等到正主出现,那太监也不和谢晞多说,当即宣读了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四子晞,行事乖张,深负朕望,既受藩封,岂可常居京邸!前以年幼惮行,今封敦州,又托故欲留侍,前后殆非实意,兹命更不可辞。特调令三千卫随其就藩,即日启程,不得延误推诿,钦此!” 宣旨的太监一直都听说,这位敦王殿下深得皇帝欢心,这两年,皇帝尤为器重。 然而待旨意一出,方才还存的那份敬意,立时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太监冷哼了一声,连王府管事递上的谢礼都没收,径自带着同行的人回宫复旨。 “父皇可真行,唯恐我在京中停留太久,还加了这样的一道旨意。瞧瞧,这旨意一出,我成了洪水猛兽,宫里的这些奴婢,连我的好处都不敢要了。” 谢晞笑着和林紫苏说了一句,收起了圣旨,接着就叫上了王府的长史、詹事、护卫长和管事去了前院的书房。 他本来还想在京中再呆几日,把府上的事务全安排停当,再行离京。 有了这一道圣旨,原本的计划全被打乱,只能把一些要紧的事务吩咐下去。 这一番部署,一直到了丑时才歇。 后院里依然是灯火通明,进了卧房,就见林紫苏睡眼惺忪,正围着锦被倚在床头打盹。 明明是困倦的不成样子,偏偏为了等他,不肯睡去。 谢晞既好笑又心疼,上前轻吻了一下林紫苏的脸颊,抱起她的身子放在了床上。 林紫苏迷迷糊糊中闻到谢晞身上的气息,心中的挂念尽消,这才放心的睡去。 次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杆,问了守门的丫头珊瑚,方知谢晞一大早的进宫向皇帝辞行。 左右府上没有长辈,也不用赶着时辰。林紫苏梳洗后,正用着早膳,掠影从外面走了进来,满脸的担忧之色。 “王妃,今天的早朝上,王爷被那群御史们给弹劾了。” (本章完) 三百三十三 整肃 林紫苏手中的筷子蓦地停顿了一息,接着若无其事说道:“不必着荒,王爷回来后,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实事情的原因并不复杂,司礼监昨日在传完旨之后,因藩王就藩是天家事务,照例给礼部抄送了一份。 这件事本来和朝政并没有太多牵扯,不知怎么回事,今日的一大早,这道旨意竟然被御史们听闻。 旨意的内容很简单,对谢晞严加训斥,要求他即日就藩,不得再行延误。 御史们早就看不惯谢晞平日里的言行举止,这两年来,也上了不少参奏谢晞的奏疏。 不过有皇帝一直压着,御史们每次的参奏都是石沉大海。 大衍自开国以来,传承古制,将宗室子弟分封到了全国各处。本意是由分封出去的宗室节制地方驻军,监督地方政行。 然而自从太宗、睿宗屡次削藩之后,各地藩王手中的权力被逐一剥夺。困守王府无所事事,便转而寻欢作乐,极尽奢靡铺张之能事。 至正兴一朝,宗室子弟侵占土地、与地方争利之事屡见不鲜。 原本御史们还担心着冒犯皇家尊严,即便是参奏,也会斟酌再三。 有了这道旨意,御史们自以为得了风向,当即行动起来。 几个月前的卫王案,着实让文武百官惊心动魄,因此都装作视而不见。 此次却不一样,谢晞背后没有什么根基,如今又惹了皇帝的厌弃,不怕得罪于他。 尤其是几个老臣,觉得借着这个由头,是整肃宗室的好时机。 御史们深知此事影响深远,不可急于求成,只是试探着由几个年轻的御史上书。 然而早朝上的形势,却出乎御史们的所料。 几人刚在朝上参奏完毕,朝上一百多名文臣,竟然有十之六七都表示附议,皇帝忍不住勃然变色,当场拂袖而去。 还不到半个时辰,这场早朝,随着皇帝的愤然离去而散,然而后续的发酵却刚刚开始。 谢晞刚到了乾清宫门口,就见皇帝急匆匆的朝这边走了过来,只有张固跟在身后,心内暗自诧异。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父皇一向勤政,有时候,早朝直到午时方歇。 本以为要在乾清宫至少等上一两个时辰,他从王府过来时,一路上不紧不慢,丝毫没有把今日此行当回事。 这时见皇帝一脸怒容,谢晞瞬间收敛了心神,给皇帝行礼之后,随着皇帝进了乾清宫的正殿。 “哼!这群人,真真是无法无天了!” 皇帝刚走到御案前,突然朝御案上重重拍了一掌,怒喝道:“这群白眼狼,朕平日里也没有亏待他们,可稍微有点风声,一个个就原型毕露了。” 见谢晞一脸的莫名其妙,皇帝随意拿起御案上的一封奏章,扔到了谢晞的面前,“你看看吧,竟然还有人逼朕将你逐出宗室,这些人,是想造反吗?” 谢晞随意翻看了几息,懒洋洋道:“父皇,儿臣这一去,本就是掩人耳目,如今人人皆言儿臣该杀,这不是父皇正想看到的吗?” 皇帝为之气结,“你是朕的儿子,就算有什么错,那也该朕去处罚,这帮人如此僭越,哪里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父皇不必动怒,儿臣对这些东西不甚在意,左右就要离京了,他们闹,就随他们闹去,反正儿臣也听不到。” “你说的倒是轻松。” 皇帝眸色深沉,看向谢晞,等着他的主意。 谢晞摊了摊手,说道:“那请父皇示下,儿臣该如何应对,杀了他们?还是逐一骂回去?” “朕可没有这样说。” 皇帝一时间词穷,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反而闲适了下来。 “小四儿,以前你胡闹也就罢了。如今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就算你去了敦州,苏丫头可还在京城呢,若是闹的大了,你让她如何在京里走动?” 谢晞先是变了脸色,随即笑了起来,“父皇,你也把苏苏看的忒轻了,她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这些腐儒们的话,她可不会在意。” 说到这里,谢晞不由想到,几个月和徐文韬、梁铭泰打赌,为了赢得赌约,不惜在京中编造流言。 面对着满城风雨,林紫苏依然是安之若素,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回想起和自己针锋相对的情形,尤其是那一张恬淡的小脸,谢晞心里一阵甜蜜。 知子莫若父,皇帝自然也看到了谢晞眼中的喜色,不满道:“朕在这里给你想主意,你倒好,跟朕说着话,还能走神。怎么,你是不打算回应了?” “父皇,贬斥儿臣的旨意可是你下的,现在这些人闻风而动,那也是出自你的授意,儿臣可不敢多说什么。” 皇帝有些意兴阑珊,和谢晞随意交待了几句,便让他退了下去。 待谢晞走后,一道阴柔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陛下,太子在乾清宫外求见。” 皇帝听出了来人的声音,任由他推门进来,“太子又要替那帮人说话了,这会儿,朕一个字也不想听,让他在外面候着便是。” “太子自小读圣贤书长大,难免被朝臣左右,陛下不必着恼,时间一久,殿下自会识得人心。” 皇帝对来人的话不置可否,当下转了话题,笑道:“小四儿倒是成熟了许多,这次竟没有喊打喊杀,朕原本是希望由他出面,来教训一下这些挑梁小丑,哪知他竟不上道。” “殿下身膺重任,这种得罪人的事,还是奴婢出面好。” 皇帝没有理会,继续说道:“这些人若真的是为国为民,朕也由着他们就是,可他们只在意自己的名声利益,何曾考虑过国计之苦,民生之难?” “他们这是朋党,是以言乱政,是藐视我大衍祖制,妄图要挟于朕。” 说到这里,皇帝才摆了摆手,断然说道:“你还有别的事,眼下不能和他们结怨太深,还是让曹守礼来吧,跟曹守礼说一声,手段狠一点,我大衍危急存亡就在今日,不能让他们左右朝政!” 身在医院,断更两天 (本章完) 三百三十四 就藩 谢晞辞了皇帝之后,急匆匆的往府里赶。 离京的日子皇帝定的极其仓促,进宫又耽误了半日的时间。 还有半日就要离京,不说安排府里的事务,怕是和林紫苏告别都不够。 谢晞和林紫苏说完事情的原委,见林紫苏眉头紧皱,便道:“那些御史们就是在借机闹事,我去敦州之后,你先在府上不要出门,过了这几日,父皇不理会他们,自然就消停下去了。” 林紫苏本还在为谢晞担心,听到谢晞说的如此心平气和,不由一愣。 以她对自己这位夫君的了解,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如谢晞所言,他一向喜欢热闹,平日里最不安分。 往日里在京城,以谢晞为首的这些京中子弟,还巴不得兴风作浪一番。 这有人欺负到了头上,断不会如此轻易的忍让过去。 林紫苏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了谢晞,就见谢晞眉间含笑,似乎是对御史们的参奏毫不在意。 “四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谢晞嘴角含着一抹冷笑,“这些御史们,一向都是墙头草,惯会见风使舵,这一次,怕是要撞到铁板上了。” 谢晞说着,见林紫苏的脸色仍然有些严肃,就笑着说道:“近百人的参奏,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真有人想和我过不去,等我去了敦州,随意在父皇面前拆台就是,何必如此声势浩荡。” 林紫苏心里仍有许多谜团未解开,不过听谢晞如此说,显然是对此事不甚在意,那自己也不必无谓担心。 谢晞远行在即,他出行的物事还没准备好。 原本还以为谢晞能推迟个几天再去往敦州,哪知皇帝催促的如此着急。 林紫苏没什么经验,仓促之下,只能想当然的吩咐着几个丫鬟准备起行装。 眼下已近冬日,敦州的王府还没建成,不知地方会给安排什么样的居处,衣服要多带上几件,最好单衣棉衣都带一些; 京城和敦州相隔千里,路途遥远,干粮也要备上一些; 听说南边遍地蛇虫鼠蚁,解毒丸自然要备上几瓶; 敦州地处偏僻,怕是没什么好的大夫,寻常的跌打药、金创药、风寒药也要带过去一些; …… 等到谢晞从前院里回来时,看到桌子上那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不由得哑然失笑。 “苏苏,你这是准备把咱们府上的家当都搬过去吗?” 林紫苏原本还在对照着单子,盘算着该增添些什么东西,经谢晞提醒,看着屋里那堆积如山的包裹,也觉得似乎准备的太多了,不禁莞尔。 “我再落魄,那也是父皇的儿子,等到了敦州,生活起居那边都会安排,决不敢怠慢。再说,你觉得我是那种甘受冷落的性子吗?” 谢晞说着,将手里的两本名册递到了林紫苏的面前,“这里面一本是府内的名册,还有一本……是我在京城里安插的人,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 林紫苏随手翻了翻几本花名册,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不由得暗暗吃惊。外界都以为这个敦王殿下行事荒唐,任谁也不知道,暗地里竟有如此大的势力。 “四哥,我在京城没什么要紧的,你多带些人去敦州吧。” “还是按朝廷的规制来吧,免得让父皇为难。敦州那边我早就安排了人手,足够用了,日后若是有需要,再让人过去就是。” 谢晞朝林紫苏眨了眨眼,笑着搂住了她的肩头。 “敦州那边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京城里明枪暗箭,不得不防,我让冯仁元留了下来,他是府里的老人,又足智多谋,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可让他协助于你。” “冯长史是王府的属官,哪有王爷到封地就藩,属官还留在京城的?” 林紫苏虽是如此说,不过知道谢晞是一片好意,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两人对着清单比对,最终整理出了两个箱子,一个放着衣物,另一个则是放了些必备的药品。 一切收拾停当,已是到了晚间,不知不觉间,屋里的红烛也早已点亮。 煌煌红烛,映着林紫苏如玉般的脸庞,谢晞心中生出了万般不舍。 两人一边用着晚膳,一边随意的聊着,其中有愉悦、有眷恋、也有憧憬…… 夜特别的漫长,又极为短暂。林紫苏于睡意朦胧时睡下,再睁眼时,就到了第二日的清晨。 谢晞一大早的进宫向皇帝辞别,房中一片寂静,她盯着窗上的大红喜字怔楞了片刻,觉得房中空空荡荡,竟莫名有些孤寂。 想起今日要出城送别谢晞,她强打起精神,起床洗漱。 草草洗漱过后,早膳刚用了一半,掠影从门外奔了进来,满脸的焦急。 “王妃,王爷方才传了话,说是今日参奏他的人更多,陛下担心夜长梦多,让他即刻动身,怕是没法回府了,王爷说,让你去城南等他。” 林紫苏当即就吩咐了马车,载着收拾好的东西,直奔南城门而去。 出了城门,掀开马车的帘子,远远就在不远处的二里亭外面,围了十几个人。而在不远处,则是一百多个擐甲执兵的护卫。 林紫苏刚下了马车,谢晞就迎了过来。他接过林紫苏递来的包袱,端详了林紫苏几息,突然间伸手,将她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当着这么多人,林紫苏脸上发烧,不过考虑到分别在即,她干脆放空脑海,任由着谢晞紧紧箍住她的腰肢。 谢晞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边拂过,在她的脸上来回萦绕,让她忍不住心旌神摇。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谢晞低沉而坚定的声音。 “苏苏,你等着我!” 林紫苏微微颔首,和谢晞的目光在空中交错,随即便融在了一起。 “殿下,末将还要赶往京南大营点兵,请殿下莫要误了时辰。” 一个粗豪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谢晞低头在林紫苏的额头轻吻了一息,随即松开了手,朝不远处的马匹走去。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位兄弟请回吧,日后若是得了空,尽管去敦州找我。” 谢晞朝送别的人群挥了挥手,接着翻身上马,和一众护卫纵马而去,扬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 铺垫结束,下面该进入正文了 (本章完) 三百三十五 示威 第335章示威 林紫苏本来做好了打算,今日趁着有空,看一下府上的账册。 然而送走谢晞回到了府上,眼见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莫名的发堵。 正值午膳的时间,然而着实没什么胃口,她随意用了几口饭菜,就吩咐着将饭菜撤了下去。 正要小憩片刻,哪知外面却隐约传来了丝竹之声,接着便是一阵甜腻的歌声。 “蜀锦地衣丝步障,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玉砌雕阑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一首词唱完,稍歇了片刻,接着换了个声音,又唱了起来。 林紫苏忍不住站起了身,朝着歌声的方向嗤笑了一声,“憋了这几天,也真是难为她们。” 琥珀为自家王妃鸣不平,“王爷也真是的,养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还在您面前兴风作浪。” 掠影见林紫苏脸色不太好,沉声问道:“王妃,要不奴婢去教训她们一番?” “不必。四哥前脚刚走,又遭了御史弹劾,这个时候,她们就等着我闹出一些动静,落人口实。先让她们在府上留几天,等过了年关再说。” 林紫苏沉吟了片刻,吩咐道:“王爷不在府上,我懒得去管她们,让宋管事给她们递个话儿,相安无事最好,若是私下里有什么小动作,闹将起来,没脸的可是她们身后的人。” 掠影当即领命而去,过不多时,那歌声就停歇了下来。 林紫苏本以为后院的那些莺莺燕燕会就此消停,毕竟自己如今有着王妃的名头,又主动忍让了一步,但凡稍有些心智的人,也会收敛一些。 哪知第二日一大早,她还在床上睡着懒觉,就听珊瑚在门外叫门,说是后院里的那些女子过来请安,正在芝兰院的门口候着。 “请安?” 林紫苏当即没了倦意,冷笑道:“好哇,四哥刚走,这就来和我叫板,她们是觉着,我拿她们没办法吗?” 既然是来叫板的,那就没必要太过客气,先让她们在外面站上一会儿。 林紫苏慢慢吞吞的洗漱,又叫了一桌子的早膳。直到用完了早膳,这才移步去了花厅,吩咐着琥珀将院外的人传了进来。 十几个女子鱼贯而入,按着次序在花厅里站定, 林紫苏坐在花厅的正中央,眼见着满屋子的花花绿绿,“各位一大早的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为首的三个女子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身着粉色衫裙的女子说道:“自打姐姐进门之后,我们就思量着,姐姐是后院之主,总要来和姐姐见礼才是,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 女子说着,咬了下嘴唇,脸上瞬间就变幻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我们的不是,姐姐您大人大量,应该不会见怪吧。” 林紫苏打量起这个女子,就觉似乎在哪里见过,思索了几息,想起几个月前被谢晞劫持过来,曾经和这该女子碰过面,似乎是叫柳絮? 那些莺莺燕燕待柳絮说完,皆是朝林紫苏拜了下去,齐声道:“见过姐姐!” 柳絮跪在了最前面,抬眼看向坐在正位上的林紫苏,嘴角浮出一抹得意的笑。 她们这些人来历纷杂,来到敦王府之前,有的是在宫里的宫女,有的是在青楼里的花魁,有的是教坊司的乐妓,有的是贵人身边的婢女。 到了谢晞这里,不论她们以往是何身份,有何目的,都被谢晞扔在了后院之中,既没有什么说法,也没有什么身份。 左右都是别人送过来的,谢晞只做掩人耳目,也懒得问太多的事情,任由她们折腾,从来没想过管理后院的事。 在外人看来,敦王府里是灯火通明、笙歌不断。实则是这些女子为了出头,在谢晞面前争个脸熟,偶尔互相较劲时,就会拿出各自的本领,将后院里闹个天翻地覆。 长时间的明争暗斗,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后院里乍然到了一个女主人,这些莺莺燕燕自然是极不甘心,都把矛头对准了林紫苏这个新晋王妃。 谢晞在时,她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谢晞这一去敦州,顿时有人冒出了不该有的想法。 在她们看来,林紫苏年纪幼小,定然是脸皮薄。若是想在这敦王府里谋个身份,或许可以着落在这个小王妃身上。 她们几个人已经商量好了,先用言语来挤兑这个小王妃,让她在后院里出丑。 等这个小王妃失了威信,敦王府的后院乱成一团。到时候在敦王府外面,自然会有大人物站出来,为她们主持公道。 她们叫出这一声“姐姐”,这个时候,都在翘首以盼,等着林紫苏的回应。 林紫苏眼睛平视前方,脸色如常,淡然说道:“你们还是叫我王妃吧,我比你们岁数都小,这‘姐姐’的称呼,可着实不敢当。” 众女子皆是一愣,方才人声喧阗的花厅里静了一瞬。 柳絮身边的一个紫衣女子盈盈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您是王爷娶回来的正妃,咱们这些姐妹,都是王爷后院里的人,自然要尊称您一声姐姐。” 林紫苏眼神瞬间变的冷了起来,“哦?你们什么时候成了王爷的人?我怎么没听王爷提过?” 紫衣女子抬头看向了林紫苏,眼神里满是挑衅的意味,“以往王妃没进门,王爷寂寞时,免不了要在我们姐妹的院子里转转,我们都服侍过王爷,自然是王爷的人了。” 琥珀本来是站在林紫苏身侧,听到这女子言语不善,附在林紫苏耳边低声道:“她叫宝帘,是唐庄妃送到府里来的。” 林紫苏心里明白了大概,难怪这宝帘气焰嚣张,看来是觉得唐庄妃一定会给她撑腰,这才敢如此和自己叫板。 本来还想着留她们一段时日,等京城的风头过了再说。 看来,有人巴不得想看她的笑话,那就休怪她不顾体面了。 林紫苏张大了嘴巴,满脸都是惊奇的神色,“为何王爷未曾和我提过此事?你们若是伺候过王爷,那我身为王妃,自当让王爷给你们个名分才是。” (本章完) 三百三十六 做主 “这位宝帘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当下就有好几个人齐声称是,林紫苏抬眼看去,就见花厅内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前排的几个人,脸上皆是有喜色,只有后排的两个女孩眉眼低垂,似乎是对此并不太上心。 “这等重要的事,王爷竟也没和我说过,如今王爷远在敦州,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京城……” 林紫苏思索了片刻,假装为难道:“你们且回去,我先给王爷写封信,看看他怎么说。” 宝帘有些不甘,还想再挤兑两句,却听柳絮喜孜孜道:“姐姐肯为我们仗义执言,妹妹感激不尽!” 柳絮起了个头,其他的人唯恐落后,纷纷奉承了起来。 一时间,花厅里莺声燕语,倒是热闹的紧。 林紫苏由着她们喧嚷,随意敷衍了几句,直到声音都歇了下来,这才敛起了笑,沉声说道:“各位的名分未定,这一声‘姐姐’,我可当不起,这个称呼休要再提了。” 十几个女子俱是一愣,林紫苏复又笑了起来,“咱们可是王府,一举一动,上下都在盯着。似这等不合规制的事情,要是被御史们听说,恐怕又要上本参奏王爷了。” 待这些人被打发了出去,琥珀看向了自家王妃,试探着问道:“王妃,您真的要让王爷给她们名分吗?” “我就是随口一说,先让她们安心几天。” 林紫苏笑道:“她们也不想想,四哥贵为王爷,身边的人不论是侧妃还是良媛,都要报礼部记档,哪有这么轻易给人名分的?” 琥珀顿时放下了心,她是林家的家生子,几乎是陪着林紫苏长大的,以往自家王妃沉迷于看书,略有些不谙世事。 可自今年开春之后,突然就如同转了性子一般,虽然平时和以前相差无几,遇到大事时,却是丝毫没有慌乱过。 琥珀不是个心里能藏得住事的人,忍不住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王妃,那您是打算把她们都清出王府吗?” 林紫苏悠悠说道:“本来我还想着王爷正在风口浪尖,不想横生枝节。可这些人呀,看我稍微示弱,她们就觉得我是个软柿子,总想着在我头上踩上几脚。她们都这样了,那我也不必和她们客气。” 林紫苏当即以请安为名,向皇后递了进宫的奏章。 前两日,昌国公梁广趁着进宫探亲的机会,和皇后说了一番体己话,又分析起当前的朝政。 眼下皇帝的几个成年皇子里,谢曜虽然成了太子,但听说这两天在政事上屡屡出错,皇帝已然对他心灰意冷; 三皇子谢晖被唐庄妃强行选了一个外室女做王妃,说话间就要大婚; 四皇子谢晞被皇帝远远的打发到了敦州,又被朝野上下紧咬不放,能不能善了还不好说; 至于未成年的六皇子谢昀,他的母妃地位低下,在皇宫内外都毫不起眼。 放眼看去,这些皇子在皇帝那里的地位越来越低,而皇后膝下的八皇子谢晫,因为天生的嫡子身份,反而走进了群臣的视野当中。 皇后听了这番分析,近几个月疑虑消除了大半,不过在后宫里,还有很多嫔妃都是围在唐庄妃左右,仍是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听说林紫苏要给自己请安,皇后心里多了几分慰藉,派了身边的王嬷嬷将林紫苏接到了坤宁宫里。 一番行礼之后,皇后将林紫苏招到了自己身旁,满脸都是慈祥,“苏丫头,小四儿去了敦州,你在京城里孤苦伶仃的,平日里若是无事,不妨到母后这里来,陪我说说话也好。” 林紫苏也不推辞,乖巧的坐在了皇后身边,“不瞒您说,这两日我在府里的日子,当真是无趣的紧。原本还想着,有南康姐姐在十王府里,儿臣好歹有个说话的伴儿。可南康姐姐去了江南,三嫂还没迎进府里,偌大的十王府,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本来是想到母后这里来,可您这边宫务繁忙,我不能耽误了您的大事。” “小四儿是在本宫膝下长大的,本宫的心目中,他和晫儿没什么两样。” 对于林紫苏的示好,皇后极是满意,她拉起林紫苏的手,带着埋怨的口吻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和母后见外了起来?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本宫说便是。” “儿臣那边都是小事,不敢麻烦母后。” 林紫苏脸上带着娇憨,“不过眼下府里有个要紧的事儿,儿臣不知该如何做,想在您这里讨个主意。” 一旁的王嬷嬷听到这句话,心中一紧,当即朝皇后使了个眼色。 皇后只顾着和林紫苏说话,没有注意到这个眼神,她的脸上笑容依旧,“这就对啦!咱们情同母女,就该说些交心的话,说吧,有什么事,母后一定给你做主。” 林紫苏等的就是皇后这句话,她收起了脸上的笑,说起了府上后院里的那些女子。从自己初次到十王府开始,一直到昨日里那些女子给自己请安,原封不动的说与了皇后。 一开始林紫苏还是平心静气,两三句话之后,声音越来越低,“母后,儿臣刚嫁到王府里,许多事还没理出个头绪,一直都以为她们是府上的下人。可她们说都是四哥的人,四哥应承过她们,等我进了王府,就会做主给他们名分,可是……可是四哥身份尊贵,我哪能做得了主?” 说到最后,林紫苏声音里带了些呜咽,眼圈发红,脸上满是委屈。 皇后初时还带着笑,听林紫苏说完,笑容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狐疑和凝重,“这等事,小四儿从来没和你说起过吗?” “没成婚时,四哥和儿臣说的是,她们不过就是在府里吃口闲饭,随时打发了就是。眼下她们如此说,着实教人心慌,儿臣已经给四哥去了信,不知……” 说到这里,林紫苏怯怯的问道:“母后,若是她们都是四哥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本章完) 三百三十七 眼线 “苏丫头,这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先不忙着哭,等小四有了回信,咱们再做计较。若是小四儿敢亏待于你,等他回了京城,母后定然不会轻易饶过他。” 林紫苏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还是相信四哥,说不定……说不定是旁人胡说……” 说到这里,林紫苏低下了头,小声咕哝道:“母后您也知道,四哥一向都是率直的性子,里里外外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上个月,他还去庄妃娘娘那里闹过……” 这句话虽轻,皇后还是听的轻轻楚楚,刹那间,就想起唐庄妃和自己这么多年的龃龉。 皇后想到,自从唐庄妃入宫之后,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就没有断过,尤其是她的嫡长子谢晗病逝之后,唐庄妃生的谢曜成了皇长子,就变着法子的来挑战她皇后的权威。 这些年来,皇帝的心不在坤宁宫里,皇后统领起后宫也越来越费力,谢曜成了太子之后,唐庄妃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然能和皇后分庭抗礼。 若不是有谢晞的闹腾,皇帝收回了唐庄妃手里的权力。以眼下的形势,她和唐庄妃的交锋必然会处于下风。 而眼前林紫苏遇到的难题,说不定还真是唐庄妃动的手脚,毕竟那个贱人对谢晞恨之入骨,巴不得看谢晞的笑话。 既然是唐庄妃在幕后推动,那没什么好说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贱人得逞。 况且,皇帝对林紫苏这个四儿媳妇很是看重,既然求到了自己,那就不妨替她出了这个头。 皇后想了几息,心里已然有了计较,冷声说道:“苏丫头,你放心,小四儿是本宫的孩儿,本宫定会为你主持公道!本宫给你派过去两个嬷嬷,若是那些贱婢说的不差,倒也罢了;若是她们敢信口胡说,那留她们在小四儿身边就是祸害,本宫可由不得她们兴风作浪!” 林紫苏等的就是这句话,正要跪下谢恩,一旁的王嬷嬷却跟着说道:“娘娘拳拳爱子之心,天地可鉴。不过王爷身份超然,一举一动都是天家事务,非同小可。左右王妃给王爷去了信,也不急这一日两日,等王爷有了回信,您再为王妃主持公道也不迟。” 皇后看向了王嬷嬷,满是探究的目光,她虽不懂王嬷嬷的用意,但这王嬷嬷是她娘家的陪嫁,颇有些算计,是以一向对她言听计从。 既然王嬷嬷说话,那此时定然是有什么不便之处,皇后笑着看向了林紫苏,“王嬷嬷说的也有道理,苏丫头,你以为呢?” 林紫苏心下略感失望,不过还是跪了下去,轻声说道:“母后一片厚爱,儿臣铭记于心。其实此事也不用母后出面,儿臣足可以料理了。儿臣就怕自己年纪小,处理不好,反而惹人笑话。因此向母后讨个主意,日后四哥问起时,也能跟他有个交代。” 在皇后的示意下,王嬷嬷笑着和皇后说道:“奴婢看王妃是个稳当的性子,又是替王爷主持后院,由王妃出面,料想不会出太大的差池。” 皇后当即顺着王嬷嬷的话说道:“王嬷嬷这句话倒也有些道理,苏丫头,你有什么想法,就放心大胆的去做,有本宫在这里给你撑腰,就算出了什么纰漏,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林紫苏千恩万谢,不住向皇后道谢。等林紫苏辞别之后,皇后便向王嬷嬷问起了方才拦住自己的原因。 “娘娘,自敦王殿下认到咱们坤宁宫里,就一直有人盯着他的去处。他后院的那些人,与其说是服侍他的,倒不如说是各处的探子和眼线。这里面,有唐庄妃的人、有章贤妃的、有京中各处侯府的,说不定,还有陛下的人在里面……若是一个两个还好,这么多家的人,您二话不说把人给清了,那以后可有得忙活了,眼下八皇子还需要朝野内外的支持,可不能为了敦王殿下把别人不明不白的得罪了。” 皇后紧皱眉头,“陛下不是一直都纵容小四儿吗?怎地对亲儿子也不放心?” 王嬷嬷朝大殿里四处打量了一下,见宫女和太监都不在殿内,这才说道:“娘娘您说话可要小心一些!焉知咱们宫里,有没有陛下的眼线?” 皇后顿时惊觉,也是环顾四周,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众所周知,大衍有锦衣卫的存在,一开始只是做监控文武百官之用。 而太宗时增添了东厂之后,宫里也增添了司礼监的眼线,其后经过历代皇帝的完善,时至今日,各处眼线简直是无孔不入。 后宫嫔妃在自己宫里说话,稍一不慎,不出一个时辰,就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想到自己的儿子还要等着皇帝的栽培,皇后可不敢惹皇帝的不快,当即就和王嬷嬷聊起了旁的事情。 与皇后和王嬷嬷的噤若寒蝉不同,林紫苏回到了后院,琥珀就开始大倒苦水。 “王妃,您是不知道,后院里那些人有多气人。您今日进了宫后,她们又开始作妖了。那个宝帘还和宋管家说,您已经允了她们,要给她们身份,她还说,等以后呀,她们也是王府的主人。” 说到这里,琥珀撇了撇嘴,一脸不屑道:“真不知道,王爷在后院里养这么多姑娘,到底安的是什么心!现在倒好,王爷去了敦州,把这些包袱,全留给您了!” 林紫苏揭开了面前的茶盖,笑着抿了一口茶,说道:“王爷是怕我一个人太闲了,故意给我找些事做。” 琥珀见自家王妃一脸的悠闲,喜道:“皇后娘娘肯为咱们做主了吗?” 林紫苏将一碗茶饮尽,这才懒洋洋说道:“虽没有取来尚方宝剑,不过母后开了口,不论我如何折腾,她都会替我撑腰。” 琥珀当即大喜过望,静等着林紫苏的安排。 哪知林紫苏说了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急的琥珀心痒难搔,眼神不住的在林紫苏身上打转。 这番表情,林紫苏看在眼里,不禁莞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让她们欢喜几天,等过上几日找个由头,把那个皓雪叫过来。” (本章完) 三百三十八 看重 “皓雪?” 琥珀想了半晌,才想起自家王妃说的是谁,“奴婢都打听清楚了,他们领头的是柳絮和宝帘,这个皓雪,最近一直都很安分。” 林紫苏却是不以为然,她已经听过宋管事的禀报,对后院里的这些莺莺燕燕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个皓雪,是章贤妃送过来的。 上一世她对章贤妃没太多印象,这一世可是多有耳闻。 章贤妃外宽内忌,在外人那里博得一个贤惠的美名,实则算计深沉。 况且,能教出三皇子那样的性子,定然不是什么善与之辈。 以往在后院里,皓雪没少搅事,也就是章贤妃这几个月失了势,这才安分了下来。 不过这番话,却是不必再和琥珀细说,这个丫头万般的好,就是万般情绪都写在脸上,说的太多,反而会让她在旁人面前露了底。 似乎是因为得了林紫苏的承诺,一连两日,后院都在风平浪静中度过。 直到第三日,敦王府里突然就有了一个传言,说是王爷给王妃的回信已经到了府上。只不过,王妃为了自己的地位,却一直秘而不宣。 这样一来,后院里的那些女子开始有些坐不住,都等着林紫苏的说法,然而又等了两天,林紫苏却只叫了三个人过去。 “你是叫巧莺?你是叫兰舟?” 芝兰院里,林紫苏正坐在花厅,望着下首坐着的三人,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还有这位姑娘,是叫皓雪吧?” 坐在林紫苏斜对面的是一个白衣女子,一张雪白清秀的脸庞,头上也极是素净,只用一支银簪约束起头发。 白衣女子下首,是一个年纪略长的女子,女子一身银红色的衫裙,笼着薄薄的一层轻纱,眼波流转,眉目间皆是风情。 和两女比起来,最下首的女子打扮就显得平淡了许多,脸上未施脂粉,一件草绿色的马面裙有些敝旧,上面的褶子印也依稀可见,即便如此,仍是从她的身上流露出一股文雅的气质。 三人望着坐在正中太师椅上的林紫苏,心内都是疑惑。 外面的流言,她们也都听说了一些,不知道王妃单单把她们三个叫了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三人齐齐应了一声,只听林紫苏又笑道:“本该是早些请几位过来,可自从我嫁到王府之后,王爷就去了敦州就藩,府上的庶务,全压在我身上,身边也没个能问的,一直不得要领,错付了大把时间,倒是耽搁了和三位亲近的时间,各位不会见怪吧?” 这一番云山雾罩,说的不明所以,三人唯唯诺诺以对,心里却各自生了波澜。 皓雪坐在林紫苏的斜对面,是三人最靠前的位子,她大着胆子问道:“不知王妃有什么要说?若是有什么要事,尽管吩咐就是。” 其他两人也点头称是,林紫苏假装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前两日我给王爷去了信,说了如今府上的情况,王爷昨日回了书信,信里没有说太多的话,只单单提了三位姑娘,因此,就把三位叫了过来,问问几位的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巧莺的眼睛顿时一亮,皓雪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平淡。 只有那个看着文文弱弱的兰舟则是蹙起了双眉,脸上竟然都是失望。 三人的表情,林紫苏尽数看在眼中,皓雪和巧莺的表情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而这个兰舟的反应,就颇为值得玩味了。 林紫苏记得,上次这一干人到后院里请安时,这个顾兰舟和另外三个人站在了人群最后,似乎是对后院里的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 这群人的来历,林紫苏已经了解的极是详细。他们来自于京城里的各个府上,进府的目的自然是都不单纯。 时间一久,在她们当中,可谓是心思各异,有的指着得一个身份一步登天,有的还忠于旧主子,不时地向外面传递一些关于谢晞的动静。 这群人当中,大部分来自于宗亲、后宫和官员,巧莺是福华长公主府里出来的,皓雪是章贤妃安插的,这个兰舟,是谢晞封敦王的当日,钱敏中以礼部的名义从教坊司送了过来。 当时礼部一起送过来六人,林紫苏之所以选中了兰舟,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从礼部送来的文书中可以看出,其余五人都是自小在教坊司长大,唯独这个兰舟,本来是官家小姐,后来家里被抄家,才被送入到了教坊司里。 林紫苏觉得,像兰舟这样的人了无牵挂,对钱敏中也没什么忠心可言,只要有个翻身的机会,应该是最容易攻破。 兰舟的表情出乎了林紫苏的意料之外,看来这个表情寡淡的女子似乎对敦王府的地位并不热衷,不过好在今日的目的是在皓雪身上,其他的这两位,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倒也不用在乎许多。 林紫苏一脸得体的微笑,看向皓雪,“当年王爷的生母李妃,被小人馋毁,全赖贤妃娘娘的照顾,这才有了王爷平安降世。你是娘娘送过来的人,就算不看僧面看佛面,王爷也会顾念着当年的情谊。” 皓雪在谢晞的身边呆了四年,虽然经常在谢晞的面前晃荡,也和谢晞推杯换盏过好几次,却没什么好的机会更进一步。 听林紫苏如此说,皓雪不由得一愣,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个敦王,难道真的对自己有意思? 她带着惊疑的目光朝林紫苏看了过去,林紫苏却是将目光放在了巧莺的身上,“巧莺姑娘,王爷说了,你是福华姑姑的人,他一向都是没把你当外人。” 说到这里,林紫苏的目光朝三人身上逐一打量了过去,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兰舟的身上,笑着说道:“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近些日子朝里对王爷非议甚多,王爷说他外出就藩,不宜招惹是非,让我帮他把府里养的闲人都放出府去。我寻思着,既然王爷格外看重你们,能留下来伺候王爷的,也就你们三位了。” (本章完) 三百三十九 帏薄 巧莺和皓雪闻言大喜,忙离座谢恩。 兰舟面露踌躇,想了几息,离座跪了下去,带着怯怯的声音道:“奴婢愚笨粗鲁,恐伺候不好王爷,请王妃另择他人吧!” 这句话出乎了林紫苏的意料之外,她不由得仔细打量起这个兰舟。她眼中的这个女子十七八岁,瘦弱的身体带着些许文静。 对方说话时一直低着头,林紫苏看不清兰舟的表情,不过从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来看,说这句话时,应该下了不小的决心。 其他人都想赖在府里,有这么好的机会,这个兰舟却坚辞不受,其中定是有什么隐情。 “你们是王爷选定的人,哪有随意换的?” 林紫苏悠然说道:“除了你们三个,其他的人,我是准备着,若是能送出去,就尽数送出去;若是送不出去,那就从哪里来的,原路送回去。” 兰舟忙弯腰伏在了地上,不敢再多说,巧莺和皓雪则是互看了一眼,也低下了头去。 “不瞒你们说,前两日我去见了皇后娘娘,娘娘说了,咱们王爷是她一手带大的,能关照的,她那里都会关照。” 林紫苏拨弄起手边青瓷茶碗上的盖子,发出细微的响声,如此响了好几声,才状似不经意地说道:“王爷远在西南,我本该一起过去,可陛下和皇后娘娘怜惜我,让我在京里多住上几年。王爷的身边不能缺人,等你们得了身份,先去陪着王爷,到时候,王爷的饮食起居,就得你们多上心了。” 巧莺心中一片火热,西南天高皇帝远,也没那么多规矩。天天在谢晞身边转,只要抓好机会,说不定就得了谢晞的宠爱。 小王妃不过一十三岁,和王爷圆房,起码还有两年的时间。若是趁着这两年诞下一个儿子,那以后母凭子贵也未可知。 巧莺已经开始盘算起该如何得宠,只听林紫苏又道:“你们三个留在王爷身边,我还是放心的,你们这回去且等着,忙过过几日,我让宋管事来安排。” 皓雪朝林紫苏磕了一个头,说道:“王妃大恩,奴婢铭记于心,定不会辜负王妃的期望。” 林紫苏的一番话,让皓雪和巧莺的态度亲昵了不少,林紫苏又和两人闲聊了几句,兰舟始终默不作声。 等她们临出门时,林紫苏郑重说道:“此事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你们回去之后,务必要守口如瓶,若是教旁人知晓,后院里这么多人,定会编排我的不是。” 琥珀和翡翠一直守在花厅门口,方才的对话,两人都听在耳里。 翡翠性情沉稳,一向没有太多话,琥珀却是个欢脱的性子,等打发走了三人,琥珀忍不住问道:“王妃,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还真要让她们去伺候王爷啊?” “不然呢?” 琥珀撅着嘴,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王妃您是府里的一家之主,看她们不顺眼,把她们统统赶出去不就行了嘛!把她们留在身边,早晚都是祸害!” 林紫苏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人背后都有靠山,哪能说动就动?他们安排眼线是不假,可要是不由分说把这些女人都赶出去,那可就真就捅了马蜂窝啦!” 琥珀虽然机敏,毕竟是个下人,平日里听到的,大多来自于下人之口。是以脑中想的,也全是后院女人争宠的套路。 听自家的王妃说起后院这些女人,似乎牵扯了许多位高权重的人,她眼睛睁得大大,良久才讷讷道:“不过就是几个歌姬,有这么严重吗?” 林紫苏收起了调笑的腔调,正色道:“你以为呢?眼下御史们正在一窝蜂的参奏王爷,咱们帮不上忙就算了,不能给他拖后腿。” 琥珀还是没太明白,王爷是皇帝的亲儿子,在大衍,也没几个比他的身份更尊贵的人了。 不就是几个后院里的女人,怎么就能拖自家王爷的后腿? 然而第二日的午后,前院里就递过来消息,说是前几日的那些御史们,见皇帝那边迟迟不肯惩处谢晞,又重新给加了个“帏薄不修,为时所鄙”的罪名。 冯长史向林紫苏禀报时,琥珀就在一旁伺候着。虽然她不明白那些话里的意思,不过王妃昨日刚把皓雪三个人叫了过来,今天就有人闹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搞的鬼。 琥珀佩服自家的王妃之余,不由为王妃担心了起来。 然而林紫苏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刚回了后院,反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个兰舟,你打听的怎么样?” 琥珀没料到王妃最关心的竟然是这个,愣了一下,连忙答道:“奴婢问过伺候她们的人,说是这个兰舟极少说话,后院里的事也从不曾掺和,除了刚进府时,和王爷见过几次面,其余的时候,府里的人都很少见她。” 林紫苏接过掠影递上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脸上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她是有别的心思了?” “奴婢听说,兰舟的父亲,当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因为说话得罪了人,一家子男丁都被发配到了关中。几年下来,死的死,亡的亡,眼下也就剩下了个兄长,还在那边受苦,她手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出去,就连每个月五两的份例,也托人送到了西北,给她的兄长疏通关系。” “是这样啊,那这件事就更蹊跷了。” 林紫苏更是疑惑,兰舟既无依仗,又无资财。除非是找了了去处,否则一个弱女子,身上还有着教坊司的印记,离了王府,怕是会寸步难行。 琥珀看出了自家王妃心存疑惑,“要不,奴婢再去打探打探?” 林紫苏摇了摇头,问道:“兰舟进教坊司之前,家里姓什么?” “奴婢好像听她们提过,似乎是姓顾。” 林紫苏记在了心里,揉着眉心说道:“这些天要应付不少人,先不用去管她。那个皓雪,还有宝帘,还有那些叫不上来名字的人,少不得要到我这里哭上一回。” (本章完) 三百四十 闹大 如林紫苏所料,这几日里,芝兰院里忙碌的不可开交。 不过一日的时间,先是由宝帘领了几个女子,力证巧莺在入王府之前,陪侍过多名达官贵人,而且差点成了原兵部侍郎的小妾。 送走宝帘没多久,又有几个女子堵在了芝兰院的门口,自称和皓雪住在一个院子,哭诉皓雪暗中和外面的男人私会,败坏了她们的名声。 几个女人哭声凄厉,整个后院都听的一清二楚,连前院也能听到她们的哭声。 林紫苏听的直皱眉头,干脆也不见人,由着宋管事将人领了下去细问。 “王妃,你可真是神机妙算,不过就是找了皓雪和巧莺说了几句话,她们就自己闹起来了。” 方才那几个女人的哭诉,琥珀听的极是解恨,一直都在强忍着笑。这会儿屋里没外人,琥珀也不再憋着,抱着肚子笑了好几声,这才说道:“还以为他们都是从高门大户里出来的,总该知书达理,今日才知道,他们和城南的哪些小民也差不了多少。” “原以为她们的主人安插她们进来,总会选一些脑子灵光的,没想到也就这些手段。” 林紫苏叹了一口气,很是遗憾的说道:“本来还想着,和冯长史商量一下,该如何把她们送出去。她们这样一闹,连后招都用不上了。” 听林紫苏如此说,屋里的几个婢女皆是大喜,琥珀都要跳了起来,“王妃,是不是和宋管事说一声,这就让他们着手安排这些人的去处?” “眼下把她们送出去不难,可是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们敢安插人进来,就应该想到,如此做的后果。” 林紫苏冷嗤一声,站起了身子,“既然他们一直揪着四哥不放,那我就不妨闹大一点。翡翠,你暗地里去和皓雪、巧莺说一声,就说她们是王爷看重的人,只消她们对府里忠心,我还是愿意站在她们这边的。” 除了掠影之外,屋里另外三个婢女皆是有些疑惑。 方才那么大的阵仗,闹得合府上下人尽皆知。 不论那几个女人说的是真是假,这等事情,只要传扬出去,定然有损王府名声。 可王妃非但不在意,还想安抚当事人。听王妃的意思,似乎还想把人留下来? 翡翠领了命打开房门,林紫苏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天上竟下起了细密的雪粒。 雪粒打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院里光秃秃的苗圃里,已然披了一层浅淡的白色。 今年的冬日来的似乎有些早,自十月二十京师降下了第一场雪之后,大雪又一连下了两日。 雪催寒意,京城大街上的行人几不可见。然而在紫禁城里,宫人们到处忙着扫雪,反而平添了几分热闹。 外面天寒地冻,昌国公梁广站在集义殿里,却是大汗淋漓。 一切的起因,源于敦王妃林紫苏给他送去了一封陈奏。 敦王妃声称,多人在敦王府里安插耳目,探听敦王府的虚实,以达诋毁敦王之目的,请求皇帝为敦王主持公道。 附着陈奏一起送到的,还有详细的口供和辩状,足以证明陈奏里所述没有任何虚言。 涉及到的这些人当中,不但有近支宗室,还有功勋外藩;不但有后宫妃嫔,还有朝堂将相。 梁广惊心动魄之余,又在心里埋怨起林紫苏来。 这个敦王妃,到底是年纪小,没什么见识。 安插耳目这等手段虽然不甚光彩,但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地方大户,谁敢说没在关键的地方安插探子?皇帝自诩仁主,锦衣卫和东厂的爪牙还不是遍布天下? 这种事情,不足为外人道,像这样不顾一切爆出来,又能落得了什么好处? 再说,他梁广每日里为了宗室里鸡毛蒜皮的事操碎了心,刚过五十岁的年纪,头上添了好几根白发。 难得最近两个儿女都寻了合适的亲事,还没太平几日,凭空闹出了这一出,不是净给他添乱的吗? 梁广偷偷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看向了坐在御案前的皇帝。 皇帝紧皱眉头,将陈奏和证据粗略了看了一遍,这才看向了梁广,“昌国公,敦王和敦王妃新婚燕尔,就被朕分隔两地。虽说是敦王咎由自取,不过朕身为父亲,心中着实愧疚难当。你是负责宗室事务的宗令,既然敦王妃开了口,就由你来核实,尽量还她一个公道吧。” “臣,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妥!” 听皇帝让自己来处理此事,梁广心惊肉跳。这可不是寻常的小事,陈奏中涉及到朝廷里的各股势力,不论哪一拨人,他这个闲散的外戚都招惹不起。 “怎么,莫非还有什么难处?”皇帝抬眉,拉长声音问道。 梁广先是跪了下去,绞尽脑汁想了许久,这才答道:“回皇上,按太祖的规制,外戚不得干政,多年以来,臣一直遵循祖制,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何况,臣和皇后娘娘是兄妹,此事牵扯到后宫里的各位娘娘,动起来,难免落人口实。臣担心,若是由臣贸然介入此事,定会引起朝野误会,伤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圣名。” 皇帝站起身来,随意在殿内走动,似是在苦苦思索,走了十余步,这才踱到了梁广的身边,低头瞥了梁广一眼,沉声问道:“梁广,你真是如此想的?” “千真万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梁广把头贴在了地上,不敢抬头看皇帝。虽是冬日,他头上的汗水还是在地砖上洇出了几片汗渍。 正当他惶惶不安时,皇帝的话让他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这个宗令都为难,那旁人也棘手。” 皇帝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含着无奈,“这等得罪人的事,还是让曹琅去做吧。” 梁广闻言如蒙大赫,连连叩头谢恩。 等梁广退了出去,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悲凉,对着虚空喃喃自语道:“小八呀,朕给过你机会,可惜你舅舅没替你抓住,日后可休要怪朕。要怪,就怪你母后和舅舅吧。” 话毕,皇帝浑浊的眸中闪过一抹果决。 “来人,朕要亲自拟旨!” (本章完) 三百四十一 取乱 “奴婢伺候陛下。” 偏殿里闪出一个人影,向皇帝简单行了一礼,走到御案前开始磨墨。 皇帝却没有急着坐回去,依旧在殿内踱着步子,“小八毕竟是唯一的嫡子,朕如此做,会不会是取乱之道?” “陛下,容奴婢斗胆提醒一句,除了八皇子,您还有另外一位嫡子。” “可惜呀,敦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皇帝脸上晦暗莫名,“怎么?你还想让朕传位于小四儿?” “陛下说笑了,奴婢只是觉得,关于储君之事,陛下宜再做考量。就拿昨日的事来说,前方将士浴血沙场,太子殿下却私会北狄三王子谋求和谈,这要是传出去,朝野上下会作何想?” “这个不肖子!亲政几个月,瞧瞧他干了多少糊涂事!” 皇帝坐回到御案前,长叹了一口气,“朕初看太子行止有度,仁爱孝顺,还以为后继有人,哪知是大错特错了!” 御案上磨墨的手停顿了一下,淡淡说道:“奴婢以为,并非陛下看走了眼,而是太子殿下性格温顺之故。太子身旁,外有朝臣撺掇,内有后宫教唆,政事繁杂,莫衷一是,长此以往,国安得不亡?” 皇帝瞪大了眼,平日里那帮臣子,哪怕是犯言直谏,总留有余地,从不敢说出这等直抒胸臆的话。 可细想下来,似乎又有些道理。 因先太子谢晗意外病故,将谢曜强行推到了太子的位置上。 毕竟一开始没有按皇储来培养,论治国理政,谢曜虽是勤奋,见解却是浅陋之至。 这半年的朝事一桩又一桩,不住地从皇帝心头翻了出来。 从国库亏空、到江南水灾、到西南局势、再到北境战事,谢曜的想法和他完全是背道而驰。 如今还有他这个皇帝在一旁提点,等到谢曜大权独揽之后,大衍又会去向何处? 皇帝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他不由扪心自问,当日力排众议立谢曜为太子,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念及至此,皇帝心中闪过了一丝后悔,紧接着只觉头皮麻木,喉间如同堵了一团棉花。 他想呼救,然而连发声的力气都不曾有。 眼看着皇帝摇摇欲坠,磨墨那人忙弃了手中的墨条,上前扶住了皇帝,抓起案上的药茶给皇帝灌了几口。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皇帝勉强撑住了身子。他喘了一口气,颓然说道:“朕……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太子之位,来不及更改了。” 皇帝挣扎着坐了起来,提起笔的手已开始微微颤抖。 停停歇歇,直到两刻钟之后,皇帝总算写完了一道圣旨。 旁边的人正要收拾桌上的笔墨,皇帝却叫住了他,“别急,朕要再写一道一道圣旨。” 又过了多半个时辰,皇帝这才将手中的笔掷在了桌上。 “这两封旨意先放在暗格里,等朕归天后,若是一切安稳,就用第一封旨意,万不得已时,拿出第二封旨意。” “苏丫头这封陈奏来的好!” 皇帝的眼神逐渐阴鸷了下去,“方栾不可靠,钱敏中也不可靠,朕的儿子们也不可靠……朕要杀上一批!记住朕的话,凡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第二日一大早,群臣们在皇极门等候入朝时,却得到口谕,朝会暂歇一日。 群臣们都知道,今上一向勤政,御极近二十年,很少有休朝的情况。 即便是突生意外休朝,有司衙门都会提前通知,从没有把文武百官堵在皇极门外的情形。 这次休朝没有任何的征兆,也没有说任何理由,一定有大事发生。 内阁的几位大臣追随着谢曜到了文华殿中,本还想着从太子这里打探一下口风,谢曜却是先他们一步,从袖中摸出了一本陈奏,扔到了钱敏中的面前。 “钱阁老,父皇那里交下来一封奏本,你且与几位大人看看。” 钱敏中和沈常德对望了一眼,拾起了地上的奏章,又拉着陆致远,三人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好俊俏的字!” 钱敏中翻开奏章,先是夸赞了一句,沈章二人也随声附和。然而刚看了两句,三人不由皱起了眉头,再往下看,越看越是心惊。 看到最后,赫然是皇帝的朱批,“敦王,朕之子也,汝等假妇人窥其私隐,是何居心耶?将欲置朕于何地?” 钱敏中的反应最快,当即将奏本塞到了沈常德手中,朝谢曜躬身行礼。 陆致远和沈常德随即也反应了过来,不约而同的弯下了身子。 后面的三人还不知奏章的内容,容宗厚和邱光祖见首辅、次辅和兵部尚书都是这般反应,皆伸长了脑袋朝沈常德的手上看去,想看清楚奏本上的内容。 只有章若谷挺立在原地,一脸的淡然。 “这些人怎么想的,敦王出了名的荒唐胡闹,也值得如此花费心思去盯梢?” 谢曜心内焦灼,将奏本上的那些人数落了一边,甚至连自己的母妃唐庄妃也怨恨了起来。 前日他偷偷去见了北狄的三王子元湛,口头上达成了议和的协议。 本来昨晚去找皇帝禀报,哪知皇帝却不由他分说,将这样一封奏本塞给了他,让他为谢晞主持公道。 想到自己一门心思主持的和谈,连提的机会都没有,谢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钱阁老,你送几个教坊司女子过去,还想物尽其用,你不知道父皇最忌讳朝臣和藩王勾结吗?” “殿下,老臣当时只是按着规制,给敦王殿下送过去人,其他的一概不知。敦王妃说老臣在王府安插眼线,委实是冤枉了老臣。” 面对着谢曜的指责,钱敏中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儿。 皇帝正当壮年,谢曜这个太子也就是个摆设,能不能顺利继位,还是未知之数。 他们钱家是流传几百年的望族,不但在大衍,在整个青史上也是影响深远。敦王妃区区一封陈奏,不过是无端指控,左右又没有查实的证据,谁也不能拿钱家怎么样。 钱敏中所在意的,是皇帝朱批的那一段话。 按祖制,宗室和朝政一向都是分开,互不牵扯。 不过是一封妇人的陈奏而已,皇帝突然把宗室的事摆到明面上,是想做什么? (本章完) 三百四十二 庇护 钱敏中的不配合,内阁其他几人都看在眼里。 既然首辅大人是这个态度,那他们也没必要说什么。一时间,整个大殿的人皆是垂头不语,让谢曜生出了深深的挫败感。 他何尝不知,父皇让自己给内阁传话,是在考验自己的能力,可是面对着眼前的这几个人,他还真是毫无办法。 “钱阁老,你别看我那个四弟妹年纪小,断案可是一把好手,听说,连口供都问了出来。” 谢曜冷笑一声,“本宫只是奉旨问话,不是来问罪的,你们大可以放心。不过本宫也提醒你们一句,父皇已经把此事交给了曹琅,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也都清楚,等你们见了他,再去分辩也不迟。” 听到曹琅的名字,其他几人也都变了脸色。 几人当中,新入阁的礼部侍郎容宗厚资历最浅,最是在意很皇帝的喜怒,忍不住问道:“殿下,曹琅这个阉人一向和我们不对付,陛下让他插手此事,莫不是……” 谢曜正要开口回答,钱敏中忙出声制止,“容大人,天心高远,岂是咱们臣下可以妄加猜测的?” 话虽如此说,钱敏中的眉梢还是狠狠跳动了一下,“回殿下,老臣记了起来,此事当时交办给了下面的郎中。臣回衙之后定会仔细盘问,若是因下面的人行事鲁莽,冒犯了敦王殿下,臣自当到陛下面前请罪。” 东厂的动作一向很快,文华殿里还在猜测着皇帝的心意,曹琅已是带着一众番子出动了。 这几个月以来,东厂的人在京里相当活跃。只要东厂的人登门,一准没有什么好事。 自卫王府以下,京中上百家府邸被东厂查抄后破落败亡。眼见着东厂的人招摇过市,百姓们纷纷猜测哪家又要倒霉。 有路过的百姓亲眼看到了曹琅进了十王府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又从里面退了出来。 有心人注意到,出来时,东厂的几个番子还绑了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人们一下子就猜了出来,这几个姑娘肯定是敦王府上的人。 眼下大婚的三位皇子,只有敦王搬出了宫。也只有这位风流王爷,才会在府上藏着这些姑娘。 东厂这次不抄家,却绑了几个姑娘,委实令人意外。 人们顿时就起了兴趣,敦王府的这几个姑娘,难道还牵涉到什么谋反大案里不成? 众说纷纭之中,敦王府的后院里也是闹翻了天。 在亲眼见到以皓雪为首的十几个姑娘被东厂带走之后,其余人纷纷涌到了芝兰院里,找林紫苏讨主意。 其中最为心惊的当属巧莺了,自从得了王妃的允诺之后,她自觉和其他人的身份不同,连平日说说话都有了底气。 然而还没高兴过一个晚上,就有人把她自以为隐秘的过往揭了出来。 接着她和皓雪被其他人孤立,往日里关系要好的几个姐妹也避之唯恐不及。 今日她还在和皓雪商量着对策,亲眼见到了皓雪被东厂的人绑走的场面。 她虽是长期处在深宅大院,可也听过东厂的凶名,如今皓雪被东厂的人带走,尤其是皓雪被强行地拖着头发拽出院子的情景,让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是以一见到林紫苏,巧莺就跪倒在地,哭的梨花带雨,“王妃,奴婢对王爷和您一片忠心,求求您救救奴婢!” “皓雪她们身在王府里,打的却是监视王爷的心思。王爷可是金枝玉叶,身边竟有如此包藏祸心之人,陛下知道了,自然要严加审问。” 林紫苏坐在宽大的太师椅当中,一脸冷沉说道:“你也别哭了,这是陛下交办的案子,就算是东厂的人,也是要讲证据的。只要你对王爷没有什么歹意,东厂不会拿你怎么样。” 巧莺的心中暗暗叫苦,她是福华长公主府里的人。进入敦王府里的这段时日,给福华长公主通风报信过好几次。 不过就是和旧主传递几句话,还能得到不菲的赏钱,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她本来也没当回事。 没想到皇帝居然会亲自过问,还派了东厂直接把皓雪给抓走了。 她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求一下林紫苏,有了王妃的庇护,说不定东厂就能网开一面。 听王妃的意思,似乎眼下东厂还没有抓到她的证据。她又想起王妃说谢晞看重于她,心下不由一宽,当即千恩万谢,抹了眼泪站了起来。 巧莺这里略微安心,其他人却是没来由的心慌,尤其是听说皓雪是因为监视谢晞而被东厂带走。 她们都是带着任务而来,进入府中之后,或多或少都和旧主有过接触,甚至有些人为了讨好旧主,王府里上下事无巨细,全送了出去。 要是论起来,后院里的这些人个个都能被东厂带走。 宝帘和身边的一个女子互使了个眼色,向前走了一步,说道:“王妃,我们这些姐妹平素最是安分守己,如今在府里无依无靠,只能仰仗您给我们做主了。” 林紫苏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传出去,丢的是咱们府上的脸面,我也想尽快平息。可这是通了天的案子,曹琅的名头,想必你们也都听过,此人连王爷都无可奈何,我一个妇道人家,就更没法子了。” 众女又求了好大一会儿,林紫苏只推说案子非同小可,无法从中干涉。 眼见着林紫苏这里求救无望,众女纷纷告辞离去,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原地。 林紫苏认出她是轻舟,倒是有些诧异,正要细问,轻舟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声说道:“王妃,奴婢求您一件事,请您成全奴婢。” 林紫苏当即就听出了轻舟话里的不寻常,心里等着她说话,口中却说道:“我看你也是个有分寸的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总要有个谱儿。若是什么不想留在府中伺候王爷之类的浑话,就不必再说了。” 轻舟咬了咬牙,说道:“王妃,您能不能让东厂的人把我也带走?” (本章完) 三百四十三 公道 林紫苏本以为,轻舟是要和自己说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这样的请求,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东厂的凶名,天下人尽皆知。 旁人都视东厂为洪水猛兽,这个轻舟却主动提出要去东厂,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林紫苏凝视着轻舟问道。 轻舟眼中噙着泪,身子瑟瑟发抖,“奴婢这几个月里,给钱大人传递了好几次话,若是论起来,奴婢也难逃罪责。与其等着东厂下手,还不如让他们直接把我带走,免得受皮肉之苦。” “是吗?你说你和钱大人传递消息,是什么时候的事?都说了什么?” 轻舟顿时无言以对,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林紫苏笑道:“旁人听到东厂的名头,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你倒好,巴不得想往诏狱里进。今日我不妨把话和你挑明,我在皇后娘娘那里请了懿旨,凡府中居心叵测之辈……不论身份,都可由我自行处置。” 轻舟看不到林紫苏的表情,但林紫苏的话却听的一清二楚。 一开始林紫苏的话里还极是平和,说着说着却逐渐冷了下来,尤其是最后一句,带着彻骨的寒意。 “你方才也承认了,给钱大人透露过府上的消息,这些,总该有证据吧?你的身契可还在教坊司呢,你说,我要是带着你去和钱大人对质,你拿不出证据,会怎么样?” 轻舟身子一颤,忙伏倒在地。 她本以为,这个小王妃嫉妒心强,刚得了王妃的位置,就急不可耐地清理王爷的后院。 她主动提出这要求,这个小王妃应该会欣然答应。 哪知林紫苏非但不答应,反而在言语中透出了威胁之意。 一时间,轻舟悲从中来。 她家本是传承了上百年的书香门第,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在河中也算得上名门望族。 然而在她十岁时,顾家被牵连进一桩案子,家里的一切都变的天翻地覆。 在定案之后,顾家的男丁多数死在流放的路上,而女眷为了避免沦为官奴,大部分选择自尽身亡。 即便有保全性命的女眷,在进入教坊司后,也不堪折辱而死。 兰舟一来挂念父兄,不忍留父兄受苦;二来身负重任,期望着有朝一日,能为自家平反,才在教坊司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在屡屡碰壁之后,这一次,实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哪知她的计划还没成行,就卡在了林紫苏这里。 林紫苏轻飘飘的一句话,成了她面前无法撼动的大山。 更不要说,在她的面前,还有无数个艰难险阻等着她。 兰舟突然觉得,在这些达官贵人面前,她所谓的坚持极其可笑。 从进入教坊司的那一刻起,原本的那个顾家大小姐已经死了。 即便顾家能够洗刷冤屈,她也不可能换回原有的身份。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过来,她已经是跌入地上的尘埃,生死荣辱,不过是旁人一句话的事儿。 万年俱灰之下,兰舟干脆挺直了身子,平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能进入王府,就是钱阁老看中了我身世清白,说王爷身边不缺女人,唯独缺了我这样的。他给了我许诺,等我完成了他交代的事情,会为我主持公道。” 林紫苏脸上浮现了轻笑,“咱们王爷是出了名的懒散,没想到,堂堂的首辅大人也会惦记。既是钱阁老有安排,那你更应该留在府上了,要不然,怎么向钱阁老交代?” “当年奴婢一家遭人陷害,落的家破人亡。这些年,奴婢无时无刻都想申诉冤屈,可惜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现在看,钱阁老也只是想利用奴婢而已。奴婢听说,东厂的公公都是陛下派出去的,只要进了东厂,奴婢的话就有直达天听的机会。” 琥珀在一旁听的大皱眉头,忍不住出言提醒,“你有冤屈,可以和王妃说呀!王妃可是……” 她的话刚说出一半,林紫苏当即打断,“你先不要说话,听她把话说完。” 林紫苏转而看向了轻舟,冷声说道:“东厂可不会复核冤案,你有冤屈,该去找都察院和大理寺才是。” 轻舟凄然一笑,“自古以来官官相护,谁肯无缘无故管一个孤女的冤情?奴婢去了都察院,都察院给奴婢回复个四个字,无稽之谈;大理寺更是以奴婢身份低下为由,不由分说将奴婢乱棍打出。” “那你怎么就能笃定,东厂会替你伸冤呢?” 兰舟凭着一腔愤懑,想的最多的是申诉冤屈,却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会儿,才道:“听说东厂的曹公公和内阁的几位大人势同水火,若是我手里有证据,曹公公自然能高看我一眼。只消东厂的公公们看了,就知道我父亲当年是遭人陷害。” “这倒是奇了,无冤无仇,谁会跟你们家过不去?你且和我说说,到底是谁,要陷害你们顾家?” 林紫苏一脸的无所谓,似乎只是当做笑话来听,这无疑深深刺痛了轻舟的心。 “他,就是如今的户部尚书陆致远。” 轻舟恨意上涌,咬牙说出第一句话后,下面就再无顾忌,将心内的话尽数说了出来。 九年前,他的父亲顾梦龙任礼部左侍郎。 适逢大比之年,顾梦龙成了当年的副主考,而当年的主考,是和大儒范臻齐名的宋继廉,时任翰林学士。 大衍的百年之中,因江南、山南一向富庶,文教昌盛,春榜所录,历来是南多北少。 然而在这一年,会试所录的北方考生却远远超过了南方。尤其是京城的东山书院,一下子竟出了十数名贡士。 因宋继廉籍贯潞原,顾梦龙籍贯河中,都是名义上的北方人。 有一些落第的南方举子联名上疏,状告考官宋继廉﹑顾梦龙偏私北人。 更有数十名考生沿路喊冤,甚至拦住都察院的轿子告状。 京城街头巷尾谣言纷飞,有说两位主考收钱漏题,有说主考拉帮结派,更有甚者,直斥朝廷昏庸无道,妄图打压南方士子。 朝堂上下震撼,先后有数十名官员上书,要求皇帝彻查此次科考。 皇帝大怒,先后调拨了十几人重新审查考卷,并从落第试卷中再取五十卷,以增录南方人入仕。 然而经过数日的复核,结论却让皇帝瞠目结舌。 (本章完) 三百四十四 妄想 复核的官员们很快就有了结果,查所录的五十五张试卷,皆是文笔通顺,才华斐然。 而增录的五十份试卷,要么文理不通,要么屡有犯禁之语,就连参与复核的南方官员也承认,这些考生才华平平,名落孙山实属正常。 从这个结果来看,两位主考官非但没有偏私,反而极其清正严明。 结论一出,朝野上下再次哗然。 当即又有几名南方籍的官员上书,参劾牵头复核试卷的左都御史王伯潜阻塞言路、结党营私。 而北籍的官员也不甘示弱,纷纷出言维护,自此,南北官员各自抱团,相互攻讦。 南方文教昌盛,朝中官员十之六七出自南方。 可京城位于北地,开国勋贵们经历多代传承,多以北人自居。开国之后,太祖为了平衡朝堂中的南北势力,扶持了一大批北方的家族。 双方针锋相对,竟然是旗鼓相当。一时间,朝野上下鸡飞狗跳,军国大事尽数搁置,朝政延误甚多。 正当皇帝不堪其扰时,时任刑部左侍郎的陆致远站了出来,加入到参劾两位主考官的行列。 陆致远出身潞原陆家,又素有名声,被视为北方士子之望。 他的倒戈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也打破了原本南北的平衡,加上陆致远和顾梦龙私交甚笃,他的弹劾更令人信服。 最终,主考官宋继廉失职被驱逐出京、终身不再叙用;副主考顾梦龙结党营私被流放,顾家遭受牵连,成年男丁被流放,女子和财物籍没入官。 自顾梦龙以下,数十名官员或被抄家、或被流放、或遭贬官。 而陆致远因为大公无私,名誉更响,不久就得了内阁和吏部的举荐,升任户部尚书,并补入内阁,成了正兴一朝最年轻的阁员。 “事到如今,我已是认命了。顾家能不能洗刷冤屈无所谓,只要能将陆致远一起拖下水,我死也能瞑目。” 说到这里,兰舟朝林紫苏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请王妃成全!” 林紫苏神色淡然,摇头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王爷也只是个闲散的藩王,就算我想成全你,东厂的人也不会听我的。” 兰舟猛地抬起头,盯着林紫苏看了几息,“王妃身份高贵,又有皇后娘娘的懿旨。若是没有您的默许,东厂怎么敢如此堂而皇之从王府带走人?” 林紫苏倒是有些惊奇,谢晞后院里的这些莺莺燕燕,与那些世家的小姐不同,要么是别人府上的下人,要么是大户人家蓄养的伎女,没几个正路出身。 即便是学了琴棋书画、曲艺歌舞,有些心思活泛的,还懂得一些后院里勾心斗角的手段,说到底,为的是取悦男人,根本不会去关心朝政大事。 听说东厂上门抓人,这些人只以为东厂权势滔天,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魂飞魄散之下,只恐惹火上身,谁也不会往深处去想。 这个兰舟竟能想到这一层,在后院的这些人当中,可着实不多见。 谢晞无端被朝臣攻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是针对谢晞,实则是文官们借此对皇帝施压,作为整肃宗室额一个契机。 这其中,自然有内阁的手笔。 大衍宗室养尊处优,林紫苏前世里已有耳闻,内阁如何去向皇帝建言,如何去瓜分宗室们利益,她并不太在意。 然而那些人妄想踩着谢晞达到目的,那她就不能听之任之。 她本来只是想借着府里的这件事,闹到皇帝面前,让钱敏中等一干朝臣投鼠忌器。 至于后院这些人的去处,她可懒得关注。 不过方才和兰舟一番对话,看这兰舟谈吐文雅,也颇有些见识,林紫苏倒是起了怜才的心思。 按朝廷的规制,藩王大婚,会以皇后的名义赐下一大批的宫女和太监。 只不过,谢晞唯恐这些宫女伺候的不周到,惹了林紫苏的不快,是以将赏赐统统都给拒了回去。 如今林紫苏身边的四个丫鬟,都是大婚时一起从娘家陪嫁过来。除了掠影出身于滇王府之外,其他的三个是林家的家生子。 她们和原主一样,自小在淮南林家长大,到京城也就几年的时间,既没什么见识,更没什么眼界,在后院里照顾生活起居不成问题,可林紫苏是敦王妃的身份,不说平时和其他府上的走动,逢上三节两寿,免不了要去宫里参宴。 遇到这样的场合,家里的几个丫鬟就没法带在身边。 唯一能带出去的掠影性格直爽,又是滇王府的出身,有些时候为了避讳,不能光明正大的带在身边。 眼前的这个兰舟,背景清白,出身也不错,又有些见识,是极合适的人选。 顾家当年遭受无妄之灾,一家老小都成了权力倾轧的牺牲品。 如今兰舟背着教坊司的身份,若是离了王府,遭遇只会更加凄惨。 林紫苏觉得,既然她听说了兰舟的遭遇,于情于理,都该把人留在府上。 这件事其实并不难,教坊司送人过来时,连带着办了身契和交割,从那时起,兰舟名义上已经是敦王府的人。 至于钱敏中的对兰舟的要求,那也不是问题。 谢晞不过一闲散王爷,根本没什么图谋的价值,眼下谢晞又去了敦州,基本远离了九五至尊的位置,相信钱敏中也明白这一点。 加上有皇帝敲打,钱敏中也不敢再对敦王府有什么图谋。 不过,这丫头若是一心想要去找陆致远复仇,就有些难办了。 陆致远不单单是内阁次辅那么简单,因外界传言其品行高洁,多有刚正的名声,是北方士子乃至天下士子的楷模。 即便是皇帝,为了平衡南北官员在朝堂上的势力,怕也不敢轻易动陆致远的位子。 更不要说,东厂只是听命于皇帝,不可能置皇命于不顾。 “兰舟,你是个聪明人,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你们顾家蒙冤这么多年,你一心想要复仇,我可以理解,但陆尚书在朝中举足轻重,照目前的朝局来看,你想要扳倒他,无疑是痴人说梦。” 兰舟呆了一息,脸色随即黯了下去,“王妃说的是,是奴婢痴心妄想了。不过,奴婢已成了这样子,早没什么可留恋的,哪怕是只有一丝的机会,也总要试上一试。” “陆致远是没法子动,你们顾家的冤情,我倒是可以和陛下提一提。” 林紫苏目光灼灼盯着兰舟,“只是不知,在你心中,伸冤和寻仇孰轻孰重。若是你执意要去寻仇,那也只得由你了。” (本章完) 三百四十五 表态 兰舟顿时一愣,接着反应了过来,脸上的悲戚瞬间变成了肃穆,重重顿首下去。 “若是顾家沉冤昭雪,奴婢愿生生世世为王妃做牛做马,以报王妃大恩!” 林紫苏朝身旁的琥珀使了个眼色,琥珀当即会意,上前去扶兰舟。 哪知兰舟并没有当即站起,在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之后,这才直起了身子。 林紫苏对兰舟越发的满意,等兰舟站起身来,这才柔声说道:“我瞧你虽比我长了几岁,不过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这一世还没过完,何必去说来世?接下来,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对你,对你们顾家,对王爷都是一步活路。” 这句话虽轻,却似是有魔力一般,教兰舟深信不疑。 兰舟深吸了一口气,“王妃您尽管吩咐,您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去做。” “本王妃要给皇后娘娘再写一封陈奏,你这就写一封供状,只说钱阁老和你的往来,越详细越好。” 陈奏很快就有了回应,当晚宫里就传了皇后的懿旨,宣林紫苏带着兰舟到宫里去见皇后。 “母后,四哥已经被父皇赶到敦州了,留儿臣一个人在京城里,本就孤苦伶仃。那些文官们一向对四哥无礼,借着这个机会,在朝堂上不依不饶也就罢了,钱敏中堂堂内阁首辅,竟把手伸到儿臣的后院里,探听闺阁隐私。后院里住的那些人,想必母后也有耳闻,她们平素没有约束,往来净是些鸨狐之语。那些话,若是传出去只言片语,儿臣……儿臣实在没脸见人了!” 林紫苏一大早就进了宫,到坤宁宫见了皇后,便跪倒在大殿内,抬头看向皇后,一双杏眼里满是泪花。 皇后的神情却是有些尴尬,谢晞的后院里,也有她的一份。 自从林紫苏将事情捅了出来之后,皇帝就对她这个皇后没什么好脸色。前日皇帝把她叫到乾清宫里,做了一番敲打。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还要揪住此事不放,教她既气恼又忐忑。 可如今林紫苏就在面前,如果不做表态,怕是没法子善了。她放缓眉目,尽量做出一副慈和的面孔,“苏丫头,母后知道你委屈,你且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在王嬷嬷半搀半拉之下,林紫苏勉强站了起来。皇后将目光放在了跪在后面的兰舟身上,冷冷说道:“钱敏中是如何把你送到敦王府上,这几个月,你和钱敏中传递了哪些话,与我细细说来!” “奴婢顾兰舟,家父顾梦龙,曾任礼部左侍郎,九年前家父获罪,奴婢没入教坊司。直到几个月前,教坊司的教习嬷嬷官找到了奴婢,说是礼部给奴婢安排了一个好的去处。” 兰舟话音刚落,后殿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走动。 皇后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在,王嬷嬷察言观色,厉声喝道:“你这贱婢,既是礼部的安排,为何要攀附到钱阁老的身上?” “进敦王府之前,礼部的郎官带奴婢去见了钱阁老,说敦王殿下是贵人,怕奴婢入不了贵人的眼。” 王嬷嬷在一旁接着发问,兰舟一一作答。直到两刻钟之后,听兰舟说完了大概,皇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派出去的人还算牢靠,并没有把火引到坤宁宫。 如此,那没什么可担心的,左右她是谢晞名义上的嫡母,母亲给自己的儿子派个身边的人,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任谁也不能从中挑出错处。 “苏丫头,我看这丫头也是个实诚的人。钱阁老执掌礼部,宗室事务是他的职责所在。想来他只是看重小四儿的身份,送了几个人过去,只不过好心办了错事,闹出些误会而已,你不必太过担心。” 皇后又好生安慰了几句,林紫苏这才千恩万谢拜辞而去。 等到殿外的脚步声响远去,一道玄色身影从后殿转了出来,“这个钱敏中,亏朕一直相信于他,竟干出这等混账事!” 皇后俯身向皇帝行了一礼,待皇帝坐了下去,将一杯参茶送到了皇帝手上,这才说道:“小四儿走的匆忙,苏丫头年纪还小,哪里会打理庶务?敦王府里的那些事情,也着实难为她了。” 皇帝抿了一口茶,微微颔首道:“皇后说的是,朕当时没考虑周全,让这丫头受了委屈。既然她求到了你的头上,你就帮她做一回主吧。” 皇后踌躇了片刻,面上有些为难,旁人还好说,钱敏中是文臣之首,门生故吏满天下,她还指望着钱敏中给自己儿子一些助力,可不想轻易得罪于他。 “福华长公主和宗室那里,臣妾自会去说,让她们将人领回去便是。可前朝的那些事臣妾向来不曾参与,朝臣送给小四儿的那些人,实在是鞭长莫及。” “区区几个身份卑贱的丫头,连你个皇后都管束不了?” 皇帝神色转冷,“既然小四儿不在京城,苏丫头受了委屈,只能是朕亲自给她做主了。” 钱敏中见到皇帝时,已是正午过后。 按规制,凡朝臣奏章,都会先由通政使司甄别,交内阁过目后票拟,再由司礼监呈奏皇帝批阅。 如此一来,文官们就大有操作空间。 若是遇到不方便交由皇帝的奏章,在通政使司和内阁这里直接驳了回去,皇帝很难有看到的机会。 可林紫苏的陈奏是直接送往后宫,内阁根本无从知晓。 是以在听到皇帝的质问时,钱敏中心底突突直跳,难不成,皇帝是派了东厂查探自己? 若是东厂盯上了自己,那可是大大的不妙,需要早做应对才好。 听说是林紫苏在皇后那里告状,钱敏中哑然失笑。 大衍的祖制,后宫不得干政。随着日月消弭,太祖定下的许多规矩都走了样,但这项规制却是严格恪守了下来。 这个敦王妃,当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也就是仗着皇帝和皇后的宠爱,才会这般胡闹。 “回陛下,敦王妃所言,可着实是冤枉臣了。近半年以来,内有国库之困,外有敌国侵扰,臣忝列内阁之首,每日里案牍劳形,哪里顾得上去管其他的小事?至于王妃所说窥探隐私等情事,臣近几日去查了,礼部一切都是按规制而行,并无不妥之处。” (本章完) 三百四十六 君恩 皇帝拈起了桌上的笔,低头在一份折子上批了“朕已阅,交司礼监去办”几个字,这才抬起头来。 “皇后和朕提起此事时,朕也是惊诧莫名。钱阁老为国操劳,又亲领礼部,向来极有分寸,敦王妃贤惠通透,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钱敏中一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又跪了下去叩首道:“陛下能体谅臣的难处,老臣感愧莫名!” “朕听皇后说,礼部送到敦王府上的那几个丫头姿容秀丽,兼着知书达礼,足见礼部对敦王的用心,想来是敦王妃年纪无知,这才误解了礼部的好意,朕不怪罪你。” 皇帝如此说,钱敏中心下更是轻松,当下连连和皇帝谢恩。 待钱敏中站了起来,皇帝看向了他,满面笑容。 “对了,你送过去的一个丫头,敦王妃带着去见了皇后,这丫头,自称是顾梦龙的女儿。顾梦龙的名字,朕倒是有些印象,似乎是先帝时的状元,还和你是一榜同年吧?” 听到“顾梦龙”的名字,钱敏中浑浊的眼睛陡然间清明了起来。 这个曾让他焦虑失神的人,年少得志,一度被视为入阁拜相的不二人选,在朝中是极其亮眼的存在。 今上继位之后,将那些显赫的世家都推在一边,一力扶植自己的亲信。 而身世清白、素有才名的的顾梦龙入了皇帝的眼。 因和先帝时的首辅顾应泰同姓,名义上顾梦龙算是顾应泰远枝的同宗子弟。不少顾应泰的门生顾念着提拔之恩,哪怕是今上继位,也有人愿意给顾梦龙一些便利。 借着皇帝的扶植,又有上上下下的照拂,短短五年之内,顾梦龙一路青云直上,从翰林院编修升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不仅在朝事上压过钱敏中一头,还和他争过礼部尚书的位子。 然而平民出身的顾梦龙毕竟没什么根基,不能和江南世家大族钱家相提并论,数次较量之后,终是钱敏中和他的人笑到了最后。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顾梦龙的倒台,只是一个引子而已,以钱敏中为首的世家大族,目的并不在顾梦龙身上。 其后数次权力纷争,内阁更替交迭,才逐渐形成了今日的朝局。 时过境迁,对钱敏中而言,顾梦龙这个名字早就没什么特别的。 毕竟早在九年前,昔日的政敌已是家破人亡。 顾梦龙的女儿在教坊司里苟活,儿子还在边境受着风沙之苦,而顾梦龙本人,业已化作了一抔黄土,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可在九年之后,这个名字再由皇帝的口中说了出来,那意义可就大不相同。 作为两代老臣,钱敏中自认为,对当今的这位皇帝的脾气了解一二。 钱敏中知道,皇帝一向对他有成见,如今虽是给了他首辅的位子,不过是形势所迫,不得不用而已。 一旦有了合适的人选,那他还是要给其他人退位让贤。 钱敏中心底掠过一丝不满,抬眸看向皇帝,想从皇帝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皇帝脸上的笑容没有变,“钱阁老,当年朕年轻气盛,做了不少错事,如今想来,心中甚是后悔。你说,朕对顾梦龙的处罚是不是重了一些,朝中对朕可有怨言?” “君恩如山,臣等一死不足以报答万一,安敢有怨言?” “看看,到底还是有的。” 皇帝站起了身,踱到了钱敏中的身侧,笑着说道:“今日就你我君臣二人,你也不用太多繁文缛节,和朕说说心里话。” 皇帝说完,抬起头看向了殿外,眼神里满满的寒意。 今年京城的冬天来的格外的早,不过是十月底,已然降下了第一场雪。 天空中白茫茫的一片,纷纷扬扬飘洒在地。 雪催寒意,京中的大街小巷里杳无人烟,连那些乞儿也都寻了避风的去处。 西城的尚书府里,却是格外的热闹,花厅里坐了十数位身着便服的官员。 和厅外北风呼啸的情形不同,厅内温暖如春,夹杂着几句互相问候的声音,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东次间和花厅之间,原本隔了一架屏风,这时已经撤了下去,钱敏中端坐在东次间的暖榻上,眼神却停留在花厅一角的博古架上怔怔出神。 花厅里放着一个铜炉,里面炭火烧的正旺,间或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不知什么时候起,问候声渐消,花厅里归于宁静。钱敏中这才恍过神来,他扶着椅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朝着花厅里说道:“不服老不行啊,自从五十岁之后,老夫这身子就各种毛病,这不,一到阴冷天气,就浑身不自在,教各位贤契见笑了。” 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站起身来,朝着钱敏中拱手行了一礼,“恩师这是为君解忧,积劳成疾。学生认识一个江南的神医,最擅疑难杂症,若是恩师方便,学生这就请他过来为恩师诊治。” “罢了!” 钱敏中挥了挥手,叹道:“子曰,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悟出些道理。生老病死,时至则行,时候到了,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无计可施。” “恩师说的是。” 中年人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坐了回去,只听钱敏中悠悠说道:“人老了,有些事啊,难免就想的多了一些。今日你们冒着风雪来探望老夫,足见心意,左右无事,就陪着老夫说说话吧。” 花厅里的诸人皆是笑着应话,只有方才说话的中年男人一脸严肃,又朝钱敏中拱手行了一礼,“请恩师教诲。” 钱敏中捋起花白的胡须,笑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几个月前,敦王殿下封藩时,老夫吩咐人以礼部的名义,给敦王府送过去几个丫头。本只是想着以防万一,没打算她们有什么大用。万万没想到,敦王妃竟揪着这个由头,去皇后娘娘那里哭诉,把老夫给告下了。” (本章完) 三百四十七 妄动 众人耳听得钱敏中竟然是这等语气,不由得面面相觑。 此事说大不大,不过是朝中一些人,借着歌伎女子在敦王府上安排眼线,以俟探听动向。 这种事在高门大户寻常之至,甚至连后院里的私事都算不上。 然而一旦涉及到宗室事务,又没有小事。论起来,藐视皇室,那可是不小的罪过。 百姓们一向对风月之事喜闻乐见,加上林紫苏有意闹大,暗地里派了人宣扬,是以京城里大门小户都或多或少听说过此事。 前几日因林紫苏的陈奏,皇帝一时震怒,派出东厂抄了十几家的府邸。 但皇帝和东厂也知道分寸,即便是动了几家颇有名望的高官勋贵,像钱敏中这样的两朝老臣,可不是轻易就能动的。 座中众人都是在朝中摸爬滚打的人物,自然明白其中关窍,一个人冷笑道:“不知敦王妃这闹的哪一出?莫不是王妃被殿下冷落了,这就怨上了恩师?” 当即有几个人附和着笑了起来,钱敏中脸上满是无奈,苦笑道:“听说那个敦王妃年纪幼小,不过金钗之年,因得了敦王殿下欢心,又有陛下赏识,才嫁与了敦王殿下。圣上一向英明神武,这等小儿女之言,自然不会当一回事儿。” 在座诸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只听钱敏中又道:“陛下今日召了老夫,说了些体己话。主要是,问起了当年顾梦龙一案的始末,若是老夫所料不错,陛下是想为顾梦龙翻案。” “顾梦龙”这个名字,在座的人皆是熟知,众人当即窃窃私语了起来。 末座的一个瘦子皱了皱眉,接话道:“恩师,顾梦龙结党营私案当年已然盖棺定论,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瘦子旁边的一个鼠须男子大声道:“还能有什么意思?我们这些人,都是当年朋党案的经手人,陛下若是贸然翻案,那我等该如何自处?” 一众人屏住呼吸,将目光看向了钱敏中,期待着从钱敏中脸上寻到答案。 “区区顾梦龙而已,还不值得老夫伤神。” 钱敏中极其闲适地理了一下膝上的褶皱,抬头道:“老夫所想,是当年的东山书案。” 在场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好几个人惊呼出声,“东山书案?陛下……是想为王伯潜翻案?” 钱敏中不置可否,扬眉看向了方才坐下的中年人,“子安,你以为呢?” 方才坐下的中年人名叫黄景平,字子安,如今为左副都御史。 听到钱敏中提到自己,黄景平复又站了起来,朝钱敏中行了一礼,又施了个罗圈揖,这才说道:“恩师思虑的是,学生以为,当年东山书案,虽是王伯潜等同党咎由自取,也是形势所迫,陛下不得不做出决断。” “王伯潜此人沽名钓誉,又裹挟民意,说什么‘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在朝野上下迷惑了一大批的读书人,俨然成了士林之首。说句难听的,以王伯潜当年的名望,即便恩师出身名门,也难以望其项背。” 黄景平此言一出,当即就有人起身反驳,钱敏中却是脸色如常,“稍安勿躁,听子安把话说完。” 黄景平说着站起了身,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各位都知道,顾梦龙和王伯潜都出自东山书院,当年陆尚书弃暗投明,我们才能借着顾梦龙的案子,给王伯潜致命一击。这些年来,陛下一直都想为王党翻案,苦于没有由头,借着敦王妃的陈奏,陛下定然要旧事重提,为顾梦龙翻案,撺掇王党余孽为王伯潜鸣不平。” 众人皆是一阵警醒,一个大嗓门吼道:“老套路了,不稀奇!那个敦王妃,谁知道是不是得了旁人的授意呢?所谓天家隐私也罢,后院私事也罢,不过是想逼着恩师松口,为日后的翻案做准备。” “岂止是翻案!谁都知道,恩师一向嫉恶如仇,当年和王党势同水火,恩师刚刚入阁拜相,正是大展宏图之际,陛下若是在这个时候重提当年旧事,这分明是想把恩师架到火上烤哇!” “陛下临朝这么多年,宁可用刘庆元那样的庸臣做首辅,也不愿意让恩师上位。恩师坐了这么多年的冷板凳,正要一番作为,陛下却想着算计,学生着实替恩师不值!” “自从刘庆元那老匹夫下野以来,朝中大小事,全赖恩师居中协调,度过了无数难关。陛下如此做,与过河拆桥何异?”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为钱敏中鸣不平。 钱敏中脸上笑容不减,悠悠说道:“老夫为官二十余载,在陛下身边也有十数年,主持过四届秋闱,为朝廷培育的栋梁之才不知凡几。呵呵,陛下当真视老夫如敝屣,要弃老夫于不顾吗?” 一个清瘦的中年人站起了身,朝钱敏中躬身说道:“恩师多虑了,恩师负天下之望,世所敬仰,即便陛下听信谗言,行埋珠于砂之举,那也要兼听则明才是,如此捕风捉影,岂不是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钱敏中朝那中年人摇了摇手,那中年人只得悻悻坐下。钱敏中仔细斟酌了几息,轩眉说道:“圣人有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自老夫以下,钱家上下几百口人,加上尔等家眷,上千口性命皆系于老夫一人。老夫纵不为自己谋划,也得为各位谋划一个万全之策。” 黄景平霍地站起身,朝钱敏中惊问道:“恩师……说的可是立储?” “知我者,黄子安也!” 钱敏中蓦地抬起头,一扫方才的龙钟之态,轩眉说道:“立储之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我一直告诫各位,隔岸观火就是,且不可掺和其中,如今来看,倒是我太过谨慎了。” 历朝历代,储君未登基时,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以备继位后站稳脚跟。 在座众人皆是身居高位,都有争那从龙之功的心思,苦于钱敏中约束甚严,是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乍闻钱敏中此言,好几个人都是喜上眉梢。 只听钱敏中接着道:“既是天相有变,那老夫也不必再顾虑太多。自今日起,咱们师徒同舟共济,勠力辅佐圣君,开万世之基业!” (本章完) 三百四十八 来客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几日,直到十一月初二,京中降雪仍未停歇。 天上零星飘着雪花,随着寒风在空中盘旋飘落在铺满积雪的街道上。 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辆马车孤零零地从街上驶过,碾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车辙随着车轮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位于朱雀大道的十王府门口,方才停了下来。 天寒地冻,往日里值守在门口的卫兵躲进了门房取暖,十王府的大门紧紧闭着。 马夫吆喝了几声,始终不见动静,只得扬起手中的鞭子,在空中甩出几声响,接着高声叫道:“劳烦通传一声,就说长安侯府的四小姐,求见敦王妃殿下。” 过了好几息,门房吱呀一声响,从门里钻出来一个胖胖的太监。 太监忍不住一个哆嗦,伸手在嘴边呵了一口气,这才扯着嗓子道:“长安侯府的?可有王妃的通传?这大冷天儿,见王妃殿下有何要事?” 马夫当即跳下马车,走到了太监跟前,往太监手里塞了一张银票,这才说明了来意。 那太监没想到对方一出手,就是五十两的银票,当即接过银票,低眉笑道:“啊呦,自从大公主殿下去了南边,咱们十王府可冷清些时日了,难得有贵客登门,你且等着啊,咱家这就让人给王府通传。” 等到陈玉琪出现在敦王府后院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也不等林紫苏招呼,陈玉琪围着花厅里的火炉坐了下去,伸手在炉子上晃了几下,笑道:“苏苏,如今你可是风光了,想见你一次,真不容易!” “阿琪你可别笑话我了,这里呀,就是个大大的牢笼。这么大的住处,每天都是在府上转悠,住在这里,当真无趣的紧。你下次再来时,提前给我个信儿,我派人在门口接你。” 林紫苏说着,坐在了陈玉琪的身侧,沏了一杯花茶递到了陈玉琪的手中。 “外面冷,你先喝杯花茶暖暖身子。” 陈玉琪接过杯子,咕咚咽了一口茶,当即赞道:“苏苏,这花茶味道不错,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林紫苏笑着摇了摇头,正要答话,在一旁站着的琥珀迫不及待的说出了答案。 “这是我家小姐亲手窨制的茉莉花茶,嫁过来时,只带过来一小坛,平日里不舍得喝,除了王爷喝过一次之外,就没再开封过。这不,听说陈四小姐来了,就命奴婢取了过来,让您尝尝她的手艺。” 听琥珀如此说,陈玉琪更是,又接连吞了几口热茶,连连赞道:“苏苏可真是心灵手巧,难怪殿下追着要娶你。我若是男子,非抢在他前面下手不可。” 林紫苏当即笑出了声,“想喝我的花茶,也不一定非要娶我,若是你时常来陪我说说话,剩下的那些,都是你的啦。等天气转暖,我再窨制一些,到时候给你留上几罐。” “好!一言为定!” 陈玉琪兴奋的应了下来,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泄了气,“等天气转暖,我怕是已经不在京城了。” 林紫苏听出了陈玉琪话里的失落,笑着安慰道:“阿琪你要出远门?那也无妨,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再喝也是无妨。” “我的婚期定在了下月……” 陈玉琪顿了一顿,等着好友的反应,见林紫苏并未笑她,这才扭捏着说道:“这不,趁着顺路的功夫,来给你送请柬啦。” 难得见陈玉琪有了小女儿的神态,林紫苏心中好笑,接过陈玉琪递来的大红描金请柬,笑道:“那我可要恭喜阿琪了,你和世子定的是哪一日?是在京城成婚,还是回滇州完婚?” 林紫苏翻开请柬,看到上面的日子“十二月十八”,算下来,也就剩一个半月的时间。 陈玉琪好事将近,林紫苏先是替好友高兴,接着心里就闪过了疑惑。 自皇帝为杨兴尧和陈玉琪,下了赐婚的旨意,业已过了好几个月。 陈玉琪的年纪已然不小,杨兴尧更是过了二十,按理说,早就过了成婚的年纪。 况且滇王府里这一代只有杨兴尧这一个嫡系子孙,滇王府那边,怕是早就等着陈玉琪嫁过去传宗接代了。 只不过长安侯一直统兵在外,这才一拖再拖,以致于林紫苏都已经成婚了,两人还在苦苦相守。 既然定下了婚期,那必是长安侯那边的大军有喜讯传回。 思及至此,林紫苏悄声问道:“长安侯不是还在关中么?这是要凯旋而归了?” 陈玉琪在花厅里环视了一圈,这才附在林紫苏耳边低声道:“父亲来了家书,说是气温骤降,北狄的粮草难以为继,早就起了撤军的心思,只是担心渡河时遭遇暗算,这才苦苦支撑。前些日,父亲得了密报,北狄大军准备趁着安河结冰,将大军撤回北境。” 对于重活一世的林紫苏来说,关中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上一世里,大衍的崩塌和动乱,正是由关中而始,进而蔓延到全国。 在这一世许多事情似乎发生了改变,但关中这样紧要的地方,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些日子以来,林紫苏一直都在关注着关中的动静,听到北狄即将撤军,她暗暗吁了一口气。 只要关中能安然无恙,那想来大衍也不会有什么乱子。 不论威望还是治国的手段,皇帝都要比谢曜高上很多,只要皇帝身体健康,大衍就不会似上一世那般天下大乱。 等过上一两年,谢晞在敦州站稳脚跟,那个时候,即便是大衍再有什么变故,也总会有遮风挡雨之地。 陈玉琪看到好友发呆,还以为是林紫苏是在为自己要远嫁滇州伤怀,当即笑道:“我们是在京城成婚,等来年过完了元宵,再回滇州,这还有好几个月呢,你若是有什么话,咱们大可以慢慢说。” 林紫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眼神流转,附和着笑道:“过了这几日,我新做的桂花酒出窖,届时我给你们下请帖,咱们一同品尝如何?” 三百四十九 不安 听说是有酒喝,陈玉琪登时两眼放光,拍手叫好。 “上次咱们还是在你大婚前见的面,说起来,好久没有在一起聚了。刚我从骆府过来的,阿玥听说我来你这里,让我替她问个好呢。” “阿玥她最近如何?” 陈玉琪叹了一声,说起了刚从从骆玥府上听来的消息。 骆玥的处境似乎比上个月更艰难,自从看到有攀附上方家的机会,骆家从上到下,不遗余力的劝说骆玥的父亲答应这门亲事。 因骆玥的父亲还在外任,骆家的两兄弟甚至专门跑到任上当面劝说。 在亲人们的密集攻势之下,骆玥的父亲最终败下阵来,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 自始至终,骆家人从来没有考虑过骆玥的意见。 据骆玥说,方家已经上门提过亲,只等着骆玥的父亲回京行纳采之礼。 “阿玥和我说,这门亲事她宁死不从,若是真的无路可走,就一把大火烧了骆府,大家一了百了。” 林紫苏犹记得初见骆玥之时,那个活泼洒脱的少女,几个月的功夫,竟被家人逼迫的走投无路。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嫁入更是如同重生。若是所托非人,一辈子便是毁了。 在外人看来,方家位高权重,若是结了姻亲,定然能跟着水涨船高。 可事实并非如此,齐大非偶,方家人的秉性,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前世里,他的父亲母亲哥哥,皆是凉薄之人,为了利益,丝毫不会顾及什么儿女亲情。 更不要说方万邦此人,和骆玥极不般配。 林紫苏眸里闪过一抹复杂,眼见着陈玉琪手中的茶杯空了,便提起茶壶给陈玉琪添满。 “不至于如此,把你们都请过来,咱们一齐给她出出主意。” 陈玉琪本想拒绝,奈何茉莉香气扑鼻,只得由着林紫苏给她添满了茶水。 她正要再端起茶盏,忽而脸上本还有些不自在,说道:“差点忘了,有人听说我过来,让给你带几句话。” 林紫苏察言观色,大致明白了陈玉琪话里的意思,笑道:“有劳琪姐姐了,不知杨世子有何指教?” 听林紫苏直接戳破了她话里的意思,陈玉琪撅着嘴说道:“没意思!你们怎么都这么聪明,还怎么和你们说话!” “那个人和我说,你替他医好了病,他一直都想好好谢你。正好最近他在京里新开了一家绸缎庄,想让你过去捧个场。” 林紫苏心中当即明了,看来杨兴尧是有话要和她说。 说起来,她也只是替杨兴尧医好了病,除此之外,两人并没太多的瓜葛。 杨兴尧此人一向极有分寸,让陈玉琪如此郑重的传讯,肯定不是做几件衣服那么简单。 “他说话云山雾罩的,问他,又不向我解释。” 说到这里,陈玉琪突然扬起眉毛,神色也兴奋了起来,“不过,他开的绸缎庄我去过一次,那里面的料子倒真是不错,等你定了日子,和我说一声,我带着你去逛一逛!” 林紫苏含笑应了下来,“好好,等我忙过府上的庶务,咱们一起去看看你家的绸缎庄子。” “那好,一言为定!” 陈玉琪眼中闪耀着亮晶晶的光彩,这才端起了手旁的茶盏一饮而尽。 送走陈玉琪后,敦王府上又归于平静。有了东厂前两日的登门,后院里的那些女子唯恐被东厂带走,一个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再造次。 如此平平淡淡过了两日,朝中也无任何动静传来。 仿佛随着一场大雪,所有的纷争和算计统统压在了积雪之下,世界又重归祥和。 东厂雷厉风行地抄了十几家府邸,朝中再也没有参奏谢晞的声音,甚至连宗室的事务,也没人敢在皇帝面前提。 林紫苏的本意是借着宗室的名义,让背后算计谢晞之人就此消停,也好将后院里的眼线清理干净。 一切急速消停了下来,林紫苏的心里却莫名的有些不安。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自出手那一刻,就笃定皇帝需要一个由头来整肃朝纪。 她自认为,给的这个由头正合适。 皇帝可以更进一步,按藐视宗室的罪名一一追查,将眼下朝堂的势力重新洗牌,退一步也可以说是妇人之言,不足采信。 总之是只要皇帝愿意,都可以拿来做一番文章。 更不用说,林紫苏还将当年的一桩悬案翻了出来,若是能查清当年顾应龙的案子,朝堂上的格局将会有巨大的变动。 但是,皇帝却没有任何动静。 如此一来,她和背后的敦王府就成了众矢之的。 她不但得罪了一帮勋贵,更是为了给顾家伸冤,连当朝的内阁首辅也被她得罪了。 满城风雨之后,后院里的那些女子也无处可送,顾家的冤案仍未翻案。 等到此事冷了下去,朝堂上的那些人又会蠢蠢欲动,四处生事。 到那个时候,那帮人必会对敦王府疯狂报复。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为何不见皇帝的动静? 难不成,皇帝这个仁君又要向群臣妥协了? 看来,是时候去光顾一下杨兴尧的绸缎庄了。 杨兴尧那边回复的极快,掠影刚去捎了口信,陈玉琪就定了日子。 到了和陈玉琪约定好日子,林紫苏按着以往的习惯,早早地就出了门。 她却是忘了,如今住在敦王府里,虽有万般冷清,只有一样好,便是敦王府所在的朱雀大街位于京城正中,不论去城中那个方位都十分方便。 杨兴尧新开的绸缎庄位于西城,主仆二人到的时候,比约定好的时辰早了足足半个时辰。 店里还没有几个顾客,主仆二人进店时,只有一个妇人在招呼客人。 为了不引人注目,林紫苏出门时坐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又特地换了一身在娘家穿的旧衣,头上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儿,插了一只牡丹缠丝金钗,看起来,和京城里寻常人家的姑娘无异。 然而她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西城乃是高官富商云集之地,她如此的打扮,反而更加引人瞩目。 那妇人见林紫苏虽是穿着普通,然而周身气度不凡,倒也不敢小觑,极其热络地给林紫苏介绍着新到的布匹。 林紫苏随意的翻了几匹料子,正要坐在店内歇息片刻,门外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紧接着有人高声喊了一句:“表姐,这里有家新开的铺子,咱们进来看看吧!” 三百五十 贵客 声音刚落,店里陆续进来了四五个少女,个个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为首那紫衣少女进门之后,朝身后一个黄衣少女喊道:“表姐,怎么样,这家店总不会比你们南康城的差吧?” 店内的妇人本还绕在林紫苏的身边,介绍着店内的料子,见新进来的这几位姑娘衣着不凡,当即舍了林紫苏,满面笑容地迎上前去唱喏。 黄衣少女却无视了妇人的盛情,她走到柜台前,先是在店内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才不情不愿说道:“这家铺子还可以,勉强和南康城差不多。” 紫衣少女见表姐终于说了一句软话,心下得意,说道:“那当然,你们南康城再繁华,还能比得上京城?我告诉你,以前这条街可热闹了,比这富丽的店面多的是,只是这几个月不知怎么回事,倒闭了十几家店,我也只能矬子里挑将军,带你到这里了。” 黄衣少女尤有些不甘,还想挑出一些毛病,转头就看到坐在一旁喝茶的林紫苏主仆,眼中尽是嫌弃之色。 随即,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扬起下巴轻笑道:“表妹,你来京城这几年,怎么越发的不长进了?这些人看上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在我们范家开的店里,可不会让这种人进来买东西。” “你……” 紫衣少女一时语塞,顺着表姐的目光苏看去,果然见林紫苏身上的打扮极其平常,与店里富丽堂皇的装饰极不相称。 若是平日里遇到不相干的人,直接无视就是,可她正与表姐争高下,决不能输表姐一头。 听到表姐嘲讽的语气,紫衣少女自觉下了面子,怒目看向身旁的妇人,“你们的店里,怎么什么不明不白的人都放进来!” 妇人不敢得罪少女,可林紫苏也是她的顾客,那也不能轻易得罪,只得向少女陪笑道:“这位贵客,小店有新到的布料和款式,都是从南边过来的珍品,您要不要挑上一挑?” 紫衣少女气极,拂开妇人的手,怒道:“姑娘好好的兴致,都被你们给败坏了!” 林紫苏刚刚坐了下去,连新上的茶水还不曾喝下一口,不想竟平白的惹了别人的厌,当即皱紧了眉头。 不过她来这里是有大事,不想节外生枝,当即站起身子,朝那妇人招了招手,问道:“你们掌柜可在?能否让她给我推荐些料子?” 妇人打的也是和气生财的心思,见林紫苏极其配合,有意带着林紫苏去往二楼的雅间。 哪知紫衣少女仍是不依不饶,说道:“别想就这么走了,若是不给我赔罪,今日谁也不能走!” 和紫衣少女同行的还有三个少女,听紫衣少女如此说,也齐声附和了起来。 其中一个绿衣少女眼见着紫衣少女脸色不善,当即拦在了林紫苏的面前,指着林紫苏喝道:“还不快赔罪!你知不知道这是谁?这是章府的章九姑娘,你惹不起的人物!” 眼见着今日是无法善了,林紫苏只好无奈摇了摇头,坐回到了椅子上。 那绿衣少女报上了紫衣少女的来头,本以为林紫苏会是满脸敬畏,哪知林紫苏却似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端起手边的粉彩茶盅抿了一小口茶。 绿衣少女只道是自己没说清楚,当即又道:“听说过吏部尚书章若谷章大人吗?那是章九姑娘的亲叔叔!” 林紫苏连眼皮都没抬,朝身边平声说道:“掠影,你可听说过章府?” 几个少女方才的出言不逊,掠影全听在耳里,她本就想教训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只是碍于王妃没发话,这才忍了下来。 这时听到林紫苏问话,便极为配合的嗤笑出声,“张王李赵四大姓,天下姓张的多了,区区的一个张府,有什么稀奇?” 掠影这句话说出口,明显是在借机贬低章家。 黄衣少女挑眉看了章九姑娘一眼,吃吃笑道:“表妹,听说姑父是天下第一才子,七表哥是江南第一才子,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还以为章家在京中有多大的名头,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章九姑娘涨红了脸,偏偏又无从反驳,只得将胸中的愤怒尽数发泄到了林紫苏主仆身上。她抢上一步,指着林紫苏道:“你们是哪个府上的姑娘?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们!” 掠影拦在林紫苏的身前,冷笑一声,“就凭你们,还没资格打听我们夫人的来历。” 几个少女听掠影说的是“夫人”,这才注意到林紫苏的与众不同。 大衍风俗,女子十五及笄,之后方可谈婚论嫁。 看林紫苏的年岁,不过一个稚嫩少女,但林紫苏头上明显梳的是妇人的发髻,身上的衣服,也是妇人的打扮。 “你们京城当真奇怪。” 黄衣少女的话语中满是不屑,“这个年岁嫁做人妇,莫不是京城里的男人都瞎了眼,只看得上这样的歪瓜裂枣?” 绿衣少女却是心念一动,想到了近些日子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传言,突然福至心灵,扯了扯章九姑娘的袖子,低声问道:“九姐,你说,会不会是她?” “她?” 章九姑娘一头雾水,“哪个她?” 其他的两个少女也听出了绿衣少女话里的意思,忙不迭的给章九姑娘提示,一个少女一脸的焦急,可林紫苏未表露身份,又不敢妄自揣测,只得伸手朝天上指了指,“就是那位!咱们昨天还在说!” 章九姑娘矍然一惊,瞪着林紫苏看了几息,越看越觉得,店里这位小妇人和传闻中的那个人很像。 她想起叔叔章若谷的告诫,又想起哥哥们的叮嘱,后背不由一阵冷汗。 正当几个少女猜测之际,一个翠衫女子风风火火的闯进了殿内,她第一眼看到了在店内坐着的林紫苏,笑道:“苏苏,我紧赶慢赶,还是让你抢了先。” 章九姑娘认得来人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陈玉琪,当下再无怀疑,忙向林紫苏行了一礼,“见过王妃娘娘!” 三百五十一 寒酸 第351章寒酸 章九姑娘平日里行事高调,在这道街上也算是名人了,一向都是不服输的个性。 她这一行礼,店里的人皆是吃了一惊。 其他少女都是跟着章九姑娘身边的玩伴,见她行此大礼,不管心里是否相信,也纷纷随着章九姑娘行礼。 “表妹,你怎么回事,这里哪有什么王妃……” 看到少女们唯唯诺诺的样子,黄衣少女抬起眼眸,朝林紫苏打量过去。 不过几息的时间,黄衣少女的眼神里已经满是鄙夷。 怎么看,眼前的这个少妇打扮的少女,根本不像传言中王妃的样子。 “你休要诳我,咱们大衍的王妃,哪里是这个寒酸样子?” 黄衣少女笑的花枝乱颤,“表妹,你可真是没胆子,就算是王妃又怎么样?凭祖父和姑父在朝中的地位,还怕什么王妃不成?” “表姐,休得胡说!” 章九姑娘急的花容失色,连连拉黄衣少女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在黄衣少女的记忆里,自己的这个表妹一向骄纵任性,还从没这等胆小的时候。 她不由止住了笑,向林紫苏身边的陈玉琪打量。 “这位可是陈四小姐?” 黄衣少女认出了站在林紫苏身边的陈玉琪,再看向林紫苏时,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 上个月她初来京城时,由父亲带着拜了京中十几家显赫的府邸,长安侯府就是其中的一家。 在长安侯府上,她见了陈家好几位小姐,其中就有陈玉琪。 她没和陈玉琪说上几句话,不过凭着记忆,还是依稀能认出这个英气四射的陈四小姐。 陈玉琪却是没有理会黄衣少女,“苏苏,我让掌柜的留了几匹上好的布料,一直在楼上放着,就等着你过来裁衣呢。” “是吗?那可要去楼上看看。” 林紫苏从容的站起身,挽着陈玉琪的臂弯上了楼,自始至终,没有看黄衣少女一眼。 章九姑娘心中暗暗叫苦,眼见着林紫苏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连忙赶在楼梯口又弯腰行了一礼。 “王妃恕罪!我表姐初到京城,有眼不识泰山,请王妃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回应章九姑娘的,只有几不可闻的响屧。 二楼的雅间里,林紫苏和陈玉琪刚刚坐下,陈玉琪埋怨的话便脱口而出。 “苏苏你为何要拉我上来,我还想教训她们一下呢,尤其是那个范采薇,上次去我们家的时候,我就看她不顺眼了。” “范采薇?”听到“范”这个姓氏,林紫苏心念一动。 果然听陈玉琪接着说道:“对啊,就是河中范家的二小姐,上个月刚刚来的京城,还去过我家,我娘非要让我们几个姐妹过去见她。” 林紫苏立时想起,几个月前经筵上的那个大儒范臻。 范臻不但精通学问,而且待人谦和,端的是一派长者风范。 看范采薇的年岁,应该是范臻的孙辈,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范臻这一脉。 想到范臻在经筵上对自己的照顾,林紫苏觉得没必要和范采薇一般见识,遂笑着劝道:“咱们大人有大量,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再说了,这里可是你家的生意,哪有把贵客往外推的?” 对于陈玉琪而言,范采薇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言语间毫不客气。 “什么贵客!一个知府家的小姐,比京城里那些贵女还要傲气,若不是挂着范家的名头,我家根本就不会接待这种人。” 杨兴尧还未到,两人闲来无事,便聊起近来京中的趣事。 因林紫苏这些日子一直都闷在王府之中,大多说时候是陈玉琪在说,林紫苏在一旁倾听,偶尔会调笑几句。 只是陈玉琪在京中贵女圈中交往不多,说来说去,也只是身边的几个好友。 说到梁婉怡时,陈玉琪眼中闪过了兴奋的神色。 “苏苏,你知道吗?昨日我去给阿怡送请柬,正好遇到章家去昌国公府提亲!” 林紫苏脑中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阿怡是昌国公府唯一的嫡女,难不成,章家想求娶昌国公府上的庶女?” 话刚刚出口,林紫苏就觉得不太可能。 章家是江南有名的簪缨世家,昌国公府只是靠着皇后的关系攀升的外戚而已。 百年以来,章家的结亲对象一直都是那几个大的世家,莫说是和外戚联姻,就是与勋爵结亲的也不多。 似章家的眼光,根本看不上昌国公府的地位。 两家能议亲已是不可思议,绝不可能会有庶女高嫁的情况出现。 果然,陈玉琪马上否决了这个说法,“不是啦!章家提亲的对象是阿怡!” 林紫苏更是一头雾水,“阿怡不是已经和徐文韬定过婚了么?” 陈玉琪压低了声音,说道:“苏苏你也知道,韬表弟远在北境,他们两个的亲事,只是走了个过场,根本做不得数。而且我听说,亲事全是我那个公主舅妈张罗,韬表弟一直都没认这门亲事。” 林紫苏的心中有些沉重,算下来,她也许久不曾见梁婉怡,不知好友的近况。 婚姻关系着女子后半生的幸福,可女子自己却往往没有选择的余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的婚事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遇到疼爱子女的父母,或许还会遴选一番,挑选个合适的夫家。 若是遇到唯利是图的父母,那一生便全毁了。 梁婉怡的这门亲事,在外界看起来风光无限,可个中的内情,只能冷暖自知。 是以知道内情的陈玉琪,对梁婉怡的这门亲事极其不满意,一直在为梁婉怡打抱不平。 她先是指斥昌国公夫妇攀龙附凤,接着又数落起徐文韬以往的无赖行径。 既然说起了徐文韬,难免会把谢晞也给带了出来,于是,林紫苏又听了一遍关于谢晞的“丰功伟绩”。 “虽然徐文韬那小子是我表弟,可阿怡是咱们的好姐妹,我不能让她这么不明不白的嫁给徐文韬。” 说到这里,陈玉琪极其惋惜的说道:“可惜我那日走的匆忙,不知道是章家哪位公子提的亲事,要不然,还可以替阿怡长长眼。” (本章完) 三百五十二 博弈 第352章博弈 “要我说呀,幸好你没见到。” 林紫苏吃吃笑了起来,“琪姐姐,你就不怕世子吃醋吗?” 陈玉琪这才想到,如今自己待嫁的身份。 按京中的规矩,待嫁女子不能随意走动。若是寻常的闺阁女子,这时候定然是老老实实守在闺中,备着出嫁所需之物。 不过她一向不喜繁文缛节,滇王府那边也不指望她是一个文静的大家闺秀。 是以虽然婚期定了下来,仍是如往常一般无二。 听林紫苏提起了杨兴尧,陈玉琪撅起嘴巴,“我管他呢,我就是这么个性子,他若是看不惯,生我的气,那也由得他了。” “我的琪姐姐,世子哪敢生你的气。” 林紫苏伸出纤手朝窗外指了指,“你瞧,他在京里置买这么多产业,足见他的心意。等你成了世子妃,这些产业可都是要归到你手底下呢。” 陈玉琪顿觉头大,“若是让我管这些东西,那可是要我的命了!” 两女说笑了一阵,便有几个婢女捧着十几匹布料进来。 因着陈玉琪的身份是这家店未来的东家娘子,掌柜的有意奉承,送来的布料尽是稀世之物。 杨兴尧来时,两女正拿着一匹云纹金丝蜀锦仔细端详。 看到杨兴尧进门,陈玉琪忙向他招了招手,“这布料我瞧着不错,让绣娘给你做一件常服如何?” 杨兴尧笑着点头,算是回应了陈玉琪,接着朝林紫苏行了半礼,林紫苏连忙还礼。 陈玉琪见二人如此拘泥礼数,颇是无奈,对杨兴尧道:“请你这个狗头军师过来,不是让你们客套的,苏苏已经来了,你到底有什么话,直接说了便是。” 杨兴尧和林紫苏皆是笑了起来,杨兴尧在陈玉琪对面坐定,朝林紫苏拱手说道:“王妃,那我就直说了,王妃一心为王爷正名,所行之计也并无不当,如今朝中再无人敢指摘王爷,足见其成效。可万事有度,过犹不及,眼下并不是给顾家翻案的好时机,愚以为,王妃可以偃旗息鼓了。” 林紫苏当即蹙起了眉头,“请世子指教。” 杨兴尧也不再客气,平声说道:“顾梦龙案的来龙去脉,想必王妃都已经一清二楚,此案表面上是南北士子的意气之争,实则是陛下与朝臣的博弈较量,王爷和王妃是陛下近亲,实在不宜介入其中。” “江南、山南向来是文华锦绣之地,自太祖立国至今百余年,朝政大事皆受两地乡党左右,而睿宗之后尤甚。陛下素有秦皇汉武之志,自继位以来,受困于朝臣掣肘,文不能专断于内,武不能扬威于外,这才借南北士子的矛盾,意图牵制乡党,为矫国革俗铺路。” “然而朝事积弊已久,非一朝一夕之功,即便陛下广有四海,仓促之间,又岂能成事?陛下贸然挑起南北纷争,以至于朝臣醉心于党争,而至国事荒芜,最后不得不效仿汉景诛晁错,以顾梦龙之罪平息事端。” 杨兴尧说的头头是道,林紫苏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顾梦龙是皇帝推出的代表人物,顾梦龙获罪,也就意味着皇帝向乡党做了妥协。 然而此事却没有完结,因北党失势,南党借着顾梦龙一案,又生出东山书案,将政敌尽数牵连其中,北党上百官员或遭抄家发配、或被贬官罢黜。 自此之后,南党在朝野上下占尽优势。 而北党元气大伤,即便有皇帝扶持,也难以与南党抗衡。 更不要说,近年来北党人才凋零,京中官员也只有陆致远、澹台松出类拔萃而已。 各省上下,出自南党门下官员更是不知凡几。 “南党把持朝政日久,陛下早有不满,可为何还要拔擢钱敏中做首辅?” 这也是林紫苏近日思索的问题,听杨兴尧问题,思索后答道:“钱敏中久在礼部,门生故吏遥相呼应,如今多事之秋,陛下若是想政令畅通,没有比钱敏中更合适的首辅人选。” “王妃说的是,若是太平时节,陛下早拿下了钱敏中首辅的位子。可眼下危机四伏,只能借着他的势来约束各地。” 杨兴尧微笑道:“眼下正是钱敏中受重用之时,王妃若是仅仅以后院之事求于陛下,想必陛下也乐意为王妃做主。可王妃想替顾梦龙翻案,重新翻出南北之争,岂不是教陛下为难?” 林紫苏低头默然片刻,忽而抬头笑道:“世子说的确是正理,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知世子可有良策?” 杨兴尧轻咳了一声,“京中人都知道,敦王府的小王妃凭着一己之力,倒了十几家官员,即便是都察院里的御史,也没这么大能耐。王妃所奏之事,已然惊动朝野,何必非要为了陈年旧事,与钱敏中撕破脸皮,令陛下为难呢?” “世子说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懂什么朝政,这些日子,不过是处理了后院里的一些小事,如何能与都察院的那些大人们相提并论?” 林紫苏眨了眨眼,脸上全是无辜的神色。 她自然知道,钱敏中不可轻动。 然而她更知道,如今大衍之困,很大程度就是出在这些乡党身上。 既然皇帝有这份心思,她倒是不介意做一把得罪人的刀。 左右她已经是皇帝的儿媳妇,皇帝总不可能像对待顾梦龙那样,将她推出顶罪吧? 江山风雨飘摇,她要逼着皇帝做个决断。 至于替顾兰舟伸冤,反而是顺手为之,只要皇帝愿意清除乡党,那顾家翻案之期亦是不远。 当然,她的心里是不愿意承认,若是钱敏中倒台,谢晞从中得利甚多。 “若是王妃非要一意孤行,那就只能等机会。” 见林紫苏固执己见,杨兴尧只得无奈说道:“北狄大败,或者……” 杨兴尧话未说完,门外传出一个急促的声音,“世子,这里有封急报。” 一个护卫进门呈上了信,杨兴尧越看脸色越是凝重,到的最后,双手竟有些发颤。 林紫苏和陈玉琪皆是第一次见到杨兴尧如此慌乱,纷纷用探究的目光看向他,“世子,出什么大事了?” 杨兴尧抬起头,看向了陈玉琪,眼神中似有万千情绪。 “北狄雪夜强攻,秦京城破。” (本章完) 三百五十三 口信 陈玉琪霍地跳了起来,抢过了杨兴尧手中的信看了两眼,当即就要往门外冲。 还好杨兴尧料到了陈玉琪有此反应,用手拉着她的袖子。 陈玉琪挣了一下,仍未挣脱,只听到一声衣袖破裂声,又羞又急,道:「快放手!我要去关中救我父亲!」 杨兴尧依言放开了陈玉琪的衣袖,劝道:「如今关中形势波诡云谲,莫说是你去,就是威远侯亲率大军,也未必管用。」 陈玉琪一时脑热,哪里顾得上这些道理,不等杨兴尧话音落地,又要闪身出屋。 林紫苏忙拦住劝道:「阿琪,消息若传到府上,侯夫人必会不知所措,若是你贸然离京,侯夫人不但要心系长安侯,还要为你担心。」 陈玉琪如梦方醒,抽回了脚步。 她们府上没有嫡子,只有几个庶出的兄弟。 因此,她父亲长安侯的位子,早被好几房的叔伯惦记着。 有人提议,从其他房里给父亲过继一个嫡子,被父亲拒绝之后,叔伯那边也就不再过问,只等着长安侯百年之后,承袭爵位。 更不要说,府里的几个姨娘都不是善茬,平日里有父亲的震慑,不敢太过造次。 若是父亲真有什么不测,那母亲的处境就会非常艰难。 「苏苏,你说得极是!我得回去陪着我娘。」 陈玉琪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杨兴尧,「姓杨的,你这份密报是怎么弄来的?我娘那里还没见到吧?」 「这是我们滇王府的探子冒死送回来的,只说了大概,所有的细节尚不清楚。等关中的军报一到,就知晓到底出了什么事。」 杨兴尧给了陈玉琪一个安抚的眼神,「不必着急,长安侯领兵多年,大大小小的战阵经历不下百场,即便是秦京城破,也未必就一定会兵败。况且,关中有此一乱,军报未必能及时送到,起码要两日之后,这消息才会出得了紫禁城。」 三人都以为,皇帝还不会知道此事。 然而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关中的密报也传入到了宫里。 这封由锦衣卫指挥使何长茂送来的密报,要比杨兴尧收到的密报详细许多。 近年关中天灾频频,加上乱军出没,昔日的沃野千里早已是荒野遍地。 天灾人祸之下,关中一省藩库颗粒无存。 北狄肆虐一个多月,又有大军驻扎,每日消耗粮食不计其数,关中的粮草更是难以为继。莫说是打仗,普通百姓就连普通的温饱也成了难题。 这几日风雪交加,秦京城里,缺粮者甚众,粮价一路飙升。 原本一两银子可换四石米,自战乱开始,二两银子只能换一石米。 正当秦京满城焦灼不安之时,围城多日的北狄军突然后撤,无疑给人了希望。 秦京上下皆是松了一口气,关中总督韩济之自以为得了捡漏的良机,命关中的五个卫所近万人出城追击,以收获军功。 哪知北狄军只是佯装撤退,趁关中军出城之际,连夜奔袭,直取秦京。猝不及防之下,秦京守军竟然放弃守城,一路溃逃出城。 「韩济之该死!」 集义殿内,皇帝将军报重重掷在了地上,「朕原以为,他还算是有些能耐,看着钱敏中的脸面,勉强用了几年,没想到,竟是个酒囊饭袋!」 「陛下说得是啊,奴婢记得,钱阁老推荐韩济之为关中总督时,曾言之凿凿,说他是国之干城,堪比前朝的范文正,如今来看,不过一庸臣而已。」 曹守礼借着皇帝的话茬数落了钱敏中一通,见皇帝脸色铁青,生恐皇帝气急攻心,这才改口劝道:「陛下,事已至此,发怒也是无用。秦京 乃西北重地,北狄若是在秦京站稳脚跟,我大衍半壁江山可就危在旦夕。您看,要不要奴婢通传威远侯?」 「不忙,等陈景惠的军报吧,看他如何说。」 皇帝缓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锦衣卫指挥使何长茂退下。 自收了关中这封密报,何长茂一直心内忐忑。 他虽不知道密报的内容,不过报信的人已经将关中的大致情形和他汇报过。 关中一向是皇帝关注之处,他前后派下了几十名缇骑紧盯秦京。 这一个月以来,传过来的消息一直都是平安无事。 哪知这突然一记重锤,竟然是毫无预兆,他去和曹守礼禀报时,已然是提心吊胆。 何长茂原以为,皇帝会有雷霆之怒,连带着他们这些做事的人也要遭殃,没想到皇帝却轻轻地揭了过去。不但毫无问责之意,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得了皇帝的吩咐,何长茂退出大殿,悄然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正要转身离去,身后的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何指挥使,先不忙走。」 何长茂听出是曹守礼的声音,心中一凛,忙转身低头,只听曹守礼压低声音说道:「你去司礼监找一下曹琅,让他去敦王府给王妃传个口信,做好进宫的准备。」 曹守礼刚说完这句话,还要再细细交代一番,皇帝拟旨的呼声从大殿里传了出来,曹守礼忙低声嘱托道:「此事的分量有多重,想必你也心里有数。如今天心未定,好好管教一下你们那边的人……」 说到这里,曹守礼声音转冷。「若是泄露出半点风声,就算陛下宽仁,咱家这里,你也该知道是什么手段。」 何长茂唯唯诺诺应下,当即去了东厂去寻曹琅。 得了曹守礼的口信,曹琅不敢怠慢,先是换了身便服,又让人寻了一顶遮盖严实的青呢轿子,这才出宫朝十王府而去。 林紫苏此时也正焦灼不安地等着宫里的消息,听到门房禀报,说一位拿着宫里腰牌的贵人进了府,不由也是一愣。 宫里的腰牌可不是谁都有的,除了几个特定的人之外,也就是那些在宫里当差的人。 她和这些人毫无来往,况且,这些人自重身份,就算是有事,也会按着礼数,不会贸然闯进府里来。 她心里猜测着来人的身份,当看到是曹琅之后,心中惊疑更甚。 三百五十四 走势 曹琅此人,素来出手狠辣,办事说一不二,在京中可谓是煞星一般的人物。 这半年来,京中被曹琅抄家查封的官员世家不知凡几。 曹琅也因办事得力,深得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守礼的赏识,从一个不知名的太监,一跃成了司礼监四大秉笔太监之一。 这等人物,不声不响的到了府上,不由得林紫苏不多想。 尤其是这一次,曹琅一反往日的高调,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妃,奴婢奉上峰之命,有要事来求见王妃。」 林紫苏心存忌惮,回应自然也是客气中带着疏离,「小曹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事见教?」 曹琅浅浅行了一礼,便直起了身子,「王妃客气了,奴婢就是来带个话。上面说了,朝事是朝事,家事是家事,不论陛下如何说,终究和王妃是一家人。这几日,怕是要暂且委屈王妃了,若有什么流言蜚语,请王妃莫要在意。」 林紫苏愣了一下,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曹琅,想从曹琅脸上看出些端倪。 然而曹琅依旧是一副冷淡的面孔,让人读不出任何表情。 林紫苏只好试探着问道:「托公公带话的,可是曹守礼曹公公?」 曹琅脸上绽出了一丝笑,笑容却未及眼底,「聪明莫过于王妃,正是曹公公派奴婢过来传话的。」 自从回府之后,林紫苏一直存着一份担心。 秦京城破,非同小可,依着皇帝的脾气,若是见了关中的军报,定然会旧病复发。 危急存亡之时,皇帝断不能有任何状况。 她已做好被召唤入宫的打算,曹琅如此态度,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看来皇帝并没有太大的问题,那就无甚大事,林紫苏心下略宽,接着问道:「这些日子,我只顾着忙府上的俗事,未曾向父皇和母后请安,不知父皇的头疼病可曾有复发?」 这句话仍是在试探,哪知曹琅答的甚是笃定,「王妃且放宽心,陛下近些日进了些温补,身子并无大碍。」 林紫苏又探问了几句,曹琅却没有给她太多的机会,只是随意答了几句,就以宫里事务繁忙为由告辞而去。 送走曹琅,林紫苏心中的惊疑却丝毫不减。 虽是曹琅短短的几句话,林紫苏听出了话里的安抚之意,若说是皇帝安排下来的,倒是有几分可能。 可说是曹守礼交办下来的吩咐,似乎就有些说不通了。 敦王府和曹守礼素无往来,曹守礼犯不着来巴结谢晞这个闲散的王爷。 更何况,谢晞似乎还和曹守礼闹过不少的龃龉。 真遇到天大的难题,曹守礼没有落井下石已是万幸,如何会好心的来提醒? 她想不出所以然,干脆也就不再费神去想。 左右有帝后撑腰,如今曹守礼派了曹琅示好,出不了什么太大的差池。 倒是关中那边的形势,才是如今的重中之重。 秦京已然失守,若是北狄挥师东进,首当其冲的就是潞原和河中。 潞原群山连绵,还可凭险拒敌,河中却是无险可守,一旦北狄破了地方卫所的防线,便可直逼京师。 林紫苏忧心如焚,还想探问一些相关的细节。 然而此事还没确切的消息,除了从杨兴尧那里得了只言片语,再也探不到任何的细节。 直到黄昏时分,府里的长史冯仁元送来了从宫里探听来的密信。 皇帝在召见内阁时突然病倒,太医院的王院使带了两个太医进了乾清宫,三人进去了一个多时辰,还没从里面出来。 结合着白日里曹琅 传来的话,形势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明明皇帝有晕倒的旧疾,以往也是她替皇帝诊病,为何这一次,不但没有召她入宫,反倒有曹琅提前上门,说皇帝无碍? 若是皇帝传下来的话,她自然是深信不疑,可这是曹守礼派人传下的话,不由她不去多想。 前世里,曹守礼这个司礼监的大太监,从皇帝殡天之后,就牢牢将皇宫的禁卫、以及上十二亲卫控制在手里,就连谢曜这个皇帝,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甚至为了平乱,谢曜还低声下气地去求曹守礼帮忙。 这一世皇帝还健在,曹守礼自然没有那么大权力,但有没有挟制天子的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难不成,曹守礼与外臣勾结,故意传话迷惑自己,欲置皇帝于死地? 可曹守礼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司礼监与内阁一向势如水火,如果双方合作,那最终司礼监肯定落不了什么好处。 林紫苏摇着头,否认了这个想法。 当然,也有可能是皇帝故技重施,用病情来掩饰目前的局势,以求社稷安稳。 可这样也说不通,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关中危局急如星火,不是他一时装病就能瞒过去的。 军情危急,一旦消息传开,必将引起天下震动。 届时如果没有应对之法,局势只会更加动荡。 林紫苏一时有些拿不准,到底是曹琅说谎,还是皇帝在装病。 和上一世比起来,整个大衍的局势越来越不同。 若说之前的一些变化是因为她重生之故,北狄攻下秦京这样的事情,可不是她能影响的了。 此次秦京失利,不知会对大衍影响几何。 饶是她重生一次,也难看出如今大衍的走势。 这个时候,她突然有些想念谢晞了。 若是谢晞在的话,一定能帮她问清楚这其中的疑点。 林紫苏在惊疑之中度过了一夜,而在乾清宫内外,则是一阵兵荒马乱。 因着皇帝突然在议事中病倒,以钱敏中为首的六位内阁阁员,此时都守在了乾清宫外,等着皇帝的醒转。 皇后就站在乾清宫的门口,此时她已然失去了平日里的清冷,脸上满是慌乱的神情,不住地往乾清宫大殿里张望。 可惜大殿门关的死死的,她什么也看不到。 心烦意乱之下,皇后唤了身边的一个太监问道:「你去问问,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陛下为何还不见醒转?」 三百五十五 良策 太监不由打了个哆嗦,面有难色道:“娘娘不必着急,进去的是王院使,奴婢听说王院使医术高明,陛下定然安然无恙。” 皇后自然知道,这太监畏惧的是殿内的曹守礼。 何止是这小太监,即便她贵为一国之后,遇到曹守礼这等阉人,也是无可奈何。 她在心中暗暗叹气,只得凝起心神,仔细听着殿内的动静。 大殿内悄无声息,看来皇帝还在昏迷当中,偶尔传出几声细不可闻的低语,似乎是几个太医在低声讨论这病情。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大殿门吱呀呀打开,曹守礼昂首阔步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太医。 曹守礼朝皇后拱了拱手,说道:“请娘娘回宫休息。” 不等皇后答话,曹守礼已经转过了脸,对着阶下的内阁众臣说道:“陛下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各位大人也请回吧!” 内阁六人面面相觑,各自交换了眼神,却都没有挪动步伐。 少顷,兵部尚书沈常德站了出来,朝着曹守礼沉声道:“曹公公,我要面圣,请和陛下通传一声。” “陛下刚刚睡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曹守礼撂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扬起下巴,看向了远处忽明忽暗的宫灯。 这样的动作,无疑让沈常德极为恼怒。 沈常德额头青筋毕露,“曹守礼,你可知如今关中军情如火,若是耽误了军情,你可担待不起!” “哦?既是紧急军情,那内阁可曾议出一个票拟?或者说,你们可有什么良策,需要当着陛下面陈?” “这……” 沈常德一时语塞,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钱敏中。 钱敏中轻咳了一声,说道:“曹公公,兹事体大,我们几个这才斗胆进宫,并非故意惊扰陛下。” “钱阁老,君父旧病复发,饱受病苦。各位身为臣子,自当为君父排忧解难,若因疥癞之患,贻君父之忧,诸位于心何忍?” 不论内阁的人如何说,曹守礼终是不松口,有这样一个凶神恶煞守在乾清宫门口,群臣无可奈何。 直等到亥时正,乾清宫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眼见着到了宫门落锁的时间,群臣无奈之下,只得离了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位于后宫之首,离宫门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皇帝为表宽仁之心,对群臣也皆是尽施荣宠。 如刘庆元、叶铨、钱敏中等人,皆有乘坐步辇的恩遇。 今日不知是天晚,还是曹守礼故意为难,等钱敏中等人离宫时,步辇旁的宫人撤的干干净净,只得步行回去。 狭长的宫道上,几盏灯笼随风飘荡,颇有一番萧瑟。 众人沉默着走了一路,眼看着走到了宫门的尽头,陆致远终于忍不住开口。 “曹守礼这阉宦,瞒上欺下,阻塞言路,有此擅权误国之辈,国何得安?” 与陆致远并行的是沈常德和章若谷,陆致远的话似乎只是说给他们听。 沈常德想起方才曹守礼的挤兑,忍不住咬牙切齿,章若谷只是淡笑,并不答话。 容宗厚和邱光祖走在陆致远的身后,听到陆致远的话语之后,不但不敢接话,还极其警觉的环顾四周,生恐有东厂的探子跟在身后。 钱敏中走在最前,听到了陆致远的话,当即止住了前进的步伐,他随手拢了拢貂皮大氅,笑着看向身后的陆致远。 “陆尚书言重了,这等大事,需谋定而后动,万万不能急于一时。我等回去好好谋划,明日见了圣驾,也好有所答对。” 陆致远看了钱敏中一眼,满脸的狐疑。 关中沃野千里,是大衍的粮食产地,掌控着大衍通往西北的通道,又因位置特殊,以往官员们升迁历练首选关中江南。 关中总督韩济之之所以能成为关中总督,到了封疆大吏的位置,全凭钱敏中这个恩师的一力栽培。 当然,因为韩济之在这个位置上,钱家在朝中的位置也越来越稳固。 几年下来,韩济之掌握着关中的军政大权,关中从上到下,近一半的官员都与钱敏中有所瓜葛。 就连吏部安排关中人事时,也要先去征求钱敏中的意见。 也就是从去年开始,关中出了乱子,韩济之在关中的地位才开始动摇了起来。 皇帝数次想动韩济之的位置,然而有钱敏中在内阁,始终都未能如愿。 如今秦京陷落,虽然还不知是何缘故,不过若是关中就此落于北狄之手,韩济之这个总督难逃干系。 若是韩济之获罪,那钱敏中在关中的势力必然会大大削弱。 这,可是个好机会! 陆致远强忍住心中的激动,装作不经意的看向钱敏中,想看透钱敏中的想法。 眼见着钱敏中也看向了自己,陆致远心中念头急转,却不敢失礼,忙拱手答道:“阁老说的是,是陆某考虑不周。只是想请教阁老,关中如此困局,该如何去解?” 面对着陆致远的试探,钱敏中一副愁眉紧锁的模样。 “陛下为求关中安定,殚精竭虑,夜不能寐。我辈身为重臣,常伴陛下左右,但求能为陛下分担忧愁,唯有鞠躬尽瘁而已。” 钱敏中叹着气,似乎是在忧心皇帝的病情,又似乎在担忧关中的局势。 陆致远心中暗骂,脸上却是堆满了笑,“阁老如此胸怀,愧煞我等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气氛顿时由凝重变成了一团和气。 六人在宫门口作别,各自上了府上候着的轿子,却不知身后的乾清宫里,皇帝正自伏案研究着桌上几张纸片。 “他们都走了?” 听到门外响动,皇帝抬起头,看向了候在门外的曹守礼。 “是,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宫门。” 曹守礼说着话进了大殿,“陛下当真是料事如神,方才除了沈常德之外,其他人并无任何异议。” 皇帝将手中的纸片丢在一旁,愤然站起了身,“哼!他是想让朕来决断,不论最后如何,他这个兵部尚书的你能撇清干系。这帮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忠君爱国,临到大事,一个个却推诿塞责,朕养他们又有何用!” (本章完) 三百五十六 旨意 曹守礼暗自高兴,连连点头称是,只听皇帝接着又道:“不过,朕暂时还离不开他们,且敷衍他们几日,等长安侯的捷报传来,朕再动手不迟。” “奴婢看钱阁老的态度,似乎对关中的军情不以为然。”曹守礼上前收拾着御案上的纷乱,低头应了一声。 皇帝深以为然,点头说道:“是啊,关中是我大衍的,就算韩济之丢了秦京,也与他们钱家无关。他是算定了,朕不敢拿他怎么样,不敢拿他那些门生怎么样,他呀,这是有恃无恐!” 曹守礼抬头,双手奉上一张奏折,向皇帝请示道:“这是参劾左副都御史黄景平的折子,要不,奴婢派人去敲打一下?” “敲打什么?这黄景平是钱敏中的门生,长安侯大军在外,还需钱敏中协调筹措军需,若是他耍脾气甩手不干,那关中的十几万大军吃什么?” 话虽如此说,皇帝还是接过了折子,一目十行的扫过一遍之后,沉吟道:“这份折子先留着,朕以后用的上。这几日先委屈苏丫头一下,左右是朕的儿媳妇,过几日朕再补偿她就是。” 因皇帝“病”倒,第二日早朝暂歇。 秦京陷落的消息还未在京中传开,正当群臣以为当日无事时,皇帝却毫无预兆的下了一道申斥敦王妃的旨意。 旨意里写的很明白,敦王妃自恃天潢,违犯太祖祖制,借府内庶务肆意攀扯朝臣,以致于朝臣畏缩于政事,多有怨怼。 这道旨意,引发了朝野内外的猜测。 群臣都知道,皇帝一向宽仁,对宗室的待遇更是优厚。 皇帝在位的这十八年里,宗室得到了自睿宗以来最大的优待。 不仅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一成的禄米,逢年过节,还会受到皇帝特别的赏赐。 与此同时,受到皇帝处罚的宗室子弟却寥寥无几。 哪怕是如卫王那等作恶多端之人,也没有诛杀,只是送到了南康为太祖守陵。 不论敦王是否顽劣,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那个小王妃纵有万般不是,身份也是非同寻常。 如此公开的下旨,可不是在活生生的打自己儿子的脸么? 有心思机敏之人,当即就把此事和几日前敦王妃参奏钱敏中联系在了一起。 看来钱阁老对朝廷的意义非同寻常,皇帝宁可得罪自己的儿子,也不愿意得罪这位朝廷柱石。 钱敏中的门生得此消息之后更是兴奋,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对于他们的意义可是非同一般。 这意味着,他们身后的这颗大树非但没有凋零,似乎根基更加深了。 而许多不相干的人则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尤其是往日谢晞在京里飞扬跋扈,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等着谢晞出丑的人不在少数。 那个小王妃看来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收到这样的旨意,会不会不顾体面,再去宫里哭闹一番呢? 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帝的旨意到十王府的时候,林紫苏还在自己芝兰院的书房里,对着一副关中的地图苦苦思索。 这是她委托府上长史冯仁元找来的,这冯仁元也当真有些本事,不过几个时辰,就找到了这幅地图。 地图上不禁山川河流皆备,还有西北各处卫所的分布。 有了这样的一副图,林紫苏可以更容易的判断北狄和长安侯的大军动向。 看了秦京周围的兵力布置,林紫苏不由困惑了起来。 太祖当年定下了卫所制度,可不是简单的摆设,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因关中位置特殊,在卫所的布置上也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在秦京的周围,共布置了六个卫所,共三万余人。 加上秦京的常备卫戍,七个点互为犄角,彼此守卫相望。 有这六个卫所的存在,加上长安侯十几万的大军,北狄区区的两万多兵马,根本不该对秦京产生什么威胁。 敌军想要攻破秦京,只能先攻破这些卫所,才能对秦京有致命的威胁。 况且秦京城坚池固,只要有足够的存粮,即便敌军围城也能坚持一年半载。 这也是前世里,虽然叛军赵全贵席卷整个关中,却屡屡对秦京无可奈何的原因。 这一世皇帝的掌控力还在,关中的情形远远没有前世那么复杂。 大衍的卫所都还在正常运转,即便屡有军户逃离军籍,也能迅速从其他地方借调兵士。 可秦京城却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攻破了! 滇王府经营了数百年,探子遍布大衍各处,她丝毫不怀疑杨兴尧情报的真实性。 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 是北狄奸细里应外合,还是真的如杨兴尧所言,是关中总督韩济之贪功冒进? 林紫苏毫无头绪之际,却收到了皇帝这道申斥的旨意。 旨意上不过寥寥百字,所用语气却异乎寻常的严厉,根本就不像是出自皇帝之口。 林紫苏终于明白,曹琅说的“委屈”,指的就是今日之事。 看来皇帝这封圣旨已经提前准备好,就等着一个今日来主动宣读。 结合着曹琅的传话,林紫苏一下子福至心灵,悟出了其中的一些奥妙。 杨兴尧说的没错,关中上下都是钱敏中的人,想要拿下钱敏中,首先要确保关中无虞。 原本皇帝就举棋不定,眼下关中形势不容乐观,那就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动钱敏中。 为了安抚钱敏中,皇帝只能拿她开刀。 待宫里的人走后,林紫苏将圣旨供奉起来,不由地叹了口气。 看来,是她天真了。 大衍积弊已久,许多问题并非是皇帝不愿意解决,而是形势所迫,只能向朝臣妥协。 在这样的前提下,任凭她如何算计,似乎都无济于事。 翡翠方才是陪着林紫苏接的旨意,见林紫苏忧心忡忡,有意劝解两句,奈何她一向拙于言辞,话到口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正在此时,琥珀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红色的请帖,气喘吁吁道:“王妃,福华长公主府送过来了请帖,说是明日备了赏雪宴,请您务必过去。” (本章完) 三百五十七 赴宴 “福华长公主……哦,福华姑母可太客气了,专门找了个由头来请我赴宴。” 林紫苏接过请帖看了两眼,随意地丢在了桌子上。 会无好会,宴无好宴。 她和福华长公主素无来往,前些日子,借着整顿后院的机会,将福华长公主安插的眼线送进了东厂。 据说皇后还将福华长公主召进宫去,特意敲打了一番。 福华长公主不恨她就谢天谢地,哪里会好心的邀她赴宴。 这么赶的时间,明显就是听说了皇帝的圣旨,特意让她过去出丑。 可以预料,等她出现在宴会上,指不定要遭到多少的非难。 琥珀方才从府外回来,还不知道圣旨的事情,顺着林紫苏的话说道:“是啊,王妃,这雪都下完了,哪里还能赏雪?我看啊,福华长公主一定没安好心,这宴会还是不去的好。” 翡翠在一旁瞪了琥珀一眼,“福华长公主是王妃的长辈,你这话传出去,不是给王妃添麻烦么?” 琥珀撅起嘴,小声嘀咕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谁会传出去呀。” 林紫苏不以为意,转而问道:“你出去打听的怎么样?前几日,是章家的哪位公子去给怡姐姐提亲的?” 琥珀抿嘴笑了起来,昌国公府在京里还算是名声显赫,她没怎么费力,就打听的一清二楚。 “给梁二姑娘提亲的是章家的七公子,听说呀,还是章七公子亲自上的门。” “章七公子?章元麟?” 林紫苏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忙问起了详细。 她当然记得,七夕诗会之后,章元麟看向梁婉怡灼热的眼神。 原以为随着徐文韬和梁婉怡议亲,章元麟应该再没有什么机会。 没想到这个章大才子居然如此的执着,敢和永安大长公主抢人。 一时间,林紫苏不知是该佩服章元麟的勇气,还是该同情他的选择。 不管徐文韬和梁婉怡的婚事如何的不靠谱,毕竟是有父母之命。 梁婉怡是永安长公主选中的儿媳妇,章元麟如此上门提亲,那就是直接在打永安长公主的脸。 “昌国公怎么说?” “奴婢听人说,昌国公拒绝了章七公子的提亲,不过,昌国公对章七公子很是客气,说他们家适婚的姑娘还有两位,若是章七公子有意和梁家结亲,那可以见见其他的两位姑娘。” “昌国公可真是……” 林紫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是好友的父亲,刻薄的话她着实说不出口。 梁婉怡是昌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勉强和章元麟的身份匹配的上。 撇开身份,章元麟更看重的是梁婉怡的才华,这才不惜冒着得罪永安长公主的风险上门提亲。 昌国公府的其他庶女就不一样了,既没有身份,又没有才华,章元麟如何能看得上? 更何况,这样直白的提出来,和卖女儿有何区别? “那章元麟可同意了?”不满归不满,林紫苏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奴婢听昌国公府那条街上的人说,章元麟出门后,还朝着府里叫嚷,说他不会就此放弃。” 林紫苏揉了揉眉心,好女怕缠郎,面对章元麟的纠缠不休,不知梁婉怡该如何处之。 念及至此,林紫苏看向琥珀,“你去库房里找件差不多的礼物,明日赴宴用。” “王妃你还要去赴宴啊?” 两个婢女都是不解,等着林紫苏的解释。 “为何不去?” 林紫苏懒得多说,只是笑道:“左右在府里无事,正好出去转转。” 她目前的王妃身份,若是贸然去梁婉怡家,单单是那些繁文缛节,就足以让人头疼不已。 更不用说,皇帝刚刚下了申斥的旨意,京中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时候去昌国公府,会给好友带来无尽的麻烦。 明日的宴会倒是一个便利的机会,福华长公主想让她出丑,必然会遍邀京中的世家贵女。 以梁婉怡的身份,自然也会收到同样的请帖。 赏雪宴那么多人,两人在一起坐坐,也没什么显眼。 至于宴会上福华长公主的刁难,倒是没什么可在意的。 两世里,福华长公主都只是一个平庸的妇人,她所能做的,无非就是后院里的那些行径而已。 到了赏雪宴这天,林紫苏一改平日的低调,第一次用起了王妃的仪仗,还破天荒的将身边的四个丫鬟一齐带了出去。 当她出现在福华长公主府上时,赏雪宴上的一众世家千金都吃了一惊。 她们中的许多人,不止一次参加过福华长公主府上的宴会。 平日里,福华长公主很少摆出过公主的架子,也不讲什么规矩。 时间久了,她们也就忘记了尊卑之分。 今日林紫苏头上珠翠燕居冠,再配上王妃的常服,端的是雍容华贵。 最主要的是,若是平日,他们还能找个不认识林紫苏的由头。 这身装扮是王妃身份的象征,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装作视而不见,那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贵女们迟疑着要不要行礼时,林紫苏已经进了她们所在的暖阁,径直朝主座上的福华长公主走了过去。 林紫苏还未行礼,坐在上首的福华长公主率先开了口。 “侄女到我这里赴宴,还这一身装扮,是想在我面前摆王妃的谱吗?” 迎着福华长公主的一张冷脸,林紫苏浅浅拜下,笑道:“姑母言重了,我就是想着初次到姑母的府上,正式一些,方能显出姑母的尊荣。” 林紫苏说完,招呼着琥珀和翡翠呈上两个精美的檀木盒子,“一点薄礼,还请姑母笑纳。” 在场的人俱是两眼放光,她们都不是小门小户,也算是见多识广。 只看两个盒子的精美程度,起码也得上千两的银子,更不要说盒子里的东西该是如何贵重。 福华长公主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任由着身边的婢女将礼物接了下去,冷声道:“算你有心了,今日宴会的人还没到齐,你且站我这里等一下罢。” (本章完) 三百五十八 恭顺 林紫苏有着亲王妃的身份,照规制来说,身份只比当朝的公主略低一些。 除了见到皇帝和皇后要行大礼,去其他任何地方,都会有一份尊荣。 可在福华长公主这里,林紫苏不但没有座位,还要如同婢女一般,守在福华长公主身侧。 不过,福华长公主作为长辈,让一个小辈陪在身边,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旁人听说此事,说不定还会觉得,福华长公主对林紫苏喜爱有加。 如此安排,明显是要给林紫苏一个下马威。 福华长公主的女儿静乐县主就坐在母亲的身旁,听到母亲的安排,笑的极是灿烂。 “王妃,自从万寿节见过一次,母亲一直在我面前称赞你,说你进退有度,让我多向你学习。” 迎上静乐县主的笑脸,林紫苏也笑道:“那是姑母错爱,县主不必放在心上。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各人都有缺点,县主做好自己就是,不必学其他人。” “王妃说的是啊,我着实没想到,连王妃这样好的性子也会出错……” 说到这里,静乐县主特意顿了一顿,接着一脸惋惜说道:“皇帝舅舅那个人呀,一向赏罚分明,我本来还想替你求情来着,可惜来不及了。不过不要紧,舅舅罚你,自然是因为你犯了错,以后改了就是。” 静乐县主的话语一出,她们立时懂了福华长公主的态度,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有些人碍于林紫苏的身份,原本还想着上前行礼,见大家都无动于衷,不由松了一口气。 林紫苏莲步轻移,在福华长公主的身边站定,脸上笑语盈盈,丝毫不见怍色。 眼见着林紫苏若无其事,福华长公主心内更恨,眉头紧皱了起来。 她没想到,林紫苏这个臭丫头的脸皮竟然如此之厚。 寻常的姑娘,若是被如此揭短,早就没了脸面。 可这个林紫苏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她暗下决心,待会儿正宴上,一定要让林紫苏当众出更大的丑。 这一次的赏雪宴虽然仓促,不过她在京中积攒了多年的人缘,还是邀请了不少人。 一刻钟的功夫,不住有贵女来和福华长公主见礼。 只是她们到的晚,不知发生了何事,眼见着福华长公主一反往日的随和,皆是把心提了起来。 直到在人群中坐定,听了相熟的好友解释,这才明白了原委。 有些大胆的人,甚至还会和好友指着林紫苏悄然议论。 自重生以来,林紫苏在京里府第里也算名人,很多人不止一次在自家的长辈那里,或多或少听到了和林紫苏相关的风言风语。 甚至有人还不无鄙视的想,这林紫苏靠着才情和医术,得了敦王殿下的欢心,与青楼楚馆里那些清倌又有何二致? 当然,她们绝不肯承认,亲王妃的这个位子,她们也都心动,只不过没机会而已。 直到听到外面的人通传,章家的姑娘到宴,贵女们的焦点才从林紫苏的身上转到了门口。 章家是江南有名的簪缨世家,家族的传承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 自八百多年前北方战乱在江南扎根,此后的历朝历代,从江南章家走出了无数个历史名臣。 大衍百年以来,章家已经出了两位内阁首辅、三位大学士,至于尚书、侍郎之类的官职更是不知凡几。 这样显赫的过往,也唯有山南的钱家可以和章家相提并论。 是以一听到章家的人到来,在座的贵女皆收起了方才的轻视之心,纷纷看向了章家的来人。 章家今日来了三位姑娘,和福华长公主行完礼后,却没有按着指引就坐,而是照着方才的姿势齐齐朝林紫苏行了一礼。 暖阁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就连福华长公主也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章家子弟居然会给林紫苏行礼。 不说章家在朝野上下举足轻重的地位,就说当今的吏部尚书章若谷,章家中流砥柱的人物,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就入了内阁,被视为未来三十年的首辅人选。 好几家有影响力的近支宗室想与章家攀上交情,都被拒之门外。 这个毫无背景的敦王妃,何德何能,居然能让章家子弟行之以礼。 福华长公主盯着林紫苏看了一眼,觉得林紫苏应该是占了衣服的便宜,对林紫苏更是厌恶。 林紫苏也有些意外,仔细打量起面前的三个姑娘。 为首的姑娘有些面熟,正是前两日,在杨兴尧的绸缎庄上见过的章九姑娘。 章九姑娘脸上再没有往日的倨傲,反而是带着小心翼翼。行完礼后,还偷偷的打量着林紫苏,想看清林紫苏脸上的神色。 另外两位姑娘行礼的动作更自然一些,不过神情却和章九姑娘一致,都在等着林紫苏的回应。 林紫苏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笑着和章九姑娘说道:“章九姑娘,可巧了,前日咱们刚见过面,今日竟又见面了,可见咱们两个是极有缘分的。” 听林紫苏如此说,章九姑娘暗暗松了一口气,也是笑道:“听闻王妃才学兼备,我和家中的几个姐妹极是钦服,若是王妃得了空,还要请王妃多多指教。” 在暖阁里就坐的那些贵女皆是惊掉了下巴,章九姑娘在贵女圈中一向骄傲自负,不想竟在这个小王妃面前如此恭顺。 尤其是几个和章九姑娘要好的姑娘,她们还从没有见过,章九姑娘有谦和恭顺的时候。 她们甚至怀疑,章九姑娘是不是中了什么邪祟。 章九姑娘其实对林紫苏也不以为然,尤其是听到过林紫苏的传言,也见过林紫苏的寒酸打扮,心内对这个小王妃甚是鄙夷。 不过想起三叔章若谷的警醒,她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傲气。 尤其是今日出门前,听说她们来福华长公主府赴宴,章若谷还特意把她们叫到了前院一一叮嘱。 “咱们章家不是那些小门小户,不必学他们那些小家子气,身上有些傲气,也不是坏事。有我在京里,即便你们得罪了什么人,那也能替你们圆过去。” “只有一条,若是见了敦王妃,万万不可得罪。” (本章完) 三百五十九 盘算 虽然章若谷还不是章家的家主,不过在章家,章若谷说的话比家主还管用。 有了他的耳提面命,章家的这些后辈虽不知是何意,也不得不凛然遵从。 章九姑娘和林紫苏寒暄了几句,毕恭毕敬的退回到席间。 和她相熟的一位姑娘还以为她转了性子,凑到近前开了句玩笑,章九姑娘当即将那姑娘推开,喝道:“何蕙,你昏了头了吧?平日里我愿意带着你玩,已经算是看的起你了,竟想和我坐在一起?” 那个叫何蕙的姑娘脸上一阵青红,讪讪的退了下去。 另一红衣姑娘忍不住打抱不平,“章九姑娘,今日都是长公主殿下的客人,何二妹只不过想和你亲近,你不愿意也就罢了,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章九姑娘冷哼了一声,“她也不看看她的出身,也配和我亲近?” 红衣姑娘当即反唇相讥,两人争吵了起来。 其他的姑娘有旁观的,有煽风点火的,也有低声劝说的,一时间乱成一团。 福华长公主懒得去管晚辈们的小事,任由着她们在底下折腾。 自章家姐妹向林紫苏行礼过后,方才她折辱林紫苏的痛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章家的人很少参与京中的宴会,这次赏雪宴,她也只是照例送去请帖,原本没指望章家来人。 这一下子来了三位章家的姑娘,还向她低头行礼,自然是意外之喜。 哪知章家姐妹不但向她行礼,也主动向林紫苏行礼,未免就有些美中不足了。 这岂不是在告诉今日赴宴的人,林紫苏和她的地位相当吗? 她想不通,林紫苏这个臭丫头到底有什么能耐,竟然会让目高于顶的章家如此礼遇? 福华长公主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掌,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 就在她心潮起伏之际,守在门外的宫女禀报,说是昌国公府的家的梁二姑娘到了。 福华长公主看了身旁的静乐县主一眼,见女儿一脸幽怨的看了过来,当即会意。 女儿心悦章家的章七公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为了达成女儿的心愿,她还带着女儿求到了皇帝的面前,请求皇帝赐婚。 然而皇帝非但没有牵这条红线,反而还让人给她传话,不要和章家有什么瓜葛。 眼见着皇帝这条路走不通,福华长公主打起了其他的主意。 静乐县主是她唯一的女儿,为了给女儿创造机会,她不惜放下公主的身份,主动邀约章家京里的几位夫人,想让女儿在章家长辈面前露个脸。 章家的人并没有把她这个公主当回事,每次的邀约,都被章家人婉言谢绝。 眼见着女儿的单相思越来越严重,福华长公主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最近听说了章七公子到昌国公上门提亲,静乐县主自觉情郎被人抢走,要去昌国公府给梁婉怡一个教训。 亏得福华长公主还有些理智,记得昌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好说歹说劝住了女儿,并一力应承,会帮女儿出这一口气。 今日的赏雪宴就是个机会,她不但要在宴会上教训林紫苏,还要给梁婉怡一个下马威。 本来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没想到,一开始就被章家的人搅乱了节奏。 福华长公主暗暗咬牙,活该这个梁婉怡倒霉,刚才没撒出的火气,须着落在她的身上。 就算没有让林紫苏出丑,让女儿高兴一回,那也是值得。 然而梁婉怡朝她行过了礼,不等她发话,已经直起了身子,看向了林紫苏。 “苏苏,你怎么也来了?” 梁婉怡喜孜孜的上前,浅浅的俯下身,算是行过了礼。 林紫苏应了一声,上前拉起了梁婉怡的手,笑道:“怡姐姐,你总算来啦!” 两人齐声向福华长公主告了假,携手朝暖阁的角落走去,丝毫没有在意旁人的眼光。 福华长公主心内怒火更盛,却碍于身份,不好当众斥责。 静乐县主顾不得这些,当即站了起身,怒喝道:“梁婉怡,你给我站住!” 梁婉怡止住了脚步,转过头看向静乐县主,淡笑道:“不知县主有何见教?” “你自己做的好事,还来问我,你说你……” 静乐县主眼圈红了大半,当即就要质问章元麟和梁婉怡的关系。 她身边的一个嬷嬷抢在她前面说道:“梁二姑娘,哪有你这样的客人,公主还没发话呢,你就贸然离开,到底还有没有把公主放在眼里?” “嬷嬷误会了,我见了王妃,心中欢喜,竟忘了礼数。” 梁婉怡说着,又朝福华长公主行了一礼,浅笑道:“请殿下恕罪。” 林紫苏也道:“姑母,我和梁二姑娘乃是旧识,难得今日相遇,便在此间叙上几句,不知可否?” 有林紫苏这句话,再加上梁婉怡认错在先,纵使福华长公主想挑梁婉怡的毛病,也不好多说什么。 福华长公主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霍地起身,竟离了暖阁而去。 主家一走,其余的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福华长公主意欲何为。 两人对此无甚在意,在暖阁里寻了个僻静之处,闲聊了几句问候,林紫苏抿嘴笑道:“听说怡姐姐凤鸾星动,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梁婉怡不由一怔,“你也知道了呀?” “章七公子久负才名,全京城都在盯着呢,听说去了你们府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嫉恨你。你看方才静乐县主的眼神,仿佛想吃掉你一般。” “是啊,所以我才找你庇护来了。” 梁婉怡笑了笑,解释起章元麟到自己家的经过,和林紫苏听来的倒也不差。 说到最后,梁婉怡凝起了脸上的笑,极其郑重说道:“其实,也就是章元麟不过一时鬼迷心窍,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怕是夸大了不少。我和徐文韬已然定了婚事,那章元麟才子也好,富家儿郎也罢,都与我无关。” 林紫苏点了点头,虽然她不看好密友和徐文韬的婚事,不过既然梁婉怡选了徐文韬,那她自当支持。 两人许久不见,从京城说到了北境,又从骆玥说到了陈玉琪,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梁婉怡正说到高兴的地方,一个宫女走了过来,远远喊话道:“梁二姑娘,请你移步后面花厅,静乐县主有话和你说。” (本章完) 三百六十 傲气 梁婉怡闻言,和林紫苏低声辞别。 “怡姐姐,我和你同去。” 林紫苏有些不放心,福华长公主有着公主的身份,不敢明目张胆的算计梁婉怡。 前世的静乐县主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可不会有太多顾忌。 “王妃,县主只说让梁二姑娘过去,没有说让你一同去。”宫女当即拒绝,脸上写满了傲慢。 “放心,我不会有事。” 梁婉怡给了林紫苏一个安心的眼神,随着那宫女一起出了暖阁。 林紫苏连忙找了掠影过来,叮嘱她悄悄跟着梁婉怡,务必要保证梁婉怡的平安。 掠影领命而去,林紫苏环顾一圈,方才一群姑娘簇拥着章九姑娘离了暖阁,留在暖阁里的人寥寥无几,都是生面孔。 今日的宴会,虽然福华长公主给京中有些地位的府上都送了帖子,然而来的人并不太多。 一来天寒地冻,那些养尊处优的姑娘,不会选择在这样的日子出门。 二来时间紧迫,许多家的姑娘并没有太多的兴致。 加上关中如今的形势,朝中的几位重臣为避免惹来麻烦,将家中的小辈限制在府里。 方才梁婉怡也说起了几个密友的近况,听起来,大家似乎都有着不同的烦心事。 骆玥因为反对家中安排的亲事,一直被拘在家中。 陈玉琪这几日忧心父亲的安危,根本没有心情参与宴会,以待嫁为由拒了邀请。 还有她以前见过的丁子佩和沈可心,因家中人知道关中发生了大事,直接闭府谢客。 倒是章家来了几位姑娘,似乎是很给福华长公主的面子。 方才她顾不得去想,这时候闲了下来细想,就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正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样,章家、钱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在大衍是特殊的存在。 他们掌握着数不尽的土地、财富、人脉和名望,即便蛰伏民间,不去依附皇权,也能过的风生水起。 而如钱家那般,汲汲于名利富贵,则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朝局的变动。 比起钱家,章家就低调了许多。 章家的规矩,同辈子弟当中只能有三人入仕,其他的人哪怕是身有功名,也不能入朝为官。 在待人接物上,章家也没有钱家那样的圆滑世故,而是带着世家的傲气。 虽然章家在京城中声名显赫,但章家的子弟,很少去参与京中的宴会。 似京中那些文人墨客的诗词酒会,章家更是不屑一顾。 可今日不过是寻常的赏雪宴,章家竟然一下子来了三位女眷。 当然,章家的人可以说,因是福华长公主的宴会,这才会格外重视。 但福华长公主不过先帝一个普通的女儿,在今上这里,也没有太多的荣光,章家为何会如此重视? 更没听说,以往章家和福华长公主府有什么来往。 难不成,今日的宴席上,会有什么重要的人物? 怀着这样的心思,林紫苏不由警惕了起来,朝暖阁外看去。 京中的雪已经停了两日,今日名为“赏雪”,却是日头高悬,映照出空中的丝丝寒气。 暖阁外是一片梅林,还未到腊月,已然有几株梅树含着苞蕾在寒风中挺立。 梅树指头上积雪犹存,西风吹过,簌簌落在雪地上,倒是有一番意境。 雪地上扫出了一道道路径,供人来回穿梭观赏。 偶有三三两两的姑娘在小径上停留,对着不远处的虬枝指指点点。 在梅林中央也建了一处暖阁,隔着重重的帘幕,可以隐约看到章九姑娘领着几个姑娘,正对着梅林吟诗作画。 虽然章家的傲气人尽皆知,但不得不承认,章家三姐妹在人群当中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林紫苏在人群中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姑娘,心中更是好奇,不知章家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正思索间,就见一个婢女出了对面的暖阁,穿过梅林朝这边走了出来。 那婢女进了暖阁,走到林紫苏的近前,躬身说道:“我家九姑娘做了一幅画,总觉差了些火候,听说王妃善画,特请王妃移步指点一二。” 见林紫苏颔首,婢女侧过身子,等待林紫苏起身。 林紫苏没有第一时间起身,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婢女身上。 这婢女不但口齿流利,行止也极其有度,一言一行,比有些官家的小姐还要标准。 林紫苏暗暗佩服起章家,看来世家大族能绵延前年,自有其不凡之处。 她的眼神在婢女的脸上停留了几息,站起身向门外的琥珀招呼了一声。 虽然已近午时,暖阁外依然是挡不住的寒意,林紫苏乍然出了暖阁,忍不住一个哆嗦。 翡翠忙将手中的斗篷披在了林紫苏的身上,跟在自家小姐身后进了梅林之中。 对面的暖阁明显要小了许多,狭小的空间里,挤了十几个姑娘。 几家姑娘本来还有说有笑,见林紫苏带了两个婢女进门,登时歇了声音,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章九姑娘收起了脸上的傲气,将林紫苏请到了窗下的书几前。 案上笔墨纸砚还未收,田黄镇纸石压着一幅画作,就见画上是一株梅树,虬枝横斜,枝条上虽覆着冰凌霜雪,依然有无数带着花苞的枝条傲立向天。 以笔力而论,章九姑娘画技着实不凡。 只不过这幅画徒有笔力,却无气韵,至于构图、立意更是谈不上。 “方才偶作了一幅画,拙劣浅陋,还请王妃指点。” 章九姑娘说的谦卑,不过却难掩自得之情。 林紫苏只看了几息,便移开了目光,笑着看向了章九姑娘,“梅树能凌寒盛放,自有其风骨,不过若只是一枝独放,也只能孤芳自赏而已,章九姑娘何不试试多添上几枝?” 章九姑娘一怔,随意明白了林紫苏的意思。 她心中虽不以为然,不过想到此番赴宴的目的,不过迟疑了一瞬,就在画上提笔挥毫了起来。 四周的姑娘们俱是好奇,纷纷围了上来,当看到章九姑娘落笔成林后,一个姑娘率先发出了一声赞叹。 “章九姑娘实在是文思巧妙,这里看似几处闲笔,意境全有了!” (本章完) 三百六十一 得罪 此言一出,围观的姑娘们纷纷表示赞同。 当即便有人夸起了章九姑娘的才学,更有人称赞章家果然是家学渊源,章九姑娘随手所作,几能媲美当世大家。 章九姑娘愀然不乐,林紫苏说的道理如此简单,为何她却想不到呢? 她正自懊恼时,只听林紫苏又道:“雪敷梅树,美则美矣,难免有肃杀孤独之感,章九姑娘若是愿意的话,不妨再添上些梅花。” 章九姑娘心内抗拒,提笔蘸了红色颜料,依言在画上添了几朵绽放的红梅。 不过是几笔下去,画中死气沉沉的梅树,在红色映衬之下,更增添了生动。 这一次不等章九姑娘没放下笔,已然是赞叹声四起。 章九姑娘呆呆的看了几瞬,突然将笔扔在案上,转头看向林紫苏,原本眼中的讨好变成了佩服。 她正要和林紫苏说上几句话,表达几句敬意,奈何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到底该如何说。 正当她涨红了脸,绞尽脑汁想时,琥珀急匆匆的进了暖阁,凑到了林紫苏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紫苏当即变了脸色,急匆匆的出了暖阁,留下了一脸愕然的章九姑娘。 琥珀在前面领着路,也没忘记安慰林紫苏,“梁二姑娘没有大碍,只是在地上磕了一下,头上破了一层皮,有掠影护着,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林紫苏心下稍安,略微放慢了脚步,又问道:“是静乐县主下的药吗?” “这个奴婢不敢胡说。” 琥珀也放了脚步,看四下无人,低声说道:“不过听掠影说,梁二姑娘是喝了静乐县主的茶水之后晕倒的,就算不是她下的,也肯定和她有关系。” 林紫苏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主仆二人穿过了梅林,刚走到原来的暖阁门口,就听到静乐县主歇斯底里的吼叫。 “你这个贱婢,梁二姑娘是我的客人,我还没和说完话,你就把她带到这里来,究竟是何用意?” “奉我们王妃的命令,照顾梁二姑娘,既然她身子有恙,奴婢就只能把她带回来了,县主,请恕奴婢无礼了!” 掠影不卑不亢的言语,明显惹怒了静乐县主,只听静乐县主大声喝道:“来人,这个贱婢竟然敢顶撞本县主,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 林紫苏脸罩寒霜,步入到了暖阁里。 入目就见到梁婉怡斜倚在椅子上,双眼紧闭,跟随她一起过来的婢女银妆守在一旁,满脸的惊惶。 掠影则是拦在了梁婉怡的身前,紧盯着要扑上来的四个宫女。 毕竟是出入过战场的人,掠影这一身气势,倒是将四个宫女给唬住了。 哪怕是有静乐县主的吩咐,四人也无一人敢近前。见林紫苏走了进来,四人更是不敢造次,齐齐朝静乐县主看去。 静乐县主气急败坏,道:“王妃,这里是公主府,不是你们敦王府,我们府上待客,还轮不到你的人来指手画脚!” 林紫苏没有回应,只是快步走到了梁婉怡的身边。 她刚拿起梁婉怡的手腕,只觉自己手腕一紧,反而是梁婉怡的手拿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又拉近了一步。 林紫苏先是一惊,瞬间就领会了意思,将头凑到了梁婉怡的嘴边,只听梁婉怡轻声说道:“苏苏不必着急,我是装出来的。” 听到梁婉怡如此说,林紫苏当即放下了心。 今日的赏雪宴,明明是她的鸿门宴,福华长公主应该是针对她才是。 不知为何,竟会殃及到了梁婉怡身上。 虽不知梁婉怡此举是何意,不过既然好友如此做,她也乐得配合。 “县主,方才是你派人将怡姐姐请了过去,这才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怡姐姐就出事儿了。当着这么人的面,本王妃倒是要问一问,怡姐姐为何会晕倒?” 一句话之后,暖阁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在了静乐县主的身上。 静乐县主不由有些慌神,说道:“我……我哪里知道!” 她脸上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由都心生怀疑。 趁着这个时候,林紫苏当即说道:“县主这话,本王妃可就不懂了,怡姐姐来的时候没事,不过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出了意外。在场的各位都是见证,若是县主不能给本妃一个解释,本妃这就进宫,求皇后娘娘来主持公道。” 听说要闹到皇后那里,静乐县主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梁婉怡是皇后的侄女,若是真的去见皇后,哪怕她什么事情也没做,皇后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见静乐县主迟疑,围观的众人心中质疑了起来。 有些胆大的姑娘,还和同伴悄悄说起了自己的猜测。 “没听说梁二姑娘和静乐县主有何龃龉,静乐县主为何要如此?” “是啊,是啊,我和梁二姑娘也算有些交情,没听说她得罪过静乐县主。” “嘘!还不是因为章七公子去昌国公府提亲嘛!” “章七公子?章七公子他怎么可以……他怎么会看上梁婉怡这个庸脂俗粉!”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狠狠的吐出一句话。 “你还不知道吧,县主也是心仪章七公子许久了,章七公子一直都是不冷不热。这个梁二姑娘,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法子,竟然得了章七公子的青眼,县主当然要教训她了。” 周遭的几个姑娘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一个姑娘低声道:“那难怪了,可惜我家没什么势力,若是有机会,也一定会教她好看。” 另一个姑娘说道:“对啊,要我是静乐县主,那我也容不下她。” 这句半是玩笑,半是猜测的话,当即引起了不少姑娘的赞同。 一个年长的嬷嬷见情形不对,忙站了出来,向林紫苏赔笑说道:“王妃,梁二姑娘怕是生了急病,眼下最紧要的是,尽快找个大夫医治,莫要耽误了梁二姑娘的病情。” “不用请什么大夫。” 林紫苏当即拒绝了这个提议,有她在这里,自信比京中的大部分大夫都要靠谱。 最主要的是,她方才已经搭过脉,梁婉怡脉象平稳,可以确定,梁婉怡是装出来的。 正疑惑间,就觉梁婉怡的手指在她的手掌上写字。 那是一个“茶”字。 (本章完) 三百六十二 差别 梁婉怡写完,还不忘暗暗朝林紫苏挤了挤眼睛。 林紫苏当即会意,松了梁婉怡的手,起身朗声说道:“怡姐姐突然晕倒,我怀疑和她喝的茶水有关。” 她顿了一顿,和掠影说道:“怡姐姐是在哪里出的事?你这就带我过去。” 听到林紫苏要和掠影一起去查探现场,静乐县主当即就急了起来。 “快!拦住她们!” 然而她身边的几个宫女方才都见识过掠影的手段,一个闪身的功夫就将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卫掀翻在地。 虽然有静乐县主的命令,几个宫女也只敢畏畏缩缩的朝林紫苏围了过来,却不敢过分靠近。 暖阁里的这些人,压根就不是掠影的对手。 更何况,林紫苏有着敦王妃的身份,万一真的闹出什么事,那她们可就是替罪羊。 林紫苏“嗤”的一声笑出声,作势就要出门。 银妆还不知梁婉怡是佯装昏倒,听林紫苏说要带着掠影离开,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王妃,您和掠影姑娘走了,若是我们家小姐出了什么意外,奴婢该去找谁呀!” 林紫苏温声笑道:“放心,你家小姐不会有事。” 她并不是真的要去,只是想看一下静乐县主的反应,若是静乐县主心中没鬼,自然不会阻拦她去现场。 反之,若是静乐县主的确想置梁婉怡于险地,那就会千方百计的阻拦她去。 至于梁婉怡的安危,倒不用担心了。 静乐县主就算再没脑子,还不至于傻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来为难梁婉怡。 说不定,还是梁婉怡早就识破了静乐县主的计划,这才佯装晕倒。 眼见着林紫苏拔步就走,静乐县主神色变得古怪了起来,她抢上一步,拦在了林紫苏的面前。 “你不能去!” 静乐县主伸出了双手,拦在了林紫苏的前面。 林紫苏止住脚步,挑眉问道:“怡姐姐在府上无故晕倒,你难道不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 这一问,静乐县主反而踌躇了起来,隔了几息,她还是咬牙说道:“不行,你们不能去!” 林紫苏心中已然明了,看来静乐县主似乎还真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 但看静乐县主的神色,梁婉怡方才和静乐县主见面的地方,一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既然如此,那就更要去看看了。 然而她刚走到暖阁门口,迎面就遇到了步履匆匆的福华长公主。 在她的身后,还带了十几个高大魁梧的护卫,明显是听说了暖阁这里的事情,这才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见了林紫苏,福华长公主毫不客气道:“王妃这是要去哪里?莫非是对本宫的安排不满?” “姑母,想必您也听说怡姐姐的事情,此事甚是蹊跷,我想去看看,到底是何原因。” 林紫苏停了脚步,笑着看向了福华长公主。 “此事本宫自会去查,不劳王妃操心。”福华长公主神色冰冷,当即拒绝。 “怡姐姐在姑母的府上出了事,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没个结果,岂不是影响了姑母的名声?” “不过一时晕倒而已,除了你之外,谁敢把罪名按在本宫头上?” 福华长公主站在暖阁门口,目光在暖阁一众姑娘身上扫过。 一阵冷风随之而入,众人身上皆是一阵寒意。 林紫苏却丝毫未觉,脸上依旧含着浅笑,看向门外的福华长公主。 两人就这样在暖阁门口足足对峙了半盏茶的时间,一个灰衣嬷嬷急匆匆地从梅林里窜了出来。 由于行的匆忙,她脚上还沾了不少的积雪,却丝毫未觉,一脚深一脚浅的跑到了福华长公主面前。 福华长公主横了那嬷嬷一眼,见她形容装束狼狈,自觉在林紫苏面前失了面子,斥道:“什么事慌里慌张的,平日里教你们的礼仪都哪里去了!” 那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凑了上去,低声道:“公主,永安大长公主到了咱们府上,奴婢们拦不住,这会儿正往这边赶。” “永安?她来做什么?” 福华长公主疑惑中带着愤怒,不自觉的抬头朝院门处看去,一抹大红色的身影当即映入了眼帘,心顿时也沉了下去。 这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偏偏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永安长公主走到了暖阁门口,笑道:“福华,听说今日你又办了宴会,本宫也想来见识一下,没打扰你的雅兴吧?” 不等福华长公主回应,永安长公朝里面打量了一眼,嗤笑了一声:“福华,你在京中的地位可大不如从前了,怎么说也是当朝的长公主,怎么就来了这几个人?” 这一声笑,如同是生生打在福华长公主脸上一般。 她想起以前在宫中的日子,不由得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虽同样有着公主的身份,两人地位却天差地别。 一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公主,一个是才人所出的公主。 永安长公主自小就居住在富丽堂皇的坤宁宫里,而福华长公主只能随着母亲住在偏僻的小殿里。 不但在宫里处处矮人一头,吃穿用度也相差很多。 更不用说宫里那些踩高就低的奴婢,对待两个人的态度也是天差地别。 好不容易捱到了出宫建府,福华长公主才算是能透了一口气。 这些年,凭着她公主的身份,和京中的大小府第都攀了些关系,倒是落了个不错的名声。 外面时不时的恭维声,让她忘记了当年的困顿,也忘记了这个事事压她一头的的姐姐。 永安长公主的不请自来,让她记起了往事,乍然听到姐姐的一声嗤笑,福华长公主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险些就要失控。 她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勉强挤出了一抹笑。 “姐姐不在家好好歇着,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永安长公主先是朝林紫苏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了福华长公主,脸上全然是嘲讽。 “福华,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丝毫长进,和你的母妃一样的蠢。” (本章完) 三百六十三 腌臜 蠢? 福华长公主握紧双拳,眼中就要冒出火来。 “永安,你欺人太甚了!” 永安长公主毫不在意,森然道:“本宫不想和你逞口舌之争,快说!梁二姑娘在哪里?” 福华长公主一愣,这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前些日子,她去庙里进香时,见一名举子气度不凡,命护卫掳掠到了府上。 《重生之妖后传》三百六十三 腌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