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柿子》 第1章 破戒 外派两年,裴政的车子开到家门口了,如夷这个妻子才知道。 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与黑裙子,她向着停下的车子走去,笑容与脚步却在同一时刻僵住。 司机打开了后排车门。 裴政弯腰下了车,在关门的瞬间,如夷看到了后座上的另一个女人,是她丈夫在异国生活两年,带回来的女人。 下车前,裴政还拿了张房卡交给女人,又垂首交代了司机两句,女人没下车,司机载着她走了。 裴家太太去世。 裴政才舍得结束工作回国奔丧,他一来,却给如夷带了这么大个惊喜。 迈步过去,如夷顺势挽住丈夫的手臂,身子隔着衣物,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 “裴政哥哥,你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接你啊。”如夷往驶离的轿车处望了一眼,“车里的姐姐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同事吗?我怎么没见过?” 手被推开了。 裴政一声没回,跨步迈上台阶。 一进门,姨妈就哭天喊地地扑上来,“政儿,你可算回来了。” 两人一同进了灵堂。 如夷撇撇嘴,追了上去。 这是丧礼的最后一天,最是冷清,没什么人来了。 接过了三根香,裴政跪在蒲团上,袅袅的白色香雾绕成卷,缠在他脸孔旁,又升到高处散开,染在了他的黑色西装上。 他是跪着的,背影挺拔,西装裤多了道褶皱,却没减轻他的一丝不苟与肃穆禁欲。 上了香,裴政转身道:“我上楼了。” 裴太太病逝,他没半点伤感,毕竟他跟母亲的关系很僵,几乎是水火不容,结婚后裴政曾亲口说,跟她再不相见。 他说到做到,就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拖着没有回来相见。 “好。”姨妈声泪俱下,抽泣着,“让如夷带你去换个衣服吧。” 裴政往楼上去了。 姨妈给如夷打了个眼色,她才反应过来,提起裙摆上了楼。 裴政面朝镜子在洗手,水流过他的手背,也流过了无名指上卡着的一枚戒指。 舔了舔唇,如夷突然从后搂住了他的腰,声线不自觉带了点嗔怪,“裴政哥哥,我好想你,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啊?不想我吗?我天天都想你,尤其晚上最想。” 想他西装革履的皮囊下是怎样的。 新婚夜的滋味,如夷可是天天怀念呢。 裴政手还没擦干就推开了如夷,口吻如同长辈在教训小孩,“如夷,你很吵。” 进了卧室换衣,背对着如夷,裴政解开西服纽扣,褪下衣物,褪到衬衫时一双葱白细腻的手从后缠绕上来,像是春天的藤曼,初生的鲜嫩枝叶扫在身上。 是最直白的引诱与蛊惑。 如夷天真烂漫,两年了还不知进退,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藏都不藏,从后吻上裴政的耳垂,手从纽扣滑到了皮带上,“裴政哥哥,我来帮你。” “如夷,自重点。”裴政捏住了她的手。 自重? 她才学不会,解男人纽扣倒是娴熟,“老婆帮老公,不是天经地义吗?” 这里隐秘,没人会进来。 楼下的灵堂还没拆,楼上的云雨便起了前奏。 如夷踮脚吻了吻裴政的下巴,不尽兴,又去亲他的喉结,那颗扣子很碍事,她就解开了。 有第一颗,就有第二颗。 如夷热情火辣,放得下身段服侍丈夫,身体软成水,带着蛊人的香,趴在怀里吻裴政,可他迟迟不给回应,如同一块木头,连眼神都是冷的,像是不知道七情六欲是什么。 不死心,如夷舌尖探进唇中撩拨,这下裴政就算是和尚,也要破一破戒了。 如夷这个女人是讨厌,但她的身体不讨厌。 相反的。 在这方面,裴政跟她很契合。 第2章 常客 衣服换好了,床单却脏了、乱了。 如夷腿软腰酸,瘫在一片狼藉里,眼神不自觉往裴政身上落,他走向浴室,脊背脖颈还有吻痕,是她留下的。 “裴政哥,我起不来了,你抱我一起去嘛。”她直起纤细嫩白的小臂撒娇,一晃一晃的。 斜了如夷一眼,裴政没什么表示,他尽了兴,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浴室的门被关上。 如夷叹了口气,自己去了隔壁洗。 换洗好后裴政还没出来,如夷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姨妈在旁夸赞着,楼上的脚步声传下来。 如夷挽着发,系着围裙,一副温柔人妻的模样,“裴政哥哥,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不吃了。” 姨妈跟了两步:“你去哪儿,这可是如夷做的呢。” 舍不得他走,如夷挡住了裴政的路,“我们都两年没一起吃饭了。” 外派的这两年,如夷没少远赴异国去找裴政,他不陪她吃饭,不陪她游玩,只派人去接她去酒店住下,不让她去他在异国的家里。 知道他忙,如夷不闹腾,她等啊等,两天可以等到裴政一次。 他去了一句话不说,直奔主题,结束后就走,比灯区的常客还熟练冷漠。 如夷不像是妻子,更像是千里过去陪床的。 回了国,裴政还是不陪她,连话都是一样带刺又尖锐,“不了,看着你,我没胃口。” “那你——” 话没说完。 裴政推开她,走了出去。 “你还愣着干什么呢?”姨妈上来,推了推如夷,“还不追上去看看,你就不怕他这两年在外面有别的家?” “这不好吧?” “好着呢,快去。” 被推上了裴家司机的车,车子一路跟着,跟到了一家餐厅外。 隔窗,如夷窥见了裴政的侧颜,他翻阅着菜单,没一会儿就有女人来了,跟他车里的是同一个,两人一起用餐,谈笑风生,气氛美好。 裴政绅士周到,亲自替女人切分着盘中牛排,面上带笑倾听着她言语。 这是如夷不曾有过的待遇,跟她共进晚餐的裴政总是兴致缺缺或很疲惫,时不时接了电话就走,他们一次完整的晚餐都没有吃过。 可分明没结婚以前,裴政还会亲切地询问她:“如夷是不喜欢吃胡萝卜吗?” 他一问,如夷就涨红了脸,再难吃也吞得下。 趴在窗口,晚风卷带回了如夷的思绪,压住鼻尖的酸楚,她推开车门就要过去。 司机转头问了声,“小姐,你去哪儿?” 如夷重重摔上车门,“捉奸。” 踩着高跟鞋过了马路。 手机不合时宜响起,如夷到了餐厅门口,裴政近在咫尺,话筒里却是姐姐的催促声:“如夷,裴政是不是回来了?你有没有跟他说你姐夫的事?” “没呢……” 如夷姐夫被举报恶意竞争,正忙着打官司,这方面裴政帮得上,原本是打算晚餐时说的,现在他的时间却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你快点啊,别再惹裴政不高兴了,收收你的大小姐脾气。” 这不是两年前了。 程家走向了衰败,裴政还是裴政。 如夷任性跋扈,是该适当收敛些了。 又看了眼餐厅中的人,如夷犹豫片刻,又回到了车上。 * 在裴家等到了深夜。 凌晨时裴政回来了,却没进主卧。 如夷抹黑找过去,裴政在书房打电话。 马上正要开跨国会议,他打开电脑,扶了扶眼镜,电话没断,目光跟着如夷,看着她进来,弯了弯膝盖,半跪在他膝边,手掌搭在膝盖上,虔诚地像是他的信徒。 从他的角度看去,如夷面颊上胶原蛋白饱满,鼻尖唇峰挺翘,唇上亮盈盈的,很有光泽,像是擦了一层淡粉色的唇蜜,有着勾人却不自知的娇憨。 裴政问:“干什么?” 如夷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等待爱抚的猫,浑身的皮毛都柔软了太多,“裴政哥哥,你真的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第3章 叔叔 讨好男人的办法太多了,如夷用的是最原始、最激进的。 裴政油盐不进。 可他是男人。 只要是男人,就推不开如夷。 他工作,如夷也工作,裴政轻松,如夷卖力。 会议结束了,如夷才可以露面,坐在裴政腿上,她不安分地动着,“裴政哥哥,老公,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在代替失踪的弟弟娶如夷前,她不叫他哥哥,更不叫老公,而是叫小裴叔叔。 见了裴政,也总是低着头,恭敬羞怯,不敢直视他。 那时,裴政还会摸她的头,关照她的学习状况,笑着关怀她太瘦,像个一本正经又温柔谦逊的长辈。 一转眼。 她长大了,成熟了。 敢坐在他的腿上取悦他了,细白饱满的腿压在裴政的西装裤上,压出了褶皱还不下去。 裴政:“什么忙?” “我姐夫犯了点小错误,你知道他的,我姐姐……” “贿赂竞争对手,不成就拿家人当威胁,这叫小错误?”裴政冷声打断,掐着如夷的腰按下去,她忍不住趴在他肩头,“这个官司,我帮不上忙。” 喘声在耳边是滚烫的。 如夷累了,想在裴政身上歇一下,却被推开,“够了吗?回去。” “可是我姐姐……”如夷眉眼软和,还想求情。 “出去。” 裴政的薄情,总在事后格外显著。 * 周六。 程绮有空跟如夷见一面。 她踩着高跟鞋,扯开椅子,坐下时顺手挥开了如夷的栗子蛋糕。 “姐!” 程绮气得头晕,“你姐夫马上要坐牢了,你还吃得下去?” 如夷抬手叫了服务员来打扫,“他都要坐牢了,你还不跟他离婚,摔我的蛋糕有什么用?” “你……” 程绮撑着额头,“不是让你去求裴政吗?” “我就差给他跪下了,还要我怎么求?” 事实上,是已经跪了。 可裴政清正廉洁,心如磐石,不为色欲所动。 程绮哪里知道这些,“他是救命稻草,多想想办法,你鬼点子不是最多吗?” “我的鬼点子在他身上没用。”如夷拿叉子捣碎了新的蛋糕,语气有着难以觉察的失落,“而且你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欢我这个妻子的,又怎么会帮我的家里人?” 结婚三个月后裴政就出国,两年不曾回来,一个电话没打过,如夷跟守活寡没区别。 “那怎么办?”程绮很急。 “找个好点的律师,犯了错总要受罚的嘛。” 这事如夷是帮不上忙了,特地买了只包赔罪,取包时程绮在旁等待着,她突然拽了拽如夷,“你看那是裴政吗?” 还真是。 他在一家化妆品店里,精挑细选了颜色后,买了口红。 是送女人的。 “你还说他不喜欢你,不喜欢还买这种小玩意儿送你?”程绮没给如夷说话的机会,“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要裴政帮帮忙,知道没?” 裴政会送她礼物? 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如夷小时候收过他送的洋娃娃、公主裙,他还夸她漂亮,长大了,裴政是该送些女人的礼物了。 心头雾霾散去,回裴家的路上如夷的笑都压不下去。 上楼时脚步很轻,幻想着接过裴政礼物的时候,露出什么表情才最合适,搭上了门把手还没拧开,里面姨妈的声音先飘了出来,灌进如夷耳朵里。 “我好说歹说,你怎么不听?” “您说再多都一样。”是裴政,他一字一句,击碎了如夷幻想的美梦,“我已经决定离婚了。” 话音一落,门忽而打开。 如夷的笑还僵在嘴角,唇瓣弯曲的弧度在此刻如同小丑,裴政有半分愕然,语调是训斥的,“你怎么在这儿?” 第4章 小孩 “如夷?”姨妈探头看了过来,慌张立显。 笑化成了泪,晕进了眼眶里,脑袋里轰隆一声,如夷像被劈开了,四分五裂的,姨妈过来搂住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去逛街了吗?买什么了?” “你听见了?” 姨妈要转移话题,裴政却不需要这些拙劣的掩饰。 “他开玩笑的,别当真。”姨妈轻声哄着如夷,抬手给她抹了泪。 “我没开玩笑。” 裴政义正言辞,“如夷,找个时间,我们离婚。” 口红不是给她的礼物,离婚证才是,两年里如夷绞尽脑汁,放低身段去维系这段婚姻,可在裴政心里,早就该结束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眼泪一颗颗滚落。 裴政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去哄她,他站在她面前,神色如常,就好像她的眼泪是情感里最廉价的挽留方式,垂了下眼,他就要走。 如夷哭得更厉害了,忙拽住他的手,“裴政哥哥,我不要离婚。” “如夷,婚姻不是玩具,你掉掉眼泪就有人让给你。”裴政拿开了如夷的手,“等你冷静过后,我们再谈。” 身后如夷哭声没停,声音吵得裴政头疼,他进了书房关上门。 正疲惫时手机响了响,他揉着眉心接起。 女人的声音跟如夷截然相反,她轻柔淡雅,有一副抒情女歌手的嗓子,“在忙吗?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裴政缓了口气,“没。” “你妻子不在吗?”崔净小心翼翼道:“这个时间接我的电话,她不生气吗?” 如夷哭声小了些,像是被姨妈带进房间了。 裴政:“与她无关,你想什么时候打都可以。” “可是上次听你秘书说,你妻子很泼辣呢。”崔净笑着说,又透着些畏惧,“她好像比你小很多岁,真的吗?” * 掉了太多泪,睡着时还流着泪,枕头湿了一大片,如夷被渴醒,床边没人,屋子里漆黑一片。 茫然望着周围,她张嘴,哑然道:“裴政哥哥——” 无人回声。 晕晕乎乎走了出去,在一旁的书房门缝中捕捉到了光源,如夷靠近门边,缝隙中是裴政的影子,他拿着手机,在聊电话。 “她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是在说她吗? 跟谁在聊她? 如夷醒了大半,咽了咽唾沫星子,不知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裴政破天荒的笑了下,结婚之后,他就再没笑过了,“我不喜欢小孩子,太麻烦。” “……” “不提她了。” “是吗?你喜欢那个颜色就好。” 悄悄带上了房门,如夷失魂落魄回去,坐在床头抹了抹泪,捧着一大杯水灌了下去,呛得心肺在痒,原来裴政早就有了别的女人。 电话里的女人与裴政车里的、餐厅里的是同一个人。 这才是离婚的真正原因。 兴许这两年,他们在异国早就是夫妻了,只有如夷,还在裴家苦等丈夫归家,等到的却是离婚二字,连商量都没有。 真是蠢不可及。 抹了眼泪,头脑一热,如夷拿出手机,又悲又愤,给程绮发了条微信:【姐,裴政出轨了,我要离婚。】 下一秒,程绮的电话打了过来,如夷接起后劈头盖脸就是骂声,“几点了,你发什么疯?” “我没发疯……”如夷压住酸疼的嗓子,口是心非道:“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了。” 这是假话。 她怎么会不喜欢裴政,从小就喜欢。 “家里什么状况你不知道?”程绮声音透着烦躁,“你少没事找事,裴政是什么人,他不会出轨,倒是你,离你那些狐朋狗友远点。” “家里跟我离不离婚有什么关系?” “没了跟裴政的关系,谁还会把我们放在眼里?你想看着爸妈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吗?” “可是……” 程绮不耐了,“别再说了,更别犯蠢,记得多向裴政示好,你不是最会这一套了吗?” 第5章 绝路 哭了一晚上,如夷眼眶红肿,眼白里浮着淡淡的红血丝,用化妆品盖住了些许憔悴。 站在路口吹着凉风等人。 没一会儿,程绮赶了过来,她从车上下来,嫌弃了一秒,“你看看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如夷揉了下眼睛,“不然呢,裴政都出轨了,反正我笑不出来。” “你别再胡说八道了。”程绮捅了捅她的额心,“这个给你,拿去送给裴政,说说好话,你们结婚了都没住在一起,感情淡了很正常。” “他出轨,还要我送他礼物?” 如夷将脸瞥开,表情垂了下来,“还有没有天理?” “别张口闭口就是出轨,你弄清楚了没就胡诌?” “怎么没有……” 程绮将礼物塞进如夷掌心里,“快去,你难道真想跟裴政离婚,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离婚如夷不想,但也不想把自己搞得那么下贱,要不是为了家里,她才不会去讨好男人。 到了京信创投楼下,裴政在六十二楼。 如夷要上楼却被拦住。 “小姐,你找哪位,有预约吗?” 来找自己的丈夫却要预约。 如夷强忍着不快,“找裴政。” 前台低头翻阅了下行程表,公事公办地回复她,“抱歉,执行长正在开会,您恐怕要稍等一下。” “可我是……” 是裴政的妻子。 话到嘴边,如夷又生生咽了下去,“好吧,那我等。” 在一旁坐下,等了三小时,还没等到这个会议结束。 如夷起身要去催促,不远处的电梯门打开了,裴政身形板正,将西服的版型撑得很合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样是人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里,都是赏心悦目的存在。 可他身边的女人却太过刺眼了些。 开会三个小时,实则是在跟自己的婚外情对象在一起,而如夷这个妻子,却连门都进不去。 看着裴政带着崔净上了车,如夷含着一汪眼泪,扔掉了要给他的礼物。 * 陪崔净用了晚餐,裴政特地将她送回了公寓。 离开路上接了秦津洲的电话,两人是平辈,真要算起来,裴政还比他大三个月,却要称他一声:“姐夫。” 秦津洲近来官司缠身,按理是很忙的,“裴政,如夷在程家,麻烦你来接她。” “我没空。”裴政工作结束了,时间有,接人的心情却没有,“程家已经穷困潦倒到连司机都聘用不起了吗?” “如夷在哭,说看到一个女人跟你在一起。” “跟我在一起的女人很多,她具体指哪一位?” 在口才这方面秦津洲是不如裴政,“她要跟不相干的人争风吃醋是她的自由,毕竟我不可能保证我身边没有异性。” “听说,你要跟如夷离婚?” 以程家的状况,如夷离婚,程家的最后一根支柱就倒了,如夷不懂这个道理,裴政必然懂,他这么做,是将妻子与妻子的家往绝路上推。 秦津洲追问:“是因为你有了别的女人?” “夫妻离婚的原因有很多,不是只有婚外情这一个因素。”裴政声色垂下,“好了,你转告如夷,要是不想回来,就再也别回了。” 第6章 打她 在程家待了一周,如夷心情不好,面对盘子里的食物都没胃口,拿着叉子玩儿似的拨弄着。 “好了,别糟蹋粮食了。” 程绮忍不住斥责了声,“今晚就乖乖回去,别再闹了。” “如夷,听你姐姐的话。”秦津洲一起劝着。 如夷扔了叉子,表情宕了下来,“谁闹了,我就是看见裴政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那你是看见他们嘴对嘴了,还是躺在一张床上了?” “我——”如夷正要反驳,抬头就看到了正前方的女人。 她认得她,坐在裴政的车里,跟裴政同进同出,一起用餐,举止亲密,暧昧至极,百分之九十就是裴政的婚外情对象。 程绮回头看了眼,“干嘛直勾勾看着别人?” “就是她。” “什么就是她?” 如夷轻哼一声,“裴政的出轨对象啊。” 崔净坐在远处靠窗那一桌,正跟对面的人聊着天,桌边一道阴影落下来,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道很淡,面孔美得具有些攻击性,瞳孔却清纯。 一抬头看去,迎面一杯红茶浇了下来,让崔净躲闪不及。 * 裴政掐灭烟,去洗手时撞见了在洗手池边清洗衣领的崔净。 “怎么,红茶洒了?”裴政冲洗着手。 崔净迟疑了下,忙点头,“……嗯。” 擦干了手,裴政拿出手机,“我让于秘书给你送件新的。” “不用。”崔净转过脸,眼睛红了一圈,“免得再让你妻子误会就不好了,我把外套穿上遮住就好。” 这话里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该说的都说了。 裴政一下子就想到了如夷,这种事如夷的确干得出来。 如夷一回程家就收到了裴政的微信,通知晚上来接她回去,她忙不迭收拾了行李,穿戴好,接到电话就赶了出去。 坐上副驾驶便倾身过去,给了裴政一个拥抱,身子整个埋在他怀里,就连他的西服味道都是独特的,让人着迷,没等多嗅两口,如夷就被整个推回到椅子上。 揉着肩膀,如夷嗔着声:“就知道你不会不来接我的,怎么,才一周而已,就想我想的不行了,这才四点就来接我?” 她自说自话,说完搂住裴政的脖子,往他面颊上亲去一口,全然将离婚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裴政面色却没那么好,慢条斯理擦掉了脸上的唇印,兴师问罪的样子很冰冷,“你是不是打了崔净?” “崔净是谁?”如夷转了转眼珠子,“不认识。” “程如夷?” 裴政连名带姓地叫她事情就严重了。 如夷摊开手看着指甲上亮晶晶的水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啊,我是遇见她了,请她喝了一杯红茶,她自己没接住洒了,这怪不了我吧?” “程如夷,你真是本性难移。” 裴政垂首揉了揉眉心,像是受够了她的肆意妄为,从身旁拿来拟好的离婚协议书,“你不用回裴家了,签字。” 心跳停了下,如夷直起腰,“你还说跟那个女人没关系?都为了她跟我离婚了,别说打她了,我就应该打死她,谁让她勾引别人丈夫?” “程如夷,你还要无法无天到什么时候?”裴政将她当小孩看待,在她面前总是维持着长辈的距离感,连商量都没有,“签字。” “好啊,签就签,谁稀罕?” 程如夷抢过离婚协议书,打开储物盒,找到笔刷刷在纸上写下了什么又丢给裴政。 裴政捡起来看了眼,太阳穴立刻突突跳动着,应该他签字的男方一栏赫然被如夷画上了一只大乌龟。 第7章 无赖 姨妈正跟厨娘张罗着晚餐,裴政在家,晚餐是马虎不了的。 门口有人走进来,高跟鞋与皮鞋踩地声匆忙掠过,紧接着是如夷标志性的撒娇声,“裴政哥哥,你干什么呀,拽疼我了。” 姨妈听见了动静过来,“如夷?这是怎么了?” “我们的私事。”裴政拽着如夷径直走过,上了楼关上门,如夷被甩开,踉跄几步爬倒在沙发上。 她也不急,侧过头托着下巴,摆出让人想入非非的表情,“不就是画了个画吗?干嘛这么生气,大不了我赔你一份,或者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 说着,如夷沉了沉腰,她穿着包臀裙,姿势稍一变动,身体曲线凸显,又是背对着裴政的,要是换了其他男人,早把持不住了。 裴政刻板又冷淡,表情都没变化。 “你怎么不打啊?”如夷捏着嗓子催促,“因为没工具吗?用手也行的,你要是嫌疼就……” 她咬咬唇,在房间里观望了一周,目光最后停留在裴政窄腰上的皮带,“要不用这个,不过你要轻点,千万别留下痕迹。” 如夷上手,解开了皮带上的金属卡口,就要抽出来时,裴政忍无可忍握住她葱白的手指,“程如夷——” “叫老婆,或者宝贝。”如夷跪坐起来,捏住裴政的纽扣,“天天程如夷,没礼貌。” “你有礼貌?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泼水是你的礼貌?” 如夷连忙抬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我真的没打人,至于泼水……你不知道这是傣族人一种友好的表示吗?” 她伶牙俐齿,颠倒黑白。 裴政如果年纪再大一点,怕是要被气得血压升高,“崔净是我挖来在京信工作的,不是什么婚外情对象。” “也是,她没我漂亮没我身材好,哪里像是小三嘛。” “可我不会因为你漂亮就喜欢你。”裴政早想跟如夷说明白了,“离婚的事你消化不来,我给你时间,你要什么列一张单子,我让律师加进协议里。” 如夷心境又重了些,“为什么非要离婚,既然要离婚又干嘛要娶我?” 她想去拽裴政的衣角求情,裴政退开两步,“我是替裴慎娶你的。” 如夷站起来,抓着裴政的手,“这样算,那以后有了孩子,我也让他叫裴慎爸爸,反正我的床你也是替裴慎上的,行不行?” “如夷,你别强词夺理。” 如夷昂着雪白的脖颈,“分明是有的人不负责任,睡的时候怎么不说找裴慎来睡,离婚的时候想到裴慎了,你要让我列单子是吧?好!那你把我第一次还给我,还我我就离!” 对裴政而言,如夷就是个小无赖,成年人的那套对她失效,要离婚还要从长计议。 秦津洲打来的电话解救了裴政,他走开几步接了电话,“裴政,如夷是被你带走了吗?” 裴政:“嗯。” “她爸妈出事了,她姐姐的意思是不让她知道,最近别让她回来。” 又走开了几步,裴政回头看了眼,如夷漫不经心剥开了糖往嘴里送,“出什么事了,严重吗?” 秦津洲站在医院走廊上,视线之内是正在哭泣的程绮,“正在抢救室。” 第8章 吃醋 “好了,先别哭了。”秦津洲走到程绮面前,将纸巾递给她,“会没事的。” 程绮抹了抹糊掉的眼线,顺了口气,“跟裴政说了没有,千万别让如夷知道。” 程家的状况每况愈下,秦津洲急功近利,本想补上窟窿,没想到弄巧成拙,背了一大堆官司不说,这个节骨眼,程家父母又出了车祸。 这些事裴政知道一点,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裴政到时程父进了重症监护室,程绮在外守着,秦津洲走到一旁,“你怎么来了?” “程叔叔怎么样了?” 哪怕跟如夷结了婚,裴政还是不改口,“原先只知道是你的生意上出了问题,怎么牵连到了程家?” “我就是程家人。” 秦津洲叹了口气,倚着墙壁,“父亲倒下了,这下可是真的麻烦了。” 尽管如此,裴政还是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一幢即将倒塌的大楼,投入再多,最后都会成为一片废墟,他是商人,利益为重。 “我会拖住如夷,但仅限于此了。” 秦津洲:“还是这么绝情,好歹躺在里面那个是你老丈人呢,不进去看一眼?” “不了,马上就不是了。”裴政拿了笔钱给秦津洲,“最近程家困难,这个你拿去用。” “你只要帮忙看住如夷就好,她姐姐不想她知道家里这些污糟事。” 去医院时如夷还在家里,裴政回去时她就不见了。 裴政开车出去找,去了如夷常去的俱乐部,将车停好要上楼时,看见了对面车里坐着的人。 隔着挡风玻璃,如夷坐在赵靖西的副驾上,拆开他递来的礼物,“这什么啊?” “听说最近你心情不好,我特意托我大哥带回来的,快戴上试试。” 里面的项链是之前如夷在杂志上看见的,随口说了一句喜欢而已,她从小就跟裴慎有婚约,赵靖西跟他们一起长大,可他对如夷的喜欢人人都知道。 哪怕如夷结了婚,他也不知收敛。 “是挺漂亮的。”如夷将项链拿出来,“帮我戴上吧。” 将项链圈过了如夷的脖颈,赵靖西凑近了,如夷的发像羽毛擦过他的鼻尖,他往前倾,就要亲到了如夷的头发,正前方车子的大灯突然亮起,光太亮,一下子刺痛了如夷与赵靖西的眼睛。 两人伸手遮住了光,如夷在指缝中看过去,裴政坐在最明亮的地界里,面色却是极沉的。 告别了赵靖西上了裴政的车,如夷靠在他肩膀上,“我才出来这么一会儿就忍不住来找我了?” 裴政推开她的头,“离赵靖西远点,他没安好心。” 这是离婚前的忠告,至于听不听,随如夷的便。 “你吃醋了啊?”如夷忍不住窃喜,勾住脖颈间的项链,“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收他的礼物,我可不像你,明知道老婆会介意,还留女人在身边工作。” 裴政启动了车子,再没言语。 在他眼里,他们之间的事情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值一提,更说不上什么吃不吃醋。 可如夷却最在意他的想法,只要他一皱眉,就摘下项链,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动作潇洒利落,“这样可以了吧?” 车还没开出停车场,项链掉在地上,赵靖西坐在车里,目睹了全程。 第9章 情人 被带回裴家后裴政好些天没再提起离婚的事情,连晚餐也准时回来吃。 只要他回来,如夷哪都不去,专心研究菜谱,比裴家的厨娘还要敬业一些,将鱼腌好,如夷才想起发微信给裴政。 【晚上早点回来,我准备了你爱吃的。】 裴政回得倒是快:【今晚有应酬,不回了。】 有失落划过,却也只是一瞬。 裴政不回来,如夷没有吃晚餐的心情,上了楼给程绮打个电话,她没接,打进来的电话却是董缕的,她跟赵靖西是一帮人,都跟着如夷一起长大,关系很要好。 “如夷,出事了!” 如夷耳朵刺痛了下,“别咋咋呼呼的,怎么了?” “裴政,我看到裴政跟一个女的进酒店了,在洲际,你快过来。” 如夷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掀动着眼皮,“别开玩笑了,裴政跟我说了他在应酬,他不会骗我的。” “程如夷,你是不是被他下蛊了?!”董缕恨铁不成钢,“你不来我自己去,看我怎么撕碎了这对狗男女。” 她咬牙切齿,跃跃欲试。 如夷茫然道:“裴政最近不让我出去,说要我在家等他。” 董缕按着太阳穴,“你的脑子是被裴政挖走烫火锅了吗?他让你在家,自己却跑出来会情人!” 如夷半信半疑,“你最好没骗我。” 套上外衣,如夷忙下楼换了鞋子赶过去,洲际外面停着很多车。 如夷来不及确认就冲进了大堂里,董缕在里面等她,远远的招了招手,“这里,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没有废话,董缕拉着她就要上楼去,如夷站住没动,“等下,你确定看见裴政了?” “裴政又不是大众脸,快点的吧,要是再晚一点你就只能看见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的样子了。” 电梯正在往高层升。 如夷心脏一下下地敲打着,真要去捉奸么? 裴政都解释过了,她怎么能怀疑他,他从小就洁身自好,根本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出了电梯,如夷反倒犹豫不决了,“我看算了,我觉得裴政不会那样的……” 董缕生生扯着如夷往酒店房门口走,“什么不会,我亲眼看见的。” 风风火火到了门口,如夷想要阻止,董缕已经按下了门铃,来开门的不是裴政,是个女人。 那女人,如夷认识。 崔净挽起了头发,身上只穿着一见丝绸衬衫,绸带系成了蝴蝶结垂在身前,半分疑惑与错愕精彩演绎在了脸上。 “就是她。”董缕率先出声,“怎么样,裴政是不是在房间里?” 崔净的眼神挪到了董缕脸上,一个“裴”字才出口,如夷突然推开她冲了进去,胸腔里像是埋了颗炸弹,随时都要炸开。 屋子里开着灯,窗帘却是半遮掩的,客厅没人,洗手间却有声音,如夷径直过去,身后崔净跟了上来,“程小姐,你误会了……” 没等她跟过来,就被董缕抓住,“看你人模狗样的,怎么那么不要脸,勾引有妇之夫?” “不是的,你们误会了,我们是谈工作的。” “谈工作要到开房?是不是等会儿还要在一张床上谈?” 门外的动静不小,裴政关了水龙头,擦干手开门要出去,面前的路却忽而被人挡住,入目所及的是如夷通红的眼睛,眼泪将落未落,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长耳朵都垂在身后。 “谁让你进来的?”裴政没有解释的意思,不心虚,也不慌乱,不冷不淡给了句,“出去。” 第10章 丢人 “我凭什么要出去,我碍着你们事了吗?” 如夷是喜欢裴政,死心塌地的,可她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嚣张跋扈才是她,“你不是说她是你挖过来工作的吗?什么工作要到酒店来,床上的工作吗?” “程如夷。” “不要连名带姓的叫我。” 摆脱了董缕,崔净上前,“程小姐,我跟裴总真的是来聊工作的,还约了其他人……” “其他人在哪儿,我就看见了一对狗男女。”董缕环着臂,昂着下巴,朝着裴政时还是有几分怯,不住后退了下,“小裴叔,如夷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裴政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不理会他人的指责与妻子的眼泪,“马上出去,这里不是你们过家家的地方。” “那是你偷情的地方吗?” 如夷哭起来比笑更漂亮,眼泪晶莹剔透,一颗颗滚落,面上沾了点点泪痕,鼻尖下巴都泛红了,回过头,对上崔净无害的面庞,“你知道他是有夫之妇吗?还单独跟他来酒店,你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她还没怎么样呢,裴政便站在了崔净面前,“程如夷,别让我再说一遍,马上出去。” “我不出去!”如夷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猛砸过去,玻璃碎了一地。 不止一旁的董缕被吓到,房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行三人,面面相觑后紧张地看向裴政,“裴总,我们还能进去吗?” * 坐进董缕的车里,如夷长叹了一口气。 “都是你,非让我来,这下好了裴政更讨厌我了。” “我也是好心,谁知道他们搞金融的谈事情要来酒店?” 最近才跟裴政关系好了些,又被搞糟,如夷方寸大乱,“算了,你先走吧,我在这里等裴政。” 董缕本想关心一下如夷父亲的事情,可她心情已经够糟糕了,再提这茬是火上浇油,便没提起。 如夷下车进了酒店大堂等。 等到天黑裴政一行人才出来,裴政与崔净并肩走在一起,跟在后的是京信的三个操盘手,裴政三十出头,正是好年纪,身边是年纪工作方面都匹配的女人。 如夷站在一旁的等候区,灰头土脸,眼泪冲花了妆,抬步想要过去,却蓦然对上裴政沉着的眉宇,他那一眼像是在警告她,最好别过去丢人现眼。 崔净与裴政上了车,“你那个妻子看上去的确很小,果然是有些泼辣莽撞。” “很快就不是了。” “不是……什么?” 裴政聊起离婚,就像是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小事,“不是妻子,下个月我就会离婚。” “离婚?”崔净抬手轻抚过裴政的肩头,压了压西服上的褶皱,“这样子程小姐怕是要伤心一番了,你舍得吗?” 裴政看着车窗外,“不跟她离婚,我会更伤心。” 应酬回去已经很晚,本想避开如夷去客卧,上了二楼,灯一亮起便照亮了等在一旁的如夷,她刚哭过,眼睛很红。 裴政不心疼,只反感,“做错事的人应该道歉,而不是流眼泪。” “我又不是有意的,何况你们也单独待在一起了,”如夷下意识强词夺理起来,“反正你以后不能跟那个女人一起工作,她分明就是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如夷,你真把自己当我的妻子了?” “我本来就是啊。” 裴政露出遗憾的表情,“抱歉,我从没这么觉得。” 第11章 浴室 要不是答应了秦津洲看住如夷,裴政是不会回裴家的。 一进门姨妈就迎了上来,她拽着裴政的胳膊,“你跟如夷是怎么回事,吵架了?她今天一天没吃东西。” 绝食是如夷小时候的把戏了,只有裴慎会上她的当。 裴政:“可能是在减肥,不用管。” “你还是去看看吧,如夷很可怜了,她爸爸出了车祸,家里又出了那么多事,要是她知道了,该多伤心?”姨妈轻拍了下裴政,“你这个当丈夫的,还不关心关心?” “程叔叔怎么样了?” “像是好转了,已经转出重症监护室了。”姨妈叹了口气,“就是唐和内部乱得很,恐怕程绮坚持不了几天了。” 裴政喝了半杯水,事不关己的。 “所以啊,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不要如夷,那跟落井下石有什么区别?” “不是这个时候不要,是本来就不想要。” 姨妈像是听不见裴政的话,“我跟你小叔说了,他也不同意你离婚。” 放下水杯,裴政回了房间,如夷没在卧室,浴室的门半开着,有雾气如烟在往外飘,活像是盘丝洞,如夷就是洞里的妖精,随时会吐出毒丝害人。 裴政解开领带要换衣服。 如夷躺在浴缸的温水中,声线低柔,“裴政哥哥,是你吗?” “……” “帮我拿下浴巾好不好?” 裴政不理会。 如夷扑腾着小腿,拍打着浴缸中的水,“你不帮我拿,就是想让我光着身子出去了?那我可出去了?” 浴室门的缝隙中伸进来一只手。 裴政的手是最好看的,腕部戴着银表,手指修长骨节很白,手背的脉络藏在苍白的皮肤下,被如夷一碰,青筋会凸起一些。 他拿着浴巾,像是正人君子那样,一眼都不看进去。 “你送进来嘛,我又不是长臂猿,怎么拿得到?” 门打开,裴政走了进去,将浴巾抛过去,如夷抬手接住,皮肤上挂着未消的白色泡沫,在顶光的照耀下白得像是牛奶。 “裴政哥哥,你别走嘛。”如夷忙拽住他,“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再也不去插手你的工作了,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可是一天没吃东西惩罚自己了。” “把手拿开。” “我不。”如夷从水中走出来,鬓角发半湿贴在发际线处,面上被浴室热气蒸得绯红,像是刚上岸的美人鱼,自然要拼命抓住眼前的男人,“只要你不生气了,要我做什么都行。” 反正在裴政面前,多卑微的事如夷都干过了。 如夷从后贴上来,既绵软,又湿滑,沾染在裴政脊背上,弄湿了他的衬衫,“要不就在浴室吧,上次你不是挺喜欢的吗?” “我要出去了。”裴政下颌紧绷,抬步往前走,如夷绕过去,目光一晃而过,裴政忙转身躲过去,她又扑上来。 裴政想躲开,脚下是如夷带出来的水,身后又被她扯拽着,伸手推开如夷,她下意识拽住他的领带,将人带着跌进了浴缸里,温水满溢出来,流在地上。 没等裴政反应过来,如夷垮便坐在他身上,又在水里弯下腰。 温度在水流中渐渐升高,愈发滚烫。 如夷吻技很好,裴政再古板也是男人,她的手扯开了裴政的纽扣,两人像是被冲到了浪潮中,在起起伏伏中呼救,别说是裴政,如夷都有几次窒息了。 辗转到床上,裴政一把推开了如夷,“别闹了。” “干嘛啊,像是被我强迫的良家妇男一样。”不过如夷就喜欢这样,偏是裴慎那种上赶着的她不喜欢。 如夷从后搂住了裴政的腰,一触碰就被撇开。 这次是有电话打进来,裴政单手系上了纽扣,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不知听到了什么,突然起身,艰涩吐出几字,“怎么会这么突然,不是已经好转了吗?” 第12章 失去 程父死亡的消息一公布,最先到达医院的是如夷。 窗外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医院内部肃穆沉静,气氛压抑,苍白的墙壁上落着斑驳的灯影,病床上躺着的人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程绮站在床边,已经哭过了一场。 如夷脚下像是灌了铅,站在门口,一步路都走不动了,清楚认出床上那个人就是父亲,膝盖一软,险些跪坐在地,好在裴政及时上来,扶住了如夷。 下一秒又被推开。 如夷冲了进去,面色灰白,自小程父是最疼爱她的,父亲突然离世对她而言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程绮擦拭了眼角的泪,“如夷。” 如夷木然上前,瞳孔僵硬,眼眶死死撑着,涨出了红色,脚底板还是软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乱窜,最后在头部猛地重击。 剧烈一痛后,她往后倒去,没了意识。 裴政接住如夷,让她倒进了自己怀中,接着跟程绮对视一眼,“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开口就好。” “帮我看好如夷,最近我跟津洲都会很忙的。”程父去世,程绮是长女,应该承担起所有的责任,“麻烦你了。” * 凌晨如夷再次醒来,这次冷静了很多,她进了停放程父尸体的房间,哭声就没断过,从小声的啜泣再到沙哑的大哭。 别说是裴政了,就连秦津洲听着都有些撕心裂肺。 “早知道这样就不瞒着如夷了,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 “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区别。” 裴政按着眉心,耳边是如夷的哭声,天就快亮了,再这么哭下去嗓子要坏掉了,他一起身秦津洲便拉住他,“你干嘛去?” “带如夷出来。” “你别这么冷血,去世的人是如夷的父亲,你不让她哭出来怎么行?” 如夷自小就捧在掌心长大,家里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她,其中程父更是视若珍宝地疼着她,突然失去了父亲,一时半会儿,她怎么接受得了。 裴政拿开秦津洲的手,“我总要去看看。” 程绮已经走了,如夷有伤心流泪的时间,她没有,程父去世,程家一团糟,都要她回去拿主意。 房间里只有如夷一个人了,她跪坐在地上,眼泪冲刷着白皙明净面庞,双手死死拽住白色床单,像是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裴政递来一张纸巾,“别哭了。” 被声音唤醒。 如夷抬起脸,面上满是未干的泪痕,“爸爸出了车祸,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姐姐……” “爸爸住了院,我毫不知情,还在围着你转,”如夷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不仅是伤心,还有难以平复的羞愧,两道泪冲刷了下来,“难怪最近你那么反常,其实不是想跟我和好,是跟着姐姐一起骗我?” 裴政神色冷淡,“你冷静点。” 如夷带着眼泪笑了笑,半靠在床旁,眼泪浸透了床单,“我爸爸死了,我怎么冷静?” 裴政:“先出去。” 天一亮程父的尸体就要被带去火化了,如夷在这里,总不是办法。 “我爸爸在这儿,你让我去哪儿?”如夷确实感受到身旁的人是冷的,那种冷深入骨髓,刻骨铭心,“你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 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如夷第一次说不想见到他。 裴政指尖一缩,压住了心头难以名状的异样。 第13章 遗书 程父的葬礼很仓促,程家一天不如一天,出席葬礼的人寥寥无几。 如夷穿着黑裙站在一旁,瞳孔空洞,眼睛哭得很红,眼角隐隐有被泪水泡到溃烂的痕迹,悲痛的情绪已经到达顶点了,还要强忍着向宾客微笑颔首。 秦津洲镇定得多了,中午带着如夷去用餐,轻声细语地劝着,“你这样不吃东西怎么行?” 他夹鸡蛋到如夷碗中,“吃点吧。” 如夷扯开了惨淡的笑,“我姐姐呢,怎么还没回来?” “公司一团糟,总要有人出面的。” 如夷又擦了擦眼睛,“我想姐姐了。” 父亲去世,母亲还在医院昏迷着,如夷真正的亲人只有程绮了,她依赖她,也是情有可原。 “过些天程绮就回来了。”秦津洲努力安慰着。 “还有,江叔叔他们怎么都没来参加葬礼?” “他们忙,”秦津洲随口糊弄了,“对了,你上次是不是跟裴政吵架了?” 如夷摇头,“没有,我累了,想去休息了。” 放下了筷子,她起身,涣散的眸光里多了两个人影,裴政神色不变的肃穆庄严,跟在他身边的男人有了些年纪,身形依然板正,几缕白发藏在黑发里,不易察觉。 “怎么了?” 秦津洲跟着如夷的眼神看去,裴政与裴家小叔裴项明站在门口,裴项明掩不住的悲痛,裴政却面无表情,他这人冷血无情,自己母亲死了都不掉一滴泪,何况是妻子的父亲。 * “你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裴项明倒了杯蜂蜜水,拿去给如夷,“你这个样子,你爸爸怎么能走的安心?” 如夷喝了口水,闷着声,“小叔,你是特意回来看我的吗?” “听你姨妈说裴政一直欺负你,我总要回来瞧瞧,”裴项明语气沉着,夹杂着叹息,“不然要是裴慎回来了,知道我对你不管不顾,又要怪我了。” “他要是会管我,就不会在婚礼前莫名其妙消失了。” 提起裴慎,如夷是有些遗憾的,她是暗恋裴政不假,但也明白嫁给裴慎是她的责任,却没成想他会在婚前留下一封遗书消失。 “是我没教好裴慎,”在这件事上裴项明很是自责,“裴政说要离婚,你是怎么想的,小叔可以给你作主。” “小叔,现在我不想谈这些。” 她只想要父亲回来。 裴项明理解,“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支持你,裴政那里我去开导。” 如夷没跟着裴项明一起下楼,自然没见到裴政。 车里很安静。 裴项明开了口,“怎么不去安慰安慰如夷,她很伤心。” “她哭几天就好了,安慰不安慰,没什么区别。”裴政冷着眸子,像是个没半点感情的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如夷,可你也不该这么冷漠,去世的人是她父亲。”裴项明好心劝告,得到的却是裴政是冷笑。 “您是热心肠,要不是您的热心肠,裴慎也不会出生,更不会出走,我也用不着娶如夷了。” “这件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裴项明不再多解释了,“算了,程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如果可以就收购下来,这是最好的时机了。” 裴政眸色晦暗,“如夷还以为您是回来看她的,怎么也想不到您是来让她家宣告破产的吧?” 第14章 求你 收拾了灵堂的香灰,如夷抱着父亲的遗照,坐在一旁,很仔细地擦拭着。 秦津洲关上了门,葬礼只办了三天便草草结束,如夷瘦了大半,抬头看着秦津洲,“姐夫,姐姐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快了,就这两天。” 如夷眨动干涩的眼珠子,“你上次也说是这两天,究竟出什么事了?” 秦津洲上前一步,劝慰的话还没出口,门外保姆领着两个男人走了进来,神色焦灼,“姑爷,他们说是来找你的……” 如夷站起来,不明所以地看着秦津洲,“姐夫,这是谁?” 为首的男人正要从身前的口袋拿了警官证出来,“秦先生,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如夷白着小脸,紧拽了下秦津洲的胳膊,“这是什么意思?” 可对面的男人才不跟她解释,拿出手铐就要上来,秦津洲冷静下来,“别用这个,我走。” “姐夫……” “没事,过几天我就回来了,小事情。” 秦津洲镇定又淡然,转身跟着人就走,走之前不忘补了句,“别告诉你姐姐。” * 如夷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赶去了贸易大厦。 站在楼下,她不断打电话给裴政,第三次才被接起来,“裴政,我在你楼下,能不能见一面,我有事……” “我在忙。” “真的很急,我姐夫……” 裴政直接打断了她,“如果是你姐夫的事,我想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帮不了什么忙,没别的事我挂了。” “裴政,算我求你了。”如夷没了父亲,姐夫又在眼皮子底下被带走了,程绮更不知去了哪里,她没了依靠,只有裴政了,哭腔很重,“姐夫被警|察带走了,姐姐不在,他要是真的坐牢了怎么办?” “如果他真的做了犯法的事,坐牢是应该的。” “可是……” “好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别在这里哭哭啼啼,影响不好。” 裴政通知了司机去接如夷,如夷不走,打定了主意要见裴政一面,挂了司机的电话,裴政下了楼,在楼下的等候区看到了如夷,她身影单薄,皎白的面上尽显憔悴,察觉到有人站在了身后。 一回头对上裴政的眼睛,一瞬间明亮了不少。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快跟我去看看我姐夫。” 上了车,裴政却吩咐司机,“回裴家。” “不回裴家。”如夷火急火燎的。 “不回裴家你打算去哪儿?秦津洲犯了什么罪,又要到哪里去摆平,这些你都知道吗?”裴政不顾及如夷刚失去了父亲,态度冷硬到底,“回裴家。” 如夷忍住眼泪,双手攀住了裴政的手,“我求你了,就算我们结婚这么多年……” 裴政:“如夷,我是有原则的。” “我是你的妻子,就不能为我打破一次原则吗?”如夷的手从他袖口滑了下来,满眼堆积着失望,抽泣了下,“就算不为这个,看在我们两家的关系……” 她说了这么多,裴政却只觉得吵,“如夷,我再说一遍,这事我不会帮,如果你不回裴家就下车。” “裴政,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冷淡狠心?” 一行清泪滑下了面颊,如夷不想被看见,直接抹掉了泪,“你不帮我,自然有人会帮我,以后我再也不会求你了。” 第15章 顺路 除了裴政之外,还有裴项明。 如夷跟他约在了外面见面,特意用粉饼遮掩了下眼下的青色,盖住憔悴。 裴项明:“怎么不在家里见面?” “那里有我不想见到的人。” 裴项明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怎么,又跟裴政闹矛盾了?他比你大十岁,是有些顽固刻板,你要理解。” “他是没有心的人,跟个性没关系。”这是如夷对裴政的总结,她指尖不安地摩擦在玻璃杯上,“小叔,我约你出来是有事想要求你,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 “是你姐夫的事情?” 就要收购濒临破产的程氏了,秦津洲的事情裴项明还是清楚的,“我听你姨妈提起了,是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不能解决。” “真的吗?!”如夷总算露出了点笑容,“谢谢小叔,就当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一家人,说什么欠不欠的?” 裴项明慈爱的眸光下是一些对如夷的算计,“裴慎那件事情,才是我们对不住你。” 裴慎失踪两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夷早就不在意了,“这再怎么也怪不到您头上。” 裴项明抿唇一笑,“正好吃完了我带你一起回裴家?” “不了,恐怕有些人不是很想见到我。” 裴项明轻声安慰着,“有我在,裴政会收敛一些的。” * “白天程小姐来了?”崔净的笑挂在脸上,却没渗入眼底。 裴政像是被惹得有些不快,“是来了。” “听说在楼下哭得梨花带雨的,下面的人都在猜是不是你干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如果没有满足她无理取闹的要求就叫对不起的话,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在这些事上裴政所表现出的淡漠不应该是对待妻子。 一起走出了电梯。 司机在外面等着,崔净假意推脱着,“其实你不用每天都送我的。” “顺路而已。”裴政面无表情地说着。 最近裴政很累,一坐进车里便合上了眼皮小憩,崔净坐在一旁,眼神时不时往裴政身上落,像是试探性地靠在了他的肩上,他没有抗拒,更没太多反应。 崔净安心下来,又调整了下姿势。 送了崔净回去,裴政一进裴家的门,就听见姨妈对如夷嘘寒问暖的声音,关怀她失去了父亲,要给她弄点好吃的补补。 他径直走过,无视了她们。 “裴政。”姨妈唤了他一声,“如夷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她回去这么多天,你就不想她?” “谁要他想?不稀罕。” 如夷冷哼一声,走过裴政身边上了楼,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镜子里多出来的人,不住地用余光去窥视,再怎么看都不明白,这么好看的皮囊下,怎么就长了那么冷硬的一颗心。 裴政脱下了西服,解开了白衬衫上的两颗纽扣,露出一点皮肤,如夷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持不住,裴政要在卧室,那她就下楼陪姨妈。 总之不要跟这个人共处一室。 擦肩而过时雪白的衬衫领口上那一抹红刺进了如夷的瞳孔里,大脑豁然一白,什么思考理性都没了,“这是什么?” 如夷嗓子都在颤。 裴政垂眸看去,像是无意擦上的口红颜色,“什么都不是。”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如夷架着哭腔,“我爸爸去世了,你可以无动于衷,但你怎么能在我最难过的时候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姨妈听到声音上了楼,“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 裴政直视着如夷溢满泪水的眼睛,“如夷,那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不是所有人都要陪着你一起伤心。” “别人怎么样无所谓,但你是我丈夫。”如夷心死了一大半,“是我忘记了,你也没想跟我结婚。” 第16章 封条 回到裴家不到五个小时,如夷便又出来了。 她哭着上了车,姨妈拦都拦不住,回去又忍不住骂了裴政两声,“如夷正是难过的时候,你怎么不能好好安慰她两句?” “有您跟小叔安慰就行了。” 裴政要将脏了的衬衫换下了,他关上门,顺带将姨妈隔绝在外,看着领口上的口红印,大概率是崔净的,她应该不是有意的。 可对如夷而言,这就是崔净的挑衅。 一路流着泪回了程家,门口却好似笼罩着一场阴霾,大门紧闭,门上竟然贴着封条,分明早上走时还好好的。 如夷下了车过去,还没走近,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声,“如夷?” 如夷忙过去,“珍姐,家里出什么事了?门上的封条是怎么回事?” 珍姐是照顾如夷跟程绮长大的保姆,是值得信赖的。 “是今天下午来人贴的封条,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是要查封。”珍姐更是一脸着急,“我也找不到大小姐,只好在这等。” “怎么可能?” 如夷冲动,上去就要将封条撕下来,珍姐及时拦住她,“小姐,你快去找找大小姐,问问这是出了什么事,连姑爷的司机都被带走了。” 如夷怔了下,忙拿出手机给裴项明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忙不迭出声:“小叔,我姐夫的事怎么样了?还有我家……” “你别急,我已经在找熟人问了。”裴项明轻声道:“等有了消息立刻联系你,你先回裴家。” 如夷不能坐以待毙。 她安排了珍姐先去她名下的洋房里住,自己则赶去了程氏,大楼藏在阴霾之下,失去了往日了光辉,还没进去,如夷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原先灯火通明的大楼里只余寥寥几人,就连前台都换了如夷不认识的面孔,她着急忙慌过去,“请问小程总在上面吗?我要见她。” “小程总不在这里了,现在的主事人是江总,请问你是?” 这分明是程家的地方,这里的人却不知道如夷是谁,“你开什么玩笑?” 她要往楼上冲,却被生生拦了下来。 * 裴政洗完澡出来,手机里多了几通未接来电。 他打回去,“哪位?” “裴政,是我。”江丰语气古怪,“如夷跑到我这里闹事,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把她怎么样,你快点来把人接走。” “在哪儿?” “程氏。” 回应他的是裴政的沉默,江丰又问了句,“你不来吗?” 裴政:“知道了。” 如夷连楼都没上去就被拦住,在推搡间不知撞到了哪里,眼睛被撞的有些充血红肿,模模糊糊中看到有人走过来,身影轮廓修长,眼帘微低,看着如夷时神色异常冰冷。 就好像在看一个大麻烦。 “起来。” 如夷转过了脸,她最不想这副狼狈的样子被裴政看见,可眼下不是高傲的时候。 抽了抽鼻息,她抬眼,茫然道:“我家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姐姐不见了,姐夫也被带走了,还有这里,这分明是我爸爸的,怎么成了江叔叔的了?” “这是你家里的事,我不清楚,”裴政撒了谎,“先回去,别在这里闹事了。” “你知道。” 如夷突然站起来,眼皮压着充血的瞳孔,又无助地拉住裴政的衣袖,“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姐姐在哪儿,我姐夫还能不能出来?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裴政抽出了手,“你冷静一点,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第17章 签字 将如夷接了回来,裴政先去见了裴项明。 二人面对面站着,裴政面色凝重,“秦津洲会判多久?” “五年左右。” 从裴政面上捕捉到了些许沉着,裴项明不可思议问着:“怎么,如夷都这样了你还打算跟她离婚?” “协议书已经草拟好了,我的决定不会因为程家的变故改变。”但裴政还没有丧失良知,毕竟曾经他是如夷的叔叔,“等过了这段时间,如夷冷静下来了我再提。” 隔着门。 如夷背靠在门板上,睫羽被眼泪打湿了,神色沉静又灰败,深吸了口气走出去,裴政和裴项明回头看去。 “如夷?” 裴项明上前,没料到这些话会被如夷听到,裴政表情是淡的,没太多所谓。 如夷抬了下泛红的眸,眼眶里湿漉漉的,从父亲死后,她好像每天都在流泪,走过了裴项明身边,她看着裴政冰冷的面,突然就死心了。 “你把协议书给我吧,我签字。”如夷说着笑了下,“这次不会在上面画乌龟了。” * 裴项明给如夷倒了杯水。 “别这么冲动,裴政不是那个意思,你家里现在一团糟,要是离婚了你该怎么办?” 这不是如夷该想的了,“我不想他被同情,我只想找到我姐姐,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手机突然响了,裴项明看了眼,神色微变,“等我接个电话。” 走出去关上了门。 裴项明压着声音,“不是让你好好养身体,怎么还打电话了?” * 如夷失眠一整晚,早上是裴政来敲的门。 面对面,如夷低下头,不想憔悴的样子被看见,“这么快就把协议书拿来了?” 裴政:“我联系到你姐姐了。” “真的?!” 裴政只给了如夷一个背影,来不及思考,如夷快步跟了上去。 程绮早在咖啡馆等着了,如夷忙解开安全带过去,看到活生生的姐姐,险些没哭出来,“姐,你这些天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多久?” “没事。”程绮拉着如夷的手坐下,从一旁拿了只包过来,“马上就到你生日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那个吗?” “我不要这个。” 如夷急了些,“还有姐夫的事,你……” “这些不要你操心,姐姐可以搞定,都是小事。”程绮表情轻松,神色坦然,像是找到了解决方式,“你只要跟裴政好好的就行了。” “我离婚了。” 程绮怔了下,“怎么又要离婚?” “结婚之后他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这种日子我受够了,我当初就不该听你们的跟他结婚,结了婚,反而我们的关系还不如以前了。”如夷没有掉泪,她冷静了,“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那你想怎么样,你以为跟他离了婚就好过了,以后谁要你,你跟谁在一块?”程绮情绪激动,她本以为家里的变故会让如夷收收性子,没想到愈演愈烈,“你答应裴政了?做事情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答应了。” 如夷不慌不忙,“这次你们谁说都不管用了,而且我觉得裴慎……没死。” “谁没死?”她声音小,程绮听得不真切,“你要是敢离婚,就再也别回家了。” “姐——” 程绮不跟她废话,“裴政呢,我去跟他说。” 裴政的车子就停在外面,程绮快步过去,如夷想拉住她却被推开。 程绮敲了敲车窗,裴政掐了烟下车,“怎么了?” “如夷不懂事就是小孩子,她说的话不能当真,”程绮火急火燎,“何况你们的婚事是两家人一起定的,不能说离就离……” “姐!” 如夷跟了出来,一开口还没说什么,就挨了程绮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她撕破了嗓子,“你给我闭嘴!” 裴政在旁看着,目光紧了下。 第18章 姐姐 如夷捂着火辣辣的脸,面上像是在烧着。 裴政只递了纸巾过来,让她擦眼泪,“离婚的事,过一段时间再说。” 这算什么? 施舍? 还是因为程绮的乞求? 这样乞讨来的婚姻如夷才不要,“拿着你的同情喂狗去吧,我不需要,你还是早点把协议书给我,我签字,你好尽快自由。” “如夷,程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成熟一点,别再像个孩子一样冲动了。” 又是这种口吻。 如夷顶着半张微红的脸,侧身看向裴政高高在上的样子,她是他的妻子,却需要仰视他,“跟你相比,我就是个小孩子,我一辈子就这样了,行了吗?” “就是你这个样子,你姐姐才不放心你,才不同意你离婚。” 裴政语重心长,如夷一句话没听进去。 “她不同意有用吗?她不同意你就不会跟我离婚了?” 裴政眉宇沉着,如夷侧脸看向窗外,“停车,我要下车。” 裴政一句挽留都没有,在路旁停了车。 没地方去,如夷只好找到董缕他们,程家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董缕在旁安慰着,去吧台拿了冰块包起来替如夷敷着脸。 “程绮姐怎么能打你?”董缕忿忿不平,“我支持你,裴政那种又臭又硬的石头有什么好的?” 赵靖西探头跟了句,“离婚是挺好的。” 如夷心情不佳,喝了很多酒才被送回去,姨妈将她扶上楼,又去敲了书房的门,“如夷喝醉了,我弄点醒酒汤,等会儿你喂她喝。” 裴政不耐扫过一眼,“我没空,您喂吧。” 姨妈:“那是你老婆。” 裴政回房时如夷正裹着毯子在哭,喝醉了呜咽着,话也说不清楚,像是在打电话。 如夷不清醒,只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程绮。 她说了很多,都是劝如夷跟裴政和好的话,如夷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姐,你要再劝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你怎么这么犟?我是你姐姐,我还会害你不成吗?” “别烦我了,这事我已经决定了。” 挂了电话。 如夷才发觉有人在旁,裴政拿着醒酒汤,“起来,姨妈给你做的醒酒汤。” “你放下吧,我自己会喝。” 她再也不缠着裴政了,早在心中做好了离婚的预演,自然要学着脱离他。 裴政放下了汤碗,如夷却突然坐起来,半醉半醒,“我明早就会从裴家搬出去,今天晚上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最后一次。” 裴政给如夷的是一个决绝背影,不思考,口吻没有半分迟疑,“今晚我有工作,你自己早点休息。” 以往这个时候,如夷都会缠上来,对他又搂又抱,用最俗套的方式缠住他。 这次没有。 “好,你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这是她身为妻子,给裴政最后的关怀了,音色却是哽咽的。 裴政带上门,如夷便抑制不住掉了眼泪,他在门外站定了几秒,才狠狠心离开。 毕竟这一天早晚是要来的。 哭了一整晚加上宿醉,如夷头疼欲裂,手机在耳边吵个不停,响了很久,她昏昏沉沉接起,那端却是陌生的男声。 “请问是程如夷程小姐吗?” 如夷翻了个身,声音含糊,“是,你哪位?” 他又问:“程绮是你姐姐吗?” “是,我姐姐怎么了?” 莫名的,太阳穴开始突跳着,如夷睁开了眼睛,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梦,听见里话筒里道了句:“麻烦你尽快过来一趟,程绮小姐昨晚意外坠楼死亡了。” 第19章 身孕 如夷进去一个小时了。 裴政在外等着,外面乌云密布。 站在屋檐下,裴政看着雨,质问着电话那头的裴项明,“小叔,我问过了,程绮昨晚在江丰的家里,你、包括程氏其他的股东都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走的时候都好好的。”裴项明尽力回想着晚上发生的事情,“江丰答应了把在程氏的股份给程绮,让程氏回到她手上,都握手言和了。” “那她怎么会死?” “或许是一起庆祝喝多了,不小心掉下去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件事比程父逝世还要严重,牵扯众多,如果如夷要查下去,当晚的所有人都逃脱不了干系,到时动荡的就不只是程家了。 如夷迟迟不出来。 裴政进去找。 才进去了几步就听见了如夷的声音,“我很了解我姐姐,她绝不是会跳楼轻生的人。” “程小姐,不是跳楼,是意外跌落。” 警察耐心解释着,也理解如夷的心情,如夷却已经无法自控了,“我姐姐在哪儿坠的楼?” “你放心,我们会派人在那边取证,一旦发现有可疑的……” “我说在哪儿?!” 在他这里问不到,如夷可以去问别人,她转身冲出去,裴政忙跟上去拉住她,“如夷,程绮还在里面躺着,先处理她的后事要紧。” “我姐姐绝不是意外死亡,是有人害她。” “所以呢?” 裴政不为所动,“你可以做什么?随便找个人无凭无据就指认对方是杀人凶手?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去找人泄愤?” 有雨往脸上吹,凝结了如夷的眼泪。 她怔怔望着裴政,再一次被他的冷漠面孔贯穿了心,可曾经他分明不是这样的,他跪下来给如夷揉过崴伤的脚踝,背着她爬上过山顶,每次裴慎惹了她不高兴,都是裴政轻言细语去哄的。 是这段不尽人意的婚姻让他变得这么面目全非么? 如夷突然感到莫大的后悔,她不该自私地困住裴政,一眨眼眼泪混着雨水掉了下来,“不用离婚协议了,现在就当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等我回来,就去办手续。” “如夷,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我是这个意思。” 甩开了裴政的手,如夷淋着雨,“我受够了你高高在上的样子和教育我的口吻,受够了你面对我家人死亡时候的冰冷,你是对的,我们或者可以睡在一张床上,但成不了一家人。” * 上了出租车,如夷忍不住掩面哭泣,视线中昏茫一片,模模糊糊像是又看到了姐姐和父亲。 分明月初才见过的人,吵过架、绊过嘴,十几个小时之前还跟姐姐打了电话,怎么会一眨眼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任凭她怎么哭喊,怎么道歉,程绮都再没睁开过眼睛。 警局的法医告诉如夷。 程绮死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那是一尸两命。 猜到如夷去找了江丰。 裴政先给裴项明打了个电话,在江丰那里,裴项明是能有点面子的,他过去最起码可以护住如夷不受伤害。 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个不停。 扯了扯扎着针管的手,裴慎垂眸看去,是裴政的电话,他合上眼皮,当作没看见。 裴政却再次打来。 裴项明还没回来。 裴慎活动另一只手,将手机拿了过来,本想挂断,却无意触到了接听键,状况是紧急的,裴政沉着声,“小叔,如夷去找江丰了,可能会有危险,你在附近先过去,尽量拦住她。” 一听到如夷的名字,裴慎坐直了身子。 如夷有危险。 这几个字让裴慎不会思考,直接拔了针管就往外跑去。 第20章 麻烦 冲上了楼,如夷不由分说闯进江丰所在的董事长办公室。 这里原本是程父的位置。 不是他的。 “如夷,你又来干什么?”江丰才抬头,迎面一杯茶泼到了脸上。 如夷砸碎了杯子,失去亲人的悲伤烧光了她的所有理智,没有顾及后果,她指着江丰的鼻子咒骂,“是你,我姐姐是在你的房子里死的,她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占了我爸爸的位置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害死她?” “如夷,我奉劝你谨言慎行,如果不是看在你爸爸的份上,我已经把你轰出去了。” 江丰擦拭了脸上的水。 如夷站着没动,身体里的血从脚底板逆流到头顶,眼睛都开始发烫充血,“我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喝多了,脚滑摔了下去。”江丰用纸巾擦拭了手指,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好像死的是路边的小猫小狗。 的确。 失了势的人在他们眼中就是低贱的。 “我姐姐怀了孕,不可能会喝酒。” 江丰手上动作停了下,接着起身,慢步走到了如夷面前,“如夷,你想听真话?” 如夷已经在发抖了,胃里仿佛都在翻涌着,往日里江丰慈爱的面孔变得扭曲,附带轻蔑,“你姐姐跟你一样不识趣,还自作聪明,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好心好意要帮她摆平,是她不领情,还反咬一口。” “……你住嘴。” “你们姐妹一样不知好歹,当初你一门心思要嫁给裴政,可今天你家里遭难,可不见得他会帮你,指不定还嫌你招惹是非,想尽快甩掉你这个麻烦。” 如夷已经确定了,江丰跟程绮的死有着洗脱不掉的关系,她带着泪嗤笑一声,“就算他那样对我,我也看不上你儿子那个废物东西。” * 裴政到得有些晚了。 不知遭遇了什么,如夷被推搡在地,左边面颊浮起了骇人的红,眸子里所流露的不再是纯真澄澈,看向江丰时只余仇恨。 “裴政来了。” 江丰眯眼笑了下。 裴政神色沉沉,先上前要扶起如夷,如夷躲开了他的手,将鬓角凌乱的发丝挽过去,深深望了江丰一眼后离去。 才走出去,她就听见江丰说:“我劝你早点甩了这个大麻烦,不然对你没好处。” 外面还在下雨。 隔着淋漓雨幕,裴政带着如夷走了出来,将她推进了车里。 路旁的另一台车里,裴项明强行摁着裴慎,没让他下车,他被注射了镇定剂,才平复下来的情绪在看到如夷时,又变得躁动。 要不是裴项明按着,他早已经冲过去了。 裴政踩下油门,余光落在了如夷身上,她挨了打,却不哭了,安静的有些古怪,“我告诉你了,这样只会自讨苦吃。” “是,你说的没错。” 如夷不犟了,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回裴家吧。” 裴政松了口气,以为她想通了。 “你回去休息休息,程绮的后事我……” “不用了。”如夷学着裴政曾经的样子,“我姐姐的后事,不用外人帮忙。” 回了裴家。 如夷一口水没喝,快步上了楼,翻箱倒柜,不知找到了什么,又冲了下来,裴政站在姨妈面前,没等说些什么,就被如夷拽着手拉了出去。 “如夷……你干什么?”裴政不明所以。 如夷打开了车门坐进去,她要替姐姐讨一个公道,但裴政不会帮她,只会嫌她惹麻烦,所以在此之前,她要离婚,跟他撇清关系。 裴政坐上驾驶位,“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如夷垂着脸,“开车吧,去民政局。” 裴政:“……去那里干什么?” “离婚。”如夷拿齐了证件,“你只有这次机会,如果不离,我就会缠你一辈子,再也不会跟你离婚了。” 死寂降临了五秒,裴政启动了车子。 第21章 债主 结婚证被注销,盖上了失效印章,握在手中,很是沉重。 曾经拿到这张证时,如夷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恨不得挂在身前炫耀。 走下台阶。 如夷将失效的结婚证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裴政跟在后,“这事我暂时不会告诉家里,你最近还可以住回去。” “告不告诉别人是你的自由,但我不会回去了。”如夷眼底噙着泪,到底没有一副铁一样的心肠,伤心是必然的,但没有她所想的那样肝肠寸断,“家里的东西我会找人整理拿出来。” 裴政欲言又止,“不回去你住哪里?程家已经被法院封了。” “我有自己的住处,不劳你费心。” 如夷走到路旁要打车,手机率先响了起来,接了电话,神色凝重了几分,连忙冲路旁的出租车招手,“您别急,我马上过去。” 裴政跟上了一步,“怎么了……” 话没说完,如夷先一步上车关上了门,忽视了他。 * 赶回壹号院里,房中像是遭遇了强盗,一片狼藉,珍姐受了伤,模样狼狈。 看见如夷回来,珍姐忙上前去拉住了她。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屋子里站着三个陌生男人,凶神恶煞,一见如夷来,眼神跟着变了变,为首的上前,“你就是这家的主人?姓秦的跟你什么关系?” “小姐,他们说姑爷欠他们钱,把家里值钱的都翻出来了……” 如夷是任性跋扈,但她不是遇事只会哭的大小姐,“秦津洲是我姐夫,他欠你们多少钱?” 男人指着房顶,“就算是把你这幢漂亮的小房子卖了估摸着也还不起,具体的你要去问真正的债主。” “那你们还不滚出去?” “我们来都来了,总要带点抵债的东西回去。”男人说话间眯眼走近,目光落在如夷身前,突然伸手拽掉了她的项链,“我看这个就不错,应该很值钱吧?” “还给我!” 如夷要去抢,却被一把推倒在地。 “这戴在漂亮女人身上的东西就不是一样,闻着都是香的。”男人说着将项链凑近鼻尖要嗅。 如夷没受过这样的羞辱,赤红的眼睛里浮出了眼泪,骄傲的性子让她无法忍受被一个地痞流氓轻薄,撑着珍姐的手站了起来,她猛地拿起一旁的花瓶狠狠朝着男人砸了过去。 花瓶砸在头上,有血瞬间流淌了下来。 * 裴政开了两个小时的会才回家,筋疲力尽,垂眸拿烟时摸到了置物格中的离婚证。 很扎眼。 分明是他想要的,可怎么看都不舒服。 带着没散尽的烟味回去时,姨妈正等着他,“你可算回来了,如夷出事了,你快去把她弄出来,她也太冲动了,怎么可以动手伤人?” 又是如夷。 这个名字不知何时成了裴政的责任,也是让他头疼的根源,“她伤谁了?” “听说是讨债的,总之你快过去,她肯定要吓死了。”姨妈感叹着,“真是可怜,怎么好端端成了这个样子?” 裴政得到消息太晚,赶去时如夷已经被保释了出来,她自己也受了伤,下巴青了一小块。 站在路灯下,样子单薄易碎,像一只迷失的小雀,如夷强忍着没有哭,向着来保释她的赵靖西道谢,“麻烦你了,赔偿的钱之后我会还给你的。” “那不重要,只是……”赵靖西犹豫道:“你怎么不找裴政来?” 如夷坦然:“我跟他离婚了,以后没关系了。” 坐在车中,裴政错觉般的看见了如夷眼底的泪花,他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在这种时候弃她不顾? 第22章 笑话 秦津洲留下了一笔巨额债务,这个数字远比如夷想得要大许多。 她名下有三套房产,其中一套只是公寓,加在一起也凑不足还债的钱,临时找人去了趟裴家,将那些首饰名牌包都整理了出来。 凑了三天。 却还是杯水车薪。 赵靖西与董缕找了过来,如夷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她把可以拿去卖的都卖了,算得上是一夕之间家徒四壁了。 听见脚步声,如夷抬头望过去,周身皆是脆弱迷茫。 董缕走近,心疼地披了件衣服在如夷肩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程家的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程家在杭北这么些年,说倒就倒,一点征兆都没有,短短半月,散的散,死的死,只留下了如夷,又背了一身的债。 程绮走了,如夷连一块好点的墓地都买不起。 她内疚又无助,靠在董缕肩上,失魂落魄,没了说话的力气。 走时董缕留下了一笔钱给如夷应急,他们这帮人大都是靠着家底与父母的疼爱才挥霍无度,如今程家倒了,前些天董父就勒令董缕不许再跟如夷来往,停了她的卡。 这笔钱还是勉强拿出来的。 离开了如夷新搬的小房子,董缕坐在赵靖西车里,咬牙切齿地骂着裴政,“他真不是个人,就算没有夫妻感情,如夷好歹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他怎么能这么绝情?” 赵靖西握着方向盘,只字不言。 “白瞎了如夷对他死心塌地的,”董缕的气涌上心头,“你停车。” 赵靖西:“干嘛?” “去找裴政算账,还能干嘛?” 赵靖西没拦着,将董缕在路旁放下,在后视镜中看着她打车离开,自己则在路口调头,原路返回。 * 突然有人闯进来,女人推搡又尖锐的声音进入裴政耳中,他一抬头,董缕就闯了进来。 “姓裴的,你有没有人性?”董缕站在裴政面前。 裴政给秘书使了个眼色,等秘书走了出去,他才站起来,眉心蹙着,“有事吗?” “有!”董缕气笑了一声,“我问你,你明知道如夷家里出了事,你跟她离婚竟然一毛钱也不分给她,你知道她过得多困难吗?” “她怎么了?” 裴政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三天他在外省出差,今早才回来,“可离婚是她提的,她没告诉你?” “离婚是她提的,但你知道真正想离婚的人是谁。” 董缕来不是争辩这些的,“不管怎么样,她如今这么困难,你是不是应该分些婚后财产给她?” 裴政神色冷漠,“我知道了。” 能用钱解决,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打发走了董缕,裴政支了笔钱出来,按着董缕给的地址找了过来。 如夷不再是住在洋房里的千金小姐,没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失去了亲人,住处都比裴政想的糟糕许多。 才进入昏暗的单元楼。 老旧的电梯咯吱一声打开,裴政跟下楼的赵靖西打了个照面,他条件反射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侧身离开,裴政余光扫见了他面颊上那个微红的巴掌印。 不出意外是如夷打的。 可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赵靖西怎么会挨如夷的打? 揣着疑惑,裴政上了楼,敲了敲门,门突然被拉开,如夷架着哭腔出声,“我不是说了吗?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 “如夷。” 裴政打断她。 如夷回了口气,见是裴政,表情更僵硬了,“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是董缕让我来的。” 裴政顺手拿出了要给如夷的卡,“这个给你,拿上会好过些,还有……长安苑的房子早就过户给你了,你可以去那里住,不用住在这种地方。” 自尊好像在这一刻掉在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赵靖西来践踏过了,这下又轮到了裴政,如夷眼底万丝明灭,只余失望,“你给我钱,究竟是为了让我好过些,还是想让你自己心安理得些?” 第23章 责任 从医院回来,裴政正在家中等着他。 裴项明进门看了他一眼,“这么晚了不休息,在这儿干什么?” 裴政目光复杂,压下了许多话,从口袋中将卡拿出来,推至裴项明面前,“劳驾您,把这个给如夷,就说是您给的。” 他给,如夷只当这是羞辱。 “你们不是离婚了?”裴项明不解,“你怎么不自己给,如夷缠着我要我帮她姐夫减刑,我最近正躲着她呢,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 程家这个状况跟秦津洲脱不了责任,是他急功近利,上了江丰的套,原本就一堆官司缠身,加之程父去世,所有项目崩盘,又让江丰趁虚而入,才欠下了巨额债务。 原本程绮是有把握力挽狂澜的,却不明不白坠了楼。 如夷给裴项明打了很多电话,可最近他都在安抚医院里的裴慎,哪有空管程家的破事。 裴政:“如果不是你答应了她,她怎么会缠着你,小叔,好歹她是你看着长大的,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是不是吃相难看了些?” “这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最近是要见一见她。” 眼下正是收购最好的时机,裴项明最近的确是忙糊涂了,“这钱我会拿给如夷,至于要不要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 摘下了往日身上佩戴的昂贵首饰,如夷朴素的坐在裴项明面前,握着水杯的手指弯曲着,有些局促。 不光是卖了车子房子,就连名牌包、首饰都卖干净了。 杭北气温还很冷,如夷只穿着一件有些旧了的黑色大衣,但凡是新一点的、还可以出手的衣服,她都拿去卖了,生活在一瞬间变得很是拮据。 “如夷。” 裴项明并没想到会这样,“既然经济上有困难,怎么不早点说?” “……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如夷不再昂首挺胸,坐下至今,她垂着眸,容色怯怯,“那笔钱太大了。” “我听说了,是你姐夫闯下的祸。” “姐姐让我求裴政时我没在意,竟然还让姐夫去坐牢……” 当初家里就已经每况愈下了,是程父程母疼她,瞒着她,不让她担心,她却连姐姐的一点小要求都没做到。 如夷正是脆弱的时候,这时候防备心弱,看准了机会,裴项明开口:“如夷,你家里只剩你了,你姐姐和父亲在程氏的股份现在都在你手上?” “……不清楚。” “你知道江丰已经从其他股东手上买走了所有股份,打算吞并了程氏吗?” 如夷沉默了下去。 裴项明的态度并不强硬,用的是诱哄的语气,“不如你把你手上的那些卖给我,正好这笔钱可以拿去填了秦津洲留下的债,还可以保住你爸爸的公司?” 这么听上去像是一举两得,如夷迟疑了下,思绪完全游离在外,“小叔叔,我姐姐死的那天,你也在对吗?可不可以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 失魂落魄走到了单元楼下。 裴项明的话言犹在耳,他告诉如夷,程绮之所以会去江丰家里,就是去谈公司股份的问题。 程氏是程家的,程绮拼了命也要保住。 程绮走了。 这个责任似乎无形地落在了如夷肩上。 “如夷。” 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董缕从车上下来,如夷表情变了变。 董缕是好心来帮她,想让她从这个鬼地方搬出去的,可才走近,如夷却冷着腔调问了句:“是你去找裴政,让他给我钱的?” 第24章 欺负 风吹开了如夷额前的碎发,她眨着眼睛,等一个回答。 董缕不理解她的口吻,“是我……你没钱又欠债,所以我……” “我不想再跟那个人有任何交集,更不想被他怜悯,你少管去找他。” 短短一个月,如夷看遍了世态炎凉,浑身都是尖刺。 董缕怔住,露出无奈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程如夷,我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没人能帮我,我用不着你们虚情假意。” 晚风钻进了领口里,如夷身子很冷,眼眶又酸又涩,像是有眼泪要掉下来。 董缕抿了抿唇,面色难堪,“好,我再来管你的破事我就跟你姓,裴政说的对,你就是不识好歹,活该自生自灭。” 她开着车,带动一阵风从如夷面前离开了。 深吸了口气,如夷抹了抹眼泪,走进了黑暗潮湿的单元楼里。 * 第二天要去以前的画室拿走自己的东西。 如夷自小什么都学,十八岁裴慎就给她开了画展,就连画室都是裴慎投了钱的,转眼间如夷却成了被驱逐的那个人。 乘电梯上了二十三楼,还没进入画室,就看到了走廊上被扔出来的东西。 如夷有一段时间不来了,可每回来都是众星捧月的,这次却成了丧家之犬,默默走过去拾起画板和自己的包,里面都是昂贵的工具。 特意来拿只是因为这些也是可以换钱的。 “程如夷。” 画室里有人走了出来,如夷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江丰的小女儿。 江南竹从后追上来,身后带着两三个人将如夷围住,“我叫你呢你没听见?你爸你姐死了,裴政也不要你了,你就聋了不成?” 闻言。 如夷抬眸冷冷剜了她一眼。 江南竹环着臂,“你看什么?” 如夷:“我看你是不是有爹生没娘养,嘴巴臭就算了,一点教养都没有,跟你爸爸一样,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作东西。” “你敢骂我爸爸?你找死是吧?”江南竹推了她一把,眼神恶狠狠的,她忍了如夷好些年了,这下总算可以挫一挫她的锐气了。 没等如夷反应过来,江南竹朝着身旁几人递了个眼色,不知是谁拿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颜料盘迎面重重按在了如夷脸上。 * 这些天一起用餐时裴政总有些心不在焉。 “是程小姐的事情还没解决吗?”崔净嗓音轻柔,唤回了裴政的思绪。 裴政:“有没有解决,跟我关系都不大。” “我听说她家里的事情好像很严重,她一个人,还真是可怜呢。” 裴政给了钱,不打算再掺和这件事了,“没什么,你先吃,我去下洗手间。” 站在露台上点了根烟,迎着冷风,白雾被吹开一层又一层,裴政吐出一口烟,靠着栏杆垂眸看向一楼,车水马龙之中,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如夷,又不像。 她身上那件衣服好像很脏,五颜六色的,发丝湿哒哒的,每走一步都是极度困难的,路人走过她身边,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 确认了那就是如夷,裴政回神,挂着凝重的面色下了楼,走出餐厅,快步跟上了如夷,挡在了她面前。 她抬头瞬间又低下头,忙侧过脸想躲。 “出什么事了?”裴政上下扫了一遍,如夷衣服是湿的,脸上还有些没擦干净的颜料,眼睛都睁不开,一抬手揉眼睛,会更疼,像是在灼烧着眼球。 她不去看裴政,好像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的狼狈,“跟你无关,让开。” 裴政低了低头,用上了温柔的语气,“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如夷小时候,他也这样关心过,可是现在又算什么? 如夷抽泣了一声,委屈排山倒海袭来,酸涩冲上鼻尖,正要说话,眼泪朦胧的视野里多了道崔净的身影。 她站在裴政身后,手上拿着二人大衣,温情脉脉喊了声,“裴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第25章 过去 见如夷也在,崔净不免诧异。 “……程小姐,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她踩着高跟鞋站在裴政身边,跟他身高匹配,身上恬静淡雅的气质也更适合裴政,衬得如夷像是一个只知道闯祸惹事的小孩子。 崔净还在打量她的悲惨,表情算是精彩的,“这么冷的天,程小姐衣服怎么都湿了?” 被江南竹那群人用颜料糊在脸上,头发上,又将她按进洗颜料盘的污水里,她的衣服当然是湿的。 如夷只是木然站着,没有作声。 崔净上前,“一定很冷吧,要是不嫌弃,先套一下我的衣服?” 如夷侧了一眼,眼神凄凉空洞,“嫌弃。” 崔净愣神了瞬,无助地看向了裴政,裴政似乎又当她是胡闹,拿走了崔净臂弯上自己的大衣递给如夷,“她是好心,拿着吧,当心生病。” 她是程如夷。 什么时候可怜到需要别人施舍一件衣服了? “我不需要这样的好心,让人恶心。”如夷干哑着声腔,麻木道:“既然离了婚以后就是陌生人,见了面也别打招呼,毕竟一看见你就会让我想起自己愚蠢的过去。” 裴政面色白了瞬。 如夷大步走进了雨里,一次头都没有回。 雨太大了。 裴政先送了崔净回去。 一路上他沉默着,崔净余光几次扫去,“怎么,担心程小姐?” 裴政:“没有。” “不过以她的性子,应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吧?”崔净是以玩笑口吻说的,裴政却投来怪异的一眼,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物体。 崔净紧张了下,“……怎么了吗?” “没。” 裴政面无表情目送崔净下车,看向手机里画室老师发来的信息:【裴先生,下午程小姐来拿东西,碰上了南竹她们,起了点口角,程小姐好像受了伤。】 不放心。 送走了崔净,裴政又开车去了如夷的住处。 * 哭着走进单元楼里,如夷衣角都在滴水,像是从阴沟泥潭里走出来,失去了往日金枝玉叶的光辉,竟活得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了。 裴慎站在车后,心好似碎了一把。 隔着雨幕,他的目光被如夷牵引着,像小时候一样,只要是如夷在的地方,他的眼神就离不开她。 可如今,他却失去了正大光明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正要走时,一台车开进入了裴慎的视线中,车子停好,赵靖西从车上下来,又跑上楼,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 在冷雨中站了几秒,裴慎慢步跟了上去。 赵靖西重重拍打着门,“如夷,开门!” 脸上的颜料还没洗干净,如夷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开门,面如纸白,“你又来干什么?” “我听说江南竹欺负你了?” 如夷要关门,赵靖西挡着门,“有没有受伤,我带你去医院?” “少惺惺作态了,自己不恶心吗?”上次赵靖西逼迫她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夷没想到一起长大的朋友,竟然会有那样一副嘴脸,禁不住的恶寒。 她话音一落。 赵靖西关心的样子没了,换成了恼羞成怒,突然一把拽住了如夷推进房间里。 门被关上,阻隔了光。 如夷扶着墙站稳,“出去。” 赵靖西的伤心是盖过了愤怒的,他是不想伤害如夷的,毕竟他是真的喜欢她,“如夷,你都这个样子了,凭什么还瞧不上我?” 从小到大,她对他颐指气使,呼来喝去,那时她是程小姐,人人忌惮她的身份,可现在她是什么? “我不想逼你,给你时间考虑还不行吗?” 如夷紧咬着唇,气得心脏在灼烧着,“给我滚出去!” 赵靖西变本加厉,“或者你陪我睡……” 一个巴掌落到脸上,点燃了赵靖西的怒火,怎么就她高高在上,就她不屑一顾,她凭什么把别人的喜欢当垃圾,把别人的礼物随手丢弃? 忆起那条被丢出车窗的项链,赵靖西再也克制不住,扬手回了如夷一巴掌。 同一时间,裴政到了楼下,他快步从电梯间出去,走到如夷房门口时,那里正站着一个人,他步伐一顿,认出了那个背影。 第26章 表哥 裴政进去时,如夷捂着火辣辣的面颊,赵靖西上前了一步,面上尽是懊悔,正要道歉,如夷拿起玻璃杯砸在他身上。 嘶哑着喊了声。 “滚,给我滚——” 赵靖西手足无措,“如夷……” “怎么了?”裴政来的好似不是时候。 闻声。 赵靖西惊恐看去,“裴政哥,你怎么……” “都给我滚。”如夷额头开始发烫,眼前晕乎乎的,面前的人有了重影,她就快站不稳了。 赵靖西抿了抿苍白的唇,不敢再多说,讪讪离去。 他走开了,裴政才看到如夷面颊上的巴掌印,“赵靖西打你了?” 如夷答非所问,喉咙里沙沙的,像是塞了好几块碎玻璃,一出声就尖锐地疼着。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是吗?” 裴政皱眉:“什么?” “我说离了婚就是陌生人,你找来这里干什么?”那可不是如夷的气话,句句发自肺腑,“来看我笑话,看我怎么被人羞辱?现在看完了,可以走了吗?” “是画室的林老师告诉我你被江南竹欺负,我才来的。” 言外之意。 不是别人拜托他,他才不会来多此一举。 又是同情。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拿一样的目光看她。 好似在说。 看吧,你也有从天上摔到地上的时候,这滋味不好受吧? 都这样落魄了,还不乖乖接受帮助,还在傲个什么劲儿呢,真是苦头吃得还不够多。 如夷抓着桌角,泪水冲刷过面颊,裴政一言不发看着她哭,像是月亮掉进了泥潭里,碎了,连清冷的光芒都暗淡了。 算了。 何必跟她一个小孩子家计较呢。 “我送你去医院,你看上去很不好。” 如夷的指甲像是断了,很疼,“我就算死了也不要你管,出去。” 她还在逞能。 可才说了一句话,眼皮就撑不住沉下,昏了过去。 * 高烧加上多日来的奔波操劳,失去亲人的悲痛,坚持到今天才倒下已是不易了。 裴政缴了费,打电话叫了姨妈来陪床。 坐在如夷床边,姨妈手搁在如夷清瘦的脸颊上,“怎么就成了这样了,这才多久人都瘦得没样子了。” “等她醒了,烧退了您叫医生来再瞧瞧。” “好。”姨妈点头,又反应过来什么,“你不在这儿吗?” 裴政搁下了药,“不了,有点事。” 冒着夜间的大雨赶去了目的地,裴政隔窗看见了坐在里面的人。 两年的时间,杭北的景色变了,人也变了。 印象里,裴慎总是笑着的,算得上是裴家最无忧无虑的那个,自小有个喜欢的未婚妻,又有裴政这个大哥替他承担家族责任,不仅父亲疼爱,祖母更是视他为掌中宝,磕了摔了都要心疼大半天。 可这一切,都在他二十二岁那年破碎了。 没能承受住打击,他连最爱的如夷都不要了,竟然一走了之,令众人措手不及。 再见面,恍如隔世。 裴慎侧过了脸,手上握着酒杯,面前的烟灰缸里挤满了烟头,身处嘈杂喧闹中,却疏离人群,面孔很是淡漠。 “表哥。” 裴政坐了下来,心绪复杂,没有应声。 裴慎很镇定,对上裴政肃穆冷沉的眉眼,“我这样称呼你,还对吗?” 第27章 妻子 良久过去,裴政的沉默还在蔓延,面对裴慎,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裴慎三分淡然,七分坦荡。 “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不是曾经那个总缠着裴政、依赖裴政的小孩子了,言谈相较当年,沉稳了不少,“但你见着我这事,先别告诉如夷。” 裴政沉了口气,凝重的神色褪去了半分,“小叔知不知道?” 裴慎点头。 “错不在你身上,你不该因为他们不辞而别。” 他留下遗书离开、逃婚、失踪,这些背后的原因,裴政是知道一二的。 裴慎似笑非笑,眼眸微沉,“当年是我冲动了,不过好在是你娶了如夷,这些年麻烦你替我照顾她了。” 坐下后裴政就发觉了。 裴慎表情是淡的,浮着一层浅淡微笑,看似和气温吞,实则眸子里都是冷的,说这话时也是皮笑肉不笑。 “你知道了?” “知道。” 裴慎像是真心在感谢,“如夷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 一结婚裴政就出国了,如夷去找过他好几次,大都是去陪床的,谈不上什么麻不麻烦,这话他听得不怎么舒服。 裴慎垂眸,指腹在杯口缓慢滑动着,言语缓缓,“表哥,你跟如夷是假结婚,对吗?” 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 裴政是分不清了。 上过床、接过吻、如夷不止一次说过爱他,这样算是真还是假? 裴慎忽而又笑了,他兀自拿起酒杯,碰了下裴政面前的杯子,“过些天我会去接如夷,她还是我的妻子,表哥,你觉得这样好吗?” * 如夷醒来时身边只有姨妈在。 骨头很软,直不起腰,姨妈拿了水给如夷喂了口,“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如夷点了点头,“我怎么在这儿?” “你高烧晕倒了,是裴政把你送来的。” 姨妈伸手试了试如夷的温度,“怎么还是有点烫,你等会儿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如夷咳嗽着点头。 姨妈开了门,步子停下,“裴政,你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 目光越过姨妈,对上了如夷瘦削无血色的小脸,裴政没心疼,更加冷漠了,“我是来接您的,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可是如夷还没退烧。” 姨妈担忧地回头。 裴政:“这里有医生。” 心脏一冷,全身好像都没了温度,如夷一动不动地凝着裴政,“姨妈,你跟他走吧,我死不了的。” “那怎么成,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去,我……” “不行。” 裴政打断了姨妈,眉目陡然变凉,姨妈不解:“为什么?” 如夷咳嗽着,声音是弱的,“因为我是个麻烦,好不容易甩开了我,当然怕我又缠上去,是不是?” 裴政无话。 “放心,你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会去的。” 裴政阴着脸色走了,姨妈进退两难,如夷笑着对她摇头,“姨妈,我没事,你走吧。” 病房内又清寂了下来,如夷活动扎着针的手,想要去拿水喝却怎么都够不到,无助与病痛加深,眼睛一酸,正要掉泪。 手机在枕边震动了下。 她抹了眼泪查看微信,是江南竹的信息:【要是想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周五晚上到我家来。】 第28章 前夫 江南竹又发了一张模糊的照片,像是从监控画面上裁剪下来的,照片里程绮站在阳台,镜头之外,有一只手推向她的肩膀。 江南竹:【你姐姐死得可真惨,你过来我就把整段视频给你。】 哪怕知道她没安好心,如夷也必须要去。 去之前如夷找到了家里的录音笔藏在身上,身边没人可信,穷途末路了才会给姨妈打电话。 姨妈正想着她,“如夷,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如夷鼻音很重,显然是没痊愈,音色微弱,听起来很是可怜,“姨妈,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你说就是了,没什么拜托不拜托的。” 如夷忍着干疼的嗓子,“明晚我要去江家一趟,如果十二点我还没给您打电话,您就帮我报警。” “去江家做什么?” 如夷实话实说,“有关我姐姐的事,我必须去一趟。” * 黄昏时还下着雨,裴政回裴家换了套衣服就走,路过姨妈身边,她拉住裴政,“你又要去哪儿?” “有点事。” 裴慎在医院,他得去看望。 姨妈没松手,“要不你去看看如夷,我担心她……” “她一个成年人有手有脚,没什么可担心的。” 就算她有事,跟他这个前夫又有什么关系? 挣脱了姨妈的手,裴政快步离去。 多日的暴雨导致城市交通瘫痪,在路上堵了很久,又走了小路,车子挤在拥堵的车流中,裴政望了眼雨幕。 雨里一道单薄的人影艰难撑伞走在狂风暴雨里。 裴政挪开了目光,倒是裴家的老司机先开了口,“那不是如夷吗?这么大的雨,要不要接她……” 如夷走在雨里,半边肩膀都湿透了,弱小的样子的确凄凉,但不该裴政去管,裴慎回来了,他更应该避嫌才对。 裴政冷漠收回了眸光,声音比室外的温度还要低上许多,“不用管。” 路上堵车,如夷迟到了一会儿。 江南竹早在等她了。 打开门,江南竹手撑在门框上,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如夷,“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多掉价?” “不是说我来了视频就给我吗?” 如夷摊开手掌,“拿来。” “你急什么?”江南竹侧了侧身子,让开一条路,“进来,进来我们一起看不好吗?” 雨声在背后很吵,像是催命符。 如夷没有惧怕,踏上台阶,给了江南竹一个微笑,“所以你确定我姐姐是在你家被害的?” “对……对啊。”江南竹结巴了下,“你到底进不进?” “进啊。” 如夷跨进了那道门槛,扑面而来的寒意更重了。 没等站稳,突然被江南竹从后推了一把,她跌倒在地,落锁的声音刺进耳朵里,江南竹嗤笑了声,冲着房间里喊:“都出来吧。” * 十一点,雨声伴随着电闪雷鸣。 姨妈忐忑不安,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给如夷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但还没到可以报警的时间,她一时方寸大乱。 想了想还是给裴政打了电话。 护士进来给裴慎扎针,裴政走到一旁接电话,“姨妈,怎么了?” “你现在忙不忙,有空的话快去江家一趟,如夷可能出事了。” 裴政压低了声:“她去江家了?” “她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今天要过去,我现在打她电话没人接,所以……” “知道了。” 想起白天如夷雨里的身影,裴政多少起了些波澜,转身就要走时,裴慎叫住了他,“表哥,是如夷出什么事了吗?” 裴政驻足,“她去江家了,可能有危险,我去看看。” “让我去。”裴慎挡住了护士的手,静静端详着裴政的表情,半试探半认真道:“我才是如夷的丈夫,理应我去,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