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 第1章 横祸 德源八年,冬。 金陵城下了大半个月的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煞是好看。这场雪覆盖了整个金陵,也掩盖了尚书府半月前发生的祸事,只偶尔能从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讨论中听到只言片语。 “我原以为赵清正是个好官,没想到竟是个黑心烂肠的,连赈灾款都贪,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金陵城热闹,各处都聚了人,提到半月前被抄家入狱的工部尚书宋清正,皆是一脸鄙夷,说到情动时还忍不住啐一口。 “可不是吗!还本朝第一位状元呢,简直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我呸!如今还留着他的命,已经是圣上仁慈了。” “倒是可惜了他那一双儿女,听说明家前几日已经找人和宋家退亲了,宋大姑娘那般模样,竟也会落得个退亲的下场,实在是……” 聚在街口的人说到此处忍不住摇了摇头,面上颇有些惋惜。另一位大娘瞧了笑得有些促狭,撞了撞那人的肩膀,阴阳怪气儿地说道:“你要是觉得可惜,不如去替你那跛脚的小叔子把宋大姑娘求回来,” “我家清清白白,可要不起宋家那般黑心的门户。清河街那屠户不还没婚配吗?你不如帮忙牵线搭桥,那屠户指不定怎么感谢你呢。” …… 众人的议论不休,宋觅娇摸出几枚铜钱递给小贩,拉了拉帷帽,充耳不闻地把馒头和药包塞进袖子,转身离开的时候视线落在尚书府已被贴了封条的大门上。石阶因为无人洒扫,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屋檐底下已经被胆大的乞丐占了去,往日煊赫热闹的尚书府,如今却处处都透露着破败。 宋觅娇不敢多做停留,半垂着头贴着墙根离了朱雀街。 待她回到甜水巷最里头那间阴冷逼仄的小院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但好在馒头被她放在袖子里,尚且温热着。 “姑娘您可回来了,快进屋子暖暖身。” 说是院子,其实还没当初宋家下人住的房间大,宋觅娇一回来,水冬便听到动静赶紧把人迎了进来,待摸到自家姑娘冰冷的手时,眼睛忍不住红了一圈。 这院子四处透风,如何暖得了身子? “阿寻如何了?” 宋觅娇把馒头递给水冬,取下帷帽后忍不住搓手跳了两下,往日红润的脸如今苍白得不像话,嘴唇青紫,显然被冻得不行。 水冬瞧见更心疼了,她家姑娘身子一向娇弱,夜里若是没有地龙根本睡不着觉。若是在以前,府里定然早早就给姑娘备好了过冬的行头,何至于叫姑娘寒冬腊月的都只能穿一件单衣在外头受冻。 水冬知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只能把眼泪忍回去,捧着宋觅娇的双手搓揉,一边道:“少爷的烧是退了,可人还昏迷着,赵嬷嬷说去请郎中,但至今也没回来。” 宋觅娇蛾眉微蹙,“赵嬷嬷何时去的?” “两个时辰前,她还把家里的银子都带走了,说是担心请不来郎中……”水冬猛地抬头,“姑娘,赵嬷嬷她!” “怕是不会回来了。” 宋觅娇抿了抿唇,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眼底生出一簇怒火,但很快灭了。 宋府如今的光景,留下是情分,若真要走,她也没理由拦人。 “我、我这就找她去!银子是要留给少爷请郎中的!”水冬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怒冲冲地往外跑,却被宋觅娇拽了回来,“两个时辰便是出城都够了,你到何处去寻?” “都怪我,是我没照顾好少爷。” 宋觅娇只觉得身心俱疲,她拍了拍水冬的手,让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如今再纠结这些事情已经没用了,现在要考虑的是往后的日子。家里米缸已经见底,阿寻还病着,她身上只有几十文钱…… 她捏了捏眉心,只觉得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水冬舍不得吃太多,只掰了一小块馒头慢吞吞地嚼,却越想越气,“若不是明家的人退亲,赵嬷嬷也不会这么着急跑。” 宋觅娇的身子一僵,并没搭腔,起身撩开帘子看宋寻风去了。水冬这才回过神,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跟了上去。 水冬说得倒也没错。 赵嬷嬷是她和阿寻的奶嬷嬷,当初宋府获罪,只有她和水冬还愿意跟着他们姐弟照顾,除了有几分真情,赵嬷嬷兴许还对明家存了指望,毕竟圣上也念宋清正往日功劳没有迁怒他们姐弟,若是武阳侯府想庇护两个人到底不算什么难事。 只可惜没等来庇护,倒是在宋府出事的第二天等来了一封退婚书。 明家前脚退了和宋觅娇的婚事,后脚便重新给明阙定了太常寺卿家的嫡女,生怕宋觅娇赖上他们似的。 宋家没出事前,宋清正官居二品,既是本朝第一位状元郎,又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家中长女还是个天仙般的人物,求娶宋觅娇的公子哥多如过江之鲫。 只宋清正一贯娇养女儿,生怕她嫁得不好,在她的婚事上谨慎又谨慎,最后择了武阳侯二房嫡子明阙,虽不袭爵,却也没有兄弟争斗的腌臜事,况且明阙模样周正,又素有才名,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好郎君。 当初两家定亲的消息一出来,不少人赞这婚事是门当户对,他们二人是金童玉女。 但一场祸事,金童还是那个金童,玉女却换了个人。 宋觅娇也不怪明阙,趋利避害本就是人性,他没必要为了一场亲事把自家搭进来。 “阿姐,我好冷……” 宋寻风的梦中呓语拉回了宋觅娇的思绪,她看着短短半月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弟弟心疼不已,一边吩咐水冬去灌个汤婆子,一边把能找到的衣裳棉被全盖在了他身上。 可这院子的门窗老旧,寒风裹着冰雪钻了进来,那两床薄被和几件衣衫根本抵不住严寒。宋寻风冷得牙齿哆嗦,脸也泛着不正常的红。 宋觅娇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又滚烫了起来。 去灌汤婆子的水冬也空手而回,眼睛因为哭了太多次已经肿了起来,“姑娘,家里……家里没炭火了。” 宋觅娇眼前发黑,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她攥着双手,尖利的指甲狠狠掐着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家里还有酒吗?” 水冬先是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身去了外头临时辟出来的一个小隔间,过了会儿便捧着一碗略有些刺鼻的酒水回来,“只有做菜用的料酒了,味道怕是……” 宋觅娇把宋寻风扶了起来,接过酒一点一点喂进他嘴里。被灌了酒的宋寻风终于没再喊冷,可依旧高烧不退。 她咬了咬牙,把宋寻风裹得严严实实,起身出了院子,“水冬,你守着少爷,我去请郎中。” “这么晚了您去哪儿请郎中啊姑娘!” 天色渐晚,大雪如期而至,寒意钻进骨缝,朱雀大街也不复往日的热闹,百姓们都窝在家里避寒。宋觅娇拖着一双冷到麻木的双腿站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小巷里,长长的睫毛沾了雪花,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扑簌着往下掉。 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蹲下身子扒开杂草,露出一个并不大的狗洞来。 这还是阿寻小时候发现的,以前爹爹管得严,他们就偷偷钻狗洞出府,只是后来年岁渐长,便再也做不出这事了。 好在她的身形娇小,还是能钻进去的。 宋觅娇趴在地上的时候打了个寒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钻进狗洞,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泥。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想到她如今竟要从狗洞回自己的家。 尚书府也不复往日的繁华,院子里堆满了当时抄家时砸碎的玩意儿,正厅的门也被拆得七零八落。官府的人抄家倒是抄得干净,说是掘地三尺也不为过了,院子里种的树都被他们拔了出来,院子里坑坑洼洼,积了厚厚一层积雪。 宋觅娇忍下心中酸涩,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今日之所以回朱雀大街,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官兵把守,也好找个机会回府拿一点东西。虽说宋家的家产被抄得干干净净,但她一直有藏钱的习惯,位置十分隐蔽,除了她再没第二个人知道。 如今阿寻生病要请郎中,他们往后还要过日子,手里若是没银子,只怕连这个冬日都熬不过去。 好在近日大雪,之前把守尚书府的官兵也都撤走了,她快些拿钱走人,不会被发现的。 宋觅娇心脏咚咚直跳,回了房间就立马关上门。她到底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深更半夜躲着官兵偷偷闯进已经被封的府邸,如何能不怕? 她重重喘了两口气,努力控制颤抖的双手,借着积雪上泛起的茫茫白光走到床边,又蹲下身子爬到了床底深处,借着微弱的光芒,用一双冷到僵硬的手在墙上慢慢摸索,总算找到了那个暗格。宋觅娇往下一摁,床底便弹出一个小盒子来,她紧紧咬着下唇,双手不收控制地颤抖,可刚要伸手拿钱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一阵“吱呀”轻响,门外竟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人一定在府里,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宋觅娇浑身僵硬,下意识把盒子摁回去,后背却突然冒出一层冷汗,耳边响起细微的布料摩擦声,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意。她梗着脖子扭头看向身侧,却在一片昏暗中看见一双幽深冰冷的眸子。 她下意识张嘴想尖叫,却被那人连鼻带嘴捂得严严实实。 男人的声音低哑,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冷:“若敢出声,我立刻拧断你的脖子。” 第2章 逃生 宋觅娇又冷又怕,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男人的手盖住她大半张脸,浓重的血腥味涌进她鼻宋觅娇几欲作呕,却因为一整日没进食,腹中空空,越发难受。 兴许是男人有所察觉,他手掌下滑,宋觅娇这才得以喘息,可气儿还没喘匀,男人就钳住了宋觅娇纤细的脖子,似乎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我亲眼看他翻进来的,人一定就在这府里。还有什么地方没搜?”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这件事都做不好,你我都别想活命!”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火光照进屋内,宋觅娇却双眼紧闭,不敢往旁边看,生怕自己看清楚那人的脸后被灭口。 人处在黑暗中,感官会被无数倍地放大,宋觅娇听见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几乎就踩在耳边,似乎下一刻就会冲进来。 她双手颤抖得厉害,可为了活命,还是大着胆子去扒钳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府、府上有一条密道……就在这间房里。” 宋觅娇如同风中蒲柳,声音嘶哑颤抖,只有身旁那个浑身血腥气的男人才能听见:“只要你不伤害我,我就带你离开。” 宋觅娇敏感地感觉到男人的大拇指在自己的颈侧轻轻摩挲,这陌生的触感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想往旁边躲,身子却被他紧紧箍住。 “在什么地方?” 男人突然靠近,在宋觅娇脖间呼出一片热气,她从未和男子如此亲密过,脑袋里“轰”的一声,昏昏沉沉十分难堪。 见她不说话,男人脸上划过一丝不耐,冷声重复道:“密道,在什么地方?” “只要你保证不伤害我……” 沈自熙冷笑一声,卡在宋觅娇脖子上的手收紧,“你认为自己有资格与我谈条件吗?”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性的人,更何况若不是他不慎中毒,外面那群乌合之众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窒息感扑面而来,宋觅娇脸涨得通红,身上也渐渐没了力气,可就在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沈自熙却突然松开手,语气不耐地道:“只要你乖乖闭嘴,我就能保你一条性命。” 宋觅娇在阎王殿外绕了一圈,哪儿还敢跟身边这个杀神谈条件,她忍着喉间的不适,伸长胳膊去按靠着床板里侧的砖。 只听见一阵轻微的响动,里侧的墙面竟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大洞。 动静虽不大,却还是让外面的人察觉到了,“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快,进去看看!” 杂乱的脚步声越发靠近,宋觅娇正想扭头让那人跟上,可肩上却突然搭上一只滚烫的手,正视图把自己往里推,“你先下去。” 一个姑娘,三更半夜跑到这被官府查封的府邸里来,谁知道眼前这条路到底是密道还是陷阱。 宋觅娇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气红了双眼,竟陡然生出几分大胆,不仅拍开了沈自熙的手,还借着漆黑的夜色怒瞪了他一眼,拎着裙角便入了密道。 沈自熙没想到刚才还吓得直发抖的姑娘,竟敢打他,他扯了扯嘴角,在外面那群杀手冲进来的瞬间跟着进了这条漆黑的密道。 密道阴冷,积水从墙缝滴落,水滴声在逼仄的密道里显得格外的阴森。宋觅娇本就穿得单薄,加上受了凉,还被惊吓一通,抱着胳膊冷得直打颤。 金陵城中,但凡是有点脸面的人家,府上多少都有几条密道。宋府一共有两条密道和一个密室,但之前抄家的时候都被搜过了,只有这条在她闺房的卧室没被查到,这才给她留了条生路。 密道很窄,只够一人进出,宋觅娇头也不敢回地在前面带路。她心如擂鼓,生怕背后那人趁她不注意便拧了她的脖子。 沈自熙似是看透宋觅娇内心想法,他嗤笑了一声,放缓脚步拉开与她的距离,“密道通往何处?” 宋觅娇打了个寒颤,“金、金诚当铺后巷。” 尚书府和金诚当铺虽然在两条街,但尚书府后宅和当铺后巷却隔得很近,中间还没有街道,打通密道后便成了一条绝佳的逃命之路。 密道走到了底,前方却没了去路,宋觅娇身上冒出一层冷汗,生怕那人觉得上当了,急忙解释道:“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走这密道,你……你等我找找机关,一定能出去的。” 她一边说一边在石壁上摸索,素来娇嫩的手还不小心被划出一道血口子来。即便是被抄家那日,宋觅娇都没像现在这么狼狈过。她身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泥巴,脸上也东一块西一块的脏污,裙摆也不知道在哪儿勾烂了。 她越着急就越找不到,她又害怕又委屈,眼底很快就蓄满了泪。宋觅娇不愿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示弱,死死咬着下唇硬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机关到底在哪儿啊……” 沈自熙抱着双臂靠墙而站,他那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小姑娘的侧脸,他的视线在宋觅娇通红的眼睛上短暂停留,又滑到被她咬得泛出血色的嘴唇上。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仗着自个儿能夜视,粗略撒了一眼这简陋的密室,目光落在手边凸起的石块上,他纡尊降贵地抬手摁下,原本浑然一体的石墙突然裂开一道缝,裹着雪的寒风穿过缓缓打开的密室大门吹了进来,刀子似的割在宋觅娇脸上。 宋觅娇原本想问他为何会知道密道机关,可生怕多说多错,连忙闭嘴冲出密室。可就在她冲出去的瞬间,沈自熙突然发出一阵短促的哨声,宋觅娇眼前一花,几道黑影突然出现在金诚当铺的后巷。 “啊!” 她被吓得往后退,却撞上一个坚硬温热的东西,宋觅娇连忙捂住,却见那几个黑影突然跪了下来,“主子,属下来迟,求主子责罚。” 宋觅娇这辈子的勇气都在今天花光了,她头皮发麻,几乎是从沈自熙身前弹开的。宋觅娇紧紧贴着粗糙的墙面,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待察觉到沈自熙并不搭理在地上跪了一片的黑衣人,而是面无表情地抬眸看着自己,吓得双眼紧闭,颤声道:“我今夜什么都没看到,一个字也不会说!我家中还有个病重的胞弟等着我请郎中,还望公子……饶我一命。” 她虽然没睁眼,却仍旧感受到从沈自熙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她的声音渐弱,人也被逼到了墙角。 沈自熙借着茫茫白光看清了她的长相。 宋觅娇个子娇小,刚才与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抬了头,她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却不安地轻颤着,上面还挂了颗泪珠。宋觅娇皮肤白皙,鼻头上却又生了一颗红色的小痣,雪地红梅一般坠在上面。嘴唇因为紧张被她咬出几分血色,本就出色的容貌更是添了几分艳丽。 沈自熙的目光落在她欺霜赛雪的脖颈上,突然抬手钳住了她的脖子。他的声音比今夜的雪还要冷上几分,“我不信活人,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她睫毛上的泪珠在听到沈自熙的话后,终于颤巍巍地滴进了雪地。 宋觅娇张了张嘴,出声的时候多了几分哽咽,“若我今日回不去,只求公子看在我救您出来的份上,给甜水巷最里面那户人家请一个郎中,我阿弟还年幼,是我家最后的血脉……” 她的眼泪涌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沈自熙手背上。他似是被这温度烫了一下,手指微动。再听清宋觅娇遗言似的话后,忍不住嗤笑出声:“宋清正倒是养了个好女儿。” “你怎么知道我是……”宋觅娇一顿,及时收声,可睫毛却抖得越发厉害,像是挣扎着想睁眼,但最后却把眼睛闭得更紧。 沈自熙松开她的脖子,懒洋洋地倚墙道:“看在宋清正的份上,我饶你一命,走吧。” 宋觅娇下意识咬唇,“多谢公子。” 她说完这话转身便走,虽然还惦记着床底的银票,可如今却是彻底没胆子再来了。 “站住。” 沈自熙突然开口把人叫住,宋觅娇浑身僵硬,生怕他后悔了,梗着脖子不敢回头,没听到似的加快步子往前走。 沈自熙的声音拖得虽然长,听起来懒洋洋的,却总是能让人背脊发凉,“我让你站住。” 宋觅娇只得停脚,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下意识攥拳,“我保证不会多嘴的,一个字也……” 她话还没说话,整个人就被一件温暖却又带着血腥味的披风兜头罩住。宋觅娇差点被这披风打个跟头,往前跌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宋觅娇好不容易从披风里钻出来,她握着手里柔软的披风,愣了好一会儿,再听见身后细微的声响后才大着胆子转身看向背对自己的男子:“敢问公子姓名,这披风……我洗好后会还给您的。” 沈自熙隐在黑暗中,那群黑衣人仍旧跪在地上,寒冬腊月的,竟冒了一头的汗。宋觅娇匆匆扫了一眼后便不敢再看,只听见那人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小姑娘,若想知道我的名字,你今日可就走不了了。” “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家呢。” 宋觅娇闻言眉心一蹙,却不敢再逗留,告谢后便急忙离开,趁着夜色去了最近的医馆。 宋觅娇转身刚走,刚刚还懒洋洋倚墙而站的沈自熙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随即,鲜血染红了雪地。 地上的黑衣人心中一惊,如同坠入冰窖。 “今日随行的暗卫回去后自己领五十的鞭刑,若再有下次,你们也不必跟着我了。” 为首一人急忙应声。 今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五十的鞭刑已是主子开恩了。 沈自熙擦掉唇角的血,眸中一片寒意,“人还在宋清正府上,解决了吧。” “是!” 第3章 冲喜 “姑娘,这件披风要收起来吗?” 今天是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水冬抱着一怀的衣裳进屋,见自家姑娘正伏案作画,便放轻了动作。 宋觅娇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让水冬把披风放在宋寻风的床上,“不用,夜里给阿寻搭在被子上会暖和些。” 她如今靠卖画为生,水冬得空的时候也会接一些浆洗缝补的活计,每日虽是累了些,却也能勉强维持他们三个人的生计。 只是不知道爹爹在牢中如何了。 宋府刚落难的时候,宋觅娇也曾四处托人帮忙,只可惜往日亲密的叔伯婶娘们不是病了就是去寺庙上香去了。她手上没银钱,又没人脉,想探听爹爹的消息也没门路。 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只要圣上的旨意没下来,就还有回寰的余地。 “姑娘上次应该带上奴婢一起回府的,也能多拿些御寒的衣物和银钱,姑娘也不必这么辛苦了。” 宋觅娇蘸墨的手一顿,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上次我也是碰碰运气,能拿回来一些东西已经不错了。” “阿寻是不是快下学了?你去准备准备吧。” 宋觅娇生怕水冬追问,连忙把人打发了出去。 上次她为了回家拿钱遇险,那人嘴上虽说要她的命,最后不仅放了她,还给了她披风御寒。披风里还夹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宋觅娇正是用这个钱请了大夫,阿寻也才得以继续在学堂上课。 她也没心思继续画画了,起身走到床边收拾衣物,看到那件披风的时候,忍不住又想起那个人说的话。 什么叫还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家?宋府如今家破人亡,还有什么好盘算的? 他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 宋家一个月前出了祸事,镇国公府如今也不太平,明明是个艳阳天,可整个国公府却如同在冰窖里,伺候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 “刘御医,我家三郎没事吧?” 说话的夫人蹙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人,她是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晋氏。虽只是沈三郎的后母,却一贯是个温柔宽厚的性子,对这大逆不道的鬼见愁沈三郎视如己出,待他比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好。 “夫人,三少爷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天生弱症,前儿又下了一整个月的大雪,三少爷寒邪侵体,这……”刘御医摇了摇头,“怕是熬不过冬日了!” 晋氏闻言如遭雷击,眼前发黑地往后跌了小半步,好在被二房的梁氏扶住。 满金陵都知道,镇国公府有个打小便汤药不离口的沈三郎。虽说他身子孱弱,却生了一张极好的面皮,但凡是瞧过他模样的人,无一不赞一句仙人之姿。 可这沈三郎虽生得好,身子也不如常人硬朗,可脾气却邪得很。对府中下人动辄打骂,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前几年还曾在当着满街的老百姓杀了个小官家的庶子,有些胆小的姑娘愣是被吓得一整年都不敢再出府。 所以即便他模样好家世好,却没有一户高门显贵敢把自家女儿许配给他。眼瞧着二十有二了,都还没成婚。 晋氏泣不成声,“刘御医,您一定得想想办法,我家三郎还如此年轻,怎么可能熬不过去!” “下官已经尽力了,三少爷这病本就应该静养,偏偏他性子暴躁刚烈,本就对养病无益,如今寒邪入体,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于事无补。” 刘御医收拾好药箱,看了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沈三郎,惋惜地叹了口气,“若夫人还是不肯放弃,就请神婆来跳一跳,看能不能把三少爷的魂儿给招回来。再不然……给三少爷办场喜事,权当冲喜了。” 刘御医说完这话便行礼告辞,竟是连药都没留下一副。 沈三郎这院子里高高低低的哭泣声没完没了,梁氏拧着眉毛搀着哭软了身子的晋氏坐下,滴溜溜转了两下眼睛,“嫂嫂可别哭了,如今该想想办法才对。” “三郎至今还没成亲,嫂嫂不如听刘御医的,给他娶个媳妇儿回来冲冲喜,说不定他的身子就好起来了呢。” 梁氏知道晋氏脾气软和,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便撺掇着道:“就算人没好起来,那他到了地府也算是成了家的,往后再从旁支给他过继一个子嗣,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晋氏擦了擦眼泪,像是被说动了似的,神情松动,“我家三郎身份尊贵,可、可如今这光景,谁愿意把姑娘嫁过来啊!” “嫂嫂可还记得宋家大姑娘?”梁氏见晋氏有意,不紧不慢地把自个儿的打算说了出来。 “宋家?可宋家不是……” “宋清正是下狱了,可宋大姑娘又没被牵连。她原是尚书府嫡长女,家世虽比不上咱们国公府,却也不差了。更何况我听说宋大姑娘是个天仙般的人物,与咱家三郎登对得很。” 梁氏之所以针对宋觅娇,都是因为她和明阙的婚事。 原本她也为自己的长女沈宝璎选了明阙为婿,而且这婚事她已经在私下和侯府二夫人商议好了,却没想到宋清正横插一脚,把她费尽心思为女儿选来的婚事抢走。 若只是这样,她倒也不至于记恨这么久。 可偏偏就是因为宋觅娇抢走了原本属于沈宝璎的婚事,沈宝璎在外被人嘲笑,她气不过与人起了争执,却不小心从凉台上摔了下来,还摔断了腿。 虽救治及时,可每每到了阴雨天,被摔断的地方就会又酸又疼,甚至走路的时候都会有一点跛脚。虽然不甚明显,可因着这场婚事,沈宝璎却把宋家和宋觅娇恨到了骨子里。 梁氏身为沈宝璎的母亲,好不容易找到个报仇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沈三郎如今半条命都搭在鬼门关了,宋家倒台,宋觅娇没有娘家和夫家撑腰,沈宝璎自然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晋氏愁眉不展,一方面觉得宋家这么个破落户配不上沈三郎,可满金陵有哪个高门贵女愿意嫁给他? “可即便咱们有这个心,宋大姑娘也未必答应啊!” 梁氏见有戏,越发来了精神,“宋家如今破败,更何况那宋觅娇又被明家退了婚,若咱们给够聘礼,她哪儿有不答应的理?” “可是……” “二夫人不好了,七少爷在学堂被人打了!” 晋氏正犹豫,门外突然闯进来个下人,嚷嚷着沈家小七在学堂挨了揍。 梁氏“噌”地起身上前,怒气冲冲地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七少爷动手!” 下人缩了缩脖子,“是……是前工部尚书之子宋寻风动的手。” 梁氏闻言怒火中烧,心想这宋家是不是与她八字不合,否则怎么偏偏就找她家的麻烦。梁氏原本还想说什么,可余光瞥见一脸担忧的晋氏,转身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嫂嫂,如今这宋觅娇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 “往日这个时辰阿寻已经下学了,怎么还没回来?” 宋觅娇都把剩下的半幅画画好了,还没等到宋寻风回来,不免有些担心地望了望外面。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宁,像是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水冬见状放下手里的活,理着袖子往外走,“不然奴婢去接少爷吧,顺便买一些针线回来。” 宋觅娇抿了抿嘴,犹豫了片刻戴上帷帽,准备跟水冬一块儿去接人。 可主仆俩刚走到门口,大门就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了。不多时,这院子就被人围了起来。 宋觅娇想到被抄家时的情景,有些后怕地攥了攥拳头,不等她开口说什么,来人倒是先问起话来:“你就是宋大姑娘吧。宋寻风打了我家少爷,我们今日是上门要个说法的。” 宋觅娇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不显:“不知你们是否弄错了?我家阿寻一向守礼,怎会打人呢?” “宋大姑娘护短也不是这么个护法,我家七郎如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整个学堂的人都看到是宋寻风动手伤人,你还想狡辩不成!” 梁氏原本只想折腾折腾宋觅娇,好给女儿出出气。可刚才她看到满脸血的沈七郎,连杀了宋家姐弟的心都有了! “沈二夫人?” 阿寻竟伤了沈府的人? 宋觅娇一看到怒气冲冲的梁氏就心道不好,当初宋家还没出事的时候,这位沈二夫人和沈宝璎就对她多有刁难,现在她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只有被随意拿捏的份。 宋觅娇咬了咬后槽牙,生怕她对宋寻风做什么,语气急切地问道:“我弟弟呢?!” 梁氏没忘了来这儿的目的,她调整好心情,仰着下巴道:“宋寻风恶意伤人,按我朝律法理应扭送至京兆府,可我念着与你家有那么点情分,只把人绑了还没移交官府。” 情分? 他们两家何时来的情分? 宋觅娇心中的不安感越发浓重,她取下帷帽,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氏:“沈二夫人有话不如直说,你绑了我弟弟,到底想做什么!” 几个月不见,宋觅娇竟出落得更好看了。 兴许是横遭变故,宋觅娇比以前清瘦了些,越发显得腰肢纤细,眉间又多了股闺阁小姐没有的坚毅,当真是个天仙般的人物。 梁氏在轻哼了一声,生得好看又如何,还不是只有嫁给沈三郎冲喜守寡的命。 思及此,梁氏看了看自个儿的指甲,过了好一会儿才假笑一声,不紧不慢地道:“你也不必这样瞧着我,我今日来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咱们镇国公府有意与你结亲,三郎也对你有意,若你……” “你说谁?!” “沈三郎。” 宋觅娇脸色一白,手脚发软地往后退了几步,好在被水冬扶住。 “你……你们欺人太甚!满金陵谁不知道沈三郎命不久矣性情残暴,我家姑娘才不会与你家结亲!” “好没规矩的丫头。” 梁氏话音刚落,站在她身边的嬷嬷就快步上前,抬手便打歪了水冬了脸。一个巴掌不够,竟还想要第二个巴掌。 可是第二个没能落下去,就被宋觅娇拉住手腕往外一推。 她把水冬护在自己身后,神色冰冷地与梁氏对视,“沈二夫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您一定比我这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懂。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梁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捂嘴笑得花枝乱颤,“你还不知道呢?你爹在大牢得了鼠疫,能不能活过这几日都成为问题。你们宋家,还能有什么以后?” “今儿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条路,你自己考虑好,若你嫁,宋寻风与我家七郎便是亲戚,我自然不会计较。若你不嫁,我便闹到京兆府尹那儿去,左右宋清正已经在牢里了,宋寻风也正好去陪陪。” “哦对了,宋寻风的身子刚好不久,若真下了狱,也不知能捱几天啊。啧啧啧,十多岁的少年郎,可惜咯。” 梁氏的话就像一把重锤,字字句句都砸在宋觅娇最痛的地方。她眼前发黑,在听到爹爹得了鼠疫后便开始天旋地转。水冬生怕她厥过去,嚎啕大哭地掐着她的人中,“姑娘,姑娘您喘口气,您喘口气啊!” 宋觅娇猛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火烤着,疼得厉害。 梁氏见状笑得越发满意,还抬手装模作样地理了理头发,“今儿个就是良辰吉日,嫁衣和轿子都备好了,至于聘礼嘛……你只要和三郎拜堂,我就让人把宋寻风放了,其他的,想来你也用不上了。” “宋大姑娘,好好考虑一下吧。” 宋觅娇喉咙干涩,她原以为自己会流泪,可她的眼泪早就在抄家那日流干了。她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氏,她要把这张脸刻在心里,要把在这一个月欺她、辱她、伤她的所有人都记在心里! 所有人都说宋家不会有未来,她就偏偏要把宋家的未来摆给他们看! 宋觅娇声音嘶哑,嘴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把嫁衣给我。” 水冬瞪大了双眼,“姑娘!” “沈三郎,我嫁便是了!” 第4章 有命来,没命回 亥时三刻,天乌压压的,像是要下雨,气氛沉闷得厉害。 一支穿着喜服的队伍悄没声儿地从镇国公府侧门进去,不仅没有仪仗和鼓乐队,连迎亲和送亲的队伍都没有。水冬就跟在那小小的红轿旁边,听着轿夫低低的对话,分明是喜事,却哭丧着一张脸。 “真晦气,大半夜的接到这个差事。” “你可小声点吧,这可是给沈三公子冲喜的,若是红事变白事,咱们可就拿不了那么多赏钱了!” “啧,可怜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谁不知道沈三郎是个病秧子,若真嫁了,怕是没多久就要守寡咯。” 轿夫们的声音渐渐消散,水冬死死攥着拳头,眼里含了一汪泪,却也只能看着自家小姐被抬进镇国公府。 虽说是冲喜,但他们到底也是勋爵人家,这种冲喜的事说出去多少有损阴德,便悄悄的办了。整个国公府只有晋氏和梁氏母女站在院子里,见轿子落地,便随便使唤了个下人,权当替沈三郎迎亲了,踢了轿门便叫人出来。 梁氏母女看到盖着红盖头,穿着大红喜服的宋觅娇下轿,眼中闪过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抢在晋氏跟前张罗着:“还不赶紧把少夫人搀进去,等下可别误了吉时。” 大半夜,自偏门入府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吉时。 盖头下的宋觅娇自嘲地笑了笑,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对梁氏的怨恨。可眼下阿寻还没平安,爹爹在狱中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她不能,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同梁氏起什么争执,便十分乖觉地在水冬的搀扶下进了婚房,等着那位缠绵病榻、命不久矣的沈三郎来揭盖头。 “嫂嫂,三郎可还能起身?” 晋氏不住地捻着手中佛珠,眉心就没松开过,“刘御医走后,三郎倒是清醒了片刻,可眼下非要他起身……” 晋氏闭了闭眼,满脸慈悲和不忍,“可终究是我们对不住宋家那孩子,不能叫她新婚之夜都没有新郎来掀盖头。” “来人——” 晋氏唤来贴身婆子,又安排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下人,“去请三公子来揭盖头,若不能起身,便用担架抬来!” 梁氏本想笑,瞧见晋氏那张悲天悯人的脸,又活生生把笑给咽下去了,安慰似的拍了拍晋氏的手,“我的好嫂嫂,你便是太心善了。那宋觅娇无非是个冲喜的丫头,你这一来一去的折腾咱们家三郎,他那身子骨可怎么受得了?” 晋氏闻言又哭了起来,连拿帕子拭泪,“若三郎真有什么好歹,也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尽心……” 院子外面断断续续的哭声的说话声传到宋觅娇耳里,她便是再能硬撑,眼下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下聘纳吉就嫁作他人妇,夫君偏又是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日的病秧子,也不免有些害怕。 水冬自小跟在她身边,哪里不知道自家小姐害怕,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悄声在她耳边低语,“小姐,不如……你逃了吧!我换上你的嫁衣,给你争取时间,少爷此刻应该也已经被放回来了。你带着少爷……” 宋觅娇眼底一热,摇了摇头,“逃能逃到何处去呢,好歹这里……还是镇国公府。” 自打爹爹下狱,宋觅娇心里就一直有个疑影儿。她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贪污受贿的事他断不会做。况且家中富裕,根本不缺银钱。爹爹的罪名大有莫须有的嫌疑。 只是她不过一介女流,没门没路,眼下她虽是为了冲喜才嫁到镇国公府的,但日后说不定能靠国公府追查父亲那案子。 “小姐……” 水冬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见状也只能暗自垂泪。 宋觅娇枯等了两刻钟,听到院子里传来的低咳声时,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那声音几乎是飘在空中,说两个字便要重重喘一口气,似乎立马就能背过气去,哪里有半分活人气息。 “母、母亲这么晚了……叫我来做什么?咳、咳咳——!” 沈三郎身子虽然孱弱,可心性刚烈,哪里愿意像个废人一般被人抬着过来,他被下人搀扶着,走一步歇五步,这才走了这么久。 晋氏忙叫下人端椅子过来,扶着沈三郎坐下,又犹豫了许久,才轻言细语地缓缓道:“你今年也二十有二了,正好有位适龄女子,家世好,模样也好,母亲便做主替你接了回来。眼下,她正等着你掀盖头——” “谁让你们给我娶亲的!” 晋氏话还没说完,沈三郎便“噌”地起身,怒叱一声,“滚!赶紧让她给我滚——!” “三郎!三郎你别动气,你可千万别动气啊!” 梁氏也被吓得不轻,可话还没说上几句,那性情暴戾的沈三郎便冲进了贴着大红喜字的婚房内。一进屋子就把桌上的龙凤烛和瓜果点心扫了一地。 龙凤烛摔断在地上,又骨碌碌地滚到宋觅娇脚边。 水冬险些被这杀神般冲进来的沈三郎吓得瘫坐在地,但还是赶紧护在宋觅娇面前,声音颤抖地让他别过来。 可怒气上头的沈三郎,便是母亲晋氏都不敢上前拉扯,更别说水冬一个草席丫头了。沈三郎一把推开水冬,身子支撑不住似的摇摇晃晃,他在床沿上撑了一把,双眼赤红,口中喘着粗气,狠狠盯着眼前这个穿着大红喜服的女人,“我告诉你,你赶紧给我滚!我不需要冲喜!” “你若敢留在这里……”沈三郎的嗓子像一个破烂的风箱,声音粗噶,“我今夜就叫你有命来,没命回!” 在场众人都被沈三郎这话唬住了,晋氏和梁氏相护搀扶着站在门边,一个劲儿使唤下人。可府里的下人哪个不知道沈三郎的脾气,现在上去不就是送死吗!便磨磨蹭蹭你推我我推你,半晌了竟没一个人敢上前的。 眼看着沈三郎身子就要支撑不住,摇晃着往下倒的时候,宋觅娇竟伸手扶住了她。 但沈三郎偏偏不识好歹,愣是拼着自己摔倒在地,也要甩开宋觅娇的手。这一拉一甩间,宋觅娇的红盖头自二人中间缓缓飘落。 宋觅娇在电光石火间看到沈三郎的容貌,有些怔愣。 而沈三郎眉头一蹙,却又火速松开,随即便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血珠子溅在宋觅娇大红的喜服上,很快又消失不见。 “三郎——!” 晋氏见状这才敢上前,下人们则手忙脚乱地把半昏死过去的沈三郎抬上床,鸡飞狗跳一般命人去请了大夫。越发显得宋觅娇这穿着喜服的人格格不入。 “晦气!”梁氏见缝插针,走到宋觅娇跟前“啐”了一口,“你个扫把星,若是我们家三郎有什么好歹,镇国公府唯你是问!” “你——!” 宋觅娇抬手打断水冬的愤愤不平,一脸恭顺地摇了摇头。旋即,还冲梁氏和晋氏行礼致歉,把罪名全认了下来,“都是觅娇的过失,还请二位尊长莫要怪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必须懂。 “新妇过来。” 晋氏还带着哭腔,她擦掉眼角眼泪,把沈三郎这个烫手山芋甩给了这位来冲喜的前工部尚书的嫡女大小姐,“三郎眼下身子不安定,你今夜便留在此处侍疾吧。” 宋觅娇低眉顺眼,说什么都应,“觅娇知道了。” 梁氏却不依不饶,非要在嘴上讨好处,“你爹娘没教过你怎么回话吗?你已经嫁入了镇国公府,便是国公府的媳妇儿!重新回话!” 宋觅娇顿了顿,“谢二婶婶教诲,媳妇知道了。” 送走了梁氏母女,她忍不住去看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沈三郎,心中那团疑影儿越来越大。 这位沈三公子是她那日在家中见到的人吗? 可那人身子骨硬朗,还有一番好武艺,眼前的沈三郎形销骨立,似乎来一阵儿风都能把他吹倒,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 但若说不是,这世上……有怎会有人如此相似? 第5章 娘子急什么 沈三郎身子孱弱,又怒火攻心,在床上躺了大半宿都不见好。晋氏到底不比年轻人,只陪到了丑时,便撑不住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只留下宋觅娇这个所谓的“新嫁娘”侍疾。水冬心疼自家小姐饿了一天,厚着脸皮同下人打听了厨房的位置,打算自己做点吃的送来。 眼下,这偌大个婚房,就只剩下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沈三郎和早已疲惫不堪的宋觅娇,还有洒了一地的瓜果点心和龙凤双烛。 宋觅娇看着地上的蜡烛,心中难免酸涩。 这蜡烛,原本该和心仪之人点的。 但现状不允许宋觅娇多愁善感,这场婚事来得又急又突然,宋觅娇连口水都来不及喝,草草装扮好就被塞进了轿子。刚刚晋氏在的时候,她又不好坐下,顶着凤冠在旁边站了许久,几个时辰下来,腿脚疼得厉害,额头更是被压出一圈淤青,被白皙的皮肤衬得越发明显。 待送走晋氏,宋觅娇才得空取下凤冠,可她头一次成婚,这凤冠看着虽简单,却难拆的很,这屋里又没镜子,她自己拆了许久都没能把凤冠取下来。 就在宋觅娇跟凤冠搏斗之时,沈三郎却突然咳嗽了起来,嘴里还呢喃着:“水——水——” 宋觅娇被吓了一跳,手一慌还扯下好几根头发,好在很快又冷静下来,连倒了杯水,送到沈三郎嘴边。 沈三郎久旱遇甘露一般,就这宋觅娇的手把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倒也没闲着,趁机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人的容貌。 浓眉挺鼻,眼皮上竟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若不是他闭着眼睛还看不见。脸色虽因病显得格外苍白,但即便如此也无法遮掩他过人的容貌。 况且…… 沈三郎的长相与那夜她在家中看到的那人实在太相似了。 难不成,沈三郎还有个同胞兄弟? 宋觅娇正看得出神,谁知沈三郎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宋觅娇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却被他眼中的戾气吓得松了杯子,杯子骨碌碌滚到了一旁。 “我、我是……” 宋觅娇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觉得脖子一紧,随即眼前一花,竟被沈三郎掐住脖子,死死摁在床上。 沈三郎一脸的病气,眼睛却红得吓人,要生吞活剥了宋觅娇一般,恶狠狠地问道:“你就是他们给我找来冲喜的新娘子?” 他病得形销骨立,衣裳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宽大,沈三郎如今躬着身子,大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宋觅娇慌乱中瞥了一眼,又连忙偏过头不敢再看,连忙去扯沈三郎的手,“三公子,你刚醒,不宜动气。” 好在他病得厉害,手上并没什么力气,宋觅娇轻易就从他掌中逃脱,又因他挡着床边,她只能缩在床角。 好好一个美人,眼下发髻凌乱,拆了一半的凤冠歪歪斜斜的戴在头上,颈间还有瘀伤,真是怎么看怎么狼狈。 “你图什么?”刚刚的一翻动作像是耗尽了沈三郎的气力,他重重靠在床头,喘着粗气问道:“若图权,嫁给我一个随时随地都会断气的病秧子,自是不能如意。若图钱,我给你黄金万两,你从哪儿来就给我滚回哪里去!” 宋觅娇闻言,倒冷静了下来,她扶正了头上的冠,微微摇了摇头,“都不是。” 不了沈三郎自嘲地冷笑一声,抬眼审视着宋觅娇,“难不成,你竟是图我这个人?” “家中幼弟被扣在二夫人手中,我不得不嫁来。” 沈三郎愣了愣,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厌恶,眉头更是肉眼可见地蹙了起来。 他恶名在外,倒是方便了这镇国公府其他的恶人们行事。 “既然……” 沈三郎扯着嗓子咳嗽了好几声,刚开了个头就被宋觅娇淡淡打断了。 “即便三公子好心,愿意同二夫人说项,将我弟弟放回来。可二夫人能找由头扣押一次,就能扣押第二次,没有二夫人,也可能会有其他人。” “觅娇如今家道中落,身边只有幼弟和一婢女,实难自保。” 刚刚那几个小时,宋觅娇倒也没白站。 她一直在想这些事情,就如她刚刚所言,她家道中落,家中除了她无人能顶事。可她只是一介女流,偏又是这样的容貌,迟早会惹来祸事。 如今虽是嫁给沈三郎冲喜,但有镇国公府的名头,外面那些拜高踩低之人也断不敢明着害他们。况且,她要调查爹爹的事,银两和关系,一个都少不得。 沈三郎不由得多看了宋觅娇几眼,脸上的嘲弄之色清晰可见,“听你这话,是打算赖在这儿了?” 宋觅娇到底也是名门闺秀,有此打算也是逼不得已。但如今被沈三郎这般直白地点破,不免有些难堪。她咬了咬唇,端正身子冲沈三郎行了个大礼,声音低低的,“求三公子庇佑,容小女子一个栖息之所。” 时间渐渐过去,凤冠因她的动作又歪了,宋觅娇许久没听见沈三郎的答复,心也逐渐冷了下来。 也是,沈三郎乃公府嫡子,即便重病缠身,也不是她这样家道中落的人能轻易攀附的。 可就在宋觅娇准备出去的时候,却突然感觉沈三郎靠了过来。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往后缩,可头上却轻了。 宋觅娇忍不住抬眼看向那人,只见沈三郎手里拿着她的凤冠,神色晦暗不明,“也好。” “你长得也算顺眼,若是把你赶走了,她们再给我塞个臭婆娘来冲喜,我只怕真要一命归西了。” 宋觅娇没想到这位素有“杀神”之称的沈三公子,竟这样轻易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大喜过望,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那、那我就不打扰三公子休息了,我去外面……” “等等。” 沈三郎慢条斯理地叫住她,又握住了宋觅娇的手腕。 他指尖冰凉,碰到宋觅娇皮肤时,冷得她打了个激灵。但沈三郎随后的话,更是吓得她血液倒流。 “既然穿了嫁衣,入了府门,成了我的夫人,那今夜就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 “正事都还没做,娘子怎就急着走了?” 第6章 羞辱 宋觅娇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她浑身酸痛得厉害,额头的淤青倒是比前一日淡了许多。 她看了眼身下虽柔软却逼仄的贵妃椅,总之不大自在。 昨夜沈自熙说了那句话,吓得她险些从床上摔下去,苍白着一张脸,有些手足无措。 虽说这婚事不算正经,但她到底也是穿着嫁衣进了镇国公府,若沈自熙真想做什么,她如何能躲? 可真叫她……她又不甘心。 但就在宋觅娇支支吾吾地想着要怎么糊弄过去的时候,那人又笑了一声,随即自顾自地躺下,把被子一卷,背对着她睡下了。 “怎么,还真想跟我洞房不成?” 许是没听到宋觅娇离去的动静,沈三郎转过身子,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里写满了促狭,“只可惜啊,我有心无力,不能如娘子所愿了。” 宋觅娇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从床上下去,又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径直往边上的贵妃榻走去。 虽说屋子里有地龙,但大冷天没被子,宋觅娇还是打了个冷颤。 不料床上的沈自熙神仙似的,开口道:“柜子里还有床被子。” 不等宋觅娇道谢,他又用那破风箱似的嗓子,慢悠悠地补了句,“若明日你冻死在我屋里,我这名声可就要更臭了。” 宋觅娇抿了抿嘴,把被子抱了出来,也不知是说给沈自熙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声音低低的,却很坚毅:“不会的。我现在不会死的。” 短短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即便是在不熟悉的镇国公府,是在这并不舒适的贵妃榻上,即便屋子里还有一个陌生男人,宋觅娇还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黑夜中的沈自熙突然睁开眼睛,起身走到宋觅娇面前,仔细端量她。 半晌,才说了句,“生得貌美,胆子倒也大,就是不知道能在这镇国公府里待多久了。” 沈自熙正准备回去,却瞥见她额头上的淤青,他抬了抬眉,也不知为何,取出一个瓷瓶,竟多管闲事地帮她擦了药。 *** “小姐,您起了吗?” 水冬低低的呼唤声把宋觅娇的神志拉了回来,她起身要去开门,却突然想起沈自熙,转身看了眼床上。他还在睡,安静的模样比昨日凶狠刻薄的样子乖巧不少。 宋觅娇怕水冬吵到他,拉开门缝示意她安静,“低声些,沈三公子还在休息。” 水冬点点头,放低了声音,“国公夫人那边派人传了话来,要小姐您去请安……” 新妇入门第二日,是该去请安的。 可宋觅娇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嫁衣,又想到根本没带换洗衣裳来,不免有些尴尬。 她总不能这样去请安吧?就算晋氏好脾气不计较,梁氏一贯刁难她,届时肯定又是一番羞辱。 好在宋觅娇脑子转得快,很快就想到了牧云稚。 牧云稚是她的闺中好友,乃定西将军府家的嫡长女,但生母早亡,父亲续弦后又生下一男二女,她在府中地位尴尬,但与宋觅娇交好,比自家那些亲姐妹还要亲近。 宋家刚出事那会儿,牧云稚几乎是掏空了自己这多年来攒下的银子来帮忙,但她后母不算宽厚,爹爹又偏心,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因着偷偷从家里拿银子去帮忙,还被狠狠责罚了一通,前几日才被解了禁足。 银钱的事可能困难,但借一件衣裳倒是不难,她俩身形相似,也能穿得。 定西将军府离镇国公府不远,若脚程快,倒是能赶上,她梳洗完换个衣裳立马就能去请安。 宋觅娇想定后,便把身上仅有的那些银钱都给了水冬,吩咐道:“这些银子你拿去打点下人,从角门走,去云稚那替我借一套衣裳来。” 水冬也顾不得替自家小姐委屈了,接过银子赶紧办事去了,“奴婢这就去。” 宋觅娇则是转身回了屋子,将就昨夜的凉水洗漱了一下。这屋子里也没什么脂粉可以给她打扮,但好在她天生一副好面皮,也用不着这些。 水冬脚程快,不到两刻钟就背着一个包袱回来了,主仆二人也没多交谈,紧着就在屏风后面把那嫁衣换了,急急忙忙赶去前厅。 可二人刚走,“熟睡”的沈自熙就睁开了眼睛,看了眼搭在屏风上的嫁衣和边上的包袱,思索地摸了摸下巴,随即懒洋洋地拽了拽床角的绳子。 不一会儿,就来了一群下人。 “去,找人置办胭脂水粉和衣裙首饰。” 宋觅娇不熟悉镇国公府的构造,好在半道找了个下人带路,可她人还没进前厅,就听见梁氏的声音。 “嫂嫂,你待会儿可千万别心软,虽说只是个冲喜的,但怎么也是咱们公府的媳妇儿,你今日不狠狠打压打压她,她往后哪里会对你和三郎尽心。” “可……可她往日到底也是官家小姐,这消息若是传出去……” “嫂嫂也知道是往日,宋清正眼下还在大牢里关着,指不定哪日陛下就下旨把人斩了。她一个罪臣之女,我就是接她十个八个胆子她都不敢胡乱往外说什么。我就不信她敢翻出什么风浪来。” 宋觅娇忍不住攥了攥拳头,但很快又调整好情绪,低眉顺眼地跟着下人进了前厅,冲厅上的晋氏、梁氏还有一位她未曾见过的妇人行了礼。 沈宝璎也在座上,她跟宋觅娇原是同辈,如今宋觅娇又成了她名义上的嫂嫂,宋觅娇行礼的时候,她竟连站都没站起来,心安理得地一同受了这礼。 “媳妇给各位长辈请安。” 梁氏正撺掇得起劲,见宋觅娇进来也没收敛,反倒一个劲儿地冲晋氏打眼色,还抢在前头苛责起来,“你这新妇好大的款儿,你可知道我们在这儿等多久了吗?” 宋觅娇一早就想好了说辞,身子往下低了低,谦卑地解释道:“三公子……三郎身子不好,早起服侍他洗漱用药耽误了些时辰,还请婆母和婶婶责罚。” 她这话一出,梁氏倒不好说什么了。 总不能说她不该伺候沈三郎吧? 梁氏在宋觅娇那儿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不大舒坦。但晋氏却笑着打了圆场,“三郎身子骨不好,辛苦你了。” 宋觅娇从善如流地坐下,“不辛苦,这些都是媳妇应当的。” 梁氏母女原还以为宋觅娇性子软弱,是个好拿捏的。却不想不管她们明里暗里嘲讽她,她都没事人一般,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 原是打算在人前好好羞辱她一番的,如今竟有些吃力。 沈宝璎心中不甘,狠狠剜了正和晋氏说话的宋觅娇一眼,却不想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面色一喜,捂着嘴巴,模样做作地高声问道:“这衣裳,我前不久才见牧家大小姐穿过,这样式花纹都和她那件一样,怎么今日倒穿在你身上了?” “难不成,你家家道中落后,竟要去捡旁人不要的衣裳来穿?” 第7章 我的人 堂上还站着不少伺候的丫鬟,听见沈宝璎这话后都忍不住朝宋觅娇送去探视的目光。 这位三少夫人进门突然,不想竟是这样的做派,便是她们这种高门大户的丫鬟,都不屑于去捡旁人不要的衣服来穿。 沈宝璎更是做出一副惊讶模样,嘲讽道:“我知你家落魄,但也没有去捡别人衣裳的道理啊。” “况且你如今已经是咱们镇国公府的人,此等行径也太给我们丢人了。” 梁氏也帮腔,母女俩唱戏似的,一个劲儿用言语奚落宋觅娇。晋氏在位子上坐立难安的,她本就是个软脾气,管束下人倒还好,可一遇到这种事就有些没主意。 这事儿她若是帮宋觅娇说话,便是下了梁氏的面子,妯娌之间平白多个疙瘩。若由着不管,她心中又过意不去。 见满屋子长辈,竟没一个出来帮宋觅娇说话的,水冬实在心疼自家姑娘,正耐不住要出头,就被宋觅娇拦了下来。 只见宋觅娇不急不缓地看向沈宝璎,面色坦荡,“这衣裳,云稚的确有一件。” 沈宝璎不等宋觅娇说完,便像是抓到什么不得了的把柄一般,急不可耐地给宋觅娇扣罪名,“什么叫她有一件,你一大早不来拜见长辈,竟跑去牧云稚那边借衣裳穿,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叫外人怎么想我们?” 晋氏原本还心怀不忍,被沈宝璎这般一说,脸色顿时变了。 宋觅娇抿了抿嘴,交握在小腹的手不断收紧,也没多做辩解,当下就跪在厅内,“妹妹扣的罪名,我实在担不起。” “我入府匆忙,来不及置办衣裳钗环,又不好穿着昨日的嫁衣来拜见各位长辈……我一个落魄孤女,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自幼便与云稚交好,水冬是我的贴身婢女,以前是常带着去牧府拜访的,牧府的门房小厮们也都认识。且我嫁入镇国公府的事又未曾宣扬开,即便是我派人去牧府的事被外人知道,众人也只会说是云稚接济我,是万万怪责不到镇国公府上的。” 宋觅娇以退为进,三言两语便摆脱了沈宝璎扣在她头上的罪名,又做出一副娇柔模样,“但说来说去,都是儿媳不知变通,便是穿着嫁衣也是可以来请安的,还请婆母责罚。” 她言语虽软,但说出来的话却尖锐得很,偏偏又是一副认罚的模样,梁氏母女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憋闷得很。 坐在角落一直没说话的妇人也忍不住抬头瞧了她一眼,但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当这前厅的空气人。 那沈宝璎一直记恨着宋觅娇,见她落魄自然是要狠狠踩上几脚的,见晋氏又心软,连忙上前撺掇,“大伯母,您瞧她说的什么话?自个儿破落户,还怪咱们家没给她备衣裳,脸都丢到牧府去了,宝璎往后可还怎么见人呀!您一定要好好责罚她,叫她……” “咳!咳咳!” 沈宝璎正扯着晋氏的袖子要她狠狠责罚,却不想门外竟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她心里一紧,连忙往外瞧,竟看见沈自熙病病歪歪的,自个儿进了前厅! “三郎怎么来了?”晋氏也没想到,赶紧吩咐道:“快快,还不赶紧扶三少爷坐下!把暖炉移到少爷那边去,手炉呢?” 沈自熙靠着椅背,抵唇轻咳,视线落在厅中正跪得笔直的宋觅娇身上。 这才头一天,竟就跪下了? 晋氏的视线移到沈三郎空落落的手上,面色一怒,“我看伺候你的那些人是越来越不尽心了,怎么连手炉都不给你拿!明儿就把这些人发卖了,我再给你挑些好的去。” 沈自熙闻言睫毛轻颤,收回视线,随即摆了摆手,“无碍,是我起身后见身旁空了,自个儿过来的。” 堂上众人的脸色微变,尤其是梁氏。 梁氏母女本以为,沈自熙这脾气性子,即便不把宋觅娇这冲喜的新娘赶走,也会想方设法地折磨她。可如今看来,他们昨晚竟真的同床共枕了? 沈自熙不顾病体,寒冬腊月来前厅请安,竟是为了宋觅娇? 晋氏也有些惊讶,稍稍想了想,竟亲自起身把正低眉顺眼跪在地上的宋觅娇扶了起来,“嫁到我们家,是辛苦你了。” 宋觅娇低眉顺眼,由着晋氏拉着她的手,“婚事也的确仓促了些,到底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考虑妥当。” “沅安,”晋氏唤来身后的老嬷嬷,“待会儿给三少夫人量身,把春夏秋冬的衣裳都置办了。” “是。” 沈自熙又咳了咳,“成婚第二日要给长辈们请安听训,怎么没人叫我?” 晋氏垂眸蹙眉,一副悲悯的模样,“什么请安规矩都没你的身子重要。” “我还以为是故意避开我,好羞辱欺负我的新娘子。”沈自熙抬眸看向沈宝璎,“是吗,宝璎妹妹。” 沈宝璎被沈自熙指名道姓的一喊,当即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却好死不死地跟这杀神的眼神对上了。她当下便如置冰窖,吓得腿都软了,死撑着桌角没敢动弹。 镇国公府共三房,长房晋氏膝下有大少爷沈自棠和三少爷沈自熙,二房除了一个二少爷,一个六少爷,还有沈宝璎一个女儿,三房的周氏多年无所出,只有两个庶子和一个庶女。 算来算去,整个国公府只有她一个嫡出小姐,自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谁都会让一让她——除了沈自熙。 虽说他身子骨不好,但沈宝璎总觉得这人阴森森的一股鬼气儿,加上沈自熙凶狠之名在外,沈宝璎打小就怕他。 梁氏心疼女儿,强撑出一抹笑意,想着自己是长辈,沈自熙多少得给自己点面子,便笑着为自己的女儿开脱,“三郎,你这是什么话?不过是叫她来拜见婆母罢了,怎么就算是欺负了。” 沈自熙却一点不买账,冷笑着扫了沈宝璎一眼,“拜见?谁家新妇头一天拜见就跪下请罪的?按理说,我的新娘子,沈宝璎也该叫一声嫂嫂,怎么不跪下来请安?” 他越说声音越大,声音也越发嘶哑,脸不只是生气还是恼怒,红得不正常,佝偻着身子喘粗气。 宋觅娇反应也快,连忙上前轻抚沈自熙的后背。见梁氏母女被沈自熙狠狠下了面子,也知道见好就收,一边替他顺气,一边低声道:“拜见长辈是应有的礼数,觅娇不敢不悦。” 沈自熙缓了好一阵儿,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宋觅娇一眼,说的是不敢,那就确实是不大高兴了。 年岁不算大,脾气藏得倒是好,之前倒是不知道宋清正把女儿养得这么好。 “好了好了,一大清早的都少说几句。”晋氏及时出来打圆场,又连忙招呼下人传膳,却被沈自熙叫住了。 “不必了。” 沈自熙撑着椅子扶手起身,抬眼瞥了宋觅娇一眼,宋觅娇很快反应过来,主动上前搀着他。 “有人在这儿,倒我的胃口,我吃不下,叫人把早膳送我房里。” 虽没直言,但梁氏却一个劲儿地对号入座,她到底也是长辈,被一个小辈三番两次地嘲讽,脸面上自然难看,指着沈三郎的背影气得没个好歹,“沈自熙,你——!” 宋觅娇则是一个字都没说,老老实实地搀着沈自熙出了前厅。 待远了众人后,宋觅娇才压低了声音向他道谢,“多谢你。” 虽说也有法子脱身,但少不得要被梁氏母女冷嘲热讽,沈自熙一来,不仅替她出了头,还狠狠打了梁氏的脸……况且,他还给了自己一个栖身之所。 自从爹爹下狱,宋家被抄家后,就再没有人不计得失地对她这般好过了。 思及此,宋觅娇不免有些眼热,偷偷吸了吸鼻子,把眼泪藏回去了。 “你眼下已经嫁给了我,便是我的人。” 沈自熙的声音虽嘶哑,但还坚定,“我沈自熙最是护短,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叫你憋屈着过。” 二人的脚步停下,宋觅娇忍不住去看他,却正好对上沈自熙黢黑却晶亮的眼睛,“但相应的,这得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才算话。” 第8章 喂我喝药 沈自熙的话落在耳朵里,虽不大好听,却也叫宋觅娇的心安定了许多。 至少她知道,以后如果想有好日子过,想办法让沈自熙开心就行了。 宋觅娇她搀着沈自熙,本想原路返回,却被他带到了另一条路。 他们俩靠得近,宋觅娇都能闻到沈自熙身上的药味,也不知喝了多少,苦得叫人鼻酸。 她拱了拱鼻子,见走的路不同,忍不住指了指来时的方向,开口问道:“不是走那条路吗?” “咳咳!”一阵冷风吹了过来,沈自熙咳得难受,脸色越发苍白,“那边太冷太小,我住不惯。” 他说话的时候呛了一口冷风,扯着嗓子咳得惊天动地。沈自熙的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往旁边跌,宋觅娇一惊,下意识去接,却正好握住了沈自熙的手。 好冰。 宋觅娇倒吸一口凉气,用了更多的力气才把人扶住。 沈自熙的身子虽然单薄,但到底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儿郎,宋觅娇身子娇小,从后往前看,倒像是宋觅娇被他揽在怀里。 “水冬,去叫下人来。” 宋觅娇见沈自熙精神不佳,生怕自己支应不住,连忙纷纷水冬叫人,却被沈自熙反握住手,“不要下人,你扶我回去。” 宋觅娇愣了愣,忍不住看了眼二人交握的手。 沈自熙却没什么耐心,蹙眉呵斥,“愣着做什么?送我回去!” 宋觅娇有些不自在地挣脱开沈自熙的手,扶着他的手臂,一步一步地往他院子里挪。 一路上二人都没再说什么话,宋觅娇却抿着嘴,心中疑窦丛生,他的手……有一层茧?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公子,手上怎会起茧子? 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向沈自熙,他那张清瘦病弱的脸,却没来由地和脑海中的脸重叠。 分明不该有这个念头,可宋觅娇却总是忍不住把沈自熙和那天晚上的人联系在一起。 但沈三郎病弱这事儿,京城人人都知,又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若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这病症怎么可能演个二十多年。况且……就算她来镇国公府只有短短两日,沈自熙的病症和虚弱的身体,可都不是能装出来的。 “宋觅娇,你想冻死我不成?” 她想的出神,被沈自熙不悦的声音一惊,回神才发现已经到了沈自熙住的院子。下人们见他被宋觅娇搀扶着,也不敢贸然上前搭手,就都垂着脑袋在一旁候着。 “抱歉抱歉。” 宋觅娇一脸愧疚,连忙把人扶进房间。 沈三郎是镇国公府的长房嫡子,身子骨又不好,自然有什么好的都往他屋子里送。虽说是寒冬腊月的,他的屋子却温暖如春,刚踏进去,一股子热气就扑面而来,竟比宋觅娇之前在宋府的房间还要暖和舒适。 宋觅娇扶着沈三郎在软榻上坐下,想到他冰冷的双手,忙叫下人送来手炉放他怀里。又担心屋里太闷,便给窗开了条缝。 她正忙活着这些,一个下人便端着碗黑黢黢的药站在屋外,小声禀报道:“三少爷,该用药了。” 沈自熙眉心一蹙,满脸厌恶地摆摆手,“我一早便说了不喝,赶紧给我端出去!” “可……可夫人说了,您的身体必须喝药才行啊。” 沈自熙眼里划过一丝戾气,吓得那下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手里扔高举着那碗汤药,声音颤抖:“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宋觅娇听见动静走了过来,虽不知道为什么沈自熙不愿意喝药,但也不忍心下人被这般苛责,便上前接过那碗药,“好了,你先出去吧。这药我会看着三公……会看着三少爷喝下的。” 下人如释重负,谢恩后连滚带爬地出了院子。 “你倒是做起我的主来了。” 沈自熙变脸比翻书还快,看着宋觅娇手上端着的药,之前对她还算和善,如今脸黑得堪比关公。 宋觅娇当主子的时候就不是个会苛责下人的,况且遭难以后,自个儿也体验了不少底下人的辛苦,将心比心起来,到底心软,“下人们也都是听命行事,你不喝,国公夫人便不会放过他,可他又不敢真的把药灌你嘴里,没必要为难人。” 宋觅娇端着药走到沈自熙面前,“况且,你本就生着病,不喝药又怎么能好?” “我喝不喝都活不长久,何必辛苦我的唇舌。” 宋觅娇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倒是比先前还要柔软一些,“阿寻乖,阿姐……”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安静了,屋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呵——”沈自熙嗤笑一声,“怎么,你是把我当成你弟弟了?” 他本想在言语上占占便宜,却不料宋觅娇的情绪竟肉眼可见地低落了,她手里端着一碗漆黑的药,垂眸的时候能从面儿上看到自己的神色,“弟弟年幼,我不知他是否平安归家,若回了家,又担心他只身一人住在甜水巷那漏风的屋子里照顾不了自己……” “刚刚是我口误,还望三公子莫要计较。” 沈自熙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偏头不去看宋觅娇的脸,良久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若想要我帮你接人,直说便是。” 宋觅娇闻言猛地抬头,“三公子——” 人的脸皮总是越来越厚的,她虽然已经劳烦了沈自熙不少事情,但阿寻眼下是否被梁氏放回家,回家后有没有看到她留的书信,这些事情都压在她心里,总得想办法解决。若沈自熙愿意帮忙,便再好不过了。 “不知三公子,要如何才愿意帮觅娇把弟弟接来。” “喂我用药。” 宋觅娇没听清楚,“什么?” 沈自熙的眉头就又蹙了起来,一字一句,语气不算和善,“我说,喂我用药。” 宋觅娇还以为他会为难自己,不想只是喂他喝药,当即就松了口气,一句多的话都没说,端着那碗苦药,一勺一勺地喂给了沈自熙,末了还不忘给他倒杯茶水漱漱口。 总之,是处处都很妥当。 “不知三公子,什么时候派人……” 宋觅娇正要问个确切时间,屋外便又来了个下人。 宋觅娇闻声看去,这次来的人比刚刚送药的小厮要精神许多,一身精干黑衣,像是会几分拳脚功夫,在门外冲沈自熙行礼时,也不忘往她所在的方向拜了拜。 “三爷,给夫人置办的东西都让迟刃放到房间里了,还有……” 那人往旁边一挪,露出身后哭红了双眼,表情倔强的宋寻风。 “宋小公子也带来了。” 第9章 护住性命 “阿姐!” 刚刚还一脸防备的宋寻风一看见宋觅娇,便倦鸟归林似的扑了过去。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郎,在看到姐姐那一刻便红了眼睛,瓮声瓮气地道:“阿姐你没事吧,沈家的这群混蛋有没有怎么你?!” 宋觅娇急忙捂住宋寻风的嘴,生怕他惹怒软塌上那位杀神,又把人往外带了带才摇摇头,一边检查宋寻风有没有受伤,一边答道:“我没事,我都好。倒是你,沈二夫人几时放你回来的,你这两天吃饭没?有看到我在家里给你留的书信吗?” “什么都没有,”宋寻风虽然一脸不痛快,但还是指了指刚刚把他带来的那人,声音闷闷的,“是他把我从牢里带出来的。” 宋觅娇闻言忙冲他行礼道谢,“多谢先生!” 应崇哪里敢受,连忙侧身让开,磕磕巴巴地说:“小姐折煞属下了,都是三爷安排的。” 不等宋觅娇冲里头那人道谢,宋寻风便眼泪巴巴地扯着宋觅娇的袖子,“阿姐,你怎么会到镇国公府来?反正现在我没事了,咱们回家吧……我饿,牢里又冷又臭,我害怕,一整晚都不敢睡觉……” 宋觅娇心疼地摸了摸宋寻风的头,动作温柔地帮宋寻风把落在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听到他说想回家,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嘴,柔声道:“等下让绿枝送你回去,绿枝会留下来照顾你的。阿姐……阿姐已经嫁人了,不能跟你一起回去。” “什么?!” 宋寻风两眼一摸黑,但很快就想到软塌上那个病秧子,宋觅娇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气势汹汹地冲进屋子,跑到沈自熙面前,表情凶恶地拽着沈自熙的衣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逼我阿姐嫁人的!” 沈自熙被他晃得头晕,眼中划过一丝戾气,冷冰冰的手指搭在宋寻风的手背上,声音虽轻缓,却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你若再不松手,我就把你的手砍下来泡酒。” “阿寻!”宋觅娇大惊失色,连忙拽开宋寻风,生怕沈自熙脾气上来真把宋寻风的手给砍了,“抱歉,阿寻年纪还好,着急了才会如此。” 宋寻风见自己金尊玉贵的姐姐竟一个劲儿地冲沈自熙赔礼道歉,心里难受得就跟针扎似的。可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又被宋觅娇硬生生地推到水冬面前,“水冬,你先带少爷下去。” 水冬却有些为难。 下去,能去哪里? 沈自熙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虽神色不虞,但还是抬眸看了眼一身黑衣的侍卫应崇,应崇会意,引着水冬便往厢房去了。 偏偏宋寻风赖着不走,还吵嚷着要带宋觅娇回家,应崇生怕自家三爷听见这聒噪声音发脾气,一手捂了宋寻风的嘴,把人夹在腋下,迅速离开了。 宋觅娇表情尴尬,又担心他记恨宋寻风,好言好语说了好几声抱歉,想到他帮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十分感激地道谢:“三公子,多谢你做的这些,你的恩情一定会铭记在心的!” “但眼下……我能不能再劳烦你一件事……”宋觅娇见沈自熙蹙眉,生怕他不悦,连忙解释道:“我只想借三公子身边的护卫一用。” 沈自熙表情不耐烦,“你要做什么。” 宋觅娇不大好意思地抠着手指甲,虽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但还是只能求沈自熙帮忙,“甜水巷那边实在偏僻了些,若只有阿寻和水冬二人,我不放心……我想让您的护卫帮我置办一个院子,不用太大,离国公府近一些就好。三少爷的护卫去做这事,想必也能唬一唬那些地痞流氓……” 沈自熙抬眸扫了宋觅娇一眼。 宋家没出事之前,她也只是个被爹爹捧在手心,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这才半个多月,便要考虑这些了。看来宋清正刚落难那会儿,这姐弟俩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沈自熙耐着性子,多嘴问了句:“你有银子?” 宋觅娇乖乖回答:“虽不多,但置办个小院子也足够了。” “嗯,等下我会吩咐应崇去办。” “我累了。” 沈自熙从善如流地抬起手,宋觅娇也乖觉,搀着沈自熙躺下,等他入睡后才小心翼翼地出门,正好碰见把人安置好来回话的应崇,宋觅娇从他那儿打听到路线,告谢后便去找宋寻风去了。 她嫁给沈自熙这件事情复杂,水冬三言两语怕也解释不清楚。宋寻风年纪小,还没懂事,只怕还有得闹。 宋觅娇一走远,沈自熙就传了应崇,“进来。” “三爷。” 沈自熙靠坐在床头,脸上哪里还有之前的虚弱之色,连说话声也底气十足,“命人把丹阳街那边的院子收拾出来,找个由头低价租给宋大小姐。” 应崇抱拳应下,再三犹豫之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宋大小姐同您成婚这事儿,可要想办法告诉宋大人一声?” 沈自熙默了默,随即摆摆手,“不必,反正也是逢场作戏,算不得成婚。她如今在镇国公府上,我也方便照看。” “我既答应了宋清正要照顾他一双儿女,就不能食言。” “不过……”沈自熙勾了勾唇,笑容晦暗不明,“我倒是没想到,梁氏倒是雷霆手段,竟敢插手我的事了。” 应崇没敢接话,过了许久,才听见沈自熙不紧不慢地道:“宋清正的事有些棘手,动手那位一心要他的命,我还得再想想办法,让淮齐上点心,千万要护住他的性命。” “是,属下知道。” 第10章 管教 “我才不能让阿姐嫁给那个病秧子,你松开我!我要带阿姐离开这儿!” 宋寻风一心记挂着自家阿姐,吵着闹着要去问个清楚,水冬一个小丫鬟又不敢力气大了,生怕伤着碰着他。却也担心宋寻风这般吵嚷会把事情闹大,拽着他的袖子死活不让他出去,“少、少爷!您这样出去只会惹麻烦,若是被沈家的人听到了,会怪罪姑娘的!” “阿姐分明不是自愿嫁来的,就刚刚那个病秧子,怎么配得上我阿姐!” 宋寻风少年心性,在牢里关了一天,又被个陌生大汉带到这人不生地不熟的镇国公府来,心中本就害怕,只好装出一副凶狠模样做伪装。加上他还没和姐姐说上几句话,就得知自家阿姐已经嫁人的事儿,偏对方还是个臭名昭著的病秧子……他哪里想得通,只想快快离开这个地方,即便是回甜水巷那逼仄寒冷的地方,也比这里好。 “我定要把阿姐从那病秧子手里救出来!” 宋寻风气得口不择言,推开水冬就往外冲,不想竟当头遇见了这镇国公府的七少爷沈自扬。 沈自扬昨儿才被宋寻风打破了头,脑袋上还缠着绷带,也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顾不上养伤,带着十来个小厮侍卫就杀了过来,还正好听见宋寻风张口闭口的“病秧子”。 他就像是抓到什么天大的把柄似的,先是命人抓住宋寻风,随即扬声道:“好啊,我就说什么人这么大胆,张口闭口就说我三哥是病秧子,原来是你!” 宋寻风本就虚弱,被两个下人一左一右地摁住胳膊,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在嘴巴上逞强,“沈自扬,你有本事同我痛痛快快打一架,使唤下人算什么本事!”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来我家大放厥词。” 沈自扬昨儿在下学的路上碰到宋寻风,想到他家如今败落,便出言讥讽了几句,不想那宋寻风竟冲上来就给了他一拳,他在众人面前丢了好大个人。虽说后头梁氏找人把宋寻风送去了大牢里,但他心里始终憋了一口气,见他竟来了自个儿家里,可不得狠狠报复报复。 沈自扬心中畅快,一把抓住宋寻风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来,笑容讥讽道:“我就是仗着家里有人要欺负你,怎么着?你个破落门户的小杂种,你有下人可以使唤吗?” 水冬慌得不行,连忙上前替宋寻风求情,不料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就被沈自扬命人拽到一旁。 宋寻风也不是轻易服输的性子,竟狠狠啐了沈自扬一口,“我呸!你个手下败将!” 沈自扬被啐了满脸,抬手便是一耳光,宋寻风的脸当即肿了起来。 “来人啊,拿我的马鞭来!”沈自扬冲下人一摊手,竟是要在府里动私刑! “少爷!” 水冬生怕那鞭子落在宋寻风身上,竟挣扎着扑过去替他挡了下来。沈自扬又气又怒,攒足了劲儿打下来,落在水冬身上发出一阵闷响。 “水冬姐姐!”宋寻风见状瞪大了眼睛,却被水冬死死抱在怀里不能动弹。 沈自扬的马鞭一下接一下地打在水冬身上,宋寻风都急出了哭腔,让沈自扬住手,却根本没人搭理他。 “沈自扬,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打就打我啊!” 宋觅娇刚找过来,人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宋寻风的声音。她心中大叫“不好”,连忙跑进去,竟正好看到水冬被打得鲜血直流,宋寻风也接连挨了好几鞭!左脸更是肿得老高! “住手!”她心底“噌”地起了火,快步上前夺了沈自扬手里的马鞭,“你给我住手!” 沈自扬正打得起劲,不料被人夺了鞭子,他一个趔趄差点摔跤,正要破口大骂,结果扭头一看,发现竟是姐姐口中给三哥冲喜的破落户小姐,也正是这宋寻风的亲姐姐。 宋觅娇气得直喘粗气,看见抱在一团浑身是伤的水冬和宋寻风,浑身颤抖,把手里那马鞭扔得远远的,连忙上前查看:“水冬,水冬你醒醒!我这就给你找大夫。” 她摸了摸弟弟红肿的脸,险些落下泪来,“阿寻呢,伤得重不重!” 宋寻风一直在忍耐的情绪终于爆发,他抱着奄奄一息的水冬哭喊着,“姐、姐姐!沈自扬在府中用私刑,水冬姐姐为了保护我,扑上来挡了好多好多棍……姐姐,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受这样的罪?!” “我想回家,姐,你带我回家。” 宋寻风的哭声和水冬浑身的伤口就像刀子一般扎在宋觅娇心里,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痛。 宋觅娇攥紧的手,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可她的声音却出奇平静,“不怕,阿姐等下就带你回家。” 沈自扬看够了姐弟情深的戏码,双手抱胸,一脸纨绔模样地吩咐下人,“你们眼睛瞎了不成!把这个女的也一起给我绑了!” 下人们应声而上,宋觅娇却猛地一甩袖,高声呵斥道:“我看谁敢!” 宋觅娇之前一直柔柔弱弱,即便被梁氏母女轮番刁难折辱,也没发过这样大的火。如今骤然发怒,气势逼人,那些个下人哪里还敢上前。 “没用的东西,这种破落户都制不住!”沈自扬见下人不中用,抬手就给了近处两人一个耳光,随即走到宋觅娇面前,一脸讥讽,语气跟他的母亲姐姐如出一辙的刻薄,“原来你就是这小杂种的姐姐?” “呵,你一个给我三哥冲喜的贱丫头,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若不是你,就你们这破落门户,只怕早就被人卖到窑子去了!” “沈自扬,我撕了你的嘴巴!” 宋寻风险些被气疯,小兽似的冲上来就要跟沈自扬厮打,却被宋觅娇死死箍着肩膀,“看好你水冬姐姐。” 语罢,宋觅娇这才扭头看向还在不断羞辱他们的沈自扬。 “你不服气?你们这些低贱门户,能——” 啪! 一声脆响,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沈自扬后面的话。 沈自扬被打歪了脸,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白白嫩嫩的脸上赫然一个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宋觅娇缓缓收手,表情冷漠地睨着一脸错愕的沈自扬,“我是国公夫人亲口承认的儿媳,是你母亲做的大媒,抬着花轿进的镇国公府,是你名正言顺的三嫂嫂!你这般教养,开口闭口污我名声,辱我家门,在府中动用私刑伤我弟弟妹妹,今日,我就替你母亲好好教教你!” 第11章 妹妹,是要杀了我吗? 宋觅娇到底也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出身,家族还未败落的时候已经在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了,如今气上心头,更是气势逼人,在场的下人一是顾忌她话里抬出来的那些主子,二也是被她吓到了,竟没一个敢上前拉扯的。 沈自扬自小被家里娇惯,从来只有他欺行霸市的份儿,可从来没像这几日这般憋屈过。先是和宋寻风在路上厮打,结果自个儿被打破了头,打算报仇却没想到在自己家里都能被人打耳光。 沈自扬先是被吓得愣了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捂着脸哇哇大哭,一脸恨恨地指着宋觅娇,“我要告诉我爹娘,我定要他们杀了你!” 宋觅娇揉了揉发麻的手掌,对无能狂怒的沈自扬充耳不闻,转身扶起水冬就打算带着宋寻风出去。 这镇国公府容不下阿寻,她只能先把人送回甜水巷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竟由着宋觅娇和宋寻风扶着重伤的水冬一步一步离开。 沈自扬使唤不动人,见宋觅娇堂而皇之地离开,他又气又怒,对身边的下人一阵拳打脚踢,撒泼打滚地狂怒道:“还不快把这三个贱人绑了!把他们绑去我娘那儿!” 沈宝璎原本打算去探望自家受伤的弟弟,结果半道就听见下人传话,说三少夫人和七少爷吵起来了。 宋觅娇算哪档子的三少夫人,加上她也知道自己的弟弟撒起泼来,可是爹娘都制不住的主,在这镇国公府里,宋觅娇难不成还能讨到好? 况且……沈自熙这会儿已经休息了,谁敢为了一个冲喜的女人打扰那尊杀神。 在他睡觉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姐弟做很多事情了。 “等下若是七少爷下手太狠,伤着了宋觅娇,你记得吩咐下人不要多嘴。” “是小姐,奴婢知道该怎么做的。” 沈宝璎这才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眼瞧着要到了,还不忘吩咐贴身丫鬟帮沈自扬遮掩。 原本沈宝璎在看到宋觅娇搂着一个吐血昏迷的丫鬟,身边还跟着个脸肿得得有馒头大小的宋寻风时,差点都要笑出声了,却不想突然扫到正嗷嗷大哭的沈自扬。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让人拦住宋家姐弟的去路,质问起这群下人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自扬听到声音连忙扑到沈宝璎怀里,抽抽搭搭地指着宋觅娇,“姐姐!你快叫人把她给我绑起来,她刚刚狠狠打了我一个巴掌,我好痛……” 沈宝璎这才看见谁沈自扬的脸,竟比宋寻风的还要严重些,她当即大怒,“你们都是死人不成!来人,把这几个宋家的给我绑起来!” 宋觅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自己虽被拦住了去路,可她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水冬和阿寻被人绑起来,她连忙把二人护在身后,双眼赤红地看着沈宝璎,“沈宝璎,我是你三嫂,你岂敢动手!” 沈宝璎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搂着沈自扬笑得前仰后合,“你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三嫂,你也配当我的嫂嫂?” 她好半晌才止住笑,语气尖酸,“不过是我那三哥哥废人一个,坏了身子才勉强娶回你这个罪臣之女来冲喜,你还真当自己是我镇国公府的人了?” 沈宝璎笑着靠近宋觅娇,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巴,待看见宋觅娇那娇艳的脸后,妒火烧得她面目全非,压低了声音在宋觅娇耳边道:“你以为我娘为什么放着旁的人不要,偏点明要你。” “等着我那短命的三哥咽气后,你啊,就落到了我手里,到时候我要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沈宝璎抚摸着宋觅娇的脸,尖利的指甲却在她细嫩的脸上刮来刮去,留下一道道明显的红痕,“名动金陵城的宋大小姐,你就在我手里慢慢磨吧。” 语毕,沈宝璎猛地松开宋觅娇的下巴,她刚刚捏得用力,下巴上已经红了一片。 “来人,”沈宝璎动作骄矜地用丝帕擦了擦刚刚碰过宋觅娇脸的手,眼睛落到了被宋寻风扶着的水冬身上,“这个贱婢以下犯上,冒犯主子,给我扔出去,不许人救治!” 眼下这天气,即便没受伤都待不住,水冬伤得这样重,若真被扔到街上,等着她的就只有死了! “至于宋觅娇这不知死活,敢动手伤人的姐弟俩……” 沈宝璎把丝帕一扔,又抬脚把那丝帕狠狠踩在脚下,“既然不好报官处置,那就让七少爷自行处置好了。” 沈宝璎歪头看向沈自扬,“弟弟,你想怎么办?” 沈自扬咬牙切齿,让下人把刚刚被宋觅娇夺走的马鞭捡了回来,他凌空挥了几下,风声烈烈,“敢对我动手,我非把他们打得皮开肉绽不可!” 沈宝璎撩了撩头发,一左一右点了四个精壮下人,叫他们拽住宋觅娇姐弟,还有两个人拖着水冬便往外走,当真要把人往死里逼! 宋觅娇从来没有这么恨过,她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无权无势,自己在意的人她竟一个也护不住! 沈自扬扬鞭便打了下来,第一鞭落在宋觅娇肩膀上。她痛得浑身一颤,额头冒出豆大冷汗,却强忍着额没有叫出声,可宋寻风却惊叫了一声“阿姐!” “沈自扬!是我打的你,是我与你有过节!你有什么仇怨冲我来,你不要动我阿姐!” 沈自扬却像是找到什么好法子似的,故意鞭打宋觅娇,“怎么?心疼啦?你越不想我打你姐姐,我就偏要打。这就是你同为作对的下场!” 宋觅娇的眼睛被汗水糊住,嘴里依稀能尝到血腥味,她看着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好戏的沈宝璎,忍不住高声质问,“我与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般磋磨我!” 沈宝璎脸色一变,她叫停了沈自扬的动作,看见血淋淋的宋觅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可提到原因的时候,言语里满是藏不住的恨意,“若不是你,我这条腿又怎会跛!” 沈宝璎比宋觅娇还要大一岁,即便没有嫁人,也该许亲了,可就是因为这条微跛的腿,家世相当的门户看不上她,可若叫沈宝璎低就,还不如杀了她。所以才耽误到现在。 京中知晓此事的夫人小姐们,也总是在背地笑话她。 叫沈宝璎如何不恨! “你毁了我一辈子,我就不可能让你好过!” 她越说越恨,竟抢过马鞭高高扬起,“既然我嫁不出去,你就在镇国公府里当着寡妇陪我吧!” “寡妇?” 沈宝璎骤然听见沈自熙声音,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根本不敢回头看。宋觅娇却忍住剧痛抬头看向前方。 沈自熙拥着狐裘,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如同天神一般。 “四妹妹是真疼我这个哥哥啊,我人还没死呢,就指着我新娘子说是寡妇了。” 他的声音阴沉,这大白天的都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就寒冷的天气愈发严寒,“妹妹,是要杀了我吗?” 第12章 缝嘴 沈宝璎吓得腿都软了,浑身僵硬不敢回头。 这个时辰,沈自熙明明该在休息的,他怎么过来了! 沈自扬更是没了刚才耀武扬威的模样,吓得直往沈宝璎身后躲,“姐!三哥!三哥怎么来了……” 下人们一见沈自熙竟过来了,更是当场就放了宋觅娇兄妹俩,杵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宋觅娇担心水冬的安危,一被人松开就直往大门冲,跑到沈自熙身边时,被他身边的应崇拦住。 沈自熙见宋觅娇浑身血淋淋的,蹙眉,语气不佳,“你做什么?” 宋觅娇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神色慌乱地道:“水冬,水冬被他们拖出去了!” 她应该是很慌张了,手上也失了分寸,捏得沈自熙有些痛。他垂眸看了眼宋觅娇苍白的脸色,抿了抿唇,吩咐应崇,“让人去拦下来。” “是。” 宋觅娇闻言,提起来的那口气才放下,她身子发麻,原本就一身伤了,眼下更是站都站不稳,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好在宋寻风上前扶了一把,又担心地低唤一声“阿姐”。 “阿姐没事。” 宋寻风看着浑身都是伤,却强忍疼痛宽慰自己的姐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是宋觅娇的亲弟弟,最是知道宋觅娇是怎么被家里人从小宠到大的。不要说被鞭打,便是做女红时被针扎了,爹爹都会心疼上好一阵儿。可眼下…… 宋寻风双眼模糊,但很快,他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胡乱擦了擦脸,再抬头是不见先前的莽撞和稚嫩。他扶着宋觅娇在一旁站在,眼睛却忍不住打量前来为他们解围的沈自熙。 他身形单薄,脸埋在厚厚的狐皮领子里,看着只是个身体不大好的富家公子,可身上却总有一股子阴郁的气息。他虽然觉得不大好亲近,但在这种时候,却格外的靠谱。 若他有本事,即便爹爹下狱,家族遭难,也是能护住姐姐和自己的。 宋寻风垂在腿侧的手收紧,暗中做了决定。 “是谁动的手。” 沈自熙垂眸,理了理宽大的袖子,等了半晌没等来应答,他也不恼,不紧不慢地对应崇说道:“既然没人认,那就把这些下人都拉下去吧,全交给你处理了。该砍手砍手,该割舌割舍,你看着办吧。” 应崇是沈自熙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不仅武功高,投身沈自熙门下之前还是牢狱里的好手,自是学了一身折磨人的好本事。 五年前有个丫鬟,伺候得不尽心,还妄图踩着沈自熙攀附大少爷。结果落到应崇手里后,脸上硬生生被剥了半张皮,不出半日就疯了。 从此以后,镇国公上下没有一个敢对沈自熙不尽心的。 沈自扬只有十二岁,虽一直知道自家三哥性子古怪不是个好相与的,但到底没亲眼见他杀过人,如今见他薄唇轻启就定了这些人的生死,吓得瘫软在地。 他就是再霸道,至多就是鞭打罢了,什么砍手割舌的,他便是想都不敢想! 好可怕,这个人怎么可能是他的三哥,明明就是个活阎王! 应崇扫了这群下人一眼,咧嘴一笑,“属下知道了,那就……” “饶命,三少爷饶命啊!都是七少爷吩咐我们这样做的,不然……不然奴才们也不敢啊!” 有人起了头,周围很快就跪了一片,指着沈宝璎和沈自扬姐弟俩,“三少夫人身上的伤,都是七少爷用马鞭打的,跟奴才们无关,三少爷明鉴!” 沈自扬只有十二岁,被沈自熙扫了一眼就被吓得嗷嗷直哭,倒是沈宝璎还撑着口气,当即垮了脸色,怒叱刚刚指证的下人,“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攀诬主子!” “三哥哥别被这些下人诓了,分明……分明是他们瞧不上宋觅娇的身份,又知道小七被宋寻风给打了,想讨好主子,这才撺掇着小七来的。” 沈宝璎开口就把罪责全推到了下人身上,眼瞧着有谁敢开口,上前便是一巴掌,打得那人不敢再做声。 沈自熙身子不好,早就有乖觉的下人搬来软凳和暖炉,他听了沈宝璎的话,倒也没说什么,还赞同着点了点头,“啊,原来是这样。” “分明——” 宋寻风生怕沈自熙当真信了沈宝璎的话,刚开头,就被宋觅娇拽了回去。 不等沈宝璎松口气,沈自熙便抬眸看了过去,他人虽病得厉害,可一双眼睛却漆黑晶亮,死死盯着人看时,莫名给人一种被野兽盯上的危险感,“那刚才……是谁说的‘寡妇’?” 沈宝璎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从后背涌了出来,她被沈自熙盯着,竟连动弹的勇气都没有。 “既然四妹妹不会说话,那我这个做兄长的就教教你吧。”他垂眸,动作温柔得捻走身上不知何时沾染的枯叶,“应崇啊。” “属下在。” 沈自熙解开暖炉的盖子,把枯叶扔了进去,顿时被火舌吞噬,“把她嘴缝了吧。” 在场众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宋觅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病弱的男人。 她多年前就听过沈三郎的名号,都说他脾气古怪,杀人不眨眼,这身病就是因为杀孽太重所以一直好不了。可那到底是传言,她嫁进镇国公府虽只有一天,可沈自熙愿意帮她,她自然觉得外界传言不可信,可如今…… 他竟这般轻描淡写,就要缝了自个儿妹妹的嘴! 沈宝璎直接瘫软在地,伸长了手去拽沈自熙的衣角,她满脸惊恐,一味地说自己知错了,“三哥哥!三哥哥我错了,我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沈自熙却觉得脏污,一脸厌恶地往后挪了挪,语气起伏不大,“错?你做错的事,可不止这一桩。” 人在绝境的时候脑子总能清明几分,她当即就明白了沈自熙话里的意思,调转方向去求宋觅娇,“宋——娇娇,三嫂嫂,是我错,是我不该,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对你无礼了。” “我已经跛了一条腿了,若再伤了脸,那我这辈子就毁了啊!” 宋觅娇被宋寻风扶着,她看着涕泗横流的沈宝璎,心里却生不出半分同情来,她摸着肩膀的伤口,语气淡淡,“刀子落到你身上的时候,你也知道疼了吗。” “我和阿寻到底又做错了什么呢,要被你们姐弟俩这般折磨。” 沈宝璎不可置信地看着表情淡漠的宋觅娇,“你……你不肯原谅我?!你凭什么不原谅我,我——” “谁说了你道了歉我就必须原谅,水冬现在生死未卜,我和阿寻浑身是伤,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要原谅你?!” 沈自熙被她的话吸引,忍不住抬眸看了宋觅娇一眼,极轻地从鼻尖嗤出一声笑来。 还算懂事,没胡乱求情给他找不痛快。 宋觅娇深吸一口气,不愿再看沈宝璎满是恨意的脸,她动作艰难地冲沈自熙行了个礼,“三爷,您做主吧。” 沈自熙勾勾唇,抬手轻轻一挥,“动手吧。” 沈自扬在吓得哭闹不休,沈宝璎见应崇竟真的朝自己走来,竟吓得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第13章 诡计 沈宝璎今天吃了好大一个亏,沈自扬又受了惊吓,梁氏特意遣散了满屋的下人,一脸心疼地守在沈宝璎床边。 床上的人睡得很不安稳,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挥舞着双臂,一脸惊恐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嘴里还大喊着:“不要缝我的嘴!” 梁氏被吓了一跳,连上前抱住她,“璎儿!” “娘……娘!”沈宝璎这才如梦方醒,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并无伤痕,这才抱着梁氏失声痛哭,期间还不忘告状,“沈自熙是个疯子,他就是个疯子,他竟然让人缝我的嘴巴!” “娘,我好害怕……” 梁氏心疼不已,安抚着沈宝璎的情绪,“不怕啊不怕,娘在这里。” 心中却恨不得把沈自熙这个病秧子嚼碎来吃了! 若不是她及时赶到,恐怕璎儿真得落得个缝嘴破相的下场!她的女儿可是这镇国公府里嫡出的四小姐,沈自熙前不顾兄妹情谊,后不惧流言非议,为了一个宋觅娇,竟嚣张跋扈至此! “我问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沈宝璎情绪好转,听母亲这么问,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全说了,自然也不忘在宋觅娇姐弟俩的行事上添油加醋。 “……沈自熙便说我不敬兄长,口出恶言,让他身边那个应崇缝我的嘴!那宋觅娇也好可恨,沈自熙明明说了,如果宋觅娇肯帮我说一句好话,他就饶了我这一次,可她偏偏不!还说了好多冷言冷语!” 梁氏听下来脸色已经不好,又反复思索了片刻,像是抓到什么漏洞似的,一把握住沈宝璎的手,追问道:“沈自熙是拿什么为由头发难的?” “他……他说我不敬兄长,诅咒他早死……” “呵——”梁氏闻言嘲讽地呵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沈宝璎却还没回过味儿来,“娘,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屋里的烛火映在梁氏脸上,照出她的邪恶面容,“原本想着把宋觅娇弄进府里可以随便拿捏,加上沈自熙那性子,就算宋觅娇不栽在我们手里,也会被他折磨死。” “却不想,你我费尽心思,竟差点为他人做了嫁衣!” 沈宝璎到底年轻,心机手段都比不上梁氏,她听得稀里糊涂的,拉着梁氏的手不住地追问道道:“娘,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梁氏起身,屋里的烛火跳动,随着梁氏的话几番明灭。 “沈自熙这人,虽说是镇国公府的长房嫡子,却没有半分高门贵少的磊落坦荡,脾气诡异不说,整个人都邪性儿得很。可他偏偏是个十足护短的人。” “几年前他当街杀了太中大夫家那庶子,不就是因为那人调戏他身边伺候的丫鬟吗?” “想来沈自熙今日对付你,除了你言语不当之外,还因为沈觅娇是他名义上的娘子,你欺负她,便是在甩沈自熙的耳光。你让他脸面上过不去,他自然要找你麻烦。” 沈宝璎不可置信道,“可……可宋觅娇入府才一日!” 梁氏恨恨道:“便只有半日!那沈自熙也当回事了!” 沈宝璎心里嫉妒得发狂,即便她家世高贵,可论容貌她不及宋觅娇明艳,从小就被她压了一头。好不容易等到宋家倒台,她这朵高高在上的美人花被人折枝摧残,却不想她竟这般有本事,能让沈自熙这么一个邪气古怪的人出手相助! 沈宝璎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满脸的不甘心,“那怎么办,难不成真就让她舒舒坦坦的当这个三少夫人?!我不甘心!她先是害我丢了婚事成了众人的笑柄,害我跛了脚,又险些害我破相……” “娘,我要她死,我要她一家人都死!你替我想想办法!” 梁氏怎能不知沈宝璎心中的盘算,她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计上心头,“为今之计,便只有让沈自熙厌弃她,没了沈自熙的庇护,你我要拿捏一个宋觅娇,就跟摁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沈宝璎也听出梁氏的言外之意,“娘的意思是,明阙?” 梁氏轻笑一声,“这明家和宋家到底是定了亲事的,虽说明阙退亲,宋觅娇也嫁进了咱们国公府,是可传出点流言,也是正常。” “没了沈自熙护着,我就不信宋觅娇还不死!” 房内烛火摇曳,墙上映着母女两人的影子,在这寒冷冬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凌雪轩,住所的名字和主子性格一样冷。 宋觅娇和水冬都伤得不轻,倒是宋寻风被护得好好的,身上除了去扶宋觅娇沾上的血迹,便只有脸上的巴掌印,其他连油皮都没破点。 沈自熙让人带他下去换了身干净衣裳,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沈自熙在喝药,便忍不住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恶名满金陵的沈家三郎。 孱弱和狠辣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词,却都体现在了他身上。 宋清正脾气好,家中下人也多数感念主家恩德,他们的生母去世后,宋清正也并未续弦再娶,后宅空置,家里也没发生过什么污糟事。是以,沈自熙惩治下人和亲弟妹的雷霆手段,宋寻风还是第一次见。 他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应崇上前叫他过去。 “宋公子,三爷叫您。” 宋寻风走到沈自熙跟前,暖炉的温度叫他身上好受了些。 沈自熙并不爱喝那苦药,抿了两口只当交差,一脸嫌恶地放回托盘上,挥手示意下人赶紧拿远些。下人虽然还想劝两句,但一扫沈自熙不大好看的脸色,也只能作罢,连忙就退下了。 宋寻风枯站了许久,见沈自熙漱了口,又吃了不少点心蜜饯去压嘴里的苦味,但就是不说话晾着自己,他也没恼,就这么站着。 沈自熙吐了果核,又动作矜贵地擦了擦嘴,见宋寻风竟还在跟前站着,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几日,我允你住在我这儿。” “一旦置办好住处,你就自己收拾东西滚出去。” 宋寻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犹豫了好半晌才低声道:“那我姐姐……” 沈自熙嗤笑一声,他窝在狐皮靠椅上,表情嘲弄,视线如小刀一般,剜着宋寻风的皮肉,“还想着带你姐姐走呢。” “咳、咳咳——”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咳得脸色红润,倒比刚才多了几分人气儿,“宋公子娇生惯养着长大,带着你姐姐一起在甜水巷那漏风的屋子里,是要叫她们两个女人家支应着,还要自己赶走那些不怀好意,夜夜攀墙头的地痞流氓?” “家里都破落成这样了,宋公子还一副少爷做派,算得上是荣辱不惊了。” 沈自熙先是狠狠嘲讽了宋寻风一番,随后又无所谓地道:“左右这婚事也是我们家的长辈做主的,宋小少爷想把人带走,我是没什么意见。” 宋寻风半低着头,垂在腿侧的手不断收紧,攥成了拳头。 他心中有恨,可也无能为力。沈自熙的话虽然难听,却不无道理。眼下他们与国公府二房结怨,只怕他前脚把姐姐带走,后脚就会有不断的祸事。 他一没有功名,二不会武功,凭着莽撞性子又能做什么事! 即便他再想带走姐姐,此刻也不得不忍。 沈自熙见他不说话,耐心也消磨殆尽,起身便往自己的院子走。不料刚走出去两步,负责照顾宋觅娇的婢女迟刃就推门出来,冲沈自熙的背影行礼,说道:“三爷,人醒了。” 第14章 三郎,喝药了 沈自熙却没这么多功夫去看望宋觅娇,他拢了拢披风,随口应了句“知道了”,便带着应崇回了院子。 倒是宋寻风听见消息后冲了进去,待看见脸色苍白的宋觅娇后,眼睛一热,差点哭出声来。 宋觅娇面无血色地靠着床头,看到宋寻风后先是一喜,见他眼角红红,忍不住蹙眉,声音虽虚弱,却格外严肃,“阿寻,男儿有泪不轻弹。爹爹获罪,生死未卜,你是宋家的男儿,不可轻易落泪!” 宋寻风这才把眼泪憋回去,站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只反复问着:“阿姐你还疼不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儿能不疼? 她到底也是被宋清正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什么时候被人用马鞭抽打过。 宋觅娇没答话,只摇摇头,问道:“水冬怎么样了?” 宋寻风对沈自熙已没了最初的敌意,他声音闷闷的,“三公子安排了大夫医治,刚刚人已经醒过来了,好在只是皮外伤,阿姐不用担心。”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宋寻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道:“阿姐,我们家与镇国公府从来都是没什么来往的,沈自熙又……难不成,我们家还有什么是可以图谋的?” 宋寻风的担忧不无道理。当日家里出事,以前那些迎来送往,跟父亲称兄道弟的大人们,一收到消息便门户紧闭,要么便是称病不出,生怕宋家的事牵连到自己家中。这么多年的亲朋好友尚且如此,沈自熙诸般照拂,也怪不得他多心。 宋觅娇不愿多想,她摇了摇头,轻笑着自嘲:“眼下这光景,他要图,便也只能图我这人了。” 宋寻风攥紧了手,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凑到宋觅娇跟前,“我……不然,不然我去找瑨安大哥,他一定——” 瑨安是明阙的小字。 宋觅娇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愣。 若没有这场祸事,明阙本该是她的夫君。 “瑨安大哥会想办法帮我们的。” 宋家和明家是世交,两家的婚事是一早就谈定的。所以宋寻风从小就跟着明确一块儿玩,关系一向不错。自然对他有所指望。 宋觅娇却摇摇头,“不要去。” 她偏头看向一旁,表情淡漠,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已嫁进镇国公府,瑨安哥——明公子也定了新的亲事,我们不要再带累旁人了。” 许是为了宽慰宋寻风,宋觅娇硬撑出一个笑容,“沈三郎虽身体不济,但他……的确是个好人,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你也要,只要你没事,姐姐就放心了。” 宋寻风没再说话,只下定了决心,这辈子再也不要像如今这般窝囊。 *** 宋觅娇伤得不轻,在凌雪轩养了七八日,这才好得差不多。她原以为沈宝璎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却没想到这段时间她都安安静静的,甚至都没去晋氏那儿诉苦告状。反倒是晋氏听说了这件事,第二天就急忙赶过来,哭着说是她这个当主母的没本事,要宋觅娇多担待。 总之,这镇国公府的一切,都叫宋觅娇觉得奇怪。 主母不像主母,少爷不像少爷…… 她养伤这几天,沈自熙也命人找好了一个二进二出的宅院,比起宋府是小了不少,但也比甜水巷那四处漏风的小屋子好了许多。宋寻风也知道自己不方便一直赖着这儿打扰,宅院过手的第二日就搬了过去。 宋觅娇放心不下,便用最后的体己钱给他请了个会点拳脚功夫的护院,好时刻看护他。原本还想安排个丫鬟的,却被宋寻风拒绝了。 沈自扬兴许也是被沈自熙吓狠了,大病了一场,在学堂见到宋寻风的时候心里发憷,竟主动避开他。 宋寻风的事算是安定下来,宋觅娇感念沈自熙的恩情,今天刚能起身,就想去沈自熙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不想她刚穿戴好准备过去,房门就被人敲响了,她愣了愣,说了句:“进。” 来人个子高挑,穿着国公府婢女统一的衣衫,样貌虽普通,可身上却带着一股凌厉气势,根本不像普通的贴身侍婢。 迟刃十分恭敬地冲宋觅娇行了个礼,“奴婢迟刃,是三爷拨来照顾宋小姐的。” 宋觅娇听见她的称呼抿了抿嘴,她眼下已经嫁了过来,府上的婢女下人们自然该称她一声“夫人”,但她…… 宋觅娇亲自上前把迟刃扶起来,语气温和,“有水冬照顾我就可以了,姑娘还是回去照顾三爷吧。” 迟刃低眉顺眼,说出来的话却不似看起来这般温顺,“奴婢是听三爷吩咐的,若宋小姐有不想要奴婢侍奉,可以直接同三爷讲。” 宋觅娇默了默,十分识相地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跟迟刃纠缠下去。她面目和善,轻笑着问道:“三爷这会儿在房里吗?” 迟刃说:“在的。” “那我过去看看他吧。” 沈自熙屋子里比春日里还要暖和许多,他前几日又吐了血,脸白如纸地靠着床头,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翻看,边上的下人端着药,一脸愁容,想劝又不敢劝,人都快急死了。 宋觅娇进来的动静引起沈自熙的注意,他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说话。 “这几日光顾着养伤,忘记来道谢了。” 宋觅娇理了理衣裳,十分郑重地冲他行了个大礼,“谢三爷那日出手相救。” 沈自熙只扫了她一眼,又继续看书,敷衍地回了句:“嗯,知道了。” 随即又十分嫌弃地把书扔给应崇,“这书不好看,让人去寻些有意思的来。” 一旁端着要的下人这才找到话口,见缝插针地把药奉到沈自熙跟前,声音都在打颤,“三……三少爷,药已经热过两次了,若是再热……奴才怕失了药性。” “你怎么还在这儿?”沈自熙脸色难看,下人抖得更厉害,“失了药性就给我倒了,不过……” 沈自熙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好玩儿的,直起身子,“你这么喜欢催人喝药,那这药你来替我喝。” 下人吓得直接跪在地上,碗里的药也荡了出来,“三少爷,奴才……奴才怎敢喝您的药啊!” “怎么?你都不愿意喝的东西,却一天三次地催着我喝?”沈自熙打了个哈欠,“要么你喝,我饶了你,要么我喝,等喝完了再让应崇招呼你,自己选吧。” 寒冬里,下人却被吓出了一身的汗。这二选一,他只能抖着手端起那碗黑黢黢的药,眼瞧着就要往下灌,药碗却被一只素手夺过去了。 宋觅娇端着碗,拿起一旁的勺子舀了一小勺喂进嘴里,巴掌脸顿时皱成一团,“哇,当真好苦,难怪三爷不肯喝。” 她说是这么说,却转身走到床边,语气温和道:“但良药苦口,三爷不喝,身体怎能好起来呢?” “你……” “就当是我为了报三爷出手相助的恩情,往后您每日的药,我都亲自喂您服下。” 沈自熙没想到宋觅娇会来这么一下,怔愣之际,勺子竟已喂到了嘴边,他鼻尖萦绕着酸苦的药味,脑子里竟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三郎,喝药了。” 第15章 明阙回京 沈自熙本是不想喝的,可他不喝,宋觅娇就举着勺子凑在他嘴边,那苦药的味道熏得他头疼。沈自熙正要发火,却看见她手腕处已经结痂的伤口。 沈自扬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了,挥鞭的时候虽没章法,却是卯足了劲儿打的,宋觅娇细皮嫩肉的,自然一堆伤。 沈自熙看是看见了,却没当回事。他不想跟宋觅娇多纠缠,实在烦了,端过碗一口就给喝了。正盘算着要怎么让宋觅娇别费心管他这么多事,结果下一刻,一瓣柑橘就塞进了他嘴里。 酸甜的味道,一下子就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蜜饯太甜腻了,下次三爷喝完药,就吃点柑橘或者青梅,嘴里会舒服些。” 宋觅娇把空碗递给应崇,“劳烦你替三爷备下这些。” 应崇伺候沈自熙多年,下意识去看他,却见三爷破天荒地蹙着眉毛,一脸想生气却找不到由头的憋闷。他险些笑出声,好在及时绷住,一本正经地回道:“夫人客气,我等下就去买。” 应崇和那已经吓得说不出囫囵话的下人出去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沈自熙和宋觅娇两个人。她想到还在门外的迟刃,犹豫片刻,开口道:“三爷,我不用这么多下人伺候,迟刃姑娘伺候三爷惯了,若来伺候我,也怕三爷不方便。” 沈自熙被那瓣柑橘勾起瘾来,从宋觅娇手里拿了剩下的,撕干净白色经络,一瓣瓣地吃着,“没什么不方便的。你出入只带一个丫头,外人看了以为我苛待你。” “怎么?”沈自熙抬眸看她,“你想坏我名声。” ……你沈三郎的名声还用得着别人坏吗? 宋觅娇暗中腹诽,却没敢这么说,只低头答话:“觅娇不敢。” “既然是三爷赏的丫鬟,我定会好好待她的。” 沈自熙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吃干净橘子,宋觅娇又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拿来帕子给他净手,沈自熙这才舒舒坦坦地躺下。 宋觅娇见状,收拾好屋里的东西,“三爷休息吧,我晚些时候再来伺候你喝药。” 临走前,看了眼被应崇捡起来,放在桌上的书。 原来是话本。 宋觅娇从沈自熙房里出来,转头就去了水冬那儿。迟刃自从被沈自熙安排来照顾宋觅娇之后,便寸步不离,自然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水冬伤得比宋觅娇还严重些,但好在她身体底子不错,恢复得倒是比宋觅娇快。她前几日就想回去伺候自家小姐,生怕沈宝璎这姐弟俩又来找麻烦,是被宋觅娇强行拦了下来,这才肯安心养伤。 但这段时间渐渐好了,宋觅娇也肯让她做一些不太费心神的事。她和迟刃过去的时候,水冬正在做针线活,看见宋觅娇立刻起身,“小姐,奴婢真的没什么事,可以回去伺候你了,不然我都要闲出……” 水冬的话在看到迟刃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她有些防备地看了她好几眼,还是宋觅娇开口介绍道:“这是迟刃姑娘,是三爷的人,往后和你一起伺候我。” 水冬仔细品了品自己姑娘的话,好半晌这才回过味来,看迟刃的眼神有些古怪。 别的也就算了,送个贴身侍候的通房丫鬟过来跟着小姐,这算怎么回事…… “你如果实在觉得待不住,今天就回来吧,左右也没什么好忙的。” 水冬闻言面色一喜,“那奴婢等下就过去伺候小姐!” “对了小姐,我……” 迟刃个子高,脸上又没什么表情,即便是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也很有压迫感。水冬原本想同宋觅娇说点事情,结果开口就结巴,忍不住扫了她好几眼,但又不敢直接问。 但好在迟刃很会看眼色,只打她们主仆俩有体己话要聊,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去了外面。 “宋小姐,我奴婢去外面候着。” 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水冬这才瘪了嘴,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小姐,姑爷也太过分了,这才成婚多少天,怎么就把自己房里的人送过来了,你……” 宋觅娇准备去拿桌上绣品的手一愣,随即轻笑一声,“什么姑爷不姑爷的,你怎么还把这婚事当真了。” 水冬心思纯善,惦念着沈自熙出手相助的恩情,“上次若不是姑爷及时赶来,从那群人手里救下小姐,只怕……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宽慰起宋觅娇来,“姑爷身子虽不济,但想来,人是好的,嫁娶之事已木已成舟,小姐不如……” 宋觅娇转身看着水冬,看不大出此刻的情绪,只声音淡淡的,“三爷的确是个好人——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水冬闻言默了默,表情犹豫,思索了许久还是把沈觅娇拉到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小姐,云稚小姐那边悄悄派人传信来,说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和您见上一面。” “怎么这么着急?”宋觅娇蹙眉,总觉得云稚要在这个时候见她,多了几分古怪,“我原也是打算找个机会和她说说话的,只是……” 她追问道:“谁给你的消息?” 水冬也知道宋觅娇的顾虑,把事情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奴婢也不清楚,只是今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有个丫鬟敲我的房门,说是替云稚小姐传话,邀您今日未时在蜀楼和她相见。” “小姐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我只是觉得这消息来得太突兀,也太顺当了。” 这里到底是公府,主母晋氏的脾气虽和软,但整个镇国公府纪律森严,府中又多是用惯了的老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叫人传消息进来。便是云稚有心见她,也不会选这种法子…… 宋觅娇正思索这消息是真是假,却发现水冬似乎有什么隐瞒,她的眉头蹙得越发高,心里的不安也越发浓重,“可还有别的?” 水冬嘴皮子嗫嚅了两下,“没……没了……” “到底还有什么!” 水冬被叱得一个激灵,不敢再隐瞒,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宋觅娇的脸色,“明阙少爷昨天深夜,回了金陵。” 第16章 阴谋 未时四刻,牧云稚已在蜀楼二楼的包间等候了大半晌。 她穿着一件折枝团花纹的短袄,袖口还镶了一圈兔子毛,下配一条湖蓝色的明光锦下裙,是个明眸皓齿的漂亮小姑娘,可脸上却带着藏也藏不住的愁容。 许是等得有些久,她巴掌大小的脸上浮着焦急之色,用来暖手的手炉也被她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地反复倒腾着,“怎么还没来……” 牧云稚话音刚落,包间的门就被人打开了,宋觅娇带着水冬,裹了一身的寒气入内。 她一见来人就扑了过去,抱着宋觅娇左瞧右看,刚开口眼睛就湿了,“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就瘦成这样了?你看看你的脸,都尖了!” 宋觅娇这才挨了沈宝璎的一顿鞭子,养伤的这段时间的确更瘦了些。 两个小姑娘自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厚,牧云稚见她这样,眼泪珠子“叭哒叭哒”地往下掉,“都怪我没本事帮不了你,我……” 宋觅娇也被惹出一腔愁肠来,但她知道今日见面是有要紧事要说,便忍下泪意,连声安慰着:“好了好了,我不是好好的吗,你再哭下去,妆都要花了。” 牧云稚吸了吸鼻子,笑着拍了宋觅娇一下,见闺中密友眼下还有心情同她说笑,这才放下心来,急忙拉着宋觅娇落座。 察觉她手冷冰冰的,又连忙把手炉给了她,“手这样凉,快拿着手炉。” 宋觅娇心下也暖暖的,却没忘了正事,看向正急忙把糕点往她跟前摆的牧云稚,出声问道:“你要同我说的要紧事到底是什么?” “啊?” 牧云稚一愣,正想反问,却及时闭了嘴。 她到底也是高门大户的正室嫡出女儿,自小就没少见这些宅门勾当,很快就觉出不对劲来。 牧云稚没回宋觅娇的话,倒是让水冬和自己和贴身丫鬟兰草去外面守着,“我要和娇娇说一些体己话,没我的吩咐,你们都不许进来。” 宋觅娇脸色不大好,待包间内只剩下她们二人的时候,才有些严肃地看向牧云稚,“消息不是你递来的?” 牧云稚也表情沉重地点点头,“我今日一早收到的消息,说你传信来,想和我见一面,我还以为你是想和我说明阙的事。” 宋觅娇眉心蹙得更深。 明阙? 递消息给水冬的人倒是提到了明阙,可那人根本不是牧云稚叫来的,那消息自然不可信。 可云稚又怎么会觉得她会说明阙的事…… “先不说这个了,”牧云稚性子急,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只想借今日见面的机会把自己疑惑了好久的事问出来,“你怎么会住进镇国公府?你家与他们家向来是没有什么往来的啊!” 前不久水冬来府上找她借衣裳,牧云稚原想跟她一块儿去瞧瞧宋觅娇,可水冬却支支吾吾不让她去。 牧云稚当下就觉得不对劲。 虽说水冬是宋觅娇的贴身丫鬟,可宋家遭了这么大的祸事,人心到底难测,若水冬生了异心,借宋觅娇的名头行歹事,那可就不好了。 所以她虽然面上说往后有空再去瞧她,暗中却遣了心腹兰草跟着水冬。 不想,竟瞧见水冬进了镇国公府的门! 兰草回来报这事的时候,牧云稚心中大惊,辗转托人打听才听到不甚明确的消息,说宋觅娇此刻竟就住在镇国公府。 牧云稚面色焦急,“当年镇国公的二夫人想同明家结亲,虽没成,却是记恨上了你的,怎可能在这个光景让你住进国公府……” 手炉刚刚被牧云稚握了许久,这会儿已经没了什么温度。 宋觅娇把手炉放到桌上,表情淡淡,说出来的话却叫牧云稚张大了嘴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说:“我已经,和沈家三郎成亲了。” “你——”牧云稚“噌”地起身,动作大到踢翻了板凳,“你怎么会嫁给沈三郎的?!” 这消息在牧云稚看来,无异于宋觅娇跳火坑,她急得在原地打转,嘴里更是不住地说道:“是不是他们逼迫你的!就沈三郎那身子骨,能不能撑到明年开春都未可知,若不是他家逼迫,你怎么会嫁给他!” “况且你和明阙还有婚约在身,沈三郎他怎么敢!” 宋觅娇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她睫毛轻颤,俯身把凳子扶了起来,又拉着牧云稚的手让她坐下,“我们两家的婚事在爹爹出事的第二日就废止了。” 宋觅娇神色如常,“往后你也别提这事,免得武阳侯府和太常寺卿听了不舒服。” 可牧云稚却根本不能接受宋觅娇已经嫁人的消息,况且她嫁的还是镇国公府那臭名昭著的沈自熙! 她同宋觅娇关系亲厚,跟明阙自然也是一道长大的。 她的两个至交好友,一个被迫嫁给恶名满金陵的病秧子沈三郎;一个被父母诓骗去了北地,瞒着他退了他与心爱之人的婚事。 她眼睁睁看着一对璧人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心中如何不恼火。 “可明阙心中分明是记挂你的,否则也不会收到消息千里迢迢从北地赶回金陵,更不会半夜来寻我追问你的事!” 宋觅娇却十分敏锐,捕捉到了一个消息,“你说明阙回来后就去找了你?” “自然!” 牧云稚愤愤不平,“我原因为他家趋利避害,不顾半分恩情退亲的事不肯见他,可明阙竟不管不顾地闯进府中。” “我这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宋伯父下狱之事!”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宋觅娇收拢了广袖下的一双手,心跳加快,“什……什么意思?” 牧云稚长吁短叹了一阵儿,她这会儿怒火攻心,尝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把事情说清楚,只得作罢,“这件事说起来实在复杂,还是等明阙亲自给你解释。” 却十分笃定地下了结论,“总之……明阙心中有你!” “否则也不会一大早就去了太常寺卿府,自作主张退了他家重新给定下的亲事,还放话说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妻子。” “那太常寺卿儿子虽多,却只有一个女儿,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退亲,他气得当场就夺了小厮的扫把,不顾文臣体面,把明阙打杀出去。他那诸多儿子也气不过,在大街上就把明阙痛打了一顿。” “明阙自知是他不对,也没还手,好好一个人,竟被打得鼻青脸肿……” 牧云稚都快愁死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杯子一倒,茶水荡出,全洒在了桌面上,“可如今你却说,你嫁给了沈三郎,那你和明阙又怎么办!” 茶水滴答滴答地滴在宋觅娇手背上,可她却浑然不觉,听着牧云稚刚才的话,心里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除却感念明阙为了她做了这些事外,她竟还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明阙昨夜昨夜去寻了云稚,今天一早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怕满金陵的人都在议论他们二人。偏偏今天就有人安排她和云稚见面……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除非…… 宋觅娇恍然大悟,猛地起身,桌面随之晃动,那杯子也骨碌碌地掉落在地,摔了个稀碎。 第17章 前路 应崇听了宋觅娇的话,原本是打算派人去置办瓜果点心的,但想到可以顺道宋府新宅看看,便亲自出门采买了。 却没想到刚走近就看到巷子口围着做了一群妇人,手里各自忙着活,嘴上却也没停。他本不是多事的人,对市井妇人间的闲谈也没什么兴趣,可刚要去宋府,那传进耳朵的只言片语里竟提及了宋觅娇和明阙,还带了自家三爷。 应崇一个闪身,躲到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仔细听了起来。 “武阳侯府那位少爷的事儿你们听说了没?” “怎么没有啊!我今天上午还瞧见了呢!好好一张脸,青一块紫一块的,可吓人了!” “要我说啊,那宋府横竖是败了,明少爷别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一心惦记着宋府大姑娘呢!” “谁让人家是个天仙般的人物,若是换了旁人,你看明少爷还会不会这样。” “到底是命好,说不定哪天就嫁入侯府,继续当那高高在上的贵夫人了。” 其中有个穿青色衫子的圆脸妇人,听见这话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又瞧了瞧左右,随即压低了声音,极其神秘地道:“我给你们说个事儿,你们可别外传。” “宋家那大姑娘前不久嫁进了镇国公府!” 剩下几个妇人闻言一惊,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竟是满脸的不信,“我的天爷!这话可不敢胡说的!” 镇国公府是什么门第,怎么可能让一个落魄门户的女儿入府。况且宋清正虽还没定罪,但证据确凿,判刑是迟早的事。他们那高门大户,何必跟罪臣之女扯上关系。 圆脸妇人连忙安抚几人的情绪,用比先前还低的声量继续道:“我传假消息作甚!我有个远方亲戚的女儿就在镇国公府里当差,说亲眼瞧见抬着宋大小姐的花轿进了府,而且啊……” 她学足了说书先生的本事,特意在关键地方吊人胃口,其他几个妇人听得抓耳挠腮,连声催她快些说,那圆脸妇人才不紧不慢地道:“宋大小姐嫁的人可是沈三郎!” “什、什么?!沈家三郎那身子骨,宋大小姐入门,不明摆着是去冲喜的吗?作孽哟……” 妇人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就讨论了起来。 起头提起明阙那事的妇人也不由得想到今日在太常寺卿府门口瞧见的事儿,怪惋惜地叹了口气,“瞧明少爷这样,只怕还不知道呢!哎,老天爷当真爱作弄人,好好一对璧人,硬生生给拆散了。” 其他两个妇人却不以为意,对视一眼后,笑得有些促狭,“嗐!我倒是觉得不一定。明家那少爷都能抛了脸面大闹一场,难不成就能甘心看着自个儿心尖尖上的未婚妻给人冲喜吗?” “你这话说得……左右那宋家姑娘是嫁了,总不能……” “怎么不能?”圆脸妇人及时插话进来,“沈家三郎那身子骨谁不知道,难道还真能跟宋家姑娘当夫妻?况且,这宋、明两家又有青梅竹马之情,难不成就不能私下往来了?” “要我是宋家那姑娘,知道同自己有过亲事的青梅竹马这般深情,这心里啊也怕是割舍不下的!只要心里头惦记着,这出格的事儿啊,迟早!” 这群人住在天子脚下,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各式各样的高官世族的流言,对于这事儿也只叹了句,“啧啧,这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啊,可真是不少!”便又各自忙活去了。 贴着墙根的应崇把这些妇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又垂眸思索了片刻。 这些可不是什么好话,牵扯的门户也不少,况且这言语里还满是对宋觅娇和明阙关系的揣测。若是传出去,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已嫁作他人妇的宋觅娇给淹死。 不过,宋大姑娘和三爷结亲的事鲜有人知,便是沈自扬这骄纵脾气的少爷也被三令五申不许在外胡言乱语,更何况只是在府上当差的下人…… 而且,怎么偏偏就围距离宋府新宅不远的地方嚼起舌根了?这里还是宋寻风下学回家的必经之路。 应崇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大对劲,也顾不上看宋寻风,拎着瓜果点心就折了回去。 *** 此刻,在蜀楼二楼包间的宋觅娇也回过神来。 明阙才闹了事,若她今日和云稚见面的消息传了出去,谁知道会不会被有心人曲解。说她表面上是与牧云稚叙旧,暗地里却与明阙会面! 背后之人,分明是要坏了她的名声! 此等谣言污人清白,若是被镇国公府知晓,只怕她的处境只会愈发艰难! 况且她如今依靠着沈自熙,万一此事也传入他的耳朵…… 宋觅娇不由得想到沈自熙处置下人时的冷酷,竟打了一个寒颤。 丢了靠山事小,若因此被沈自熙记恨,莫说探查爹爹入狱的真相,能不能活命都未可知! 牧云稚见宋觅娇脸色苍白如纸,又魂不守舍的,有些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娇娇,你这是怎么了……” 宋觅娇猛地回神,一把握住牧云稚的手,“云稚,你帮我一个忙。” 她今日赴约已经着了道,若再不想法子自救,只怕三人成虎,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什么?” 牧云稚眼下只记挂着两个好友的姻缘,也不清楚宋觅娇在镇国公府的处境,竟还不觉得此事有异,反倒激动道:“可是要我给明阙带话?” 宋觅娇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即坚定的摇了摇头,“不。” “我想让你传信给明阙的母亲,让她将明阙看管起来,最好不许他再出府。” 牧云稚却傻眼了,怎么都没想到宋觅娇竟会这样待明阙,“这……这是为何?!” “你我今日已经进了圈套!我眼下已经嫁入镇国公府,若这个时候传出我与明阙的流言来……” 宋觅娇话没说透,可牧云稚却恍然大悟,又想到京中数年来跟沈三郎有关的传言,竟生生吓出一背的冷汗来。她自觉被人当枪使了,心中除了恼怒外,更觉得对不住宋觅娇,她帮不上忙便罢了,竟差点坏事! 好在她今日没有一时冲动,把明阙给叫来…… 她连忙反握着宋觅娇的手,表情坚毅,“娇娇,你放心,我一定偷偷派人传信去,若明阙还敢再来找我,我就直接命人把他赶出去!” “近来我也不与你联系了,若有什么要紧事,就派水冬来我家的侧门,以三短一长的敲门声为号。” 宋觅娇点点头,看向紧闭的窗门,隔着一层窗户纸,外间的景色极其模糊,叫人看不清。 就像她的前路。 第18章 贼心不死 应崇回府便直奔凌雪轩,连手上提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进了沈自熙的房间便屏息敛气,低声喊了句,“三爷。” 沈自熙披着一件极厚实的狐皮大氅,窝在太师椅上,跟前放着一个暖炉。他散着头发,脸被衬得愈发苍白,他用余光瞥了眼应崇,开口道:“东西买回来了?” “是,”应崇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表情犹豫,似是在纠结要不要说,“不过……” 暖炉里的炭火发出轻微的燃烧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偶尔还会响起翻书声。 沈自熙低低咳嗽了两声,抿了口手边的茶水,“要说什么就说,别在我这儿搞扭捏这套。” 应崇叹了口气,“我外出采买的时候听到了很多跟宋大小姐有关的话。” 应崇把自己听来的话原封不动地回给了沈自熙,沈自熙懒洋洋地翻了一页书,眼皮子却都没抬一下,“嗯,知道了。” 虽说应崇跟了沈自熙多年,可大多数时候都能很猜透他心中所想。见他面不改色,犹豫了片刻,又继续道:“三爷,宋大姑娘进府的事,怎么会传到外面去?” 冲喜这事儿,不管放在平头百姓还是世家大族身上,都不算光彩。更何况镇国公脾气冷硬,最厌恶鬼神之说。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沈自熙往后一靠,面带倦色地打了个呵欠,“有人有心散播,还怕传不出去?” 应崇自然也听懂他话中的意思,眼中划过一丝轻蔑,随即拱手请示道:“可要属下出手?” “不必。” 沈自熙“啪”地一声合上书,脸上虽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倒是想看看,宋清正的女儿遇到这事,会怎么解决。” *** 宋觅娇出了蜀楼,先去了一趟丹阳街,正好遇见宋寻风下学,姐弟二人见了面,欢天喜地地说了好一通话。 宋寻风原想留她吃饭,可眼下她外出不便,天色也不早了,也不好继续耽误时间。 临走前,宋觅娇还特意叫来那个护院,好好盘问了一番。 她做在上方,低头看向站在正堂中央,一身精干短打,皮肤黝黑的青年人。 “你就是玄雀?” 被称作“玄雀”的青年人闻言抬头,宋觅娇这才看见,他脸上有一条从眼角一直延伸到鼻翼的旧疤,像一条细小的蜈蚣趴在脸上,瞧着有些凶狠和吓人。 她被吓了一跳,绿枝更是吓得发出一声短促尖叫,但很快又捂了嘴巴。 玄雀也很快低下头,简短地回了句:“正是。” 宋觅娇也平复好心情,语气冷静,“我听应崇说,你之前在谏议大夫李大人家中当差,李大人家里出事后,便没了东家。” 她人在镇国公府,当时又受了伤,给宋寻风找护院这事也是拜托给了应崇。他也不嫌麻烦,一拖二地找了房子,第二天就把这护院给安排好了。 但宋觅娇没见过人,难免有些不安心,便趁现在好好问问,也做敲打。若这护院见宋寻风一个稚子好拿捏,她也好叫他消了这心思。 玄雀表情冷淡,瞧着比迟刃还要冷一些,也并不是个多话的。 他闻言拱手回话,语气硬邦邦,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的,“正是如此,所以见宋少爷招护院,我便来了。” 宋觅娇点点头,又问:“那你今年多大了,在京中可还有亲人?” 玄雀倒也没有不耐烦,虽语气冷硬,但问什么答什么,瞧着不似有隐瞒,“二十二岁,我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摸爬滚打学了点拳脚功夫,并无亲人。” “那你就在这里好好做吧。” 玄雀回她的话,都和应崇告诉自己的那些一样,倒也没作假。 她年纪虽不大,但很早就开始管家事,这种下人采买的事做过不少,也自觉是有识人本事的,对玄雀也多了几分放心,“阿寻人虽然调皮了些,但人还是宽和,也不苛待下人。” 宋觅娇笑着起身,“不过丹阳街离镇国公府不算远,我要是哪天想阿寻了,也会随时过来瞧他,府里就你一个护院,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可以跟绿枝说。” 宋觅娇这话听着是在为玄雀着想,可实则却是在告诫他。 她随时都会过来,如果玄雀敢蹬鼻子上脸欺辱主子,那是半点都瞒不住的。 玄雀自然听得明白,再度拱手应了声“是”。 绿枝瞧了瞧天色,附在宋觅娇耳边说道:“小姐,咱们该回府了,再不回去姑爷该找您了。” 虽说是附耳说的,可声音却足够让玄雀听得清楚。绿枝这话也是宋觅娇教她说的,算是扯着沈自熙的旗号吓唬玄雀。 软硬兼施,若他是个不安分的,拿权势压一压,也会安分了。 “那走吧。” 宋觅娇点点头,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玄雀说道:“好好照顾少爷,若有人上门闹事,立刻来镇国公府寻我。” 宋觅娇抿了抿嘴,随即又加上一句,“派人去定西将军府寻大小姐也可。” “玄雀知道了。” 主仆二人出了宋府,迟刃也从北城的三味书屋回来了。 她今日要和牧云稚见面,可迟刃也跟了出来。 迟刃到底不是她的人,宋觅娇便找了个借口,打发她去买了几本当下最时兴的话本子,要她买好就来丹阳街的宋府等着。 时间倒是凑巧,主仆三人便一道驱车往镇国公府走。 水冬是宋觅娇的贴身婢女,便跟她一道坐在轿子里。她想到玄雀脸上的疤,不由得心惊,再三犹豫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姐,不然我还是去找个牙婆给少爷买几个丫鬟吧,我看那玄雀人凶得很,少爷日日跟他一块儿,怕是夜里都要做噩梦呢。” 宋觅娇心里被明阙的事压得沉甸甸的,眼底布满愁容,听见水冬说这话,嗤笑一声,眼神却冷厉起来,“脸上有疤不可怕,可若是心里生疮烂洞,那才是最吓人的。” 水冬却一脸懵,“小姐这话……水冬听不明白。” 宋觅娇眼下实在也没心情同水冬解释这些事,便揭过了这个话题,反而问起镇国公府里的事来,“你这段时间跟国公府的人可熟悉了?” 水冬一下子来了精神,“我照小姐的吩咐,刻意同镇国公府的下人们打交道,他们都以为我和小姐是为了迅速在府里站稳脚跟,所以倒也没多心,收了我绣的荷包帕子,也会时不时透露些消息给我。” 这几日虽说水冬没去伺候宋觅娇,可她安排的时候却是都做好了的。尤其水冬还给长房大少爷院里负责洒扫的丫头送了不少东西,想要打听点什么,是比刚来的时候要方便多的。 宋觅娇闭上眼睛靠着车壁小憩,听见这话后点了点头,也不睁眼,只低声吩咐道:“你这段时间时刻帮我打探着,若梁氏和沈宝璎院里的下人外出,或者私下散播什么话,第一时间来回我。” 整个镇国公府,对她恨之入骨,巴不得她身败名裂的人也只有梁氏母女了。 她们是镇国公府二房的夫人小姐,想递个消息给定西将军府,对她们而言不过是多花费些银钱罢了。 她本不愿与人为敌,可既然这对母女贼心不死,一门心思要置她于死地,就别怪她心狠。 第19章 阴云密布 宋觅娇自从那日出门后,就再也没往外去过。 晋氏出身不高,又是继室,也没什么规矩和架子,小辈们的晨昏定省更是能免则免。加上国公爷和府里其他几位爷都去了江南,府里人少,这段时间便干脆不让人去请安了。 沈宝璎姐弟被沈自熙吓到后,也老实了许多,更不敢往沈自熙跟前去。 是以,宋觅娇倒是清净了不少,只每日去凌雪轩侍候汤药。 但自从宋觅娇和牧云稚见面再回府后,府中便三不五时有流言传出,说她明面上是和牧云稚见面,实则是在闺中好友的遮掩下,同明阙私会! 一开始还只是丫鬟之间的揣测闲谈,近来竟有鼎沸之势,分明是要以口舌作刃,要了宋觅娇的命! 就连迟刃这个并不怎么说话的,也旁敲侧击地给宋觅娇提过这事儿。 但不管府中流言传得多难听,宋觅娇都一概不参与,更没让人去外头打听,就当自己完全不知道,只一心在沈自熙跟前卖乖。 前儿冷了一阵,今天却难得见了太阳。宋觅娇看了眼天色,已经到沈自熙用药的时辰了。她净了手,正要去沈三郎的屋子,水冬就急忙从外头进来。 水冬神色紧张,先是左右顾盼一番,见四下无人便赶紧关了门,疾步走到宋觅娇面前,一脸笃定地回话道:“小姐,府里近来的那些消息都是从一个外院负责浆洗的丫鬟嘴里传出来的。” 水冬缓了口气,又继续道:“那丫鬟名叫红鸾,原本是沈五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但她偏生是个嘴上没门儿的,常与人嚼舌根,还经常把五小姐说的一些玩笑话添油加醋地往外头说,被三夫人周氏知晓后,便打发去了外院。” 宋觅娇蹙了蹙眉,“沈五小姐?是三房万姨娘所出的五姑娘?” 宋觅娇入府虽还不到一月,但她处境尴尬,自然会想方设法多多打听镇国公府的消息。长房袭了爵位,自是风头无两,二房有梁氏这么个厉害人物,平日里自然也张狂些。 倒是沈家三房…… 三房的老爷在朝中挂了一个虚职,成日里醉心诗书,并不在这些俗务上多费心思。三夫人周氏是医官世家的女儿,性子冷淡,也不爱掺和国公府的这些事。 那沈五姑娘是万姨娘的女儿,因三夫人周氏多年无所出,万姨娘的一双儿女就都养在她膝下。虽是庶出女儿,但三夫人性子磊落,三房那些姨娘们也都老实本分,并没什么坏心眼,加上又是从小带在身边养大的,待她基本也是和嫡女没多大区别。所以这沈五小姐虽只是庶出,但也跟嫡出一般,配了四个一等丫鬟,八个二等丫鬟。 但不管怎么说,三房一家子人在整个国公府里都不大出挑,所以宋觅娇乍一听到这事儿竟跟三房扯上了关系,不免有些惊讶。 见水冬点头称是,宋觅娇便坐下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却也不喝,只淡淡道:“从一个大丫鬟变成替人洗衣擦桌的粗使丫头,她怕是没法儿甘心的。” “正如小姐所言,那红鸾一心想回去当自己的大丫鬟,但三夫人下了死令不许她再近五小姐的身,她就把主意打到了沈四小姐那儿。” 宋觅娇闻言抬眸看了水冬一眼,忍不住轻笑一声,不知褒贬地低声吐出一句:“倒是有几分聪明,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沈宝璎跟她不合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丫鬟倒也机灵,想着折辱她去讨沈宝璎的好,以求一个好前程。 茶水热气氤氲,宋觅娇的脸隐在雾气之后,虽看不清面容,但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这倒是有趣了,三房的下人,竟会没来由地传我的闲话,那红鸾一个外院丫鬟,又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水冬立手站在一旁,听见宋觅娇自言自语一般的话,摇了摇头,表情有些沮丧,“再多的奴婢也探不出来了,但这话的确是从红鸾嘴里传出来的。” 宋觅娇起身走到水冬面前,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几日辛苦你了,跟着我来到这个地方,是我连累了你。” 水冬却一个劲儿的摇头,“小姐!水冬自小跟着你,自然是你去哪儿我去哪儿的!以后小姐不许再说这话了!” 宋觅娇被她逗笑,连连称好。 可水冬心里却惦记着自家小姐的清誉,一脸愁容地看向她:“小姐,流言越传越厉害,奴婢实在厉害,难不成真就由着这府里的下人坏您的清誉?” “管自然是要管的,但不能让我动手。” 她在这国公府无根基,也没人可用,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掐断流言的。况且是非对错皆在人心,流言的真假却全看听到的人信与不信。哪怕她舌灿莲花,不信的人终究不信。 要破此局,只能掐了源头。 “小姐的意思是……” 水冬还想再问下去,屋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迟刃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宋小姐,夫人身边的刘嬷嬷来了。” 跟在迟刃身后的刘嬷嬷听到她的称呼,有些惊讶地抬了下头,但很快又收敛情绪,站在一旁等宋觅娇出来。 宋觅娇眉心一蹙,但很快又摆出一张笑脸,开门迎了出去。 “刘嬷嬷怎么来了,可是婆母有什么事?” 这位刘嬷嬷可不是普通的下人,她不仅是先前那位国公夫人的乳母,先夫人去后,就一直跟在晋氏身边,一手扶着这位出身不高,却嫁给姐夫做继室的庶女坐稳了国公府主母的位置。 晋氏待她,也多有敬重。 看来,流言纷纷,晋氏终于也看不过去了。 刘嬷嬷先是冲宋觅娇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起身后才不急不缓地说出此番前来的原因:“三少夫人,国公夫人请您去正堂。” 宋觅娇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婆母怎会突然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刘嬷嬷口风紧,半点消息也不曾透露,推脱道:“奴婢不知,还请三少夫人移步正堂。” 宋觅娇应了声“好”,却没立马跟着刘嬷嬷过去,“只是这会儿三爷该用药了,劳嬷嬷稍等,我伺候完汤药就跟嬷嬷一道过去。” 宋觅娇一日三次,次次不落伺候沈自熙喝药的事阖府皆知,刘嬷嬷倒也不敢多说什么,低眉顺眼地跟着宋觅娇一起去了凌雪轩。 府中流言不断,沈自熙虽身子不好,整日都窝在房里休养,但他眼未瞎耳未聋,身边还有应崇这么个得力手下,迟刃也是他的人。若说他丝毫未曾听说,宋觅娇自然是不信的。她刚开始也担心过,生怕沈自熙信了流言,会像对付下人和沈宝璎那样对付她,可沈自熙竟从未问过,甚至连提都没提过这事儿。 之前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但如今晋氏都找过来了,也是时候去解释一番了。 他信也好不信也罢,左右她行事坦荡磊落,问心无愧。 刘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也知道沈自熙脾气古怪,一向不喜欢旁人踏入自己的地界,就站在门外候着,可她的眼睛耳朵却敏锐得很,时刻注意着里头发生的事。 宋觅娇先是被水冬耽误了一阵儿,又被刘嬷嬷的话绊住腿脚,所以今天迟了一些,沈自熙原本都垮着一张脸准备喝了,见宋觅娇匆匆赶来,便又把药放回桌上,语气十分不好,“我还以为你贵人事忙,不来了。” “伺候三爷用药是头等大事,什么事都没你的事重要,”宋觅娇轻笑着端起桌上的药碗,“不过是刚刚国公夫人派刘嬷嬷过来,说有事找我,这才耽误了一会儿。” 沈自熙挑眉看向宋觅娇,“她找你?什么事?” 宋觅娇刚把汤勺递到沈自熙嘴边,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话,汤勺被嘴唇一碰,满满当当的药汁便溢了出来,大半勺药汁都洒到了沈自熙脸上。 “哎呀!” 宋觅娇低呼一声,连忙用手去擦, 她指腹微凉却柔软,又担心沈自熙生气,手上没章法地一通胡擦,叫沈自熙不大自在。 “你……” 沈自熙眉心紧皱,握住她的手腕正要往外推,却十分眼尖地看到刘嬷嬷竟一个劲儿地往里窥探。 沈自熙眼中划过一丝不悦,往外推的动作一下子成了拉,宋觅娇身子不稳,几乎是趴进了沈自熙怀里。他身上的药香混杂着淡淡的松枝香气,猛然将宋觅娇包围。 她一下子就红了脸,想撑着床沿起来,却摁到了沈自熙的大腿上。 沈自熙闷哼一声。 宋觅娇头皮发麻,差点原地蹦起来。 好在她一通手忙脚乱后,总算是直起了身子,可手腕却还是被沈自熙握着。 沈自熙带着她的手腕,轻轻摩挲着自己沾染了药汁的下巴,一边擦还一边说话,“要这样轻一点擦,知道了吗?” 他下巴虽光洁,却还是偶尔能触到呼之欲出的胡茬,这样亲密的触碰让宋觅娇很是不自在,半是挣扎半是嘟囔着:“我刚刚只是慌了神……用手擦又擦不干净,还是……” 沈自熙却笑,“那用你的袖子擦好了。” 宋觅娇想趁机把手抽回来,却被沈自熙拽得死死的,“用袖子擦,我这衣裳就没法穿了。” “不是让应崇去置办了吗,不够?” 沈自熙偏头看向屋外,正好跟满脸惊讶的刘嬷嬷对视。刘嬷嬷后背一凉,连忙低下头往后缩,可心里却掀起一阵风浪。 沈自熙眼里划过一丝嘲弄,却也把戏做了下去,“应崇,再去给夫人……” “不用不用!” 宋觅娇见沈自熙竟又要命人给她置办衣服,连忙开口阻止。 她入府那几日,正是被梁氏母女刁难得最厉害的时候,又受伤养了好一阵儿,待醒后才在房间里发现除了衣裳首饰,连女儿家惯用的胭脂水粉都一应俱全。 后来才从应崇那儿知道,这些都是她入府第二日,沈自熙让他去置办的。 宋觅娇不免感激,但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欠的人情要是再多下去,那她更不知要如何偿还了。 “算了,不要就不要。” 沈自熙见刘嬷嬷不敢再瞪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往里瞧,也没了做戏的心思,顺势就松开了她,却又不小心瞥到宋觅娇手臂内侧的鞭伤。 伤口结痂成疤,眼下就像一条黑蛇,攀在宋觅娇白皙的手臂上,十分突兀。 “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好?府上没大夫给你看病?” 宋觅娇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手臂上的疤痕,猛地拉下袖子,表情有些难难堪,“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 宋觅娇笑容苦涩,左手隔着袖子捂着右臂疤痕的位置,“疤痕本就难除,不怪大夫。” 沈自熙瞥见她嘴角那抹苦笑,有些烦恼地摁了摁眉心。 那位叫他要好好照管宋清正的一对儿女,上次这丫头挨了沈宝璎一顿鞭打,被那位知道后便责骂过他了,若再出什么幺蛾子,恐怕那位会忍不住亲自出手,届时只怕对大局不利。 可……女儿家身上留疤,这难道也算没照管好?只要没把命搭上不就行了? 但沈自熙又想到刚刚瞥见的那抹苦笑,心里就更烦,唤应崇的时候语气更多了几分不耐,“应崇!” “三爷,近来府中……” 宋觅娇犹豫了许久,正想问问他有没有听到过府里的传言,却被他不耐烦的语气给唬了回去。 应崇也来得极快,叫宋觅娇彻底没了再说话的机会。 “三爷,有何吩咐。” 沈自熙一手拽着被子,翻身盖上,背对着宋觅娇,“把冰肌玉骨膏给她。” 他说的话没头没脑,但应崇很快就反应过来,先是看了宋觅娇一眼,随即走到一旁的柜子里翻找了一番,找出一个由羊脂玉雕刻而成的瓷瓶,十分恭敬地奉到了宋觅娇面前。 宋觅娇看着眼前的瓷瓶,下意识去看沈自熙,却只瞧见一床拱得高高的被子,她无奈,只能问应崇:“这是什么?” “回夫人的话,冰肌玉骨膏,是千金难求的祛疤圣药,便是三爷也只有这一瓶。夫人上次被鞭打留下的疤,只消涂抹个三五次,便能全消了。” “真的吗?!” 宋觅娇十分惊喜,女为悦己者容,她自然不希望身上满是疤痕,虽再三让自己接受了,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受。好不容易有办法能去掉这些疤痕,她当然高兴。 可就在宋觅娇想伸手去接的时候,却犹豫了起来,“这东西如此贵重,我……” 沈自熙本就心烦,见宋觅娇为了这么瓶小玩意儿纠结来纠结去,整个人愈发暴躁,他撑着床沿坐起身,从应崇手里夺过瓷瓶,径直抛进宋觅娇怀里,“行了,要你拿着就拿着,药钱我会让人从沈宝璎的月银里扣。” “你若是再吵,我就让应崇把你扔出去!” 宋觅娇连忙接住,见沈自熙又钻进被子躺下,也不再纠结,便冲他的背影道了谢。 “国公夫人还在正堂等我,觅娇就先告退了。” 凌雪轩安静了下来,沈自熙表情不耐,摁着太阳穴掀了被子起身走到窗边,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酝酿起一场冬雨来。 “宋清正到底能不能放出来,这费心劳神的差事我还要干多久?” 应崇站在沈自熙身后拱手回话,脸色也不大好,“淮齐传来消息,只怕……宋大人是保不住了。” 沈自熙猛地蹙了一下眉,当机立断吩咐道:“给那位传信,我今夜要去见他。” “这个时候去会不会太惹眼了?三爷,不如……” 沈自熙冷笑一声,气势冷冽,哪里还有往日命不久矣的羸弱模样,他的手握住窗沿,说话的时候猛地用力一摁,“再不去,只怕宋清正都要再世为人了。” 待松手时,刚刚被他握住的地方竟凹下去一块。 “是。” 应崇见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应下。 “那宋姑娘那边……” “迟刃也跟去了,若有要事,她自会来禀报的。” 外头一丝阳光也无,沈自熙的脸半隐在黑暗中,周身都泛着寒气,说出来的话更是冷硬,“若宋清正也没了,那他的一对儿女于我而言,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第20章 拉锯 宋觅娇在凌雪轩耽误了好一阵儿,跟刘嬷嬷一起赶到正堂的时候,晋氏和梁氏已经干坐了许久了。别说了梁氏,便是素来对宋觅娇和颜悦色的晋氏,脸色也不大好看。 好在宋觅娇乖觉,一到就立马请罪,又搬出伺候沈自熙用药的理由,让堂上两位长辈不好多说什么。 晋氏表情冷淡,明明刘嬷嬷就在宋觅娇身边,却也没让她扶一把,只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对三郎尽心,是个好孩子,坐下吧。” 她见宋觅娇竟真就一句话不说,舒舒服服地坐下,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言语也凌冽起来,“我怜你年纪轻轻家中便遭了变故,也知道让你冲喜是委屈了你。” 可梁氏张扬惯了,晋氏话还没说完,她就迫不及待地抢了话头,“嫂嫂,她一个罪臣之女,有什么好委屈的,又不是叫她嫁给杀猪打渔的,她嫁的可是咱们长房嫡子!这宋觅娇竟敢做出这样不文之事,要我说不如浸猪笼!也免得脏了咱们沈家的地!” 晋氏不懂声色地看了梁氏一眼,脸上飞快划过一丝厌恶。她没搭腔,端正了身子看着一脸惊讶的宋觅娇,“即便你心中不甘,却也不能行为不端,毁我公府的清白门楣!” 宋觅娇虽心里早就知道晋氏是为了流言一事才叫她来的,看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十分委屈又震惊地看着她,“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行为不端一罪,儿媳实在担不起!” “府内府外流言纷纷,你说你不知道?” 宋觅娇委屈得不行,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儿媳愚钝,实在不知母亲所说的流言是什么,况且……既是流言,又岂可当真?” 梁氏怎会让宋觅娇含糊过去,冷笑着呷了口茶,“呵,你倒是推得干干净净。” 她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砸,“那武阳侯府的五少爷明阙前不久才回了金陵,你敢说你不知?!” 宋觅娇朝她看了过去,“二婶婶说的前不久是什么时候?” “我入府还不到一月,先是被四妹妹饿七弟一顿马鞭,又躺在床上休养了数日,此后便再也没出过家门,明家少爷的事我一个后宅妇人,又如何得知?” 梁氏被宋觅娇噎了一下,心里也忍不住埋怨起自家那沉不住气的女儿,明晃晃地就把把柄递给了旁人。 她冷哼一声,“你还真是巧舌如簧。” 梁氏不等宋觅娇多说什么,又一件事一件事地梳理起来,仿佛她才是宋觅娇的正经婆母一般质问道:“明阙回金陵的第二日你便借口和定西将军家的小姐有约外出,况且明阙前一晚才去过定西将军府,真就这么巧?” “你爹没入狱前,你和明阙的婚事可是人尽皆知的!” 梁氏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若不是和明阙私会,又是做什么?!” 宋觅娇之前还一言不发,见梁氏明晃晃地把罪名扣在自己身上,酝酿了许久的眼泪总算在这个时候夺眶而出,“二婶婶说的是什么话!” 她脸色苍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掉,真真是我见犹怜。 宋觅娇哭得虽厉害,可说的话却清清楚楚,“我那日出门是三爷亲自点的头,见的只有云稚一人,蜀楼上下的客人小二都亲眼所见。更何况我如今无权无势,更无人可用,又怎能像二婶婶一般打听到外面的消息。二婶婶并无实证,可一开口就给我定了罪名,儿媳不服!” “不服?你有什么好不服的,阖府上下都传遍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宋觅娇抬头,睁着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梁氏,“我知道二婶婶是记恨当年我家与明家的婚事,但儿女婚事是父母做主,又是两家打小便定下的,二婶婶便是再恼恨,也不该拿这样毁人清誉的事来栽赃陷害我啊!” 梁氏最恨的便是沈宝璎和明阙那场未成的婚事,宋觅娇字字句句都在踩她的痛脚。梁氏想驳斥,却一口气没顺过来,憋得胸口火辣辣得疼,错失了开口的机会。 反观宋觅娇,她说到伤心处,哭得更是厉害,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也哑了一分,“我眼下无依无靠,犹如浮萍一般,可即便二婶婶再不喜欢我,我也入了公府的门,有了夫君和正经婆母,即便二婶婶身份尊贵,娘家得力,也没有随意插手长房私事的道理。” “二婶婶不花心思教养儿女,却浪费时间在我身上编造罪名。若我刚刚入府就被四妹和七弟鞭打了一番的事被外人得知,只怕四妹妹的婚事越发艰难!” 宋觅娇虽是哭着说的这话,可言辞犀利思维缜密,梁氏错过搭腔的时机,后面竟连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她被宋觅娇捅了把软刀子,先是暗中说她手伸得太长,插手长房家事,又明着打她的耳光,斥她不会教养儿女,到最后竟还威胁了起来。 晋氏话都还没说上两句,梁氏就和宋觅娇吵得不可开交。她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得厉害,只好摁着额头,表情难受地靠着椅子扶手,“这……这都是什么事啊!” 梁氏素来是个只许自己张狂不许旁人反抗的炮仗脾气,被宋觅娇这么个小辈骂了一通,她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抡起胳膊就冲宋觅娇脸上去了,“你个小贱蹄子,竟敢威胁我?!” 晋氏见梁氏竟不顾体面,还想在她面前动手,即便她脾气再好,此刻也压不住火气,接连拍了好几下桌子,“你给我住手!” 宋觅娇自然也不会愣着挨打,她作势冲晋氏行了个大礼,就这样避开了梁氏挥来的巴掌,“还请母亲给儿媳做主!” 梁氏气狠了,又没打着人,手一下子挥空了,险些站不稳一头栽在地上。 但就算是站稳了,她头上的赤金点翠如意步摇也从头发上滑落,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一缕头发就这么散下来,着实狼狈。 梁氏自诩体面,哪里像今日这般丢人过。 她一双眸子气得通红,看着宋觅娇单薄的后背,只恨不得一口把人给吞了! 晋氏看着眼前的一片糟乱,太阳穴突突直跳,又见梁氏哪儿还有半分官眷贵妇的尊贵和体面,忍不住呵斥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 “大嫂嫂!这宋觅娇——” 晋氏的头实在痛得厉害,见梁氏还不死心,气得直接摔了杯子,“好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碎瓷片飞溅,梁氏满脸不甘心,她心中本就看不上庶女出身的晋氏,同她交好无非也是看她性子软弱好拿捏,却不想现在她竟帮着宋觅娇那个小贱人! 晋氏闭眼缓了片刻,好半晌才满脸疲惫地睁开眼睛,看向还在垂泪的宋觅娇,“你二婶婶话虽然尖锐了些,但也是为了国公府的声誉着想。” “府中传言虽不知真假,但既然传得这么难听,我身为当家主母,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晋氏先是简单安抚了宋觅娇的情绪,又拿出主母的架子,想要惩治她一番,“你……” 可刚开口,就被宋觅娇夺去了话头。 “母亲可查过这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晋氏一愣,“你什么意思?” 宋觅娇擦掉眼角泪痕,哪里还有刚才委屈娇弱的模样,流过泪的眼睛就像是被清水冲洗过的黑曜石,漆黑晶亮,“此等流言污人清听,若不是有人有心传扬,又怎会闹得这般沸沸扬扬?还传到了母亲和二婶婶耳中。” “若留着此人兴风作浪,那她今日可以胡乱编造儿媳的谣言,明日指不定还能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要是被外人得知,丢了国公府的脸面不说……”她顿了顿,抬眸看向晋氏,“只怕母亲也会被人说上一句治家不利,连下人都约束不好。” 晋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也顾不上头疼不头疼的了,直勾勾地看着宋觅娇,眼底暗藏审视之意。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认真地打量这位像物件儿一般嫁进府里给沈自熙冲喜的宋家大小姐。 本以为,她只是个家道中落的可怜人,却不想真这宋觅娇不仅有本事笼络住沈自熙,还是个能言善辩的聪明人。 “儿媳自知添了麻烦,自请去家祠罚跪。可还请母亲做主,找出散播流言之人。一来可证明儿媳的清白,二来也可整治家风,望母亲成全!” 晋氏收回视线,沉默了片刻,并没有明着给宋觅娇答复,反倒吩咐刘嬷嬷,“既如此,就带三少夫人去家祠吧。地上冷硬,记得多备几个蒲团。” 第21章 釜底抽薪 晋氏为人低调,虽是国公府的主母,却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是以,望春轩入了夜便显得格外安静,只有侧屋的小佛堂还灯火通明。 晋氏手持佛珠,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求神拜佛,待听见刘嬷嬷进来的动静后,才睁眼轻声问道:“刘嬷嬷,宋家的,还在祠堂跪着么?” 小佛堂的烛光摇曳,刘嬷嬷动作很轻,回话的声音也轻,“奴婢刚差人去看了,正跪着呢。因着是祠堂,也不好叫人送饭进去。” “竟连饭都没吃。”晋氏捻佛珠的动作一顿,她叹了口气,搭着刘嬷嬷的手起身,语气似有不忍,“罢了,不然你……” “夫人,今日在堂上,二夫人就已经不大高兴了。为一个破落户家的小姐得罪二夫人,”刘嬷嬷上了年纪,声音里虽多了几分沙哑,谈到此事时,却是直截了当地冷淡:“不值当。” 梁氏出身尊贵,乃金陵梁家最年幼的嫡女。梁家祖上出过好几位状元爷,梁氏的祖父更是被加封为太子太师,一家子文官清流,在朝中备受赞誉。 镇国公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爵位,朝堂更重文臣,他们这些武将免不得被人说上几句“兵鲁子”,便想着和梁家那般的书香世家结亲。 却不想,梁氏并没有书香世家女儿的端庄娇柔,反倒是个泼辣性子。 嫁进国公府前几年倒还好,众人只当她性子直接爽利,但日子久了才发现梁氏是个不容人的。沈二爷因此没少跟她吵架,但即便如此,因着她的娘家,国公府上下也都不敢有所怠慢。 沈家二夫人的吃穿用度,甚至比晋氏这个正经主母还要高出一截。 但谁叫人家梁氏的兄长在朝任度支使要职,掌管天下钱帛,这样逾制的事,也没人计较过。 所以刘嬷嬷说的,为了一个破落户得罪有权有钱的梁家,的确不值当。 小佛堂里沉默了许久,晋氏也不再说要派人去接宋觅娇出来的事,反倒问起凌雪轩那边的事,“三郎傍晚的时候又吐血了,大夫看后可说什么了吗?” 刘嬷嬷扶着晋氏回了主屋,闻言摇了摇头,“三少爷的身子您也知道,大夫反反复复也只让休养,再给不出旁的法子了。” 说到沈自熙的身体,晋氏又忍不住红了眼睛,“瞧着之前那孩子的身子好了些,我还真以为是冲喜的好处。还是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大夫。” 刘嬷嬷也跟着叹了口气,“这全天下的大夫,夫人您都快请遍了。三少爷的病症本就是从娘胎带来的不足之症,若真有办法,凭咱们镇国公府的财势权位,哪儿有治不好的?” 她说完顿了顿,那双因为上年纪而变得浑浊的眼珠子不停打转,显出几分被年岁浸润出的精明来,“不过今日老奴去传话时,倒是看见三少爷同宋家那位姑娘感情深厚,颇有几分新婚夫妇蜜里调油的架势,只是……” “若真是那样上心,她如今跪在祠堂,三少爷又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句?” “前几次,三少爷可都是亲自替宋家那个出头的。” 刘嬷嬷突然发笑,本就皱巴巴的脸越发显得苍老,“这流言又不似别的,传得有鼻子有眼不说,还牵扯到男女之事,三少爷的脾气夫人最清楚,能这般轻易揭过?” 丫鬟檀香早早就备好了给晋氏净手的水,见刘嬷嬷扶着主母回来,连忙就端了上去。 晋氏把手浸在撒了花瓣的水中,手轻轻一荡,便搅散了倒映在水面上的面容,“那孩子不是又病重了么,兴许实在管不了旁人了。” 刘嬷嬷接过檀香递来的帕子,亲自帮晋氏擦干手,“就算没法儿亲自去,吩咐应崇一声,宋家那位也不至于现在都在祠堂跪着。” “依老奴看,三少爷今日那副夫妻恩爱的模样,无非也只是装一装罢了。” 晋氏坐在镜子面前,檀香和沉香两个丫头十分乖觉,一言不发地上前替她卸下头上的钗环。 屋子里只有刘嬷嬷略显苍老的声音,“毕竟前不久三少爷还对她青眼有加,甚至惩处了四小姐和七少爷给宋家的出气。若这会儿真当着下人的面态度大改,传出去流言只会越发厉害,他脸上也没光。” 晋氏看着镜中自己的容貌,同梁氏那用锦衣玉食堆砌起来的娇艳美貌比起来,她的确是寡淡了不少。 但因着常年礼佛,瞧着却多了几分祥和,慈眉善目又悲天悯人的模样,像极了一尊菩萨。虽同她不到四十的容貌有些不搭,却很难叫人生出不好的情绪来。 “流言就是流言,又没实证,不好随意给人定下罪名。待三郎身子好一些,我再找他商谈,看如何处置这件事吧。” “另外,这几日该查得也得查,话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又是谁嚼主人家的舌根,这些事都要查个清楚明白。若真有那等见不得主子好的下人,就给发卖了。我可不想国公爷回来听到这些污糟事。” 想到府内府外的流言纷纷,晋氏叹了口气,眉眼间又多了几分愁绪,“你明日派人去凌雪轩看看吧,三郎那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 “奴婢知道了。” 刘嬷嬷也不再说凌雪轩那边的动静,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伺候晋氏梳洗睡觉。主仆二人似乎都忘了还在祠堂跪着的宋觅娇。 *** 夜幕沉沉,冬夜的寒风夹杂着零星的雪粒子,寒意几乎沁到了骨头缝里。 城中大道上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可远在城郊的孤山寺却灯火通明,从山脚到禅房门口,都有不少人把守。 “您的身子,比上次见面时还差了些。” 本该在凌雪轩养病的沈自熙却在孤山寺的禅房里,一边说话,一边倒了杯热茶,十分恭敬地递给了斜前方穿了一件带兜帽的狐裘的男人。 男人的脸隐在黑暗中,虽看不清面容,可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却显露出此人的不一般。 “老毛病了,无碍。” 男人说着说着就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又喝了口热茶缓了缓,才不急不缓地说道:“你今日着急见我,是为了宋清正的事吧。” “是。” 沈自熙答得干脆,“宋清正的事,真的就无力回天了吗?” “嗤——” 男人听到沈自熙的话,竟发出一阵自嘲的笑声。 “我要保的人,一向是保不住的。” 他说得小声,只有禅房内的沈自熙听了个分明。 “老夫人的手,这两年的确是伸得太长了些。”沈自熙默了默,指腹轻轻摩挲杯沿,看起来是个闲散的富贵公子,可眼中却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既然她要送走宋清正,那就送走吧。” 暗处的男人一愣,转了转自己的玉扳指,转瞬间就明白了沈自熙的意思。 他垂眸轻笑,脸上的情绪晦暗不明,“也好,就让她以为宋清正于我而言已经是颗无用的棋子,动起手来也会更爽快些。” 那位老夫人在朝中的势力错综复杂,于他们而言就是藏在暗中的一把把利刃。他有心拔除,却奈何他在明,敌人在暗,处处受人掣肘。 要让幕后之人动手,总得有鱼饵才行。 宋清正,就是眼下最合适的鱼饵。 明明不久前还在想方设法要护住宋清正的性命,可就在刚刚的三言两语间定下了宋清正的生死。 外头的雪下得更大了,积雪压垮了干枯的枝丫,发出断裂的“咔咔”声,还伴随着男人的低语:“就让宋清正死在流放的路上吧。” 沈自熙放下杯子,起身冲男人行了个礼,“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宋清正到底也为我做了不少事情,即便护不住他的命,也该保住他的一双儿女,总不至于让宋家绝了后。” 沈自熙听到这话暗道不好,抬眸看了过去,却见男人脸上多了几分笑容,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听说宋清正的女儿模样性情样样都是顶尖的,你若喜欢,假戏真做也无妨。” 沈自熙一下子想到宋觅娇那张娇艳的脸。模样确是顶尖,性情也的确不错。想来是随了她的父亲,更是个聪明人。 男人见沈自熙竟出神了,有些惊讶挑了下眉毛。 他原本只是开的玩笑,难不成沈自熙竟听进心了? 他是最知道沈自熙性情的人,能让他出神,看来宋家那位大小姐,的确有过人之处。 男人转了转扳指,竟没来由得生出一分好奇来——要不要想法子见一见? 好在沈自熙只是愣了下,回过神后就很快否了男人的提议,“您知道的,我没有成家的打算。” “况且宋家姑娘只是被逼无奈才进了镇国公府,待事情一了,我会想办法送她回宋家。” “倒是您,总得留个子嗣,不然……” 男人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他笑着咳嗽了两声,打断了沈自熙的话,“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沈自熙也只能作罢,护着戴好兜帽的男人出了禅房,“我命人护送您回去。” 第22章 你来我往 昨夜下了场大雪,祠堂空旷,又只有些牌位和供奉,冷风从门缝和窗缝挤进来,刀子似的割在宋觅娇的脸和手上,整个祠堂冷得跟雪地别无二致。 虽说宋觅娇主仆俩一早就做了准备,不仅在膝盖上系了鹅绒软垫,穿得也远比前几日厚些。但即便如此,宋觅娇和水冬在这儿待了一夜,还是被冻得厉害,脸色煞白。 水冬双手环膝,坐在宋觅娇身边替她挡风。可这地方四面漏风,她根本无计可施。 水冬冷得嘴唇发白,忍不住偏头去看自家小姐,“小姐,咱们还要在祠堂跪多久啊?这里冷得厉害,又没人给咱们送东西吃,奴婢担心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受不住。” 宋觅娇挪了挪坐着的的蒲团,又在手心哈了口气,搓了搓冻红的双手,“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就会来人的。” 她虽守礼,却不迂腐。若她真的老老实实在地上跪一夜,只怕等不到天亮,膝盖就会肿得没法儿看了。 况且来祠堂跪着本就是为了逼晋氏去查府里的下人,她可不会因此作践自个儿的身子。 “您是说三少爷?” 宋觅娇一愣,昨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确动过这个念头。兴许是前几次遇难,都是沈自熙出手相助,她竟下意识地生出几分指望来。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转瞬即逝。 她比谁都清楚,这偌大个镇国公府,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不是他。”宋觅娇摇了摇头,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枯坐了一晚上,身上僵得厉害,“我自请罚跪,却不是错了认罚,是要逼着沈家的长辈们去查清此事。” “只要有人去查,那大夫人就不可能真让我一直在这儿跪着。” 宋觅娇看着削瘦软弱,却十分坚韧,“毕竟眼下谁都不知道真相,若真让我一直在祠堂里跪着,加上前一阵儿沈四和沈七给的那顿鞭子,这镇国公府连带着梁家的名声,都不会好听。” “况且正如你所说,这里又冷又饿,若我病倒了,那镇国公长房不详的传闻只怕又要卷土重来了。” 听宋觅娇这么一说,水冬才想起,镇国公府原本在金陵东城的点将台街,是后头才搬到北城的洒金街来的。 一切,都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就在二十二年前,前一位国公夫人,也就是现在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晋氏的嫡姐,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却死于一场大火。 那火从下人的耳房燃起,一路烧到大晋氏的卧房。因大火起得诡异,又是在半夜里,竟久久没能扑灭,却不想大晋氏竟就在大火里生下了一个男婴。 好不容易把大火扑灭了,可大晋氏却因为产后虚弱,加上被今夜的大火惊吓,竟当晚就去了。 而三少爷沈自熙也因为早产,胎里不足,再加上刚出生就吸进许多烟尘,险些就跟着大晋氏一道去了。 可就算费尽千辛万苦地保住了沈家三少爷的性命,却因身体孱弱,被大夫断言年岁不永。 而当时只有七岁的大少爷沈自棠,看到大火烧了母亲的卧房,竟趁下人们不注意的时候端起一盆水冲进火场里头。七岁大的孩子,刚冲进去就被浓烟迷了眼睛,原是一心救母亲,却差点被房梁压倒,险些把自个儿也搭进去。 好在被几个眼尖的下人发现了,这才急忙把人救出来。 可大少爷的脸却被火燎了一片,原本白嫩干净的脸上多了一片怎么也去不掉的鹅卵石大小的烫伤,生生毁了容貌。 而当时刚承袭爵位的镇国公奉命入宫,这才逃过一劫。 镇国公府的这场大火损失惨重,其后更是被人诟病,说都是他沈家杀孽太重,被神佛厌弃,这才降下天火。 虽说最后查明,这火是因为长房下人屋里的油灯不小心燎了被子引起的,那下人又吃多了酒睡死过去,没有及时察觉。加上当晚起了大风,这火才会燃得这样汹汹。 可堂堂国公府,即便一个下人喝醉了酒昏死过去,阖府上下这么多奴仆,还有那些守夜的,竟就没一个发现的? 但到底已经二十多年了,时过境迁,镇国公迁了府,多年来又战功赫赫,威名在外,也没人敢再拿这些叫人不悦的旧事来嚼舌根。 “我好好的一个人嫁进来,不到一个月就病重两次,晋氏这个当家主母的罪责可是最大的。” 听完自家小姐的话,水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又想到什么似的不解道:“那为什么大夫人昨晚不派人来接小姐出去?” 宋觅娇嗤笑一声,“你以为梁氏是好相与的?若我一点罪都不受,梁氏只怕会刻薄上我那位婆母。” “让我在祠堂跪一晚,让梁氏出出气,之后又随便找个借口接我出去,这样才是两不得罪。” 能在大宅院里当家做主,若这点道理都不懂的话,那晋氏这二十多年的国公夫人,就算是白当了。 果不其然,宋觅娇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反应极快,拉着水冬跪了回去,神色乖巧虔诚,眉眼又多了几分久跪的不适,仿佛真的跪了一宿。 来的人是晋氏身边的大丫鬟檀香。 檀香推门进来,看见宋觅娇真的乖乖跪着,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又换上一副焦急模样,连忙上前搀扶宋觅娇,口中还不住地说着:“三少夫人快起来吧,大夫人特意吩咐奴婢来接您出去呢!” 宋觅娇面色疲惫,被檀香扶着站了起来,却因为跪久了站不稳,身子晃了晃,险些一头栽下去,好在被檀香拉了一把,这才堪堪站稳。 她有些惊讶地握住檀香的手腕,急切道:“母亲可是查到散播流言的人了?” “大夫人正在查呢,各房各院的下人们都被叫去问话了,三少夫人您宽心。” 宋觅娇一听,作势又要跪回去,眼角也沁出泪来,真真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怜模样,“既然还没找到,那我就继续在这儿跪着吧。 “我家中虽落了难,但我到底也是被好好教导长大的,若要我继续被那些污言秽语中伤,我宁可跪死在祠堂,也要证明我的清白。” 檀香没想到宋觅娇会来这一手,有着乱了分寸,可想到晋氏无论如何又要她把人带出祠堂的吩咐,又镇定下来。 “三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呀!大夫人已经下令不许下人们再胡言乱语,还惩处了好几个素来就喜欢捕风捉影嚼舌根的人,这会儿也正查着呢。” “您要是因为这等没影儿的事生了病,苦的可是自个儿的身子!” 檀香说着,又再去扶,宋觅娇也三分真七分假地由她去了。 她听了这话后,虽还有些委屈,脸上却多了几分感激,“若不是母亲,只怕我真的就要被这毁人清誉的流言生吞活剥了。” “我合该给母亲磕头谢恩才是。” 檀香扶着宋觅娇出了祠堂,水冬也装作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 “大夫人知道您的孝心,派我来时就说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您再去谢恩也不迟。” “况且……”檀香顿了顿,“昨儿个三少爷又病重了,您还是先去凌雪轩看看吧!” 宋觅娇眉心一蹙,昨天都还好好的,怎么夜里就病重了? 难不成真是她福泽深厚,沈自熙离了她就不得安生。 也太巧了些。 她心中一直挂念着那晚雪夜的疑影儿,虽怀疑,可面上却装出一副骇然模样,甚至连步伐都快了几分,“三爷怎得又不好了?!水冬,快跟我回凌雪轩!” 第23章 骤醒 沈自熙身子不好,这样突然病重的事早就发生百八十次了,是以,凌雪轩的下人们依旧井然有序,半点瞧不出慌乱来。 应崇远远就看到檀香扶着宋觅娇过来,身后还跟了个一瘸一拐的水冬。 他这才想起,昨日宋家这位大姑娘自请去家祠罚跪,只是三爷那个时候忙着去见贵人,腾不出手来帮她。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从祠堂出来了。 但既然昨日他们没插手这事,今天应崇也就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连忙迎了上去,“夫人这是怎么了?” 宋觅娇在门口站定,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面带倦色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微微垂眸,脸上带了一丝苦意,“想来是我这段时日行事不够稳重妥当,招了不少风言风语,连累府中清誉……” 宋觅娇说着又笑了笑,倒像是十分体贴地替沈家长辈们解释道:“是我自请去家祠罚跪的,不碍事。” 她这话滴水不漏,应崇和檀香都没来得及接话,宋觅娇就换上一副担忧模样,“三爷怎么样了?大夫来瞧过吗?” 檀香支棱着耳朵,也想知道沈自熙的身子如何了,才好回去给大夫人回话。 “哎……”只听应崇叹了口气,愁眉不展,“三爷的身子一向不好,大夫也束手无策。昨夜灌了一剂猛药,今晨算是稳住了,现下应该还睡着。” “那我进去看看三爷吧。” 宋觅娇正要推门进去,却被应崇拦了下来,“夫人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宿,还是先去休息吧。三爷这儿有我和迟刃,夫人放……” “迟刃姑娘也在吗?” 宋觅娇反应极快,一下子就抓住了话茬,收敛了脸上的情绪,看不出喜怒来,“若姑娘心怀旧主,不然还是让她回去伺候三爷吧,我身边有水冬伺候就足够了。” 应崇先是听得莫名其妙,又瞥见宋觅娇的脸色,见一旁的水冬竟也面带不悦地撇了撇嘴,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夫人说的什么话,迟刃昨日也是见夫人被大夫人请去说话却久久未归,又不好贸然前去打扰,所以才来凌雪轩请三爷的。只是没想到三爷病重,她到底也是从三爷身边出去的,是用惯了的人,这才留着伺候。” 应崇急出一脑门子的汗来,生怕宋觅娇误会,“迟刃真就是在三爷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不是夫人您想的那样……” 宋觅娇也不跟他纠缠,坦然接受应崇的说辞,“既然我来了,就让迟刃回去休息吧,这一晚上下来定然也累了。” 她能扮贤良淑德的端庄正妻,自然也能耍一耍新妇的娇气。况且她才受了委屈跪祠堂,想见见夫君又被拦下,有点怨气再正常不过了。 况且她是沈自熙亲口认下的夫人,不管是过问夫君身边伺候的丫鬟妾室,还是在他生病的时候伺候,这都是分内的事。 “三爷身子不爽利,我这做娘子的,自然该在这个时候尽心。否则母亲也该说我不懂事了。” 宋觅娇不卑不亢,话里话外都是对沈自熙的关心,应崇便是生了一百零八张嘴,也想不出不让她去照顾人家自个儿夫君的理由。 应崇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叫他打架,哪怕是刀山火海他定然眉毛都不皱一下的,可后宅妇人这些心机手段,他怎么应付得来? 眼下只能如稚子一般被宋觅娇牵着鼻子走。 “你也守了一晚上,回去歇着吧,有事我差人来叫你。” 宋觅娇像极了一个宽容大度又体贴下人的好主子,愣是堵得应崇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她打通了应崇那儿,又扭头看向檀香,“檀香姑娘还是先回母亲身边伺候吧,还请姑娘转告母亲,待真相大白,我必定拜谢。” 檀香也得了自己想探听的消息,不继续在这儿惹眼,行了个礼道:“少夫人客气了,大夫人也说了,若凌雪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差人来。” 待打发了檀香,宋觅娇便进了沈自熙的屋子。 炭火烤着一股子清苦的草药味儿,闻得宋觅娇眉头紧蹙。 沈自熙的身体虽然不好,但贵公子的骄矜和将就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会儿虽还昏睡着,万一醒来闻到屋子里这个味道,定然是要发脾气的。 宋觅娇便开了屏风后头的一扇窗,既能透气,又不让冷风吹到床边。 等做完这些事,宋觅娇才在沈自熙床边坐下。 她都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看见沈自熙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了。 她虽然不敢真的把他当做靠山,但整个镇国公府,沈自熙是唯一一个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人,若这个人也没了,她的处境只会越发艰难。 于她而言,沈自熙要活得好一些,长久一些,她的日子才能好过。 可到底是什么病症,能让一个人羸弱成这样? 早产导致胎里不足的人不在少数,可也没有一个是像沈自熙这般严重的。况且以镇国公府眼下的权势,二房又有梁家这个富贵亲家,什么样的大夫找不到,难不成天下名医都拿他的病症束手无策么? 况且…… 宋觅娇想到刚刚推三阻四的应崇,他是沈自熙的心腹,若没什么秘密,那为何连瞧都不让瞧。之前可都是她近身伺候的。 宋觅娇抿了抿嘴,见沈自熙睡得沉,便轻手轻脚地把沈自熙的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纤细的手指搭上他略显清瘦的手腕上。 她之前听大夫说过,病重之人脉象虚浮,跟常人的脉象大有不同。 若他的病症是假的…… “为夫怎么不知道,娘子竟还懂得歧黄之术。” 原本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沈自熙沙哑的声音,宋觅娇的手才刚刚搭在他手腕上,就被吓得慌忙撤了手,却被沈自熙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宋清正除了教女儿内宅之事,连行医问诊也教了吗?” “你、你醒啦……” 宋觅娇心跳如雷,被吓得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后背沁出一身冷汗,身子僵得像是在雪地里冻了一整宿,“我这、这就让应崇去请大夫来,再给你瞧瞧。” 她起身要走,可手却被沈自熙紧紧抓着。 宋觅娇梗着脖子不敢回头,但沈自熙的话却钩子一般钻进她耳朵里。 “请什么大夫?” 他言语调侃,可听在宋觅娇耳朵里却一片冰寒。 “我看娘子刚刚给我搭脉的架势分明是有几分底子在的,有娘子给我看病诊脉,何苦再找旁人?” 第24章 戏台 人在生死关头,脑子是转得最快的。 宋觅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一个呼吸的功夫,她竟生生落下两行泪来,“我只是个无用的人,见你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心里早没了主意。”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就像雨后屋檐下的雨滴一般,噼里啪啦砸了一地,“阿寻幼时身体不好,大夫也是时常来府上给他看病的,我便是再笨,大夫搭脉的模样也是学了七八分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娘家已然成了这样,若你也出事……” 宋觅娇由着沈自熙攥着自己的手,哭得梨花带雨地转头看他,鼻头都哭得红红的了,当真雨中浮萍一般。 到动情处,竟抬起沈自熙的手替自己擦眼泪,放软了声音可怜巴巴,“整个镇国公府,我唯一能依仗的也只有你了,我刚刚搭你的脉,也无非是想了个最蠢的办法想定定心神,我只是想看看……你还好不好。” 宋觅娇的眼泪滴在沈自熙手背上,像蜡油滴落,烫得厉害。 甚少有女人敢在他面前落泪,更多的时候,比对方眼泪先落地的是头颅。沈自熙也只是刚开始慌乱了片刻,而后倒也不打断她,看戏一般地盯着她。 听到兴起时,竟还主动替她擦去睫毛上那颗将落未落的眼泪珠子。 沈自熙的手不似宋觅娇的脸那般娇嫩,指腹的茧子擦在脸上有些磨人。这样的触感就像蚂蚁爬过,酥酥痒痒的。但沈自熙却觉得自家娘子的脸软软糯糯,在她说话的时候竟又戳了两下。 宋觅娇心里虽然慌乱,但半点没显露,继续上演她的一片深情,“我知道你娶我只是因为大夫人要给你冲喜,可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对你……早就有了真心。你有何苦疑心我,叫我这般难受。” 宋觅娇又是以退为进,又是使美人计的,为了跟沈自熙周旋,当真是连在宋家当女儿时,从戏文里听来的那些个兵法都用上了。 可她见沈自熙竟还没反应,眼珠子又是一转悠,身子突然就摇摇欲坠,像是风吹就倒,猛地跌坐在床边。 沈自熙挑了挑眉毛,心道若他不接茬,这大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他在心里暗笑一声,眉心却微蹙,做出一副想去接,却又有心无力的样子,只担忧地问了声:“这是怎么了?” 宋觅娇坐在床沿,手抚着自己垫着鹅绒软垫的膝盖揉了揉,“我在祠堂跪了一夜,今日刚被檀香接出来,得知你不好,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赶了过来……” 又是一阵沉默,宋觅娇揉膝盖的手都快搓热了,好半晌才听见床头那人长叹了一口气,却并不是问她为何会跪祠堂,“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宋觅娇一分真九分假地嗔了他一眼,怪罪道:“三爷还以为什么?” 沈自熙先是凝神看了她一眼,随即咧嘴一笑,白牙衬着苍白的脸色,像地府锁魂的厉鬼,“我还以为夫人是想看看我什么时候死,好去找你前头那位未婚夫,再续前缘呢。” 宋觅娇刚刚搭的戏台子轰然倒塌,她那嗔怪的笑容僵在脸上,倒映在沈自熙眼里,竟是比外头那些抹着大红脸的戏子还要难看。 原来他都知道。 府内府外的流言他知道,昨夜她跪祠堂的时候他也知道。可沈自熙却半点都不曾表露过,只等着在这个时候羞辱她。 也是,这流言甚嚣尘上,应崇又时常在外走动,即便府里的流言传不到他耳朵里,外面那些污言秽语只怕一早也通过应崇的嘴,说与沈自熙听了。 沈自熙见自己才一句话,这丫头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再提不起精神,他倒是瞧得乐呵,挪了挪跟前的引枕,“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还舌灿莲花的。” 宋觅娇喉咙干涩,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反驳,“我没有。” 她纵有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那一句苍白又无力的三个字。 “没有什么?” “是没有盼着我死,还是没想给我——” 刚才还在扮小白兔的宋觅娇却猛然起身,低声打断沈自熙的话,“我既嫁给了你,就不会做那种败坏名声的事!” 她从昨天下午就水米未进,起身时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宋觅娇攥着手,用指尖掐着掌心,强撑着精神,“我若真的和明阙有私情,就不会带着阿寻在甜水巷吃苦,更不会嫁给你。我骨子里流的是宋家人的血,自有我宋家的风骨和骄傲,那种事我不会做,更不屑做!” 沈自熙没想到宋觅娇反应会这么大,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摸了摸鼻子,喃喃道:“不过就是问问,怎还真生气了。” 他刚才说了这么多话,脸上倒是多了几分血色,表情也不似先前那样吓人。 “你也别恼,我这不还没说什么吗。”沈自熙撑着引枕坐了起来,看着跟前冷若冰霜的宋觅娇,竟一本正经地同她谈起明阙的事儿来,“你要与那明……明什么?噢,明阙。” “你要与他往来也好,跟他有旧情牵扯也罢,私下往来便是,不要被外人知道了。我虽病歪歪的活不长,但还是要名声的。” 宋觅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若说她刚才只是恼火,在听了沈自熙这混账话之后,竟生出了杀人的心思,“什、什么?!” 她气得厉害,连手都在抖,眼眶都气红了,“沈自熙!你把我当什么!是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还是可以随手丢弃的破烂玩意儿?!” 泥人也有三分火,更何况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宋家大姑娘。 什么叫可以私下往来只要不被外人得知,沈自熙就这般喜欢羞辱她吗?! 宋觅娇狠狠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落泪。但她到底气不过,情绪一上来,竟也管不了这沈自熙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杀神,只为了撒气,一把扯过他肘下的引枕,劈头盖脸地往他脑袋上砸去。 也怪她教养太好,气极了也想不出更难听的骂人的话,只扔下一句“沈自熙,你混蛋!”便气冲冲地推门离去。 被人砸了一脸枕头的沈自熙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他们这婚事本就是被人算计来的,既然她有自己喜欢的人,往来又有什么不行的?让她私下来往,无非也只是顾念脸面。 况且,脸皮对他而言就是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是最无用的东西。多嘴那一句分明是为宋觅娇着想。 不成想,他竟成了那被狗咬的吕洞宾。 沈自熙脸色难看,外头的冷风夹着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的细雪吹了进来。 房门被推开又弹回来,“嘎吱嘎吱”响个没完。 沈自熙看着宋觅娇已经走远的背影,摇头嘀咕了句:“女人真是麻烦。”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接了一句,“不过……也确实聪明。” 沈自熙拉起袖子,指腹摸了摸之前宋觅娇搭过的地方,“她是什么时候起疑心的?” 第25章 蛇蝎 沈宝璎这段时日在府里装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像是真的知错了一般。好友们有诗会雅集的邀约,也一概推说自己身子不爽利,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念书做女红。 就连梁氏昨天为难宋觅娇,她也没跑去看热闹。 可今日一听见心腹丫鬟翠枝来报,说晋氏竟差自个儿身边的大丫鬟檀香把人接了出来,气得连午膳都没用,怒气冲冲地跑去找了梁氏。 “娘,宋觅娇就这么从祠堂出来了?!” 梁氏这会儿子正在用膳,被沈宝璎咋咋呼呼地一叫唤,夹着的肉丸“噗通”落到汤碗里,汤水溅了她一身。 沈宝璎气出一脑门子的汗,进屋就开始撒泼,“把人接出来就算了,今天一大早竟还处置了好几个多嘴的下人,大伯母这是要和我们作对——” “你吵吵嚷嚷地像什么话!” 见沈宝璎在气头上,差点出言不敬,梁氏“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板着脸高声打断了她的话。 屋里的下人们也很是有眼力见儿,装聋作哑,看都不敢往沈宝璎身上看。 沈宝璎又生气又委屈,在梁氏身边坐下,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娘你还不知道吗?宋觅娇一大早就被檀香接出来了!” 梁氏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沈宝璎见她这样,突然反应过来,火气更大了,扯着梁氏的袖子就开始痴缠,“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梁氏也拿自己这个女儿没办法,但左右这顿饭她是没办法吃下去了,便挥了挥手打发丫鬟们把席面撤下去,“阖府上下都知道了,你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沈宝璎是越想越气,在丫鬟们撤菜的时候,拿起桌上的碗就往地上砸,碎瓷片飞溅,还伤了个丫鬟的脸。 小丫鬟受不住疼,捂着脸叫出了声,更是激怒了本就在气头上的沈宝璎。 她听见动静抬手就是一耳光,张狂霸道,没有半分官眷小姐的模样,“你叫什么叫!” 小丫鬟还没回过神就挨了一耳光,身子一歪就倒在满地的碎瓷片上,手上腿上满是细碎伤口。其他几个丫鬟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好低着头收拾这位骄纵过头的四小姐作弄出来的残局。 梁氏被吵吵得头疼,右手抵着额头,心烦得不行,只好把这些丫鬟们打发出去,“行了行了,都给我下去!” “记得管好自己的嘴,若今儿的事传出去,当心我直接把你们发卖到窑子去。” 一众丫鬟就跟鹌鹑似的,搀着受伤的小丫鬟出了房门,听到梁氏这满是威胁的话,连声说自己不敢。 “你这丫头,遇到点事就坐不住。” 屋子里就剩下梁氏母女俩,梁氏叹了口气,揉了揉沈宝璎的右手掌,心疼道:“刚才那巴掌劲儿可不小,手打疼了没?” 沈宝璎眼下哪儿还顾得上自己的手疼不疼,她反握住梁氏的手追问道:“大伯母到底什么意思?是要帮着宋觅娇跟咱们过不去?” 她这段日子听梁氏的话,韬光养晦,在众人跟前装乖,连门都不出了。就为了给宋觅娇一个好看,好不容易见宋觅娇去跪了祠堂,可这才一晚上竟就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沈宝璎怎么忍得了这口气! “不仅差自己的贴身丫鬟把人从祠堂接出来,今天一大早竟还处置了好几个下人,可不就是明晃晃地帮那贱丫头吗!” 梁氏安抚似的拍了拍沈宝璎的手,待她发泄完,才轻声道:“你啊,到底是年轻。” 沈宝璎不明就里地望着笑得高深莫测的梁氏。 “咱们这位国公夫人,原就是庶女出身,一辈子谨小慎微,”梁氏起身,瞥见自己身上的油点子,还有屋子里的狼藉,实在没心思在这儿跟沈宝璎聊天说话,牵着女儿进内室换衣裳,“若不是先前那位临死前指了她过门照顾大郎,就凭她的出身,能爬进国公府?” 梁氏换了件干净衣裳,又慢条斯理地净了净手,“她啊,自然是不敢得罪咱们娘俩的。” 以她的家世身份,自然是看不起庶女出身的晋氏的。在人前还能做出一副妯娌情深的模样,可到了私下,说话却比沈宝璎还要难听许多。 “那她为什么……” “她到底也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自个儿的儿媳被困在这种流言里,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便是装腔作势,也是要查一番的。” 梁氏倒也没虚长这些岁数,说起后宅妇人们的盘算,竟头头是道的。 沈宝璎却做不到她那般松快,听母亲说晋氏竟真的在查,难免有些慌乱,“若是大伯母查到我们这儿了怎么办?这事儿虽被我赖在了五丫头身上,可万一……” “说你笨你还真就不机灵。” 梁氏重新换了件衣裳,心情也舒畅了些,见自个儿的女儿愁眉苦脸,伸出纤细的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都说了她不敢得罪咱们,就算她是真心实意要查,也知道这事儿该断在谁身上。” 沈宝璎却不情不愿地咬着下唇,闷了好一会儿,“咱们忙活了半天,不还是没让宋觅娇那个贱丫头怎么着吗?” “我是要她身败名裂,再爬不起来的,可不只是为了让她受这点不痛不痒的小罪。” 她从一开始就只想让宋觅娇死。 宋觅娇坏了名声,即便不被浸猪笼,那也会落得一个被休弃的下场。 一个不清不白,又没有娘家庇护的下堂弃妇,就是她掌中的玩物,她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梁氏闻言瞥了她一眼,母女俩在桌边坐下,梁氏又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你只听到她从祠堂出来,那她和老三吵架的事你知道了吗?” 沈宝璎接过茶,却没心思品,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口,“三哥哥昨夜不是病重了吗,怎么还能跟宋觅娇吵起来。” 梁氏轻笑一声,比起年轻浮躁的女儿,她更稳得住。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越下越大,已经在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掩盖了地面原本的颜色。 “沈三郎那身子本就时好时坏,病重也不耽误他发脾气。”梁氏捧着茶,刮掉面上的浮沫,“我听望春轩那边的下人说,三郎是为了流言之事质问宋觅娇,二人越说越气,到最后啊,宋觅娇可是哭着从三郎屋子出来的。” “三郎之前那般护着她,这次先是不管不问,由着她去跪了祠堂,刚出来就又大吵一架。” “这三郎啊,脾气本就不好,被这么一气,病得更厉害了,吃什么吐什么,连药也通通吐了出来,估摸着这会儿都还昏迷着呢。” 雪“簌簌”地下着,冷风从没关紧的窗缝灌了进来。 “这搁在平时,宋觅娇早就跑去伺候了,但这次竟问都没问一句,回去后也是万般不适。” “那大夫前脚从三郎屋子出来,又紧赶慢赶地去瞧了宋觅娇,说是罚跪受寒又急火攻心。这大房啊,还真是晦气。” 梁氏的声音虽尖,嗓音压低后,又多了几分阴诡。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些,沈宝璎却越听越开心,“娘的意思,是三哥哥已经厌了她?” “本就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眼下又流言缠身,你三哥哥这会儿是病着,等他身子好些……”梁氏抿了口茶水,“太中大夫那家的庶子是个什么下场,你以为他能容忍自己的娘子跟旁人不清不楚?” 沈宝璎听完母亲的话,一扫刚才愤怒憋屈的模样,她笑容明艳张狂,一双眸子却满是算计。 她看向梁氏,准备亲手把宋觅娇送上绝路,“既然如此,我不如帮她一把。” “再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之前是想着爹爹不在,想等他们回来了再操办,但既然他们归期未定,我也不好委屈自己的。” 沈宝璎的笑容平添几分阴狠,像极了话本里的蛇蝎美人,“娘亲就央着大伯母替我办一场生辰宴吧。” 第26章 设宴 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总算在傍晚时分停了,路上积了一层雪。 檀香脚步匆匆,领着两个小丫鬟去了凌雪轩,在雪地上留下三行脚印,但很快又被扫雪的下人扫去。 丫鬟通传时,宋觅娇正在练字,听到晋氏派檀香来给她送东西,练字的手一顿,放下笔去了正屋。 “檀香姑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母亲有何吩咐?” 檀香笑着同宋觅娇行礼,“奴婢给三少夫人请安,大夫人派奴婢来给您送点燕窝鹿茸,说是给您补身子用。” 宋觅娇睫毛轻颤,像是想到了什么,先是默了一会儿,又命水冬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盒子。 “还望檀香姑娘先替谢过母亲,我明日再去亲自谢恩。” 宋觅娇说完这些,檀香却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宋觅娇见她杵在这儿,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还有什么事吗?” 檀香是晋氏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说话做事都十分妥帖,她接过话茬,笑容温和地把晋氏交代的话说给宋觅娇道:“大夫人说三少爷的身子近来不好,您是他的夫人,得好好照顾夫君身体。” “明日四小姐设宴,只怕府中吵闹,三还望少夫人陪在三少爷左右。” 这话说得好听,表面上是晋氏这个做长辈的对小辈的关切,实则却是让宋觅娇老实一些,好好待在凌雪轩,千万别出去丢了他们国公府的脸面。 晋氏这段时间虽发落了几个爱嚼舌根的丫鬟,可到底还是没查到幕后之人。眼下流言还未查清,她又是为了冲喜才嫁来的镇国公府,不管怎么说都是叫世家大族蒙羞的。 晋氏自然不愿意她在人前露脸。 宋觅娇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不曾显露半分,乖乖应下了这话,“姑娘只管让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三爷的。” 该传的话都传到了,檀香也不想在这儿多待,“大夫人那边还忙着,奴婢就先回去了。” 宋觅娇点点头,唤来水冬,“水冬,你送檀香姑娘出去吧。” 檀香走后,宋觅娇就回了卧房继续练字,倒是水冬气不打一出来,气呼呼地冲进了屋子,见宋觅娇竟然没事儿人似的,直替自家小姐委屈,“小姐,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国公府设宴,您是少夫人,哪儿有主人家不露面,躲着藏着的道理!” “我算哪门子的少夫人。” 宋觅娇语气平稳,面不改色地写下一个“局”字。 水冬嘴皮子嗫嚅了两下,“小姐……” “这国公府当家的男人一个都不在,沈三郎的身子又差成这样,前不久还有这般难听的流言,沈宝璎却偏偏要在这个当口设宴。” “你觉得,她是真的只想过个生辰吗。” 沈宝璎不仅在沈家受宠,在梁家更是金尊玉贵。 梁老爷子上了年纪,梁家的事情基本都是那位度支使大人梁信在打理。 梁信又是梁氏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幼时疼爱妹妹,长大了又加倍宠爱沈宝璎这个侄女,待她比自个儿亲生的儿子都好。 沈宝璎有那样得力又疼爱自己的舅舅,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想要办一场生辰宴,晋氏也是不好推拒的。 水冬听得胆战心惊,生怕自个儿惊叫出声,捂着嘴巴低声惊讶道:“难不成,沈四小姐还敢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害您?!” “若是阴谋,自然不好摆到人前。” “可如果她的算计就是要让人尽皆知呢。” 蘸饱了墨汁的毛笔在半空悬停许久,最终还是滴落到雪白的宣纸上,好好的一幅字就这么毁了。 宋觅娇把这张纸揉作一团,扔到一旁。 白纸上染了墨,就只能落得个被丢弃的下场。 水冬也反应过来,一张小脸被吓得刷白,“那小姐不如你装病吧,咱们就别出去了。” “她们母女二人费尽心思设局,只怕待会儿我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那……那可怎么办!” 宋觅娇搁笔,示意水冬上前,“你附耳过来,我有事要你去办。” *** 许是天公作美,沈宝璎生辰那日,阴沉了许久的天突然放晴,暖融融的,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沈宝璎院子里的下人也是一大早就说了一溜的吉祥话哄她开心,只盼着能在今日多拿点赏钱。 因着沈宝璎过生辰,整个国公府一大早就忙碌起来,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虽说镇国公府当家的男人们都不在,沈自熙又病病歪歪的,但他们在京中多年,往来的世家大族不在少数,梁家又是个香饽饽,多的是想讨好巴结的小门户。所以虽不是及笄、整寿这样的大生辰,来得人也不少。 定西将军府的马车在镇国公府大门口停下,牧云稚略带愁容地看了眼匾额,心中有些不安。 她爹爹和镇国公虽然都是武将,但她娘亲生病去世后,两家也渐渐没了往来。 况且她和宋觅娇是手帕交,沈宝璎一直不喜宋觅娇,连带着把她也视作眼中钉。却没想到,沈宝璎这次竟给她下了帖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总觉得此事蹊跷,可继母王氏却巴不得跟梁家攀上亲,听到这消息不管不顾地就应下了,还厚着脸皮把她亲生的两个女儿也一起带来了。 牧云稚叹了口气,正想着要如何才能寻个由头同宋觅娇见一面,王氏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你这丫头,怎得还不下来,你两个妹妹还在等你呢。” 牧云稚神色淡淡,瞥了王氏一眼,并未做声,下了马车,率先进了镇国公府。 王氏面色不虞地看了她一眼,拽着两个女儿连忙跟了上去。 王氏的身份并不算高,是定西将军当年打仗时救下来的良家女子,待战事结束后就把人带回了家,挺着肚子逼着已经临产的牧云稚生母喝下妾室茶。 牧云稚的母亲性情刚烈,断不肯认下这个女人,却不想当夜就动了胎气,九死一生才生下牧云稚这个女儿。 那王氏也是个厚脸皮的,在牧云稚的母亲坐月子那段时日鞍前马后,伺候得好不尽心。可她根本不想看到这个女人,月子没做好不说,生产的时候更是又气又恨,伤了根本,身子每况日下。 牧将军也趁她坐月子的时候,纳了王氏做妾,没过几个月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妾室抢先生下长子,生产的时间前后不过几个月,这事儿传出去,牧家几乎沦为了整个金陵城的笑柄。牧云稚的母亲哪里忍得了这口气,却又舍不下抛下刚出生的女儿同牧将军和离,如此恼恨恶心地过了许久,终于在云稚三岁那年撒手人寰。 此后,定西将军府的中馈便由王氏一手掌控,没过几年就被抬成了继室,她生的一儿二女,也成了嫡出。 牧云稚恨她那狼心狗肺的爹爹,也恨这位继母,即便是在外面,也不乐意装出家宅和睦的样子,把两个妹妹甩得远远的,自顾自走在前头。 王氏的长女,牧府的三小姐牧云思同她的母亲是一路性子的人,无事就爱恶心人,她见牧云稚端着一副与她们不同的高门嫡女的架势,快步凑上前,硬是挽着她的手臂,笑眯眯地问道:“大姐姐,你一贯和宋家那位大小姐交好,可知道她嫁给沈家三少爷冲喜的事是真是假?” “这消息可都传遍了呢!”牧云思语气雀跃,做出一副天真无知的小女儿态,,“若是真的,那大姐姐今儿可就能跟她见面了。” “哎,就是不知道嫁给了沈三郎,宋家姐姐还有没有气出来回客了。” 牧云稚恶心得厉害,一把抽回手,先是上下扫了牧云思一眼,又冷笑着责备道:“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来旁人家做客,不守规矩便罢了,竟还编排起主人家的家事来。” “你若这般不懂规矩,就回府去,可别丢了咱们牧府的脸。” 牧云稚半分不给她脸面,也没压声,宾客都被他们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牧云思没想到她会这样,脸上一阵滚烫。 正觉得丢人时,小她一岁的妹妹牧云念连忙上圆场,还拉着牧云思行礼道歉,“大姐姐别生气了,到底还在别人府上呢,即便三姐有错,咱们回家再说也不迟。” 牧云稚都快烦死她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了,也懒得看她们这些拙劣手段,可刚往前走了一步,牧云念就一把拉住她。 她正要生气,牧云念就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又讨好似的在牧云稚耳边低声道:“大姐姐可别往那边走了,你瞧瞧谁站在那儿呢!” 牧云稚蹙眉,却还是下意识顺着牧云念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青竹下立着一人,他身着墨绿色云绣锦袍,其上也十分应景地绣着竹叶纹样,腰间还坠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打扮虽简单,却自有贵公子的气度。男子的面容虽憔悴,端的却是高贵淡雅,清俊明秀。许是有什么心事,他眉心微蹙,压着眸子,周身的苦闷在这热闹的环境中有些格格不入。 许是察觉了这边的视线,男子抬眸看了过来。 牧云稚定睛一看,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竟是明阙! 第27章 眼睛 明阙不是被关在武阳侯府吗,是怎么出来的?竟还来了镇国公府! 若他和娇娇碰上…… 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可都在这儿了! 牧云稚光是想,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她还没做什么呢,牧云念拉了拉她的衣袖,生怕她不顾门楣,掺和进那流言里,满脸忧心地说道:“明阙哥哥和宋家姐姐的流言四起,大姐姐同他们的关系又亲密,这会儿人多眼杂的,还是别过去了吧。” 牧云稚瞥了她一眼,思忖片刻,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过去。 牧云念表情担忧地追了小半步,可一垂头,眼中竟闪过一丝得意。 她这个大姐姐,说得好听点是宁折不弯的刚毅性子,往难听了说便是不知变通,要诓她,真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院子里到处都站着来参加宴会的客人,因着刚才的动静,有不少人都盯着这边,见牧云稚竟头也不回地走到明阙跟前,个个都支棱着耳朵,生怕错过半句。 被人群簇拥着的沈宝璎也瞥了一眼,甩着帕子掩了掩口鼻,遮住了唇角的笑意。 牧云稚走到明阙跟前,围着他转了小半圈,“都说你骑射俱精,怎么去一趟北地,人就瘦成这样了?” 明阙一愣,支棱着耳朵的众人也楞了。 怎么就寒暄起来了,这明阙好不容易被放出武阳侯府,也不问问宋觅娇? “我原本还想诓你一盒珠子,眼下竟都不敢提了。” 明阙也明白她要做什么,七分真三分假地无奈一笑,“许是北地风土人情我皆不习惯,是瘦了些,但好在不是什么大事,养一养就好。” “至于你要的珠子,我既许诺了,定不会拖着不给的。待过些日子,我亲自给你送来。” 牧云稚和明阙一块儿长大,既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又像兄妹一般,二人这般坦荡,倒是让那些看热闹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见二人也只是拉拉家常,聊聊北地风光,也没了兴致。 牧云念见自己的算盘落空,有些不甘地咬了咬下唇。 本想抓着她的短处,好回府在爹爹面前告一状的,没想到她这次竟这般机灵。 牧云思也不甘心,但转念一想,这镇国公府里跟牧云稚不对付的大有人在,自然有人为了讨沈宝璎的好,去刁难牧云稚。她们姐妹俩只要在关键时刻推一把就行。 “行了,还是先去沈宝璎那儿吧。” 两姐妹刚走过去,就听见有人在问:“宝璎,外面有不少传言,说前工部尚书宋清正的大女儿宋觅娇,成了你的嫂嫂呢。今儿是你的生辰,怎么没看到她。” 说话的人叫赵妙妙,是沈宝璎舅母娘家的小女儿,虽同镇国公府的亲戚关系九拐十八弯,但跟沈宝璎却很玩得来,刚才这话自然也是在沈宝璎的授意下问的。 金陵城虽大,可这些流言消息传来传去,想不知道都难。 见赵妙妙起了个头,有些胆大地也跟着附和着问:“是啊姐姐,难不成那消息是假的?” 沈宝璎的表情有些慌乱,有种家丑外扬的尴尬,“你们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这……” 只问来源,却不否认。在场的姑娘们都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即便有个别蠢笨的,但大部分人见她这模样,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那她……真是嫁给了你的三哥哥?” 沈宝璎自然不会应这话。她要对付的是宋觅娇,可不想得罪沈自熙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眼瞧着这个话题要淡下去,牧云思长叹了一口气,语气怅然道:“哎,看来宋姐姐的日子过得的确不太好。” 沈宝璎抬眼看过去,发现说话的人是素来跟牧云稚不合的妹妹。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她乐见其成,不动声色地戳了赵妙妙一下。 赵妙妙会意,好奇地催促她继续说。 “前不久,宋姐姐的贴身丫鬟水冬一大早就来找我家姐姐,说是要带个消息,可没待多久就走了。走时还多了个包袱,我听丫鬟说好像是大姐姐不要了的旧衣裳。” “哎,一个多月前,她还是个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实在是没料到……” 牧云思还没说完,沈宝璎的贴身丫鬟翠枝就快言快语地接了这话,“难怪那日小姐觉得三少夫人穿的衣裳眼熟,果真是旁人穿过的!” 沈宝璎像是极其恼怒,瞪了翠枝一眼,“谁让你多嘴了!” 翠枝连忙认错,赵妙妙却打起圆场来,“好了好了,翠枝不过也是快人快语多了句嘴。况且这事儿本就是宋觅娇自个儿做出来的,怨不得旁人说。” 沈宝璎和宋觅娇那点恩怨,在场的众人谁不知道,眼珠子一转就附和起赵妙妙,纷纷落井下石,踩着宋觅娇讨沈宝璎的好。 沈宝璎那边热闹,明阙和牧云稚却一前一后避开众人的视线找了个僻静地方说话。 牧云稚也装不出笑脸,可见明阙身形消瘦,意志消沉,责备的话也难说出口,只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敢往镇国公府来啊!” “沈四小姐的帖子下到了二房,又兜兜转转传到我耳朵里,我以死相逼,逼着母亲允我出门。” 明阙被爹娘关在府里数日,前两天还高热不退,身子还没好全就来了镇国公府,说话声还有些沙哑,“我只想告诉娇娇,退亲并不是我的意思,我这辈子要娶也只会娶她一人。” “云稚,你能不能帮我,让我见娇娇一面。” 若在之前,牧云稚或许还会心软。 可今日沈宝璎大办宴席,宋觅娇却并不在场,加上下人们对“三少夫人”讳莫如深的样子,可知宋觅娇处境艰难。 偏偏明阙还这般不清醒,竟想在沈家和宋觅娇见面,她恼火得厉害,甩了袖子,言语难听,“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若不想害了娇娇,就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 明阙垂在腿侧的手有些不甘地握紧,又无力地松开,他笑容勉强,“让她陷进流言非我本意,可我……” 他这段时日过得有多艰难只有自己知道,若他今日不见宋觅娇一面,往后哪里还有机会! 牧云稚见自己根本劝不动他,怕再跟他说下去会急火攻心,再三告诫明阙后,快步回了正堂。 二人一个愁云惨雾,一个怒气冲冲,竟谁都没发现远处的垂花门旁有一双眼睛。 第28章 人物 牧云稚一回来就听到赵妙妙等人话里话外诋毁宋觅娇,她气得厉害,可眼下这么多人,若真的起了争执,怕也讨不到好。 她只能在一旁生闷气,顺便想想要怎么和宋觅娇见一面。她心里挂着事,压根儿就没注意有个丫鬟跟她一前一后回了这大宴上。 牧云稚回来后不久,有个穿着打扮和翠枝相似的丫鬟也走了过来,笑着冲沈宝璎行了个礼,“小姐,舅老爷说近日公务缠身,实在没办法来给您过生辰,便派人送了八条月纱锦做的裙子,您可要去试试?” 一匹月纱锦价值千金,即便是她们这种名门望族,也是没几个人穿得起的,沈宝璎的舅舅居然一送就是八条,这么大的手笔,梁家到底有多富贵,可想而知。 赵妙妙深知沈宝璎的脾性,便催促着捧着她,“那你快去吧,我也想瞧瞧月纱锦做的衣裳是什么样子,你可不能私藏啊,得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沈宝璎对这样的话十分受用,满脸笑意地带着翠枝和嫣柳两个丫鬟回了她住的毓秀苑。 主仆三人刚进屋,嫣柳就迫不及待地把刚刚窥探到的,牧云稚和明阙见面的事说了出来。 院子里八个小丫鬟一字排开,给沈宝璎展示着梁信今日特意给她送来的新衣裳,沈宝璎一边听,一边挑选着,最后指了指一件宝蓝色的新裙子。 翠枝当即意会,连上前去拿衣裳,却被小丫鬟脸上的伤疤吓了一跳,端着大丫鬟的架子叱责道:“今天是四小姐的生辰,大好的日子,你脸烂成这样出来吓人呢!” “四小姐不用你伺候了,赶紧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小丫鬟摸了摸自己的脸,垂下头,不敢在这儿多停留,快步出了院子。 沈宝璎扫了眼那边的动静,却并不当回事,让嫣柳继续。 “奴婢听明阙少爷的话,他今日是非要见三少夫人不可的。” 沈宝璎进了卧房,展开双臂,让丫鬟们给她换衣裙,听见这话的时候竟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就怕他被牧云稚一吓唬,就不敢见了呢。” 沈宝璎半眯着眼睛,话里多了几分嫉恨,“看来他对宋觅娇还真是情根深种啊。” 丫鬟们觉出她语气不虞,生怕惹恼这位千金小姐,加快了手里的动作,赶紧给她换好了衣裳。 沈宝璎揽镜自照,对舅舅送来的新裙子十分满意,把钗环首饰都换成了能与衣裳配套的。 “小姐,那现在咱们要怎么做?” 沈宝璎从妆奁盒子里拿出一对孔雀蓝的掐丝珐琅耳环,语气轻松,“居然明阙想见她,那我自然要好人做到底,想办法把宋觅娇叫出来的。” 嫣柳闻言却有些犹豫,“小姐,这法子实在有些冒险……” “况且大夫人昨日还特意派了人告诫,不让她出来。这众目睽睽之下,她自然也不敢的。” “就不会想法子吗,牧云稚在这儿,她难道就不想见面?” 沈宝璎素来就不是个多耐心的主,见嫣柳三番五次地驳自己的话,“啪”地一声把换下来的耳环拍在桌上,“过不了多久爹爹和哥哥就要回来了,我还能怕大伯母?更何况舅舅和表哥们都在京中,她想问责于我,也要看看梁家的人答不答应。” 她一开始要晋氏给她办宴会的目的就是要在众人面前狠狠打宋觅娇的脸,要让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知道她宋觅娇是个朝秦暮楚的贱人。无论如何,她也要让宋觅娇从凌雪轩出来! 嫣柳和翠枝吓得“噗通”跪在地上,既想不出法子,又不敢再驳了沈宝璎的话,面色苍白如纸,“奴婢……” 正僵持着,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敲响,牧云思的声音竟从外头传了进来,“沈姐姐,你在屋子里吗?” 牧家的?她来做什么。 沈宝璎这会儿满脑子只有要怎么对付宋觅娇,没工夫跟这些一心攀附的人打交道,正要让人去打发的时候,嫣柳突然开口道:“小姐不如见见她,奴婢听说牧家的两位小姐,跟牧家大姑娘一向不合,兴许……她们有法子呢。” 沈宝璎思考了片刻,瞥了翠枝一眼。 翠枝连忙起身去开门,来的正是牧云思、牧云念两姐妹。 沈宝璎坐在桌边,抬手理了理袖子,并不去看来人,“是府中下人伺候得不好吗,你们怎么跑到我的院子来了。” “沈姐姐莫要怪罪,是我们心急,想提前看看姐姐的新衣裳,就贸然过来了。”牧家两姐妹先是冲她行了个礼,看见沈宝璎身上由月纱锦裁制而成的新衣裳,眼中闪过一丝羡艳,“真不愧是月纱锦,穿在姐姐身上,格外好看呢。” 牧云念虽比牧云思小了一岁,但行事却比姐姐要成熟一些,虽然是揣着一肚子的坏水,却并不着急显露,只一味地讨好卖乖。 沈宝璎虽喜欢听好话,但此时此刻,她们姐妹二人会避开众人私下找上她,自然不只是为了在她面前卖个好。 她不紧不慢地抿了口今岁的新茶,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牧家姐妹,“你们过来,就是为了夸一夸我这新裙子?” 牧云念和牧云思对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抿嘴轻笑,“想来沈姐姐也知道,宋觅娇和我那大姐姐是闺中好友,我们的母亲是继室,一向被牧云稚看不起,对我们也是多有苛责,而宋觅娇当初仗着自己的家世,也是常常欺辱我们。” “如今她落难,我自诩不是圣人,当年受过的那些委屈,自然是要找机会还回去的。既能一解心头之恨,也能恶心恶心我那大姐姐。” “牧云稚虽和沈宝璎是闺中好友,但到底也不碍我什么事儿,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落人话柄呢。”沈宝璎挑了挑眉毛,放下手里的茶杯,“况且,你们要找宋觅娇的麻烦,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怕姐姐责怪,我们刚刚在门口也听了一会儿,也知道沈姐姐之前同宋觅娇的过节。” 牧云念见沈宝璎脸上一下没了笑意,生怕她没了耐性,连忙继续道:“既然国公夫人下了令不让她出来,若沈姐姐派自己的人去诓她,即便是报复了宋觅娇,不也给了她一个把柄吗。” “如果是牧云稚自己的人把宋觅娇带到这大宴上,同咱们可是半分关系也没有的,即便她们二人有心解释,那也怀疑不到我们身上呀。” 牧云思和牧云念从始至终也只是想拖牧云稚下水,至于宋觅娇不过是寻个由头,拉沈宝璎做帮手而已。 毕竟这计策一石二鸟,不但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实宋觅娇和明阙有染的传言,还能把脏水泼到牧云稚身上。至于她们,只是赴宴的时候正巧看了个热闹罢了。 毓秀苑里安静了半晌,随即又响起沈宝璎的轻笑声。 她起身走到牧云思和牧云念面前,上下扫了她们好几眼,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我倒是没想到,定西将军府还能出你们两个人物。” “那我就帮你们一把吧。” 第29章 唱戏 宴席已过半,席间少不了推杯换盏,不少客人都有了三分醉意。本就多是年轻人,席面上就更是热闹。整个镇国公府都喜气洋洋的,连晋氏也没差人去凌雪轩过问宋觅娇。 但宋觅娇对这场生辰宴也没什么兴趣,闲来无事便和水冬一块儿给宋寻风做开春能穿的衣裳。 自从沈自熙上次胡言乱语得罪了她,宋觅娇就再也没往凌雪轩去过,只安排了迟刃过去照顾。 “小姐,已经这个时辰了,沈四小姐还没动静……会不会是咱们多心了。” 宋觅娇绣完一片竹叶,闻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摇了摇头。 梁氏母女的性子,是断断不可能就这样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 今日,必有动作。 “那不如……小姐今儿去看看三少爷吧,外头吵嚷得厉害,也不知道三少爷的身子好些没有。” 宋觅娇收了针,有些好笑地看着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的水冬,“我去看他做什么,迟刃不是在那边吗。” 不提还好,一提起迟刃,水冬就满心的不痛快。 “小姐您还说呢,就算您不想亲自去,也不用派迟刃啊!她之前就是贴身伺候三少爷的,若她趁虚而入,三少爷纳了她,那您在府里的处境可就更艰难了。” 大户人家身边的贴身丫头,除了伺候日常的起居生活,还得暖床。 有不少世家子弟成婚后,夫人为了体现自己贤惠大度,在怀孕的时候都会先替夫君纳了他的身边人。 水冬自然也把迟刃当成这种丫鬟。 眼下宋觅娇根基未稳,膝下又没有一儿半女。若是内院再多个争宠挑拨的,那她的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 宋觅娇没想到水冬这丫头竟悄悄考虑了这么多,她失笑,伸手戳了戳她气呼呼的腮帮子,“我只把沈三爷当作‘东家’,是半分儿女情意都没有的。但只要我还是他名义上的娘子,就不会做让他蒙羞的事。” 宋觅娇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对于沈自熙所谓的要她悄悄和明阙往来,不要让旁人得知的话是十分介意的。 一提起沈自熙,也有几分不痛快,“至于他要不要纳妾,要纳谁,都是他的事。” “可奴婢却觉得三少爷对您……” 主仆二人还没来得及继续往深了聊,外面就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宋觅娇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向门外,想知道沈宝璎会派谁过来。 可真等她看清楚来的人是谁时,竟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兰花?怎么是你?!” 水冬惊地叫出声,见兰花一脸焦急,重重喘着粗气,连忙上前扶着她。 兰花和兰草都是牧云稚的贴身大丫鬟,是从小就跟在身边的。 兰花在这个时候过来,难不成是云稚出了什么事? 宋觅娇心慌了一下,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你顺一口气,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又来找我做什么。” 兰花哪里还顾得上歇,张嘴就是不好,“大小姐和三小姐、四小姐争执,吵闹间不小心跌进荷花池了!” “什么?!” 宋觅娇闻言一惊,猛地起身,下意识就要往外跑,好在回过神来。 她表情严肃,用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兰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字一句地说清楚。” 兰花抬手抹了把泪,虽慌乱委屈,但还是把事情的原委缓缓道来。 “大小姐本不想来赴宴,可想着宋小姐您在镇国公府,为了跟您见上一面,便强忍着不悦,和三小姐四小姐一块儿来了。” “在席间就有不少好事的人向她打听您的事儿,说的话也不好听。我们家小姐实在受不了,便借口更衣出去了。却没想到正好碰到更衣回来的三小姐。三小姐喝了点酒,嘴里失了分寸,说了好几句冒犯您的话,加上她之前就在沈四小姐面前诋毁您,我们家小姐看不过去,就同她争执了几句。” “结果说着说着竟动起手来,闻讯赶来的四小姐上前拉架,扭打间,大小姐竟就摔进了池子里!” 宋觅娇的脸色越听越难看,垂在腿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 可却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地方。 兰花瞥了眼宋觅娇的脸色,又落下两行清泪。 “席上宾客众多,世家大族的少爷小姐们来了不少,小姐虽然被救了起来,却也觉得在人前丢了好大的脸。” “眼下她正哭得厉害,奴婢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求了国公夫人,来找您过去安慰安慰小姐。” 她求了晋氏? 宋觅娇一愣。 兰花为什么会求晋氏? 虽说她嫁给沈三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可晋氏暗中告诫不许她今天出现在宴会上的事,兰花身为定西将军府的丫鬟,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除非……是镇国公府的人告诉她的。 宋觅娇的情绪淡了几分,“只有你一个人来吗?兰草呢。” “小姐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兰草这会儿正陪在小姐身边呢。” 兰花没想到宋觅娇会没头没脑地问这句,先是紧张了一下,却又面不改色地答了话。 宋觅娇却没有再问,只是微微垂眸想着什么。 兰花不过是云稚身边的丫鬟,又是第一次来国公府,如果真的是晋氏叫她来的,那怎么也会派一个丫鬟跟着一起来。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来找她。 水冬一开始也跟着紧张,但她到底跟了宋觅娇多年,见她这模样就知道不对劲,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上前低声道,“小姐,三少爷怕是要醒了,等下……” 兰花生怕宋觅娇不去,又急忙加了句,“我们家小姐若不是为了您,也不会跟三小姐四小姐争执,更不会被推进荷花池了。宋小姐,您就去看看吧!” 知道兰花的话是假的后,宋觅娇反倒冷静了下来,起码云稚没有这么多落水,否则晋氏不可能不管不问。 不过,她倒是小瞧沈宝璎了。 从小跟着云稚长大的兰花,竟都会为她所用。 “宋小姐……” 兰花见宋觅娇半天没动静,生怕她拒绝,忍不住又催了一下。 宋觅娇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自然是要去的,不然后面的戏可就没法唱了。 “水冬,你去一趟三爷那儿,让他等我回来服侍她用药。” 水冬早早就听过宋觅娇的安排,闻言就知道自家小姐心中已有成算。 她点点头,转身就往沈三郎那边去了。 宋觅娇起身理了理袖子,抬眸对上兰花略有些心虚的脸,装出一副焦急模样,“快走吧,我得赶紧去瞧瞧云稚。” 第30章 背叛 凌雪轩。 “那就劳烦应公子了!” 水冬心中记挂着宋觅娇,三言两语把小姐交代的话说给了应崇,软磨硬泡得了他勉强应答后,转身就跑了出去。 应崇看着匆匆离去的水冬的背影,想到她刚才拜托自己的事,神情有些为难。 沈自熙从房里出来,手上还正拿着白布擦拭匕首,哪里像重病将死的样子,“水冬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夫人命水冬来找我,让我过一盏茶后去正堂寻她。” 沈自熙擦匕首的动作一顿,“去找她做什么?” “具体的也没说,只让我去说一句您醒了,要夫人伺候用药。” 这等传话的事随便吩咐给一个丫鬟就好了,宋觅娇却特意让水冬来请应崇。 分明是有所图谋。 应崇是沈自熙的贴身心腹,让应崇去传话,无非是宋觅娇想在人前显露他的在意。这边是狐假虎威,想在人前借一借他的威势了。 他虽然不知道宋觅娇为什么生气,但那丫头生着气还不忘利用他,真真算得上能屈能伸了。 沈自熙这般想着,竟不自知地轻笑了一声。 见应崇好奇地看过来,沈自熙收了笑,随手把白布往他怀里一扔,又对着阳光看了看这把小巧精致却又泛着寒光的匕首。 “今天,是沈宝璎的生辰?” 应崇躬身回话:“是,府上设宴,京中世家基本都到齐了。” 犹豫片刻又加了句,“武阳侯府的明阙少爷也来了。” 沈自熙闻言拧了拧眉毛,手腕一转,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又分毫不差地把匕首入鞘,“这个时候,他竟还敢登门,是嫌流言传得还不够厉害吗?” “也不知道宋清正之前是怎么选女婿的,怎么选了个榆木脑袋。” “算了,也不知道宋觅娇是怎么想的。”沈自熙嘴里嘀咕个没完,“竟在这个时候去人前晃悠,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她之后还怎么嫁人。” 应崇刚才还想附和说上一句,见沈自熙又接了这句话,便老老实实地把嘴闭上,心中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三爷是怎么好意思说旁人的,前段时间流言满天飞,几乎整个金陵城都知道宋觅娇是沈自熙的娘子,哪有夫君整日盼着自家夫人改嫁他人的。 应崇有些无奈地扶额,但还是正色道:“那此事,属下可要帮忙?” 沈自熙一脸无所谓,把匕首揣进袖子里,双手枕在脑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反正她叫的也是你,要不要帮这个忙,随你便。” “三爷,您这……” 沈自熙说完就拢着袖子回了房间,只留下站在门口拿着白布,愁得焦头烂额的应崇。 这算什么事,之前他只管陪着三爷杀杀人,眼下怎么连丫鬟的事儿都落他身上了。 应崇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心中直道:“成亲误人。” 可主子成亲,怎么就误到他这个侍卫身上了。 *** 沈自熙身子不好,府内众人又不敢多去打扰,所以凌雪轩的位置有些偏僻,离正堂也有些远。加上晋氏又特意打了招呼,今日人就更少。 宋觅娇和兰花一前一后出了凌雪轩,根本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云稚现在在哪儿?” “在国公夫人的望春轩。” 宋觅娇默了默,余光瞥见兰花的脸,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担心牧云稚,脸上惴惴不安,冬日里竟出了一脑门的汗。 她收回视线,看了看不远处百花凋敝的兰亭园。 从凌雪轩到望春轩,定会穿过这个园子。虽说冬日里百花杀尽,可园中却枝繁叶茂,可是绝佳的私会场所。 宋觅娇在岔路口停下,抬手指了指左边的石子路,“那你跟我走这边吧。” “啊?” 兰花慌了神,想到主子的吩咐,生怕出什么岔子,便不想更改路线,强撑着笑意,“可奴婢来时,带路的姐姐就是直走的。” 宋觅娇放下手,歪头看向兰花,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兰花略显勉强的脸,“怎么?你是不信我。” “奴婢不敢,不敢……” 宋觅娇也不跟她继续纠缠,抬脚就往石子路的方向走去,“往这边走,可以直接进兰亭园,穿过去就到望春轩了,这样快些。” 兰花一听可以直接进园子,也不担心了,连忙就应下,快步跟上了宋觅娇。 她看着宋觅娇匆急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正好水冬也不在,到时候整个院子就只有宋觅娇和明阙二人,这事儿可就成了。 此事一成,等着她的可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从明天开始,她就是主子了,不必再跟在牧云稚这个外祖家不得力,又不得将军宠爱,空有个嫡出大小姐名头的废物身边了…… 兰花还沉浸在自己翻身做主子的美梦里,根本没注意周围越来越偏僻,更没察觉宋觅娇是什么时候停了步子。 她一头撞上去,这才回过神,看了看四周,却根本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 兰花不免有些心慌,“宋、宋小姐,不是要去看我家小姐的吗,怎么到这儿——”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帮沈宝璎做事的?” 宋觅娇头也不回,声音虽轻,落到兰花耳朵里却如惊雷一般。 她心跳加速,心慌地厉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正好踩中一个枯枝,发出“咔嚓”的脆响。 “宋小姐……宋小姐说什么呢,奴婢是小姐的心腹,怎么会帮外人呢。” “是啊,你是云稚的心腹,自然不会帮沈家的人。”宋觅娇语气幽幽,转身看着兰花,兰花被她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得如芒刺背,眼神飘忽根本不敢和宋觅娇有眼神交流。 宋觅娇一步一步逼近兰花,她面容姣好,模样娇艳,质问兰花时脸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容,“牧云思和牧云念到底给你许了多少好处,竟让你这个从小跟在云稚身边的人背叛。” 兰花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猝然断裂,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几乎喘不过气,只能慌忙摆手,嘴里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我我……我没有……” 宋觅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除了厌恶再没有旁的情绪,“明阙是不是一早就被你引到了兰亭园里?” 第31章 破裂 世家大族的宴会席面,本就不是为了填饱肚子。酒过三巡,玩得好的世家小姐们就三五成群地在院子里闲逛。 因着今日是沈宝璎的生辰,她身边自然围了不少人。那些个想巴结沈宝璎的小姑娘们正费劲心力地搜刮溢美之词,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但沈宝璎却心不在焉,一心惦记着好戏什么时候才开场。 正想着,牧云念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她微微蹙眉,眉间萦绕着一片愁云,似乎很是着急,“能否麻烦沈姐姐,我想借你家下人一用。” 闺阁女儿终日无聊,有点子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们兴奋许久,见有热闹可看,一个个都巴巴地看向牧云念。 沈宝璎也来了精神,但仍端着小姐架子,眉心微蹙地看着她,“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妹妹急成这样,你家两个姐姐呢。” “我家大姐姐不见了。”牧云念急得直扯着手里的帕子,说着说着眼睛还红了,好像真是担心得不行,“她说是要去醒醒酒,但是到现在都没回来,三姐姐见大姐姐许久未归说去寻,但在正堂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牧云念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平素关系不错的,这会儿也顾不上闺秀的体统,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就差把“看戏”写在脸上了。 牧云稚和宋觅娇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外头又有传言说宋觅娇已经嫁给了镇国公府那个病歪歪的沈三郎。牧云稚难得有机会来,自然得去探望好友的。 毕竟,嫁给了那位杀神,能多活一日都是赚的。 不过,她悄悄去看便也罢了,毕竟大宴上这么多人,也没人会盯着牧云稚看。可牧四小姐这样一吵闹,大家伙儿想不知道也难。 既然牧云稚都不见了,那明阙…… 周围窸窸窣窣的,不时就传出一两句议论声。沈宝璎作为主人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她掩下唇角笑意,吩咐翠枝和嫣柳两个大丫鬟:“你们快带人去找找,记得及时回来禀报。” “劳烦沈姐姐了。” 牧云念感激涕零,连忙行礼告谢,俨然一副担心姐姐出事的好妹妹模样。 赵妙妙早前就得了沈宝璎的暗示,这会儿又听见不少人提到了明阙,也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虽是在沈宝璎耳边说的,可这话却叫在场众人都听了个完全。 “这事儿可大可小,万一牧大小姐真在你家出了事,那可怎么办?你还是得知会国公夫人一声,得再多派点人去找找。” “来赴宴的男宾也不算少,这要是……” 赵妙妙收了声,沈宝璎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她也顾不上再跟这些人说话,只扔下一句:“诸位自便,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就随便指了个丫鬟,便匆匆离开了。 自便? 有这样大的热闹可看,除非家里有人生子或者得去奔丧,他们可舍不得走。 沈宝璎前脚刚出前堂,立马就变了脸色。她在人前她险些绷不住想笑,这会儿没人了自然是表情畅快,更不着急去找人,过了月洞门,反倒越发悠闲地逛了起来。 跟在她身边的小丫鬟平时并不得她重用,见沈宝璎竟还有闲情逸致,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四小姐,咱们不是还要去请大夫人和二夫人吗?” 沈宝璎唇角带笑,睨了小丫鬟一眼,似乎是嫌她多嘴。 她可得给翠枝嫣柳点时间,不然她们要怎么把消息传到众人跟前? 若她这个时候把母亲和大伯母请过去,那两个丫头就只能给私下家中长辈说,否则就是刻意丢了国公府的颜面。 可眼下前堂一个国公府的主子都没有,剩下的那些人个个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况且赵妙妙也在,再三逼问下,两个小丫头见少夫人竟胆大包天在府中偷情,一时失了分寸说出去也情有可原。 至于她这个四小姐,只管带着府中长辈来个眼见为实。 沈宝璎光是想想就已经笑容满面了,她随手摘下两片叶子在手里把玩,指尖很快被绿色的汁液浸湿。她有些嫌弃地把已经被揉碎的叶子扔在地上,又慢悠悠地低头拿丝帕擦手。 可刚低头,她竟然看见自己才换上的新裙子竟崩开好大一条口子! “云雀!你个死丫头眼睛瞎了不成!” 沈宝璎大惊失色,对着小丫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又连忙把丫鬟扯到自己跟前挡着。 这衣裳可是舅舅送来的,怎么会裂开! 她慌张得厉害,刚才的动作一大,口子竟撕得更大了!从走线的位置开始,一路滑着便走了。原本华贵无比的月纱锦,此刻竟成了一块破布! 虽说冬日里穿的厚,外裙坏了也瞧不见多要紧的,可她堂堂镇国公府四小姐,若是被人看见穿了条烂裙子,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云雀也就是个二等丫鬟,平时连在沈宝璎跟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这会儿也慌了神。偏她身量小,便是把自己的丫鬟服脱给沈宝璎她也穿不下,更何况沈宝璎自诩高门贵女,又怎会穿丫鬟的衣裳! “你没长脑子不成?!光盯着我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想办法!” 沈宝璎正想抬手给那小丫鬟一个耳光,可手刚抬起来耳边就又传来一阵衣帛撕裂的声音。她身子一僵,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却仍旧凶巴巴地看着小丫鬟。 “奴婢……奴婢这就带小姐回去换衣裳。” “真是个蠢货!” 她这会儿连手都不敢抬,若真听她的回毓秀苑,只怕在半道上身上的衣裳就会掉个干干净净! 沈宝璎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能蹲下来环着身子,她双眼赤红,恶声恶气地道:“你赶紧回毓秀苑给我拿一件披风,若慢了片刻,我立即打断你的腿把你卖到窑子去!” 云雀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腿软跪在地上。 她连声应“是”,把沈宝璎安置到假山后面一个隐蔽的角落后,便飞快地跑去了毓秀苑。 沈宝璎以一个十分屈辱的姿势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拽着身上那点布料。 她想不通,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舅舅送来的新衣,她才穿上不到一个时辰,怎么会烂成这样! 今天明明是为了给宋觅娇设局,怎么她反倒成了岌岌可危的那个。 还有云雀那死丫头,是走到一半死在什么地方了不成,拿件披风需要这么久吗?! 就在沈宝璎咬碎了一口银牙,心里不住咒骂的时候,本该没人来的园林竟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竟还响起了一个略带几分醉意的男声。 “不是说在这儿等我的吗,怎么半个人影都没有。” 男人的声音在假山背后响起,沈宝璎顿时瞪大了双眼,仿佛鲜血倒流,身子猛地就僵了。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外男! 如今她衣衫不整,若是被外男看见,那她的清誉就毁了! “三妹妹,四妹妹,你们人呢?” 她亲耳听着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宝璎浑身的汗毛似乎都立了起来,她激动地开口,声音落在牧成弘耳朵里格外尖利,“你——你不要过来!” 牧成弘被这声音一吓,酒意也醒了七八分。 他拍了拍胸口,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 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像沈四小姐的? 牧成弘不住地张望,依稀瞧见假山的那边竟蹲了个姑娘。 他长相随了王氏,尤其是一双眼睛,眼珠子转悠的时候盛满了算计。 牧成弘是定西将军府的独子,出生不久,生母就从小妾被扶成了继室,掌管了将军府上下大小事。他打小就锦衣玉食,这十多年来只在吃喝玩乐上下功夫。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在王氏身边又学了一身算计的好手段。 沈宝璎是如今京中炙手可热的度支使梁信大人最疼爱的侄女,若能娶了她,那不管是沈家还是梁家,怎么着都会抬他一把。 况且就算朝堂上不扶持他,那沈宝璎带来的嫁妆也够他挥霍一辈子了! 思及此,牧成弘十分心动地咽了咽口水,几乎都看到大把大把的金子银票朝他砸来了。 “不知是哪位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牧成弘特意放柔了声音,理了理衣裳,竟直接走了过去。 “姑娘莫怕,我是定西将军府的公子,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 牧成弘说着就走到假山的另一边,一眼就看见衣衫不整,表情慌乱的沈宝璎。 他眼中迅速划过一丝惊讶,随即被狂喜占据。 “四小姐?!这是怎么回事!”牧成弘一边惊讶,一边还脱下了自己的外衫,竟然想搭在沈宝璎身上,“四小姐快搭上我的衣裳,当心着凉了。” “你给我滚开!” 沈宝璎怒从心头起,她又恶心又屈辱,为了躲开给自己搭衣裳的牧成弘,她只能站起来奋力挥动手臂想赶走他。 可就在她起身的瞬间,身上那条裙子却如同碎布一般在她身上裂开。 衣料破碎的声音放大了数百倍,如同惊雷如耳。 “快去看看,这牧大小姐怎还晕倒了!” 和衣裳破碎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嘈杂的脚步声和梁氏貌似关切的声音。 来人了。 第32章 破局 沈宝璎如坠冰窖,见牧成弘竟想出去,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目光凶狠,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你若敢现在出去,我一定会杀了你!” 牧成弘原本还想说什么,在看到沈宝璎近乎疯癫的表情后也犯了怂,他嘴角抽搐了两下,不敢再打什么歪心思。一双精明的眼睛不断地转悠着,想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去。 偏偏沈宝璎心慌,抓着牧成弘袖子的手不断收紧,他半步都都走不开。 “园子里都得找找,那边的树荫下,还有假山后面,都要看看!” 领着众人匆匆赶来的梁氏只当宋觅娇和明阙听到动静藏了起来,连忙吩咐丫鬟找人,晋氏完全被她这雷厉风行的做派呀压了一头。 梁氏这架势仿佛她才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一般。 但好在晋氏并不在意这些,她担心牧云稚的安危,也忧心忡忡地让下人们找仔细些。 园子里吵吵嚷嚷的,这动静叫那些跟来的小姑娘们有些惶恐不安,有些个胆子小的连热闹也不想瞧了,拽着好友的手说想回去。 躲在假山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沈宝璎听见竟来了这么多人,早就慌了。她死死拽着牧成弘的袖子,脑子里一团浆糊,竟蠢的想趁众人还没找来的时候冲出去。 可她刚起身,牧成弘却又不敢有半点动静了。 他本来就只是个酒囊饭袋,孤男寡女的时候他借着酒劲儿还敢做点什么,可外面乌泱泱这么多人,还有外面那捉贼似的架势,若是他这个时候出去,还能讨到什么好! 二人居然就无声地拉扯了起来! 赵妙妙站在人群边上,表情有些纠结。 宝璎说的明明是兰亭园,怎得又改成这个园林了…… 是突然改了计划,还是这事儿本就和宝璎交代的无关? 她正犹豫着,余光却瞥见了假山那边似乎有人影晃动。赵妙妙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 地上蹲着一个,还拽着一个…… 赵妙妙的视线被挡了大半,她看的虽不真确,却可以笃定,假山后面的就是一男一女! 那看来就是宋觅娇和明阙了! 赵妙妙稳了稳心神,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惊叫出声:“啊——!假山、假山后面有人!” “什么什么?” “难道是牧家大小姐?!” 众人都被赵妙妙的尖叫声吸引过来,梁氏面色一喜,抬手一挥便吩咐下人们赶紧过去瞧瞧。 可就在大家纷纷靠近假山的时候,赵妙妙竟惶恐不安地往后退了两步,她又惊又惧,指着假山的手抖得厉害,“那……那不是宋觅娇和武阳侯府的明阙哥哥吗,怎么……” 她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原本嘈杂吵闹的院子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下人们也进退维谷,既不敢上前撞破主子的不文之事,也不敢往后缩,只能死死低着头当自己是鹌鹑。 晋氏脸色铁青,若非赵嬷嬷扶着,只怕这会儿就能晕过去。 梁氏把脸一抹,换上一副惊讶模样,却用丝帕掩住了唇角的得意。 一个破落门户的丫头也敢跟她们母女俩斗。 宋觅娇啊宋觅娇,你这辈子算是完了。 赵妙妙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又跌跌撞撞地回了人堆里,同行的小姐见她像被吓到,连忙扶着她。 赵嬷嬷也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时候发生这般事,她生怕晋氏支应不住,死死握着她的手,“夫人,这会儿您可得撑住啊!” 晋氏的手被她握得生疼,但好歹是提起了一口气。可即便如此,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都是抖的,“诸位……” 梁氏不动声色地瞥了晋氏一眼,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轻蔑。 到底是庶女出身,上不得台面。这点子小事就慌乱成这样,平白丢了国公府的颜面。 若非她年岁比国公爷小了不少,这国公府主母的位置,就该是她来坐。 “阿璎的生辰宴也快结束了,不然……” “母亲,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晋氏话还没说完,众人身后就传来一阵清脆婉转的女声。 国公府大房可没女儿,能叫晋氏的母亲,就只有两个少爷的妻子,可大少爷的妻子李氏这次一起跟去了江南,除此之外…… 众人循声看了过去,只见本该在假山后面的宋觅娇竟出现在了众人身后,而在她身边站的也不是明阙,竟是所谓“晕倒”的牧云稚! 梁氏没想到事情竟会在这个时候来一个大反转,她瞪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觅娇,“你……你怎么在这儿?!” 宋觅娇先是愣了下,随即又轻笑了一声,柔声反问梁氏,“那二婶婶觉得我该在什么地方?” 她虽带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众人的视线在梁氏和宋觅娇身上扫来扫去,刚刚好心扶住赵妙妙那个官家小姐也不动声色地离她远了些。 内宅的手段虽多,可今日这事儿只要细想就能明白。 这分明就是梁氏母女拉着牧云稚做幌子,想陷害宋觅娇,可到最后人家连半点油皮都没破,反而把她们的心思抖落出来了。 还有,既然假山后面的不是宋觅娇和明阙,那又会是谁?! 已经看了一出好戏的小姐姑娘们,此刻更加好奇起来,却又端着自己的小姐架子,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冲上去看,可眼睛却一直盯着假山那边,生怕后面那对男女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走。 可园子里到处都是下人,哪里能这般轻易呢。 晋氏的脸色在看到宋觅娇的那一刻便好了许多,可又看到有不少人的视线在宋觅娇身上转悠,脸色又沉了一分。 明明提早就打了招呼,不许她在今日冒头,可宋觅娇不仅出来了,还挑人最多的时候! 梁氏却慌了神,她遥遥看了眼假山那边,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厉声叱责宋觅娇,把众人的注意力都拽了过来,“三郎身子不济,你不在凌雪轩照顾他,跑出来做什么!” 梁氏此话一出,可就把宋觅娇冲喜的事给坐实了。 晋氏的脸色越发难看,竟没忍住,低喝了一句:“二弟妹!” 梁氏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晋氏的脸面,她充耳不闻,不仅想赶宋觅娇走,竟对在场众人下了逐客令,“这儿没什么好看的了,诸位还是先去外边吧,到底是我们国公府的家事。” 戏台子好不容易才搭上,宋觅娇怎会如了梁氏的愿。 她抿了抿嘴,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委屈。 宋觅娇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连忙冲梁氏行了个礼,语气也格外卑微,“我听说云稚不舒服,便自作主张把她接去了凌雪轩休息,又下人们说府里在找她,怕牧夫人着急,便带着云稚过来了。” 被宋觅娇点了名字的王氏不由得一慌,四下找寻女儿,却就是不知道她们人跑哪儿去了。 梁氏行事乖张,刚才一番话先是得罪了在场这些千金小姐,宋觅娇这会儿又把自己的姿态摆得这般卑微。前后一比,这些小姐们心里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毕竟,宋觅娇曾经也和她们一样,是不知民间疾苦的高门贵女。 “宋小姐本是好意,即便二夫人是长辈,也没有平白无故给人扣罪名的道理。” 宋觅娇眼中含泪,冲说话那人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今日的变故太大太多,梁氏本就火烧眉毛了,偏她还是个炮仗脾气,竟当场就要发火。 可就在这时,一个抱着披风的小丫鬟竟没头没脑地冲进了园子里,嘴里竟还喊着:“四、四小姐……披风——” 四小姐?!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梁氏更是如遭雷劈。 假山后面的人,难道是沈宝璎?! 喘着粗气冲进来的云雀死也想不到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园子竟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她慌乱间对上梁氏恨不得杀了她的视线,整个人都泄了力气,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死死抱着披风,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梁氏这会儿就是个被点燃的炮仗,她这会儿又是惊恐又是疑惑,复杂的情绪几乎恶龙一般将她吞噬。她双眼赤红的看着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小丫头,竟对准她心窝就是一脚。 “你个贱丫头,胡言乱语什么!这儿哪里有四小姐!” 这局分明是为了设计宋觅娇,绝不可能是她的阿璎! 第33章 恶果 云雀今年不过十二岁,哪里受得住梁氏这一脚,小丫鬟如同破布一般被踢了出去,嘴里竟喷出了血沫子。 “我的天爷!” 在场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看向梁氏的眼神更是多几分惊恐。 梁氏可是长辈,竟然直接在她们面前打杀下人! 若说之前还有不少人想跟沈宝璎和梁家攀上关系,此事一出,当真是有多远就想跑多远。 都说镇国公府的三少爷杀人不眨眼,这位二夫人也不遑多让! “二夫人饶命,二夫人饶命啊!” 云雀神色慌乱,她捂着心口,她想为自己辩解,却又不敢,只能一下一下地冲梁氏磕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起来着实可怜。 偏梁氏还不肯放过她,竟让下人把她拖下去打死! 宋觅娇蹙眉,没想到梁氏竟半点体面都不顾了。 她到底不忍心,走到晋氏面前刚要开口,假山那边竟传来好大的动静,众人纷纷望了过去,正好瞧见假山那头跑出一个人影,竟打算从假山的另一边蹿出去! 镇国公府的里子面子都在今日毁了个干干净净,即便是晋氏,也没办法再给梁氏好脸色看,她气得面红耳赤,直吩咐下人捉拿,“把人给我带过来!” 假山附近本就站着不少下人,那人竟想趁众人不注意逃走,真真是愚蠢。 等下人把他带到人前的时候,人群中的王氏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娘!救我!” 藏在假山后面的男人竟然是定西将军府的长子牧成弘! 王氏两眼发黑,但看见这自己的爱子被人当贼一般对待,还是快步上前推开了正反剪着牧成弘双手的下人。 牧成弘的酒是彻底醒了,抱着王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高声喊冤,“娘!我喝多了酒,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结果就看见沈四小姐衣衫不整的蹲在地上,我本是好心想把外衫脱给她穿的,可沈四小姐不领情便罢了,还……还死死拽着我的袖子不撒手啊!”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宋觅娇虽然知道牧成弘是个软骨头,却没料到他竟这般混账。 他这话一出来,沈宝璎的清白就是彻底毁了。 即便二人并没什么,可沈宝璎衣衫不整的模样被外男瞧去,往后还有什么好人家敢要她。 “牧成弘你个王八蛋,你胡说八道!” 沈宝璎原是打定了主意,除非他们逼过来找人,她死活都不会出去。可牧成弘这个王八蛋,被梁氏的动静吓到了,生怕她不问青红皂白也把自己给打一顿,竟挣脱她跑了出去。偏偏还没能跑掉! 如今竟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胡言乱语侮她清白! 沈宝璎恨得目眦欲裂,从假山后冲了出来,指着牧成弘的鼻子痛骂,准备把脏水都安在牧成弘身上,届时再说自己只是受了委屈,并未被那人得逞,兴许她还能留几分颜面,“分明是你见我落单,意图对我不轨!” 可沈宝璎却忘了,她的裙子早就四分五裂,那并不结实的月纱锦随着她的动作散了一地,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了里头的亵衣。 “阿璎!”梁氏身子摇晃了两下,但还是强撑着捡起地上的披风把沈宝璎裹了个严严实实。 两个人,一个说自己是好心,一个说是图谋不轨。都是世家出身的小姐少爷,如今竟跟市井小民一般吵闹起来。 宋觅娇冷眼看着面前狗咬狗的打戏,心中竟生不出半分同情来。 若非她一早察觉有了防范,被泼脏水的人就会变成她自己。 沈宝璎如今,不过是自食恶果。 但牧成弘本就心虚,一时竟落了下风。他吵不过,竟然双腿一蹬晕了过去。 “我的儿!” 场面一度混乱,可沈宝璎的视线却穿过人群落到了一直站在边上看戏的宋觅娇身上。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可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跟宋觅娇脱不了干系! 沈宝璎好恨,恨得几乎呕血。 “明明、明明被捉奸的应该是你!”沈宝璎指着宋觅娇,厉声尖叫,“宋觅娇,是你害我!” 宋觅娇突然被她喊了名字,先是一愣,随即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四妹妹这话什么意思?” “我清清白白嫁入国公府,四妹妹怎可张嘴便污蔑我的清白……” 她嫁进镇国公府的日子虽不长,但演戏的功夫却已经练就地炉火纯青。 一行清泪顺着宋觅娇的脸颊滑落,她睫毛轻颤,真是一副好无辜的模样,“我今日一直在凌雪轩,云稚的丫鬟来通报,说云稚身体不适我才命人去接了她来,我一直都在凌雪轩,刚刚才出来,妹妹怎么可以……” 宋觅娇表情倔强地擦掉眼泪,背脊挺得直直的,自有她宋家女儿的骨气,“妹妹既说我有奸情,那奸夫是谁?” 沈宝璎瞪大了双眼,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十分骇人,她的声音也因为数次厉声尖叫变得沙哑粗噶,“自然是明阙!” “你们二人之前就有婚约,武阳侯府瞒着明阙退了和你的婚事,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来找你!” 园子里静了片刻。 沉默了许久的牧云稚却冷笑了一声,她表情嘲讽,自上而下地扫了沈宝璎一眼,“原来四小姐竟是凭揣测伤人。” “且不说娇娇一直在凌雪轩,根本没机会出来和明阙见面,就说眼下明阙也在府中,你大可叫他过来问问!看是不是你说的奸情!” “既是奸情,又怎会——” 沈宝璎胸口一阵刺痛,正要反驳,却又被牧云稚打断。 “娇娇和明公子见都不曾见一面就被四小姐攀诬说成有奸情,那你跟我这二弟衣衫不整,孤男寡女躲在假山后面,又是什么!” 沈宝璎本就觉得屈辱,她在人前丢了这么大的脸,清白尽毁,偏偏牧云稚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在往她心上插刀子。 “你胡说八道!” “宋觅娇!” “是你把我害成现在这样的——!” 沈宝璎彻底失了理智,疯妇一般,竟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朝宋觅娇刺去! “娇娇!” 牧云稚下意识想去拦下沈宝璎,可她迟了一步,竟眼睁睁地看着沈宝璎握着簪子的手猛地往下一扎! “啊——!” “快拦住她啊!” 宋觅娇没想到沈宝璎会狗急跳墙,她急急往后退,却不小心踩到一个小石子,眼看着身子不稳要摔倒在地,却没想到竟落入了一个带着药香的怀抱。 沈宝璎的簪子也停在了半空。 应崇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稍一用力,沈宝璎嘴里就发出一声痛呼,五指没了力气,被她当做伤人利器的簪子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应崇可没把她当成尊贵的四小姐,手腕一转,就把沈宝璎的手死死压在身后。 “放开我,你放开我!” 园子里除了沈宝璎那疯妇一般的尖叫声,竟诡异的安静。 连梁氏都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来人。 “我说你怎么还没回来,竟是在外头被人欺负了。” 沈自熙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扶正了宋觅娇的身子,却依旧把人圈在怀中,动作和语气都十分温柔,“下次外出记得把迟刃带上,免得有人发癫发狂。” 兴许是来的时候吹了风,沈自熙抵唇咳嗽了好几声,脸色虽苍白,可眼神却多情温柔,“若是伤了你,我怕是要心疼许久。” 刚刚差点目睹凶杀现场的众人这时才回过神来,皆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这还是杀人不眨眼,能止小儿夜啼的杀神吗?!竟然会这么温柔! 宋觅娇明明是为了给沈自熙冲喜才被迫嫁入镇国公府的,如今看来,二人竟有情意! 这里的人多的是墙头草,虽然沈自熙身子不济,但国公爷却最是疼爱自己这个从小体弱多病的儿子。若宋觅娇在沈自熙心里有分量,那她们可就不能只把宋觅娇当做一个家族覆灭的落魄千金了…… “应崇。” 众人震惊之际,沈自熙唤了一声,应崇立马递来一件披风。 这位传说中杀人如饮水的沈家三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给宋觅娇搭上了一件披风,还十分亲昵地捏了捏她的手,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手怎么这样凉,身子本就不好,若再病了,那我可怎么办。” 宋觅娇也有些傻眼。 她只是让水冬去请应崇帮忙,沈自熙怎么来了?而且还在人前对她这样亲厚,给足了她脸面和底气。 沈自熙低头凑到宋觅娇跟前,十分认真地给她系上披风带子,他薄唇微启,用只有宋觅娇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今日帮你,就当是上次惹你生气的赔礼了。” 宋觅娇瞳孔一缩,表情怔愣。 ……竟是为了给她道歉。 园林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加上沈自熙过来的时候又并未遮掩,所以也有不少人为了看看热闹跟了过来。 这些个富家公子,心思并不在功课学业上,大多只是酒囊饭袋,这会儿喝多了酒,嘴上就没了把门的,见沈自熙身子羸弱,宋觅娇却又生得那般明艳,昏了脑子,笑容猥琐地跟身边的人低语:“这沈三郎身子虽不好,却艳福不浅啊,宋觅娇这模样真是不错。” “可惜了,若是被充入教坊司,说不准你我还尝尝她的滋味。” 男人的话音刚落,眼前就闪过一道白光,他愣了许久,知道感受到脸上似有温热液体滑下来,他后知后觉地抬手一摸,竟然是满手的鲜红。 “啊——!” 他吓得浑身发抖如同筛糠,两眼一翻,竟就晕了过去。 应崇收了刀,一言不发地站回沈自熙身边。 沈自熙瞥了那边一眼,又动作温柔地替宋觅娇理了理披风。 “再敢胡言乱语,割的就是喉咙了。” 第34章 澄清 几番争执,终是见了血。 宋觅娇没料到沈自熙说动手就动手,虽下意识闭了眼睛,但眼前还是划过一丝血光。 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耳边竟传来一阵短促的笑声。 而刚刚还如同疯妇一般的沈宝璎此刻就像只被人扼住脖子的鸭子,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赴宴的都是家中娇养的少爷小姐,哪里见到过这种场面,竟“咚咚”晕过去好几个人。 人群中,为了讨好沈宝璎说了宋觅娇不少坏话的小姐们更是被惊出一身的冷汗来,缩着身子再不敢张狂,生怕下一刻,刀子就会比到自己跟前来。 心中不免对沈宝璎和牧家那两姐妹生出几分怨恨来,若不是她们说宋觅娇只是个来冲喜的,她们也不至于做这样的事! 晋氏和梁氏也被沈自熙吓到了。 尤其是梁氏,她脸色苍白,手指颤抖地指着沈自熙,嘴皮子嗫嚅着,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你……你怎么敢……” 晋氏也没好到哪儿去了,看着眼前这一摊子糟心烂事就觉得头疼难受。 沈自熙这段时日安分了不少,自从当年当街杀了一人后,之后在家里也还算老实,本想着他的性子应该是改了不少,却没想到还是这般猖狂张扬,世家公子他说伤就伤! 若是他家大人上门讨要说法,这可如何是好。 沈自熙却连个眼角余光都都不曾给过两个长辈,他低低咳嗽了两声,又吩咐道:“应崇,找人把他送回去。” “若教不好儿子,就别怪旁人替他教养。” 应崇见沈宝璎老实了,这才松开她的胳膊,应了声:“是。” 等沈自熙做完这些事,宋觅娇才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她不仅没想到沈自熙会来,更没想到他竟会在人前这般维护自己。 沈自熙垂眸,二人视线相撞的瞬间,宋觅娇就像是被火燎到一样,猛地错开。 见宋觅娇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沈自熙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又懒洋洋地指了指沈宝璎,“四妹妹失心疯了,还是赶紧送回自己的院子养着吧,不要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沈自熙——!” 梁氏气得直喘粗气,若非晋氏拉着,只怕她会直接冲上去挠花沈自熙的脸。 沈自熙才懒得管她,又瞥了眼晕在地上的牧成弘,他有些厌恶地撇了撇嘴,语气冷漠,“至于这个人……二婶婶自行处置吧。” 此话一出,王氏如遭雷劈,紧紧搂着牧成弘不撒手。 只看梁氏刚才对云雀的狠辣模样就知道她绝不是个会手软的,沈宝璎又在人前吃了这么大的亏,她的宝贝儿子若是落到了梁氏手里,哪儿还落得到好! “你、你家是镇国公府又怎么样?!哪儿有动用私刑的说法!还有……还有我家三丫头和四丫头,好好两个人在你们家没了踪迹,我还没问你们要说法呢!” 梁氏正憋了一肚子的活,被王氏的话一激,二人竟就同市井泼妇一般吵了起来。 晋氏就算再不济事,这会儿也不能不让人把梁氏母女带回去。 定西将军府的人更是麻烦,晕倒了一个牧成弘,偏他又搅进意图对沈宝璎不轨的事情里,还有两个小姐没了踪迹,走肯定是走不了。 也只能先把人送去厢房。 这个生辰宴,几乎是把晋氏苦心经营多年的镇国公府的面子给败了个干干净净。 沈自熙对于这种狗咬狗的戏码没什么兴趣,正要带宋觅娇回凌雪轩,却瞥见了牧云稚。 他思索了片刻,看向她,“牧大小姐就留下来陪我夫人用个晚膳吧。” 牧云稚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又听见沈自熙继续道:“她近来食欲不振,有好友陪着,兴许会进得香些。” “这样可好?” 宋觅娇自认也是个聪明人,可她却从来没有猜中过眼前这人的心思和想法。 沈自熙行事,从来不能以常人而论。 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只闷着点了点头。 “那回去吧,我还没用药呢。” 可沈自熙刚走了一步,却突然被宋觅娇拉住了手腕,他一怔,视线落在被她握住的手腕上。 “等等!” 府内府外的流言至今都没消停,今日她虽没中计,可万一之后还有人拿此事作伐,岂非没完没了。 宋觅娇抿了抿嘴,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四妹妹刚才口口声声说我与明公子有不文之事,近来又有不少污人清白的谣言……” “既然诸位都在此处,那就请大家给我做个见证。” 宋觅娇缓缓吐出口气,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抬眸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站在人群边上的明阙,神色坦荡,“我与明少爷,之前的确是由双方长辈定了亲事,但此事……” 明阙心中一紧,他远远地看着宋觅娇,想到的是牧云稚不久前的提醒。 之前是他只顾自己,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地来赴宴。可席面上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来打听他和宋觅娇的事,他这才明白,娇娇今日会被人指指点点,终归是他行事不当,才叫人钻了空子。 若此刻他还一言不发,娇娇只会承受更多的流言和非议。 明阙一脸歉意,走出来打断了宋觅娇的话,“我自北地回来后变生了病,好不容易养好身子,便想着可以接这个宴会出来走动走动,不成想,竟惹出诸多是非来。” 他苦笑一声,随即正色道:“正如宋——沈三夫人所言,宋大人出事后,是我家不顾多年情谊,袖手旁观,毁约在前。明阙身为明家子,对不住沈三夫人。” “沈三夫人”这三个字,像是热油灌喉,每一个字都叫明阙痛苦万分。 他藏在袖间的手不断收紧,修剪圆润的指甲也把掌心抠出了血。 “但我和沈三夫人清清白白,未有半分逾举之事。” “我突然离席也是因为身体不适,回马车休息了片刻,镇国公府的门房小厮皆可作证。” 明阙拱手冲众人行礼,把所有的痛苦和后悔都藏了起来,在低头前,最后再看了宋觅娇一眼。 “以舌为刃伤人至深,还望诸位不要拿着旧事不放。” 第35章 吐露 沈宝璎和梁氏精心筹谋的生辰宴,落了个惨淡收场。来赴宴的众人虽受了点惊吓,可今日见闻却足够他们议论许久了。 镇国公二房和定西将军府今日结下的梁子,可比宋觅娇和明阙那点事要精彩得多。 况且流言中的二人都在人前挑破说清楚了,自然也不会再有那等多事的人揪着不放。 人虽然都散了,可麻烦的事儿都还后头等着呢。 只是宋觅娇等人却没这个心思管这些,沈自熙开了口,让牧云稚留在府中用晚膳,王氏和晋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抽身离去。 在回凌雪轩的路上,宋觅娇心中却惴惴不安,不知道沈自熙到底还想做什么。 眼见是到了,宋觅娇原本想先把云稚安置到自己的屋子,给沈自熙道声谢后再回去的,不成想,沈自熙竟让宋觅娇直接去他那儿。 “三爷,我还是带云稚回我的屋子说话吧,别扰了你休息……” “不必。” 应崇推开房门,沈自熙拢了拢袖子,走到暖炉前,“就在这儿说。” 他也想听听,这位宋大姑娘是怎么凭一己之力,把梁氏母女和牧家那两姐妹耍得团团转的。 牧云稚在园林的时候,为了替宋觅娇说话,便是梁氏也敢呛声,可一看到这位凶名在外的沈家三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尤其是看到他吩咐下人砍人如砍瓜之后,更是觉得屋子里的香都掺了一丝血腥气。 宋觅娇无奈,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能顺着沈自熙的意思。 她拍了拍牧云稚冰凉的手,正准备给她倒杯热茶暖身,又想起沈自熙不喜欢旁人碰自己的东西,只能舍近求远地让水冬重新取一套餐具来。 忙活了半晌,牧云稚才算是放松下来,她捧着热茶,凑到宋觅娇耳边低声询问:“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宋觅娇冷笑了一声,“还没看出来吗,这场在众人面前捉奸的局,本是沈宝璎给我设下的,如今自食恶果罢了。” 宋觅娇看向门外,“水冬,把人带进来吧。” 水冬做完宋觅娇吩咐的那些事情后,就一直留在凌雪轩看着兰花等人,听主子有令,立刻把人拽了进来。 牧云稚看清来人,竟“噌”地站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兰、兰花?!” “你怎么把兰花带来了……” “你以为兰花是心甘情愿把你带来见我的吗?” “只是刚才时间紧迫,我没办法一件事一件事跟你解释清楚。” 宋觅娇拉着真牧云稚坐下,她撇开茶沫,微微抿了一口,“兰花,你自己交代吧。” 兰花一心惦记着解药,自然是宋觅娇让她往东她就不敢往西,跪在地上把牧云思、牧云念和沈宝璎勾结,妄图借她与宋觅娇的姐妹之情布局陷害之事抖落了个一干二净。 牧云稚越听,脸色就越难看,听到后面更是忍不住,抓起杯子就冲兰花砸了过去。 碎瓷片从沈自熙眼前飞溅而过,他歪头躲开,却又瞥了宋觅娇一眼。 “我自认待你不薄!” 兰花和兰草都是从小在她身边伺候的,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未苛责亏待过她们。 牧云稚气得浑身发抖,但到底还保持了一分冷静,“牧云思和牧云念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会选择背叛我?” 兰花吓得瑟瑟发抖,跪都跪不好,像一滩烂泥似的跪坐在地上,竟还在嘴硬,“没、没有……” “你说不说!” 兰花一个激灵,“三小姐和四小姐说……若此事一成,就由夫人做主,抬我做二少爷的妾室!” 宋觅娇一愣,没想到兰花背叛的理由竟然这么简单。 牧云稚更是被这个理由气笑了,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竟只是为了当个妾。” 就因为一个丫鬟的贪念,差点害宋觅娇身败名裂,更是差点断送她与娇娇多年的情意!若此事一成,再有兰花搬弄是否,那她帮人偷情的事一旦传开,这辈子也算是毁了。 好啊,她的两个妹妹当真是好极了! 兰花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清楚,便哭着跪着去拉牧云稚的裙摆,“都是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智,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求小姐看在这么多年奴婢都尽心伺候的份儿上,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她求完牧云稚,又连滚带爬到宋觅娇跟前,“宋小姐,邢小姐您就把剩下的半颗解药给奴婢吧!我……我还不想死!” 解药? 沈自熙的耳朵动了动,有些好奇的看了过来。 之前就想搭他的脉,如今竟使上了毒,这宋觅娇真的会医术不成? “想要解药么?” 宋觅娇睨了地上的兰花一眼,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青玉瓷瓶,“解药就在这儿。” 兰花满脑子都只剩下活命的事,竟不管不顾地从宋觅娇手里抢了过去,倒出一颗就往嘴里塞。 宋觅娇也并不制止,反倒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看她。 “吃吧,再多吃两颗也没关系。” 兰花的动作一滞,浑身僵硬地抬头看向宋觅娇。 只见宋觅娇笑容温和,语气也轻轻的,“我又不是那等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又怎么可能随身带毒药在身上?” “给你吃的毒药也好,解药也罢,都是我补身子吃的九黄丸。” “是你做贼心虚,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青玉瓷瓶从兰花手里掉落,咕噜噜地滚到了沈自熙脚边。 沈自熙弯腰捡了起来,轻轻一嗅,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觅娇充耳不闻,只当自己没听见,抬手拉了拉牧云稚的手,“这是你的丫鬟,你自己带回去处置吧。” 牧云稚看着已经瘫在地上不成人样的兰花,神色冷漠。 背叛她的人如果换做旁人,她都不会这么寒心。 偏偏是被她视作心腹的兰花。 牧云稚握紧拳头,声音低得只能她自己听见,“我会好好处置她,也会长教训的。” “应崇,劳烦你把人带下去关着,待云稚回府的时候,再一起把人送去。” 听见宋觅娇轻车熟路地吩咐应崇,沈自熙抬眸看了她一眼,心中暗自腹诽:之前甩脸子说走就走,这会儿使唤起我的人倒得心应手。 应崇瞥了沈自熙一眼,见他垂着眼睛,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拱手应下了,把吱哇乱叫的兰花抓了出去,怕她吵到主子们的耳朵,抬手便卸了兰花的下巴。 对叛徒,是不需要手软的。 兴许是站累了,沈自熙慢悠悠地踱到椅子前坐下。 宋觅娇本以为他听一耳朵便罢了,不曾想他刚坐下,就开口道:“沈宝璎的衣裳,又是怎么回事?” 她一愣,下意识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只见沈自熙拢着袖子窝在椅子上,桌上的香炉青烟缭绕,青烟后是半阖着眼睛养精神的沈自熙,年纪轻轻就一副老太爷的做派。 “亏心事做多了,总会在阴沟里翻船的。” 宋觅娇收回视线,冲水冬扬了扬下巴,水冬得了令出门,不一会儿,就带着个穿着府中统一的丫鬟服的小丫头就走了进来。 小丫头走到众人跟前,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得了允许才抬头,众人才瞧见她脸上有一道疤。 镇国公府到底有三房人,伺候的丫鬟们更是不计其数,除了能够近身伺候夫人小姐的一二三等丫鬟有名有姓外,像跟前这种小丫鬟,更是一抓一大把,平日里也没谁会特意去记名字。 “奴婢红珠,是四小姐院里的丫鬟。” 牧云稚一惊,“沈宝璎的丫鬟?” 宋觅娇忍不住,又看了沈自熙一眼,见他并没什么反应,也懒得在他跟前再做伪装。况且,他对梁氏母女似乎也没什么亲戚情分。 她安抚地拍了拍牧云稚的手,把自己一早的谋划慢慢吐露出来。 自从和梁氏母女结下梁子后,宋觅娇便安排水冬时刻注意沈宝璎那边的动静,她被晋氏接出祠堂那日,沈宝璎一怒之下伤了个丫鬟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到她耳中。 她未雨绸缪,便暗中去见了那小丫鬟一面。 冬日的雨天阴冷,入了夜更是平添几分诡异,镇国公府的园林远离后院,镇国公府的主子大多不在府上,便是巡夜的护卫也不大往这儿来。 宋觅娇撑着伞还未走近,就听见一阵小声啜泣的女声。 呜呜呜—— 呜呜呜—— 像女鬼的低泣声。 水冬胆子小,被风雨声里裹着的哭声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但还是壮着胆子陪在宋觅娇身边,朝假山后头走了过去。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雨声掩盖了脚步声,假山后面正捂着脸痛苦的小丫鬟惊觉“雨停了”,结果抬头才发现面前站着两个人。 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什、什么人——!” “别哭了。” 水冬见她浑身都湿透了,便上前替她撑了伞。 夜幕沉沉,小丫鬟只觉得来人的五官模糊,看不真切。 她心里害怕,又问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脸怎么伤成这样的。” 宋觅娇却不回她的话,只看向她的脸,语气怜惜。 脸上划得深,便是深夜也能看到她脸上的疤。 小丫鬟猛地捂住脸,垂下头不再言语,转身就想走,却又被宋觅娇一句话绊住了脚。 “你不是家生子,怎么会想到来当丫鬟。” 小丫鬟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滴落,她默了许久才喃喃出声,语气里是比夜色还浓的悲伤和深藏的不甘,“家里有个弟弟,爹娘要给他攒娶媳妇儿的银子。” “你说,生女儿就是为了换银子给儿子用么?” 雨越下越大,宋觅娇也没说什么,转身走到她跟前,和她同撑一把伞。 “伤了脸,不好好看大夫,可是会留疤的。” 小丫鬟自嘲着轻笑出声,“我这样的人,留不留疤又有什么区别呢。” 见宋觅娇不再回答自己,她闷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先开口,问道:“你找我……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给你指一条生路。” 空中突然闪过一道惊雷,照亮了众人的脸。 小丫鬟在看清宋觅娇模样的一瞬,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三少夫人”这话卡在嗓子眼里,半天出不了声。 “你帮我一件事,我想办法替你脱了贱籍,还你自由。” “此后,你不再是谁的女儿姐姐,也不是国公府的丫鬟婢子。” 小丫鬟垂在腿侧的手动了动,她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明亮,“你……你要我做什么?” 第36章 红珠 沈宝璎生辰排场不小,二房的下人虽多,可要操持一个宴会还是远远不够的。所以还是长房那边来操办,二房的丫鬟小厮们都过去当帮手。 这人一杂,便不好分辨谁是谁了。 梁信派人送东西来时,沈宝璎的几个大丫鬟又都不在园子里。红珠便故意站在显眼的位置,来人手里本就有差事,便随便叫了红珠和身边几个小丫鬟,吩咐道:“来,就你,还有你们几个,过来把舅老爷送来的东西送到四小姐房里去。” 红珠垂着头,跟在队伍最后头,捧着木头盒子回了院子。 出门的时候又故意慢了一步,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退了回去。 红珠的爹在镇上经营着一个裁缝铺,她从小就见爹娘帮人制衣,就像猎户知道怎么给猎物致命一击,屠夫该怎么把猪羊分肢解体一样,她从小就知道,一件衣服被脆弱的地方在哪里。 红珠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手脚虽麻利,可双手还是抖得厉害。她几乎不敢呼吸,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摆到了床上,又在最脆弱的缝合处动了手脚。 “这么多丫鬟,都跑哪儿偷懒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人!” 就在红珠准备把衣裳叠好放回盒子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她吓得一个手抖,不小心碰到了盒子,好在红珠机灵用脚背垫了一下,这才没发出多大的响动。 所幸骂声没持续多久,门外那人随便找了个丫鬟便离了沈宝璎的院子。红珠躲在房间里,趁人不注意便偷偷溜了出来,拿起一早就藏好的扫把,垂着头,继续当一个混在人堆里便分不出谁是谁的小丫鬟。 在收到水冬递来的消息后,红珠便去了前堂,跟已然有几分醉意的小姐少爷们传信。说定西将军府的大小姐晕倒在国公府的园林里。 红珠五官平平,又穿着府上统一的下人服饰,即便沈宝璎事后有心要查,也很难查到她头上来。 毕竟她只是一个被划伤脸也不敢哭得大声吵了主子清净的下人,哪里来的胆子,干这样的事呢。 *** 红珠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面无表情,声音也平直得掀不起半点波澜,仿佛做这件事的并不是自己。 屋里静了一会儿,牧云稚本想继续问下去,却被沈自熙淡声打断。 “你又是怎么知道梁信会派人给沈宝璎送衣裳的?” 宋觅娇又没有未必先知的本事,梁信会不会来,他会送什么东西,除了梁信自己,谁都不知道。 可刚才红珠说的那件事里,宋觅娇分明又是早就知情的样子。 宋觅娇看向跟前的红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牧云稚一惊,“你怎会不知道?!” “是奴婢自己的主意。” 红珠的声音始终平静,“三少夫人只让我想办法把客人们引去园林。弄坏四小姐的衣裳,又趁府上混乱之际把剩下没穿的几件衣裳修补好,都是奴婢自己一人干的。” 她的声音突然一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是我……太恨。” 沈宝璎性格骄纵脾气火辣,即便是对翠枝嫣柳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也没多少眷顾,但面子上总能过得去。 但对于红珠这些命如草芥的小丫鬟,沈宝璎待她们就如同对待一只猫儿狗儿,高兴的时候便能给个好脸色,不高兴了,便是鞭子板子,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红珠被伤脸之前,就挨过好几顿藤条板子。 下人命贱,就算是伤了残了,主子不让请大夫,谁又敢请。要不是红珠撑着一口气,早就死了百八十次了。 她恨爹娘偏爱弟弟,将她当做可以随手买卖的物件。 她恨沈宝璎暴虐,从不把下人的命当命。 可她更恨世道不公。 思及此,红珠再也忍不住汹涌泪意,眼泪无声掉落。 她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情绪,可即便如此,声音也在发抖,“奴婢谢三少夫人给了我一次做自己的机会,但红珠私心用甚,擅自行事,兴许会连累夫人。” 红珠冲宋觅娇深深一拜,“但请夫人放心,若此事东窗事发,红珠定不会多言。” 红珠是被卖给人牙子,又被转手到镇国公府上的。因着不是府中的大丫鬟,所以身契被晋氏这个国公夫人捏在手里。 要不惹眼地拿到红珠这个小丫鬟的身契,麻烦肯定是麻烦,但总能想到办法。 宋觅娇凝神想了许久,起上前把红珠从地上扶了起来,她声音却轻,语气却笃定,“我既许诺会还你自由身,就不会食言。” 红珠泪眼婆娑地看着宋觅娇,她到底也只有十三四岁,就算装得再冷静从容,打心底也是害怕的。见自己总算不再是被抛弃的那个,终是嚎啕大哭,“奴婢谢三少夫人!” 宋觅娇等人也没说什么,静静让红珠宣泄情绪,待差不多了才让水冬先把人带下去。 临走前又想到什么似的,对水冬道:“上次的冰肌玉骨膏还剩了点,我放在妆奁盒子里,你拿给红珠用吧。” “姑娘家,是不好伤了脸的。” 沈自熙瞥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 牧云稚没想到今天这场看似突然的“事故”竟牵扯了这么多人,越发觉得这镇国公府危机重重。 娇娇孤身一人在这府里,她能斗得多这一次,那二次三次呢? 她不放心。 牧云稚抿了抿嘴,一把拉住宋觅娇的手,关切道:“娇娇,镇国公府的日子你如履薄冰,你等等我,待我想到办法,一定接你出去!” 宋觅娇心中一暖,可还没来得及说话,沈自熙的声音就横插了进来。 “怎么?牧大小姐是要同我抢娘子么?” 牧云稚一心惦记着宋觅娇的安危,竟忘了屋子里还有个沈自熙。她被这么一吓,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宋觅娇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像是没听见沈自熙刚才那话似的。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况且……”宋觅娇用余光看向身后正看戏的沈自熙,故意放柔了声音,多了一分小女儿娇态,“三爷还在府里,他会庇佑我的。” 沈自熙没想到宋觅娇会顺杆爬,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脸上也多了几分不自在,心中腹诽道:“是我近来太好说话了吗,宋觅娇越发蹬鼻子上脸。” 宋觅娇听见身后传来的咳嗽声,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又见身前的牧云稚还是一脸担心,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宽慰道:“你若放不下,就多多帮我照顾阿寻,他年岁尚小,又只身一人在外面……” “我会的,我会。” 沈自熙对姐妹情深的戏码是没什么兴致的,他看着窗外,大好的阳光早就缩进了云堆里,外面灰蒙蒙的。 镇国公府那些人,也该回京了。 第37章诡计 沈自熙刚才当着众人的面留牧云稚用晚膳,倒是给她们姐妹二人留够了说话的时间。待天色渐晚,宋觅娇才依依不舍地把牧云稚送出府。 比牧云稚先回将军府的,是哭闹了许久才引起府上下人注意的牧云思和牧云念姐妹俩。 这姐妹俩也不知道是怎么去别人家做客的,竟会被锁在一间空置的厢房里。加上位置又偏僻,天黑了才被巡查的护卫发现。 加上还有个被扣押在镇国公府上的牧成弘,阖府上下对定西将军府的人都没什么好印象。晋氏更是连面都没露一下,权当自己不知道这些糟心事。 牧云思和牧云念想来是被吓狠了,被人放出来后就哭哭啼啼没完没了,话里话外都说牧云稚故意害她们。在听说园林发生的事情后,哪里还敢等着和牧云稚一起,借了镇国公府的马车,灰溜溜地先回了定西将军府。 见牧云稚的马车是消失在路口后,宋觅娇这才转身回了凌雪轩。 却不想,沈自熙竟在她的房间里。 他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裳,在昏暗的夜里格外显眼。 沈自熙站在宋觅娇的梳妆镜前,手里捏着一盒胭脂,分明是在等她。 宋觅娇愣了下,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行了个礼,轻唤一声:“三爷。” “你倒是会做人情。” 沈自熙的话虽然没头没脑,但宋觅娇稍一想便回过神来。 他说的冰肌玉骨膏。 这是沈自熙之前送给她的。 宋觅娇自知理亏,倒也有些心虚,“三爷不是已经给我了吗,我身上的疤痕已经没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 “这就是你收买下人的手段?” 沈自熙把胭脂放在桌上,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早收买下人,手里并无可用之人却也能布下这么大一个局。” “宋觅娇,是我小瞧你了。” 他连名带姓喊了她的名字,宋觅娇心中“咯噔”一声,想到他杀人不眨眼的做派,有些害怕地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双手。 屋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宋觅娇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越是看不清,就越容易胡思乱想。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宋觅娇虽害怕,却也并不甘心就这样被定罪,她壮着胆子为自己辩驳,“若非沈宝璎咄咄逼人,要置我于死地,我也不会如此。” “布局,无非为了自保。” “是吗?” 沈自熙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向宋觅娇,可宋觅娇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沈自熙不动声色地抬了个眉,在离她一步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原本想提一嘴明阙,可想到宋觅娇上次气冲冲的背影,便闭了嘴。 好不容易算是把人给安抚下来了,若这个时候再惹急,他可没耐心哄第二次。 “那今日这场夫妻恩爱的戏,娘子可满意?” 宋觅娇沉默了片刻,道:“多谢你今日替我圆了这戏,给足了我脸面。” “我说过了,是赔礼。” “既然你道谢,那看来是不生气了。” 沈自熙说着往外走了两步,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看向宋觅娇,“那就跟我过来吧。” “啊?” 天已黑透,沈自熙这个时候叫她出去做什么。 但沈自熙这人一向没什么耐心,今天陪宋觅娇唱了出大戏,又掺和了镇国公府的破事,已然把近一个月的耐心用了干净,见宋觅娇竟还犹豫推阻,当即拧了眉毛,“啊什么啊,过来喂我用药。” “……好。” 凌雪轩安静,二人走在小道上,竟多了几分诡异的和谐与般配。 *** 腊月初八,临近年关,天气越发严寒。 天光未破,金陵城被一片昏暗笼罩,城中只有些许勤劳的小贩奔走,但马蹄的踏踏声却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一队人马冒着风雪进了金陵城,小贩们匆匆让路,那队人马气势汹汹,直奔洒金街的镇国公府,马蹄踏起的灰迷了小贩的眼,只依稀瞧见马车上挂着沈家的牌子。 马车在镇国公度门口停下,守门小厮正犯瞌睡,听见声音立马来了精神,待看清来人,连忙派人通报。 “大夫人,国公爷回来了!” 一时,整个国公府都热闹了起来。 望春轩更是人仰马翻,备热水的备热水,准备饭食的准备饭食,晋氏也连忙梳洗打扮,正准备去大门迎接,镇国公就已经跨门进来。 “国公爷回来啦!” 晋氏面色一喜,刚朝他走了两步,就见镇国公板着一张脸,晋氏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她收了笑,上前请安,语气小心,“老爷一路劳累,妾身命人准备了热水,老爷……” 镇国公沈崇年近五十,身上一股子沙场浸淫出来的杀伐果断之气,多日的舟车劳顿虽让他面带几分倦色,可就这么大刀金马地往座上一坐,气势也着实唬人。 晋氏正说着话,他就抬眸看了过去,“我离府不过数月,家中乱成什么样了。” 沈崇语气平淡,甚至还接过下人送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瞧着虽不像是质问,可晋氏却立马行礼认错,满脸的惶恐不安。 “都是妾身无用,是妾身没照顾好家中。” 沈崇见晋氏唯唯诺诺的模样,眉头一跳,表情也多了几分无奈,他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 晋氏入府时间也不短了,对下人也算得上是宽严并济,治家有方,可唯独在他面前,就像是老鼠遇到猫,畏惧多过敬重,哪里像是夫妻。 沈崇也头疼得厉害,他放下手中的杯子,靠在太师椅上,满脸疲惫地揉着鼻梁。 “府中上下你打理得很好,省去我诸多麻烦,我也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沈崇叹了口气,“我只是想问问清楚,三郎的亲事,到底怎么回事。” 他在回京路上就听到些风声,说自家三郎竟成亲了,娶的还是一个罪臣之女。沈崇心中记挂着,加上差事本就紧急,这才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晋氏闻言,神色有些慌乱,睫毛像蝉翼般轻轻颤了两下,嘴皮子嗫嚅着:“三郎,三郎他……” 她自然知道这事儿有错,可当时情况紧急,加上又有梁氏在一旁撺掇,即便是后悔也没用了。 “国公爷也知道三郎的身子,您前脚刚离京,三郎就生了一场大病,该请的大夫都请来瞧了,都说药石无医……” “妾身当时也是慌了神,听大夫和二弟妹说……给三郎办一场喜事冲冲喜,兴许就能好些,这才——” 不等晋氏说完,沈崇“噌”地起身,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怎能这般糊涂?!” 沈崇本是武将,年轻时候性子火爆,虽说人到中年性子收敛了许多,可到底也是个急脾气。刚才是想着离家多日,又怕吓到晋氏所以才强忍着性子。 可听晋氏竟然为了这么个稀里糊涂的理由就自作主张定下了沈自熙的婚事,当下便气得两眼发黑。 冲喜? 他镇国公府的长房嫡子,即便身子羸弱,重病缠身,那也用不着旁人来冲喜! 更何还是宋清正那等黑心烂肺的贪官的女儿! 若非宋清正克扣赈灾款,南边的百姓们也不至于流离失所,更不会发生暴乱之事。他也不至于跑这么一趟。 这会儿事情还没解决,宋清正的女儿竟成了他的儿媳! 况且,因着当年那些事,沈崇最恨鬼神之说,一想到自己不过离京数月,最宠爱的儿子竟然就成了婚,那新娘子还是为了冲喜才嫁来的。 沈崇真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可看着眼底蓄泪的晋氏,这火又死活发不出来,憋得他五脏六腑烧得厉害。 “你啊你——你让我说什么好!” 沈崇半晌只憋出这一句话来,语罢,起身甩袖,直奔书房而去。 晋氏看着沈崇愤然离去的背影,眼泪顿时从眼眶滚落,她哭得梨花带雨,却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待沈崇离开,刘嬷嬷才赶忙进屋,扶着还在落泪的晋氏坐下。 晋氏一看到刘嬷嬷更委屈了,握着她的手哭得越发伤心,“若老爷不同意这这场婚事,宋家那孩子可怎么办啊!她家中本就败落了,前儿四姑娘生辰宴,她嫁进府里的事又传得沸沸扬扬,若是老爷不肯让她进府……” 刘嬷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大夫人还有时间担心旁人!三少爷护她护得跟心肝肉似的,又是他的媳妇儿,即便国公爷不许,那也是三少爷自己去闹。” “况且三少夫人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好拿捏,前头逼您去查府内散播流言的事儿,后面又把四小姐的生辰宴上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这三少夫人自己个儿主意大着呢,哪用得着夫人您操心。” 刘嬷嬷到底是在后宅多年的老人了,虽说能看出宋觅娇使了手段,可一想到那位的年纪和处境,也不由得心惊。 “国公爷这才刚回京就去了书房睡,若是传出去……哎,只怕二房那位会更得意!您还是想想办法吧。” 听了刘嬷嬷的话,晋氏倒是不哭了,但还是满脸的愁云惨雾。 “嬷嬷知道的,我在老爷跟前……素来是说不上话的。” “好在二房那边也是一摊子事儿,二夫人一时片刻怕也没兴致打听咱们这儿的事。”刘嬷嬷看了眼这位谨小慎微着长大的庶出小姐,满肚子的话也化作一声叹息,“夫人宽心吧,国公爷即便是为着先夫人,也不会为难您的。” 晋氏微垂着头,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她声音极低,像是呓语:“是啊,为着姐姐,老爷也不会为难我的……” 第38章 对抗 牧云稚此话一出,彻底点燃了牧兴德的火爆脾气。 “你这个不尊父母不顾弟妹的逆女,还有脸在这儿说风凉话,你给我跪下!” 他一脚踹翻牧云稚身旁的小几,吓得王氏母女三人惊叫连连,牧云稚虽也心头一震,可面上却仍旧保持着冷静。 她紧紧攥着藏在袖中的手,抬眸看向气得直喘粗气的牧兴德,“我又没错,为何要跪?” “放肆——!” 牧兴德气红了眼,高高抬起右手,作势就要扇到牧云稚脸上。 牧云稚却不躲不让,抬手指向缩在角落的王氏,“父亲要问责,还是先问问王氏吧。” 牧兴德的手顿在半空,竟也下意识地顺着牧云稚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王氏早就被刚才的阵仗吓到了,拉着两个女儿退到一旁,却不想竟直接被牧云稚点了名字。 牧云稚多年不过问家中之事,既没有讨好卖乖,更没有像今日这样和牧兴德对上。她突然这样,反倒叫王氏心中不安。 “我?” 王氏稳了稳心神,见牧兴德竟然也看向自己,眼睛一眨就落下两行泪来,面上一片凄厉委屈,“云稚这话什么意思?” “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个继母,可你的弟弟妹妹和你一样,都是你父亲的血脉,你心里有恨对我来便也罢了,可你不能害他们啊——” “沈宝璎只给我一人下了帖子,可咱们这位将军夫人却非要带上三妹妹和四妹妹,女眷便也罢了,偏偏还拉上二弟一道。” 牧云稚声音清亮,干脆利落地打断了王氏。 她起身,和牧兴德错身站着,“二弟和沈宝璎年岁相仿,你打的什么算盘,当所有人都眼瞎了不成?” 王氏从未见过这样的牧云稚,心里竟有些发憷,“我……我只是想着家中姐妹都去了,想着咱们家和国公府一向是没什么交情的,带上弘儿也不过是想着他能护卫姐妹一番……” 牧云稚却冷笑一声,“镇国公府,金陵城中的高门大户,需要牧成弘这个公子哥的护卫?” “呵,笑话。” 王氏见牧兴德听了牧云稚的话竟收了手,还由着牧云稚质问自己,她暗道不好,也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踉跄着扑到牧兴德脚下,哭诉着:“老爷,云稚一向不喜欢我,妾身这是知道的。可却也不能由着她诬陷妾身啊!” “妾身入府后,桩桩件件,哪一件事不是为了咱们整个将军府着想?即便……即便是起了私心,想带着弘儿去众人跟前露脸,也是因为镇国公府的四小姐有个得力的外祖家,可以成为咱们家的助益啊!” 王氏拉着牧兴德的鞋子哭喊不休。 牧兴德原本都被这几嗓子嚎得心软,想要弯腰去扶了,可牧云稚却又脆生生地开口,直接给了王氏一巴掌。 “那夫人承认是故意带二郎去的了?” 王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愣了好一会儿,见牧兴德满脸不悦这才回过神来,“我没……” 牧云稚怎会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鸠占鹊巢、搬弄是否多年的王氏,眼底一片冷意,“若只是带二郎去赴宴便也罢了,偏偏我那二弟贪杯醉酒,在人前做出那不文之事,竟有轻薄沈四小姐之举,不仅连累家中名声,更害得镇国公府、梁家与咱们家交恶。” 牧云稚垂眸,再抬眼时已是满脸愁容,她看着牧兴德,语气沉重,“爹爹,梁家权势滔天,沈宝璎又是梁大人最疼爱的侄女,二郎此举分明是拉着咱们全家去陪葬啊!” 牧兴德被大女儿这番话说得后背发凉。 他想到梁信,又想到刚才王氏转述时,梁氏种种跋扈之举,竟有大祸临头之感。 偏这个时候牧云稚又不紧不慢地推了一把,“夫人身为当家主母,纵容儿女犯下此等大罪,难辞其咎啊……” 牧兴德怒目圆睁,一个眼刀剜在王氏身上。 王氏被吓得慌了神,可一时竟想不出半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但就在这时,牧云思却冲了上来,她指着牧云稚,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分明……分明是你!” “是你让兰花把我们骗走,然后又让人故意把二哥哥喊去国公府园林,是你刻意陷害他的!” 看似陷入了僵局,可牧云稚对于牧云思的指控却半分没放在心上。 她抬脚走到牧云思面前,动作轻柔地摁下了她指向自己的手。 牧云稚脸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怎么什么话都让三妹妹说了。” “你我并非一母所生,素来关系冷淡,两位妹妹今天怎么就这么听话,我的下人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是……是兰花说你落水了,我和四妹妹担心,一时乱了心神所以才——” 她的解释漏洞百出,牧云稚十分轻巧地反问回去:“若有贵女落水,那应该立刻禀报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单找你们两个不会水的做什么?” 牧云稚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一直把牧云思逼到桌角才堪堪停下。她背对着牧兴德,我表情轻蔑,仿佛看什么肮脏物件儿一般上下扫了牧云思一眼,随即嗤笑着轻声道:“妹妹们是不是忘了,我的心腹丫鬟,自然跟我一条心,我与你们从来没有往来,今日也是你们硬要跟来的,我的丫鬟,为什么会去叫你们?” 牧云稚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可落在牧云思和牧云念二人耳中,却如同平地惊雷。 “还是二位妹妹和我的心腹丫鬟私下里有所往来,才会这般相信一个下人的话。” 牧云思被她一句接一句的质问问得腿软,好在撑了一把桌子,这才堪堪站稳。 她和牧云念被关在那漆黑的废弃厢房好几个时辰,本就又累又怕。见极少和她们有正面冲突的牧云稚竟变了个人似的,她竟有些招架不住,嘴唇嗫嚅着,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至于牧云念,在听见牧云稚的质问后就忍不住四下张望,却并没看到兰花的踪迹。 她虽聪明,可年纪和眼界到底有限,一时间竟分不清楚兰花当时与她们合作,到底是真的想另攀高枝,还是……投诚是假,诓她们二人入局才是真?! 牧云念分辨不清,又见母亲和姐姐都不是牧云稚的对手。她心中慌乱,眼睛一闭,竟“咣当”倒在了地上。 到底是从王氏肚子里爬出来的,王氏哪儿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打的什么主意。见状,哭天抢地地就冲了过去,言语里还不住地指责牧云稚,说她狠毒刁蛮容不下他们母子四人。 好好的一个定西将军府,竟比瓦舍说书还热闹。 牧云稚也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左右今日该说的都说了,若是穷追猛打,怕是把人逼急了。 是以,在最混乱的时候,牧云稚头脑冷静,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该找大夫的找大夫,又安排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把牧云念送回自个儿的院子。 待做完这些事,把该送走的人都送走,牧云稚才转身走到心烦意乱到不知如何是好的牧兴德面前,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 “女儿刚才阻止父亲,虽说是担心父亲在气头上去找二夫人容易激化矛盾,但到底也是女儿言语不当,还请爹爹责罚。” 这窟窿是王氏捅出来的,牧云稚一个收拾烂摊子的人,牧兴德怎会责罚她。 况且王氏一遇到点儿事就哭闹不休,甚至撺掇自己赶紧去国公府要人,也着实让他心烦。 自己这大女儿,虽说平日里跟自己不亲近,但关键时候却是个有主意的。若不是她及时回来拦住自己,只怕事情会闹得更大。 牧成弘是做错事的人,若是闹大了,只怕更没个好下场。 思及此,牧兴德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甚至亲自扶了牧云稚一把,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不少,“你终究要比你那几个弟弟妹妹让我省心不少。” 牧云稚宠辱不惊,顺势起身,“照女儿的意思,二弟的事,父亲还是先缓一缓。” 见牧兴德看向自己,牧云稚又不紧不慢地道:“国公爷和几位叔伯都不在京中,这样的事情,您同女眷商议怕也商议不出什么来。不如就等国公爷和沈二爷回京再说。” “若父亲担心二弟安慰,不如今夜修书两封,一封给梁大人,一封给国公府,稍加陈情,大家都在朝为官,又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至于动用私刑。” “父亲意下如何?” 牧兴德有些颓丧地坐回太师椅,一方面是心疼自己的独子,但另一方面牧云稚的话又很有道理。 他一脸愁容,摁了摁紧皱的眉心,好半晌才点了头。 牧兴德起身,准备去书房写信,经过牧云稚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不免叹了口气。 “往日是顾念你,怕你劳累,所以府上上下下都让你母亲打理着。但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学掌家之事。” 牧云稚眼睛一亮,却佯装冷静。 “明日,我就命人把对牌钥匙给你送去。” “你好好学,不要让为父失望。” 牧云稚狠狠掐着自己藏在袖中的掌心,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计划成功的得意,她从善如流地又冲牧兴德行了个礼,“父亲放心。” 她表面冷静,可心中却不住地呐喊着:王氏,你当年能抢走我娘亲的尊荣权势,我如今就能抢回来! 从前是她不屑,可现在,她不会再退半步! 第39章 分析 牧兴德的信当晚就送到了镇国公府二房。 可送信的下人才刚提了一句“定西将军府”,因着今天这事大受刺激的沈宝璎就冲了过来,一把夺过下人手中的信件撕得粉碎。 沈宝璎披头散发,双眼布满血丝,打着赤脚就冲了出来,不知是不是踩到了碎瓷片,一脚一个血印子。 可沈宝璎却仿佛感受不到疼似的,双手死死掐着送信那人的肩膀,尖利的指甲几乎嵌进皮肉。 “去!去柴房,再给我狠狠鞭打牧成弘!若是晕过去就用盐水泼醒,听到没!” 沈宝璎声音嘶哑,原本明艳美丽的脸,在此刻却显得格外诡异,加上正血流不止的脚,活像一个从地狱爬出追魂索命的厉鬼。 “是……是,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这就去!” 来人被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就去了柴房。 沈宝璎白天衣衫不整和牧成弘那个庸碌的混账躲在假山后面的事被众人看见。沈自熙又杀鸡儆猴,在她面前动手伤人,又命人将她押送回院子后,沈宝璎就和疯妇一般,把屋里能砸的都砸了,近身的丫鬟更是没一个讨到好,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被她撕咬出来的伤口,连梁氏都被她咬了一口。 沈宝璎算计不成,反倒把自己坑害了进去,她心有不甘,对宋觅娇的恨意更上一层楼,甚至拿了把匕首就要冲到凌雪轩,好在是被拦下了。 梁氏心疼不已,更担心沈宝璎这样会出事,硬生生给她灌下两碗安神汤,好不容易把人控制下来了,没想到定西将军府竟会在这个时候派人送信来,又狠狠刺激了沈宝璎一次。 梁氏也是累极了,打个盹儿的功夫,沈宝璎竟又发了疯。 她外衫都来不及披,追出去就看到沈宝璎满脚的血,她惊叫一声,连忙叫人去请大夫,又把院子里这些不中用的下人给发落了。 “娘,牧成弘用右手拉过我,我要废了他的右手,你帮帮我,帮帮我。” 沈宝璎睁着一双眼睛,由着丫鬟帮她清理脚底的碎瓷片渣。她却不知道疼似的,死死拽住梁氏的袖子,开口竟然就要牧成弘的右手! 梁氏素来娇惯这个女儿,见她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心如刀割。 她仗着梁家权势滔天,根本没把牧兴德一个小小的不受重用的将军放在眼里,对他的儿子更是嗤之以鼻。听见沈宝璎这个要求时,不仅没有加以阻止,甚至还安抚道:“好,好,娘这就叫人去砍了他的手。” 又连哄带骗地再喂了一碗安神汤,等大夫给沈宝璎包扎好,那几碗汤药也起了作用,沈宝璎的神智多少也算清明了些。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沈宝璎声音嘶哑,除了梁氏,不想见任何人。 下人们也逃命似的出了院子。 待屋中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时,沈宝璎也再不掩饰自己想杀了宋觅娇的心思,“娘,你再帮帮我,我要宋觅娇的命!” 论起恨,梁氏绝对不比沈宝璎少。 她把这个女儿捧在手心这么多年,可一遇到宋觅娇不是伤就是残,今日更是在众人面前毁了清誉。 一个闺阁女儿,被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世家儿女看到衣衫不整和外男纠缠的画面,她这辈子就毁了!还有哪个好人家敢要! 梁氏恨不得把宋觅娇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可即便如此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娘知道,娘也不会放过她。” 梁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反握住沈宝璎的手,开始仔仔细细询问起今日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可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牧家那两个丫头收买了牧云稚的心腹丫鬟,让她去给宋觅娇和明阙传信,要他们二人见面的吗!” “这个局分明是一早就设好的,为什么……” 沈宝璎死死咬着牙,几乎尝到了喉头的血腥味,她每一个字都沾染了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我中了计!” “牧家那两个贱人主动找上我,说可以利用牧云稚的心腹来陷害宋觅娇,可她们分明是假意投诚!她们一开始就是骗的我!” 沈宝璎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主动找上自己的牧云思和牧云念。 可梁氏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牧家的事,整个金陵城都知道,牧云稚和王氏母子四人不合更是人尽皆知。况且当时在园林,牧云稚和王氏的反应根本不像是一早就串通好的。 若是牧云稚做了这事还说得过去,毕竟她和宋觅娇关系密切。 可牧云思和牧云念……却绝不可能帮牧云稚做这样的事,来得罪沈宝璎和整个梁家!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两个蠢货也是被人给骗了! 梁氏的头脑还算清明,三两下就给沈宝璎解释清楚。 可沈宝璎记恨牧成弘,她一想到牧成弘那恶心的嘴脸,想到他昭然若揭的心思,就忍不住迁怒整个牧家。 梁氏便也不再多言,开始一个环节一个环节的分析。 “既然我们一开始的布局没问题,那就是后面了。” 梁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瞪大双眼,一把握住沈宝璎的手,“你今日怎会突然改变计划,分明是在兰亭园,为何又让我带人去园林?!” 沈宝璎却哑着嗓子否认:“我从来没有改过计划!” “牧云念当时来找我说牧云稚不见了,我便假意派了翠枝和嫣柳去帮她找人,又趁机准备去找你和大伯母。可刚过月洞门走到假山园林那边,我的衣裳就开了口子,我没办法只能让那个叫云雀的小丫鬟去给我拿披风,可我没等来披风,却等来了牧成弘!没过多久,你和大伯母就带着人过来了!” 梁氏两眼发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自诩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今日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梁氏一肚子的火找不到发泄,高声喊道:“翠枝,嫣柳!你们给我滚进来!” 这两个大丫鬟,平日里没仗着沈宝璎作威作福,可这会儿不仅脸肿着,嘴角竟还有未干的血迹。 沈宝璎出事后,梁氏大怒,当下就罚了这两个丫鬟一人二十个耳刮子。 翠枝和嫣柳一进来就赶紧跪在地上,听着梁氏的质问:“小姐让你们把人引起兰亭园,你们倒好,是怎么让人去了园林的?!” 两个丫鬟直喊冤,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猛磕头,一边磕一边解释道:“夫人明鉴,奴婢们怎么敢擅自行事!都是……都是是听小姐的吩咐,先是带着牧家四小姐在府里转圈子,只等时机成熟再把人引去兰亭园的。” 翠枝额头都嗑肿了,解释的话却一个字都不敢漏,生怕说错了话就会被拖下去乱棍打死。 “可奴婢和嫣柳刚带着牧四小姐走了没多远,牧大小姐身边的兰花就来了,也不知跟四小姐说了什么,她们主仆就先走了。” “奴婢等又担心这个时候回正堂惹眼,便和嫣柳等了片刻,结果正要回去叫人,就见宾客们都往园林去了。” 梁氏越听,脸色就越难看。 她和晋氏原本也是准备去兰亭园的,可半道上听说是园林出了事,所以才改道去的园林…… 所以从这里开始,他们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沈宝璎也听出其中的关窍来。 既然人不是翠枝和嫣柳引过去的,那会是谁?! 是宋觅娇吗? 可宋觅娇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正堂过,她手里又只有水冬一个可用的下人。如果是水冬,只要一查就查出来。 难道是牧云稚? 可兰花那个时候根本不在前堂,牧云稚一个官家小姐,她去传话更是惹眼。 沈宝璎越想越怒,她知道这件事一定跟宋觅娇脱不了干系,可无论怎么想就是差一点。 她一股怨气憋在胸中,“是谁!到底是谁把人引过去的?!” “还有,我的衣裳是舅舅派人送来的,又怎会无缘无故地裂开!偏偏这么巧,我的衣裳裂了,牧成弘也没头没脑地闯到园林来,原本该去兰亭园的人都被引到了园林。” 沈宝璎目眦欲裂,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凌雪轩杀了宋觅娇。可现在无凭无据,她就是再恨,也拿她没办法! “舅老爷送来的衣服,谁接手了?!” 翠枝和嫣柳心中颤颤,今日一早她们就跟在沈宝璎身边,连院子都没回过。哪里知道这些衣裳经了谁人的手? 梁氏见她们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怒从心头起,正要发作的时候,嫣柳却颤颤巍巍地先开了口:“今……今日赴宴的人极多,咱们院里的人手不够,是大夫人派了人手过来帮忙,实在是不清楚啊……” 嫣柳话音刚落,沈宝璎就一把掀翻了才叫人送来的茶盏,杯盖不偏不倚砸在嫣柳脑袋上,给她开了个血口子,鲜血顺着额角流下,糊了她的眼睛。 翠枝吓得浑身都软了,大气都不敢出,牙关止不住直打颤。 梁氏母女把陷害宋觅娇的计划放在今日的目的,也是想着人多眼杂,即便出了事也无从查起。却不想终究是自食苦果,根本无从下手。 沈宝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凄厉的声音响彻整个镇国公府的上空。 “给我查!就算是闹得整个国公府鸡犬不宁,闹得大房三房不得安生,也要给我查出来!” 第40章 好香 因着沈宝璎这事,国公府上下接连数日都没好日子过。 阖府上下的奴仆被梁氏盘问了个遍不说,就连晋氏身边的丫鬟嬷嬷也必须每日去回话,半分没把晋氏这个国公夫人看在眼里。 牧成弘也一直被扣在二房的柴房里,可隔三差五就被沈宝璎下令折磨。 晋氏每天听着从二房那边传来的叫喊声,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到底那也是朝中官员的儿子,晋氏生怕牧成弘真的死在镇国公府,届时不仅不好和牧家的人交代,便是国公爷回来了也会受牵连。 晋氏好说歹说,也只是想让梁氏先把人交给她看管。 但梁氏这会儿一心只想为沈宝璎讨个说法,连戏都不肯做了,竟当着下人们的面嘲讽晋氏庶女出身,一辈子谨小慎微上不得台面。 又说晋氏不敢得罪牧兴德,她可不怕。 二人维持了十多年的表面妯娌情,也因这事儿闹得稀巴烂。 晋氏的出身虽不算好,可到底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国公夫人,被梁氏当着众人的面揭短,自然也生了好大一通气。 她跟梁氏说不清楚,到后面就直接下了死令,让梁氏要查就查自个儿的二房,大房和三房没这个底气陪她发疯。 可梁氏这段时间把该盘问的人盘问了,梁信派人送来的那八件月纱锦制成的衣裳,也都查过。除了沈宝璎当日穿的那件是坏的,其他几件全都结实得很。 忙活这么一通,除了知道那日传话的下人,是个丫鬟以外,旁的竟一无所知。 可那日府上丫鬟众多,又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偏偏宾客们又喝多了酒,即便是赵妙妙这个一早就被沈宝璎打了招呼的人也想不起传话那人的模样。 是以,查了五六日,都没能查到什么。 可即便如此,二房的下人却被梁氏惩处了一波又一波,好好一个国公府,被折腾得跟地狱一般。 下人们虽说是贱籍,可到底也是人命,梁氏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动作,吓得二房的丫鬟仆人们人心惶惶,还差点闹上公堂。 晋氏空有个统管全家的名头,梁氏那儿是半句也说不上,为了不牵连整个镇国公府,最后竟只能去梁家送信,本意是叫他好好管一管自己这仗势欺人的妹妹。 却不想,梁信竟直接来了镇国公府。 梁信颇得圣宠,时值年关,又是最忙的时候,可为了沈宝璎却硬是挤出一天时间,亲自登门,可见其究竟有多疼爱这个侄女。 梁氏之所以这么嚣张,也是因为背后娘家撑腰,如今娘家来人,梁氏倒也安分了,安心等着自家哥哥来查这事儿。 梁信来的时候,沈宝璎刚刚睡醒,迷迷糊糊间看到床边一脸关切的舅舅,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着他的袖子,“舅舅!” 短短几天,沈宝璎就瘦了好大一圈,巴掌大小的脸上满是恨意,哪里还有往日的光彩。 “舅舅,你帮我,你帮我找到背后害我的人。”沈宝璎语气激动,行迹疯魔,说话的功夫甚至还想拉着梁信直接去凌雪轩找宋觅娇的麻烦,“我知道害我的肯定是宋觅娇,舅舅,你帮我杀了她!” 梁信见自己一向宠爱有加的侄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也只能连忙安抚沈宝璎的情绪,“舅舅知道,敢动我的侄女,不管是谁,都别想讨到好!” 沈宝璎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不住地追问着:“那舅舅是要帮我杀她对吧,你会帮我的对吧?!” “舅舅现在就提刀帮你杀了她,你再睡一觉,等醒来,舅舅就把宋觅娇的人头给你带来。” 在得到梁信再三的许诺后,沈宝璎这才继续睡下,可也睡得不安稳,嘴里始终念叨着要杀了宋觅娇。 等沈宝璎睡过去,梁信才起身出了毓秀苑,找到自己的妹妹。 梁氏看到自己的哥哥,积压了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梁信倒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可对于沈宝璎对宋觅娇的恨意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待梁氏痛痛快快地哭过后,才开口问道:“阿璎变成这样,跟宋清正那女儿有什么关系?” 因着是自家哥哥,梁氏也没有多加隐瞒,犹豫片刻后还是把自己和沈宝璎当初的算计一股脑说了出来。 “阿璎无非是想要她在众人面前失了清白,再慢慢折磨她。可谁知道,宋觅娇毫发无损,反倒我是的阿璎……” 梁氏说这话的时候,竟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若有错,也只是错在没有痛下杀手。若当日早早杀了宋觅娇,也不至于惹出后面这诸多的祸事来。 梁信闻言眉心微蹙,沉思了许久。 他今年不到四十岁出头,但继承了梁家祖祖辈辈的俊秀容貌,面白无须,瞧着倒像是个三十岁的俊美郎君。 “有时候我真是不理解你们,明明一刀就能干脆利落解决的事,非要折腾这么久。” 他从来就没有折磨人的兴趣,一旦起了杀意,只会用最快的速度取了对方的人头。 可见梁氏萎靡不振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梁信叹了口气,往外走的时候吩咐道:“把镇国公府的下人们全都叫过来。” “全部吗?可晋氏那小庶女与我撕破了脸,不肯让我插手大房和三房的事……” “你的背后是我,是整个梁家。”梁信一边说话,一边抬脚走到外面的院子,“我说了全部,自然就是整个镇国公府。” 国公府上上下下共有三百二十八名下人,乌泱泱站满了整个院子。 院子中间放置了一把太师椅,梁信就端坐在上面,手里甚至还端了一杯茶水。他只大概扫了众人一眼,就低下头,品起茶来。 下人们本就因着近日的事人心惶惶,偏偏空中又飘起雪来,他们又冷又怕,有几个胆子小年纪也小的支应不住,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打破了二房诡异的安静。 “哒”的一声轻响。 梁信盖上茶杯,他往后一靠,甚至连看都没看那几个瘫软在地的下人一眼,就轻声道:“把刚刚那几个拖下去吧。” “仗杀。”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彻底打碎了平静,下人们哭天抢地,哭着喊着说自己是冤枉的,大房和三房的下人更是一个劲儿叫屈。 一时间,吵嚷得厉害。 梁信手肘撑着脸,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楚,“若再吵闹,就一同问罪。” 院子里那些人见识到梁信的手段,哪里还敢喧闹。只闭紧了嘴巴,又惊又怕地看着被拖下去的几个下人。 待动静小了些,梁信才不紧不慢地加了句,“当日,是谁接手了我派人送给阿璎的衣裳。” 日日都有这样的盘问,可下人们刚刚才被梁信吓到了,那八个丫鬟竟你看我看你,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站出来。 还是红珠,先跪到梁信跟前。 见有人先站了出来,剩下七个丫鬟这才一个接一个地跪出去,但还是怕得厉害,身子不住地发抖。 梁信垂眸,从八个丫鬟身上扫过,问得也很是直接,“你们有没有在衣服上动手脚。” “大人饶命啊!奴婢冤枉啊!”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是伺候大房的,甚少踏足二房,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啊!” 丫鬟们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红珠也跟着哭喊了几句。 但梁信表情都没变一下,只是换了个方向,随手一指,盘问了几个丫鬟后,又指了指红珠问道:“你入府为奴前,家中是做什么的?” 红珠背后一凉,她下意识抬头,却正好撞上梁信的视线,她只觉得浑身像是被蛇爬过,又恶心又害怕,十分迅速地低下头,颤抖着声音回道:“奴婢家中世代务农……但、但爹爹在镇上盘了一个裁缝铺子,以替人制衣为生……” “裁缝?”梁信饶有兴致地看着红珠,“那想来你的针线功夫应该很不错了。” “在衣服上动动手脚,应该不困难。” 红珠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她慌忙摇头,急急否认,她怕得厉害,连跪都跪不住,身子软了好几次,“大人明鉴!奴婢自小被卖进国公府,并不擅女红啊!” 梁信凝神,盯着红珠看了许久。 数九寒天的冬日里,红珠竟硬生生被吓出一身的汗来。 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沁进她眼睛里,生疼。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红珠浑身一颤,僵着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脸。 那里……原本有一道疤。 但红珠用了宋觅娇送给她的冰肌玉骨膏后,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得看不出来了。 可梁信却看了出来。 “奴婢……奴婢……” 红珠有些慌乱,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奴婢日前做错了事,被责罚过。” 梁信低声重复了一遍,“啊,被责罚过……” 随即竟走到红珠面前蹲下,他的食指冷得厉害,去抬红珠下巴的时候,红珠甚至打了一个寒颤。 他仔细端详着红珠那张普通到放在人群中就不会再被注意到的脸,过了一会儿,梁信竟然又凑到了红珠跟前,他轻轻嗅了两下,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香啊。” “镇国公府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富贵,”梁信的手背轻轻抚上红珠脸上那到极淡的伤疤,轻声道:“一个下人,竟也用得起这么好的祛疤药。” 第41章 处置 红珠身子摇晃,几乎被梁信这几句质问问得跪不住。 “这……这不是什么祛疤伤药,只是……” 红珠不过十多岁,被梁信这三五下追问,已然六神无主,却也不肯出卖宋觅娇,撑着最后一股气,死死不肯松口,可一时也想不出好的说辞来。 梁信凝神看了她片刻,他是不乐意听这些解释的,笑着冷哼一声,他一把松开红珠的下巴,吩咐道:“来人,把这个——” 可就在梁信正起身准备坐回太师椅的时候,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却十分霸道地横插了进来:“梁大人作威作福,耍威风竟耍到我国公府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来的人不是沈自熙还有谁。 梁信听到声音,瞳孔一缩,却转身换上一副笑模样,像极了一个温和的长辈,他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这不是三郎吗。” “听说你前儿生了病,不好好养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沈自熙身旁还跟着一道纤细倩影,梁信扫了宋觅娇一眼,笑容不改,却多了几分窥探和打量,“都说三郎成家了,这位就是新娘子吧。” “生得真是好看,难怪……” 梁信笑容多了几分古怪,却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但也无人追问,宋觅娇抬眸看了梁信一眼,思忖片刻,规规矩矩地冲他行了个礼,“梁大人。” 梁信点了点头,视线并没有多在宋觅娇身上停留片刻,偏头看向沈自熙,“你身子骨弱,这等事你就别插手了。” 沈自熙刚刚还睡得好好的,被宋觅娇喊魂似的喊了起来,这会儿正压着一团火,又看到来人是梁信,便越发没什么好脸色。 沈自熙冷笑一声,他脸色煞白,嘴唇却红艳艳的,像极了青天白日出来追魂索命的厉鬼,但也一直没说话。 宋觅娇先是看了眼跪在一旁、已然被吓得满头大汗的红珠,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 她瞥了沈自熙一眼,往前走了一步,笑容温和,言辞却半分不肯退让,“梁大人,四妹妹的事乃是国公府的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婆母找人给您送信,也只是希望您能劝劝二伯母,不是让大人您来断案的。” 梁信没想到,沈自熙这个正经主子都没说话,宋觅娇这个抬进来冲喜的破落门户竟敢在他面前撒泼放肆。 他会给沈自熙面子,可不会给宋觅娇这样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贱胚子脸面。 他先是大笑一声,又很快收了笑,面色不善地看着宋觅娇,“怎么,你这是在问我的罪吗?” 宋觅娇从善如流地行礼认罪,“觅娇不敢。” “既然不敢,那——” 可梁信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宋觅娇继续道:“只是梁大人这般行事,是见国公爷不在,我的夫君又身子不济,一屋子老弱妇孺,所以才登堂入室,欺压我镇国公府的奴仆吗?!” 宋觅娇刚开始还算平静,到后面竟越问越激动,声音越发高了起来。 这满院子的人正怕着呢,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这位权势滔天的梁大人拖下去仗杀了。见三少夫人竟为了他们和梁信争执起来,也纷哭闹起来。 原本安静的院子,竟乱糟糟的,比菜市口还要吵闹。 而梁信骤然被这样追问,竟愣了下神,待反应过来后,怒从心头起,怒叱一声:“放肆!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这些年替太后办事,乃是太后跟前一等一的红人,满朝上下谁不敬着他,却不料今日,一个无根无基的罪臣之女竟敢再三打断他说话!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质问于他。 “你一个罪臣之女,能嫁进镇国公府,对你已是天大的恩赐。不感恩戴德便罢了,竟还敢挑拨我们两家的关系。” “当真是无父无母无教养!” “待国公爷回京,我定要好好同他说道说道!” 宋觅娇不争执不反抗,由着梁信指着自己的鼻子骂。 他骂得越狠,府里这些下人就越是感念宋觅娇替他们出头的恩情。 “咳、咳咳——!” 沈自熙却在这个时候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用来捂嘴的帕子竟血迹斑斑。 “三爷!” 宋觅娇见状,焦急又紧张,连忙回到沈自熙身边扶着他,语气慌乱,“应崇呢?我让应崇去叫大夫——” 沈自熙摇晃了两下,身子虚弱极了。他抬手擦掉唇边的血迹,哑着声音道:“不必。” 见沈自熙这样,宋觅娇心中也难免自责。 沈自熙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可她却硬拉着他一起过来…… 宋觅娇见沈自熙竟抬脚走向梁信,连忙跟了过去,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在外人面前搀扶他,只是寻了一个可以随时护住他的位置站定。 “你骂够了没?” 早早住口的梁信眉心紧蹙,还不等他为自己辩白,就又被沈自熙扣下一顶帽子。 “梁大人,确实欺人太甚啊。” 梁信脸色难看,五彩缤纷的,竟比画还要精彩些。 可他知道沈自熙的性子,又看到他刚才咳出来的血,自然不想同这个疯子有什么争执,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岂不是惹一身腥。 是以,梁信强压下自己的怒气,可他想摆出一张笑脸,却又实在笑不出来,一张脸十分拧巴,“你我两家本是亲戚,什么欺压不欺压的,你可别被人唆使了。” 梁信吐出一口气,“阿璎的事叫我这个做舅舅的不放心,你二伯母又不济事,我才插手此事的。” “更何况人我已经查出来了,哪里有说不管就不管的道理。” 沈自熙又咳嗽两声,身子摇晃着就要站不住,宋觅娇这才扶着他自梁信身边走过,在太师椅上坐下,“难怪要梁大人过府查问,大人当个度支使,竟也是屈才了。” 见沈自熙语气嘲讽,又不顾他这个长辈,诸般无礼。梁信眼皮微抽,眼底划过一丝不悦,但看着沈自熙脸色苍白如纸,风吹就倒的样子,也不好多嘴说什么。 沈自熙坐在太师椅上,一只手抵着太阳穴,抬眸看向跪成一排的八个丫鬟,视线在红珠身上短暂停留了一阵儿,开口道:“梁大人查出来的人是谁?这些个丫鬟?还是我满府的下人?” “自然不是所有丫鬟,”梁信理了理袖子,抬手一指,“是最前头这个。” 宋觅娇眉头一跳,却强忍着没表露半分,她站在沈自熙身边,十分平静地开口道:“捉贼拿赃,梁大人有什么证据么?” “她一个小丫鬟,伺候主子不尽心,被阿璎责罚,又伤了脸,便记恨在心。” “所以才会在生辰宴那日在阿璎的衣服上动手脚,报复阿璎。” 梁信本是不想和宋觅娇多费唇舌的,可既然沈自熙也说他多管闲事,那他自然是要说清楚的。 听梁信这样说,沈自熙不怒反笑。 这太师椅咯得厉害,沈自熙怎么坐都不舒服,他转了个向,语气懒洋洋的,“被四小姐责罚过的,都站出来。” 院子里的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一会儿,便乌泱泱地站出来一大片人。 沈宝璎性子刁蛮,又被梁氏宠得无法无天,一件小事都能惹来一通鞭打。大房和三房的下人倒还好,到底是隔着的。可二房的那些个下人,即便没吃鞭子,言语奚落也听了不少。 沈自熙看着站出来的下人们,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难看的梁信。 “按照梁大人的说法,只要是被责罚过的,都会记恨在心。那就是说这些下人也都有可能是害四妹妹的凶手了?” 众人立马喊起冤来。 “没有……奴婢不敢啊!” “奴婢等没有这个胆子谋害四小姐啊!况且……奴婢那个时候在厨房帮忙,有厨房的嬷嬷们为证啊!” 梁信虽然也知道沈宝璎的性子算不上和婉,但也没想到会这般跋扈。 他冷着一张脸,命人把红珠揪了过来。 “这丫鬟家里是开裁缝铺子的,偏就这么巧,阿璎的衣裳就在她生辰当日……” “那些衣裳可是我特意让京中巧手王娘子缝制的,若不是有人动了手脚,绝不可能坏!” 梁信此话一出,下人们又议论起来,看着红珠单薄削瘦的背影,心中更多的竟然是可怜。 可怜红珠,也可怜自己。 沈自熙眉心一蹙,上下扫了梁信一眼,眼神里仿佛在说:“就这?” “梁大人送了八件衣裳来,这丫鬟会未卜先知不成?只对一件衣裳下手,偏偏还这么凑巧,就让我那四妹妹选中了?” 沈自熙拖长了声音,满是怀疑,“梁大人就是这样断案的吗?” “幸好梁大人任度支使一职,用不着查案断案,不然得有多少人冤死啊。” 梁信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沈自熙和宋觅娇这两个小辈嘲讽,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 他勃然大怒,一把拽住红珠的头发。 红珠被迫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她脸上那道已经淡得看不出痕迹的伤疤还是泄露了几分踪迹。 “那她脸上的疤又怎么回事!” “一个小小的丫鬟,哪里用得起冰肌玉骨膏!” 梁信想来是气极了,也不等沈自熙等人说话,猛然转身,视线扫过这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语气轻巧,却在呼吸间就定下了几百条人命。 “既然都不承认,那就一起处置了吧。”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这些个下人不当用,我自会如数赔给你们镇国公府!” 第42章 对手 梁信的话就像滚油里溅进了凉水,噼里啪啦炸开了锅。 不说宋觅娇,便是沈自熙都没想到梁信竟然会这般嚣张。 这可是镇国公府! 堂堂国公府,岂是他梁信想撒野就撒野的地方! 沈自熙面色一冷,眼底是化不开的冰寒。 他握住太师椅扶手,撑着起身,指尖因用力泛白。 沈自熙一步一步走到梁信面前,他本就比梁信高了大半个头,人虽羸弱,可垂眸看着梁信时却格外坚毅。 “你试试看。” 短短四个字,却是半步不肯退。 京中传闻,都说沈自熙此人性格古怪,喜怒无常,打杀下人那是常事。可梁信却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些个下人跟自己撕破脸。 梁信看着眼前身子单薄,似乎一阵强风就能把人吹倒却不退半步的沈自熙,满腔怒火不知往何处发泄。 他本想出言嘲讽,可一看到他那双眼睛,梁信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戾气,似乎只要他开口,或者有什么行动,沈自熙就真的动手杀人。 这是个疯子。 同疯子争论,定然没什么下场。 梁信是个聪明人,可也咬碎了一口牙,强逼着自己不要跟沈自熙争论,他避而不谈,把矛头转向宋觅娇。 “呵,沈三郎,你和你这所谓的娘子推三阻四不肯让我往下查,真是因为我一个外人不可插手你们的家事,还是你们心虚?” “是怕我查到什么不该查的人身上?” “例如……你这位新娘子?” 梁信见宋觅娇不答话,他冷哼一声,猛地甩袖,“今日就算我杀不了府上这诸多下人,但这个丫鬟的命——” 他猛然指向红珠,似乎把她当做了宣泄口,“我要定了。” 红珠身子摇晃,终于支应不住,瘫软在地。她身边的丫鬟们却把她当做洪水猛兽,生怕自己受到牵连,连忙往旁边挪。 宋觅娇咬了咬后槽牙,她忍不住,走到梁信身边,厉声道:“梁大人不必凭自己的喜恶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更不必拿一个小丫鬟撒气。” “那冰肌玉骨膏,是我给的。” “什么?” 梁信像是找到了什么把柄,冷笑着:“我不追查,你竟然自己认了!” 他指着宋觅娇的鼻子,“你给了那丫鬟祛疤的伤药,收买了她,让她在生辰宴上对阿璎下手。宋觅娇,你好大的胆子啊!” “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本官绑起来!” 梁信的下人正要上前,却被沈自熙喝退。 “我看谁敢!” 梁信的脸面都快被这两个小辈踩在脚下了,他怒气滔天,竟准备亲自上手去抓人。 却不料宋觅娇竟有胆子躲。 他扑了个空,愈发恼怒。 “梁大人无凭无据,凭什么下令抓我!” “凭据?若非你与她暗中有所往来,为什么会给她伤药!” 宋觅娇站在院中,冬日寒风凌冽,卷起她的衣袍和长发,莫名给人一种萧瑟孤寂的感觉。 她微微垂眸,先是自嘲地轻笑一声,随即开口道:“这丫鬟被四妹妹伤了脸,我怜惜她年岁小,所以让人把药给了她。” “说到底,也是想到自己也被四妹妹一通鞭打,以己度人,可怜她罢了。” 此话一出,众人也才想起。 是啊,这位三少夫人,几乎是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刚入府就被四小姐鞭打,却都没敢反抗什么,若不是三少爷出手相救,只怕她早就成了一缕亡魂。 她可怜被四小姐鞭打的丫鬟实属正常。 更何况,她哪里有胆子,串通丫鬟害四小姐。 毕竟,当初府中流言纷纷,她也手足无措,更因此被罚跪祠堂。 这样一个如履薄冰,无权无势的人,哪里敢,又哪里来的本事跟那位四小姐斗。 思及此,下人们不由得都偏向了宋觅娇。 宋觅娇再抬头时,眼底已经蓄了泪,却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却仍旧坚韧地看着梁信,“梁大人权势滔天,却也不能夺了我可怜人的心肠。” 梁信可不会信她的话,“冰肌玉骨膏何其珍贵,你说给就给,还只是给命比草贱的下人。若说你无所图,谁信!” “我信啊。” 沈自熙的声音一改先前的冷淡,多了几分慵懒。他走到宋觅娇身边,握住她的手腕把人带到自己怀里,语气和动作都满是怜惜。 他一边便宋觅娇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道:“我的夫人,即便是日散百金我也养得起,更何况只是一瓶冰肌玉骨膏。” “梁大人插手了我的家事,如今还要过问我如何疼爱娘子不成?” 沈自熙替她拭泪的时候,还弯下了身子,在宋觅娇耳边留下一句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话,“娘子,好演技啊。” 伴随着话音的,是宋觅娇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抿嘴,抬手替沈自熙擦掉唇角血迹,回了句:“三郎也不遑多让。” “你要怎么疼爱你的娘子我管不着,但既然她们有坑害阿璎的嫌疑,那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梁信暴跳如雷,看着眼前“夫妻恩爱”的场景,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这郎情妾意的场景被梁信这煞风景的人毁了个干净,沈自熙松开宋觅娇的手,待他看向梁信时,可没了刚才的小意温柔,“我知道梁大人权眼通天,可我沈家也不是无名之辈。” 沈自熙声音虽轻,却字字句句往大逆不道上捅。 “梁大人此举,莫不是觉得整个金陵城都跟你姓了梁?!” 梁信到底只是臣子,听见沈自熙这话整个后背都惊出一层冷汗,他瞪大眼睛,肉眼可见的慌乱,“你、你——” “沈自熙,你大胆!你竟敢诬陷本官!” 沈自熙扫了眼院子,满满当当的人,“是否诬陷,这满院子的人都听见了。” 沈自熙收了笑,面若寒霜,“我最后说一遍,要么,梁大人回自己的府里耍威风,要么……” “应崇,递帖子入宫。” 他拍了拍手,应崇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只等着沈自熙一声令下,就进宫告状。 沈自熙似笑非笑地看着已经气得喘不过气来的梁信,“我倒是不介意拖着这副残躯,在陛下和太后跟前说说你是如何欺人太甚,蹬鼻子上脸的。” 梁信的脸都气成了猪肝色,素来看重风度的人眼下是半分仪态也顾不得,死死攥着心口,生怕下一刻就被会气死。 他咬牙切齿,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沈自熙!” 沈自熙轻笑着让开一条道,“梁大人,慢走,不送。” 第43章 真心 梁信面色如铁地出了镇国公府,连路人们都被吓到了,连连躲开,背地里也忍不住议论这些权贵之家的事儿。 梁氏知道自己的兄长被沈自熙赶走,她这几日本就为了沈宝璎的事心力交瘁,闻言,当场就气得厥了过去。 这消息也辗转传到晋氏耳朵里,她这个国公夫人当得实在憋屈,长叹了几口气,实在是没这个心力再去管二房的事,这一来二去,竟也病倒了。 “送”走梁信后,宋觅娇便搀着病体沉沉的沈自熙回了凌雪轩,又借机把红珠调到了宋觅娇身边伺候。 待回去后,宋觅娇烧炉、热水、喂药,什么都亲力亲为。 把沈自熙扶到床上躺下,见他脸色稍稍好一点后,这才松了口气。 “你刚才吐了血,可要叫大夫来看看?” 沈自熙似笑非笑,看着正坐在床边给自己垫枕头的宋觅娇,“娘子忙前忙后做了这么多事,总算想起来叫大夫了。” 宋觅娇被他噎了一下,也不与他争辩,起身喊道:“应崇——” 可她刚出声,就感觉手腕一紧,随即落入一个带着药香的怀抱,她下意识仰头,却正好对上沈自熙那双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的眼睛。 “你是真的担心,还是虚情假意?” “毕竟娘子好演技,我着实看不清。” 宋觅娇没想到沈自熙会莫名其妙问这样的问题,她愣了愣,也抿出几分笑意,“三爷想要真心吗?” 沈自熙不作答。 宋觅娇便继续道:“我与三爷的婚事本就不是你情我愿,亦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三爷助我良多,觅娇感念三爷恩情。” “若三爷想要真心,我也会努力,将您当做我的夫君真心对待。”宋觅娇对上沈自熙的视线,她的眼睛清亮干净,言语也恳切坦诚,“可父亲案情未明,家中风雨飘摇,我现在……” 宋觅娇抿了抿嘴,但表情还是十分认真,“三爷,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见宋觅娇这么认真,沈自熙先是一愣,待回过神后还笑出了声。不知是该说她赤子心肠,还是说她轻信于人。 沈自熙一时也不知作何感想,他松开宋觅娇的手,拽了拽被子,只语气淡淡地道:“今夜把东西搬到我的屋子来。” “什、什么?!” 他歪头看着显然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吓到的宋觅娇,耐着性子解释:“你既要我同你演恩爱夫妻,表面功夫总该做好些。” “放心。” 见宋觅娇这样,沈自熙竟也起了逗弄的心思,他唇角带笑,故意道:“在你交付真心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 腊月初八,临近年关,天气越发严寒。 天光未破,金陵城被一片昏暗笼罩,城中只有些许勤劳的小贩奔走,但马蹄的踏踏声却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一队人马冒着风雪进了金陵城,小贩们匆匆让路,那队人马气势汹汹,直奔洒金街的镇国公府,马蹄踏起的灰迷了小贩的眼,只依稀瞧见马车上挂着沈家的牌子。 马车在镇国公度门口停下,守门小厮正犯瞌睡,听见声音立马来了精神,待看清来人,连忙派人通报。 “大夫人,国公爷回来了!” 一时,整个国公府都热闹了起来。 望春轩更是人仰马翻,备热水的备热水,准备饭食的准备饭食。 晋氏闻言也连忙起身,因着病了数日,脸色苍白,生怕被国公爷看出来,还特意起身梳妆,正准备去大门迎接,镇国公就已经跨门进来。 “国公爷回来啦!” 晋氏面色一喜,刚朝他走了两步,就见镇国公板着一张脸,晋氏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她收了笑,上前请安,语气小心,“老爷一路劳累,妾身命人准备了热水,老爷……” 镇国公沈崇年近五十,身上一股子沙场浸淫出来的杀伐果断之气,多日的舟车劳顿虽让他面带几分倦色,可就这么大刀金马地往座上一坐,气势也着实唬人。 晋氏正说着话,他就抬眸看了过去,“我离府不过数月,家中乱成什么样了。” 沈崇语气平淡,甚至还接过下人送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瞧着虽不像是质问,可晋氏却立马行礼认错,满脸的惶恐不安。 “都是妾身无用,是妾身没照顾好家中。” 沈崇见晋氏唯唯诺诺的模样,眉头一跳,表情也多了几分无奈,他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 晋氏入府时间也不短了,对下人也算得上是宽严并济,治家有方,可唯独在他面前,就像是老鼠遇到猫,畏惧多过敬重,哪里像是夫妻。 沈崇也头疼得厉害,他放下手中的杯子,靠在太师椅上,满脸疲惫地揉着鼻梁。 “府中上下你打理得很好,省去我诸多麻烦,我也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沈崇叹了口气,“我只是想问问清楚,三郎的亲事,到底怎么回事。” 他在回京路上就听到些风声,说自家三郎竟成亲了,娶的还是一个罪臣之女。沈崇心中记挂着,加上差事本就紧急,这才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晋氏闻言,神色有些慌乱,睫毛像蝉翼般轻轻颤了两下,嘴皮子嗫嚅着:“三郎,三郎他……” 她自然知道这事儿有错,可当时情况紧急,加上又有梁氏在一旁撺掇,即便是后悔也没用了。 “国公爷也知道三郎的身子,您前脚刚离京,三郎就生了一场大病,该请的大夫都请来瞧了,都说药石无医……” “妾身当时也是慌了神,听大夫和二弟妹说……给三郎办一场喜事冲冲喜,兴许就能好些,这才——” 不等晋氏说完,沈崇“噌”地起身,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怎能这般糊涂?!” 沈崇本是武将,年轻时候性子火爆,虽说人到中年性子收敛了许多,可到底也是个急脾气。刚才是想着离家多日,又怕吓到晋氏所以才强忍着性子。 可听晋氏竟然为了这么个稀里糊涂的理由就自作主张定下了沈自熙的婚事,当下便气得两眼发黑。 冲喜? 他镇国公府的长房嫡子,即便身子羸弱,重病缠身,那也用不着旁人来冲喜! 更何还是宋清正那等黑心烂肺的贪官的女儿! 若非宋清正克扣赈灾款,南边的百姓们也不至于流离失所,更不会发生暴乱之事。他也不至于跑这么一趟。 这会儿事情还没解决,宋清正的女儿竟成了他的儿媳! 况且,因着当年那些事,沈崇最恨鬼神之说,一想到自己不过离京数月,最宠爱的儿子竟然就成了婚,那新娘子还是为了冲喜才嫁来的。 还有那些污人清听的谣言,和在路上听来的她入府后搞出来的这些事情。 沈崇真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可看着眼底蓄泪的晋氏,这火又死活发不出来,憋得他五脏六腑烧得厉害。 “你啊你——你让我说什么好!” 沈崇半晌只憋出这一句话来,语罢,起身甩袖,直奔书房而去。 晋氏看着沈崇愤然离去的背影,眼泪顿时从眼眶滚落,她哭得梨花带雨,却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待沈崇离开,刘嬷嬷才赶忙进屋,扶着还在落泪的晋氏坐下。 晋氏一看到刘嬷嬷更委屈了,握着她的手哭得越发伤心,“若老爷不同意这这场婚事,宋家那孩子可怎么办啊!她家中本就败落了,前儿四姑娘生辰宴,她嫁进府里的事又传得沸沸扬扬,若是老爷不肯让她进府……” 刘嬷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大夫人还有时间担心旁人!三少爷护她护得跟心肝肉似的,又是他的媳妇儿,即便国公爷不许,那也是三少爷自己去闹。” “况且三少夫人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好拿捏,前头逼您去查府内散播流言的事儿,后面又把四小姐的生辰宴上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还全须全尾地从二夫人手里逃脱……这三少夫人自己个儿主意大着呢,哪用得着夫人您操心。” 刘嬷嬷到底是在后宅多年的老人了,虽说能看出宋觅娇使了手段,可一想到那位的年纪和处境,也不由得心惊。 “国公爷这才刚回京就去了书房睡,若是传出去……哎,只怕二房那位会更得意!您还是想想办法吧。” 听了刘嬷嬷的话,晋氏倒是不哭了,但还是满脸的愁云惨雾。 “嬷嬷知道的,我在老爷跟前……素来是说不上话的。” “好在二房那边也是一摊子事儿,二夫人一时片刻怕也没兴致打听咱们这儿的事。”刘嬷嬷看了眼这位谨小慎微着长大的庶出小姐,满肚子的话也化作一声叹息,“夫人宽心吧,国公爷即便是为着先夫人,也不会为难您的。” 晋氏微垂着头,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她声音极低,像是呓语:“是啊,为着姐姐,老爷也不会为难我的……” 第44章 回府 卯时正刻,天光乍破。 应崇脚步匆忙地走在凌雪轩的小道上,待走到沈自熙门口才站定,他敲了敲门,沉声道:“三爷。” 宋觅娇本就浅眠,被敲门声惊醒,她下意识起身想开口问话,身旁却也传来了动静。 沈自熙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晶亮,虽然才从睡梦中醒来,可表情却异常清醒,“何事?” “国公爷回来了,”听见屋里的动静,应崇又加了句,“国公爷似有不悦,今夜去了书房休息。” 沈自熙闻言微微蹙眉,按照他们的脚程,最起码还得等个两日,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刚回府就去了书房,看来是被气得不轻啊。 他掀被起身,靠坐在床头,正要下去点灯,身上却一暖。 原是宋觅娇见夜深露重,怕他染上风寒,重新给他盖上被子,还十分妥帖地掖了掖被角。 沈自熙看了明明在自己身侧,可中间却像是隔了一条鸿沟的宋觅娇,默了片刻才道:“知道了。” “吩咐小厨房准备早膳。” “是。” 被这个消息一闹,二人也都没了睡意。 宋觅娇坐直了身子,她有话想说,瞥了沈自熙几眼,好半晌才开口道:“国公爷……是因为你我之事才不悦的吗?” 沈自熙身世可怜,打娘胎出来就带了一身弱症,几度活不下来。国公爷也因此格外怜惜这个儿子,不然光是沈自熙这些年府内府外干的那些个混账事,哪儿还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最宠爱的儿子,却被不明不白地塞了婚事。亲家还涉嫌中饱私囊不顾百姓,国公爷能开心才怪了。 沈自熙拽了拽被子,一脸无所谓,“担心这么多作甚?” “你之前不也说了,这婚事并非你情我愿,我爹也知道该找什么人的麻烦。” 听沈自熙这么说,宋觅娇却也并未展颜,反倒越发忧心,攥着被子的手不断收紧,“那国公爷……可有查到什么?” 镇国公沈崇此次南下,明面上是因为家中生意遭了水患,但其实就是去查宋清正是不是真的中饱私囊、以次充好。 京中一直拖着没处置宋清正,也是在等镇国公回来。 事关爹爹的生死,即便宋觅娇再怎么坐得住算得定,也不免有些紧张。 沈自熙也察觉身旁的人连气儿都不敢喘大声了,他有些无奈地摁了摁眉心,牛头不对马嘴地答了句,“让人去看看小厨房的早膳做得怎么样了。” 那位老夫人行事狠辣,不管是真的查到了什么还是假的,宋清正的罪也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更何况,他与那位一早便定下了宋清正的结局。镇国公的证据,走个过场罢了。 即便听出沈自熙话中的拒绝之意,宋觅娇还是不死心,甚至拉住了他的手,言语里多了一分祈求,“三爷待会儿去见国公爷的时候,能否把我带上。” “不该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问,但我只是想知道爹爹的事……” 她说着话,声音带着哭腔,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几乎灼伤了沈自熙的手背。 宋觅娇看着虽然和名字一样娇弱,但自打她入府以来,就很少真情实意的掉过眼泪。往日她哭,多少带了几分算计,但这次却只是出于为人子女对父亲的担心。 美人落泪,本就叫人心疼,更何况是宋觅娇这样的容貌,饶是铁石心肠也会被她哭软了。 沈自熙擦去手背上的那滴眼泪,掀开被子下床,从鼻尖发出一声“嗯”。 宋觅娇这才喜极而泣,随即又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国公爷回来,那沈宝璎的父亲是不是也回府了?” *** 镇国公二房。 沈崇此次南下是有政务在身,但二房老爷沈修和二少爷沈自安却是真的为着自家的生意和铺子一道去了江南的。 事情一了,便也跟着回来了。 跟沈崇一样,沈修在路上也听到不少关于自己女儿的消息,他虽然和梁氏没多少夫妻情谊,却也十分疼爱沈宝璎这个女儿,所以一下马车就急匆匆地去了毓秀苑。 结果沈宝璎一看到他,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哭闹不休不说,还一直颠三倒四重复着要他杀了宋觅娇和牧成弘。 沈修本就是道听途说来的,知道的消息并不真切。 见状只得质问梁氏,“阿璎这是怎么回事?!” 梁氏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妇道人家,况且她这段时日该想的办法都想了,甚至连娘家人都请了来,最后都是无功而返。见到自家夫君,也又是委屈又是松了口气,把生辰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沈修和沈自安听。 但言语中却隐瞒了她和沈宝璎母女二人一早的打算,只说是宋觅娇和沈自熙夫妇二人欺人太甚。 总而言之,他们家沈宝璎就是个无辜受害的,坏事全是沈自熙夫妇干的。 可沈修到底和梁氏做了多年夫妻,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梁氏的话他自然没有全信。 再三追问下,梁氏也稍稍松了口,但也只是说:“宋觅娇先是抢了阿璎的婚事,入府后又处处同阿璎作对,我无非是想给女儿出口气,哪里做错了!” “怪只怪我当初下手太轻,没有彻底断了宋觅娇的生路!” 沈修自诩正直,听到梁氏的话后,气不打一出来,险些动上手。可想到一双儿女还在跟前,到底是忍了下来。 “定西将军府的人呢?!你把牧成弘关在哪儿了?” 定西将军府这几年虽一直在走下坡路,可牧成弘又是牧家的独子,若真的杀了他……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牧兴德眼下还在朝中为官,一个不好便要结仇! 他也是为官的人,深谙官场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的道理。 况且,那件事分明就是有人做了局,把他家和牧家一道坑害了! 偏偏梁氏吵嚷得厉害,却没长半个脑子,不仅查不出幕后黑手,还大张旗鼓地和牧家的人作对。 “被我关在柴房,阿璎的事一日不了,定西将军府就别想把人接回去!” 沈修被气得头昏脑涨,加上数日不分昼夜地赶路,他差点一个没站稳栽在地上,好在被沈自安扶了一把。 “糊涂啊你!那可是定西将军的独子!” 梁氏却半点没觉得自己有错,反倒越来越大声地和沈修争执起来,“沈修,阿璎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她都被人磋磨成这个样子了,你竟还帮着外人说话。” “牧兴德算什么东西,一个不受重用的武将,你怕,我可不怕!” 眼瞧着爹娘越挠越厉害,沈自安总算是忍不住开口劝和。 他忙上前拉开张牙舞爪像是要吃人的梁氏,柔声安抚道:“娘,妹妹是爹的亲女儿,又怎会不疼?只是爹风尘仆仆,一路舟车劳顿,好不容易赶回来就听到这样的事,难免上火,您还是让他先歇口气吧。” “至于害了妹妹的这些人……” 沈家的儿郎个个都生得周正好看,沈自安的相貌更像梁氏,多了几分秀气。可这几分秀气在夜色里却成了阴诡。 他看向缩在角落,不复往日光彩的妹妹,语气狠辣,“儿子一个也不会放过!” 第45章 为难 因着南下镇国公等人回京,国公府上下都提着一口气,生怕在这一家团聚的好日子做错事。 但国公爷一回来就去书房休息的事还是传到了众人耳朵里,众人对晋氏难免也多了几分同情。 辰时三刻,膳厅也热闹。 到底是刚回京,即便是国公爷对晋氏再有诸多不满,这一顿早膳还是要一家人一起吃的。 凌雪轩离的远,加上沈自熙身子不好,又脾气古怪,平日里,这样一家团聚的早膳,他是从来不参与的。 可今日竟来了。 “父亲、母亲,儿子给你们请安了。” “你身子不好,怎么也来了?” 沈崇还准备用完早膳再去凌雪轩看他,没想到沈自熙竟先来了。 他心疼这个儿子,起身竟准备亲自去扶他。却不想,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沈自熙单手握拳抵在唇边,低低咳嗽了两声,“您今天才回来,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是要来陪您吃顿早膳的。” “更何况……” 沈自熙往旁边让了一步,沈崇这才有机会看清楚一直站在他身边,搀扶着他的宋觅娇。 “我刚成了亲,虽说婚事匆忙简陋,但也得让父亲看看。” “娇娇,给父亲请安。” 宋觅娇到底也是高门贵女,姿态礼仪完美得叫人挑不出半分错来,她低眉顺眼,十分乖觉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从善如流地冲沈崇请安,“儿媳宋觅娇,给父亲请安。” 膳厅里是一阵诡异的安静,静的只能听到在场众人的呼吸声。 宋觅娇更是能感受到粘在自己身上的数道视线。 沈崇脸色难看,显然是对宋觅娇这个所谓的新妇并不满意。 他本是武将,绷着脸时格外唬人,偏偏此刻又一言不发,宋觅娇始终保持着行礼的动作,虽然不至于撑不住,但到底还是有些难受。 见场面尴尬,晋氏不得不出面做这个和事老。 沈崇生气去书房休息后,晋氏就一直没能睡着,即便今日上了妆,但也没能遮住眼下的青黑。她硬是挤出一个笑,开口道:“好了好了,一家人哪儿有这么多规矩。” “快用膳吧。” 沈自熙也没真等沈崇开口,他伸手把宋觅娇拉回自己身边,带着她一块儿坐下。 沈崇见状脸色成更差,却也知道不能再拂了晋氏的面子,只得硬声道:“既然来了,那就先用饭。” 沈崇硬是把自己这满肚子火给憋了下去,自然也没了胃口,随便喝了两口粥就放了筷子。 宋觅娇也食不知味,她此刻只想知道沈崇有没有查出什么,扣在爹爹身上的罪名还能不能摘掉,就在她味同嚼蜡的时候,沈自熙却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试试这个,我觉得还不错。” 同在一张饭桌的沈自棠见状,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他动作矜贵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三弟和三弟妹果真是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宋觅娇被分了心,又听见对面传来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去,却险些被入目这张脸吓到。 那本该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一双含情丹凤眼,鼻若悬胆,面如冠玉,高挺的鼻梁上还有一颗红色小痣,单论起五官,与沈自熙不相上下。 可就是这样一张脸,左颊却有一块成人巴掌大小的烫伤的疤痕。 因为是烫伤,颜色呈微微的褐色,皮与肉纠缠牵连,像蜘蛛网一般紧紧贴在沈自棠脸上,活生生毁了那张脸。 虽然已经克制得很好,但那一瞬间表露出的惊讶还是落到了沈自棠眼里。 他垂眸,敛下眼中的戾气。 宋觅娇也回过神,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当年被大火毁了容貌的镇国公府长房长子沈自棠。 她不知对方脾性,只好装作羞涩,腼腆一笑。 沈自棠却不依不饶,反倒真的像是拉家常一般,语气感叹:“我们去了一趟江南,回来三弟竟也成家了。” “到底是到了年纪,父亲和我也能少一桩心事。” 沈自棠语气温和,说这话的时候还对着沈自熙点了点头,十足一个好兄长的做派。 “只是你们二人的婚事难免简陋了些,但年关将至也不好操办婚事,待过了年关,可要好好补一场才是。” 膳厅里只能听到沈自棠的声音。 宋觅娇却下意识地蹙了眉,觉得他话里有话。 她心中念头还未螺钉,便又听见沈自棠道:“听说,三弟妹的父亲正是几个月前被捕下狱的工部尚书宋清正。” “这……” 沈自棠叹了口气,“怕是不能来观礼了。” “大哥,我的夫人脸皮薄,” “大嫂嫂怎么不在?” “” 第46章 休妻 书房。 沈崇自从昨儿半夜从晋氏那儿证实沈自熙成亲的事后,脸色就没好看过,一门心思想着要怎么帮沈自熙解决这场莫名其妙的婚事。 待沈自熙进了书房,他的情绪才稍稍平息了几分,“我听你母亲说,我离京不久你就染了风寒,险些不好,眼下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崇身体健壮,但为了照顾沈自熙,书房放了好几个火盆暖炉,茶也特意让人温着,可见他有多疼惜这个小儿子。 即便这个儿子性子古怪,但因着他的身子,沈崇一直很包容。况且当年若不是他入宫久久不归,也不会发生那场大火,这孩子也不会落得这样一幅病弱身躯。 想到这里,沈崇的脸色也更柔和了几分,“你身子不好,尤其这寒冬腊月的,更该在屋里休养才是,之后就不要特意来给我请安了,若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派人告诉我,我去你的凌雪轩也好。” “之前是生了一场大病,”沈自熙在沈崇下首坐下,捧着一杯热茶暖手,“但好在有二伯母的建议,给我塞了一门亲事来冲喜,好歹算是留住了一条命。” 沈自熙语焉不详,也听不出话中的喜怒。 他撇开茶沫子,轻抿了一口,“娇娇将我照顾地很好,我的身子也是要比之前好一些,父亲不必担心。” 沈崇好不容易才好看了几分的脸又垮了下来,他猛地一拍桌,冷哼一声:“哼!” “冲喜?冲什么喜!” “你是我镇国公府的长房嫡子,身世贵重,她一个罪臣之女,有什么资格来给你冲喜?!” 罪臣…… 自熙瞳孔一缩,重新盖上杯盖,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心中却暗道:“看来还真让父亲查到了什么。那位老夫人为了拉宋清正下马,果真是下了一番苦心来布局。” “那宋清正为官不仁,以次充好,督造的堤坝不仅是豆腐渣工程,害得百姓们流离失所不算,竟然胆大包天到还贪了一笔赈灾款!” 沈崇越说越激动,竟还锤了桌子一拳,“那可是百姓们的活命钱!” “亏得陛下一直重用他,生怕宋清正被人陷害,还特意派我去追查,却叫我查出他这些年来的腌臜烂事!” 沈崇南下,看到的是横尸遍野,满地饿殍。@即便是他这么个在战场上厮杀的,看了那场面也难受了好几日。 况且,他素来正直,对于宋清正这样掉进钱眼里一心钻营的人自是看不上。 他对宋清正心怀不满,对于这个从小被宋清正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自然也生出几分厌恶来。 要知道,光是凭俸禄,宋家人哪里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即便有陛下和太后的赏赐,那也是偶尔的事。 只怕这宋清正一早便贪污受贿,只是这才被查出来罢了。 沈崇对这踩着百姓尸骨上作威作福、安享富贵的一家子满心厌恶,可一想到刚才吃饭时看到的画面,沈崇又不由得有些忧心,“我看你刚刚在饭桌上同宋家那位大姑娘倒是亲密。” 旁的不说,宋清正的女儿的确生得好看,但看容貌,整个金陵城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可沈崇也知道自家三郎的脾性,他可不是那等会被皮囊迷惑的人。 沈崇这话本是试探,沈自熙却坦荡大方地应下,“她是我的夫人,我不同她亲密同谁亲密?” “三郎!” 沈崇差点没被气出个好歹来,“难不成你是真的上心了?” “她除了生了一副好皮囊,旁的还有什么地方是值得你上心的?!” “啊……” 见沈崇快被自己气得跳脚,沈自熙竟然还十分认真地思考起来,他眉心微蹙,过了一会儿,便轻笑着看向沈崇,“生了一副叫我喜欢的皮囊,还不够么?” 沈崇倒吸了一口。 凉气,颤着手指着沈自熙,竟好半晌没能说出一句整话来,“你……” 沈自熙却跟没看到似的,自顾自地道:“性子嘛……” 他想到宋觅娇入府这段时间干过的事,不禁轻笑一声,微微眯起眼睛,拖长了语调,听不出褒贬,“性子也还不错。” “总之,我觉得她很好。@*~~” 沈崇险些被自己最宠一通脾气,待平静后,这才看向沈自熙,但听他话里的意思,已然是帮自己的小儿子做好了决定,“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婚事我没答应,那就做不得数!” “我等下会给她一笔银子,让人把她送出金陵。” “宋清正犯下的事,证据确凿,她若不想被牵连,就知道该怎么做。” 沈崇雷厉风行,话音刚落竟就要叫人来,却又被沈自熙出言打断。 冬日严寒,说话的功夫,沈自熙手里那杯茶就凉了。 他放下杯子,发出轻微响声。 “金陵城上上下下都知道,宋家大姑娘已经嫁给我为妻,父亲想不认,怕是不能了。” 闻言,沈崇的眉毛皱地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沈宝璎生辰宴的事,他虽然没有刻意去打听,但二弟沈修在路上没少为这事儿犯愁。 但因着冲喜这事儿是梁氏撺掇的,沈崇难免有些迁怒,所以也懒得打听二房那些事情。 可这宋觅娇入府才多久,若说她是被宋清正这个当爹的连累了还好说,可偏偏这人也是个持身不正的,先是和武阳侯府的少爷有首尾,传出不少难听话。 一个好好的生辰宴,竟也被搅和了,还惹出这么多事来。 沈崇越想越恼火,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宋觅娇赶走。 “既然不能不认,那就给我休妻!” “我镇国公府,要不起这样的儿媳!”。 第47章 栽赃 憋闷了许久的沈崇说了这番话,总算是舒坦了些。 这一通话说得他口干舌燥,可正在他端起杯子准备喝口茶的时候,沈自熙却突然道:“若我说不呢。” 沈崇一时没回过神,“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休妻。@*~~” 见沈自熙神色淡淡,竟半分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好不容易被扑灭的心火“蹭”地就冒了起来。 “三郎,往日你再怎么任性妄为,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这可是你的婚事!” “父亲也说了,既然是我的婚事,那父亲插手做什么?” “沈自熙!” 沈崇气得把茶杯往桌上一砸,滚烫茶水泼了自己一身,沈崇却置若罔闻,恨铁不成钢地硬声道:“你是我的儿子!是国公府的嫡子!” “咱们这样的人家,婚事又岂能由着性子来!” “更何况……” 沈崇面色一冷,“宋清正犯的乃是抄家灭族的死罪,你若是娶了他的女儿,又将国公府置于何地?” 相较于沈崇的暴跳如雷,沈自熙却怡然自得多了。 他微微探身,双手靠近暖炉,“我这身子,本就跟废人差不多,国公府的声名,有大哥维系就可以了。” 左右他这些年的名声也够烂了,他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世家子弟,再多一个罪名滔天的岳家也没什么所谓。 更何况,护着宋清正的一双儿女是那位交代好了的,他自然不会在紧要关头拖后腿。 父子二人谁也不肯退让半步,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但就在这时,书房却来了人。 “国公爷,二老爷来了。” 沈修? 沈自熙拢了拢被暖炉烘得十分暖和的袖子,眼珠微动,沈修这个时候过来,定是为了沈宝璎的事。 有旁人进来,沈崇也不好再继续和沈自熙纠缠休不休妻的事。 他有些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回身坐下,“进来吧。” 门外先是响起一阵有些匆忙的脚步声,随即门被打开,沈修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大哥,我——” 但这声音却在看到沈自熙的瞬间戛然而止,沈修哂笑,有些尴尬地冲他点了点头,“三郎也在啊。” 见沈修神情萎靡,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没休息好的样子,沈崇清了清嗓子,对沈自熙道:“我派人送你回凌雪轩,我刚才说的事情你给我放在心上,过些时候我让人把休……把文书给你送去。” “不必了。”沈自熙的手搭在扶手上,身子歪歪斜斜,半分仪态也没有。 他看向沈修,唇角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眼神却格外锐利,“二叔要说的事情,应该也跟我有关,是吧二叔。” 没想到沈自熙会这么直白地挑明,沈修面上多了几分尴尬。 但一想到今天早上在柴房看到的景象,沈修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三郎说的没错,我要说的事,的确与他和宋氏有关。” “想来大哥也听说了,前不久阿璎生辰宴上发生的事。” 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沈崇想不知道都难。 偏偏又跟宋觅娇有关! “怎么,二弟觉得此事是宋氏所为?” 沈修点点头,把从梁氏那儿听来的事十全说了。 “大舅哥特意来府里替阿璎查这事儿,分明已经查到眉目,却被三郎要挟,硬是把他“请”了出去。” “事后,宋氏还把那丫鬟要到了自己房中,不是有鬼是什么?” “阿璎不仅被牧家那混账东西轻薄,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三郎这个做兄长的不帮妹妹出气便罢了,竟还帮着外人!” 沈修越说越生气,竟还指责起了沈自熙。 可话音刚落,沈自熙竟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看来二婶婶也知道自己做了。 错事,怎么连枕边人都不如实交代。” 沈修一愣,“你什么意思?” 沈自熙还是先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声音却严厉了几分,“二叔口口声声说都是我与娇娇的错,那你怎么不说您那位大舅兄、二婶婶的亲哥哥,在我们府里都做了什么!” “梁大人不由分说冲进府里,三言两语就拖了一群下人仗杀,又要把我满府的下人都杀了给四妹妹出气。” “我知道梁家势大,但梁信这般行事,可曾把我父亲、把国公府看在眼里!” 沈修脸色一白,显然是梁氏没有老实交代。 要是知道梁信竟然这般嚣张霸道,沈修是万万不敢拿此事作伐的! “到底是谁害谁,大家心里还是得有点数!” “你、你……” 沈修嘴皮子嗫嚅了两下,竟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 知道梁信做的那些事后,梁信也没了什么好脸色,更不愿意插手二房的事,但嘴上还是说着漂亮话,“这件事我自会派人去查,若查出来真与宋氏有关,我不会轻饶。” 他话锋一转,“但梁信趁府中无人,上门耀武扬威之事,二弟也该给个处置。” 沈修闻言松了口气,连忙躬身应下。 因着已经惹恼了沈崇,沈修原本还有一件事想让兄长帮自己想想办法,但眼下也不敢再开口。 可就在他准备回二房找梁氏麻烦的时候,沈自熙却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二婶婶一直扣着牧成弘不肯放人,母亲好言相劝却被她一通庶女的羞辱给骂了回去,还说要等二叔您回来了再行处置。” “眼下二叔也回来了,二婶婶也该把牧成弘送回定西将军府了吧。” 这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沈崇登时就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修,“什么?!” “难不成二弟妹把牧兴德的独子扣在府上,一直没送回去?!” 沈修从小就怵自己这个兄长,被这样一番责问,吓得眼神飘忽,连沈崇的脸都不敢看,连忙为自己辩白,“大哥,大哥你别生气,我也是才知道的啊!” “本来我今天一早就想把牧家那位公子送回去,可、可是……” “可是什么?!” “只怕……眼下是送不回去了。” 沈修今日一大早从梁氏那儿出来后就去了柴房。 可刚推开柴房的门,一股尿骚裹着腥味的恶臭就扑面而来,险些给沈修恶心得栽一个跟头。待他再走近的时候,脑子里轰然大响,眼前一黑。 牧成弘不仅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儿,原本华丽的衣服上沾满了分不清是血迹还是油污的东西,袖子上更是一大片血污,沈修仔细看去,袖管里只有一只臂膀,手掌竟整个没了! 他这一个月来,日日被鞭打,若是疼晕过去就会被人用盐水泼醒。在一个深夜,手掌也被冲进来的梁氏命人砍了。 牧成弘去了大半条命,这会儿只有一口气撑着。 沈修看到后,连忙命人把他抬了出去,却又不敢张扬,只请了府上的大夫来看。_o_m 沈崇听完沈修说的这些话后,气得目眦欲裂,一掌拍在桌上,好好一张黄花梨木桌,竟就这样被他拍成了两半! 沈修这人,文不成武不就,自小就被兄长压了一头,心里从来就是惧怕的。见大哥发了这么大的火,也知道这祸事跟家里那跋扈泼辣的梁氏脱不了干系,他怕得厉害,若不是见沈自熙这个小辈还在,只怕早就去堂中跪着了。 可沈修也怕,怕大哥不管二房的事,便只能想方设法把事情也栽到长房院儿里。 “大哥,大哥您别生气,这件事是文柔处置不当,可、可……” 人命关天,沈修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眼一闭心一横,“可要不是三郎的娘子不安。 分,事情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啊!” 即便沈崇再不喜的大夫,若是牧成弘丢了命,我就把你交给牧兴德!” 见兄长竟真的不管自己,沈修一时慌了神,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可正要开口为自己求情,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门房的下人急急道:“国公爷,宫里来人,传您入宫回话!” 下人顿了顿,缓了口气,又道:“还让三爷和三少夫人一起进宫!”。@*~~ 第48章 入宫 宋觅娇坐在马车里,有些惴惴不安。 陛下宣镇国公和沈自熙都说得通,可为什么…… 她想不通,拽了拽沈自熙的袖子,低声问道:「宫里也知道咱们的婚事了吗?」 为了照顾沈自熙的身子,马车里布置得柔软又暖和,沈自熙一上轿就开始闭目养神。却也始终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听见宋觅娇这么问,他侧了侧身子,头也没抬,「你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宫里想不知道也难。」 宋觅娇被噎了一下。 上次来参加生辰宴的,都是金陵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消息传入宫中,倒也自然。 「但陛下也不会无缘无故传一个大臣的新媳妇入宫回话吧。」 既然传她觐见,自然是有什么事,跟她有关。 难不成……是爹爹的事? 宋觅娇越想越心乱,背后的事就像水中月,她仿佛看到了,伸手却扑了个空。 她不再多想,缓了几口气,便闭口不言了。 倒是沈自熙在听到宋觅娇的话后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陛下尚未立后,后宫也空置着,内宅女眷的事情都是太后在过问。 所以这一次,到底是陛下召见还是太后,都还不得而知。 是陛下倒还好,若是太后…… 沈自熙也没了睡意,他摇摇头,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入宫后就知道了。」 他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进宫后不要随意走动,不要让迟刃离了你的身。」 「我知道了。」 宋觅娇原本还想多嘴问一句迟刃到底是不是沈自熙后宅的人,但见他脸色不佳,便把话咽了下去。 长风掠过,车轮从青石板路上碾过,挂着镇国公府牌子的两辆马车驶向宫城。马车内的两个人背靠着对方,神色凝重,不知道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入宫共有三重宫门。 按理说,镇国公府的马车应该在第一重宫门停下,过第二道宫门的时候缴了身上的刀剑凶器,然后再步行入第三重宫门。 但陛下知道沈三郎身子骨单薄,特意开恩,允许马车行至第二重。 如此已是天恩,即便沈自熙再怎么羸弱,也得步行至皇帝的太极殿。 但好在沈自熙这段时间被宋觅娇照顾得不错,虽说走得慢了些,但好在没出什么事。 沈自熙性子古怪,素来不喜欢外人近身,一路都是宋觅娇搀扶着。 这么长一段路走下来,沈自熙原本苍白的脸色竟也红润了几分,快到太极殿的时候,他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看来二婶婶的主意果真不错。」 「冲一冲喜,还是有效果的。」 沈崇原本走在前面,听见这话脸色铁青,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给我住嘴!」 这可是皇宫大内,沈自熙这样胡言乱语,也不怕惹出什么祸事。.. 沈自熙见好就收,混不吝地笑了笑,可越靠近太极殿,他脸上的笑意就越淡。 殿宇巍峨,风里都飘着皇权不可侵的威严肃穆。 太极殿外站着个身着蓝色太监服的大太监,正是掌事太监孙德全。 想来他想来一直在殿外等着,一看见沈崇一行人忙迎了过来,嘴里还不住地唤着:「哎哟哟,国公爷和三少爷可算是来啦!」 他年近四十,虽然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却从来都是笑脸迎人。笑得多了,脸上的纹也多,就像是风干的橘子皮。 孙德全躬着身子,笑着把人往太极殿内引,视线却在宋觅娇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快请吧,陛下和太后已经等候多时了。」 沈自熙脚步一滞。 太后果真也在。 「皇上、太后,镇国公大人到了。」 这是宋觅娇第一次进宫,难免有些紧张,但始终保持头脑清醒。跟着孙德全进殿后,就一直规规矩矩地跟在沈自熙斜后方,一道向龙椅上的人行跪拜大礼,「臣沈崇携子入宫,参见皇上、太后。」 「平身,赐座。」 一道年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宋觅娇入座后,才得了机会,看一看龙椅上那位帝王。 皇帝的年纪其实和沈自熙差不多,可他的一双眼睛却有些内陷,瞧着比实际年龄老了几岁。在宋觅娇不动声色打探他时,似乎被皇帝察觉,他抬眸看来,视线如利刃,剜得宋觅娇一阵胆寒。 好在,皇帝只是扫了一眼,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宋觅娇松了口气,却还是觉得自己正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 殿中并非只有他一个主子。 龙椅的正后方被一道珠帘遮挡,帘子后面隐约有个女人的影子。 想来,便是太后了。 当今圣上并非太后亲子,陛下生母的位份低微,不过是个小小贵嫔,又命小福薄,在产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陛下从小就在太后膝下长大,二人虽非亲生母子,但感情甚笃。 先皇去世时,陛下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稚子,是太后扶持着他,替他掌管万里江山,攘内安外,以一个女儿身,摆平了虎视眈眈的诸侯臣子,带着他一步一步坐稳了这江山。 这位太后,可不是普通娇弱的闺阁女儿。 「沈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臣查到宋清正低价收购各种材料,用以督造堤坝,又中饱私余两,历年各州县给的打点银子更是高达二十万两!宋清正名下,及他门下弟子的房舍田地更是多不胜数。」 「证据都在这里,还请陛下过目!」 第49章 定罪 孙德全极有眼力见儿,接过沈崇手里的罪证,连忙奉到皇帝面前。 宋觅娇更是不错眼地盯着那所谓的“罪证”,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生怕一个忍不住就冲了出去。 “慌什么。” 比起宋觅娇的慌乱,沈自熙却格外冷静,甚至有几分散漫。.. “还未尘埃落定,就算不上结束。” 他坐得尚且算端正,却只是垂眸看着自己袖口的花纹,虽没看着宋觅娇说话,可这话的确是说给她听的。 也不知为何,宋觅娇的心竟真的安定了几分。 沈自熙的低语并未被殿中其他人听见,可皇帝接过沈崇辛劳月余收集的罪证后,却只是随意翻看了两下,也不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的。 只见他还没翻完就摆了摆手,孙德全瞧他似乎是没什么兴致,便又把罪证呈给了太后。 珠帘微晃,珠子碰撞发出细碎脆响,如珠子落盘,打破了殿中的寂静。_o_m “还请太后过目。” 宋觅娇看不清太后真容,她隔得远远的,只能瞧见一只染着红色蔻丹,保养得宜的手,轻轻翻动着关系着她父亲生死的几页薄纸。 “辛苦沈大人了。” 皇帝语气客套,更听不出喜怒,年轻的面庞上,是天子的不怒自威。 “此乃臣分内之事,为君分忧,不敢称苦。” 沈崇又拜了拜,随即看向龙椅上的皇帝,开口道;“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宋清正。” 竟是要当着宋觅娇的面谈论宋清正的罪名! 沈崇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眼角余光却瞥向坐在一旁的宋觅娇。 若非宣他们入宫的诏书来的突然,沈崇只怕已经命人写好休书,把宋觅娇赶出国公府了。 让宋觅娇亲耳听到陛下对宋清正的处置也好,免得此人厚颜无耻,不肯离开他儿子。 “宋清正罪犯滔天,又证据确凿,自然……” 见皇帝不再查证,草草翻了两下所谓的罪证就要给宋清正定罪,宋觅娇终是按捺不住。 她猛地起身,冲到殿中跪下,扬声道:“陛下!” “臣女乃前工部尚书宋清正之女宋觅娇,关于臣女父亲贪污受贿、渎职之事,还求陛下再查。” 宋觅娇救父心切,一边磕头一边喊冤,把头砸得“咣咣”作响,“父亲为官十余年,从来都是清正廉明,父亲外放至渭城时,见百姓年年都受水患之苦,他心生不忍,竟变卖祖上的田地房产,自己出钱出力主持修建了堤坝,至今已有十三年,都从未听过有决堤的事。” “父亲回京任职时,满渭城的百姓纷纷上书求父亲留下,试问这样一个为百姓着想的人,又怎会做这样的事?陛下,其中必定有冤情啊!” 宋觅娇声声泣血,她本是个娇贵的小姐,从小油皮都没破过,可为了自己的父亲,磕出了一额头的血。 鲜血顺着宋觅娇的脸颊滑落,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可皇帝却不为所动,他垂眸,清清冷冷地扫了宋觅娇一眼,“朕已经查过了,谨慎起见,还特意派了镇国公南下追查。” “你口口声声说宋清正不会,到底是被父女之情蒙了双目,还是觉得镇国公栽赃陷害,攀诬你爹?” 皇帝语气平静,连半分动怒的迹象都没有。 可天子威严,又岂是简简单单表现在情绪上。 “臣女不敢……”宋觅娇拜得更深,可她还是不甘心,更做不到就这样看着父亲被定罪,“可是……” “一派胡言!” 沈崇没想到宋觅娇竟会这般大胆,居然直接冲到殿中给宋清正喊冤,他脸色难看,也怕珠帘后的太后多心。 他立在殿中,毫不留情地呵斥宋觅娇,“宋清正外放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回了金陵安享富贵多年,你就真。 的能肯定他初心未改?他当年可以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却也不代表有人冤了他!” “他犯下的桩桩件件,可都是有人证物证的!” 沈崇的话,就想一记重锤,重重锤在宋觅娇心上。 她的父亲,绝不是沈崇口中那等为了一己私利就弃百姓于不顾的人! “陛下,臣女……” 她忍不住抬头,可刚开口,就被龙椅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哀家听说,你家不久前办了场喜事。” 那是太后。_o_m 太后年,声音却不见半分老态,“倒是还没来得及给你们家贺喜。” 她像是没有听到刚才殿中的争论,像极了一个和蔼妇人,话家常一般,说要命人给国公府补一份贺礼。 可沈崇的后背像是被一条毒蛇爬过,吓得他打了一个寒颤,连忙躬身,“太后抬了不少。” 冰天雪地的,沈崇却满头大汗,“这都是大夫精心调养的好处,什么冲不冲喜的,都是拙荆愚昧。” 龙椅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珠子落盘声又响了起来。 太后走到龙椅旁边,她微微蹙眉,似乎格外烦恼。 “既然宋清正有罪,且此罪牵连九族,你家三郎的新妇是他的掌上明珠。” “这罪名……又要怎么定?”。 第50章 动怒 牵连九族…… 爹爹的罪名就这样定下了吗? 宋觅娇身子一软,有些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身子也忍不住轻颤。 她倒不是顾惜自己的一条命。 可爹爹的罪名来得突然,还大有莫须有的嫌疑,她自然不愿由着旁人脏污爹爹的声明。 还有阿寻……他还那么小。 她好不容易才保下了他,眼下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牵连进这场祸事吗? 太极殿内温暖如春,可宋觅娇却如坠冰窖。 沈崇是个聪明人,自然也听出了太后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可不是真的在询问众人的意见,宋清正她要处置,宋家的人,她也一个不会放过。 其他人都好说,一道旨意下去,等着砍头便是。 只有这宋觅娇……不管名分正不正,到底是嫁进了镇国公府,她也不好直接从国公府里拖人走。 所以今日才会让沈崇把这对新婚夫妇宣进宫里。 沈崇咬了咬牙,虽然心里也觉得自己这样不是很地道,但为了镇国公府的门楣,为了他那一大家子人,只能把宋觅娇推出去了。 他之前,可是只想让宋觅娇离开自家三郎的,谁让她家这般倒霉,被太后盯上了。 “太后,臣——” 只是沈崇刚开口,一直坐在旁边昏昏欲睡的沈自熙却突然起身,还开口打断了沈崇。 “太后、陛下,宋氏既已嫁我为妻,那便是沈家人。” 沈崇大惊失色,他急忙叱了一声:“三郎!” 可沈自熙从来都是任性妄为,又怎会被沈崇喝退。 沈自熙面不改色,身子虽孱弱,但礼却行得端正,“我们已有夫妻之实,若是因为宋清正一人所为便慌忙休妻,并未大丈夫所为。” “太后宅心仁厚,身为女子,也一定能体会女子的艰难处境。” “故,沈家三郎恳请陛下、太后,宽恕内子。” 宋觅娇看着沈自熙单薄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沈自熙为什么会开口替她求情? 是为了最开始那句“我沈自熙最是护短”,还是因为他对自己…… 亦或是,还有什么她想不到的其他原因? 皇帝看着跪在殿内的三个人,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沈卿刚才问我对宋清正的处置,朕刚才仔细想了想。” “他虽有罪,可在治水一事上的确有不小的本事,往年也有不少功绩,功过虽不至相抵,但多少也能抵消一部分罪名。” 宋觅娇闻言猛地抬起头,她双眼晶亮,似乎看到了转机。 “不如——” “皇帝仁慈是百姓之福。” “可太过仁慈,迟早会招致祸事。” 太后端坐着,和皇帝的龙椅平起平坐。 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地打消了皇帝的垂死挣扎。 皇帝越想保宋清正,她就越不可能让他如意。 朝中的人,越干净越好。 “哀家知道皇帝惜才,也知道宋清正之前是替你做过不少事,但错便是错,皇帝不要感情用事才是。@*~~” 皇帝闻言,嘴皮子嗫嚅了两下,像是还想再说什么,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太后见状也不看皇帝了,她盯着跪在殿中的宋觅娇,“此罪人神共愤,惹得民怨沸腾,若是处置得轻了,朝臣们有样学样,这天下要如何治理?” “依哀家的意思,挑个日子,推至菜市口斩了,也好用他的血祭奠南边受灾百姓的冤魂。” 宋觅娇脑子“轰”的一声,只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身子摇晃得厉害,以手撑地才堪堪稳住。 “至于他的儿女……” 太后微微垂眸,表情虽冷淡,心底却生了一簇怒火。 。 她根本没想到沈自熙会为了这么一个冲喜的女人求情。 若沈崇能及时把人推出来,那她自然可以合情合理地把这场婚事作废,将宋清正一家杀个干净。 可既然沈自熙求了情,她面上就不能做得太绝。 但好在,只是个女子。 太后理了理袖子,冷声道:“既然宋家女入了沈家的门,看在镇国公满门忠烈,又对朝廷中心耿耿的份上,那便留她一命。” 沈崇后背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听见太后这么说,连忙称太后过誉。 “但宋清正的儿子却是非斩不可,否则春风吹又生,迟早是个祸患。” 太后雷霆手段,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宋家满门的生死。. 宋觅娇一个女子,没了父亲兄弟,没了家族门楣,就只能依附自己的夫家。 可沈自熙这病恹恹的样子,能不能再活个两年都是问题。 待沈自熙死了,沈崇可不会护着一个这样的儿媳。 更何况,一个小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不是天下女子,都有她这样的魄力和手段的。 听完太后的话,太极殿中静了片刻,随即才响起沈自熙的道谢声:“多谢太后仁慈。” “只是……” “宋寻风年岁尚小,还不及弱冠,若也一起斩了……陛下百年后,史书工笔上难免落下一个残暴之名。” “不如改判流放,也彰显陛下和太后的恩德。” 太后显然没想到沈自熙竟会蹬鼻子上脸。 替宋家女求情便罢了,好歹有点夫妻的恩情,可没想到他竟连小舅子也眷顾着。 太后可没有那等菩萨心肠,闻言登时大怒。 她猛地一拍扶手,厉声呵斥道:“沈崇,哀家看你不仅是约束内眷不利,管教儿子也无方啊。” “此等要事,岂能容着他感情用事!” 沈崇见太后动怒,连忙扯着沈自熙行礼,嘴上也不住地告罪。 “太后息怒,犬子少不更事,又因身子孱弱甚少参与朝堂之事,这才不知轻重地胡言乱语,还望太后莫要与他计较。” 太后怒色不减,皇帝叹了口气,竟也起身冲太后行礼。 “母后息怒,切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宋觅娇神色木然地听着殿中的动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爹爹和弟弟。 她好恨,恨自己的无能。 但就在太后大怒时,一个小太监颤颤巍巍地入殿禀报,“陛下,方大人说有事要和您禀报,此刻正在殿外。” 太后一听“方大人”三字,脸色竟好转了许多。 她扬手甩袖,“宣。” 一阵闷闷的脚步声响起,随即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臣方知野,参见太后、陛下。” 此人便是统领十万禁军、掌管着宫禁安危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方知野。 亦是……太后近臣。。 第51章 忠臣 方知野穿着一袭紫袍金带,早在殿门外就卸了武器,他今年二十有六,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比起张扬猖狂的梁信,方知野的行事不知低调多少。 低调得几乎不像个权臣。 可即便如此,朝野上下也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位殿前司都指挥使大人。 方知野一进殿就冲高位的皇帝和太后行跪拜大礼,皇帝忙叫人平身,“今日休沐,方大人怎么入宫了?” 方知野起身,垂眸时露出眼窝长着的那颗小小红痣。 他人年轻,气质也不锋利,乍一眼望过去并不像武将,反倒像个极斯文的文臣。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生了一双吊梢眼,这样的一双眼睛多少有几分锐利,甚至算得上是刻薄,也生生将他身上的书卷气给冲淡了。 方知野拱手回话,“回陛下,临近年关,臣加派了比平日多一倍的人手护卫宫禁,因调动了不少禁军,特来禀报陛下。” 虽说殿前司和侍卫司分统禁军,可方知野身为太后近臣,权势滔天,侍卫司莫说和他分庭抗礼,能在朝中讨一口饭吃尚算不错了。 是以,皇帝的安危都挂在方知野一人身上。 可他却是明面上的太后一党,甚至连装都不曾装一下。太后势力之大,可以想象。 龙椅上的皇帝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旁没半点意外的太后。 往年都是如此,像这样的小事,哪里需要这位殿前司都指挥使大人亲自来报。 “只是……臣今日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见皇帝没应自己的话,方知野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看向满头大汗的沈崇,这个时候还不忘问好,“沈大人好。” 沈崇哪儿有心思和他寒暄,硬扯出一抹笑,拱了拱手:“方大人。” “宫禁安危交给大人,哀家很安心。” 太后脸上哪儿还有刚才的怒容,她轻笑着,眉眼慈悲,像济世菩提,“想来皇儿也是这样想的。” 皇帝扯了扯嘴角,笑着应和道:“母后说的是。” 不知是不是宋觅娇的错觉,他们在殿中纠缠了大半个时辰,皇帝的脸色却不及刚才红润,嘴唇还有些泛白,显出了一分病容。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方大人也是朝中重臣,也留下来一道听听关于宋清正的处置吧。” 难怪方知野会在这个时候入宫,竟是太后一早便安排好的。 太后都这样说了,皇帝自然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心里再不愿,也只能先让方知野坐下。见沈崇一大把年纪了还被吓出满头的汗,到底于心不忍,一道让他们都起身了。 太后瞥了眼皇帝,语气淡淡地说了句:“还是皇帝宅心仁厚,不像哀家这个孤老婆子,被早年臣子不忠的事吓狠了,生不出这许多慈悲心肠来。” 皇帝放在膝头的手猛然收紧,半晌,才回了一句,“母后多心了。@*~~” 方知野也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思忖了好一会儿,起身走到殿中,“回陛下、太后,臣觉得,沈三公子言之有理。” 在场众人纷纷震惊,根本没想到身为太后一党的方知野竟然会帮沈自熙说话。 太后要宋清正一家子性命的心思昭然若揭,方知野又怎会不知? 宋觅娇盯着站在殿中的手,掌心早已被指甲抠破。 即便她从未接触过政事,今日也算是看出了一点门道。 她的爹爹,分明就是两个上位者斗争的牺牲品。 而这位殿前司都指挥使大人,又怎么可能是真心想要救她的弟弟。 眼前,是不见底的深渊;身后,是虎视眈眈的狼群。 宋觅娇进退维谷,找不到出路。 太后瞳孔微缩,她凝神,盯着方知野看了许久,语气有些不悦,“方大人也这么想吗?” 。 方知野闻言对上太后的视线,但只是一瞬,他就垂眸再拜,“恩威并施,方能彰显陛下和太后的恩德。” 太后摸了摸袖口上的花纹,织造局的绣娘们总是在她的衣服上绣各式各样的凤凰。 可她早看厌了这样的花样。 太极殿中静了许久,太后才懒洋洋地抬手,孙德全立刻躬身上前,恭恭敬敬地伸出自己的手,让太后搭着。 “既然方大人也这么说,那皇帝就看着处置吧。” 明光殿。 方知野从太极殿出来后,并无丝毫掩饰,径直去了太后的明光殿。 太后已经卸了钗环,没了华丽的装饰,显出几分老态。 她扫了方知野一眼,并没立即让他起身。 这是来自太后的警告,警告他擅作主张,不顾她的安排行事。 方知野跟随太后多年,自然也知道这位大历朝最尊贵的女人的脾气。 他从善如流地磕头请罪,“臣行事不当,还望太后惩处。” “但臣今日有此一眼,的确是为了太后着想。” 方知野做事从来都很妥当,所以即便有梁信这么个钱袋子,太后打心底却是更宠信方知野的。 可偏偏他却当众拆了自己的台。 太后看都没看他,叫来两个小宫女给自己重新染蔻丹。 方知野也不着急,自顾自地解释道:“陛下近来小动作不断,怕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若是把陛下逼急了,他真做出什么来,反倒对太后不利。” 太后掀了掀眼皮,看向他,“哀家与皇帝母子情深,他怎么会对哀家不利。” 方知野跪在地上,笑着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嘴巴子,谄媚如宦官,“是,都是臣用词不当。” “所以你想说,放宋清正的儿子一条命,是为了卖皇帝一个人情?” 方知野并没有正面回答太后的话,只是轻声继续道:“一个还没及冠又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哪里吃得了流放千里的苦?死在半道上,是再正常不过了。” 左右太后是松了口不要宋寻风命的,可若是他自个儿不争气,病死或是累死在半道上,那又能怨谁呢? 老天爷要宋清正断了香火,可怪不着他们这些凡尘俗人。 太后抿嘴一笑,脸上竟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只是她上了年纪,皮肉松弛,这酒窝也不复少女时期的活泼明朗,“到底是方大人,目光长远。” “既然你有心,那后面的事,就好好办吧。” “臣谨遵懿旨,”方知野连声应下,又冲太后磕了个头,“只要太后知道,臣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太后您忧虑,那臣就死而瞑目了。”。 第52章 处置 大雪纷纷,接连落了两天一夜,凌雪轩的竹子被积雪压弯了腰,不住地发出“嘎吱嘎吱”声,听得人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宫里对宋清正的处置一早便张贴了出去,说是年前便要斩首,打算用他的血祭祭祖宗,也好叫朝中那些生了异心,蠢蠢欲动的臣子们安分些。 都说百姓们不准妄议朝政,可这么大的事儿,谁能忍得住,众人七嘴八舌,金陵城上下都在讨论此事。 “陛下到底仁厚,犯了这么大的罪过,居然没有抄家。” “你知道什么啊,我听说啊,原本是打算株连九族的,可宋家大姑娘入了镇国公府,沈家三少爷求情,这才把人保了下来。” “也不知道那位宋大姑娘哪儿来的本事,竟然能把一个杀神哄得团团转。” “也是可怜,亲爹被斩首,弟弟被流放,就剩下她一个姑娘家,可怎么活得出来哟!” 有个屠夫打扮的人见婆娘们竟然同情起贵人来,忍不住啐了一口,“人家好歹也享了这么多年福,用得着你去可怜。” “谁让她有这么一个贪官爹!活该!” “照我说啊,就该把那千金大小姐送到窑子里去,也让她尝尝咱们这些穷苦百姓的苦!” 那几个妇人白了那屠夫一眼,谁不知道这王屠夫之前也住在甜水巷,宋大小姐没嫁进镇国公府前,他装疯迷窍,借着酒意翻了两次人家的墙头。要不是宋大小姐早有防范,加上宋小爷一股子蛮劲儿,只怕…… 这王屠夫没能吃上肉,眼下还要来吐两口唾沫,真不是个东西。 “这宋清正啊,之前也是个好官,实在可惜了。” “诶,听说啊,武阳侯府那位少爷还进宫求情去了呢……” 冷风萧瑟,众人的议论声也被寒风吹散,徒留一地叹息。 镇国公府,凌雪轩。 那日从宫里回来,宋觅娇惊怒交加,当晚就发了高热,连着说了两天的胡话。照顾她的水冬也眼泪连连,好在红珠还算能干,在她的精心照顾下,宋觅娇的病情才没加重,今天也总算是有了几分精神。@ 但短短两日,宋觅娇就瘦了一大圈,人也憔悴了许多。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冬了解这两天都出了什么事。 水冬也机敏,虽然伤心,但也没忘记打听消息。 “小姐您回府当夜,宫里就派了人把少爷带走了,也不知道少爷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水冬一边说,一边觑着宋觅娇的神色,生怕她受不住。 可经了这么多事,宋觅娇的泪都快流干了,如今也只是神色木然,示意水冬继续说。 “明阙少爷昨日也入宫给老爷求情了,却被陛下责罚,痛打了***板,还是侯爷入宫告罪才没把事情闹大。” “还有牧将军,一直没能把牧公子接回家,昨日夜里竟带了人来闯门,这才知道自己的独子没了一只手,连夜就进宫告状去了,到现在都没出宫……” “梁大人知道这件事后也连忙进了宫,”水冬神色愧疚,“但到底什么处置……奴婢一直没能打听出来。” 难怪梁氏这几日没敢做什么,原来自己官司缠身,没工夫来对付她。 宋觅娇沉默半晌,声音嘶哑,“还有几日行刑?” 水冬一愣,随即才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滚下两行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道:“三日后的午时,在菜市口行刑。” 宋觅娇放在锦被上的手猛然收紧,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但宋觅娇却感受不到痛一般。她梗着一口气,眼圈虽红了,却强忍着没落泪。 “水冬,叫红珠进来。” 水冬擦干眼泪,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这个时候叫来红珠是为了什么,但还是照办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水冬就带着红珠一块儿进了屋子,红珠手里还端着宋觅娇的风寒药。 “夫人。” 红珠把药奉到宋觅娇床前,十分恭敬地行了个礼。@*~~ 宋觅娇无心用药,只是略显歉意地抬了一下红珠的手臂,“抱歉,当日原本答应了你,要放你自由的。” “可你在梁信面前露了踪迹,若此时让你出府,只怕第二日我就只能看到你的尸首了。” 红珠连忙摇头,“奴婢明白的,奴婢知道夫人是为了奴婢好。” “眼下只能先委屈你跟在我身边,等时机成熟,或者我想到办法,就把你放出去。” “奴婢都不要紧的,倒是夫人……” 红珠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总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宋觅娇摇摇头,掀被起身,“三爷呢。” 这两日宋觅娇生了病,原本担心她会把病气过给沈自熙,给他本就不好的身子雪上加霜,是准备先回之前的住处的,可沈自熙却提前去了隔壁的房间住,把房间留给了她。 “被国公爷叫去书房了,许是为了定西将军府的事。”水冬连忙给宋觅娇搭了一件披风,“小姐找三爷有事吗?” 宋觅娇虽然看着消瘦了不少,但一双眸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澈明亮。 她摇了摇头,环视了一圈这间屋子,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嘴,表情坚定,“今夜我要想办法回一趟宋家,水冬身形与我相似,就负责扮成我留在凌雪轩。” “红珠就替我拦下想见我的人,无论是三爷还是大夫人。” “还有,迟刃是三爷的人,也千万别被她看出什么来,否则我今夜就走不了了。” 她看着一脸惊讶的两个丫鬟,难得沉了脸色,厉声再问:“知道了吗?” 红珠打了个激灵,连忙称“是”,可水冬却担心地拉住宋觅娇的手,“小姐!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劫狱?可小姐一介女流,又不懂武功,关押老爷和少爷的暗牢有重兵把守,小姐又怎么可能把他们救出来? 还是……私奔?!. 可这个大胆的念头刚冒出来,水冬就连忙摇摇头。 她家小姐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做这种有辱门楣的事! 水冬想了许久都想不出她到底想做什么,急得哭成了泪人儿,“您可不能做傻事啊,咱们家……就只有小姐您一个人了!” 宋觅娇睫毛轻颤,看着这个一心担忧自己的心腹婢女,抬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哄小孩似的柔声道:“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我更不会做傻事的。” 可她现在需要用钱,家里还有她藏的一些银票,眼下只能回去拿。 但为了不牵连旁人,她只能只身前往。 “只是三爷太过聪慧,你们切莫露了马脚。” 水冬拗不过宋觅娇,即便万分担心,却也只能点头答应。。 第53章 探望 冬日入夜早,沈自熙从书房回来后倒是来看了宋觅娇一眼,见她还睡着,便吩咐下人好生照料,此后也没多说什么。 二房也因为牧成弘的事乌烟瘴气,沈崇虽然万般不想管,可奈何他是家主,再怎么厌烦也只能从中调停。 是以,根本没人有功夫搭理宋觅娇。 毕竟宫里对宋清正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一个罪臣之女,总能找机会收拾了。 亥时三刻,整个镇国公府都静悄悄的,没半点声响。 宋觅娇换上水冬的衣裳,她衣着轻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迟刃被她叫去伺候沈自熙了,水冬扮成她睡在床上,房门有红珠把持,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宋觅娇心里提着一口气,四下张望了几眼,快步走向后门。 好在凌雪轩地处偏僻,沈自熙又不喜欢被人打扰,倒是方便她深夜出门。@*~~ 她之前就让水冬打听好了,这个后门基本无人把守,只要快去快回,就不会被人发现。 宋觅娇怕露了踪迹,再加上又有些心虚,一路快步走到后门,见无人发现,这才松了口气。 可她刚握住门上的铜环,却诡异地觉得脖子上传来鼻息的温热,不等她回头去看,沈自熙的声音却在这偏僻寂静的后门响了起来。 “三更半夜,娘子你在家中卧床休息,摸黑出门,是要办什么要紧事吗?” 沈自熙鬼魅一般站在她身后,宋觅娇被吓得浑身发麻,下意识回头去看,却正好对上沈自熙那双阴沉沉的眸子。 宋觅娇心头大震,险些惊叫出声。 沈自熙见状冷哼一声,站直了身子,拢了拢身上的狐毛披风,“我还当你多大的胆子,这么不禁吓。” “三……三爷……” 宋觅娇声音发颤,心有余悸地捂着心口。 她怕露了马脚,便装出一副懊恼模样,“谁被您这么一吓唬,都会害怕的。” “深更半夜,你不好好卧床养病,跑到后门来做什么?” 宋觅娇见这招不管用,不免有些慌乱,“我、我……我见今夜月色甚好,所以……” “宋觅娇,你当我是三岁稚子?” 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今晚乌云蔽日,别说月亮,便是半颗星星都没有。 月色甚好? 呵,笑话。 沈自熙的眼神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冷冽,像一柄利刃,直接刺入宋觅娇的心里深处。 她睫毛轻颤,心里发虚,便垂下了头,也好在她一贯擅长在沈自熙面前示弱,声音弱弱的,还带了几分嘶哑,“宫里对爹爹的处置下来了,过不久尚书府也要被查封……我心中难受,便想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去看看。” 这说辞听起来没什么毛病,可沈自熙却半个字都不信。 他缓步上前,指尖轻轻抬起宋觅娇的下巴,她眼中盈盈的泪水在深夜里显得可怜又娇弱,像风中无依无靠的菟丝花。 “到底只是想故地重游,”他的指腹粗糙,接住宋觅娇挂在睫毛上的那颗泪珠,“还是想去找银子疏通关系,赶在你爹被斩首前见他最后一面?” 宋觅娇瞳孔微缩,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沈自熙聪明,可她没想到他还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府上有银子的? 见宋觅娇沉默不语,沈自熙却没停下。 “你爹是重犯,你当狱卒有几个胆子,敢放你进去。” 宋觅娇再抬眸时,眼中已经没了泪光。 “就算只有一成把握,我也想试一试,难道要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我的父亲和弟弟去送死吗?!” “况且,我就是不信,我爹绝不可能贪污受贿!” 这是宋觅娇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可如。 今却像肥皂泡,在她眼前破碎。 宋觅娇长舒了一口气,一脸真诚地看向沈自熙,“三爷,您就当今夜没见过我,若此事露馅,我也绝不会牵连镇国公府——” “若想见你爹,便收起你这幅娇弱模样。”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宋觅娇竟有些懵了。 她愣在原地,痴痴地望着沈自熙,“你说什么?” “我之前便说过,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便不算结束。” “把脸摸脏一些,我带你去暗牢。” *** 到底是镇国公府的三少爷,沈自熙竟然真的把宋觅娇带去了暗牢。 暗牢终日不见天日,空气中都飘着令人作呕的血腥臭气,墙上是已经干涸得发黑的血迹,在幽微烛光下格外狰狞。 宋觅娇大气都不敢出,她穿着丫鬟的衣裳,脸用黑泥抹得脏脏的,还特意在腰肢的位置多裹了两成布,任谁瞧了都看不出这人会是以美貌动金陵的宋大姑娘。 “你爹是重犯,被单独收押着,直走进去最里面那间便是。” 沈自熙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我和应崇在此处等你,以石子敲墙声为号,听到声音立马过来与我汇合。” “知道了吗?” 宋觅娇被他抬眼扫来的视线吓得心脏狂跳,她捂住心口,连连点头,然后一路小跑到了关押宋清正的牢房外。 “爹!” 在见到宋清正的那一刻,眼泪就不受控地从眼眶滑落。 背对牢门的宋清正骤然听见自己日思夜想多日的宝贝女儿的声音,竟愣了愣神,待听见第二声“爹”后,他才满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娇娇,这可是暗牢,你怎么来了!” 也不知宋清正受了多少罪,原本雪白的囚服上满是血迹,甚至有几道极深的伤痕,衣服和肉都快生到一起了。 原本俊朗的工部尚书,像是老了二十岁,两鬓都生出了白发。 “难道你被爹牵连了?你……” 宋清正手上戴着镣铐,他扑来时,沉重的镣铐砸在铁栏杆上,发出的阵阵闷响都如同重锤砸在宋觅娇心尖上。 “没有没有,爹您放心,我求了……” 宋觅娇知道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她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又担心爹爹知道自己落到了镇国公府那个虎狼窝会心疼,“沈三爷”三个字在舌尖绕来绕,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我求了明阙哥哥,是他买通了狱卒,帮我进来的。” “您受罪了,都是女儿无用,女儿没能替您查清冤情……” 听了宋觅娇的话,宋清正却眉头一皱,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 这可是暗牢,更何况要他命的人是太后,怎可能这般轻易放人进来。.. 可娇娇只是一个小女儿,不是明阙,又能是谁。 想到明阙,宋清正又叹了口气。 “哪里能怪你,为父能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已经上天恩赐了。” 他看着自己的掌中娇,竟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只是我落得如此境地,那孩子竟还肯护着你,说明爹爹当初没选错人。你和阿寻能得他庇护,即便为父死了,也能瞑目了。” 宋觅娇闻言一愣。 难道父亲还不知道阿寻也要被流放的事吗…… 她之前一直以为阿寻被捉拿后和爹爹关在了一起,可眼下爹爹分明不知情,那阿寻又被关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清正半晌没等来女儿的答话,见她一副担心模样,也觉察出不对来。 “怎么?” “难不成阿寻被我牵连了?!” 宋觅娇张了张嘴,本想开口安抚,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宋清正见状,只觉得头晕目眩,死死握住栏杆才没让自己倒下。 。 “为什么……明明说过,说过会保我一双儿女安危的!” 宋清正喃喃自语,他说的小声,宋觅娇并没听清楚。_o_m见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连忙隔着栏杆搀扶,还是忍不住再度落泪,“爹,都是女儿无用,是我没护住弟弟。” 宋清正大脑飞速运转,阿寻若是也被他牵连,那说明陛下连分庭抗礼都做不到。 他是个忠君之人,可以为了陛下舍弃自己的性命,可他的儿女却是无辜的。 他可以死,但他一定要护住娇娇和阿寻的命! 宋清正思忖片刻,痛下决心一般,猛地抓住宋觅娇的手腕,墙上的烛火跳动,他的表情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格外严肃。 “娇娇,不要哭。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交代给你知道。”。 第54章 死别 应崇站在沈自熙身后,他看了眼昏暗的甬道,表情挣扎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三爷,您让宋家父女相见,若是宋大人临死前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了夫人,那可怎么办?” 沈自熙这几天,白日里被沈崇拉着在书房说些有的没的,入了夜又要布局,几乎就没合过眼。 疲倦如海浪席卷而来,他闭着眼睛,也又嫌暗牢的墙壁不干净,就杵在原地闭目养神。 听见应崇的话后,他只是动了动眼珠子,声音懒懒的,“谁说宋清正要死了。@·无错首发~~” “他的命有我作保,轻易是死不了的。” 应崇被噎了一下,忍不住回了句嘴,“属下的意思是,他以为自己会死……” “若是软骨头,就不会站在陛下身边了。” “那夫人今日见了宋大人,怕是免不了伤心一场了。” 沈自熙眉头一蹙,他抬头,死死盯着应崇。 应崇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还是说错了什么。 正要开口问,沈自熙便开口道:“你近来“夫人”“夫人”的,叫得倒是顺口。” “这……属下一时忘了改口,三爷莫怪罪。” 沈自熙累得很,也懒得同应崇掰扯这些。他摆了摆手,吩咐应崇看着点时间。. 他只是让宋清正父女二人见个面,可没让他们在暗牢过年。 宋清正表情严肃,他隔着铁栏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宋觅娇。 “待我被斩首后,你择个时间去金诚当铺。” “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吧?” 见宋清正自己说出“被斩首”这三个字,宋觅娇心里难受得厉害,眼泪也不受控地从眼眶涌出,可她也知道宋清正要说的话很重要,她胡乱擦干眼泪,死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漏听了半个字,“女儿知道,金诚当铺虽然明面上与尚书府隔了两条街,但密室就通往当铺的后巷。女儿都记得。” 宋清正刚下狱,尚书府被抄家,她和阿寻被赶了出来,阿寻又害了风寒没银子买药。宋觅娇还曾回去过一趟,可银子没拿到不说,却遇到了一个怪人,险些没了性命。 宋清正握着栏杆的手不断收紧,声音也压得极低:“待你去了金诚当铺,便亮明自己的身份,再对上一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暗号,掌柜的便会给你一枚令牌。” 宋清正跟随陛下之后,便想到过自己或许会有这么一日,所以提前吩咐了心腹,给宋觅娇姐弟留了后路。 “爹、爹爹……” 宋觅娇越听越心惊,总觉得自己正在靠近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宋清正紧紧握住宋觅娇的手。 他不过区区文臣,在暗牢里受尽了刑罚,却连半滴眼泪都未曾落下。 可眼下,他看着自己尚且年幼的女儿,想到被自己牵连,即将被流放的儿子,心如刀绞,到底还是落了泪。 “你接了令牌后,就往西凉去,一路只要看到刻有折枝玉兰花纹样的铺子便可放心落脚。” “只要出示令牌,他们便会听你的号令,这块令牌可号令的铺子甚多,即便你挥霍无度,也足够你花八辈子。” “但你只身一人我不放心,若明阙愿意护送,那便最好……若他不远,你便去城西的金玉镖局,我于总镖头有恩,想来他会护你走这一趟。” “娇娇,爹不要你扛起为我洗刷冤屈的重任,爹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宋清正的双手不断收紧,甚至已经捏疼了宋觅娇。 可她却感受不到似的,只觉得有些害怕。 宋觅娇想到那日在太极殿从沈崇那儿听来的关于爹爹的罪证,还有爹爹动辄说出“挥霍无度也能花八辈子”的言论…… 即便她再相信宋清正,此刻也是满肚子的疑惑。 “爹。 ……您怎么会……” “娇娇,”宋清正起身,身上沉重的镣铐发出“叮当”的响声,可即便身有重负,宋清正的腰背却还是挺得直直的。 他侧身站着,身前只有微光照亮的一箭之地,身后是看不清的黑暗。 “我宋清正为官近二十载,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我问心无愧,那等狼心狗肺的事,我不会做,更不屑去做。” 即便身处暗牢,宋清正仍旧保持着自己的风骨,他如松如竹,哪怕风雪倾轧,也绝不摧眉折腰。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为了一己私利,置百姓于不顾?! 宋清正眉目柔和地看着宋觅娇,“我刚刚说的这些产业,都是你娘亲留下的。” “这么多年,你也从未见过你的外祖家对吧。” “他们就在西凉,待我死后你便去西凉投奔他们,有他们的庇护,爹爹总能安心些。” 宋觅娇泪眼婆娑,她就知道,她的父亲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她死死记着父亲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总有一天,她会查清真相,她一定会还父亲一个清白! 可问斩的旨意已经昭告天下,她要怎么做…… 还有阿寻,他才十几岁,要流放到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又怎么受得了! 可若爹爹有这么大的关系网,还有远在西凉的外祖家。 虽说自己从未见过母亲那边的人,可听爹爹话里的意思,他们也是会出手相帮的。 若是在流放的路上救一个人……总是有那么几分可能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宋觅娇脑中成型,可还不等她和宋清正商量,门口就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用石子敲墙的声音。 这是她和沈自熙约定好的暗号,是在催她离开了。 “爹爹……” 宋清正也听出了敲击声的意思,他神色温和,一如有时候那样,轻抚姜琅宁的头发。 “娇娇,记得爹爹今天说的话,待我死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宋觅娇哭得厉害,却又害怕哭得太大声惊动了旁人。 今日一别,便是死别。 “好了,快走吧,爹爹看着你走……” 看着宋觅娇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宋清正才泄力一般坐在地上的稻草上,颇有几分无力地靠着墙。 能在死之前再见女儿一面,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是阿寻…… 他定要想办法再见陛下一面! 但不等宋清正多想,原本已经归于平静的暗牢突然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猛地看向声源处,只见来人一身轻装短打,正是在狱中对自己多有照顾的淮齐。 “宋大人,我家主子要见您。”。 第55章 转机 夜已深,已到丑时,可暗牢却还算热闹。 宋清正看着眼前黑衣黑袍,被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依稀露出一个下巴的人,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先生,宋某一人死不足惜,可我的一双儿女却实在无辜。」 自从宋清正跟随皇帝做事以后,中间便一直是这位黑袍先生在传递消息。 虽然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但他行事干脆利落,从未失手。 所以当初他让淮齐传话说不必担忧时,他心中也是存了一分侥幸的。 可如今…… 「还请先生想法子,护住我一双儿女,让他们免收我的牵连。」 见宋清正一门心思,只记挂自己的一双儿女,比起那些个遇到点事变哭爹喊娘的人,不知多了多少气节。 沈自熙对他也多了几分钦佩,语气也一改之前的懒散,「我今日来,便是为了安宋大人的心。」 「你我同为陛下做事,但即便陛下自身处境也艰难,却也不会忘了大人追随之情。」 「你儿女的命,陛下不会不管。」 宋清正松了口气,他微微垂下头,唇角竟带着一分笑意,哪里像是几日后就要被处斩的人,「那就好,那就好……」 沈自熙戴着兜帽,虽看不清宋清正此刻的表情,却能清楚感知到他知道一双儿女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安心。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就一点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宋清正朗声一笑,「为君做事,我自身的命又有何可顾惜的。」 见宋清正坦然赴死,沈自熙竟也跟着轻笑了一声:「放心。」 「陛下惜才,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的。」 宋清正闻言一愣,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文化,就见眼前的黑袍先生从袖中拿出一个通体漆黑的药瓶。 沈自熙将药递给了宋清正,「宋大人服下这药就知道了。」 这个漆黑的瓶子在昏暗的暗牢中显得格外诡异,宋清正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接了过来,随即扯开塞子,一口气将药饮了下去。 随即,还十分有理智地把空瓶归还,「劳烦先生带走瓶子,若是被狱卒搜出来便不好了。」 「宋大人心思缜密。」 沈自熙把已然空掉的药瓶塞回袖子,颇有几分算定意味:「接下来,只需静候三日后了。」 *** 宋觅娇的身子本就没好透,去阴冷潮湿的暗牢走了一遭后病情愈发严重,后半夜咳得很是厉害。 可她一想到爹爹交代的那些事,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身子,第二日刚刚天亮,就找到晋氏,说是想去买一些蜡烛纸钱。 晋氏本就心软,见宋觅娇满脸病容,憔悴得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难免心疼,「你还是在府中好好养病,这些东西……叫下人去买就是了。」 「虽说你家里……但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国公府的媳妇,只要国公爷一日不……」 晋氏脸色微苦,随即无奈地摆了摆手,「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罢了,也是你一片孝心,去吧。」 宋觅娇事前也同沈自熙说了一声,他别的没说什么,只是让迟刃跟她一起出门。 宋觅娇虽然不大乐意,但也没拒绝。 她今天办的事,可不能让迟刃知道。 到时候只能想办法先把人甩开了。 但宋觅娇带着两个丫鬟,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两个身形相似,长相也有三分相似的男子。 其中一个脸上带了疤痕的人宋觅娇见过,正是国公府大郎沈自棠。.. 旁边那个…… 想 来,是沈宝璎的嫡亲哥哥。 宋觅娇的视线在他脸上轻轻扫过,很快便垂眸,冲二人福了福身,「大哥。」 沈自棠扬了下手,「三弟妹这是要去哪儿?」 「正要出门办点事情。」 见宋觅娇又看了沈自安一眼,却面露尴尬,显然是不知道怎么叫人,沈自棠倒是很热心,身子往旁边一侧,介绍道:「这是二叔的长子,在家中行二。」 宋觅娇从善如流地冲旁边那人又行了个礼,「二哥好。」 沈自安却不是沈自棠那样好相与的,他表情举止轻浮,上下扫了宋觅娇一眼,语气不善,竟还带了几分嘲弄,「三弟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竟还有心思出门吗?」 见沈自安这样说话,沈自棠却也只是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二弟!」 「不过也是该趁现在去买点寿衣棺材,不然啊,宋清正的尸骨可都没人收拾。」 「啧啧。」他摇了摇头,「真是可怜。」 宋觅娇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她强忍下胸中翻涌的怒气,只淡淡打量了沈自安一眼,并未多说什么,「我还有事要办,就不和二位哥哥寒暄了。」 「告辞。」 沈自安被宋觅娇看物件似的眼神激怒,猛地回头,却只看见她离去的背影。 少女身形虽消瘦了几分,可身姿却依旧婀娜。许是因为生着病,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破碎感。 沈自安半眯着眼,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这样一个绝妙美人,配沈自熙那个病秧子,真是可惜了。 她的胆子倒也不小,只带了两个婢女就敢出门。 竟也不怕……出什么事啊。 第56章 令牌 金陵城中,天子脚下,卖香烛纸钱的铺子并不会开在大道上。 镇国公府的马车驶向乌衣巷时,宋觅娇却让车夫停了下来。 跟在马车旁的迟刃看向被水冬扶下车的宋觅娇,“夫人要做什么?” 宋觅娇指了指斜前方一家排着长龙的点心铺子,“迟刃姑娘,一品斋的单笼金乳酥味道极好,劳烦你去买一份,我想带给三爷尝尝。” 迟刃闻言皱了皱眉,显然并没把宋觅娇的话放在眼里,“但三爷说过,奴婢要贴身跟在宋姑娘身边。” 宋觅娇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冷淡了许多。 “迟刃,三爷既将你给了我,我便是你的主子。” “你不肯唤我一声“夫人”也罢了,但你却连我的命令也当做耳旁风。” 宋觅娇声量不大,因着生病,还有几分绵软无力,可言语却又有万钧之力,“你若不甘心在我身边伺候,那大可回三爷身边去。” “我身边便是再缺人,也绝不要一个怀有二心的。” 迟刃没想到宋觅娇竟会突然发作,她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犹豫了片刻,不甘不愿地应了下来,“……奴婢知道了。” 宋觅娇垂眸不再看她,搭着水冬的手往前走,“前面就有个香烛店,待你买好了东西,便过来寻我吧。” 宋觅娇戴着帷帽,带着水冬走向香烛店,到了门口却低声对水冬道:“我要去一趟金诚当铺,你就在这里。” 水冬一惊,“小姐!” “放心,不会有事的。无错更新@” 此事非同小可,水冬虽然是她的心腹,但为了谨慎起见,宋觅娇还是准备只身前往。 金诚当铺就在乌衣巷隔壁,抄近道走小路,花不了多长的时间。一品斋生意极好,没有半个时辰,迟刃怕是回不来。 “你尽可能地拖延一些时间,我会尽快回来。” 安排好这些事,宋觅娇便闪身进了一旁的窄巷子,她脚步极快,不多时便到了金诚当铺门口。 宋觅娇站在门口,朝里头望了望,金诚当铺开门做生意,瞧着却有几分惨淡。 也难怪府中密道会通往当铺后门,原来这是爹爹的产业。 宋觅娇走进大堂时,店小二也只是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姑娘是要当物件还是要赎东西?” 外面阳光甚好,宋觅娇背光走了进来,她戴着帷帽,面容被完全遮挡,却遮不住她的清丽。 “我要见你家掌柜的。” “姑娘要做什么跟我说就行了,”店小二伸了个懒腰,兴许是觉得这样怠慢不好,还是走到了宋觅娇跟前,“掌柜的忙得很哩!” “我要的东西,你怕是给不了。” “我姓宋,父亲是前户部尚书宋清正。” 店小二原本都快困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猛地瞪大,他也一改先前的懒散模样,站直了身子,十分恭敬地冲宋觅娇行了个礼,“原来是贵人,刚才是小人怠慢了。” “还请贵人稍坐片刻,我这就去请掌柜的过来。” 店小二说罢,先是关上了当铺大门,随即折去了后堂。 不多时,小二便带回一个衣着华贵,留着八字胡,看起来十分精明能算计的中年男子。他生得和金陵城中的人别无二致,却有一双绿色眼眸。 绿眼八字胡打量了宋觅娇一番,见她戴着帷帽,也多了个心眼,摆出一副怀疑的表情,“你说你是宋大人的女儿,可有何凭证?”. 宋觅娇不疾不徐,缓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知掌柜的可还记得这个暗号。” 话音刚落,宋觅娇就揭下了帷帽,露出了真容。 绿眼八字胡在看到宋觅娇那张脸时一愣。翡翠色的眸子里荡着几分激动。 像,真是太像了…… 。 生得这般相似,又有暗号为证。 绿眼八字胡往后撤了小半步,右手放至胸前,他表情肃穆,竟冲宋觅娇单膝下跪,十分庄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塔萨见过小小姐。” 宋觅娇被吓了一跳,但也保持着自己的端庄,即便她满腔疑惑,却还是柔声先叫二人起身。 “小小姐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踪迹的?” “我昨日想办法去了暗牢,爹爹让我寻个时间来找掌柜的拿个东西。” 塔萨闻言,面色沉沉,碧绿的瞳孔里闪着几分担忧,但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递给了宋觅娇。 “自小姐去后,这枚令牌就在宋大人手里。” 宋觅娇接过盒子,打开后,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叶子形状的纯白玉佩。 “前些日子宋大人来寻我,让我代为保管,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想到……” 宋觅娇拿起那块玉佩端详了片刻,在叶子脉络上看到了一个“娅”字。 可娘亲的闺名,分明是玉映沙。 “掌柜的……” “小小姐叫我塔萨便是。” 宋觅娇从善如流地改口,“塔萨叔叔口中的小姐,是我的娘亲吗?” 宋觅娇对母亲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岁那年,她只记得娘亲生得很好看,是和金陵城这些女子不一样的好看。但再多的记忆也随着娘亲病逝消散了。 娘亲和外祖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从镇国公府出来的路上一直在暗中查看,从洒金街到乌衣巷,刻有折枝玉兰花纹样的铺子竟不下十家。 若这些都是娘亲留下来的产业,那该是一笔多可怖的财富。 兴许是还病着,再加上这两天骤然得知了这么多消息,宋觅娇不过深想了片刻,竟有些头疼。 她抿了抿嘴,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今日也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塔萨叔叔,令牌我今日就先带走,之后……” 宋觅娇想到不知被关押在何处的宋寻风,咬了咬下唇,“若我有事,会来当铺找你的。” 塔萨也知道宋家人此刻在京中的处境,点了点头。 本是打算派人送她回去的,但宋觅娇担心惹人注目,便婉拒了。 她从金诚当铺出来,将令牌十分妥当地放在怀里, 可她刚走到一个拐角处,却眼尖地发现地上有一道被拉得长长的身影。 宋觅娇心中一紧,猛地攥住她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这暗巷,也有棺材卖吗?三弟妹。”。 第57章 遇险 沈自安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手持折扇,端了一副翩翩佳公子的仪态,可视线却始终在宋觅娇身上游弋。 叫人觉得恶心油腻。 “都说女要俏身带孝,三弟妹虽还没有披麻戴孝,但这般素净打扮,也很是好看。” 沈自安一边说话,一边靠近宋觅娇,在她身边站定后,还用折扇挑翻了宋觅娇的帷帽,言语轻佻下流,“三弟妹这样的容貌,跟着我那病秧子弟弟,实在可惜了。” “不如你跟了我,也免得遭那么多罪了。” 宋觅娇冷着一张脸,像是遇到了脏东西一般,往后撤了一步。 “我本以为你是来替沈宝璎报仇,不想,二公子另有打算。” 沈自安闻言却笑出了声。 宋觅娇越是往后退,他就往前进,折扇甚至探到了她的腰间,顺着往上游走,在肋骨的位置停下。 “你这样的妙人,若是被阿璎折磨致死,岂不可惜?” “况且,我贪图你的身子,也半点不耽误我给阿璎报仇。” “你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若叫沈自熙知道你被人污了身子,他还会要你吗?” 宋觅娇面色冰寒,看着眼前人模人样的沈自安,自心底窜出一股怒火。 不愧是从一个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手段都这般拙劣! 她“啪”地一声打开沈自安的折扇,厉声质问:你敢做这样的事,就不怕三爷和国公爷不容你吗?” 折扇被打歪,沈自安的身子跟着晃了一下。听见宋觅娇问的话后,竟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们家阿璎是蠢成了什么样子,竟会栽在你的手里。” 话音未落,沈自安陡然变了脸色。 他一把扣住宋觅娇的脖子,面上多了几分阴沉诡异,可大拇指却不住地摩挲着她嫩白的皮肤。.. “你说说,就算是我现在强要了你,最后却又推到旁人身上,你觉得我那一心想把你赶出国公府的大伯父,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宋觅娇心中一紧,不为别的,只因为沈自安说的太对。无错更新@ 镇国公想将她赶出国公府的意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即便有沈自熙在,可这偌大的国公府,她又怎么可能完全依靠沈自熙度日。 无论是沈自熙病重离世,还是她被扫地出门,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还是太弱了…… 沈自安把头埋进宋觅娇颈间,他猛地吸了口气,恶心得叫宋觅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香。” “不如你跟了我,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让阿璎留你一条性命。” 宋觅娇梗着脖子,她面无表情,袖中的匕首却滑到她的掌心,她死死握住刀柄,在沈自安的污言秽语中,在对前路渺茫的无措和对父亲不久后就会被问斩的痛苦里,宋觅娇下定了决心。 她不要再当砧板上的鱼肉。 沈自安的手不断往下滑,食指勾住宋觅娇的领口,“不远处就有我的私宅,你今日若把我陪高兴……”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闪过一阵寒光,随即,手掌上竟传来一阵剧痛! “啊——!” 沈自安痛得连忙捂着手,忙不迭地往后退了一步。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他下身又是一阵剧痛! 这次的痛胜过手掌的千万倍! 宋觅娇专挑他最脆弱的地方下脚,她看着虽柔弱,可刚才那一脚却铆足了劲儿,沈自安当即便痛得跪在地上。 他痛得脸色煞白,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更没想到宋觅娇身上竟带着匕首! “你、你……” “要沈宝璎饶我一条性命?” 宋觅娇居高临下地看着痛得浑身颤抖的沈自安,鲜血顺着刀尖滴落,“若她真有这个本事,现在也不至于疯疯癫癫。” 。 “跟我斗?”宋觅娇蹲下身子,学着刚才沈自安的那副轻佻模样,用冷冰的,还染着鲜血的刀尖挑起他的下巴,声音极轻,“凭你们也配。” 她一把推翻沈自安,起身垂眸,宋觅娇藏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虽抖得厉害,可声音却冷静地叫人害怕,她一双眼睛如古井,清晰地倒映出沈自安痛苦的脸,“二公子真是时运不济,出个门也会被歹人给伤着。” “也不知是不是平日作孽太多,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沈自安捂着下身,偏手也疼得厉害,豆大的汗水沁到他眼睛里,疼得他看不清宋觅娇的面容。可即便如此,他嘴上的污言秽语也没有断过。 “你这个***!竟敢伤我!我定要把你卖到窑子里,让你这个***被千人骑万人睡——!” 宋觅娇一脸冰寒,听到他的话,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若他们当真这么本事,就不会一个接一个地栽在她手里。 之前她忍,是为了不知罪名真假的父亲,也为了尚且年幼的弟弟。 可如今,她该失去的都失去了,她孑然一身,也再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时候了。 宋觅娇径直从沈自安身边走过,连个眼角余光都不曾赏给他,只是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但最终也消散在风中。 “我一个罪臣之女,在国公府里讨生活都来不及,又怎敢伤了二公子呢?” “宋觅娇——!” 待宋觅娇出了那条巷子,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一时竟有些腿软,好半晌才缓换过来。 她在人前厉害,但如今一脱离危险只觉得后怕。 幸好历经变故后,她多了防备之心,身上随时都带着利器。 不然的话…… 她想到沈自安的嘴脸,胃里直犯恶心。 都是镇国公府的儿郎,可为人却天差地别! 沈自熙虽然恶名在外,可实际相处下来,他根本不像外间传言那般。 倒是国公府二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实在令人作呕! 她缓了口气,快步回了香烛店。_o_m 水冬一看到她便惊叫出声,“小姐,您到哪儿去了——你身上怎么……” 宋觅娇闻言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袖子,竟沾了几滴血,想来是刚才沾上的。 “没事。” 宋觅娇把袖子绕了一圈,挡住了那本就不甚显眼的血迹,又故意用袖子在香烛上蹭了下。 “东西买好了吧?既然迟刃还没过来,那便回马车去等。” “是。” 二人买了一堆纸钱,正往外走的时候遇到了绷着一张冷脸,显然已经不耐烦到极点的迟刃。 她还只当是去个糕点,至多一刻钟便可以结束。不曾想竟在那人堆里挤了半个多时辰! 她是被培养多年的暗卫,做的是杀人埋尸的事,宋觅娇却真的把她当做下人使唤! 迟刃心有不悦,对宋觅娇也失了恭敬,“这是宋姑——您要的糕点。” 宋觅娇又不瞎,自然看到了她的脸色,她对迟刃并无恶意,也不想知道她对自己的不喜因何而来,只是轻飘飘了说了句,“劳累你了。” 随即吩咐道:“回府吧。” 一直到宋觅娇办完事回镇国公府,都无人察觉,那条巷子的墙头竟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戴着兜帽,青天白日里竟穿着件格外惹眼的黑袍。 “三爷,要处置了吗?” 他的视线落在已经快痛到昏死过去的沈自安,面色冷得吓人。 “把这儿收拾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应崇拱手应下,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墙头。 沈自熙看着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挑了挑眉。 这宋觅娇的胆量,竟越来越大了。。 第58章 惩处 待回到镇国公府后,宋觅娇先是换了身衣裳,便带着一品斋的金乳酥去了沈自熙暂住的屋子。 因着她病还未好全,所以两个人现在分开住的。 比起宋觅娇的脸色,沈自熙的气色看着倒是不错,竟还有闲心侍弄院子里的花草。 待宋觅娇走近,才发现这人竟闲来无事给这些花花草草们都打上了结。 “三爷,这是一品斋的金乳酥,味道不错,你可要尝尝?” 沈自熙手上染了草汁,起身净手,在石桌旁坐下。 “不是出去买香烛纸钱了吗,怎么还有心思去买糕点。” 宋觅娇把食盒放桌子上,“三爷昨夜成全我,这就当是我的谢礼吧。” 他顶着被陛下责问的压力带宋觅娇去暗牢见宋清正,竟然一盒糕点就把自己打发了。 见沈自熙没说话,宋觅娇的情绪也越发低沉,“不知我爹爹在牢里怎么样了。” 宋觅娇想到暗牢的环境,和宋清正已然苍老的身体,心中酸涩,“再过两日,爹爹……爹爹便要行刑了,也不知我能不能去送他一程。” 沈自熙呷了口茶,“只怕你去了也难以认清。” 宋觅娇把金乳酥从食盒里拿了出来,听见沈自熙没头没脑的这句话觉得有些起卦,“什么?” “今日一早传来的消息,说宋清正突发急病,也不知是不是被暗牢的蛇虫鼠蚁给咬了,人肿胀得厉害,浑身都是黑斑。” “什、什么?!” 宋觅娇端着金乳酥的手一滑,迟刃排了大半个时辰队才买回来的糕点眼瞧着就要祭给大地,却不想沈自熙眼疾手快,竟一把接住了。 “那……那大夫去看过了吗?爹爹有没有事?” 宋觅娇刚问出口就知道自己问错了。 爹爹就要被问斩,又有谁会叫大夫来给他诊治…… “大夫自然是没有的,但狱卒传出来的消息都说他的病有些吓人,好像还会传染人。” “不过好在他原本就是单独关押的,也没出什么事。只是现在更没人敢靠近了。” 宋觅娇想到爹爹临死前还要受这样的罪,心中一阵酸涩。 可明明昨夜去看望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这么快……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宋觅娇脑子里快速闪过。 离行刑日只有两天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生了急病?还是那种毁了容貌让人不敢靠近的怪病? 或许……除了她,还有她不认识的人,也想救爹爹! 宋觅娇顿时心如擂鼓。 她原本已经认命…… 可人一旦长出生的种子,就会不断给自己希望。 好在塔萨叔叔在她走之前给了她用来紧急联络的烟花,她得尽快找他们去查问清楚! 见宋觅娇先是紧张担忧,没过多久却又冷静了下来。他、 他点到即止,食指在石桌上轻点,“不是说带了糕点给我吃吗?” “哦对,三爷试试吧。@” 宋觅娇从食盒里拿出一对筷子,刚递给沈自熙,应崇就走了进来。 “三爷,二老爷和梁大人去定西将军府了。”.. 沈自熙抿了一口金乳酥,牛乳的香味在口腔蔓延开。 味道果真不错。 “看来,宫里对这件事已经有处置了。” 因为牧成弘和盛宝璎的事,三家人在宫里翻来覆去,闹了好些时日。 害得皇帝急火攻心,竟晕在了太极殿上,所以后面这事儿,便只有让太后来处置。 虽说牧成弘断了一只手,可按太后的意思,是牧成弘无礼在先,梁氏也是护女心切,所以一时错了主意。 可再怎么也不应该动用私刑。 所以,这桩闹剧最后以镇国公府二房罚银万两,给。 定西将军府做赔偿,还要他们亲自登门道歉。 可这样不轻不重的一个惩处,牧兴德自是不肯的,他就牧成弘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他光耀门楣,好给自己养老送终,可如今没了一只手,人便也废了。 别说赔银万两,便是十万两,那也换不回他一个全须全尾的儿子! 更何况梁氏背后是梁信和整个梁家,梁家最不缺的便是银钱,这点银子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不论牧兴德怎么递帖子、怎么求见皇帝太后,都求不来更严厉的惩治。 朝野上下虽也可怜目牧兴德遇到这么个倒霉事儿,可谁让定西将军府不中用,偏偏得罪了梁家人。_o_m 太后做出这样的决定,摆明了是要给梁信撑腰。 梁家人也知道这事儿,自己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心里虽然千万个不愿意,却还是乖乖去了定西将军府。 “牧将军,这是我们给的赔偿,还请将军大人大量,原谅我们吧。” 定西将军府的门大敞开,梁信和沈修带着好几大箱子的银子站在府门外。 他们本想进府再聊,可牧兴德却连将军府的半点地界都不许他们沾染。 是以,一个堂堂镇国公府二房老爷,一个度支使大人,竟然跟孙子似的站在阶下。 “你们做梦!” 牧兴德脸色铁青,他看着梁信身后的箱子,气得浑身颤抖,竟一个箭步冲上前,一脚踹翻了箱子,银元宝石块儿似的撒了出来。 牧兴德揪着梁信的衣领,王氏也哭天喊地地从府里冲了出来。 “我儿受的苦、遭的难,我一定会讨回来!”。 第59章 闹剧 看热闹的百姓们本想浑水摸鱼偷偷摸摸捡点银子,却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躲得远远的,伸长了脖子看这些大官儿们吵架。 梁信和沈修都没想到牧兴德竟然还这么大气性儿,二人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可沈修却不小心踩到地上的银元宝,差点当街摔个狗吃屎。 这两位都是要脸面的,被路人们看了笑话,脸当即就垮了。 梁信更是派了手下去驱赶百姓,却被牧兴德拦了下来。 「好啊,你还敢赶人走?!」 牧兴德这么多年就只有牧成弘这一个儿子,自然是要为他讨个说法,眼下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了。他本也是个兵鲁子出身,脸皮比沈修和梁信这样自诩高门的人厚多了。 见梁信好面子想赶人走,竟还扬着胳膊,高声招呼起人来。 「来啊!来看看!这就是镇国公府和咱们金陵大家梁大人的所作所为!」 「砍断了我儿子一只手不说,竟然还想拿银子来羞辱人!到现在也不见真凶来低头认罪!」 「可怜我一把老骨头,竟然都不能亲手为我儿子报仇,是我这个当爹的不中用啊!」 牧兴德哭喊得厉害,围观的百姓们也依稀听说了这话,见状不免也觉得梁信等人仗势欺人。 这定西将军府也不是什么普通百姓了,竟然都被逼得求告无门。 这梁家的势力也忒大了。 周围窸窸窣窣的,梁信的脸色也格外难看。 因这件事,太后已经责骂过他了,若再闹大,只怕方知野会趁机从他手里夺权! 可梁信还没想出对策,刚刚从屋子里冲出来的王氏也忍不住了,她如同疯妇一般冲到梁信面前,一双手指甲尖利,竟生生挖出几条血痕来! 「嘶——大胆!」 梁信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把王氏推倒在地。 结果王氏顺势倒地不起,哪里还有半点贵妇人的体面。 她在地上又是打滚又是哭闹,原本就因为牧成弘受伤而苍老了十多岁,这会儿更是如同市井泼妇一般,哭喊着:「天子脚下,居然还能出这样的事!苍天不公,苍天无眼啊——!」 「我的儿啊,都是爹娘没用,都是爹娘没用啊!」 夫妻俩喊得比唱戏的还要真情实感,百姓们自然也觉得可怜。 人群里竟接连传来啐口水的声音,话里话外说梁家仗着太后的势力欺行霸市。 话头指向太后,梁信和沈修只觉得后背接连冒出冷汗。 可若是这个时候退了,只怕流言传出去,会更难听。 可如果还留在这儿…… 梁信看着还在苦恼的夫妇俩,心里恼恨得厉害,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妹妹和侄女不懂事,给他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但就在梁信和沈修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定西将军府里竟又走出来一个姑娘,正是牧兴德原配所出的嫡长女牧云稚。 牧云稚见牧兴德和王氏还在苦恼,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但面上却一副悲伤模样。 「你们都眼瞎了不成,还不赶紧把老爷夫人扶起来,再派人去请大夫。」 下人们正忙着看戏,骤然被呵斥,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把人扶起来。 牧兴德想来也是真的伤心,下人去扶的时候都脱力了,四个大汉才把人扶起来。 「先把爹爹送进去,再喂他服下保心丹。」 「让三小姐和四小姐把夫人照顾好。」 待解决好已经快晕厥的牧兴德和王氏,牧云稚这才下了阶梯,走到梁信和沈修面前。 她瞥了眼梁信脸上的血爪印,心 里觉得甚是解气,但不仅丝毫不显,还十分守规矩地冲这两位「长辈」行了个礼。 「二位大人,府上什么情况,家父对此事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 「今日……实在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 梁信和沈修早就想走了,见来了个梯子,顺着就想往下爬。 「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今日……」 但还不等他们把话说完,牧云稚就冷声打断了沈修的话。 「更何况虽然事出有因,但到底是沈二老爷您的夫人、梁大人您的嫡亲妹妹命人砍下了我弟弟的手掌,此事无可厚非。」 「试问,若易地而处,是我家砍了你家四姑娘的手掌,再赔一万两银子,二位大人可会甘心?」 牧云稚厉声呵斥,原本还嘈杂的人群竟然安静了下来。 众人不错眼地看着这位极少出现在人前的嫡出大小姐。 人群中更是有一双眼睛,在看到牧云稚有条不紊地吩咐完种种事情,又以女儿之身站在梁信面前对峙时,那双好看的瞳孔里划过一丝惊讶。 但随着视线下滑,他也看到了牧云稚微微发抖的袖子,才知道,竟只是强撑着。 梁信和沈修还以为来的是个好说话好拿捏的小姑娘,没想到被她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比起刚才牧兴德和王氏的胡搅蛮缠,牧云稚的话几乎是把他们的脸踩烂扔到了臭水沟。 牧云稚缓了口气,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强势,「但我也知道,此事在宫中已然盖棺定论,但还请二位真心实意的道歉。」 「若真凶都不曾露面,那二位大人所谓的道歉和赔偿……」 「我定西将军府绝不要!」 第60章 算计 送走梁信和沈修后,牧云稚便吩咐下人把围观的百姓赶走了,又闭门谢客,转身去了牧兴德的院子。 却不想,她前脚刚到,牧云思和牧云念姐妹俩后脚就跟了过来。 牧兴德还在椅子上坐着,下人刚服侍他用完一颗保心丹,这两姐妹就指着牧云稚的鼻子一个劲儿责骂。 “牧云稚,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居然就这么让害了二哥的人这么走了?”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们兄妹,也不喜欢母亲,可这是关系咱们牧家脸面的事,你……” “说够了吗?” 牧云稚刚解决完那两尊大佛,回府还没来得及喝口茶,牧云思和牧云念的质问暴雨梨花针一般逼了过来。.. 她冷着一张脸,抬手拍开牧云思指着自己的手,“我不是吩咐了让你们照顾王氏,若届时她出什么问题,可别又赖在我身上。” “你——!” “吵什么吵什么!” 牧兴德服了一颗保心丹,已然缓过来了。可刚舒口气就听见自己这三个女儿吵嚷得厉害。 牧云念看准时机,哭着伏在牧兴德膝头,凄凄惨惨好不可怜,“爹爹,女儿实在是心疼哥哥,也心疼父亲母亲啊!那梁家的人都踩到咱们家头上了,姐姐不帮咱们自家人就算了,竟然就这么把人给放走了——” “若当初不是她拦着您去镇国公府,哥哥也不会断了一只手!” 牧兴德心中虽然也有怒火,但这些日子,牧云稚把家里打理得整整有条,基本没出国纰漏。加上她对自己也一改先前的冷漠态度,牧兴德看着牧云稚那张酷似她生母的脸,心中极为受用。@*~~ 是以,他也只是冷眼看着她,并未厉声呵斥。 “你四妹妹说的话也有道理,你……” 牧云稚也不指望她这糊涂爹能站在自己身边,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爹爹这段时间也进宫多次,太后可有帮咱们家伸冤的意思?” 牧兴德一愣,“你什么意思?” “梁信是太后近臣,此事太后也亲口定下了惩处。” “爹爹可以闹一次,王氏也可以再闹一次,可若是不顾太后颜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着此事不松口,还越闹越大,坏了太后和皇家的声誉。” 牧云稚定定地看着牧兴德,她声音虽不算大,可落到牧兴德耳里却如同惊雷一般,“父亲,你觉得……太后会找谁的麻烦?” 牧兴德想到他刚才气极骂出来的话——什么老天无眼,苍天不公。 可这案子是太后亲自审问的,他这样说,若是传到太后耳朵里…… 牧兴德被吓出一身冷汗。 可想到自己断手的独子,他心中还是愤愤,“那……那就只有哑巴吃黄连吗!弘儿可是实打实的断了一只手!” 牧云稚缓了声音,冷静又理智地和牧兴德分析起来,“此事的确是我家受了委屈,但既然是吃了亏,那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后,都会心怀愧疚。” “若父亲不信,大可再递一道折子,但切勿再要求重审重判,只说二弟断了手,也算是断了半个仕途,父亲只想给他求一个虚职。” “宫里自然会感念父亲受的委屈。” 牧兴德越听越沉默。 虽说他一向宠溺自己的独子,可他文不成武不就,实在不是个振兴家族的料。 还不如听牧云稚的话,去宫里求一个恩典…… 牧云思和牧云念姐妹两没想到牧云稚几句话下来,他们的爹爹就改了态度。 她们心下一惊,连忙出声:“爹爹,可是……” “父亲,女儿还有点私密事想同你说。” 牧云稚怎么可能给她们开口说话的机会,她看了牧兴德一眼,又冲那两姐妹送去一个眼神。 牧兴德当。 即明白,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爹!” “下去!” 牧云思和牧云念咬牙切齿,狠狠地瞪了牧云稚一眼,忙不跌地跑去找王氏了。 “父亲,女儿眼下掌管着家中大小事,虽此事不该由我这个做女儿的来说,但为了家族兴盛,也为了以后,女儿不得不说。” “家中只有一个男丁,眼下还成了这副模样……” 牧云稚叹了口气,满脸愁容,仿佛当真是为了牧家的未来考虑。 “但王氏已经不适合生育,女儿便自作主要,命牙行的人找了几个家世清白的女子,明日便送来给父亲看看。” “若父亲喜欢,便收做姨娘,不喜欢也可留在府里当丫鬟,若是以后能生个一儿半女的,也算是为咱们家开枝散叶了。” 牧兴德闻言神色微动。@*~~ 王氏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否则牧兴德也不会跟她有什么首尾。 可多年的养尊处优下来,王氏不管是容貌还是体态都不必从前,若非往日她一直温柔小意,他怕是早就倦了。 再加上她近来张牙舞爪如同泼妇一般的行径,牧兴德也是有些厌恶。 况且,牧成弘这件事,牧兴德心里也一直在埋怨王氏,埋怨她心比天高,若不是她带着牧成弘去赴宴,他的儿子也不会变成这样。 思及此,他笑着看向牧云稚,满脸欣慰,“你啊,果真要比你那两个妹妹懂事些。” 牧云稚轻笑着冲他行礼,低头时,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为父亲解忧,是女儿该做的。” *** 梁信和沈修碰了一鼻子灰,二人铩羽而归,更是因为这件事心中不悦。 到岔路口时便各回了各家。 梁氏压根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见沈修黑着脸回府,也懒得和他搭腔,继续挑选珠宝首饰。 但沈修才在牧兴德面前丢了这么大个人,回府了梁氏不仅不闻不问,竟然还叫了成衣店和珍宝轩的人来府上。 “这料子我全包了,你按照我女儿的身量做几身衣裳,若是叫我发现京中有谁穿了一样的,仔细你家的招牌。” “这批玉饰也太次了,没一个能看的。” 梁氏摆摆手,“拿回去吧,再重新送一批过来。” 沈修越听越来气,“咣当”一声把杯子砸在地上,“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两个掌柜的吓了一跳,见情势不好,连声告退。 梁氏也被唬了一下,但她仗着娘家,一向是不把沈修看在眼里的。 她白了沈修一眼,语气嘲讽:“这银子也没让你出,赔罪的事儿还让我兄长作陪,你摆脸色给谁——” 梁氏话音未落,一声脆响彻底把她剩下的话打进了肚子。 沈修喘着粗气,右手因用力过猛不住地发颤,手甚至还保持着扇梁氏耳光的动作。 “你打我?” 好半晌,梁氏才回过神来。 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看向沈修,但很快就变了脸色,如同泼妇一般张牙舞爪地扑到沈修面前,“你竟敢打我?!你算什么东西,我爹娘兄长都舍不得动我一根手指,你竟敢打我!” 沈修原本还在因为自己动手有些后悔,不想梁氏竟这般泼辣,和她扭打的时候,脸上也挨了几个巴掌。 他怒从心头气,反剪住梁氏的手,一把推开她。 不料梁氏没站稳,冲着桌角就撞了过去,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梁氏额头上竟就多了个血窟窿。 二房鸡飞狗跳,梁氏的哭喊声几乎都要把房顶给掀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下人却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他满脸惊恐,高声喊道:“不好了!二少爷出事了!”。 第61章 吵闹 镇国公府前堂,沈自安浑身是血,原本俊朗的脸几乎肿成了猪头,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的担架上。 沈修和梁氏原本还在打架,听到这个消息也顾不得什么,连忙赶去了前堂。结果还没走近就看到眼前这景象,梁氏吓得惊叫出声,飞奔着扑了过去,“安儿!” 沈修慢了一步,结果一进来就被沈崇瞪了一眼。 他脸上还有几道血印子,头发也乱糟糟的,还一副衣衫不整,一看就是刚和人动过手。 骗骗他还顶着这副尊荣在府里荡了一圈! “你这样像什么话!” 沈崇脸色铁青,气不打一出来! 沈修也没脸,但心中记挂着沈自安,连忙上前查看,待十分艰难地分辨清他后,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厉声道:“到底是谁,是谁胆大包天竟敢伤了我儿!” 沈自安的贴身下人半条命都没了,跪在一旁吓得直哆嗦,“二少爷只说要出趟门,也不许咱们跟着,小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啊!” 梁氏一个眼刀过去,立刻有人给了那小厮一个巴掌。 “没用的东西,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少爷的吗!” 沈崇看不得这种把人命当草芥的场面,他眉头紧皱,冷声道:“腿长在二郎身上,他要往外跑谁拦得住他!” 梁氏心中不悦,但也没和沈崇呛声。 沈崇便开始审问起下人来,“你们是在哪儿发现人的?” “是……是有人扔了一个麻袋在咱们府门外,奴才们去追的时候却根本追不上,回来解开口袋一看才发现是二少爷……” 光天化日之下,不仅殴打侯府少爷,竟然还胆大包天地把人装在麻袋里又扔到了侯府门口! 梁氏光是听都头晕目眩了,扑在沈自安身上哭闹不休。 但哭着哭着,梁氏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哥,会不会是牧兴德的人!” “他们恨我们砍了牧成弘一只手,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安儿身上?!” 什么叫“我们”?! 命人砍手的可只有梁氏一人! 若不是她任性妄为,枉顾朝廷法度,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 沈崇厌恶至极,左右他也查问了,该做的面子功夫都做了,自然不愿意再插手管二房的事。 不管是不是牧兴德派的人,反正都是他们二房自个儿做的孽! 沈崇越想越不想管,竟做回了位置上,呷了口茶道:“既然二郎还没苏醒,那就让大夫精心照看着,待他醒了,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消息来。” 沈修一听大哥这话就知道他是不打算管了。 可他在朝中官职不高,平素更多也只是帮家里打理打理生意,若是大哥不管,光凭他,只怕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这样岂不是又要去找梁信? 沈修一想到今日梁信给自己摆的脸色,还有刚才梁氏说的那些话,心中恨急。 他脸色也沉了下来,继续质问下人,“二少爷出门之前可收到了什么书信?又或者有谁跟他传了消息?” “这……这倒没有,”下人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站在沈崇身后的沈自棠,“今日二少爷一早便去找大少爷下棋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出府了……” 沈崇没想到绕来绕去,竟又牵连到自己长子身上。 他心里一沉,把茶杯“咔”地放到桌上。 沈自棠倒也坦荡,见下人提及自己,连忙上前解释道:“二弟今日的确是一早就来了我这儿,但交谈间我听二弟说他新得了一副画,便打算跟他一去去瞧瞧。在路上遇到了三弟妹,没说几句话,二弟就说有点急事,邀我下次再去,我便回了院子。” “后面发生的事……我也不清楚了。若我知道二弟出府会遇到这样的事,我是断不会让他出去的。@*~~” 。 三弟妹…… 宋觅娇?!.. 梁氏登时来了精神。 因为沈宝璎的事,梁氏已经把宋觅娇视为死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一听见这事儿可能和宋觅娇有关,立马闹了起来。 沈崇也是头大,百般无奈地命人去叫人。 “来人,去凌雪轩请三少夫人过来。_o_m” 不多时,宋觅娇就和沈自熙一块儿来了前堂。 沈崇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这色令智昏的儿子一眼,也摆不出个好脸色。 宋觅娇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躺在担架上,鼻青脸肿,几乎看不出原貌的沈自安时,她忍不住惊叫一声。 这…… 她分明只给了他一刀,为什么沈自安会伤成这样?!是她动手的时候被谁看到了吗? 那为什么又会帮她善后?! 宋觅娇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几个问题吓出一身冷汗,但落在沈崇眼里,却是她猛然看到被伤成这样的沈自安有些害怕惊讶。 竟下意识觉得她跟这事儿没什么关系。 沈崇正了正脸色,沉声问道:“你今日,可有见到你二哥?” “回父亲的话,我带着丫鬟出府的时候是碰到了二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梁氏早就看不下去了,看到宋觅娇就张牙舞爪地冲了上去,“你装什么装!一定是你买凶杀人,你害了我的阿璎不算,竟还要来迫害我的安儿。” 宋觅娇像是被吓得厉害,连忙往沈自熙怀里躲。 沈自熙倒也陪着她做戏,护着她旁边退。 沈崇才看到沈修被抓得稀巴烂的脸,自然不会由着梁氏放肆,竟吩咐人拉住梁氏,“来人!还不把二夫人给我摁住!” 沈修真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甚至都不愿意多看梁氏一眼。 宋觅娇被沈自熙护在怀里,她眉眼低垂,声音多了几分苦涩,“我今日出府是为了给爹爹买香烛纸钱,顺便定一口棺材,出府前也同母亲说过了。二婶婶这话……我着实冤屈。” “难不成在路上和二哥打了个照面,他出了事都能怪到我头上吗?” “更何况我一个弱女子,又哪儿来的本事伤人?!” 她顿了顿,嗓音也哑了一分。 “若说买凶……我要是有这个银钱和本事,也不会嫁进来了。” 宋觅娇是怎么嫁进来的,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一提起这件事,沈崇更是恼怒,竟也忍不住横了梁氏一眼。 要不是这个梁氏撺掇,宋觅娇又怎么会嫁进来。 就算这些事情真的跟宋觅娇有关,那梁氏也是自作自受,自找的! 梁氏虽然被两个婆子摁下来了,但嘴上还是不肯饶人。 她狰狞着一张脸,尖利的指甲指向沈自熙怀里的宋觅娇,“安知是不是三郎给了你银子,你——” 沈修闻言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梁文柔!你给我闭嘴!” 可即便如此,梁氏刚才的话还是落到了众人耳中。 宋觅娇这下可算是找到了话柄,她从沈自熙怀里站了出来,冷着一张脸质问梁氏,“二婶婶这话,是说二哥的伤是三爷?!” “三爷行事坦荡,好恶都摆在明面上,莫说他没有害人的心思,便是有,也不会使这种买凶杀的手段!” “二叔,二婶婶,我知道你们深厌于我,但你们恨我也好想要害我也罢,冲我一个人来便是!” 沈自熙挑了下眉毛,看着身子单薄却护在自己面前的宋觅娇,忍不住勾了勾唇。 他这位小娘子,还真是能文能武啊。 “行了!” 沈崇的脸黑得似乎能滴墨,他猛然起身往外走,打定了主意不管二房的事,“既然你们怀疑是我们长房的人做的事,那你们便自己查,若。 查出来真的是,我绝不姑息!” “但若不是……” 沈崇话虽然没说完,但沈修却打了个寒颤。 知道自己这次是把大哥得罪狠了。 可沈崇刚起身往外走,沈自棠却没来由地看着宋觅娇来了一句,“三弟妹怎么还换了身衣裳?” 宋觅娇瞳孔微缩,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收紧。 但再抬头时,神色如常。 “之前那身在香烛店不小心沾染了香灰,袖口也被烧了个洞,回府后我便换下了。无错更新@” “若大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沈自棠连忙摆手,面露愧色,“三弟妹千万别多心,我只是多嘴问了一句。” 沈自棠虽然不会查,但梁氏却不会放过半点可能,竟真的派人去了凌雪轩。 但好在宋觅娇把衣服换下来后就用火折子把染了血迹的地方烧了,还仔仔细细检查了一边,确保再没有半滴血这才放下心。 梁氏要查,查便是了。 “够了!你们二房还要怎么闹!” “你们素来就跋扈,老二老四素来就仗着舅舅家的权势任意妄为,谁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人造人报复!” “这件事不许再查了!” “大哥——!” “你是不是还想再去太后面前露一次脸!” “二弟妹,你入府多年,但你将一双女儿教养成这副模样,你实在是难辞其咎!” “你——!”。 第62章 查探 沈崇原本只是不想再管二房的事,却不想他们竟又牵连到他们大房来。 梁氏被这么一通指责,心中也是愤愤,两房不欢而散,连大夫都没用沈崇派人请来的。 这两房的关系,算是撕破了脸。 至于宋觅娇,即便沈崇再不喜欢,但想到两日后宋清正便要问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问责。 这家里一地鸡毛,他暂时也没功夫管她。 宋觅娇能言善辩,沈自安现在也昏迷不醒,再次全身而退。搀着沈自熙回了他现在的住所。 “沈自安,是我伤的。” 可二人刚进房间,宋觅娇便关了房门,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沈自熙显然没想到她竟然会如实告诉自己真相,他愣了愣,看向站在门边,脸色略显苍白的宋觅娇,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凭你一人之力,又怎能把沈自安伤成这样。” 宋觅娇抿了抿嘴,她微微蹙眉,神色略显懊恼,“我也不知道,我分明只是给了他一刀。” 沈自熙原本在喝水,听到她这话忍不住发笑,竟被呛到了。 见他咳嗽得厉害,宋觅娇连忙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 “三爷你没事吧,要叫大夫吗?” 沈自熙压下喉间的痒意,摆了摆手,“不必。” 好一句“只是给了他一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杀人越货的行家。 见沈自熙面色缓和,宋觅娇这才放下心来,在他对面坐下。 “兴许是我动手时被人看到了,可谁又会这么好心替我善后?” 她坦白又坦荡,竟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还是……正如国公爷所说,是沈自安树敌太多,所以仇家找上了门,又将他毒打了一顿?” 沈自熙的食指轻轻抚摸杯沿,他抬眸看着一脸思索的宋觅娇,竟一时揣测不出她的用意。 他这位“冲喜”来的娘子,看起来娇弱单纯,但能装会演,城府颇深,是个一等一的后宅高手。 这样的人,竟然完全没隐瞒自己动手伤人的事…… 沈自熙的手指在杯沿处停下。 “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要我替你遮掩?” 屋内静了片刻。 原本垂头沉思的宋觅娇在听到沈自熙这句话后,竟抬起头凝神死死盯着他。 沈自熙对上她的视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竟率先败下阵来。 “是我——”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会给三爷一颗真心。” 沈自熙瞳孔微缩,猛然想起当时那句玩笑话。 ——“你是真的担心,还是虚情假意?” 他本以为那只是宋觅娇当时的托辞,没想到她竟真的…… 被那样灼热的视线盯着,沈自熙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极其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凶器?” 宋觅娇老老实实地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她放在桌上,轻声道:“随便买的一把匕首,防身用的。”. 刀鞘已经被磨得微微发亮,看来是长期放在身上。 京中诸多闺阁小姐,身上带金银的有,带胭脂水粉的也有,唯有宋觅娇,竟会随身带一把匕首。 防身。 她当日带着幼弟住在甜水巷,若是不防身,只怕如今就不能全须全尾地坐在他对面。 沈自熙扫了匕首一眼,突然起身进了内堂。 再出来时,“啪”的一声,放了个什么东西在宋觅娇跟前。 “左右这玩意儿我也用不上,但怎么也比这把废铁要好用许多,你拿去便是。” 宋觅娇定睛一看,放在她面前的是一把做工精致却又小巧便携的匕首,刀鞘上还镶嵌了许多宝石。 她抽出匕首,寒光乍现。 。 真是中看又中用。 宋觅娇抿了抿嘴。 若之后再落难,这刀鞘兴许也能值不少银子。 许是看出宋觅娇心中所想,沈自熙冷不丁地加了一句,“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这匕首你敢卖也无人敢要。”见鬼了真是,沈三爷还会读心不成。 宋觅娇连忙打消这个念头,她轻笑着收下匕首,“再有几日我的病也该大好了,三爷再搬回来吧。” 原本想喝口水润润喉的沈自熙不负众望地又被呛了一次。 “咳咳——!” 他今日,真是和水犯冲! *** 夜深,在外奔波了一夜的应崇带着一身寒气回了镇国公府。 “三爷,属下去查了金诚当铺,但……一无所获。” 沈自熙站在炭火前,拨弄将要熄灭的碳。 “什么叫一无所获。” 应崇在外面跑了一天,可查出来的消息却十分局限。 “金诚当铺的老板叫金朗,是十二年前来到金陵的,期间也一直正常做生意,并没有不正常的地方。” “金朗的背景属下也调查过,爹娘都是农户,父母双亡后他变卖家产上京,这当铺是他自己挣出来的产业。” 连应崇也查不出问题。 沈自熙拍了拍手,起身走到一旁。 要么,是金诚当铺的确干净,要么,便是背后之人太过厉害,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他记得,宋清正家的密室出口便设在金诚当铺的后门。 若是出事,密室便是唯一的生路。 宋清正这么谨慎,绝不可能随随便便选一个出口。 宋觅娇从暗牢回来后,第二日便想方设法去了金诚当铺。 若没有其他的事,他绝不信。 见沈自熙不言语,应崇连忙道:“属下会再去查探的。” “不了,收手,收得干干净净。” 沈自熙半眯着眸子,若有所思。 若是后者,只怕应崇查探的事迟早会暴露。 “那夫人那边……” “随她去,让迟刃护她周全便是。_o_m” 应崇应下,但却没退下,嘴唇还嗫嚅了两下,似乎有话要说。 沈自熙最见不得这样,他睨了应崇一眼,问道:“怎么?还有话说?” “属下觉得……迟刃似乎,不大喜欢夫人。” 沈自熙挑了挑眉,轻笑一声,“喜欢与否重要吗?” 迟刃跟在他身边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他也知道她性子桀骜,但再桀骜,那也是手底下的人。 “若她因为自己不喜欢便枉顾我的命令,那也没必要留着她了。” 应崇后背一凉,连忙拱手应下,“是,属下会提点迟刃的。”。 第63章 作罢 没等入夜,宋觅娇便找了个僻静地方,拉响了塔萨给她的联系烟花。 若是真等到夜深人静时再联系,必定惹眼。 不多时,便有一个黑影十分轻巧地翻进镇国公府的墙头,拱手单膝跪在宋觅娇面前。@ “不知小小姐有何吩咐。” 宋觅娇扫了那人一眼,竟然白日里接待自己的店小二。 她松了口气,心里也放松了些。 宋觅娇看了看左右,压着嗓子低声道:“有两件事,得劳烦塔萨叔叔帮我查清楚。” “爹爹在狱中突发急病,我要知道,此事……是否人为。” 狱中伙食虽差,环境也不好,可宋清正被关了好几个月都没出什么问题,偏偏在要行刑的前几日生了病,还毁了容貌…… “若是,又是何人所为。” “我还想知道阿寻被关到了什么地方,能不能找个机会让我见他一面。” 她一直没见到宋寻风,但云稚派人送信来,说府衙前去抓人时,那个护院一直护着阿寻,虽然两个人都一起被带走了,但好歹没受多少罪。 店小二拱手应下,足尖轻点地,一个飞跃便离了镇国公府。 临走前还特意告诉宋觅娇,会尽早查明此事,然后暗中派人传消息进来。 宋觅娇回凌雪轩的路上想了想他话里的意思,看来……这镇国公府里有他们安插的暗桩? 她不由得一阵心惊,爹娘到底瞒了她多少事情,娘亲的母家到底又是做什么的,在遍地权贵的金陵城,竟有这么大的势力网。 爹爹获罪,会不会也和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行刑之期近在眼前,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宋觅娇心乱如麻,趁无人发觉,快步回了凌雪轩。 可她刚回去不久,外面便吵吵嚷嚷的。 打探到消息的红珠急急忙忙跑进来,说是沈自安醒了,二房老爷和梁氏派了人来羁押宋觅娇过去回话。 竟都用上了“羁押”这个词。 看来沈自安醒后,把过失都推到了她身上。 宋觅娇起身,袖中还装着沈自熙送给她的新匕首。 “既然二叔二婶要我过去回话,我去便是了,用不上这么大的阵仗。” 水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到白日在小姐袖子上看到的血迹,心中不免害怕。 她看着宋觅娇,轻声道:“要知会三爷一声吗?” 宋觅娇却摇摇头。 对付沈自安这样的人,还用不着三爷出马。 二房的人对红珠颇有微词,宋觅娇便只带了水冬和迟刃两个丫鬟去二房。 人还没进屋子,就听到梁氏的恶言咒骂,满嘴的污言秽语,都不说梁家书香门第,便是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也不会这样骂人。 宋觅娇面不改色地进了屋子,只见沈修也一脸厌弃。 “不知二叔二婶叫我有什么事?” 她和二房的关系差成这样,即便宋觅娇再怎么恭敬,梁氏等人也不会承她的情,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坐在沈自安床边的梁氏一看到宋觅娇,就像是看到杀父仇人一般,赤红着一双眼睛,高高扬起右手便冲了过来。 可就在巴掌要落到宋觅娇脸上的时候,迟刃却冷着脸,一把握着了梁氏的手。 “你算什么东西,还不给我放开!” 梁氏心头大怒,竟扬起另一只手准备打迟刃。 迟刃眼疾手快,一个旋身竟反剪住梁氏双手,随即往前一推,梁氏险些摔个狗吃屎。 宋觅娇显然没想到迟刃的是身手竟然这么好。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快速闪过——正是因为迟刃身手好,又是女子,所以沈自熙才会让她来自己身边伺候? “够了!你到底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 沈修从南方回来后,就一直被梁氏折磨,一双儿女被她养成这样不说,梁氏自己更不是什么好货色。 不等梁氏说话,沈修便站在宋觅娇面前,沉声质问:“宋氏,我问你。” “安儿的伤,是不是你所为!” 宋觅娇蹙眉,面上显露出极其明显的不悦。 “今天下午父亲不就盘问过吗,二叔怎么还在问?” 一听到宋觅娇的声音,沈自安就激动了起来。 “宋觅娇!你这个***!你装什么装,就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 沈自安浑身是伤,可即便他爬不起来,但听到宋觅娇竟让妄图把自己摘干净,他目眦欲裂,恨不得现在就从床上爬起来。 听到自己的儿子这么说,沈修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你也听到了,是安儿亲口指证。若不是你所为,这府里这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攀诬你?” 宋觅娇却冷笑一声,“敢问二哥,你说你乃我所伤,那我又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用的什么东西把你打成这样?” “乌衣巷香烛店旁的那条小巷子!用你随身携带的匕首!” “我是去买香烛纸钱的,为什么会去那个小巷子?” 二人一问一答,宋觅娇却没去看沈自安,反倒看向沈修,“更何况……即便真如二哥所说,我去了那个巷子,那你为什么会尾随我,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看似质问沈自安,可每句话都是说给沈修听的。 府上的人都知道,这位二公子自诩风流,虽还没成婚,但屋子里伺候的丫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一个素来喜欢美色的人,看到宋觅娇这样的容貌,难道就不会起半点旁的心思? 更何况,宋觅娇的夫君还只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宋觅娇十分敏锐地发现沈修眼中的慌乱,她一锤定音,又在沈修心上猛敲了一下,“难不成,是二哥对我起了什么歹心?!” “闭嘴!” 沈修一惊,想到那浑身邪气的沈自熙,还有大哥对他这个小儿子的宠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就此作罢!” “爹!” “沈修!” 一直忍着没出声的梁氏没想到沈修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宋觅娇,她惊叫出声,吩咐下人拦着宋觅娇不许她走。无错更新@ “你若再敢多嘴,我今日便写休书!” 但家里到底还是他这个爷们儿做主,老爷都说了放人,下人们哪里敢违逆。 见梁氏气得浑身瘫软,宋觅娇脸上也没过多的表情,只是规规矩矩地冲沈修行了个礼,“多谢二叔。” “二叔,我知道二婶一直认为四妹妹之事也是我所为,但你们查了多日,可有真凭实据么?” “当年和武阳侯府的婚事,也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闺阁女儿又能说什么呢?” 宋觅娇微微垂首,她轻叹了一口气,被梁氏多日来的针锋相对烦不胜扰。 “还望二叔为了一家子和乐着想,让二婶放过我吧。” 被宋觅娇这么一求,沈修是里子面子统统没了。 梁氏既然动了手,能解决祸患便也罢了,偏偏赔了夫人又折兵,把一双儿女害成这样,更是连累他被大哥厌弃。 沈修僵着一张面皮,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回凌雪轩去吧。” 直到宋觅娇走出二房的院子,伸手砸东西的动静和吵闹声也接连不断。 想来,今日之后,梁氏也能稍微安分一些了。。 第64章 行刑 “三爷近来胃口不好,你们做一些鸡丝粥,再送一碟子腌萝卜去,脆爽开胃,看三爷能不能多用一些。” “天气冷,记得拿小炉子煨着。” 宋觅娇起了个大早,早早的就去了小厨房。 不知是近来事多烦乱,还是沈自熙病情加重,一日三餐,有两顿都食不下咽,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宋觅娇没旁的法子,只能在膳食上想办法。 因为实在太早,小厨房也没几个下人,听见宋觅娇的吩咐后,躬身应下。 但其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厨娘却上前给宋觅娇行了个礼,“奴婢给夫人请安。” “夫人,奴婢知春,是新进府的厨娘,请问夫人,三少爷可有什么忌口的。” 这个当口新进府……. 宋觅娇察觉了什么,她眉心微动,带着厨娘走到门口,避开了里头那个烧火丫头。 厨娘见状压低了声音,先是自报身份,“小小姐,奴婢知春,是塔萨大人的人。” 随即,知春便把塔萨打探来的消息十告知给宋觅娇。 “宋大人的确是病了,这病会惹人,一个长期送饭的狱卒染上这病后第二日就暴毙了。” 这病如此凶猛,那她爹爹…… 知春知道宋觅娇在担心什么,又连忙道:“但大人是朝廷钦犯,不能就这样死了,虽不敢请大夫,但也让人开了药吊着命。” 宋觅娇抿了抿嘴。 背后到底是没人,还是瞒得太严实,根本查不出…… “小少爷被抓走那日,塔萨大人便派人去打探了。小少爷如今被关在京兆衙门的大牢里,但因为跟大人的案子有牵连,所以看守也格外严。” 所以,要见面肯定也是不可能的了。 两件事虽然都有了答案,可宋觅娇的心情却一下子跌到谷底。 她掩下心中的情绪,对知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若小小姐有什么消息需要往外传递,可以随时吩咐奴婢。” 语罢,知春立刻又扬声回了一句,“奴婢记下了,夫人放心吧。” 宋觅娇站在小厨房外,看着还未大亮的天色,心里沉甸甸的。 再有一日,爹爹就要被斩首了…… 一日直起很快,太阳一沉一升,便到了行刑的日子。 沈自熙的病也愈发厉害,几乎是病得起不来床。大夫一碗一碗的苦药喂下去,但下一刻沈自熙又全吐了出来。反复折腾下来,沈自熙几乎是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 国公府上下乱作一团,连宫里的御医都请了一波又一波,但还是没什么起色。 自然,也没人会关注这位三少夫人的罪臣父亲。 行刑那日下着瓢泼大雨,但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也没能阻止百姓们看罪有应得的贪官被砍头。 菜市口里三层外三层,刑场边上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嘴里都是“贪官该死”“死有余辜”这样的话。 宋觅娇和水冬穿着蓑衣带着斗篷,二人站在人群中,不错眼地盯着刑场上,因生病已经肿胀得看不清面容,脸上布满可怕黑斑的宋清正。 “你们看他,真是恶有恶报,临死了还生了这么个怪病,怪渗人的。” “我听说他这病传染人的,咱们还是站远一些,别惹给咱们了。” “这还斩首做什么,任由他病死得了。” 路人们的讨论声一字不落地钻到了宋觅娇耳朵里,可她却面无表情,只是死死盯着刑场上的那人。 他的嘴被人用一块布条塞着,嘴里“唔唔”着,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眼里是惶恐、害怕,还有诸多的不甘心。 兴许是感受到宋觅娇灼热的视线,宋清正看了过来,但很快,视线又从宋觅娇身上移开了。 宋。 觅娇死人一般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波动。 但不等宋觅娇再多看刑场上那人几眼,监斩官便沉声喊了句:“午时已到——!” 监斩官看了眼时辰,随即拿起火签令,猛地掷在地上,“犯人宋清正,斩!” 刽子手一口喝尽手中烈酒,又尽数喷在了手中那柄大刀上。 宋清正浑身都在抗拒,嘴里的“唔唔”声越发大,但很快又被风雨声吞噬。 刽子手扯下他脖子后面的斩首令牌,高高扬起那泛着寒芒的大刀。 手起刀落。 宋觅娇眼前扬起一片猩红,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顷刻间扑面而来。 “哎哟喂!” “快躲远一点!” “呕!早知道不来看着热闹了——”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往后躲,可宋觅娇的双脚却仿佛生根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怔怔地看着前方。 宋清正的人头“咚”的一声掉落在地,滚了几圈后,被卡在了一个蓄满雨水的小泥坑里。他那张漆黑肿胀的脸正对着宋觅娇,不知是不甘心还是希望最后再看自己的女儿一眼,那双眼睛至死都没闭上。 身子却直挺挺地倒在了刑场之上。 “小姐,别看——!” 水冬手忙脚乱地去遮宋觅娇的眼睛,可她也怕,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坚持着拦在宋觅娇跟前。 越落越急的雨水冲刷干净刑场上的鲜血,血水混着雨水淌在泥地上,腥臭的血腥味久久没能散去。 宋觅娇终是忍不住胃里的翻涌,她偏头弯腰,吐了个昏天黑地。 直到吐无可吐,宋觅娇才直起身子,可整个人却如同被抽走了筋骨,她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两步,可眼前却猛然一黑,整个人直直往前栽去。 “小姐——!” “娇娇!”。 第65章 狠心 “大夫,我家小姐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一时急火攻心,加上近来忧思过度,这才晕了过去。” 马车内,水冬神色紧张地看着刚给宋觅娇把完脉的大夫,听见他说没事,悬着的心这才归位。 她松了口气,可看到自家小姐憔悴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我开了药,这几日好好将养着。” “谢谢大夫,劳烦您了。” 水冬恭恭敬敬地把大夫送下马车,却看见同样焦急着站在马车边上的明阙。 雨势虽然已经小了,可还是绵绵不断,浸湿了明阙的头发和外袍。 宋觅娇刚刚晕倒在刑场,好在明阙也在,不然只凭水冬一个小丫鬟,主仆二人只怕还要在外头淋雨。 她自小伺候宋觅娇,自然也知道明阙有多喜欢自家小姐,见他一脸落寞地守在马车旁淋雨,难免生出几分不忍来。 可再怎么觉得惋惜,错过的就是错过了。 更何况,有多少双眼睛都盯在小姐和明公子身上…… “有劳明公子挂念,我家小——我家夫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公子还是请回——” “水冬,就让我在边上等着吧。”明阙语气有些急促,他听出水冬话里逐客的意思,连忙打断,“只要娇娇醒过来,我立马就走。” 明阙是谦谦公子,打小学的便是端方自持。 可为了宋觅娇,却连体面都不顾了,像个小厮随从一般守在马车旁,只想确定她是否平安。 “明公子……” “咳、咳!水冬……” 水冬正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马车内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她连忙掀帘入内,见小姐清醒,总算是放下心来,“小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要奴婢再叫大夫来瞧瞧?” 宋觅娇昏昏沉沉,但还是摆了摆手。@·无错首发~~ 刚才明阙的话她都听到了。 宋觅娇撑着起身,隔着窗帘唤了一声:“明公子。” 听到这声生疏的“明公子”,明阙心下一阵酸涩,但还是急忙应声道:“在,娇娇,我在。” “多谢明公子来送我爹爹最后一程,也多谢你……为我爹爹求情。” 明阙的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声音也颤的厉害,在风雨声中格外悲怆,“娇娇,是我对不起你。” “当初宋伯父虽然还没出事,但我家中却提前收到了风声。” “他们担心我会不顾一切娶你过门,所以想方设法把我支去了北地,又瞒着我……退了你我的婚事。” “等我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你……你已经被梁氏母女强逼着嫁给了沈自熙。” 原来,这边是云稚当日所说的另有隐情。 风起,扬起了马车的窗帘,二人的是视线短暂相接,但很快,又被这薄薄的帘子阻挡。 车内的宋觅娇却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情绪。 惋惜总归是惋惜的。 她和明阙的婚事,是爹爹千挑万选后才定下的,他们又是青梅竹马,明阙为人忠直有礼,待她也很好。若没有这件事,他们应当……也称得上一句金童玉女。 但除了惋惜,宋觅娇却生不出再多的情绪来。 她抿了抿嘴,语气还是淡淡的,“无谓对得起对不起,你家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整个武阳侯府。” “娇娇!” 兴许是听出宋觅娇话里的冷淡,明阙语气更急,竟一掌拍在马车壁上,“我想要的妻子只有你一人!若你能和沈自熙和离,我——” “明公子,我已成婚,往后,你还是唤我一声三少夫人吧。” 见明阙越说越出格,宋觅娇毫不留情地出言粉碎了他所有念头。 “今日。 多谢明公子看在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出手相助,待日后,沈宋氏定会寻机会报答。” “水冬,回府吧。” 明阙如遭雷击,他木木地看着已经渐行渐远的马车,愣在原地任由雨水冲刷。 过了许久,他才忍不住盖住脸,温热的眼泪混夹着冰凉的雨水从脸上滑落。 沈宋氏…… 他从小放在心尖上的人,一心一意想要迎娶过门的人,竟成了沈宋氏。 若非爹娘自私,梁氏仗势欺人,他和娇娇,何至于此! 水冬忍不住透过窗帘缝隙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明阙,嘴唇嗫嚅了两下,“小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刚开了个口就被宋觅娇打断,她表情冷淡地靠着车壁,嘴里虽然在说明阙的事,可眸中却隐者千万种情绪,“可木已成舟,我和明阙……注定有缘无分。” 水冬默了默,“那今日之事,要告诉姑爷吗?” “三爷近来身子不好,还是缓缓吧。” 水冬忍不住看了几眼宋觅娇。 虽说自从家里出事后,小姐就不是之前那个娇弱千金了,可到底也不像现在这样……心如死灰。 兴许是亲眼看着老爷死在她面前…… 水冬这样想,眼泪又从眼眶滑落,她不顾主仆之分,一把抓住宋觅娇的双手,哭着道:“小姐,老爷没了,少爷也要被送去流放,但你放心,水冬一定会陪在小姐身边的。”.. 宋觅娇一愣,她神色动容地看着伏在自己膝头的丫头。 “水冬……” 水冬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家小姐,“嗯?” 宋觅娇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没什么。” 她一边轻抚水冬的后背,神色郁郁地看着被帘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前方,她要怎么告诉水冬。 刚刚被砍头那人,或许根本不是爹爹……。 第66章 疑心 虽说沈自熙还病着,可宋觅娇刚没了爹,除了二房那边的人多嘴多舌,明里暗里地说了几句,其他人倒也没责怪她。 晋氏听说她在刑场晕倒后,还特意差人来问候了两声,知道人没事后,也就回去了。 毕竟,比起一个没了父母家族的宋觅娇,国公爷最宠爱的嫡子的身子骨,那才是最重要的。 沈自熙原本打算搬回主屋的,可病势汹汹,他还没来得及搬,人就倒下了。 凌雪轩的主屋便一直是宋觅娇一人住着。 夜深人静,宋觅娇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瞪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第66章 疑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章 共枕 屋子里闷得厉害,宋觅娇穿着一件单衣,进去没多久便热出一身汗来。 她看着身着中衣坐在床边的沈自熙,走到窗边开了条细缝。空气得以流通,这才没那么难受。 「三爷,你身子可好些了?」 沈自熙看了她一眼,并未搭话,只是寒着一张脸,神色不佳地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水。 但兴许是躺了好几日,他手软得厉害,水壶一滑,茶水全倒在了自己手上。 沈自熙畏寒,屋子里的茶水素来是用小炉子煨着的,炉子里的茶水自然也滚烫。 他苍白的手背被滚烫茶水一浇,登时红了一大片。 「三爷!」 宋觅娇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拉着他的手背查看,又扬声唤来应崇,忙让他找来烫伤膏。 「抱歉,我没想到你要喝水……」 沈自熙一个病人,前几日又病得那样凶险,她竟就傻站着由着他去倒水。 沈自熙有些怔愣,他垂眸看着被宋觅娇虚握在掌中的自己的手。 跟他苍白到几乎没血色的手不一样,宋觅娇指尖泛着微微的粉,皮肤莹润,泛着玉石的柔光。 她用指尖挑起一小块乳白药膏,动作轻柔地在他被烫伤的地方揉散开。 她眉心微蹙,眼里含了一分愧疚。 沈自熙面上划过一丝不自在,他移开视线,问道:「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宋觅娇给他上药的手一顿,却并未着急回话,确认把药上好,又用帕子净了手,才轻声回道:「白日里,我去了刑场。」 「晚上一闭上眼睛便是爹爹被砍头的场景,我害怕,睡不着。」 沈自熙睫毛轻颤,像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里的气氛也一下子冷了下来。 宋觅娇见状更没说什么。 毕竟沈自熙在外面可是有「杀神」之称的,她倒也没想过从他那儿得来几分安慰。 宋觅娇把烫伤膏收好,又仔细看了看沈自熙的手,好在没起泡。 她松了口气,又继续解释道:「我没有睡意,便起身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却意外发现有人翻墙而出。我担心那人没安好心,便想着来告诉你。」 沈自熙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宋觅娇刚才说的话,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但很快又消散。 「应崇。」 沈自熙唤来应崇,吩咐他明日派人加强对凌雪轩的守卫。 只是凌雪轩么…… 宋觅娇嗫嚅了两下,到底没问出声。 可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却落到了沈自熙眼里,「我可没闲心去顾旁人的生死。」 这话多少有几分无情。 但既然沈自熙这个名正言顺的沈家血脉都没觉得有什么,宋觅娇更无所谓了。 其实府里有贼人这样的小事,待明天众人都醒了再说也不迟。但宋觅娇却偏偏深更半夜,硬要闯进屋子,特意找沈自熙说这事儿,本就有些牵强。 好在沈自熙没追问,宋觅娇就更不会袒露自己心里原本的试探之意。 可正是因为她非要来这一趟,才连累沈自熙伤了手。 宋觅娇不免有些愧疚,越呆在这儿,愧疚就跟小虫子似的啃咬着她,叫她坐立难安。 「……既然三爷没事,那我就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 她刚起身,却又听见沈自熙冷淡的声音,一时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大半夜的回房间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她磕磕巴巴,「睡、睡觉啊。」 沈自熙瞥 了她一眼,起身时桌上的烛光荡了荡,连带着影子也晃悠了两下。他虽病弱,但身形却高大,影子轻而易举地覆盖住宋觅娇的。 「不是说被白天那场景吓到不敢睡吗,」沈自熙说话慢条斯理,走到床边时抬眸看向宋觅娇,一双眸子清凌凌的,干净到没沾染半分情欲,「既然如此,那就睡这儿吧。」 宋觅娇那张白生生的脸,「唰」的就红了,像是被人砸了一闷棍,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见宋觅娇半天站着不动,沈自熙也没了耐心,拧眉看了她一眼,「你过来不就是为了找我陪你睡觉吗?」 这下更好,宋觅娇一张脸比新嫁娘的婚服还要红,连脖颈都染了粉。 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家闺秀,哪里听过这样直白露骨的话。况且,即便她不是那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懵懂不知的小姐,可姑娘家该有的端庄矜持,她半分也不少。 找沈自熙陪觉这样的事,哪里是她做得出来的! 她更没想到沈自熙竟然会误会成这样。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她也是口齿伶俐的人了,可这个时候却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全,越说越像是在狡辩。 但沈自熙显然没这么多耐心让她做心理建设,扣着她的手腕就把人拉了过来,表情算不上舒朗,「我身上难受得厉害,就当是你陪我了。」 宋觅娇睫毛颤了又颤,她不自觉地看向沈自熙。 昏黄烛光下的沈自熙少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加上病了几日,眉眼也透出一分羸弱,真真是叫人不忍拒绝。 都道月下看美人,愈觉娇媚。灯下看他……竟也格外好看。 宋觅娇心口的位置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待她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梗着脖子在沈自熙身边躺下了,鼻尖还萦绕着混杂着药味儿的雪松香气。 桌上那盏油灯也十分识趣,晃荡了两下便「噗」的灭了,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二人虽然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宋觅娇这次却格外紧张,心口「咚咚」直跳,倒是无暇顾及白日看到的砍头画面。 不多时,她连紧张也没有了,整个人竟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听见身边传来宋觅娇绵长平稳的气息,沈自熙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偏头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宋觅娇,翻身下床,本已走到门口,但还是折身回去,给床上那人掖了掖被角。 「三爷,这么晚了还要去吗?」 应崇一早就准备好了兜帽,见沈自熙出来,连忙递过去。 沈自熙模样虽未改,但身上哪里还找得到先前命不久矣的病弱感,他穿上兜帽,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去看一眼我才放心。」 应崇不放心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属下也没想到竟会被夫人发现,好在三爷敏锐。」 「敏锐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沈自熙也没空和应崇再多说什么,只交代了一句,「你守着她,我去一趟便回。」 应崇一愣,还没来得及应下,三爷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夜幕中。 不是守着屋子,也不是监视夫人,是……守着么? 第68章 节制 夜色沉沉,浓得像一方化不开的墨。 空中点着几颗碎星,但在沈自熙的疾驰之下,拖长了光亮,在他闯进一片竹林后,夜幕中的那几颗星星便被竹叶残影遮了个七七八八。 不多时,沈自熙便进了竹林深处,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并不惹眼的简陋小木屋。 他四下看了看,确认周边无人,这才闪身进了屋子。 正给宋清正号脉的淮齐听到动静,下意识抬手摁住后腰软剑,在看清来人是自己的主子后,忙行了个礼,“三爷。” 沈自熙挥手示意他起身,站在床边观察着宋清正的状态,见他半点转醒之意都没有,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怎么样了。” “回三爷,并无大碍。” 淮齐号了脉,躬身回话,“只是宋大人在牢中多日,暗牢潮湿,宋大人日夜难寐,加上服了那药,身子一下子受不住,晕个几天也正常。” “大人身上的肿胀虽然消了,但黑斑消散的速度更慢,还得再吃几日的药。” 沈自熙听完淮齐的话,点了点头,也算安心了些,“宋寻风呢。” “还在京兆衙门的大牢里。” “若是被他们知道,我们用一个江洋大盗换了宋大人,只怕不好收场。” 虽说换人之事做得干净利落,但梁信和方知野都不是好糊弄的主。@·无错首发~~ 尤其是方知野…… 沈自熙想到那位掌管了十万禁军,又负责宫禁安危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他可比梁信难对付多了。 “左右玄雀也在,让他护着点宋寻风,那小少爷没受过什么罪,可别死在牢里了。” 沈自熙看了眼躺在床上死人一般的宋清正,“那小子,也该吃点苦头了。”. *** 宋觅娇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盯着床顶看了好一会儿,一时有些恍惚,又在床上赖了小片刻,才慢悠悠地摸索着下床。 结果她刚往外跨出一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宋觅娇失去平衡,整个人便往前倒去。 本以为会摔得很难看,却不想,她竟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宋觅娇刚起床,脑子还迷糊着,她脸埋在被子里,手胡乱摸了摸身下,又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地方,掌心下一片温热。 “你还要趴多久。” 直到她感受到掌心传来的轻轻的震动,宋觅娇才如梦方醒,起身后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摸着沈自熙的喉结…… 沈自熙天擦亮了才回府,又被她给砸醒,脸色差得立马能往生了。 “三爷,你没事吧?” 虽说她身材纤细,可这么一砸下去,没病的人都得难受一阵儿,更遑论沈自熙那纸糊一般的身子了。 宋觅娇有些慌乱,双手在沈自熙身上摸来摸去。 沈自熙眉心微蹙,他轻咬着后槽牙,抬手握住宋觅娇作乱的双手。 手被人扣住,宋觅娇下意识抬眸望去,正好对上沈自熙黑亮的瞳孔。 “青天白日的,娘子胡乱摸什么呢。” 宋觅娇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手忙脚乱地起身,但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你……你没事吧?” “我忘记昨夜来你这儿了,起身的时候没注意身边还有人……” 沈自熙捂着被砸了一下的胸口,若说不痛,那定然是哄人的。 他靠坐在床头,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床边,一脸局促的宋觅娇,“同床共枕的事都能忘,看来是我这个做相公的失职。” “沈自熙!” 接二连三地被他逗,是宋觅娇脾气也上来了,虚虚推了他一把便气冲冲地出了门。 但想到还未洗漱,又硬生生在门口停下。 她脸没洗头没梳,衣服。 也皱皱巴巴的,这个样子出门像什么话…… 就在宋觅娇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随即又响起两声清脆的拍掌声。 不过片刻,便有丫鬟捧着水进来,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冲宋觅娇行了个礼。 “三爷,夫人,洗漱吧。” 女儿家能屈能伸,宋觅娇也不继续和沈自熙计较,在屋子里洗漱了。@ 结果刚梳洗好,晋氏便带着人过来了,见宋觅娇也在屋子里,愣了一下,“三郎媳妇儿也在啊。” “儿媳给母亲请安。” 沈自熙唇角的笑容一收,不冷不淡地喊了一句,“母亲。” 晋氏命人把早膳摆出来,忍不住问道:“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宋觅娇还没来得及张嘴,沈自熙就替她答了,“娇娇昨夜过来看我,就在这儿歇下了。” 可他说得含糊其辞,又是这副情景,晋氏都有些发愣,右手握拳抵着唇角轻咳了一声,“你们夫妻感情好是好事,但你还病着……” 她看了宋觅娇一眼,“凡事有节制才是。” 宋觅娇耳朵滚烫,被晋氏的眼神一扫,更是臊得厉害,“母亲没有,我只是……” 可她正要解释,沈自熙又夺了话头,“是,母亲说的是。” 宋觅娇又羞又恼,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可他们的小动作落在晋氏眼里就跟打情骂俏没多大区别,她眼里也滑过一丝笑意,拉过宋觅娇的手拍了拍,“好了,娇娇脸皮薄,你别欺负她。”得,现在彻底说不清了。 晋氏又看了看沈自熙,欣慰道:“看你今日的精神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 沈自熙却意味不明的从鼻尖哼出一声短促的笑来,“我原也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自从娇娇过门后,我这身子的确是好了不少。” “待彻底好了,我该去拜谢二婶婶才是。” 一提到梁氏,晋氏的脸色就垮了下来。 二房那边一团乱麻,这大大小小的事情,梁氏早就把大房这边的人记恨上了。沈自熙若真去了,还不定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晋氏扯了扯嘴角,虽没明说,但不想让沈自熙和二房有什么瓜葛的意思却很明确,“都是一家人,什么拜谢不拜谢的。你二婶婶照顾二郎和四姐儿都忙不过来,你也不必去那一遭了。” 宋觅娇闻言,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虽然她最近的心思都在爹爹和阿寻身上,但也听说了。 定西将军府那边一开始是很不服气太后的处置,连梁信和沈修亲自送上门的赔礼都没要,三家人闹得很是难看。 结果当天下午,牧兴德就给宫里递了牌子。 原本众人还以为他还准备闹腾一阵儿,却没想到他进宫先是哭了一通,随即大力斥责自己不该,说自己不识大体胡闹一通,连累的皇家清誉。 这一来,原本对牧家心生不满的太后倒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了。 最后,牧兴德倒是心满意足地给牧成弘求了一个小小的荫封,待他在金陵养好伤,便可以动身去封地。虽算不上有权有势,但只要不改朝换代,总能舒舒坦坦地过完下半辈子。 苦主都这般识大体,太后越想越恼火,当晚就宣了梁信进宫,痛斥他一顿不说,还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虽说梁信看不上这点银子,可太后叱责那是脸面的问题。 东拉西扯一番,梁信也有些烦自己这不懂事的妹妹,后面是一步也没往侯府来。 梁氏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次做了错事,加上沈宝璎精神虽好了些,但还是有些恍惚。她便特意派人去请了法华寺的高僧,想着给沈宝璎讲讲经,兴许能好一些。 总之,一个好好的镇国公府,被二房闹得乌烟瘴气。。 第69章 反常 因着宋清正的死,宋觅娇倒也伤心了好一阵儿。 但人死如灯灭,再伤心难过也没法子。加上沈自熙又心疼自个儿娘子,病刚见好就搬回了主屋,寸步不离地守在宋觅娇身边。 这一来二去,宋觅娇情绪也算是好了许多。 府里那些人也因这事儿,格外怜惜宋觅娇。加上之前梁信来国公府耍威风,宋觅娇从他手里救下他们的命,下人们待宋觅娇倒是越发殷勤和善。 倒是二房那边,前不久竟发生了下人偷逃的事儿。 逃奴罪可不是什么小过错,那些下人们被抓回来后,认命一般,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狠狠哭诉了一番自己在二房的遭遇。 像他们这样的勋爵人家,盯着他们的人多了,像这样苛待下人的事要是传出来,对名声到底有害无益。 镇国公知道后倒也没说什么,惩治了一番便把人打发去了外院,好歹也是离了二房。 又把沈修喊去敲打一番,也放了一批下人出去,加上梁氏从法华寺请来高僧后,倒也安分了许多。 临着过年的前几天,沈宝璎竟然也能出来走动了。 腊月里天气严寒,雪像盐粒子似的“簌簌”往下掉,国公府上下张灯结彩,年节的气息倒是格外浓厚。 沈自熙畏寒,宋觅娇知道后特意去库房寻了皮褥子,但就在往凌雪轩走的时候,却好巧不巧地碰到了沈宝璎。 “小姐!” 水冬远远地便瞧见了人,她如临大敌,护犊的老母鸡似的,连忙挡在宋觅娇身前。 沈宝璎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二人远远地对视了一眼,随即错开视线,可脚步却都没停。 “小姐,不然咱们绕开吧……”水冬心里发憷,扯了扯宋觅娇的袖子,“若四小姐再找麻烦可怎么办?” 话音刚落,沈宝璎就走了过来,但下一刻她竟规规矩矩地冲宋觅娇行了个礼。 “嫂嫂。” 宋觅娇眉心一跳。 沈宝璎表情虽有些僵硬,可行礼的动作却没作假。 她骤然交好,倒是杀了宋觅娇一个措手不及。无错更新@ 但好在宋觅娇也机敏,轻笑着虚虚扶了沈宝璎一把,“许久不见四妹妹,身体好些了吗?” “调养了许久,眼下好多了,劳嫂嫂挂心。” 二人竟然就这样寒暄了起来。 之前跟在沈宝璎身边的翠枝和嫣柳两个丫鬟早前就被打发了,眼下跟在她身边的丫鬟都是生脸。但看架势,倒是和迟刃有几分相似。 想来,是有几分拳脚功夫在身上的。 沈宝璎也不似先前那般张扬,周身的刺似乎都收了起来。 “之前都是宝璎不懂事,还希望嫂嫂莫要和我计较。” 沈宝璎说着竟又行了个礼,她低眉顺眼,哪里还有半分骄纵痴狂的模样。 宋觅娇见她膝盖一弯,连忙把人扶了起来。 “一家子姐妹,什么计较不计较的。” “你身子康健,我这个当嫂嫂的也能安心些。” 二人都心知肚明,却仍旧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告辞做自己的事去了。 待宋觅娇和水冬走远,水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又低声和自家小姐咬耳朵,“姑娘,奴婢总觉得四小姐有点变了……” 水冬都能察觉的变化,宋觅娇自然也看出来了。 她扭头往后看了看,沈宝璎的背影早就看不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可不觉得沈宝璎病了的这些时日,是真的修身养性了。 越是这样,越得防范着。 她收回视线,抬脚往前走,“回去吧。” “是。” 主仆二人回了凌雪轩,宋觅娇却发现水冬情绪低迷,似有心事。 宋觅娇净了手,。 看向水冬,“你怎么了,回来的路上就不对劲。” 水冬抿了抿嘴,捧着拍照递给自家小姐,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小姐,奴婢有些担心少爷。” “今儿已经二十七了,还有三天就过年,年一过完,少爷……就要被流放了。” 宫里旨意下来后,宋寻风就一直被关在京兆衙门的大牢里。 大过年的,各家各户都团团圆圆,可他们家却支离破碎。 宋觅娇眸子一暗。 她前几日便联系了金诚当铺,虽说阿寻因父亲的缘故被看押得很紧,但已到年节,衙门的人难免有松懈,塔萨叔叔又花大价钱买通了一个狱卒,倒是能让她和阿寻见上一面。 只是……她要找什么借口出府? 正想着,沈自熙便进了屋子,第一眼就看到放在桌上的皮褥子。 “这东西哪儿来的?” 宋觅娇连忙闭嘴,喊了一声“三爷。” “我问了母亲,去库房寻的。” “屋子里虽一直烧着炭,但若是不开窗总是闷得慌,但屋子钻了冷风又不暖和了。这褥子厚实,可以搭在身上。” 沈自熙摸了一把厚实暖和的皮褥子,轻笑着,“还是娘子想的周全。”.. 见沈自熙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宋觅娇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可还是有些犹豫,若是直接说,沈自熙又不答应,那她再想借机出门便更困难了。 她正天人交战,沈自熙却自个儿提了起来。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你寻个日子,给宋寻风送点东西去吧。” “什么?” 他掀了掀眼皮,看向宋觅娇,“怎么,你不打算管你弟弟了?” “虽说不日便要流放了,但让狱卒送点吃食倒也不困难。” 守在门边的应崇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个儿听不见。 可满脑子都是——他们家三爷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情味儿了? 往年可是提起年节就烦的。 “多谢三爷!” 听见屋里宋觅娇明显惊喜的声音,应崇干脆闭了眼睛。 主子的事儿,他还是别管了,最好把自己当成瞎子聋子。 宋觅娇眸光闪烁,竟变本加厉道:“左右天色还早,我等下就出去买点东西,阿寻喜欢吃一品斋的糕点,我想再给让他尝一尝。” “待流放了……便吃不到了。” “嗯,记得带上……” 沈自熙本想让迟刃明着跟在宋觅娇身边,但一想到上次她被支走,还去一品斋挤了大半个时辰的事儿,又将这话咽了下来,抿了口茶水,道:“早去早回。” 见沈自熙这么好说话,宋觅娇也软了心肠,讨好似的帮他添了茶,“三爷觉得上次的金乳酥好吃么?我再让人去买回来。” 沈自熙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讨好卖乖的宋觅娇,“难为娘子还记得我。” 自个儿的意图被这么明晃晃的戳破,宋觅娇也不免尴尬,还忘了自己手里还拎着茶壶。 “娘子,茶水满了。” “哎呀!” 宋觅娇连忙放下茶壶,下意识用手去阻拦直奔沈自熙身上的水流。 见她手忙脚乱的慌乱模样,沈自熙的嘴角竟不觉得地勾了起来。 沈自熙拽着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跟前,用手帕擦干宋觅娇手上的茶水,语气温和,“若有,便买一份吧。@*~~” 宋觅娇心跳得厉害,她不敢去看眼前的沈自熙,错开时间,轻声回了一句:“好。” 门外的应崇装聋都装不下去了。 三爷素来讨厌甜腻的东西,敢情这是连口味儿都变了啊。。 第70章 探望 马车在乌衣巷口停下,宋觅娇让水冬拿了点赏钱给车夫,让他去买盏茶来喝。 趁车夫不备,绕路去了金诚当铺。 水冬这是第一次跟来,但她是宋觅娇的心腹,就算一肚子的疑惑,却还是忍着没在此刻发问。 「贵客来了。」 当铺还是照常营业,伙计一见来的人是宋觅娇。不动声色地挡住旁人的视线,动作麻利地将人迎到后院,「请掌柜的出来吧。」 来当铺的,大多也是家里有困难,自然没心思注意旁人。 水冬甚至不敢胡乱看,她有几次都想拉拉宋觅娇的袖子,但看到斜前方引路的伙计,又不敢做声了,老老实实地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放心,这里是自己人。」 宋觅娇也没时间解释更多,简单安抚了一下水冬的情绪,便进了屋子。 「塔萨叔叔。」 塔萨看了水冬一眼。 既然宋觅娇会把人带来这里,说明是可信的,他便也没多说什么。 「我知道小小姐出门不易,便不绕弯子了。」 众人落座,塔萨的表情格外严肃,「流放之路苦寒,沿途都是陡峭山路,路上摔死的、累死的、还有试图逃跑被抓回来打死的数不胜数。」 宋觅娇咬了咬牙。 「流放得越远,到流放之地的人就越少。」 塔萨面带倦色,但还是能笃定,「只要精心安排,塔萨有信心可以劫走小少爷。」 宋觅娇素来机敏,见塔萨这样,便知道一定还有下文,「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算不上为难,」塔萨摇摇头,「只是若劫了人,少爷轻易就不能回金陵了。」 「保险起见,我们在京城的人都要撤走。这样一来,小小姐孤身一人在此,塔萨不放心。」 塔萨一脸认真地看着宋觅娇,「小小姐能否跟我们一起,回西凉。」 回西凉?! 宋觅娇听了这话愣在好半晌。 脑子里竟没来由地蹦出沈自熙的脸。 她若是跟着塔萨去了西凉,那沈自熙…… 见宋觅娇久未回话,水冬总算是憋不住了,她站在宋觅娇身后出声辩驳:「小姐已经嫁入沈家,怎能跟你一道去西凉!」 塔萨睨了她一眼,「不是「去」,是「回」。」 「小小姐是小姐血脉,您的外祖一家都是西凉人,您是回家,不是去旁的地方。」 「您若是点头,塔萨必如您所愿。」 宋觅娇带着水冬从金诚当铺出来时,手里还提着塔萨命人去一品斋买的各色糕点。 买给沈自熙的金乳酥,单独用食盒装着。 「小姐,您真的要去……不对,是回……也不对……」 水冬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一看就是被刚才塔萨的话惊得不轻。 宋觅娇垂眸,思绪也算不上明朗。 要不要去西凉往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阿寻从流放路上救下来。 「这件事你听到也当没听过,切莫泄露半句,知道吗?」 水冬自然也知道这不是小事儿,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连连点头。 宋觅娇被水冬扶着掀帘入轿,吩咐车夫:「去京兆府。」 临近年关,路上那些小摊贩也都收了摊子准备过年,倒显得有些冷清。 宋觅娇的思绪被塔萨几句话搅得乱糟糟的,也没注意到临街的茶馆二楼,正有一双眼睛正不错眼地盯着她。 京兆府。 今儿是腊月二十七,明天起朝廷各官员便能放假过年,衙役们 也都懒懒散散的。 见镇国公府的马车在府门外停下,倒也殷勤地迎了上来,「是镇国公府的三少夫人吗?」 「三少爷派人打了招呼,您请进吧。」 那衙役也没说多的话,直接把宋觅娇往大牢领,「上头虽然没下令说不许人探视,但宋家犯的事儿不算小,您还是快些。」 宋觅娇没想到沈自熙竟打点得这么到位,半点唇舌都没让她费。 「多谢。」她道了谢,又给水冬使了个眼色。 水冬从善如流地抓了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银瓜子儿递给狱卒,「快过年了,诸位辛劳,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权当请各位吃酒了。」 「谢夫人谢夫人!那小的就在外头候着了。」 那狱卒欢天喜地地领了赏,乐颠颠地和几个兄弟分赏钱去了。 但看着宋觅娇婀娜的身影,还是忍不住感叹道:「这还真是人各有命。」 「分明是一家人获罪,当爹的被斩首了,弟弟也要送去流放,这小姐竟连半点油皮都没破。」 狱卒掂了掂手里的银瓜子,「这做派,只怕跟当初也没什么差别。」 另一个狱卒连忙把东西揣进自己兜里,「谁让人家嫁了个好人家。」 「说起来还真是奇了哈,镇国公府那三少爷,眼瞧着半截身子入土了,娶了媳妇儿后,这精神头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啧,好是好……就是不知道这镇国公府能忍这穷亲戚到何时了……」 京兆府的大牢关过各色犯人,但大都是身份低贱之人,环境比起关押宋清正的暗牢还不如。尿骚臭混杂着汗臭腥臭,味道实在令人作呕。 就连水冬都忍不住反胃,「少爷竟然就被关在这种地方,这是吃了多少苦头!」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宋觅娇也心酸得厉害。 许是主仆二人的动静被宋寻风听到了,他竟不可置信地喊了出声,「阿姐!」 「你……你怎么来了?」 宋觅娇眼眶一热,好歹是忍住了没落泪,手忙脚乱地让水冬把糕点拿出来,「都是姐姐不好,没能早来看你。」 「你看看你,都瘦成这样了。」 「这是阿姐特意让人去一品斋买的糕点,你平日最喜欢吃了,快多吃一些。」 宋寻风却忍不得,他久未见姐姐,被关着的时候又从狱卒口中知道爹爹被斩首的事。他原本就只是个半大少年,自然是哭了又哭。 如今见到亲姐姐,这眼泪更是忍不住。 但他哭了一会儿,还是强忍着把眼泪擦了,还忙把宋觅娇往外推,生怕她被自己牵连似的,「姐,你别管我。」 「爹爹已经没了,我大不了就是流放。」 「要是死了,也有爹爹在下面陪我,我不怕。」 他越是这样说,宋觅娇就越是心酸,到底是被他引得哭了一场。 「什么死不死的,大过年的也不嫌忌讳。」 「阿姐也只能来看你这一次了,你千万好珍重自身,必须有旁的念头。」 这大牢人多眼杂,宋觅娇不能挑明了说,但握着宋寻风的手却骤然用力,「知道了吗?」 宋寻风一愣,待看见宋觅娇那双坚毅的眸子后才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句。 「乖,不哭了。」 「试试这些糕点,看有没有以前的好吃。」 宋寻风虽然遭了不少的罪,但在宋觅娇面前还是小孩子心性。也不想让她再担心,便还是做出一副高高兴兴的嘴馋模样,捻起一块芙蓉酥,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好吃,比以前更好吃!」 宋觅 娇看得心里难受,移开视线看了看别处,却在这昏暗中看到了一双眼睛。 她心中一震,随即起身走了过去。 宋觅娇满脸歉意,「抱歉,牵连了你……」 牢里的不是旁人,正是被宋家牵连的护院玄雀。 玄雀听到宋觅娇的道歉,瞥了她一眼,却一个字没说,转身去了角落,只拿一个后背对人。 宋觅娇抿了抿嘴,但还是对着玄雀的背影说道:「可你当真是被我家牵连才入狱的吗?」 这件事她疑心很久了。 玄雀分明是后头才买来的,大理寺断案时不该查不出来啊。 就连尚书府那些家生奴才,至多也只是被重新发卖了。 怎么偏偏就这个人跟着流放了…… 但玄雀就跟没听到这话似的,别说出声,便是动都没动弹一下。 宋觅娇也不再多言,只转身拿了一碟糕点,放到了牢门外。 第71章 盟友 宋寻风吃得不多,剩下的那些糕点,宋觅娇用油纸包了封起来。 好在天气冷,还能放个几日。 也不知在流放前,还能再见阿寻一次。 宋觅娇叹了口气,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隔着牢门紧紧握住宋寻风的手,“阿寻,你记住姐姐的话。”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珍重自身,知道吗?” 宋寻风一愣,待感受到手上的力气一紧,才后知后觉地应了句,“我知道了。” “那阿姐……就先走了。” 事儿是沈自熙帮着办的,宋觅娇也不愿牵连他。 宋寻风也懂事,将她送来的糕点好好收了起来,又不想她担心地咧嘴一笑,“快回去吧阿姐,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临走前,宋觅娇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关押玄雀的牢房。 她带着水冬出来时,那几个狱卒正抱着膀子打瞌睡,听到动静才回过神,“夫人这就走了啊。” 宋觅娇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道:“请问几位狱卒大哥,跟我弟弟一道下狱的那人,可是被我家的事牵连的?”.. “他啊?”狱卒往里头看了一眼,随即摆摆手,“他可不是。” 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他背了命案,潜逃多日,没想到居然就在宋寻风家里当护院!” “什、什么?!” 此话一出,宋觅娇后背发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千挑万选的护院,身上竟有人命官司! 可、可是这人是应崇选的。 应崇跟在沈自熙身边多年,怎么可能犯这种错。 “可不是怎么,咱们抓人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这宋小公子还真是命大叻。” 其他几个狱卒也是七嘴八舌的,但到底是什么人命官司,谁也没透露半分。 但从这几个狱卒的神色来看,那玄雀,可不是一般的犯人。 “小姐,咱们先回府吧。” 水冬也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宋觅娇也有些后怕,可深究起来,却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从京兆府出来后,水冬就一直捂着胸口,嘴里“阿弥陀佛”地念个没完。 “幸好少爷福大命大,那个护院也只是想找个地方安身立命,所以才没对少爷做什么……” “安身立命?” 沉默了许久的宋觅娇听到水冬的话忍不住蹙眉,“可他若是想找个地方安身立命,又怎么会找来我们这儿?” 她凝神看着水冬,“爹爹当日,可已经下狱了。无错更新@” “兴许是大人那件案子当日并未尘埃落定,所以……” 宋觅娇一脸笃定地摇摇头,“就是因为还没有尘埃落定,一个逃犯,就更不可能藏身到一个随时可能被抄家下狱的人身边。” 如果这件事不是应崇失误,那么……会不会是沈自熙特意安排的? 可他为什么又要安排一个逃犯到阿寻身边? 宋觅娇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一个答案,心里却暗自决定回府后直接问一问沈自熙。 但就在这时,车夫却猛地拉了缰绳,马车骤然停下,宋觅娇一个不稳,险些摔出马车。 轿帘被荡起,宋觅娇竟通过缝隙看到了一张不可能看到的脸。 “都说沈三少爷夫妻伉俪,如今看来还真是没说错。” 这个声音…… 宋觅娇有些惊讶,但思忖片刻后,还是掀开轿帘下了马车,规规矩矩地冲来人行了个礼,“方大人。” 来人竟是太后心腹方知野。 他当日虽在大殿上帮自己说了好话,可宋觅娇还不至于被一点蝇头小利遮了双眼。 方知野是明摆着的太后党,太后对宋家的杀意昭然若揭,这样逐利之人,怎么可能是真心替她。 求情。 宋觅娇一边行礼,一边用余光瞥了瞥周遭的环境。_o_m 此处人烟稀少,即便她死在这儿,也不会有人会怀疑到这位殿前司都指挥使身上! 害死了她爹,害得她弟弟流放,害得她自己不得不像个物件儿一般被抬进镇国公府冲喜。 这位权势滔天的太后,当真要把她全家赶尽杀绝才算完吗! “夫人不必将我视作洪水猛兽,”方知野施施然地站在宋觅娇前方,他脸上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容,再说话时,不免多了几分玩味,“天子脚下,我可不敢做那等杀人越货的事。” “大人说笑了。”宋觅娇敛眉收回视线,站直了身子,“您乃太后近臣,犯不着做那样的事。” 她语气稍顿,“只是……不知大人突然拦下我家马车,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知野今日穿着常服,他本就像个书生,如今拢着一件狐毛大氅,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真真是人畜无害。 “倒算不上什么紧要事,只是方某有些好奇京中传言是真是假,如今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才是。” “毕竟宋家的事都敢一再沾染,想来沈三公子待夫人,还是有真心的。” 听方知野提及沈自熙,宋觅娇警铃大作,越发防备,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寒意。 “这是我镇国公府的家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只是这里偏僻少人,我和大人孤男寡女在此,不合礼数。” “妾蒲柳之身不足惜,大人年少有为,若是被人抓了把柄告到太后面前,这就不好了。” 方知野轻笑一声。 脑子还真是灵光。 字字句句都是为他着想,可细究下去,分明带了威胁的意思。 “好厉害的一张嘴。” “难怪梁家那几个都在你手上吃了亏。” 方知野这话什么意思? 是想要替梁信出头?! 可他和梁信虽然同在太后手下做事,但素来面和心不和,巴不得寻个机会把对方的势力生吞了。 他怎么可能替对手出头。 宋觅娇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更不愿和方知野有过多的纠缠。 她再度行礼,立刻转身准备上车走人,“大人说的话,妾一介孤女听不明白。” “三爷还在府中等我,就先告辞了。” “宋觅娇。” 她刚往前走了一步,手腕竟被方知野拉住了。 但不等宋觅娇发作,他又猛然松了手,但人已然靠了过来,“帮我一个忙,我可以许你一个好处。” “帮我,扳倒梁信。” 方知野的足尖抵着宋觅娇的足尖,二人靠得很近,说话时呵出的白雾模糊了方知野的脸。 宋觅娇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难怪…… 难怪他一来就说自己和沈自熙夫妻情深! 方知野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能有什么本事扳倒梁信,方知野要的盟友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沈自熙!。 第72章 落荒而逃 冬天的晚上来得快,宋觅娇回府时天已经擦黑了。 她一下马车,便匆匆回了凌雪轩。 因此事非同小可,宋觅娇还屏退四下,连应崇也不许靠近半步。 沈自熙临窗而坐,左右手分别执黑白两子,正同自己对弈。 本该集中精神的,但被宋觅娇这么一通胡闹,也只好放下棋子,“遇到什么事了,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宋觅娇快步上前,一把握住沈自熙的手腕,“三爷,我回府路上遇到了方知野。” 不知是天气严寒,还是方知野的话吓到了她。 宋觅娇指尖冰凉,触上去时,冻得沈自熙打了个激灵,随即抬眸看了过去。 她一脸凝重,音量也压得越发低,“他让我帮他扳倒梁信。” “方知野,让你帮他扳倒梁信?” 沈自熙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言语里竟也多了几分惊愕。 “自然不是真的让我,”宋觅娇摇摇头,“他今日拦下我的马车,先是说了一通什么夫妻情深的的话,然后才说出他的目的。” 她说得认真,根本没注意到沈自熙将自己放在棋盘边上的手炉塞到了她手里。 “三爷,方知野分明是打了你和国公府的主意。” 宋觅娇好歹也能称得上是知恩图报,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方知野惦记上沈自熙。更何况,沈自熙是为了她才被牵连到这件事来的…… “不然你还是给国公爷说一声吧,我总觉得那人没安什么好心。” 却不想,沈自熙听完后竟毫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说会找个机会把这件事告诉沈崇。 宋觅娇张了张嘴,原本还想再多说几句,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但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三爷心中有数便好,那我……” “见到你弟弟,开心吗?” 宋觅娇没料到沈自熙的话题会突然拐到这儿,她愣了片刻,好半天才回了句,“开心,又不开心。@·无错首发~~” “但还是多谢三爷安排,阿寻虽清瘦了一些,但精神还好,我也能安心过一个年了。” 提前宋寻风,她也猛然想起玄雀的事儿,正好趁应崇此刻不再问一问。 “对了三爷,之前我让应崇……” 可她刚开口,便被沈自熙打断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啊?” 他思维跳得太快,宋觅娇根本没能反应过来。 只见沈自熙把棋子一颗一颗地放回旗盒里,棋子儿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方知野那件事,你这么急吼吼地赶回来,是因为担心你的夫君,还是只担心沈家三爷?” “到底是方知野想拉我做盟友,还是你?” 一连串的问句砸到宋觅娇脑门上,她只觉耳中一阵轰鸣,愣在原地,许久没回过神来。 她并不傻,自然明白沈自熙话里的意思,更有办法哄他开心。 可不知怎得,那几句甜言蜜语就这么卡在她嗓子眼儿里,她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说出口。 沈自熙半晌没等来她的答案,随手盖上棋盒,情绪淡淡地挑了本书翻看,“我饿了,传膳吧。” 宋觅娇抿了抿嘴。 “好,我去小厨房安排。” 她说完便出了房间,不免带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直等宋觅娇走出院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个手炉。 她低头一看,分明是沈自熙用惯了的那个。 *** 望春轩。 晋氏刚沐浴完,她年岁算不上大,又保养得宜,正坐在梳妆台前擦脸时真真是个美娇娘,连给她梳头发的小丫鬟也忍不住称赞,“大夫人这模样,瞧着哪儿像两个少爷的娘,年轻着叻!” 镜子里映着晋。 氏的脸。 没了那些刻意增加年龄感的妆容的打扮,她倒多了几分娇艳明媚。 听到丫鬟这话,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来,“是啊,到底是没生养过,自然也瞧不出当娘的样子。” 梳头丫鬟脸顿时僵住,手上也失了分寸,猛地扯下好几根头发来。 “嘶——” “大夫人饶命,大夫人饶命!” 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怕得直打冷颤。 晋氏睨了她一眼,捂着被扯痛的头皮,虽神色不悦,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不用她伺候了。 小丫鬟如释重负,千恩万谢地滚出去了,正好跟刘嬷嬷打个照面。 这要放在平时,早就被提着耳朵骂了,但刘嬷嬷这会儿却像是有什么要紧事似的,没空搭理她,径直走到晋氏身边。@ “夫人。” 刘嬷嬷行了个礼,晋氏从善如流地屏退下人,她这才在晋氏耳边低语。 晋氏越听,眉毛蹙得越紧:“这个当口去了京兆府?还安排的家里的马车?” 刘嬷嬷点了点头,“听说,是三爷主动让她去的。” 晋氏有些头疼地摁了摁自己的眉心,“之前三郎在殿前替宋氏说话,国公爷回府都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眼看着要过年了,万一这父子俩又吵起来……” 她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半点不让人省心。” 刘嬷嬷见状拿起桌面的梳子,梳头的动作虽轻柔,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冷硬:“等会儿国公爷过来,大夫人还是说一声吧,若是国公爷先提起来,只怕您又得落个不是。” “大夫人,也要为自己、为晋家着想。” 她是晋家派来的嬷嬷,目的是扶持这位庶出小姐坐稳国公夫人的位置,自然不能让那些会威胁到她地位的事情发生。. 听了这话,晋氏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认命一般垂了头,低声道,“知道了,嬷嬷。” “近来二房那边也安静了不少,奴婢见四小姐身子好多了,也肯出来走动了。” 听到这样家宅安定的消息,晋氏脸上也多了一分笑容,“孩子们好就好,最好啊,是一大家子都平安和顺,莫要再闹出之前那些事了。” 刘嬷嬷给她梳好头,又扶着晋氏起身,“大夫人慈心,菩萨真神也会庇护咱们家的。” “左右也快过年了,明儿你亲自去二房给弟妹说一声,让大师安心在府上过年,也算咱们诚心了。” “是,奴婢知道了。”。 第73章 你就没有片刻动心? “倒是奇了。” 广袖台热闹,多的是寻欢作乐的官家少爷。 二楼走廊尽头的包厢比起喧闹的大堂,自是僻静许多。四周虽没有重兵把守,却被暗卫们守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没办法飞进来。 包厢内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身子见好便迫不及待想出府逛逛的沈自熙,另一个打扮得虽富贵,但一张脸却格外平淡,除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旁的什么都记不住。 富贵公子轻笑一声,“他想扳倒梁信的心思倒是人尽皆知,但我没想到,他竟会找到你头上。” “我这身子骨,哪里值得方大人特意找过来。” “为了镇国公府而已。”小炉子里煨着酒,沈自熙给自己和对方分别倒了一杯酒,却只是捧着未曾饮下,“但沈崇是聪明人,我将此事告知他后,他便三叫我不要插手此事,。” 沈自熙的指腹沿着杯口摸了一圈,他微微垂首,“镇国公中立多年,但看如今这个情状,被拉进来也是迟早的事。” “如今太后势大,说不准国公爷便倒在她那头了。” 沈自熙没说话,包厢里沉默了片刻。 二人都知道这样的事情,三言两语是掰扯不清楚的,今日见面无非也只是告知这个消息而已,便都没往深了说。 富贵公子端起面前的酒,不错眼地盯着沈自熙,先是抿了一口,才似笑非笑地是问了一句,“这方知野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和宋家那姑娘夫妻情深?” 沈自熙被噎了一下,心道这位爷又起了逗人的心思。 他懒得接茬,却不想对方压根儿没准备放他。 “你之前说只当她是宋清正的女儿,事情了了便送她回家。”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般大张旗鼓地护着她,就连方知野都知道从她身上入手,即便日后功成,你还真的能把人再往宋府塞吗?” 沈自熙虽然没搭腔,可脸色却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富贵公子说话慢条斯理的,却半点没打算就这么结束,反倒往椅背上一靠,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儿的意思,“我可听说宋清正甚是疼自己再说吧。” 被沈自熙这样以下犯上,打扮成富家公子的皇帝不怒反笑,还好整以暇地看着恼羞成怒的沈自熙,“啧,还真是有趣。” *** 年节里,国公府四处都忙碌得很,唯有凌雪轩还算安静。 今儿天气好,冬日里的太阳暖烘烘的不烧人。宋觅娇原本拿了本书在院子里晒太阳,可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也没见她翻上几页。 也不知她想到什么,干脆把书一扔,扬声唤水冬过来。 “小姐,怎么了?” “去帮我找笔墨来。” 小姐行事一直很妥当,这回怎么有点想一出是一出的…… 水冬心里嘀咕了两声,但很快就把东西备好,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声:“小姐突然要这些东西,可是要作画?” 宋觅娇点了点头,一边将宣纸铺开,“我嫁进来这段时日,沈自熙帮我良多,但仔细想来,我却连半分谢礼都不曾给过。@*~~” “他是国公府的尊贵世子,想来什么好东西都司空见惯。” 说话间,宋觅娇便落下一笔,“我的画作还算上得了台面,只当我是感激他这几个月对我的照顾了。” 自从昨天沈自熙问了那句话,宋觅娇的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闷闷的不舒服。 但她很早之前也说过了,若沈自熙需要一个真心喜欢他的好夫人,她是会学着去做的。可喜欢这样的事,又不是穿衣吃饭,留心学一学就能会的。 总也要给她点时间…… 她思来想去都难受,想到沈自熙塞到她手里的暖炉,心里就更是愧疚,也只能用这样蠢笨的法子表。 达她对沈自熙的感谢了。 水冬听完后,倒是比宋觅娇还要想开心,“姑娘师承兰亭先生,怎么可以说只是“上得了台面”!” “不过我瞧啊,只要是小姐的心意,姑爷一定会喜欢的。” 宋觅娇落笔的手一顿,“你怎么会这么说?” 水冬笑嘻嘻的,“一开始奴婢信了外头的传言,也以为咱们姑爷当真是个动辄打杀人的凶煞,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奴婢觉得姑爷只是冷淡一些,人却好着呢。” “不然也不会处处帮着小姐,想着要过年了,还特意安排小姐和少爷见面,叫小姐少了一桩心事。这样一瞧,姑爷可在意小姐你了!” “现在老爷没了,少爷又……小姐为何不试着去接受姑爷?这样一来,总也是个依靠。” 宋觅娇睫毛颤了颤,再下笔时,竟落错了地方。 眼瞧着已经有了雏形的画就这样毁了,水冬“啊”了一声,心疼得不行。 宋觅娇本就心乱,眼下心情愈发复杂,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神色淡淡地吩咐道:“再换一张纸便是。” 水冬十分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是不是奴婢说错什么话了?” 宋觅娇摇摇头,“你没说错,沈自熙……的确很好。” 她放下手里的画笔,扭头看向水冬。@“但水冬你要记住,即便他再好,也不能轻易把他当做靠山。” “若抱了期待,日后希望落空,很会难受的。” “更何况……” 爹爹和弟弟的事还没解决,塔萨叔叔说的西凉…… 水冬自然不知道宋觅娇的心事,却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家小姐和明阙的婚事,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只当自己是个锯嘴葫芦,忙站到一边伺候宋觅娇作画。 这一伺候,便是整整两个时辰,沈自熙回府时已近黄昏。 沈自熙用过午膳后便出了门,国公府的事也轮不到宋觅娇插手,左右她整日只待在凌雪轩,宋觅娇也懒得犯了次懒,只送发带松松垮垮地把头发绑了起来。 如今低头作画,青丝滑落,落到姣好面庞,又被这冬日绮丽的夕阳一照,当真是人比花娇。 比画更叫人心动。 沈自熙一回到凌雪轩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宋觅娇听到动静,扭头看向他,轻笑着道:“三爷回来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沈自熙耳中一阵轰鸣,脑子里竟只回荡着皇帝问他那句——“沈自熙,你就没有片刻动心?”。 第74章 年夜饭 “在院子里做什么?” 沈自熙在门口愣了许久,好一会儿才迈步进来。 正好宋觅娇也画完最后一笔,她搁了笔,听见沈自熙问话,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让出个位置,“画画。” 墨迹还未干透,宋觅娇拿起来晾了晾。 见画中人在眼前,到底是忍不住将画比到他脸边,视线在沈自熙和画上来回扫,“还像吗?我自己瞧着倒是差不离。” 她说着说着又觉得是在自夸,忍不住笑了笑,“如今你人在眼前,拿画来一比又总觉得差了些。想来是我道行还不够。” “我虽画技浅薄,但这画 《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第74章 年夜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章 大煞!大凶!大大不吉! “起火了?怎么会烧起来?”.. “天爷啊,这大过年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儿!” “快快,叫人救火去!” 花厅一阵嘈杂,晋氏的洒也因此醒了大半,她不免心慌害怕,吩咐了人赶紧去救火。 戏班子见状虽然也慌,但好歹还稳得住,更不好在这样的勋贵人家面前失了分寸。可年纪小的老七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竟吓得哇哇直哭。 刚才还热闹的花厅这会儿子跟菜市场似的,各种声音闹得人头都大了。 宋觅娇眉心一皱,桌下的手拽了拽沈自熙的袖子,见他俯身过来,才低声道:“我总觉得这场火来得古怪。” 虽说近来天气是暖和了些,可今儿是大年三十,府里的下人们哪个不是拎着脑袋做事,怎么可能出这样的纰漏。 更何况镇国公府的西苑压根儿没什么人住,一个空置的院子,怎么偏偏在大年三十这天烧了起来? 沈自熙闻言默了默,并未说话。 反倒是一直沉默低调的沈宝璎突然开口,“爹爹,清弘大师不正住在西苑吗?” 这法华寺的高僧可是梁氏特意请来给沈宝璎诵经祈福的,若是在他们府上出了什么事儿…… 沈修面色凝重,看向同样没好脸色的沈崇,“大哥,还是过去看看吧。” 沈崇一向忌讳鬼神之说,更何况是今天这种日子。 他脸色铁青,不由得想到二十二年前的那场大火。 这大过年的,若是出了人命,更何况还是法华寺的高僧…… 沈崇看了眼还在哭闹的老七,也不指望沈巽能理事,挥了挥手示意周氏等人回自己的院子去,“老三家几个孩子年纪都还小,你们就别去火场了。” 沈巽看了周氏一眼,点了点头,“那、那就辛劳大哥二哥了。” 沈崇起身,带着一行人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又扭头看了一眼在台上不知该做什么的戏班子,“既然戏也已经唱完了,那就给了赏钱,让他们自个儿回去过年吧。” 晋氏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也连忙应下,命了刘嬷嬷亲自去办这事儿。 赏钱事小,警告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才是大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西苑,好在火势不算大,府里下人们反应也快,很快就控制了下来,这会儿整个西苑都是呛人的浓烟,地上也湿漉漉的。 “大师,您没事吧?” 梁氏眼尖,一眼就看到穿着僧袍,站在人群边上的清弘大师,连忙上前关切。 “阿弥陀佛,劳诸位施主惦念,贫僧无事。” 西苑和二房一个方向,平素也没住人,清弘大师喜静,梁氏就把人安排在了那边。 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倒霉,竟燃起来了。 宋觅娇闻言也看了过去。 那清弘大师生得慈眉善目,身处危境还面不改色。 穿戴整齐不说,身上竟连半点烟灰都没沾上,端的是佛法高深,不愧是高僧。 宋觅娇的视线又在他身上的袈裟上逗留片刻。 到底是法华寺的高僧,就连袈裟都是用的云锦,还攒了金线来织就。 见大师没事,沈崇脸色稍霁,但看着已经烧得没了一半的西苑,还是忍不住冷声道:“来人!给我细查!我倒要看看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沈崇话音刚落,清弘便双手合十,拖长嗓音念了句,“阿弥陀佛。” “施主稍安勿躁,还容贫僧多一句嘴。” 虽说沈崇不信这些,但这清弘到底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在人前他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也缓了语气,“大师请说。_o_m” “今日乃除夕夜,月穷岁尽,本该是消灾祈福的好日子。可贵府却起了一场大火……只怕,府中有不祥之物作祟。” 。 四周纷纷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大好的日子着火本就触霉头了,偏偏这位佛法高深的高僧还说出这样的话。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实在心有戚戚。 人是沈修夫妇请来的,闻言忙追问道:“大师此言何意?” 宋觅娇眉心一跳,下意识觉得不好。 果然不等她说什么,清弘又“阿弥陀佛”一声,随即道:“不知府中可有哪位刚犯了血光之灾?亦或是亲人过身的。” 血光之灾…… 府里这么多下人,尤其是厨房的那些婆子伙夫的,少不得有些磕绊。便是沈自安不久前也别人打得没人样,浑身是血的被送了回来。 “这……厨房的陈婆子前儿不小心伤了手,我房里的丫鬟香云家里老母亲也在前几日没了,我给了她帛金,又让她回家奔丧……想来,也不是她。” 晋氏想了半天都想不出几个来。 清弘见状掐了掐手指,面色凝重,“此人并非沈府本家,父母亲人命中带杀孽,名中……带“木”。” 清弘越说,宋觅娇的心就越是沉重。 待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到她身上时,宋觅娇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难怪。 难怪梁氏和沈宝璎近来老老实实,还特意请了个和尚回来,竟是在这儿等着她! “这……” 沈自安忍了许久,但局面已定,他倒是不介意在这个时候推上一把,“符合大师所说的,也只有我这三弟妹了。” “难不成大师口中的不祥之人,就是弟妹?” 宋觅娇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她抬眸,视线从沈自安脸上扫过,最后对上清弘那故作高深的眼睛。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可否告知贫僧您的八字。” 梁氏见晋氏犹豫着没说话,故意做出一副知之不清的样子,“我记得宋氏是戊戌十八寅时生的。无错更新@” 末了,还特意问了晋氏一句,“是吗嫂嫂?” 晋氏被众人盯着,只能咬牙点点头。 清弘的手指飞快地掐了起来,越是掐算,脸色就越是难看,到最后竟然力竭一般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一步。 清弘满脸惊恐,颤抖着手指指向孑然一身立在人群中的宋觅娇,扬声大喊,“此女——大煞之命啊!” “不仅克父母兄弟,累亲人宗族,更会克夫克子!” “大煞!大凶!大大不吉!”。 第76章 不祥之人 清弘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众人耳朵里炸开。 “你看她家,本也算得上鼎盛,谁能想到竟落得如今这个下场……而且她娘也是早早就没了吧?” “可她入府后,三郎的身子的确好了……” “这可怎么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声钻进宋觅娇耳朵里,连来救火的下人听到清弘的话也不由得站远了些,跟躲瘟疫似的。 呵,难怪—— 宋觅娇冷笑一声,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凌凌地看向清弘,“大师说我大煞、大凶、大不吉,可有什么证据?” “放肆,谁让你这样同大师说话的?!” 不等清弘说话,梁氏反倒冲了出来。 这大师是她亲自去请来的,这般维护倒也不奇怪。 只是在场的谁不知道她和宋觅娇之间的恩怨,这梁氏落井下石的意图也忒明显了点。@ “况且还需要什么证据?你宋家满门,除了你,现在谁还有好下场?” “依我看,就是被你这个不祥之人克的!” 梁氏挑破了这话,字字句句都是在打宋觅娇的耳光。 但这样的难听话宋觅娇也不是第一日听了,她轻笑一声,也半步不让地看着梁氏,视线又扫了扫一直站在旁边却始终微垂着头一言不发的沈宝璎。 “二婶婶,我被人指着鼻子说不详,难道连问问都不行吗?” “刚刚大家分明在一道用膳,我也是跟着大家一起来的,谁知是不是哪个下人,亦或是……清弘大师,一时不察引燃了这西苑,怕被责罚才讲这罪名推到我头上。” “说到底我身份尴尬,便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 “你——!” 梁氏虽蛮横,可嘴上功夫远比不上宋觅娇,莫说唇枪舌战了,便是有来有回都做不到。三两句话就被她堵得不知如何作答。 宋觅娇也不想同她多纠缠,转头直勾勾地看着那道貌岸然的“高僧”。 “清弘大师口口声声说我是不祥之人,难道就因为你是世人眼中的“高僧”,便能轻易断人命数吗?!” 她显然是恼了,平时还能装可怜博同情,眼下竟连体面尊贵都不顾了。 沈宝璎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显然是很满意。 又见梁氏气得狠了,还扯了扯她的袖子,温言细语地安抚道,“娘,大师说的也不一定就是三嫂,大好的日子,您莫要气着自个儿了。” 清弘倒是面不改色,还双手合十冲宋觅娇行了个礼,“阿弥陀佛。” “施主莫恼,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也只是实话实说。” 见宋觅娇还准备还嘴,晋氏连忙出来打圆场,“清弘大师,那我这儿媳可有化解之法?” “上苍有好生之德,化解之法自然也是有的。” “只是要委屈三少夫人去佛寺里静心待上一段时间,以化解她身上的煞气。” 宋觅娇眉心一皱。 演了这么一场大戏,自然不可能只是把她带去法华寺,想来还有后招。 “可时值年节,也不好车马劳动的。若是这个当口去法华寺,要是传出去,只怕更难听……” 晋氏满脸愁容,她有心想护一护宋觅娇。可清弘大师的断言就摆着眼前,国公爷对宋觅娇的不喜也是人尽皆知。 “那不如就元宵节后吧。” 梁氏察觉晋氏的心思,自然不肯在这个时候出什么纰漏。 她正了正脸色,又十分感激地拜了拜清弘,“清弘大师原本也是我特意请来给阿璎诵经祈福的,如今阿璎在大师佛法的熏陶下已然康健。但法华寺的大小事宜还等着大师回去主持,我本意也是元宵节后送大师回去,如今又遇上这档子事儿……” 梁氏语气一顿,对宋觅娇没什么好脸色,语气更。 是极尽刻薄,“不如就等元宵后,让清弘大师把宋觅娇这个影响满门气运的不祥之人一起带回法华寺吧。” 这样的事情,晋氏一向是拿不了主意的,她看了眼沈崇,“国公爷……” 沈崇脸黑如锅底,若不是想着今天这样的日子不好杀生,又有外人在此,只怕早就把宋觅娇捆起来了。.. 他一甩袖,不愿继续在众人面前丢脸,“行了!既然火已经被扑灭,那就先离了这地界儿。” 虽说人是二房请来的,但他还是叮嘱了一声,“你记得重新给清弘大师安排住处,若是再出样的事……” “老爷放心,妾身一定安排妥当。” 原本一个热热闹闹的团圆饭,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和清弘大师说的那番话搞得情绪低迷。 沈崇到底是一家之主,即便脸色难看,还是端坐在正堂守岁。 但小孩子们早早回了,这会子脸放烟花撒欢的人都没有,整个国公府安安静静的,下人们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知道的以为在守岁。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守丧。 正安静着,沈自熙却豁然起身,他敷衍着冲沈崇行了个礼,“父亲,母亲,儿子身子不适,先带娇娇回去了。” “你给我站住!”沈崇看了眼他牵着宋觅娇的手,脸更是垮得厉害,“你是长房嫡子,哪有不守岁的道理!” 沈自熙虽然在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就这么冷冰冰地瞧着自个儿这老父亲,“爹爹也知道我这身子,若是守着守着有个好歹,岂不又要怪罪到我夫人头上?” “为免爹娘忧心,我回我自个儿的院子晦气去。” 他说完就牵着宋觅娇走了,只留下沈崇气急败坏的:“这个混账!” 混账羔子牵着不祥之人往凌雪轩走,一路遇到的下人看着这对夫妻,是又畏惧又害怕,远远地行了个礼就赶紧跑了。 流言之快,当真不敢细想。 宋觅娇垂眸看了眼自己正被沈自熙握着的手,忍不住反握了一下,“刚刚走得太急,竟忘记拿手炉了,你手冰得很。” 说完,她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双手搓了搓,试图让他暖和起来。 沈自熙脚步一顿,喉头滚了两滚,好半晌只来了一句,“回凌雪轩就好了。” “嗯。” 宋觅娇闷闷地应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没停。 沈自熙捏住她的手,宋觅娇下意识望过去,正好对上沈自熙在冬夜里格外清冷的眼睛,“你就不怪我当时一句话不说吗?” 宋觅娇先是愣了下,随即笑出声,“这有什么好怪的。” “那劳什子的清弘大师摆明了是梁氏母女特意找来对付我的。” “你若是开口替我说话,万一他再掐掐手指说你被我这个妖女迷惑,我身上的罪名岂不是更多?只看刚才国公爷的反应就知道了。” 二人回了凌雪轩,这院子虽说也装扮了下,各处都贴着喜庆的窗花,但因着人少,瞧着还是冷清。 “那你预备如何应对。” “不是我,是你。” 宋觅娇看着沈自熙,一双漆黑透亮的眸子格外清澈,“满金陵城都知道,我嫁给你后,你的身子已然好了许多。但他们竟试图拿我不详作伐,岂不是自相矛盾?” 寒风顺着窗缝挤了进来,屋子里的烛火摇曳,在宋觅娇和沈自熙脸上留下一道诡异投影。 “为了坐实我不详的命数,他们一定会对你下手。”。 第77章 过年 宋觅娇的脸在烛火映衬下显得格外透亮。 她生得极好,往日也仗着好底子不爱上妆。 但为了今晚的年夜饭,她特意穿了一件鲜亮的衣裳,腮红和口脂也比平时的要鲜艳一些。本就明艳张扬的脸,美得惊心动魄。 灯下看美人,自是越看越好看的。 沈自熙收回视线,拇指轻抚袖口花纹,也不知到底是想抚平袖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还是自己悸动的心。 “我以为你想不到。” 被他这么小瞧,宋觅娇自然不服气,双手一揣,“我还以为三爷想不到呢。” 沈自熙垂眸轻笑,“ 《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第77章 过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章 一起睡觉 水冬和红珠都是剪纸高手,即便有个拖后腿的迟刃,但还是她们赢了 沈自熙说话算话,大手一挥便给了一百两赏银,应崇面上虽做出一副嫉妒模样,却没真的放在心上。只当哄几个小姑娘开心。 岁是守了,到子时时,金陵城各处都响起爆竹声。 水冬喜滋滋地揣了三十两银子,往边上一瞥,却发现自家小姐已经靠着沈自熙睡着了。 她想着这岁也守完了,便上前准备把宋觅娇叫醒带回屋子,“三爷,小姐睡着了。” 沈自熙看了水冬一眼,却没说话,只是拉了拉他搭在宋觅娇身上的毯子。 应崇格外有眼力见儿,把水冬拽了回来,“夫人都入府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改口?” 水冬这才知道自个儿刚失言了,“是是是,我一时叫惯了……” 应崇也不多说什么,冲沈自熙拱拱手,“属下告退。” “奴婢等也告退。” “那小……夫人怎么办?” 迟刃和好红珠从善如流地退下,临走前还不忘拎着水冬的衣领把人拽出去。 “三爷在,用不着你担心。” “诶诶诶……” 下人们出去后,院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宋觅娇喝得不少,连炮竹声都没把她吵醒,这会儿正靠在沈自熙肩膀上,原本清瘦的脸也寄出圆滚滚的肉来。 她皮肤本就白皙娇嫩,如今被酒意染上酡红,白里透着红,雪中红梅一般惹眼。 太瘦了。 还是要胖一些。 沈自熙收回视线,一想到要把这贪杯喝醉的小醉兔子带回屋子,又头疼地摁了摁眉心,“真是……分明喝不了多少,偏生这样贪嘴。” 他低头,原本准备拍拍她的肩膀,但手一个拐弯,便落到了她的脸上。 沈自熙也像是起了玩心,在她脸上戳出一个肉窝,“宋觅娇,回房间了。” 他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嘴里虽在喊叫她起来回房间,手却不自觉地把她的脸捏成各种形状。 宋觅娇不胜其扰,总算睁开了眼睛,可试探地起了两下,却以失败告终。 她一慌,连忙抱住沈自熙的手,语气慌张,“怎、怎么办!我好像被石凳粘住了……” “我怎么站不起来了!” 说着,眼睛竟然都要红了。 沈自熙哭笑不得,见宋觅娇委屈巴巴要哭不哭的样子,玩心大发,故意逗她,“让你喝酒,被粘住了吧。” “我不喝了呜呜呜,之后也不喝了。” 见小姑娘真要被逗哭了,沈自熙连忙又笑着哄了哄,“骗你的,这石凳子怎么粘得住人?你再试试。” 宋觅娇半信半疑地拉着沈自熙的手,铆足劲儿似的猛地一起身。 宋觅娇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真的诶!没被粘住。” 可她起得太急,说完这话身子又晃了晃,险些栽地上。 “可是我的腿和头都好重,我觉得我走不动路了。” 说完,她便猛地朝沈自熙张开手,“抱!” 沈自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出个好歹。 他扯着嗓子咳得惊天动地,耳朵连带着脖子红了一大片。 显然是没想到喝醉了的宋觅娇竟然…… 这么可手上的力气,重了怕宋觅娇难受,轻了怕她摔。 短短一截路,竟给他累出满头的汗来。@ 宋觅娇窝在沈自熙怀里小小的一团,兴许是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宋觅娇小猫儿似的在他的肩窝处蹭了蹭。 她喝了酒,呼吸滚烫,喷洒在沈自熙的脖子上,交颈鸳鸯一般亲昵。 “吵……” 沈自熙梗着脖子,即便装得再平静,眼神却是藏不住。 的慌乱,“什么?” 宋觅娇抬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两下,然后一把放到沈自熙的心口,感受到她掌下剧烈跳动的心脏,“这里,咚咚咚的,好吵。” 沈自熙步子一僵,险些脚底打滑摔倒。虽稳住了身子,可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僵硬。 “你听错了。” “才没听错。” 喝醉的宋觅娇脾气娇得很,听到这话竟然低头用耳朵贴在沈自熙胸口上,“你听,明明更吵了!” 沈自熙咬了咬后槽牙,“你再不听话,我就扔你下来了。” “我乖,我乖!” 被这么一吓唬,宋觅娇彻底老实了,紧紧抱着沈自熙的脖子不肯撒手,到床边了都还紧紧抱着。 沈自熙僵手僵脚,好不容易才把人抱回床上,原本准备沐浴去,起身却又被拽了回去。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袍角被宋觅娇压在了身下。 宋觅娇眼角泛着娇艳的红,见沈自熙扭头回来,竟又笑着勾着他的手,把人拉回了床边,“沈自熙,你一点都不像病秧子。” “也一点都不吓人。” 沈自熙垂眸看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宋觅娇娇媚的笑脸,“你不怕我?” 喝醉了的宋觅娇跟个小孩子似的,情绪全摆在脸上,听见这话猛地摇头,“不怕。” “悄悄给你说哦。”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那个人……” 沈自熙眯了眯眼睛,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哄着问道:“哪个人?” “就是、就是……” 宋觅娇脑子有些迟钝,仔细想了好久才继续道:“阿寻生了病,嬷嬷卷了银子跑了,我只好一个人半夜偷偷回家拿钱……” 宋觅娇东一句西一句,但仍旧大概说出了那个雪夜回家拿钱然后遇到歹人的事。 沈自熙瞳孔一缩,袖中手猛地攥紧。 不等他做什么,又听见宋觅娇继续道:“后来发现好像又不是……” 她说着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勾着沈自熙的脖子,让他凑过来,“你要藏好脸哦,万一那个人做了坏事栽赃到你身上怎么办。” 她温热的、带着酒香的呼吸喷洒在沈自熙耳廓。 宋觅娇顿了顿,又小声的自言自语起来, “可我觉得那个人和你一样,都不是坏人……” 沈自熙沉默许久,好半晌才“嗯”了一声,又把自己的袍角从她身下抽了出来,扶着她躺回床上。“我知道了,你快睡吧。” “嗯嗯。” 宋觅娇乖乖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往旁边挪了挪,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她分明长得一副魅惑的祸水样,偏又生了一双大而亮的杏眼,硬生生多了几分天真。 宋觅娇说:“那你快回来哦,我等你一起睡觉。@·无错首发~~”。 第79章 逛街 宋觅娇第二天醒了个大早。 她甚少喝酒,昨儿也是一时高兴忘了形,加上沈自熙叫人温的酒香香甜甜的又好喝,她一时不慎便喝多了。 这一醒过来,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嘶……早知道不贪嘴了……” 她想抬手摁摁太阳穴,却发现身子似是被箍着似的动弹不得。身上还暖和得很。 宋觅娇眨了眨眼睛,她顺着往上看,先是瞧见一个光洁的下巴,再往上瞧,竟就是沈自熙熟睡的脸! 她竟然窝在沈自熙怀里! 在怀里其实也不算太要紧。 要紧的是……沈自熙的腿压着她的腿,双手环抱着她的身子,把她一双手臂都压着了。 二人亲密无间,谁看了不说一句夫妻缠绵。 宋觅娇大气都不敢出,她心乱如麻,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好在她衣裳还都在身上,要不然…… 大年初一,宋觅娇闹了个大红脸,也算得上是开门红了。 她又瞥了瞥沈自熙,见他睡得还算熟,便想趁他不备跑了再说。 可宋觅娇只是稍微动了下脚,就又被压了下来。 “醒了?” 宋觅娇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梗着脖子不敢去看他,嘴里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你你你……我我我……” “你我什么?” 沈自熙刚睡醒,声音比平时听起来还要低沉,二人本就挨得近,他说话时胸口微震,宋觅娇的脸挨着他的胸口,只觉得一阵酥麻。 她脸烫得厉害,更不敢去看沈自熙,说话也不过脑子,张嘴便是一句,“新年大吉。” 许是没想到宋觅娇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沈自熙哭笑不得,估计勾了一缕她散在面上的头发,“这个时候说吉祥话,你觉得合适吗?” 沈自熙低低笑了一声,宋觅娇闹个大红脸,想往边上躲,可她的腿被压着动弹不得,“你……我……为什么……” 沈自熙大发慈悲,放了宋觅娇一把。 “你昨晚喝了酒。” 宋觅娇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结结巴巴,“然后呢?” 沈自熙又笑,他声音本就好听,如今愈发低沉,叫人听得面红耳赤。 “你我是夫妻,你喝多了洒,醒来又躺在一张塌上。”沈自熙伸手勾起宋觅娇的下巴,“你觉得然后会发生什么?” 宋觅娇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从头到脚都麻了。 她整个儿愣住,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脸上的慌乱并未逃过沈自熙的眼睛。 他松了宋觅娇的下巴,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宋觅娇,你喝了酒怎么夜里老蹬人?之前睡觉都没见你有这个毛病。” 宋觅娇:……? “什么?” 沈自熙本就浅眠,眼看着刚要睡着,宋觅娇不是踹一脚便是把小腿搭到他身上,明明自己有被子不睡,偏偏来抢他的。 他把腿给宋觅娇拽下去,翻身又搭上来。 安分不到一盏茶,就又开始抢被子…… 上半夜,沈自熙就在抢被子、拉她腿这个过程中反复拉扯,直到把人圈到自己怀里,又用腿压着她,这才换了个好觉。 “你往日,倒是能忍。” 听完沈自熙的控诉,宋觅娇羞愧难当,只恨自己不在梦里。 这要是地上有条缝,只怕一早就钻进去了。 “怎么,这会子知道不好意思了吗?” 沈自熙瞧着,实则满肚子坏水,越看宋觅娇这样就越忍不住逗她。 她都快弓成一只虾子了,后脖子也绯红一片,见沈自熙不出声了,才试探着抬眸,哪知正好撞进沈自熙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左右都这样了,宋觅娇干脆一摆,梗着脖。 子躺床上装死。 她默了默,过了会儿才亡羊补牢似的给沈自熙盖上被子,“你昨晚没着凉吧……” “没有。” 沈自熙不再逗她,起身下床,“以后少喝点洒。” 宋觅娇点头如捣蒜,连忙说着“知道了。” 别说少喝点洒了,她之后怕是一滴酒都不敢沾了。 沈自熙顿了顿,又道:“起码除了在我面前,尽量少喝一些。” “……好。” 夫妻俩的气氛虽有些尴尬,却并不别扭。 二人梳洗完,水冬又很是贴心地送来醒洒饮,吃过早膳后便一道去给沈崇夫妇俩拜了年。 虽说清弘大师那话给大家心里都留了疙瘩,但看在大年初一的份儿上,面子上也都敷衍着。 加上来拜年的人也多,沈崇也腾不出手来处理这事儿。 拜完年后,二人便回了凌雪轩。 昨晚他们俩,一个喝了酒,一个大半宿没个好觉,用过饭后,竟又睡了个回笼。 待宋觅娇醒来时,已是下午了。 沈自熙就坐在屋里翻书,见宋觅娇醒了,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家以前过年,都要做什么?” 宋觅娇脑子还不大清醒,揉着眼睛,下意识答道:“爹爹会买烟花,吃了饭便带着我和阿寻去逛街。” “年节时,街上会有很多卖花灯的,爹爹会给我选一盏最好看的。” 沈自熙把书一合,“那走吧。” “去哪儿?” “给你买花灯。” *** 虽刚入夜,可金陵城却已经热闹得很了,朱雀大街上挤满了人。 杂耍的、猜字谜卖花灯的,这灯火几乎把整个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宋觅娇许久没有逛过这样热闹的街市,加上又是过年,她心里倒是又期待又雀跃的。 可一下马车,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不免有些担心沈自熙,“三爷,这街上人太多了,若是冲撞了……” 宋觅娇想了想,没等他说什么,袖子底下的手便一把勾住沈自熙的手。无错更新@ 二人本就挨得近,肩膀贴肩膀地走在一道,又有宽大的袖子遮掩着,外人也瞧不出袖子底下二人牵着的手。 “我牵着你,你若是有哪儿不舒服了,我们立马回府。” 宋觅娇的手不大,又软软嫩嫩的,就这么乖乖地牵着他。 沈自熙默了默,轻笑了一声,“好。” “那就劳累娘子了。”。 第80章 刁难 “今年还是和往年一样热闹。” 宋家于她而言是天地,可于这整个天下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宋觅娇和沈自熙在街上闲逛,见城中热闹不减,不免想起往年和爹爹阿寻一起逛街的事儿,心中感慨万分。丝毫没注意身边的人正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沈自熙的视线被远处的大花灯吸引,捏了捏宋觅娇的手,“你在此处等我。” “怎么了?” “有点事。” 沈自熙说完就松手走入人群,一个下人都没带。 宋觅娇不免有些担心,连忙吩咐应崇,“应崇,快你跟着三爷。” 见应崇犹豫,皱了眉毛,语气也重了些,“水冬和迟刃都在,这大街上又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快去。” 虽说应崇知道自家三爷的本事,但也不敢显露出来,冲宋觅娇拱了拱手,忙就跟了上去。 宋觅娇站在原地也不是事儿,正好旁边就有个捏面人的小摊子,带着两个丫鬟便过去问了问,“老伯,您能新捏个人吗?” “自然是能的,夫人想捏个什么都可以。” 宋觅娇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昨夜沈自熙给她的剪纸小像,“劳烦老伯照着小像捏一个出来吧。” 水冬立马递了银子。 “夫人稍等片刻。” 那老伯欢欢喜喜的收下,一双巧手翻飞,就这样捏了起来。 “这不是咱们金陵第一美人么?” 主仆三人正瞧得入神,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矫揉造作的尖利嗓音,“大过年的,一个人出门也不怕的吗?” 宋觅娇闻声瞧了过去,说话那人她曾见过。 正是沈宝璎生辰那日,和沈宝璎一道妄图陷害她的赵妙妙。 赵妙妙见宋觅娇看了过来,不仅没收敛,反倒变本加厉地嘲讽起来,“哎呀呀,我倒是忘了。你如今这身份,也是用不起下人侍卫的。当真是寒酸,我若是你啊,早就躲起来再不出门,也免得丢人现眼。” “夫人一声令下,迟刃立刻便能摘下她的舌头。” 迟刃的刀出鞘三分,话里带着杀意。 宋觅娇摇了摇头,并不准备和她多纠缠。 “不必放在心上。” 可她越是不在意,赵妙妙反倒越发恼怒起来。 “宋觅娇!你装什么装!” 和赵妙妙同路的小姐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连忙拉着她,低声劝道:“妙妙,好了!哥哥他们还等着我们呢。” “兰月!若不是她,明阙也不会当众退了与你的婚事,你又怎会沦为笑柄!” 赵妙妙咬牙切齿的声音落到宋觅娇耳朵里。 她一愣,忍不住看向赵妙妙身边的姑娘。 原来这就是太常寺卿之女林兰月。 当日明阙被家里人诓骗,与宋家退亲又重新结了亲。但明阙回京第二日又在大庭广众之下退了和林家的亲事…… 虽说退亲之事并非她所为,亦不是她鼓动明阙,可若有人拿这件事作筏子,她也是断然不肯的。 “你便是太不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了,才叫人这样欺负!” 赵妙妙还在愤愤不平。 她本就张扬,街上人多热闹,很快,便有不少人被她引了过来,虽然不敢真的围过来看热闹,但大家伙儿都不错眼地盯着这儿,生怕错过什么好戏。 还有认出她们身份的,低声议论个没完。 “林姑娘。” 见林兰月抿了抿嘴,已然生出几分不耐来,宋觅娇主动喊住她,又走了过去。 赵妙妙却生怕她们这儿还不够热闹似的,挡在林兰月面前,“做什么,你要对兰月做什么!” 宋觅娇连个余光都没给她,只定定地看着林兰月。 。 “林姐姐家世不俗,修养学识更是金陵城中佼佼者,” “有人,姐姐的好姻缘,定是在后头的。” “今日乃,祝姐姐新年大吉,万事顺遂。” 赵妙妙显然没想到宋觅娇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有些恼恨地咬了咬下唇,眼底闪过一丝可惜。 宋觅娇这样一说,若再揪着不放,只怕显得刻意。 她好不容易引着林兰月出门,竟然就被宋觅娇三言两语解决了。 林兰月先是有些惊讶,随即轻笑一声,目光坦然温柔,“难怪明阙除你之外再不肯要旁人。” “到底是我这个病秧子更好命。” 沈自熙的声音懒洋洋地横***来,“能得娇娇为妻。_o_m” 这……这不是沈家三郎的声音吗?! 围观的众人纷纷做鸟兽散,生怕走慢了被这活阎王盯上。 赵妙妙也猛地一惊,慌乱地看向声源处,却正好对上沈自熙那满是戾气的眼睛。 她吓得躲在林兰月身后,哪儿还有刚才耀武扬威的模样。 沈自熙走到宋觅娇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这花灯够大吗?” “……你刚刚说有事,原来是去给我买花灯了?” “出门时就说了要给你买花灯。” “怎么?不喜欢?”沈自熙作势去抢,“不喜欢便扔了。” “谁说不喜欢了!” 宋觅娇连忙躲开,脸上是藏不住的笑容,“这花灯比往年爹爹给我买的还大还漂亮呢。” 沈自熙这才满意。 赵妙妙吓得声音都在逗,拽着林兰月的袖子,“不是都说沈家三郎阴晴不定,是个活阎王吗……” 林兰月也有些惊讶,“阎王也会动翻凡心的……” 那老伯颤颤巍巍地把捏好的面人递了过来,“夫、夫人,您要的面人做好了。” 宋觅娇接过面人看了看,又立马给了沈自熙,“就当是……花灯的回礼?” “是便是,什么“就当”。” 这老伯手艺好,捏的面人栩栩如生,沈自熙看着和自己剪的小像如出一辙的面人,显然很是满意。 应崇从善如流,立马给了锭金子。 这夫妻二人你来我往,赵妙妙脸上青红交加,竟比街边灯笼还好看些。 “既、既然……” 她吓得话都说不清,还是林兰月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接过话头,“宋小姐……不,沈三夫人,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应崇。” “街上人多,你送一送吧。” “是。”。 第81章 狐狸花灯 街上人虽多,但刚才闹那么一通,但凡留心的都认出了沈自熙的身份。 这大过年的,自然也不敢来碰这个晦气,前后左右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冲撞了。 宋觅娇提着花灯,宝贝似的左看右瞧。 花灯其实多是兔子老虎这样可爱的样式,但宋觅娇手里这个却是个狐狸。 “你怎么会买个狐狸样式的?” 沈自熙垂眸看了她一眼,屈指轻轻弹了一下狐狸花灯的耳朵,“像。” 宋觅娇眨眨眼,“什么?” 他对上宋觅娇漆黑晶亮的眼珠子,语气虽然平淡,但唇角却勾了起来,“这狐 《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第81章 狐狸花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章 方知野 “兰、兰月……”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赵妙妙没想到林兰月会突然这么问,不免有些心慌。 但很快又委屈起来,可怜巴巴地去拉她的袖子,“难不成你以为我是故意引你和宋觅娇见面的?” “我同那宋觅娇既没交情也没恩怨,若不是为你抱不平,又怎会针对她啊?” “兰月,我一心为你,你可千万不能冤枉我。” 蜀楼来往的人不少,林兰月也不想真把这样的事情挑得太破。 她看着赵妙妙的委屈模样,默了默,还是笑着挽起她的手,“我不过随口一问,倒叫你多心了,是我不对。” 赵妙妙松了口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跟着林家兄妹进了包厢。 这包厢在二楼最里面,是最大最贵也最安静的所在。 赵妙妙一进去,就看到包厢里正坐着一人,那人静坐在桌边,手里端着一杯热酒,打扮得虽像个书生,周身气质却凌冽,叫人不敢轻视了去。 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方知野。 赵妙妙心下狂喜,暗道沈宝璎所言果真不假! 此人手眼通天,在太后面前一向得脸,若是能同他攀上关系…… “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姑娘家,路上东瞧瞧西看看,耽误了点时间。” 林文轩笑着含糊了过去。 毕竟事关自家小妹,且算不上多光彩,能不说便不说了。 方知野到底是为官的人,自然能看出人家不乐意说,笑着让众人入座。 林兰月跟在两个哥哥身后,看见方知野时很是守规矩地冲他冲了个礼,“方大人。” “我同你两个哥哥都是同窗,你唤我一声方大哥便好。” 林兰月笑了笑,却没真的这样喊。 方知野这样的人,她还是少沾染的好。 倒是赵妙妙,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方大哥”。 方知野看了她一眼,林文轩会意,介绍起来,“这位是翊麾校尉赵家的小姐赵妙妙。”. 翊麾校尉赵家…… 方知野垂眸,敛下眼底的算计。 梁信的正房夫人就姓赵,这翊麾校尉便是赵氏旁支的一个儿郎。虽说这关系七拐八弯,但无论如何跟梁家还是有点关系的。 还真是有意思。 林文轩和林文康不知道他为何不言语,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但大概也猜到应该和小妹带来的人有关。 这赵妙妙家世不高,但嘴巴倒很甜,之前出了明阙那档子事后,她倒是日日登门安慰…… 怨如今看来,只怕另有所图。 “都坐吧,也只怕她们小姑娘家跟咱们玩儿不到一块儿去,待吃点东西,我便领着他们上街逛逛。@*~~” 话虽隐晦,但方知野也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是在跟赵家身后的梁家割席呢。 “也好。”方知野起身,他神色温和,又天生一副笑模样,说起话来叫人如沐春风,“想来今日蜀楼生意太好,我刚刚点的菜竟还没上,我出去瞧瞧。” “哪里需要方大哥亲自去,叫下人去催不就行了。” 可赵妙妙哪里舍得放走这千载难得的机会,作势就要吩咐下人,却被方知野打断了。 “方某一向不喜欢被人教着做事,看在姑娘年纪还小,就暂且饶你一次了。” 方知野的语气甚至比刚才还要温柔,他笑起来时眼睛会变成一弯月,瞧着跟活菩萨似的。 可活菩萨一句话,却叫在场众人都僵了脸色。尤其是赵妙妙,别说说话了,便是半点声响都不敢再发出来。 她刚刚……分明觉得自己的脖子被扼住了,她笃定只要自己再多嘴,下一刻就会被人拧断脖子!。 “还请二位林兄稍等片刻。@” 方知野出了包厢,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他自然不是为了催菜的。 有他讨厌的人,他食不下咽。 出来这一趟,只是为了给林家两兄弟一点时间,处理掉那个聒噪的梁家人罢了。 方知野慢悠悠地出了蜀楼,他不习惯带护卫,总是独来独往,在街上闲逛时总忍不住地去摸自己手腕上的佛珠。 那佛珠在他手上戴了多年,颗颗圆润,戴在他这样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腕上,有一种扭曲的诡异。 “小姐,您不是要去放灯吗?” “今儿是大年初一,说不定能在桥头遇到宋小姐呢。” “也不知娇娇今日还能不能出来……” 方知野走在路上,一对主仆的对话毫无征兆地传到他耳朵里。 那小姐的声音很耳熟,方知野抬眸望去,果真是定西将军府牧家的。 他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很深,除却她和沈三郎夫人是闺中密友外,她给梁家和自家下的那个套,更叫他记忆深刻。 “但上次看沈三爷待娇娇倒也不差,走吧,说不定还真能遇上。” 街上人流穿行,行人手中大都提着花灯,星星点点的灯火将漆黑的夜照得透亮。 方知野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上了牧云稚。 跟踪杀人这样的事他做得多了,但尾随一个小姑娘还是头一遭。 方知野不自觉地拨弄了两下腕上的佛珠,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脚尖微动,一枚碎石子就这么被踢到牧云稚鞋底。 她一脚踩上去,脚下不稳,径直往前一扑,“哎呀!” 牧云稚身边跟着的丫鬟手里捧着东西,又没功夫底子,根本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往旁边摔去,“小姐!” 眼瞧着人要摔下去了,方知野突然窜出来,一把搂住她的腰,将人给扶稳了,还格外温和地叮嘱一句,“姑娘小心。” 牧云稚惊魂未定,待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腰上还缠了只手,她猛地从方知野怀里退出来,小丫鬟也连忙挡在她身前,“你、你哪儿来的!” “绿音,莫失礼了。” 牧云稚理了理仪容,将丫鬟叫了回来,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冲方知野行了个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街上这么多人,若我当真摔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丢脸事小,若是一人一脚踩在她身上,那她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 一想到这种可能,牧云稚又拜了一拜,“实在多谢公子。” 方知野面不改色地应下她的谢,还虚扶了她一把,“姑娘客气,应该的。” “既然如此,那我……” 牧云稚心里总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可刚要开口告辞,方知野就看了眼丫鬟手里拿着的孔明灯。 “姑娘是要去放灯吗?” 牧云稚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却见方知野轻笑着侧身让开,“正巧,我也要去,不知可否和姑娘同行。”。 第83章 偶遇 金陵城中有个约定俗成的习俗。 每年年节时,若是放孔明灯祈福,便能得到神明护佑。 是以,街上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一盏孔明灯,走个就能瞧见放灯的。 宋觅娇也买了两盏,但前头人实在太多,她怕自己的灯飞不出去,便拉着沈自熙往桥头去了,「这儿人太多了,咱们去前头放灯吧。」 沈自熙并不热衷,许愿这样的事于他而言更是无稽之谈。 但看着兴致盎然的宋觅娇,还是乖乖跟着一块儿去了。 拱桥上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热闹,帮着点灯的,放灯许愿的,鲜活得很。 沈自熙原本只是跟在宋觅娇身边,却不想,她突然递来一盏灯,「喏,你也放一个。」 难怪买两盏了。 沈自熙不信鬼神,他只信自己。 他摇了摇头,没接,「你放便是,我帮你举灯。」 宋觅娇却不肯,又把孔明灯往沈自熙面前再送了送,「说了今日是陪我的。」 街上灯火如昼,宋觅娇可怜兮兮地仰头看他。 小姑娘蹙着眉毛,估计自个儿也没意识,嘴巴微微撅着,撒娇一般,「你就当入乡随俗,试一试嘛。」 本就金玉一般的人儿,这副模样,即便是冷心冷肺的阎王看了也得心软。 沈自熙心跳漏了一拍,无可奈何地接过她递来的孔明灯。 罢了,新年佳节,只当哄小姑娘开心了。 见沈自熙接下,宋觅娇这才欢欢喜喜的叫来水冬应崇,叫他们帮着放灯。 明火点燃蜡块,孔明灯渐渐鼓了起来,越见轻盈地往上飘。 水冬瞅准时机松了手,宋觅娇那盏孔明灯慢慢悠悠地升了天。 「应崇,你也赶紧撒手!不然飞不起来了!」 「噢噢噢!」 应崇跟着沈自熙多年,哪儿干过这样的事,被水冬一喊,手忙脚乱地也松了手。 虽慌乱,但两盏灯还是挨着,一块儿飘了上去。 放了灯,宋觅娇赶紧闭眼许愿,也不知她许了些什么,表情格外虔诚。 原本也该许愿的沈自熙却只顾着看她。 街上交映的光衬得她面色如玉,周身都泛着莹润的光,并不萧瑟的夜风吹动她的衣袖和青丝,似乎下一刻就要随着孔明灯一道飞远。 沈自熙视线下移,落到宋觅娇的唇上。 她生了一张极好看的唇,双唇饱满,唇角微微上翘,不笑也是一副笑模样。 她盈盈站在桥头,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伫立着,可周遭景色在她跟前都失了颜色,世间仿佛只剩下她唇上的一抹嫣红。 谁知嫣红的唇轻启,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猛然看向沈自熙,「你许好了吗?」 偷看却被抓个正着的沈自熙不自然地快速眨了下眼睛,立马收了视线,握拳抵唇,轻咳了一生,「嗯。」 像是担心被她追问似的,连忙转移话题,「你许了什么?」 宋觅娇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许了……」 希望能早日查清爹爹贪污案的真相,节后劫走阿寻的事能顺利,还有…… 不知想到什么,她翘了翘嘴角,摇摇头不肯说,「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虽这样说,却也忍不住追问,「那你呢,你许的什么愿望?」 沈自熙睫毛颤了颤。 该许愿的时候,他只顾着看她去了。 若真有神灵,那便许宋觅娇心想事成,得偿所愿吧。 宋觅娇还在等他说话,可耳中突然落入一声熟悉的呼喊。 「娇娇!」 她听见牧云稚的声音,惊喜地瞪大双眼,猛地扭头看去。 可她惊喜的脸却在看到跟在牧云稚身后的方知野时变了脸色,猛地拉住了沈自熙的袖子。 方知野?!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遇到方知野便罢了,他怎么会和牧云稚一起。 牧云稚却没察觉出身边的暗流涌动,欢天喜地地直奔宋觅娇而去,「原本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也出来了。」 「是啊,当真是巧。」 宋觅娇笑着应了牧云稚的话,视线却忍不住落在方知野身上。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沈三少爷和夫人。」 方知野一副坦诚做派,主动上前招呼沈自熙。 「方大人好雅兴,今日也出来逛逛吗?」 见沈自熙竟和这位出手相助的公子认识,牧云稚有些惊讶,「三少爷认识这位公子?」 「那这位是……」 沈自熙看着方知野,良久,才轻笑一声,「沈某认识的一位……朋友罢了。」 只是这笑容却为达眼底,便是牧云稚也瞧出几分不对劲来。 方知野并不在意,又拱手冲宋觅娇行了个礼,又看向牧云稚,「姑娘不是要放孔明灯吗?」 牧云稚垂眸思忖片刻,她虽然摸不透方知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现在想来,她险些摔的那一跤,也很蹊跷。 这种被人算计的滋味可不好受,牧云稚面色不佳地看向方知野,却被宋觅娇挡住。 她笑着挽着牧云稚的手,把人带到一旁,「我陪你。」 虽不知道方知野是怎么遇见云稚的,但既然他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自然有话要说。 那不如,让他说个痛快。 第84章 不对劲 方知野看了眼宋觅娇和牧云稚离去的方向,很快又收回视线,笑着和沈自熙寒暄,「三少爷身子见好了。」 沈自熙语气淡淡,「有大夫精心养着,自然见好。」 他的冷淡毫不掩饰,方知野能在太后跟前得势,自然是能看出来的。 但他却不在意,开玩笑似的说起冲喜的事儿,「难怪当初国公夫人和梁夫人千方百计也要迎宋姑娘入门了,虽说宋家败了,但想来宋大小姐是有福的,否则三少爷的身子也不会一日比一日好转。」 方知野话里有话,绕来绕去,最后把话落到了宋家。 沈自熙沉默片刻,随即理了下袖子,拱手冲方知野行了个礼,「一直未找到机会道谢,今日便谢过方大人。」 方知野挑了下眉,佯装不懂。 「当日处置宋清正一家时,谢过方大人在太后面前替我夫人说好话。」 方知野微微张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笑着把沈自熙扶了起来,「小事而已,三少爷不必放在心上。」 「若是小事,大人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眼前了。」 沈自熙抽回自己的袖子,抬眸对上方知野那双自带三分算计的桃花眼,「方大人到底想做什么?」 方知野和沈自熙对视半晌,随即抚掌笑出了声,「同聪明人说话果真省心。」 他走到桥两侧的石栏杆处,足尖一点,便坐了上去。 方知野坐在上面,手肘支在更高一些的石墩上,他轻笑着,明明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河中,却毫不在意,「不过,我想做什么,令夫人难道没告诉三少爷吗?」 桥上人来人往,街道热闹喧哗,却没几个人注意桥头的动静。 沈自熙抬脚走到桥边,哪儿原本种着一排柳树,冬日肃杀本事光秃秃的,但如今也开始抽新芽了。 他摸着嫩绿的新芽,「梁家和我家乃是姻亲,我为何要帮你一个外人?」 「我比梁信活得久,也比他更有本事。」 这位都指挥使大人一向低调,从未在人前说过这样的话。 沈自熙自然也没想到他会毫不掩饰自己对梁信的杀意,他的手一顿,余光瞥向仍旧坐在栏杆上的方知野。 他面上带笑,似乎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晚的饭菜很好吃」。 「这世间之事可很难说准的。」 沈自熙懒得再跟他周旋,语气陡然凌冽,「大人的年纪是比梁信要小,但难保哪日不会出事。谁能活得久,你说了不算。」 方知野「啧」了一声,从栏杆上跳了下来,「这大过年的,三少爷说话也没半分忌讳。」 他走向沈自熙,一把薅下嫩芽,在沈自熙耳边轻声道:「那如果……我知道宋清正之事有冤情呢?」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沈自熙厌恶旁人靠得太近,更厌恶方知野。 他一把推开方知野靠过来的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方大人,宋清正含冤的事,朝中谁人看不出来?」 「您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可莫要说错了话。」 「一个已死之人,即便是冤了又能如何?」 沈自熙不再和方知野废话,径直从他身边离开,准备去接宋觅娇回家,「方大人胸怀大志,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就不耽误您了,告辞。」 「若是没死呢。」 方知野的声音极低,却成功绊住了沈自熙的步子。 他看着沈自熙僵住的背影,嘴角笑意更深,「他死没死,三少爷应该比方某更清楚才对。」 *** 等牧云稚和宋觅娇放完灯回来时 ,方知野已经不在了。 宋觅娇看了眼沈自熙的脸色,可他一向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喜怒来。 她上前拉了拉沈自熙的袖子,却被沈自熙看到自己手上不小心沾上的烟灰。 「点灯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 沈自熙垂眸,拉着她的手,动作轻柔细致地擦干净宋觅娇指腹。 二人的手就这样缠着对方,分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擦擦灰,可被沈自熙认真专注的视线盯着,宋觅娇耳朵竟没来由地烫了起来。 「好了。」 沈自熙在桥头吹了会儿风,指尖冰凉,宋觅娇捏了捏他的手,帮他把狐裘裹紧了些,「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 「嗯。」 即便再好奇方知野到底和他说了什么,这会儿也不是问话的时候。 牧云稚站在一旁看着沈、宋二人在一起时的状态,脑子里竟只蹦得出「天作之合」这样的词。 娇娇虽然没能嫁给明阙,但好在如今也算是有了个不错的归宿。 见闺中好友得嫁良人,也算稍稍抚平了她得知方知野身份的气恼。 「那我也先回府了。」 牧云稚笑眼弯弯,想起什么似的试探着问道:「三少爷,我以后……可以往府上送帖子吧?无事时,我想和娇娇一起逛街吃茶什么的……」 这要搁在以前,牧云稚哪敢跟活阎王说这样的话。 沈自熙擦干净宋觅娇手上的灰后便从善如流地牵起她的手,闻言看了牧云稚一眼,「只要娇娇没意见。你若无事,来府上找她也可以。」 牧云稚得了满意的答案,笑呵呵地便要带着下人回去。 宋觅娇却始终惦记着方知野,忍不住担忧地提醒了一句,「云稚,往后多个心眼。」 方知野心思实在难测,他又是个心机深沉的主,谁都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对这样的人,最好是敬而远之。 牧云稚也正了脸色,点点头,两个小姑娘你叮嘱我我叮嘱你,又耽误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各自的丫鬟侍卫回了府。 夫妻二人回府时,沈崇和晋氏已经歇下了。 虽是过年,但国公府子嗣不旺,孙辈上一个孩子都没有,三房隔得也远,再热闹也热闹不到这儿来。 入了夜,便透露出几分冷清。 正因如此,在回凌雪轩时,从清弘大师住处传来的木鱼声就格外清晰。 「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诵经。」 大半夜的又是敲木鱼又是诵经声,诡异得很。 宋觅娇眉心紧蹙,对这沽名钓誉的和尚没半分好感。 因着沈自熙在外面吹了冷风,宋觅娇担心他的身体,一回来就让人温了药。沈自熙刚脱了狐裘,应崇便捧着药走了进来。 「夫人,三爷的药温好了。」 宋觅娇接过药,端着走向沈自熙,可一股浓烈药味传进她鼻腔时,宋觅娇却猛蹙眉,又端起药碗仔细嗅了嗅。 「怎么?」 沈自熙也走了过来,宋觅娇「咣当」一声把碗放在桌上,表情笃定地看着他,「这药不对劲。」 第85章 三少爷吐血了 宋觅娇嫁进来后,沈自熙的药都是她负责哄他喝下的。. 她虽然不懂医理,鼻子却比常人敏锐,这药的味道分明比平日更苦了两分。 宋觅娇表情笃定,抬手便指向那碗漆黑的药,“这药定是被人动了手脚的。” 应崇闻言看向沈自熙。 他是知道的,三爷素日喝的“药”本就没什么作用。 但这也架不住有旁人暗害。 应崇眼睛快速转了转,立马拱手向两位主子请罪,“三爷的药都是咱们的小厨房自己熬的,厨房的人也都是用惯了的……” “属下这就去查!” 应崇说着便要转身出门,却被宋觅娇喊了回来,“查来查去,想来也只有一个答案。” 宋觅娇看着沈自熙,“三爷还记得昨夜我们怎么说的吗?” “不如将计就计,且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 “又不好了?” 晋氏刚梳洗打扮好,正挑着今日出门要穿的衣裳,刘嬷嬷便进来回话,说凌雪轩那边请了大夫。 “是,还是应崇来回的话。说可能是昨儿出去吹了风,晨起便有些不适,三少夫人要照顾三少爷的身子,也不能来请安了。” 晋氏一脸关切,哪儿还顾得上出门不出门的,带着刘嬷嬷就准备去凌雪轩看看。 这刚跨出房门,就遇见了沈崇。 “国公爷。” 晋氏连忙把凌雪轩的动静说了一遍,又想起什么似的,犹豫了半晌,还是咬咬牙,顶着压力说道:“清弘大师说的话,会不会真有几分可信?” 晋氏也不想提这茬,可那些话一闷在她心中,加上沈自熙这身子一直时好时坏…… 一个是丈夫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小儿子,一个是没有父母兄弟帮扶的儿媳妇,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清的。 她说完这话就觑了觑沈崇的脸色,见他绷着一张脸没好气儿,又从善如流地认起错来,“也是妾身无用,年三十晚上那场大火,愣是没查出半点问题来。” 若不是人为,那清弘大师所言,便又多了几分可信。 沈崇回京还不到一个月,眉心就已经勒出几道深深的痕迹了,人看着也苍老了几分。 “行了,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 他捏了捏眉心,示意刘嬷嬷把人扶起来。 沈崇原本是最不想相信清弘的人。 但他才说了那样的话,沈自熙的身子就出了问题…… 他不由得想到当年那场大火和沈自棠脸上那块如同腐肉的伤疤。 “那老爷有什么打算吗?不然……就提前送清弘大师回去。” 沈崇沉默半晌,声音冷了几分,“子不语怪力乱神,既然生了病,那就好好请大夫。” “新年佳节,少说些丧气话。” “是,妾身知道了。” 晋氏叹了口气。 好在府上养着大夫,不然这大过年的哪儿找去。 晋氏看着沈崇来了又走的背影,脸色不由得多了几分苦涩,“原本还想着今日和二弟妹三弟妹一起去进香……” “罢了。@*~~” 她挥了挥手,安排刘嬷嬷,“沅安,你去二房三房说一声,择日再去吧。” “是。” 梁氏一早便得了消息,见刘嬷嬷亲自过来,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听她说了不去的原因后才长吁短叹,摆出一副长辈模样,“我虽然不喜欢三郎媳妇儿,可三郎到底也是我的侄子,若是府上的大夫不够用,只管知会我一声。” “老奴替夫人谢过二夫人了。” 刘嬷嬷本想传了话就走,却不想梁氏却说个没完,又吩咐下人去房中取出两个锦盒。 “我本是打算今日亲自给嫂嫂送去的,但只怕这会儿。 她忙着三郎的事,也没时间见我。” “我前一阵儿因为阿璎的事着急上火,口不择言地说了不少浑话,好在嫂嫂大度不跟我计较,但我这心里始终过不去。” 梁氏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这点小玩意儿,还请刘嬷嬷帮我带给嫂嫂,只当是我的赔礼了。” 梁氏性子要强,家世又好,低头认错这事儿还是头一遭。 连刘嬷嬷都有点措手不及,连忙接过丫鬟递来的锦盒,“二夫人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我们家夫人哪里会把那点子事儿放在心里。” “但二夫人也放心,这礼啊,老奴一定带到。” 梁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还笑着把刘嬷嬷送到院门外,临了还加了句,“你啊,回去也给我大嫂嫂再说说,三郎要娶妻,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得,可莫要耽误在宋觅娇这个煞星身上了。” 刘嬷嬷也是人精,哪里敢应和说主子的坏话,三言两句敷衍着便连忙告辞。 待刘嬷嬷走了,沈宝璎才从屏风后头出来。 “娘,你这样说也不怕被别人听出不对劲来。” 她在宋觅娇手里栽了这么大个跟头,早没了之前那般毛躁,算计起来比梁氏考虑得更多,生怕计划不成。 “我的儿,你大可放心,”梁氏牵着沈宝璎在桌边坐下,“这个时候找晋氏求和,自然也有我的考量。” “你以为晋氏多心善?” 梁氏给沈宝璎倒了杯热茶,想起晋氏那伪善的嘴脸,冷嘲热讽道:“这沈自熙可是国公爷的眼珠子,她之前贸然把宋觅娇抬进来冲喜就已经犯过一次忌讳了,国公爷之所以没发作,大半也是因为沈自熙的身子的确有所好转。” “可如果冲喜不成,反倒把人克死了,你觉得你大伯父会找谁的麻烦?” 沈宝璎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眼睛却已经难耐地亮了起来。 “求和是告诉她见好就收。” “博一个与人为善的名头便够了,可切莫把自个儿搭进去。” “至于清弘大师……” 梁氏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新染的蔻丹,她双手白净,指甲却染上鲜艳的红色,猛地看过去,素手染血一般。 “他收了我这么多银子,哪里敢不尽心做事?” “更何况,我要做的可不单单只是把宋觅娇赶到佛寺里那么简单!” 梁氏笑着摸了摸沈宝璎的脸,“你啊,只管想想怎么折磨宋觅娇就行。” 沈宝璎吃了太多次亏,不管梁氏说得再怎么周全,心里总还是有些忐忑,“娘你刚才也说了,大伯父把我那三哥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咱们在他药里动的手脚……不会出事儿吧?” 梁氏摆了摆手,“要不了他的命,顶多折腾两日就是了。” 母女二人在房间里盘算了许久,只静静等着沈自熙那边的动静。 大年初三黄昏时刻,国公府一下乱了起来,凌雪轩的下人一个个慌张地跟没头苍蝇一般,大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三少爷吐血了!”。 第86章 赶出府去 消息传到梁氏母女耳中时,二人正准备用膳。 沈宝璎得了这个消息哪里还有食欲,巴不得立刻叫人去扒一扒凌雪轩的窗户。 梁氏知道沈自熙的身子不好,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差。她顿了顿,吩咐下人去传话,“告诉二少爷一声,让他过去盯着。” 下人应声出去,沈宝璎关了门,急匆匆走到梁氏身边,“娘!” “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吗?怎么这么快就发作了?” 按照原定计划,起码得再等个两三日。 届时休沐之期也快到了,再让清弘主动提出回法华寺,便能把宋觅娇一道送到寺庙里关着。 可谁知道沈自熙的身子这么弱,才喝了两天就不行了。 “咱们在药里加的东西,不会被人查出来吧……” “药是我托你舅舅费了好大的功夫从西凉弄来的,决计查不出来。” 梁氏见沈宝璎一脸担忧,握着她的手宽慰道:“你只管安心等着,你哥哥不都过去了吗?若有什么动静,他会差人来送消息的。” “……好。” 沈宝璎吃的亏不少,计划骤然有了变动,不免担心。 但见梁氏这般笃定,也稍稍安稳了些。 可凌雪轩却鸡飞狗跳,沈崇和晋氏晚膳用到一般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沈自棠夫妻俩也过来了。二房那边派了个沈自安,也就剩三房没来人了。 “快快快,还不赶紧把药端过来!” “不行啊,刚才的药三少爷全吐出来了,还又呕了一大口血……” 下人们端着药和水盆在房间进进出出,一盆清亮的水进去,再出来时成了血水。 晋氏看到这阵仗,差点两眼发黑晕过去。 沈崇这会儿子也没时间管晋氏了,几乎是冲到沈自熙房门外,“孙大夫人呢?!” 红珠正端着一盆血水往外走,被沈崇抓着一顿怒吼,吓得直接把水打翻了,血水洒了一地,渗人得很。 “孙大夫来看了少爷,说……说是不好,虽然开了药,可根本喂不下去。” 红珠虽然吓得厉害,但还是颤着声音把话给答全了,“这会儿正在里头给少爷扎针……” “宋觅娇人呢!” 沈崇再是不愿意信那等怪力乱神的话,如今也不得不信了。 “夫、夫人正在房里照顾三少爷……” 红珠话音刚落,沈崇就冲了进去。 沈自熙脸色苍白,亵衣和被子上全是他呕出来的血,大片大片的红色猛地落到沈崇眼里,他几乎站不住。 好在被也跟着进来的沈自棠扶了一把。@*~~ “爹,您可得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啊!” 沈自棠一脸担忧,眼睛却不老实地在昏迷的沈自熙身上扫视。 清弘那秃驴刚说没几日,沈自熙竟然就真的出事了。 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你——” 沈崇重重喘了几口气,这才把想立马叫人把宋觅娇赶出国公府的念头压下去,但直指宋觅娇的手却轻颤着,宣示沈崇此刻的盛怒,“你立马滚去凌雪轩!在三郎没清醒之前不许靠近他!”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纷纷大变。 若说之前他们对清弘大师的话只是抱着一个随便听听的态度,如今却大不相同。 就连镇国公沈崇都不许宋觅娇再靠近沈自熙,这不摆明了说她是个煞星,生怕自个儿的儿子真的被她妨碍了。 “父亲!” 听到这话的宋觅娇“噗通”跪在地上,两行清泪顺着眼眶就流了下来,她往前膝行两步,想去拉沈崇的袍子,却又有些畏惧地收回了手,“求您再命人找几个大夫,三爷不能这样耽误下去啊!” 屋子里一片糟乱,晋氏也连忙走了进去,见宋觅娇哭成这样,多。 少也有些不忍,“国公爷,妾身这就命人去请大夫。@·无错首发~~” “大夫要请,这个人……也要走!” “即便不离开国公府,也不许再跟在三郎身边!” 站在人堆里的沈自安听到里头的动静,忍不住露出一抹女干计得逞的笑容,又趁众人不备,离了凌雪轩,想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母亲和妹妹。 可他前脚刚走,三房夫妻俩便匆匆赶来。 “爹,您不能听信谗言啊,三爷……三爷的身子真的与我无关。” 周氏人还在门外就听到宋觅娇凄惨的哭喊声。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大哥,我来看看吧。” 宋觅娇眉心一跳。 这位从来不多话的镇国公府三房夫人,竟然懂医术?! “这到底怎么回事!昨儿不是还让大夫来看过了吗!” 宋觅娇也有些。 第87章 中毒 屋子里的众人都没想到周氏会突然走出来。 还是沈自棠最先想起来。 他这位素来低调的三婶婶出身沧州周家。 周家一门世代行医,周氏虽然身为女子,但周家男女皆可学医救人,周氏在嫁给沈巽之前,也是开庐问诊过的,在沧州的声望极高。 只是金陵不比沧州,镇国公府更用不着媳妇儿哇抛头露面地去外面给人治病。 所以是他们给忘了,当沧州周氏成了金陵沈周氏,这世上便又少了一个好大夫。 周氏表情淡然,沈崇夫妻俩却一个比一个紧张。沈崇的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儿,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见周氏把完脉,迫不及待地问道:“三弟妹,怎么样了?” “的确不好。” 周氏转身走到桌前,上面还摆着上一个大夫写方子时用的笔墨纸砚。 她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大篇,视线从屋内众人身上划过,最后还是交给了哭得双眼通红的宋觅娇,“找一个找信得过的人,照我的方子抓药。” 宋觅娇原本一直悬着心,生怕周氏看出什么问题来。 却没想到她真的开了个方子出来。 宋觅娇抿了抿嘴,她不知道周氏是真的被迷惑了过去,还是……有心相助? 可她们素无交情,周氏凭什么帮她。 沈自棠一直关注着里头的动向,听见周氏这话只觉得怪异。 他垂眸,摩挲着袖口的花纹,“三婶婶此话何意,什么叫……信得过的人?” “这一屋子都是血亲骨肉,信得过谁,又信不过谁?” 周氏交方子的手一顿,却没有过多解释。 可宋觅娇正要去接,那房子就被沈崇夺了去,“方子给我,我叫人去抓药。” 沈崇如今把宋觅娇视作洪水猛兽,只巴不得把人给赶出去,哪里还能放心把抓药的事交给她,言语上也多是刻薄,“我不是让你出去吗,你还站这儿做什么?” 沈自安报了信儿,梁氏母女自然不肯错过看好戏的机会,忙不迭地就跟了来。 过来刚进院子就听见沈崇赶宋觅娇走。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得意。 “怎么了怎么了,三郎这是怎么回事?” 梁氏把脸一抹,一脸焦急地就冲了进去,待看到被子上、地上都全是沈自熙吐出来的血时,倒是真的被吓得一跳,“阿弥陀佛,前两日不都好好的吗!” 她抚了抚胸口,瞧着沈崇的脸色,又“阿弥陀佛”了一阵儿,故意道:“我就说清弘大师厉害吧,这可不就应验了……” 梁氏聒噪,沈崇更懒得听她念叨,可梁氏有一句话却说得很对——清弘大师所言非虚,这宋觅娇就是一个煞星! 沈崇脸色漆黑,本想自个儿亲去,但想到沈自熙眼下这情况,便把方子递给了晋氏,“你亲自去抓药。” “好好,妾身这就去。” 晋氏连声应下,却接了个空,周氏竟然直接把方子夺回来,不顾沈崇脸色,直接把方子塞给了宋觅娇。 “大哥。@*~~”眼见沈崇要发火,周氏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三郎不是病了,而是中毒。” “什么?!” 众人一惊。梁氏更是心慌得厉害,刚刚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这会儿却拉着沈自安和沈宝璎兄妹俩退到了后头。 “三郎的吃穿用度可都在府里,怎么可能中毒!” 若是中毒,这事儿的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沈自熙堂堂镇国公府三少爷,居然会在自个儿家里被人下毒。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外人要怎么看他们国公府! 沈崇大怒,虽然想把凌雪轩的下人都给处置了,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清算的时候。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看了。 看满头大汗的应崇,又看向宋觅娇,“三郎这几日都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你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你应当最清楚。” 宋觅娇应对得当,只说沈自熙身子骨太差,又挑嘴,吃喝全是凌雪轩的小厨房供应的,穿的用的都和平日一样。 总之,是哪里都瞧不出问题。 “只是……” 宋觅娇神色怯怯,再三犹豫下才道:“自从清弘大师说我命数不好,会妨碍旁人后,三爷的精神就渐渐不好了。_o_m” 周氏也看准时机,接着宋觅娇的话往后说,“我医术浅薄,只能猜个十,但好在毒性并不霸道,只是表征看起来很严重。” “三郎身子弱,看起来才格外严重,否则还会先经历皮肤溃烂,然后才会重伤吐血。” 周氏果真在帮她! 宋觅娇心跳加速,面上却没显露半分,只做出一副惊恐模样,“三婶婶的意思是……” “有人特意下毒,却并非想要三爷的命?只是希望他看起来病重对吗?” 周氏没说话,可沈崇是什么人,若是再听不明白,也不必当这个镇国公了。 沈崇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宋觅娇时,神色已然温和了不少,“你快去给三郎抓药,应崇还有你那个丫鬟,都一块儿跟去。” 难怪,难怪周氏再三强调要找信得过的人。 这家里分明有人想拿他儿子的命来作筏子! 沈崇情绪平复了不少,又拜托周氏先想办法稳住沈自熙的病症,随即高声唤来自己的心腹,“来人。” “把清弘大师请过来。” 沈崇的视线在人群中划过,最后落到了梁氏身上。 他语气淡淡,却有万钧之力,听得梁氏振聋发聩。 “二弟妹也留在这儿吧,再派人把二老爷请回来。”。 第88章 釜底抽薪 “大夫,劳您看看这个方子。” 应崇跟着宋觅娇到了城中最大的药材铺,直接把周氏的方子给大夫。 大夫接过方子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才摸着胡须慢声道:“这方子固本培元,都是调养身子的好药,夫人可是要照着抓药?” 跟在宋觅娇身边的应崇眉心一抖。 三夫人开的药,竟然只是固本培元的? 那她刚才…… “是,劳烦您先抓三副。” 宋觅娇一早便有这个猜想,所以并不意外,待大夫开了药便带着人回府。 应崇却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这药……” 宋觅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氏会帮着他们把这场大戏演下去,但既然她肯在这个时候出手相助,那也没必要驳了她的好意。 “你将这方子收好,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抓药时太着急,不小心遗漏了。”宋觅娇把方子交给水冬,又叮嘱应崇,“等回府你就立马把药煎了,知道吗?” 应崇看着宋觅娇严肃的脸,沉声应下,“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等宋觅娇等人抓了药回来,沈自熙已经没再往外吐血了。 周氏给他扎了针,好歹是稳住了气息。 清弘大师也被“请”来了凌雪轩,但他显然不知道这会儿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自己一语成谶,当真说中了宋觅娇是个大煞、大凶、大不吉之人。@·无错首发~~ 清弘见宋觅娇入了院子,生怕众人没看到似的,故意拖长了音调喊了一声“阿弥陀佛。” “宋施主还是莫要靠近,当心再影响沈家三少爷的命数。” 他收了梁氏一大笔银子,这点戏自然是要做团圆的。 更何况,若此事坐实了,他在京中的声望只会更上一层楼。 思及此,清弘又是满嘴佛理,还转而看向沈崇,“国公爷,贫僧也没想到此女的命盘如此凶煞,若再留在贵府,只怕更有大难临头。” “沈四小姐心病已除,贫僧即刻便可回寺中继续修行,也定竭尽全力除去宋施主命中的煞气。” 清弘一个人说了好半晌,可院子里却无一人应他的话。 梁氏原本想出言提醒,可沈修死死拽着她,沈崇的视线更是三就落到她身上,她只 宋觅娇抬眸看了他一眼,一双漆黑的眼睛如枯井一般,看得清弘心里发虚,她这才收回视线,走到周氏身边,“三婶婶,药我已经抓回来了,应崇正在小厨房里亲手煎药。” 应崇跟在沈自熙身边多年,若真要计较起来,只怕沈自熙信他更甚自个儿的父亲。 “我担心他一人忙不过来,特意让水冬和迟刃过去帮忙。” 总之,不是一个人在小厨房。 周氏点点头,侧身给她让出条路,“三郎见好了一些,刚唤了你的名字,你过去看看吧。” 清弘脑子转得极快,见沈家长辈们对宋觅娇的态度转变,暗道不好,更怕出了什么纰漏。刚刚还舌灿莲花,这会儿却连半个字都不敢往外蹦,低着头想法子。. “好。” 宋觅娇进屋前,扭头看向清弘,语气淡淡,“清弘大师慈悲为怀,怎么这个时候又不提我这凶煞之命了?” 清弘脸抖了抖,抬头时仍旧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阿弥陀佛。” “天机不可泄露,贫僧只能说这么多,各位施主信与不信,要怎么做,贫僧……都无权过问。” “到底的得道高僧。” 宋觅娇轻哼一声,话里的嘲讽之意明显。 可清弘却敏锐地察觉,前几日还对她颇有微词的沈崇竟然一言不发! 他不免有些心惊,下意识瞥想沈崇所在的位置,却正好撞上沈崇那双冷硬浑浊的眼睛。 沈自熙的房间已经被人打扫过,但还是有一股浓重的血。 腥味。 早知道不用这么多血包了,味道实在难闻。 周氏以沈自熙不宜见风为由,让宋觅娇关了房门,是以,房间里就只有夫妻二人。@·无错首发~~ 宋觅娇快步走到沈自熙床边,“叫你白白挨了几针,疼不疼?” 原本病重昏迷的沈自熙悠悠转醒,“自然是疼的。” “不过能换来这么一出好戏,倒也值得。” 宋觅娇握住沈自熙冰冷的手,揉搓了两下,“若非梁氏为了除掉我竟敢在你的汤药里下手,我也不至于如此。” “只是折腾了你……” 宋觅娇咬了咬下唇,表情有些愧疚,“你身子本就虚弱,又这番折腾,只怕又要调养许久。” 但此事总要解决,否则留着梁氏这样一个心腹大患,谁知道她哪日会不会发疯。 房门把内外隔绝,但外头的动静还是顺着门缝传了进来。 “三夫人,药已经熬好了。” 夫妻二人闻声望了过去。 门外的周氏接过应崇递来的药碗,她凑近嗅了嗅,却猛然皱起眉毛。 “不成。” “这药还是被人放了毒!”。 第89章 不清不楚 “怎么可能?!” 听见周氏这么说,应崇一惊,立刻扬声否认。 他虽有些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思索了片刻,十地道:“药是我一步不离地守着煎的,迟刃也在边上看着,大夫人身边的赵嬷嬷也来看过……” 应崇的忠心毋庸置疑,迟刃虽然素来话少,但也是跟在沈自熙身边多年的。 至于这赵嬷嬷。 且不说一个老婆子有没有这个本事在应崇和迟刃这两个练家子面前悄没声儿地把毒下了,她根本没有下毒的理由。 赵嬷嬷之前跟着大晋氏,如今又跟着小晋氏,小半辈子都搭在国公府里了,给沈自熙下毒做什么?嫌自个儿命太长? 但周氏既然说了这话,也不可能作假。 “呵,我就不信了。” 沈崇不怒反笑,他猛地一甩袖,破风之声猎猎作响。 “查!给我查!” “还真就有人敢在我镇国公府里翻天了!” 晋氏不敢怠慢,撑着身子连声应下:“是,妾身这就查。” 凌雪轩的这些下人早就被叫来等问话了,沈崇此话一出,晋氏就带着赵嬷嬷挨个儿挨个儿地审问。 屋外疾风骤雨,屋内却一片祥和。 宋觅娇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掉嘴角残留的血迹,柔声问道:“嘴里是不是很难受?” 沈自熙喜受才怪了。 宋觅娇扶着他起身,端来水让他漱漱口,又从腰间系着的包里拿出一颗果脯,“嘴里含一含会舒服些。” 满嘴的血腥味的确很不舒服。 沈自熙薄唇微启,示意宋觅娇喂他。 宋觅娇捏着果脯的手顿了顿,但还是乖乖调转方向喂到他嘴里。 他刚漱了口,嘴唇上还泛着水光,接过宋觅娇递来的果脯时,温热又湿漉漉的唇瓣轻轻挨了一下她的指尖,但沈自熙浅尝辄止,不过片刻便躺回了枕头上,侧身看着耳朵染上红霞的宋觅娇,低低唤了一句“夫人。” 宋觅娇的耳朵红得更甚。 沈自熙见状,头往外侧靠了靠,散落的发丝落到宋觅娇的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扫着,“为了帮你,我可是牺牲了不少。_o_m” 宋觅娇声音闷闷的,“我知道的,我会记着的。” 宋觅娇闻出药里被加了东西后,便和沈自熙商量,准备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 一开始宋觅娇是不同意的,毕竟就沈自熙这身子骨,要是将计就计真把自个儿折进去了,那她找谁哭去。 那夜的烛光很亮,打在沈自熙高挺的鼻梁上,又在另一侧落下投影。他站在窗前,带着几分寒意的冷风从大开的窗外灌了进来,吹乱了他的衣袍和发丝。 沈自熙不紧不慢地理着自己不见褶皱的袖子,声音又低又冷,“自然是要查的,敢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陷害你,便早该做好被我发现的准备。” “她不是敢在我药里下毒吗,那我就中毒给她看。” 宋觅娇却担心,她上前关了窗,有些担心地握了握沈自熙冰冷的手,“可你的身子……” 却被沈自熙反握住,牵着她往回走了两步,“作假而已。” 嫁给他的时间不长,但宋觅娇却知道他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决定了要布局,自然是劝不住的。 她只能想办法不让沈自熙太遭罪,“就算要将计就计,三爷也不必真的喝这药。” “我听说猪血与人血极其相似,不如用猪血代替?随便找个什么毒,下在血包里便是。” 可宋觅娇说完又担心起来,“如果大夫把脉……” “我的脉夫人不是搭过吗?”沈自熙笑着睨了被自己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的宋觅娇一眼,他哄人似的再捏捏她的手,语气满不在意,“本就一团乱麻,也不怕让人搭。” 。 沈自熙见宋觅娇垂着头,抬手帮她把落到颊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待此事解决了,再给我画一幅画吧。” 宋觅娇愣了愣,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沈自熙揉得发烫,她在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嗯”。 *** “国公爷,这些都是厨房的厨子婆子,除了这个新来不久的,其他都是用久的老人了。” 晋氏审问了一番,下人们不是家生奴才便是多年老人,一家子性命都在沈自熙手里捏着,不会也不敢做什么。 查了一圈,觉得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个新来不久的厨娘。 那厨娘被单拎出来,听见晋氏这话也慌了神,不等沈崇说什么便申诉起来,“夫人、国公爷!奴婢虽然是新来的,可府上月银丰厚,奴婢和三少爷也从未有过交集,怎么会害三少爷啊!” 晋氏却冷声打断了她,“那昨夜你为何不在下人房里?” 刚入府不久,偏又这么巧,昨晚有人起夜,却发现她不在铺里,茅房也不见人影。 厨娘没想到自己偷偷出去的事会被人知道,当即就虚了,“奴婢、奴婢……” “奴婢见清弘大师佛法高深,却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若是去法华寺根本不可能见到大师,所以想趁大师在府中的时候去请教一二。” “谁曾想……” 见这厨娘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甚至还抬眸往梁氏所在的方向扫了两眼,沈崇心里的火越烧越旺,更没这么好的耐心等她交代。 “来人!取刑具来!” “奴婢说!奴婢说!” 一听要受刑,厨娘也顾不得什么了,跪在地上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奴婢听说清弘大师夜里也会诵经,便偷偷溜了出去,希望大师能为我指点迷津。谁知奴婢刚走到大师院外,就看见……” 厨娘怕得手直抖,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格外尖利,扬手指向被沈修拽着的梁氏,“看见梁夫人偷偷摸摸进去了!”。 第90章 假戏真做 她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在众人耳里炸开了来。 孤男寡女,三更半夜的私会,难不成只是为了讨论佛法?! 况且这清弘大师又是梁氏亲自找来的,说是为了给沈宝璎定神安心,实际是为了什么……只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梁氏一怔,似乎是被这消息砸昏了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冲上去便要撕了厨娘的嘴巴,嘴里还不住地骂着,“你个贱婢胡乱攀扯什么!” “你哪只狗眼看到我和清弘大师私会了!” 梁氏气极了,若非沈修和沈自安拼命拉着她,只怕她的耳刮子早落到那厨娘脸上了。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昨夜不过是放心不下,想趁沈修不在府上的时候提醒清弘一句,可千万别忘了他来这一趟的目的。 可就那么一会儿,竟偏偏这么巧,被凌雪轩小厨房的厨娘看见了! 一旁的清弘早就察觉不对想走,却一直没找到理由脱身,没想到这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比起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的梁氏却镇定多了。 清弘双手合十,先是连说几句“阿弥陀佛,”又强调自个儿是个和尚,“贫僧乃是出家人,施主可要谨慎。” 可清弘这位出家人虽然四十有余,却生了一张极好的皮相,兴许常年茹素,又被寺中香火供奉着,他倒是比同龄人要年轻不少,面白无须又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菩萨样,这样一副面皮,即便他不是得道高僧,在一众秃驴里也是额外吸睛的。 更何况沈修和梁氏夫妻不和的事儿,府上早就传遍了。 前儿分明还动了手。 昨天沈修出门和好友喝酒玩乐,天擦亮了才回府,这也是人尽皆知的。 比起梁氏和清弘大师不痛不痒的两句申诉,众人自然就想去信得道高僧和京城贵妇的风流韵事。甭管是主子还是下人,视线都一个劲儿地往这两人身上落。 可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沈修作为一个男人,又事关自己的脸面,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混账!”沈修脸色青一阵儿白一阵儿,即便心中再有不痛快,也不想在人前失了脸面,他凶狠地瞪了厨娘一眼,但还是压着自己想杀人的冲动。 “大哥,这厨娘的话可不可信都未可知,况且……” “这会儿是在查谁有这个胆子在三郎的药里下毒,梁氏的事,容后再议。” 沈修话音刚落,宋觅娇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脸色冷漠,显然在屋里听了个清楚,胸前还沾了一摊鲜血的血迹,整个人便显得越发冷冽。 “劳烦婶婶再去看一眼,三爷刚才又吐血了。” 周氏睫毛轻颤,并未多言,转身便进屋了。@*~~ 宋觅娇知道沈崇和晋氏担心沈自熙的病,也不等他们说什么,对准沈修扬声道:“二叔可是忘了刚刚三婶婶所言?!” “下毒之人并非有心要了三郎的命,只是希望他的病症看起来严重。” “前不久清弘大师才断言我大不吉,怎么偏偏这么巧三郎这个时候就病了?” 宋觅娇一边问,一边逼近梁氏,一双眼睛不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红得厉害。. “二婶婶从来不喜欢我,阖府上下无人不知,你若是恨我,只管冲我来,为何要对付三爷?” “三爷身子本就虚弱,哪里受得起这番折腾!” 宋觅娇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竟把沈修和梁氏逼问得节节败退,“若三爷有半分损伤,我定十倍相报!” 她闹出的动静不小,靠坐在床头的沈自熙听地清清楚楚,虽知道是在做戏,可他听到这话,唇角竟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分明自个儿都娇娇小小的…… 沈自熙想了想,脑海里竟浮现出一幅小猫咪炸毛护在猛禽身边的。 画面。 他唇角笑意更深,甚至没察觉自己笑出了声。 虽是做戏,却也是可以假戏真做的。 枯坐在桌边的周氏听到动静看了过来,视线在他勾起的唇角上停留片刻,一言不发。 沈自熙感受到她的视线,也察觉自己的反常,他敛了唇角笑容,清寒的目光望了过去,似乎要把周氏看透,“三婶韬晦多年,怎么突然又愿意搅到是非中了。” 周氏始终沈默不语。 就在沈自熙以为她不会答话时,却又听见她冷淡的低语。 “本就身在是非中,又谈何愿意不愿意。” *** 梁氏刚才是被宋觅娇问懵了,可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更何况还有沈宝璎在,绝不可能由着宋觅娇将私会外男这样要命的罪名扣在自己的母亲头上。 “三嫂慎言,那厨娘分明不老实,昨天晚上我胸口憋闷难受,又做了噩梦,实在难受,才央着母亲带我去见了清弘大师。” 沈宝璎知道梁氏的性子,可这个时候若光是吵闹,只会让人觉得心虚! 她泪眼婆娑,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还上前握着宋觅娇的手,“我自知以前任性妄为,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太过张扬,便没惊动太多人。” “谁承想竟惹出这样的谣言来。” 沈宝璎说得可怜,更滚下两行清泪,“我娘是为了我才把清弘大师请来的,若因为被人怀疑……” 她说着又看向沈崇,只差跪下了,“大伯父明鉴啊!” 那厨娘见状生怕自己又会成为怀疑对象,连声喊道:“老爷夫人,奴婢真的只看到梁夫人一人,根本就没看到四小姐……” 她自然没看到,因为梁氏去找清弘这事儿连沈宝璎都不知道! 沈宝璎咬了咬后槽牙,竟连梁氏一道恨上了。 她怎会有一个这样蠢笨的母亲! 分明布好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大局,却活生生将把柄塞到了对方手里! 但此刻,她也只能为梁氏说话。 沈宝璎目光如炬,猛地看向厨娘,“你说你看到,那你看到的时候身在何处?!” 厨娘身子一抖,“奴婢、奴婢还没来得及靠太近,是远远瞧见的……” “清弘大师的居所平时少有人住,谁知你是不是被树挡住了视线!” “你张口便辱我母亲清白,更不惜拉清弘大师下水,且你又是新来凌雪轩的小厨房不久,安知是不是你在饭食上用错了东西,吃错了我三哥又怕受罚,这才把过错推到我母亲身上!” 清弘头脑圆滑伶俐,见缝插针地道:“阿弥陀佛,贫僧虽只是一个出家人,但在京中好歹也有些声望,却不想被人冤枉至此。@·无错首发~~” 清弘冷脸甩袖,难得搬出自个儿高僧的名头压人,“贫僧就此告辞!” “四妹妹所说的确有理。” 宋觅娇冷哼一声,竟当众拦下了清弘的去路。 “清弘大师也别急着走。” 眼见着清弘脸色难看,便是沈崇都有些顾忌他的身份,正要开口提醒,便听宋觅娇不紧不慢地说道:“清弘大师乃得道高僧,若不是和二婶婶有首尾,又怎会乱打诳语呢。” 清弘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似乎有了裂纹,表情有些狰狞,“施主慎言!贫僧修行多年,从未破戒!首尾不曾有,诳语自然也没有!” 看到这道貌岸然的和尚已然有些绷不住了,宋觅娇心里只觉得畅快。 她笑容嘲讽,上下扫了清弘一眼,“大凶、大煞、大大不吉。这批语难道不是大师亲口所言?” “是又如何?!” “这本就是施主的命数,贫僧无非是把看到的算到的说出来而已,这便是施主口中的诳语?!” “是吗?” 宋觅娇脸上笑容更深,。 可一双漆黑的瞳仁就这样死死盯着清弘,竟把他盯地后背发寒。 “若我当真如大师所言这般凶煞,大师又怎会心积虑地在我家三爷的药中下毒呢?”。@*~~ 第91章 真相 清弘一听这话神色大变,连得道高僧的皮都撑不下去了。 他身上的袈裟抖了抖,表情惊愕,连声否认道:“谁下毒了!我什么时候下毒了!” “我连他中的什么毒都不知道!” 宋觅娇见状逼问得越发厉害,她步步紧逼,直把清弘逼得往后退,“大师不知道是什么毒,” 清弘伪善的面具被宋觅娇一把撕了下来,露出他贪婪的真面目。 正逼问的时候,刚刚跟着宋觅娇出府抓药却没跟着回来的水冬却悄没声儿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见水冬点了点头,宋觅娇突然转了方向,走到沈崇和晋氏跟前。 “父亲、母亲,儿媳外出给三爷抓药的时候让水冬带人去了一趟清弘大师的住处。” 宋觅娇给水冬使了个眼色,她便捧着一个药包跪到沈崇跟前,“国公爷请看,这便是奴婢带人在清弘大师房间里搜出来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贫僧都未曾见过!” 清弘慌了神,却不是做贼心虚的慌张,而是对未知的不安。他伸长了脖子想去看,却沈崇一个眼神过来,院儿里的侍卫便钳住了这位誉满金陵的得道高僧。@ “镇国公!贫僧乃法华寺主持!你怎敢这样对我!” 沈崇充耳不闻,管他是什么主持什么高僧,只要敢对沈自熙下手,他就该做好没命的觉悟。 “去请你三婶婶出来。” 宋觅娇应下,转身去请人。 原本他们是安排了一个大夫的,可周氏突然横***来,虽是破坏了原本的打算,但好在……周氏是维护他们的。 虽然,不知为何。 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周氏若是矢口否认,那无异于告诉众人她刚刚都是骗人的,只会把府里的人得罪个便。 况且,即便她真的有什么后手,外面也有一个大夫。 好在周氏并没有像宋觅娇担心的那般耍心眼,她接过水冬手里的粉包,一番查验后才冷声道:“三郎药里多的正是这东西。” 沈宝璎不由慌了神,她趁众人不备时扯了扯梁氏的袖子,“娘!你——” 可还没开口问,便被梁氏呵斥,“你给我闭嘴!这药我怎么可能交给清弘!宋觅娇这个***分明是诈我的。” 母女二人的对方能躲过沈崇他们的耳朵,却躲不过近在咫尺的沈修。 他满脸不可置信,不敢相信梁氏胆大包天,竟然真的对沈自熙下了毒手。 只短短一瞬,他脑海中却上演了一场天人交战的好戏。 到底是继续依附大哥,和总是给他惹祸的梁氏划清界限,还是以兄弟情谊为由护住妻儿。 可沈崇在乎沈自熙远超他们二人的兄弟之情,即便他有心想护,怕也护不住! “我……我没有!” 周氏此话一出,清弘的身子几乎都软了。 他不知道这毒药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房中,却知道若沈崇当真,以为毒是他下的,那他可就小命难保了!.. “我……我只是收钱办事,怎么敢惹出人命官司啊!” 谋财和害命,孰轻孰重,清弘比谁都拎得清,眼见毒害国公府少爷的罪名就要扣在自己身上了,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高声交代了,“是有人给我了一大笔银子,让我——” “还真是巧舌如簧。” 若再不出声打断,清弘这见钱眼开的和尚便会一字不落地全交代了。 梁氏挣脱沈修的手,冷笑着看向宋觅娇,“我看你说得这么清楚,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给三郎下了毒。” “你是三郎枕边人,要在他的吃穿用度上动手脚,比旁人可容易多了。清弘大师一直在院子里,应崇后头端来的药也是下了毒的,除了你,谁还有这个本事!” “。 更何况去清弘大师那儿搜院的也是你的心腹丫鬟,这药到底是清弘大师的还是你让丫鬟带去陷害的,还未可知呢。” “这釜底抽薪的法子,你倒是使得炉火纯青。” 总算是按捺不住了。 见梁氏越说越激动,宋觅娇冷笑一声。 沈宝璎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连忙去拉梁氏,想阻止她再说话。 可宋觅娇怎会放过这个机会,她面色平静,语气却嘲讽。 “二婶婶还说自己和清弘大师没什么,如今都板上钉钉了,二婶婶竟还这般维护。” 宋觅娇说着摇了摇头,“还真是……” 虽未挑破,却叫沈修脸色发青。 “你这贱妇!竟敢做出这种有辱家门的事,我定要休了你!” 话是宋觅娇故意说的。 她让众人误会清弘和梁氏的关系,可就等着这个时候呢。 沈修和梁氏的夫妻情谊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比起一个凶悍霸道又有害人之心的正室,沈修不如与她割席,抱住自家兄长的大腿。 沈宝璎和沈自安慌了神,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分明只是来看戏,却不想竟成了众矢之的。 “爹!爹你别听旁人胡说,女儿昨儿分明是跟娘亲一起的,我……” “你给我闭嘴!别逼我现在就传你的丫鬟来问话!” 沈修甚少这般凶狠,沈宝璎本就说的假话,被这一话,直接松了手,若非沈自安护着,只怕这会儿也要瘫坐在地了。 前头的梁氏听到这话如同疯妇一般,张牙舞爪地便要去抓沈修的脸,“休了我?!沈修,我兄长可是梁信!你——还有这整个镇国公府,能舍得我梁家的助益吗!” 莫说沈修,便是沈崇也是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 梁氏闹得众人不得安生,宋觅娇却走到清弘跟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清弘大师还不准备说实话吗?” 清弘早吓破了胆,“我说,我说!” 他连滚带爬到了沈崇跟前,哪儿还有之前那光风霁月的模样,清弘拽着沈崇的袍角,生怕自己真和梁氏绑在一起,最后落得个浸猪笼的下场。 “国公爷明鉴,我只是收了梁夫人的银子,依她所言,让所有人都认为三少夫人是天煞孤星。她还说只要我将人带去法华寺,之后便全权交给她处理,我……我只负责赚名声,还有……还有收银子!” “贫僧的确说了谎,可毒真的不是我下的啊!” 清弘嗓音凄厉,哭喊着道出了一切,梁氏只觉得如坠冰窟,再张扬不起来。 凌雪轩里静了静,屋子里沈自熙的咳嗽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宋觅娇半垂着头,语气平淡,“原来一个人的命数,是可以根据银子多少随意更改的。” “二婶婶给了大师银子,我便成了克父克母的扫把星。恨只恨我没有二婶婶那版得力的母家,否则也能给自己挣一个好命了。” 她抬头,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看向脸色苍白,只强撑着一层皮的梁氏,“还真是多谢二婶婶赐教了!”。_o_m 第92章 活阎王 梁氏被宋觅娇质问得浑身一震,她左右都没支撑,堂堂梁府嫡女,镇国公府二房的正室夫人,竟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娘!” 沈自安和沈宝璎兄妹二人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见梁氏这般狼狈,连忙上前想去搀扶。 可沈自安刚上前一步,便被沈修一把拽住。 “爹……” 沈自安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念头。 梁氏母女却没察觉沈修的不对劲,她被沈宝璎扶了起来,原本还嘴硬的“你、你你……”了许久,可被院子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梁氏心虚得厉害,到底没能说出一句整话。 可沈宝璎见梁氏被逼到这个地步,反倒冷静下来。 “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嫂嫂没有真凭实据凭什么怀疑我娘!” “四妹妹,清弘大师都招认了。” 宋觅娇先是一愣,随即快步上前握着沈宝璎的手,“我知道咱们之前有误会,可你到底是三爷的妹妹,二叔更是父亲的亲兄弟,即便你母亲做错了事,也不会牵连你。” “可若由着她在府中兴风作浪,迟早会给家中招来无限祸事的!” 宋觅娇苦口婆心,她死死拉着沈宝璎的手,还当真有几分长嫂如母的架势。 “你——!” 沈宝璎刚要开口,宋觅娇便松开她,转身走向沈崇,从善如流地行了个礼,语气也有几分委屈,“父亲,二婶婶是长辈,还是劳您处置吧。” 盖棺定论,竟连个分辨的机会都不给梁氏。 沈宝璎和梁氏彻底慌了神。 她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沈自熙在沈崇心里的地位和分量,否则也不会兵行险招,以沈自熙的安危来陷害宋觅娇。 沈崇轻飘飘地扫了沈修一眼。 可早在沈修站出来说话时,他便做好了决定 梁家再如何势大,也和大哥一样都是臣子。 况且的确是梁氏一错再错,哪怕梁信当真强势到可以一手遮天,那也管不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沈修深吸一口气,他走到梁氏面前,语气倒是格外痛苦,仿佛是下了多大决心一般,“你胆大包天,竟敢下毒害人,我是留不住你了。” 梁氏如遭雷击,她几乎瘫软在沈宝璎怀里,竟连争辩的气力都没了。 “爹!爹爹,你不能休了娘亲,她是你的妻子、是我们兄弟妹三人的亲娘啊!” 沈宝璎哭得凄厉,见沈自安愣在原地,又扬声哭喊道:“哥!你说句话啊!” “休了我……你怎么敢休了我……” “我乃梁氏嫡女,我兄长可是梁信……” 梁氏满脸不可置信,她浑身瘫软,也不知是说给沈修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沈修本就受够了她的霸道脾气,加上此事太大,他根本护不住也不愿意去护,听到她这么说,也只是冷声道:“你到底为我生了三个孩子,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你我和离,往后为了儿女兴许还能走动往来。” “可你若执迷不悟,哪怕是闹到宫中,我也要休了你!” “爹——!” 沈宝璎见沈修这般无情,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娘一心为了她,否则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况且,她本就跛了一条腿,若再有一个被休弃的生母,她这一辈子就真的完了! 沈宝璎哭得凄惨,她跪在地上去拽沈修的袍角,“爹爹,根本……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是娘给三哥下的毒,你不能不要娘亲啊!” “三郎,你怎么起来了?” 晋氏见沈宝璎哭得可怜,本想把人扶起来,却眼尖地发现沈自熙竟然起身走了出来。 众人连忙上前,宋觅娇更是即可搀着他,又忙让应崇拿来一件披风给他御寒。@·无错首发~~。 沈自熙脸色虽灰败,但比起先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已是好了不少了,“婶婶刚才替我施了针,加上之前吐血时又把今天喝的药都吐出来了,眼下已经好多了。” 众人不禁感叹周氏妙手回春。 府里那个大夫看了之后只说没办法,周氏进出几次,又十分敏锐地发现药又问题,给沈自熙扎了几针后,他竟然就能下地了。 沈宝璎见沈自熙活蹦乱跳根本没出事,知道自己再嘴硬说梁氏没下毒,也不会有人相信,只好换了个说法,“爹爹,大伯父,你们看三哥哥这不是好好的吗,既然他都没事,那我娘……” “依你的意思,既然三爷没死,再遭罪都没事吗?” 中毒虽然是假的,可沈自熙也是实打实地遭了罪。 梁氏母女亡她之心不死,这才闹出这许多事来。错本就在她们,如今却还能恬不知耻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宋觅娇越想越生气,竟不管不顾地嘲讽出声,“是三婶婶妙手回春救了三爷,跟梁氏有什么干系!” “可三哥哥中的毒又不致命,只是——!” “只是什么?”宋觅娇一把抓住她话里的漏洞,“呵,四妹妹这是自个儿招认了吗?”.. 宋觅娇就跟一只护犊的母鸡,把沈自熙圈在自己身后。 沈自熙眼里含了三分笑,勾了勾宋觅娇的手,“别恼,我来。” 可他再开口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寒,“四妹妹说得也有道理,我到底还没被害死,二叔也别急着休妻。” 众人都没想到沈自熙竟会这样说,沈崇眉心蹙成一座小山,刚要开口询问,就又听见沈自熙道: “既然梁氏下毒害我,是为了把娇娇送去寺庙,那不如就原封不动地还给她吧。” 沈自熙语气淡淡,转而看向一直躲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清弘,“清弘大师还要回法华寺吗?” 清弘打了个冷颤,跪在地上直磕头,“不、不……贫僧明天一早——不!现在,我现在就回寺中,辞去主持一职,从此远离金陵,再也不回来了。” “到底是大师,这种时候也能想着全身而退。” 听到清弘这话,沈自熙却轻笑了一声,他表情平静,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笑,“可大师是不是把我想得太过良善了?” “你和梁氏联起手毁我家夫人声名,就想一走了之吗?” “做梦吧。” 沈自熙笑意更甚,可清弘却只觉得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连跪都跪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 不光是清弘,便是沈崇和沈修也被沈自熙吓到了。 难怪他不让沈修休妻…… 若是休了妻,梁氏便会被接回梁家。梁家有钱有势,哪怕梁氏被休弃,也能过着旁人不及的好日子。 这也太便宜梁氏了。 沈自熙收回视线,他低低咳嗽两声,对着沈崇的方向道:“今夜便命人把梁氏和清弘大师送去法华寺吧。” “梁氏若是逃了,我便把大师的所作所为宣扬出去。” “啧啧,法华寺的高僧,这般德高望重的人物,内里却这般不堪。这些被大师诓骗的世家大族和普通百姓,又岂会轻易放过你?” “这苦果,二位就慢慢品尝吧。” 宋觅娇站在他身边,手还被沈自熙握着,听完这番话掌心竟出了一层薄汗。 除了恶人自食苦果的快意外,她只觉得庆幸。_o_m 庆幸当初自己没和沈自熙作对。 真不愧是活阎王。。 第93章 周氏 虽然还剩不少问题没解决,但夜已深,若再大张旗鼓地追查下去,只怕闹得人尽皆知。 例如这到底是什么毒,梁氏又是怎么叫人下的毒 诸如此类的事儿,眼下虽不提,却绝不是不追究的意思。 左右已经抓到了幕后主使,那些个爪牙等腾出手了再慢慢收拾也来得及。 “三爷、夫人,人已经连夜送走了。” 应崇和迟刃奉命去押解送走清弘和梁氏的车,回来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儿了,“四小姐原本哭闹着不肯让人带梁氏走,还准备去找梁大人,但被二老爷命人带走关起来了。” 沈自熙才“中了毒”,又费心劳神地和宋觅娇演了一出大戏,待人都走完了才得空去沐浴,头发还湿着。 听见应崇回的话,不由冷笑一声,“我这二叔还真是有够绝情的。” 梁氏到底是他的发妻,给他生了两男一女,平日里待沈宝璎也是如珠似宝的。没想到说休妻休妻,说关押关押,半分情意都不考虑。 但沈自熙也只是说说,这样狗咬狗的戏码,他是不会嫌烦的。 “派人盯着,只怕梁信是不会看着他这亲妹妹在佛寺里头吃苦的。” 他刚吩咐完应崇,披散在身后的头发突然被什么东西绞住。 沈自熙回头一看,宋觅娇正拿着帕子给他擦头发。 “虽开春了,也怕倒春寒,你身子本就弱,可别着凉了。” 宋觅娇动作温柔,又命人在屋里加了暖炉,待擦完头发,又净了手,给沈自熙按摩起头来。 宋觅娇搬进正屋和沈自熙一起住后,屋内便添置了一个梳妆台。沈自熙抬眼便能从梳妆台上的镜子里看见宋觅娇认真的脸,又想到什么似的,轻笑一声。 宋觅娇垂眸看他,“笑什么?” “没什么,”沈自熙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把人带到自己跟前,“只是想到这样的事,不都该郎君给夫人做吗?” “那我等下也去沐浴?” 沈自熙脸上笑意更盛,可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水冬却敲响了房门。 “夫人、三爷,周三夫人来了。” 屋内,夫妻二人对视一眼。 本以为会等到明日,没想到周氏这个时候就过来了。 “请三婶婶到正堂稍坐。” 沈自熙穿上外袍,宋觅娇又担心他头发没干透出去吹风会受寒,硬是给他戴了个兜帽。 “三婶婶。” 二人到正堂时,周氏正呆坐着,听见宋觅娇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周氏只身前来,手边还放了一张药方子。 见宋觅娇二人过来,便抓着方子起身,“我过来瞧瞧三郎的病症好些没。” 正堂留了下人伺候,周氏特意当着下人的面把方子递了过去,“这方子是我精心配的,固本培元,强身健体,待三郎的毒尽消后就可以照着方子抓药。” “谢过三婶婶。” 宋觅娇也知道他们等会的谈话是不能被外人听见的,她接过药方,扫了眼正堂的下人,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下人们出去后,正堂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宋觅娇不自觉地卷着药方一角,正打算开口,周氏便先开了个头,“我当年受过你父亲的恩惠,今日种种只当报恩。” “之后你要怎么和这府里的人斗,都与我无关。” 周氏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说出来的话却着实惊人。 恩惠?! 周氏竟然认识她爹爹…… 这件事宋觅娇从来没听谁说过,便是宋清正也从未透露半句。 不仅是宋觅娇,便是沈自熙都有些惊讶。 三房素来低调,周氏过门后便一心相夫教子,在镇国公府活得几乎像个透明。 人。 可她竟然认识宋清正,还受过他的恩惠! 但以周氏的家世和声望,又怎会轻易被人施恩…… 宋觅娇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可见周氏的脸色便知道她并不想多提及此事,便只能作罢。 她起身冲周氏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不管三婶婶为何,我夫妻二人都谢过了。” 周氏看着宋觅娇,似乎是想从她脸上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可她的长相更多的随了娘亲,周氏遍寻无果,只能作罢。 “我说过了,我只是为了报答你父亲当年的恩情,往后的事情跟我无关。” 见周氏这般冷淡,宋觅娇也没恼,但想到周氏惊人的医术,还是忍不住多求了一句,“虽说毒药是假,但三爷身子弱,今日这番折腾也不知有没有加重他的病情,能不能再劳烦三婶婶看一看。” 坐在一旁的沈自熙瞳孔微缩,轻飘飘地扫了周氏一眼。 正好看见她睫毛微颤,似乎……察觉了什么。 但过了片刻又听见她说,“没什么大事,三郎的身子……精心调养便是,我刚才给你的方子也是真的。无错更新@” “再度谢过三婶婶。” 沈自熙隔着距离瞧着,他全程一言不发,心里却有自己的盘算。 周氏对宋清正只怕不仅仅是报恩这么简单……。 第94章 别乱动 夜已深,国公府寂静一片,宋觅娇却躺在沈自熙身边,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 她烙饼似的又翻了个面儿,沈自熙总算忍不住,抬腿压住宋觅娇的身子,“别乱动。” 二人原本是一人一床被子,可宋觅娇刚才翻一圈又转一圈的,被角留了条缝,沈自熙就直接伸进来将她摁住。 好在屋子里黑黢黢的,没人看见她红了脸。 “我睡不着。” 左右沈自熙也没睡着,宋觅娇便絮絮说起话来,“梁氏叫你受了这么多罪,我不甘心。” 沈自熙目力惊人,黑夜也能毫无障碍地看东西,自然没错过宋觅娇染上红霞的脸。 他嘴角微勾,把脚收了回来,“那你想如何。” 宋觅娇默了默,她之前便说过,梁氏害沈自熙平白遭了这么多罪,她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她的。 她心里已然有了打算,却并没准备告诉沈自熙,“睡吧。” “睡不着了。”沈自熙却叹了口气,他软了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有些可怜,“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折腾太过,总觉得身上冷得厉害。” 宋觅娇一听不得了,支起胳膊便要起身叫人添炉子,却又被沈自熙拉住了手腕。 “太麻烦了。” 宋觅娇眉头一紧,“你身子要紧,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这就去叫人。” “不必。” 他话音未落,宋觅娇便跌入一个带着药香的怀抱,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两个人一起睡总会暖和些。” 宋觅娇脑子“轰”的一声,她的脸埋在沈自熙肩窝的位置,亵衣领口半敞着,她的唇离沈自熙的锁骨近在咫尺,似乎开口就会吻上去。.. 沈自熙的手轻轻搭在宋觅娇的腰上,可越是这样,宋觅娇就越是觉得被他虚握住的地方一阵发痒。 “沈沈沈自熙——” 宋觅娇脑子里乱糟糟的,下意识挣扎起来。 可她刚扭了两下,肩膀就被沈自熙扣住,他声音比平日还要低沉,似乎还添了几分难耐,“别乱动。” 可宋觅娇脑子都快烧着了,这会儿只想赶紧从沈自熙怀里退出去然后找人给他加暖炉,听了这话反倒手脚并用起来。 “沈自熙,我我我去给你加炉子……” 沈自熙握住她肩膀的手越发收紧,他的声音更闷,头也微微垂了下来,如虽看不清面上情绪,却十分管用,“娇娇,你若不想在这个时候补齐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就不要再乱动了。” 宋觅娇突然感觉腰上抵了个什么东西,加上沈自熙说的话,宋觅娇只觉得浑身僵硬,不敢再动弹。 她出嫁时虽然没有嬷嬷正经教导过,但在宋家时,也曾偷偷看过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本册子,如今这情状,哪里还反应不过来。 “我只是有些冷,想抱着你睡会儿。” 他的声音又低又闷,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可怜小狗。 宋觅娇也发现他的体温的确比平日低一些。 要不是为了帮她铲除梁氏,沈自熙也不至于拖着病体陪她演这么一出戏。 宋觅娇慌慌张张地把自己混乱的脑子收拾好,她红着脸去看沈自熙,却在黑夜里对上他那双清凌凌的眸子。 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残局全线崩塌。 二人就这么沉默许久,宋觅娇到底于心不忍,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拽来被子盖在二人身上,“若还是冷,我就让应崇再加几个暖炉好吗?” 黑夜里,沈自熙唇角笑容更甚,他把手塞进被子里,又一点一点地靠近宋觅娇的,忍不住轻轻捏了捏,觉得小姑娘的手软乎乎的,便不肯再松开。 “不冷了,睡吧。” *** 沈自熙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应崇在门外叫了好几声,他被迷迷糊糊地。 醒过来。 他第一反应便是去看身侧,宋觅娇却已经不见了。 沈自熙捏了捏眉心,起身时却察觉了什么时候浑身一僵。 他木着脸,掀开搭在自己身上的两床被子和一床褥子…… 应崇在门外站了许久,分明听见里面已经有起身的动静,可过了好半天,里头才传来沈自熙硬邦邦的吩咐。@·无错首发~~ “命人烧水,我要沐浴。” 待沈自熙洗漱完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沈自熙虽看起来神色如常,但应崇跟在他身边多年,到底也能看出几分不对劲来。 三爷今日,竟有几分尴尬。 他正想着有什么事能让三爷情绪波动这么大,便听见沈自熙问:“夫人呢。” “属下正要回三爷此事。” 应崇正了脸色,拱手道:“夫人今日一早便带着水冬出门,去了金诚当铺。”。 第95章 折腰 “又是这个当铺。” 沈自熙理了理袖子坐下。 他昨儿才被“解毒”,自然不好招摇过市,洗漱后就只穿了一件再素净不过的袍子。 “自从娇娇去见了宋清正后,便开始去这当铺了吧。” 听到自家主子对宋觅娇的称呼,应崇默了默,随即试探般的问道:“三爷与夫人情深,不如……坦诚一些直接问问夫人,兴许夫人会如实相告。” 应崇话音刚落,沈自熙的眼刀便飞了过来。 “你倒是会给自个儿省事。” 应崇后背一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个当铺在京多年,以前却从来没传出过多少消息来。 即便如今去查,也没能查出多少有用的信息。 应崇……的确存了私心。 眼下被沈自熙点破,他也不敢再辩,只跪地认错,“都怪属下无能,实在查不出这当铺背后究竟是哪路神仙。” “不是你无能,”沈自熙闲坐在旁,他语气淡淡,也瞧不出脸上的情绪,“是背后之人势力太大,藏得太深。” 这股势力竟然在皇城里头藏了这么多年,若不是为了宋家的事,只怕轻易不会冒头。 那他们藏在京中,到底又为了什么? 沈自熙轻抚桌上绿植的叶片,余光瞥见还跪着的应崇,扬了扬手,“起来吧。”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我所谋之事与娇娇无关,更别把心思打到她身上去。” 不过片刻,应崇的后背就被汗湿了,他险些没能从地上站起来,缓了片刻才起身,又忙拱手道:“属下知道了。” 应崇不敢再打旁的主意,想到沈自熙的顾虑,忙问道:“若这股势力一直藏在京中,会不会对那位不利?” “三爷可要禀报一声?” 沈自熙摇摇头,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大好的天,“不必,过几日再说。” *** “小小姐要毒药做什么?” 宋觅娇今日一早便来了,没说几句话竟就问他要毒药,还是那种轻易死不了,但能叫人活受罪的毒。 这样的药塔萨要多少有多少,但他却不敢轻易给了宋觅娇。_o_m 见塔萨有些不放心,宋觅娇便耐着性子道:“塔萨叔叔放心,只是用来还个恩怨。” 倒是跟在塔萨身边的少年人回过神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知春传信回来,把小小姐在镇国公府的遭遇十都告诉了我。” 塔萨正色,一脸“有我替你做主”的表情看着坐在自个儿对面,娇小柔弱的宋觅娇,“若您是想报仇,这种小打小闹的毒有什么意思。” 阳光被飘来的云遮挡,屋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塔萨的声音也多了几分阴沉,“塔萨有千万种方式能替小小姐出气。” 宋觅娇自然明白塔萨口中的千万种方式,她先是一愣,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塔萨的好意,“大过年的就别见血了。” 塔萨眉心微蹙,他嘴唇嗫嚅了两下,似乎有话要说。 宋觅娇却面带笑意,轻抿了一口茶水,语气平静道似乎只是在点评今日的茶点,“她害了我这么多次,这一回更是连累了三……连累旁人,总得先让她遭点罪,让我先收一些利息才好。” “后面若是需要塔萨叔叔动手,我也不会客气的。” 外头那片遮住日头的云被风吹开,阳光重新充盈了整个房间,塔萨盯着宋觅娇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极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以为小小姐在金陵这福窝里待久了,人会被养得优柔寡断,更怕是个不分是非的娇柔性子。却不想,她只是表面柔弱,实际主意大着。 问清楚缘由,塔萨便递了个粉包要宋觅娇。 “这药叫“折腰”,是咱们西凉独。 有的好东西。” “中毒之人一开始不会有什么不适,反倒如梦似幻,日日好梦。但若毒入肺腑,腰肢儿就会一日比一日软,美梦也会一一破灭,到最后不能再直起身来,人如同对折一般。” 宋觅娇拆开看了看,粉末极细,她挑了一小指甲盖进茶杯,入水瞬间便消融,半分痕迹都察觉不出。 宋觅娇一边叠好纸包,一边问:“有解药吗?” “这药可不致命,无非就是做上百十来个噩梦,待停药后,腰也能慢慢恢复。@” 塔萨笑了笑,又加了一句,“只是以前被下了这药的人,几乎都撑不到药力消减。” 整宿整宿的做噩梦,最后还直不起腰,一般人自然是受不住的。 宋觅娇很是满意,她收下药,又想到什么似的,“西凉盛产毒药吗?尤其是奇毒。”。 第96章 流放 “自然。” 塔萨背手起身,面上竟还有几分自豪之色。 他们西凉地处荒凉,蛇虫鼠蚁盛行,祖辈们在百年前便练就一身制毒本事,代代相传下来,用毒行医都乃翘楚。 尤其是小小姐的外祖家,那可是西凉一等一的高手。 宋觅娇看向塔萨,“那西凉可有一种不致命,却能叫人病症严重的毒药?” “这样的毒倒是不少,只是不知道小小姐具体所指。” “这药里被加了东西,您瞧瞧里面的毒是否产自西凉。” 宋觅娇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正是梁氏派人在沈自熙补药里下了毒的。她留了个心眼,暗中让水冬装了一瓶起来。 塔萨接过瓶子嗅了嗅,眉头却一直紧蹙着,“的确是加了东西,可到底是什么毒……一时还说不出来。” 他把瓶子再塞好,“我尽量查验,有消息了就派人递消息给你。” “不过,这样的药,产自西凉的可能极大。” 宋觅娇默了默。 虽说沈自熙这次中毒是假,但周氏在替他们圆谎时,却说此毒来自西凉。 在那时她心里便留了个疑影儿,如今听塔萨这么一说,总之……是八九不离十了。 梁信还是疼了,要不要跟我回西凉。” *** 梁氏下毒的后续没几日也查清楚了。@*~~ 毒药虽没加在药里,可熬药的锅子、喝药的碗,都被药泡过,一旦入口,便会中毒。 这样狠辣的招数,叫沈崇又发了一大通火,更是狠狠责罚了沈修,说他管家不严,这才惹出诸多事端。 处置梁氏的事做得很隐蔽。 沈自安是沈修的长子,被沈修一通耳提面命,又为了自个儿的前程,他也不敢插手太多。接连几日都以好友相邀为由,没回国公府。 沈宝璎虽有心,可她被沈修命人看守起来,连一日三餐都是特意开了个小窗,让下人送进去的。除非她能飞天遁地,否则绝不可能传信给梁信。 反倒是沈自扬麻烦一些。 他年岁小,接连几日都没看到母亲兄姐,父亲整日里也焦头烂额的,哭着闹着要找娘。沈修几次哄不下来,一时控制不住还上了手。 沈自扬虽然不吵闹了,却大大地病了一场,到年后都没痊愈。 被送去法华寺的梁氏也是一日比一日不好,整日里哭闹不休。一开始,清弘还会派人来送信儿,见镇国公府根本无人过问,清弘的胆子便也大了起来。 梁氏害他银子没赚到不说,还平白落了一个大把柄在人手里。 如今人在他的法华寺,要不要作践,要怎么作践,可都是他说了算的。 左右,死不了人便是。 至于沈自熙的身子,被宋觅娇精心照顾,又有周氏妙手回春,自然是“药到病除”。 甚至还能陪着宋觅娇去给流放的宋寻风送行。 开春后,阳春白日风花香,天气大好。 城门外风声萧萧,长风卷起路旁野花,悠悠然荡在半空中。 分明是一副极美的春景,可宋觅娇脸上却寻不到半分笑意。 “三少爷,您要说什么可千万快些,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宋寻风又是重罪,若是耽误了,小人可担待不起。” 负责押送宋寻风的官兵一脸为难,既不敢轻易得罪沈自熙,也不敢糊弄这差事。 “去吧,要说什么就说。” 沈自熙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安抚似的拍了拍宋觅娇的肩膀。 宋清正犯的是重罪,宋寻风自然好过不了。他带着重枷,双手双脚都被拷了起来,手脚脚腕都被磨出血来。 可看到宋觅娇向自己走来时,他却扬起一抹笑,“阿姐,你来送我呀?” 宋觅娇的眼泪一下子。 就落了下来。@*~~ “阿姐,别哭。” “我的姐姐可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哭起来就更好看了。这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可 不能让旁人瞧了去。” 宋寻风浑身枷锁,却还在努力安抚宋觅娇的情绪。 从前娇气又不懂事的小少爷,竟也逐渐有了男人模样。 宋觅娇深吸了一口气,她擦干眼泪,抬手把宋寻风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流放路上一定要珍重自,阿寻,你要记得,完事都没有命珍贵。” “我记得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现象办法保住自身。” 风越发大了起来,姐弟二人站在风口,一如宋家和他们在京中的处境。 “保住眼下,才有未来。” 宋觅娇本想抱一抱他,可重枷却横亘在姐弟二人中间。 宋觅娇转而握住他的手,声音压得极低,“若流放途中发生了什么事,千万不要害怕。你很聪明,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这样的提示宋觅娇说过两次,宋寻风心口跳得厉害,担心姐姐会为了他做什么傻事。 “阿姐,你——” “寻风!” 他正要劝宋觅娇先珍重自身,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 众人寻声看去,明阙翻身下马,赶了过来。 “幸好赶上了。” 明阙喘着粗气,他看了看宋寻风,视线又不受控地落到了宋觅娇身上。 “知道你今日离京,我来送送你。”明阙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他扣住宋寻风的肩膀,语气坚毅,“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宋伯父的罪名,所以寻风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真相,还宋伯父还有你和……你和宋家一个清白。” 话虽然是对着宋寻风说的,可在场众人谁听不出来,这明摆着说给宋觅娇听的。 宋觅娇也有些无奈地看了明阙一眼。 她本以为上一次她说得已经够清楚了。 宋家已然落得此番光景,她不想再牵连明家。 “明大哥,多谢你还肯信我父亲。” 负责押送的官兵见来的人越来越多,又看了看时辰,只得壮着胆子凑过去,“三少爷,实在不好再耽误下去了……” 沈自熙摩挲着袖口花纹,眼睛却一直盯着明阙,对于官兵的话,几乎是充耳不闻。 “三爷!” 就在官兵都快急哭的时候,宋寻风突然扬声喊了沈自熙,见他朝自己走来,宋寻风又缓了声音,虽还有些不服气,却还是梗着脖子喊出了一声:“姐夫。” “姐夫,我把姐姐交给你了,无论如何,望你护她平安。” 沈自熙盯着宋寻风看了一会儿,他冷哼一声,又道:“我的夫人,自然是我来护她平安。需要你来多嘴?” 他的视线不紧不慢地从明阙身上扫过,“先护着你自个儿的小命再说吧。”。 第97章 修罗场 宋寻风的身影已然看不见,宋觅娇却仍旧站在原地不肯离去。 劫囚之事危险重重,塔萨叔叔也没能给她一个准话。 若此事能成还好说,若是不能…… 况且,哪怕阿寻最后被救走,只要爹爹的罪名还在一日,他就不能以“宋寻风”的名字活下去。 “起风了,回府吧。” 一件带着药香的披风落到宋觅娇肩头,沈自熙顺势揽住她的肩头,把人往回带。 宋觅娇轻叹一口气,再怎么不放心,这个时候也只能先收拾好情绪。 在经过明阙身边时,夫妻二人却十分默契地停了下来。 宋觅娇裹着沈自熙的披风,整个人显得越发娇小,身上也沾了他的药香。 她走到明阙跟前,端庄客气地冲他行了个礼,“上次爹爹问斩,明大哥就特意前来,没想到今日也来送阿寻。” “妾身谢过明大哥恩义。” 宋觅娇身上的药香随风扑到明阙跟前,明阙忍不住收紧了他藏在袖中的手,再怎么装出一副坦然模样,可眼底的不甘还是没能躲过沈自熙的眼睛。 沈自熙瞥了他一眼,并未出声。 明阙轻笑着垂下眸子,“阿寻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岂有不来之理。” 他缓了口气,直勾勾地看向宋觅娇,“你近来……过得还好吗?” “我听说镇国公府前不久走水了,你——” “劳明公子挂心了。” 宋觅娇不欲多言,本想掐了话头离开,却没想到沈自熙将话接了过去。 他上前,和宋觅娇并肩站着,“家中下人不机灵,大过年的惹出不少笑话。但一场火扫尽晦气,也算好事儿。” 明阙看着眼前的这对夫妻,郎才女貌,当真跟金童女玉一般。 可如果没有宋清正的事,如果他没有这么蠢被家里人诓骗出京,如今站在娇娇身边,安慰照顾她的人就该是自己…… 明阙的眼神太直接,宋觅娇皱了皱眉,伸手去拉沈自熙的袖子,“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谁知沈自熙竟顺势握住她的手,还格外霸道强硬地挤进她的指缝,夫妻二人就当着明阙的面十指紧扣。 沈自熙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地看着明阙,“相逢即是有缘,若明少爷无事,可否赏脸一起同个午膳。” 宋觅娇心里“咯噔”一声,小拇指挠了挠他的掌心,压低了声音,“沈自熙,你干嘛呢。” 沈自熙脸上的笑容却更深,“怎么,明少爷是有什么顾虑吗?” 明阙梗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待看见二人交握的手,心里似有火在烧。 他对上沈自熙的视线,寸步不让,“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我身子不好,少有出门,”三人落座,沈自熙招手唤来小二,“还是明少爷来点吧。” 明阙笑着推拒,“三爷年长又身份尊贵,还是你点吧。” 小二在这两尊大佛之间来回走动,他谁都得罪不起,刚开春就被急出一身的汗。 见这两个人今还在这这那那,宋觅娇实在看不过眼,点了一串招牌菜,小二这才逃命似的出了雅间。 “你以前就喜欢吃这家的蟹粉狮子头,没想到口味至今没变。@” 明阙眉眼柔和,偏头去看宋觅娇时,那叫一个柔情似水,“还记得以前云稚和你我三人总是在一块儿,每每饿了就来这里吃东西,你也是每次都点这道菜。” 宋觅娇越听越恼火。 她上次明明说得够清楚了,本以为明阙是个聪明人,也不会再三纠缠。却没想到过快了这么久,他反倒变本加厉了,竟然当着沈自熙的面说这样的话…… “到底是我福薄,晚了这么久才遇上夫人,不比明少爷和我家夫人一同长大。”。 沈自熙却没生气,还笑着摸了摸宋觅娇的手,“但好在缘分是不分先来后到的。” 明阙放在桌下的手猛然收紧。 他被沈自熙堵得半晌说不出话,只能略显狼狈却又强撑着转移话题,“就不必一口一个“少爷”的了,”他说着又看了宋觅娇一眼,“我小字瑨安,娇娇没同三爷说过吗?” 沈自熙轻笑一声,动作温柔地给宋觅娇倒了杯热茶。 “我们夫妻二人可没有嚼外人舌根的癖好,自然也聊不到你身上。” 沈自熙杀人的本事不俗,嘴上功夫也了得。无错更新@ 一句“外人”就把明阙杀得片甲不留。 好在这个时候店小二敲门送菜,打破了雅间里的暗流涌动。 “三少爷、三夫人,明少爷,你们的菜来了。” 雅间房门大开,宋觅娇的前未婚夫和如今的夫君竟在一块儿吃饭,这事儿就跟长了脚似的,不过片刻就传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等明阙回府时,武阳侯府二房夫人孙氏已经在他的院子等了许久。 “瑨安,你今日去哪儿了?” 明阙在沈自熙面前败得一塌糊涂,心情本就跌到谷底,一回府又被母亲质问,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可他到底是个纯善性子,再怎么也不会对爹娘恶语相向,只耐着性子道:“今日是寻风被流放的日子,我去送他一程。” 明阙顿了顿,“在城门口遇到了娇娇和沈自熙,和他们一同用了午膳。” 孙氏却痛心疾首地捂着心口,“我的儿啊,那宋觅娇已经是旁人的妻子,你即便再是心有不甘,也已成定局了!” “你答应娘,就算了吧!” “娘。” 明阙声音低沉,“若非你和爹爹诓骗,娇娇就该是我的妻。”。 第98章 有点喜欢你 “娘。” 明阙脚步一顿,他没有转头去看孙氏,声音却格外沉重,“若非你和爹爹诓骗,娇娇就该是我的妻。”“我……不想就这样算了。无错更新@” 孙氏听得一阵心惊,想到宋觅娇如今的夫君又是那活阎王沈自熙,生怕自己的儿子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混账事,连上前抓住他的袖子哭求,“瑨安,就当娘亲求你,你前途大好,可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毁了啊!” “无论是宋觅娇还是宋家,都不是你能插手的!” 明阙睫毛轻颤,他垂眸看了看孙氏拽着自己袖子的手,看似柔和却动作强硬地扯回自己的袖子。 “娘,我累了,先回房休息。” 语罢,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娇娇说不怪他,让自己从此后唤她沈宋氏。 爹娘说木已成舟,让他算了。 沈自熙说缘分不分先后,是他成了娇娇的夫君。 所有人都让他放手,他偏不放! 午间大好的阳光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天色阴沉,似乎是要下雨。 明阙的脸忽明忽暗,他想到什么似的,扬声唤来下人,“来人。” “备车,我要去法华寺。” *** 镇国公府的马车一到门外,宋觅娇便气冲冲地回了凌雪轩,甚至都没回头看沈自熙一眼。 这夫妻俩平日出双入对如胶似漆的,宋觅娇甩脸色这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的事儿。 府里的下人也极有眼色,连忙低头垂眸不敢去瞧主子们的热闹。 因着宋寻风是被流放,人多了总是惹眼,所以水冬和应崇都没跟去。见夫人和三爷一前一后回来,二人也忍不住对视一眼。 水冬压低了声音凑到应崇跟前,“夫人这是怎么了?感觉情绪不大好,像是在和三爷置气呢。” 应崇就更抓瞎了,他摇摇头不知道,“会不会是今日去送你家少爷,瞧见最后一个亲人也被送走了所以心绪不佳?” “也不像啊……” “让厨房送些果子来。” 二人正猜着,沈自熙的声音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水冬和应崇吓得后背发麻,连声应下后,逃命似的去了小厨房。 沈自熙却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地进了房间。 见宋觅娇气呼呼地坐在桌边,不顾仪态地一杯接一杯地喝水。他微微抬眉,走到宋觅娇身边,“你在气什么?” 宋觅娇默了一会儿。 随即“嘭”地放下杯子,起身看向沈自熙,问道:“你今日为什么非要和明阙一起吃饭?你明明知道他是……” “他是什么?” 宋觅娇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始一本正经地和沈自熙分析起来,“他与我曾有过婚约,年前甚至还传出不少难听的流言。” “好不容易才把这事儿压下去了,今日来这么一下,岂不又要闹起来。” “你我设计把梁氏送到法华寺的事迟早会瞒不住,况且你当日为了我在御前顶撞太后,本就得罪了他。梁信是太后宠臣,若梁信知道了,我担心他又会拿此事做文章。” “梁信若是害我便罢了,左右我如今孑然一身也不怕他再做什么。可你不一样!你是镇国公府的三少爷,还有这么多家人,若梁信当真再掀风浪,你又当如何?又要为了我去……” “你还喜欢他?” 宋觅娇气恼得厉害,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沈自熙却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宋觅娇好半晌没回过神来,抬头问他,“什么?” “我说,”沈自熙一步一步逼近宋觅娇,直到把人逼到墙角无路可退,他才停下脚步,又躬身凑到她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宋觅娇,“你还喜欢他吗?” “沈自熙!” 宋觅娇彻底恼了,“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 沈自熙却蹙眉,他眼里没有怒意,只有满满当当的疑惑和不解,“你不正面答我,是还喜欢他的意思?” 宋觅娇简直怒从心头起,她气得厉害,双手一个劲儿地去推沈自熙,“我看你是吃醉了酒,发什么疯呢!” 虽说沈自熙身子虚弱,但到底也是个八尺男儿,宋觅娇这点气力在她面前都不够看的。她推不开眼前这人,便恼怒地锤他胸口,“我要是喜欢他,现在何必窝在镇国公府,整日受二房的算计陷害!” 宋觅娇越说越委屈。 加上宋寻风生死未定,塔萨叔叔也一直没能查出宋清正是死是活。 这诸多的事情压在宋觅娇心头,又被沈自熙没来由地疑心,她竟落下两行泪来,哑声骂道:“沈自熙,你个王八蛋!”. 沈自熙显然没想到宋觅娇居然会哭,他肉眼可见地慌乱,有些手足无措,想给宋觅娇擦眼泪,却又被正在气头上的小姑娘挥开了手。 “你走开,我不要你管!” 沈自熙凝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竟笑出了声。 宋觅娇一听更不得了了,她脸上还有两道泪痕,却凶巴巴地想推开沈自熙,可手腕却被跟前的男人拉住了。 “我醋了。” “哈?” 宋觅娇脑子原本气得嗡嗡的,可听见沈自熙这话,她颤了又颤,整个儿愣在原地。 沈自熙低头看她,一脸认真,“听他说起你们自幼一起长大的事,我醋了。” “你、你你你……” 宋觅娇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却又被沈自熙突如其来的话说懵了,显得格外娇憨,竟好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她忙垂头,不敢去看沈自熙的眼睛。 可下巴却被他轻轻抬了起来,宋觅娇不得不和他对视,“我不喜欢那个叫明阙的。” “却又实在羡慕他。” “羡慕他比我早认识你多年,还能陪着你一起长大,陪你做过许多我都不知道的事。@” 沈自熙不紧不慢地说着,声音也温柔地不像话,“但好在如今陪在你身边的是我不是他。” “你也不是孑然一身。” 宋觅娇只觉得自个儿踩在云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沈自熙的话听进脑子里就成了一团浆糊。 “你还是没听明白吗?”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宋觅娇的额头,用鼻尖去蹭她的,语气带笑,“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第99章 准备离京 夕阳西斜,橘黄阳光洒进屋内,显得愈发暧昧。 “是我还没说清楚吗?” “那我……”沈自熙轻笑着,正要再说,却又宋觅娇捂住了嘴。 “我我我……我听到了,你别说了!” 宋觅娇脸红得厉害,耳根连带着脖子都染上绯色,心口更是“咚咚”跳得极快,根本不敢抬眼去看沈自熙。 “怎么不说话。” 见宋觅娇害羞,沈自熙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了下来,又迫使她抬头看自己,末了还用鼻音问了一个“嗯?”,真是说不出来的摄人神魄。 “说、说什么……” 宋觅娇正被这脸蛊得眼花撩乱时,本就没关紧的门突然被人打开,还伴随着水冬大大咧咧的声音,“三爷,您要的……” 她刚踏进屋子一步就看见自家小姐正被沈自熙摁在墙上,整个吓傻了。本想退出去的时候,还被沈自熙一个眼刀杀来,水冬一个腿软,差点跪在地上。 宋觅娇见状矮下身子从一旁钻了出来,一尾鱼似的从沈自熙身边溜走,又扬声吩咐道:“我饿了!水冬快把果子端过来。” 可水冬腿软得厉害,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宋觅娇见状连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果子扔在桌上,又拽着水冬一路小跑去了隔壁屋子。 沈自熙原本有些气恼水冬这丫头没眼力见儿,可一见到宋觅娇落荒而逃的背影,他脸上竟多了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容。 *** 主仆二人逃命似的去了隔壁。 这屋子是宋觅娇搬去和沈自熙一起住之前睡的,隔三有下人收拾打扫,所以也干干净净的。 水冬吓个半死,一进屋便瘫坐在地上,手抚着胸口,不住地喘着粗气,“夫夫夫人……刚刚三爷那个眼神,差点吓死奴婢了!” 宋觅娇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双手撑着桌子,想到沈自熙刚才说的那些话,脸就又红了一分。 颇有“劫后余生”之感的水冬从地上爬起来,却见自家小姐脸红得厉害,吓得她连忙用手背去挨她的额头,焦急道:“夫人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害了风寒?” “来人——” 见水冬着急往外跑,宋觅娇一下子把人拽了回来,“不是!我没风寒,是……是……” “沈自熙刚刚说,”宋觅娇的心还在狂跳,她满脸不可置信,“他说他有点喜欢我。” 水冬眨眨眼,反倒冷静了下来,看着宋觅娇因为这事儿碎碎念。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我与他的婚事本就充满了算计。这样不单纯的夫妻关系,他怎么会喜欢我呢?” “明明就是假的,是一开始就商量好演戏的……” “那小姐你呢?”水冬淡声打断了宋觅娇的喃喃自语,她犹豫了片刻,不顾主仆之分握住了宋觅娇的手,“小姐喜欢三少爷吗?” 她的称呼也从“夫人”变成了“小姐”。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如亲姐妹一般,水冬一直跟在宋觅娇身边,沈家这位三少爷,虽说对外劣迹斑斑,可对小姐实在是好。 宋觅娇被水冬的话问得愣住。 怎么会不心动呢。@*~~ 只是现在的她,又哪里能耽于儿女情长。 宋觅娇没有正面回答水冬的话,她垂眸沉默了许久,再抬眼时,已经收拾好了种种情绪。 她说:“水冬,咱们得想法子离开金陵了。” “什、什么?!” 水冬一脸惊讶,她惊叫一声后又四下看了看,还特意去确认了下房门有没有关好,这才有些慌乱地回到宋觅娇身边,“小姐,咱们离开金陵做什么?离了金陵又要去什么地方?”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您要跟塔萨大人去西凉吗?” 好半晌,宋觅娇。 才低声说句“是。” 她转身走到屋内的梳妆台前,从盒子夹层里拿出了当日从塔萨那里得来的“折腰”,也想起当日塔萨问她是否要回西凉时,她给的答案。 *** “再有几日便是小少爷的流放之期,小小姐可想好了,要不要跟我回西凉。” 宋觅娇脚步一滞,先是打发了水冬去和塔萨身边的年轻人询问那毒药的用法,待堂内只剩下自己和塔萨二人时,宋觅娇才走到塔萨跟前,有些踌躇。 “当日小小姐让我去追查关于宋大人的事,不知是我无能还是……总之,没有半分音讯。不久后我的人会在流放路上带小少爷回到西凉,届时我会抽走在金陵的大部分产业,小小姐孤身一人在那镇国公府,塔萨不放心,您的外祖父外祖母也不会放心。” 塔萨急切地想带她回西凉,见宋觅娇这副犹豫模样,不免担心她不肯走,这样的话重复说了好几遍。 “小小姐也大可放心,你本就是被逼嫁进镇国公府的,到了西凉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况且西凉民风开放,即便是和离或是被休弃的女子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翻天地。@” 堂内寂静许久,好半晌,宋觅娇才安抚似的冲塔萨笑了笑,又有些惆怅地看向窗外。 “我在金陵还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要做,等我做完这些事,就随你一起回西凉。”。 第100章 狗咬狗 夜已深,法华寺的僧人们早早地便下了晚课歇下了,但偏远冷僻的柴房里却不住地传来咒骂声。 “***,宋觅娇这个***!” 梁氏满身的脏污,许久没有清洗过身子的酸臭混杂着裴排泄物的是恶臭,即便锁着门窗,这股臭味儿也能从缝隙里飘出去,令人作呕。无错更新@ “她和沈自熙这个痨病鬼把我害成这样,凭什么还可以好好地活着。” 柴房里没有照明的东西,即便是窗外不甚明朗的月光,也能看到她头发上跳来跳去的跳蚤和扭曲的脸。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梁氏自幼被娇宠着长大,从小到大只有她为难陷害旁人,什么时候被人害成这样过! 她被沈自熙的人送到法华寺,清弘那秃驴之前收了她这么多银子,当日想也不想地出卖她便罢了,如今竟然用各种稀碎功夫折磨她! 梁氏狠急,嘴里骂得越发难听。 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道漆黑的长长的影子落到地上,“我说梁夫人,您都落得这个下场了,怎么还这么精神。” 清弘哪里还有在人前的悲悯,他踏进柴房,闻到里面的味道时,极为嫌恶地扇了扇,待看见梁氏惨状时,笑得格外嘲讽,“看来贫僧对你还是留情了啊。” “我呸!” 梁氏猛地啐出一口唾沫,龇着不过短短十来日便黄得厉害的牙,恶狠狠地道:“等我出去,我一定要在世人面前揭露你的丑恶嘴脸!你这样的畜生竟然也敢自称圣僧!” 清弘被梁氏吐了一口唾沫,他那张慈悲的脸上多了狠辣,他冷笑着擦掉脸上的口水,随即猛地揪住梁氏的头发,把人从硬板床上拖了下来。 “啊——!” 梁氏只觉得头皮都要被掀起来了,痛得她涕泗横流,惊声尖叫。 只可惜,柴房太偏僻,没人听得见梁氏的哭喊求救。 “出去?”清弘狞笑着,“你还以为自己是尊贵的镇国公府二夫人呢?” “落到我手里,你这辈子算是完了。” 梁氏的脸被满是倒刺的床沿划伤,鲜血混杂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又顺着脸颊滑落,在这漆黑的里如鬼魅一般。 她听到清弘的话,瞪大了双眼,抬起满是污垢的双手去掐清弘的脖子,“不可能!我为沈修生了三个孩子,没了沈修我还有我的孩子!” “没了镇国公府我还有哥哥!” “梁家……梁家不会不管我的!” 清弘猛地把梁氏甩开,她的后背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闷响声。 “哈哈哈,你以为那活阎王会让梁信知道你被送到了法华寺?” 清弘也恨,恨沈自熙抓住他要命的把柄,恨梁氏拉他下水,叫他不得不受制于人。 若非梁氏,他就还能仗着自己高僧的身份肆意敛财!又怎会惹祸上身! 所以如今看着梁氏猪狗不如的模样,他心里竟格外畅快。 梁氏几乎痛得晕厥过去,她眼前发黑,好半晌才找回神志。 她听清了清弘的话,心里早就信了七八分,为了活命,她再不顾自己的尊贵体面,癞皮狗一般爬向清弘,手死死拽着他的名贵僧袍。 “清、清弘!大师!清弘大师!我求求你,我给你银子,我给你多多的银子,你帮我给我哥哥带个信儿,你让他来救救我!”. “我不想死在这儿!” 见清弘想扯走自己的袍子,梁氏抓得越发紧,迫不及待地道:“你放心!我拿我梁氏满门的富贵权势发誓,只要你能去给我哥哥报信,只要我能被救出去,我绝对不会为难你!” “金银财帛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清弘眯了眯眼睛,他素处,他若是能占,自然是要占了的。 见清弘有所动容,梁。 氏连忙忍痛从地上爬起来,她靠近清弘,清弘却被她身上的恶臭恶心得直皱眉。 只听见梁氏道:“我在朱雀大街的太平钱庄里存了数百两黄金,我都给你!” 数百两黄金! 清弘心中一动,面上却并不显露,只是慢悠悠地理了理自己的僧袍,笑着道:“您的钱存在钱庄,我又拿不到半分。” “可以!可以拿!” 梁氏如今就想落水之人,即便再恨,也只能紧紧抓住清弘这根救命稻草,“这……我告诉你取钱的暗号,你明日就可以去取!” 得了暗号,清弘这才有了笑脸,甚至还忍着恶心把梁氏从地上扶了起来,“梁夫人,您说您要是早早交代,又怎会吃这么多苦头呢。” “明日贫僧就去太平钱庄打探一下消息,若夫人所言当真,清弘自是会好好考虑夫人所言的。” 清弘冷笑一声,甩袖离开,哪里会注意到身后梁氏那双阴毒的眼睛。 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秃驴也敢作贱她,她敢保证,钱,清弘拿不到,命,他也留不住! *** 清弘是瞒着全寺上下过来的,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用力甩自己的袍子,生怕沾上半点梁氏的恶臭味儿。 只他前脚刚回禅房准备洗漱,一个小沙弥后脚就跑了过来,“主持,有贵人登门。” 清弘眉头一皱。 梁氏这会儿还被他偷偷关在法华寺,这个时候来的贵人,只怕不是为了礼佛烧香添香油钱的。 清弘多了几分防备,“知道来人是谁吗?” 小沙弥摇了摇头,“弟子不知,但来人衣着不凡,瞧着不是普通香客。” 听了这话,清弘更不敢贸然接待了。 他唱了声“阿弥陀佛”,“夜已深,你去回了贵人,让他择日再来吧。”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又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清弘大师勿怪,在下礼佛之心实在太过热切,等不到择日了。” “贸然闯进来,还望大师见谅。” 清弘闻言看了过去,发现来人竟然是武阳侯府家的明阙少爷,心里更是凉了半截儿。 虽说明阙不袭爵,日后左不过在朝中挂个闲职,可这人和镇国公府那活阎王的夫人可是有过婚约的。 清弘亲眼见识过沈自熙有多可怕,跟他们有关的人,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施主诚心,贫僧又怎会怪罪。” 他连忙上前,甚至不敢在小沙弥跟前问明阙的来意,只是先打发了弟子,“你下去吧。” “还请施主移步大殿进香。@·无错首发~~” “有劳大师了。”。 第101章 生不如死 夜深人静,法华寺上下都已经休息了,大雄宝殿里也只有明阙和清弘二人。 清弘站在一边,貌似专心认真,却一直在打探正跪拜的明阙。 礼佛之心热切。 清弘心中冷哼一声,瞧他跪拜的模样就知道此人并不信这些,所谓礼佛,不过是借口。 见明阙起身,清弘便连忙收敛神色,开口问话时就又成了誉满金陵的得道高僧,“施主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心愿?” 明阙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旷的大雄宝殿显出几分诡异,久到清弘局促不安,明阙才轻笑了一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清弘大师虽贵为主持,寺中的粗活也要大师亲力亲为吗?” 清弘一愣,神色讪讪,“施主所言……清弘有些没明白。” 明阙抬手指着清弘的袍角,“若非亲力亲为操持寺中杂事,大师的僧袍又怎会脏成这样。” 清弘心下一惊,猛地低头去看,只见自己的袍角岂止脏污,上面赫然还有一个黑乎乎的手掌,正是不久前梁氏留下的! 他不由得后背发麻,但面上却并未显露太多,只干笑了两声,“寺中香客不少,想来是不小心在哪里蹭到了。” 清弘本就心虚,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一个蹩脚的说辞。 这么清晰的一个掌印,能去哪儿蹭? 明阙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谎话,“想来,是大师这法华寺多了个让您烦心的人。” “一个心思恶毒之人,偏又身份尊贵,放在寺庙里头,当真是污了寺中的神佛香客。也给大师带来了无尽烦恼啊。” “你、你……”清弘吓得不轻,又怕这样不光彩的事被寺里的人知道,做贼心虚地左右顾盼,强撑着不肯承认,“贫僧实在没明白施主所言,已经这个时辰了,既然施主也求了佛添了香,就请快快离去吧。” 清弘早就被吓破了胆,只想赶紧送走明阙。 明阙却负手,在殿中闲庭信步地走了起来,“大师不必这般惊慌,更不用担心我会把那位梁夫人在法华寺的事说出去。” 殿内静了静,清弘已经吓出满头的冷汗,却一眼不发地等着明阙的下文。 “只是,需要清弘大师帮我一个小忙。” 明阙轻笑着,他本是一个无用书生,宋府出事后,变的不光是宋觅娇姐弟,还有他。 即便他不能光明正大的护着娇娇,也不能由着人坑害她。 既然是梁氏先动手的,那他就让她生不如死好了。 明阙双手合十,“大师慈悲为怀,想来是不好杀生的。” “我这里有一包哑药,劳大师寻个合适的时机喂给梁夫人吃下,若有人过问,便只说是吃伤了东西。”.. 清弘一听是哑药,竟也不怕了。 梁氏知道这么多东西,更何况他如今也拿到取钱的暗号了,毒哑了她,自然只有好处。 即便他再怎么暗喜,面上却仍旧表现出一副为难模样,“阿弥陀佛,若非有贵人逼迫,囚禁人这等有违佛家理教的事贫僧无论如何也不会做。” “如今施主要贫僧下毒害人,实在是……” “我瞧这尊无量佛也该重塑金身了,明日,我便派人送些香油钱来。” 明阙笑着把哑药递给清弘,“还望大师莫要推辞。” *** “爹,已经关了妹妹这么久,不然就放她出来吧……” 沈自安到底疼不容易才养回来的肉又没了,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他哪里能不心疼。 “近来她也没吵吵着要回梁家送信了,要是再关下去,肯定会出事的。” 因为梁氏做的那档子事,沈崇就没给过沈修好脸色看。 好不容易休沐,得了空在后院喘口气,沈自安却挑这个时候来求情。 沈修。 恨铁不成钢,“你是我的长子,岂能妇人之仁!” “你妹妹就是被你娘给教坏了,一个闺阁女儿手段竟然这般狠辣,若是被外人知道,她还怎么嫁人!” 沈修如今恨梁氏入骨,一股脑地把教养儿女的事推到梁氏头上,“好在当年你是跟在我身边长大的,否则我这一脉怕是都要毁了!” 沈自安哪里听不出沈修言语里对梁氏的憎恶,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把替梁氏求情的话咽了下去。 他转了转眼珠子,又生出了旁的主意,“爹,就算你现在不肯放妹妹出来,难不成沈自熙夫妇这般羞辱你的事儿也就这么算了吗?” “你和娘……您是长辈,就算约束亲眷不力,他一个小辈有什么说话的份儿。” “分明是见您依附大伯父,这才轻贱你!” 沈自安不愧是沈修的儿子,知道他最在意什么。 虽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兄长袭爵,在朝中又能说得上话。可他却只能得一个不高不低的闲职,虽说平日玩也玩得舒坦,可到底还是要看沈崇的脸色。 沈自安一边说一边观察沈修的脸色,见他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又变本加厉道:“那宋觅娇也是,仗着沈自熙的宠爱,多番刁难我们二房。无错更新@” “虽说沈自熙身子弱,可万一宋觅娇怀了孩子,以大伯父对他的宠爱,说不定会把爵位传给他的儿子!难不成到时候还要我们仰着宋觅娇的鼻息过活吗!” “咣当!” 沈修猛地一拳砸在桌上,茶杯摇摇晃晃,滚翻在桌,又碎在了地上。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也配?!” 沈自安趁热打铁,重新给沈修倒了杯茶水,规规矩矩地递给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爹,儿子听说沈自熙因为明阙正和宋觅娇不痛快,不如趁这个时候……解决了她!” 沈修接过杯子看向已然有主意的儿子,“你要做什么?” “放心,儿子会做得很隐蔽,不会叫人查到咱们父子头上的。” “只是……得让小七下学的时候去找一趟舅舅。” 沈自安看向门外,眼里多了几分狠辣,“既然娘亲已经错了,不如就错得更彻底一些吧。”。 第102章 够狠心 “老爷,七少爷来了。” 梁信今日休沐,原本在书房处理东西,管家却突然敲响了书房的门。 梁信一愣,把桌上的书信放进暗阁里,开口让管家进来。 “小七?他一个人来的。” “是。”管家十分恭敬,眼睛也不敢乱看,提起沈自扬,先是顿了顿,随即道:“老奴瞧着,像是受了委屈,想找您帮他出气呢。” 梁信捏了捏眉心,一想到自家妹妹的脾气和她惹出来的那些事儿,实在有些烦躁。可想到沈自扬小小年纪,又放不下心。 “人呢。” “老奴让人把七少爷带去前厅了。” 沈自扬正乐呵呵地吃着糕点,见梁信一来,嘴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咽下,更顾不上擦手,“哇哇哇”地哭着扑进梁信怀里。 “舅舅!” “我找不到娘亲了!” 沈自扬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梁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到这话眉头猛地一跳,“什么叫你找不到娘亲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自扬今天刚下学,回家路上却被街上卖蛐蛐儿的小摊贩吸引了去。 原本是要买的,可那小贩说不敢卖给小孩,让他把家里大人叫来。 沈自扬原本是要发脾气的,可一想到自己的不见了的娘亲,又委屈起来,“我娘不见了……” 那小贩见沈自扬一个小孩儿可怜,送了他一只蛐蛐儿,“让你家其他大人去找呗。” “还有你娘那边的亲戚,再找不到还能报官呢。” 沈自扬一下就被点醒了,蛐蛐儿也不要了,甩开下人自个儿就跑来了梁府。 沈自扬哭得直打嗝,梁信心里着急,偏偏这孩子年纪又小只能哄着,好说歹说哄了许久,沈自扬才断断续续地道:“过年的时候家里着了火,然后娘亲就不见了。” 梁信眉心紧蹙,“那你爹呢。@*~~” “我不知道。”沈自扬摇摇头,胡乱擦了把脸上,“可大伯父这段日子一直在骂我爹,说他……说他……” “噢!治家不严!” “我问娘在哪儿,还被爹爹骂了一顿,不许我再问。” “姐姐也被关了起来……” 沈自扬眼泪汪汪,又哭闹起来,揪着梁信的袖子就不肯撒手,“舅舅,我娘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梁信听完沈自扬的话,不安的情绪更盛。 京城里着火可是大事,哪怕不是显贵人家,即便是普通老百姓家走水,也会闹得满城皆知。 可他却连镇国公府着火的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 文柔也不见了。 梁信只觉得头都要裂开了,可还是不得不先安抚沈自扬的情绪。 “小七,你今日就住在舅舅这儿吧,舅舅府上来了好几个蜀地厨子,做得一手好菜,还来了个扬州来的点心师傅,晚上舅舅就让他们给你做吃的。” 沈自扬到底年纪小,听了这话立马就不哭了,“那我现在就要吃!” 梁信使了个眼色,管家立马上前,“七少爷,老奴这就带你去。” 沈自扬走后,梁信在原地站了许久,好半晌才扬声吩咐道:“备车,去镇国公府。” 可梁信刚走了一步就想起什么似的,他脚步一滞,脸色阴沉:“不,直接派人去查,今日日落前,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自从沈自熙向宋觅娇剖白自己的心意后,宋觅娇就一直躲着没见他。 今日也不例外。 沈自熙闲来无事,便养了只鸟,这会儿正站在院子里逗鸟。 “三爷,沈七去找梁信了。” 梁氏被沈自熙送到法华寺后,就吩咐了手底下的人盯着二房和梁府的动静。 。 沈自扬前脚进了梁信,眼线下一刻就传了信儿给应崇。 “沈七小学时遇到一个卖蝈蝈儿的小贩,属下查清楚了,那人收了沈二的银子。无错更新@” “若梁信知道此事,怕是要查。” 沈自熙没什么耐心,把鸟食儿放到碗里,转身拍了拍手,“就怕他不查。” 他最近做什么事儿都觉得没兴致,闻言倒是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 “我这二哥也算聪明,也够狠心。” 亲生母亲都能算计,也不愧是梁信的侄子了。 “你亲自去找一趟方知野,他得了消息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应崇拱手应下,“是。” “也传信给淮齐,让他立马把人从法华寺转移走。” “还有什么吩咐吗三爷。” 沈自熙闷了半晌,神色瞧着有些憋屈。 “夫人这几天在做什么?”。 第103章 坐山观虎斗 “夫人,法华寺那边送来的消息。” 水冬脚步匆忙,左右顾盼后进了屋子,在正作画的宋觅娇耳边低声道:“药已经有效果了,只是……不知是不是梁氏身体太虚弱,人好像哑了。” “哑了?” 宋觅娇画笔一顿,“塔萨叔叔没说这药会让人说不出话啊。” “奴婢也不知道。” 宋觅娇默了默,半晌才点点头,“嗯,知道了。” 水冬报完信儿却没出去,探头看了眼铺在桌上的画卷,犹豫片刻,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您这画都画好几日了,怎么还没画完?” “心烦意乱,总觉得画不好。” 为何心烦意乱,水冬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不然就先放放?”水冬字斟句酌,一边说一边觑着宋觅娇的脸色,“您这段日子都没去看过姑爷呢……” 宋觅娇落笔一歪,好好的一幅画,又毁了。 她一脸颓然地坐了下来,也不知是在跟谁发脾气,画笔重重往桌上一搁,墨汁溅了自己一手。 水冬连忙上前收拾,“我的夫人呀,若是画不出来咱们就歇一歇,何苦跟自己置气。” “更何况奴婢瞧您画的是姑爷,您这样凭空想象怎么画得出来。” “不如奴婢去给姑爷说一声,让姑爷过来?” 水冬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建议,可她话音刚落,宋觅娇就“轰”地起身,从卷缸里拿起一卷空白卷轴,雷厉风行地往门外走。 水冬被她这架势吓到,连声问道:“诶诶诶……夫人,小姐,您干嘛去啊。” “不是你说的吗,”宋觅娇脚步一顿,微微偏头去看水冬,屋外阳光大好,清透日光给是她身上镶了一层金边,嘴角那抹笑也格外清晰,“找沈自熙画画去。” 躲也不是办法。 况且…… 就算她要去西凉,也不能就这么去了。 宋觅娇带着笔墨纸砚去找沈自熙的时候,他正躺在院中躺椅上假寐,端的是个怡然自得,舒服自在。 许是察觉有人靠近,沈自熙猛然睁眼,发现来人是宋觅娇后,眼底冰寒才春风化雪一般消融。 “别动。” 他正准备起身,却被宋觅娇喝住。 宋觅娇语气揶揄,“你刚才假寐的模样甚是好看,就这样别动,我给你画一幅美人图。@·无错首发~~” “宋觅娇,你好大的胆子。” 沈自熙轻哼一声,眼底含笑,“竟跑这儿来消遣我。” “真别动。” 宋觅娇把卷轴铺在躺椅旁边的石桌上,提笔便在卷轴上挥动起来。 二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穿堂风裹着零星花瓣在空中飘荡,春日的风温柔,自然也不敢惊扰这对璧人。 过了许久,见宋觅娇画了个大形,沈自熙这才开口说话,语气淡淡,更听不出喜怒,“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躲着我。” 宋觅娇头也不抬,“你又不是洪水猛兽,也不会吃人,我躲你做什么。” 沈自熙轻笑一声,正好和抬眼看来的宋觅娇对视,“那你前几日是在做什么。” 二人不退不让,宋觅娇闻言却微微蹙眉,像是深思熟虑后才缓缓道:“在想一个答案。” “那你想出来了吗。” 宋觅娇没说话,沈自熙也不逼问,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不曾动弹。. 大半个时辰后,总算是画完收工。 沈自熙从躺椅上起身,捏着自己酸痛的胳膊和腰,心中暗道大半月都不想再看到这躺椅了。 他走向石桌,本想看看宋觅娇到底画成什么样了,可刚瞥到一眼,她就匆匆卷了起来,遮着不给沈自熙看,“先不急,过几日再给你。” 沈自熙挑眉,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也不急于这一。 时。 他顺势在石凳上坐下,也把宋觅娇拉到旁边,“想不想看热闹。” 宋觅娇卷起画轴,抬眸看他,“怎么了?” “想来,梁信已经知道梁文柔被我送去法华寺的事了。” 宋觅娇一惊,“他怎么会——你故意让他知道的?” 沈自熙笑了笑,“所以我说有热闹可看。” “虽说上次梁信因为梁文柔狠狠失了脸面,更是被太后责骂,但他到底是关心这个妹妹的。” 他指尖轻点桌面,不知是周氏医术太高明,还是开春后气候回暖,加上挖掉了梁氏这个心腹大患,宋觅娇瞧着沈自熙的脸色好了许多,一双眼睛也格外晶亮,没了之前那种濒死的沉沉死气。 “更何况,此事也关系着他梁家的脸面。” “梁文柔是梁家嫡女,更是他这个权贵宠臣的亲妹子,这样的身份都能被人扭送去法华寺软禁,梁信可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主。” 沈自熙说了许多,宋觅娇却越听越不对劲,脑子里突然冒出方知野那张脸。 虽然梁氏一向霸道,可她在府中多年,即便数次暗害于她,以沈自熙的性子,斩草要除根,杀人要趁早。 不把这样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便罢了,还把梁氏送去了法华寺,交给了心思不纯的清弘和尚。 说是可以拿捏二人,可若是清弘心一横,以保他平安和名声为条件,偷偷把梁文柔交给梁信,那镇国公府便是再有理,也失了先机。 除非……有别的谋算。 “你想做什么?”宋觅娇突然想到方知野当日拦下她马车说的那句话——“帮我,扳倒梁信。” 她一阵心惊,猛地拉住沈自熙,“与虎谋皮,可不是多高明的法子。” 方知野城府太深,就像个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洞,如今他可以找上沈自熙一起对付梁信,但保不齐以后不会对付沈自熙。 对于这样的人,敬而远之才是上道。 兴许是察觉了宋觅娇的担忧,沈自熙安抚似的反握住她的手,“放心,谁是虎还说不定呢。” 沈自熙垂眸看见她手背上的墨点,动作轻柔地一点一点帮她擦了干净。 手被捉着的宋觅娇眨眨眼,上下扫了扫沈自熙这身板,虽然一句话没说,但该明白的都明白了。_o_m 沈自熙失笑,忍不住想,若是被娇娇知道他不仅没病,还健硕如牛,当初还差点拧掉她脖子…… 他想到这儿就没了笑意,不敢再往下想,只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这两日就该有动静了,咱们坐山观虎斗,看个热闹。”。 第104章 螳螂捕蝉 「你说什么?!」 日落西山,梁信派出去的人总算是赶了回来,可听了来人的回禀,梁信竟气得掀翻了桌子,「沈家的人凭什么把人送去法华寺!」 「大人,还有一事。」梁信的心腹梁信气得直喘气,犹豫半晌还是把探听来的消息一道禀报了出来,「这几日都有不同的人去太平钱庄打探消息,旁敲侧击钱庄与咱们家是否有关系。」 「属下猜测,是小姐许了法华寺的僧人好处,诓对方来钱庄取钱。」 清弘的确谨慎,这太平钱庄背后东家就是梁信,若他真报出暗号取钱,钱庄的人会立马给梁信报信儿。 到时候清弘不仅取不到钱,连命也会搭上。更别提会直接把梁氏被扣在法华寺的消息透露出去。 「我看沈崇真是活腻了,即便文柔再有错,他也没有把我堂堂梁府嫡女儿送去法华寺关着的道理!」 梁信气得拔剑把屋内的桌椅板凳砍了个稀巴烂,「他当我是死了不成!」 一块木屑堪堪从上擦过,忙跪地,「那老爷可要想法子救二小姐出来?」 梁信提着刀就要往外走,「备车!去镇国公府!」 「老爷不可。」 见梁信这样就知道不好,连忙拦住他的去路,「您若此刻去了,沈家的人认不认还未可知,若惊动了他们,又把二小姐转移到我们找不到的地方,这可怎么办!」 「小姐可还是沈家二房的夫人,若沈家人死不松口,又或者胡编乱造一个借口,那以后您要找到小姐的下落,可就更不容易了。」 梁信也是一时被火气冲昏了头,被提醒,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 他神色狠辣,不过片刻就想到了一个法子,「今夜子时,带上一队亲卫,随我去法华寺救人。」 「是。」 *** 亥时三刻,夜深人静。 一个偏僻屋舍里却断断续续传来笤帚和地面摩擦的「飒飒」声,在这漆黑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方知野穿着一件粗衣素袍,披头散发地拿着笤帚,仔仔细细地扫着自家的地儿。偶尔飞过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伴着「咕咕」叫声,这要是叫人瞧见,只怕要觉得闹鬼。 方知野虽身处高位,可住得偏僻,远离繁华正街不说,家里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除了茅厕厨房,也就只剩一间睡觉的屋子和鸽舍了。 且不说官员了,即便是手里有点银子的平头百姓,住得都比他舒坦。 方知野放下手里的笤帚,抬头看了眼无月无星的漆黑天色,口中絮絮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啊。」 他不紧不慢地净手沐浴,换了件深色衣裳,走到鸽舍里挑了一只最丑的,把信筒绑在鸽子腿上,放飞出去。 「梁大人,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 梁信带着自己的亲卫,亲自带走赶到了法华寺,火把几乎照透了半边天。 他高高骑坐在马背上,神色冷厉,猛地挥手下令,「给我搜!一处都不能放过!」 「是!」 梁信的亲卫训练有素,寺中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秃驴,半夜被这动静闹醒,吓得哭天抢地直叫唤。 了梁信一眼,不免有些担忧,「大人,动静会不会闹得太大了?这法华寺可是圣寺,若是被宫里知道……」 「要的就是宫里知道。」 梁信的脸被火光映照着,在夜里忽明忽暗,神色也格外狠辣,「文柔是我的亲妹妹,更是贵女官眷,沈家人敢私设刑场,还勾结圣寺主持,行扣押之事,微涂污圣寺声名!」 梁信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查出来的关押梁文柔的地方走去。 「光是私设刑场,欺辱关于官眷这条罪名就已经够沈崇吃上一壶了。」 「更何况这件事往大了说,便是在往整个皇家脸上抹黑,我看太后会不会轻易放过他镇国公府!」 第105章 黄雀在后 “住持!咱们寺里来了一群歹人!您快想想办法啊。” 法华寺上下都被这动静惊醒了,有些年纪小的沙弥没见过这阵仗,吓得直哭。 清弘望着被火把照得通明的外院,换上僧袍起身走了出去,瞧着竟还格外镇定。 梁信虽然嚣张,但也知道法华寺不是一般的寺庙,没敢真让人对寺内的和尚下手。只让底下人将寺庙前后通通围了起来,又让救梁文柔出来,自己则是等着清弘出来。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梁信梁大人?” 清弘远远地就看到站在院中,一脸阴郁的梁信。他心中虽怕得厉害,腿都在发麻,可一想到沈自熙说的那些话,也不敢露怯。 他双手合十,端起自个儿高僧的架子,“大人深夜带人闯进本寺,不知是寺里出了什么事,还是……贫僧犯了什么过错,得罪了大人。” 梁信今夜闹出的动静极大,法华寺每天都有香客,这会儿住在禅房的香客们也十分惶恐地走了出来。 好巧不巧,昨日是牧云稚生母的忌日,她为了给母亲祈福,便只身来了法华寺,却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这件事。 她藏在人群中不敢有大动静,只敢悄悄观察着。 梁信带的人应该不算多,香客中也不乏朝臣富户的家眷,他便是再怎么胆大,应该也不会做杀人放火的事。 香客之中有人怕得厉害,颤着声音问道:“梁、梁大人,是不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惊动诸位了,今夜本官过来,是为了公事。” 梁信不欲多费口舌,反倒走到清弘面前,厉声呵斥道:“这寺里谁犯了错,清弘大师难道不知吗?!” “好你个清弘,监守自盗,勾结朝臣关押官眷,你哪里配得上圣僧之名!” 梁信此话一出,人群中一阵骚乱。 清弘大师可是得道高僧,在百姓心里地位尊崇,梁信突然指控他种种罪行,众人岂有不惊的。 “梁大人说什么呢,清弘大师怎会做那样的事!” “可……可梁大人在朝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无证据,又怎会污蔑大师呢。” 听见众人的争论,清弘眼里划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施主慎言。” “法华寺乃我朝圣寺,施主若觉得贫僧有罪,大可报给大理寺,更可以告知陛下!” 清弘的心“咚咚”直跳,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死咬着不松口,否则不光是名声,只怕连命也会搭进去!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承认的,”梁信冷哼一声,“你以为沈家把文柔藏在你这儿就天衣无缝了。” “你和沈家,这次都在劫——” “大人!” 梁信本以为此事已然十八九稳,却没想到负责带队去放梁氏出来的一脸匆忙地跑了回来。 见顷刻间就多了这么多人,不免有些心慌,压低了声音在梁信耳边低声回禀,“属下没能找到小姐。” 梁信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会没找……”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猛地瞪大了双眼,“糟糕,中计了!” 梁信脑子飞速转着,僵着一张脸。 “清弘大师,想来是有什么误会……” 他前一刻还在威胁清弘,这会儿却突然服软。 清弘松了口气,见状更是抖了起来,不仅拉开自己和梁信的距离,言语里更是冷淡,“梁大人诬陷贫僧不要紧,但法华寺不是贫僧一人说了算,梁大人深夜大张旗鼓赶来,如今却又说是误会。” “恕贫僧不敢轻易揭过!” 清弘轻笑一声,却看得梁信愈发恼火。 “是啊,这好好的怎么闹了这么一通。” 梁信顶了顶后槽牙,他眯着眼睛,抬脚走到清弘身边,压低了声音。 :“清弘大师,你对我妹妹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你若不想毁了名声,最好……见好就收。无错更新@” 可谁知他话音刚落,清弘就满脸惊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住持!” “大师!” 沙弥和香客们大惊失色,也越发害怕,竟然吵嚷着要离开。 “梁信!我乃信王府侧妃,你识趣的话就快放我离开!” 场面本就不受控了,没想到清弘这个时候竟然还添油加醋,装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梁大人,贫僧到底是何处得罪了您,众目睽睽之下,你竟敢威胁贫僧!” 梁信几乎是暴怒,对着人群猛然呵斥,“我看谁敢离开!” 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梁信这个秃驴。 可寺里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还有诸多达官贵人的家眷,梁信不得不顾忌。 他脸上满是怒气,却又不得不强行压下情绪,显得脸愈发扭曲,“我说过不会伤人,待我向大师解释清楚刚才的误会,自会放你们离开。” 梁信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看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清弘,“我刚才不过是向你打探舍妹行踪,您怎会听成……我在威胁你。” 只是梁信没等来清弘的答话,反倒听见一阵熟悉到令他作呕的声。 “梁大人,夜深露重,您昏头了不成。” 这个声音——! 梁信猛地回头,只见方知野闲庭信步,如同逛自家院子一般走了进来。 人群中的牧云稚也有些惊讶,她想起宋觅娇的叮嘱,藏在人群里,越发不敢露脸。 眼见着方知野靠近,梁信的后槽牙更是咬得嘎嘎作响,他语气嘲讽,“从未听说方大人信佛,你深夜来此,可别告诉我是为了来给佛祖上香的。” 法华寺外被他的人围得铁桶一般,方知野绝对不是只身一人而来! 镇国公府竟然和方知野勾结在了一起!竟一早就给他挖好了坑! 兴许是见了梁信难看得如同吃了一嘴蛆虫的脸色,方知野竟笑得格外真诚。 “我不信这些。”他理了理袖子,抬眸瞥了梁信一眼,“不过得劳烦梁大人跟我走一趟了。” “你什么意思!” 方知野不疾不徐,比起怒火中烧的梁信,瞧着还真像个好人。 “法华寺乃我朝圣寺,自然归我管辖。梁大人半夜闹了这么一出,此事传入我耳中,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他看向清弘,也学着双手合十,“清弘大师也随我走一趟吧。” 见清弘竟然一句也不反驳,跟着方知野就打算出去,梁信冷笑一声,自然不愿意落在死对头手上,“方知野,你可有抓捕令?” 方知野闻言一愣,随即看傻子似的上下扫了梁信一眼,“梁大人急什么,这会儿只是带你回去问话,还没定罪呢,着急抓捕做什么。” “还是梁大人自觉罪孽深重,要我给你上枷?” 梁信被沈自熙和方知野联手摆了一道,脸色本就很难看了,听了方知野这话,当即便拔了刀。吓得香客女眷尖叫连连。 “梁大人,虽说我刚才是说笑的,可大人若要刀剑相向,你即便你身份再尊贵,我也要照流程走了。” 梁信举刀和方知野对峙许久,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他才脸色阴沉地扔了刀不再说话。 局势对他已经很不利了,若再让方知野抓到把柄…… 方知野垂眸,扫了一眼梁信扔到地上的刀,足尖轻点,便把这刀踢飞,刀刃贴着梁信的脸堪堪擦过,飞掠插入背后的树干上。 “请吧,梁大人。” 方!知!野! 梁信身处高位多年,这样的奇耻大辱,他怎能不恨! 梁信咬紧了后槽牙,心中愤恨,临走前给了个眼色,飞快地吩咐了一句话。。 “你给我记住了,若这件事再出什么岔子,我要你的命!” 背都汗湿了,不知是被梁信的吩咐还是被他的威胁吓的。 方知野并不太不在意梁信主仆的动静,他转身安抚起香客们,“今日惊扰诸位了,寺外有殿前司的人把守,诸位今夜可安枕。” “若要离开,也劳烦诸位去外头留下府邸姓名,以便日后问话。” 方知野的视线扫了扫人群,看到牧云稚时多停留了片刻,“若有孤身一人前来礼佛但又想离寺的,我会派人护送。” 谁还敢呆在这儿过夜,拖家带口地一个比一个急着往外走。无错更新@ 牧云稚原本想混在人群里离开,谁知经过方知野身边时,耳边便传来他的声音。 “牧小姐受惊了。”牧云稚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飞快地看了方知野一眼,又立刻收回视线,“方大人言重了。” “夜已深,云稚就先告退了。”。 第106章 不许骗我 「她怎么会在这儿。」 宋觅娇看见这个本该待在法华寺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脸上是盖不住的惊讶。 眼前的不是旁人,正是梁氏。 只是这位沈府二夫人再不复当初的神采,她骨瘦如柴,浑身散发着恶臭,物件儿一样躺在干草垛上。 沈自熙带着宋觅娇远远看了一眼,并不打算靠近,「也不知清弘那秃驴给梁氏用了什么药,竟把人折腾成这样了。」 宋觅娇看着头脚紧贴,几乎对折起来的梁氏,莫名有些心虚,拽着沈自熙的袖子,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我……我瞧了害怕,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害怕? 沈自熙瞥了她一眼,想起应崇来回禀的那些话,他唇角微翘,却并不戳破宋觅娇的假话,由着她拉着自己的袖子走了出去。 「你是特意把梁氏接回来的吗?清弘那儿……」 「自然是要把人接回来的,否则这场大戏还怎么演下去。」 「至于清弘……」沈自熙冷哼一声,「他倒也聪明,知道两头卖乖容易丢命,所以早早摆明自个儿的忠心,从梁氏那儿得来取钱的口令后没有直接去取,反而当做活命和扶持他的条件。」 这些事宋觅娇还是第一次听说,「然后呢。」 「他道行虽假,却也不失为个聪明人,他有把柄拽在我手里,留他一条性命,日后说不定还能派上大用处。」 沈自熙这话说得有些含糊,宋觅娇也没有再追问。 只是二人刚聊完清弘的事,外出打探消息的应崇便赶了回来,「三爷,方大人已经把梁信押走了。」 「梁信官职不低,只怕天亮此事就会传入宫中。」 这两个都是太后的人,虽说一直面和心不和,但好歹是没撕破脸的。太后若是知道,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找个靠得住的大夫,好好治一治梁氏,」长风卷起枯叶,不小心落到了宋觅娇头发上,沈自熙伸手拿了下来,「估计过几日宫里就该来人瞧她了。」 宋觅娇接过他递来的枯叶,她轻轻一捏,叶子边缘便碎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方大人合作的?」 「不算合作,各取所需罢了。」 「梁氏如此对你,梁信为官不正却身居高位多年,也该吃些苦头了。」 沈自熙牵着她回了房间,又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翻出两件粗布衣裳,「快换上,咱们去瞧瞧梁大人是怎么落难的。」 宋觅娇脑子还懵着,她接过衣服,又拉住沈自熙的手腕左右看了看他。 「沈自熙。」 「我怎么觉得你的身体好了许多?」 沈自熙一僵,但很快想到了说辞,「自然得多谢夫人多日来的精心照顾,想来当初那大夫的推脱之语也有几分可信。」 「娇娇命格富贵,兴许真将我的病气冲走了许多。」 宋觅娇自然是不信这些的。 她既不相信自己命格富贵,更不相信这种从娘胎里带来的病能被冲喜冲好。 兴许是见宋觅娇并不相信这些,沈自熙收敛笑意,认真思忖片刻,「大夫一直有给我开药,只是从前我不愿意喝,一心等死。后来娶了你,你不是一天三碗药,一碗不落地要我喝下吗?」 「加上心情舒畅,身子好转也是正常。」 见沈自熙认真解释,宋觅娇却还是不太相信。 宋觅娇心里一直有个疑影儿,她抿了抿嘴,伸手轻轻勾住沈自熙的小拇指。 「我有话想问你,你不许骗我。」 沈自熙心下一沉,他垂眸,对上宋觅娇那双沉沉的眼睛。.. 「我爹入狱不久,你可曾在一个雪夜里去过我家。」 第107章 吻 沈自熙表情一滞,根本没想到宋觅娇会突然发问。 二人对视,宋觅娇不错眼地盯着他。 沈自熙勾了勾自己的小手指,「我……」 「夫人。」 他正要说话,屋外却突然传来水冬的声音。 水冬推开门缝探进一个脑袋,刻意避着沈自熙视线一般又喊了宋觅娇一声,「夫人,您出来下。」 话是没办法问下去了,宋觅娇抿抿嘴,只得出去。 沈自熙看着主仆二人出去的背影,不由松了口气,被水冬这么一打断,他也冷静了下来。 他的身份牵扯着一件大事,如今还不是说的时候。. 主仆二人走到庭院里。 宋觅娇问道:「怎么了?」 水冬藏不住事儿,「我见红珠近日心绪不佳,可能还是想尽快离京。」 这件事拖了许久,宋觅娇也知道红珠想要什么,她叹了口气,「你回去告诉她,答应她的事我还记得的。」 「如今不是不能帮她离开,但梁府到底还有个梁信,为免后顾之忧,让她再等等我。」 「嗯嗯,奴婢知道的。」 「还有一事,」水冬瞧了瞧四下,迅速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来,「奴婢刚才给小姐收拾东西,外面突然扔进来这封信,奴婢怕是什么要紧事,连忙就送来了。」 这封信是被人用镖钉进来的,中间破了个大洞,好在并不影响观看。 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宋觅娇大概扫了一眼后却猛地瞪大了眼睛。 「此事与长风有关,事出突然且不便告知外人,望娇娇今夜丑时速至郊外破庙。」 落款竟是明阙的小字。 竟是明阙送来的跟长风有关的消息!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宋觅娇把信对折放好,「去厨房找知春,让塔萨叔叔先带些人去郊外破庙,千万别打草惊蛇了。」 这事儿或许是真的,可宋觅娇好歹也经了不少事,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你先下去吧。」 和水冬说完话后,宋觅娇便回了房间,沈自熙已经换好了衣裳。她一言不发地拿着衣服走到屏风后面,换上了那身粗衣麻布。 换是换上了,可二人气质脱俗,穿着这样粗糙的料子还是气质脱俗。 宋觅娇对着镜子左瞧瞧右看看,还是觉得奇怪,她顺手从妆奁盒子里拿出一盒眉粉,胡乱在脸上抹了几道,这才折身走到沈自熙跟前,「好了,咱们走吧。」 沈自熙一惊,「你这脸上怎么回事?」 「不是担心被人看出身份吗,这样就不怕了。」 沈自熙眼底染了一抹笑意,他笑着抬手轻轻蹭了两下宋觅娇脸上黑乎乎的印子,「原本也不会露面,只是暗中看看罢了。」 他动作温柔,神情又格外专注,温热的指腹一点一点擦掉宋觅娇脸上的眉粉。他本就高了一头,为了方便动作,轻抬起宋觅娇的下巴。 二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视线交接。 沈自熙动作一顿,满心满眼都是乖乖站在自己面前由着他擦脸的宋觅娇。 他心中一热,突然捧住宋觅娇的脸,竟毫无征兆地低头吻了上去。 宋觅娇的唇柔软温热,她没想到沈自熙会突然亲下来,她连耳朵带脖子红了一大片,下意识想往后退,腰肢却被沈自熙紧紧扣住。 他力气极大,宋觅娇被箍在沈自熙怀里动弹不得。 沈自熙的舌灵巧却又蛮横,淡淡的薄荷气息充盈整个口腔,宋觅娇的唇舌似乎带着致命的吸引,叫沈自熙欲罢不能。 或轻或重的呼吸声把整个房间都染上暧昧的氛围。 宋觅娇被他吻得舌根都发痛,若非沈自熙紧紧扣着她的腰,只怕早就双腿发软瘫坐在地。 沈自熙放轻了动作,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宋觅娇的唇,和她额头抵着额头,二人都喘得厉害。 宋觅娇一张脸红透了,她又羞又恼得瞪了眼前的男人一眼,有些气不过地给了他一拳,「沈自熙,你一定有事瞒我。」 「哪个病人力气这么大!」 「我腰都红了……」 沈自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抵唇轻咳两声,「我的确有事瞒你,但现在的确有不好立刻解释的原因。」 他的手重新搭上刚才握住的腰肢,但力气却卸了许多地轻轻揉着,言语温柔:「娇娇,暂且相信我吧。」 第108章 后手 梁信被方知野的人押送到法华寺的偏远禅房,准备就把人关在这儿。 方知野抖了抖袖子,一副和善模样,“梁大人,委屈您在这儿歇一夜了。” 梁信却不大服气,“竟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你居然会和沈家的人搅在一起!” “这可不敢胡说啊梁大人。” 方知野闻言,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您的罪名还未定就急着攀诬旁人,这对你自个儿可是不好。” 禅房里沉默片刻,越是沉默,梁信咬牙切齿的声音就越是清晰。 他深吸了一口气,硬扯出一个笑容,好声好气地和方知野说话:“方知野,你我都是太后身边近臣,再这么争权夺势,跟的可都是一个主子,没必要非闹得这么难看。” 但方知野显然不愿意借坡下驴,“梁大人,我都说了只是循例问话,你这么着急拉拢我做什么。” “您若无辜,我也不能编排个罪名在你头上。”方知野似笑非笑,看得梁信一把火烧六腑疼得厉害。 “可若大人当真有罪,不然您就如实招了,也免得再煎熬一晚。” 梁信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也装不出好脸色,喘着粗气接连说了两个“好”字。 “好,好!” “方知野,倒也不枉费我同你斗了这么多年!” 方知野根本没把梁信的话放在心上,命人好好看管后,转身就出了屋子。 正要去和沈自熙约定好的地方,负责护送香客的手下却赶过来回话。 “大人,香客们均已送走,所有人都回府了。” 手下递来一枚玉佩,“这是属下刚才在地上捡到的,应该是哪位贵人不小心遗落之物。” 方知野接过来一看,是一枚触手生温的灵芝如意佩,瞧这玉料极好,不是普通人家用得了的。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在底部摸到什么咯手的位置,反过来一看,竟刻着一个用簪花小楷书写的“稚”字。 是牧云稚的玉佩吗? 方知野把玉佩放进袖子里,“知道了,好好守着咱们这位梁大人,可别叫他逃了。”. 梁信是不敢逃的。 眼下局势于他而言已是大大不利,若此时逃了,没罪也变有罪了。 方知野到时,沈自熙夫妻二人已然恭候多时。 这屋子居高临下,正好能把禅房里的动静净收眼底。 方知野拱手行了个礼,“刚才那热闹,不知二位看了可还满意?” “无非是叫梁信吃瘪,我家夫人比你可厉害多了。” 沈自熙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方知野看了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都说沈三爷性情暴虐,喜怒无常如阎罗在世,如今看来果真不真切。” “大人没成家,说再多你也体会不到。” 方知野眉头一跳,被沈自熙噎得说不出来。 宋觅娇不轻不重地扯了下沈自熙的袖子,示意他差不多得了,又看向方知野问道;“不知方大人预备如何处置梁信?” 方知野却久久不回话,宋觅娇差点以为他有耳疾,正要再复述一遍时,方知野又拱了拱手,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夫人这话我可不敢接。无错更新@” “上有陛下太后,我一介朝臣,岂敢轻易处置同僚,更何况此人还是梁信。” 滴水不漏,真是周全。 宋觅娇打心底不喜欢他,神情也冷淡了几分,“是我失言了。” 方知野也敏锐,没再拿乔,解释道:“梁大人私带府兵深夜强闯法华寺,为一己私心胁迫圣僧,恐吓官眷贵妇,这一桩桩一件件也够梁信喝一壶了。” “况且今日那些官眷贵妇受了委屈,总也会回去哭诉,即便梁信非要闹到朝堂上,他也讨不到好。” 沈自熙垂眸,“未必能如你所愿。。 ” “这就要看沈三爷是怎么处置梁氏的了。届时上了朝廷,梁信要你交人交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方大人放心便是,”沈自熙看着方知野,“此事若是成了,你可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无错更新@” “方某决不食言。” 热闹也看了,夫妻二人同乘一骑,慢悠悠地往镇国公府走。 宋觅娇却有几分无精打采的,眼见着就要到城郊破庙,她再三犹豫,还是没能告诉沈自熙她今夜收到的信件。 “待此事一了,我们就去江南瞧瞧。” 沈自熙今天晚上心情一直都很不错,还和宋觅娇规划起了之后的事儿。但他也藏了话,只说是去看江南风光。 宋觅娇一听,心情却更沉重了几分。 她离京的日子迫在眉睫,江南……她是去不了了。 “沈自熙,我……” “嘘!” 沈自熙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表情严肃,“不对劲,有血腥味。” 他勒住缰绳停在原地,四下看了看,虽然隐藏得很好,但还是有打斗的痕迹。 宋觅娇也警觉起来,下意识攥紧了沈自熙的衣裳。 “娇娇,抱紧我。” 沈自熙把宋觅娇的手放到自己腰上,叮嘱她不能放手,随即一拍马背,二人一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宋觅娇被颠得厉害,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地抱着沈自熙的腰。 唰——! 可二人还没跑出多远,一只利箭竟从后破空而来! 沈自熙神色凌冽,抱着宋觅娇伏在马背上,堪堪躲过这支暗箭。还因速度太快,宋觅娇险些摔下去! “方知野到底是怎么行事的,竟没发现梁信留了后手!” 他嘴里恶狠狠地骂道,说完脸色更冷了三分。 到底是没发现还是装作没发现,只有方知野自己清楚了。 现在不是追问这些事的时候,一支支利箭从暗处射来,他人在马背上,动作本就施展不开,还要护着不会武功的宋觅娇,处处受限。 “沈自熙,左边!” 宋觅娇心脏跳得厉害,她只是个闺阁女儿,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只能强装镇定,充当沈自熙背后的眼睛。 等等!这里是城郊破庙,是信件上提及的地方…… 果然有诈! 可她不是让知春给塔萨叔叔送信去了吗,难不成是人还没来,或者说……幕后之人凶悍,塔萨叔叔派来的人已经被他们解决了! 思及此,宋觅娇只觉得浑身发麻,后背都快被冷汗浸湿了。。 第109章 针对 暗处的攻势猛烈,沈自熙双拳难敌四手,又要顾及宋觅娇,竟渐渐落入下乘。 沈自熙今日出门并未想那么多,自然也没带兵刃,赤手空拳又要对付这么多人,肩膀被利箭擦过,顷刻间便染红了袖子。 他握住飞箭用力掷回暗处,只听得远处传来闷哼声。 沈自熙趁机跑到马下,“娇娇,抓紧缰绳!” “沈自熙!” 宋觅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自熙便重重一拍马,连人带马地把宋觅娇送出了这危险地带。 马背上的宋觅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她扭头看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沈自熙,拼了命地想把马往回赶。 可沈自熙不顾生死才把她送出去,她此时回去只能平白多送上一条人命! 宋觅娇死死咬着后槽牙,嘴唇被自己咬出血了也没什么感觉,只满嘴都是血腥味。 “不行,冷静……要冷静!” 马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宋觅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身上的东西,终于在袖子里找到了塔萨叔叔给她的烟花。 这烟花她一直带在身上,今日换衣衫的时候也顺手塞进了袖子。 宋觅娇生怕走得太远,学着沈自熙勒缰绳的模样,滑稽又费力地勒住了马,引燃了联络烟火。 璀璨烟花在黑夜里格外引人注目。 宋觅娇立在马背上就跟个活靶子似的,她爬了下来,思忖片刻又拍了马屁股将马儿赶走,自己则是找了个隐蔽地方藏了起来。.. 一场刺杀下来,宋觅娇身上也破破烂烂,脸上也被杂草割出稀碎伤口来,她缩在草丛里,死死咬着下唇,低声祈祷:“沈自熙,你可千万别出事……” 将宋觅娇安全送走后,沈自熙彻底没了顾虑。 他拔下插在树干上的利箭,循着动静悉数还了回去,随着利刃入肉的“噗噗”声响起,此处的血腥味愈发浓厚,暗处那群人也不敢再贸然行事,竟渐渐没了动静。 “既然被你们瞧见了我这副模样,你们就也别想活着离开了。” 沈自熙喃喃低语,声音却格外冷厉,他眼神阴鸷,浑身是血的模样活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他手里握着一把利箭,一步一步朝远处走去。无错更新@ 可刚走出两步他就觉得不对劲。 动静散得太快,似乎……娇娇被他送走了,这群刺客就渐渐停了攻势! 沈自熙猛地瞪大双眼,转身便要往外赶。 “三少爷!” 沈自熙身后突然传来叫喊声,他转身一看,竟是方知野带人过来了! 他眯了眯眼睛,卸掉周身的杀气。 方知野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出什么事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沈自熙心中有顾虑,扫了方知野一眼,“方大人当真不知情吗?” 方知野眉头一皱,“看到烟花我就觉得不对,这才带人过来。” “我也派人去前面看了,只找到马,没看到你家夫人。” 沈自熙闻言目眦欲裂,竟生生握断了手里的箭。 “若娇娇伤了分毫,我必然生剐了梁信!”。 第110章 博弈 宋觅娇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漆黑。 她浑身酸软,手脚更是被婴儿拳头大小的铁链绑着,她试着挣扎了下,可铁链长度有限,又实在太重,叫她动弹不得。 宋觅娇有些艰难地抬头四处看了看,屋内并无半点光源,是个四下寂静的封闭场所,越是寂静,宋觅娇就越是能听见偶尔滴落的水滴声。 她脖子疼得厉害,绑走她那人并未手下留情,一个手刀便劈了下来。 宋觅娇咬了咬牙,不由想到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 她那时才放了联络烟花,又藏在草地里等了许久,见四下无人,塔萨叔叔那边的人也并未赶过来,便准备回去找方知野增援。 可宋觅娇才刚起身,后背便一阵发凉,竟有人无声无息地绕到她的身后! 宋觅娇大惊失色,拔腿便要跑,可这时已然来不及了。她只觉得后颈一痛,便两眼发黑失去了直觉,但在晕过去之前还是从袖子里扔了个东西出来。 除了梁家,她再没和旁人结过仇,偏偏又这么巧,梁信刚出事,她立刻就收到跟长风有关的信件,如今更直接落到这个地步。 梁信要抓她的意图也再明显不过了。 自然是要拿她来威胁沈自熙,好换得自己平安。 好一个梁信,好一个梁大人! 那般紧要的关头都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还安排得天衣无缝! 宋觅娇正恼恨时,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打开,原本漆黑无光的屋内有一束光打了进来。 她艰难抬头,只见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男人走了进来。 “原来你们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 宋觅娇手脚都被铁链锁着,挣扎时发出的晃动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要对付梁信,果真一刻也松懈不得。” “沈三夫人,怪只怪你得罪错了人。” 来人正是他见到宋觅娇如今的惨状,不由冷笑一声,“能不能活命,就看你家三爷待你到底有几分真情在了。” 他一边说,一边扣动门边的一个灯座,原本只是偶尔滴落的水声登时变大。宋觅娇四周都喷出水柱来,宋觅娇浑身湿透,如落汤鸡一般。水先是淹过她的脚背,随着水柱变大,一路从小腿涨上去,直到淹到宋觅娇腰部位置后,水才渐渐变小。 宋觅娇心下大骇——这里竟是个水牢! 在水牢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水淹了一半的宋觅娇,“沈三夫人,水牢的机关每过半个时辰便会开启一次,到巳时就能将您整个儿都淹了。” 见宋觅娇不住地挣扎,试图摆脱手脚的铁链,发狡诈地笑出了声,“你也不必费这个力气了,死在水牢里的人不少,可还从未有一个挣脱过铁链的。” 宋觅娇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才刚开春不久,她身子本就不算强健,这会儿冷得声音都有些抖,她怒视忍不住啐了一口,“卑鄙!”. 毫不在意,“沈三夫人,若你的夫君当真心疼你,想必你也不会遭太多罪。” “想来我家主子也已经告诉沈三郎了,你能不能活命,就全看他识不识相了!” 已是寅时三刻,沈自熙信不过方知野,自己领人去周边搜寻了一番,在宋觅娇原本藏身的草丛里找到了一只用过的烟花筒。 刚才的信号果然是娇娇发的。 可她又是发给谁的…… 沈自熙此刻无暇顾及这些,他握着那只冰冷的空凋的烟花筒,满脸寒冰地上马朝法华寺奔去。 跟上来的方知野见沈自熙上马的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还泄了几分凌厉之态,丝毫不见从前的病弱气息,他不由眯了眯眸子,驱马追了上去。 “是谁下的手你我都心知肚明,只要梁信还在咱们手里,你家夫人就不会出事。” 方知野说的这些沈自熙自然知道,可他如。 今心乱如麻,一心惦记着宋觅娇的安危,更无暇应付方知野不知真假的安抚之言。 “但今夜倒是叫方某开眼了,”方知野暗中观察着沈自熙的神色,“我竟从未听说过三公子还会武艺。” 沈自熙猛地勒住缰绳,他看了眼法华寺的匾额,又回头满脸戾气地看着方知野,“我自小体弱,习武无非是想着强健体魄。” “你也更不必想着试探,”沈自熙驱马走到方知野面前,他隔着马一把揪住方知野的领子,脸色苍白如纸,却因愤怒染了几分猪肝色,“你最好没在这件事里动任何手脚。” “否则我不会放过梁信,自然也不会放过你。” 他说完便推开方知野,下马后疾步朝关押梁信的禅房走去。@·无错首发~~ 方知野却高坐在马背上,遥遥看着沈自熙的背影。 不知是怒急攻心还是怎么,沈自熙的嘴角竟溢出一丝血色,他脸色愈发难看,有些受不住地攥住胸前衣襟,脚步也顿了顿。他抬手,擦掉唇角血迹,又强行咽下了嘴里的血。 方知野神色晦暗,看不出此刻正在想什么,但还是翻身下马,跟了上去。。 第111章 威胁 哐——! 沈自熙猛地冲进关押梁信的禅房,他手里握着箭簇,在众人还未曾回过神时,对准梁信的喉管就刺了上去。 方知野慢了他一步,脚刚跨进来便看见从梁信脖子处喷出来的鲜血,骇得他心下一惊,大喝出声:“沈三!” 箭尖刺破梁信的皮肉,鲜血顺着喉管滴落。 方知野好歹也听过沈自熙活阎王的名号,担心他手下失了分寸真杀了梁信,他快步上前在他耳边急语:“他是该死,但不该现在死。” “别忘了你我的大计!” 沈自熙凉薄地看了方知野一眼,快手收回箭簇,又听得“噗”地一声响,梁信脖子上的血顷刻间便染红了他的前襟。 “呃呵——” 梁信显然没想到沈自熙竟会突然动手,他吓得瞪大了眼睛,在箭簇没入皮肉的时候,他是真的慌了神,但又察觉沈自熙本就没打算要他性命时,桀桀怪笑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沈自熙身边的人,“方知野,你还说自己和镇国公府没有瓜葛,你竟敢背叛太后,你好大的胆子!” 方知野并未答话。@·无错首发~~ 梁信哼哼了几声,又看向沈自熙。 “我的好侄子这又是怎么了?”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见到沈自熙这副模样,又怎么都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更是火上浇油地问了句,“怎得不见你那新妇?莫不是……出事——呃!” 梁信的嚣张并未持续多久,沈自熙一把攥住他的脖子,故意压着那伤处,痛得梁信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说!”沈自熙愈发用力,“你的人把娇娇带去了何处!” “哈、哈哈——!” 梁信笑容得意,“现在知道怕了?” 他被沈自熙扼着脖子,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声音越发尖利,却有恃无恐地继续刺激沈自熙,“同我斗,你还太嫩了点!” 沈自熙猛地松开梁信的脖子,梁信被他的力带得重重往后一砸,砸得他眼冒金星。 他强忍下今日的屈辱,同沈自熙做起交易。 “只要你放过我,再瞒下今夜在法华寺发生的事,我便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宋觅娇。” 梁信胸口起伏厉害,他靠着绑在自己的柱子,笑容女干险狡诈,“但如果这些消息传了半句到太后耳里,你的心肝儿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活着回来,我可就不知道了。” 沈自熙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扭头出了禅房,梁信不慌不忙,又冲着他喊了一句,“若再迟些,我保证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宋觅娇的性命!” “把他的嘴给我塞起来!” 方知野怒叱一声,立刻追了上去。 “你想做什么?” 他一把拽住沈自熙的袖子,素来算得定的人,却如何都猜不透沈自熙心中所想,“如今箭在弦上,断不能叫停!” “谁说我要停了。” 沈自熙厌恶与他有任何肢体接触,他甩开方知野的手,看向远方,眼底染着熊熊怒火,“我家娘子的下落我要,梁信的性命,我也要!”。 第112章 动怒 “三爷!” 应崇面色焦急,在看到沈自熙回府后才松了口气,“属下见三爷许久未归,都打算出去寻您了——三爷,夫人呢?” 应崇脸色一白,又嗅到血腥味,瞬间联想到刚才看到的信号,“法华寺外的烟花信号是三爷您发的?!” “是娇娇。” 沈自熙顾不上处理身上的伤口,更没功夫和应崇解释许多,他进屋,径直取下挂在墙上的那把剑——宋觅娇从前只以为这剑是装饰,却从未想过这便是藏世多年的利剑斩雪。 “三、三爷……” 跟着进屋的应崇没想到沈自熙竟会取下斩雪,他心中惊骇,知道定是出了大事,“难不成是夫人……” “传令下去,哪怕倾虎跑营全营之力,也要找到娇娇。” 沈自熙“噌”地抽出剑,神兵利器出鞘非见血不可,他是下定了决心要闹一件大事的。_o_m “可……三爷,虎跑营是你经营十数年的心血,此刻出动只怕太过惹眼。” 应崇几乎没有违抗过沈自熙的命令,可今日他却跪了下来,希望三爷收回成命,“三爷身上还有匡扶陛下的担子,您切莫为了儿女情长,误了大计啊!” “更何况只是找人而已,又何须出动虎跑营?” 应崇话音刚落,便觉得遍体生寒,脖颈处似是被冰擦了一下,他眼前寒光闪过,散落在脸侧的头发应声断裂,若再近个半寸,分家的便是他的头和脖子。 “我的令,你只需听。” 沈自熙神色阴沉,眼底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若再有下次,就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应崇浑身一僵,再不敢多言,只拱手应下,希望在事情闹大之前把宋觅娇找回来。 “迟刃,”沈自熙提剑走了出去,又想到什么似的把人唤来,“你亲自去一趟金诚当铺,里里外外前后上下给我查仔细了。” 迟刃跟着宋觅娇也有几个月了,自然知道夫人常去此处,她也跟着去过一两次,瞧着……就是普通当铺,夫人每次去都是说去赎回当初家里出事后典当的物件。 并无不妥之处。 但应崇的殷鉴不远,迟刃自不敢多言,恭敬应下后便立刻出发。 *** “塔萨大人,我们的人已经在周围搜寻过了,近处除了一个破庙,其他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但还是未曾找到小小姐的下落。” 漆黑的夜里,塔萨等人身着夜行衣,虽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也不难看出众人的焦急。 他们在金陵虽有不少人手,但为了把宋寻风送流放的路上救走,几乎出动了三分之二的人手,剩下的这些不仅要扫清痕迹,还要安排不久后回西凉的事,本就分身乏术,自然也没想到宋觅娇竟会在这个关头出事!.. “小小姐是在此处发送的信号,掳走她的人虽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制造了其他痕迹,但咱们的人也都追查过了。” “塔萨大人,我们会不会寻错方向了?” 塔萨半蹲着,查看草丛,见手底下的人有这个顾虑,摇了摇头,“即便收拾得再干净,但还是泄露了打斗的痕迹,人一定是在附近消失的。” 塔萨沉着一张脸,心中似乎坠着千斤重担,本以为再过一段时日就可以接走小小姐的……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塔萨突然想起刚才听到的话,猛地看向手下人,“破庙?” “是,但属下等都查探过了,破庙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我等也查探过,小小姐并不在破庙里。” 塔萨直觉不对,领着人又去了一趟破庙,可的确和手下人说得一般无二,并无任何异样。 “会不会是小小姐误放了?” 手下人见天光已破,他们却还穿着夜行衣,在白日里格外惹眼,“大人,此处不宜久留。” 。 塔萨咬了咬牙,只得吩咐下去:“留一队人马在此处留守,一旦有消息立马来报我。” “是。” 而水牢里的宋觅娇却脸色苍白,嘴唇已经半分血色也没有了。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凉刺骨的水已经淹到了宋觅娇的胸口,水牢内一片漆黑,她只能通过水位来大概推测时间。 天应该已经大亮了。 宋觅娇冷得直打颤,她仰头,手脚的铁链发出轻微的颤鸣声,在空旷的水牢里显得格外清晰。 再过两个时辰,若沈自熙再找不到她,那她就要下地府和爹爹团聚了。@。 第113章 争权 皇宫,明光殿。 天朗气清,太后今日兴致极佳,一大早就命宫女给她换了个鲜亮颜色的蔻丹。 太后保养得宜,一双手也水葱似的,配上鲜红的蔻丹,自是好看。 太后赏赐了小宫女,正揽镜自照的时候,掌事太监郭敏便捧着一封书信急匆匆地进殿,“太后娘娘,这是方大人昨儿深夜递来的信。” 太后眉心一蹙,“方知野一向懂规矩,什么事值得他半夜送信。” 太后翘着鲜红的指尖,拎起信件,可刚要拆开便有个宫人来报。 “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皇帝身子不济,加上国事繁忙,晨昏定省是免了的。 这个时候,皇帝怎么会来? 太后心口没来由地一慌,但此时看信是来不及了,只好递给郭敏,“给哀家收好了。” 皇帝来得极快,一进殿就给太后请安问礼,却并非跪拜大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瞳孔一缩,视线在皇帝身上扫了扫,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后才扬手,“皇儿起身吧。” “可用早膳了?” “母后,儿子今晨来是有要事。” 太后本想唱一场母慈子孝的大戏,可皇帝却没功夫陪她演,他坐下不过片刻,又立刻起身拱手先向太后示弱:“儿子无能,后位空置多年,后宫诸事都劳母后一人操心。” “今日一大早便有朝臣参奏,说梁信仗势欺人,欺压老弱女眷,竟然还……” 听到梁信的名字,太后眼角一抽,不安的情绪愈发强烈,但面上并不显露,只又端起茶水,貌似无意地接了句,“还什么?” “还深夜带人围了法华寺,诬陷清弘大师在先,还胆大包天想滥用私刑!” “若非方知野及时赶到,只怕清弘大师已经成了梁信刀下亡魂!” 哗啦——! 太后心头大震,茶杯没拿稳,杯子里的茶水泼了自己一身。 梁信在外跋扈,行事张扬的事儿她不是不知道,可哪个权臣没点脾气,平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罢了。 可太后断没想到梁信竟然这般胆大包天,光是欺压官眷老弱,私自带人围困国寺,还滥用私刑这几条罪名都足够把梁信从度支使的位置上拉下来,若再严重些,抄家下狱也不是不可能! 这梁信到底在做什么! “清弘大师乃当世高僧,梁信这般行径,到底是仗着谁的势!” 皇帝似乎是气狠了,他语罢猛地一拍案,偏自个儿的身子又弱,恼恨得直咳嗽。 朝野上下都知道梁信是太后的钱袋子,是太后眼前一等一的红人,仗的不是太后的势还能是谁的? 太后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可见皇帝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她连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 “行了,此事尚未分明,皇帝可别因为这等糟心事伤了自己的身子。” 太后起身,那名贵华丽的宫装被茶水浸湿,到底添了几分狼狈,“你身子不济,先回去叫太医好好瞧瞧。” “你是皇帝,查案这样的事自然是要交给底下人的,否则你养这么多臣子来做什么?” 见皇帝咳得厉害,太后蹙眉,有几分不耐,却还是吩咐了人去给皇帝请太医。 “咳、咳咳!儿臣……儿臣知道了。” “可若梁信行事不当……”她眯了眯眸子,那双有几分浑浊的眼睛里暗藏狠色,“那他便是辜负了皇帝与本宫对他的信任。” 梁信近来实在太不聪明,她要的可不是这种给她添堵的心腹! 太后猛地攥紧双手,精心保养的指甲裂开,一阵钻心的疼,鲜红的血从指尖滴落,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蔻丹。 心腹太监郭敏立刻上前,“太后,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 “呵。” 太后:“皇帝羽翼渐丰,这是要同我争权了。” “立马召方知野入宫。@·无错首发~~”。 第114章 殿前对峙 大殿肃穆,太后隔着一道珠帘坐在皇帝身后,她脸色难看,从珠帘缝隙中看了出去,视线落在皇帝身上,似乎龙椅上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仇敌,眼里满是算计和不喜。 她刚才在明光殿左等右等,没等来方知野不说,竟被人通传去一趟太极殿,说是皇帝有事请她去一趟。 “辛苦母后走这一趟了,”皇帝近来受了风寒,他轻咳一声,声音有些嘶哑,“听说母后也下旨召方大人入宫,想来和儿臣为的是同一件事。但此乃国事,不好劳母后费心。” 珠帘后的太后听了皇帝这话后脸色青一阵儿白一阵儿,可方知野和她的关系人尽皆知,她连一句驳斥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强忍怒气,阴阳了一番,“皇帝这说的什么话。你是天子,朝臣的事儿自然是你说了算的,我一个深宫妇人又能多说什么。” “母后说的是。” 皇帝装出一副没听出太后言外之意的模样,冷了脸色命人把方知野和梁信带上殿来。 “臣方知野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方知野身着官服,领着被侍卫押送的梁信进殿。 皇帝正要扬手让他起身,可一见到浑身是血的梁信,眉毛立刻皱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梁信罪名未定,你怎得把人打成了这样?” 方知野拱手回话,不卑不亢,“回陛下,梁大人的伤并非臣的手下造成,而是法华寺外一伙流窜多日的盗匪所伤。” 梁信虽心有不甘,但为了保住性命,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将这事全咽下。 “皇上,方大人所言非虚,”他咬着后槽牙,再不甘心也要和方知野一起把此事遮掩,“臣这伤的确是捉拿贼人时,被那贼子所伤。” “贼子?” 太后眯了眯眼睛,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时机,“依二位大人的意思,梁信是为了捉拿贼人才去的法华寺?” 梁信拿宋觅娇的性命威胁沈自熙,方、沈二人投鼠忌器,和梁信说好了把昨夜发生的事归咎在盗匪上。 至于哪儿来的盗匪…… 只要方知野和沈自熙愿意配合,盗匪而已,还不是他说有便有。 见方知野并未戳破,梁信当即伏地,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恳请皇上、太后娘娘明察,臣昨夜外出,意外看到一队劫匪往法华寺的方向走去。法华寺乃国寺,香客中不乏官眷贵妇,臣恐劫匪生事,这才深夜带人上前捉拿。” “哪知劫匪狡诈,臣误以为他们藏身于香客中,一时才冲昏了头。” “捉贼?”不等皇帝说话,太后便接过话头,“那今日早朝诸位大臣纷纷上书,控告你欺压老弱,威胁官眷,更说你滥用私刑,还要杀了圣僧!” 太后厉声呵斥,“这些罪名你又如何申辩!” 皇帝始终一言不发,见太后严词厉色,忍不住垂眸,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掩下眼底深处的嘲弄。 “陛下明鉴啊!” 梁信在太后手下做事多年,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解释给皇帝听。 “臣当真是被那群劫匪误导,以为圣僧与他们勾结……”梁信“噗通”一声扑在地上,将头磕地“咣咣”作响,“臣一心捉拿贼人,虽是担心法华寺上下的安危,但仍是行事不当。@” “但求陛下、太后看在臣是一心为了京城安定,宽恕臣下!” 梁信言辞恳切,又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太后看了一眼伏跪在大殿上的梁信,又瞥了方知野一眼,一言不发地等着皇帝处置。 殿内安静,皇帝风寒未愈,嗓子痒得厉害,御前伺候的人脑子都灵光,奉茶女官立刻送来一杯热茶。 皇帝不紧不慢地饮茶。 梁信却因为眼下的姿势难受得厉害。 他本就有伤在身,这样扯着伤口真是痛得他倒吸冷气,偏又。 动弹不得。 “方大人身为度支使,京城的安危何须你操心了?” 皇帝语气轻飘飘的,却叫梁信僵了身子。 他死死埋着头,一双眼睛来回转动,拼命想理由。 不等梁信狡辩,皇帝便揭过此事,扭头看向方知野,“方大人,梁信所言可真?” 他放下茶杯,“你又是怎么知道梁信去了法华寺的?” 太后眉头一跳。 梁信是被方知野拿下的,她这两位心腹宠臣看似和气,实则暗潮涌动,私下里做的那些事她不是不知道。她不闻不问,也是为了让他们双方互相制衡。 可梁信如今虽还未定罪,但怎么也算折进去一半了,太后的心腹臣子虽多,但最得力的就是殿下这两个,哪怕保不住梁信,她也不能再赔进去一个方知野了。 太后缓了语气,“方知野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掌管十万禁军,京中诸事想来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是啊。”皇帝轻叹一声,他端坐在龙椅上,垂眸看着殿中臣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忠心,“方大人掌握禁军,护卫宫墙还真是尽职尽责,连京兆衙门的事儿也一并管了。” “看来朕少不得得治京兆府尹一个渎职的罪。@·无错首发~~” 太后没想到皇帝竟会拿这来说事,她被噎了一下,再想说话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只得先按下不表。 方知野虽然察觉皇帝言语不悦,但还是神色不变,毕恭毕敬地冲龙椅上的皇帝行了个大礼,“回陛下,事出突然,但臣得到消息后立刻派人告知京兆府尹李宽大人。” “但那时已是深夜,衙门人手不足,事情又格外紧急,臣便提议先由臣领人前去查看。” “更何况……” 方知野身子躬得更深,“李大人不过从三品,职级比梁大人低,没有陛下的口谕圣旨,也不敢贸然抓人。” 人手不足是假,职级更低不敢动手是真,那李宽为官多年,哪里看不出来是太后手下两大权臣在斗法,自然是不敢贸然插手的,不如顺着方知野的提议,保全自身才更要紧。.. 太后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 梁信白长了这些岁数,行事莽撞,竟还不如方知野周全! 可方知野说了这么多,竟没有一句话是正面回应梁信口中剿匪之事的。 皇帝摸了摸大拇指上翠绿的扳指,看了眼天色,辰时二刻。 也该来了…… “皇帝,此事还需时间去查,但梁信浑身是伤,若死在牢狱里就不好了。”见皇帝久久没有反应,太后先坐不住了,“不然先关押着,再找个大夫给他治治,等大理寺那边查清楚了,再说处置的事。” 太后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皇帝抬头,看向殿外。 只见掌事太监孙德全满脸急色,脚步匆忙,“禀皇上!” “镇国公府三公子入宫求见。” “沈自熙?” 太后心头一震,“他来做什么?” 孙德全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跪在殿内的梁信,“三公子说……他说……” “他要状告梁大人雇凶杀人,草芥人命!”。 第115章 诘问 见沈自熙一步一步踏进太极殿,梁信目眦欲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沈自熙——! 不是说好了一起将此事捂下的吗! 难不成他找到人了?不可能!那暗牢藏得极深,就这么几个时辰,除非他沈自熙有通天的本事,否则无论如何也查不出来! 梁信慌乱不堪,落在众人眼里,更多了几分可疑。 “镇国公沈崇之子沈自熙参见皇上太后。” 沈自熙一身月白衣衫,他身子本就羸弱,加上一夜未眠,脸色苍白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去见阎王了。 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皇帝太后都有些奇怪,皇帝更是连连摆手,示意他起身,“好了好了,免礼平身。” “沈自熙,”皇帝瞥了一眼不可置信瞪着沈自熙的梁信,他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袖子,朗声问道:“你因何状告梁信雇凶杀人?杀的又是何人?” “陛下——!” 梁信又惊又怒,往前膝行了两步,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沈自熙一阵咳嗽声打断。 “咳!咳咳!” 沈自熙呼吸急促,咳了好一阵儿才平缓下来,当真一副娇花模样,“陛下,梁信伤的不是旁人,正是我的夫人!” 皇帝蹙眉,“这事又怎会跟你家夫人扯上关系?” 方知野瞥了沈自熙一眼,倒是很难将眼前这个风吹就倒的柔弱郎君和昨夜捅人不眨眼的活阎王联系到一起。 柔弱郎君沈自熙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时,声音都在发颤,“梁信仗着自己是太后跟前红人,听人挑唆,加上他因梁文柔和沈宝璎之事记恨我们夫妻二人,竟胆大包天到不顾朝廷律法,趁我与夫人去法华寺进香,命人掳走了我家夫人。” “还望陛下——咳咳!” 他突然猛烈的咳嗽几声,原本苍白的双唇竟被鲜血染红,整个人如风中落叶一般虚弱,“还望陛下主持公道,让梁信吐露我家夫人的下落!” 见沈自熙竟吐了血,太后也有些坐不住了,连声吩咐太监,“快,快传太医!” 满金陵谁不知道沈自熙的身子骨,若真因状告梁信在宫里气绝身亡,那不光是梁信,便是她也要受到牵连。@ 但好在沈自熙还算争气,虽吐了一口血,但神志还清明着,皇帝也连忙让孙德全扶着他坐下。 沈自熙! 梁信却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他还以为沈自熙对宋觅娇是何等情深,没想到竟真的可以不顾她的性命,只为和方知野一起钉死他! 太医急匆匆过来,先是给沈自熙把了脉又扎了一针提气,颤颤巍巍地回禀道:“沈三公子是因为怒急攻心,加上身体本就虚弱,这才吐了血,微臣已经给三公子扎针顺气,但仍得好好将息,不可再动怒了。” 太后这才松了口气,却更忍不住在心中数落埋怨梁信。 若不是想着他替自己办事多年,之前也算得上尽心,她可不会冒着和皇帝撕破脸皮的风险帮梁信说话! “沈自熙,你说梁信是因为往事记恨,可你们两家本是亲家,又都在朝为官,即便以前有仇,梁信又怎会无端发作?” 梁信接收到信息,立刻重重冲皇帝太后磕了个响头,“求皇上、太后娘娘明鉴!” “分明是沈自熙夫妇戕害我妹妹在先,臣是为了救人才去法华寺的!” 龙椅上的皇帝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梁信的官位,至此算是做到头了。 可梁信却浑然不知,还一味辩解道:“前日,我的侄子,也是沈家小七沈自扬哭着上门,说娘亲被沈自熙夫妇二人陷害,不仅险些被休弃,她堂堂一个官眷贵妇,竟然被沈家人赶去了法华寺幽禁起来!” “臣只有她这一个妹妹,闻言自然大怒,查清确有此事后,这才一时冲动,带人去了法华寺!”。 梁信声泪俱下,只可惜沈自熙见不得他唱大戏,他猛地一拍扶手,强撑着站了起来,厉声呵斥道:“一派胡言!” “你说我夫妻二人将二婶婶赶去法华寺,那敢问梁大人,你昨夜去法华寺可找到了被幽禁的梁文柔?!” “陛下和太后若是不信,大可传清弘大师入宫一问!看我是否同他勾结,就为了戕害一个后宅妇人!” “你——!” 梁信被诘问得哑口无言,他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只想沈自熙的手指颤抖,只觉得两眼发黑。 是他被逼急了,昨夜明明就没找到人,他怎会如此蠢笨,会拿此事来申辩! 亏他自诩聪明人,亏他自诩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栽在两个小崽子手里! 梁信几乎尝到了喉头的腥甜,他再忍不住满腔怒意,一手指着沈自熙,一手指向方知野,“分明是你和方知野一起布局,设计陷害于我!” “有趣,真是有趣啊。” 少有言语的皇帝突然拍了拍手,脆生生的鼓掌声打断了梁信的怒气。 “梁信,你把朕的皇宫当成什么地方了?你唱大戏的台子吗!”皇帝目光如炬,顺手端起刚才喝过的茶杯,猛地砸在梁信的额头上,“刚才还在说你去法华寺是为了捉拿贼匪,如今又变成要去找你妹妹。” “你之后是不是还想说是领了朕或者太后的旨意才去的法华寺?!” 猩红的血从梁信额角滑落,糊掉他的视线。 梁信梁信的计划被打乱,又挨了打,只觉得浑身都痛,痛得他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陛、陛下……” “朕还真是小瞧了你们的本事!” 皇帝冷哼一声,意有所指。_o_m 太后六腑似乎被火点燃,即便知道皇帝明里暗里都在骂自己,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梁信啊梁信,真是她的好臣子! 见太后不为所动,皇帝又看向方知野,“方大人呢,你是不是也要改口!” “陛下息怒。” 方知野其实并未和沈自熙商量过,原本他也以为按照沈自熙待他夫人的上心程度是会放梁信一马的,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杀一个回马枪。 但好在方知野是聪明人,短短几个来回就想好了说辞。 “臣昨夜外出的确是为了捉拿盗匪,同李宽大人的报备也是真,陛下若不信,可以宣李宽大人入宫审问。”. “只是……”方知野顿了顿,“不知梁大人是不是从微臣这儿听来盗匪之事,为了掩盖他去法华寺是为了私事的真相,这才拿来当做借口。” “不过这一切都是微臣的揣测,一切都得由陛下和太后做论断。” 方知野这话便是彻底把梁信推进了深渊。 仔细想来,梁信刚才辩驳的时候,方知野可没有附和只言片语!连李宽也是皇帝诘问时才说出来的,他可没说梁信所言是真是假! 梁信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净是死路。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两个自己一向看不上的连毛都没长齐的稚子手里! “太后……太后!” 梁信心中虽慌乱,但在危机关头,他强行稳下心神,朝着太后所在的方向膝行过去,竟是丝毫不怕皇帝忌讳了。 “您要相信臣啊,您即刻传沈家二房的人来一问!只要一问就能证明臣的清白了!” 梁信回头,满脸的恨意,“沈自熙,你交得出我妹妹吗!” 可沈自熙一早就等着梁信说这话。 “我早知梁大人会有此一问,”他走到殿中,冲皇帝太后行了,“陛下,我二叔等人正在殿外静候,陛下宣来一问便知真假!”。 第116章 斩首 “臣沈修,携子沈自安给皇上太后请安。” “怎么只有你们?” 在听到沈自熙说已经让沈家人在殿外等候的时候,梁信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往殿外看了几眼,除了侍卫,再看不到其他人,“阿璎呢,还有小七。” 梁信神色狠狠,巴不得扒了沈自熙皮一般,“怎么,你交不出我妹妹,便拿沈修来打发我?” “梁大人此言何意?” 沈修应言起身,神色不满地看向梁信,“我乃文柔夫婿,孩子更是文柔亲子,舅兄这话是要陷我们父子于不忠不义不孝吗?!” 语罢,不等梁信再言,沈修便冲皇帝再躬身,回禀道:“陛下,太后,阿璎自跛脚又因今年生辰……便不肯再出门,稚子年幼,他又是个混账性子,若是惊扰圣驾,便是我这个当爹的罪过。” “至于我家夫人……” 沈修叹了口气,“想来陛下也有所耳闻,除夕夜我家不慎走水,我们前去查看时,火星子不小心扑到了内子身上,因烧伤了腿,至今还在家中休养。” “一派胡言!你们分明就是交不出人!我好好的一个妹妹,嫁到你家二十年,如今竟下落不明!沈修,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见梁信死咬着不放,跟在沈修身后的沈自安惴惴不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想正好撞上梁信的视线。 “安儿!不要怕,有太后给咱们撑腰,你放心大胆地说出真相!”梁信几乎是扑到沈自安身前,他死死抓着他的肩膀,几乎把他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甚至都顾不上皇帝了,攀扯着太后,希望自己能得个活命的机会。@*~~ “舅、舅舅……”沈自安被梁信眼中的疯魔吓得结巴,“父亲说的都是真的,舅舅稍后也可以去我家看看。” “舅舅,我们本是一家人,您又何苦做这样的事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梁信狠狠推开,他没防备,后背重重磕在坚硬的地砖上,痛得沈自安冷汗直冒。 “好啊,好!” 如今的梁信就像陷阱里的野猪,被猎人们的刀叉捅得浑身是血,“你们沈家的人……你们沈家的人沆瀣一气,害了我妹妹不说,竟还来害我!” 沈修一脸心疼的扶起自己的儿子,父子俩一个赛一个的可怜,“我知舅兄看不上我家,又因误会记恨着我家三郎和三郎媳妇,可我家到底也是累世官宦,又怎会做出幽禁正妻的事?” “文柔虽是你亲妹,但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更是我三个孩子的亲娘,我怎会如此待她!” “即便梁大人想拿陷害方大人和三郎,也不该拿此事作伐!” 沈修虽算半个武将,但这么多年和梁文柔斗嘴吵闹,早把嘴皮子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这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几乎是把梁信死死钉在了棺材里。 以权谋私,欺压老弱女眷,为了和方知野争权斗法,陷害沈家在前,为了曾经的一点芝麻小事,雇凶掳走沈三夫人在后。 这桩桩件件的罪名,梁信不死都难! “好一个沈自熙,好一个方知野!我竟会栽在你们手里!” 梁信被逼到了死路,他猛地扭头看向抄着手,似乎置身事外的沈自熙,满脸阴鸷,嘴里不断涌出恶毒的字眼,“可哪怕我死了,你也别想知道宋觅娇的下落!” “我要她——给我陪葬!” 众人闻言不免惊恐,而方知野始终悬着的心也在梁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落了地。 梁信,自此后就不再是他的敌人了。 死人是不会与他为敌的。 沈自熙盯着穿喘着粗气的梁信看了许久,竟没头没脑地轻笑了一声,“呵。” “梁大人,您好歹也在朝多年,怎么会说出这般愚蠢的话。” “我既然有胆子和你在殿前对峙,就说明你的威。 胁已然不成威胁。娇娇如今可好好在我府上,由郎中诊治着呢。” “不可能!”梁信脸色大变,“破庙机关复杂,除了我的人……” 话音落地,梁信才后知后觉自己中计,但为时已晚,他已经亲眼看见沈自熙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沈自熙——!” 梁信被逼到绝路,竟狗急跳墙地在皇宫大内就要杀人! 梁信捡起地上的茶杯碎片,对着沈自熙的脖子就冲了上去。 “来人啊——护驾!快护驾!” 孙德全护在皇帝跟前,突然扯着嗓子吼了起来,殿外立刻冲进两队侍卫。.. “沈三少爷!” 方知野没想到梁信会这般不要命,见他径直冲向沈自熙,立刻挺身上前,一脚踢在他手腕上,梁信手里握着的碎片应声落地。自己也被冲进来的侍卫按翻。@*~~ 可就算如此,他嘴里都还不住地辱骂着,“沈自熙你个贱种,你不得好死!” 他骂完,又奋力仰头看向珠帘后的人,“太后!方知野狼子野心,他已经背叛了您,只有我对您才是忠心耿耿啊太后!” 太后却巴不得拔下梁信的舌头! 梁信和方知野是她的人,虽说人尽皆知,可只要这层窗户纸还没被捅破,她就能和皇帝维持一日的表面和平。 梁信这般不要命的胡乱言语,是迫不及待要给皇帝的心腹臣子们递刀子吗! “来人。” 龙椅上的皇帝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他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孙德全,扶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死死摁在地上的梁信,“梁信罪犯滔天,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伤人,在宫墙内竟就如此嚣张放肆,立刻就地正法!” “是——!” 堂堂权臣,竟猪狗一般被拖了出去,梁信不甘心的叫喊声被侍卫捂住,声音渐弱,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太后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她又不瞎不蠢,怎会看不出这是皇帝和沈自熙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 只是她没想到,方知野竟然也会牵连其中。 她目光沉沉,隔着一道珠帘看向眼前的皇帝。 果真是翅膀硬了…… “三郎!” “三哥哥!” 大殿内还未安静多久,突然传来沈修父子俩的惊呼声。沈自熙竟晕了过去! 皇帝见状正要吩咐人去传太医,沈修却婉拒了皇帝的好意,他表情急切,飞快地道:“陛下,三郎这是旧疾发作,须得立刻回府用药!” 皇帝眯了眯眼睛,把此事交给心腹太监,“孙德全,立马安排马车送沈家人回府。” “是!”。 第117章 得救 沈自熙身子羸弱,皇帝特意派了总管太监送他出宫墙,孙德全亲眼见镇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后这才回太极殿复命去。 可谁知,马车刚行到正街上,就被堵得进不得退不了,折腾了好一阵儿才疏通。 “快快快!叫车夫再快些!” 马车疾驰,沈修等人,匆匆奔回镇国公府,轿帘被风卷起,但只一瞬,也足以看清里面空无一人。 趁刚才马车围堵混乱之际,原本“不省人事”的沈自熙却飞快地换了一身衣裳,悄无声息地换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出城后,他便已黑巾覆面,又翻身上了一早备好的良驹,径直奔向破庙。 京中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都被他的人把守着,只消他从梁信口中打探出消息就能立马救人。 “驾!” 沈自熙死死勒着缰绳,浑然不觉手心已经被缰绳勒破,他纵马疾驰,马蹄溅起一地的泥土。满脑子只有——他要救宋觅娇! 沈自熙甚至都没来得及下马,见破庙就在眼前,远远听见应崇等人呼喊的“夫人——”后,便踩着镫子起身,足尖轻点马背,旋身跃起破庙。无错更新@ 落地的第一句话便是:“找到人了没。” 应崇提前就收到了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带着迟刃来了破庙,可摸索了许久都没找到密室入口。 应崇神色愧疚,见沈自熙神色匆忙的模样越发不安,“三爷,都是属下等无用,掘地三尺也没找到入口。” 沈自熙垂在腿侧的手猛然收紧。 他站在原地,扫视周围一圈。 这破庙分明不大,被翻得乱七八糟,连破破烂烂的佛像都被翻了个面儿,应崇口中的“掘地三尺”一点也不为过。 “三爷,不然我再回去叫……” “给我把这儿掀了。” 应崇没听清,“什么?” “我说,”沈自熙抽出斩雪,对着应崇身后的佛像猛地一劈,佛像传来轻微的“嚓嚓”声。 “掀了这破庙!” 佛像应声碎成两半,颤颤巍巍地从半旧莲台上坠落,佛头碎裂,骨碌碌滚到沈自熙脚下。 “是!” 这破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密道和暗室只能修在地下,掀了这破庙,他就不信还找不出破绽! 沈自熙握着斩雪的手不断收紧,他抬脚跨过佛头,眼睛顺势往下瞥了一眼。可就这一眼却叫沈自熙动作僵硬。.. 这佛头,竟是中空的! 他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跃上莲台,踹开台面上的碎石,可莲台上并没什么异常。 沈自熙咬了咬后槽牙,总觉得这莲台不对劲。 他蹲下来对着莲台敲了又敲。 咚、咚、咣——! 沈自熙猛地猛打眼睛,一剑捅了下去,剑尖卡进什么位置,他用力一转,佛像身后的原本严丝合缝的墙面缓缓开裂,竟通出一条路来! 入口找到了! 果然如沈自熙所料,这暗道和京城官宦富商家中的密室不同,是一路往下的。 越往里走,里面就越暗,也越潮湿,蒸腾的水汽浸湿了沈自熙的袍角。 “娇娇!” 沈自熙一刻也不敢停留,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清晰水声后更是后背发凉。 折磨人的手段极多,可称得上酷刑的却数得过来。 他这些年暗中替陛下办事,以雷霆手段审了不少人。这样的暗道和水声,沈自熙岂能猜不到是水牢! 距离宋觅娇被掳走已经两个多时辰了,她身子本就娇弱,如何受得起这样的酷刑。 一想到待会儿看到的可能是宋觅娇的尸体,沈自熙就心痛得快要发疯。 “娇娇!” 沈自熙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紧闭的铁门被斩雪哐哐两剑便破出一个大。 洞来。他透过洞看进去,水牢里的宋觅娇四肢被铁链绑着,四角还在不断放水,水面淹没了宋觅娇大半张脸,被她放在心尖在乎疼爱的人已然晕了过去! 沈自熙目眦欲裂,一脚踹开那铁门,又提着斩雪“咣咣”砍断铁链,跳进水牢把已经不省人事往下沉的宋觅娇抱了起来。 “把步长命给我带来!” “是!” 应崇见状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快干了,哪里还敢多做停留,立马转身去请步长命。 “宋觅娇,”二人浑身都湿透了,沈自熙却顾不上自己,不要命似的向冰冷的宋觅娇体内输送内力,他双眼赤红,几近疯魔,“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第118章 步长命 “快去,快去请大夫来!” 沈修神色焦急,命人把“沈自熙”从马车里背下来,又连声吩咐下人去请大夫。_o_m但只把人送回凌雪轩便不再言语。 “我的天爷,三少爷这是怎么了!” “快扶进屋子躺着!” 凌雪轩下人不多,杂乱起来也显得热闹了,沈修父子站在门外观望了一会儿,脸上的焦急神色伴随转身的动作消失殆尽。 沈自安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已经大门紧闭的凌雪轩,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爹,咱们就不管了吗?” 沈修面色冷硬,这般神色倒是和沈崇有几分相似。 他瞥了一眼沈自安,猛地攥紧了双手,“既然舍弃了你娘,便只有舍弃到底了。” “回去告诉阿璎和小七,若想保全如今的富贵,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 “尤其是阿璎,知道了吗?” 沈自安想到梁氏的惨状,不由对沈自熙这个活阎王也多了几分惧意,哪里还敢再追问,忙朝沈修拱手,“儿子这就去。” 凌雪轩的下人早就被沈自熙换了一批,除了跟着宋觅娇的水冬和红珠,陆续都被换成了虎跑营的人。 待沈修父子走后,假扮沈自熙的人才睁开眼睛,和同僚商议接下来的事。 “现在怎么办?” “应崇大人传信回来,说是已经找到夫人了,又命人去找了步长命,但眼下夫人不便回府。” “我们能做的,便是替三爷守着凌雪轩。” *** 法华寺的禅房,空气几乎凝成实质。 应崇和迟刃大气都不敢喘,眼观鼻鼻观心,只盼着从步长命嘴里听到几句好话。 “啧。” 可等了好半晌,步长命才做声,却听得应崇和迟刃后背发凉,匆匆看了沈自熙一眼,只看见自家主子攥紧了垂在腿侧的手。 若不是想着要让步长命诊治,只怕这手已经掐在他脖子上了。 “啧啧。” 谁知步长命变本加厉,听得沈自熙额头青筋直跳。 应崇担心他再“啧”一声就会头身分离,壮着胆子上前,笑着问话,“步先生不然还是直言吧,夫人可还好?” “好?”步长命反问应崇一声。他长相年轻,面白无须,却学着老耄模样拈着并不存在的胡须,一边说还一边叹气摇头,“可惜啊,真可——呃啊!” 可惜话没说完就被沈自熙扼住脖子,他舔着脸和沈自熙说笑,拍着他的手示意他松开,“三爷定力可不如从前了。” “我没工夫听你废话。”沈自熙一颗心悬在半空,偏步长命个没长眼的还有心思同他开玩笑,他沉着脸,眼底是平静的杀意,“若你治不了便早点给我滚,莫要耽误时辰!” “治不了?” 步长命最听不得这话,他冷笑一声,从沈自熙掌中挣脱开,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猛然扎进宋觅娇的喉管,“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步长命救不了的人!” 原本还昏迷不醒的宋觅娇猛地提起一口气,人也随着提气的动作往上抬了些。 沈自熙不错眼地看着步长命的银针在宋觅娇各大穴位上游走,最后一针扎在指尖,待放出一射血后,宋觅娇原本苍白的脸色总算回暖。 “算她命大,依她的底子,若再迟个一刻,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步长命说完脸一抹,又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嘶,不过也说不准,万一我还是能救呢?” 他说完,猛地抬手,指尖又是一排针,竟直冲宋觅娇的死穴冲去。 可步长命的手掌还没能靠近,禅房内就是一阵脆响,沈自熙竟生生卸了他的胳膊。 “嘶——三爷,你可真够狠心的。” 步长命察觉沈自熙眼中的杀意,他脸色稍僵。 ,不敢再造次,乖乖收了针,躲到一旁自个儿把胳膊给接上了。 “嘘——嘘嘘——” 他被沈自熙那眼看得心如擂鼓,又看见冷面阎王竟小心翼翼地给床上的女人擦了额头冷汗又给她掖了被子,大有劫后余生之感,连忙冲应崇打眼色。@ “床上躺着那位什么来头啊?我可第一次瞧三爷这般紧张一个人,还是个女人。” “步先生眼盲了不成。”应崇也是惊魂不定,压低了声音和步长命阐述事情的重要性。 “那位,是三爷的眼珠子。竟敢拿夫人开玩笑,得亏三爷没动真格的,不然你到阎王殿当你的神医去吧。” 步长命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事,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 他是听说三爷娶妻,可不都说是娶来“冲喜”的吗,谁知道这位爷会这么上心…… “步长命。” 正想着,沈自熙冷不丁地叫了他一声。 “在、在——!” 知晓事情严重性的步长命紧张得声音都变了,活像从嗓子眼儿里硬挤出来似的。 他赔着笑脸,不敢再造次,“三爷有何吩咐?” “娇娇眼下如何?她身子一向柔弱,此番会不会落下病根?” 沈自熙坐在床头,握着宋觅娇冰冷的手,语气比之还要冷上几分。 提起病症,步长命总算是正经了些,他拱手回话:“如三爷所言,夫人本不似练武之人,泡了几个时辰的冷水不说,且惊惧难安,寒邪侵体。但好在三爷及时用内力护住夫人心脉,加之开春后天气回暖,虽有损伤,但还有回旋余地。往后仔细将养着就好。” 沈自熙闻言松了口气。 这步长命人是不正经了些,但医术在他认识的人当中是能排第二的。他这命不久矣的脉象便出自他之手。 排第一的……便是一眼识破他伪装的公府三夫人周氏。 沈自熙垂眸,但宋觅娇的手暖和后才松开,“那何时才能醒来?” “这就说不准了。”步长命摇摇头,这事本就和自身有关,他只是个大夫,又不是算命的。 只是这话他只敢在心里说说,化作文字时便委婉了许多,“许是今日,也或许是明日。” “……”沈自熙的青筋又跳了跳,他闭眼不想再看这人,挥手把人赶了下去,“下去煎药吧,不必替我节省药材。” 步长命一听来了兴趣,从手掌底下抬起一双眼睛,“火莲也可用?” “可。” “麒麟角呢。” 沈自熙:“……可。” “那……” 沈自熙忍无可忍:“应崇!” “唔唔唔——” 应崇眼疾手快,抬手封住步长命再欲说话的嘴巴,半是提溜半是挟持地把人往外带,“步先生,为了您的小命,应崇只得先点您三个时辰的哑穴了。” “我陪您煎药。” 步长命走后,禅房内总算是安静了片刻。 沈自熙负手起身,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叫人生出无边的惧意,“找人给方知野送信,让他今夜把娇娇“送回”镇国公府。”.. 迟刃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才堪堪提起似乎是被冰封的双足,磕磕巴巴地道:“属、属下这就去办。”。 第119章 夺权 深夜,大理寺的人为了搜查梁信的罪证,奉旨去梁府搜查,竟意外在梁信府中的地牢里救出被掳走的镇国公府三少夫人。 梁信生性凶残,竟在府中私设水牢,三少夫人险些没命。若非大理寺营救及时,只怕就要香消玉殒。 至此,梁信的罪名彻底板上钉钉,纵横多年的度支使梁信梁大人终是倒台。 “好,好啊。@*~~” 明光殿内灯火通明,吃了好大一个闷亏的太后怒不可遏,眼前见得到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精光。早晨才精心做好的指甲,因为摔摔打打而裂开,破裂的指甲盖覆在太后那双保养得宜的手上,在灯火映衬下显得格外丑陋。 “先帝混账无能,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殿内的太监宫女一听这话吓得浑身发抖,连忙磕头,“太后……太后息怒啊,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先帝魂魄不安……” 太后声音嘶哑,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怒意,“我还怕先帝追魂索命不成!” 她一把推开面前的灯盏,滚烫的蜡油飞溅,可伏跪在地的太监宫女们却连半点声音都不敢出,咬牙忍着痛。 “禀、禀太后……” 就在此时,一个小宫女却颤颤巍巍地进殿禀报。 “说!” 小宫女被双眼赤红的太后瞪了一眼,当即吓得腿软,伏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方、方大人在外求见!” “好啊,哀家没找他,他竟自己来了。”太后闻言冷笑一声,“让方知野滚进来!” 她掀袍高坐在凤椅上,又挥手示意无关人等退下,宫女太监们如蒙大赦,连忙收拾好大殿,不敢大声地退了出去。 “臣方知野,参见太后。” 方知野脚步沉稳,一步一步走到殿前行礼。 大殿之上安静了许久,太后没开口让方知野起身,他就只能一直弯着腰保持行礼的动作。 好半晌,殿内才响起太后阴阳怪气的声音,“方大人另谋高就,怎得也不知会我这个旧主子一声?” “我这老婆子再不济,”太后哼笑着,“也是能差人给大人送份大礼的!” 方知野闻言将身子伏得更低,“臣今日来就是担心太后您有所担心,特意来解释的。”. 太后冷哼一声,并不言语,只满脸的:哀家倒要瞧瞧你能说出朵什么花来。 方知野不疾不徐,缓缓解释道:“梁大人之事,臣是被迫卷入的。” “事发当日,有人给臣送来秘信,信上说梁大人欲在法华寺杀害圣僧。臣虽觉得此事有异,但为了搞清究竟是何人搞鬼,还是去了。这一去便看见梁大人……” 太后坐在上方,闻言只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传信的人还真是一心为了你考虑,知道你二人一向不合,梁信刚有点不妥,就立马给你送了消息。” 方知野知道太后现在对他的信任已然岌岌可危,他并不争辩,只缓缓说了一句,“那人自然不是为了臣,目的无非让太后和臣离心。” “梁大人已经被钉死了,若太后再因为此事和臣离心,自然有人从中获益。” 太后猛地握紧扶手,表情一僵。 “臣与梁大人都是太后的心腹,那位连消带打,先是除了梁信,臣又失了太后的信任。太后手下最堪用的两位臣子,可都不济事了。” 太后心中一震,面上仍旧是一副冷静模样,可手背青筋却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她垂眸看向方知野,“你说哀家就信吗?” “谁知你会不会觉得我这老婆子不济事,转投皇帝门下,帮他除了梁信以做投诚,再到我这儿来表忠心。” 方知野不着急分辨,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书信,双手奉到了太后跟前,“这是从梁大人府中搜出来的东西,请太后过目。” 太后起初还不。 以为然,扫了两眼之后却正了脸色,待快速翻阅一遍后再也装不下去,气得她怒叱一声,“好啊,好一个梁信!哀家还以为他是何等忠心,竟在这儿等着哀家呢!” 太后面上余怒未消,“这些手札,你是如何得来的?” “大理寺的人奉命审理梁信之事,出事那刻臣就觉得有不妥的地方,所以暗中吩咐一早安插在大理寺内的眼线,让他留心查探,果然在梁信的书房抽屉夹层里找到了手札。” 手札里清晰明了地记录着梁信奉太后之命办的每一件事,何年何月,做的什么事,甚至还特意附上了太后暗中吩咐的信件。 若是被大理寺的人搜了去,光凭这个手札,朝臣们就能治太后一个妄议朝政私联朝臣的罪名。哪怕扳不倒太后,也能给她沉重一击了。 太后怒意森然,只恨梁信已被就地处斩,她满腔的怒意无处发泄。 过了一会儿,太后倒是平静了许多。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手札,又将夹在其中的书信一封一封找了出来。 方知野眯了眯眸子,抬手取下灯盏里的蜡烛,又举着蜡烛走到太后身边。 “倒是有劳你替哀家周全了。” 火舌舔舐信件,只落下一地灰烬。太后话里有话,方知野并非蠢货,举着蜡烛未曾动弹半分,“臣是太后一手提拔,自然不会忘记太后恩情。” 待火焰快要烧上手时,太后才将指间的信件扔出去,“行了,哀家知道你忠心。_o_m” 她拍了拍手上的烟灰,“不过,既然皇帝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哀家这个做母后的该成全他才是。” 方知野看向太后,“太后的意思……” 啪嗒! 太后把手札扔回方知野怀里,方知野一手去接,另一只手急忙撤离蜡烛,蜡油滴在手背上,红了一大片,“把手札送去大理寺。” “太后,这……” “信件哀家已经烧了,这手札是真是假难以分辨,哀家也会给朝臣们打招呼,皇帝想凭这么个东西就从我手中夺权?” 太后笑着,满脸的轻蔑,“他未免想得简单了些。” “但既然皇帝想要权,哀家就给他这个权。” 说着,太后又看向方知野,面上神色晦暗,一双眸子却充满了算计,“他不是也喜欢你我君臣离心吗?那你此后就乖乖听皇帝调派吧。” 方知野原本想说什么,可脑筋一转,又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臣,遵旨。”。 第120章 你到底是谁 夜,镇国公府。_o_m 距离宋觅娇被救起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沈自熙不吃不喝守在她床前,分明自己身子也差,却还是这么生生熬着。 晋氏心疼孩子,来劝了好几次都没劝动,到后面竟连凌雪轩的门都进不来了。可这次也不知道到底为何,素来把沈自熙看顾得眼珠子一般的沈崇却一句话都没说,甚至都没差人来问过。 水冬自个儿的眼睛都肿得跟核桃似的,既担心宋觅娇,可亲眼瞧见姑爷这样,也担心主子们都倒下了。 她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应崇,“姑爷至今粒米未进,不然你还是劝一劝吧?” 水冬又抹了把泪,鼻音重得很,“不然小姐知道了会伤心的……” 应崇原本也担心,但见水冬哭得凄凄惨惨,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把人往外赶,“行了,我会照顾好三爷和夫人,你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记得用冰敷敷眼睛,也不瞧瞧都肿成什么样了,也不怕夫人醒了认不得你……” 应崇好说歹说,总算是把水冬给哄了回去。 他紧了紧手上的食盒,眼见天光大亮,三爷却一直不曾合眼地守在宋觅娇床前,壮着胆子推门进去劝道:“三爷,您这样一直守在夫人床边也无济于事,若是连累了自己的身子……” “梁信呢?” 沈自熙声音冰寒,听得应崇打了个寒颤,“已经送到虎跑营了,有淮齐在,自会好好“招呼”咱们的度支使大人。” 沈自熙没说话,只是轻轻握着宋觅娇被子下的手。 应崇见状打开食盒,可刚要把饭菜端出来,便又听见沈自熙狠声道:“吊着他的命,别叫他这么轻易就死了。” “是,属下知道。可是主子……” “出去。” 应崇端着饭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您都一天多没休息了,好歹用些饭菜……”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应崇叹了口气,但还是把饭菜放到桌上,满脸无奈地退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沈自熙原本挺直的肩膀也随声塌了下来。他双手握着宋觅娇冰凉的指尖,素来要强的人,脸上竟带了几分祈求神色,“娇娇,该醒了。” “你爹和你弟弟都还等着你一家团聚呢。” - 宋觅娇脑子混沌,她不是身在何处,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可刚才还平平的路突然一成一座水牢,她“噗通”一声,整个人直直栽了进去。 腥臭冰冷的水朝她涌来,只觉得浑身冷得厉害,口鼻都被水淹没,呛得她难以呼吸。她想挣扎,可手脚都被铁链束缚,叫她动弹不得。 渐渐的,宋觅娇身子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娇娇——!”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下坠时,耳边猛地传来一阵呼喊声。 噗通! 她耳边传来并不真切地入水声,宋觅娇艰难睁眼,沈自熙满脸焦急地游向她。如神明一般,拉住了她的手,沈自熙就这样牵着她,带着她一点一点地逃离险境。 哈——! 宋觅娇猛地提了一口气,像是破水而出一般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她睁开眼睛,眼前本是一片白雾,逐渐清明起来,待白雾散去,她看到了枕在自己床边的沈自熙。 沈自熙本就浅眠,在宋觅娇指尖触及自己皮肤的那一刻就醒了过来。 “娇娇!你醒了!” 他满心欢喜,忽略了她满脸的复杂之色。 “来人!请大夫!”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还冷不冷?” 沈自熙脸上睡痕犹在,却一心扑在宋觅娇身上,嘘寒问暖地生怕她有哪里不舒服。 世人都道镇国公府的沈三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可在宋觅。 娇看来,活阎王是假。那沈三郎呢,到底是真是假? “怎么了?”沈自熙见宋觅娇一直不说话,以为她还有哪里不舒服,他抬手,用手背轻轻挨了挨宋觅娇的额头,低声关切问道:“是不是吓到了?” 她摇摇头,沉默着拉下沈自熙的手腕。 “沈自熙。” 宋觅娇声音沙哑,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冷淡。 她抬眸对上沈自熙的眼睛,“你到底是谁。” 屋内的气氛凝固,宋觅娇的声音沙哑却又字字清晰地落到沈自熙耳里。@ “金陵无人不知镇国公府的三少爷先天不足,一身的弱症。可你分明武艺高强,在破庙外杀敌时丝毫不见往日的羸弱。” “沈自熙,你到底是谁?” 她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之人,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当日潜进我家又挟持我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宋觅娇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沈自熙了,可经此一事她才知道,她所看到的都是沈自熙想让她看到的。 而她却连沈自熙是不是沈自熙都不知道。 “什么是不是的,娇娇……” 沈自熙睫毛轻颤,他轻笑一声,可刚开口却又对上宋觅娇那双澄澈的双眼。 她说:“若你待我的情意不假,就不要骗我。” 剩下的半句话就这样卡在沈自熙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出手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再瞒过宋觅娇的。可他要做的事危险重重,宋觅娇若是知道了,只会给她带去无尽的危险。 沈自熙叹了口气,“娇娇,我——” “三爷!大夫来了!” 应崇的叫喊声打破了僵持的氛围,也让沈自熙错过了开口的时机。 “小姐——” 水冬听到宋觅娇苏醒的消息后也哭天喊地地冲了进来,伏在她膝头哭得厉害,“小姐你总算醒了,你要是出事,水冬可怎么办啊!” 迟刃也跟了来,见状连忙把水冬拽开,“行了水冬,先让大夫给夫人瞧瞧。” 眼下乱糟糟的,人多眼杂,自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沈自熙背对众人,他弯下腰把宋觅娇散落在脸庞的头发捋到耳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低语,“等你好起来,我便告诉你。” 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宋觅娇苍白的脸,“告诉你,我到底是谁。”。 第121章 别想离开 宋觅娇醒来没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好在大夫说只是受惊过度,等这一觉睡醒再慢慢休养就没事了。 倒是沈自熙,他的脉象本就是每日强行用内力篡改的,为了保护宋觅娇更是受了不少伤,却一心扑在她身上,只是简单点穴止了血,连药都不曾上过。 还是宋觅娇醒后,应崇才半拉半拽地把沈自熙带回去上药。可拖得太久,他受伤的地方血肉模糊,血肉都和衣服粘连在一块儿了。 沈自熙把衣服脱下来的时候,饶是应崇这样见惯了生杀的人也吓了一跳。正上着药的时候,沈自熙彻底昏死过去,连日高烧不退。最后还是步长命施了针,才把烧退下去。 凌雪轩两位主子,一个接一个的生病。府里本就有不少老人,这才几日,又是流言纷纷,听得素来和善的晋氏都生了气,打算趁这个时候再发卖一批进来伺候,见状连忙阻止,“夫人,大夫说了您这几日得好好休息,你要什么吩咐我一声就是了。” “我知道你关心姑爷,可也得顾好自己的身子。” 宋觅娇起身的动作一顿,“沈自熙怎么了?” 水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她一慌,差点咬了舌头,却也没准备瞒自家小姐。 她叹了口气,扶着宋觅娇起身。 “梁信那个王八蛋,他胆大包天做出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又掳走小姐。三少爷为了救小姐,在大殿上状告梁信,还吐血了呢。” 水冬气得很,巴不得冲梁信坟头吐了两口唾沫。 待说道沈自熙时,语气又缓和下来,“大理寺的人把小姐救出来后,姑爷又衣不解带地守在你身边,他身子本就弱,也难怪生病了。听应崇说,姑爷烧了一天一夜,前不久才退热呢。” “好在梁信那畜生恶有恶报,被陛下就地问斩了!梁家也被抄家了!好歹是给小姐出了口气。” 宋觅娇听得有些恍惚。 她当时虽昏迷着,但迷迷糊糊间还是看到了人的。 救她出水牢的分明是沈自熙,根本就不是大理寺的人。 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宋觅娇没答话,水冬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想到刚才在路上听到那起子嚼舌根的小人说的话,气得厉害,“小姐病着,姑爷病症又加重,府里这些下人没规矩惯了,竟什么话都敢胡说。” “不过好在国公夫人这次也硬气了,说是要好好清理一番府里的下人呢。” 水冬这话倒是提醒了宋觅娇。 她收回思绪,让水冬把红珠带来。@ 宋觅娇大病一场,面无血色地坐在椅子上,见水冬把红珠带进来后,低咳了两声,“原是一早就答应放你离府的,但梁家势大,你一个小丫鬟,有府上庇护,那梁信到底是动你不得。” “如今好了,梁家倒台,再借这次母亲清理下人的机会让你顺理成章地离开是最好不过了。” 宋觅娇开门见山,红珠更是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机会离开镇国公府,离开这吃人的金陵城。眼睛登时就红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觅娇,“夫人,奴婢……” “我等下会去母亲哪里取你的身契,待身契还你后,你以后就不必再自称奴婢了。” 红珠眼睛红红的,朝宋觅娇重重磕了个响头,“多谢夫人!” “水冬,从我私账上取二百两给红珠。” 见红珠神色激动想要推辞,宋觅娇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就不要推辞了。这些钱于我而言不多,但你却可以好好过活了。” “等离了京,找个好地方做个小本生意,往后就不用再伺候人,也不必承担本不属于你的责任了。” 红珠眼泪已经淌了满脸,她哭得厉害,忍不住膝行上前抱住宋觅娇的小腿,“夫人于红珠有再造之恩,日后若夫人有任何用得上。 红珠的地方,红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觅娇哭笑不得地把人扶了起来,动作温柔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珠子,“好了,快去收拾东西吧。” “离开这里,过你想过的日子去。” 待送走红珠,宋觅娇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但她仍旧心事重重,开心不起来。 趁水冬还没回来,她便出门,走到沈自熙的屋子。 其实那些下人说得也不算错,凌雪轩的主子们从来都病歪歪的,靠近院子就能闻到从里头传来的药味。 宋觅娇在这儿住了小半年,按理说应该闻惯了才是。可这一次的药味却格外不同。宋觅娇清楚知道,沈自熙这是真的病了。 宋觅娇刚推开门,就惊动了睡在外间的应崇。 他满脸疲态,在听到动静后却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来人是宋觅娇后才卸了防备,“夫人?您怎么来了?” 宋觅娇往里间看了看,余光瞥见应崇张嘴想说什么,她却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 “小声些,我就是来看看他。”宋觅娇看见应崇满是血丝的双眼,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几日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可是……” “去吧,他身边少不得你,你也得顾惜自个儿的身子。” 应崇默了默,拱手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宋觅娇进到里间,沈自熙面色苍白如纸,若非胸前还有起伏,一眼望去当真跟死人一般。 她走到他床边坐下,这才发现床边还放着染血的衣物和绷带。 也不知沈自熙当时受了多重的伤…… 宋觅娇也不说话,就静静坐在床边。沈自熙却感应到一般,眼皮轻颤着睁开眼睛。 在看清宋觅娇就在旁边时,立刻往里面靠了靠,他蹙眉,语气严肃,“快出去,仔细染病。” 宋觅娇睫毛颤了又颤,听到沈自熙的话后,更是心软。 “沈自熙,我……” “娇娇,你先离我远些我再告诉你想知道的那些事,你身子都还未好,若再染病……” 沈自熙还以为她在生气,安抚着想让她先出去,可他话还没说完,宋觅娇就一把抱住了他。 她双手紧紧换着沈自熙精瘦的腰,掌下是厚厚的绷带。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你是真的沈自熙也好假的也罢,我只知道我嫁的人是你。” “只要是你就好。无错更新@” 来的路上她想了很多。 沈自熙是瞒着她,她也谈不上坦诚。 不管是营救宋寻风还是要跟着塔萨叔叔回西凉的事,她都从未想过要告诉沈自熙。 沈自熙一愣,直到感受到肩窝处传来温热的泪意。 他握住宋觅娇的肩膀,一手扣住她的腰,不管不顾地低头吻了上去,“宋觅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沈自熙的吻毫无章法却格外猛烈。 他甚至做好了被宋觅娇厌恶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沈自熙亲得越发凶狠用力,似乎是想要把她拆骨入腹吞个干净。宋觅娇被吻得气喘吁吁,她身子还没大好,如今身上软得更是厉害,只能紧紧靠着沈自熙才能不滑下床去。 “沈、沈自熙……你的伤口!” 她余光瞥见沈自熙渗血的绷带,想推开他,却被沈自熙攥住手腕反扣在身后。 沈自熙追逐着宋觅娇柔软的唇,扣着她的腰肢把人贴得更紧,“这辈子你别想离开我身边了。” 宋觅娇睫毛轻颤,眼底的情欲散了几分,多了几分清明。 又像是怕被沈自熙察觉,她闭眼回吻,换气的间隙,她抵着沈自熙的唇,轻声道:“只要我还在金陵,就会一直是你的夫人。”。 第122章 生死未卜 宋觅娇和沈自熙平白遭了这么大通罪,待身子养好,那往日煊赫的梁府也已然破败,下场比当日的工部尚书宋清正还要凄惨。 梁家显赫多年,终是落得一个惨淡收场。 而原本仗着梁家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沈家二房也销声匿迹,不敢再张狂。 被梁氏明里暗里戳心窝子、打压的晋氏可谓是扬眉吐气,近来瞧着人都年轻了几岁。 因着梁家的变故,沈宝璎的神智越发不清明,沈自安便找到沈崇,说是打算将她送去乡下庄子养病。 沈崇原想答应,但又有什么顾虑似的,说让他再好好考虑一番,便挥手把 《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第122章 生死未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3章 突然离开 宋家虽不算世家,但宋清正苦心经营多年,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户,没不曾想,如今竟只剩下了一个孤女。 沈自熙神色焦急,他坐在床边握着宋觅娇的手,催促诊治的大夫,“到底怎么样了!” 那大夫摸了摸胡子,犹豫再三才挑了个较为谨慎的说辞,“三少爷放心,夫人骤闻噩耗,一时有些急火攻心,我开一剂药平了夫人的心火便无碍了。” 大夫说完就被水冬带着去抓药熬药。 沈自熙却依旧愁眉不展地坐在床边。 宋寻风怎会突然出事…… 正想着,被他派去查证此事的应崇在门外准备禀报,却被他叫停。 沈自熙起身走了出去,关门前还看了一眼还昏睡着的宋觅娇。 吱呀—— 确认沈自熙离开,床上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盯着床顶看了许久,心中低声道:“是时候离开了……” 宋觅娇心中五味杂陈,到底还是闭上了眼睛。 ***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沈自熙带着应崇到了个安静地方,负手而立。 “属下去查了,北境的确出现了山洪,奏报是今日先送到宫中,咱们的人得了消息便匆匆来报。” “安插在宋寻风身边的眼线呢?”沈自熙眉心一蹙,转身看向应崇,“这么大的事,玄雀又为何没传消息回来。” 应崇抿了抿嘴,“三爷,玄雀失了踪迹。我们的人想方设法都没能和他联系上。” 玄雀可是虎跑营的精锐,身手智慧都远在普通杀人之上,以他的本事,即便山洪来袭,也不愁救不了宋寻风。 “但不排除玄雀营救宋家少爷时受了重伤,所以至今未能传信。” 应崇也清楚玄雀的本事,得到的消息太少,他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死。 “派一支精锐,让迟刃带队,亲自去一趟北境。” 应崇拱手应下,“是。” “这段时日也别忘了继续联系玄雀,若半个月后还是没消息……” 再重的伤一个月也该苏醒了。@·无错首发~~若整整一个月都没动静,那宋寻风和玄雀,只怕真的凶多吉少。 沈自熙再回房间时,宋觅娇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头发呆,她神色愣愣表情呆滞,看得沈自熙心里难受。 “可有好受些?” 他把人揽入自己怀中,语气安慰,“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北境确认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什么都没看到,你莫要自己吓自己。” 靠在沈自熙怀里的宋觅娇久久未说话。好半晌,她才轻声说了一句,“若哪一日我也和阿寻一般突然没了踪迹,你……” 她这话听得沈自熙心头一震,沈自熙猛地拉开她和自己的距离,低头死死盯着宋觅娇,“什么叫突然没了踪迹。” 宋觅娇显然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怔愣着忘记答话。 沈自熙心里的不安感觉越发浓厚,他沉着声音低声道:“宋觅娇。” 他大手扣着宋觅娇的后颈,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和自己对视。 沈自熙眸子一暗,眼底蕴藏疯狂,“我是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的。” “什么突然没了踪迹,你想都不要想!” 宋觅娇睫毛轻颤,半晌,她苦笑一声,垂眸敛下眼底神色,“是我刚才胡言乱语了。” “爹爹没了,阿寻之前虽然被流放,但好歹还有一条命。” “可如今……” 沈自熙心里虽然仍旧不安,但见宋觅娇伤心成这样,也只安慰自己她是被宋寻风身死的消息吓到了。 他想到淮齐前些日子送来的消息,说宋清正身子已然大好。 沈自熙叹了口气,“娇娇,你爹他……” 。 “三郎,觅娇没事儿吧?” 沈自熙正想把宋清正还活着的事告诉给宋觅娇,外头却传来晋氏关切的声音。他侧耳一听,脚步声杂乱,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他收声不言,扭头便看见晋氏带着沈自棠的夫人李氏进了房间。 沈自棠和他面和心不和,只怕李氏可没这么好心来探望。 沈自熙敛下眼底不悦之色,并不热络地打了招呼,“母亲,嫂嫂。” 见宋觅娇也要下床行礼,晋氏连忙上前阻止,拉着她的手长吁短叹,还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真是个可怜人儿。@” 梁氏被送走后,晋氏连打扮都张扬了不少,如今瞧着倒是要比从前更年轻不少。 “你放心,你是我家三郎心尖尖上的人,这哪怕……哪怕你往后没有娘家倚仗,我这个做婆婆的也不会薄待你的。” 李氏本不愿来,却耐不住沈自棠的央求,她站在晋氏身后,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是啊弟妹,你只管放宽心。” 她想到沈自棠的叮嘱,硬着头皮又加了句。 “眼看着三郎的身子好了起来,弟妹却又接二连三的生病,可真是……” “不过也好在三郎身子也康健了,父亲又这般疼爱三郎,你跟着三郎,只有享不尽的好日子。就放宽心吧。” 竟是来探听消息了,沈自熙心中冷哼。 他对这些宅门之事丝毫不感兴趣,却不代表他喜欢被人窥视探听。 沈自熙瞥了李氏一眼,语气冷淡,且丝毫不留情面,“难不成我身子略康健些大哥就觉得我会挡他日后的路?” 不光是李氏和晋氏,便是宋觅娇都没想到沈自熙竟会突然说这话。 她看了沈自熙一眼,余光瞥向慌乱的李氏,没打算开口。 只是…… 不知是否她多心,她怎么觉得自从她戳破沈自熙是装病之后,他就有种不怕再被人看破的感觉。 “三弟这话什么意思,我没有……” “多谢母亲和嫂嫂来看望我家娇娇,只是大夫说了她如今需要静养。” 沈自熙抬手送客,“请吧。” 李氏彻底没了颜面,连带着晋氏也扫了面子。 二人也不再说什么,气冲冲地就离开了凌雪轩。 沈自棠从李氏口中得得知沈自熙竟这般猖狂后,气得砸碎了一整套茶具,心中那不敢的感觉越发强烈。 “即便沈自熙身子不济品性不端,父亲也这般宠爱他。若他真的身子康健了,那、那这未来的公爷之位……” “我可是长子嫡孙!我是父亲原配正妻所出的长子!” 地上的茶水倒映出沈自棠扭曲的脸,他脸上的伤疤显得越发可怖,他轻抚粘连在脸上的伤疤,声音嘶哑,“若不是沈自熙,我的脸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不会叫他如愿的!” 这句话从沈自棠齿缝里挤了出来,“我动不了沈自熙,可他却把宋觅娇那个天煞孤女视若珍宝……” 沈自棠神色疯魔,“只要她死了,沈自熙便也完了。” “既然宋觅娇有这个本事把半死的人阎王殿冲回来,那我倒要看看,她自己有没有能耐护着自己的命!”。 124章 鱼奴儿 沈自熙摆明自己是皇帝党后,沈崇便有意同他商议朝堂之事,又盘算着待他身子真的大好了,要怎么给他谋个官职。 整日里把他拘在书房说事,沈自熙烦得要死,心里正盘算着干脆再装一阵子病好了。 除开沈自熙,沈崇对宋觅娇也改观不少。 也觉得沈自熙身子好转,跟宋觅娇也有点关系,也不整日寻摸别家适龄的大家闺秀了。撮合这场婚事的晋氏,也得了沈崇几句举夸赞。 而府上诸人对宋觅娇更多了几分敬重。 万一将来袭爵的是沈自熙,这宋觅娇可就是国公夫人了。 可不得巴结着。. 知道宋觅娇近来身子不爽利,大厨房小厨房的人都绞尽脑汁儿地在吃食上做出花样,以求得夫人青眼。 三少爷以前身子不好,所以国公爷不管做什么都把大少爷带在身边。即便他面容残缺,可朝堂又没说毁了容貌的人不可袭爵。更何况容貌残缺总不活不长有指望吧。 虽说算不得拜高踩低,可如今谁看不出来风向有变。 镇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的,除了沈自棠夫妇。 可偏偏冤家路窄,宋觅娇正准备出门便遇见了刚从外面回来了沈自棠和李氏。 “大哥,大嫂嫂。” 她行了个礼,正要往外走,却被沈自棠一句话绊住了脚,“三弟妹这是打算外出?” “元宝蜡烛之类的,让下人去买就成了,何必辛苦你跑这么一趟。” 沈自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的疤痕越发狰狞,“如今三弟在父亲面前得脸,哪怕你家破人亡无权无势,靠着老三这座靠山也是前途无忧的。” 宋觅娇转身看着沈自棠,竟直接怼了回去,“大哥自个儿要元宝蜡烛派人买便是了,不必在我这里阴阳怪气。” “青天白日的,我还没出门大哥便口出恶言。既然兄长不友爱,我也不必恭敬了。” 门房几个下人没想到两位主子竟然会在门口吵起来,一个个噤若寒蝉,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沈自棠显然没想到宋觅娇竟真敢回嘴,他一愣,便落了下乘,“你——” 宋觅娇没功夫跟他浪费口水,敷衍地行了个礼便带着水冬出门去了,“告辞。@*~~” “好,好啊。” 沈自棠脸色难看,他看着宋觅娇离去的背影,故意抬高了声音说给她听,“果真是不一样了,连宋觅娇这样的破落户也敢蹬鼻子上脸欺辱到我跟前来。” 可宋觅娇连理都不曾搭理他,沈自棠便愈发窝火。 李氏满脸愁容,偏她又是个嘴笨的,只想着不能让下人们看主子的笑话,又是哄又是求,好好说歹说才把沈自棠劝回院儿里。 免不了又是一通火,房间里能砸的都被他砸了,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儿。 沈自棠撒完气,顺了顺情绪,吩咐李氏道:“把鱼奴儿叫来。” “大爷,您可不能糊涂啊!” “糊涂?我当年便是太糊涂,否则就该早早掐死沈自熙这个孽障!” 李氏是知道自家夫君心结的,她嘴唇嗫嚅几番,到底说不出更多话来,只得乖乖命人唤来妾室鱼奴儿。 可这鱼奴儿的身份,又哪里只是一个妾室那么简单的……。 第125章 对不住他 宋觅娇这几日总是外出,沈自熙也从未多说什么。 因宋寻风被山洪卷走的事,宋觅娇消沉了好几日,眼瞧着本就刚养好不久的身子有崩塌之势,沈自熙先是命人抓来步长命给宋觅娇调养,又让人放出假消息,说可能发现了宋寻风的踪迹。 沈自熙也心知肚明,知道宋觅娇外出是去找金诚当铺的人打听消息,但为了她不再消沉,便就随她去了。 宋觅娇前后寻了“想去买点阿寻喜欢的点心”“上出门散散心”等诸如此类的理由出门。她今日原本也想再去找一趟塔萨叔叔的,可刚走出二门,一个脸生的丫鬟便没长眼地撞到了宋觅娇身上,手里提着的水桶里的水也泼湿了宋觅娇的裙摆。 那丫鬟吓得一愣,立刻跪地认错,“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宋觅娇睫毛轻颤,下意识握紧了刚才被塞到自己掌心的纸条。 “算了,下次当心些。” 她瞥了丫鬟一眼,没说什么,只吩咐水冬道:“衣裳脏了,水冬,陪我回去换一身。”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待宋觅娇走远,一个嬷嬷才心有余悸地拎着那丫鬟的耳朵,边数落边把人带走,“你啊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好在是三少夫人性子好不与你计较,还哭!还不赶紧把地上收拾了!”.. “夫人裙摆全湿了,只怕鞋袜穿不得了,虽说天气暖和了,可夫人身子弱,不如今日就别出去了。@*~~” 回凌雪轩的路偏僻无人,在水冬的絮叨声下,宋觅娇小心翼翼地展开掌心那封书信, “探听到有人欲对小小姐不利,塔萨已命人解决。但小小姐若想借此脱身,明日是最好的时机。——塔萨” 有人会对她不利? 宋觅娇眉心一皱,转念间便想到了几个人。但既然已经被塔萨叔叔解决了,想来也不成气候。 只是…… 她看着手上的纸条,只觉得心乱如麻。 明日吗? 她本想将一切都安顿妥当后再装病离开,但塔萨叔叔又说明日是最好的时机。 “夫人?” 二人走到凌雪轩门口,水冬推开门,却不见自己夫人进去,喊了一声后又发现她正在出神,“您这是怎么了?” “水冬。”宋觅娇已作出抉择,她将手中的信件撕得粉碎,偏头吩咐水冬,“你去告诉塔萨叔叔的人,就说……明日,我们便借机离开金陵。” 水冬显然没想到离开的日子来得这般突然,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夫人,这……怎么明日就要……” “姑爷可怎么办?” 听到沈自熙的名字,宋觅娇再次陷入沉默,但很快,她便将已经撕得粉碎绝对看不出任何问题的碎纸扔到了墙根,碾落到青草春泥里。 “水冬,阿寻还在西凉等我。父亲冤屈尚未查明,我不能贪图更多了。” “是我对不住他。” 水冬闻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伺候完宋觅娇更衣便行礼告退,传信去了。。 第126章 欠你的洞房花烛,这就补上 沈自熙扯着嗓子装咳嗽,又是气喘又是昏厥,好不容易才从沈崇的书房逃回凌雪轩,结果进门就见宋觅娇坐在发呆。 他轻手轻脚地靠过去,玩心大起地蒙住宋觅娇的眼睛,「怎么坐着发呆?」 宋觅娇一愣,又笑着拉下沈自熙的手,顺势靠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叫人心安的药香,「没什么,只是在想阿寻的事。」 沈自熙捏着宋觅娇柔软的指尖,沉默了片刻,柔声安慰道:「既然有消息说,你且放宽心,我会派人去查的。」 宋觅娇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拽了拽沈自熙的袖子,「草长莺飞,听说京郊马场来了一批马儿,性子温顺极适合女郎。我想给云稚下帖子,邀她明日和我一道去瞧瞧。」 这事儿,沈自熙倒是听了一耳朵。 「左右我也想出去走走,明日便和你一道去吧。」 宋觅娇却不肯了,她摇摇头,「云稚还未出阁,你去终归不合适。」 「况且,我还想和她说些小女儿家的事儿呢。」 沈自熙听着她撒娇一般的语调,忍不住翘了翘唇。见宋觅娇情绪总算是好些了,也不免松了口气,「迟刃家里出了事,这段日子你身边没个会武功的,我总是有些担心。明日要出门,我让应崇陪你吧。」 「就去趟京郊而已,哪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宋觅娇哭笑不得,「明儿我带上水冬,再从府里拨几个侍卫就行了。」 见宋觅娇起身往外走,沈自熙亦步亦趋地跟了一步,「你去哪儿?」 「你还没吃过我亲手做的饭吧。」 宋觅娇偏头看她,「突然来了兴致,我去一趟小厨房。」 沈自熙心里划过一丝不安,他眉心微蹙,正想多问几句,原本都走出两步的宋觅娇突然折身回来,垫脚亲了亲他的嘴角,「你乖乖等着。」 沈自熙脑子一懵,哪里还有时间去想这些,晕头转向地被宋觅娇哄在了屋里。 她厨艺不算上佳,只是会做些简单羹汤。厨房的那些个丫鬟婆子本想帮忙,却都被她拒绝了。 宋觅娇在厨房忙活了半晌,等天都黑了,她也只做出个简单的三菜一汤,比起府上的厨娘自是差远了。 但沈自熙却捧场得很,不住赞美着,听得宋觅娇都有些羞臊,「水冬,把我提前温好的酒拿来。」 「酒?」 沈自熙放下筷子,他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抬眸对上宋觅娇的眼睛,沉了片刻才开口,「娇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宋觅娇眨眨眼,显然有些意外,「你怎么会这么问?」 沈自熙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宋觅娇分明在他眼前,可他却感觉她死水中月雾里花,缥缈得叫他心慌。 不等沈自熙说话,宋觅娇便笑着给他舀了一碗热汤,「我只是想到你近来忙碌,既要应付国公爷那边,还要抽空替我查探阿寻的事。」 「我知道你待我好,却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来答谢你……只能用这样粗笨的法子了。」 宋觅娇哼哼唧唧的,也瞧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可没想到你会多心,那看来以后我还是继续偷懒的好。」 她本就不胜酒力,刚才轻抿了一口便双颊绯红,说这话的时候还横了沈自熙一眼,跟撒娇似的。 见状,沈自熙默了默,只说了一句,「你我夫妻,有什么答谢不答谢的。」 他垂眸看着眼前的热汤,油亮的水面上映出沈自熙不慎清晰的脸。 「娇娇,你如果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宋觅娇袖中的手抖得厉害,她遮掩一般抿了口酒水,掩下眼底的万千情绪, 「嗯,用饭吧。」 凌雪轩的下人一早便被屏退了,酒过三巡,原本就没怎么沾过酒的宋觅娇眼神涣散,软趴趴地倚着桌子,指着沈自熙的手,一晃又一晃,「沈自熙,我原本……原本从未想过会嫁给你。」 沈自熙也饮了酒,但他酒量深不可测,分明大半壶酒都入了他的肚子,此刻却神智清明,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宋觅娇难得的醉态。 「我知道。」 他也从未想过竟然会娶宋清正的女儿,还这般…… 沈自熙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宋觅娇乱晃的指尖,蛊惑一般,「那你后悔吗?」 宋觅娇双颊酡红,眼神迷糊,见自己的手指被抓住了,还定睛看了好一会儿,视线和沈自熙的撞上,更显出几分娇憨。 「娇娇,你后悔吗?」 她拨浪鼓似的猛地摇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点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自己越发晕晕乎乎,一头栽进沈自熙的怀里。 她给自个儿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手拽着沈自熙的衣领,「后悔的。」 沈自熙浑身一僵,手顿在半空上下为难。 「后悔认识你太晚,后悔太晚才嫁给你。」 宋觅娇说着,从沈自熙怀里爬起起来,她上半身凑近他,双手挂在沈自熙的脖子上,「沈自熙,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 沈自熙的一颗心被宋觅娇只言片语惹得忽上忽下,方才平定片刻,又骤然听见宋觅娇这大胆火热的话。 「娇娇,你醉了——」 话音刚落,一个带着酒意的吻便堵住了沈自熙的唇。 宋觅娇的嘴唇微凉却柔软,她凑上前去,笨拙地学着上次接吻的样子啄了沈自熙几下。却不知道改怎么往下继续了,就这样贴着沈自熙的唇,说出来的话含含糊糊,「就是要喝醉,不然、不然……」 二人的唇贴在一块儿,说话时嘴唇被磨得酥酥麻麻的,他垂眸看着宋觅娇害羞的模样,素来清亮的眸子已然染上欲色,「不然你敢这般大胆,对吧?」 宋觅娇本就羞得厉害,被沈自熙挑破便更羞得不行,转身就想躲。可纤细腰肢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掌控。 「娇娇,」宋觅娇被他抱在怀中,说话时胸膛微震,引起一阵酥麻,耳廓也因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染红,「这可是你主动招惹的。」 宋觅娇脑子昏昏沉沉,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沈自熙打横抱起,如同游走在云端,沈自熙的怀抱和声音是她唯一可攀附的东西。 「欠你的洞房花烛,我这就补给你。」 第127章 爆炸 日上三竿,凌雪轩两位主子竟还未起身。 二人初尝情事,沈自熙食髓知味,浑闹了一整夜。若非宋觅娇哭求着说不要了,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但好在镇国公府也不是什么多有规矩的门户,加上有沈自熙在,宋觅娇累极了,半推半就地也就由着他的性子,陪沈自熙躺到如今。 比起浑身疲累的宋觅娇,沈自熙倒是容光焕发,他把宋觅娇圈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捏着宋觅娇柔软的手,听到她说得起身准备下午出门的事儿,开口道:“昨夜劳累,今儿就不去了吧。” “你也知道劳累啊!” 谁知开口便被自家夫人狠狠瞪了一眼,宋觅娇揉着自己酸胀的腰,咬牙切齿地反问了一句,“你昨夜……” “我昨夜怎么?嗯?” 论脸皮,宋觅娇怎么比得过沈自熙,她看着沈自熙逼近的脸,更是格外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下的变化,只能连推带搡地把沈自熙推下床去。 “你个浪荡登徒子!” 宋觅娇闹个大红脸,她狠狠骂了一句,裹着被子翻过身去。 沈自熙笑了笑,也知道自己昨夜是太过分了些,低头轻吻宋觅娇的唇角,“好好好,都是我浪荡,夫人若是生气,便再咬我一口吧。” 他脖子上的齿痕只怕都还没散呢。 见宋觅娇羞恼地直接用被子盖住脑袋,他又低笑一声,“我今日得出去一趟,我早些回来和你用晚膳。” 被子里的宋觅娇闻言表情一僵,好半晌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沈自熙只当她害羞,交代水冬好好照顾夫人后,便带着应崇出了凌雪轩。 待沈自熙走后,水冬便备水伺候宋觅娇洗漱,待瞥到自家夫人脖子和前胸的痕迹时,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小姐……真的要走吗……” 宋觅娇垂眸,神色淡淡,“嗯。” “可您和姑爷……”水冬叹了口气,“若小姐铁了心要去西凉,就不该和三少爷有什么。” 照水冬的想法,若宋觅娇真要去西凉,那就该狠下心肠同金陵的一切都划清界限。以后才能开启自个儿的日子。偏偏又…… 宋觅娇坐在镜子面前,铜镜里倒映出自己不甚清晰的脸,她伸手拿过一直被她放在梳妆台边儿上的花灯。 过年时沈自熙买来的最好看的那盏。 她低声道:“我去西凉并不是为了躲谁,只是父亲身上罪名未清,阿寻作为流放犯人,是万万不能回金陵的。@” “有许多事,我只能在西凉做。” 水冬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她替宋觅娇梳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发髻,“那小姐可要带什么走,水冬这就去收拾。” 宋觅娇放下手里的花灯,“什么都不用。一切如常,才不会被人发觉。” 宋觅娇前脚才带着水冬出府,后脚便有下人去找了沈自棠。 今日陪在他身边的不是李氏,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娘子。那小娘子年岁不大,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穿衣打扮不像丫鬟,像是个姨娘。 “有几成把握?” 小娘子抬起头来,那是一张其貌不扬,扔到人堆里就再难找到的脸。瞧着也木讷,听见沈自棠问话,才一板一眼地道:“鱼奴儿不轻易出手,出手便是十足把握。” 沈自棠这才畅快地笑出声。 “好,好啊。” “我倒要看看,宋觅娇没了,沈自熙还能撑多久!” *** 京郊 镇国公府的马车和定西将军府的马车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宋觅娇本就疲惫得很,一路只顾闭目养神,水冬却坐立难安,隔三差五就掀开轿帘看看到底到什么地方了。 “小姐,待过了桥,可就要到马场了。” 若是到了马场她们再出事,照。 沈自熙的性子,非得牵连云稚不可。 宋觅娇睁开眼睛,“再等——” 可她话还没说完,驾车的马夫突然惊叫一声,随即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而原本匀速前进的马车突然发疯一般往前跑。 宋觅娇和水冬被猛地往前一甩,若非二人及时抓住窗框,只怕要被甩下马车。_o_m “不好了!沈三夫人的马车出事儿了!” 宋觅娇只听见身后传来的叫喊声和牧云稚慌忙急切下令命人速速追赶的声音。之后便被马车带远,再听不见身后的动静。 “小、小姐!” 水冬吓得魂儿都没了半条,却仍不忘护着宋觅娇,“难不成这就是塔萨大人的安排吗?!” 她在心里把塔萨骂了个狗血喷头,只觉得太不靠谱!照这样下去,她们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宋觅娇咬了咬牙,一手拽着水冬,另一只手猛地扯下眼前挂着的马车帘子。没了帘子的遮挡,眼前的路便清晰了起来。 眼前可就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了! 这马不知为何发了性,眼瞧着便要无头苍蝇一般冲进前面那条激流。 宋觅娇咬了咬牙,一把拽着水冬,“水冬,我数三声,就立刻跳进水里!” “可马车这么快,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摔个头破血流的!” “不跳更会出事!” “一!” 宋觅娇刚才看过了,河岸边的水草极深,又没什么大石块,河岸被河水泡着并不坚硬,只要靠着河岸跳,护着点脑袋,不会出大事。 “二!” “可是小姐……” “跳!” 宋觅娇当机立断,第三声时立刻拽着水冬从已然快散架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那马更是疯了一般冲进河里,激起汹涌浪花。 宋觅娇和水冬抱在一块儿,虽说是看准河岸跳的,可真落地时还是出了岔子,二人一个翻滚便被卷进了湍急的流水中。 那马冲进河里,双腿被卡在河底的石头缝里,马箍着马车动弹不得。 倒是宋觅娇和水冬被卷进河里,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迹。 “娇娇!” 落在后面的牧云稚总算带人赶了上来,可还没等她靠近,那河里的马车竟“轰”地一声炸开了来! 马儿的残肢和马车碎片裹着鲜血碎肉炸了一整个河堤,匆忙跑上来的牧云稚等人也被这突然爆炸的马车冲倒。 原本清澈的河流飘满了木屑和残肢,鲜血淌了一整条河道。 也不知河面上的血肉,有没有宋觅娇的……。 第1章 西凉 西凉的风凛冽,黄风带着砂砾的风刮在脸上生疼。 宋觅娇呆坐在墙头,西凉和金陵的热闹繁华完全不同,这里放眼望去只有看不到头的沙漠,入目景色似乎都被一层黄纱罩着,只给人一种荒凉感。 她来西凉虽然也有三个月了,但还是没能习惯这儿的风沙,不过片刻便被沙子眯了眼睛。 宋觅娇揉揉眼睛,心道:也不知这西凉的风,能不能吹到金陵。 “阿姐!” 她正出神是,身后突然传来宋寻风的呼喊声。 宋觅娇红着眼睛扭头看去,宋寻风正笑着朝她跑来。 自家里出事到宋寻风被流放,再到如今来了西凉,虽然才一年,可宋寻风却从一个半大小孩长成了如今的少年模样。 西凉风沙大,加上流放遭的罪,比起金陵城中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他更多了几分男人的坚毅。 “这墙头危险,往后莫要再坐在这儿了。” 宋寻风一边数落,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宋觅娇扶了下来,凑近了才看见宋觅娇红着一双眼睛。 他沉默半晌,忍不住开口道:“阿姐是又想起金陵那人了吗?” 即便没指名道姓,但姐弟二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见宋觅娇不答,宋寻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阿姐如今身子不便,还是少走动,也免得我和表哥担心。” 宋觅娇没正面回答,只是摇摇头,“往后是该少来,这儿风沙太大,稍有不慎便被迷了眼睛。” “不过你怎么在这儿,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和阿苏那在外祖家吗?” “原本在的,但下人传信,说是城里的铺子有人闹事,表哥了解情况去了。” “怎么现在才说。”宋觅娇闻言眉心一蹙,疾步便往外走。 她假死离开金陵,跟随塔萨叔叔一起来了西凉。先是认祖归宗,和十多年未曾见过的外祖父母和舅舅一家认了亲,又闲不住地在城里置办了一个药材铺子。 西凉远离繁华地,且出入不便,城里虽不乏医术高明的大夫,但苦于无药可用,哪怕小小风寒都容易要了人的性命。 塔萨叔叔有车队,走南闯北一来方便二来也有经验,宋觅娇便和塔萨叔叔合作,由塔萨外出采买,偶尔也会带上宋寻风。她便带人负责城里的买卖生意,到底也是像模像样。 没想到竟会有人闹事。 宋寻风见自家阿姐风风火火的,连忙跟上去,“可表哥说了不让你去,况且你如今的身子……” “不去看看我只会更担心。” 他叹了口气,也知道宋觅娇的性子,只得无奈道:“你别着急,我现在就送你过去。” 这西凉城,因地处荒凉,自然没有金陵城的锦绣繁华,透出一股粗犷和随意来。路面也并非整块的青石板路,全是坑洼的大块碎石铺就而成,出行便只能骑骆驼。 居民的长相也和金陵的不同,个个高鼻深目,这儿的人瞳孔颜色除却黑色褐色,更多的是蓝色绿色,宝石一般嵌在眼眶里。个子也更高大。宋觅娇本就娇小,在这人堆里愈发,偏偏生得又***,哪怕用纱巾覆面,也不难瞧出她瓷娃娃似的长相。 宋觅娇到的时候,铺子外面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了。 宋觅娇没急着上前,她从骆驼背上下来,在外头便听见个女人胡语夹杂着涩口的汉语,正骂个不休,“你们卖的药材都是假的!我汉子吃了你们的药,病情不减反增,眼看着就要没了!” 假药? 宋觅娇扯扯宋寻风的袖子,他了然点头,护着她走了进去,“让一让让一让。” 站在那苦主面前的男人听见动静偏头望了过来,见一袭蓝衣的宋觅娇过来,连忙上前。_o_m “不是不让你来吗,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听阿寻说起。 ,放心不下。” 阿苏那生了一双深蓝色的瞳孔,如海洋一般摄人心神。他身形高大,像座小山似的护着宋觅娇,手虚虚护在宋觅娇身后,唯恐有人冲撞到她,“这里人多,万一闹起来你这身子哪里受得住。” “好哇,”那妇人凶神恶煞,她在阿苏那跟前没占到半点便宜,好容易看到个宋觅娇这样娇弱的,自以为能拿捏,竟冲上来便想拽过宋觅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这药材铺的老板,出了事就想跑,没这么容易!” 好在有阿苏那和宋寻风一左一右的护着,宋觅娇又躲得及时,这才被人那妇人拽去。 “我没想跑,但你最好也冷静一些。@·无错首发~~” 宋觅娇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脸色也冷了几分,“你说你丈夫是用了我家铺子的药材病情加重。” “那你可有凭证证明药材是在我这儿买的,又怎么保证你没换我们的药?” “若当真是我家药材出了问题,我绝不抵赖。但若是你栽赃陷害,我能西凉城内做生意,自然也有本事对付牛鬼蛇神。” 那妇人被宋觅娇一席话气得嘴唇都白了,抖着手从包里拿出东西,“药渣和没熬的药包我都带来了,这药材名贵少见,只怕也只有你们这儿有,你们要查就查,反正我是没做亏心事,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抵赖!” 宋觅娇看了阿苏那一眼,他上前接过药包,又嗅了嗅另一包药渣。 开铺子之前宋觅娇便担心有讹人的,所以打包的方式有所不同,包药的油纸也都是她做过标记的。 况且这药材也的确是前几日才运回西凉,除了他们这儿,别家不可能有。 阿苏那检查一番,眉头紧蹙,本以为是同行使的手段,没想到问题竟真出在自家身上。 宋觅娇见阿苏那冲点点头,心里一沉。 铺子开了没多久,居然就有人敢以次充好了。 若不是今日闹开,只怕日后还有的是问题。 “这位夫人,只怕是我店里出了点纰漏,还请移步内堂,我们细细商议。” 见宋觅娇等人确认了这药有问题,妇人愈发嚣张,指着宋觅娇的鼻子骂道:“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话我就听了,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少端你的汉人腔调!” “谁知道我进了内堂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你们最好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我个说法!” 阿苏那瞳孔一缩,本想撅了这人的手指头,却被宋觅娇握住了手腕。jj.br> 宋觅娇手指微凉却柔软,轻而易举便叫停了阿苏那的动作。 他偏头看去,宋觅娇板着一张脸,先是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要说法,还是要你丈夫的命?” 既然那妇人不肯进去说,那干脆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个清楚。 宋觅娇又道:“若你得了说法却失了丈夫,岂非得不偿失?” “你……我……” 见妇人的态度有所松动,宋觅娇又立刻软了声音,“你放心,我刚才便说过了,若是我们的问题,该我们承担的责任我们必然承担。但如今要紧的是你丈夫的性命。” “我现在就安排人去找大夫,你若不放心,指定哪家的医馆也成。” “所需的药材我不收你一两银钱,权当补偿了。” 那妇人之所以把事儿闹得这么大,除了想为自己找个说法,也存了些许讹钱的心思,听见宋觅娇这么说,支支吾吾地又道:“谁知道你们给我的是真药还是假药,万一……” “阿寻!” 宋觅娇高声唤来宋寻风,又吩咐道:“你立刻去请大夫,把所有大夫都请上,去给这位大婶的丈夫诊治,若要用药,也给大夫们轮番检查一遍。” “一个人或许会看错眼,可满城的大夫总不会都看错。” “药材算我赔的,汤药费我。 另算给你。” 妇人得了好处,也担心再变本加厉反倒不好,梗着脖子点点头。@ “看你这小娘子处事还算公道,这事儿就等我家汉子病愈后再与你计较。”。 第2章 抓内鬼 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件事,阿苏那命人驱散了围观群众,护着宋觅娇进了药铺。 红珠和水冬见宋觅娇竟也来了,面带愧色,连忙低头认错,「小姐。都是我们办事不利,才惹来今日这事端。」 阿苏那从宋寻风那儿接来一个软垫,垫在椅子上后才扶着宋觅娇坐下后才冷淡地扫了两个丫鬟一眼,语气不善,「的确是你们办事不利。」 「但今日的祸端,也不能全怪在你们头上。」 宋觅娇见阿苏那在自己身边坐下,又见红珠和水冬两个丫头半是愧疚半是害怕,忍不住叹了口气,「行了,先起身吧。」 「那批药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妇人刚找上门来的时候红珠就去翻了进货单子,立刻回复道:「我去查过了,是十日前回西凉,点算后才入的库房。」 「刚才我也让人把同一批次的药材都清出来了,等着大夫复验。」 宋觅娇点点头,又觉得只是查验这一批不妥,「阿寻,你带上几个信得过的大夫,去库房里把所有的药材全部查验一遍。」 宋寻风拱手应下,「好,我这就去。」 吩咐完宋寻风,她又立刻追问起另一人,「塔萨叔叔呢?」 红珠答道:「塔萨大人昨夜刚带了一队车队回来,眼下只怕正在府上休息。」 「事出从急,也只能扰人清梦了。」宋觅娇嘀咕着,压根儿没注意到阿苏那越皱越紧的眉心。 「水冬,你亲自去请……」 「好了娇娇。」 宋觅娇还没吩咐下去就被阿苏那淡声打断,「这铺子原是想你拿来打发时间的,若你这般不顾惜身子,这药铺不如就趁今日之事关门算了。」 「你如今的身子,万万受不得累。」 阿苏那这人一向嘴硬又不会说什么好话,得亏宋觅娇也算是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并未多和他计较,只放柔了语气解释道:「胎象稳固,小心一些不会有事的。更何况我又不曾跋山涉水,这点小事还累不到我。」 「可你这胎保得艰难,你……」 阿苏那还想说什么,可根本拗不过宋觅娇,见她固执不肯让,只得作罢,「算了。」 「来人,立刻把塔萨大人请过来。」 「是!」 既然宋觅娇不肯乖乖听话休息,那就只能让他把这事儿接过来了。 「什么?!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塔萨回了西凉后便剃了八字胡,看上去多了几分精干少了几分精明。听到刚才发生的事,一双绿眼睛瞪得溜圆,又连忙收敛表情,右手放在左胸单膝下跪,正色道:「塔萨对山川沙地起誓,绝没有做那等对不起主家的事!」 阿苏那自然清楚塔萨为人,见状也连把人扶起,「你的为人我们自然相信。」 「既然不是货源出了问题,那便是自家出了蛀虫。」 阿苏那的蓝眸沉了沉,像是酝酿了一场风暴,「敢在西凉地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使手段,我看那人也是活腻了。」 宋觅娇闻言却愣了愣。 她看着阿苏那,却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许是目光太炙热,被阿苏那捕捉到。 他侧身看来,卸下了一身的肃杀之意,「怎么了娇娇?」 阿苏那问完,眼里划过一丝悔意,语气也多了几分抱歉,「对不起娇娇,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宋觅娇轻笑着摇摇头,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又带了回去,「但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想来短期内那人也不敢再有什么行动。只是那些被偷换的药材,总是要拿去销掉的。」 「得想个法子叫他松懈,这样才能露出马脚。」 「塔萨叔叔,」宋觅娇突然想到个法子,她抬眸看向塔萨,眸中带笑,「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可能得委屈您一些时日。」 第3章 遗腹子 事情安排下去后,阿苏那便带着宋觅娇回了玉府。 西凉城不大,宋觅娇的外祖家又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也听说了铺子有人闹事的消息。 二人刚进府,就被奴仆请去了正堂。 玉家这一代的当家人、宋觅娇的外祖父正大刀金马地坐在椅子上,乍一看去,当真跟一座小山丘似的。 “回来了。” 玉丘开口,情绪不明地扫了宋觅娇一眼,“你这性子随了你母亲,爱折腾。” 阿苏那自幼被祖父教养,深知眼前这位玉族当家人性情刚直,哪怕是他这种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儿郎也难得他一两句好话。 更何况玉丘素来看重玉家脸面,今儿那妇人当着满街的人吵闹,自是将玉家的脸面踩在了地上。 阿苏那担心连累宋觅娇受训,连忙行礼认错,“祖父,今日之事都是阿苏那……” “外公,我今儿在外头站得久了些,现下脚有点疼,”宋觅娇软了声音,“能不能先允我和表哥坐下您再训话。” 玉丘垂眸朝宋觅娇看来,原本冷硬的表情也硬生生被撕出一条口子来,视线一落到宋觅娇身上,便无端柔软了几分,“行了,都坐下了还训什么话。” “谢谢外公。” 宋觅娇笑得眉眼弯弯,挽着阿苏那起了身。@ 宋觅娇其实也是到了西凉才知道,外祖玉家是西凉第一大族,在西凉地界,真真算得上是土皇帝了。 而宋觅娇的母亲原名叫玉娅,是玉家这一辈里仅有的一个女郎,当真是掌上明珠,整个玉家人都把这位小姐当成眼珠子一般呵护着。 自然也因此养出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当年不过十八岁的玉娅化名玉映沙只身一人去了离西凉数千里的金陵。在路上和当时还只是一介书生的父亲相识。又瞒着外祖家和当时一文不名的宋清正成婚生子。不过好在宋清正争气,不仅考取了功名,还是本朝第一位状元。 玉家在金陵生意虽少,但好歹也有,玉映沙再想瞒也没能瞒过远在西凉的玉家人。 宋清正也是玉家来人才知道,自己以为的孤女娘子,竟是西凉第一大族玉族的掌上明珠。掌管了西凉几乎一半的产业,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他一个穷书生,虽说考取了功名,但论身份地位财产,是无论如何都配不上玉映沙的。 不过宋清正为人正直忠义,又真心爱护玉映沙,即便之前以为玉映沙是个孤女,在考取功名,各大世家都想招揽这新贵宠臣意图嫁女儿取而代之的时候,宋清正也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发誓,说自己此生只要玉映沙一人。 加上玉映沙当时已有身孕,宋清正也算得上个可托付之人,玉家族人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了。但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特意派了塔萨在金陵照看。 玉映沙在经商之事上素有天分,以金诚当铺为遮掩,借塔萨之手,在金陵开了不少铺子。 只可惜天妒红颜,玉映沙在生下宋寻风后不久便得了急症。 宋清正请遍天下名医,玉族人也耗费了许多心血,却还是没能留住她。 玉映沙死后,宋觅娇的外祖父本想把这双儿女带回西凉,可宋清正却万般不肯。 但谁也没想到宋清正最后竟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宋觅娇姐弟俩到底还是回了玉族。 “外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玉丘淡声道,“你若想查,放心大胆去查便是了。” “只是也要考虑自个儿的身子,有什么劳累的跑腿的活儿,尽管吩咐你表哥。” 外祖是土生土长的西凉人,生得高大威严,一脸络腮胡显得愈发坚毅。虽然已年逾花甲,但瞧着仍是精壮,但外祖母却是个温柔的江南女子。是以,玉家小辈们对长辈的称呼也大都沿用了中原的规矩。 。 阿苏那笑了笑,从下人手里接过一回府就吩咐人备好的吃食,递到宋觅娇面前,“祖父不说,阿苏那也会好好照顾娇娇的。” “只是祖父也忒偏心了,亏我还担心娇娇会挨您的骂。” “折腾这一趟你想必也饿了,先随便用些垫垫肚子。” 阿苏那是玉丘长子、玉映沙长兄的独子,长子嫡孙,又是打小就被玉丘带在身边的,玉家往后的担子,迟早会落在阿苏那肩上。 “晚上可有什么想用的?我吩咐人去做。” 宋觅娇有孕后,胃口就变得格外刁钻。她原本就吃的不多,这样一来便更清瘦了许多。 眼前这糕点是阿苏那特意寻来的曾在金陵待过几年的厨子做的,从外形到口味,都仿着金陵的一品斋。 “你尝尝这金乳酥,哪怕是我这种不喜甜腻的人闻着也觉得香甜。” 宋觅娇脸上的笑容一僵,但阿苏那还未曾察觉,自顾自地道:“你若喜欢,我便让人每日做了给你送来……” “外祖父,表哥,许是今日受了风,我有点不舒服,就先回房间了。” 玉丘如何看不出眼前情状,只可惜他天生不善言辞,只沉默着点了点头,让奴仆带着宋觅娇回了房间。 “我送你——” “阿苏那,我有事要问你。” 阿苏那有些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没有违逆尊长的命令。 “祖父要问何事?” 玉丘沉默了许久,“娇娇肚子里的是金陵沈家的遗腹子,之前也万般劝过了,她非要生下这个孩子,你我都无可奈何。无错更新@” “我知道你喜欢那孩子,但娇娇对你怕是没有丝毫情意。” “祖父……” “你听我说完,”见阿苏那面露急色,玉丘挥了挥手,安抚道:“咱们玉家儿女要喜欢谁就喜欢谁,娇娇若能和你,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但她若无此意,你也不许逼迫,知道吗?” “祖父这心都快偏到陇山去了。” 阿苏那笑了笑,“我只是想对娇娇好,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拱了拱手,“这几日阿苏那会忙着去查假药之事,姑父的下落我也会尽力追查。” “祖父,阿苏那先退下了。”。 第4章 你瞒我瞒 “你们出去吧,我有些疲惫,想休息会儿。” “是,小小姐。” 宋觅娇打发了奴仆,呆坐在软塌上。 这房间打扮华丽,大到家具小至摆件都透露出精致。本该是西凉装扮,但宋觅娇住了几个月,还是忍不住像从前那样收拾。到依稀有几分当初她宋家闺房和……沈家房间的模样。 阿苏那刚才拿出来的金乳酥更是叫宋觅娇心乱。 当初她和水冬被塔萨用假死之法逃离金陵。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回西凉的路上了,身边还有一个异域打扮的医女。见她醒来,连忙唤来塔萨。 “小小姐你总算是醒了!再有三日,咱们就能回西凉了。” “寻风少爷的身子已然大好,小小姐被河流冲撞,这段日子得听医女的话好好调养,这样你们姐弟才能平安无事地在西凉团聚。” 宋觅娇脑子里一团乱麻,她撑着起身,一边挑开轿帘,一边问道:“水冬呢。” 外面已是一片夜色,他们的队伍却半点休息的打算都没有。 “在后面的马车,水冬受了点轻伤,明日大好就能继续伺候小小姐了。” “但此事都是塔萨安排不当,竟让小小姐受了伤,待回西凉后,塔萨任您处置。” 塔萨的声音变得缥缈虚无,宋觅娇无心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 她靠着颠簸的车壁,透过轿帘望着那一角月色。 离金陵越来越远,她和沈自熙,只怕也不会再见了。 “阿姐,我听下人说你身子不适,你没事……” 宋寻风的声音把宋觅娇的思绪拽了回来。 “阿姐,你怎么又在发呆了。” 宋寻风的身形已经比宋觅娇高大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想着沈自熙,可是阿姐……” 宋觅娇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他已经死了。” 宋寻风绕过软塌,在桌边坐下,“尘归尘土归土,他与姐姐今生尘缘已了,你如今也来了金陵,就不要再想他了。” 他的视线落到宋觅娇的小腹上,“这个孩子,也本不该留下……” 原本没什么动静的宋觅娇闻言猛地护住小腹,“我不许你打这个孩子的主意!” “阿姐,落胎药只会伤你的身子,我怎会不顾你。” 他叹了口气,倒真有几分大人模样。 “罢了。” “刚才表哥告诉我他最近会去查假药的事儿,我便把追寻爹爹下落的活儿揽下来了。” “可是阿姐……” 宋寻风垂眸,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爹爹真的还活在世上吗?你当初是看着他被……” “我是亲眼看着爹爹斩首的。” 宋觅娇不由得想到当初那场雨,“可斩首前夜爹爹突生怪病,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更何况有消息说看到过面容酷似爹爹的人在江南一带出现,他出现后,原本控制不住的洪涝便再没了动静。” “爹爹的本事你我都知道,当今世上,论水利兴建,无人越得过爹爹。” 更何况当初她本就觉得爹爹那场病来得突然,如今得了这么个消息,自然是得追查下去。 但思及此,宋觅娇又不免担心,“你一个人去查我总是不太放心,不如还是让表哥和你一道吧,铺子的事我应付得来。” “玄雀也在的,”宋寻风挥挥手,“你知道,玄雀当日为了护住差点被山洪卷走的我,脑袋在礁石上撞了一下,好不容易被表哥他们救回来,但忘却前尘往事,空有一身本事,也只认得我。@·无错首发~~” 宋寻风言语里多了几分无奈,“我走哪儿不得把他带着。” “更何况我们得先确认爹爹到底是生是死,若他还活着,又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当初又是怎。 么从刽子手刀下逃脱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只有找到宋清正才有答案。宋寻风也不再多言,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多了一句嘴,“望姐姐也能和玄雀一般,早日忘却前尘往事。” 门再度被关上,房间里暗了下来。_o_m宋觅娇小小一团缩在榻上,满脑子都是宋寻风说过的话。 她到西凉不久,塔萨就收到金陵来信,说镇国公府沈家三郎因难以接受夫人溺亡之事损耗过度,沈三郎这身子本就不济,这一来竟就只剩半口气了。 次日,沈家大郎外出给沈三郎上香祈福,马车却不知怎得失控,连人带马就摔下了山崖,竟连副尸身都没留下。 当夜,本就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沈三郎也撒手人寰,还真是应了那句天命不永。 堂堂一个镇国公府,一夜之间失了两个儿郎。哪怕是久经朝堂的镇国公也受不了这个打击,重病卧床,久久不能下身。 这消息他原想瞒着宋觅娇,却在读信时被她撞个正着,也看到了那句“镇国公府接连身亡三个主子,被镇国公视为不祥,病愈后主动请旨搬离金陵。此后,金陵再无镇国公府。” 宋觅娇并不在意镇国公府,不在意沈家,她在意的也只有沈自熙一个人。jj.br> “他才不会死。” 好半晌,昏暗的房间里才有了动静,宋觅娇趿拉着鞋起身,寻了一支火折子点亮了油灯。 若她和金陵城中其他人一样被沈自熙骗了,以为他是真的从娘胎里带了弱症,那宋觅娇兴许会相信沈自熙死了。 橘黄色的火苗在她眼底跳动,“沈自熙才不是重病缠身的沈三郎,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的。” “可你又变成了谁,去了什么地方?” 宋觅娇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言语里多了几分犹豫和怯懦,“我这般诓骗你,还能够再去找你吗……”。 第5章 金陵来的商队 塔萨以次充好,在押送途中对药材动了手脚的事虽是阿苏那和宋觅娇「悄悄」处置的,但这消息还是被西凉的风吹到了许多人耳里。 药材铺的伙计这会儿更是人人自危,纷纷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哪儿没做对就少了一个活计。 但入了夜,还是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 「塔萨跟了玉家这么多年,为了这点蝇头小利,不至于吧……」 「说句难听点,若是你我有机会,难不成真能忍着不从里头捞点油水?」 「玉家是大族,手下人捞点好处肯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中原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水至清则无鱼嘛。」 其中一人翻了身,感叹道:「塔萨也是倒霉,若是平时便也罢了,偏偏这事儿被闹得这么大……」 伙计们睡的都是大通铺,聊着聊着声音就渐渐弱了下来。随后响起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挨着门边儿的一个瘦猴似的伙计却在众人都熟睡后睁开了眼睛,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那人趁着夜色出了药材铺,七拐八绕地走到一个偏僻小巷。那巷子堆满了周边商铺的垃圾和杂物,臭气熏天的。 可那瘦猴却半点不在意这味道,把垃圾杂物扒开,露出底下一块大石头。他一边清理,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塔萨大人您可别怪我,但如果你自个儿没干那样的事,也不会顶我的包了。」 「不过也亏了您,不然我只怕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 瘦猴费了牛劲儿才把那大石块搬开,又从地里扒拉出一个陶罐来,从陶罐里拿出个被一层层的布料包裹住的东西。 拆开一看,竟是一根金条,在漆黑的夜里格外耀眼。 瘦猴松了口气,连忙把金条揣进怀里,又左顾右盼一番,把石头和杂物复原,趁着夜色便逃出了西凉城,压根儿没注意身后还有几双眼睛。 那人脚程快,对城中路况又熟悉,趁守卫不备,扔出自己刚才路上捉来的一只猫,一个调虎离山之计便出了城。 「少爷,再不追,只怕他就要逃远了。」 一直盯着瘦猴的壮汉本想趁机把人捉回来,却被阿苏那伸手拦了下来,「一旦离了西凉地界,再想抓就不容易了。」 「我知道,但眼下还不确定他身后还有没有人。」 阿苏那收回手,看着瘦猴做贼心虚逃走的背影,湛蓝的眸色沉沉,「你们跟上去盯着,若只是打算携款潜逃,立即将人捉回来。」 两个壮汉拱手应下,又俏没声儿地跟了上去,「是。」 宋觅娇想的法子虽简单,但见效倒是快。 昨日塔萨因中饱私囊、以次充好的事儿被赶出玉家,今天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也难怪,塔萨只是被赶出来,到底是因为他在玉家多年,如今功过相抵。若是旁人,不被剐下一层皮才怪! 阿苏那想着,更在心里称赞娇娇聪慧。 正出神时,耳朵里却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铃铛脆响。 阿苏那下意识朝声源处看去,原是一支商队,正缓缓驶向西凉城。 商队刚到城门口,就被守卫拦了下来,「站住!什么人!」 「停——!」 为首一人抬手叫停,翻身从骆驼背上下来,「我们是从金陵来的商队,奉了东家之命,来采买东西的。」 金陵? 不远处的阿苏那不由得皱了下眉。 「这是文书。」 守卫接过一看,又照例盘查了几句,见对方应答如流,便让开一条路:「进。」 铃铛声和车轱辘声同时响起,也不知为何,阿苏那对车厢内的人生出几分好奇来,忍不住驻足多巧了几眼。 车帘被风卷起又很快垂下,阿苏那匆匆一瞥,也只瞧见车厢里的是个俊朗男人。 *** 「饶命啊!我知错了,我、我再也不敢起贪念了!」 昨儿才偷跑的瘦猴眼下被阿苏那的手下一左一右地摁着,他本就没几两肉,只觉得骨头都快被折断了。 「你一同偷了多少药?这药又被你卖去了何处,是何时卖的?」 宋觅娇睡醒就收到阿苏那的消息,说人抓到了,一看,果真是药材铺负责理货的活计。 当真是把耗子扔进了米库里。 「我、我只偷过这一次!真的只偷过这一次!」 瘦猴是逃跑路上被抓回来的,灰头土脸浑身是伤,饶是如此都还不肯说实话。 宋觅娇心中厌烦,挥了挥手,「罢了,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就推去大街上,先还塔萨叔叔一个清白,叫这人在街上跪个一日,再交给外祖父处置吧。」 宋觅娇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那瘦猴一听到要把自己交给玉丘,当下魂儿都没了。再也不敢耍小聪明,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之前干过的事儿全交代了。 「小小姐,我知错了!」 「我说,我都说!只求您不要把我交出去!」 瘦猴瘫坐在地上,「我前前后后偷了三次药,最开始只敢偷一些不起眼又量大的,但那些都不值钱……后面我胆子也大了起来,心想若不是钱多烧包又正好需要名贵药材救命的,那些个灵芝人参也没几个人买……」 宋觅娇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又坐了回去,「谁是你的下家。」 「我也不知道……」 阿苏那却没宋觅娇那样的耐心,闻言以为瘦猴又在搞什么小动作,立刻沉声吩咐道:「来人,把人扭送回玉府。」 「少爷!我真的没说谎啊!」瘦猴身子抖得筛糠似的,「我都是把这些药包好了藏在泉关巷那面墙里,第三行第五列,那砖是活动的,我只要把药藏在里面就行。」 阿苏那抬眉,「至于银钱,对方则是放在巷子深处的大石头底下?」 瘦猴连连点头,「是是是!所以我真的没见过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我知道的都交代了,求两位主子给我一个活路啊!」 宋觅娇和阿苏那对视一眼,见这瘦猴吓得人都快晕过去了,想来也再问不出什么来,便挥挥手让人把他先带下去关着。 「看来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表哥……」 宋觅娇正想说话,下人便急匆匆地传话道:「阿苏那少爷,外头来了一支商队,说是想买香料和皮料。」 「这些事,店里的人处置了便是,怎么还找我这儿来了。」 下人再答:「商队的人说,他们要做的生意,只和能拍板的当家人谈……」 口气倒是不小。 不光是阿苏那,便是宋觅娇也有些好奇,「听起来倒像是桩大生意。」 「是……」 阿苏那本是笑着答话的,可突然又想起昨儿半夜在城门外看到的那支从金陵来的商队。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扶着宋觅娇起身进屋,「娇娇,外面起了风,你今日就别出门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5章金陵来的商队免费阅读. 第6章 生意 西凉城内大半的铺子几乎都是玉家的,放眼望去,铺子上大都刻着折枝玉兰花纹样。 金陵来的那生意人身形其实已经不算矮小了,但在和这群西凉壮汉一比,还是显出几分文弱来。 「老板再稍等片刻,我家主子已经过来了。」 生意人笑了笑没说话,抿了口茶水,却觉得这茶味冲得难以下咽,又不好当面表现出来,影视逼自个儿咽了下去。 「咳、咳咳!无碍,我等等便是。」 话音刚落,阿苏那就从外头走了进来。 生意人听到动静连忙起身,对上阿苏那那双湛蓝眸子一愣,好在及时回过神,拱手行礼,「鄙姓陆,单名一个枝字,金陵人士。」陆枝把自己的名帖递给阿苏那,「此次来西凉,是为了同玉家做一桩生意。」 阿苏那也不拿乔,右手放在左胸,回了一个西凉的礼,又扬手示意座谈。 「不知陆老板说的是什么生意。」 「我想您这儿收购两万斤香料和一千张骆驼皮。」陆枝下意识端起茶杯想润润嗓子,但想到那茶味儿,又给放下了,「这是一个月的量。」 「若您能准时交付,价格上我可以保证比其他商队高一截儿。」 阿苏那原本还没觉得这生意多大,可在听到陆枝说是每个月的量后,不免也有些惊讶。 两万斤香料和一千张骆驼皮,这几乎是商队小半年的对外量了。西凉地处偏僻且路途艰难,一路上多的是要钱不要命的土匪,能平安到达贸易点的商队少之又少。 即便是玉家,那也是靠祖祖辈辈的血染出来的一条路。 若这金陵商人是他昨夜在城门外瞧见的那支商队,随行的人并不多。且这自称「陆枝」的商人瞧着半点武功不会,是哪儿来的底气张口便要这么多东西,当真运得回去? 阿苏那定了定心神,他转了转手腕上拇指宽、满刻折枝玉兰花的银镯子,「俗话说,物以稀为贵,金陵城香料难得,素有「一两香料一两金」的说法。陆老板开口便要两万斤,也不怕高价买回去,最后砸在手里?」 见陆枝并不答话,阿苏那继续道:「况且我玉家自己便有商队,在金陵和一路的城池村镇里也有铺子,这好好的生意我自家不做,为何要分给旁人做呢?」 「我既开口,自然也是打探过玉家生意的。」 陆枝并不在意阿苏那略显无礼的话,他理了理袖子,一副柔弱文人模样。 「听说您家小姐最近正在做药材生意,我在金陵主要做的便是药材采买之事。药材采买不易且容易买到假药,一来一去劳民伤财不说,若假药肆虐,只怕也容易伤了玉家的口碑。」 「若你我能谈成这桩生意,也能减不少顾虑。」 陆枝看向阿苏那,「您觉得呢?」 阿苏那沉默片刻,陆枝见状也不多做停留,起身告辞道:「陆某近日在城中的昭苏客栈邪教,您若打算和陆某细聊,可差人送消息。」 「我今日便不多扰了。」 阿苏那和陆枝说了一番客套话,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唤来心腹。 「偷偷跟着他,」阿苏那眯了眯那双蓝色眸子,「看看他身后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 「是。」 心腹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从陆枝出了铺子去逛了哪些摊儿,又去用了什么饭食,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全报给了阿苏那。 「那金陵商人行事并无不妥,但财大气粗,将整个昭苏客栈都包了下来。」 阿苏那闻言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他那商队一共也没多少人,但还是把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 「到底是财大气粗,还是装腔作势想造势啊。」 他自己也说不上原因,但心底深处总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生意来得诡异。 阿苏那摁了摁眉心,从怀里拿出名帖看了看,又递给了心腹,「联系金陵的人,让他们查一查这陆枝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6章生意免费阅读. 第7章 陆枝?步长命? 西凉的夜晚短暂又阴冷,偶尔起一阵风便是飞沙走石,扑进眼里难受得直掉泪。 陆枝爱热闹,这次虽是来做生意的,但他耐不住,回客栈歇了歇脚便出门溜达去了。等回来的时候已然月亮高悬,微醺地揉着眼睛回客栈。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陆枝哪儿还有半分白日的读书人气息,嘴里嘟囔着:「这西凉什么鬼地方,风迷了眼睛痛得要死。」 他一边抱怨一边走上二楼,可刚走到厢房门口,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一把将陆枝拽了进去。 陆枝猛地瞪大了双眼,他登时酒醒了大半,下意识摸向后腰的银针,正要出手便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主子让你办事,你倒乐得自在。」 陆枝一愣,收了手上的动作,他身上还一股子酒气,闻言还挥了挥手,嬉皮笑脸地道:「难得来一趟西凉,还不准我玩儿了?」 陆枝一开口声音就变了,说话的同时又在腮边寻摸了半晌,竟「嘶啦」一声扯下来一张皮。 「啧,非把我这张脸藏起来——不过你不好好守着你家三爷,怎么还追到西凉来了?」 面前那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枝便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勾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道,:「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他那死而复生的夫——」 「步长命。」 屏风后突然传出来一道声音,「陆枝」的笑瞬间僵在脸上,剩下那几个字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险些把自个儿噎死。 「滚过来。」 应崇扯下步长命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十分乖觉地让出路来,「步神医,请吧。」 应崇话音刚落,陆枝——兴许叫步长命更贴切些。 步长命变恶狠狠地瞪了应崇一眼,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领,大喇喇地走向屏风后面,抢在那人开口前道:「来了也不说一声,悄没声儿窝我房里,也不怕旁人误——」 他话还没说完,一片金叶子就猛地扎在了他的鞋尖儿上。 「啧,幸好我指缝够宽。」步长命拍了拍胸口,把金叶子拔出来揣进怀里,语气感叹,「懂不懂动气伤肝啊,平心静气方得长久。」 步长命人如其名,仗着自个儿医术高明,压根儿不把命当命,沈自熙越不想提什么,他就偏偏要说出来,「不过你到底图什么。」 「既然知道你家夫人没死,找过去不就得了,非要扭捏着做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儿。」 「我说,你这到底是在生气,还是担心人家不肯跟你走?」 「要我是你,一剂药把人迷晕了,连夜带回金陵——」 步长命越说越来劲儿,在察觉沈自熙情绪不对后,还是及时收了声。 他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把今日和阿苏那交谈的事儿报给沈自熙听,「既然你家……既然她要在西凉开药材铺,那这生意她就一定会和我做。」 「阿苏那人也谨慎,我前脚刚走,他不仅派人跟踪,还命人去金陵查我的底细了。不过好在我提前就准备好了,他要查查就是了。」 步长命禀报完,房间里还是一片寂静。 他忍不住抬眸看了沈自熙一眼,试探着开了口,「今日虽然没见到她,不过我今天打听到日前有人去她的药材铺外闹事,她处理得很妥当,想来……日子过得还不错。」 半晌,沈自熙才不情不重地「嗯」了一声。 随机用余光撇了步长命一眼,脆声扔下一个「滚」字。 步长命从善如流地脆声应下,「好叻,这就滚。」 他转身离开,出门前还不忘冲着应崇抱怨一句,「你家主子这气性大得哟。万一以后气出什么毛病可别来找我。」 「得了,小爷我也修身养性去咯。明儿还得继续装生意人……装就算了,也不说多给点银子给我撑撑场面……」 步长命的声音越来越低,应崇摁了摁自个儿胀痛的太阳穴,颇有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看了眼屏风后隐隐约约的身影,更是无奈。 「应崇。」 他一个激灵,连忙收拢思绪上前,「属下在。」 「步长命刚才说的事,你再去查查。」 步长命说的事? 应崇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好在转了个弯,明白了沈自熙所指是药材铺,他拱手应下,「是,属下明日就去查。」 「江南水患已经解决,但宋大人还准备多待一段时间,帮忙改河道和修筑堤坝。西凉这边……宋寻风许是收到了消息,带人去了江南。」 「三爷,属下可要出手阻止?」 沈自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不过短短数月,他精神面貌已然大改。 从前虽然也阴沉消瘦,但自从有了宋觅娇后,便温和有人气儿多了。但现在周身都泛着阴冷的寒气,以前只是像活阎王,如今倒真是了。 「不必了。」 沈自熙垂眸,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让淮齐护好宋大人的性命,别的事不必插手。」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7章陆枝?步长命?免费阅读. 第8章 这位是您的夫人吗? 药材商人吗?」 宋觅娇听见红珠应的话,挑了挑眉,「我这铺子刚闹了一通,正顺藤摸瓜找幕后主使,怎么就这么巧来了个药材商人。」 「我也觉得蹊跷,但阿苏那少爷已经派人去查了,想来不出几日就能摸清对方底细。」 「小姐。」红珠禀报完却没离开,她沉默片刻,有些愧疚地低下头。 「您这般信任红珠,可我却没看好铺子,叫人在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偷鸡摸狗的事,红珠实在有负所托。」 红珠说着就要下跪,却被宋觅娇扶了起来,「此时闹出来也好,早点抓到幕后黑手,也能及时止损。」 红珠自然知道这是宋觅娇宽慰的话,她抿了抿嘴,知道说再多也不如自己好好经营铺子挽回损失。 「多谢小姐,铺子里还有些事,红珠就先告退了。」 当初梁家倒台,宋觅娇还了红珠自由身,还给了她不少银钱。红珠倒也没辜负宋觅娇的心意,拿那笔钱做了个生意,机缘巧合之下又来了西凉。没想到竟然在路上看到了在金陵传出死讯的宋觅娇。 旧相识重逢,红珠虽然有满腔的疑惑,但并未多嘴打听这些。得知宋觅娇想在西凉做药材生意后,提出想继续在宋觅娇手底下做事。 红珠在经商一事上素有头脑,待人接物也很有分寸。二人一拍即合,红珠便成了药材铺的掌柜。 宋觅娇这两日乖乖听阿苏那的话在家里休养,但实在有些憋闷,便唤来水冬一块儿出了门。 水冬和宋觅娇今日出门不愿惹眼,都换上了西凉女儿的装扮。手脚都有铃铛叮铃,走动起来叮当作响,宋觅娇觉得新鲜,情绪也好了不少,三不五时地晃晃手腕上的铃铛。 「小姐,那儿有一家香料铺子,咱们看看去吧。」 水冬之前也从未来过西凉,难得跟宋觅娇出门一趟,脸上是藏不住的雀跃,「虽说肯定比不上阿苏那少爷送给小姐的那些,但咱们就当去看个新鲜?」 这些香料从前在金陵可是稀罕物件儿,宋家未曾破败时,宋觅娇拢共也就只有几盒,但一盒之数也不下于百金。但如今这些名贵香料就跟大白菜似的,堆着累着摆在货柜上。宋觅娇瞧了也难免咋舌。 「掌柜的,你们这儿卖得最好的香料是哪一种啊?」 生意人几乎都会中原话,听见水冬这么问,忙笑着拿出好几盒香料,一边介绍道:「这款花香馥郁久久不散,还有提神的功效。」 「还有这款,这是果香……」 宋觅娇拿起一盒香料,刚想闻闻味道,斜后方就伸出一只手把她手里的东西给抢走了。 水冬听到动静也连忙护在宋觅娇身前,一脸防备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铺子里的艳丽女人,「放肆!你是什么人!」 艳丽女人一头海藻般漆黑浓密的卷发,并未像中原人那样挽髻束发,而是披散着,用黄金和蓝宝书的发饰装点。与之相呼应的还有半月形的额饰。 她的肤色比宋觅娇要深一些,不过却是更符合西凉审美的小麦色。 女人瞥了水冬一眼,视线在宋觅娇身上停留片刻,最后用胡语对老板说道:「你店里的东西我全包了,一根针都不许卖给外来者!」 老板显然知道对方的身份,点头哈腰,连声称是,还有些愧疚地看了宋觅娇一眼。 宋觅娇揉了揉被对方指甲划伤的手指,她垂眸,虽然没听懂眼前西凉女子说了什么,但略一思索也明白了。 她也多说什么,只拍了拍水冬的手臂,「走吧,换别家看。」 「小姐!」 水冬见不得宋觅娇受委屈,却也只能抿嘴咽下,一脸不痛快地护着宋觅娇离开。 谁知主仆二人刚往外走了半步,艳丽女人竟蛮不讲理地身后把她们拦了下来,还冒出一句并不那么标准的中原话,「不许走!」 她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武士打扮的壮汉,直接堵了铺门,香料铺掌柜也吓了一跳,说了一串胡语求饶,却被其中一个壮汉一把推倒在地。 艳丽女人双手抱胸站在宋觅娇面前,目光轻蔑地上下扫视她一眼,甚至还想伸手拽下宋觅娇的面纱,被她躲过去后才冷笑一声,用一口夹生的中原话问道:「你就是阿苏那在中原长大的妹妹?叫……叫什么娇的?」jj.br> 宋觅娇几乎是立刻就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 她刚来西凉不久就从下人们口中得知,虽然玉家在西凉有钱有势,但也不能完全算一家独大。除玉家外,另有一个盛极转衰的大族。在玉家崛起前,便是伏家完全掌控西凉的话语权。后来还曾向玉家家主特提过联姻之事。 只可惜,被阿苏那拒绝了。 不过伏家那位大小姐却一直喜欢阿苏那,联姻之事被阿苏那亲口拒绝后还大闹了一场,至今都还没嫁人。 想来,眼前这位就是伏家的大小姐了。 「伏古丽小姐,我还有要事,烦请让路。」 伏古丽会说会听的中原话有限,她眉心一蹙,身后的护卫便在她耳边解释了几句。 「远来是客,你来了西凉城,还没到我家去喝酒吃肉。」伏古丽说话的时候抬了抬手,两个护卫便一步一步靠近宋觅娇,「既然今天这么巧,不如去我家做客吧。」 宋觅娇四下看了看,仗着自个儿身形娇小,拽着水冬从缝隙中溜了出去。 本以为大街上伏古丽会有所收敛,却没想到她竟然半点不顾忌玉家族人的脸面,强行下令要带走宋觅娇。 「你最好给我识相点!阿左阿右可不会怜香惜玉!」 宋觅娇如今怀着身孕,只敢躲,不敢硬碰硬。好在附近就有玉家的铺子,宋觅娇本想进去躲一躲,却没想到阿左阿右径直拦了她的去路。 宋觅娇下意识护着小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只是叫你去喝杯酒有什么好怕的?中原来的人就是小家子气。」 伏古丽显然很享受这种老鹰捉小鸡的快感觉,她笑着看着宋觅娇的窘态,正要下令拿人时,她膝盖窝里一麻,竟站不稳摔到在地。 「咱们中原来的人小家子气,却也做不出这等仗势欺人的事。」 一道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宋觅娇闻声看去,竟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原人。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插手我的事!」 伏古丽在众人面前摔得难看,原本艳丽的脸也扭曲起来。还没来得及等她吩咐护卫动手,那中原人便冲伏古丽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玉少爷,这儿!」 一听见阿苏那来了,伏古丽也有些慌张。 她原本只是想给宋觅娇一个下马威,再吓唬吓唬她,想着那小鸡仔儿似的女人只怕禁不住吓唬,兴许自己便离开西凉了。 却没想到恐吓不成,还把阿苏那给招来了。 伏古丽不想当面和他起冲突,带着人就想走,却反被阿苏那带来的人给围住了。 「阿苏那,我……」 阿苏那却一瞬都没在她身边停留,略过她径直走向宋觅娇,一脸紧张,四下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早知道就听你的话,不出来了。」 宋觅娇见阿苏那声势浩大,不免有些愧疚。 落到阿苏那眼里便更是心疼,但好在宋觅娇平安无事,他这才松了口气,站直身子一脸冷漠地看向伏古丽。 「来人,把她绑了扔回伏家。」 阿苏那说的是胡语,宋觅娇虽然没听懂,可伏古丽却吱哇乱叫起来。 她一脸震撼,显然没想到阿苏那竟会这般无礼且无情地对待自己,「阿苏那!我可是伏古丽!你竟敢叫人绑我!」 「从前便也罢了,今日你竟敢动娇娇,你是伏古丽也好,公主也罢,再有下次,我便叫人把你绑了投河,可就不是扔回家里这么简单了。」 阿苏那语气冷漠残忍,伏古丽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阿苏那的护卫竟真的拿了绳子来捆她,嫌她叫声难听,阿苏那竟还吩咐人把她嘴巴堵了! 无论对谁,这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伏古丽! 待身边清净了,阿苏那这才冲特意给自己报信的陆枝道谢。 「您客气了。」陆枝摆了摆手,目光从阿苏那身后的宋觅娇身上扫过,发现她竟护着小腹时瞳孔一缩。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理了理袖子,冲宋觅娇行了个礼,「在下陆枝,是从金陵来的药材商人。」 陆枝行完礼站直了身子,看了看阿苏那,又看了看宋觅娇,一副疑惑的表情,「这位……是玉少爷您的夫人吗?」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8章这位是您的夫人吗?免费阅读. 第9章 真是个疯子 原本也在打探陆枝的宋觅娇闻言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陆老板误会了。」 「都说外甥外甥女长相会像舅舅,看来表哥这俊郎模样是随了舅母。」 宋觅娇语气轻松,半开玩笑地解释了一遍。 阿苏那却一言不发,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开口揭过了这个话题。 「陆老板今天的恩情,阿苏那铭记于心。只是今日还要送表妹回家,就……」 「表哥,我没事。」 宋觅娇出言打断,她暗中打探了陆枝半晌,此刻也清醒了不少,「若是要谈生意上的事,我也想听听。」 「那药材铺子是我任性想开的,既然这么巧陆老板正好是药材商人,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 阿苏那原本还想说什么,却十分敏锐地听出宋觅娇话里的不对劲来。 确实是太凑巧了。 这陆枝前不久才来西凉,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大量收购香料毛皮,又正好是宋觅娇如今需要的药材商人…… 今天还恰到好处地送了他们一个人情…… 阿苏那眸子暗了暗,扭头看向有些意外的陆枝,「不知陆老板眼下有时间吗?」 突如其来的邀请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陆枝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也没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点点头便应下了。 一行人转身往玉府走,远处一个不慎显眼的身影却转身离开,快速回了客栈。 「三爷,夫人以商量生意为由,把步神医带回了玉府。」 应崇禀报完,看了看沈自熙的神色,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步长命的易容术堪比其医术,且夫人也没见过他,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况且今日您叫有人刁难夫人,分明是可以自己出手的……为何非要让步长命把阿苏那叫来。」 沈自熙手里似乎把玩着什么东西,听到应崇的话,睫毛颤了颤,只应了前一句话,「她一向聪慧,迟早会发现的。」 沈自熙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袖子里,「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依稀和今日在大街上刁难夫人的人有关。」 「留心些。」 「是。」 沈自熙从盒子里拿出步长命之前给自己做好的人皮面具,改头换面后出了客栈。 本就贴着人皮面具的应崇连忙跟上,他看着沈自熙孤寂的背影,想不通沈自熙此举意在何处。 明明来了西凉,知道夫人还活着,也知道夫人如今在什么地方,却又什么都不做。 他跟在沈自熙身边多年,却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能无奈叹气,盼着两位主子早点团圆,早一些和好。 *** 「玉家不愧西凉第一大族,我也自诩见识过不少世面了,如今一看倒是我短视了。」 西凉人不讲究含蓄,从穿衣打扮和府宅装饰就能看出来,是能富丽堂皇就多富丽堂皇,玉家家门外两尊金狮子就已经能震慑不少人了,就不谈府内的打扮。 陆枝心里暗自咋舌,甚至还盘算了一下,论财力,沈自熙比不比得过她家夫人这远在千里之外的表哥。 「陆老板见笑了。」 宋觅娇客套了几句,又循例问了问他所谓的药材生意。陆枝也算对答如流,找不出什么漏洞。 他刚答完宋觅娇的话,又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毛,把话放到了台面上,「我原以为二位当真是要谢我,没想到对我这外来客还是不放心啊。」 「陆老板是生意人,想来也能体谅。你是外来客,我们又是头一次和你接触,也不是小打小闹的生意,我们谨慎些也无可厚非。」 宋觅娇说着就起身倒了杯茶水,走到陆枝面前福神道歉,「若是让陆老板不快,小女子这就给您道歉。」 陆枝吓都吓死了,他哪里敢受宋觅娇的礼,手忙脚乱地起身接过,嘴里直说「没什么没什么」。 宋觅娇也从善如流地起身,在陆枝接过茶水时,视线在他手上扫过。 「看来陆老板也是爽快人。」宋觅娇转身落座,「不瞒您说,我们也派了人去打探您的底细,若没问题的话,这生意咱们就慢慢谈。」 「说起来,陆老板是金陵人吗?」 陆枝信口胡诌,「我一年前才到金陵开始做生意,金陵什么地方好玩,哪里的东西好吃我都不知道,可算不得金陵人。」jj.br> 「那您回金陵了可得尝一尝一品斋的点心,我至今都想得很呢。」 「您不知道啊?」陆枝有些诧异地看向宋觅娇,「那一品斋两个多月前就不做了,说是跟镇国公府那活阎王有关,好像是他家夫人也喜欢一品斋的糕点,但他夫人意外去世,之后他就不许一品斋的老师傅再做点心了。」 陆枝故作惋惜,说着还摇了摇头,啧啧几声,「还真是个疯子。」 「咣当!」 屋子里突然想起一声脆响,宋觅娇手里的杯子一个没拿稳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她下意识蹲下身去捡,好在被阿苏那一把拉住,又喊了下人来收拾。 「没事吧?」 宋觅娇神情有些恍惚,摇了摇头,没说话。 陆枝见状却半分住嘴的意思都没有,「听说小姐也姓宋,还真是巧了,那镇国公府意外去世的三少夫人和小姐的年龄也相仿呢。」 见阿苏那脸色已然难看,陆枝这才做出一副后知后觉的表情,立刻起身道歉,「哎呀哎呀,是我出言不当。小姐还好生生地活着,我说那话实属不该了。」 陆枝满脸愧色,又瞥见宋觅娇明显波动的表情,心中暗道:等下就回去告诉沈自熙去。 他心里有这个念头,自然不想继续在这儿打太极,随便编了个理由就告辞了。 阿苏那和宋觅娇亲自把人送出门,往回走的时候,宋觅娇才把刚才观察到的信息说了出来。 「他刚才接过茶杯时我看到他手上有一层厚茧,尤其是食指上白痕明显,像是多年施针或者使用暗器留下来的痕迹。」 「他身上虽沾染了药的味道,但依稀也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只身来到千里之外的西凉,又以各种理由接近玉家……」 宋觅娇分析得头头是道,眉心微蹙,晓得有些忧虑,「要么是你我多心,要么就是他另有所图。会不会和假药的事有关?」 「娇娇,抱歉。」 宋觅娇正分析着,听到阿苏那的道歉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到阿苏那继续道:「伏古丽有今日之举说到底也是因为我,害你经此无妄之灾,我心中不安。让你担心忧虑,我心有愧疚。」 宋觅娇抿出一个清浅笑容,「自我来了西凉,舅舅舅母、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表哥你待我都极好。更何况今天不是也没出事吗,她做不过是想吓唬吓唬我罢了,也没真出事,表哥就更不必因此自责了。」 阿苏那却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到底还是没把我当作可以信任托付的人。」 宋觅娇张了张嘴,犹豫了许久,也只说出一句根本没什么可信度的:「表哥多心了。」 「罢了,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 「你今天不是想出门逛逛吗,走吧,我陪你。」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9章真是个疯子免费阅读. 第10章 你后悔过吗 刚才那场闹剧结束得也快,街上没多久也就恢复了热闹。 宋觅娇在听了陆枝的话后其实也没什么逛街的心思了,但又不想辜负阿苏那的的好意,便强撑着精神上街走了两圈。 「看你之前在逛香料铺子,是我送给你的香料不喜欢吗?」 「没有,只是当初在金陵没见过这么多香料,一时贪新鲜。」 「西凉城最好的香料都在咱们家的铺子,等回去我就叫人给你送去。」 宋觅娇张了张嘴,阿苏那对她的好显然已经超过了兄妹之情,可她承受不起也不想承受这样的情分。 「表哥,我……」 她不想这样模糊不清地接受他人的好意,可刚开口想说清楚,街上突然引起一阵骚动,空中传来一声尖啸,一只秃鹫竟然就从天直降,径直往宋觅娇脸上啄来。 「娇娇!」 阿苏那语气焦急,一把拽住宋觅娇往后拉,另一只手迅速掏出匕首猛地朝秃鹫刺去。 可宋觅娇本就沉浸在要怎么告诉阿苏那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这个问题上,她没设防,跌跌撞撞的,见状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下意识紧紧护住小腹,正慌乱的时候却被人扶了一把,耳边还响起一句胡语的「小心」。 怀里的温度还有这个声音…… 宋觅娇浑身一僵,猛地瞪大了眼睛,她飞速看向身后那人,待看清楚那人的脸后,眼中的光芒又迅速湮灭。 高鼻深目络腮胡,是个西凉人。 宋觅娇往后退了一步,从那人怀里退了出来,也用夹生的胡语回了一句「谢谢」。 那人也说什么,抬脚便离开了。 「娇娇没事吧?」 阿苏那眼疾手快地解决了那只秃鹫,身上难免沾了血,他本想靠近一些,却又担心身上的血吓到她。 宋觅娇本就涣散的思绪更是支离破碎,阿苏那见她神态不好,也顾不上这许多了,拉着她的手准备带人回府。 可转身离开的时候,宋觅娇却拽了拽阿苏那的袖子,抬手指向已经走远的大胡子。 「表哥,我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阿苏那刚才根本没看到身后的动静,他眉头微蹙,不知道宋觅娇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陌生人感兴趣。 宋觅娇这才急急解释道:「我刚才险些摔倒,是他扶了我一把,我想备一份谢礼给他。」 虽是事实,可后半截话却的确有些拙劣了。 偏偏阿苏那看见宋觅娇的表情后,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快步上前叫住了那人。 沈自熙其实刚才就听见了宋觅娇的话,在阿苏那追上来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一副淡漠的表情看向阿苏那,「还有事吗?」 阿苏那抬手行了一个西凉礼节,「不知壮士姓甚名谁,您今日出手相助,这恩情我玉家定要相报的。」 沈自熙的视线掠过阿苏那在宋觅娇身上划过,他摇了摇头,「举手之劳,没必要。」 说完便转身走进人群中。 一直注意着动静的宋觅娇见状抿了抿嘴,她垂下眼皮,连装都装不下去了,「表哥,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府吧。」 「……好。」 阿苏那折回宋觅娇身边,一边往玉府走,一边还是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 分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西凉人,娇娇怎么会对他感兴趣? 深夜,宋觅娇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外间守夜的水冬听到她翻身的动静,一脸担忧地探头进来。 「小姐今儿是不是被吓到了所以睡不着?不然奴婢去给你做一碗安神汤?」 因着今天下午的事一直睡不着的宋觅娇干脆坐了起来,她看着水冬,犹豫片刻道:「水冬,沈自熙好像来西凉了。」 水冬险些惊叫出声,好在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更是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可、可姑爷不是已经……」 金陵那边的消息可都是沈自熙已然去世,宋觅娇突然说这话,要不是思念成疾便是见到鬼了。 宋觅娇却不知道该怎么向水冬解释。 沈自熙根本不是外间传闻那般孱弱,既然他没有身染重病,又怎么急症去世? 「小姐,您一定是太累了,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奴婢就在这里守着你。」 水冬不知道这许多内情,说着说着眼睛就湿了。 宋觅娇虽是哭笑不得,但好歹是没先前那般郁闷了。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水冬的手,「你家小姐没痴,沈自熙那样坚毅的心性又怎会说死就死了。」 「小姐的意思……」水冬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姑爷不仅没死,还来了西凉?!」 「难不成今日在街上出手相助的人就是姑爷?」 宋觅娇闻言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虽然一嘴胡语,又是西凉人的模样和打扮,可我……可我总觉得他很熟悉。」 屋内只留了一盏灯,豆大的烛火只能照亮这一射之地,宋觅娇面前是光亮,背后却一片黑暗。 「小姐。」水冬见宋觅娇情绪又消沉了下来,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若那人当真是姑爷,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宋觅娇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水冬抿了抿嘴,「但小姐靠假死从他身边逃离,镇国公府也因为此事分崩离析……」 宋觅娇的睫毛颤了又颤,她始终不敢面对的问题被水冬摆到台面上,但她却连一句回应的话都讲不出来。 「小姐,你后悔过吗?」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10章你后悔过吗免费阅读. 第11章 早就死透了 绑我,阿苏那竟叫人绑我!」 「玉家的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伏古丽被满城的人看了笑话,气得心中呕血,偏偏对方又是阿苏那,背后站着在西凉一手遮天的玉族。况且今日之事本是伏古丽先挑起来的,即便是她的父母也不能上前讨要个说法。 伏古丽原本富丽堂皇的房间被她砸得乱七八糟,今天下午跟在她身边的那两个壮汉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背上满是藤条痕迹,由着伏古丽责骂。 「你们这两个废物,连本小姐的安全都护不住,还有什么资格跟在我身边!」 许是骂累了,她跌坐在圆凳上,扔掉了桌上最后一个杯子,「滚,都给我滚出去!」 伏古丽发了好一通脾气,奴仆们在院子外面跪了一地,瑟缩着祈祷这位骄纵大小姐等下不要把脾气撒在他们身上。 可这个念头刚落地,伏古丽就尖着嗓子把他们叫了进去。 「这几天怎么都没看你们去泉关巷,我不吩咐你们就不做事的吗?」 伏古丽的贴身侍婢娅莎伏跪在地上,连忙解释道:「小姐,前段时间假药的事闹得正厉害,就算咱们想继续,玉家药材铺的人也没这个胆子啊。」 「那个人不敢就换另一个!」 伏古丽显然被今日之事气得失去了理智,从一堆废墟里捡起个金器重重砸向娅莎。那金器被她摔得豁口,尖刺扎在娅莎脸上,登时血流如注。 「钱不够就两倍三倍,我就不信那些贱民能忍得住!」 「我再给你们三天,如果还不能把宋觅娇的药材铺子弄垮,你们就等着每天吃藤条吧!」 娅莎等人忍着痛连声称「是」,脸上的血都来不及擦就要收拾被伏古丽砸得几乎没有落脚之处的房间。 三天…… 从伏古丽房间出来的娅莎心中颤了颤,一想到那满是尖刺的藤条,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乘着夜色便出了府门。 即便伏古丽再怎么愚蠢,但有一句话却很对。 只要酬劳够多,多的是前仆后继的人。 她是如此,之前帮他们以次充好的人也是如此。 ***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宋觅娇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却又很快陷入梦境之中。 在梦里,她还在金陵。 沈自熙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本剧情,非把她摁在铜镜前要替她描眉。 宋觅娇见沈自熙握匕首似的握着眉笔,笑得乖巧,一边不动声色地把眉笔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好三郎,我这眉不画而黑,就不让你辛苦了。」 沈自熙却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又拿出一支眉笔,单手钳住宋觅娇的双手,笑着凑到宋觅娇跟前,语气蛊惑,「描眉可是闺房之乐,娇娇,别躲。」 但沈自熙的眉笔刚要落下来,他便如晨雾一般散去,眉笔落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沈自熙!」 宋觅娇仓皇起身,四下寻找沈自熙的踪迹。 很快,一袭白衣披头散发、满脸病容的沈自熙又鬼魅一般掠到宋觅娇面前。 他神色悲伤,眼底满是被欺骗的难看和痛苦。 「为什么非要骗我,我就这般不值得你信任吗?」 「你就这么想从我身边逃走吗?」 「沈自熙,你听我解释……」 宋觅娇想靠近沈自熙,可她却怎么都摸不到他,明明咫尺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她奋力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沈自熙的手。可不等她说更多的话,周围就变得扭曲,飞沙走石替代了金陵的纸醉金迷。 「沈自熙!」 被宋觅娇抓住手的那人却毫不留情地推开了宋觅娇,他高鼻深目络腮胡,一脸冷淡地看着跌跌撞撞往后退的宋觅娇,「你认错人了。」 络腮胡讥笑一声,「沈自熙?」 「早就死透了。不光是他,还有他大哥,他的父亲母亲,他煊赫的镇国公府,都是因你没了的。」 跌跌撞撞的宋觅娇闻言如坠深渊,她猛地睁开眼睛,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足足等了两息才缓过劲儿来。 水冬打帘入内,并未察觉宋觅娇的异样,拧了把帕子伺候宋觅娇洗漱,「小姐,红珠来了。」 「这么早?」宋觅娇抹掉额头的汗,镇定了下来。 她掀帘下床,接过水冬递来的帕子,「让她等一会儿,我洗漱好就出去。」 温热的帕子覆在宋觅娇脸上,她思绪杂乱,一会儿想到沈自熙,一会儿又想到昨日见过的络腮胡。 昨晚那个纷杂稀碎的梦,竟叫她越发好奇起那个络腮胡来。 啪—— 宋觅娇把帕子扔进金面盆,「走吧。」 「小姐,又有动静了!」 红珠满脸喜色,见宋觅娇从卧室出来,顾不上行礼问安,一边禀报一边上前,「瘦猴被阿苏那少爷的人盯着,他不敢去报信儿。原本都沉寂好一阵儿了,估计那幕后之人耐不住,又开始找其他人做事。」 「有人动心了吗?」 「是。」红珠重重点头,「这次从酬金比当初给瘦猴的足足高了两倍。万金之下必有勇夫,也难怪这个时候都有人敢动心思。」 宋觅娇闻言眉心微蹙,她原本以为对方只是求财,可如今给的酬金都远超药材本身的价值了。 既然不是求财,那便是与她过不去了。 可是她刚来西凉不久,端的只有玉丘外孙女的名号,背后是整个玉族…… 玉族! 宋觅娇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玉族在西凉一家独大,自然有人眼红。可香料、皮毛、商队这些生意,玉族经营了几十年,盘根错节,若想动手自然困难。 倒是她突然开的药材铺子,倒是给了那些眼红的人可乘之机。 宋觅娇想明白了这些,心里便有了数。 「你花些心思盯着他,仔细不要露了踪迹。」 红珠点点头,又问了一句,「此事要告诉阿苏那少爷吗?」 宋觅娇无端想到昨晚的梦,还有昨天在街上想说却被打断了没能说出口的话。 她摇摇头,「表哥还有自己的事要忙,这件事就不劳烦他了。」 「水冬,你帮我把塔萨叔叔叫来。」 「是。」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11章早就死透了免费阅读. 第12章 后招 宋觅娇头天夜里没睡好,白天喝了安神汤又歇下了,等再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刻。 水冬伺候她洗漱用膳,又禀报了红珠送来的消息。 「红珠说铺子里人心浮动,只怕今晚就有人铤而走险,若小姐有什么盘算,今晚就可以先准备着了。」 宋觅娇点点头,看着满桌的膳食却都食不知味,只勉强舀了一碗小米粥。 她搅了搅碗里的粥,食不知味,「塔萨叔叔那边应当也准备好了,等入了夜就过去吧。」 「小姐也要去吗?」 「嗯。」 她用不下这许多,吃了两口就让人把席面撤了,起身去衣柜找了一件便装,「总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生事。」 「今夜外祖父叫了表哥谈事情,就别拿这事儿去打扰他们了。」 红珠说得没错,圆月高悬,本该酣睡之际,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活计便悄悄溜了出来,那人十分谨慎,又是学猫叫又是扔石子探路,确定周围没人了才快步往泉关巷去了。 宋觅娇和塔萨一早便带了一群好手埋伏在药材铺后门,那人刚出来就被他们盯上了。 这人宋觅娇也认识,年岁不大,平日干活也还勤勉,没想到还是没能禁得起重金的诱惑。 「小小姐,要跟上去吗?」 见宋觅娇点头,塔萨冲她一拱手,留了两个人护宋觅娇周全,余下的全跟着塔萨追了上去。 水冬这一年多也长进了不少,不仅没害怕,甚至还从袖子里拿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点心。 「小姐,你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吧。」 宋觅娇失笑,这么一折腾,她倒真有点饿了。 可宋觅娇刚咬了口点心,就一盏茶不到的功夫,竟又有个人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走了出来。 「到底是花了多少钱,我这伙计竟一个接一个的耐不住。」 宋觅娇咽下嘴里的点心,盯着第二个伙计离开的方向看了看,「不对,他没去泉关巷。」 「会不会只是出来办自己的事的?」 宋觅娇摇摇头,「若是正事,大可以正大光明的办。大晚上的走后门,还鬼鬼祟祟的,想来不是什么见得光的。」 她下意识觉得不对,可她如今怀着身孕,她一个孕妇,水冬又不回武功,身边虽有两个护卫,但稳妥起见,还是不要贸然追上去。 其中一个护卫问道:「小小姐,我等可要上去拿人?」 宋觅娇沉思片刻,摇摇头吩咐道:「你暗中跟上去,记下他的长相,看他到底去做什么。」 那护卫默了片刻,瞥了一眼身边的人,拱手把事儿甩给了旁人,「小小姐,属下身形大,只怕容易被人发现,还是留在您身边护卫吧。」 左右都是塔萨身边的人,宋觅娇信得过,何况他的确壮实,跟座小山似的。 这么座移动山丘,大晚上的是容易被发现。 「那你去吧。」 「是,属下领命。」 刚才还高挂在夜幕的圆月被乌云遮蔽,水冬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四下静悄悄的,水冬原本都不怕,如今却觉得瘆得慌,「小姐,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宋觅娇也搓了搓胳膊。 西凉昼夜温差太大,饶是来了几个月,都还是有些不习惯。 她轻咳一声,抬眸看向护卫,「那走——」 宋觅娇猛地瞪大了眼睛,昏迷之前只听到了水冬短促的尖叫声。 「小姐!你——」 咚! 水冬本想保护宋觅娇,但那护卫一个手刀下来,水冬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对不住了小小姐。」护卫把昏迷的宋觅娇打横抱起,径直从昏厥的水冬身上跨了过去,「这酬金,属下也想拿啊。」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12章后招免费阅读. 第13章 单纯不喜欢你 宋觅娇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后颈一阵剧痛,身下不知是石头还是干柴,咯得宋觅娇浑身都痛。 身上的痛意也叫她稍稍清醒了一些,宋觅娇猛地回神,她下意识去捂自己的小腹,却丝毫动弹不得。她这时才察觉自己双手双脚都被人用麻绳死死绑着。 在此之前,宋觅娇还一直以为幕后之人要对付的是玉家,可她怎么都想不到,她自己才是最终目标。 可到底为什么,她分明刚来西凉不久,认识的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素日出门要么蒙面要么戴斗笠,她到底能得罪什么人?竟连她幕后的玉家都不顾了。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错杂的胡语对话。 宋觅娇下意识闭眼装睡,但对方显然没打算给她捋清眼前情况的时间。 「还没醒?」为首那人瞥了被扔在石头上的宋觅娇一眼,「门口不是还有桶脏水吗,把人泼醒吧。」 这个声音…… 宋觅娇猛地睁开了眼睛,在看清的人后显然有些惊讶,「伏古丽,就因为昨天的冲突,你……」 「呀,原来在装睡呢。」 伏古丽笑着,食指缠了了一缕发丝,「还以为你多聪明,不也中了我的计吗。」 不对。 假药材的事已经发酵很久了,那伏古丽究竟是知道了她要钓出幕后推手的事故意 还是从假药事件开始,就是伏古丽一直在后面作妖。 「怎么不说了?」 伏古丽眨巴眨巴眼,她原本生了一张灿若玫瑰的脸,可如今看来却多了几分阴冷诡异,像极了宋觅娇从前看的话本子里的妖艳女鬼。 她会说的中原话有限,五个字四个字调都是别扭的,听在宋觅娇耳朵里就更难受,她强行镇定下来,稳了稳心神,挣扎着坐起身,「为什么要叫人绑我?」 伏古丽躬身凑到宋觅娇面前,垂下的发丝从她脸上扫过,「不为什么,单纯不喜欢你。」 她说完又站直了身子,和邻家活泼跳脱的小女孩儿似的,甩着鞭子一蹦一蹦地走路,「伏古丽不喜欢的人,就去死好啦。」 宋觅娇后背爬过一丝凉意。 她仰头看向伏古丽,「因为阿苏那吗?」 伏古丽眼底划过一丝难堪,她冷哼一声,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笑话。」 「多得是喜欢我的人,区区一个阿苏那……」 似乎是想到昨天阿苏那带给她的难堪,伏古丽原本精致美颜的脸变得扭曲,「一个不识好歹的男人,凭他也配!」 宋觅娇一直盯着伏古丽,或许是有一些口是心非,但这话绝对不假。 阿苏那可能是导致伏古丽有今日之举的推手,但这么大一个局,绝对不可能单纯只因为儿女情事。 思及此,宋觅娇越发觉得脊骨发冷。 若是因为阿苏那,兴许还有转圜余地,可如今她连自己究竟怎么得罪了伏古丽的都不知道,即便她舌灿莲花也不知从何下手! 「你呢也别动什么歪脑筋了。」 伏古丽一摊手,就有人递给她一条鞭子。 她掂了掂鞭子的重量,重重往地上一挥,地砖顷刻间四分五裂。 宋觅娇睫毛颤了又颤,不动声色地蜷住了身子。可这个在宋觅娇看来微小的动作,却被伏古丽看得清清楚楚,她酣畅地笑出了声,「现在知道怕啦?可惜啊……」 伏古丽脸上闪过一丝狠辣,她朝宋觅娇身上猛地挥鞭,「晚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13章单纯不喜欢你免费阅读. 第14章 我就知道是你 长鞭裹着劲风径直劈向宋觅娇,她抬起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去挡,伏古丽的第一鞭打在麻绳上,可鞭尾还是在宋觅娇手背上烙下一道血痕。 她痛得浑身一颤,却紧咬牙关没发出半个音节。 「还以为你们中原人都是软骨头,你倒是叫我有些意外了。」 伏古丽见第一鞭没伤到宋觅娇,倒也不着急,她轻笑着,面上带着猫捉老鼠的表情,换了只手握鞭,「我倒要看看,这一鞭你挡不挡得下来。」 宋觅娇死死咬着牙,似乎都尝到了口腔里传来的血腥味。 「伏古丽!你就不怕玉家和伏家交恶吗!」 「哈哈哈哈——」 伏古丽一愣,又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出了声,「我该说你太天真还是该说你太无知?」 「你见了我的脸,我怎会就这样放你走呢。」 伏古丽用鞭柄抬起宋觅娇的下巴,冷硬的手柄轻点两下宋觅娇的眼睛,又一路下滑在唇边盘旋,「不过你放心,你的命还有用,我不会就这样让你死掉的。」 鞭柄像毒蛇,吐着信子在宋觅娇脸上滑过,加上伏古丽的话,宋觅娇只觉得浑身坠入冰窖。但同时,她似乎又从那几句话里抓住了什么。 「我的命有什么用?」 「真正想害我的人不是你对不对?」 伏古丽的眉心猛地蹙了一下,「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她也知道多说多错,刚才她也是得意忘形说了这样多。 不管宋觅娇再说什么,伏古丽都不肯再张嘴。手里挥鞭的动作一下一下愈发凶狠。 起初宋觅娇还能躲,可等第一鞭落到小腿之后,她的动作就越发迟缓,连躲避都变得困难。可伏古丽却在这个时候收了手。 黄豆大小的汗水从宋觅娇额角滑落,她始终蜷着身子,护着自己的小腹。见伏古丽把鞭子扔给手下后,却没有松懈半分。 接下来的事也一如她想的那般,伏古丽停手并不是打算就这样放过她,而是像她刚才说的那样,鞭笞只是开始。 伏古丽显然早有准备,手下接过鞭子,另一个人便立刻端上来一个木头托盘。宋觅娇借着外面昏暗的光看清楚托盘上的东西后,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哎呀,看来你也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伏古丽语气天真娇俏,拿起托盘上的刀子比划了两下,「你选吧,是先割舌头,还是先剜眼睛?」 「唔……不然还是先把舌头割了吧?免得挖眼睛的时候你直叫唤,听得我不舒服。」 伏古丽见宋觅娇竟还在挣扎,嘴巴一撅,说她怎么半点不听话。旋即命人将她摁跪在地。 「对嘛,这样才乖。」她一把掐住宋觅娇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又往上抬了一些,掐着脸颊,硬生生分开了她紧闭的嘴。 「不要闹了,你乖一些,我下手就利落些。」 「我这身裙子可是新做的,你的血不许溅在我身上了,不然我就要在你脸上画叉啦。」 宋觅娇被人死死摁着,她挣扎不得,砧板鱼肉一般被伏古丽拿捏。 「哎呀,你可别这样看我了,谁让你得罪了人呢。我啊,卖个好罢了。」 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恨她! 「来,张嘴,啊——」 泛着寒光的利刃伸进了宋觅娇被迫张开的嘴里,冰冷的到贴在她柔软的舌头上。 宋觅娇不由得有些绝望。 叮——! 「咣当!」 可就在宋觅娇以为自己真的要被伏古丽割舌挖眼的时候,她耳边传来一声石子撞上刀面的清脆响声。下一刻,刚才还贴在自己舌头上的利刃便猛地掉落在地。 「谁!」 伏古丽大惊失色,用胡语厉声呵斥道,「给我出来!」 她话音刚落,地上就多了一道被月光拉扯得长长的影子。 宋觅娇看向影子的主人。 她强忍多时的眼泪,竟在见到这个才第二次见面的络腮胡时猛然掉落。 「竟敢坏我的事。」 伏古丽低咒一声,连声吩咐护卫,「杀了他,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是!」 那群护卫一个个壮如牛,一起冲了上去,宋觅娇看着络腮胡干脆利落又熟悉的招数,不知是高兴还是难受。 「沈自熙,」宋觅娇声音颤抖,心口又酸又麻,复杂的情绪交织成网,将她整个人兜头罩住,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砸在地上。 她说:「我就知道是你。」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14章我就知道是你免费阅读. 第15章 我与你素不相识 伏古丽也被这突然冲进来的人吓到,发现对方武功极高,连自己的亲卫都不是他的对手,围剿甚至都不能奈何他。 伏古丽面上闪过一丝狠辣之色。 宋觅娇看到了自己的脸,她的手脚和唇舌是断然不能留的。若是暴露她自己便也罢了,若是她身后的人因此被牵扯出来,别说她的命,只怕整个伏家都不得善终! 思及此,伏古丽转身捡起地上的匕首。 她今日一定要宋觅娇口不能言,也不能提笔写字! 「看你后面!」 宋觅娇只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的打算,她高声喊了一声,伏古丽果然中计,等回过神的时候宋觅娇已经挪远了。 伏古丽用胡语咒骂了几句,趁那络腮胡分身乏术之际追了上去。 宋觅娇死死护着自己的小腹,冲外喊道:「沈自熙!」 话音刚落,一支袖箭便捅传了伏古丽的肩膀。 「呃啊——」 剧烈的疼痛让她难以站立,手上的匕首也「咣当」掉在宋觅娇面前。 宋觅娇挣扎着把匕首捡了起来。 伏古丽的第一鞭就几乎打断了绑着她双手的麻绳,几番躲避挣扎下来,绳子已经松松垮垮,宋觅娇又快速割断了绑着自己脚踝的绳子,握着匕首冲向络腮胡所在的位置。 伏古丽挣扎着还想追,可肩膀的血洞浸湿衣裳,她甚至连再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你在上面抹了什么东西!」 络腮胡动作利落地踢飞了最后一个还站着的护卫,在看见自己身上沾上的血水后,眼中划过一丝厌恶。 「你根本不是西凉人,你到底是谁!」 伏古丽摇摇欲坠,她死死咬了口舌尖,迫使自己清醒,「什么人派你来的?!」 「要不是为了引出你身后那位,今天就该是你的祭日。」 二人的对话全是胡语,宋觅娇只觉得自己在听天书。她站在络腮胡身边,虽然听不懂,却没来由的俺十分安心。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伏古丽闻言大惊失色,可肩膀传来的疼痛钻心入骨,她双眼发黑,本想强撑着弄明白对面人的身份,却只听到一句叫她如坠深渊的话,「我的身份你还没资格谈听,我只告诉你,你中的毒无药可解,起初只是伤口处疼,但随着时间推移,回蔓延至全身。十五日后,你便会疼痛致死。」 说完,他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后也不曾回头。只是在经过宋觅娇身边时,脚步一滞。但这动作转瞬即逝,宋觅娇还未曾发觉,就见他已经走了出去。 宋觅娇咬了咬下唇,抬脚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 直到她脚步杂乱地踩了三次那人的脚后跟,络腮胡才一脸不悦地扭头瞥了她一眼。 宋觅娇本以为他会说什么,没想到他竟一言不发地扭头回去了。 「沈自熙!」 宋觅娇忍不住,她伸手拽住那人的手腕,快步上前把人拦下,「我知道是你。」 络腮胡神色冷淡,用胡语回了一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中原人。」 宋觅娇会的胡语不多,但偏偏会这句。 她表情倔强,握着他的手不断收紧,「别装听不懂中原话,更何况我都没说沈自熙是不是中原人,你若不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觅娇今晚受了惊吓,本就有些难受,加上沈自熙不肯和自己相认,她眼底一酸,竟就掉下泪来。 「沈自熙,你骗不了我的。」 络腮胡眸光闪烁,但最终还是梗着脖子没和宋觅娇相认。 他扯下宋觅娇的手,语气冷淡,故意装作不会说中原话的样子,盯着宋觅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认错人了。」 「我与你素不相识,今日只是顺手相助。」 「我不喜欢和人纠缠,就此别过。」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15章我与你素不相识免费阅读. 第16章 夫妻缘尽 络腮胡的袖子从宋觅娇掌心滑走,她被带得一个趔趄,堪堪站稳后却也只能看到他决绝离开的背景。 宋觅娇心痛难忍,连带着小腹也一阵绞痛。 加上身上还有多处被伏古丽鞭打出的血痕,她竟两眼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咚——」 沈自熙听到身后传来的闷响声,他脚步一滞,硬生生又往前走了两步。但到底是心软,转身快步把地上的宋觅娇抱了起来。 *** 「啧。」 步长命给宋觅娇把了把脉,啧啧摇头,又拽着应崇说沈自熙的坏话,「让你家三爷去救人,他就这么救的啊?」 「伤心过度以致晕厥,气血逆转这事儿可大可小。我虽知道沈自熙狗嘴吐不出象牙,但他不是喜欢这位宋小姐得很吗,怎么嘴巴上都不肯饶人的。」 「更何况……」 三爷把人带回客栈又叫来步长命后就去隔壁客房了,留应崇一个人在这儿守着,他嘴皮子本就不比步长命的利索,骤然听见夫人病情严重,起身就要去隔壁。 刚起身,房门就被人从外打开了,「闭上你的嘴,既没逃跑,便是有法子医治。」 步长命似笑非笑,先是看看宋觅娇还未显怀的小腹,又瞥了眼装得毫不在意却演技拙劣的沈自熙。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颗护心丹,喂给宋觅娇服下后,起身拍了拍沈自熙的肩膀,「哎哟喂,大度点嘛。」 「你家夫人只是犯了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想开点,能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对吧?」 步长命早有防备,在沈自熙动手之前就从他身边滑走了。见沈自熙脸色难看,他反倒笑容畅快。 「总之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这样待她,之后是一定会后悔的。」 步长命把剩下的护心丹扔给了应崇,「每天服用一颗,七日后就没什么大碍了。」 他瞥了眼沈自熙,「——没人再叫人家伤心难受的话。」 「如果你要把人送回玉府,记得叮嘱玉家的人多给她做一些滋养补身的药膳,她如今身子太过孱弱,将来是要吃苦头的。」 沈自熙眉头一跳,步长命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事关宋觅娇,他又忍不住追问,「别藏着掖着了,她身子到底怎么了。」 「哈——」 步长命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伸长双臂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得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睡觉去。」 应崇瞥了瞥沈自熙的脸色,「三爷,要去再把步神医请过来吗?」 沈自熙摇摇头,冲应崇伸手。 「三爷,夫人当时在府中处境艰难,在金陵也身份尴尬,」应崇也算是受过宋觅娇的恩惠,忍不住出言替她说了几句好话,「夫人想来西凉,也是情有可原。」 但又恐沈自熙多心,连忙补充道:「不过夫人算计三爷也是真,但、但……」 应崇越说越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磕磕巴巴地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 沈自熙摩挲着手里的瓷瓶,他微垂着头,屋里只有一站昏暗油灯,被从窗缝里挤进来风吹得摇晃,黑影落在沈自熙脸上,愈发看不清他如今的情绪。 「那三爷……就别跟夫人置气了吧?」 沈自熙沉默许久。 应崇叹了口气,也没有多嘴再说什么,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沈自熙和昏迷不醒的宋觅娇。 他在原地枯站许久,到底还是做不到对宋觅娇不管不顾。 他抬脚走到床边,有些贪恋地看着宋觅娇的脸。 步长命说得没错,她真是该好好补补了。 这才几个月,当初被他养出来的肉就烟消云散了,脸上都没什么肉了。 「哪里舍得跟你置气。」 沈自熙喃喃,替宋觅娇掖了掖被角,「知道你没死,知道你还活着……」 「我唯有感激。」 他贪婪地看着宋觅娇的脸,屋里的油灯晃了又晃,到底是被风扑灭了,沈自熙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但是娇娇,你我夫妻缘尽,相认只会给你我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屋里陷入黑暗,沈自熙垂在腿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最后只轻轻摸了一下宋觅娇的脸。 可他刚想离开,手腕便被本该昏迷不醒的人一把握住。 沈自熙瞪大眼睛,手脚都僵住了。 宋觅娇泪如雨下,声音嘶哑,「我说过的,你骗不了我。」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16章夫妻缘尽免费阅读. 第17章 有孕 屋内昏暗,寂静无声,二人的呼吸声交织纠缠,分不清谁是谁的。 好半晌,沈自熙才淡声道:「你认错人了。」 沈自熙装得平静无波,绷直了声音,可即便如此,宋觅娇还是听出他言语里的强撑来。 她握着沈自熙的手愈发用力,指尖陷进他的皮肉。 「我没认错,」宋觅娇梗着脖子声音倔强,「我不会错认我的夫君。」 「是么?」 沈自熙背对着宋觅娇,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心口却被他言语里的冷淡刺痛,「原来夫人是有夫君的。」 宋觅娇掀被起身,赤脚下地,拦住沈自熙的去路,「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我也知道当初那件事是我有错,你骂我也好,怨我也罢……」 「不要不认我。」 西凉的夜冰寒刺骨,可宋觅娇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或许她知道,偏偏就是拿自己的身体和沈自熙赌,赌他会在意,赌他舍不得。 宋觅娇梗着脖子和沈自熙僵持半晌,僵持到寒气自脚心侵袭到全身。就在她以为沈自熙真的不会再理会她的时候,宋觅娇只觉得浑身一轻,竟被沈自熙塞回了被窝。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自熙语气越是凶狠,宋觅娇反倒没了先前的不安。她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圈,连着被子抱住双腿,瓮声瓮气地顾左右而言他,「你能不能把这个络腮胡撕下来,我看着实在别扭。」 她的声音越发沉了下来,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我想看看你。」 沈自熙到底是败下阵来,他有些无奈,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宋觅娇闻声望去,沈自熙正垂眸清理脸上的胶。 他的确清瘦了许多,却不是当初在金陵的病弱的瘦,他瘦得精壮,皮肤也黑了些,瞧着却没了当初的病气。 「你假死离京,来到西凉,又是为何呢?」 宋觅娇没回答沈自熙的问题便也罢了,竟还发问。 沈自熙把人皮面具收好,冷哼一声,语气不善,「受宋小姐启发,借个计谋。」 宋觅娇被他噎了一下,但同时也松了口气。 生气总比漠视好,生气总还有机会哄,若是都不在意了,宋觅娇只怕真会束手无策。 她抿了抿唇,声音愈发软了下来,「若你能出气,再多说几句也可以的。」 「可你当初分明也有事瞒着我,你我都不坦诚。」 「更何况你我初见你就差点折断我的脖子,之后却装作若无其事同我成婚,还说会爱重我,会护我周全。」 「如今你一口一个宋小姐,不认我是你妻子我是无话可说的。毕竟……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嫁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甚至连沈自熙这个名字都不知是真是假。」 「我如今该怎么称呼你?沈三爷,还是亡夫?」 宋觅娇絮絮叨叨说了好长一席话,几乎是细数了他诸多罪状,听得沈自熙目瞪口呆,好久都没能回神。 直到宋觅娇轻轻握住他的指尖,沈自熙才从刚才的惊讶中抽离。 「你骗我,我也骗你,虽不能完全扯平,但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太怪我。好歹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沈自熙低头望向宋觅娇的眼睛,眸子里情绪地倒映出他的脸。 宋觅娇刚才说得很对,他本无资格责怪她,又何须她赎罪呢。 只是他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开弓没有回头箭,稍有不慎便回坠入深渊,既然娇娇改头换面有了新开始,他又何苦继续绑着她。 沈自熙咬了咬后槽牙,抬眸时,眼底一片冷意,「不——」 可他刚开口,就被从床上扑来的宋觅娇捂住嘴。 「既然你说你假死求生这法子是从我这儿学来的,我假死是为了离京,为了借外祖父在西凉的势力在流放路上救下阿寻,再确认爹爹的生死。我有所图,那你呢,假死求生必然也有所求。」 「是你如今行的事危险重重,所以才这样冷淡疏离吗?」 「沈自熙,我们就是因为不够坦诚才会像现在这样,难道非要这样拧巴下去吗?」 宋觅娇咬了咬下唇,牵着沈自熙的手覆在自己小腹上,「你不肯坦诚,那我先坦诚。」 「沈自熙,我有孕了。」 沈自熙满脸不可置信,步长命刚才说的那些胡话在这一刻被解释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有些颤抖,却又被宋觅娇覆在他手背的手抚平。 他感受着掌下的温热和并不明显的微微凸起,耳边响起宋觅娇带笑的一句:「是你我的孩子。」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17章有孕免费阅读. 第18章 前尘往事 你……你说什么?」 沈自熙脑中一阵轰鸣,竟短暂地失聪了。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说,」宋觅娇一字一句,「我怀孕了,你当爹了,你有孩子了。」 他手足无措,看看宋觅娇又看看她的小腹。 沈自熙掌下温热,似乎感受到了掌下的跳动。 那里面……有一个孩子。 「我不是拿孩子逼你,」宋觅娇被沈自熙的反应弄得热泪盈眶,她偏头擦掉眼角泪花,吸了吸鼻子,「你是孩子的父亲,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知道孩子存在的人。」 「你难受吗?」 宋觅娇一愣,「什么?」 「我从前见人怀孕都是百般不适,吃什么吐什么。」沈自熙看着宋觅娇,「你呢?」 「孩子很听话,没有折腾过我。」 良久,沈自熙才闷闷地说了一句:「那就好。」 宋觅娇松开沈自熙的手,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了句,「怎么办,这孩子出生后,爹娘都被死在金陵了。」 「沈自熙,你为什么要假死。」 「镇国公府那些人……」 沈自熙一眼不发,转身走回桌前点亮了屋里的油灯。 二人的影子被昏暗灯光拉得很长。 「你先回床上躺着,我给你说个事情。」 宋觅娇乖乖听话,她缩了进去,把身边的位置空了下来。 「你能不能也上来,我一个人冷。」 沈自熙叹了口气,他拿宋觅娇一向都没办法,只能褪了鞋袜在她身边躺下。 「我不算假死,只是把身份还给了真正的沈自熙。」 此话一出,就像是热油里溅了凉水,瞬间炸开了来。 宋觅娇头皮发麻,忍着惊讶继续听沈自熙交代。 「当今天子并非太后亲生,先帝驾崩,太后以中宫皇后之尊,扶持幼子登基,渐渐把持朝政。哪怕陛下成年,也始终不肯放权。陛下和太后之争已久,朝堂也因此被分为两党。」 「沈崇,在多年前是坚定不移的太后一党。」 「沈崇看似中立,在多年前,是他亲自谋划,替当初还是皇后的太后夺走了他人的孩子。」 宋觅娇被这些朝堂秘辛搞得浑身发冷,她指尖冰凉,满脸惊讶,「什么?!」 沈自熙握住她的手,察觉她是真的冷,便又靠近了些。 「先帝身子不济,多年未得子,偏偏有个宫女一朝得了天恩,竟就怀了身孕。但那宫女也不蠢,知道自己若是怀孕的事被皇后等人知道,自己定会落个得杀母留子的下场,便躲躲藏藏,在十月后产下孩子。可沈崇不知从哪儿得来了这个消息,在宫女生产之日,带着皇后过来。孩子是生下来了,宫女也因此得了晋封,皇后甚至求了陛下,允许那孩子养在生母身边。」 「但没多久,宫女就因产后失调而亡,这孩子,自然就归了皇后抚养。」 「宫女的死是太后动的手?」 沈自熙摇了摇头。 「是沈崇自作聪明,他出手替皇后摆平了她成为太后的绊脚石。」 「而作为交换,他向太后索要了摄政王的尊位。」 宋觅娇在镇国公府的那些日子,虽说和沈崇没什么往来,但一向以为他是那种沉稳端正的大家长,没想到他竟是这般野心勃勃之辈。 宋觅娇反握着沈自熙的手,「那为什么之后的十数年镇国公都保持中立,既不偏帮太后,也不忠心皇帝?」jj.br> 「因为一场上天的警告。」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那场大火?!」 「是。」 「一桩怪事他不信,两件三件,他不得不信。为了整个沈家,他不得不被迫退出党争。」 这理由也太随便、太诡异了。 宋觅娇听了都觉得离谱。 若沈崇当年继续帮太后把持朝政,现在就不会只是个手上无实权的镇国公了。沈崇那么会算计的人,真的会因为这些怪力乱神之说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康庄大道吗? 「事实的确如此,他心智不坚,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情又实在诡异,沈崇是想夺权,但在夺权之前,他总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宋觅娇又问:「可那次的火灾,你才刚出生,陛下也不过一个襁褓婴儿,谁会做这样的事?」 「你又是怎么去到镇国公府的?」 「我……」 「三爷。」 沈自熙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应崇的禀报声,「玉家的人如今正四下寻找夫人的下落,属下可要送个消息过去?」 沈自熙看了宋觅娇一眼,正要起身,又被她拽住了。 「我等下写一封书信,你让应崇带着水冬悄悄回一趟玉家。」 「今天你和伏古丽说的那些话我虽然没听明白,但加上你刚才说的那些,七七八八也能猜到你来西凉是有正事,而且这事儿跟伏家有关。」 「我会让表哥他们继续找我,也免得打草惊蛇。」 宋觅娇双眼清明,这种时候显得格外聪慧,「只是……伏古丽那边?」 沈自熙语气柔和,忍不住又捏了捏掌下的手,「放心,我自有安排。」 「好。」 宋觅娇说着便起身准备写信,情绪突然又落了下来。 她侧头看向沈自熙,语气发苦,「若当初在金陵你我能这般坦诚,也少了如今这档子事了。」 「沈自熙,从此后,我都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沈自熙也起身走到宋觅娇跟前,听她说完这句话,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嗯。」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18章前尘往事免费阅读. 第19章 暗潮 确定这封信是娇娇亲笔?」 阿苏那握着一封信,紧蹙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水冬答道:「是。」 阿苏那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水冬拦了下来,「你家小姐此刻在什么地方?我要去见她。」 「阿苏那少爷,小姐信里说得很清楚,若您此刻前去,只会露出马脚。」 水冬上半夜跟着小姐一起出去,却意外遇险。等醒来的时候自己却在一个客栈里。她正挣扎着要出去找小姐的时候,有人竟带了一封信给她。 水冬自幼跟着宋觅娇长大,自家小姐的笔迹再熟悉不过了。等仔细查看送信那人的模样时才惊觉对方是几月未见的应崇! 看来小姐当日果真没说错,姑爷分明就还活着。 水冬心里这才有底,放心大胆地拦着阿苏那,「少爷就放心吧,有人保护小姐,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阿苏那眉心一蹙,「你知道娇娇现在正和什么人在一起?」 水冬一惊,忙闭嘴摇头,没再说话。 阿苏那见状,心中虽有些烦躁,但也不能多说什么,挥手便让水冬离开。 他负手走出房门,西凉的月亮又圆又大,但孤零零一个月亮挂在天上,难免孤寂。 阿苏那心里沉甸甸的。 自从金陵那药材商人出现后,西凉城内发生的诡异事件就越来越多,如今竟连娇娇也卷了进去。 他望着那轮圆月,喃喃道:「金陵……」 *** 第二天,天还未大亮,西凉城中便乱了套。 先是玉家那位表小姐半夜被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伏家的大小姐伏古丽又浑身是血的在城外树林里被人发现。 一夕之间,西凉两大家族的小姐都遭了难,偏偏还查不到幕后真凶。 一时间,西凉人心惶惶,夜里连摊儿都不摆了,天色见晚就紧闭门户,整个西凉城都萧条了下来。 玉家那边还在奋力找表小姐的踪迹,伏家却是找了一波又一波的大夫。 「快压住她——!」 「啊!啊——!」 伏古丽的房间一片混乱,伏家家主、各色姨娘长辈、大夫、巫医和下人们乱作一团,手忙脚乱地去摁床上发狂的伏古丽。 可伏古丽疼痛难忍,下人们又怕伤到她,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可力气稍稍小些又会被伏古丽挣脱。 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把人打晕!」 伏家家主见状眉头紧蹙,他被眼前的遭乱弄得心烦意乱,当即沉声下令。伏古丽身后的一个壮汉当机立断给了她一个手刀,伏古丽的身子立刻便软了下去,房间里这才恢复平静。 「我的古丽,这可怎么是好啊……」 姨娘们哭哭啼啼,下人们闷头收拾刚才闹出来的残局。伏家家主被哭声扰得心烦意乱,厉声呵斥道:「全都出去!」 伏古丽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房间里能砸的都被砸了,她身上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每次都会因为挣扎而裂开,衣服上总是染着血。 伏古丽人是被找回来了,但那天带出去的护卫们却全都消失不见。 本以为她受的都是皮肉伤,只要精心调养着就好,却没想到只要伏古丽一清醒就会发疯一般喊痛,光是轻轻碰一下都能痛出一身汗来。 伏家家主本还指望着问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连伏古丽一个清醒时刻都找不到。 大夫无能为力,就连巫医都找了个来,却仍查不出病症。伏家家主便也只能作罢。 「家主,这……这可怎么办?」 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精瘦中年人表情焦急,看向斜前方伏家家主,「咱们可是答应了贵人,要玉家那丫头性命的!」 「玉家的人找了几日了?」 「三天。」 伏家家主看了眼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女儿,面色沉重,「西凉不大,以玉家的权势,接连找了三天都找不到人,想来那丫头也是活命无望了。」 「只是……」 山羊胡连忙接话,「但到底是什么人伤了小姐?若是这个时候生了变数,怕是不好啊。」 他说的这些伏家家主又怎会不清楚。 伏家家主长舒一口气,转身往外走,「但好在古丽也受了伤。」 那山羊胡闻言一愣,「家主的意思是?」 「玉家和我伏家的女儿都出了事,是能把玉家那丫头的死怪在门上。」 山羊胡眼睛一亮,「家主聪慧!」 「玉家那护卫确定死透了?」 「确定,尸体怕是都被秃鹫分食干净了。」 伏家家主看了眼高悬的日头,他眯了眯眼睛,「传消息出去,就说我查到古丽此次受伤同金陵来的贼人有关。」 「记得说清楚些,那贼人身上带着的是方家的牌子。」 「殿前司都指挥使,方知野的方。」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19章暗潮免费阅读. 第20章 好算计 客栈被沈自熙包了下来,衣食供应不缺,又有步长命这个神医在,宋觅娇倒是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体。 只是整日整日的喝药,难免喝得舌根发苦,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再难喝的药宋觅娇都咬牙忍下来了。 步长命被沈自熙吩咐着,一天三次地来给宋觅娇把脉。 「夫人身子已经已经见好,也不必担心伤痕留疤。」 宋觅娇放下衣袖,瞥了眼正收拾药箱的步长命,突然开口道:「你就是那药材商人陆枝吧?」 步长命没想到宋觅娇会突然发问,他收拾药箱是手一顿,「夫人是从何时怀疑我身份的?」 他问完便笑了一声,「夫人以感谢为由,把我带去玉家那个时候就已经怀疑我了吧。」 「我到底是什么地方露了马脚,」步长命摸了摸下巴,也懒得继续装成熟稳定,喃喃道:「我觉得我演得还挺好的啊。」 宋觅娇没答话,皱着脸喝完那碗苦药,嘴里正难受的时候,沈自熙从门外进来,喂了个东西到宋觅娇嘴里。 舌尖一卷,酸涩味儿瞬间溢满口腔,竟是一颗糖渍梅子。 沈自熙接过她手里的空碗,把余下的蜜饯都塞到她手里,「步长命说有孕之人嘴里时常没味道,你吃点梅子兴许能有胃口。」 宋觅娇笑眯眯地接了下来。 夫妻俩浓情蜜意,一旁的步长命却啧啧摇头,还一副没眼看的模样抬手地遮了遮眼睛,只是指缝大到露出他小半张脸。 沈自熙眸光扫过,他才稍作收敛,「得了,我就不打扰二位恩爱了。」 「只是……」 步长命想起什么似的,走到门口又转身叮嘱道:「夫人身孕不足三月,虽说孩子还算康健,但为了稳妥起见,这两个月就不要同房了——欸欸欸!你这人怎么还打大夫呢!」 「这是医嘱!医嘱——!」 步长命被沈自熙拽着衣领扔到了房门外,他站门口骂了两句便走了。 倒是宋觅娇脸烫得厉害,嘴里的梅子核从左边转到右边,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沈自熙便摊开掌心,把手摆到自己眼下,「吐了吧。」 「……不用,我等下吐。」 「仔细卡嗓子。」 他的手还保持着接东西的动作,宋觅娇见拗不过,只能把梅子核吐在他掌心。 别说沈自熙了,就是小时候爹爹都没这么将就她。 沈自熙倒是半点不在意,连着空碗一起放到旁边。 「不过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他净了手,牵起宋觅娇的手走到床边,「步长命那人虽整日没个正行,但行事还算稳妥,易容术也出神入化,等闲人是看不出来的。」 「你的夫人能是等闲人吗?」 宋觅娇哼了哼,露出几分骄傲来。 「他装得是很像,但来的太突兀,明里暗里又都是冲着玉家来的,我自然会多留心。况且……」 宋觅娇反握住沈自熙的手,「那日我邀他来玉家谈话,他却莫名提及你和镇国公府。若真只是为了来西凉做生意,何必提这些和生意无关的事。」 「多说多错,这话是在理的。」 宋觅娇捏了捏沈自熙的手掌,「我聪明吧。」 沈自熙笑了笑,「当然是聪明的。」 「娇娇,我不能在西凉久留。」 宋觅娇脸上的笑容一僵,虽说很快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但眼底一闪而过的难过还是落到了沈自熙眼中。 沈自熙叹了口气,搂着宋觅娇的腰便把人揽入怀中,「你我如今都是死了的人,我只身回金陵还好,可你还有孕在身……」 宋觅娇贴在沈自熙胸前,「我知道的,况且,我也不想就这样跟着你回去。」 「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等我们都不必再背负重重枷锁的时候,再正大光明地一起回金陵吧。」 沈自熙自然知道宋觅娇想做的是什么事,他想到已经去寻宋清正的宋寻风,点点头,「嗯。」 「不过,你知道让伏古丽动手的人是谁了吗?」 说起这事,沈自熙神色凌冽,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我正是为了那人才来的西凉。她远在金陵也能搅得西凉不安生,这次来,本就是为了抓住她在西凉的眼睛。」 「伏家的人立功心切,又想一石二鸟,一边向金陵那人卖好,一边祸水东引给西凉其他几个大族,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这才露了马脚。」 「你说的那人是谁,她又怎么会知道我在西凉……」 宋觅娇眉心一蹙,「或者,那人只是希望西凉乱起来,不管什么由头,而我只是时运不济,正好成了那个由头?」jj.br> 说到此处,沈自熙不免有些愧疚,「是我不好,我应该再留心些的。」 宋觅娇摇摇头。 「到底是什么人……西凉地处偏僻,与中原更有贸易往来,为什么非要西凉不得安生……」 「傻丫头。」 「只有西凉乱了,这才有由头派兵啊。」 宋觅娇眼睛猛地瞪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自熙,已然明白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 「镇压也好,清剿反贼也罢。」 「只要交战,她就能让群臣上奏,让御驾出征……」 战场上刀尖无眼,将士能死,皇帝,也能死!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0章好算计免费阅读. 第21章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太后竟然起了杀心,那朝中该是什么情状! 思及此,宋觅娇不免后背生寒。 父亲当初卷入太后和皇帝之间的争斗,从前途一片大好的重臣变成了阶下囚。 沈自熙如今又在暗地里替陛下做事,若是…… 「放心。」 沈自熙看出她眼中的担忧,他抱着宋觅娇,下巴放在她肩窝,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安抚道:「你家夫君本事大着呢,即便太后有心想害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是这么说,但宋觅娇还是有些担心,正要说话的时候,沈自熙温热的鼻息便扑到了她的脖子上,「从前我只想着匡扶正统,还朝堂一个清明。」 「但如今……」 他一手环着宋觅娇的腰,手掌轻覆在她小腹上,抬头认真地看着宋觅娇,「有了你,有了孩子,我陡然生出想再多活几十年的贪念来。」 宋觅娇听得眼热,她的手覆在沈自熙手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沈自熙,为了我和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护住自己。」 沈自熙被她看得动情,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无论如何,我也舍不得你伤心。」 宋觅娇睫毛轻颤,可手刚勾住他的脖子,门外便传来应崇的敲门声。 「三爷,有人来了,是夫人……」 应崇话还没说完,宋觅娇刚听到动静就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清了清嗓子,「咳,你先去忙吧。」 宋觅娇听见头顶传来的沈自熙的轻笑声,脸越发烧。 沈自熙起身,又忍不住弯腰吻了吻她的发心,「乖,放宽心,我很快回来。」 「想吃什么就让应崇去买。」 沈自熙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可还没走出一步,手却被宋觅娇勾住,他顺着力气转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唇上一软,宋觅娇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很快,唇上的香软便撤离开。 宋觅娇红着脸看她,唇光和眸光一般潋滟,「好了,没有其他想吃的了。」 沈自熙先是一愣,然后笑开了来,长臂一伸把人抱了回来,他弯腰,额头抵着宋觅娇的额头,语气不算正经,「我等下就去问问步长命。」 「问他什么?」 「你的胎,什么时候能坐稳。」 「沈自熙!」宋觅娇一下子回过神,面红耳赤地把沈自熙往外推,「你你你你快点办事去吧!」 应崇站在门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虽说他也有二十出头了,但跟在沈自熙身边多年,就跟苦行僧似的,哪儿听过见过这些事儿。见自家主子被夫人推出门,侧着身子,右手握拳抵唇轻咳,连忙把刚才没来得及说完的半句话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玉家那位阿苏那少爷亲自来了。」 「说是来找「陆枝」谈生意的。」 听到是阿苏那,夫妻二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宋觅娇看了沈自熙一眼,分明什么都没有,但还是有些心虚。 沈自熙微微扬了下眉,「自家表妹都丢了还有心思谈生意。」 应崇问道:「要让步神医去应付一下吗?」 「不了,我亲自去。」 沈自熙还没往外走,手就被宋觅娇拉住,「我跟你一起去。」 宋觅娇神情柔然,眼下却一片坚定。沈自熙反握住她的手,「走吧。」 这是西凉城最大的客栈,被沈自熙包了下来,又只住了他们几个人,难免显得空旷。所以阿苏那负手站在客栈中间,格外扎眼。 许是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阿苏那转身看了过来,在看见显然不是西凉人的沈自熙后眉心一蹙,待看清跟在他身后那人的模样后,更是一脸惊讶。 「娇娇!你怎会在这儿?」 沈自熙牵着宋觅娇下楼,听见阿苏那这话,忍不住低笑一声,「你不正是因为猜测娇娇在此处,才以谈生意为借口过来的吗?」 阿苏那的眼睛死死盯着二人交握的手,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还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缓了一息,往前走了一步,朝宋觅娇伸出手,「娇娇,你过来。」 沈自熙一言不发,宋觅娇也半点往前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把沈自熙的手握得更紧,「表哥,他是我夫君。」 阿苏那咬了咬后槽牙。 阿苏那咬牙切齿,「什么狗屁夫君,你当初分明是被他家胁迫,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一顶小轿子抬着进的侧门,你……」 说到此处,阿苏那神色一松,有些着急又愧疚地看向宋觅娇,「娇娇,我不是这个意思。」 「表哥,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意。」 宋觅娇神色温和,她在沈自熙身旁时,是阿苏那从未见过的安心和从容。 「我与沈自熙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些繁文缛节,除了拖累人,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握紧沈自熙的手,浅笑着看他,「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样就够了。」 沈自熙也没想到宋觅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心中滚烫,二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对视起来。 而站在他们不远处的阿苏那却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制心口传来绵密的刺痛。 再开口时,神态已经恢复正常。 阿苏那隔着距离看着宋觅娇,「那晚是不是伏古丽派的人?」 「你又对伏古丽做了什么?如今整个西凉城的人都知道娇娇下落不明,伏古丽被救回来后却怪病缠身,清醒的时候浑身疼痛难忍。」 「你究竟……想做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1章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免费阅读. 第22章 还不够乱 沈自熙避而不答。 一是没必要说给阿苏那听,二是也不该说给他听。 阿苏那没等来答案便也罢了,毕竟伏古丽伤了宋觅娇,即便沈自熙不动手,他也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 「既然你不肯说便罢了,只是……」 阿苏那的视线落到宋觅娇身上,「想来你现在也是不愿意同我回去的,那就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让我和祖父为你担心。」 宋觅娇抿抿嘴,心中有些愧疚。她点头称是,沈自熙又捏了捏她的手腕,「娇娇,我的东西应该是放在房间里了,你回去帮我看看吧。」 宋觅娇一听便知道他是有话要单独给阿苏那说,也没问什么,点点头就上楼了。 大堂里只剩下沈自熙和阿苏那两个人。 阿苏那并不同他弯弯绕绕,径直问道:「你想说什么。」 沈自熙看着他,「我不会在西凉待太久,若我离开,可能要劳烦你替我照顾娇娇。」 「什么?!」阿苏那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再度燃起,他一脸不可置信,快步上前一把拽住沈自熙的衣领怒斥道:「你竟还要离开?」 「你知不知道娇娇为了保住她肚里的孩子受了多少苦,在她怀身大肚之际,你竟要离开?」 沈自熙没说话,竟就由着阿苏那拽着自己的衣领责骂。 「来了又走,你不如不要再出现!」 沈自熙把自己衣领从阿苏那手里夺出,他垂下眼皮,掩下眼底情绪,「我离开,正是为了以后和她正大光明地回到众人面前。」 「难道你要娇娇一辈子窝在西凉,出入都只能纱巾覆面,不敢以「宋觅娇」的真面目示人吗?」 见阿苏那闭口不言,沈自熙也不欲多说什么,「这件事我已经告诉娇娇了,只是不放心留她一人,你若不愿,我自会安排旁人。」 阿苏那垂在腿侧的手不断收紧,到底是败下阵来。 他猛地转身,往外走了一步却又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沈自熙,冷冷道:「我自会照顾娇娇,但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她。」 「你走也罢再来也好,我只希望娇娇开心平安,若你护不住她,自有我来护。」 「阿苏那。」 沈自熙突然开口叫住准备离开的阿苏那。 阿苏那忍无可忍地转身看过去,却发现沈自熙竟端端正正地冲自己行了个礼。 「这些日子,劳烦你照顾娇娇了。」 「你刚才说的那些,」沈自熙顿了顿,表情却格外坚毅,「三媒六聘也好,婚礼也罢,我一定会补给她。」 阿苏那盯着沈自熙默了良久,似乎是想从他脸上找到半分虚情假意,但最后还是失败告终。 他不知是高兴还是苦闷,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若有事,可直接找人去玉家名下的铺子递信,娇娇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 阿苏那从昭苏客栈离开后,便有人快步去了伏家。 伏家家主仔仔细细听了来人禀报,追问道:「是那商人亲自相送的。」 「是,那药材商人阻挠过大小姐,所以属下认得。」 「因何阻挠?」 下人思忖片刻,把伏古丽出事前在街上为难宋觅娇的事一五一十禀报。 这事儿伏家家主是知道的,正是因为伏古丽失礼在先,所以他都不好为难阿苏那。只是没想到那个药材商人竟也牵连进了这事儿。 伏家家主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抬手挥退了下人,看了看山羊胡,「人还下落不明,居然有心思谈生意?」 山羊胡姓胡名扬,是伏家家主身边的幕僚,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到底不是亲妹子,认识的时间也短,总不至于为了个女人放着偌大的家业不管吧?」 「家主是觉得那药材商人的身份不对劲?」 伏家家主点点头,却也没太把陆枝的身份放在心上,「你等下安排人去查一查吧,不过对不对都无所谓了。」 胡扬笑着点点头,「是这个理儿,消息都放出去了,如今众人都以为是其他几家西凉氏族想上位,正觉得咱家和玉家遭此无妄之灾可怜呢,后头再发生什么事,也怀疑不到咱们身上。」 「左右对付那些虎视眈眈想上位的门户只是顺便,只要不耽误贵人的要紧事就好。」 伏家家主放缓了语气,他看向远处,眼底满是算计,「乱是乱了,得想办法更乱一些才行啊。」 「不过,小姐这怪病可怎么办?」 「让大夫再开一些昏睡的药,先缓缓吧,现在最要紧的是让西凉乱起来。」 二人正商量着要如何搅乱西凉的局势,外头就传来一阵急吼吼的喊叫声。 「不好了,家主,不好了——!」 「小姐吐血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2章还不够乱免费阅读. 第23章 我都买给你 躺在床上的伏古丽形销骨立,原本一个明艳大美人,连胸骨都瘦出来了,脸颊更是瘦得凹陷,再不复往日美丽。 伏家家主入内的时候,本是伺候伏古丽的丫鬟一个比一个惊恐,躲得远远儿的,像是唯恐沾染上什么晦气东西似的。 伏家家主看得一肚子火,开口便呵斥:「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主子的吗!」 那些丫鬟被吓得连忙跪地,颤声道:「家、家主,您快看看小姐吧,她、她……」 伏家家主闻言定睛一看。 伏古丽衣袖胸前都是血,下巴也被刚才吐的血染红,这都算了,最要紧的是伏古丽已然松垮的皮肤鼓起,分明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肉里游走! 他心底一凉,难怪之前那些个大夫瞧不出来,这哪里是伤,分明是蛊毒! 好狠辣的手段,竟对伏古丽一个弱质女流用这般阴毒的东西。 跟在家主身后的胡扬也看到伏古丽的异样,他见多识广,自然认出这是什么东西。语气不免惊恐,「这、这不是毒!是蛊虫啊!」 「若不想办法把蛊虫取出,大小姐便会被蚕食骨肉精血而亡。」 胡扬左右看了看,抬手挥退下人,附耳低声道:「家主,只怕真得想办法追查那晚动手的人了。」 伏家家主脸色阴沉漆黑,且不说是不是为了伏古丽的性命,光是暗地被一条毒蛇盯着的感觉就已经很叫人不痛快了。 他身居高位多年,虽说一直被玉丘压了一头,但在西凉城也算是大人物了。掌上明珠竟被人暗害成这样,除了恼恨,他心底深处竟还有些不安。 伏家家主又看了眼床上毫无生气的伏古丽,咬牙切齿地下令,「给我查!一定要查出幕后动手的人是谁!」 「但仔细点动静,可别闹太大了。」 胡扬拱手:「是。」 *** 应崇来报伏家消息时,沈自熙正在帮宋觅娇把果脯去核。 他手指细长白皙,骨节分明的,仔仔细细地把果肉剔下来,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应崇禀完,等着沈自熙的吩咐,「三爷,属下等可要做什么?」 「唔。」 沈自熙剔干净最后一个果脯,又特意分了小袋子,听见应崇的问话,沉思片刻,「那蛊虫若是十五日没解药便会把伏古丽的心血蚕食干净,这才第七天,不急。」 「再过三天吧,放个消息,就说陆枝擅医,且看伏家的人会不会病急乱投医找上门来吧。」 「是。」 「对了。」 沈自熙把果核归拢到一处,又叫住了准备出去的应崇。 「三爷还有何吩咐?」 「再去买些果子零嘴儿来,除了果脯,还可以买些坚果肉干。步长命说有孕的人饿得快,又总会想吃一些没吃过的东西。你都看看,挑些好的买回来。」 沈自熙从来不是什么多话的人,提起宋觅娇的时候却喋喋不休说了好多。 应崇看了眼满满一桌子的分装好的果肉,心道:「本以为三爷会因为夫人诓骗后不辞而别的事和夫人离心,如今看来……竟是比以前还要心疼。」 「男人哟……」 沈自熙挑了下眉毛,「你在嘟囔什么?」 应崇一个没注意,竟把心里想的那些说了出来,好在沈自熙听得不真切。应崇不敢再多留,连忙应下告退。 但他刚上街,就看到乔装打扮的水冬正往离客栈最近的、刻着折枝玉兰花纹样的铺子里进。 应崇稍稍一想,便前后脚地装作要买东西也跟了进去。 水冬本是想把让玉家人把消息传给宋觅娇,见应崇跟来,倒也省事。 「你怎么过来了?」 水冬把应崇拉进传消息用的内堂,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不过既然你来了,那这信你就帮我递给小姐吧,也免得再找人传信太惹眼。」 水冬说着拉过应崇的手,把信塞到他手里。 二人相识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水冬和应崇说话自在,做事也没那么多顾虑。倒是应崇看了眼自己被水冬握住的手腕,神色略显不自然。 但还未等他说什么,水冬便收回手,「我得赶紧回府,如今我和小姐都是失踪的人,露了踪迹就不好了。」 水冬说完便准备从后门离开,却被应崇叫住了。 「那个……水冬!」 「怎么了,还有事吗?」 应崇骤然对上水冬看过来的眼睛,他心头一跳,神情竟有几分慌乱,应崇快速眨眨眼,嘴比脑子快,「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不不不,我想问的是,你知不知道西凉城哪儿有卖果子点心的?」 水冬愣了愣,「啊?」 「噢,是姑爷吩咐你给小姐买零嘴的吧?」水冬回过神来,思索片刻后道:「桥头铺子家的肉铺还不错,阿苏那少爷派人给小姐买过,小姐倒也还喜欢……」 「不是。」 应崇没头没脑地打断水冬的絮语,他眼神飘忽,耳朵尖也染了一抹不甚明显的红,「我、我想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买给你。」 「我都买给你。」 为您提供大神一见喜的《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3章我都买给你免费阅读. 第24章 爹爹没死 宋觅娇怀了身子,瞌睡也多起来,等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 沈自熙陪她用了午饭,两人又好一顿温存,半下午时,应崇才大包小包的回来,把东西放好了才带着信敲开房门。 “夫人,属下外出时正好看到水冬,这是她托属下给您带的信。” 宋觅娇接过信,下意识看了沈自熙一眼。正好发现他放下手里已经差不多空了的坐胎药碗。 但沈自熙刚起身准备离开,就被宋觅娇拉住手。 “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一起听一起看的。” “我也想你多陪陪我。” 沈自熙一愣,随即轻笑一声,也没拒绝宋觅娇的好意,“好,那就一起看。” 应崇倒是乖觉,交了信就出去了,还不忘帮主子们把门给带上。 想来这消息很是着急,否则照如今的情状,水冬也不会这么急切。 宋觅娇这么想着,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着信里的内容,可刚看没多久,两页薄薄的信纸就在宋觅娇手里颤了起来。 “沈、沈自熙……” 宋觅娇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惊喜,她抓紧了沈自熙的手,眼底猛然蓄上了泪,“你知道吗,我爹真的没死,他还活着!” “当初他被问斩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我就一直觉得他还活着,是真的,爹爹真的还活着!” 宋觅娇激动得直掉眼泪,沈自熙却要冷静许多。 他用干燥温暖的指腹替她拭去眼角泪珠,“岳父没出事儿是好事,你如今是怀着身子的人,别哭了,好不好?” “信里有说岳父如今在何地吗?” 宋觅娇高兴得很,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胡乱用沈自熙的袖子擦干脸上泪水,定了定心神才缓缓道:“你知道江南水患的事吗?” 见沈自熙点头,宋觅娇便继续道:“江南水患始终未能根治,之前父亲有心治理,但到一半就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下了大狱,江南那边的主事官员见状便也草草了事。但前不久江南又闹起水患来,搞得民不聊生,遍地饿殍。因着爹爹的缘故,我也始终挂念着此事。” “我还安排了玉家在江南的人施粥赠药,原想着能救多少算多少,但没想到再回信时,江南水患竟就缓解了不少,说是年岁与父亲相仿的人主持治理了此次水患。” 沈自熙一言不发地听宋觅娇说话,忍不住攥着她的手慢慢摩挲。 “当初我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爹爹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放眼望去,没有人会比爹爹更熟悉江南水患,自然也不会有人比他更适合解决这灾祸。所以我才会派人去查,意外探知那人相貌和爹爹相似,阿寻知道后就带人亲自去了一趟江南。今日总算是有消息回来了。” “只要爹爹没死,他身上的罪名就有洗雪之日!” 因刚哭过,宋觅娇的眼睛亮晶晶的,眼底跳动着希望的细碎光芒。 “沈自熙,咱俩可能要一起离开西凉了。” 沈自熙一愣,有些不放心,“你要去江南?” “嗯。” 宋觅娇挠了挠他的掌心,半是撒娇,半是希望他安心,“你放心,江南有阿寻在,总不至于叫爹爹跑了,所以我也不急着赶路。” “左右西凉这边事情还未办完,我也会趁这段时间好好养胎,胎象稳固后再出发。” 宋觅娇倚着沈自熙的肩头,声音轻飘飘的,“我有很多话想亲口问问清楚。” 第24章爹爹没死 第25章 倒也有趣 西凉并不安稳,千里之外的金陵也没好到哪儿去。 深夜的勤政殿断断续续地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即便那人已经奋力抑制,可喉间的痒意还是接连不断地传来。 “陛下的身子必须静养了。” 皇帝披着外衣,斜靠在龙椅上。他脸色苍白如纸,愈发衬得嘴唇鲜红,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血来。 “放心。” 皇帝靠着引枕,胸口因为刚才剧烈的咳嗽快速起伏,声音却很平静,“在事情没做完之前,朕不会就这么死了。” 那太医听得一脸惶恐,连忙跪地磕头,颤着声音唱洪福齐天,“陛下福泽深厚,身子只要静养,肯定是能养好的。”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下意识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见太医后背都被汗湿了,他便觉得没劲透了,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下去吧。” “微臣告退。” 太医如释重负,称自己去给皇帝煎药,连忙退下了。 皇帝不喜欢太亮,偌大一个勤政殿显得格外昏暗。他一动不动地靠着引枕,想事情想得有些出神,直到心腹太监李三宝上前禀报,他才慢悠悠地回过神。 “三郎那儿有消息吗?” 李三宝身子躬得更深,“回陛下,方大人正在殿外候命。” 殿内静了静,灯笼里的蜡烛烛心突然爆开,惊得李三宝连忙命人去剪烛芯。 “宣他进来。” “是。” 方知野身为殿前司都指挥使,向皇帝述职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他身份特殊,偏又是太后跟前红人,所以每次被皇帝召见时,免不得被人多瞧几眼。 当值时,他倒是次次都穿得规矩,比起私下那贫民打扮的模样顺眼不少。 “微臣拜见陛下。” “起身吧。” 皇帝挥退了伺候的宫人,偌大一个勤政殿就剩下皇帝和方知野二人。 “你应该知道太后最近对你起了疑心,这个时候过来,就不怕太后发难?”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只是有要事回禀。” “况且,既然太后起了疑心,若此时什么都不做,不更做贼心虚么。” 方知野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太后的疑心,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 “想来陛下已经收到了沈三郎传来的消息。” “你今夜来,是想求情?” 方知野却摇了摇头,“臣要陛下治臣的罪。” 皇帝睫毛轻颤,在这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隐蔽。 ——即便方知野不说,他也是这样打算的。 但既然方知野主动提了,他倒是想听听。 “臣明面上是太后心腹,并不与陛下同心,眼下京中谣言四起说我权势滔天,已然把手伸去了西凉,西凉偏又不安稳。如此动摇朝纲,陛下怎可轻易放过。” “更何况,这可是打压太后党的绝佳时机。” 方知野语速并不快,慢慢悠悠说出的这些话,顷刻间就能要了人的命,哪怕那人是他自己。 皇帝虽然一言不发,但方知野也没有住口的打算。 “陛下。”他跪地行礼,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明亮,“还望陛下记得当初的许诺。” 语罢,皇帝总算有了反应。 他垂眸看着跪在殿中的人,分不清是喜是怒,语气愈发平淡,“你在和朕讲条件?” 方知野只跪地行礼,既没说自己不敢,也没应下。 殿内又断断续续地响起咳嗽声。 皇帝似乎是疲惫极了,脱力一般重重往后一靠,语气也软下来,“你放心,朕还不至于出尔反尔。” “行了,你退下吧。” 方知野应了声是,便恭恭敬敬地往后退,抬头转身准(本章未完!) 第25章倒也有趣 备离开的时候,却瞥见昏暗烛光下皇帝那苍白的的脸。 他脚步一滞,转身冲皇帝拱手道:“还望陛下照顾好身子,权柄回归后,这天下还要等着陛下去治理。” “臣告退了。” 龙椅上的皇帝一愣,他看着方知野离开的背影,脑海里又响起当初三郎说自己准备和方知野共谋大事时的画面。 他孤寒高位多年,又是在太后手底长成,自觉有一双识人慧眼。只是他却很难看透这位一步一步从底层爬上高位的的太后心腹。 直到三郎查出方知野与太后之间的血仇,他才能看明白几分。 方知野与太后的血仇是真,可他卧薪尝胆,一步一步爬到太后身边也是真。 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兴许好用,可用起来却总要防着。谁知道他会不会冷不丁地在背后捅一刀。 但方知野行事妥当老辣,也帮着他们折了太后不少人,这才惹得太后注意。 皇帝虽不至于存卸磨杀驴的心思,但也并未打算真的重用此人。 等方知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勤政殿,皇帝才扶着龙椅起身,伴随着的是拉风箱一般的粗重的呼吸声。 他趁殿内无人时才从袖子里拿出沈自熙让步长命给他开的药,压下喉间那即将喷涌而出的血腥味,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对着空荡荡的大殿说了一句:“倒也有趣。” 第25章倒也有趣 第26章 解蛊 伏古丽的身子一天天地虚弱下去,整日里几乎就没几个时辰是清醒的。伏家后宅那些夫人姨娘们轮着在伏古丽床前哭嚎。 有个姨娘不过问了一句是不是要把后事给备上了,便被伏家家主好一通责骂,更是被鞭笞了五下,吓得人心惶惶,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眼见着伏古丽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伏家家主也越显苍老。 “家主,要不要……” 胡扬看了一眼身边的家主,话虽没说明白,但和聪明人说话是不需要把话挑得太破的。 伏家家主沉默着看了回去,眼神凉悠悠的。 伏古丽是他的独女,自来宠爱,更何况如果不是为了他们的计划,伏古丽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无论是为父还是作为家主,他都断然做不出舍弃伏古丽的事。 胡扬见状便闭了嘴,面上不免担忧,忧得却不是伏古丽的身体,“可这样被人拿捏,到底也不是事啊。” “再等等。”伏家家主咬了咬后槽牙。 他忍了这十多日,都是在等,等对方来人。 若是幕后那人铁了心要伏古丽的性命,大可以一刀割喉。用蛊毒这样折磨人的手段,定然有所图谋。 既然有图谋,那便一定会找上门来。 伏家家主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家主,外面有个大夫,说他能解小姐所中蛊虫。” 如此了解伏古丽眼下遭遇,果然是耐不住了! 伏家家主眼底一片沉色,面上却平静无波,“把客人迎进来。” “是。” 下人转身离开后,他又吩咐胡扬,语气阴狠冷厉,“让人把府里上上下下都守起来,封门闭户,不许任何人进出!” *** 下人手脚倒是快,不一会儿就把步长命带到了伏古丽房外。伏家家主见他一副中原人打扮,心底沉了沉,但很快压下情绪快步上前,只一副慈父模样,“这位大夫,若你能救小女,我必千金奉上。” “千金?” 步长命笑了笑,他这人一贯吊儿郎当,笑起来更是多了几分轻浮。 “您给我千金,也要我有命出府我才花得了才成。” 一听这话,伏家家主心里“咯噔”一声。不等他再说什么,步长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伏古丽的房间。 在看见已然形销骨立,大半个身子都踏进阎王殿的伏古丽后“哎呀”了两声,心道:“何苦得罪沈自熙这个活阎王。” 不过他想是这么想,实则确实没半分怜惜的。 步长命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拨浪鼓,轻轻晃动了两下,原本昏迷不醒的伏古丽突然有了动静。她嘴角溢出几声痛苦的***,身体也抽搐起来。 步长命却仿佛没听到看到她眼下有多痛苦,一双眼睛在她皱巴巴的皮肤上寻摸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跑哪儿去了……” 跟着他进来的伏家家主见状眉头都皱成一座小山了。 这中原人这般年轻,瞧着又是个轻浮货色,难不成是来招摇撞骗的? 可他正要说话,步长命就惊喜道:“在这儿呢!” 他放下手里的拨浪鼓,扯下挂在脖子上的小吊坠,拨开盖子后,散发出一阵异香。原本在伏古丽皮肉下翻滚游走的蛊虫突然安分下来,顺着步长命指明的方向,最后竟从伏古丽的鼻腔爬了出来一条胖乎乎的白色肉虫! 肉虫不断蠕动着,看得伏家家主胃里一阵翻涌,竟险些吐出来。 步长命却当做宝贝似的,把这肉虫放进了一早就备好的锦盒里,言语里是藏不住的欢喜,“啧啧,我被宝贝被你家女儿养得白白胖胖,可爱得哟。” 伏家家主脸色漆黑,先前翻涌的吐意被后背寒气取代,他死死盯着眼前正安置肉虫的年轻男人,语气阴狠,“你什(本章未完!) 第26章解蛊 么意思。” 步长命却仿佛没听出来似的,嬉皮笑脸地把物件儿全收拾好,“这蛊我的呀。” “来人!” 步长命挑了下眉,“哟,前脚救了你女儿的命,这会儿救拿刀对准救命恩人?你不行啊。” 伏家家主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一把攥住步长命的衣领,沙包大的拳头直冲他面门而去,“分明是你把我女儿害成这样,如今又做出一副,你当我伏家是面团不成!” “我可不敢。”步长命躲都不躲,拳风擦着鼻尖过去的瞬间,续上了后半句话,“你如今攀上了太后,眼瞧着就是西凉的主事人了,我一介白衣,如何敢得罪您呀。” 拳头在步长命鼻尖处堪堪停下,伏家家主攥着他衣领的手不断收紧,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语气也有几分慌乱,“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话音刚落,原本还像小鸡崽子一般被他提溜在手里的步长命却突然从他手底逃脱,如同在自己后院般闲逛,从善如流地在桌前坐下,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怎么翻来覆去就这几句台词,我都听够了。” 伏家家主心中一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刚才攥着步长命的那只手竟没了知觉! “你做了什么!” “放心,”步长命实在喝不惯这西凉的茶,格外嫌弃地端起又放下,“下了点毒而已。” “我这人一贯好说话,只是最讨厌有人攥我衣领,小惩大诫,不会要了性命的。” 他语调带笑,天生一副好拿捏的笑模样,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却一片冷意。 只要他想,呼吸间就能要了眼前这人的性命。 知道步长命的厉害后,伏家家主也不敢再造次,他捏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左手,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阁下先是给我女儿下蛊,如今又来我府上吵闹,到底要做什么!” 步长命笑得邪里邪气的,翘着二郎腿,显然没把伏家众人放在眼里,“奉命,来给你们添堵。” 伏家家主额头青筋鼓起,右手攥拳,手背青筋清晰可见。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嚣张的黄口小儿,便是丘山老儿也不敢对他这般无礼! 步长命反倒笑了起来,格外娇羞地瞪了他一眼,“啧,可别这么瞧我,我这人挑嘴得很,只喜欢漂亮姑娘的。” “来人!” 士可杀不可辱,伏家家主都快气绝了。 “怎么说不过就喊人啊。” 步长命说是这么说,但半分畏惧的意思都没有,这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倒是让伏家家主冷静了下来。 “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步长命:“帮你救女儿啊。” 伏家家主强忍怒气,追问:“然后呢。” “然后?”步长命似乎是玩够的,收了脸上乖巧的笑容,瞥了他一眼,“有没有然后,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第26章解蛊 第27章 行必有所得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娇娇接回来?” 因着宋觅娇下落不明,玉丘前段时间着急上火长了一嘴的燎泡,虽说是消了,但嘴角还留了印子。若非阿苏那让他宽心,只怕那满嘴的燎泡至今都消不下去。 只是放心总也得给个时日,如今都快过去半个月了,宋觅娇仍旧“下落不明”,府内府外总也有人说起,是不是该把后事预备上了。 他大刀金马地坐着,瞥了一眼阿苏那,“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阿苏那嘴里泛苦。 打算?他哪里有什么打算。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宋觅娇和她那“死而复生”的夫君究竟想做什么。 “阿苏那,我在问你话。” “祖父,我……” 阿苏那想得出神,根本没听清楚玉丘问的话,回过神正要搭回答时,门房的下人突然传话道:“家主,少爷,有人拜访。” 阿苏那心里一瞬间就冒出来沈自熙那张脸,“噌”地起身追问:“谁?” “那人说他打金陵来。” “祖父,我知道来人是谁,”他顿了顿,“您同他见过之后就知道娇娇还要多久才能回来了。” 沈自熙今日来见玉丘,并未用人皮面具。 他本就生得俊朗,抛开在金陵时候的病气,又被这西凉的风沙吹打后,多了几分硬朗疏阔。他一进来,中原人的长相和那些做派便吸引住了玉丘的视线。 玉丘并未先开口,倒是沈自熙一进来就冲他行了个西凉大礼,“玉老先生,初次登门拜访,多有叨扰。” “在下沈自熙,金陵人士。” 沈自熙?! 饶是玉丘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自个儿那死了数月的孙女婿,眉心猛地蹙在一块儿,“你说你是谁?” “沈自熙,娇娇的夫君。” 阿苏那看了眼玉丘,又看了看仍旧保持行礼姿势的沈自熙,他不免想到当日始终维护他的宋觅娇。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起身道:“祖父,他的确是娇娇在金陵时嫁的人。” 玉丘能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西凉占据一席之地,自然是个聪明人。 自家外孙女的夫君死而复生,又千里迢迢从金陵来了西凉,找到娘家,却并不问宋觅娇的下落。 他瞥了一眼帮沈自熙解释的阿苏那,亲孙子对此也并不意外,想来在之前就提前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难怪阿苏那当时会说那句话。 思及此,玉丘紧蹙的眉心一松。 他让下人沏了新茶,又屏退各方,隔着一层氤氲雾气看着座下俊朗的年轻人,“坐吧。” 玉丘端起一杯茶,他吹开茶面浮沫,看似不经意地开口道:“那你今日来,是以娇娇夫君的身份,还是受人所托,对我玉家——亦或是对整个西凉,有所图谋。” 他那句话如利箭一般,破开层层雾气,径直插在沈自熙跟前。 沈自熙的指腹轻触杯沿,听清楚玉丘这话,他指尖动作稍顿,又不卑不亢地看向玉丘,“不愧是玉老先生。” 若是外孙女婿,自然该称一句外祖父。首发更新@ 玉丘抬眸对上沈自熙的视线,只见他双唇一开一合,“沈某今日上门,是为了朝堂。” 玉丘瞳孔一缩,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你想做什么?” “想要西凉乱起来。” *** 金陵近来多雨,到处都湿漉漉的,靴子落地便溅一裤腿的泥。 饶是如此,也还是阻不了来寺中进香的香客们。 寒山寺虽然偏僻了些,但人人都说寺中佛祖灵验,多的是从各处赶来的香客。加上梁信之前在法华寺闹过那么一遭,这素来平和安定的寒山寺的香火便一日比一日鼎盛。 “求佛祖庇佑,若能金榜题名最好,如若实在不能,。(本章未完!) 第27章行必有所得 也求佛祖庇佑我儿平安顺遂。” “求佛祖赐我一子,来日必重塑金身。” 大雄宝殿内净是祷告,方知野从殿门外路过,只稍稍歇了一脚,耳朵里便钻了这许多的求告。他看了眼殿内巍峨肃穆的佛像,一言不发地去了偏殿。 他已是寒山寺的常客了,连寺中沙弥都认得这位香客。 “施主又来啦?这是您要的香,阿弥陀佛。” 比起那庄严肃穆却无一份鲜活气的佛像,方知野对眼前的小沙弥却要和颜悦色许多。他恭敬客气地道了谢,接过香点燃,冲着偏殿供奉的牌位拜了拜。 殿内也有旁人,即便不是哭诉衷肠,也是眼泪汪汪。倒是显得面无表情的方知野格格不入。 他盯着眼前无名无字的神主牌看了许久,又冲殿中唱完经的和尚行了个礼,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殿里的小沙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香客,他年纪小又藏不住话,忍不住拽了拽师傅的袖子,“师傅师傅,他为什么拜一个无名无字的神主牌呀?” “哎哟!” 话音刚落,小沙弥新烫了戒疤的脑袋就挨了个脑瓜崩。 “出家人,不等妄论凡尘事。” 小沙弥委屈得眼泪巴巴,“我就是好奇嘛……”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 身后的动静自然没能逃开方知野的耳朵,只是他并不打算去过问。 他今日差事缠身,来寒山寺时已经有些晚了,进完香出殿时天已擦黑,加上这几日天气阴沉,更是黑压压一片,方知野本就烦闷的心情愈发难以纾解,连带着走路时都多了几分怨气。jj.br> “阿弥陀佛。”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佛偈,方知野下意识扭头过去,“施主愁眉不展,本寺在后山新建了观星台,登高望远,想来施主的心情也能疏阔不少。” 方知野轻笑一声,他看了眼黑压压的天色,反问和尚,“瞧着要下雨了,若苦苦登上高处,却又失望而归,又当如何?” “行必有所得,施主偶尔也可以学着放下得失心。” “阿弥陀佛。” 同和尚说话总是如此,并不能求个透彻。 但被这样一提,野倒还真的生出几分登高的兴致,他找人问了路,趁着天还未黑透去了后山。。@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第27章行必有所得 第28章 前缘 天黑得快,方知野行至后山时,几乎看不见天光了。 虽说是新修的观星台,但因为近来天气实在不好,也没几个人来碰运气。方知野望着还有几步就到的观星台,突然就觉得没了兴致。 可刚打算折身离开时,远处竟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主仆对话。 「小姐,您可仔细些,这猫儿野性难驯,万一伤到你……」 「它伤了腿,哪儿就这么容易伤人了。」 方知野睫毛微颤,脚步一转,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声音主人的身影也逐渐明朗。 许是太认真了,主仆都没发现身后站了人。 方知野探头朝她怀里瞧了瞧,原是只受伤的野猫。 「原来是猫啊。」 「谁——!」 方知野故意突然出声,吓得一心帮野猫处理伤口的牧云稚浑身一颤,险些把手里的猫给扔出去。丫鬟听到声音也连忙上前,护在牧云稚身前,「大胆!什么人!」 方知野扫了一眼丫鬟,眉眼弯弯地看着丫鬟身后的牧云稚,「怎么牧小姐每次见到我,都这么惊讶。」 「谁让方大人悄无声息站在我身后,若再来几次,我怕是活不过出嫁就要见阎王。」 牧云稚有些恼火,语气也带了几分不满,但想到方知野权倾朝野,语气不免又软和了一些,「倒是不知方大人也信佛。」 见牧云稚生气,方知野却没有半点不悦,眼底笑意反而越发浓烈。.. 「本是听寺中小沙弥说后山新建了一座观星台,一时好奇便过来了,没想到会这么巧,牧小姐也来了。」 他看了眼被牧云稚抱在怀里的野猫,语气平淡,「牧小姐心软和善,总是对弱者施以援手吗?」 牧云稚眉心微蹙,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 她不仅觉得方知野的话奇怪,更觉得他这个人奇怪。她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集,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打算离开。 「原是准备赏月看星的,但眼下这情状,想来是看不成了。」 「云稚先行一步。」 牧云稚说着,抱着猫就准备离开,可她怀里的猫不知怎得突然发了性,猛地从她怀里蹿了出去。它后脚一蹬,尖利的爪子登时在牧云稚手背上留下一道清晰爪印。 「嘶——」 她哪里料到这些,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再抬眸时才发现那只猫已经被方知野拽着后劲拎了起来,四条腿一个劲儿地乱蹬,嘴里还在凶巴巴地哈气。 方知野眼底一片冷冽,另一只手一把捏住了那小畜生的嘴巴,「呜呜」的哭鸣从缝隙传来,听得牧云稚心惊肉跳。 「牧小姐心地善良,却不知这世上多得是忘恩负义之辈。」 野猫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小,方知野那双冰冷漆黑的眼睛径直望向牧云稚,像利刃一般划破了蒙在她记忆深处的薄纱,「随便在路上救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牧云稚后背冷汗直冒,似乎有什么遗忘了很久的东西蹿了出来。 「唔嗷……」 野猫的哭鸣声也越来越小,牧云稚心跳快得不行,但还是壮着胆子道:「它虽伤了我,但到底只是一只没开智的野猫,方大人还是还给我吧。」 牧云稚想身后去接猫,手背的伤痕便毫无遮挡地落到方知野眼里。 方知野松开捏着猫嘴的那只手,刚才还桀骜不驯妄图伤人的野猫,一下就变得乖觉,夹着尾巴不敢再造次。 方知野轻笑出声,听不出语气好坏来,「你看,这畜生才不是没开智,聪明着呢。」 「不知牧小姐会在寒山寺待多久?」 他并不准备把猫还给牧云稚,反倒问起旁的事来。 丫鬟觉得不对劲,上前拉了拉牧云稚的袖子,故意高声道:「小姐,您的手都伤成这样了,若是不及时上药怕是要留疤,咱们还是……」 「你已经驳我两次了。」方知野语气平淡,周边的温度却仿佛降低了好多,「看在你一心为主的份儿上我不同你计较,若再敢有下次,我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护在牧云稚跟前的丫鬟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牧云稚心中一沉,她拉着丫鬟的袖子把人拽到自己身后,「丫鬟不懂事,还望方大人海涵。」 「只是方大人是外男,探听闺阁女儿之事传出去只怕对你我名声有碍,还恕云稚不能如实告知。」 「告辞。」 牧云稚说完这话就带着丫鬟离开,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方知野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弯了弯唇。察觉手上畜生的微微挣扎后,他拎起野猫,脸上哪儿还有半分笑意,「谁给你的胆子伤她。」 「喵呜……」 野猫缩着脖子,再不见刚才耀武扬威的模样。 *** 主仆二人逃似的回了禅房,另一个大丫鬟见状吓了一跳,忙上前查看,发现牧云稚手背的伤,又赶紧差人去寺里要伤药。 还没来得及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跟在牧云稚身边的丫鬟带着哭腔道:「小、小姐,不然咱们还是早点回家吧,那方大人实在太吓人了!」 方大人?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牧云稚现在满脑子浆糊,刚才冒出来的被自己遗忘多年的记忆,已经叫她有些慌乱了。 更何况记忆中那人竟然能和方知野的身影重叠上,她心中惴惴,更多了几分不安,哪里还分得出精力来解释更多。 「左右小姐来寒山寺是为了给夫人点灯添油,今日也都安排下去了,奴婢这就去吩咐人,咱们明儿一早便回家。」 见牧云稚木愣愣地点了头,大丫鬟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她刚拉开方面,就对上一个小沙弥,小沙弥手举在半空,看样子是准备敲门。 「不知小师傅深夜前来是有什么事么?」 小沙弥把托盘里的东西往前一送,「施主,这是一位方施主让小僧送来的。」 方施主? 牧云稚猛地抬头,视线落在托盘上,那里头放着的不是伤药是什么。 她咬了咬下唇,心中默念道:方知野…… 第29章 往事 饶是寒山寺香火鼎盛,禅房又偏僻安静,牧云稚也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没能睡着。 昼夜交替,天光乍破之际,牧云稚才隐约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大雪不休,庭中枯枝受不得大雪倾覆,隐隐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不过眨眼功夫,枯枝断裂,积雪洋洋洒洒地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大雪天气,您怎得跑出来了。」 牧云稚被砸了一脑袋积雪,却也不恼,笑嘻嘻地扒拉头上的碎雪。 奶娘见状又是心疼又是责备,可正想开口时,便听见牧云稚的低喃:「北方的雪可比金陵大多了,若是娘亲还在,一定会陪我玩雪的。」 这话听得她心疼又心软,责备的话哪儿还说得出口,在心里不止一次咒骂那不知好歹的定西将军牧兴德,还有鲜廉寡耻的王氏。 「奶娘,我想去街上玩,你陪我好不好。」 大雪天气,街上的铺子虽都开着,但行人却不多,牧云稚逛了三两家店也逐渐没了兴致。 「好无聊,奶娘,咱们回吧。」 她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小玩意儿转身离开,奶娘却忙着叫人把刚才牧云稚把玩过的东西都包起来,见她往外走,连忙喊道:「小姐等等奴婢,可别一个人乱走。」 可她刚跨出店门,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闷响声。 牧云稚侧耳一听,像是踢在肉上的声音,听得她后槽牙发酸,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这儿是我们的地盘,谁允许你来在这儿睡觉的?」 「哟,嘴巴还挺硬,不肯认错是吧,那就给我打!我就不信拳头还打不开你的嘴!」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牧云稚自个儿循声找了过来,也没带下人,就一个嫩生生的小姑娘,哪里唬得住那些个流氓混混。 「还来了个上等人,这小子不懂规矩占了我们地盘,这事儿怕是碍不到贵人您的眼吧。」 「不过……」混混头头上下打量了牧云稚一番,只当她是偷跑出来玩,又没带护卫的富家千金,「既然小姐这么心善,不如赏咱们些银钱。」 「我看你的钗环首饰玉佩手镯就很值钱,若是老老实实给了我,我便放这小子一条生路。」 牧云稚后背发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知从哪儿来了几个人,竟把她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混混头头一边说一边上前,「若是不自己给,我动起手来可是不知轻重的。」 牧云稚正害怕,前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本被打倒在地的小乞丐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天气严寒,他却只穿了一件破烂春衫,手腕脚踝都遮不住,被这天气冻得青紫。脸上的伤口纵横交错,鲜血干在脸上,他那双锐利眸子猛然看向牧云稚时,竟骇了她一跳。 「谁要你多管闲事。」 可随即,那小乞丐竟然就护在了牧云稚面前,「我前两日便在此处歇脚,难不成这幕天席地之所,说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了吗?」 「自个儿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逞英雄。」 混混头头笑了笑,显然没把一个娇小姐,一个小乞丐放在眼里。 「竟然还霸占好几天了,我告诉你,今儿你要么给银子,要么跪下来给你爷爷磕三个响头,不然——啊!」 可那混混头子话还未说完,就被眼前的小乞丐一拳打中面门。 「啊——!」 牧云稚哪儿见过这样说动手就动手的人,吓得连忙捂住眼睛,耳边传来一阵嗤笑和低声嘲笑,「害怕就赶紧滚,用不着你在这儿施舍好心。」 那小 乞丐看着一副短命相,手上力气却惊人,混混头子舌头在口腔里搅了搅,竟吐出一颗带血的牙来。 「大哥!」 原本堵在牧云稚身后的小混混们见自家大哥挨打,连忙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又把那小乞丐围住,倒是没再注意牧云稚。.c 混混头头吃了亏,又在小弟跟前丢了脸,捂着酸痛的下巴,赤红着一双眼下了死令,「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牧云稚见那人凶悍,本不想理,可那小乞丐双拳难敌四手,一开始还应付得了,不多时就落了下乘。 「快快快!小姐在这儿呢!」 奶娘好不容易找过来,见自家小姐竟站在巷口看一群混混打架,吓得魂儿都快没了,连忙上前把人护在怀里,「小祖宗!您这是做什么呢!还不快走!」 牧云稚被奶娘抱着,她透过胳膊处的空隙看向前方的激战。 小乞丐被人摁在雪地里,虽然打不过,但眼睛却亮得惊人,脸上满是倔强,半点服输的意思都没有。 「来人!」牧云稚从奶娘怀里钻了出来,虽然奶声奶气的,但下起令来却依然很有章法和气势了,「快去帮帮他。」 见护卫们没反应,牧云稚更多了几分恼怒,「没听见我的吩咐吗,还不赶紧去!」 「是!」 混混打架拼的是蛮力,又是赤手空拳,哪里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们的对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做鸟兽散了。 那混吃了亏又没讨到好,虽然不敢跟牧云稚放狠话,狼狈逃走之际却恶狠狠地冲那小乞丐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奶娘只想赶紧哄着自家小姐回家,「小姐,人也没事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牧云稚充耳不闻,也不知怎的,竟还壮着胆子上前,可走了两步就被那小乞丐呵斥,「滚开!」 「谁让你救我的!你们这样的人,表面上装得善良温厚,实则恶心不堪,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好个混账猢狲,我家小姐好心救你,你竟口出狂言!」 奶娘被小乞丐的话气得不轻,却没想到牧云稚竟把手伸手自个儿跟前,「奶娘,把你身上的银子都给我。」 她拗不过,只能不情不愿地把钱袋子交了出去。 牧云稚走到已经爬坐起来的小乞丐面前,把钱袋子放到他面前,语气温和,「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很对,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世上即便绝大多数人都恶心不堪,但到底也有良善之人的。」 「这都是散碎银子,你藏好了,别被人抢了去。」 许是担心对方不收,牧云稚又加了句,「你只当是我借给你的,日后若是有了本事,千万记得要还呀。」 牧云稚说完就转身离开,快出巷子口时,身后传来那小乞丐嘶哑的声音,「你、你叫什么名字?」 「总要让我知道,我究竟欠了谁的银子。」 奶娘心力交瘁,就差动手去捂牧云稚的嘴了,「小姐,不能再说了。」 牧云稚想了想,的确也没开口,只是趁奶娘不注意的时候扭头用口型对小乞丐说了一句,「牧,我姓牧。」 第30章 为什么还没想起我 「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 丫鬟禀报时,牧云稚还有些迷糊,一时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起身靠在床头,看着透过明纸照进来的阳光才稍稍清醒一些。z.br> 牧云稚摁了摁有些酸胀的太阳穴,「替我梳洗吧。」 「是。」 兰草到了年岁,牧云稚也不愿私心把人拘在自己身边,备了一份厚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把人嫁了出去。 而和兰草一样跟在牧云稚身边长大的兰花也为了私利背叛她,牧云稚便趁机把身边的人都换了,重新找牙婆买了一批身世干净的新人。 如今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一个起名春月,一个起名秋露,伺候起居挑不出毛病,但到底不是在自己身边长起来的,牧云稚也不会把心事说给她们听。 她唯一能诉说心事的宋觅娇又…… 这段时间下来,牧云稚行事也只能愈发沉稳。 「昨个儿那小沙弥送来的伤药还真管用,小姐手背上的疤痕都结痂了呢。」 秋露伺候着牧云稚梳洗完,又给她上了一次药,「想来再涂个两三日应该就没事了。」 牧云稚看了看那瓶药膏,又想到昨晚那个似真似假的梦,梦里的小乞丐和方知野的脸交错重叠,叫人看不真切。 「小姐,小姐?」 牧云稚如梦方醒,定了定神,「怎么了。」 「奴婢瞧小姐精神不好,可是没休息够?不然等午后再出发吧。」 方知野还在寒山寺。 思及此,牧云稚摇摇头,「不用了,走吧。」 牧云稚还未出嫁,按理说,闺阁女儿应该跟着长辈外出。只是如今王氏被夺权,牧家后宅当家做主的人是牧云稚,牧兴德又得了几个美娇娘,王氏争宠都来不及,如何腾得出手来同牧云稚斗。 加上有那几个美娇娘在牧兴德耳边吹枕头风,王氏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挨捱。牧云思和牧云念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牧小姐。」 听到这个声音,正要上马车的牧云稚浑身一僵,本想充耳不闻,却不料身后那人竟又喊了一声,大有她不答应就继续喊的架势。 虽说还早,但寒山寺香火鼎盛,来进香的人络绎不绝,他这么喊下去,迟早弄得人尽皆知。 她心中有些不悦,但面色不显,装出一副惊讶模样,冲方知野行了个礼,「方大人也打算回城了么?」 「是也不是。」 见牧云稚有些疑惑,他垂眸轻笑,竟半点都不准备遮掩了,「我想来来见你。」 「方大人!」 方知野见她一脸惊讶,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没忍住垂眸低笑了一声,声音近乎低喃,「这个时候倒是恼了。」 他自然知道牧云稚在恼怒什么,在她开口前,又没事儿人一般从身后捞起一只猫,顺手递给了牧云稚,「这猫,你还要吗?」 猫还是昨晚那只猫,只是乖顺安静了不少,看见牧云稚的时候还娇娇嗲嗲地「喵」了一声,讨好意味十足。 「我调教了整整一宿,如今总算有几分乖觉,若牧小姐不要,那我……」 他话音未落,一股馨香扑面而来又迅速抽离,手背被温热指尖轻轻划过,待他回过神时,猫儿已经被牧云稚抱在怀里了。 「这猫被你驯得没了野性,若是放回去由着它自生自灭,无异于放它送死。」 牧云稚昨晚没睡好,莫名其妙被方知野缠上,语气不免重了些。她说完这些顿了许久,本以为方知野会面色不虞,却不想正好撞进他那双含笑的眸子里。 她目光闪烁,随即深吸一口气,把猫儿交到丫鬟手里,又屏退四方,待周围只剩下自己和方知野两个人的时候才开口问道:「方大人,您究竟要做什么。」 方知野不说话,只用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盯着她。 牧云稚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正想离开,那人就开了口,「你救过很多人吗?」 语气里竟带了几分诡异的……委屈? 牧云稚脑子都没能转过弯来,整个人像只呆头鹅,下意识追问了句,「什么?」 「那为什么还没想起我?」 第31章 娇娇想要的,我都会给 金陵细雨绵绵,但没几日也放晴了,一副风和日丽的好景象。可西凉的天气却算得上折磨人。 「最近这鬼天气,飞沙走石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可不是吗,虽说往年风沙也大,但也不像今年啊。」 西凉城内流言纷纷,加上近来天气不好,原本最热闹的集市也萧瑟下来。偶有路人,也都是急匆匆的,生怕一个不注意便被卷进暗涌。 「听说了没,玉家和伏家好像越闹越厉害了。」 「能不厉害吗,玉家那失踪的小姑娘,听说就是伏家害的。但人命官司,玉家那边又没有铁证,伏家自然是不肯承认的,这一来二去,倒是咱们遭罪。」 玉家和伏家互相不对付,从前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如今也撕破了脸皮。 今天我砸你家一个铺子,明天我烧你一个店面,西凉城的百姓叫苦连天,整日胆战心惊。挨着这两家做生意的平头百姓生意也做不下去了,生怕自个儿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可整天歇业也不是事儿,只能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这档子破事儿能早日平息。 路人们本还想再说点什么,远处便乒乒乓乓地传来好一阵儿打砸的声音,「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他玉家再如何强势,这西凉城也不是一个玉丘能只手遮天的!」.. 路人们如同惊弓之鸟,连忙散了。只是街道上的对骂和打砸声始终未停。 客栈二楼的窗户被人开了条缝,宋觅娇透过缝隙看了眼街上发生的事,又瞥见四散的路人,她关了窗户,看向沈自熙,「还要这样闹多久啊?」 伏、玉两家家大业大自然是耗得起,普通百姓却没这个底气,若再这样吵闹,怕是日子难过。 宋觅娇问他时,他正在看金陵送来的加急密报,知道西凉的消息已经一字不落地传入京后,轻声回了句,「快了。」 「虽说消息是传回去了,但依那位的性子,定是会派人再来查探一番的。除了伏家,这西凉城里说不准还有旁人是她的眼线,」 他把信件递给宋觅娇,把人牵到身边坐下,「大戏已然开台,总要再吆喝个三五天。」 宋觅娇一目十行地看了看信里的内容,盘算了下时日,也稍稍放下心来。 沈自熙趁她看信时,撑着下巴盯着眼前的人儿看,宋觅娇在这儿住了大半个月,沈自熙整日操心她的膳食,又有步长命调养身子,原本尖尖的小脸儿竟见圆滚了。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宋觅娇嫩生生的脸,「你是不是想回玉家了?」 玉家之所以和伏家对上,就是以宋觅娇为名头发难的,若是被太后的眼线发现宋觅娇根本没死,只怕此计会出纰漏。宋觅娇虽然一直没说,但沈自熙也知道,一直待在客栈里,日子总归难受。 「步长命易容功夫了得,明日我让他给你做一张人皮面具,咱们去街上逛逛。」 宋觅娇却摇摇头,「如今还不是时候。」 她双手环在沈自熙腰上,脸贴着他的胸膛,「你说得对,总要等这场大戏落幕。」 「况且,你要回金陵,我要去江南,你我能安心厮守的日子,也只有这段时日了。」 沈自熙沉默着没说话,温热的大掌扣住她纤细的腰肢,热气自二人紧贴的地方渡了过去,「你要去江南我不阻你,但万事都要以自身为重。」 算不得温馨的客栈客房内,却温情一片。 「休息吧,我……」 「沈自熙。」 宋觅娇攥着他的衣裳不肯撒手,一张嫩白小脸莫名染了红霞,她嘴唇嗫嚅几下,声若蚊吟,便是沈自熙也没听清楚。 「怎么了?」 「我今日问过步长命,他说……」 宋觅娇的手微微颤抖,下滑的动作却不曾停止,纤细如葱的手指最终在沈自熙的腰腹下堪堪停住,「他说我胎像稳固,可以、可以同房。」 宋觅娇的声音虽然越来越低,却仍是清清楚楚地落到了沈自熙耳里。 她腰上一紧,耳边掠过一股热风,沈自熙低浅笑声裹着三分情意钻进她耳里,「娇娇,原来你这般馋嘴。」 「沈自熙!」 宋觅娇面皮本就薄,问步长命已经是她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之一了,如今还被沈自熙这般调笑,她自以为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不知自己眼波飞舞间,早惹得眼前人呼吸粗重。 他攥住宋觅娇的手腕,从胸膛到呼吸都滚烫得叫宋觅娇无法忽略。 旋即,她只觉得浑身一轻,下意识抱紧沈自熙的脖子。因惊讶扬起的下巴被沈自熙用额角抵住,一下又一下,轻轻摩挲着。 分明也没做什么,可触碰的位置却又似乎有烈火燃烧,灼热的温度叫人恍惚,更叫人失了神志。宋觅娇攀在沈自熙肩膀的指尖难耐收紧,被沈自熙亲手修剪的指尖陷进衣料,身子抖得厉害,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肯泄出一丝声响。 沈自熙抬眸看她,半压的眸子盛满欲色,他低头,讲唇碾在她唇上,不进不退,说话时轻轻磨蹭着,却比亲吻还要折磨人,「娇娇想要的,我都会给。」 第32章 主战 一旦开了口子,后面便怎么也止不住了。 沈自熙食髓知味,但到底顾念宋觅娇的身子,行事也都以她为先,自个儿的欢愉倒是排到后头。 期间宋觅娇还起了性子,勾着他的脖子似笑非笑,「三爷是怎么装这么多年病秧子的,若叫旁人见到你如今这模样,怕是要惊掉下巴。」 沈自熙也笑,去衔宋觅娇红得快滴血的耳垂,挟着轻喘的言语顺着耳廓呵了进去,「只叫你一人知道。」 再往后,便都是些难以成句的、被撞得断断续续的话了。 原还说要出去转转,这几天光腻在房间里了。 倒是步长命,明里暗里提点着,就怕这两位没个轻重。倒是把宋觅娇臊得不行,一直躲着步长命,说是不好意思见他。 今日步长命又守在夫妻二人房门外,不为旁的,是为了正事,为了不打扰宋觅娇休息,便去了隔壁商议。 「我今日又去了伏家一趟,将那蛊虫安抚了下来,本就没准备真要了伏古丽的命,那蛊虫在她体内也算不得什么。」 「伏家那老家伙倒算乖觉,没见有什么小动作。」 步长命忙得脚不沾地,不免也怀念起从前的逍遥日子。他倒了杯白水,一边喝,一边问:「只是……你如何笃定他会乖乖听话。」 「能在西凉和玉家分庭抗礼,一个女儿的性命,即便他想留,他身边那么多人,此事牵连甚广,他底下的人岂会这般配合。」 沈自熙负手起身,靠窗看着萧条街道,「他是个聪明人。」 「太后虽看着势强,但到底上了年岁,母家也多是庸碌之人,独木难支,终归走不长远。」 「之前她手里还有梁信这个钱袋子和掌管十万禁军的方知野。」 「但如今整个梁家被连消带打,现在这位度支使大人看似持中,但陛下是名正言顺是的天下之主,再如何持中,到底也听皇命行事。而方知野,也早有投靠之意。一个无兵无权的深宫妇人,又能再掀起多少风浪呢。不如趁机投诚,说不准还能保住日后的富贵权势。」 沈自熙把如今的朝堂形势看得透彻,却还有许多未曾说出口的。 例如皇帝那强弩之末的残躯和膝下空空的子息。 如今还同太后周旋,无非也是怕她知道皇帝命不久矣后,铤而走险。 沈自熙目光沉沉,一边希望尽早借着西凉之事向太后发难,一边又担心皇帝的身子,脸上不免挂了几分冷意。 步长命不愿过多插手朝堂之事,但从沈自熙嘴里听到那个名字,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方知野此人心机深沉,三爷还是多心。」 沈自熙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点点头并未多话。 二人刚商议完,应崇便敲门入内,「三爷,迟刃已率一队虎跑营精锐出发了,至多十日就能到西凉。」 「好,」沈自熙点点头,「我会让娇娇在西凉乱起来之前出发去江南,届时让迟刃带人护送。」 应崇拱手应下,他看了看步长命,又看看沈自熙,一副犹豫模样,好半晌还是开口道:「三爷怎么还不告诉夫人当初是您救下宋大人的,也是您护着宋大人在江南安定下来。」 沈自熙默了默,开口时,言语里多了几分不自在,「这样告诉她,总感觉是在邀功。况且,细究下来,救人原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能就这样冒领功劳。」 他捏了捏后颈,「若是有机会再说吧。」 *** 金陵朝堂。 「真是混账!」 「西凉那边真当朕死了吗!两个大族竟如同市井小民一般在放火斗殴!竟还敢自作主张封城闭户!」 近来,朝堂上说的最多的便是西凉那边的乱局。尤其今日有人报了西凉动向,说城内出了暴乱、短兵相接的事后,一向坐得稳的皇帝竟生了大气,险些把龙椅那金扶手给掰断了。 朝中众臣纷纷跪地,口中高唱「陛下息怒!」 而龙椅后的珠帘下,是垂帘听政的太后。知道西凉的动静和自己得到的线报一致,嘴角抿出一抹得意笑容,但很快又给抹掉了。 她沉声道:「皇帝,你的身子骨要紧,可莫要为了这些不值当的气坏自己的身子。」 朝堂上安静,太后的声音虽轻缓,却格外清晰,「那等穷乡僻壤之地,既然不听话,便派人过去收服了便是。」 龙椅上的皇帝一惊,险些从龙椅上站起来,「母后的意思,是要出兵?!」 太后沉默不语,朝堂上却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 「这个时候出兵?朝中谁人能领兵出征啊。」 「我朝一向崇尚以理服人,岂有贸然出兵镇压的道理。」 「何况数月前江南水患,如今国库空虚,怎么看也不是出兵的好时机。」 朝中虽议论纷纷,但绝大部分言论都是主张以和为贵。 皇帝脸色苍白,一双手死死扣在龙椅上,扫了一眼殿内的臣子们,「诸位爱卿怎么看?」 议论声渐消,却没有一个人肯在这个时候出头。z.br> 良久,方知野才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走到殿中,满朝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方知野冲高位之人拱手,却不知他尊的是龙椅上的九五之尊,还是龙椅后的掌政太后。 「回陛下,臣觉得,此刻便是扬我朝国威的最佳时机。」 「还望陛下,派兵、宣战!」 第33章 死了到底可惜 「陛下!不可贸然出兵引起战乱啊!」 明阙的声音在这大殿上显得格外激动。 他跪伏在地上,原本清俊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他登科后便入了仕,文官清流,加上明阙虽是世家子弟却从不以身份自傲。对世家贵族和寒门子弟都一视同仁。在朝更是颇受赞誉,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个时候同手握偌大权柄的方知野作对。 偏偏明阙半步不退,见帝王不言语,愈发拔高了音量,「陛下,如今朝中积弱,国库空虚,如何打得起仗?更何况战火一起,百姓们定是民不聊生,还望陛下三思啊。」 他本就清瘦,知道宋觅娇死讯后大病一场,几乎是没了半条性命,宽大朝服罩在他身上,随着伏跪的动作,几乎将人淹没在那朱红大裳里。 朝中静了片刻,同样在朝为官的太常寺卿之子林文轩虽看不惯明阙结亲又毁亲,害得自家小妹被人嘲笑,但他和明阙想法一致,更不愿见他被太后和皇帝的纷争所牵连。 「皇上,臣——」 可林文轩刚要站出来替明阙说话,就被自己的亲爹死死拽着袖子,「你多什么嘴!」 林家父子的动作隐蔽,没几个人看见,就在父子二人争论之际,珠帘后的太后缓缓开口。 「明大人这话,是觉得哀家蓄意挑起战事,特意要搅得朝局不稳、人心不安?」 「你好大的胆子啊。」 太后语气平和,内里却蕴着怒气,朝臣们闻声当即跪了下来,口中高呼「太后息怒」。 明阙仍旧保持伏跪的动作,但脊骨却挺得笔直,「太后,臣并未此意。」 他的声音陡然一高,「但贸然出兵,臣,仍觉不妥!」 「放肆!」 太后舒服日子过惯了,权柄在手多年,怎么受得了被明阙这样的黄口小儿驳斥,「哀家看你是骨头软了,只盼着那等边陲小国也欺辱到我朝头上!」 「来人!把这等贪图享乐的鼠辈给哀家拖下去!重打***板!」 若今日不及时把明阙这等人的嘴巴给堵了,她要兴兵之事又如何能顺利推行下去。 明阙话被说几句便被太后扣了个这么大的罪名,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却半点求饶的意思都没有。 「即便今日太后要打,哪怕是要了臣下的命——」 明阙被人拖了下去,他衣衫凌乱,声音愈发高,说到最后几乎破音,「臣虽死无悔!」 明阙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回荡,字字句句落到满朝文武耳中。 原本拽着林文轩衣袖的大理寺卿手上力气一松,无力又震撼地坠了下来。殿外传来一声接一声木板打在臀肉上的闷响,如雷鸣声声入耳,振聋发聩。 「陛下!」 林文轩也分不清自己是愤还是怒,趁林父不注意,出列跪到殿中,「还望陛下开恩,饶明大人一命,方能不叫朝臣寒心啊!」 有了林文轩带头,朝臣们也逐渐躁动,一些个平日和明阙交好的,还有些觉得唇亡齿寒的,纷纷站了出来。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见臣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跪在殿中替明阙求情,依稀还能听见从殿外传来的,木板砸在肉上的闷响声。 然,只闻闷响,并不见求饶呼叫。 皇帝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抬头时仿佛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龙椅珠帘后的太后。 跪在殿中的朝臣越来越多,皇帝转动扳指的动作一顿,随即抬手,轻声喊了句,「停。」 立即便有太监扬声传话——「停!」 太后眉心一蹙,抬眸看向被珠帘挡住的龙椅,和龙椅上依稀的身影。 随着 皇帝起身的动作,珠帘前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皇帝站在太后面前,语气恭敬地拱手行礼,「母后,老祖宗的规矩,文官打不得,还望母后高抬贵手,刚才那几板子,只当惩戒明阙对您的不敬。」 皇帝都这么说了,太后若再不放人,只怕外头还不知道要如何揣测她主战的意图。 她缓了脸色,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行了,既然皇帝爱惜朝臣,哀家也不能继续当这个恶人。」 「多谢母后。」 皇帝起身,扭头看着跪在殿中乌压压的一片人,「至于是否要对西凉出兵……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或者朝中有哪位大人愿意主动领兵出征的?」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朝堂上,此刻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生怕这苦差事落到自个儿头上。 林文轩倒是有心,奈何他一介文臣,空有报国志,却到底不是那领兵打仗的好材料。 皇帝看着殿内一个个垂头不敢与之对视的臣子,扯了扯嘴角。 嗤—— 他嗤笑一声,袖子一挥,大太监便高喝:「退班!」 朝臣们又是叹息,终究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垂头丧气地出了大殿。经过明阙身边时,虽纷纷注目,可到底也不敢去做那出头鸟,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躲得远。 刚才若非林文轩带头,他们自然也不敢跟方知野和太后作对。 「快快走吧,这明家小少爷还是太稚嫩,得罪了方大人,往后仕途艰难……」 「若是因为同情而惹祸上身……哎,走吧走吧。」 明阙听着这些话,避开了因不忍而想来扶他一把的小内监。 朝臣们都不敢沾上他,更何况一个小小内侍。. 他动作艰难地从刑凳上起身,他痛得满头大汗,模糊迷离的眼前却出现了一双手。 「今儿你若是被打死在宫中,保不准还能得个死谏忠臣的名声。」 明阙虽在殿外,却也听到了殿内的动静。他轻笑一声,却扯得伤口疼。 「你——嘶……」 「今日多谢你。」 林文轩嘴硬心软,把明阙从凳子上扶了下来,搀着他往宫门走,「你结亲又毁亲,我巴不得你赶紧死了。」 「只是……」 林文轩看了眼昏暗天色,日头被乌云遮挡,透不出几分天光,他的脸隐在黑暗中,情绪深沉,「这朝中若能多几个你这样的,朝堂也不至于如今这模样。」 他垂眸瞥了眼明阙白如纸的脸色,「本就少得可怜,死了到底可惜。」 第34章 离开前夕 下朝后,林文轩就把明阙送回了武阳侯府,因着两家也算有恩怨,他倒也没多做停留,把人交给了武阳侯府的下人便离开了。 侯夫人收到消息急忙赶到明阙房间时,正好看见下人捧着带血的衣衫出来,她登时慌了神,忙冲了进去,「怎么了怎么了,好好上个朝,怎得伤成这样!」.z.br> 明阙刚换上的干净亵衣,不多时又染上血色,他脸色苍白,却害怕吓到母亲,只得低声宽慰,「娘,我没事,你别担心了。」 「还不快去请大夫!」侯夫人眼含热泪,吩咐完下人,又坐在床边拭泪,「瑨安,你这孩子……」 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得了消息的武阳侯也匆忙赶了回来。许是路上听到了什么,脸色算不得好看,「行了,你去吩咐下人打点热水来,再去看看大夫到哪儿了。」 二人做了多年夫妻,自然知道武阳侯这是有话要对明阙说,侯夫人即便再想知道原因,眼下也只能忍下来,带着丫鬟下人们出了明阙的院子。 武阳侯年近五十,膝下子女众多,自己虽算不得中用,但有祖上荫封庇佑,日子过得舒服,人到中年,不免松了皮肉,比起权贵,更像个富贵闲人。 「你今日很不该公然和方知野作对,你明知他——!」 「明知他权倾朝野,明他是太后的人!难道就由着他败坏朝纲,在朝中兴风作浪,连累无辜百姓吗?!」 武阳侯一开口,明阙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扬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多了几分壮志难酬的苦闷,「父亲,儿子读书多年,登科入仕不是为了助纣为虐!」 明阙越说越激动,还没上药的伤口又崩开,沾了一腰的血。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武阳侯怎能不心疼。 他一把摁住明阙,不许他再乱动,「可你这样分明是要拖累全家去死!」 「还有你的这封折子!」 武阳侯脸色铁青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奏折,「你竟然还想替宋家求情!」 「宋清正的罪名乃是三司会审陛下亲断,宋清正坟头草也已有丈余高,你这个时候翻旧账,难道是要我和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旁人的女人,舍弃你的父母家族?!」 武阳侯的每一句质问都如同惊雷,把明阙砸得头昏脑涨,说不出半句话来。 好半晌,武阳侯叹了口气,他提步往外走,待走到门口时才转身冲明阙道:「你这段日子就好好在家养伤吧,朝廷上的事,你就别管了。」 这话摆明了是要软禁他。 「爹!」 明阙想翻身追出去,可后腰传来的刺痛痛意叫他直不起身,而回应他的,也只有沉闷的关门声。 *** 「听说明阙在朝堂上公然顶撞太后,被打了板子。」 宋觅娇在客栈待得无聊,让沈自熙给她买了一堆针线布料,她这段日子不是给孩子做衣裳就是绣鞋子,沈自熙也看得手痒痒,不知从哪儿找来几块木料,给孩子做了小木马和木头剑,只等着孩子出世。 听到沈自熙这话,宋觅娇下针的手一歪,把老虎胡须给绣歪了。 「他性子耿直,又被家里护得太好,行事难免鲁莽。」宋觅娇拆了绣错的线,语气平静,「不过这次只是打板子,他若能涨点记性,也算好事。」 她说完这话,也把虎头帽的胡须重新绣好了,正要拿给沈自熙看的时候,却发现那人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宋觅娇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又凑近沈自熙,拱了拱鼻子,「呀,哪家的醋坛子打翻了,好大股酸味儿。」 「怎么没听你说过,你爱吃酸的。」 沈自熙轻笑着拉住她的手腕,把人拽进自己怀里,下巴放在宋觅娇肩窝,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光洁的脖子,「我还犯不着跟他争风吃醋。」 「如今朝政被太后把持,他仍保持本心,记得为官之责,这点我倒是佩服他。」 宋觅娇握着沈自熙的手,轻轻抚过他这几日做木工不小心添的几条伤痕,「虽说明家式微,但祖上也曾出过三位太子太傅,深受读书人推崇爱戴,太后再是不悦,明面上也不会对明阙做什么,不然就不是打板子了。」 「但看太后的意思,这兵是非出不可的。」 「不说他了。」沈自熙点点头,反握住宋觅娇的手,「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江南?」 「正好阿寻前日来信,说水患已经有所缓解,我此时过去也合适。」 正如她刚才所说,太后兴兵之心坚决,是不可能再拖下去的,这个时候她若是留在西凉,只怕远没离开安全。 夫妻二人心知肚明,便也没多说什么,「我把步长命留给你,他人虽不靠谱,但好在有一身好医术。迟刃也已经到西凉了,她会一路护送你。」 宋觅娇下意识想拒绝,但想了想肚里的孩子,又想到若是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沈自熙远在千里之外只怕也会乱了心神,倒也不扭捏,点头应下。 既然要走,总得同外祖父说一声。 她要带走步长命,也得把伏古丽身上的蛊虫给解决了。 第35章 陛下晕倒了 如今城中糟乱,倒是方便宋觅娇回玉府。 夜虽深,但玉府正堂却灯红通明,玉丘、宋觅娇的舅舅舅母和表哥阿苏那都在屋里,听见宋觅娇要去江南的消息,不免惊讶。 阿苏那更是坐不住,在屋里来回踱步,反复问了好几遍,「你要去江南?」 不等宋觅娇作答,他又满脸怒意地看向沈自熙,「娇娇还怀着身孕,你竟放心她一人远赴江南?」 「是我自己要去的。」 宋觅娇语气温和却坚定,「城中乱着,若真有大事发生,我去江南兴许还安心些。」 「况且,事关爹爹,我总要亲自去看了才放心。」 「可是——」 阿苏那还想说什么,却被生母摁住了手。 阿苏那的母亲赫娜有一半汉人血统,但模样还是更偏西凉人,虽年逾四十,却依旧是个美人,虽是打断旁人的话,但也叫人生不起气,「你担心表妹情有可原,但既然娇娇的夫婿都没说什么,就还是按他们的意思来吧。」 「娇娇准备什么时候去江南?路途遥远,你又有孕在身,一切都得仔细着,你需要什么便告诉舅母,舅母替你安排。」 阿苏那自然知道母亲这样是不想自己多嘴,可城里城外到处都不安定,她又身怀六甲,哪怕不是因为他心底那点不曾宣泄出的情谊,便是因着兄妹情分,他也不能不管。 「舅母费心了,我如今在西凉是个死人,不宜大张旗鼓,三郎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寻个合适的时机出城便可。」中文網 坐在正座一直不发一言的玉丘看向宋觅娇的舅舅,「你多准备几辆马车,在娇娇出行那夜放出去。」 「一是为了迷惑,其二……」 玉丘瞥了眼沈自熙,「让府中的女眷暂时离开西凉。」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陡然沉了下来。原本还想再说什么的阿苏那猛地一惊,「祖父,可是有什么不妥?」 屋内沉默了许久,灯花爆了又爆,玉丘看了眼端坐在宋觅娇身边,时不时替她整理软枕倒杯温水的沈自熙,「是,但如今不要多问,照办便是。」 阿苏那眉心紧蹙,心中只有不安。 言罢,玉丘起身,看向沈自熙,「你跟我到书房,我有话要问你。」 「是。」 「祖父,」阿苏那起身跟上两步,「我同他一起。」 沈自熙给宋觅娇递了个安心的眼神,又冲舅母拱了拱手,「劳舅母费心,多多照顾娇娇。」 书房内暗流涌动,气氛几乎降到冰点。 玉丘背手站在书架前,他一言不发,倒是阿苏那先按捺不住,「你来西凉,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分明一早就知道娇娇还活着,若只是为了她,你早该来了。」 「若非大事,祖父也断然不会把府中女眷都送走。」 沈自熙看着玉丘的背影,「玉老先生是怎么想的?」 见沈自熙竟直接忽略自己的话,阿苏那怒意更盛,「沈自熙!」 「阿苏那。」 沉默许久的玉丘沉声喊了一声,待书房又安静下来后,这才转头看向沈自熙,「朝中又是怎么想的?」 「朝廷动荡,牝鸡司晨,总该有结束的时候。」 「你——」 阿苏那没想到沈自熙打的竟是这个主意,他不免大惊,「西凉百姓众多,你是想兴兵造反?!」 沈自熙眸子骤然冷了下来,「慎言。」 「匡扶正统,本该如此。」 「战事一起,西凉百姓必然遭殃,」玉丘心中一早便有了准备,他沉默许久,才继续道, 「我要你拿娇娇母子性命起誓,必定尽最大的努力,护住我城中百姓。」 沈自熙眯了眯眸子。 「娇娇是老先生的亲外孙女,您竟舍得?」 「若非血脉,又岂能看你的诚心。」 「玉家一脉扎根西凉多年,我不能为了自家抛下这些百姓,你肯是不肯?」 沈自熙沉默片刻,当着玉丘的面,用西凉最大的礼仪起誓道:「我用此生寿数起誓,定然最大程度护百姓周全。如若食言,叫我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尝尽与心爱人分离之苦。」 誓言狠辣,玉丘和阿苏那也忍不住侧目。 「老先生舍得,我舍不得。」 沈自熙格外庄重地冲玉丘和阿苏那拱了拱手,「若想减少伤亡,还望老先生和玉家配合。」 *** 金陵,皇城。 「滚!都滚!」 太极殿内,奏折洒了一地,掌事太监孙德全被帝王的雷霆之怒吓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脸色铁青得撑着桌案,气得手抖得厉害,「好!好一个明阙!」 「一日七八封折子,翻来覆去都是让朕不要兴兵。」 「他若真有本事,怎么不替朕出出主意,想办法叫西凉那边安定下来!」 「若非看在明家祖宗的面子上,朕早就叫明阙丢官罢爵,抄家流放了!」 日前明阙当朝顶撞太后被打了板子,本以为他会消停,却没想到他人上不了朝,奏折却一封一封地往宫里送。皇帝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险些又被气出病来。 听到「抄家流放」这样大嘴,孙德全打了个寒颤,壮着胆子出言宽慰,「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啊!」 可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小太监慌乱不安的报信声,「陛下!不好了!」 「边疆急报!西凉不安,玉、伏两家联手兴兵,意欲自立为王!」 「陛下!陛下——!」 只听见「咚」的一声,皇帝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太极殿顿时乱做一团,整个皇宫都回荡着孙德全尖利又慌乱的叫喊声:「来人啊!陛下晕倒了,快宣太医!」 第36章 御驾亲征 皇帝晕厥的事不过片刻就传遍了整座宫城,前朝后宫震荡不安,太极殿却安静得连落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太医院众人围在龙床前,个个表情凝重。 有个胆小的年轻宫女哪儿见过这些阵仗,吓得“呜”出了声。 站在皇帝床边的太后听到这动静,一双浑浊的眼睛猛地看向发出声音的位置,“哭什么哭!” 太后疾言厉色,猛地一甩袖,话语裹着猎猎风声,叫人胆战心惊,“陛下如今还好好的就有人敢哭哭啼啼找晦气。” 她垂眸,脸色和语气却诡异地和缓了下来。 “拖下去,杖毙 《落魄贵女的冲喜手札》第36章 御驾亲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章 哄人 沈自熙一早便在城外准备好了马车和侍卫,众人乔装打扮后,便连日赶路。 自西凉出来,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舍了官道转走小路,路上不免颠簸了些,但好在步长命随行,一路替宋觅娇安胎养神,哪怕路程着急,人也没有不舒服的。 宋觅娇腹中的孩子也算乖巧,除了刚上路那几天不怎么安分,此后竟都老老实实的。 “幸好没走水路,不然夫人怕是经不起那折腾。” 宋觅娇刚用了药,水冬忙把蜜饯递过去,“还是姑爷心疼夫人,准备了这么多蜜饯果子,夫人用了药,吃点酸甜的,嘴里也能舒服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