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启天》 第一章 打架 陈景看着两颗丸子头的女娃。 崔英瞪眼看去蜡黄脸的男娃。 你看我别扭,我看你不顺眼。 穆鸿风轻推一下女娃,笑着对陈景说道:“给你找了个玩伴,名叫崔英,以后就是你师妹了。” 陈景乖巧点头,换来火暴脾气别样对待。 “好个锤儿的好,凭啥他当师兄?” 陈景老实疙瘩,被这霸气的话震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想起刚才董爷爷说过的话,难道真是师父私生女或者孙女? 陈景抬起头,干巴巴看向师父。 崔英直接开口了,“老穆……不是,师父,你不是说他也没有练武吗,那就跟我一样啊,那凭啥他就是大师兄?在俺们那儿,可没得这种江湖规矩。” 穆鸿风挠着下巴稀疏胡子,眼睛在这俩小家伙上转上几圈,“那行吧,你们自己商量,是文是武,骂架打架,甭管什么办法都行,有了结果告诉为师一声就行。” 指了指那边的一老头一青年,“走了这么远的路了,师父先去喝杯茶歇息一下,和老友叙叙旧。” “师父给我留点儿,走那么远的路,嗓子都快冒烟了,我也要喝。” 穆鸿风不转身不回头,一句“得嘞”。 到石桌边坐下,倒茶之前喊话道:“这事儿没个时日定数啥的,今天不行明天,今年不行明年,总之不急。” 穆鸿风倒上一杯茶,直接猛灌一口,舒坦的拍着胸口,可算救回半条命。 “小老弟,文斗还是武斗?”崔英直接开口。 “啥小老弟,我可不认。咱俩才见面,还是文斗吧。”陈景也不犹豫。 听到这个,崔英没底了,“你……你读过书?” 陈景回道:“没有。” 崔英劈头盖脸道:“没有你在我面前显摆个屁啊!” 陈景毫不示弱,“你这模样会是练过武的?” 如果一定要崔英选的话,一定是选武斗的,自己可是村里的高手,附近家养散养的土狗土猫,尤其是土狗,远远的看到自己,夹着尾巴哀嚎着撒腿就跑,方圆两里,谁都听过“疯丫”大名。 打架自然也不含糊,年纪小,手短脚短够不着,就用别的法子。 崔英最喜欢就是那些打架先动手的贼小子,等他们打累转身的功夫,跳上他们的背,张口就啃他们天灵盖,死也不撒手,死也不张嘴。 这里边可有讲究哩,咬前脑门会破相,那些贼小子家里肯定不干休的,咬后脑勺的话,可能被发鬓挡着,不顶屁事儿。 就天灵盖合适,反正自己年纪小力气小,那些贼小子还有头发丝护着,再使劲儿咬也不坏事,至于掉几根头发啥的,穷人家谁在乎那些。最后还不是自己赢了,那些贼小子哭嚎的和那些土狗似的,他们家里人大多还看热闹一样哈哈大笑。 “先来后到你该讲一讲吧,这可是世俗道理,再说我是男娃,长得比你高、比你壮……” “什么狗屁的先来后到,别和我扯那些没用的,想干架就直说,打得你嗷嗷叫,到时候你求我当大师姐,还得看我心情。” 陈景看着这个爱炸毛的小女娃,心里还是不愿意接受她是自己的同门,师父走之前和自己说的可不是这样的啊。 “活泼可爱、秀外慧中、天真无邪……” 陈景有些丧气道:“行吧,就武斗了,我尽量不打哭你,就当是见面礼了。” “哎呦呵,可以啊。” 崔英把衣袖卷了两下,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看那边,那个还有些陌生的师父正和另外两个人掰扯,没理会这边的对决。 想着第一天是不是要亮出自己的全部“功力”,要是太狠了,打哭了这个男娃,会不会有些招人嫌? 好不容易有了个便宜师父,这长期饭碗可不能随随便便丢了。再说了,没和眼前这家伙交过手,不知道对方是个宗师还是狗屎。 看这家伙瘦归瘦,比起自己还是壮的,铁定是吃饭吃出来的。 个头嘛,崔英垫起脚尖才能持平,多半是个“高手”了,还真不一定能打赢。 换个法子。 崔英老气横秋道:“几岁了?” 陈景不知道她又要闹哪样,不情不愿的说到:“快满七岁了,咋了?” 崔英心里一紧,但马上挤出笑脸道:“嘿嘿,我八岁了。” 说完还在陈景面前竖起来双手。 陈景看着她竖起的手指头有些哭笑不得。 崔英马上意识到掰错指头了,为了自己的面皮着想,说道:“行了,没啥大不了的。” “这话该我说吧。” “你懂个屁,这叫做宗师风范,气度懂不懂?” “我知道啥叫脸皮厚,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咋滴,真想练练啊,你现在不就比我高那么一丢丢嘛。” 女娃拇指食指夹缝比划着,“等过两年,你脑壳能不能碰着我下巴都两说,现在叫唤什么?你也就撒尿比我远,有啥可高兴的。” 转头吐一口口水,继续道:“告诉你,我要是憋一晚上的水儿,我撒尿比你还远,你拉屎的劲儿拿出来都不一定赶得上。” 说完想起这是师父家里,转头看看师父没注意这里,赶紧拿脚尖抹去口水。 “你去哪儿捡了这么个活宝回来?”石桌边的白发老头笑着说道。 “也不是多好的修道胚子啊,第一个也是如此,咋想的?说说呗。”青年问道。 穆鸿风斜瞥一眼两个孩子,叹息一声,“还能为啥,早些年自个儿造的孽呗。” 抬眼瞅见两人的古怪神色,“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喝口茶润润嗓子,“就是我遭难那年,至于哪一年,你们两个都清楚,总之就与这个小丫头结缘了。” 旁边青年说道:“你是不是又发现什么端倪了,要不然不会这般行事,不像你原来为人。老穆说说看,你不会连我们两个都信不过吧!” 穆鸿风郁郁道:“若真信不过你们,还找你们两个过来聚事做甚,吃撑了么?实在是念头太过纷杂,理不清,斩不断。” 茶杯放下,长叹一声,“接连两次的天地大灾,再到神国一夜之间覆灭,我以为足以警醒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神仙妖魔。” 男人望向天空,自说自话道:“可我真去了那些山头宗派大国后,晓之以理辅之以情,最后发现当初越是自命不凡的,现在越是独善其身。 而那些注定自身难保的,现在越发的安贫乐道了,最后寥寥可数的几个老家伙愿意和我''淌水'',气得老子真想当场发作,和他们大打出手,打死他们算逑,免得挤占浪费天地气数!” 白发老头示以安慰道:“我没修习过推衍阴阳术,只是一个武蛮子,孟恓也是一根筋的剑修,注定帮不了你太大的忙。如今你说说怎么个安排法子吧,哪怕不取巧、不正大光明,甚至没什么胜算的法子,那也比没办法强,不是吗?” 穆鸿风又是一声长叹。 董川海恼火道:“够了!你就直接说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是胡言乱语,我们俩也只当你唱曲儿了。” “呀!” “啊!” 小院里面的战斗爆发了。 陈景终于受不了女孩那张臭嘴,崔英也忍够了他的墨迹。 女孩以头当锤撞向对方,力气还是比不过男孩,被男孩反过来倒推一起摔倒。 还没等陈景直起身来,崔英猛地窜起,小手在他脑袋上左右开弓,“啪啪啪”一连串闷响。 陈景被打蒙了,疼是真疼,更重要的是,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打过,爹娘都没这样打过他。 气急了的陈景也学女孩,王八拳一样左右开工,崔英也不躲,硬挨了几下,突然抢过陈景的一只手,张口就咬。 陈景痛的一声嚎叫,一只手推着对方脑袋,“你属狗的吗,咬人这么狠,松口啊!” 崔英不肯松口,心里想着,只要我赢了你,别说是属狗,就是真变成狗也值了,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江湖绝学“大板牙”的厉害。 陈景疼的嗷嗷叫,为了减缓伤痛,走上几步改变方位,期许着能减轻痛楚,见还是不松口,一不做,二不休,一口咬在她肩膀上,另一只手抱着她另一边的肩膀,防着她逃走。 不是狗咬狗,胜似狗咬狗,好不热闹。 看着这两个崽子胡闹,石桌这边没有一人试着开口阻拦。 穆鸿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似是把积存的所有积郁都吐出来。 “现在的世道情形,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以后更是注定无以复加,这就是末法时代吗?难道真应了那句狗屁的‘神通不敌天数’。” 想着这些年做过各种事,见过无数的人,走过千万里的路,临到尽头总要有个结果,那怕是恶果。 “老董,你说的没错,不管什么方法,总比没办法好上一千倍、一万倍,现如今最大的劣势很可能就是时不我待,为了弥补,只能用些离奇法子了。” 穆鸿风猛然站起,抖袖濯足,再无颓然神色。 “去他娘的,做了!” 第二章 读书 “唉,对,往肋下招呼就对了,看着没事,疼是真疼。哎呦,没看出来啊,这招颇有‘黑虎掏心’之精要……” 孟恓看热闹不嫌事大,蹲在打架的两个小娃旁边,一边看热闹一边点评,看到老穆过来,起身赞叹道:“都是高手啊!” 穆鸿风踢他一脚,笑骂道:“为老不尊。” 将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个小娃分开,安抚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 “等过几天伤好了,你俩就去东南边草庐念书识字,师父已经和那位先生打过招呼了。” “要读很多书吗?”陈景捂着手,拿眼瞥一眼那个小疯子,他是真的有点儿怕,他虽然也打过几次架,但这家伙打架路数实在是太野,是被狗咬过吗?难不成师父把她领回来不是收徒,是给她治病吗?怕炸毛刺激到她才骗说收徒? “读书有啥好的?”崔英斜塌的肩膀,不以为意,这次比武让自己受挫很是不爽,不过回想一下,那家伙“偷师”自己学来的招式,就这才战平,就算他险胜,那也是“胜之不武”。这个词可是听路过村里卖艺说书人听来的,想到这里,还嘿嘿笑出了声,自己真是文武双全啊。 穆鸿风轻按女孩脑壳,让其扬起看向自己,问道:“武林秘籍想不想要?” “想!”崔英脱口而出。 “想屁吃!”穆鸿风一点儿也不客气。 “我现在给你一本武林秘籍,你大字不识一个,学得会吗?不是想屁吃是什么。” 崔英呆愣在那里,真被问住了,急得黑黑的脸蛋冒出一层细汗,赶急想出一个对策。 把师父喷到脸上的口水胡乱抹两把,“我可以慢慢来啊,边认字边习武,等我读完书认完字了,也就把武林秘籍修炼完了,那时候我就是武林高手,到时候可不就谁都孝敬我老多钱了,每顿饭都有汤,都有肉……” 崔英越说越兴奋,挣脱掉了头顶上师父的手掌,两个小拳头乱舞,陷入幻想中。 陈景嘴角有些抽抽。 “我刚才说啥?”穆鸿风打断她的幻想。 “给我一本武林秘籍!”崔英高兴的应道。 “前边儿那句。” “想屁吃。”崔英立马塌下脸来,撅着嘴小声嘀咕。 看着变蔫的崔英,陈景就开口了,“师父,我是愿意读书的。” 瞅瞅师父脸色,继续道:“师父你不知道,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没那个条件,现在被师父带出来也算安定了,就想读书识字了,我就想以后……”看了看旁边崔英,就决定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穆鸿风看着自己这个深沉内敛的弟子,想着他的遭遇,暗叹一声,“师父知道你想说什么,读书,多读书从来都没错,以后我去兆安城给你买些圣贤书,江湖演义小说也买几本,只要不耽误私塾先生留下的功课,书你随便看。你要是读书种子,以后考上个状元就更好。行了,就这些,等会儿就吃饭了,不多叨叨了。”说完自顾自离开了。 等师父离开后,崔英脑袋迷糊的问男孩,“状元是啥?” “吃的,可好吃了。” 陈景没好气回道:“得烤着吃,一般人掌握不了火候,至少得学个十多年才行,不开窍没脑子的,这辈子都学不会。” 崔英恍然大悟,”这也忒麻烦了,不就是吃饭嘛,填饱肚子不就得了,净整一些幺蛾子。” 陈景愕然。 院子所处村落在那座坐北朝南兆安城东边,就取了个这么直白易懂的名字,城东村。 在城南、城西都有小部分人家,零零散散的驻扎在这片土地上,也都是类似的取名方式。 本地土著都是自己开垦田地,没有乡绅地主,有多少力气吃多少饭,只要注意开垦田地时别引起山林火灾就是了,完成之后在地头埋入一截石碑标记,这里没有官府衙门记录作保,全是乡民自发维护,算是为数不多乡俗民规。 师父住的小院原本不算小,只是因为院子里长着一株两人才能抱拢的桂树,硬生生把大院挤成小院。 虽说小院地理上属于城东村,倒是听董爷爷说起过,这块地皮原本是属于他的,师父是后来硬生生抢了他的地皮,盖起了几间茅屋。 陈景这几个月无聊瞎晃荡,逛遍了三个村子,大概也就不到千户人家,比不得自己老家人口填实,村子里的青壮年乃至半大小子大闺女,都去了城里找了份活计,村子里剩下的多是老人小孩儿妇孺,显得没“人气儿”。 大概七八年前吧,三个村子里几个靠着年纪硬熬成“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商量着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已经没什么人气儿了,不能养孩子和养鸭子养牛羊一样,白天赶出去撒欢儿,天黑前赶回自个儿家圈窝里来,思前想后拍脑袋就决定一个教书先生来。 至于城里面那些自视甚高的夫子先生,就别想了,凑起来的钱,铁定是不能让他们赏脸挪步的,这些钱是那些想让自家孩子读书“尝鲜”村民自愿募集的,有些家里属实捉襟见肘,为了孩子确实也算是豁出去了。 这么点儿钱请人请不起,托关系就更别指望了,只能用靠笨办法,万一碰到个尊崇“有教无类”的教书匠,就撞大运了。 嘱咐城里的儿孙,时刻盯着点儿,看看能不能“捡漏”,捡一个便宜的教书匠。 等了将近两年,才捡着这么个宝贝。 张先生,年过半百,青丝渐灰,花白胡须长至胸前,面目俨乎其然,邻国官场失意自我流放之人。 流落至兆安城时,只是一名说书人,本就没什么天赋外加本地同行排挤,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惨淡日子,后来在城外有心捡漏的村民的邀请下,转行做了教书先生,管吃管住还给钱,虽然钱少的可怜,可若是再说书混日子的话,就真的揭不开锅了。 蚊子腿也是肉,困难时,蚊子腿多了,那就是珍馐,于是顺水推舟又盛情难却答应了下来,一直当教书匠到现在。 每日巳时开学,至午时结束,中间歇息两刻钟,上一休一。讲授课程内容也是简单,普世早就流传开来的,《百家姓》《弟子规》,也可选读一些其他基础蒙学自行读取,只不过,不再专一讲解,给钱就灵说了。 大概是觉得启蒙读物足以糊弄这些土著乡巴佬。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村民来讲,启蒙书和天书没什么差别,村民对这位读书人很是敬仰,逢年过节的节敬少不了。 虽然过去了两年,也没读出什么大道理大学问,不过无一不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答案,自家孩子应该不是读书种子,开不了花也结不了果。 作为惯例,作为长辈,开学第一天,穆鸿风带着陈景与崔英来过一次,之后就不再刻意看护他们两个,让两人蹦哒去草庐学堂,对此两个小娃,一个表示没意见,一个表示无所谓。 “师父没事儿,这么近的路,铁定走不丢的。” “师父回去吧,不用送了,你这么大年纪了,走两步都累的慌吧!” 每人脑袋上拍一巴掌,算是打赏了他们,穆鸿风心情舒畅,觉得今天甚是风和日丽,背着手迈着大八字步回家去了。 学堂内不管是陈景崔英这些学童,还是先生,都是没有桌椅的,清一色的稻草大蒲团,年纪小体格弱的人盘腿坐上去,膝盖堪堪露出蒲团外,都是村民就地取材自己编织的,祖传手艺结实耐用,稍微讲究些的,来时会带张布垫或毛垫铺上,打盹儿的时候也舒服一些。 一般都是横排四个位子,纵向就看人多人少了,休学时把蒲团叠在一起,进来听课时随手抽出一蒲团,也是方便。 只不过小孩子往往没什么定力,也没养成习惯,过了一两刻钟,双腿双脚都有些发麻,过半个时辰,全身都造反了,甚至还有趴着睡觉的,崔英就更过分了,睡觉时还欢快的打着小呼噜,作为学堂为数不多的女娃,刚来的时候还抢占了第一排的位置,后来被看不下去的张老夫子撵到后边去了。 穆鸿风得知后笑骂:“太岁头上动土。” 不过张先生似乎不太在乎这些,只要不过分,打扰到大家,也就是打扰到他,很少有打板子的时候。所以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晨读,其他时候更像是自读自问自答。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这句话说的是,如果父母呼唤自己,应该及时应答,不要故意拖延迟缓;如果父母命自己去做事情,应该立刻动身去做,不要故意拖延或推辞偷懒……” 陈景初始还能听的进去,时间久了瞌睡虫也来犯了,没有强行打起精神继续听,能迷瞪一会儿是一会儿。 读不懂的词句或是不认识的字,陈景回家后可以去问家里的三个长辈。 只不过孟恓最不耐烦这些事情,往往像轰狗一样让他滚蛋。 董爷爷有些耐心,可有时候总是自称“蛮子”,以没甚学识为由轰走自己,“找你师父去,我不信他敢不管你!” 最后还是师父耐下心来给自己讲解一番。 想到这里嘴里呢喃道:“还是师父对我好,学问应该不比这个先生差了吧,那为啥还要我们两个来这里发呆呢?” 在课堂允许歇息的两刻钟,崔英彻底展现出她的“疯”与“野”来,老鹰抓小鸡儿,掷石子儿,蹭吃蹭喝,与男娃打架之类的,应有尽有。 相比陈景内敛的性格,崔英的“人来疯”更容易让同龄人接受。 陈景更多时候和同龄人去那条引自护城河济水的渠水道摸鱼,时间久了以后还认识了一个本地女娃,红扑扑的脸蛋,很可爱很腼腆,笑起来脸蛋上挂起两个小酒窝,这些孩子不用工具往往抓不到大鱼,抓来的小鱼也不是要吃掉的,所以抓到鱼后送给了她两条,一来二去也算相识了。 她说自己叫小翠,家就在小渠下边那里。相熟之后也认识了崔英,到底是女娃,她们两个人好像更玩的来,这让陈景有点儿小小伤心,总觉得崔英抢了她的东西,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楚的东西。 “散学!” 听到先生说出这两个字,崔英立马从“死狗”状态活过来,陈景奇怪为什么她比自己反应还要快,只见她翻挺一下身子站起同时,再顺势一脚将蒲团踢到角落,一套下来行云流水,毫无生涩。 然后冲出学堂,扯开嗓门嚎叫着“吃饭喽!”撒丫子往家里奔,其他的孩子也是如出一辙、如影随从。 “像一群脱缰的野狗。”曾经见识过这场面的董爷爷如是说。 第三章 又哭又闹 晚上睡足,白天打盹,总有睡饱的时候。 崔英连续几天睡饱了,和吃饱撑着一样开始整幺蛾子,先生讲课不安生,和前后邻座学童大声玩闹,老先生忍不住了,让她伸手打了两板子,丫头性子发作了,以至于得意忘形,叫嚣着可以再来两下,气得教书张先生来到师父这里“告状”。 “尊师重道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说辞,家教同等重要,你们若是不管管她,别说尊师重道,就是尊师重教也做不到……” 理亏,不占理儿,离叔早看出不妙,溜之大吉了,剩下一个师父,一个长辈只能站着挨骂,口水都喷到脸上了,都不好意思去擦,很是狗腿的倒茶陪笑做出保证,以后不会如此云云。 等先生走了,师父大袖一擦,白脸变黑脸,像极了卖艺变脸人。 崔英眼咕噜左右横转,想着什么法子蒙混过去。 “伸手!” 崔英不情不愿的把手递出去。到底还是小孩子简单心思,以为师父会心疼自己女娃,随便敲打几下、训斥几句就过去了。不过扭头看到车老头提着木棒当那“行刑人”的时候,心里到底还是慌了,看来师父是真的生气了。 “啪啪啪”接连三棍。一棍疼,两棍涨,三棍肿。 小姑娘脸上泪珠连成线,嘴倔脾气犟,硬是不哭出声。 打完董老头这边也没说话,只是把空地让给这对亲师徒,自己提着木棍走了。 穆鸿风心里叹息一声,拿出药酒帮她涂抹一边,疼的她直抽抽,为了安慰她,拿嘴还吹两下,随口问道:“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取出一截麻布帮她包扎一下。 “我惹到张老先生,让他心烦了。”这会儿没那么疼了,脸上的小河变小渠。 男人帮着女孩擦掉泪水,柔声道:“师父让你去读书识字,更是让你明理懂礼,你已经学过弟子规了,可你完全没有用心去遵从,师父并不是打算让你全部按照书本上去做人,咱们家不兴那一套老古板,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咱们家更看重后两字,但世俗道理应该懂,最基本的礼仪得有。老先生那句话说得对,是我这个当师父家教懈怠了。” 女孩不说话,只是点头应者。 男人随后试探着问道:“丫头,我有个亲戚,恩,算是远房亲戚的那种,她还有两个娃,要不你先去那儿住一段时间去?” 崔英呆愣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嚎啕大哭,泪涕横流,“师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以后不皮了,我以后再也不惹先生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打架闯祸了,我不做师姐了,我以后少吃些饭,我每天吃一顿就行了,我以后……我以后……呜哇……” 女孩为了不离开,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许诺都说出来了。 感觉还是不够,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了,只能嚎嚎大哭。 穆鸿风挤出个笑脸,说道:“傻丫头,想什么呢?师父就是说说,吓唬你哩,咋能把自己的宝贝孩子送人呢,我那远方亲戚教孩子可能还不如我,就是逗逗你,看把你吓的。” “真的吗?”崔英任由师父帮她擦脸,小身板哭得直抽抽。 “那可不,以后可不能这样啊,连师父都被你吓到了,以后还要当大侠,让别人看到了多丢脸,那时候可不是把自己和小景连带师父的脸一块儿丢了,这可不好!” 男人拍拍女孩后背安抚她情绪,“书还是读的,以后要多讲点儿道理,多学点儿规矩……” “嗯嗯嗯……”女孩抱着师父脖子猛点头,顺便把哭出来的鼻涕泡抹在师父肩膀上。 黄昏,小院内,一大两小。 陈景用树枝在师父做的沙盘上写下“兄道友,弟道恭”六个字。 “师父,我写的怎么样?”男孩羞赧的挠挠脸问道。 穆鸿风却是先指向旁边,问向女娃道:“丫头,这是你的字?你写的字?你画的字?还是说你真的只是在涂鸦画画儿?” 陈景听师父的话,想笑又憋着笑,差点儿没绷住。 崔英白眼一翻,“师父你老花眼了吧,这么大的字,靠的这么近,你咋就不认识呢?” 男人笑着向她拱手道:“那敢问女侠这是何字啊?请告知老夫一声,也好让老夫涨上一两分见识,可行?” “这不就是那个嘛。”崔英陪着笑说道。 “哪个啊?” 崔英使劲儿给旁边使眼色。 陈景苦着脸,你自己都不晓得,我咋告诉你。 “就,就那个。” “就哪个啊?” “就那个的那个,反正就是书上的字。” 被摸到耳朵还没揪起,崔英就直呼“师父饶命!” 男人黑着脸,“天天不干正事儿,净知道玩玩玩,吃的还贼多,你是地鼠成精吗?地鼠还养膘过冬呢,你有什么?吃了就拉?把脑仁心肝肺都拉出去了?” 崔英垫起脚尖,抓着师父的手嚎叫,“师父我耳朵都快被你扯断了,别再拉了,都快成驴耳朵了,我以后改还不行吗!” 男人松开她的耳朵,怒其不争道:“以后收拾你!” 崔英揉着自己发红的耳朵,嘀咕着,“我还长了一点儿肉哩。” 瞅瞅另一边的字,不以为意道:“他写的咋样?” “小景就是写的蚯蚓爬爬,也比你强一万倍!” 穆鸿风训斥完崔英,转过头来再看陈景字,就变得很是赏心悦目了。 “我年幼的时候,也就比你写的好那么一些,继续努力。一日一阶梯,步步登高,超过为师指日可待!”穆鸿风可劲儿为陈景打气。 “师父,真的吗?”陈景欣喜若狂的问道。 “假的,前边那句师父逗你玩的,后边是为师对你的期望,总之不可懈怠就是了。”说完转头瞪向崔英。 崔英眨巴两下眼眸,哀叹一声,拿头顶着师傅,垂头丧气道:“知道了师父,以后我也不会偷懒。” 陈景受不了崔英那个娇蛮样子,拉着师父的手,希冀着问道:“师父,你什么时候才给我买笔墨纸砚啊?不会要等我一直读完张先生的课程吧,那要等好久哦?要不师父你就只给我买,最便宜就可以了,不给崔丫买。” 崔英立马炸毛了,“凭啥子,凭啥子只给你不给我,写几个蚯蚓爬爬的字,就开始鼻孔看人了,你算老几?” 陈景咳嗽一声,故意粗着嗓门拿捏着腔调,学着师父刚才说的话,“小景就是写的蚯蚓爬爬,也比你强一万倍!” 俩熊孩子伸出胳膊腿儿,立马就要开始干架,穆鸿风一人赏他们一巴掌让他们消停下来,“天天想着吵架打架,没有一点儿自家人的认同感,要不得,知道不?” 穆鸿风按着两颗小脑袋转圈圈,“啥时候你俩才能知道‘家人’这两个字的份量啊?啥时候才能长大啊?啥时候才能让师父省心啊?” 破天荒听到这些话,陈景觉得师父可能真的不高兴了,“师父,要不然我教崔英写字吧?反正我有的是空闲,到时候师父可得破费帮我俩买纸墨笔砚了。” “我用得着你教?”看着陈景眨巴着眼眸使眼色,再看看师父,只好哭丧着脸说道:“那可真是好啊!” 听到这里,穆鸿风眉开眼笑,翘起大拇指,“得嘞,等着就是这句话,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等过几天为师出去访友,你们师兄妹、师姐弟可得要相亲相爱一家人啊!哈哈哈……” “师父回来时顺手就帮我们买了笔墨纸砚呗,等你回来我刚好就教好崔英了。” “对啊对啊!师父记得买,要是行囊不够大,不买当然也没事儿,就是记得带上一丢丢亲戚家土特产呗!” “好说好说,小事一桩,你们是不晓得,为师在江湖上交友广阔、人脉非常。不是师父和你俩吹牛皮,只要师父显露意思一下,给为师送礼的人,能从山顶排到山脚,不要都不让走的那种。 看到你俩如此乖巧,为师甚是欣慰,掐指一算,今日正合时日,这就给你俩展示一下为师的江湖绝学,醍醐灌顶!” 说完把手撑在两颗小脑袋上,随着“啊”“哈”两声,撑起身子,脚掌离地。 “师父别闹了” “师父,脑壳疼。” “还有一招青龙吸水,接招吧!” “师父轻点儿啊!” “咬你啊师父!” 吃过晚饭,两个小人一起收拾碗碟,崔英面对师父长辈违心的做一个乖乖女,倒掉残渣以后胡乱抹上两把,就推给陈景了,陈景由着她胡来,毕竟这也算是有进步了。 记得她第一天来家里,第一次吃完饭的德行,饭碗一推,袖子擦嘴,拍着石桌,大喊一声“上茶”,三位长辈都不客气,挨个给她一巴掌,脑壳都磕到石桌上了。 后来慢慢收敛,虽然直到现在都没正式教训过她家规,她自己靠着小机灵,也琢磨出了一些规矩,现在对她已经不能要求太多了。 把洗干净的碗碟放进灶房小橱柜,刚出来,就听到师父问他们两个是否分出高下。 崔英抢着说道:“都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可不就是说的我么。” 孟恓调侃到:“你这可不是小棉袄,你这分明是红心儿黑皮小铁炉啊!”搭配着她的面庞也算形象。 崔英双手叉腰,拿鼻孔看人,“孟叔你千万别瞎说啊!” 然后凑到师父耳朵根悄咪咪道:“师父,咱们不理他,你只要答应了,跟我说就行了,我保证不传出去。” 陈景喝口放置温热的茶,看到师父笑呵呵瞅着自己,稍想一下开口道:“崔妞,你是女娃,早晚要嫁人生娃的,还是别和我争了。” 本来开始的时候,陈景想和师父一样喊她崔丫的,可她就是不干,以为白白大了她一个辈分,占了便宜,后来陈景试着改叫崔妞,这次没答应也没阻止,算是默认了,陈景想不出“妞”和“丫”有多大区别。 不过崔妞占自己便宜毫不含糊,跟着师父喊自己“小景”,气得他牙痒痒。 “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干嘛还要和我抢大弟子的位子,再说我大你一岁,以后你嫁出去了,夫家知道娘家有个师兄,比有个师弟要好吧。” 穆鸿风不置可否,继续作壁上观。 “嫁个屁,生个屁”,崔英一把抢过陈景的杯子,一口把杯里的茶水喝干,想着“啪”一下砸到石桌上,临到最后,赶紧止住手头力气,安安生生的放好茶杯。 然后才说道:“我都和小翠商量好了,等过几年我长大了,师父那时候差不多也就死了,有啥传家宝之类的好东西可不留给我么。行吧,最少给我留一半,到时候我有钱了,就娶了小翠,小翠给我生娃。” “啪”一巴掌,熟悉的感觉。 崔英傻呵呵道:“师父我错了,我刚才说话太急了,师父一定还能再活二三十年。” “啪啪”接连两巴掌。 陈景没好气道:“你俩女娃咋生孩子?” “你个瓜娃儿,我娶她的时候,我当她相公,她做我娘子不就行了,这种事儿还需要问,真是草包一个。” 陈景抓抓后脑勺,感觉她说的话哪里不对,可就是想不出来,憋的脑壳疼。 三个长辈笑声快要撑破夜空。 第四章 暂别 月夜,玉盘斜挂,星辰点缀,云裳缠绕。 小院,茅屋内还亮有烛光。 侧躺在木板床上的孟恓接着开口,“你当初和那人交手,赢了之后就没问出些什么?” 穆鸿风摇头道:“没有,当时我就剩半条命了,没敢继续呆在那里,万一还有其他人埋伏,那我可就把这副身板交代了。咱可是胆小,不像你们剑修,天天打打杀杀的,咱是斯文人。” 孟恓没好气道:“你懂个屁,我要是和你一般的修为境界,哪里还用我出剑,就是站在那里就能震慑宵小,比你斯文还比你风流。” 董川海没有理睬两人的斗嘴,说回正事,“两个小娃的后路该如何走呢?” 穆鸿风以手当枕,翘起二郎腿道:“神国当年传法世间,距今八千多年,期间各门各派为了更快纳为己用,多少有些许变动,可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路数。 这里面,有让神国默认的,也有否决的。 让神国捏着鼻子认,还是靠实力,毕竟比起旧的法门来,不管是修行速度,还是修成的战力,一点儿都不比神国的差,历史上还出现过野修力压神国时期,只不过少之又少又万中无一罢了。” 穆鸿风又把手放下,揣进袖子里,“虽然‘开拓’路上,有走进过死胡同的,有走火入魔的,举世皆敌的,老神仙心魔叩关一夜变成凡人,其他种种惨剧不胜枚举,可若是从头来看,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开拓壮举啊!” “所以。” 穆鸿风眼神坚定的左右看看两人,“就按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去做,有我们这几个长辈护着,他们即便行差就错,也不至于凄惨。” “那行,你拿定注意了,我们就只管出力。”孟恓打个哈哈。 董川海再问道:“老穆这次你出去啥时候才回来,万一……”没能继续说下去。 穆鸿风让他放宽心,“虽然没有痊愈,但不打紧,这天底下能杀我的人,就那么几个,这次我低调前行,走的时候带上那把伞,遮蔽天机,定当顺风顺水。” 孟恓从床上坐起,“要不我和你一起去?你前面,我垫后,万一出了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还可以帮你引火啊!” 穆鸿风摆摆手,“你们都别跟着,我单独去才有机会见那个老家伙,那把伞有些破碎,只能护住一人,万一你被发现,被有心人推衍泄露,算计接踵而来,那老家伙怕是要早早就给准备闭门羹了。 上次过去就心有所感,没去探究一番,现在想来,很可能是那个老家伙了。” 说完之后察觉到了什么,看向窗外另一间小屋,站起身道:“好了好了,就这样,该睡觉睡觉该打坐打坐,我去看看小家伙。” 另外两人心中了然。 “有的你忙喽!”孟恓说完打一响指,身体直接隐去了。 董川海走到屋内窗口,看着老穆走向那对小人的屋子,欣慰笑道:“对嘛,这才是一家人。” 陈景躺在床铺上来回翻滚,始终无法入眠,干脆坐起,拿竹竿撑着,竖起窗户,借着朦胧月光,勉强看清了另一个床铺上同龄人“壮举”,过去轻手轻脚的帮她把脑袋搬回枕头上,捡起地上的薄被重新盖上,回自己床板上,端坐在窗口前,不高不低的刚好冒出头,呆呆的看着夜空中的明月。 天上月,人间月,眼中月。 夜深人静,无人打扰,思绪一下放开来,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想起了爹娘,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呢喃。 “爹,娘,我有师父了,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不着调。” “爹,娘,我也有师妹了,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其实她人不坏,就是太皮了。” “爹,娘,我读书写字了,过几年练好了字,春联就能自己写了。” “爹,娘,师父还要教我练武呢,我以后说不定会是个大侠呢,嘿嘿。” 寂寥的夜晚,偶有清风拂过,树叶伴响,月光铺洒在小院内,也映照在小男孩的眼睛里,有动有静,有着一份童趣。 “爹,娘,我想你们了。” “爹,娘,我还活着……” 男孩自己都没注意到,眼泪已经在自己脸颊滴落。 “想家了?” 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陈景的思绪。男孩自然是听出师父的声音,跪坐起身,把头凑到窗外,轻轻喊了声师父。 穆鸿风走近帮着徒弟擦擦脸颊,男孩儿这才后知后觉,赶忙自己动手拿手胡乱抹净,看到他少有的慌忙,男人轻轻笑了笑,矮下些身子靠在窗外,拍拍窗沿,示意男孩儿坐上来说话。 “想家了、心里有苦、受委屈,都是可以说出来的,总是自己憋在心里容易出事,虽然师父不能彻底的感同身受,但说出来总是好受一些的,退一步讲,不管是对自己、对亲人、对朋友,有人能分担一两分痛楚,也是好的。” 看着男孩儿始终安静倾听,心里到底有些欣慰,换成屋里另外一个小人,要这么静下心来认真听自己说话,得一直拍脑袋、拍巴掌了。 “有些痛楚需要经常缅怀,有些痛楚只需尝试遗忘,只是大多数人都明白,也知道怎么做,但总是事与愿违,痛楚不曾减少,反而有把自己拉向深渊的危险。” “过几天就是清明了,摆上香烛烧些纸钱祭拜一下,至于木牌的话,师父是不太同意的,更希望你慢慢忘记,当然这只是师父的提议,你可以自己做主。” “你在老家受了那么多的苦,更多是心境上的,催丫也有的,只不过她是故意转移念头,不去想那些事儿,而你确是强行压下,虽然她的那种下意识做法也是治标不治本,不过现下你可以学学崔丫。” 陈景回头看看屋里,再回头时看看师父,皱着眉头,“师父,崔妞家里……” 穆鸿风点点头,叹息道:“不比你好多少。其他的我不多说,你只需要知道崔丫也只是个孩子,不管你是作为师兄弟,还是同龄人,都要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一下,这样也让你心里好受些,再者,都说女大十八变,以后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 陈景歪着头,摸着脑袋叫冤道:“师父,我也是个孩子,你这话稍微有点儿偏心啊,等到催妞通情达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得忍她多久?” 穆鸿风吧嗒一下嘴巴,“还真是啊。” 男子思索一下说道:“说师父偏心,那师父教你一招。以后她如果大是大非上犯了错,师父直接出手教训她。平时的话,她怎样你就可以怎样,就算你俩打架,她至多讨厌你一会,隔天就忘记了,记恨你是万万不会的,这样你俩就能相安无事了。 等不到她变成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可以等到她变成稍微娇蛮的大姑娘,那会儿说不得就有相好的男人,嫁出去后,你不就清净了。” 男孩点点头,感觉这个办法没什么短板漏洞,“可以,这个法子用在她身上挺合适的。” 随后有些赧颜,“就是……师父,我们两个在这里商量,感觉有点儿对不住崔妞。” 穆鸿风看着徒弟,看样子今天晚上解开了一部分心结,心里也替他高兴,故意逗弄他,“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吗?这是为了你好,为了她好,也为了师父好,你不想她变成一个好姑娘吗?以后她嫁人了,天天还跑娘家来对着咱俩哭,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一辈子啊!” 随着师父的话语,男孩想象着恐怖画面,斩荆截铁道:“不行!” “唉,对喽。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是为了大家好,毕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过几天师父去访友,你们董爷爷和孟叔教你们练武,不难学,也不能懈怠了,稍稍用点儿心。” 说完故意打一呵欠,小声劝着,“行了,咱们师徒商量好了,以后照着做就行了,这么晚了,趁着天亮前功夫还可以继续小睡一会儿,可不能耽误明天念书。” “好嘞师父,我去睡了啊。”男孩答应完后,反身取下撑窗竹竿,关窗就准备睡觉。 穆鸿风感觉心满意足,站在院内,看着月亮,来了个拥抱入怀的举动,自言自语道:“收俩徒弟,确实挺好玩的。” 陈景的小脑袋突然顶开窗户,开口问道:“师父,两个女的也能生孩子吗?” 这就不好玩喽。 穆鸿风故意假装听不见,直接把男孩脑袋拍进去,在外面训斥到:“赶紧睡!” 男子说完一溜烟跑回自己屋子。 往后的日子里,两个孩子开始一起疯,只不过一个大疯,一个小疯,年龄小的大疯,年龄大的小疯。 小孩的心性变化,外在举动,都被穆鸿风看在眼里,这样的变化乐见其成,少年时光不可辜负,有个玩伴陪着自己长大自然是极好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谷雨时节某个清晨,穆鸿风与两位老友招呼一声,只手提把黑伞,踏着晨光离去。 第五章 剑与拳 “你说师父走的时候咋就不喊我?” 已经几天过去了,崔英还是念叨这事 陈景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如何惦念,即便是有,多半只是惦记师父回来时有没带吃食。 “师父忘不了咱俩说过的事情,乖乖等着就是了。” 女孩连连点头,师父那么大的人了,该懂事了,出趟远门,咋好意思两手空空回来,不能够。 “人呢?都出来。”董川海在院里喊道。 两人走出屋子,看到两个长辈都在,董爷爷往常的麻布衣衫换成了丝绢质地的。 孟叔还是一如往常,只是腰侧挂了一把长剑,双臂环胸,难得有些肃穆,站在石桌另一边。 “从今日起,你俩就要练武了。” 听到这话,崔英先是皱着小眉头,眼珠子转两圈,看向陈景。 男孩自然是懂她意思,冲她点点头,“师父已经说过了。” 然后补充一句,“你当时在睡觉,所以没听见。” 女孩这才哦一句,眉头舒展开来,“董老……爷爷,没得问题,咱说干就干,绝不耽误事儿。 以后我就是名动江湖的大侠了,出名之后,可以顺带着帮你扬名,到时你的徒子徒孙都得满大街啊!得赚多少钱啊!得……” “停,停,先停下。”董川海打断她,这个小崽子拍的马屁俗套的很,早就腻味了,以后肯定少不了,说正事儿要紧。 “你们师父,就是老穆,走之前就和我俩商量好了。” 董川海拿手点了点自己和孟恓,“我俩不和老穆夺‘父’之一字,但是作为‘师傅’绰绰有余,所以以后我们二人也是你们师傅了。你们可以喊我俩师傅,或者随你们性子,喊爷爷或者叔叔,都随你们意。至于练拳还是练剑,你俩随便选。” 董川海说完心里嘀咕一句,“就俩人儿,二对二的,随便啥啊?” 佯装咳嗽一声,端起茶杯开始喝茶。 陈景轻咬嘴唇,心里思索着,没想到会是这样,本以为是已经决定好了章程,转念一想,也确实像师父的性子。 两个一起学?心里直接划掉,陈景还没心大这种地步。 “你俩打架谁厉害,我就选谁。”崔英口直心快说道。 陈景也觉得是个一针见血的法子。 董川海笑着摇摇头,“这个我们也是商量好的,不能细说,但是可以说句废话,那就是差别不大。” 女孩咧咧嘴道:“还真是一句废话哩。” 师父肯定不会害自己的,陈景也不愿意多想,脱口而出,“我选练剑。” 孟恓眼睛一亮,对男孩点点头,对着石桌另一面的董川海挤眉弄眼,幸灾乐祸的意味十足。 崔英本来就是个心急的,现在看到只剩下自己了,更是急眼了,眼珠子在石桌边的两人身上来回摇摆。 人小鬼大的她难得静下来仔细咂摸着小道道,“董老头这么一大把年纪,孟叔比他年轻多了,打起架来肯定比不过,他刚才肯定怕丢脸,不好意思说出口。 再说了,孟叔年轻还好看哩,虽然比师父差了一丢丢,可比董老头好看多了,尤其是配剑的时候,要不然…… 董川海看着崔丫望向孟恓的眼神越来越亮,心道要糟,顾不得脸面,一步就窜到女孩面前,蹲下身尬笑着对她说:“崔丫啊,你是不晓得,那些练剑的剑客,别看佩剑耍风流,打起架也就那么回事儿,被人锤成孙子的不在少数。 你也别看他们人模狗样的,其实都穷的叮当响,你知道一把好剑值多少钱不,咱不说钱,就说值几头牛。” 说着张开手晃了晃让女孩猜。 “五头?”这已经女孩吃惊了。 “五十头!就这还是起步价。” “这么贵!”女孩惊呼道。 董川海继续蛊惑,“而且啊,十个练剑的男人,五个是光棍儿,剩下的五个准备打光棍儿,至于女的,根本嫁不出去,都被骂败家娘们儿。” 不给她思考的空档,再接再厉,“丫头,我问你,你以前是穷人吗?” “是。”有气无力。 “你现在是穷人吗?” “是。”奄奄一息。 “那你以后还想当穷人吗?!” “不想!”死而复生。 “你想一辈子当穷人吗?!”董川海大声喝问。 “不想!!”生龙活虎。 成了。 孟恓看的嘴角抽抽。 陈景心里迷糊,这也是商量好的? 就这样,两个小娃,有了一个师父,两个师傅。 “双脚分开,双膝微蹲,背部挺直,双手放松自然张开,持平肩部前伸,作抱球状,马步维持住两刻钟就行了。” 陈景委屈道:“董爷爷,太久了吧,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 他有些奇怪崔英这个惫懒货没先开口,想想很可能她不知道两刻钟是多久,更郁闷的是,自己本以为直接练剑,却被一同留了下来学站马步,按照董爷爷给的说法,刚开始学拳和练剑是一样的,强身健体是为基础,陈景总是有一种被下套骗了的感觉。 “才两刻钟,你们两个惫懒货都站不住,要你们何用,还不如早早回家去刨地,走了你们两个,我省下的粮食还能换酒喝,你俩年岁太小,吃奶的劲估计还有,那就拿出来,往死里站桩。” 董川海自从两个孩子选择,口头答应以后,脾气不再故意收敛,但也没有彻底放开,已经显得有些暴烈,陈景晓得这是为了自己好,却仍旧有些不适应。 崔英本来还乐呵有人陪着自己,可听到要被赶回家的话,赶紧说大话表忠心,“董爷爷,这丁点儿时间,还不是洒洒水,再加点儿都么得问题,我肯定也能撑过去,师父回来以后肯定高兴,董爷爷你会帮我说好话,对吧?”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声。 董川海知道这小丫头内心想法,也不点破,倒是小景这娃儿,想的太多,心思就有些杂,不能一开始就被打断心气儿,心气儿都没了,以后还谈什么狗屁斗志。 不过难得可贵的是有韧性,肯坚持,但碰到难题也往往自己解决,自己往前冲,这和三个老家伙想法相悖。 如果不出意外,用屁股想都知道崔丫以后修行路上会被落下,一路挂在小景屁股后边吃灰,一个无心追赶,一个有意独行,这就要命了,得扳回来。 “不是说两刻钟是定死的,你们可以先尝试一刻钟,但一定要下盘要稳,要做到横推而不倒才算是入门,以后站桩时间逐一累计,早上一刻钟,中午两刻钟,晚上三刻钟,明天再加一刻钟,等到可以安稳站马桩一个半时辰,就能学打冲拳了。” 说到这里,董川海捻着胡子笑了笑:“若是站桩打拳学的好,以后老穆回来我就给你们请功,崔丫不是喜欢吃牛肉吗,到时候咱们买上十斤牛肉,吃他娘个痛快,那多带劲儿。” 陈景听到不是死规矩,可以慢慢来,就放心不少,自己年纪还小,用心些,做不出天才的事半功倍,可以笨鸟先飞的事倍功半嘛。 其实他心里还是存有一丝忧虑,虽然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董爷爷也是个顶好的人,下田种地做饭几乎都是亲力亲为,煮茶倒水也是事必躬亲,自己也就帮忙刷碗,买个东西跑跑腿儿而已。 往常听习惯了董爷爷的慢声细语,现在心里有些下意识的排斥他粗声粗气的大嗓门。说到底还是对比,想想自己还是更喜欢师父玩世不恭的腔调。 崔英听说能有那么多吃的,发了狠心狠劲,站桩时间不比陈景短,下盘也挺扎实的。 不过两天下来后,都是惨兮兮的。 今天中午站马桩半个时辰,到最后的时候,下盘沉稳已经完全不存在了,本来早上发狠快半个时辰了,以为中午努力就可以超越了,现在真是结实打脸,陈景想到书上说的欲速则不达是真的,看来要在半个时辰的基础上,巩固坚持一段时日。 董川海对于男孩提出的想法点头认可,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能那孩子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其实就是老成持重的论调。 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强逼着他们成长,一蹴而就别说是对普通孩子,就是那些所谓的修道天才也是灾难。 一上来就是说狠话,半激半吓,最后说些好话兜回来。 打一棍子赏一颗枣就是如此。 不过董川海发现另一件有趣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崔丫虽然有些偷懒,但大体上两人站桩时间差不多的,不过两人站完桩坐到凳子上歇息时,一个嘴里说着,“累死了,累死了”,气力不足是真,但说话还是顺溜。 到了陈景这里,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双腿都有些轻微颤抖,趴到石桌上只是倒茶喝水喘气。 高下立判。 董川海和孟恓对于这两个孩子的根骨判断近乎一致,崔丫的根骨也就堪堪比陈景强上一线,不该这么离谱。 趁着两个娃娃站桩时摸索根骨一番,判词仍旧如前,这就不是走眼了,简直瞎眼。 董川海回头想想,也就只能是老穆说过的,跟她身世来历有关。 想到这里时,难免有些担心,以后这两个小家伙,在大道上谁拉着谁跑路,还真不一定。 暂时压下这些念头,当初也是商量好了,这些个问题都是老穆来兜着。 第六章 忧心 陈景双手提起木剑问道:“孟叔,就这样?” 孟恓只是瞥一眼,漫不经心道:“对,就这样,和站桩一样,两刻钟内尽量不让剑身晃动,如果摇晃了,再加一刻钟,如果再晃,再加一刻钟,如此反复至一个时辰为止。” 陈景仰头看去孟恓,因为朝向日头,眯起眼睛,看不清男人的面容。 孟恓走近两步,“你给我记住了,剑如果脱手,你就干脆提剑两个时辰吧。”声音泛着清冷,有些不近人情,说完在旁边盘腿打起坐来。 陈景只得答应一声,他算看出来了,自从练武以来,两个师傅就没了好脾气。 “小景,挺住啊,未来的大侠之路就在脚下,我在路的尽头等着你,到时候咱俩一起闯荡江湖,捉鬼拿妖,斩妖除魔,嬉戏人间,街头卖艺,你三我七……” 崔英话还没说个痛快,就被董川海揪着耳朵站桩去。 “咋啦崔丫?身上劲头挺足啊,再站桩半个时辰呗?”说的客气,老人话里没一点儿商量余地。 “董爷爷,我这会儿手脚还发酸哩,饶了我呗,要不然明儿都没力气去学堂读书了识字,以后连武林秘籍都看不懂,天底下可不就少了一位盖世大侠,这耽误可大了去了。”女孩的机灵劲都用到偷懒的点子上了。 董川海脾气上来,直接开骂,“还盖世大侠,这会儿不努力,你以后顶多是个‘盖屎大侠’,滚过去站桩!” 崔英不敢再顶嘴,病恹恹的面向陈景站定,也起步迈向了自己的大侠之路,只是站桩之余仍不老实,时不时的扮鬼脸。 陈景分不出那么多心思去理会她,他现在的心神都系在手中的剑上,按孟叔说的,这木剑两尺有余,重二斤三两,百年桃树芯所制,是他早年游历碰到一个酒鬼道士,酒瘾发作和他换来的,陈景年纪小,手也小,这把单手剑,如今的他双手拿起更合适。 果然开头万事难,一刻钟不到,剑身就抖动了。 陈景悲愤想着,一个时辰看来是逃不过去了,对于提剑一个时辰,有站桩做打底,并不会感到太过为难,难的是自己越是集中注意力,反而越是心慌,越是容易让剑身抖动。 陈景深呼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些许,不再刻意盯着剑身,反而闭上眼睛,反正孟叔没说过不许闭眼。 旁边静坐吐纳的孟恓此时睁眼看去,复又闭上眼睛,这小子或许是个倔脾气,倒是不傻。 一旁沙漏结束,一个时辰终究是熬过去了。 陈景第一次提剑,觉得比站桩两个时辰还要累,半个时辰的时候,感觉剑身重若千钧,尤其是最后一刻钟的时候,男孩额头汗水已经遮盖了眼睛,闭眼已经完全没有作用了,只能咬牙一直死撑着。 陈景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胳膊的存在了,剑之所以没有脱落,大概只是因为下意识握的太紧吧,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站桩还可以来回摆动几下,当然也是董爷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到了也及时纠正,顶多罚站一会儿。 对比孟叔的要求,董爷爷算得上是宽宏大度了。 时候到了,陈景瘫坐在靠椅上,没什么凄惨的模样,更多是心气和力气都消磨的有些厉害,那把剑还在手上,自己就是想放下也做不到,两手都是僵的,等恢复知觉才好脱手。 孟恓走到男孩身旁,随手从他手中扯出木剑扔到了石桌上,而后拉出男孩一只胳膊,让他手臂舒展伸直,并起四根手指,压在男孩胳膊上的反复挤压推拿。 “你那点儿小聪明也算是用的得当,剩下的就只是坚持再坚持而已。练剑是有一些取巧的办法,可不会用在现在的你身上的,真要用了,毁了你的大道前路说不上,大道变窄是肯定的。” 孟恓看着男孩有些灰暗的脸色,想起了自己的余下不多的童年往事,会心一笑,自己童年也有如此的时候,都是把想说或不敢说的话赋予面皮。 随即拿手揉着男孩脑袋道:“只要不是真正的修道天才,一切修行练武的初始,吃苦还要挨骂,都是人之常情。 做错或是做的不够好,往往是他人定义的,先不说对错与否,不管是哪种说辞,你都要坚持住,尤其是练剑,更是要坚持,只有闯过去了,有了淌河、过山的本事之后,你才去想着飞天,只有坚持过去了,回头再看吃过的苦头,不过尔尔。” 陈景小声问道:“孟叔,真的不用急吗?我不怕吃苦,也能坚持,可我怕师父和你们失望,我怕成不了才,更怕坚持不到成才那天。” 孟恓宽慰他道:“修行中人寿数绵长,最不怕的就是等了。 既然刚才说了不能用其他的法子,你就老老实实的吃苦头吧,坚持住就是,至于什么狗屁天才不天才的,不重要,什么样的鸟师父教什么鸟样的徒弟,璞玉能雕琢成宝,本来就是锦上添花的功夫,比不得朽木雕刻成才更能安慰人心。” “所以。” 孟恓板着脸问向男孩,“最重要的是什么?” “坚持!” 陈景感觉不够,再来一句,“再坚持!” “对喽。以后坚持不住的时候,想想我说过的话,再回想一下你的回答。好了,以后早中晚每天三次,还是两刻钟至一个时辰不等,坚持一个月再说。” “好。”陈景晃着拳头喊话。 孟恓脸色急转直下,说翻脸就翻脸,“你小子以后没能说到做到,看老子怎么削你!” 陈景这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教弟子没理由比老董差。”孟恓说完抹一把鼻子,满脸刚毅的走了。 陈景有些绕头。 另一边董川海正在教崔妞新花样,站桩的同时开始打拳了。 “冲拳发力,冲左拳,拉右手,力量从腿导入腰背,再给予手臂出拳力量,吸气蓄力呼气时咬牙冲拳,站稳不能放松。” 崔英刚开始打拳时嘴里伴随着“呼呼哈哈”喊叫声,然后被董川海拍脑袋上一巴掌,骂道:“净整一些有的没的,花里胡哨,玩呢?” 陈景约莫休息一刻钟,手臂恢复七八成以后也跟着打起拳来,那会儿提剑整个手臂一动不动,这会儿彻底反了过来,也算是一张一弛,感觉还不错。 董川海在旁边看着,不断的给他俩重复要旨,纠正动作体位。 刚才孟恓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心中也是讶异,孟恓竟然能说出搦朽磨钝的话来,多半是跟着老穆学的,至于最后那两句带着挑衅意味的话,无所谓,看自己本事,也看徒弟。 对于小景,他俩都是放心的,这孩子能听进去话,也能改,虽说不是块好料子,但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好孩子。 至于崔丫嘛,就是一头憨壮懒驴,打一下走一步,给吃的再走一步,不管到最后是打残了,还是养肥了,就是跑不快。 站桩打拳都能打瞌睡的家伙,董川海都想一脚把她踢到墙根。 女孩有天赋是不假,不是说她不好,而是她明明可以更好的。 只说勤奋劲头上,明明有小景珠玉在前,你崔丫怎么也得金石在侧吧,她偏给你来个瓦砾在后。 像极了茅坑里捞出来的美玉,有多值钱,就有多恶心人。 时候一到,崔英收工,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江湖把式,心满意足道:“今天离大侠又近了一点点。” 董川海听的耳根子疼,也不拿话怼她,反正已经罚过了,由着她自得其乐,不能找蹩脚理由再来罚她一次,得有个拿捏分寸,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行让这个惫懒货练习,容易逼出了逆反心理,这样得小失大,反而不美。 等会儿小景肯定扭着她一起写字,差不多每天都是这样,女孩也是半推半就跟着练习,为了应付可能突然远游归来的老穆准备的,以明证确自己并为偷懒,博得一两声夸赞。 董川海当然知道这丫头怕什么,怕得只是臆想才存在的“赶出家门”,每次想到这里,董川海又是好笑又是恼火,在这家里,是谁种地做饭给你吃的?地皮盖房给你们住?可自己这个主人家,反而没有那个外来户“强盗”来得更受人敬爱。 越想越火大,甩着袖子找点儿酒喝去,背着手去往村西头。 “和你说了,撇和捺可以用力,但你不用把吃奶的劲都用出来,只是写字而已,又不是你仇人,干嘛这么狠?以后师父真的给我们买了纸笔,你没用两天纸就用完、笔就用坏,到时候师父生气了怎么办?” “哎呀,行了行了,我每天打拳很累的好不好,还要时不时陪着董老头下田拔草,放水灌田也要拿我看着,写字不好一些又不是啥大毛病。” 看着小景的越来越垮下来的脸色,赶紧补上一个字,“吧?” 陈景突然想起师父曾经说的话,“那武林秘籍的事?” 没说完女孩就吼他,“我写字是差劲,我认字就行了呀,只是认的没你多而已,明明白白告诉你,别凭这些在我面前得瑟。” 不过吼完过后,女孩撞着男孩肩膀,怪模怪样近乎谄媚的笑道:“小景,以后咱们真找着了武林秘籍,我有不懂的地方,你就教教我呗。大不了,以后街头卖艺咱俩五五分成,实在不行的话,胸口碎大石,我躺地上,你拿锤子,咋样?” 陈景看她笑脸憨傻的可以,面皮哆嗦了两下,赶紧伸出手揉揉,然后扳着女孩的肩膀朝向沙盘,“真要想当大侠,你就得靠自己,哪怕不闯荡江湖,只是去兆安城街头卖艺,你也得靠自己。不说那些远的,就说现在,师父随时都可能回来,想让师父夸你。” 陈景指向沙盘说道:“就得识字练字!” 崔英又打算故伎重施耍死狗,男孩赶紧说道:“以后有了武林秘籍,我会教你,保证不收你钱,至于胸口碎大石,你都豁出去了,我也不想太占你便宜,我少收一分,四六分成就是了。” 崔英点点头,对他的话很是受用,打起几分精神,继续练字受虐。 “不说其他的,但就说横平竖直,你是做到了,甚至可以说写得不错。” “这个字念‘遥’,和‘远’的意思差不多,刚开始写的时候,可以把走字旁分开来写,也更容易理解字体的本意。” “这个字念‘返’,和‘还’相近,有归来的意思.....” 说到这里时,崔英扭头看了看陈景,“小景,你想师父了?” 男孩有些羞赧,硬着头皮答道:“怎么不想啊。虽然师父很厉害,我还是有点儿担心的,师父一天不回来,我就跟着担心一天。” 女孩抓住重点,“师父很厉害?有多厉害啊?” “别的不说,就凭师父能飞起来,这就很厉害吧。”男孩说到这里,回想起师父带自己出走老家的情形,一脸憧憬。 “可以飞!那不是神仙嘛?” “师父就是神仙。” 崔英倒是不怀疑他说的话,两人打架归打架,可小景从没骗过自己,一次都没,尤其涉及师父时,女孩更不相信小景会和自己扯谎。 崔英遐想飞天的画面,张着嘴吧喃喃道:“以后我也不需要武林秘籍了,我要学神仙秘籍。” 陈景不清楚说破师父的事情是好是坏,他以为崔妞知道,现在才晓得崔妞没见过师父显露神通,不过当下不是两人唠嗑的时候,男孩劝说道:“所以啊,更需要读书识字,争取在师父面前有个好印象,多得几句夸赞,神仙秘籍早晚都会传给你的。”说完还握紧拳头帮她鼓劲。 崔英也是嗯一声,跟着握紧拳头,回头再写字,把剩下的一两分精力都用上了。 头顶天空一片云彩挤过来,整个小院落在阴影之中,伴随些许清风,后边的密集厚云还没涌来,天色只是暗淡两分,不耽误外面写字。 陈景抬头看向远处,隐约可以看到其中的阵阵雷光,因为太过遥远,传来的都是小声的闷雷,想着肯定要下雨了吧,虽然水田不缺水,但有雨总比没雨强,真要下场大雨,十天半月不用再去灌田看水了,自己有更多光景打拳练剑。 董川海提着酒葫芦悠哉悠哉的往回走,有酒万事不愁,本来打算晚上自饮自酌,孟恓这家伙肯定是看不起这浊酒的,不然也算是有个酒虫伴友,不用灵气解酒,喝个胡天海地也不错。 就是那狗日的卖酒老黄不爽利,明明说着三斗米换着一葫芦酒,非要挑这挑那的,什么有砂子石子,什么米粒儿有点小,还是陈粮。 还装疯卖傻,小本生意,没个赚头,都快把自己说成兆安城地界最可怜的人了,连狗都不如的那种。 我这葫芦是大了些,占你点儿便宜怎么了?整个地界谁不知道黄老狗什么德行,脸皮厚如水坝,任你口水四溅,能奈何的了“水坝”? 董川海也就是不想太过招摇,吓到别人,最主要是那俩孩子,这才刻意伪装成小老百姓就近买酒,要不然谁稀罕你黄老狗的浊酒,千里之外的大城,老子卯足劲一个时辰的工夫,就能买到好酒。 想起那些好酒,再看看腰上的葫芦,心烦。 头顶乌盖越来越浓厚,遮住的日头越来越多,老人抬起头,皱眉看向乌云,心里埋怨道:“前天才田里灌水,你咋不早点儿来,雪中送炭不来做,锦上添花倒是不落下。 好不容易才让俩孩子学会坚持做那庄稼活儿,尤其是那个惫懒丫头,这一场大雨下来,一连十天半月没大事,她又能把懒毛病带回来了,你可不能坏我好事。” 思定主意,先把酒葫芦解下,拿到手中手腕一翻,葫芦不见踪迹。 看向附近山头,没有灰尘翻滚,没有山崩地裂,只有近似毫无烟火气般,转瞬即至。 董川海站在地面巡视四周,发现没什么可担心的人事物,不再刻意收敛全身罡气,屈膝一跺脚,地面数丈土地的龟裂蔓延开来,猛然跃起,地面裂痕再次扩展,人像一只弹射的飞箭,直接钻入黑云当中,整个兆安城地界都有轻微震动,附近密林中的飞禽全部惊鸣飞起,疑为天灾。 已经游移到兆安城地界上空的乌云,相比起显化外在的雷光阵阵,雷声更是轰轰作响,闷声不断,只是眼瞅着大雨将落,才过两盏茶功夫,云层显得越来越通透。 再过盏茶,居然放晴了。 山林中,老人瞅瞅胳膊上少了的一截袖口,叹口气到:“老了哦。” 再斜抬头看向稀薄的云层,“心烦哦。” 想起自己的酒葫芦,拿出来喝口酒,“压压惊,压压惊。” 远处孟恓哑然失笑,从起初董川海跃入云层他就注意到了,算是观赏了全程。 钻入云层,先出拳打散了“主力后军”,只留下前身,再入其中,用妙到毫颠的拳法,把前身“掏空”成一个空壳,造就了现下疑似“天性”,实是“人为”的情形。 小院内的陈景以为必定下雨,紧赶慢赶的教完崔妞写字,瞅着越来越亮的天色,心头有些郁闷,老天爷还真是捉摸不定。 第七章 远游归来 谷雨之后是立夏,崔英打拳越来越娴熟,站桩也跟着越来越长久。 陈景提剑也越发沉重,两人饭量也是水涨船高,饭桌上也是常有争抢。 立夏之后小满,女孩本来的面皮就黑,这会儿更像黑炭,男孩本来蜡黄肤色变作古铜色,二斤多重的木剑换成了三斤多重细长铁剑。 以往男孩提完剑,还能陪着女孩站桩打拳,现在是各自为主。 董川海让崔英打拳稳中求快,她自身天赋加持,应付自如,甚至于有些枯燥。 芒种将至,锻炼强度暂时止住,站桩打拳提剑每次最多两个时辰,孟恓和董川海看出来,这几乎是两个孩子、主要是陈景的极限,该换个法子练习其他。 陈景要是坚持不住了,估摸崔英耍死狗的惫懒性子也要发作,拍脑袋打巴掌的办法只能用作一时,不能管一世。 往常陈景自己努力的同时,还能拉扯崔英一把,若是他自己都不能坚持下去,就不会强行劝别人去努力,毕竟有些违背本心。 仲夏过半,终于不只是提剑了,直刺,斜劈,斜撩,竖劈,横砍,整个一个“米”字剑法。 孟恓也不给陈景次数限制,男孩自律让人放心,挥砍没力气了就停下歇息,恢复一些就继续砍,争取每天榨干力气。 吃饭的时候,两个小人也不抢了,甚至从未有过的剩饭剩菜都出现,崔英破天荒的想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儿让给陈景。 陈景只是摇摇头,以前每天吵架拌嘴是常有的事,唯独像这次一样不说话,让崔英感到陌生。 陈景说话越来越少,每天晚上走向屋子脚步蹒跚,倒头就睡,连崔英见了,那张毒嘴也舍不得张口,唠嗑的心思都没了。 董川海和孟恓看在眼里,只是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沉默。 孟恓心里一直认为,练剑的人都是孤独的,吃苦是必须、必要、必然,挨过去就是了,待得以后风光回头来看,付之一笑罢了。 董川海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但也有另外的看法,对于这个内秀内敛的男娃,不管是勉励还是责备,你说的越多,他想的也就越多,反而不如直接让这小子累趴下来的实在,至少没空去多想。 终究是熬过一天是一天。 这天孟恓又给男孩换了一把剑,相较于上一把,重了少许,剑刃钝锋,看上去显得有些笨重。 然后搬来一蹲石柱,和陈景腰身差不多粗,让男孩用已经学会的基础剑招对着石柱尽情施展,只要剑不脱手就行,什么时候可以拿着这把钝剑“磨断”石柱,就算略有小成。 陈景起初有些愕然,砍柱子就是练剑?不过看到孟恓不苟言笑的脸色,他只有提剑的份。 起剑一个竖劈,石柱上只留下一记白印,剑身反震使得虎口生疼,握剑的手下意识的松开了些许,不理会疼痛再次握紧,再来一记竖劈,这次直接虎口裂开了,强行不管这些,再来。 院内,陈景坐在凳子上,铁剑横放在双膝,双手刚包扎好,等一会儿还要继续劈砍。 刚才孟恓给他包扎的时候,崔英也看着,那画面惨不忍睹,虎口真的变成虎口了,“嘴巴”大张。 陈景练剑时,心神尽可能都在剑上,伤口疼痛还不至于让自己无法忍受,等停手包扎的时候,再无法刻意忽略痛处,脸皮疼的直抽抽,喘气带龇牙。 崔英以前在老家经常打架,但很少见血,看到小景疼的脸都抽抽了,那伤口看着都疼,一直都不曾喊出来,见到这等惨状,崔英还是忍不住明知故问道:“真的不疼吗?” 陈景不想说谎,哆嗦着说道:“疼是真疼,不过以后应该就会习惯,就像咱俩刚站桩时,那时觉得极为受罪,这会儿不也是无所谓。” 崔英左右看看,董老头和孟叔不在旁边,小声道:“要不干脆你也只打拳吧,打拳只是累一些,不会像练剑一样血呼剌茬的,看着瘆人。” 崔英难得的显现本心善意,这让陈景心暖,“放心吧,只是疼些而已,以后咱俩行走江湖的话,我争取不拖你后腿。” “我就是觉得……觉得……”女孩苦着脸说不出话来。 “没什么觉得,咱俩先享福,后边吃苦也是应得。” 陈景言语带有淡淡伤感,说才出口,就有些担心,怕憨憨的崔妞凭空多出一些烦恼。 一片阴影遮盖从头上而来,两人蓦然抬头,呆呆的看着走来那个人。 崔英“哇”一声扑到那人怀里大哭起来。 陈景把剑抓在手里,脚步蹒跚的走向那人,一只手抓紧那人衣袖,强忍着哽咽不哭,用压抑至极的嗓音喊出一句“师父”。 “傻孩子,在师父这里没必要忍着,想哭就哭,你看崔丫哭的多痛快。” 听到师父的话,陈景眼泪瞬间在眼眶决堤,抱着师父痛哭开来。 穆鸿风却是仰天大笑。 董川海和孟恓走出屋外,皆是松了一口气,总算回来了。 自从老穆走后这段光景,两个孩子与两个长辈生出了丝丝隔阂,没法子,教习他们练武,脾气总是要凶狠一些。 虽然俩孩子不敢说,甚至不敢表露不满,可在两个老家伙眼中看得一清二楚。 孩子先入为主认准一人后,对于其他人的认同就要晚上一些,两个小娃和董川海、孟恓厮混时日短了些,火候还不到,难有依赖之心。 当然最重要的,两个孩子都是穆鸿风带回来的,说句不客气的话,老穆就是两个孩子的再生父母。 晚上难得抢饭的戏码再次上演,穆鸿风乐得其见,吃饭也没闲着,两个小娃和师父显摆这段时日的功课。 长久思念,两个小娃没话找话喋喋不休唠叨没完,穆鸿风一人赏了一巴掌,拿出备好的纸墨笔砚,一人各给他们一套,看两个弟子傻乐样子,穆鸿风觉得赚大了,买对不买贵,这俩孩子容易哄。 俩孩子回屋睡觉去,男人回到茅屋,该和两位老友唠叨正事了。 穆鸿风当中居坐,左右各一人,拿出乾坤袋随手放到桌上,指着说道:“两个月的收获。” 董川海拿来乾坤袋来回翻看一下,“你这袋子莫不是‘祖宗袋’?饕餮最精贵的胃胆做成的?” 穆鸿风喝着茶,也不答话,只是轻轻点点头,一脸风轻云淡。 孟恓一把抢过来,乐呵道:“好家伙,我就知道老穆好东西不少,这饕餮袋几乎自成一界,不仅能收入东西储物,还能收人,就凭这点,比那些烂大街的法宝袋高明到天上去。 穆鸿风笑道:“行了,拍马屁也不会给你,你那个风云袋不比我这个差多少。该说正事儿。” 说是商量正事,穆鸿风的坐姿更加懒散,半个身子瘫在靠椅上。 “将近两个月啊,一路来回,为了不暴露踪迹,可把我憋屈得厉害,不过总算是扛过来了。这里边是买来的一大堆奇珍,我本来没那么多神仙钱,跟那些人砍价砍的心累,索性借了一些。 为了凑够这些东西,后来有心逗耍了一伙山上贼寇,来了个黑吃黑,这才算勉强填满乾坤袋,剩下些神仙钱,就当留给两个弟子,他日闯荡江湖用作盘缠。” “走了一些山头,找了一些人,全然没露面,都是传音相告,以后两个孩子出去,要是让人欺负了,我这趴着做王八的师父隔着太远,让人照应一二,应该没问题。 不过脸面有用却不是万用,千万里之外,谁清楚会出现什么腌臜事,有些人情能用就赶紧用掉,有些人情留着便是,有些人情已经变味儿,这个以后等他俩出去时再说,算是后话。” 穆鸿风停顿一下,唏嘘道:“神国之旅,原本以为会大吵一架,连动手的念头都有了,去了之后,倒是出乎意料,总的来说,算是满载而归。对于我的提议,老家伙不完全认同,却也没当面拒绝,算是给足了我脸面。” 穆鸿风说到这里,想起些事,又苦笑道:“我的名声算是烂大街了吗?怎么这次出去,不管是听出了我的声音,还是见到我面的,都要不管不顾的痛快骂上几句。” 孟恓在旁边幸灾乐祸道:“你以前的壮举多不胜数,但凡修行到一定层次的人,谁还没听说过你的称号,‘穆老贼’,这可是大道旁门、正邪百家都认可的称号。” 穆鸿风有些无可奈何,“可我也有善意的壮举啊,不能因为我到处借东西就抹杀了我的善举,咱南聿洲的危机,不就是我托人帮忙挽救的嘛,虽说不是十全十美,可也保住了个大概,这可是大功德,连文泽洲的那些清高老书虫都得歌功颂德,愣是不敢说出一句难听话。” 孟恓挑着眉毛,笑眯眯问道:“那位娘娘?” 穆鸿风咳嗽一声,端正坐好,义正词严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董川海也好奇起来,半调笑半安慰道:“当初神国乱象横生,且自顾不暇,你能找的到的,还能阻拦那场浩劫,又肯出死力的,非那位娘娘莫属,断水刀名不虚传。 话说回来,你老穆也因此坏了人家大道,欠了人家人情,真真正正天大的人情,以后算是缠上你了,躲了这么久,铁定把你认成‘逃债’的了,这会儿说不定正天天瞪着你呢?” 说到这里时,董川海叹口气道:“不过,说起来啊,神国覆灭之后,这世间请神附神之类的法门,硬生生被打断了,以后在那些顶尖修士眼中,怕是要沦落到不入流当中去了。” 穆鸿风心有戚戚,开口道:“神国早先被人偷袭,架子没了根还在,回头复辟,不是没有可能,满天下的香火情可不是说笑的,只是早晚而已,只是第二次偷袭的时候,让老家伙就彻底死心了。” “还有第二次?”孟恓急忙问道。 “是啊,还有第二次,好算计呢。”说到最后,穆鸿风没有义愤填膺,语气悲凉。 “至于内奸是谁,老家伙没说,我也不方便再追问,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都有可能。事到如今,老家伙虽说不上对我开诚布公,即便有不方便说的,应当是有他自己的坚持,谁还没有一些隐秘。” 穆鸿风随后郁郁道:“我也不能逼迫一位‘亡国义士’,去做违背道心的事,那也太过凄惨了,比死还要难堪。” 穆鸿风揉搓脸庞,打起精神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做的也是要做的,我从老家伙那里讨来大家伙,就明晚动手吧。” 孟恓问道:“为什么明天?今晚就可以啊。” 穆鸿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总得给孩子们透个底啊。不能总是想当然,要怎样就怎样,仗着长辈的身份胡作非为,‘不教而诛谓之虐’,没听过?这样不好。退一步讲,孩子们的担子会越来越重,我可不想等他们临老才明悟自己的责任。” 孟恓无奈道:“行吧,行吧。你厉害,你是个称职的好师父好长辈,我光棍一条,也没收过徒弟,比不得你游戏人间多年懂得人心。” 穆鸿风捋一捋鬓发,满脸意气风发,“那是当然,这年头,活得久便是资历,像我这种级别的修士,那简直就是天地宝库啊。” 董川海对于他的孤芳自赏看不惯,打断他道:“别臭美了,赶紧说说明天晚上怎么办?” 穆鸿风收敛神色,分别指了指屋顶,挂在墙上的黑伞,屋外的桂树,“明晚冒险行事,单纯靠这三样镇压天机很可能还不够,还需要你两位帮忙,我也要出手,到时候,你们两位老伙计听我吩咐便是了。” 听到这里,另外两人大抵是心中有了计较。 孟恓拿手撑着下巴感慨道:“江湖演义里面写得果然没错,高手都是最后出场,越往后越厉害。” 穆鸿风爽朗大笑道:“没办法,我说自己不厉害,别人都不答应啊!” 第八章 着手 一大早,陈景和崔英打着呵欠,依依不舍离开暖了一晚上的床铺。 附近山林中的银背猴群吼叫不停,农家山鸡打鸣声此起彼伏,甭管你是睡的多死、多香,都能把你从沉睡美梦中拉出来。 晨鸣之中偶有青壮汉子的怒骂声,仔细听辨应该是打搅了美梦之类的,陈景和崔英已经习以为常了,只不过依旧是睡眼蒙眬。 出了木屋,和往常一样,两人起床是最晚的,师父和董爷爷、孟叔已经在院内静坐了。 两个小人和三位长辈打过招呼,穆鸿风只是挥手让他俩人自行去洗漱。 崔英端着木盆去灶房,舀上几瓢水放回凳子上,陈景伤了手不方便沾水,女孩就帮他把脸巾浸入水中打湿,再拿出拧干递过去,让他自己拿着擦脸了事。 对比以往动辄掐架,崔英这般帮忙,陈景已经很感激了,若是得寸进尺让她帮自己擦脸,那纯属做梦和找死,崔英会答应,陈景也不敢接受,说不得脸巾覆面的同时,拳头也跟上来。 崔英自己洗脸显得随意,每次都是先把脸埋进水里憋气,等差不多撑不住了再抬起头来,兴趣来了,抬起头的同时还会把吸入嘴里的水连带着喷出去,重复个两三次,再用手随便抹两把脸蛋就完事。 陈景用脸巾擦搓之后,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本来也是可以和崔妞一样憋气洗脸,只是看到她先出手打湿了脸巾,难得好心帮自己,也不愿意拒绝这为数不多的好意,哪怕她是想在师父面前做做样子。 洗漱完毕,照例是站桩打拳,陈景往常学剑都是傍晚时分,为的就是怕太过劳累耽误隔天早上学堂课业。 崔英今天打拳很是用心,更是用力,恨不能跑到师父面前直白的告诉师父自己学有所得,日后给师父他老人家养老送终没得问题。 陈景本来和她一起打拳,节奏还在分寸之间,后面的时候,女孩打拳越来越快,有些不管不顾的味道了。 陈景皱着眉头没有跟上她,到时候出丑的很可能是自己,陪她站桩打拳,陈景更多时候求的是一个“稳”字。 后知后觉的崔英察觉出了不妥,拿眼角余光看向师父,后者只是笑意盈盈,对她的小心思小动作不以为意,女孩也就安下心来,只是出拳不再刻意求快求重,慢了下来。 穆鸿风与邻座两位老友心声道:“崔丫头看上去有些天赋,与她的天生根骨无关,是我用了秘法禁锢了她先天魂魄,让她得以一边成长一边反哺肉身,这手段说到底有些下三滥,甚至恶毒,可我既然看中了她,又收之为弟子重用,些许因果过错我担了,大不了以后告知她真相,我这里任打任骂。 至于小景嘛,我带他出来,起初本意是将他寄养在别人家里,自然是山下凡俗世家,家境殷实一些那种,小富即安即可,借用我这个‘神仙’名头,没人敢慢待与他,日后慢慢融入新家不难。 大富大贵之家腌臜事太多,未必容的下他。反之,穷苦家的孩子一夜乍富,容易让一个本性纯良的孩子心境剧变,最后可能害了他。” 说到这里,穆鸿风感慨道:“也许是那句狗屁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又或许只是看到本该意气飞扬年纪的孩子心如死灰,我临了改了主意,现在回想,显得有些狂妄,不过既然现在已经再做了,就没有后悔退出一说了。” 穆鸿风手指在石桌上敲打几下,“给这两个孩子的东西,有多有少,谁多谁少,我心里大概是有数了。后面的事情,看我们如何教导,当然也看俩孩子自己走什么路,我们只管指明大路让他们走,退一步讲,他俩真走岔路了,也能把他们扳回到正途。” 董川海心声道:“老穆你也不用特意安慰我,故意说出好听话,我等不到俩孩子成器的那天,孟恓到了约定的时候也会离开的,最后的最后,还得是你自己亲力亲为。” 孟恓看向穆鸿风道:“老董说的没错,以后担子确实要你自己挑的,这是事实。小事上矫情没关系,大事上再矫情就没意思了,不认也得认,除非有人帮你,不过你名声败坏在外,能帮你还不求回报的、还等得起、用得了心的,你能想出一手之数吗?” 穆鸿风看着两个孩子喃喃道:“时不我待,如月如梭。” 似乎预见到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依旧像现在一样在院内站桩打拳,还是像孩童一样打闹,仍然为了名分高低吵架。 一家人还是一家人。 穆鸿风想象着以后的画面欣慰的笑着,“遥远的将来不予理会,从今日起,就请两位老伙计加把劲吧。还是老样子,出了什么事我来兜着,估计麻烦少不了,毕竟明天才是真的吃苦受罪。” 孟恓想象着那两个小家伙将要受的罪,啧啧摇头道:“惨哦!” 董川海看他不顺眼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孟恓不当出气筒,“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长辈现在打得有多惨,以后就与你有多亲近,打是亲骂是爱,没听说过?” 董川海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你打算大包大揽?” 孟恓扭过头去,不看这个恼羞成怒的老家伙。 站桩打拳有两刻钟的时候,穆鸿风让两个徒弟停下,赶紧吃饭然后去学堂,顺带着随意夸赞了两句不咸不淡的废话,“刚劲有力”、“虎步生风。” 陈景脸皮薄些不经夸,浑身扭捏不自在,崔英对师父的话笃信不疑,全部受用了,还会有模有样的拱手客套一二,“过奖、过奖。” 早饭只是米粥而已,不稀不稠的,填肚子也骗肚子,每次挨到中午学堂放课,肚子都是扁的叫唤,对此两个孩子没有丝毫埋怨,早上灌饱了肚子就不会多想了。 崔英是单纯觉得可以吃上三顿饭,就这一点,就比老家好多了。以前养育自己的孤寡老人去世后,自己吃饭没个定点定量的,逢年过节婚丧娶家时,吃的满肚肥圆。 而有些时候,得靠好心人接济才能吃上饭,光景不好的时候,得溜进别家灶房偷拿吃食才能活命。 不像现在,一天三顿饭,还经常有肉吃,早上虽然喝粥,临近中午饿得有些难受,但午饭晚饭也就吃得多啊。 陈景的觉得吃饭就是享福,以前快饿死的时候,拿出揣在怀里的红薯舔舔,实在太饿就咬一小块反复咀嚼,那时做梦大多都与吃食相关,如今被师父带出来了,自然无比珍视食物,甚至饭吃多了,他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对于以前的经历,陈景不敢轻易忘记,也不可能忘记,只是师父曾经说过“过去了就过去了,慢慢尝试走出来”,现在那种罪恶感的情绪少有出现了。 至于三个长辈,自然是属于不食五谷长生久视的修士,陪同两个孩子吃饭,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平易近人”。 吃完饭两个小家伙飞跑着去学堂,早上餐碗惯例不用他俩收拾。 陈景灌了半肚子粥,跑起来感觉粥在肚子里面晃荡,像大牲口喝足了水似的。 崔英不敢跑的太快,她自己喝太多粥,感觉要从肚子里漫到嗓子眼了,下意识的张开嘴巴,想让那些粥赶紧坠进肚子里。 来到学堂外,看里面没有张先生的人影,这就算是没开课,不过张先生往往是慢上一盏茶功夫才进来。 真要开课迟到,要不就老实的在外面罚站,要么就趁张先生不注意偷偷溜进去,都是以不打搅张先生的自问自答为准则行事。 陈景属于前者,自己来晚了,有错在先,崔英属于后者,能进去坐着干嘛站着,不过有时候她也会主动接受罚站,完全是无聊而已。 老样子,拿着蒲团随意找个位置坐下,紧靠着前一个空缺就行了,崔英先把蒲团放下占个位置,自己并不坐下,站那儿昂着头拿手拍拂胸口,想让着米粥赶紧下去。 仍是往常一样,先生不在时是吵闹的,聊的都是各种各样的事,有说父母在兆安城挣钱的,有说爷爷奶奶和别人吵架吵赢了的,有说自己家里遭了贼的,有说和长辈去打野猪的,人生百态之中表露喜怒哀乐。 还没有聊上几句打屁话,先生就进来了。 学童问安,先生点头致意,每天的例行晨读开始了。 陈景对于张先生教授的两本书,不管是字体还是词意,大致都算是清楚了,按照张先生说的,这世上七八成的常用字都学会了,在他这个小地方可以出师了。 在这个小学堂,张先生不能甚至不敢教的太好,兆安城里的人都有一些势利眼,瞧不起城外的穷人,自然也包括给穷人教书匠,自己无依无靠,教的太好容易招惹有心人动心思,肯定是歪心思,到时不免会有麻烦。 若真想更进一步,则只能去兆安城里,找那些专门教课多年的老夫子了,张先生至多帮人写信举荐时润色两分。 陈景没有多想,只是后来选读了一本《千文字》聊以解闷。 学堂孩子朝气蓬勃,晨读书声琅琅,似乎只有这一刻所有的人才把喜怒哀乐抛掷一边,只余圣贤书。 除了某个吃饭太多,不能低头、张嘴说话都麻烦的家伙。 正午时刻,张先生一声“放课!”,顿时一屋鸟兽散,崔英做为学堂“先生之下第一人”,带头冲锋。 早上喝粥造成的圆滚肚子,中午饿扁,已经造反叫唤了,陈景也是差不多的情形,这让他想起乡亲长辈们的一句话,“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撒野一般往家里跑,崔英门外先大喊一句“师父,我回来啦!” 进门以后再连接一句“董爷爷!饭做好了么?” 看到孟恓会不咸不淡的喊上一句,“孟叔。” 不出意外势必会引发后俩位的调侃,“怎么对自己的敬称不是第一位啊?” 往往这个时候陈景才踏进大门,打声招呼就直奔灶房当个小帮手。 午饭不错,有两只烤鹌鹑,两个小娃可以抱着啃,也用不着争抢。一大盘野山椒炒肉,这道菜味道有些极端,味道极好又极辣,也算是故意克制两个小饕餮的菜式,毕竟长辈还是要有下酒菜的。还有一盘拌凉菜,大热天吃这个也算是舒爽。 饭后两个孩子小睡一会儿,继续站桩打桩,约莫一个时辰,被师父喊停下,示意坐到自己左右。 穆鸿风待到他俩坐下后说道:“师父这次回来带了一些东西,实为难得的好东西,对你们以后的修行多有助益。” 崔英问道:“师父,是钱吗?” 陈景斜她一眼道:“你自己俗,别把师父也想的那么俗。” 崔英不服气道:“有钱啥都能买到!” 再看一眼师父,嚷嚷道:“师父,我说的可对?” 居中的男人只是眯着眼,不理睬两个小人的斗嘴,开口道:“之所以给你们说这些,纯粹就是提前告诉你们一声,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日后你们就要吃苦了,不是一般的苦,会让你们哭天喊地,后悔从娘胎里面生出来的那种!” 男孩女孩听完师父的话愣住了,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从来没听过师父说语气如此重的话,连话痨的女孩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当然了,带给你们的好东西,也是为吃以后的苦准备的,如果承受不了这份苦,按书上说的‘饿其体肤,劳其筋骨’,你们做不到的话,好处好东西也似手中沙粒慢慢流逝。 反过来讲,你们经受住了考验,留给你们的东西也会让你们受用一生。随着你们走的越远攀登越高,这些好处近乎无穷无尽,现在的你们是无法想象的。” 崔英低头想着师父刚才说的话,再抬头看去师父,扣弄记下手指头,来回两次以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吃不了以后的苦头,师父你会嫌弃我吗?” 穆鸿风看着她,只是略微思索便说道:“会的。不多,但肯定会有的。” 这个时候,不能再哄骗他们了。 崔英撅着嘴巴有些恼火。 陈景想了想开口道:“师父,如果以后我尽了最大努力,依旧不能让你们满意,或者干脆说我不成器,我还会是您弟子吗?” 穆鸿风听到后,看着这个弟子清澈眼神,以及旁边同样听到提问而盯着的女孩,对于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了如指掌,笑着柔声说道:“你俩永远是我穆鸿风的弟子,也是我的孩子。” 两个小人听到后,神情明显都舒展开来,嘿嘿傻笑,穆鸿风则是给他们后脑勺一人一巴掌,让他们休息一下,后边还要继续练习。 一直到晚饭以前,崔英的站桩拳桩一直不停,陈景继续用受伤的手提剑练习劈砍。 吃饭的时候崔英,身上的衣服差不多都已经被汗水浸透,陈景的手臂已经颤抖不止。 匆匆吃完晚饭,两个小人就想去睡觉,今天的气力感觉已经被榨干了。 穆鸿风没有拦着,只是嘱咐他们还要早起,以后每天都要继续且加倍,两个小人有气无力的答应一声就回屋了。 三个长辈继续在院中小酌,等到月上中天,穆鸿风抬头看向空中明月,知道差不多该做正事了。 其实也不用这么晚,只是真的踏出那一关键一步,还是心坎作祟。 曲弹手指,一束光射入桂树,桂树从下到上躯干一阵抖动,在原来的桂树上一层幻影脱离出来,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由整棵树的树叶形成的“伞盖”,不断扩张,几十息的工夫,已经把整个院落包围起来,还有向外延伸的趋势。 这棵“幻树”生长出来后,院内还算皎洁的月光朦胧了起来。 穆鸿风看到这棵幻树完全包裹住院落后,大袖一挥院内其他东西,包括桌椅板凳,甚至其他两间茅屋都收到了袖子里,一些遗落的小东西全都收走了。 走进两个孩子的卧房,如出一辙,再次收走其他碍事东西,屋内只余两张床铺。 看着床上的熟睡的两个孩子,深呼一口气,轻喝一声“镇”。 对两位老友点头道:“该动手了。” 从袖中乾坤袋摄拿出一枚菱晶,散发柔和的白色亮光,才一出来,就伴随低吟雷鸣声。 院内像是自成一界,桂树与“幻树”之间慢慢开始积蓄出了些许翻滚乌云,中间还夹杂着细小如丝线的闪电,闪电细碎,声威却是浩大,轰隆之声连绵不绝。 孟恓看到这枚菱晶,眼皮子不自主的跳了两下,抱怨道:“因果太重了,一般人接不起啊。” 穆鸿风说道:“现在就头疼,等会儿你不得抓破脑壳。” 孟恓晓得再无矫情的余地,直接问道:“要我怎么做?” 穆鸿风指着悬浮空中的晶体,对着孟恓嘿嘿笑道:“砍它。” “啥?” 院中雷鸣炸响,不再压抑。 第九章 神威天罚 院内小天地,电闪雷鸣似乎被那句“砍它”激怒,瞬间炸开,菱晶原本柔和的白光,变成暴烈的细丝雷光。 “行了,没空与你说笑,我来回跑了数十万里路,既然带它回来,注定不会让它善终。 你就按照三七分砍它就是了,要是砍错了或是砍不到,‘手残剑仙’的称号,你就等着传遍天下吧! 老董,你拿着黑伞去外面挡着,哪怕最后毁了黑伞也无妨。” 董川海郑重点头,去角落拿出黑伞走出屋子,外面黑云已经压下来了,闪电有穿过桂树的迹象。 老人不敢耽搁,跃至桂树顶端,打开黑伞,把拳罡注入伞柄延伸到伞面,形成一个更大的伞面,奋力一举,硬生生把乌云顶了回去。 董川海心里清楚,当下容易,等会儿不知道要出什么变故,那才是拼尽全力的时候。 屋内孟恓右手身前一抹,凭空多出一把剑,剑身纹刻风云纹路。 孟恓对穆鸿风说道:“我本逍遥,多年前得你指点,修为瓶颈有所松动,如今被承诺所困,二十年不得动弹,眼见有好处可拿,心痒难耐,总归是要讨要一些。老穆,如何?” 穆鸿风大笑道:“老伙计,你自己看着办,用不着在我面前卖惨。” 那枚菱晶散发的光亮愈发璀璨,快要掩盖住本体,滋生的闪电缓慢却又不停向外伸展,似乎要突破某种束缚。 孟恓并起双指,掐起剑诀,本命剑围绕晶体旋转。 “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 穆鸿风说道一句,他当然不相信孟恓会失手,但迟来的变故还是未知,尽可能不要拖延。 孟恓单手掐剑诀,本命剑转向晶体背面,人、剑、晶体,处于一条直线上时,暴喝一声“斩”。 剑如心意,剑身拖曳着剑光斩向晶体,而孟恓再同时以剑指附着剑气,以手作剑,一同斩向晶体。 “轰隆” 屋内白光爆闪。 屋外闪电也跟着暴涨,从起初的细小如丝网,涨变成粗壮藤蔓,还在继续增长,小院地方太小,院内被闪电照映亮如白昼,雷声更是来回在这个自成一界的小天地轰荡,不见停息。 董川海悬于空中,在电闪雷鸣之中恍若神人一般。 雷电轰透了雨伞与拳罡,打在了身上,蓄发皆白的老人毫不在意,放声大笑道:“够斤两,再来!” 说完用手撑着黑伞硬生生顶回去了一臂距离。 本来就有些破损的黑伞,伞面又崩坏了几处。 河东村草堂外,张先生站在地势高处,眼中有清光缭绕,看向某处院落,虽然看不清屋内,但院子里面的情形还是看得清楚,一边看一边嘴中呢喃道:“一个武夫,一个剑修,还有天底下名声最坏的主,都不是啥好东西,仗着修为高,就一通乱搅和,可怜俩孩子遇人不淑。” 张先生以手抚须,再看看自己的装扮,气馁道:“碰到我这样的,估计只能是‘悲惨催得人泪下’,没本事还没胆子,别说风流了,连风骨都没,活该被山主当初骂我‘朽木不可雕,烂泥不上墙’。” 张先生其实挺看好陈景那个男娃的,自己老了没多大本事,但看人还是有一套的,那孩子如果能坚持读书,哪怕不考功名,以后甩了这张老脸不要,也给先生写信举荐去文泽洲读书的机会,不还有那个王八蛋弟子的名头在嘛,不用白不用。 有那个老贼名头在,日后肯定会去文泽洲的,早晚事情而已,自己顺水推舟而已,咱雪中送炭的本事没有,这些年锦上添花马屁功夫没少学,这要是都不会,那就真的在白读那么多书,白活一大把年纪了。 出于考验一下那孩子的心思,对孩子说教的不多,想多学就去别处。 那老实孩子信了,全信了! 这缺心眼的老实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和人情往来啊! 不明白啥是推脱?不就是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说些好话,送些小礼,这事儿不就办成了嘛。急得张先生恨不得手把手教他,最后碍于威严,或者说面皮,也没敢那么做,自己没本事、没胆子的脾性,以后多半是要加上脸皮薄一项了。 话说他师父名声败尽,作为他的弟子,就没学成一两手真传?咋的差距就这么大,这些小事都不懂? 又想起那个叫崔英的女娃,这位小主子看上去更像是嫡传,已经有坏的冒水苗头了,日后少不了惹是生非。 越想越失望,越想越头疼,最后痛苦的匍匐跪地,然后猛的仰天呐喊道:“先生,非是弟子之过啊,委实弟子做不到啊!” 似乎是被他口中的先生听到了,天地蓦然一声炸雷回应了他的话。 一声惊雷,吓得这位张先生赶紧窜进草庐内,再不敢出来。 茅屋内,孟恓手拂剑身,剑刃上面有一处锃亮白斑,以白斑为源头在剑身上绽放出不规则的雷纹,打乱了原来的美感,多了几分诡异。 穆鸿风两手环绕土黄色光芒,手中浮起两颗晶体,一大一小,走到两个孩子中间,用手抓住晶体,翻手向下,对准孩子紫府位置猛然向下按去。 两个孩子在按下去的瞬间,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没有醒来,也没有出声,男人以手作笔虚空画了两张符箓,飘入两个孩子的身体,这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看到孟恓在观摩剑身,穆鸿风轻笑道:“你偏要好处,才会如此这般,不过后说后话,你这次算赌对了,就是可惜了你的剑,还是原来模样看着顺眼……” 孟恓不等他说完就开骂:“你懂个屁,我们剑修能在乎那些表象?剑修剑修,不是剑就是修为,其他都是虚的,只要是把好剑,它就是一把杀猪刀的模样,一样争着抢着用它。” 穆鸿风撇撇嘴,“行吧,随您乐意。” “我对符箓虽然不精通,不过看你刚才轻描淡写的画了两张,感觉不怎么样啊,能镇的住吗?” “要的就是镇不住,求的就是慢慢来。只有完全融为一体才能共生,单一的求活,不管是两个孩子,还是它们,都没啥好处,不过这得长时间的体悟才行得通。所以我才画了两张寒光符,有慢慢消磨的意思。” 董川海在外面,看到闪电迅速的褪去,来到屋内,看了看两位老友,无甚大碍,又看向两个孩子,拿手指了指他们,待得老穆回答没事才彻底松了口气。 从乾坤袋里掏出酒葫芦,满意的喝上一大口,开口吹嘘道:“就这天罚,也不怎么滴,老穆你带回来的真的是好东西,该不会被那些老家伙骗了吧?” 穆鸿风皮笑肉不笑,看着他说道:“我又没说结束了。” 董川海喝到嗓子眼的酒差点没再喷出来,都想着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得嘞,看来还有货,自己很可能要出丑了,顶个雷就把衣服劈焦糊了,再来一个的话,指不定要怎么丢人呢,好在这里没外人在,要不然老脸丢尽,他这老脸得埋地窝里。 抓起黑伞再次来到院落,这次看来要使出真本事了。 屋内穆鸿风看着孟恓道:“这次你就别想着要沾光了,等我拿出来,你就按照四六分就是了,分完之后你赶紧去帮帮老董,千万莫出意外,屋里我自己想办法就行了。” 孟恓点点头,再次掐起剑诀,比起刚才轻灵剑气多了些电芒闪耀其中。 穆鸿风心念一动,从乾坤袋中摄拿出一个黑色的圆球晶体,也就堪堪比刚才的菱晶稍大了一两分,只是才一出现,威压瞬间弥漫,如面对洪荒巨兽、远古巨人。 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无形无质的威压正在向实质转变,屋外的董川海能更直接的看到形变,那棵从桂树脱离生长的虚幻巨树,似乎正在被什么无形巨物慢慢挤压,树枝主干已经弯曲,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 董川海顾不得太多,大喝一声,全身罡气疯狂聚拢,附于肌肤表面,形成金色武人,连带着身躯都拔高了一大截,屈膝弹跳至桂树顶端,两手撑起以力顶天。 屋内孟恓抓住机会,一剑划过,用上了瞬剑术,晶体分离开来,丝毫不见烟火,做完之后立马离开茅屋,剩下的就交给老穆了。 才出来就感觉到那股威压再次加剧,似乎是想要把这几个亵渎的蝼蚁碾碎,那棵虚幻的桂树已经被威压压垮,剩下的部分已经不中用了,当下已经威胁到桂树真身了。 孟恓把剑抛向董川海上空,以此为制高点瞬间演化出一座剑幕为壁的剑阵,自己也跃上桂树帮忙扛起这不讲理的威压。 整个院落的这方小天地已经被这股天威压入丈余。 屋内穆鸿风的压力还小一些,这次他没有再同时把晶体放入孩子体内,而是一个一个来,小心驶得万年船。 先挑了一个小的,如法炮制一般,按入孩子气海处,再次出现了肉体颤抖反应,穆鸿风这次直接画了两次符箓才镇住晶体,总算还好,小问题。 只是才这样想完,那股威压变得疯狂起来,一股巨力压了下来,整个院落压入地面三丈有余。 外面桂树上面的两人,一同被压入了桂树中间,像两颗钉子一般,孟恓在树上怒吼道:“老穆,你要是再不完事儿,我们两个死不了,这棵桂树就算是完蛋了,以后你的仇家和冤家来了,你可不好交代啊!” 穆鸿风听到后急忙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面杏黄旗,不过半人高度,轻念一声“起”,旗帜无风自展,有一团庆云在旗帜下方出现,男人一挥手,杏黄旗自行飘出窗外,飞到院落半空,堪堪高于桂树顶端。 从杏黄旗出现那一刻起,孟恓与董川海感知压力顿减,甚至感觉不用出手都可以护住院落无恙,让他们欢心又憋屈,这么好的东西,老穆现在才拿出手,还真是个老王八蛋,一肚子坏水。 不过都清楚,这面旗虽然好,可到底也只是阻挡了那股威压,顶替了他们的作用,并没有让其消失,从地面传来的震动预示着还没有结束,只等老穆做完收尾。 孟恓和董川海把自己从树里面“拔”出来以后,都有些心疼这棵古树,好端端的千年古树变成惊奇怪种了,更心烦的是以后会有一些因果落到自己头上,想到于此,心头不爽的再咒骂两句老穆。 等到两人进了茅屋,穆鸿风也把剩下的一大半晶体安置到了孩子体内,地底的震动也慢慢消失,总算是安心了。 董川海自嘲道:“出了这档子事我才晓得,琉璃境的武夫就是半吊子啊,大事不顶用,小事用不着,不大不小正合适的,愣是碰不到,气死个人。” 穆鸿风仔细查看了一下两位弟子的身子,听到老友的话,安慰道:“行了,天罚就是天罚,哪有那么简单就能抗下来的。 又不是太古年间,修士攀升境界都得渡劫,越往高爬,劫数越重,主要还是雷劫,尤其最后两层,贼老天恨不得亲自找你打架,跟抢了它媳妇孩子似的。 你俩要是生在那个年月,估计是很喜欢找老天干架的,最后落个早早死掉的下场。” 董川海与孟恓嘿嘿怪笑几声,现如今的世道,武夫与剑修在修士中不太愿意主动招惹的主,出了名的爱打架爱干架,还喜欢凑热闹的主,还他娘不讲理。 尤其是北芦洲与幽洲两处地界,民风纯朴与飞扬跋扈合二为一,打着切磋的名义与人厮杀,极为好战,还不要脸。 孟恓笑完以后还打算谦虚辩解一番,可看到穆鸿风手中的东西后就硬是卡住话语,张着嘴巴愣在当场。 又一枚红色菱晶。 董川海抖抖面皮说道:“老穆你有完没完了,还有多少?干脆说出来得了,我也好掂量一下自己这老骨头到底行不行。” 穆鸿风笑道:“放心,这是最后一个,不用劳动两位大驾,我自己来就行了。” 说罢,以双指作刀划开晶体,伸出一手握住一半,用力握紧,再松开时已经是红色粉末状,轻挥衣袖,红色粉末抛洒于空中转瞬即逝。 剩下的另一半被穆鸿风按照一四分开,这次被他先画符镇压再送与孩子体内黄庭,这次倒是很安静,没有再出现反噬情形。 从开始到做完,再没出现天罚,一直安安静静,孟恓与董川海猜到些许,大概是跟这颗菱晶脾性有关。 穆鸿风笑道:“这次真的做完了,余下的皆是小事了,收拾收拾残局,我们几个就可以继续喝酒闲聊了。” 董川海也是笑道:“先去解决外面吧,把地基升起来再说。 这附近地界该是你动了手脚吧,不然这么大动静,方圆数百里的凡人,甚至千里之内的修士都能察觉,可偏偏直到现在,都是一副寂静景象。” 孟恓挠挠脑袋好奇道:“说起来也是,往常田地里的蛙鸣虫鸣不断,今晚可是安静的很啊。” 三人来到屋外,整个院落已经陷进地面约莫四五丈了,从外面看来像陷入一个巨大的地洞里。 穆鸿风看向院中的桂树,嘴中啧啧声不断,以后少不了麻烦,不过他自己没什么好名声,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穆鸿风站在院中,轻跺一脚,喊出一声“起”,整个院落从“地洞”中慢慢升起,最后与外围地面持平,招手一挥,那面悬于空中的杏黄旗飞回手中,单手掐一手诀,口中默念“去”字,杏黄旗脱手如鱼入水般没入地面。 做完这些,回头跟两位老友说道:“地凹的出现,难免会对地脉产生破坏,虽说这里离着龙脉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管是从形还是量来说都是属于可怜的那种,可到底是会牵连到本地风水,能修补就赶紧修补一下,免得外人起疑。 至于为什么这么安静,是因为在喝酒时,我就在虚空施了沉眠咒,咱们喝酒那会儿,大概方圆几十里的生灵都应咒入睡了,这咒法能让寻常生灵强行入梦,直到施法者解咒过后,才能再次恢复过来。 单论功效来说,与江湖上那些炼魂修士的控魂差不多一个意思,不同的地方嘛,算了,说这些没什么用,先解开咒语。” 穆鸿风说完就当着两人面解咒,仰头轻启双唇,没有规律,不成言语,孟恓与董川海只是感觉到虚空有一股莫名的韵律飘荡开来,两人阅历比不得穆鸿风,只当自己少见多怪孤陋寡闻了。 “至于更远地方的人或是修士,等他们赶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回归自然,只会当作地龙翻身。退一万步讲,只要不是顶尖修士探查找到我们头上,寻常修士又能如何。” 随着解咒完成,最先给出回应的就是田地里面的蛙鸣虫鸣,连带着整个天地间都鲜活起来,以至于让稍稍适应了安静的孟恓和董川海,生出吵闹的错觉。 第十章 魂游神国 “都已经过去两天了,怎么还没醒啊!” 陈景听出这是董爷爷在说话。 “不外乎给的太重,太多。” 听着像是孟叔。 “再等等。” 是师父吗? 陈景醒了过来,揉揉眼睛,睁眼瞬时怔住,这是在哪里? 四周雾气弥漫,不像村里早上时漫天的大雾,这里雾气低沉许多。 地面皆是白色石板,看上去与背靠德尔石栏同种,能看出晶莹剔透的观感,这让男孩想起了书上看到的“白玉”字眼。 天空灰蒙,不见日月,不知昼夜,远处约约绰绰能看到一些房屋轮廓影子。 现下最近的光亮,来自石栏顶端放置一支燃烧蜡烛,约有一尺高度。 陈景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感觉像是在做梦,但感觉又不是。 比如他可以肯定,以往做梦时一定不会深思是否正身处做梦,但这里就可以。 如果这不是梦,又是哪里呢? 似睡非睡间,听到师父他们说话,陈景当时不能说不能动弹,似乎睡着以后来的这里。 陈景不言不语的等待着,希冀师父他们能找到自己。 就这么一直等着,等啊等,等到打盹再次入眠。 南柯可消君忧愁,大梦春秋无痕留。 陈景再次醒来,还是老样子,四周雾气弥漫,这次雾气似乎更重了一些。 起身拿起蜡烛,他打算四处走走,其实心里大概有数,没抱多大希望,可总归要找找有无其他人在这里。 想起自己在老家时的记忆,好不容易活下来,不能躲着等死,总要试着自救。 在陈景心里,师父无所不能的,但更深处其实也清楚,没人能冠以“无所不能”。 沿着石栏慢慢摸索,试着走远,不敢跑步,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近那些屋舍,得以看清真面目,这些毁坏和倒坍的大屋子,猜想应该是书中所说的“宫殿”吧。 小心的从一处残垣断壁处翻进去,看着毁弃景象,想不出这里发生过什么,四处随便翻找一下,依然没有生灵活物的迹象。 陈景寻无所获之下,打算翻墙离去之时,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静下心来侧耳倾听,这次听清楚了些,似乎是溪流的流水声。 男孩挠几下小脑壳,老话都说“逐水而居”,打算走过去看看。 寻着声音走到一处断壁,从缝隙中看去,透过雾气隐约可以看到几处亮光,这让陈景欢喜不已,终于寻有所获,至少不用再担心枯寂无聊。 翻过断壁,穿过淡淡薄雾,终于走近光亮,隔着几丈远的距离时候先停了下来,仔细打量一下周遭,这是个还算幽静的院落,比自家的大上几分,院中有一座小型石山景观池,水流从石山顶端不徐不疾流淌而下,冲入池底激起流水声。 刚才的亮光,现在看明白了,是几个放置于石山上面的珠子所散发的,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夜明珠,总之感觉很神奇。 就在陈景打算拿一颗瞅瞅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那个小娃,你过来。” 陈景呆在当场,眼咕噜左右横摆,不知道声音出自哪里,刚才进来时明明没看到人。 本来如果有人的话男孩应该高兴的,现在只剩下惊慌了,应该是自己打算不告而取被发现了,小脸蛋被憋的通红。 似乎是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回应,那道声嗓再次响起,“这里,小娃。” 这次陈景看到一根木棍在假山另一端竖起,看模样像是一根拐杖。 赶忙绕到另一端去,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爷爷坐在池沿上,脸上却没有与年龄伴生的皱纹,鹤发童颜不过如此,头顶发鬓簪子更像是树枝,随意而洒脱,身披十分醒目的红色外袍,内里白色内衬,一身素雅,如果说真有什么华丽的东西的话,也只有老者那根拐杖了,是根红木龙头拐。 老人只是抚须而笑,并不急着说话。 陈景先把蜡烛放到一边,然后照着在学堂时给张先生行礼,拜了拜这位老爷爷,想着这位老爷爷应该算是自己见过的年纪最大的,属于老寿星了,作揖弯腰更深了一些,还想着自己要不要磕头拜见一番,更见诚意。 老人看着这个孩子的小动作,心中哑然失笑,那个混蛋怎么教出这么一个实诚的弟子,看样子还没学到门中精髓,不得真传啊。 “好了,好了,孩子起来罢。”老人虚扶一下,陈景顺势起身。 老人再次打量一番他,说道:“老夫姓柴,名字嘛,就算说出你也不认识,知道了反而不好,索性不说也罢。你尊称老夫一声前辈即可。”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陈景呆愣了片刻,立马再次作揖喊到:“柴老前辈好。” 老者抚须而笑,满意道:“孺子可教。” “原以为你会更早些时候就来这里,这会儿也说不上晚,不打紧。” 老人继续说道:“至于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又为什么会来这里?老夫其实是清楚的。” 陈景欢快的脱口而出:“老前辈,我该怎么回家啊!” 后知后觉试探着补充一句:“老前辈认识我师父吗?名叫穆鸿风。” 老人皱着眉头,叹息一声,“怎么不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怎么敢不认识啊!” 另一处地方,一个小女孩百无聊赖的靠在一根巨大石柱根上,正掰着手指头聊以解闷,旁边支一根燃烧蜡烛。 女孩猛然警醒,左右横看一圈,神情松弛下来,再次顺手敲打紧靠石柱的“虚无”门扉,毫无生气的喊上两声“开门啊,开门啊。” 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回音。 崔英这段时日想到过各种解闷法子,还去试着去爬那根柱子,刚上手还简单,到了快两丈高度时,意识立马模糊,女孩松手摔了下来。 后来梦中还听到师父他们说话,可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睁眼发现自己挂在石柱上,确切来讲,是衣服挂在石柱浮雕上,这才没摔下来,她废了老大劲溜下石柱,再不敢乱来了。 趴在地面上,胡乱蹬弹着胳膊腿儿,心里想着师父他们怎么把自己扔到这里了?她记得最近没撒野啊,小景也没在这里,就只有她自己,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公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哽咽在喉难以呼吸。 正在这时,一只靴子出现在她眼前。 不用看那人面容,崔英大叫一声慌忙跑开。 那个疯子又来了。 崔英完全不认识这个疯子,从第一次见到,就追着赶着和自己打架,从始至终都不说话,穿着挺正经的一个人,分不清男女,一身素洁束腰劲装,有点儿书上说的江湖中人的调调,光头束发,说不上多好看,胜在脸部线条硬朗,鹅蛋脸有了瓜子脸的趋势。 可做的事太不地道,欺负自己这么一个小娃。 崔英曾试过反抗来着,打算靠野路子学来的功夫反杀回去,奈何年纪小,手短腿也短,刚想着跳起来一个飞扑上身,被那个疯子一脚踹回,滚到地上滑出一大截。 疼是真疼,但都能忍受,崔英也晓得那人没下死手,要不然自己真的要被活活打死了。 打不过又跑不过,干脆像现在一样,抱头蹲下,任这个疯子打就是,打够了就停手,又或者消失不见,每次来无影去无踪,和江湖演义里面说的一样。 每次被这个疯子打,她都不会哭闹,没人旁观,哭出来也没人心疼。 崔英怀疑这个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聋子哑巴,真要没忍住哭出来,说不得算是另一种显摆,到时候打自己更狠,那就不得不偿失了。 这次依旧,崔英双手抱头蹲下,以防被那个疯子飞踹出去,没等到爬起来就继续挨打,那时候身躯挨打的地方更多,不像这会儿,那个疯子只能打一边。 不理睬外面的疾风骤雨,反正这个疯子打不死自己,还不如分心想些好事,比如董老头做的饭菜。 身上的痛楚突兀消失,崔英料到大概疯子走了,只是不敢直接站起来,先是撅起屁股看向身后,然后侧着脑袋看向一边,这才慢慢起身。 重重呼出一口气,随后随便踢出几脚、打上几拳,最后来个气沉丹田的江湖把式收工,挪用戏腔道:“今天,又是小胜一场,多谢捧场,多谢捧场。”说着还抱拳拱手。 回头看了看那支蜡烛,想起那个白胡子老头说过的话,蜡烛燃尽,自己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蜡烛可真耐烧啊,没流丁点儿烛泪,好像完全烧没了,一点儿浪费都没有,以前见过的蜡烛可没法比。 可即便如此,蜡烛也快烧完一半了,难免让她有些心慌。 那个白胡子老头说过的话,听起来像是逗耍自己,反正她对于怎么出去完全没头绪,又想起师父和小景他们的好,对比之下悲从心来,号啕大哭起来。 “老夫说的事,你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柴爷爷。” “听懂了吗?” “这个……倒没有。” “说与你听的,自然是允许的,那些不允许的,老夫只能想办法说出来,移花接木偷梁换柱,答案就在其中,你需要深思才能剖析出来,老夫的这些行径,他们那些人知道了,大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多说一些,我们两个都要有麻烦的。” 说完一手抬起,院内那几颗明珠拖曳着光华聚拢到老人手中。 陈景明明看到有两三颗明珠比之鸡蛋还要大,但飞到老人手中时,已经变成鸽子蛋大小了。 柴姓老人将握有明珠的手伸向男孩,“孩子,这些送与你了,紧要关头,可以顶替你那蜡烛。” 陈景想要推脱,老人一手抓住他的衣襟拉开,另一只手一股脑的全部丢进去,佯怒道:“长辈给你就收着就是了,还要老夫求你不成。有这种好事你都敢拒绝,你是打算欺师灭祖么?” 老人拿起把旁边的蜡烛塞回男孩手里,随意帮他整理一下衣襟,扳着他的小身板朝向一道门,说道:“我那会儿说的话还记得么?出了这道门,沿着小路一直走,遇见大道走左边,大道的尽头就是那座大门了,你需要的……东西,就在那里了。 就这样上路吧,你是凡人身躯,路上蜡烛如果撑不住了,就拿出一颗明珠出来,那东西现在对你最有用,剩下的考验,得靠你自己化解了,老夫只能帮到这里。” 陈景不知如何感谢这位老人,只得再次放下蜡烛,郑重其事的再次作揖行礼。 老人欣慰的笑着说道:“善。” 陈景没有立马就走,犹豫一二,还是委婉的说道:“柴爷爷,要不我留下两三颗珠子吧,我觉着自己用不了这么多。” 老人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讥讽道:“怎么,小娃,怕老夫死在这里啊。你也不想想珠子从哪儿来的?谁给你的? 实话和你说吧,你就是死了,老夫依旧安然无恙,给你几颗珠子而已,就得意忘形不知斤两了,姓穆的就这么教弟子的?” 陈景看着这位变脸堪比翻书的老人,无奈道:“我师父可没教我这些,我就是觉得做人要厚道一些,没多想其他的。” 老人依旧不给好脸色,“滚滚滚,速速离去,老夫不想再看到你这张娃娃脸。” 这次没有作揖,男孩拿起蜡烛面向老者,退后两步之后,转身走向那条雾气弥漫的小路。 看着那个孩子,老人心里盘算着到底说不说,最后握紧拳头,打定主意后,喊住了没走出几步的男孩。 老人皱紧眉头,以严肃的口吻说道:“孩子,我最后问你一句话,记在心里就可以了,你不必回答我,这个对你以后很可能会有所帮助。” 天空中隐约轰鸣声,自远而近,老人看向天空,紧皱的眉头反而舒展开来,有着一种看开的洒脱。 “老前辈,你说。” 老者不疾不徐的问道:“如何让强于你百倍的人,追随与你?” 老者提问完,从天际边缘由远及近传来两声暴喝。 “够了!” “闭嘴!” 一低沉威严,一暴烈如雷。 随后才有伴随声势的天威,风啸、雷鸣。 陈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缩着脖子看向声音来处。 老人似乎完全不在乎两道声音,反而对男孩摆手说道:“去吧,孩子,我说的话记得,得闲有空时候,多多思量。” 陈景拜别老人,走向那条小路,走出一段距离后,转身朝向老人挥挥手,才回头继续赶路。 老人一直看着孩子,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雾气中,才自言自语道:“担子太重了,太重了啊。老祖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可为何还要这样做呢?” 随后抬头故意大声嚷嚷道:“你们知道的肯定比我只多不少,有能耐你们直接去老祖面前撒野啊,再不济可以撒泼嘛。对我这个卑官撒气,成何体统。” 回应老人的,只有一声闷哼。 第十一章 神人 陈景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看不到日月,不知时辰,对时间的感知只剩下燃烧消逝的蜡烛。 他只知道要去找一“座”门,非常之大,顶天立地,世间绝无仅有,至少柴爷爷话里是这么说的。 去门那里找可能回去的线索,但具体是什么,柴老前辈没有告知,他自己更是想象不出来。 男孩等到脚力不济之时,在这条云雾缭绕的大路上停下歇息片刻,再次起身赶路。 路上左右遥望,依稀可以分辨出一些其他宫殿模样,大多都类似前边看到那些宫殿,毁坏倒塌占了多数,少数看起来完好的,隔着太远看不清真容,心想大概是侥幸安好吧,压下心中好奇,脚步依旧不停继续赶路。 时光荏苒,一路攀行。 终于停下了脚步,目视前方,视线尽头皆是云雾,还是看不到那座巨门,按柴老前辈的说法,那座高至天际的大门,应该很远就应该能望到它的,难道自己还要走更远的路才行么? 陈景心中抑制不住生出绝望,看向手中蜡烛,连最初的一半都不到了,体力已经完全耗尽八九成了,腿酸脚痛到自己只能凭着意念踱步而行,眼皮都要累的塌下来。 男孩劳累不已,走到一边,扶着石栏慢慢靠坐下来。 感觉到自己很可能将要入睡,不晓得那支蜡烛能不能撑住他醒来,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握在手中,以防最坏的状况出现,这才长呼一口气,闭上眼睛,嘴角呢喃着吐出几个名字来,都是自己认识的亲近的熟人。 在彻底沉睡之前,有些羡慕崔妞的好命,不晓得崔妞这会儿在干嘛? 陈景过度劳累,再不能集中精力想事情,彻底睡了过去。 有一人慢慢走来,说是走,其实是脚下有一团庆云,漂浮而来。 那人来到那个睡熟的男孩面前,低头查看一番,无声而笑,轻念出一声“起”,云雾聚拢在男孩身下,稳稳托起男孩与蜡烛。 那人背手沿着大道继续前行,被云雾托起的男孩紧随其后,走出不远后,在彻底漫入云雾之中 “老穆,这他娘都第四天了,还不见一点儿动静,你干脆把那些鬼东西取出来算逑!” 董爷爷说着气话。 “老穆,你挺沉得住气,倒是想个法子啊,俩孩子不能一直躺着啊,你一直这么等着,等啥?收尸?” 孟叔开始骂人了。 这次没听到师父开口说话,董爷爷和孟叔最后大吼一声。 “老穆!!” 陈景被那声大吼惊醒过来,下意识大口喘气,赶忙看看四周,这不是上次睡去的地方,那支蜡烛也不见了。 张开还握紧的拳头,那颗明珠散发的光亮已经暗淡许多,而且忽明忽暗,像是要随时熄灭的烛火,回想片刻,男孩心里猜测,蜡烛大概是燃尽了吧。 看一下地势方位,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原来睡去的地方,是在一处石阶底端,完全不明白怎么来的这里,最后只得归罪于这个古怪地方。 本来还担心自己来到这里还要绕回去,重新去找那条通往大门的路,只不过顺着台阶看向顶端时,那座雄伟大门的一角出现在了眼眸中。 陈景心中窃喜,不管是谁,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总归是帮到自己了。 既然那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就只剩下爬这石阶,陈景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在珠子彻底暗哑无光之前爬到顶端。 在石阶尽头顶端,矗立两个全身甲胄之人。 一左一右,一坐一站。 一黑一白。一乌黑,一银白。 黑甲看去山下的那个小不点儿,嘲笑道:“就算石阶没了法意蕴含其中,就这么让他慢慢爬,让他用完老柴给的那些珠子,他能爬到半山腰,老子就算他有能耐。” 银甲淡漠道:“你我早晚要出手帮他,你又何必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快。” 黑甲嘿嘿笑道:“趁着还能说出口就赶紧说,咱俩现在都是活死人了,以后都不一定说出话来,即便能说出口,有没有人听都两说。俺是过惯了锦衣玉食日子的大老粗,口无遮拦,您就当作耳旁风,当作放屁,也是可以的。” 银甲似乎对这个黑甲很了解,没有任何针锋相对的打算,“待会儿你出手就是了。” 说完闭上眼睛不再看山下情形。 黑甲应声道:“得嘞,承情承情。不过再等等,怎么也得让他劳累受点罪,到时候我好出手,权当救他半条命吧。 活蹦乱跳捞上来的鱼儿看着心烦。半死不活没力气,认命下锅的鱼儿才让人看得舒坦。” 黑甲歪着脑袋看向旁边那位,问道:“是不是这个理儿?” 银甲无动于衷,懒得理他。 陈景看着手中已经碎裂的珠子,虽然早就猜到明珠最后会变成无用的废珠,心里还是有些心疼,小心的把碎珠放进怀里,看看回去时能不能把这碎珠带回去,就当作留念了,毕竟是救命之物。 刚才珠子碎掉的时候,他没能立刻拿出一颗新的明珠补用,一股头晕目眩的感觉立即袭来,凭着本能去怀里掏出一颗新珠子,那种要命的感觉才潮水般褪去了。 这时候想起柴爷爷的话来,“紧要时刻可以代替你那烛火。” 只有这几颗珠子,可是真的够吗? 后面望去,无路可退。 前面很可能望山跑死马。 稍加思索,陈景认命般继续沿着阶梯往上爬,至少前面还有些许希望。 “总觉着过去好久了,度日如年就是这样吧。” “也不知道崔妞咋样了,以后没人和她抢饭吃,她肯定很高兴坏了。” “柴爷爷是个好人,应该有好报的。” “等回去了,还要补上以前每天练字练武的空档。”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 在台阶顶端的黑甲,原本只是打算等那个小不点累成死狗,好看一出无聊热闹。 等来的却是不停的唠叨,喋喋不休,起初前边还能忍受,后来他娘的竟有些没完没了了。 这让黑甲顾不得说好了的,站起身来,伸出胳膊探手一抓,大骂一声:“给老子滚上来!” 下方准备踩踏石阶的陈景,眼前景物忽然徐晃一下,马上又恢复过来,只是脚力跟不上眼力,脚步立马打乱,直接扑倒在前面。 一道粗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这份见面礼还行,你说是不是?” 陈景抬头时被镇住了,他已经见识了这地方的古怪,却也总有新的超出认知的东西出现,就比如眼前看到的。 两个人,两个着甲的巨人。 离着两个巨人只有七八步远,大小对比更为醒目,两个巨人站高位,一个小人儿站低处。 已经只有最后一段石阶了,再走几步就算是到达山巅了,只是陈景的目光完全被两个巨人吸引,没注意到这些。 陈景看着这两个巨人,想着如此身高,要是进兆安城的话,进城门洞时,可能还得低头弯腰。 黑色巨人全身甲胄包裹,从头盔、胸甲,腿甲到鞋面,肩甲、臂腕到手背都覆有甲胄,只是左手臂外侧明显宽大一些,形成一个似盾非盾的古怪存在。 腰间还有兽头,脸上还覆有恶鬼形状的面甲,全是黑色,还是乌黑发亮的那种,整个就像是穿着了一层铁壳子,腰侧斜挂锏,整个身形配合着面甲,自有一股摄人威势。 旁边的银甲巨人就显得有些修长,当然也是相比较旁边的铁疙瘩,感觉身高和旁边那位差不离。 只是身上的甲胄多是鳞甲,没有头盔,只有银冠束发,覆有银色面甲,面甲是寻常人脸面甲,腰后横有一把长剑,右手正随意的搭在剑柄上。 黑甲巨人看这小不点儿呆在那里,虽然晓得为何,但还是心中还是不爽,尤其是想还是那家伙的弟子,更是不耐烦,随即骂道:“呆子,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过来,让大爷仔细瞅瞅!” 陈景浑身抖了一抖,算是被骂醒了,不过这黑厮口气实在不算友善,他可不敢凑近。 黑甲巨人见他不听自己的,更是来气,打算再次喝骂时,旁边的银甲巨人随意招了招手,陈景身子不受控制的飞向他们。 从两人中间穿过时,陈景大气都不敢喘,仔细盯着他们,尤其是黑甲巨人,生怕他暴起伤人,还好没有什么意外,等越过他们几步后,脱离了束缚,自行落地。 陈景这时候感受到的威压更甚,拿自己的个头目测对比一下,也就和他们膝盖高,神仙都长这么高,这么大块头吗?师父模样为何平淡无奇,生的寻常? 黑甲巨人可能是因为离得太近,一直低头脖子不舒服,干脆蹲下身子来,这样好受一些,男孩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黑甲巨人嗤笑一声,说道:“小崽……小家伙。” 咳嗽一声,尽可能的温和一些,“谁让你来的我们这儿,来我们这儿想干啥?” “我想来这里找点儿东西,好回家去。”陈景摸不清这两人和柴老前辈的关系,不敢多说,以免让柴前辈为难。 黑甲巨人感觉蹲下还是有些不自在,干脆盘腿坐下,双手张开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看向男孩,“是老柴让你来的吧,我告诉你,那老家伙不是个好人,专骗你这种落单小娃娃。 他是不是给过你些东西,知道你为什么出不去吗?就是因为你收了他的东西,要不然你早就出去了。” 陈景听到后眼睛瞪大,回想片刻后,觉得这个大块头说的话,有些不对劲。 黑甲巨人再接再厉道:“其实你想回家很容易,找我就够了,作为报答嘛,把你身上值钱的好东西留下就行,咋样,这个提议美不美?反正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留给我也算不上失去,如何?” 陈景稍加思索说道:“我是求着柴前辈帮我的,老前辈只是告诉我来这里找东西,我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只知道跟回家有关。 我身上的东西也是柴前辈给我的,若是你真的想要,等我找到东西之后,回去与柴前辈询问,不知可否?” 随着男孩说话,黑甲巨人身子慢慢坐正,不等男孩说完,黑甲巨人嗓音低沉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语气生硬,让人心寒。 在陈景注目中,黑甲巨人缓缓起身,带动身上甲胄磕碰,发出厚重铮响声,男孩呼吸也愈发沉重,待完全站立后巨人说道:“既然如此……” 旁边一直不曾出声的银甲巨人不再沉默,一句“够了。”不再让黑甲说下去。 听到这两个字,男孩立即回头看向银甲巨人,这让他想起柴老前辈最后两句话时,空中传来两道怒吼声,应该就是这两人了。 黑甲看到男孩的表情后有些无奈,破功似嚷嚷道:“你老伊是站哪边的啊?好戏还没开场,就被你打断了。” 被称呼为老伊的银甲巨人,这时才转过身来面向黑甲,“我伊某人从不站队,只遵从老祖法旨。” 黑甲发牢骚道:“老祖,老祖,整天张口闭口老祖,真以为是你祖宗啊,我还天天老子呢。” “闭上你得臭嘴。”银甲怒喝。 黑甲巨人装痴扮傻,指着男孩骂道:“听到没,小娃,说你呢!” 陈景有些无辜头大的同时,也认定了这黑厮不是好人,嘴臭还想着法子占便宜。 银甲巨人受不了同僚的胡闹,对男孩说道:“你可以走了。” 黑甲巨人阻拦道:“你说让他走就走么,问过我没有?喊了这么些年老伊,真当自己是老一了,你自己怎么不改姓大啊,这样别人称呼起你,岂不是更爽快。” “我姓伊不姓一,不过所有人都认为,我该排第一,倒是你名字中有个‘武’字,照我看,你排第五确实没问题。” “哎呦,姓伊的,可以啊,口气这么大咋没撑死你?都忘记这块地儿谁的兵将最多啦,要不要我提醒一下你啊!”黑甲巨人说完拿着大拇指指向自己。 “兵将?我看都是喽啰吧,不然怎会抵御不成反而死伤惨重。凡人将领都知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但愿是我伊某人眼拙,看不出你有类似觉悟。” 面对银甲揭伤疤的话语,黑甲也撕破脸了,“好你个姓伊的,我也许入不得你的法眼,骂我我也只当你放屁,但我手下的将士容不得你羞辱,今日我就再会会你的雷霆剑,好让你知道我斗部不是徒有虚名。” 银甲巨人不再接话,朝着陈景随意挥手,秋风扫落叶般将他吹向那座巨门,男孩没有丝毫心理准备,被惊吓到大叫一声。 这次黑甲巨人没有阻拦,银甲的话语已经彻底的激起了他的怒火,自家将士们死的近乎屈辱,这对已经死过一次的自己来说是刻意遮掩的痛楚,现在这个狗日的,居然轻描淡写一般把自己的伤疤揭开,这次绝对不能善了,必须把他押解到忠烈祠告罪,以慰众将士亡灵。 “记得你我最后一次争斗,你我还未身居高位,打得还算痛快,那次要不是老柴和一帮老家伙们帮着做和事佬,你身上骨头要多断几根。” “我记得你当年有段时间没戴兜鍪,消肿用了很长功夫吧。哦,想起来了,你的两颗牙长得还齐么?” “不劳你费心了,有能耐今天就亲自看看我的牙口长得齐不齐,既然碍眼碍事儿的走了。” 黑甲巨人已经手持锏,锏上乌光缠绕,高举过头,高空瞬间乌云密布,乌云起伏之间可见许多兵将,正在摇旗呐喊,靠前方有一扛旗力士,手持一面巨大帅旗,旗帜红底黑字,独写一个大大的“斗”字。 银甲巨人看到这些,轻笑一声,“你倒是会耍威风。” 右手抽剑出鞘,阵阵剑吟伴随轰鸣雷声共同传开,出鞘的瞬间声势压过了对方阵营的摇旗呐喊声,待到剑吟消失,雷声也一起止住,名叫雷霆的佩剑其实也是本命剑,剑身隐没在雷光之中,让旁人以为是抽出了一簇凝而不散的雷电。 黑甲巨人看到他拔出了那把雷霆,不再寒暄客套,右脚后退半步,重跺一脚,地面如踩在水面一般,以他自己为中心荡漾开来,所过之处石板碎裂,凭借脚力、借助地势,翻滚身躯用尽臂力挥锏打向对方。 银甲看到对方来势汹汹,已经横剑在身前防备,只不过顷刻之后却是“咦”了一声,任由他挥锏敲打在自己身上。 一招得手的黑甲巨人本来还想乘胜追击,还不等继续出手,却感到不对劲,自己一招打在他甲摆上,就算只使出七八成的气力,他怎么只退了半步? 就算挡住了攻势,也够让他吃痛不已,怎么自己的虎口反而有些疼到火辣,这混蛋如此强势了么? 不对,黑甲抬起头看向银甲巨人面首,从头到脚来回打量对方身形,再看看自己,一阵无力感袭来。 黑甲竟是变小变矮了。 黑甲瘫坐在地上,看向大门方向,少年声嗓哭喊道:“老祖拉偏架,太偏心了,这么些年,总是针对我。” 然后小声嘀咕,“老头子以前不这样的啊,除非我闯大祸,这次又是咋回事啊?” 随后又继续大喊,“我不服,我不服啊!” 这时旁边传来另一个声音,“大家都是同僚,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银甲早一步察觉到来者,老熟人了,现在黑甲已经没了火气,不用再大动干戈,随手归剑入鞘。 黑甲扭头看到来者时愣了一下,止住了哭闹,立马跑向来者,一边骂一边动手打,“老柴你个王八蛋,当初就不该让你和那个姓穆的见面,把我和老伊推出来对你有啥好处?现在姓穆的弟子都过来了,算是彻底掉进阴沟了。 现如今我这般模样,一切因果都是你老柴与姓穆的引起,罪魁祸首都是你们两个王八蛋。把手拿开,让我出气。” 变成少年模样的“老柴”,不敢还手,只是抱着头赔笑说道:“别打脸,别打脸,一切都好说。打人不打脸,日后好相见。” “日后你个屁啊,老子还有几个的日后,全被你个王八蛋祸害了。” 黑甲打着打着不再继续了,看着自己的双手,哭丧着说道:“狗日的,多久了,多久的事情了,老子打人打得自己手疼,老子还是神仙吗?” 老柴依旧抱头安慰道:“唉,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注定了,那就顺其自然好了,至少能让自己好受一些,就像现在,你打我打得欢实,自己却手疼,就当是重新活了一次,重活了一辈子。” 黑甲喘着粗气,看向这个认识了大半辈子的家伙,“老子谢谢你啊!” 老柴故作娇羞道:“咱俩啥交情,说谢谢言重啦,太言重啦。” 说完之后又继续挨打,老柴一边躲一边挡,现在的他们躯体不比凡人好多少,黑甲现在最大的弱势,就是那身随身变化的甲胄,以前修为在身无所畏惧,现在跌境,一时无法适应,披挂身上有些累赘。 银甲对于他们的打闹不予理睬,自从老柴来了以后,银甲目光就看向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终于明白了来此的目的。 回想起那个孩子在这里经历的一切,以及当初商议的事情,心中感叹造化弄人,让一个寻常凡人成才,如乘渡船,单独的顺风顺水与逆水行舟都要不得,两者缺一不可,只有坚持不懈,万人之中独得“才”字,方能成就“人才”。 如若不然,只能是芸芸众生中的凡俗之人,更有甚者逆水行舟不进反退,成为了“木材”,彻底沦为天地铜炉的薪火。 正在挨打的老柴躲闪之中看了别处一眼,忽然不再躲闪,连忙伸出手指示意黑甲快看。 黑甲扭头看向另一边,短暂的安静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大笑。 对着同样变矮的银甲指指点点,狂笑道:“老祖开眼啦,谢老祖替我报仇,哈哈哈哈!” 笑完对着那座大门使劲拱手。 第十二章 魂归故里 陈景被怪力裹挟着送出是非之地,片刻过后就来到巨门附近,落地之时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双手紧紧护住明珠,生怕一个不小心脱手。 回头看向两位巨人也不是压人心魄般高大,只剩拳头大小了。 打心底多谢那位银甲送自己来这里,不晓得昏睡的时候送自己一程的,是不是也是他? 转头面向巨门,果然如柴前辈所说,巨门顶天立地,世间绝无仅有,仰头看去,昏暗云层中能隐约看到门头,门扉似垂挂水帘,闪烁淡淡荧光,宽广至少数里。 最终的疑惑来了,来这里到底找什么? 慢慢靠近门扉伸手去推,推开寸余之后,不得再进,胡乱捶打几下,竟然能听到金石之声,怪异至极。 陈景立在巨门前,慢慢思索。 柴老前辈说过让自己得空多想想,有些他能说,有些不能直说,那就只有真话与不能直接说的话。 不能直说的是哪些呢? 陈景心中慢慢有了一点灵光,心有灵犀看向手中明珠,疑问道:“是你吗?” 总归是要试一下的,两指捏住珠子靠近水幕门扉,同时扭头看去四周有无动静,一切安好,继续推进。 先是珠子没入门扉,这让他为之一喜,看来真的有用,而后整条胳膊都穿入门内,抬脚走上几步,直接走进门内。 陈景进到里面后,还不忘回头看上一眼,水幕被撞出的一个人形洞口,此时正在慢慢收缩,眼看马上复原如初,男孩伸出握有明珠的拳头,直接洞穿了门面,这才让他放下心来,能进不能退就是大麻烦了。 扫视一下门内,与门外大不相同,门外昏暗好歹可以看到地面以及不远处景物,这里似乎没有天地之分,只有一片虚无黑暗。 陈景不敢也不愿意在这里一直待下去,赶紧打起精神头四处找寻。 当看到远处石柱的时候,陈景微微眯眼,石柱旁边有一处亮点,越看越不对劲,水幕本身虽然有淡淡光华,但那个亮点有些突兀,亮的有些扎眼,显得格格不入。 快步走向那里,走时还不忘看向别处,终于一段距离后,看得更清楚了,那个亮点旁边好像……是个人。 陈景踱步不前,心底有些不安,千万别生出意外。 再靠近一些后,看出一些不同,那个亮点似乎是烛火,而那人身形像个孩子模样,似乎正在躺着睡觉。 烛火,孩子? 陈景赶忙跑近。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陈景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笑得心慰。 原来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啊。 黑甲灰心丧气道:“老子是真心不想再看到那小子出来。” 旁边打不还手的红衣少年陪着坐在地上,听到黑甲说的话,再看他背对大门而坐,这是对那孩子得有多失望,才会让他不肯直面今昔。 不过想来也是,黑甲心高气傲,千百年来从不肯低人一头的脾气,也就老祖说的话才肯听从,就这还要打上折扣,红衣当下也不知如何劝慰了。 黑甲接着开口道:“你说咱们都已经是半死之身了,那以后呢?是不是就完全泯灭了,连意识都飘散于天地间,孤魂野鬼都做不得。” 这个事情太大、太重,红衣少年心里措辞一番,必须好好应对,好不容易才让他安静下来,听到不乐意的,挨揍的还是自己。 没法子,两大之间难为小啊,这里只有自己官职最小。 一边的银甲淡然道:“这世上多的是自诩有生死觉悟的,如今我们境地不能再糟糕了,就连老祖都自顾不暇,我等索性求个置死后生。” 红衣看着银甲,心想不愧是饱读兵书的家伙,说出来的话就是耐听,恨不得给他翘大拇指。不像自己这个卑官,这么些年只是知道一味的溜须拍马,拍的主人家都感到羞耻还不停的那种。 红衣瞥见大门那边,急促说道:“出来了!” 正在茅屋静坐的穆鸿风骤然睁开双眼,“出来了!” 陈景拉着崔英慢跑向这边,不是不想跑快些,已经没力气了,刚才和那个疯子拉扯,已经耗费了一些力气,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有被累到,也有被惊吓的。 本来一切顺利的话,陈景马上就可以带崔英出来,只是那个疯子突兀出现,最后出来时崔英还是慢了一步,男孩拉着女孩胳膊,那个疯子则拉着女孩的腿。 陈景与那个疯子拔河,崔英在中间哇哇大叫。 小孩力气自然比不过大人,疯子拉扯着崔英的腿,连带着陈景一起扯向门内。 陈景急不可耐之下,单手掏出怀里的珠子一股脑的丢向疯子,这是他唯一顺手的东西了。 被砸中的疯子明显愣了片刻,逐渐松开女孩的腿,机不可失,陈景趁着疯子愣神的愣神工夫,拼尽全力把崔英拖拽出了门外。 那个疯子看到崔英已经完全到了门外,似乎放弃了追赶的打算,不再有所动作,呆呆看着两个小孩跑开。 等到那个门洞愈合时,陈景才惊醒过来,那个疯子如果知道怎么用那些明珠就糟了,当下高兴,为时尚早,两人仍旧没能逃离危险。 得亏先前给了崔妞一颗珠子,不然刚才就算救了崔妞出来,还是在劫难逃,后知后觉思量片刻,难免有些后怕,陈景身上惊出一层虚汗。 要是真的不幸让自己的乌鸦嘴言中了,那个疯子也出来了,附近能护佑两人的,就只剩下那两个着甲巨人了。 不敢停留,陈景拉上崔妞的手狂奔起来。 两个小孩边跑边回头,索性疯子没跟出来,不然他俩就要高声呼救了。 远处隐约可以分辨出是三个人,黑白中间还有一抹红色,事到如今硬着头皮向前。 终于来到三人面前,陈景发现那个银甲的身形,只比自己高出大概三头身了,依旧高大,但已经不会让陈景心生绝望,不晓得前面两个巨人与这两人是什么关系,是他们上官? 那个新出现的红衣少年正在笑着看自己,陈景微笑回应,只当礼尚往来,看他着装,很像柴老前辈装束,不知是何关系,待会儿一定问问。 陈景先行一罗圈揖,崔英赶忙跟着照做,做完之后她躲到男孩背后,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又跑向前面,尽可能肩并肩。 红衣少年在陈景作揖之时立马起身,算是受了这一拜,对他柔声说道:“小娃,我们又见面了。” 陈景不可思议,试探着问道:“柴老前辈?” 红衣少年点头称是,怕他还不相信,补说道:“那些明珠用完了么?” 陈景对这里不理解的事情也不见怪了,不敢多问,只是难为情道:“我和她各留一颗,剩下的,被我用来砸人了。” 黑甲听到后哈哈大笑,坐在地上单手拍地,指着男孩说道:“你这小娃胆大包天,不愧是那个狗日的弟子。哈哈哈哈……不行了,让老子笑会儿,哈哈哈哈……” 黑家一个人趴在地上狂笑不已。 已经变成少年的柴老前辈也是一脸苦笑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就连言语不多的银甲也是轻笑两声,显然是认为男孩的举动过于幼稚。 崔英有些看不下去了,这几个人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包括那个笑趴下的黑大个,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崔英打抱不平道:“那会儿小景要是不去砸,我俩能不能出来都说不定,凭啥不能砸那个疯子?我们又没招他惹他。” “找死!”黑甲愤而起身。 “放肆!”银甲围拢而来。 “慎言!”红衣少年也是怒容满面。 红衣对两个孩子,更多是针对女孩,“你俩少年心性,任性妄为,老祖德隆望尊,不会与孩童计较,但作为……” 红衣蓦地顿住,看向黑甲与银甲。 陈景和崔英也是莫名其妙,尤其是崔英,自己刚说完就听到三声大喝,直接躲在小景身后,还把脑袋缩到他背后,陈景伸出手臂护着她。 “小女娃。”红衣少年这次嗓音轻柔。 崔英把头露出来,看向那个有些好看的少年,怯声说道:“干嘛,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你如果要打我,我也认了,反正我在这里经常遭打。” 红衣少年挠着已经不存在胡须的光洁下巴,像是问女孩,又像是在自问,“陈景如果不砸,你们就出不来,你还经常挨揍,这算怎么回事啊?”说完后看向黑甲与银甲,试图从这两位口中得到答复。 黑甲摇头,老头子早先商议好的,确实和两个娃娃的遭遇不相符。 银甲则是疑惑,这两个孩子不像是撒谎,即便是女娃不懂事,顶撞了老祖,老祖必然不会放在心上。 三人视线聚拢到女孩身上,红衣鼓舞女孩,让她说说在里面时的情况。 听完女孩连说带比划的言语,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那座大门。 门内还有一个人,还是一个疯子。 “老祖这么做,肯定是有缘由的,不告诉我们这些,应该是早就商议好的一部分。”银甲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们也只能这么猜测了,我不相信老祖会陷入什么危局,受到胁迫更是不可能,即便是那个姓穆的也做不到。”红衣说出肯定的话。 黑甲直接开骂:“你个狗日的穆鸿风,祸害我们没完没了了,自己不够还加上弟子,还他娘一次来俩。老头子你也真是的,帮着外人瞒着自己人,胳膊肘向外拐说的就是你这种的,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干出这种缺德事。” 崔英听到他骂师父,心中老大的不高兴了,就差张口和他对骂,只要这个大块头不动手,就让他见识一下崔大侠嘴上功夫如何厉害。 只是还没等崔英开骂,黑甲就察觉到不对劲,自己肉身正在逐渐萎缩,晓得为何如此的黑甲仰天不甘道:“老祖——!” 片刻钟后,黑甲身形变成一个两三岁孩童大小。 黑甲之后,银甲与红衣依次变小,俩人倒是出气平静,没有大喊大叫。 陈景和崔英啧啧称奇,这是陈景除师父外,第一次看到堪称奇异的景观,崔英更是觉得大饱眼福,人生头一遭啊。 相比较与黑甲的抱怨怒骂,银甲与红衣淡然许多,红衣还走过去安慰撒泼打滚的黑甲。 银甲则是来回查看自己手脚,现在他们三个都变小,身型比例接近孩童,腿短胳膊短还大头,看上去憨态可掬,连声音都是奶声奶气的。 崔英嘿嘿偷笑,三个小人儿唯一还算庆幸的,大概就剩动作敏捷,没有步履蹒跚,不过也没太多。 黑甲看不下去崔英的笑脸,骂道:“笑屁啊你,说不定你几年前连老子都不如。” 对于变小的黑甲,崔英的胆量也是剧增,叉着腰斥骂,“你这会儿就是个小不点儿了,看看谁才是你老子!” 黑甲被女孩的话激怒,抽出趁手龙锏,推开打算阻拦的红衣,一锏抽打在崔英膝盖上,大喝道:“给老子纳命来!” 话说的够狠,可惜没声势没气势,毫无威严可言。 龙锏虽然缩小了许多倍,抽打在身上还是很疼的,崔英疼得哇哇大叫,陈景去拦黑甲时,黑甲就连带着他一起打,胡乱挥打着龙锏,主攻还是女孩。 崔英以为他打了自己就会罢手,反倒是纠缠不休了,趁着小黑甲不注意,使出一招飞踹将他踢开。 黑甲铁墩一样滚出去很远,连龙锏都被甩了出去。 翻滚出去的黑甲感到不可置信,自己被打败了?被一个凡人打败了?被一个凡人小姑娘打败了? 黑甲躺在地上,双手来回敲打地面哭嚎道:“没法儿活了,让老子死了算逑。” 崔英有些得意,偷师疯子的这个招式真够好使的,一出手就镇住场面,一招就定胜负,看来自己败给那个疯子不冤枉。 红衣打量了崔英许久,终于下了定论,这就是个闯祸精,日后少不了惹麻烦上身。 银甲看到黑甲的遭遇,虽然那家伙是自找的,银甲与他同僚,感同身受还是有一些的,对小女孩说道:“小姑娘,你别理他就是了。” 崔英对这三位都不了解,不咸不淡回了句“哦。” 崔英怕自己说多了再惹怒这位银甲,到时候就是黑白双打,自己的功夫不到家,不敢冒险,蹲下身与那位面相好,也是唯一能看到面相的红衣开始唠嗑。 陈景嘱咐她别再多嘴,自己过去赔罪。 先把滑出去的龙锏捡回来,走到黑甲身边,把龙锏递出,喊了一声前辈。 黑甲已经停止哭泣,也是自觉有些丢脸,现在只剩下有声无力的干嚎,看到男孩那张脸,干嚎都止住了,立马改躺为趴,后知后觉的再翻回半个身子,将龙锏夺回手里,趴回地面决定不理睬他。 陈景颇为无奈,不知道该如何打开局面。 红衣看到后,慌忙给陈景打手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再指指脑袋给他提醒。 崔英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摇摆,不明所以。 陈景看到后,初时神情有些怪异,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慢慢回过味儿来,柴老前辈最后一句话,尤为重要。 “前辈可有未了心愿。”陈景试探着问道。 黑甲把脸颊翻向男孩一侧,呵呵冷笑两声,“就凭你?” 陈景觉得自己猜对了。继续说道:“那我师父呢?” 黑甲被男孩的无耻言语气到,侧起身来,语调高昂道:“你师父是你师父,你是你!” “前辈先别管其他的,就说我师父能帮你吗?” “这个,应该……有可能。” “那我就帮前辈了却心愿。” “我都说了,就凭你一个小娃?你有什么能耐,没修为没本事,就凭一张嘴,天底下谁还不会吃牛皮说大话,就你会么,那我为啥不找别人?” 崔英从红衣那里听来一些事情,也听得到他们说话,这时候站起来,以手握拳,“我们打架可是很厉害的。” 黑甲讥笑道:“就你们那个三脚猫都不如的功夫,街头卖艺都不够。” 崔英火大的嚷嚷道:“我们如今没那么厉害,但以后总会变的厉害的,干嘛逮着现在不放?就像你这会儿变小了,我也没有拿脚一直踹你啊。” 崔妞这套贬他人吹自己的两面派的话语,把黑甲气得牙痒痒,可怜自己真的拿她没辙,正要破功再起“狼烟”。 陈景说话了,“前辈,我没什么天赋,修道练武都没有,真的。我只能像一位长辈告诉我的,一直坚持再坚持。” “继续说,我听着呢。”黑甲侧躺,支起手臂,以手作枕。 “不管以后我修行达到什么境地,是强是弱,只要不违背大是大非,只要我还活着,我都会帮前辈了却心愿,直到我死。”男孩说这话时没有什么慷锵有力,平缓像是叙述。 黑甲听他说完,改躺为坐,双臂环胸,语气放缓许多,“你这娃儿虽然没有天赋,小聪明倒是不缺,如果肯坚持,以后小有成就也说不准。就听你刚刚说的那几句话,日后定然是一位性情中人,我虽身居高位,一直瞧不起游侠野修之辈,不过你说的话,听起来甚是爽快。” 陈景明白时机已到:“那前辈是否愿意追……跟我一起离开,只要前辈答应,如小子刚才所说,穷尽毕生也会为前辈了却心愿。” 说完之后弯腰作揖,一直不肯起身。 崔英这时走过来,也对黑甲说道:“如果能让我们回家,我站着不动,让你拿着铁棒砸我几下出气,就三下好了。” 看黑甲不为所动,补充说:“最多五下。” 银甲红衣这时也走过来,红衣劝慰道:“老武,差不多就行了,跟着孩子开玩笑,半真半假演戏一般,到头来看,尽是丢脸,很没意思。” 银甲对于黑块头没有理会,只是让男孩起身,对两个孩子说道:“了却心愿确实很重要,这不只是他一人的心愿,也是我们的,还有其他更多人的。 正因如此,我们三个才同意你师父的提议,如若不然,即便是老祖法旨,我们也会抗拒。至于是什么心愿,日后以后自会知晓。” 对于银甲揭老底的行径,黑甲彻底绷不住了,“行了,行了。本来还想玩玩,你们一个个过来拆台,没意思,走了,走了,赶紧上路。” 崔英眼睛一亮,立刻接话,“是回家吗?” 黑甲不理睬这个打赢自己的小姑娘,和银甲对视一眼,各自颔首,走到一处空地。 黑甲手持龙锏,银甲从背后把剑取下,以方圆两尺各画半边组成一个圆圈,一半白线一半黑线,圈一画完,圈里马上出现一幅太极图,有光芒从太极图中冲出。 黑甲晃荡着手示意其他人都站进去,等他们三个都进去后,黑甲银甲也步入其中,还顺便推了推两个孩子,让他们站好方位。 陈景和崔英知道这是最后一步了,不敢催促,怕再出意外耽误了回家。 这时两大三小共同站在太极图上,两个大个对立而站,三个小个子排在他们中间。 红衣惆怅道:“此去经年,不知是否再相会啊!” 黑甲无所谓道:“管他娘那么多做甚,反正咱仨已经是菜板上的肉了。” 银甲看的更开:“我们以后的生死不重要,剩下的就看他们。” 银甲说完之后,拿剑直接刺入太极鱼眼,喝道:“惊雷!” 黑甲也是如此,拿龙锏插入另一只鱼眼,“荡魔!” 太极图中光芒暴涨,亮的让两个孩子睁不开眼,崔英用一只胳膊遮住眼睛,另一只手去抓陈景,少年赶忙拉紧她的手。 只是片刻功夫,光芒消失,站在太极图上的几个人都已经不见,地上图案也慢慢自行消失。 睡意朦胧的陈景能感知到自己手中握紧一物,还能听到一个孩子的放肆大笑声。 隐约还能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回来了,可算回来了,赶紧准备准备。” “准备啥?” “还能有啥,你的拿手好戏啊。” 第十三章 吃饱喝足 挨打受罪 睡醒的陈景伸个长长懒腰,难得睡个好觉,才醒过来,睡意便全无,没有一丝睡回笼觉的打算。 这大概就是睡饱了罢,就是浑身无力的厉害。 回想昨晚,好像做了一场冗长大梦,至于梦到了什么,挠挠脑壳,与往常一样想不起来,索性抛开这种小烦恼,只是莫名有一丝淡淡惆怅,缭绕心间不肯离去。 没空去想那些,就被饥肠辘辘的肚子打断,紧接着就让他知道什么是肚肠绞痛。 陈景痛到用手捂住肚子,以前早上起来也会有饥渴感,可从来没像今天这般凶狠过。 推开窗户的瞬间眼睛眯起,这可不是大清早的日头,师父怎么没喊自己起来? “崔妞起床了,去学堂要迟到了!” 崔英打个呵欠,懒洋洋的道个“哦”字。 陈景趿着鞋子走近她床铺,使劲儿推她几下,“快点儿,没逗你玩,你就算不怕张先生,师父骂人,你也不怕么?” 说完就直接开门去了,内急犯了,外衫都没穿,赶紧去茅房放水。 推开门的一瞬间,赶忙用手遮住刺眼的日光,凭着直觉走去茅房那里。 只是几步路而已,浑身无力感更甚,走路都不能直线了,又不敢停下,越是靠近茅房,越是憋的难受,怕停下来就会闹出丢人现眼事了。 在茅房痛痛快快的放完水出来,也刚好适应了光线,撇了眼当头的烈日,再听到灶房的声响,这都该是做晌午饭了吧,难怪自己这么饿,可三位长辈咋都没喊起床呢? 慢慢往灶房挪过去,刚才仅剩的力气似乎都随着那泡尿冲走了,靠在门墙上,看到董爷爷正在忙碌,强行挤出一个笑脸说到:“董爷爷,我师父呢?怎么没看到啊?” 董川海掀开大锅盖,捻出几粒米塞进嘴里咀嚼,满意点点头,回头说道:“你师父忙着呢,过会儿就回来,有啥想问的等他回来再问。饿极了吧,把脸收拾一下,眼屎多的都快糊住眼了,顺道把崔丫喊起来。” 陈景实在太饿了,听到马上开饭,顺从的答应一声,深吸一口气灌到肚子,想着把饥饿感撑开一两分,可惜事与愿违。 去水缸舀出半瓢水,蹲在地上大喝起来,喝完把水瓢扔进水缸,踉踉跄跄去屋子拉崔英起来。 门推半开就推不动了,陈景侧身进去,看到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崔英,吓得他赶紧蹲下拉扯崔妞一把,大喊道:“崔妞醒醒,你怎么啦?!” 女孩眼睛一直都是睁开的,只是说话有气无力,委屈道:“我醒着呢。小景,我好饿啊。”好似为了佐证,饿极的肚子开始作响。 听到声响陈景反而放心了,“这会儿都晌午了,再撑一时片刻,我扶着你去院里坐着,等着开饭就行了。对了,你去茅房不?” 崔英只动嗓子不动嘴,憋出一个“嗯”。 男孩本想硬托起她,奈何自已也使不上力气,干脆把女孩一只胳膊绕到自己脖子上,半背半抱的把她带出屋子。 路上女孩还哼哼着慢点儿,她快憋不住尿出来了。 完事儿后的两人坐凳子上就等开饭,坐端正的力气都没有,脑袋都趴在饭桌上,两人都不说话,张着嘴没生气,呆呆的望着彼此,肚子闹腾的此起彼伏、你来我往。 “终于醒了,还以为要多等一阵子。” 孟恓回来了,手里端着两个比人头还大的白瓷盘子,“给你俩找了些美味吃食,待会儿吃完,可是要好好感谢我啊。” 两个孩子称呼一声“孟叔”后,眼巴巴的看着盘子。 董川海也端着两大碗米饭出来,瞅瞅孟恓盘子里的东西,笑着说道:“确实是好东西,可惜他俩应该不识货,不过吃了这次以后,想忘都难。” 两个孩子接过米饭碗,拿起筷子就化身小饕餮,使劲往嘴里刨,就差直接把碗塞进嘴里。 孟恓看两个小家伙开吃了,就把盘子递到他俩面前。 崔英没等看清盘子里的菜式,直接用筷子就夹,等把筷子戳进去才看清,盘子上面一层都是薄薄的肉片,下面一层都是冰块,而且那肉看上去像是生的。 崔英嘿嘿傻笑两声,拿回筷子准备继续刨干饭,却看到孟恓捻起一肉片,直接放嘴里嚼了起来,指指两个盘子,“这是鱼脍,就是生吃的,别愣着,赶紧尝尝吧。” 两个孩子露出寒碜的目光,虽然孟恓先士卒尝了一片,可两人还是很抗拒吃生肉。 董川海从灶房出来,拿出几个碗碟,看到两个孩子脸色,哈哈大笑道:“都是从小地方来的,哪里懂得别处的风土人情。” 把两个小蝶放在他俩面前,“给你俩拌了些蘸酱,芥末酱油最简单也最实在,芥末我只放了一点儿,怕你们不习惯。可不是骗你们,这真的是生吃的,还很美味,现在不吃,等会儿我们吃完就没了啊。” 两个孩子听完后,都是试探性的夹起一片鱼脍,蘸些酱汁,尤其是崔英,把鱼脍在酱汁里来回翻滚,怕压不住鱼腥味,最后在两个长辈鼓励目光中放进嘴里。 只在嘴里咀嚼两下,扭捏的小脸荡漾开来,像是绽放的花朵,筷子从对付米饭转向鱼脍,崔英被芥末害得连打喷嚏,还连说好吃,两个长辈看着两个孩子的吃像爽朗大笑。 “果然孟恓抓虎头鱼做鱼脍了,早猜到你好这口。” 穆鸿风今天身着青色便服,手里木棍顶端,则是两只烤好的小乳猪。 “师父!” “师父!” 崔英指着乳猪兴奋的握紧拳头,穆鸿风没有打算直接让他俩抱着啃,让董川海帮忙切块。 而后对两个弟子说道:“有什么事,等饭后再说,吃饭要紧。” 两个孩子一起点头,陈景还把盘子推向师父那边,高兴的说道:“师父你尝尝,可好吃了。” 穆鸿风没有拂了弟子孝心,用筷子夹起一片鱼脍仰头吞入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董川海很快就将烤乳猪切块,手捧着两个海碗,手指夹着三个酒杯回来,看来准备喝上几杯了。 董川海的切块有着大开大合的意思,整个猪腿都是完整切下,都是大块的肉,大人孩子都是双手撕咬,两个孩子上手快,一人一块啃得极是痛快。 饭后几人都安静下来,两个孩子躺在两把竹制躺椅上,这是董川海前天刚做成的,以后会经常用到。 两个小娃撑得肚皮滚圆,从娘胎出来是头一次吃的这么痛快。 “这花斑猪烤制成的乳猪不错,记住了,日后有空了,我也去打打牙祭去。”孟恓悠闲的挑着牙缝。 “也就那样吧,小地方找好货,货比三家是不可能了,矮子里面拔高个而已。”穆鸿风有些不以为意。 “孩子高兴就成了,我们什么岁数了,珍馐美馔早就不是心头好了,天天嘴上抓挠的,有几个能活我们这么久。”董川海今天兴致不高,两位老友给孩子准备了美食,而自己只能做些下酒菜当陪衬。 穆鸿风看向两个消食的孩子说道:“一难接一难。既然醒过来了,那便着手下一步吧。” 孟恓指着两个孩子,“以往你都不急,这次他俩刚醒过来,不等到明天?” 穆鸿风感叹道:“早晚的事情而已,孩子们要习惯,我们更应如此。” 孟恓调侃他道:“咋说都是你对。” 陈景和崔英躲在树荫下面,舒服的躺在躺椅上,一个打嗝不断,一个放屁不停,享受着难得的午休时候。 两人背后是一间突兀多出来的青砖瓦房,一道小门两扇大窗,窗户不像他俩的屋子用草席遮,而是糊的窗户纸,看起来破旧一些,就是觉得稀罕,比自己住的屋大一点儿,不用想肯定是三位长辈的手笔了。 穆鸿风拿着板凳过来,看他俩要起身,伸手虚按两下示意不必,两个孩子不敢太多放肆,改躺为坐,只是顶着大肚子在那儿,属实诙谐可笑。 男人端坐在两个孩子对面,笑着说道:“早上看你俩睡的香甜,就没忍心喊你们起床,师父便去学堂帮你们告假。 问过张先生后才晓得,小景功课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基本算是出师了。至于崔丫头嘛,马马虎虎不好不坏,师父索性自作主张,送了两份出师礼,就算你俩肄业了。” 崔英拍手叫好,学个锤儿的学,天天念书,念的脑壳疼,偷懒睡觉都不安稳,吵吵的厉害,在学堂唯一的好处,大概只剩下有一群同龄相龄的小伙伴可以玩耍。 陈景更多的是无所谓,张先生也曾经与自己说过学业的事情,再想学其他的,可能得去兆安城里找其他的夫子先生,虽说稀里糊涂就此肄业,其实就陈景自己而言,大差不差。 穆鸿风给他们泼冷水,“写字练字还是不能停,尤其是崔丫,小景你继续教她,我门下断然没有写烂字的先例。” 两个孩子都老大的不高兴,一个懒,一个不想帮忙,可师命难违,只能点头应下。 穆鸿风指着他俩背后说道:“这间屋子是为师从别人那儿讨来的,以后你俩需要的时候多了。 事先说一下,你们接下来练武比较惨烈,伤筋动骨只是开始,后面肯定血肉模糊。不过师父我给你们备足了药材,属于灵丹圣药类别,有起死人而肉白骨功效。” 两个孩子被师父的话惊吓到了,血肉模糊,准备药材,死人白骨这些以前从来只听没见过,现在要亲自面对,不知如何是好,呆坐那里陷入空想中。 陈景先回过神来,喉咙微动,清清嗓子说道:“师父,会死掉吗?” 崔英赶紧一起盯着师父。 穆鸿风给了他俩一个哭笑不得的答案,“你俩想死都难,但受的苦,堪称生不如死。” 崔英苦着脸挠挠脑袋道:“师父,你越说越吓人,到底是个啥意思嘛?” 男人也有些无奈,最后给打气道:“只要撑着,坚持住就是了,其他的事交给师父,包管你们修行一日千里。” 两个孩子看事情躲不过去了,又想象不出到底是个如何的凄惨光景,一脸呆滞点点头。 “好了,挺着大肚子不像话,等过两个时辰消了食以后,就找你们董爷爷去。我这会儿就给你们熬药汁去,以后你们要亲力亲为,今天破例师父帮你们。” 陈景想着以前练武练剑已经够苦够累了,今天好不容易听到不用去学堂了,晌午又吃了顿好的,报复马上接踵而至,果然人不能高兴太早啊。 崔英想法更简单了,能不能偷懒是她琢磨的要点。 穆鸿风在院里搬来两个大木桶,看大小和别家的洗澡桶差不多,桶里倒进几次水,再添加药材,底部用几块青砖垫起,柴禾塞进桶底点燃,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也不怕烧坏。 两个孩子呆呆地看着,感觉师父很像是要把自己炖了吃掉。 有了包袱骤然背负,两个小娃都有些难受,饭时的痛快淋漓,转变成当下忧虑重重,度日如年一般挨过了两个时辰,师父熬制药汁已经完成,灰烬中还有袅袅轻烟,说等他们出来正当得用,这让两个孩子更是心如死灰了。 董川海没等他俩去找自己,先一步走过来,推开屋门,故意板着脸说道:“都进来。”说完先行进去了。 两人齐齐的看向师父,而师父只是冲着他俩摆摆手,催促他们赶快进去。 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闯了,里面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恐怖等着他俩。 两人一前一后,男孩先走,刚跨进屋内就发现别有洞天。 屋内空无一物,竟然有“空旷”之感,明明外面看着挺小的,内里却变大了,不知道师父从哪儿讨来这样宝贝。 董川海待他们站定开口道:“以前让你们打拳练剑,都属于小打小闹,顶多算是聊胜于无,这离我们三个老家伙的期望的相去甚远,所以必须加深巩固,也好送你们跨过修行门径。” 看两个孩子听的入神,董川海捻须一笑,踱步说道:“修行之路总体来讲不计其数,迥然不同,这也就是天底下盛传的大道三千旁门八百的由来。 修行之法却大同小异,现如今几乎都是炼气为主,这里边最大的不同就是气了,灵气,煞气,还有鬼怨之气等等不一而足,正道宗门、邪教门徒、散修野修都是如此。 修士境界有几重天、几重楼的说法,当然更多的时候没那么文雅,直接就说几境。境界划分一直以来多有争论,谁都没有说服、打服各方的依据,从来都是东方压倒西风,再过几百年,又反过来西风压倒东风。 至于你们的修行之法,算是九重天吧,更详细的得去问你师父了,我这里只说大概,只出蛮力。” 老人继续说道:“筑炉、纳灵、炼气、合气、金丹、元婴、琉璃、仙人,飞升,九重天。 每重皆有不一样的风采,修行至最高处,开山断河寻常事而。不过世间修士,多数半辈子也只是在三四境徘徊,穷其一生也只不过合气境而已,也千万别小看合气境,即便是这半吊子水准,也能在小国辖境内传出名气。” 说到这里,董川海终于松了口气,拽文这么久,终于差不多说完了,脸色猛然一变,脱去肃穆,反而严厉凶狠起来。 “你们这才第一步,筑炉筑炉,筑的就是人身鼎炉,把人身作为走到大道尽头根基,根基不稳,注定大道无望,全是空想。” 两个孩子被他的凶狠语气逼退两三步,陈景颤着声试着问道:“董爷爷,我们俩该怎么做?” 老人狞笑着说道:“挨打。” “啥?” “啊?” 两个孩子毕竟年龄太小,对于危险的设想太少,听到老人的回答不知所措。 “站着挨打就行。不过,你们是不可能站的住的,躺着也行,剩下的交给我了。” 还没等两个懵懂的孩子有所反应,老人身形骤然来到面前,看不清怎么发力,两人就撞到背后墙壁。 董川海先看下屋子墙面,赞叹一声是个好东西,换成寻常百姓家的青砖瓦房,依照他刚才的力道,两个小人必定撞出屋外。 两个孩子都趴在地上,一个疼的捂住胸口哀号不止,一个干脆捂住脑袋哭了起来。 看到老人走了过来,陈景赶紧匍匐爬开,崔英待在原处开始求饶,“董爷爷你打疼我了,我出去要和师父告状。” 老人直接无视了她的话,“筑炉淬体,如同打铁成钢,不好好锻打一番怎能成钢?老夫打你也是为你好。你就算告诉老穆,他也只会臭骂你一顿,说不得还要怪我没下狠手。” 说完一个脚踢把崔英踢飞,还顺带把陈景撞个正着,两人一起在屋内打滚。 陈景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自己极力忍耐过,可眼睛嘴巴不争气。 崔英更是放开嗓门嚎哭,期许着屋外的师父听到后能救她出去。 看到老人再次走来,陈景哽咽向远处爬,虽然晓得根本不可能逃过此劫,可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让他做些事情,即便看起来非常幼稚。 董川海呵呵笑道:“耍小聪明,想着分开就少挨些打,还想躲开?看来远远不够啊,什么时候你们待着不动,连续吃上我几十拳头,就算略有小成了。” 董川海单手提起女孩,高举过头砸向男孩。 陈景脑袋破相,鼻血开始滴落,已经不打算躲了,根本无处可躲,哽咽不止。 崔英的门牙已经磕掉了一颗,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本来哭声还算连贯,当下反而因为浑身火辣痛楚,嗓音间隔断续。 董川海嫌他们哭声聒噪不休,扰人耳根,一拳将两人打晕过去,自说自语道:“既然动真格了,自然要有诚意,四肢五体都要招呼到了才行,那就按照由外而内来锻打了。” 说完之后双手迅捷出拳,初始外皮,慢慢深入筋肉骨。 两个孩子痛的醒过来,马上再次被打得晕死过去,如此反复几次后就再醒不过来。 肉身本能的颤抖,四肢翻腾,董川海一脚踩下,“给我定住。” “肝合筋,心合脉,肺合皮,脾合肉,肾合骨,不捶打坚实了,与人对敌,往往一招不慎就会败北,这如何能行。” 这次董海川改快为慢,如敲钟大杵,往往一拳过后,地上躺着的两人都会佝偻着蜷缩。 老人呵呵一笑,人睡死过去无妨,身子都死了就麻烦了,锻打体魄不能用猛力大力,循序渐进着来才行,再被老人补上几拳,用脚把他们掀翻,继续出拳不停。 屋外的穆鸿风伸进大木桶试下药水温度,还是稍热一些,看看旁边捞出来的药渣,这在修士眼里赛过真金白银,寻常小门小派买的到也用不起,也就是自己这个为人师表的好师父,才舍得给弟子掏老本儿。 不敢再施法看屋内情形,真怕一个忍不住冲进去把孩子拉出来,毁了孩子的大好前程不说,还坏了早就商量好的谋划,更坏了与老友的交情。 慈母多败儿,慈父也不例外。 自家孩子自家疼,这话也不尽然,换做孟恓过来,说不得要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声“打得好”,可能还要指指点点,“对对对,就是这里,再使把劲,没吃饭啊,这么点儿力气?咋,担心俩小不点?用不着,没看两个小娃感恩戴德到涕泪横飞么?打是亲骂是爱,可劲揍他俩就完事了。” 开门声响起。 董川海手提两人裤结韦带走了出来。 两个孩子四肢捶地,耷拉着脑袋,浸透衣衫的鲜血顺着四肢滴落,走上几步连人带衣直接放进木桶,木桶大小刚好,能坐不能躺,坐下不能伸腿那种,只不过这是在他们醒着的时候,现在昏死过去,只能瘫坐里面,穆鸿风得在旁边一直看着,预防他俩滑进桶底被药水灌到。 董川海看看天色已经日落西陲,去着手准备今晚饭菜,想想那俩孩子惨状,今天晚上注定要有剩饭剩菜了。 孟恓这时候也过来了,看到穆鸿风正用药水帮着洗去孩子脸上血迹,作为长辈也带有玩闹的心态,孟恓搬着另一颗小脑袋瓜清洗起来。 在男孩脸上抹上几把,孟恓端详片刻,啧啧称奇道:“打得连自己老妈都认不出来了。” 穆鸿风蹲着也不起身,伸腿踢他一脚,责怪他占孩子便宜。 孟恓嬉笑着躲开,连说好话让他消气,接着问道:“这样子下去,小景练剑就要耽误了。” 穆鸿风这次笑了起来,“早些时候我们就预料到会如此,你只是暂时无事可做,觉得无聊罢了。” 孟恓耸耸肩膀,“咱不能尽吃饭,不干活啊。” “耽误不了的,你就放心吧。再说了,小景刚跟你学练剑,你只用教他一些简单的剑技,再往后让他学一些剑术,我估摸,你在的这些年,这小子也学不了太多东西。” “但愿这小子争点儿气。” “你也是师傅之一,怎么就不盼孩子好点儿?” 穆鸿风责备完孟恓,接着问道:“真不打算留下来?” “不了,我本来就是一个闲散游侠,俩孩子有你在就足够了,等过了约定之期,我就去西蛮问剑。” “你还是过不了那道坎。不过我也清楚你们剑修做派,说好听点儿就是除去心中魔障,稍微不那么难听说法,就是哪儿摔倒的哪儿站起来。你这算是脸皮厚,还是脸皮薄?” 孟恓玩世不恭道:“随你咋想。” 今夜无月,饭桌中间竖起一支粗大蜡烛。 陈景和崔英全身颤抖,根本拿不住饭碗,筷子也换成了木勺,一点儿一点儿挖饭往嘴里送,往往一勺饭到了嘴里只剩下半勺了。 崔英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早些时候醒来,看到师父就抱着大哭,被董川海怒吼一句,吓的只敢抽搐不敢出声。 陈景干脆用胳膊抵住嘴巴不让自己出声,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穆鸿风有些心疼,打算帮两个孩子喂饭,被董川海阻拦,说他这个既然是当爹做娘的,严父多孝子,慈母多败儿的话,没听过? 董川海猛锤一下桌子,喝道:“自己动手!” 说完端起一盘菜要倒给两个孩子碗里,崔英下意识躲开些许。 陈景看到后颤悠悠的接过盘子,先行谢过,之后把菜分给崔英一半,剩下的留给自己。 孟恓看他俩吃的太少太慢,故意说教道:“那些灵丹妙药能帮你们修复外伤内伤,可饭食是如今你们进补头等途径,所以赶紧吃,能吃多少是多少。看你们鼻青脸肿的,不吃饭补给可不行。” 两人听后默默加快进食。 烛光中三个长辈就食完毕,这让两个孩子有些局促不安,再吃几口饭后,惶恐的说吃饱了,长辈们自然知道怎么回事,让他俩早些睡去。 两人相互搀扶跌跌跄跄走回睡房。 董川海叹息一声道:“估计日后很长一段光景,两孩子做的噩梦里面,少不了我这糟老头。” 两个老友对此深以为然。 第十四章 同甘共苦 昨天睡的太久,又有剧痛缠身,陈景和崔英闭上眼睛容易,睡觉是奢望了。 两人哆嗦着身子,结实的榫卯床架也发出些许轻微吱呀声,崔英忍着疼痛小声抽泣,回到屋里时还想放声大哭,可屋外师父听的到,屋内小景就在跟前,真要放开了哭也觉得丢脸,还没争到首席弟子哩。 虽然嘴巴没合上过,可抽泣不能顶替崔英话唠,这一整天都没好好说上几句话,当下开口颤音开口道:“小……小景,我睡不着,说点儿啥呗?” 陈景把头转过来,“看向”女孩,咬牙喘气说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笑不笑,在你。” 不等对面有回应,自顾自说起来,“说战场上,一个将军,马上要被打败,突然,天降神人,打败敌军,反败为胜,将军大喜,拜谢神人,问起姓名。 神说,自己是垛子神,来报恩的。将军问,我有何恩与你?神说,在校场上,你从没射中过我。” 崔英听了以后忍着伤痛龇牙怪笑,暂时压住了些许伤痛感。 陈景被她笑声传染,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 “小景,今天,我有好几次都以为,要被打……打死了。”身上伤痛让崔英说话一顿一搓。 陈景心有戚戚焉,感同身受,师父曾经说过两人想死都难,但会生不如死,没挨打之前的凭空想象,相较于当下的凄惨,简直不值一提。 这些陈景都明白,就是不敢挣脱,这才是最受罪的地方。 陈景不知道崔英能不能想到这里,又没有太好的话语安慰,骗她又于心不忍,只好试着说其他的,只是为了让女孩撑住。 “崔妞,以后我们,去江湖卖艺,是做木偶戏、口技这些,还是,胸口碎大石,钢枪锁喉这些?” 听到这些,崔英提起些许精神,“不知道唉,没听过,师父他们就算会教我们,应该也很难,真要学的话,还是口技吧,感觉容易些。” 崔英没选后两样,看来挨打之后被吓到了。 “那也不错,你话多,是个话痨,学这个应该很快,哈哈。” “笑屁。”女孩看不清四周,随手抓个东西奋力丢过去,“不准笑!” “那以后分钱,咱俩就要商量一下了,我得拿大头。” “想的美,最多五五分成,你碎大石,也得让人帮忙,你能自己砸自己么?” “要不,四六分,你四我六?” “没得商量,我口技说不定比你碎大石挣钱还多。” “行吧,行吧。小财迷,睡了,睡了。” “嗯,就这么定了。” 院中,三个长辈听着他们对话,无声而笑。 “起来了!” 这次不是穆鸿风唤起床,换成了董川海,功效立竿见影,两个孩子和受惊兔子一样惊坐起,两人对视一眼,慌忙穿起外衣,身骨微微颤抖,有昨天身体创伤,还有被那一声吼吓到。 临出门前,俩人都不约而同站立不动,门外似乎有大恐怖等着自己,屋外屋内两重天。 “咋的这么慢?赶紧出来吃饭了!” 屋内两个孩子都松了口气,似乎救回了一条命,只要不是直接挨打就行,这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三位长辈同在,饭菜都准备好了,只等自己入座。 走过去后,随口问候几句,孟恓听后哭笑不得,以往的时候,这两个小家伙对自己的敬称总是最后一位,这会儿好了,升到第二位。 穆鸿风总觉得要说些什么,最后违心的询问昨日如何。 两个孩子也是非本心的敷衍回话。 真是师徒一家人。 今早不是米粥稀饭,反而是干饭素菜,这让两个孩子有些头大,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这顿饭像极了传说中的牢房断头饭,这让两个小人只是动筷子,不敢动嘴。 董海川敲敲碗沿提醒他们,“赶紧吃饭,吃完饭就站桩打拳。” 听到这话,再不犹豫,马上动筷往嘴里扒饭,昨晚本就没吃多少饭进肚子,现在赶紧多吃些,保不齐什么时候挨打就被打吐了,那就亏本白吃了。手还是有些抖,比起昨晚已经好太多了。 “脚尖,小腿,腰部,背部,架势要稳,要沉,打拳之时配合呼吸,收拳冲拳都要用力。” 今天打拳,男孩女孩几乎都是步步照做,虽然没在青砖瓦房屋内,但还是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老人,就会被拍一巴掌飞出去吃土。 陈景现在对所谓的灵丹妙药有了更直接的认知。 早上洗脸时,看到水盆中倒影,想起昨天被打得那么惨,肯定破相了,昨天晚上看崔妞的脸蛋上面许多小血痂,自己应该也差不多,现在整个面容略显肿大一些,却没有疤痕,应该是昨晚睡觉时脱痂了。 为了让女孩高兴,也为打气,告诉了她这些,换来对方歪歪脑袋无动于衷的“哦”。 脑子笨些就得多讲解,直到明白过来,崔英才恍然大悟发出一长声“哦---”。 打完一个时辰的拳,陈景继续拿起那把钝剑砍石头,还是基础的米字剑法,近乎无聊的挥砍,因为手抖不太稳的缘故,握剑的手上还缠上布条。 知晓了神药的功效,陈景挥砍起来不留余地,心想反正隔天伤势就能好了,等着挨揍又不耗费力气,不如当下就用尽全力。 直刺,斜劈,斜撩,竖劈,横砍,这些基础动作男孩感觉能记一辈子了,挥砍在石头上激起点点火星,不过疼还是真疼。 孟恓看他这么卖力,夸他有豁出去的勇气,再接再厉。 对于前半句,陈景勉强接受,至于后半句,他真是心有余力不足。 午饭时候,陈景和崔英都清楚,这次是真的“断头饭”了,紧接午后就要被操练,又不敢不吃。 男孩手掌皮开肉绽,反而满不在乎似的,手掌乱抖也不能阻挡他抓着勺子往嘴里塞饭。 女孩则有些愁眉苦脸,刨一口饭嚼上很久才下咽,心事重重的模样。 白驹过隙,感觉时候到了的董川海唤他俩进去。 为了壮胆,陈景拉着崔英的手打算“奔赴刑场”,被女孩把手抽了出来,男孩有些不解,看到女孩撅着嘴巴,直直盯着打算烧火煮药的师父看。 穆鸿风被盯的有些不自在,挪挪屁股,把后背留给他们。 于心不忍,有,眼不见心不烦,必须有。 没能得逞的崔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有被师父视而不见的委屈,有害怕即将到来的恐怖。 陈景多少有些理解她,可里面那位就不一定了,连拖带拉把她弄进去了。 一样的挨打“配方”。 一样的鲜血淋林。 一样的药水泡澡。 一样的哭嚎不止。 晚上还是一样的丰盛大餐。 吃饭时还是依旧手脚并抖。 睡觉时还是疼痛难忍。 陈景笑话崔妞,说她白天哭啼的颤音,听起来像头小驴仔。 这次崔英没能笑出来,也没还嘴。 一天午后,临近受刑,崔英让陈景先进去,自己找师父说些话。 男孩见她神色有些躲闪,没有多问,就先走一步了。 穆鸿风好奇这丫头会说出什么来。 崔英先去灶房忙活一通,出来时手里捧着一只瓷碗,手抖脚抖的走的很慢,待走到师父面前,强颜欢笑说道:“师父喝茶。” 穆鸿风愕然,接过瓷碗喝上一口,立时愁容满面,强忍着不适咽了下去。 这傻丫头用温水泡茶啊,茶叶都没能泡开,穆鸿风喝过一口,顺手将碗摆在一边,开口道:“咋啦崔丫,找师父啥事儿?小景都已经进去了,有事赶紧说罢。” 陈景进去时没有紧关屋门,这时一声惨叫传了出来,女孩听到后身子一个哆嗦,拿手使劲儿揉搓衣服,低头又仰头,最后委屈道:“师父,我不做首席弟子了,不争大师姐了,我不想……再进去挨打了。” 听到女孩话语的孟恓来到这边。这可是一荣俱荣一碎俱损的大事,由不得孟恓不眷注。 穆鸿风长叹一声道:“丫头啊……” 一时无言了。 一旁的孟恓神情肃穆。 屋内男孩哭喊声不停,老人怒吼声不断。 女孩想要退出了。 穆鸿风停下敲打的手指,斟酌一番说道:“丫头,其实师父也喜欢玩的。” “啊?”崔英没等到同意与否,等来了个莫名其来的回答。 孟恓也是疑惑不解,靠在墙上等着老穆开口,看他能说出什么花花大道理来。 “这世上谁不喜欢玩,只是年纪大了不好说出口而已,怕被骂为老不尊,可这是人之天性,没人能,也没人愿意逃脱的一种天性。” 崔英觉得师父在责备自己贪玩,但最后一句好像又不是了。 “崔丫,你觉得师父多大岁数了?” “不晓的。”崔英老实的摇头。 “超过一千岁了。” “怎么可能?!” “因为师父我不是一般人,是修士,还是大修士。不光是我,你孟叔也活了有八百年了。” 崔英求证似的转过头看去。 孟恓默然点头。 “你董爷爷也有差不多七百岁了。” 穆鸿风看着她满是吃惊的面容,继续说道:“小景以后也一样。” 这次崔英的脸上变成了错愕。 穆鸿风惋惜道:“丫头,不出意外的话,你就只能活个五六十年左右,对,你没听错,五六十年。” 女孩还想大叫为啥,这次没开口,自己就想明白了。 穆鸿风不想就这样草草了事,“丫头,除了你以外,我们这几个人,最少也能再活个几百年,只有你,只能活个五六十年。 你死了,我们几个继续快活几百年,只有你在地底下形单影只。哦,不对,那时你连影子都没有。” 男人走近俯下身子,哀伤道:“说不定几百年后,师父和小景都完全忘记你了。 师父忘记自己曾经有个憨傻女弟子。 小景忘记自己曾经有个娇蛮师妹。” 随着穆鸿风说话,崔英呼吸沉重,胸膛剧烈起伏,一个转身跑进青瓦房。 不理睬已经昏死过去的男孩,冲着那个董川海怒吼:“打我,我要是再躲开,就去吃牛屎!” 牙齿微颤,眼眶中眼泪积蓄,就是不决堤,“打我啊!” 董川海看着现在的崔英,想起来她刚来时的情形,蛮横小兽,无所畏惧。 很好,就该这样。 孟恓临走之前对穆鸿风说道:“哄孩子还是你在行。” 穆鸿风无奈道:“总要将心比心才能治本。” 晚饭时,陈景就发现崔英有些不对劲,虽然还是浑身发抖,比起前两天的萎靡不振,今天精神焕发的厉害。 没有再颤声的抽泣,眼泪不止,拿袖子胡乱擦一下,继续吃饭,有了以前那股蛮横劲。 陈景很是好奇为何如此? 睡觉时话痨的崔妞又回来了,断断续续又喋喋不休,陈景也乐意见她这样,既然是好事,陈景也不打算过问,应该是女孩的秘密。 谁还没有心底的小秘密。 最后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中睡去。 这天午后,崔英打上一通乱拳,口中胡呼哈喝一番,只当为自己壮行,立定大喊一声“来吧”,就等着上“刑场”。 董川海头戴斗笠扛着锄头,走出院落时说道:“今儿得下地干活,打熬筋骨的事,隔天再说。” 陈景和崔英听后脸上浮起笑脸,能少去一顿毒打,这种好事,可遇不可及。 不承想一声咳嗽传来,孟恓站在青瓦房外,朝里面努努嘴,意思不言而喻。 陈景抖着脸皮道:“孟叔也想过把瘾?” 孟恓撇撇嘴道:“你小子说的忒不像话。我是看你俩被打的太惨恰巧我这人针灸技艺还行,就屈尊给你俩扎几下。” 崔英乐呵道:“针灸唉,我还从没试过,孟叔你尽管往我身上招呼,我保准不吭一声。” 陈景也是如此,就是不晓得疼不疼,不过即便是有些许疼,肯定比不过董爷爷拳头。 两个小娃就要进屋,陈景看到师父仍在熬煮药汁,不解问道:“师父,今天不用受罪,干嘛还要煮药?” 穆鸿风眼神怜惜,扭过头去不忍直视两个弟子。 孟恓大手一挥,“双重功效,咱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如此,两个小娃进了屋子。 陈景瞅着空旷屋子,小心问道:“要不我和崔妞搬两张桌子进来,我俩趴在上面,也好方便孟叔下手扎针。” 孟恓眉开眼笑道:“用不着,你俩站着就行了。” 崔英伸出大拇指道:“就凭孟叔这一手,咱得夸一句‘医术高超’才行。” 孟恓连连摆手,“受宠若惊”道:“可不能出去乱说,就咱们几个晓得就行了。” 陈景问道:“孟叔用的啥针啊,银针还是金针?” 崔英也问道:“越值钱的针,扎针就越有效么?” “给你俩开开眼,我这儿用的针,大了一点点。” 两个小娃看到孟恓手上缓缓“长出”三尺朦胧剑气,神色呆滞,后知后觉之下,面皮抽搐起来,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老董手脚是重,可他终究只是如钝器捶打,只把你俩锻打成坚盾护甲,少了利器加持伺候,总归是不美,这就给你俩补上。” 孟恓挥动手中剑气,笑容灿烂道:“咱们今天就乐呵乐呵。” 陈景面皮哆嗦不止,崔英两条腿打颤。 傍晚,躺在药桶里面的陈景看着血红药汁无语凝噎,另一边的崔英哭嚎的嗓门大骂不断。 光阴如箭,炎暑退却,凉秋来袭,鼻青脸肿的陈景怀疑自己可能一辈子都长这样了。 崔英又大大咧咧起来,说她以后多找几个媳妇,到时候送小景一个。 男孩说她想多了,用不着。 秋去冬来,单衫换上薄棉衣,陈景看着水中倒影,终于安心下来,还好没破相。 岁月如流,很快要过年了,除夕这天,师徒三人正在张贴对联,师父说过年这几天不用磨炼,消停两天,只管吃喝玩乐,过年嘛,谁家都一样,安安分分过大年。 “老去又逢新日月,春来更有好花枝。横批‘新福到’,如何?”穆鸿风对着两个弟子大吹大擂。 崔英说不出什么,把目光看向小景。 陈景忐忑说道:“好像,好像挺好。” 看到师父的脸色,赶紧补充道:“师父写得字,极好!”竖起大拇指高举过头。 得了弟子夸奖的男人摇头晃脑,高兴问道:“你俩有没有新年愿景?说出来听听。” “我想变得更厉害,活得更久。” “我暂时和她一样吧。” 崔英恍然大悟,指着男孩说道:“我知道了,你想娶媳妇儿!” 陈景恼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暂时没想好。不像你,整天就想着要媳妇儿,想过家家想疯了吧?” 听到这里,崔英意兴阑珊,抽抽鼻子道:“好久没和小翠儿她们玩了,混熟了,我好下手,以后她们爹娘也好把闺女嫁给我。” 陈景不高兴了,“你娶就是了,干嘛要娶那么多,不给别人留一些。” “我晓得自己当不了官老爷,可我以后一定有钱,一定!” 崔英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等我有钱了,三妻四妾必须的,多生孩子才彰显有钱大户人家身份。” 陈景啐她一口,“那是狗大户。” 听到他俩越来越离经叛道的言语,穆鸿风有些恼火,一人脑袋给来上一巴掌,算是强行结束话题。 远处响起爆竹声,三人扭头看向通安城上空。 璀璨烟花当空绽放,两个孩子欢呼雀跃。 穆鸿风面露笑容,感慨一句,“日新月异,又是一年春。” 第十五章 杀猪 岁月昭昭,又是一年秋。 持续不断的受刑,花样不多却更加酷烈。 皮开肉绽,筋骨尽断,五脏六腑寸寸捶打,站着进门,又被提出来。泡过药水,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小汉子。 两年不到,两个小娃个头猛蹿了一头半,力气变大的同时,吃饭也没个饱。 陈景对于自身气力感知更明显,挥剑一个横砍,石头稍稍摇晃,不等它静止下来,再来一个竖劈,摆动幅度更大。 这么久了,那根石柱上面坑坑洼洼、伤疤累累,已经成了中间细、两头粗的模样。 孟恓前些天找来一根宫殿大梁,比起扔掉那根粗了何止一倍,竖起来也只比院子里的桂树低些。 孟恓筷子插饭一样,毫不费力把石柱插进土里,留出地面只剩三分,让陈景以后就砍这根。 陈景面皮抖动,心想这得多大力气才能毫不费力插入地面,以后千万别让自己挖。 饭量的增长,让做厨子的董川海叫苦不迭,这才秋收,去年陈粮就吃完了,这怎么得了。 今天晚饭又是那几样,还不管够,崔英舔的饭碗盘子蹭亮,对着一直当厨子的董川海发小脾气,说我们两个给你当沙袋练手,咋吃饭还不管饱啊。 董川海也不和她客气,一巴掌拍后脑勺上,让她茅房去吃屎,量大管够。 打算求师父,师父两手一摊爱莫能助,不过却提醒他俩,可以自己去找吃的。 这让崔英想起她第一次吃到的那个烤乳猪,吞咽一下口水问道:“师父,哪里可以抓到野猪?就是我们第一次吃的那种。” 看着两个小饕餮贪婪的目光,穆鸿风无奈道:“紧靠兆安城地界是很难找到的。你们得沿着水渠方向,去往城南村更南,走到有松林的地方,就能找到那群花斑猪。若真的要去,路上小心些,这附近山林还是有野兽出没的。” 陈景想了一会儿,说道:“还是算了吧,烤猪可费劲了,不值当。” 董川海接过话茬道:“你俩要是真的抓回一头花斑猪,不用你俩费心后边的事,我来烤就是了,味道保准比上次的还要好。明天泡过药浴就去吧,顺利的话,半个时辰就能来回。” 孟恓一旁鼓动道:“还有虎头鱼,就是那个鱼脍,你俩要不要一起抓了啊?” 两个孩子一起摇头。 陈景耷拉着脸,“我们两个只会浮水不会凫水,抓不到的,钓鱼我们又没那个闲工夫,真有空也没那个耐心,还是算了吧。” 孟恓扼腕痛惜,无偿的劳力不好找啊。 陈景和崔英都有一点儿神情亢奋,没等药水彻底冷下来,就跳出换上一身新衣裳,和师父说半个时辰后一定回来,火急火燎的往南跑。 看着桶内被浪费的药水,穆鸿风大骂两个兔崽子不知好歹,简直饭桶。 两个小人经过一年来药水浸泡,脚力强健了许多,像两只小兽一般在路上跳脱前进,顺手摘取野花野草,追赶一些落于田间麻雀,天真烂熳乐无忧。 路上碰到熟人互相打着招呼,两人没敢说出抓野猪,陈景还把铁剑遮掩起来,只说去找些松子来吃,熟人不以为意,只当是孩子嘴馋。 一路玩耍,走了三里路就看到松林地了,这边已经算是不牧之地,只有疏散的几户人家散落在山脚地带。 附近没有高山,都是低矮山丘,两人很快就爬到山丘顶部,四处张望寻找着野猪群。 陈景和崔英的眼力都还不错,没能发现野猪踪迹,就爬到一棵腰粗的松树上,一上一下躺在大树臂弯里等等看。 这次出来的时候陈景把钝剑带了出来,就是怕遇到师父说的万一,不管能不能帮到自己,手里有东西总会心安一些本还想给崔妞找把锤子,被她拒绝了,满不在乎道:“不就是头野猪么,连它都对付不了,以后有何颜面立足于江湖。” 陈景算是彻底服气了,每天不说几句大话就不是崔妞。 卧躺树干上,清风徐徐好不舒服,陈景对磕着松子的崔英说小睡一会儿,有什么情况就喊醒自己,说完还把剑递给她,崔妞理都不理。 陈景也不以为意,铁剑收回打起盹来。 崔英对近在眼前的松子逐渐失去了兴趣,攀上高枝远眺,竖耳听到一些兽鸣,有些能分辨出来,更多不明所以。看到小景睡的香甜,觉得自己眯眼一会儿应该也可以吧。 远处的孟恓正蹲在树上,两个小人真让人头疼,着急找野猪的人为啥在睡觉? 你俩如果是老猎手也就罢了,可你俩分明就是雏鸟,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明天还是后天?真等到了,你俩差不多也饿趴下了,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小渠抓鱼吃。 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什么声音,陈景揉搓着眼睛醒过来,睁开眼时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今天要抓野猪的,他记得让崔妞喊自己的,现在日头都落山了,只剩余晖。 此刻崔英也搂着树干睡觉,嘴里流出口水已经滴落下来,上去推醒她,正想着斥骂她两句,下边山坡的地方再次传来些声音。 “哼哼”、“呼噜”,只有猪才能发出地特有声音,这里自然没有家猪,只能是野猪了。 把崔英推醒,竖起一根手指让他别出声响,借着余晖的光亮,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下坡一些野猪影子,大小十几头的样子,仰头看一下即将到来的夜空,今天晚上看不到月亮,得尽快动手了,再晚一些的话,想抓野猪就更难了。 “我们吃得那么多,抓最大的那个吧。” “怎么可能,你现在看他们小,等你走近了就晓得不小了,最大的那个可能比你我加起来都要大,我们抓不住的。” “那你说我们抓哪个,怎么抓?” 天色越来越暗,陈景凭着直觉说道:“抓小点儿的,比我们都小的那种,靠后那头就差不多,我怕选大的耽误时间。 待会儿我绕到后面,你从正面悄悄挪过去,我们两个慢慢围拢,把那头小的赶出猪群,其余的跑掉无所谓,只对付那头小的。” 崔英点头如小鸡啄米,乐呵说道:“那行,最后我亲自出手收服它,我拳法大进,如今就在这头猪身上证实一下。” 说完立刻就心虚了,推一下小景肩膀道:“该帮忙还是要帮哦。” 不和她多说废话,陈景跳下松树绕圈迂回去了。 崔英踩跳几下也下了树,迈着碎步,悄无声息的向野猪群走去。 好不容易凑近了野猪群,等了片刻后,崔英试探着伸出脑袋看向对面,没有看到小景的人影。 正打算自己先动手时,对面一棵树上露出了陈景脑袋看向她,而后指了指树下野猪。 崔英点点头,透过杂草间隙盯着树下那头野猪。 陈景顺理一下呼吸,一个纵跃跳下,没有壮威似的大喊,几近没有声响,直接压在那头野猪身上。 野猪群受到惊吓,此起彼伏嘶吼着四处逃窜。 陈景打算把那头野猪拦腰抱起,不过他太小看野猪蛮力了,来回跳弹快要挣脱出去了,抓住野猪后腿,自己趴在野猪身上不让它跑起来,还是对付不了它,赶紧喊道:“崔妞,快点儿过来,我这儿快脱手了!” 远处的崔英马上跑过来,“我刚才打算再抓一头的,可跑不过它们。既然就剩一头了,看我降伏它。” 陈景还没等到她怎么做,身下的野猪终于挣脱了他的双手。 野猪一个急冲,直接把没准备好的崔英撞个满怀。 被撞后崔英抱住猪头不松手,野猪看不到路,一直突进带着人撞一棵树上。 陈景跑过来拉起两条猪后腿,他不敢用力把野猪扔出去,万一跑了就白忙活了,只是让野猪不去撞崔妞。 可气的是,那会儿爬到树上扑击野猪时,想起铁剑忘到松树那里了,现在只能想其他法子。 对于被撞两下,他不觉得有什么危险,至少比起董爷爷的拳头,或许野猪王才有的比。 看到旁边有石块,急忙喊到:“崔妞,用石头砸他。” 女孩抱着猪头,让野猪前腿离地,艰难问道:“不把它活捉回去吗?” 陈景有些懊恼,“我们来的时候根本没带绳子,只能等它没力气或是把它打晕才能抓回去。” “哦这样,你别松手啊,我来砸它。”说完空出一只手去抓石头。 那头野猪似乎感受到束缚松懈,求生本能让稍稍安定的身体猛烈动弹起来,拿嘴乱拱崔英,獠牙也是不客气的往她身上招呼。 被野猪獠牙刮了几次后,吃痛的崔英松开了双手,陈景几乎想都没想,双手吃力的提起野猪,抡个半圆,把野猪摔在树上。 “崔妞,赶紧砸它!” “来了,这个王八蛋,我今天一定要吃你!”搬起一块大石头,报仇一样砸在野猪鼻子上,两手又找两块小的,一下接一下砸在野猪脑门上。 “我让你跑,让你跑,我费了这么多力气抓你,你跑的掉吗?” 远处的孟恓,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历历在目,对于他俩的举动则大失所望,要不是自己把那群野猪赶去,再故意弹了颗松子吵醒他俩,说不定这会儿他俩还挂树上睡呢。 至于抓野猪的方法,他不置可否,毕竟让自己抓和让他俩抓肯定不一样,也没法儿比,不过就看目前,他俩的力气是有的,就是没那个觉悟,还是按照以往的样子行事,“唉,活该受罪,老董多揍他们几年吧。” 随着崔英手起手落,一下接一下,那头野猪终于不再动弹了。 陈景让她停手,那头野猪面门已经被砸的稀烂,前腿捣出一个深坑,半个脑袋都进去了,嘴里吐出血沫染红了泥土。 两人喘着粗气,背靠背坐着,陈景开口问道:“你刚才没事儿吧?野猪獠牙可是很厉害的。” 崔英看看胳膊上那几道血痕无所谓道:“没事儿,比起董爷爷来就是挠痒痒而已。” 陈景听她这么说也放心了,起身道:“赶紧走了,已经晚上了,这附近没几户人家,要是有什么夜行野兽,我们俩就要和那只死猪一样了。我们一人一条腿,把它拖回去。” 拖拽路上时,崔英突然开口道:“我们打死了一头野猪唉,我是说,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杀生。” 陈景顿一下脚步,恼火道:“我也是,我以为只是……只是抓到就好了,没想杀它的,至少不是我们亲手杀它。” 陈景鼓起腮帮,感叹一声,试着说服道:“你要是感到不好意思,就想想它的肉多香,多好吃,既然它已经死了,就不能浪费对不对?就和粮食一样,被我们吃进肚子里是福气。” 崔英听他的歪理连连点头,心情瞬时转好。 先行回来的孟恓已经和另外两位老友一起院内落座,孟恓卖个关子,没说两个孩子的事情,反正在这兆安城地界,即便两个小娃闯出天大的事情来,也不过是劳烦长辈们抬屁股起身,动动手指头而已。 “师父,我们回来啦!” “董爷爷,我们把野猪抓回来了。” 孟恓还想等着后续,然后就没了?气得他大骂两个小崽子没良心,自己做了无偿监工,最后连声问候都没有。 穆鸿风为两个小人儿喊冤,“他俩又不知道你在远处盯着,你纯属刁难别人。” 两个小孩拖着那头死掉的野猪进到院内,一人赶紧去倒茶水喝,一人把董川海拉过来,催促着赶快动手烤制。 董川海看着那头野猪,笑眯眯问去陈景,“你有没有看出,这头野猪与你师父当初那两头,有什么区别?” 陈景紧蹙眉头,不明白为何会有此问,摇摇头道:“看不懂,不都是猪么?” “你这头块头是不是大多了?” “嗯。” “为何你师父当初不挑头大的?” “不晓得。” “因为你师父挑的是不到半年的乳猪。” 不等男孩提问,董川海继续解答道:“乳猪没有年长野猪那么浓烈的腥臊气,肉质也没那么柴,所以才适合各种烹制,你们挑的这头野猪,从牙口和块头上来看,大概有一岁到一岁半之间了,吃还是能吃的,可已经不适合烤制了。” “啊!怎么这样?我们废了好大力气才抓回来,这就不能吃了?” 听到董川海的话,崔英大声嚷嚷起来。 “这几块地方,你们切下来,算是野猪身上肉最嫩的,至于剩下的就算了,又柴又老,味同嚼蜡。” “我们切?!”两个孩子同时惊呼。 “不然呢?你们抓回的野猪当然你们切了,要不是你俩厨艺不精,饭菜都需要你们亲自动手。 好了,拿上菜刀,把野猪拖到大河边再动手,切下来以后就把剩下的丢到河里就行了。赶紧去吧,这么晚还没开饭,就为等你俩。” 晚饭时陈景和崔英依旧生龙活虎,多少饭菜似乎都填不满他们肚皮,只是偶尔想起了刚才河边的事,干呕一两声,继续狼吞虎咽。 第十六章 少年愁 有了教训,就得长记性。 陈景和崔英再也犯不着憨傻的抓大野猪,只需埋伏在树上,等野猪群走过来,暴起一跃,一人捞起一只野猪崽,带着些许丧心病狂的大笑往家里跑,只是回家以后要自己动手杀猪,有些于心不忍。 初回生,二回熟,几次以后两人对血淋淋的下水,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遥遥无期捶打体魄的日子里,美食给了两人不可多得的慰籍,隔三差五就跑去抓野猪崽回来做晚饭主菜。 相对应的,野猪群怎么都无法壮大起来,翻过年春,一些老猎手觉察到野猪数量少了许多,以前野猪祸害良田让人深恶痛绝,乡民把打猎也算入自己收成,可如今那些野猪似乎只知道吃,不知道产崽儿了? 老猎手凭着的直觉,猜到有不懂规矩的家伙偷偷打猎了。 蹲守了几天以后,真被打猎的乡民逮到了,亲眼看到两个小娃儿抓野猪崽,一路追赶着两个小娃到了家里,堵着家门口破口大骂。 就知道抓,不晓得蓄养,等抓绝了看你吃个屁。 一家子没一个敢出来,三个长辈算是被孩子坑惨了,两个孩子心虚的躲在房间里,蒙着被子装死。 等堵家门的人走了,师父把他俩提溜出来,说是既然两位大侠精力充沛且溢出,今晚上就加把力,不吐出几两血都对不住那些死去野猪,说完直接把他俩丢进了青砖瓦屋。 董川海撸起袖子笑着说道:“是该好好拾掇这两个兔崽子,老夫在这城东村这么些年了,从来没理亏到被堵家门骂的地步,不让他俩长长记性,日后不知道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事后回忆起那晚,陈景只想说,那晚的月亮挺圆挺亮的,看着月亮泡在药桶里差点儿睡着。 崔英回忆都是抱怨,拳头太重、太狠,还有抓来的两只野猪被师父他们烤着吃了。 野猪是不敢抓了,为了不委屈自己的肚皮,只能去抓鱼了。 与已经稍显稀少的野猪相比,河里的鱼简直不计其数,抓都抓不完,虽然绝大多数做不得鱼脍,但拿来烤着吃还是很好的,不用别人动手,几下就烤好了,尤其是在河岸边的时候,用小刀划拉几下挑出内脏,再拿树枝穿起放火堆旁边慢慢烤,童真野趣俱在。 有了野食填补,主餐没有那么多抱怨了,三位长辈也乐见其成。只是两个小人身上鱼腥味太刺鼻,吃饭时让他俩把碗拿开些,或者干脆换身衣裳。 野鸡,野鸭也逃不过他俩手心,有了野猪的前车之鉴,寸草不生这类事情不敢做的,专门和一些小伙伴跑到远地方埋伏,抓到了就地开灶,石锅是其他小伙伴扛来的,算是入伙的凭证,其他人偷拿家里一些葱姜蒜,更多的时候只有一小块盐巴。 作为出力的主家,陈景和崔英一股脑的扔进锅里煮,什么油腻不油腻的,少年少女才不管那些,只恨你油水不够多,肥肉不够大。 石锅底下柴禾不断,在家里时可没现在这么用心,让他们这些野炊一次的小孩生出了当家做主的错觉,原来长大就这样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两只野鸭根本满足不了七八个孩子的肚子,还是在最能吃的年纪,穷苦农家孩子对于肉食野味无法抗拒,吃完肉嚼完骨头还不过瘾,石锅里的汤还要喝上几口,离着早饭才过去一个多时辰,再次隐隐有了饱腹感。 饱肚思淫欲,崔英提议玩过家家,几个小伙伴吃饱喝足也就遂了她意。 不出意外,崔英还是新郎官,小翠儿还是新娘子,只要这两人都在,这个规矩就不变,这是崔英打过几次架后定下的。 每次作迎宾的二蛋不服气了,“崔妞,你每次都霸占小翠儿,我们这些一直都打光棍儿啊,你行行好,让我们也尝尝甜头呗。” 崔英霸道的拉着小翠儿的手,“你们找媳妇儿去别处找去,小翠儿就是我的,以后等我娶了她,你们都要喊嫂子,听到没?” 小翠儿还是柔柔弱弱的样子,每次和崔英玩,有欢喜有沮丧,能护着自己又太霸道,想说说她,可又不敢。 其他小伙伴早就耳渲目染,觉得小翠儿迟早是这家伙的媳妇儿,起初时候还奇怪,后来已经畸形到认为,以后小翠儿不是她媳妇儿那才奇怪。 同是城东村的二狗试探着说道:“要不小景你和崔英这次拜天地呗?这样我们就有了两对新人了,也可以更热闹啊。” “啥?”陈景和崔英似乎从没想过这种事情。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些嫌弃的立马摇头道:“不行,不行。” “我还是做我的岳父大人吧,等他俩跪拜就行,我也落个轻松。” “小翠儿做我媳妇儿哪儿不好了,你们这些王八蛋,天天就想拆散我们,做梦去吧!” 说完就拿一素色手帕当作盖头盖在小翠儿头上,连眉毛都遮不住,崔英也不当回事儿,就当走完了步骤。 要开始拜天地了,小手向下一挥,小喽啰们开始“敲锣打鼓”,敲的石墩,打的木板,乐器没有,精神来凑,喜庆热闹都不缺。 “一拜天地。” …… 董川海闭目养气,缓缓说道:“这几天看你俩到处玩耍,很是潇洒啊。” “就是瞎玩闹而已,你说是吧,崔妞?”感觉到事情不妙的陈景说着好话。 “唉对。今天我们去抓野鸡去了,要不是他们捣乱我还能逮着一只,可惜了啊。”崔英又炫耀起来。 陈景捂着脸没法看她,这是心眼连着吃食都进肚子里了,脑壳空无一物了。 “是我太老了吗?出拳软绵没力气了?要不然你们两个为什么每天活蹦乱跳的,看来要更进一步了。崔丫,昨儿晚上我经过你们屋外,都听到你打鼾了,听起来很是欢快啊。” 崔英扭捏的回道:“没有的事儿,董爷爷出拳打我可疼哩,每天晚上疼的我嗷嗷疼,都睡不着觉。小景也一样,我们出去玩其实就为了找些吃的。” 秉着少说少错的准则,男孩不接她的话。 果然,听到“吃的”字眼,老人暴起向前一步,破口大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两个饭桶废物不思进取,天天嘴上抓挠,看来锻打体魄不能满足你俩了,那就加上锻打神魂吧。站好了,先吃老夫十拳!” 两人听着老人大骂,心里也不太当回事儿了,像往常一样准备接招了,咬牙忍忍就过去了,将近两年时间的锻体,自认皮糙肉厚,咬牙撑过去就是了。 老人迅如闪电出拳,陈景和崔英浑身闷响,俩人蜷缩在地打滚不断,眼睛翻白都要痛昏过去了,和第一次挨打时情形相近,七窍流血浑然不知。 瞅着躺地上来回翻腾的两人,老人说道:“冲拳,求得就是一个‘快’字。只要你够快,敌手就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只要你够快,敌手就反击不得,坐以待毙。剑修有一剑破万法的美名,武夫也得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忍痛了一盏茶功夫,女孩先从地上颤巍巍爬起来,只是一次出拳,她大半个身子就被汗液浸湿了,再等半盏茶,男孩才跟着爬起来,血泪与汗水混为一体。 两个孩子不懂神魂是什么,以前锻打体魄非常疼痛,精神坚韧也水涨船高,久而久之就对肉身痛楚习以为常。这回击打在神魂上的伤痛让他们无从抵挡,不管是咬牙握拳还是嘶吼都不能减轻痛楚,只能试着凭借自己的意志力驱赶和抵消。 董川海看到他们站起来,呵呵一笑:“既然站起来了,那就……” 架起拳桩,抬起拳头,一拳突进,“再来!” “等……” “别……” 明明只是隔空一拳,才说出一两字就被迫停下。 男孩女孩吐出一口鲜血,弓起身子撞到背后墙面。 董川海看着他们从翻滚到抽搐,俯视他俩说道:“老夫这一手‘崩拳’如何?此拳杀力巨大,算是压箱底儿的绝活了,求得就是同一境界无敌手,一击必杀的拳法。哪怕高出一个境界,也要一往无前。” 看着两人凄惨样子,老人笑道:“这才到哪儿和哪儿啊!躺着就让你们进入二境,天底下少有的好事,简直就是享福,来来来,看拳!” …… 脱得光溜溜的陈景和崔英坐在药桶里边,两人相看无言。 女孩想把那身衣服扔了,男孩的羞耻心更甚,想偷偷把衣服烧了。 以前不是没有这种丢人事情,只是过去后认为不会再来了,这次被打到屎尿齐出,陈景觉得羞辱会叠加的,不堪入目到想自寻短见。 对于崔英,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换上新衣,把旧衣扔进药桶里面,来回猛烈的搓上几次,拿出来直接就挂衣架上晒,连去河里冲洗都懒得去。按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反正都是自己的东西,没啥可嫌弃的。” 陈景嫌弃,很嫌弃,衣服是不敢扔的,悄悄的拿到河边,看有无其他人路过,看没人后赶紧拿出来涮洗,被人认出来那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拿手闻下有无异味,撒上一点儿草木灰继续搓洗,这时候已经不用胆战心惊了,有了闲情四处张望了。 最后看向那座无比神秘的兆安城,城东、西、南三面,都被他和崔妞逛遍了,只剩城里没去过了,师父说十五岁之前不能进去,心里默算一下,立时垂头丧气,还要好几年呢,多想无益,想想今晚吃什么才重要。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拧干衣服,一瘸一拐的往家走,偶尔猛烈抽搐一下,肉体没事,神魂的痛楚后劲却久,让远处人看到了,还以为是个半残废的小子。 “小景,你裤子上还有一块屎。” “你胡说,我洗了很久,你裤子上才有屎。” “你自己看,裤裆那块儿,是不是屎?” “呀,怎么这样?我洗了挺久的。话说你裤子上挂那么多屎,你不在乎吗?” “等晒干了抖几下就掉了。” “哦,原来还能这样。” 第十七章 兆安城 “小伙子,又过来啦,这次还是老样子?” “掌柜的,老样子,两斤浊酒,家里老人酒虫犯了,赶紧买回去,给他解解馋。” “我这儿的酒合胃口吧,不是我自吹自擂,北城地界,酒水比得过我家的铺子,还没开张呢。” “我不喝酒,不过家里长辈喝了这么久没换过,你说得应该不差。得嘞,这钱您收着。” “你家长辈识货。记得下次还来啊。” 小伙子满口答应,转身信步离去。 提着酒葫芦的年轻人,沿着南北大路走到名为齐福街的街道口时,扭头往里面看了看,没能看到那个假想的身影,摇摇头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此时此地,绝不可能在这里看到那人。 沿着大路继续走,来到最后一道巷子巷口,名叫“乌衣巷”,转身拐了进去。 这巷子能抄近路出城,虽说以少年身手,想要出城轻而易举,不过这会儿青天白日,为了避人耳目,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比如找熟人帮忙。 当然不是回回都是如此,他是想争取走遍这座城的边边角角,总会遇到有趣的人和事,南城北城皆是如此。 乌衣巷是个短巷,也就两百步的距离,妓馆赌场遍布,当铺酒肆也并入其中,正经买卖不多,捞钱的铺子不少。 对兆安城的有钱人来说,这里和对街另一边的丰年巷是最好的销金地,一夜暴富的有之,输到留下裤衩的也有,只不过后者远远多于前者。 赢了妓馆酒肆日夜游,输了当铺利贷画押愁。 总之一句话,进去容易出来难,不论是人还是财,皆是如此。 当下白日,没什么生意,虽说都是开门接客的架势,可到底是引不来那群“夜猫子”,只有几个醉鬼倒在店前石板上睡觉,有清净气,没安生像。 只有等到晚上,才能见到鼎盛红火的景象,妓馆传出来的靡靡之音,姐儿的唤客声,赌场下注音,酒肆的打骂声,鲜活气十足。 小伙子走到巷子尽头处,在一家牌名“春风馆”三层阁楼面前驻足片刻,空中弥漫着浓厚的脂粉气,即便来过许多次,依旧让他不太习惯。 饶去春风阁后面,在紧靠城墙那间小屋敲了敲门,少顷之后,一个大鼻子少年打着瞌睡开了门。 少年鼻子太大,让常人看到的第一眼很难移开目光,衬托的那双眼睛越发的小了,大鼻子少年揉着睡眼惺惺的眼睛看向敲门人,呢喃一句“景哥啊,今天也来借路?” 没等对方回答,转身就去把房间内的暗门打开,显然跟来人很熟悉了。 陈景熟门熟路的走进屋里,没等穿过暗门,圆脸少年就开口说道:“景哥,今天晚上我领工钱,你明儿个还能来不?我请你喝香饮子。” 陈景拍拍他的肩膀,“识趣,知道我不喝酒。不过小文啊,你不是说过要给你妹妹攒嫁妆嘛,能省则省,我这里不急一时。” 名叫小文的少年嬉皮笑脸道:“我一直都攒着呢,请景哥喝杯香饮子花不了几个钱。再说了,不管是楼上的姐姐们,还是帮里几位大哥,只要心情好了,都会赏我几个钱,我妹妹嫁妆的事不用愁,顶多再过两三年,婚嫁一条龙的花销,我都能攒齐,说不定连我自己娶媳妇的钱都能攒够。” 陈景鼓励他道:“有这个心就很好,你妹子命好,有个好哥哥照应。” 没等小文高兴起来,陈景话语急转,“不过啊,小文,你知不知道?你这笑脸,笑起来很假啊。” 小文听伸出双手狠狠揉搓几下脸蛋,无奈道:“我这不是在这里待久了么,跟着姐姐们耳渲目染的,就学会了这些。只要我还待在这里,想改都难,以后我争取对景哥你笑得诚意些便是了。” 陈景暗叹一声不再说话,多少替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少年感到不值当。 小文大名文梁,妹妹名叫文容,去年父母过世后,文梁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为了谋份生计,脑袋都磕破了。 他不敢有丝毫退缩,已经找了许多地方了,再没个稳定活路,他妹妹就要饿死在家里了,所以他不敢退,给乌衣巷苍炎帮杜老大磕头不止,血都流出来了。 杜老大见他做的太绝,死了无妨,就是大清早的有些晦气,就勉为其难收下了他。 陈景知道这些事情,但帮不了什么忙,即便能借予一些钱财,只能管一时,注定不能帮一世,一而再的提起这些事,又给不出什么有用建议,反而更像羞辱,即便自己本意并非如此。 应了小文的请客,陈景弯腰跨过那道暗门,回头再嘱咐一声记得关上,这才往城东村落走去。 行至半路,回头端详这座城池,一城南北,大相径庭。 兆安城,三面环水,坐北朝南。 从兆安城先祖们踏足这片地界算起,将近两百年历史,最早一批兆安城的先祖,因邻国战乱流民、战犯、逃犯、诸如此类人等,流亡至此,扎根求活。 起初时候,那些人只是巢居嘛,并未筑城,因为经常受到这深山密林之中的野兽袭扰,族群之中多是妇孺孩童老人之类,壮年之人少之又少,最后商讨可行办法。 不外乎两样,继续迁离流亡,或是继续留守此地。 合心合力当然是好的,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想当然,自然是迁离了一部分,留守另一部分。 可能当年太过于心急,或是流民当中根本没有筑城匠人,又或是根本无所谓,城墙围拢的城池并非四方方正,而是倒三角的城池。 建了城池,有了城墙,果然是有用的,野兽袭击虽说还是时有发生,但伤亡从来都是可控范围内,能承受起的。 至于已经迁离走的那部分族人,则再也没有回来。或许有了另外一处安身之地,又或许已经在路上彻底离散。 随后百年光景,这座游离远在大国之外的城池,依仗着山势地利无人打扰,城中青壮逐渐稳定增多,满城人口中还有零星点点的几个外来修士,虽说数量少的让人挠头苦恼,修士修为更是让有见识的凡人背地里都要耻笑几分。 在这个青壮就是最高武力段位的城池里面,有无修士区别还是蛮大的,至少带领族群中的人去城外密林狩猎一些普通野兽时可以大概护个周全,往最坏了说,至少能保个尸首齐全。 待城里安定慢慢富足起来后,兆安城也不再是声名不显,千里之内甚至更远的邻国也知道了他们无人理会的山涧之中还有这么一个会躲藏的小邻居。 再往后的岁月里,兆安城人口越来越多,可能是因为祖宗遗传缘故,来的人大多来逃难、避难、乃至于寻仇,走私雇佣,细作谍报探子,就差喊出“无所不包”的口号了。兆安城的原住民并不排斥这些“外来户”,至少明面上不排斥。 就因为这些个,被邻国骂出“兆安城中无好人”、“兆安烂泥潭”、“兆安鬼城”。 称号骂名不断,兆安城心安理得受用了,就当无偿扬了名。 每次说起这些兆安城过往,小文都牵动嘴角嗤笑一声,抽抽鼻子,吐出几个字,“嫉妒而已。” 钱多了,旁人就会有人眼红。 钱很多,旁人自然有了歪念头。 钱很多还很出名,歪念不够武力来凑。 兆安城历史上并非没有被攻伐过,被攻占都是有的,可惜要么收效甚微,要么如同鸡肋。 来犯者若是兵力不足,龟缩城内奋力抗击便是,反正囤积粮食充足,又有地利之险,城外粮食能收都收了,未满熟的都收了,实在不行付之一炬也不能便宜了外面的王八蛋。再时不时的让城里的“坏种”摸着天黑,溜进城外大军营帐放火、下毒耍乐一番,不足一个月,准把他们玩残了。 若是来犯者兵多将广,就例如那已经亡国的神风国,号称国力强盛,国库充盈,打着讨贼剿匪的名义来犯,连檄文都写好了。 兆安城这边绝不抵挡也绝不投降,收拾细软推上粮车溜进附近深山中,这么些年下来,附近的山头早就被摸索地一清二楚,没路给你走出路来,有路后也能给你复变成没路。 自然不是逃亡了,早在大军到来之前,城中间隙谍报就收到消息,等的就是你。 来了就是空城,一头猪都不给你留,铁定让你做稳了这次赔本买卖。就算你把城墙推倒,屋舍烧毁,等你走后重新翻盖。 处在密林深处,只要敌国不放火烧山,一座小城个把月时间恢复五六成,不到三个月新的的城池就重新矗立起来。 城里嘴上花活的人,还不厚道的称那受了王命而来的王师叫“匠师”。 若是有反间隙配合着大军,也不是不能讨贼剿匪成功,可惜没有如果,因为城里的间隙早把来犯之国出兵的消息散布到周遭各国各地。 “嘿嘿,这世上总有看你不顺眼的,总是有想着各种办法整人的,大如一国也是如此,你大军出击,国内必然空虚,领国看到了还不得趁机撕块肉下来。 撕的多了就病入膏肓,最后就是那句老江湖话了,‘趁你病要你命''。等到那敌军大将收到写着有亡国之危的鸡毛信时,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挺住气昏过去。哈哈哈哈……”,小文说着话时总带着幸灾乐祸的腔调。 时至今日,兆安城暂时没有破城之忧。当年周邻各国似乎也被神风国的覆灭惊到了,几十年下来,除了国界附近斥候互有探查,竟是再没有危及国运的战乱发生。 神风国的覆灭时引发了邻近几国混战,不出所料的一些流民也来到了兆安城,让原本人口就满满当当的兆安城不堪重负,也就是现在的南城。 后来人就沿着兆安北城墙再起两道边墙,也修出了一个三角围城,就是现在北城,因为原来南城就已经靠近山脚了,这次北城占地太小,两个城池合在一起,成就一个南大北小的畸形城池,南北城墙开了个门洞,就算是互通门路了。 讲到这里,小文故作神秘道:“不过南城北城现在闹得很凶,有些视作仇寇的态势,那个互通的门洞也给堵上了,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这话可不是乱讲,开凿的人工河都只在南城“大院”走过场,北城愣是不沾边,这大概就是明证。” 陈景曾经问过小文,南城为何如此见外,浑然不待见北城? 小文苦笑一下,“我也是听说。好像是南城的人想当良民,不想和我们北城的流民一起厮混了。” “如今真是难得的清平世道!” 收回思绪的陈景继续赶路回家。 才进家门就看到董川海守在院里打盹,按年岁算依旧算少年的陈景快走两步,把酒壶递过去,开口提醒道:“董爷爷,我帮您把酒买回来了。” 被吵醒的老人吧唧着嘴巴埋怨道:“可让我好等,你小子就不能安分点儿,老老实实的买完酒就回来,害苦了我这肚子,酒虫快闹翻天了。” 说完拧开酒塞猛灌一大口酒,满意的打个酒嗝。 灌了一大口酒的董川海小心起来,每次少年都只给自己带回一顿量的酒,一口过后,后边就得慢慢呡酒了。 “这次买卖了什么?有无好价钱?” “上次山林碰见了一只花豹,跟它缠斗了一阵,总算把它打杀了。为了不让别人起疑心,我故意拿剑在皮子上面戳了几个洞,卖了几块碎银子,谈不上如何公道,只是没那么过分而已。” 陈景说完从怀里掏出两张面皮,一张白净,一张连带些许胡须,“由此在城里店铺看到这个,觉得甚是有趣,这次手里有几个闲钱,就寻思看看还在不在,在的话就买上一两张回来把玩把玩。” 董川海接过面皮,两张都翻看一下,有些厌恶道:“这就是江湖嫩雏才摆弄的稀烂面皮,一些妆容高手都不稀罕正眼瞧的货色,戴上只能扳着个死人脸,面皮稍一抖动就会露馅,你买来这两件和废物没啥两样,花钱再少也是买亏了。” 陈景嘿嘿笑道:“您是老江湖了,我这种雏鸟就该摆弄这种破烂,要不怎么衬托出您的饱经世故。” 董川海受不得他拍马屁,挥挥手让他滚蛋,别打搅自己喝酒。 陈景走近窗户掀起,随手把两张面皮扔在床榻上,探手抓起青钢剑时,瞥眼另外一张床时,注视了片刻,随即放下窗子。 第十八章 考校 十六岁的陈景,给人温文尔雅的随和感,董川海和孟恓不是瞎眼,都能看出少年在不由自主的学穆鸿风的言谈举止。 救命之恩刻骨铭心,传道之恩念念不忘,穆鸿风对少年的影响太过深刻与深远,少年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因尊崇师父从而影响了自己的一言一行。 董川海和孟恓等着看画虎类犬的笑话,过了几年后就笑不出来了,少年和他师父的气质越发接近。 有心而想,有意而像。 时而温文尔雅,时而玩世不恭,粗看已经似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让董川海有些担忧。 陈景打心底羡慕师父,玩世不恭有,慎言慎行也有。玩闹起来不分长幼尊卑,正衣庄重师长威仪。两者之间转变圆滑如意,有种玲珑剔透不染尘的意味。 董川海看向少年那间屋子,担忧解忧都在那间屋子里。 果然没人牵制就会偏离初衷。 在陈景的印象中,孟恓是属于那种可以闯入红尘搅动大风大浪,最后离去之时孑然一身,是那种出入红尘而不染的坚韧之人。 师父说过这是一种很高的心境磨炼,尤其适合剑修,他们一旦选择出世入世,往往就要斩断心中杂念,只余心中所执。 这对他们剑修来讲,磨炼心境有助于争斗厮杀,可以全神全意投入其中,当然并不是说没有缺陷,师父说到这里嗤笑一句,“若是修炼不到家,平时说话做事就会呆板,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对于剑修,陈景还没资格去指摘。 但对于以外的地方还是可以说上几句的,比如孟恓之所以教自己习剑,偶然也是必然。 孟恓与师父的约定,陈景已经知晓,但孟恓教自己习剑,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抢先了,仅此而已。 几年以前,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孟恓还时不时的开自己玩笑,有逗弄小孩的心思,如今就剩下动不动的斥骂鄙夷,这自然有成长的缘由在里面,有些被动也有些主动。 被动是少年自己,主动在他人。 董川海自从一年前开始,就不再劳心劳力为陈景锻打体魄神魂了,只是隔三差五的来上一场,算是查遗补缺,下手倒是越来越不客气,让少年没有无法适应顺从,有时老人手痒了,直接抓着少年扔进那间青砖瓦房就开始舒展筋骨,少年叫苦不迭又无可奈何。 闲下身心的老人更像乡间老农,除去打人时的威吓凌人,私下时老人脾气一直是老顽童和小顽童,转变不是很大,如今更是迈向了“家中宝”的地步。 孟恓对陈景的态度,是这些年步步递进式转变的,这两位长辈看着少年长大,些许改变被看在眼里记到心里。 体魄神魂如打铁一般硬生生打出来了,练剑就得跟上,甚至不光练剑,打拳也要继续,当初那根大梁已经被少年砍了打、打了削、削了再砍,只剩下最后一截了,不用出剑只用拳头,陈景慢慢就能把它捶成碎石,按师父说的就是,“有了几百斤的力气了。” 钝剑也换成了青钢剑,也让陈景明白,做一名剑修,同时也是野修,要有早早打算做“打铁匠”的觉悟。 剑修时常争斗且酷烈,不管是境界低下时用的佩剑,还是境界高绝才能有的本命剑,厮杀对砍都是常有的事。 常年修修补补逼着剑修做了打铁匠的行当,当然也有例外。 “你若是仙家宗门巨擘,那我没话说。”孟恓说这话时,有羡慕,更多鄙夷。 陈景不晓得他的鄙夷有没有牵扯到自己,但却知道自己和巨擘是没啥关系的,看来以后抡大锤的机会是不缺了。 孟恓叙说自己见解,“凡人间铁匠人打造的物件都属于凡品,侥幸出了精良货色依旧不入流。” 懵懂的陈景拿起手中钝剑问道:“这种也是?” 孟恓瞥一眼钝剑,厌恶道:“那是废品。” 尴尬的陈景只得抽抽嘴角。 “一些个有‘大匠’别称的匠人,选就好材质,耗费心神打造之物,分属精品,往往也会冠以重器、大器美名,若是大匠手艺娴熟祖宗保佑造出宝器,就是削铁如泥之类的神兵利器,大匠也就晋级为‘巨匠’了。这些人要么是世俗王朝供奉,要么在势单力薄小门小派中担任记名长老,少有闲云野鹤隐世不出的。” “在这些之上,就是真正修行之人、神仙人物该用到的兵刃了。该用是该用,至于能不能用得起,能不能买得起,能不能找得到就另说了。” 说到这些,孟恓笑意奸诈,像偷吃了老母鸡的狐狸一般。 “灵器法器仙器,后两者也有叫做法宝仙兵的,一个比一个珍奇。 灵器,已经步入奇珍之列,修士初学通灵首选,因为份数天材地宝级别,驭物操控事半功倍。 法宝嘛,算是灵器的升阶了,有一丝大道法则蕴含其中,用得好,威力天崩地裂,用不好,只能当作灵器使唤。 最后的仙兵,估计你这辈子只能看别人使唤,就不说给你听了。” “你那把钝剑不用扔,给我拿来融了,我试着给你打出一把青钢剑,以后再教你一部驭物口诀,等你纳灵之后就可以试着驱物,真要想用的顺心还得炼气才行,在你拥有本命剑之前,可以一直着。” 陈景看着如今手里的青钢剑,不起眼的黑檀剑鞘,缠绳剑柄素吞口,无甚花哨之处。 说是吹发可断,可那是自己鼓足了腮帮使劲吹才行,对比传说中的神兵利刃不相符,直到去过兆安城后才明白,所谓的削铁如泥吹发可断,都有自卖自夸的嫌疑在里边,不过对比城里贩卖的兵刃,青钢剑当得起利刃名头。 边走边想边回忆,徐徐走过城南村,临近山丘难免触景生情,记起第一次抓野猪的窘状,抓到了野猪却没吃到几块肉,听了董爷爷的话,才晓得自己蠢笨,有些时日没打野猪,那群野猪是不是已经多到能呼啸山野了。 清风拂面,里面夹杂有破空声。 “锵” 陈景拔剑斩向来物。 一枚树叶被一分为二,来势凶猛,两截树叶钉入背后树干。 心领神会看向山丘脚下草棚,孟恓意兴阑珊横卧其中,显然对于刚才的没得手感到扫兴。 不得不说孟恓很有游侠风范,家里有屋子不住,总在外面选个地方歇息,还时常挪个地儿,陈景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讲究,最后归结于孟恓独有癖好。 “这都几天没来了,要我请你不成?老穆不在,你就想着要翻天?” 等少年走近后,孟恓张口就是一顶大帽子扣过来。 “前几日在兆安城闲逛,买卖了一些小物件儿,来这里少了些,可我还是来了啊。” 少年言语说不上谦逊,更不敢狂妄,不然等会儿自己必定受罪。 “看来玩的很开心啊,就是不知道手里的剑还耍不耍的开,要不提剑两个时辰让我看看?” “孟叔,咱能别这么闹吗?” “闹啥?我这不是为你考虑么,咱这是从头开始啊,有什么不好的?” “孟叔,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啊。” “少侠剑术大成,这就目无尊长了?” 陈景对于一味自己吃亏的嘴架没兴致,继续下去,孟恓什么难听话都能说出来,只有试试身手,才能让孟恓知道自己练剑是否偷懒耍滑。 “哪敢?” 陈景说是不敢,却提剑上前去,两人都心照不宣,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若是真不敢,那就真不配练剑了。 陈景速战速决,期望以这种方式尽快结束考校。并非不想试着缠斗一阵,可那只是一厢情愿,想凭着小机灵和他们两位打得难解难分,那是做梦,在孟恓面前根本没有赢字一说,纠缠不休到最后,只有输的惨,和输的更惨,先手至少可以输的体面些。 总共也就十多步距离,助跑不过两步,陡然发生变化,周遭零散悬起十几枚落叶,如获敕令一般射向少年,而这时草棚中的那个男人始终还是那个横卧姿势。 陈景起手劈落前两枚叶子,翻转手腕格挡掉三枚,猛地突刺前进两步,或刺或挑或撩,眼看就要结束了,落叶再起。 比上次更多,想想就知道打完这波肯定还有下波,数目也一定更多,可陈景不愿意也不敢开口认输,孟恓可不是事事商量着来的主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孟恓在看到陈景来时举动就觉得心烦,学什么不好学老穆文士风范。 老穆虽然是你师父,但那是用自身修为撑起来的,形似如何,神似又如何?真正内里自身变强才是根本,温文尔雅哪里有亮刀子利索,游侠与野修就是这么势利眼儿。 学究天人与德厚流光,固然能让人高看一眼,可只让人高看一眼远远不够。 再说了,你小子只看到老穆和善一面,未曾看到霸道的另一面,正因有了厚重如山岳的本事,才得以举手投足之间轻松写意。 这些你能学了去?人生二十年都没到,见识不够,臆想却多。今天老子就操练操练你,还敢躲! 陈景当下正应对第三波落叶了,这次至少三十枚,左右腾身挪移挽着剑花,以守代攻,叶子击打在剑身上“叮叮”作响,稍有空隙就转攻代守,刺、劈、撩、竖劈、横砍,这些年来这些基础剑招已经印进骨子里,稳和快展现的淋漓尽致,出剑收剑圆润如意运用自如,有大力而出巧劲。 接连扭转剑身斩落几枚飞叶,左手反握剑鞘挡住了刁钻的细小松针,多亏这么些年来泡药浴,耳聪目明异于常人,要不然次次都要沦为肉板钉钉的下场了,侧仰翻身躲过接踵而至的最后几枚,不等叶子离去,急如闪电般一个回旋斩斩落它们。 环视四周一番,确定没有飞叶后神情松弛了下来,总算是结束了,低头看看自己周身,衣服有了几处破损,露出内里肌肤上的血痕。 孟恓驭使飞叶如飞剑,也许别人会嗤之以鼻,陈景这里必须认真对待。 陈景笃定孟恓足够手下留情了,不然自己只会凄惨,而不是破相了。 打这一场架,疏通筋骨算不上的,顶多就是热身,陈景如今只是通窍境,驭物还学不了,学的剑招都是基础衍变而来,不外乎快、稳、准,由于是考校,用的全是死物,所以做不到“狠”字一说,若是以后可以驭物成功,就可以再加一个“奇”字了。 孟恓说在江湖中,这个层次就已经可以名震一方了,但这一方是多大,陈景猜测,只是在一国之内,很可能还是个小国,当时清楚记得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直撇嘴。 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炼气入门,有的是不得法门,有的是根骨不够,总之各种因缘际会。 那些炼气无望,在江湖四处游离的人,都被称为游侠,当然了,若是侥幸得以炼气,晋级修士,那些游侠通常就会被视为野修。 孟恓则是例外,他自己喜好自称游侠多过野修。 摆弄几下破碎的衣服,回去之后缝补一下将就着穿,这个家里,长辈都不会针线活,都是大男人,这种活计有些为难他们。 去村里王婆成衣铺缝补过几次,看到破碎口子像是利刃割坏的就会询问,前几次还好,搪塞一番就过去了,次数多了就由不得别人不起疑心,最后干脆就不去了,自学蹩脚缝补,难看至极也没办法。 打也打了,陈景抬起头来打算热络攀谈了,一如既往的那样。 看到的却是男人满面怒容,心思急转,回想刚才出了什么差错,心中猛然一凌,“疏忽了啊!” 自己是可以守可以挡,但唯独不能躲,不能退。 按照孟恓的理念,作为剑修哪怕前方天塌地陷山崩海啸都要一往无前,不如此,哪里来的一剑破万法。 陈景对此一直不敢苟同,你可以期许别人有法力通天、道法通玄,如今的自己至多算是武者,照你说的做,怕是等不到名震江湖,自己就和莽夫一样,十有九九刚入江湖就要暴毙了。 脾气暴躁起来的孟恓盘腿而坐,重拍一下身下木板,两人之间的地面落叶无风自动开始汇聚,弹指功夫之间就形成一股几人粗的小龙卷,动静之间沙沙作响,叶子数目之多,已经看不透另一面。 若说之前的飞叶似斥候偷袭围杀,这时已经是要大军围剿了,想凭着大军集结一举荡平敌人。 龙卷才形成就向陈景冲撞而来,少年一个急闪离开原地,挥出手中青钢剑来一个拦腰斩断,龙卷腰身出现了缝隙,马上有其他叶子填补上来。 龙卷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猪来回冲撞,少年试着乱斩几次后地面只留下了些许碎叶,并不见颓势,僵持似的谁也奈何不了谁。 孟恓本来在旁边看戏,来回几次以后就有些腻歪了,索性推波助澜一下,摊开手掌五指微曲,翻手之后猛的向前推出。 随着孟恓手上动作,几步之外的龙卷立刻变动,上风口弯曲了下来,似一个人低头弯腰,风口正对陈景,这更像一条张开大口要吞下少年果腹的巨蟒,树叶作响也有了蟒蛇吐信的味道,那张嘴越长越大,让少年感到避无可避。 陈景明白这是孟恓逼着自己向前,既然已经无可回避,那就披荆斩棘大步向前冲。 屈膝助力跑起,腰背跟着发力,旋着身子跳进巨蟒口中,右手横剑过头,左手把剑鞘作剑横于腰后,以左右旋刀的方式切割巨蟒内里,被切到的叶子簌簌掉落,但还有更多叶子打算磨杀他,一顺一逆相互磨剑。 明明跃起只有几息时间,苦不堪言的少年格外难熬,感受到臂膀和腿脚被割裂出许多血线,而看样子孟恓是不打算草草放过自己。 心里情急生智出一个昏招,行不行不重要了,总归要搏一把的。 从空中落地后一个翻滚,左手轮圆了把手中剑鞘投射向孟恓,砸中他不太可能,至少让身后的叶子消停片刻,也好让自己放心喘息一会儿。 好事不遂愿。 孟恓看着投向自己的剑鞘不以为意,曲指弹出一颗松子撞向剑鞘。 “啪”的一声脆响,剑鞘似撞到巨石被弹回,旋转几圈跌落在地。 看到这一切的陈景二话不说立马趴在地上,双手护头,双脚并拢,心里想着爱咋样就咋样吧。 看到少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孟恓轻笑两声,手指绕圈再猛然点地,飞叶如急风骤雨刺向地面。 林中响起一阵凄惨叫喊声。 “疼,疼,疼,孟叔你上手轻点儿。” “皮挺厚实啊,你早前就该用脸皮接飞叶。” “孟叔,你干嘛不直接驭物把叶子一次取下来,非要一片一片摘。” “老子乐意。” “……” 陈景泄愤似的抓了头小野猪烤了吃,就是味道不如当初。 晚上回屋,借着烛光看向另一边,长吁短叹一番,熄了烛火睡觉。 今天仍是孤单一人。 第十九章 一嗓炸响 旭日东升。陈景多年作息已经规律,如今早起不再睡意朦胧。 呼出几口浊气,拉扯几下腰身便恢复了精神,听到自己骨头嘎巴作响,应该还能长些身子,虽说身高远超周遭同龄人,与一些青壮差不多了,不过再长高些没什么不好的。 抬起胳膊看看昨天伤势,有少处结痂,更多是已经脱落留下白痕的,过几天就完全好了,背后应该差不离。 恢复如此之快,固然也是昨天伤口多伤势轻的缘故,飞叶钉入皮肉太浅,远远伤不到内里筋肉。 这么久以来陈景都在想,如今不再泡药浴,伤口仍旧愈合神速,是被药水泡透了才会这样? 出了屋子随便洗把脸后,惯例来到石柱这里打拳,不敢对它用剑了,几下劈砍就可能断掉,真要拿剑练手,就去深林找些野兽。 比如满身是刺的箭猪,每次逗弄这些“大刺猬”,故意逼它们出刺,练习眼力和手力的不错法子。 起初是很狼狈,回来常常满身是刺,后来被刺到越来越少,等可以悉数挡下一只箭猪的刺后,就开始两只一起对付,然后三只,最后少年把一大群箭猪赶到一起,近身围耍它们,跳转腾挪之间挡下尖刺。 之后这些大刺猬也会记仇了,看到有人过来,甭管是否拿剑,无论是不是原来那个少年,掉头就跑,大概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它们身上的刺就长不起来了,陈景对箭猪没了兴趣,权当是放它们一马。 一击重拳打碎石柱顶部收尾,甩甩发酸的双手,并无出血,长久捶打指节生出薄薄一层拳茧,让外人看到会以为只是磨坏皮肉所致,切实情形他们大概是猜不出来的,尤其是设想到少年的年龄,如此年轻就有这般巨力,实在匪夷所思。 如今不出意外的话,早饭也是少年亲自动手,最简单的熬粥而已,配上一碟咸菜就够了,少年也只能做这些简单的,真要做出合口饭菜,还是少不了要董川海亲自掌勺下厨。 董川海也在少年打拳时候起来了,看他做饭一手包办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坐在院里就等开饭。陈景也像伺候老太爷一样伺候着,碗筷菜碟一一给他摆好,就差亲自给他喂饭了。 董川海还没喝白粥,用筷子在碗里翻搅一下,就骂他败家子,真以为在土财主家,农家熬粥有这么稠的么,多熬一会儿就成干饭了。 话一点儿不客气,也一点儿不耽误他喝粥,责备的意思有,更多是为了维持家里已经不多的“人气儿”。 趁着饭时功夫,陈景觍着脸询问老人今天手痒不痒,要不要揍自己出气,活动筋骨舒缓情操。 老人让他滚远,自己玩去。 今天日头不错,陈景脏衣服捶洗一下晾起,帮着劈了些柴禾堆,昨天的衣服破损太厉害,补都没法补,彻底不能穿了,干脆换下扔掉。 看看日头临近晌午,晒的人心慌,这时候去喝一杯清甜甘洌的香饮子应该很美,跟董川海提一句不用等自己吃午饭,就要离开。 董川海絮絮叨叨的骂他,少年只得答应回来时帮他买上两斤酒,这才堵住老头子的嘴。 三个长辈都爱饮酒,以前吃饭时杯觥交错好不热闹,其实一直以来陈景不懂酒这玩意儿有啥好喝的,自己曾经偷偷喝过,口感火辣割喉,喝入肚中有暖意浮起,冬天喝应该不错,这夏天再喝那不得变成火炉了? 北城暗门处,不到盏茶功夫就到了。 并非过西城门而不入,这些年来除了必要的时候,东西城门不开的,什么时候开,也完全没个定数,就比如这会儿,明明他娘的是关了城门的,还有两个在城门外当守卫,无精打采的瘫坐在城墙根儿当门兽,看那惫懒模样么,也就比农家看门狗高上一等。 城门楼子上面也有两个,比下面那两位务实一些,拄着枪杆无精打采望哨。 陈景敢笃定他们看到自己了,也肯定不拿正眼瞧人,常年安定催生出了这些老兵油条子,有吃空饷嫌疑,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货色。 这道暗门他们一清二楚,苍炎帮是上过贡的,怕日后清算留的后路,多半也是认为少年是苍焰帮的小喽啰才不予理会。 虽说有些埋怨他们明面上的不称职,暗地里龌龊倒是给了陈景方便。 靠近暗门,先侧耳倾听一下,没有吵闹动静后依次敲三次门,三二一递减。 这是陈景和小文特定的暗号,简白直接,如果没意外就不用第二次了。 小文白天都在内间睡觉,昨天说好请自己喝香饮子,还领了工钱,今天一定会神情亢奋,忍不住要显摆一下,每次都是如此,陈景见怪不怪了。 暗门打开,陈景弯腰而入,反手把门带上。 再看小文模样时,心想果然如此,两只眼睛都浮起淡淡黑眼圈,昨晚应该没睡好甚至根本没睡觉,亢奋的神情无视了该有的疲惫萎靡。 陈景调笑他道:“这是领了多少钱,把你乐成这样。怎么,娶媳妇儿的钱都有了?” 小文本来张开大嘴准备放声大笑,想起这是白天,赶紧把用手把下巴顶起合拢嘴巴,下意识的太过用力把牙槽打疼了。 拿手狠狠揉揉才小声说道:“昨天不是领了工钱嘛,我以为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想到还有很久没见的份子钱,不多,不过蚊子腿也是肉啊,就盼着下一次还能有。” 看他屏住了笑声也喜色满面,陈景也为他高兴道:“钱嘛,谁不乐意要啊,多多益善才对,既然你有了意外之喜,那我这个吃白食的,今天就不客气了。” “本来就说好了我请客的,景哥你跟我客气个啥。小坐一会儿,我这就去花娘子那儿买香饮子,还是绿豆甘草的?” 看到陈景点头,小文显得有些憋屈,“咱换个口味行不,木瓜的,砂糖的都行,咱这会儿不差钱,没必要跟绿豆过不去。” 陈景没好气道:“绿豆有啥不好的,这大热天的正合时宜。有了钱你胆子就壮了?那行吧,花娘子那儿你给我挑个最大竹节杯的,让我喝到饱那种的,速去速回。” 小文看他坚持,也没再客套什么,心里明白他的意思,想替他省钱。 挣钱,蚊子腿也是肉,花钱,蚊子腿当鸡腿,要想省钱,蚊子都是盘中餐。 对于陈景这“半个”救命恩人,小文感激于心。 小文讨了个送口信的闲散差事,有信就送,没信就当跑堂伙计。 送信其实很不讨好,给寻常人送信还好,可他送的往往是别的帮派势力地界,讨不到什么好脸色。 在南城晃荡时听说书老头儿说过一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到了他这里,挨打挨骂常有的事情,若只是摆个难看脸色的话,小文感动的想给那些王八蛋跪地磕头。 琢磨了一阵儿后,小文算是明白了。 说是不斩来使,可也没说不打、不骂来使啊,更何况自己还只是个送信的信使。 当时刚进苍焰帮,北城这一块儿的大小帮派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小文被敌对帮派在街巷追赶着毒打,以为小命就要交代了。 路过的陈景看不下去,仗义出手救了他,为了让小文心里好受一些,只认了半个救命恩人。 自认命不该绝的小文缠上了陈景,只要能在北城碰到,隔着几十步就开始亲热打招呼,有事儿没事儿就打听陈景有没有空闲,他掏钱请喝酒。 在得知陈景不喝酒后长吁短叹,少去报恩为由请他喝酒的机会,那些个街头说书人都是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讲述那些侠客,自己这位恩人年纪是小,侠肝义胆是一点儿也不缺的。 最后死缠烂打的小文终于能请动恩人,不喝酒喝香饮子,也差不多,只要有喝酒的气势,就是喝白水也一样。 大鼻子少年推开外门悄咪咪溜走,轻手轻脚的像个贼偷,唯恐起了声响打搅楼上,这和他晚上时判若两人,巷子里的店伙计个个大嗓门,恨不得一人吼遍全城,反正这条巷子分工明细,不怕抢了生意。 整条乌衣巷的产业都是属于苍焰帮,听小文说帮主就寝就是这里,妓馆的老鸨和帮主是相好,妓馆本身还藏着这道暗门,尽管最赚钱的是赌场,但真正的要害之地非妓馆所属了。 河东村。 田地里忙活的董川海支起身,轻皱眉头看向自家院落,刚才应该是开门声,小景那小子早早回来了? 是出了什么事?不能够啊,兆安城这屁大地方能有什么高人难住他,有一说一,就兆安城里面那些个人,能赤手空拳打的过他几乎没有。 被众人围杀?这也不可能啊,这小子不是个爱惹事儿的主儿,真被人围殴,那小子肯定是跑路为上,绝不会逞英雄。 贼偷?真要是的话,那得多不长眼才来这家偷东西。 不急不慢的往家走,不管什么事,在他这里都是小事。 才走进院子就看到桂树下面站着一个老熟人。 那人先一步开口道:“老伙计,近来如何啊?” 穆鸿风木簪束发,一身青衣法袍,鬓角发丝随风拂动,一如既往的惬意而逍遥。 陈景为何会亦趋亦步学眼前这人,董川海多了些理解。 惬意风流逍遥自在,谁不想要,连凡人都想,更别说修行中人了,修士逆天而行便是在求大自在。 就比如董川海自己,修为在小半个南聿洲都算出名,可那股逍遥意,他自己怎么都学不来,强行上手,只能是大老粗舞弄笔墨,给自己找不自在,给别人看笑话。 修士修为是实打实的东西,靠蒙骗行走江湖只能一时,不能一世。 学人仪表,相对简单又是个水磨功夫,日后有了修为在身还能传为美名,如今小景就是走的这条路,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董川海乐呵笑道:“还行还行。我刚才琢磨着家里是不是遭贼了,没能想到你回来了,既然这样,那晚上痛快喝上几杯。” 穆鸿风笑道:“都随你,到时孟恓也该过来,我先自罚三杯赔罪。” “你这是快两年没喝酒,都快忍不住了吧。” “看来天底下酒鬼肚子里的酒虫,都是同宗同源啊。” 董川海听后敞怀大笑。 老物依旧人如初,共饮浊酒沐清风。 陈景再次揉揉眉心,从喝到香饮子起,眼皮一直在跳。 初时无所谓,此刻已经让自己心烦意乱了,爽口的绿豆香饮子都无心品尝。 小文问哪边眼皮跳?还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陈景对这类不靠谱的说法全然不在意,退一步讲,自己左右眼皮都在跳啊,按那个说法,这是要发自己的死人财么? 强忍着心中不适,不准备在城里吃饭了,打算喝完就回家,这香饮子竹杯是要还回去的,小文多交了一份钱,还回杯子才能拿回钱。 拿掉芦管大口牛饮,喝完后满意的呼出一口气,“痛快啊!” 看到杯底还有些绿豆,索性拿着芦管挑出来吃了。 还没吃上几颗,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吼声响起。 “老鸨子!出来接客了,爷爷今儿个包场!” 那人说完自顾自的嘎嘎大笑。 话说得挺霸气的,就是嗓子拖了后腿,是个公鸭嗓。 陈景听到那人嗓音后,终于知道为何自己眼皮跳了,不光如此,脸皮也不自然的抽搐,再没心思去挑绿豆吃了。 “完蛋了!” “咋啦,景哥?” 小文听到那人喊叫,觉得这位好汉忒不讲究,大白天的,晌午时候就来妓馆,咋个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人都是要休息的,妓馆是卖皮肉生意的没错,那也是人啊,也得睡觉,这会儿过来,谁愿意招待你啊。 别说是不是真的包场,真的又怎样?你这会儿搅和的姐姐们睡不着觉,晚上就没那份精神接客,除非你包到明个天亮,真当姐姐们是没过门的黄花大闺女啊,那都是床笫高手,无论你是多么的生龙活虎,你敢一晚上不消停,早上走出门口的时候腿不打颤,你就是猛汉。 小文待这里也长了些见识,这人指不定是哪儿来的草包,憋火快憋出内伤了才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不惜坏了规矩也要降降火。 看景哥没回话,小文先出去瞅瞅来者到底什么货色,不像狠人土财主之类的话,就打发走了事,自己这个店伙计,这时也该充当门面行事,反正你再狠再有钱,来了北城乌衣巷,你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第二十章 归家之日 度日如年啊! 快两年没来这座城了。 不就是没听话十三岁跑进城玩嘛,不就是怂恿着小景一起嘛,不就是偷摸溜进妓馆嘛,不就是闯了几次祸、打了几次架嘛,不就是……行吧,活该被抓去强行闭关,再不管就真的要造反了。 可为啥小景能留家里? 就因为自己是始作俑者? 师父太偏心了! 很久以前听小景说过师父会像神仙一样飞,当时信了七八分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这已经很给师父和小景面子了,等到师父抓小鸡仔一样带着自己腾云驾雾,这才坐实补全了剩下的两三分。 刚开始还挺乐呵,在天上咋咋呼呼乱喊乱叫,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奇观啊,回去之后要吹得牛皮又厚实了一些,还是那种使劲儿吹都吹不破的那种。 咱也是上过天的人了,不能随便和其他人说,说了也不信,和小景这个明白人说当然可以了,还顺道嘲讽一下他,他几年前的经历能和自己比吗? 几年前的小屁孩就只懂个屁而已,想想就美滴很。 等到了高空就不美了,无他,罡风太烈,吐纳艰难。 罡风猛烈的向口鼻中灌,张的越大灌的越猛,还屁用不顶,吐纳依旧跟不上。 师父在旁边看热闹一样看自己受罪,最后出手布了一个大泡泡把自己包裹住,应该是结界一类的东西罢,免受罡风袭扰,总算是平复下来。 这糟老头坏滴很。 也没过多久,来到一峭壁,山峰尖锥,山势坡陡,坡面不上不下的地方有个浅洞,师父拽住自己肩膀像扔沙包一样扔进洞里,直接以头抢地,得亏自己皮糙肉厚的才没事。 老头子丢下一句“待着吧”,就飞走了。 都没给问话的机会就走了,只能宽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洞穴很浅,进出七八步的距离,还矮的不行,站起身还得弯腰。 里面放了两个小水瓮,打开看看里面,一个盛水,一个放的干粮,瞅着分量,让她欲哭无泪,这可不像是几天就能吃完的啊。 前几天过得挺舒坦的,没人喊自己起床,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啥时候醒就啥时候醒,把前些年该补的觉全补了,好不痛快。 可也就那么几天感到逍遥,睡饱了开始想事情,没玩的这怎么行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里静不下来,打坐的心思丁点儿没有,除了无聊还是无聊,师父再也没来过。 终于在一个月色如银的晚上,少女睡饱了无聊发呆,陡然意识到一件事。 凑近洞口,借着月光向下看去,峭壁虽陡,可还是有一些起伏不平,偶有几束杂草横生,或是几棵挣命的树苗,今晚万里无云霜满天,师父又不在,那岂不是说…… 二愣子性子上头,说干就干。 把鞋子脱下来塞进怀里,这样脚趾头发力更准,驻足更方便,她还没心大到不用停歇就能到达山底。 神情紧绷的沿着峭壁慢慢往下爬,说不紧张那是骗人,少说两三百丈的高度,真要一个失足掉了下去,任你皮糙肉厚都没用,她可不想让小景给自己上坟。 不过事到临头,才知道这些年苦练的好处,说是五指如钩丝毫不过分,爬峭壁实在累了的话,直接用脚在山体上踢出个小洞歇息片刻,脚丫子是有些疼,比起家里挨打,那都是挠痒痒了。 荒山野岭处,满天月色时,一少女凭着肉身之力攀附峭岩下山。 停顿反复,蓄足气力就继续,山脚越来越近了,等到天蒙蒙亮时,离着地面就十多丈了。 崔英心里乐呵着,“还行还行,一晚上没白忙活。” 晚上分不清时辰,应该是后半夜开始爬,用了小半夜下来不错了。 下去之后得去找个人多的地方吃喝玩乐一番,从小景那里抢了几块碎银子,应该够自己花销几天了,消失几天师父应该不会知道,玩够了就偷偷回去,正好! 终于最后几丈了,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出声让师父听到就糟了。 等爬到两三丈的距离后,索性一跃而下,人还在半空,心里已经幻想着找地方玩了。 可惜双脚没能沾到地面。 眼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近,接近两尺有余时,就不往下落了,不能触地,浮在空中不上也不下。 少女还试着狗刨了两下,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脚丫子离地面越来越远,慢慢腾空而起。 得嘞,这是被师父逮着了。 事后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肯定被师父看在眼里,刚开始往下爬的时候不拦着,非等到最后时刻出手,一夜工夫全白忙活了,这老头子坏啊! 这次崔英没被扔回洞穴,让少女有些欣喜,这就要回家了? 是一夜苦劳让师父感动了? 不过这方向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啊。 很快就明白了。 另一座峭壁,真正称得上危峰兀立,壁立千仞,比前面那座还过分,像用刀子削出来的,不过山体上没有洞穴。 少女心里碎碎念叨着,千万别是这里。 看着师父浅描淡写的一拳打出后,崔英彻底蔫儿了,刚才没有的洞穴,立马有了。 两个小水瓮师父也给带过来了,还贼贴心的补满了水和干粮。 尤不死心的崔英只能出昏招了,问自己拉屎咋办? “还能咋办,自己在洞口撅着腚拉。女侠若是嫌弃太过奔放,在洞里吃喝拉撒一起来,也不是不行。” 眼巴巴看着师父飞走,满脸无奈,少女小声嘀咕道:“吃喝拉撒一起来?这可是上风口啊。” 等师父走了也想明白了,偷偷溜走是不行的,要不然又要猫抓耗子了,这次再偷跑下山,下次还有座更高更陡的洞穴等着自己,干脆绝了这类心思,忍受着吧。 如今终于回来,院里没人在,进屋没看到小景,自己的床铺还是原来的样子,也没积落灰尘,感慨小景是个好兄弟啊,还是那么暖心,这么久没见,感情没淡掉。 床上放着两张面皮,这东西很早以前就见过,两人卖掉兽皮分的钱只够买些吃食,也就小景能忍住嘴馋,攒下钱来买些好奇玩物。 把玩两张面皮,心想既然小景没在家,那多半是去兆安城了,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去了北城,南城整洁也有热闹地儿,可南城是城主府所在之地,规矩也是多上一些。 年纪小去挺合适的,自从逛过了北城之后,没什么新奇的南城就少去了。 在崔英心里,北城更符合她心中江湖的应有的样子,脏乱差,但不失热闹,有自发的规矩,但武力至上。 在北城只要你有武力,就能玩得野,玩得开,至于能玩得有多野多开,就看你武力多高。 但凡有些手脚功夫的游侠,即便是矜持如小景不愿说出口,也是喜欢去北城游玩的。 崔英闭上双眼,重拾曾经的记忆。 几年前和小景只能白天偷偷溜进城里玩,有时还顺带着其他村里小伙伴一起,什么都不买,只是瞎逛荡就很高兴。 看那些商铺买卖吆喝,听说书人讲武侠演义故事,几个人凑钱买杯香饮子一起喝,往往一人一口就喝干了。 北城那块儿被传的恶名昭彰,他们几个没见过世面的,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不敢进那道南北通门。在南城厮混久了,崔英太过好奇从未谋面的北城,别的小伙伴胆子小,只得硬拉着最熟稔的陈景陪自己进去看看。 原因两人白天去的,只有夜间才显现热闹的北城显得冷清萧索,偶有几个满脸横肉的店伙计瞅瞅他们两个小娃也不过问。 后来才知道北城这块儿奇人扎堆儿,大白天敢来此瞎逛的两个孩子,要么背后靠山多且硬,要么看着细瘦身板,说不定是练家子老妖。 就算没靠山也不认得本地地头蛇,在北城打完就跑,再也不来的主不是没有过,真要遇到还能如何?只得认倒霉。 说一千道一万,再不济也得防备那些用下三滥碰瓷的主。若是晚上的话,试着打探一番那得另算,白天兄弟伙计都没个精神头,好奇招惹无端是非要不得,做买卖也要看什么地方和什么时候。 白天的北城自然是没什么热闹可言,两个小人不用问,只看牌面牌匾上面的字就明白大半,北城有的店铺南城也有,只是没那么多那么密集,当然也有一些见不得光放不开的买卖,这是他们日后才知晓的。 一回生,二回熟。 当他俩以为北城也就那么回事儿时,那天看到的事让他俩震惊非常。 两队泼皮在大街上械斗,刀枪棍棒桌椅板凳不一而足,凶狠喊杀声不绝于耳。 这让崔英和陈景惊为天人,这才是地地道道的北城风土人情。 亲眼看到有人摇曳倒地的,匍匐爬行的人被一棍打到后脑勺的,有一刀捅到腰上的,有踹到地上猛踩的,附近一个衙役都没有,看热闹的也不算多。 两人虽然杀过猪,可人和人之间的厮杀的景象过于惊人,晚上吃饭都没胃口了,后面几天都没去过兆安城,可过了几天,就忘事儿一般,还是偷摸溜进去。 无聊而已,爬树掏鸟窝哪里有看打架来的热闹。 以后的日子里,两人晚上早早睡觉,半夜起来溜去兆安城,熟门熟路的找个城墙根儿爬进去了,只要天没亮,灯火恢宏的北城喧哗不止。 相比白天店伙计的生人勿近冷面孔,夜晚熟络的像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这让初次夜晚溜进来的俩人极不习惯,走过场一样匆匆看一眼店铺,就跑开继续下一家。 想到这里,崔英嘴角一翘,只是看看而已,又不收钱,自己驻足妓馆面前最久,那些姐姐们涂的胭脂不咋好看,可闻起来香气扑鼻。 有一次在一家妓馆面前,闻着香气好奇瞅向里面,二楼有个小姐姐媚笑着打招呼,把小景闹了个大红脸,连推带拉的把自己带走。 可惜了啊,那个姐姐的脸蛋看起来肉肉的,捏起来一定很舒服。 年长几岁以后,冒充好汉打过一些架,小景告诫她别过火,只能做身手敏捷好汉,不能做肉身坚韧怪胎,那样太招摇了,要是传出城外,师父知道了,两人一起完蛋。 趁着做好汉的机会,认识了几个里面的姐姐,说话软软糯糯,好听还带着一股子黏人劲儿,摸起来细滑舒服,崔英叛逆似的不学好,跟着学了很多荤段子,也明白了啥是卖皮肉。 崔英有些难为情,捋捋头发,不晓得那些姐姐们是否念旧,千万莫要忘了过往,那得多伤人啊。 想起这些心头火热起来,小景到底去哪儿了不重要,晚上总会回来,再去会会兆安城才是头等大事。 看看手中面皮,今天就用你了。 走起。 东城门没开?翻墙便是了。白天又怎样,那些臭鱼烂虾守卫两只眼睛都是白长的,谁能真把他们当回事,估计连他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趁那些呆子不注意,崔英翻墙而入。 才两年北城就衰落成这样了? 北城都开始卖米粮布匹了,这还是北城? 街道整洁了不少,熟悉的商铺却有很多不见了,东西来回穿梭了几条巷子都是如此,不信邪似的找到了最后的一排,终于有了自己念想中的光景。 深吸一口气,有熟悉的各种味道,心里感慨这才是北城该有的样子。 走进巷子一个个看去,觉得还行吧,从外在门面到借着镂窗看里面装潢挺般配的,感觉都是上等,真假崔英看不出来,仅凭格调雅致来讲就不是以前窝棚似的木屋能比的,瞅着门牌上的烫金大字,想着这要是用的真金,老费钱了吧。 快走到巷子一半了,还是没看到妓馆影子,可那种在妓馆独有的胭脂香一直钻进口鼻,她是不会记错的。 嗅嗅鼻子辨别下方向,看样子在尽头,这就有些不讲究了,如今少就算了,还把姐姐们藏起来,这家掌柜真是鸡贼,简直不是人。 今天刚回来,心境原本还算平和,这家店要是没个好看的姐姐出来迎接我,那我可要发狂了! 一步快,步步快,最后小跑着来到“春风楼”,抬腿跨过门槛儿,清清嗓子,粗着嗓门好配合这副面容。 “老鸨子!出来接客了,爷爷今儿个包场了!” 第二十一章 小霸王 话喊出去,最先有动静的不是楼上,而是斜对面的两家店铺,各自走出两个男人。 一个凶狠面容,穿着开襟短褂露出结实腰膀,另一个着全身黑衣,眼睛透露着毒蛇般的阴沉,崔英转头瞟上两眼,就不再搭理他们。 从两年前开始,单打独斗就没几个能看的,这还是崔英收了手的,就这还能把他们哭爹喊娘,如今兆安北城大变样,地头蛇草头王像是被排挤走了不少,崔英不觉得剩下的一些会是什么高手,大不了放开手脚全力以赴便是了。 旁边隔间门扉拉开。 刚迈出房间的小文就看到二当家和三当家,冲着憨厚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三当家邱哥眼神示意他过去试试那人斤两,小文眼看这人被包围住,自身胆气越发足了,挺直了腰板让自己更“老练”些,人模狗样的迈八字步走过去。 才看到那人身影就有些心虚,这狗日的真是“八尺”好汉,十分胆气泄去五六分,自己这小身板得仰头说话才行,提起不多的胆气,打算先来个下马威,报上地段地名让他知道好歹。 这时楼上传来妇人声音:“哎呦,这是哪位大爷啊,这么赶早就来光顾我们姐妹生意?!” 接着一连串碎步下楼的噔噔脚步声,崔英看下楼之人是个徐娘妇人,肌肤调养不错,整个面容只有细小鱼尾纹,素纱单衣露出抹胸更显风韵犹存,个子矮小,也衬托她年岁小些,披散着头发应该是刚从床榻醒来。 名叫彭珴的鸨母就是这家店实际掌控人,这也多亏了他那个相好,苍焰帮的帮主,她才能在这鱼龙混杂的北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妓馆,不光是她,北城这块儿,甚至南城,没个靠山想开家店铺,府衙能给你划拉到旮旯里去。 不止如此,那些地头蛇还天天找你麻烦,收你帮费,不给你就别想着做下去了,虽说如今自己的店也是旮旯角,可也是不得已为之。好处也是有的,北城这块儿只剩两三家妓馆了,数一数二是跑不脱了,只要还能开一天,赚钱就没跑。 彭娥走近大门,看到小文呆头鹅一样戳在门外,街对面老二老三也出来了,趁着摆弄头饰,不着痕迹摆摆手让他们先退下,这里自己解决,沉浸风月场小二十年了,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位大——” 彭珴看这糙汉子胡须改了一下称呼,“这位大哥看着面生,不像是我们春风楼过往恩客,你大概是不清楚我们这里规矩,我们这儿的姐妹白天是不接客的,若是有意可以晚上再来,到时姐妹们必定扫榻而待。” 对于拒绝,崔英毫不在意,学着街上泼皮的腔调笑着说道:“美人呦,哥哥我今天刚回来,欲火焚身又急火攻心,今天要是不找个女人帮我泄泄火,我可能要被自己活活烧死了,你今天不找出一个美人来服侍我,那我就赖着不走了啊!” 才听到这个“大汉”说话,彭珴就皱起眉头,刚才在楼上只听声响,没留意其他,当下听到这个公鸭嗓的腔调,这要是还没反应过来,就白白厮混妓馆十多年了,这分明就是个女人,甚至可以断定是个女娃子。 再次仔细的打量这女娃,腿长手长个子也高,看着不像鞋里塞了垫脚物,隆起个大汉肚,就是隆的有些过,把该有的胸脯给“鄙视”下去了,这就有些假的过分了,若不是乱吃得了“大肚子病”,甭管是青壮汉子还是精力充沛的少年,肚子上可存不起这分量的油水。 往常不是没有好女色的女客照顾妓馆生意,大多都是富家子弟,家里的家花丫鬟玩腻了,就像换个口味玩完这里野花的滋味,有讲究些脸面的就暗地请人到家中服侍一晚,胆子大性子野的就直接在偏僻巷弄马车上开始折腾。 如今这位直接跑到妓馆直接玩的还是头一次见,也算是长见识了,那面容若是没有个面皮遮盖,得多彪悍才能以女子之身催生出胡子来,真真是彪悍的紧啊! 彭珴揉揉额头平缓一下心中起伏,嫣然一笑道:“女侠,这个真不行啊。女侠若是在我们春风楼有老相好,那就另说了,只要不打搅了其他姐妹歇息,随您怎么玩都行。” 被戳穿的崔英像个傻大憨一样抓着脑壳,后知后觉又自作多情的捋捋头发,呵呵傻笑道:“哎呦,被美人看穿了。这两年去别的地儿玩,最想念的还是咱们兆安城的姐妹,这次出去碰到个闺阁高手,以前磨镜子玩腻了,教了我几手房中秘术,这次就来咱们这里试试身手。” 而后冲着鸨母挤眉弄眼,“找个能折腾的美人,可懂!” 彭珴听着她的话一阵犯恶心,自己修习这么些年的养气功夫差点儿没绷住,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两下,果然长见识了,碰到这么个极品货色。 紧盯着这人面容看,这下好了,全看透了,那就是覆了张该死的面皮,假的不能再假了,多半是最下等的那种,说起话来一直都是二皮脸,单眼皮都变成三眼皮了,作死呦,今儿是什么倒霉日子,才碰到这么个小泼皮。 楼上再次传来脚步声,崔英听着声响猜测这该是地头蛇了,吐纳绵长步伐稳健,应该不是只懂三脚猫功夫喽啰泼皮,看来今天运气不错,能活动一下筋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注意点儿出不了人命,伤了他们不会招来官司或是追捕,这是南城这一块儿的规矩。 如果两年之内规矩没变的话。 楼上那人才下楼一半,有窸窸窣窣脚步声跟随,一道声音响起:“你跟过来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事,回去!” 说的话应该是有用了,木板传来细碎离去脚步声。 待走下来凑近后,崔英看清楚来人,中年汉子模样,留着短须山羊胡,精气神足而内敛,臂膀上的肌肉带着些许油光,看起来像是石块,那双眼睛之中居然有属于文士的睿智。 不管是经历沧桑还是弄虚作假,地头蛇一般的人物肯定不是简单喽啰泼皮可以相比的,这次出来让崔英感觉不虚此行,这兆安城变得更好玩了。 鸨母凑近中年人耳朵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躲在一边去了,中年男人打量几下面前的女侠,轻笑道:“少侠今天是打算问拳与我杜诚武。” 崔英索性双手抱臂,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杜诚武?不认识,我今儿个就是来玩的。” 这时崔英和杜诚武几乎同时看向门外,名叫杜诚武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不悦道:“这是有备而来了?既如此,不管你到底有何目的,比试一场是免不了的。” 崔英看向门外那个翻墙而入的闯入者,撇撇嘴,估摸着玩不尽兴了,顶多比划两下就要收场,开门红是做不到了。 回过头来,那个中年人已经走近前来,一手搭在崔英肩膀上,肩上立时传来一股大力袭来,崔英抖动一下肩膀把那只手弹了回去。 杜诚武有些讶异,本想试一试这个女娃身手如何,看来不是一个来碰瓷儿闹事儿的草包,那份力气做不得假。 已经觉得枯燥的崔英直白说道:“我知道你想试试我水准斤两,不过就你刚才挠痒痒似的出招,到晚上都试不出来,你放开手脚就是了,反正也伤不了我。” 对于这些激将嫌疑的话语,杜诚武不以为意,阅历如他,碰到过很多人说过很多类似的话,甚至自己年轻的时候也说过的,有些是书中演义里面的段子,有些是江湖撰编的句子。 为此错过了一些机缘,杜诚武不后悔,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运气好的一飞冲天,自己也不去羡慕,该是别人得的就该是别人的,他就像个庄稼汉,收是多少是多少,旱涝保收。 男人对着老相好点点头,后者心领神会走向楼梯口,这是遇到扎手点子了。 接着就是一拱手,“苍炎帮,杜诚武,请赐教。” 崔英洒然一笑,跟着一拱手说道:“江湖游侠,崔牛,请指教。” 杜诚武不再废话,踏步上前一拳捣向“崔牛”胸口,被对方一手后拉去了势。 男人借势左脚紧跟高腿大力踢向她脖颈,被崔英挡下。 男人连续踢出几个扫堂腿逼她退后,单手柱地倒立身形一个大摆踢到她肩膀。 崔英被踢到横移小两步,心想终于不再是无聊比气力的打混架了。 杜诚武大开大合的招式先招呼上,说不得能找出她的短处,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最适合心高气傲的游侠。 门外对面的老二、老三见里面开打了,自己也揣上木棍刀具要加入进去打斗,在兆安城可没有仁义之师的说法,都是大的打小的,强的打弱的,人多打人少的,江湖帮派,没那么多穷讲究,有讲究的要么都被赶走了,要么干脆死了。 如今眼看那个崔牛和老大打的有来有去的,说不得就是丰年巷那些杂碎堆里新来的,要是老大这根顶梁柱倒了,那乌衣巷大大小小里里外外都要被清洗收拾了,以前多风光,被清洗时就有多凄惨,老大是过来人,不会连这些都想不明白。 才向前迈向两步,刚才那个翻墙而入的蒙面人伸手挡到门外,该死的,果然是一伙的,刚看他进来时心里侥幸着兴许不是一个贼窝里的,一直不曾说话,现在直接拦路,他娘的越来越觉得是那些王八蛋。 被人尊称“齐爷”的苍炎帮二当家,抄着双手的风火棍杀向蒙面人,今天这两个小毛贼目中无人了,区区两个人就敢来爷爷地盘,这次不把你们打趴下、打怕了,以后还不得骑在爷爷头上撒尿。 风火棍论的呜呜作响,力求一棍让那个蒙面人重伤,两棍要他狗命。 手握匕首的“红爷”老三慢慢靠近那个蒙面人,手中匕首反复变换,走的是一击必杀的路数,在苍炎帮所有人都知道,平日里帮战,出手最歹毒,就是这位“红爷”,手黑心也毒,出手必见血,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两人一起默契配合着,一人逼迫蒙面人分心,一人伺机而动寻求机会一击毙命。 屋内打斗声一直持续,他们对自己大哥还是放心的,大哥当得起武艺高超四个字,要不然也不会北城挤兑的只剩下两个,而苍炎帮就占据一名,这些年明里问拳,暗里刺杀不计其数,若是不玩阴的,真刀真枪的,大哥从未有过败绩。 崔英踩下对方的撩阴腿,一拳捶在中年男人胸口还以颜色。 杜诚武握住势大力沉的拳头,拧手一翻,拍开她的拳头的同时弯曲胳膊,近身以肘撞向她的脸颊。 崔英压住男人手臂不让他放开,一个猛地后撤试图拉倒他,腿上用力踢上他胸膛。 面对刁钻一脚,男人凭着腰力用力侧翻而滚挣脱束缚,险之又险的躲了过去。 多少有些心有余悸的男人出口问道:“你师承何人?我在周国江湖也闯荡了些年头,不曾听说过有你这么一位江湖俊杰。” 崔英不乐意他的啰嗦,“要打就打,说那么多做啥,磨磨唧唧比我还娘们。” 楼梯口的鸨母彭珴难免有些提心吊胆,这两年来自己的相好无一败绩甚至许多都是一合之敌,两三下就倒地,怎么喊都起不来了,为了博个好名声,有些时候还得配合着那些游侠浪子演些蹩脚的来回打斗。 她自己背靠这棵大树也好乘凉,没有外人敢欺辱,可心里也明镜一样,男人真要输了,城狐社鼠或许能跑掉一些,自己这个枕边人肯定是何下场,想都不敢想,定然凄惨无比。 “妈妈,那就是今天来找帮主麻烦的人么?” 旁边一个长着狭长狐媚眼的女子问道,身披纱衣有丽人资质。 鸨母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别人,“婉儿回去,这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今天是真的遇到高手,有些扎手,别看像个壮汉,其实是个覆了面皮的女子,刚刚那会儿听她色胚言语,真要把我们都收了去,下场难以预料。” “女子?!”婉儿震惊莫名,然后想到什么,呢喃着“女子?” 彭珴不去看她,只是看着大堂两人,“是啊,妈妈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身手如此了得的女子,若是男儿身,在别处地儿兴许是个能成就功业的,可惜了啊!” 婉儿仔细盯着那人,怎么也看不出头绪,最后鼓足勇气试探着喊道:“小霸王?” 崔英和杜诚武以拳对脚,各自分离。 听到后面有人喊自己以前的绰号,崔英连忙探头向后面看去,是一个媚眼的美人,思索一下记忆,回了一句“婉儿姐?” 彭珴惊惧回头看向婉儿,问道“北城小霸王,两年前的那个?” 婉儿双眼媚笑猛点头。 北城小霸王,两年前兆安北城混帮派的噩梦,以一己之力,少女之身,打的本地帮派闻风丧胆,以至于有些泼皮远远看到她后,立马绕道跑路。 初时大家伙都不好意思欺负一个小姑娘,哪怕是个爱惹事儿的主,可这姑娘一点儿都不客气,什么人都敢打,什么地方都敢闯,酒楼、妓馆、赌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北城从来都不是善地,终于,专干盗拐孩童的人贩子先出手了,直接被小姑娘一人把他们老窝打穿了。 刚开始只动手脚功夫,然后真刀真枪的上,没人能想到一个小姑娘是个武学高手,那可是货真价实,被北城不计其数的泼皮无赖亲身印证过的。 既然光明正大不行,那就偷袭,小姑娘似乎长了六只眼,几乎没人能偷袭成功,偶有得手,从事后看也是不了了之,小姑娘全然没有影响。 小霸王也恨透了偷袭的家伙,追着偷袭的家伙打,从城北逃到城南也不放过,但凡偷袭之人被追上,接踵而至的便是小姑娘的一顿暴打,能否不落下个残疾身子,全看小姑娘心情如何。 单挑不过,那就围殴,想靠着扎堆儿群殴压制住她,据当年旁观者传出来的言语,围殴的人一个接一个,到处乱飞。 打不过就认这是北城规矩,这小姑娘无敌手的称号出来后也不见有什么动作,收编帮派成员没有,霸占地段开店也没有,一度让人以为是南城城主府里的客卿,专门来打压北城来的。 两年前的彭珴是寄人篱下,在别家妓馆做个管事的老鸨,实权都是握在别人手中,领钱多少全看他人眼色,可不像如今当家做主。 那时的小霸王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闯妓院,以当时自己的眼光看,就是一个贪玩还能打的孩子,她做的那些事儿,心地善良完全不沾边,可到底是不坏的,至少没欺负过真正的苦命人和穷苦人。 彭珴当时还没等到自己的死男人归来,自己这个管事掌柜只算是不卖皮肉卖苦力的,没必要非去阻拦撩拨那个没人知道底线在何处的小霸王。 这一切的后果嘛,晚上若是那个小霸王来了,都不用进大堂,在街道上吼上一嗓子,能让楼上正在忙活的恩客禁欲,真是霸道的无法无天了。 真正让人忌讳的其实是这个小霸王的来历,很多人正面打不过她,就打算玩阴的,盯梢一般紧盯着她来回城里的路线,等到深夜看到她翻墙而走,打着报复她家里人的念头跟着上去,翻过城墙还没落地就昏倒了,无一例外。 有些人还不死心,白天就埋伏好在城外,想着能否追踪她的来历,无一例外,没有一个撑到晚上的,全都莫名其妙失去知觉,别人问起也是浆糊一样的脑袋,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晕了过去。 往后那些人换了各种地点,河岸、树上、草地里,城外村子里,都是一样下场,这时候人们终于明白过来,这女娃身后靠山太硬,硬到凡夫俗子只靠猜想就止步了。 幸好后来那个混世小霸王消失了,一如她突兀的出现,消失的让人感到大惑不解。 可如今,她回来了。 第二十二章 青梅竹马复相逢 婉儿小跑到大堂,拿手拍掉小霸王伸过来的爪子,“把你脸上的面皮揭了,看起来怪瘆人的。” 崔英嘿嘿憨笑两声,撕下了面皮塞进怀里,完事儿还不忘捋一捋头发,略带稚气的面容配合一双剑眉英姿飒爽。 婉儿看着她笑道:“呦,妹妹越来越英武了啊!功夫也越来越高,才回来就和帮主交手,怎么不先来看望姐姐,是不是这两年在外面有了新的姐姐妹妹,喜新厌旧了。” 崔英赶忙喊冤,手也不老实的再次伸向对方,“这话怎么说的,我要是早知道姐姐在这儿,哪会如此大动干戈,早就悄咪咪溜进姐姐闺房了。” “早先你说要包场子?那是怎么回事儿?果然长大就学坏了。” “哎呀,误会误会,我就是图个嘴上痛快,这条巷子就这一处风月地儿,我过来长见识的。” 鸨母彭珴走到杜诚武跟前与他叙说了一番两年前的事情,让苍炎帮的当家了解了些北城往事,对于大堂里打情骂俏般的叙旧视而不见,杜成武思索起另一件事来。 “让我仔细看看。” 婉儿垫起脚跟直接用手抓着崔英的脸蛋揉搓起来,“变化说大不大,该不会还有另一张面皮吧。” 崔英也乐意她的不见外举动,也不阻拦,“真没了,我就长高一些,也长壮了一点儿。” 门外巷中传来喝骂打斗声,崔英这才想起来外面,想去阻拦,才动弹一下腿,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表露身份了,回过头看向那个所谓帮主,“这个啥帮主来者,外面是我师弟,能不能说句话,让他们停手啊。” 彭珴听到后眼珠子转上两圈,两年前没听说也没见过这个小霸王有什么师弟啊,这次两个师姐弟一起回来,不知道是吉是凶。 婉儿直接开口问道:“你还有师弟啊?以前没听到你说啊。” 怕她问个没完,崔英含糊其词道:“我这个师弟为人低调,不像我爱惹事生非,这次算是和我一起闯荡江湖来的。” 杜诚武想到些事情,也不怕他们暗中图谋,走到门外喊住兄弟停手,这时已经有七八人围圈了,地上还躺着三个,唤老二和老三过来说了一番话语。 当听到那人是两年前那个小霸王时,两人皆是惊愕不已,连忙看向大堂那个身影,尤其是老三,整个人面容都有些扭曲。 老二看在眼里,苦笑着跟大哥解释,“大哥,你不知道,当年那会儿,围杀那个小霸王的人中就有老三,至于结局如何你也猜到了。” 杜诚武拍拍黑衣肩膀以示安慰,笑道:“这也怪不得你,厮杀汉就是厮杀汉,哪怕得不了手,但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能因为对手太强就退缩了。再者,那个小霸王不能以常理事之。” 黑衣老三狠狠呼出一口气,捏着鼻子说道:“我其实当初出手也得手了。” 老二惊呼道:“得手了?” 马上又恍然大悟,“哦,一定没啥用对吧,那家伙据说会铁布衫,不然也不可能生龙活虎的来问拳大哥。” 黑衣丧气的点点头,反问大哥:“大哥和那个家伙交手,胜算如何?” 杜诚武轻捻胡须,“今天不分胜负,若是分胜负的话,大概四六分吧,她六我四,若是分生死的话,那就反过来了,可能还要更多。这个小霸王手脚功夫了得,可惜没杀意,多半是初入江湖。” 回想过往种种,两人都认同大哥说法,那个小霸王是厉害,顶多就是伤人弄残废,不曾打杀其他人,且不管出手多歹毒都是如此。 两个兄弟手下打心眼佩服自己这个大哥,跟以往的兆安城地头蛇帮主不同,没用什么廉价情谊笼络兄弟们,没有蒙骗手下为自己聚拢富贵,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生意一起做,不是花拳绣腿,难得还是个真正武德之人,心甘情愿拜在他的脚下。 对于他的话笃定不移,听到大哥说对上那个混世小霸王分生死也能占到便宜,两人一荣俱荣欢喜不已,大哥就是大哥,仿佛有大哥在天塌不惊。 交代两个兄弟几句就让他们自行散去了,这才看向那个一直晾在一边的小霸王师弟,虽然蒙着半边脸,依稀可以从眉眼看出是个年轻人,不是前途堪忧的老贼之列,对于那个初次相识的小霸王的话,自己至多信个三四分,即便肯定了她就是一个年轻少女,仍旧谨慎对待。 江湖险恶绝不是几句话就能道尽的。 身后那个小霸王已经和婉儿去往楼上,杜诚武哑然而笑,这种直率到放浪不羁的豪侠做派让人心安一两分,不是耍阴谋诡计的小人就好,抬手邀请门外那人,“小兄弟要不要进来坐上一坐,你那师姐已经到楼上去了。” 那个蒙面人皱了皱眉头,不见说话,只是轻轻摇头,回身手攀城墙,眨眼过后翻墙离去。 这两师姐弟行事大行径庭啊,一个唯恐不够高调,一个平淡不屑言语。 回到大堂,彭珴询问道:“走了?” 杜诚武点点头,想了一下接着说道:“今天的事不宜宣扬,若是有人来求证,我们不承认也不否认。福祸凶吉从不单行单道,待会儿你上去招待一下,熟悉一下脸面,不用刻意拉拢,这种人我们也拉拢不来,有婉儿这个老熟人作保,争取不交恶即可。” 彭珴应下,试探着问自己男人,“这个小霸王背后的靠山?” 男人知道她心中所忧,笑着说道:“有些猜测,只是还不能确定,这个你全然放心吧,退一万步讲,真被牵连出了麻烦,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只管逃命就是了,人家也看不上咱们。” 对于男人有些敷衍的回答,彭珴伸手狠狠掐他胳膊两把,“你心里最好有个数。”随后风情万种的扭着腰肢去了楼上。 “狠心婆娘。”话是这么说,根本不管被掐的地方,她那点儿在床榻上猫叫的力气,掐的动才怪。 楼上雅间。 崔英坐在椅子上,婉儿正帮他捏肩,旁边还有几个姐妹凑热闹,有的是见过几次,还有从未谋面好奇来长长眼的。 对着围一圈的女子,小嘴抹蜜一般“姐姐、妹妹”喊个不停,手里不闲着,拉起这个手,摸摸那个脸蛋,让这些久闻大名女子嬉笑不停,叽叽喳喳麻雀一样问她在外面时的情景。 “外面有什么好的,不是山就是水,没啥看头,要我说啊,还是咱们兆安城的山水养人。” 说着拿手摸向一位叫艺名“灵儿”的姐妹。 婉儿捧着她的脸,媚笑着撩拨问道:“是嘛?当年就教了你一些房中学问,如今身子终于长成了,要不陪姐姐试试,看看是你功夫高,还是姐姐我房术高。” 满堂大笑,崔英脸皮再厚也搁不住了,闹了个大红脸,手也老实收安分起来。 这时房间门被人猛的推开,鸨母彭珴泼妇骂街一样走进来,“一群浪蹄子,晚上野男人还喂不饱你们啊?现在还勾引别人,真就做了这一行当,丁点儿脸皮都不要了?咋不去街上躺着等人就是了,整个兆安城啥都缺,就不缺男人,运气好指不定还有人娶你们呢,赶紧去!” 屋内众人,除去崔英,都齐身行礼喊声“妈妈”。 彭珴手握绣帕,连连挥手,“滚滚滚,都滚回去。” 一行人簇拥着往外走,自认相熟的几个人还冲着端坐的小霸王挥手告别,婉儿还把脸贴在崔英耳边说有空找她玩耍,崔英很是享受这种举动,想着更贴近些,被婉儿笑着躲开了,小跑着离开房间。 彭珴等她离开后,蹩着眉头骂上一句“死妮子。” 回过头来已经心平气和,问道:“要不要给你备些酒菜。” 崔英听她这么说,应该不会马上赶自己走,不客气道:“酒就算了,菜给上几个,最好有肉的,有饭上饭,没饭馒头也行,这两年外出就没吃顿好的,当然饭钱我也是会给的。” 彭珴佯怒,“头次来没必要花销,算是请你的,若是以后再来就另说了,不过以后你应该是不会在这里吃饭了,毕竟我们这儿就不是酒楼。你坐着,我去嘱咐一下,等会儿就送上来了。” 正打算下楼,想起刚才的事情,对她说道:“你那师弟已经走了,不请他回来一趟?” 崔英摩挲着下巴,想想小景的性子,直接摇头回绝了。 彭珴也谨记自己男人的话,没有拉拢人的举动,只是本分的告知一声,看她摇头后就直接下楼吩咐小厮去外买几个小菜,自己这里可没条件做出可口的饭菜。 再回到雅间的时候,手里提着茶壶杯子了,先倒上一杯,递给那个小霸王,看到对方一口闷的咽下茶水,心中好气又好笑,这茶说不上名贵,在兆安城也算得上等了,起先以为这小霸王不喝酒,是个外表糙汉内里秀气的人,当下看她如此饮茶,是个名副其实的俗人,和江湖见闻里的游侠一个样。 给她续上一杯,这次没再着急牛饮了,小口抿起来。 彭珴自己也倒上一杯,隔着桌子坐在另一边,不动声色打量她。 崔英被她盯着有些不自在,身份已经揭露,面对年长女子不能像对其他人那样肆无忌惮,不晓得如何开口。 看出她有些拘谨,彭珴先开口了,“真看上我家女儿了?你也清楚这儿是什么地方,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也明白,若是真心喜欢,我不阻拦你们在一起。 可作为过来人,作为他们妈妈,有些话我该说还是要说的,别看她们平时都向往被人收了做妻妾,真事到临头了,她们终究不敢迈出那一步,有喜欢的跟我说,我去跟他们谈谈心,让你们在一起过活,莫要抛弃她们,说到底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哭啼啼。 崔英原本还能仔细听着,后来越听越不像话,后边哭起来更是让她头大。 把别人打哭拿手,哄人别哭这个她不擅长啊。 “哎呦,姐姐啊!别哭行不,我没想着拐骗你家女儿,我就想和她们唠嗑吹牛,没想把她们带回家,你想岔了。” 彭珴装模作样的抹抹眼泪,故意曲解她的话,“都是没良心的,和那些死男人一个样,只是给钱玩,不走心的负心汉。” 抽回被抚摩的手,“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喊姐姐,你不嫌弃,我自己都觉得寒碜,半老徐娘你都不放过?” 顺杆爬的崔英改口道:“姨,咱说实话,你长的也就像是二十出头,喊你姐姐应该的啊。” 彭珴听她说完,掩嘴而笑。 世间女子听到夸赞自己年轻貌美,大抵都是欢喜的。 彭娥止住笑脸后,正一正面容,妩媚的抛出一个媚眼,“你这小家伙,嘴还挺甜的,以后和我家女儿生了情份,找姨姨我来就是了。” 又以手贴脸道:“说不定到时候还能配副厚重的嫁妆哦。” 崔英无奈,只得干笑两声应付。 饭菜上来之后,崔英顾不得礼仪修养,丝毫没有做客的自觉,把菜倒进海碗,填满才罢休,支起筷子使劲儿往嘴里刨。 这把旁边的彭珴看的傻眼,以这姑娘身手,不该饿肚子成这般模样。 慌忙喊她吃慢些别噎着,没人和她抢。 崔英只顾着吃饭,不和她细说辩解,吃了两年干粮的人大抵都是她这副额鬼投胎的样子,就是上大锅乱炖的糊糊自己也能咂摸着像人间美味,灌上一口茶水,把剩下的菜式一股脑都倒进碗里,汤汁都不剩下,继续刨饭。 等到兆安城里灯笼频频亮起,崔英才离开妓馆,再赖着不走就要影响人家生意了,毕竟自己余威还在,当年的恩客还是那一撮儿人,知道她在里面的话,敢不敢进来是一回事儿,进来了肯不肯花钱找乐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崔英才翻过墙头,余光就注意到旁边有人,崔英故作惊喜道:“这不是小景嘛!这两年我是日日想、夜夜想,真是想死我了啊。” 全然不提刚才妓馆里面的独乐乐。 陈景走过来,闷声说道:“我要是不在这里等你,你是不是要回家才能想起我?” 崔英在他面前完全没个正形,扶着他的肩膀,抖搂着身子喊冤枉,“哎哟,咱们兄弟谁和谁啊,我忘了整个兆安城都不能忘了小景你啊。” 指指里面,阴阳怪气的说:“这些都是过客,能和咱俩这么些年的交情相比,咱们俩一起抓过野猪,一起上的学,一起……” 崔英被陈景一把抱住,让她一时有些不习惯,有些不知所措。 少年比少女年长一岁,个头反而矮了一小截,陈景轻拍她后背,轻声道:“想你了。” 崔英听到后,两年分离的丝缕隔阂彻底散了,也如他一般拍打两下后背,“我也是。” 分开后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像小时候一样仰天傻笑几声,相伴着往家里走去。 “小景啊,我在里面认识很多姐姐妹妹的,要不要我撮合你们认识啊?” “用不着。” “唉,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我离开的这两年,你还是没找到红颜知己吧。” “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师父,你一回来就去逛妓院去了。” “……” “这是什么?” “拿好拿好,这可是好东西,是美人儿的闺房贴身之物,晚上带着能做好梦。嘿嘿。” “滚!” 第二十三章 食气纳灵 夜晚,城东村,茅屋内。 “啥,小翠儿嫁人了!” “已经去年的事情了,如今人家孩子都有了。” “孩子都有了?!” “不然呢?等你回来跟人家商量着来办婚事?” 看着呆若木鸡的崔英,陈景委实有些哭笑不得,“人家小翠儿一个女孩,按本地风俗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即便是在别处,嫁出去也是早晚一两年的事情,都不是屁事儿不懂的毛孩子了,你不能再缠着人家小翠儿,像小时候一样闹嚷着娶人家。” 崔英懊恼的看着自己裤裆,“我咋生出来不带把儿呢?” 陈景斥骂道:“幸亏你没带把儿,不然世上多少女子要遭你毒手!” 崔英随后又欢快道:“没事儿,我看过对食图,看起来也挺好玩的。” 陈景认真道:“不准你再纠缠小翠儿,你那是给人家添麻烦,既然小翠都已经嫁为人妇,以后的交际很可能越来越少,你必须学着顺应。你这两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少女一时沉默,作为一起长大的同龄人,少年知道说服她了。 沉静片刻的崔英再次开口说道:“份子钱你给了吗?” 陈景淡淡说道:“给了的,都是乡亲同朋,怎会不给,当时你不在,我连你那一份一起给了。” “葛二蛋是吧?” “你有完没完!” 隔天。 该去还是去了。 再见到自己的“小媳妇儿”,崔英就差没认出来了,应该是生育过,又操持农活,小翠儿褪去了一层水灵,有些许发福的同时,多出两分农妇的干练。 高出两个头身的崔英弯腰抱着她使劲儿干嚎,就是嚎不出眼泪花。 小翠儿抱着发小“新郎官”,高兴大笑,说她终于回来了,个儿长高也长壮了,两人把另一位正主晾一边儿。 老实人庄稼汉子葛二蛋,忧愁的蹲在地上,不停挠着脑壳,自己是南村的,没娶小翠儿之前就听说过崔英大名,蛮横的不要命,肯定是不要别人的命。 崔英小时候就爱打架,尤其擅长“掏鸟窝”,不管你是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被她掏中鸟窝就是一顿胖揍,好多人为了自己兄弟着想,见着她就捂着裤裆跑开。 如今她刚回来还没惹事儿,可那块头实在让他这个结实的庄稼汉都要自惭形愧,猪圈里吃猪食长大的猪崽儿才有这长身子的劲头。 葛二蛋被晾一边蹲着也认了,还能怎样?小时候挨打可以当作笑话,嘻嘻哈哈就过去了,如今已经成家,都是当家做主的人了,要是再被胖揍一顿,就只剩下丢人了。 小翠儿抱出自己还在襁褓的孩子给崔英显摆,后者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直接让小翠儿抱着孩子坐自己怀里,真把旁边当家做主的当死人了。 葛二蛋脸蛋乌青色,心里一直告诫自己,“打不过打不过,忍着忍着。” 崔英拿脸摩挲着小翠儿的脑壳,逗弄婴儿脸蛋说道:“这小家伙眉眼长得像我。” 葛二蛋脸上多了一层黑,干脆挪挪屁股,背对着她俩,眼不见心不烦。 待到临走时,崔英还不忘吓唬那个老实人一通,说他若是不好好待小翠儿,现成的后爹这里等着呢,把那个老实庄稼汉憋屈得更像个小媳妇。 崔英回到家里,再次抱着师父干嚎,诉说自己恋情坎坷,自以为可以感天动地的绝世之恋可以打动师父他们,被听明白的两位长辈一人一巴掌拍脑袋上。 师父尤不解气,一巴掌不行再补上一巴掌,气得有些哆嗦的手,指着这个混账弟子脑袋对董川海说,必须好好修理修理她。 董川海刚看到她哭时也大为惊奇,兆安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猛的家伙,能把崔丫都给打哭了? 等到董川海听明白之后,就气得胡子无风自动,这家伙就是一个欠拾掇的憨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脚将她踹进瓦房,再怎么喊冤枉也没用了,非得把她脑袋扳正了不可。 被修理一通后,气喘吁吁的崔英嘴上依旧不饶人,“董……董爷爷啊,两年不见,手……手上咋没力气了,挠痒痒似的。” 老人低头看着她,讥笑道:“女侠收心便是了,定让你求有所得。” 再次吃饱老拳的少女晃晃脑袋,把耳朵里面的瘀血甩出一些,终于吃疼了,“董爷爷,你……你这样打我,我……我再不能给你们几位送终了啊。” 又是几拳捶下。 从孟恓那里回来的陈景,没能看到崔英从瓦房出来时的惨烈模样,不过从地上汇聚的几道颜色也能猜出当时的惨不忍睹。 崔英在木桶里面泡着药水,灵丹妙药他们用不上了,如今除非被打得太过凄惨,就用寻常药材熬制的药水,不过依旧珍贵罢了。 崔英拿腔作势的在木桶里装疼,一直哼哼唧唧,求着陈景帮她处理残局。 少年一如既往不推脱。 熟门熟路的拿出铲子把沾血的那块儿地皮铲走,拿扫帚扫意义不大,都染上色了,让外人看到不好,索性直接铲走地皮。 回头做完一切,看到崔英在木桶里迎着他伸出双臂,少年鄙夷道:“自己没脚啊,小时候敢光溜溜的跑出来,如今不敢了?” 少女呆头鹅一样盯着他,似乎被他说得话震惊到了,“这点儿忙都不肯帮了?以前是小屁孩,如今老……人家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再大大咧咧。”说到最后还伸出兰花指嗔怪少年。 陈景被她言语举止着实恶心够呛,去里屋拿出毯子,打算将她捞出来,还没等动手,她倒是先自己在桶里站起来,陈景骂她屁的黄花大闺女。 赶紧用毯子裹住外露的身子,揽起她腿弯横着抱到屋内,少女公鸭嗓嘎嘎大笑,夸赞小景长得越来越壮了。 陈景直接把她扔到床板上,任她胡乱翻滚撒欢儿一样擦拭身子,反正不是这边自己床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以前她人不在,陈景还试着帮她整理一下空荡床铺,如今回来了,就不再帮她了,越帮她就越懒,懒到她让你拿擦屁股纸不够,恨不得让你帮她擦屁股,她这臭毛病估计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陈景看着来回翻腾的崔英,闷声道:“去找小翠儿了?” 崔英立马蔫儿了,片刻后回道:“嗯。” 少年叹息一声,“以后,还是少去……为好。” 原本平躺的少女侧身背对着他。 无言,沉默。 夜晚。 “纳灵,世间修士只有踏入这一步,才有机会与资格称之为修士,不然只得算作江湖‘泥腿子’,踏不进大道登途,而长生无望。” 屋内的穆鸿风正在为两个弟子讲授。 崔英问道:“师父,为啥?” 穆鸿风轻轻笑道:“简单来说,就是活得不够久,拆开来讲,筑炉、开窍前两境不管修习的多夯实,强身健体之余顶多延年益寿,临死能博一个百岁寿星的尊称就算很不错了,过了期颐之年还能活着,那真的是活一天赚一天了。 进了第三境纳灵,不出意外,增寿甲子左右,多寡不均,全看自身,仅靠前两境就悟得大道成就飞升之举,史籍上也有记载,真伪皆有,有那么几个公认的却是真的。” 随后又摇头,“可惜,那种天姿无双的风流人物,往往绝无仅有,你们两个还是脚踏实地步步登高吧。” 陈景问道:“师父,是不是活得够久,修炼够长,就能得道?” 崔英听到后也很好奇,两人一起看向师父。 穆鸿风看着像等待投食鸡鸭一样的两个弟子哑然而笑,“这个嘛,师父年轻的时候也去想过,这话乍一听似乎挺有道理的,活得够久就得修炼,一直修炼就能活得更久。 可不管是凡俗还是修士,活在这个世上其实有很多无奈的,大修士畅游天地豪气干云,因果也能绵延千万里,看你弱就欺负你,你很强也会有排队挑战你的,不强不弱也会无缘无故挑衅你的缘由,找个无人理睬的秘境苦修,祸从天降也不是不可能,大道艰难真的不是几个字、几句话就能道尽的。” “这么麻烦。”崔英苦脸道。 “何止啊!” 说到这里的穆鸿风回想陈年过往,“矬子里拔大个儿,像个千年王八一样呆在一个地儿趴窝苦修,看起来是最省事的,一朝飞升谁能不羡慕,可又有几个能忍受的了枯燥难耐无止境的苦修,如今世道,即便是闭死关,至多也不过百年而已,再久就会心寂羽化的凶险。” 看出两个弟子的迷茫,给他们讲解了一下,“所谓心寂羽化就是心力寿元耗尽,不得下一境便死去了。” “红尘之中历练心境,有了不同经历之后感悟,之后闭关结合自身所悟大道事倍功半。” 师父转了转眼珠说道:“师父,是事半功倍啊。” 崔英跟着猛点头,“对哦,对哦。” 师父敲敲他俩的脑壳,“一飞冲天的心思最要不得,到了后面几境,若能每次闭关都有所悟,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事倍功半已经是为师往大了说的,更多时候是微乎其微,在修士中算是人之常情了,也是天地对修士的一种惩戒吧。” 穆鸿风回头继续说道:“你刚才所说不能说是错,只能说不全对,若按照师父一生见识,应该改成‘活得够久,修为够高,本事够强’,这话给外人听了去,有些太过想当然了,可说一千道一万,总结下来的话,就是这么简单,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所以……” 看向两个弟子,“所以说回起始。纳灵,纳取灵气于身体窍穴府门温养其中,久而久之在体内周天自如运转即可大成,到时还可反哺肉身,进一步的壮大肉身神魂,寿元也能增加。” “灵气是啥?”少女张嘴问道。 “我大概能猜到,就是看不到。”陈景有些不确定道。 穆鸿风点点头道:“你猜的大抵是对的,灵气几乎无处不在,世间无形之气中,夹杂着各种灵气,有清灵有污浊,看周遭地势大概能猜出来,大致两种还能继续细分,当下就不与你们细说了。如今看不到无妨,能感受到才重要,师父今天就带你们感受一下。你俩盘腿坐下。” 少年少女赶紧照做,这在屋内,直接就在床上盘坐。 “双手置于膝,不用握拳,略微松弛。闭上眼睛,松开心神,观想自身……” 穆鸿风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弟子,喝道:“让你松开心神,放松即可,没让你睡觉,重新来过!” 旁边少年听到后轻笑两声,仍旧闭着眼睛。 看着他们两个静坐一会儿后,穆鸿风屈指弹出两道灵光没入两人身子,两人细微颤动几次后缓和下来。 陈景感到自己的意识突然不受控制,有坠入虚空的幻觉感,片刻之后,黑暗之中出现光亮,看到自己处在一处陌生的地方,脚下似乎是一片幽潭,看不出深浅。 不是浮于水中,而是脚踏水面,很是神奇,没等他熟悉周围,虚无之中传来师父的声音。 “你现在所处之地是你自身小天地,也就是你自己身体内里,之所以能看到是用了修士的内视之法,当然是为师帮了你们一把才可行的,如今你们修为太低,只能看到这些,待到以后晋升了修为,这里面会大不一样。” “看到远处的那些光亮了吗?” 少年照着师父的去做,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那些就是灵气,你们要做的就是把它们抓进来,抓进你们的小天地内,抓进你们身体里,贮藏于窍穴内。 如今就是这个办法,以后等你们神魂壮大,意识凝练之后,可以牵引着灵气涌入身体,那时就很容易修炼了。” 少年仰起头试着问到:“师父,我能否走近抓它们?” 空中传回师父的话语:“你如今的意识,也只能抓取贴身的灵气,远处,你抓不到,也看不着。” 少年豁然开朗的出声“哦”,难怪只看到一些灵气,再远处就没有了。 那些灵气,像是一道道流转的细小流云,围绕着自己,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仔细盯看一会儿,上下左右乃至后方,超过某条看不见的界线后,那些灵气就自行消失,看来这就是内视的界线了。 慢慢走向前去,那些灵气也看得清清楚楚了,大小不一长短不齐,只是好像单单没什么厚薄,不知道是不是和修为有关。 细小的如飞絮、柳叶,大些如飞芦,再大些的像是一条长宽飞鱼了。 所有灵气都是无序又混乱的来回飘散,悄无声息之中让少年大开眼界。 伸手试着触碰一下灵气,被它们躲开了,这让少年皱起眉头,刚刚看得分明,虽然堪堪避过他的手,但确实是躲开了。 “灵气也存有意识吗?” 再次试着伸手,依旧被躲开,迅疾出手抓向其中一条,这次得手了。 会躲开无所谓,抓的住就行了。 握在手中的灵气,带有丝丝缕缕的凉意,另一只手抚摸着它,自言自语道:“你是我的了。” 说完之后才想起师父没说接下来怎么做,直接走回刚才那处地方吗?不打算麻烦师父,亲自动手验证一下,才走两步就回过身来,另一只手还空着呢,和先前一样,不带犹豫迅猛出手,这次选了一条“大鱼”。 没有方向,只得按照记忆中大概的方向走去,大约二十步的样子,手中灵气慢慢消散了,同时还能感到体内多了一丝暖流涌现,这就成了? “就是这样,继续就是了。 受到鼓励的少年欢呼雀跃,跑向灵气继续抓取它们。 时不时的被躲开也乐此不疲。 穆鸿风这边来到崔英这里。 进入她的小天地后,看到她心神举动,穆鸿风手上不自主的抖动两下,差点儿就要拍在她脑袋上,这个古灵精怪的徒弟太容易让人火大。 抓取灵气就是了,贼偷一样往怀里揣,等来回几趟之后,才终于发现怀里灵气不见了,撒气乱骂一番,这次没揣怀里,偷偷摸摸的看看四周,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手中灵气,舔完之后的表情似乎很不解,干脆塞进嘴里尝尝。 啼笑皆非的穆鸿风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用在外面,直接在小天地里呼了她心神一巴掌,“吃吃吃,就知道吃,整天不干正事儿的憨货。” 被打得前扑倒地的崔英赶紧求饶道:“知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接着抓灵气,别打,别打!” 说完赶紧爬起来,直接扑到灵气里面“抓鱼”,拿自己身体又作渔网又作挡板,簇拥着把一些灵气顶到小天地里面,对看不着的师父显摆,“师父快看,我这里抓了好多。” 看到一切的穆鸿风退出了小天地。 少女没能看到相隔几步另一人体内情形,即便看到了也说不出一二三来,可身为师父的穆鸿风是很清楚的。 再看看另一个弟子,替他感到心酸。 两人同命不同境。 造化弄人。 第二十四章 嬉闹二三事 崔英慢慢睁开双眼,感到心神疲惫,没有刚醒来的精神头,反而像整日没睡,拿手使劲揉揉发酸的眼睛,这才意识到浑身酸痛无力。 “初次集中意识捕捉灵气,这会让你们心神疲惫不堪,灵气初次入体会有些许排斥感,以后慢慢适应就好了,不过你们自己也要掌握好一个度,过犹不及就会反噬。” 穆鸿风一直在旁边静守,看她醒来后的不适感,给讲解了一二。 “哦,这样啊。” 崔英眯着眼看向小景那边,依旧盘腿而坐还没睁眼,“师父,小景还在打坐,我呢?还要继续吗?” 穆鸿风感叹一声,刚才的话是白说了,干脆与她换个说法,“你一顿能吃三天的饭量吗?” 少女眨巴几下眼眸,原因累的缘故,眨眼都有些费力,显得更呆傻,说道:“也不是不行。” 穆鸿风被她说的话噎到了,然后说道:“若是五天的饭量?” 少女这次直接摇头了,“不行,会被撑死的。” “你当下就是吃饱了出来撒欢,小景人斯文,没你吃饭快,这会儿还正在吃呢,等吃饱了也就睁开眼了。” “哦,这样啊,吃饭是大事儿,这个不能打搅了。师父,我好累啊,我要睡觉了!” “行了,有了今晚的基础,明天再教别的,睡吧。” 崔英打个大大呵欠,直接后仰摊在床铺上睡去了。 穆鸿风不见离开,背手而立看向少年,心中盘算着还要多久才能出来。 许久之后依然没动静。 “还是不够。” 一句话,说给两个人,两个意思。 此时此刻,只有穆鸿风全然明白。 早上被喊醒的陈景和崔英,少见的想睡个回笼觉,可见昨晚耗费了不少心力。 陈景看向窗外,董爷爷已经做好早饭了,这是已经睡的够久了啊,强打精神爬起来,这才把困意赶走。 就着咸菜喝着粥,也不能让崔英那张嘴消停,问到陈景昨晚什么时候睁开眼的,少年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敷衍道:“就是你睡着以后的事情,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少女得瑟起来,“小景啊,一刻钟哦,虽说不长,可也是整整一刻钟哦,要继续努力啊!” 穆鸿风以筷敲碗,“吃饭,吃完就去站桩打拳去!” 话说给两人听,却盯着崔英。 崔英看出师父好像不太高兴,按照以往的教训,可能不会有好事儿,把碗里剩下的粥一口喝光,赶忙又盛满,吃饱喝足万事不忧。 同在饭桌的董川海看出老友忧虑,昨晚的事已经说开了,远不是两个小家伙认为的短短一刻钟,超过一个时辰。 为了不打击小景,作为师父的穆鸿风只得哄骗两人,这样做只能是暂时的,修行路上讲究一步慢,步步慢,前期还能靠勤奋补拙,这也只能是追赶,后边想要超越,难上加难。 没个好法子之前让小景知道了,年轻气盛的谁能受得了,再加上崔丫那张贱鸭子嘴,一张一合毒害别人,光是想象那场景,让人只想揍她。 听穆鸿风说了些事情算是解了一些心结烦恼,如今已经在他们体内“安家落户”的菱晶,以后给予他们的帮助大小高低不同,三境之前,小景多半会是先抑后扬,崔英则很可能是只仰不抑,顶多平缓,当然也与她性格有关了,至于三境以后,就看他们有没有悟性、有没有奇遇了。 饭后站桩打拳一板一眼,趁着打拳的空档,崔英问陈景去不去兆安城里玩,少年一口回绝了她,再递出几拳后又说下午去看看。 主要是陈景放心不下小文,上次打架,自己故意使眼色,动手的时候,还违心的踢了小文一脚,想要演戏一番,剔除小文与自己相识的嫌疑,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旁边两个长辈对他们的“低声密语”充耳不闻。 两位心里始终不得劲,天底下当师父和做师傅的,哪有希望弟子好逸恶劳的?这不就搁自己身上了,让人有着说不出的憋屈感。 崔英用了个蹩脚理由打声招呼就要走了,穆鸿风沉着脸告诉她,要是敢在城里借钱或赊账买东西,就亲自打断她狗腿。 扔过一粒碎银子给她,崔英看着比指甲盖儿还小的碎银,拉起苦脸,这让她游玩的兴致瞬间跌入谷底,这么点儿钱,只能去地摊装大爷。 为难之际,崔英转头回屋里去,还是要找小景帮忙才行。 陈景翻开自己枕头,从四五颗碎银里面挑了个最小的给她。 崔英失神的看看自己手上的,再指指剩下的那几颗,不等她伸手去拿,陈景把枕头重新盖上了。 “上次借的,还有上上次借的,还有更早之前的,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利息我就免了,你趁早还完了事。” 崔英一个屁股蹲坐到他旁边,直接把他抱住喊冤枉,“小景啊,你不想想看,我这才刚回来,哪儿来的钱还你?师父每次都给我可怜的那么点儿,别说还钱了,我自己都不够花,宽限我几天呗,等我……” 陈景钳住她不老实的手,差点儿就摸进枕头下面了,崔英只得冲他干笑两声以示歉意。 崔英眼巴巴瞅着他直接把剩下的碎银子放进怀里贴身保管,这是彻底无望了。 陈景这次不打算通融了,拍掉肩膀上的手,“赶紧还钱,要不然没有下次借钱的机会了。” “下次,下次一定还,这次你再给我点儿好不好,再给一粒最小的就好了。”崔英可怜巴巴道。 “那这次。”陈景掰开她握住银子的手说道:“就干脆还债吧。” 崔英赶忙抢回银子,“这次就这样了。一点儿都不够兄弟,不过你放心,在城里如果有好玩的东西,我钱也够的话,我就帮你也带一份儿回来,怎么样,我够兄弟吧。” 少年轰蚊蝇一般冲她连连摆手。 崔英也不恼,嘎嘎大笑两声拉开屋门离去。 少女没心没肺惯了,可真不代表就没丁点良心,这点儿钱在省吃俭用的农家眼里,早就超出零花钱太多。 反正不敢去喝花酒,嘴上抓挠贪吃了就买些零嘴,只是碎嘴的毛病让崔英希冀着讨要更多,当然师父那里是不敢去了,只得求小景大方些。 没走出几步路,陈景推开窗户,把一张面皮丢给她,“你的事应该已经传开了,认识你的有不少,想认识你的更多,不想惹麻烦就戴上,再不济,闯祸了别让师父知道是你做的。” 少崔英从善如流戴上那张面皮,与上次那张长着络腮胡的不同,这张面白无须,不过,说话时依旧生硬。 “还是自家兄弟体贴啊。”说完还想和窗口少年亲热一番。 陈景看到她戴的面皮歪斜,说话恶心人,没等她走过来马上落下窗户。 叹息一声,少女狠狠捋一捋头发,只得去城里找回一些自信。 兆安城城玩的野、玩的大,但说起白天的正当生意,还是得看南城,这里的小买卖,如说书,皮影台子,推车小吃之类的,这些在北城是活不下去的,进了北城就有帮派收钱,换个巷子又冒出个帮派来收钱,这谁受得了。 小本儿生意而已,多出来一点儿钱够干嘛,日积月累,积少成多方能成事,还没赚钱呢就一层层扒皮,所以在北城几乎很难看到这些小本买卖。 再者,北城的那些大老粗瞧不上,也没那个观赏的情操。 瞧不上是自然是因为都是小生意,北城地界做生意,原本说不上寸土寸金,却被帮派争斗地盘紧缩,逼出了个寸土尺金,如此下来,北城更本没有小本买卖的容身之地。 舞刀弄枪的没那个闲心去玩那些小玩意儿,真有空闲,有钱了,喝花酒才是帮派成员“正途”。 所以,北城就没有卖艺人,只有南城平易近人的大小老爷才能养活他们,了不起被税吏催收些许小钱,南城的大多街道就可以逛着喊卖了。 既然是进北城了,崔英就直接走的南门,听小景说如今南北城之间已经彻底封堵了,看样子至少一段时日内没有开通的苗头,要不然自己还能从北城抄近路。 至于东城门,果不其然还是封闭的,老样子依旧有人站哨,远远看到有人就瞟上一眼,发现不是来东门就继续打盹,栓上两条看家狗都比他们强,狗还能叫唤两声。 糖炒栗子,苞米花,一手握住俩卷起的荷叶,小贩可用不起油纸,城外浅水的荷花池子直接摘取,另一只手提着竹杯香饮子,吃喝都有了,走路越发豪气起来。 迈着王八步走向演皮影戏的小车,碰到路过的小孩盯着手头吃食,眼高于顶的“哼”上一声,顺带挺挺腰,极不要脸,被当场气哭小孩都有。 不理睬身后大人的责骂,找了一处“风水宝地”观看皮影,其实以崔英个头,待哪儿都能看到,偏偏她就喜欢挤,人高马大的她在孩子群里就像巨人,孩子长辈看她长得壮实,不敢去招惹麻烦。 看这后生面容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没有同行孩子,这就是自己喜欢看这些玩意儿,孩子长辈安慰自己,就当这人是个痴傻憨儿。 别人怎么想的崔英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吃上一口栗子或苞米花,喝上一口香饮子,两年的闭关似忧愁入肚,就等放屁拉屎出来就彻底好了。 看到最后精彩处,将军一刀斩下土匪脑袋,满场叫好,崔英也不吝啬的给出掌声,没吃完的苞米撒出一些来,吓得她赶紧收手。 皮影演完就是例行公事的邀赏了,拿出铜盘转上一圈,围观皮影的孩子们献出长辈早就给好的铜板,少的一两个,多的三四个,不管给没给都会说礼节说上一声“多谢”。 转到崔英这里,看“他”只有一人,以为孩子已经跑了,这也时常有的,算不得事,没等走开,看到这个大高个抬手伸到盘子上面,手一松,“哈啦啦”,少说六七个铜板。 想不到还是个“大户人家”,皮影师傅赶忙谢道:“多谢大爷赏!” 崔英听到后嘎嘎怪笑两声,多给几个铜板还能被称呼大爷,这钱该赏。 旁边孩子们崇拜的看着她,单纯觉得长大就是有钱人了,而孩子长辈显然不是这个心思,尤其是听到那公鸭嗓的笑声,给两三个铜板意思一下就行了,一下丢出那么多,看衣裳不像是富贵人家,心疼不知道哪家养了这么一个白痴傻憨浪费钱财,这要是回去了还不得被家里人打断腿。 皮影师傅刚听到她的笑声也是被吓到了,不过看看盘子里的铜板,给钱就好似爹娘,再看回去音容相貌都变得赏心悦目了。 转悠到说书人这里。 看皮影的多是孩子带着长辈,说书这里就反过来了,要么自身一人,要么捉拿一样让孩子耐着性子听书,和崔英一样半大孩子少之又少。 不过也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成家早的有钱都家用了,没成家的都在攒钱呢,少有不管不顾的拿着闲钱来听书的。 小马扎小板凳备着,还有小碗茶水可以喝,除了第一轮主人家帮你斟,后边没了还可以自己添,就凭这一条就足够崔英做常客了。 就是主家看自己眼色不善,没让她想明白为啥,洒脱如她抛到脑后。 搁谁家被霸占茶壶也会把她当作恶客,看在她可能掏钱的份儿上,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临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得嘞,又是该按规矩给钱了。 依旧是个铜盘,给了赏钱的,盘子叮当响后,主家也会喊出声“谢了爷”,“下次再来”之类的话。 说书的要给的赏钱一般要比皮影的多,崔英不知道这是为啥,就因为可以喝茶?有地方坐?可大家伙都是这样认为且也是这样做的,也只好随大流了。 铜盘伸到崔英面前,想着再充一回阔,从怀里捞出半把铜钱,才伸到盘子上,想起自己还欠着小景钱没还,这么大方可玩不了几天,还是省点儿为好,松开些手指落下两颗铜板。 说书人呆愣的看着她,怎么也没想明白这个狗大户只给两个铜板,那你抓一把铜钱出来做甚,显摆? 崔英的脸皮还是修炼不到家,尴尬的再次给了两个铜钱,剩下的揣进怀里,嘴里说道:“没了,真的没了。” 对方气得面皮微颤,就差脱口而出“我这眼珠子是出气儿用的么”,看这王八蛋身强力壮才没骂出口。 将近晌午,栗子苞米再买一份,算作借小景钱的利息,要不然下次就真借不到钱了。 回去半路想起什么,去了东城墙,找到妓馆位置,纵身跃上墙头,踮着脚尖溜进妓馆,寻着记忆中的路径摸进婉儿的房间,把怀里的苞米花放到她床头,替她理了理纷乱的发丝,在梳妆台上摆弄了一会儿女子物件,不动声响的又离开了。 才走出房间,心有所感的看向另一边,那个姓杜的帮主愁眉苦笑,“你不是高手也是个好手了,怎么做起事来偷偷摸摸的,与你身手很不相符。”她那张面皮实在太差了,杜诚武不用细看,只用猜,就晓得是她。 崔英懒得和他多费口舌,“我就乐意这样,你管我!?” 杜诚武挥挥手道:“我可不敢管你,只是与你说说,以后你走正门进来就是了,我吩咐过弟兄们,不会阻拦你。” 看他还算识相,崔英就不打算打架了,自行走到二楼围栏,翻过之后跳上几步越过城墙回去了。 杜诚武看着离去的少女啧啧称奇,“真是个小祖宗啊!” 回到家里时,看到有个陌生女人,正背对着自己和师父谈话。 回想过往,几乎少有人能坐到家里闲谈,往往家门口说上几句就离开了,这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崔英看去自己身上,没啥不妥地方,早前面皮已经扯掉了,栗子没有露出来,很好,就这样,走进院子和师父问声好。 穆鸿风早就看到她回来,不戳破她的惺惺作态,“过来,见过你王婶儿。” 在师父面前一定是好徒弟好弟子,施了一个晚辈礼,中年妇人惊叹道:“好高啊!” 被王婶儿拉着坐下,仔细打量着她。 崔英不敢明目张胆的盯着她,只得时不时转着眼咕噜看看,妇人穿着一身农家少见的碎花衣裳,但又不像城里那种奢华布料,头上别着两朵红色头花,脸蛋上扑了些水粉,可那手法嘛,实在不敢恭维,也不知道师父为啥还能淡定自若。 被称为王婶儿的妇人,越看崔英越喜欢,这么大块头怎么也顶半个牲口使唤用,再加上长的也不赖,自己这回说媒能说到兆安城里去,以后让那些用鼻子看人的城里媒婆高看自己两眼,说什么城外没有好货色,这不就有了嘛。 这崔丫打小就是城外的孩子王,注定难成美事,要是自己说媒给介绍出去,行当里的名望还不得涨一大截儿,到时城外第一媒婆不就是自己了,这事儿一定要给她说成了! 妇人拉着崔英的手夸奖道:“这孩子一看就是懂事儿的,穆老哥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穆鸿风听到后差点儿没笑出声,心道:“这个祸害懂事儿?懂什么,懂祸害?”用力压下嘴角的笑意,尽量含蓄的点点头。 妇人又问崔英:“崔丫,告诉婶儿,你喜欢啥样子的男娃?” 听到她喊自己崔丫,崔英有些翻脸的意思了,直接把手抽回来,你一个新来的算老几,凭什么喊自己小名,也不管她说的话里意思,生硬敷衍道:“啥样的都不喜欢。” 听她这么说妇人有些急了,你可是我的香饽饽啊,名声我要,钱我也要,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崔丫,你看啊,你师父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如今你也长大了,是不是该为师父考虑一下啊?” 少女扭头茫然看向师父。 穆鸿风一脸笑意玩味,不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成了自然好事,没成也不妨事。 妇人看俩斗鸡眼一样不做声响,干脆一拍手,两笔买卖合作一笔,“崔丫,你不是还有一个师弟吗?” “咋啦?”崔英还是犯迷糊。 “你俩年纪相仿,又是一起长大的,是以……”拿着两手拇指相抵道。 “啊?”崔英学着她一起比划手指头。 原来是个笨娃!妇人心里叹气,为了成事多说几句无碍,“你看,你师父拉扯大你们,可你们没师娘啊,如今你们长大了,轮到你们了,你们是不是……是不是……” 妇人可劲给她挤眼睛。 崔英皱着眉头,推敲着妇人话语,而后恍然大悟一般站了起来,一脸震惊道:“还有这种好事?” 穆鸿风都被她惊到了,“这丫头这么想的吗?平时没看出来啊。” 妇人满心欢喜,“那当然是真的,要不你去问问你师弟。” 妇人看着去盘问的少女,心想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问出了那些话,整天一起过活,低头不见抬头见,早晚生出情爱来,这次说媒肯定成了,媒钱手到擒来。 崔英直接撞开屋门,屋内陈景正在看一本江湖传记,听开门声就知道是她,拿眼角瞥一眼,发觉她的怪异,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陈景忍不住问道:“什么事儿把你乐成这样?” 少女似乎终于压抑不住,冲着他大喊道:“小景,你想让我当你娘!?” 陈景震惊莫名,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院里正在喝茶的穆鸿风喷出一口茶水。 王婶儿拔腿就往外面跑,穆鸿风紧跟着喊出:“王婆留步!” 王婆跑出几十步,回头看他没追来,远远喊到:“这媒人我不做了,以后你家里传出了龌龊事情,千万别说我王婆进过你家大门。 老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蠢的,小的被驴踢过吧。 我看你老的也不是好东西,反正你家我是再也不来了,你自家折腾去吧。” 说完啐上一口唾沫才走。 第二十五章 是非 “媒婆?”崔英挑起眉毛。 “别看我,我没想早早就娶媳妇。”陈景继续看他的传记。 “不是师父的意思,是那王婆自己找上门来的。”穆鸿风也推了个一干二净。 崔英没趣道:“可惜了啊。” 听她这么说,陈景书也看不下去了,冲她发火道:“可惜啥?你有啥可惜的?就是你说话不过脑子,师父才会被王婆骂,最后连带咱们一家都被咒骂了。 王婆主业就是说媒的,以后她时常走门串户,指不定咋传咱家的闲话,不添油加醋就烧高香吧。” 被小景骂总好过师父动手打,崔英扭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景更来气了,“那你是什么意思?没当成我娘你很可惜?” 想哄小景只得耍赖了,崔英拉起他的手,贱兮兮的问道:“小景,你想不想娶我啊?” 陈景懒得回答她,眼中的鄙夷和嫌弃都要溢出来了,直接甩开她的手,捡起旁边的传记接着看起来。 穆鸿风揉揉额头,对这两个冤家有些无可奈何的头疼。 吃打的不长记性,吃骂的太长记性。 闯祸给你找麻烦,善后还能接着添堵,真是一对儿活宝,老天真是待我穆鸿风不薄啊! 不想再看到这两个小崽子,随意嘱咐一下他们,晚上记得回来,扭身就走了,眼不见心不烦,图个清静。 看到师父走了,崔英一个窜起跳到陈景床铺上,两人都近成年体格,那张小床快容不下他俩了,崔英还拿屁股使劲往里顶,示意让些地方出来。 陈景烦躁的往里挪挪,“做甚?” “干嘛那么生气?” 崔英边说边去挤同枕,“哦,就因为我说要做你娘,是吧?” 陈景不答话,也不拿正眼瞧她,不着调如她,整个兆安城地界都是独一份的。 崔英神情萧索说到:“我也没有爹娘啊,真要说起来,你比我还好一些,你至少见过你爹娘。 我呢,我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晓的,面也没见过,至今连个念想都没有。 被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好人收养,我一直管他叫爷爷,后来爷爷也死了,我以为自己要做一辈子的野孩子了,遇到师父才被带出来,带出了那个小村子。” 陈景眼睛一直盯着书,耳朵却是竖起仔细听她说话,有些事曾经从师父那里听到过,比如崔妞的过往。 陈景随即叹一声气,也该和她说道说道了,“我爹走的早,如今我都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我家乡闹大灾,种地没收成,都是靠救济活命,后来连救济都没了,被我娘攒剩下的口粮喂养活的,再后来……” 听到他停顿下来,崔英侧过脑袋看他,没看出什么伤心,就是喉咙一直吞咽。 “后来我娘也走了,你大概也猜出来了,是饿死的。这也是我吃饭总是吃得很干净,连花钱也是抠抠搜搜的缘故。 我娘是最后陪着我的亲人,你说要当我娘,我可不得生气。你刚才也说了没见过自己爹娘,我多少理解你一些,可你要保证以后不准再拿我爹娘说事。” 崔英哀叹一声,“咱俩都是苦命的孩子啊!刚才说的话都不准传出去啊。咱俩拉勾。”说完抓着他手腕,勾着小指狠狠来回拉扯。 拉完之后算作了约定,两人默契的憨笑几声。 午后兆安城之行,两人先去的北城,陈景拦住了野路子上蹦下跳的崔妞,让她和自已一起走暗门。 老样子,敲过三次门,暗门被打开。 里间的小文还没打招呼,就看到陈景身后还有一人,这让他心弦一紧。 小文是信得过景哥,不见得信过别人,哪怕那人是景哥朋友。 江湖演义里面总是说朋友的朋友就是自己朋友,那只是书上的故事,实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你说愿意为兄弟两肋插刀,那当兄弟的很可能真不和你客气,插那两刀说不定就有你兄弟一刀,更狠的,可能两刀都是,甚至还要补上几刀,让你死的透透的才算完事。 在帮派里面看到的类似“争宠”事迹,数不胜数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帮派早就垮了,可真要较真起来,俩只手是数不过来的,一直安稳如山的,也只有帮派上面那几位大哥,别人的话,如他自己一般的小喽啰,自求多福吧。 看出小文的不安,陈景等到崔英进来就给他介绍一下,那天在巷子里的人没能见到她的真面目,这次来也只是看看小文有无被揭破,因此受到刁难。 崔英今天过来时没戴面皮,吊儿郎当又目中无人的样子着实扎眼,至少在文华这里是如此。 “这人是我师……妹妹,叫崔英。山隹崔,英雄的英。” 陈景要不是临时换个称呼,两人铁定要吵起来,换成妹妹就没事了,反正崔妞的确比自己小一岁,她不认也得认。 想着不能在陌生人面前跌份儿,崔英上前,没说话先打算大笑两声,像说书人嘴里的豪杰大侠,才“嘎”一下,就被人捂住嘴。 陈景真想扯开嗓子骂她猪脑子,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来这里要走暗门?怎么进来的? 这家伙浆糊一样的脑子什么时候才能替别人想想,就知道耍威风。 小文呆呆的看着崔英,颤着声问道:“小……小霸王?” 存有些许怀疑,基本确定了。 小文眼拙,没能看出当日的崔英覆了面皮,想来也是,没有一直盯着她看,要不然早晚瞧出端倪,可那个招牌公鸭嗓,尤其是小霸王“嘎嘎”笑声太过深入人心。 再加上陈景也去打架了,虽说一外一内没有公然相认,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里外两人有莫大关系。 本来想等景哥再来这里时问上一嘴的,看到崔英第一眼时,下意识的将她排除了,随便碰到个块头高大的少女,不可能是那个人人景仰的小霸王。 陈景告诫崔英几句,这才把手收回。 问向小文道:“那天对不住,打架时还踢了你一脚,我这妹妹太过乱来,做哥哥的怎么也得帮她。对了,没人发现吧,我是帮派好事的人找你麻烦。” 小文赶忙回他,“没有,没有,一如既往。”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崔英看。 崔英看着他呆呆的样子,挠挠脸颊,自己时常被家里长辈骂憨傻,估计就是这副呆样,看来师父他们没冤枉自己。 眼见小文还没回过神来,陈景干脆逗他耍耍,“小文,是吧?” 眼中只剩一人的小文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他们都这么喊我,其实有人给我起了‘蚊子’的绰号,你也可以这么喊我。我家住在北城杏花巷,我还有个妹妹,每天晚上来这里卖混沌,混沌六文钱一碗……” 这是已经彻底傻掉了。 听到他还有个妹妹,崔英赶紧打住他,故作惊讶道:“你还有个妹妹啊。” 陈景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沉声道:“闭嘴!” 崔英泄气叹息道:“没意思。” 陈景在小文肩膀上推了一把,把他晃醒,“既然知道了,就帮着保密吧。现下看你无事我也放心了,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我们有大把光景唠嗑,到时候再说吧。” 还是有些木纳的小文点头应下,不再一直盯着崔英看,可眼珠子还是在瞥她。 恭送太上皇一样把两人送出暗门,小文献殷勤似的帮着景哥拍打身上尘土,那个小霸王他只敢敬而远之,名气太大便是如此,连称兄道弟都得悠着点。 陈景笑骂一句滚,感觉做的有些过的小文灰溜回门洞。 等到暗门被关上后,崔英让陈景先去南城,自己等会儿去皮影那里找他。 看她顾左言右的样子,不知道她要演哪出戏,大概不是好事。 陈景说道:“老样子,丑话说前边,别闯祸,让师父知道了,揍你的时候,我可不会拦着求情。” 意气风发的崔英捋捋额头发丝,“不就是挨打嘛,我会在乎那些?笑话。” 走出几步路的陈景头也不回道:“这话我帮你捎给师父。” “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 “这就看你自己了!” 偷溜进妓馆二楼的崔英,这次被逮个正着。 彭珴睡醒口渴,起来倒水喝,正好撞见贼偷一样的小霸王,差点儿惊吓出声的鸨母拍着胸口,“帮主不是告诉过你了嘛,以后走正门进来就是了,怎么还是轻浮于世,咋的,还要我们正经宴请你才会光明正大的进来?” 崔英讪皮讪脸的凑过去,探爪捞起一只玉手抚摸起来,“姨,我这不是太想你和姐妹们了嘛,情难自禁的就过来了,不来看看,我晚上入睡都难。” 彭珴几十年功力,真假一听便知,媚眼一瞪,“是只想我女儿们吧,也对,人老珠黄的老妇人,大侠小霸王可惦记不上。” 崔英装痴扮傻道:“那个小霸王真是有眼无珠啊,如此美人在眼前居然不来怜爱,大煞风景。”抓起玉手在脸上胡乱蹭。 彭珴点点她额头,佯怒道:“小冤家啊!以后谁跟你了都是死心塌地。” 手一个翻转反抓过去,拉着崔英向里边走去,“跟我来。” 崔英连忙问道:“姨,你不接着睡觉了?” 崔英本想哄她走开,也好找乐子去的,这回看样子要落空。 彭娥将她拉进内室后才松手,责怪她,“谁家混进你这么大的老鼠都睡不安稳。今儿个帮主出去议事,不回这里,你就陪姨唠唠嗑,反正我女儿们也跑不掉,你年纪轻轻的有大把光景可以和她们厮混,不急一时。” 无奈的崔英只得说道:“姨,有吃的没,不要钱的那种。” “我这儿有果盘,你就当作零嘴吧。上次看你吃饭就像饿死鬼,这次出来没带钱?” “唉,不说也罢。” 没能溜进姐妹们的房间,只混了一些水果垫肚子,陪着一位丰韵妇人谈聊。 崔英是忙着啃食果子的同时听对面唠叨家常,等到彭珴无话可说了就随便挑拣个事问起,让她嘴巴别停,也别打搅自己吃东西。 崔英问她为啥没生孩子,难不成和那个相好的帮主只是露水夫妻,没打算一起过日子。 彭珴怨妇一样哀怨一声,说自己这辈子都活在兆安城里,从没去过外面,认识的男人里,就他有出息,做了将近半辈子的老鸨,也不见他嫌弃我,不跟他还能跟谁?说句下贱的话,人老珠黄还想啃嫩草?不要脸还注定没个好结局。 “他是帮主,我是鸨母,真论起来,都不是啥清白人家,至于孩子,还是算了吧,尤其他是个做帮主的,有今儿,不一定有明儿,我可不愿意孤儿寡母的过完下半辈子。 等他金盆洗手,退出狗屁江湖才算省心,可真到那时候,我这老蚌能否生珠都两说了。” 去往南城的路上,崔英回想着彭珴的话,女子一人活在这世上,真有那么难吗? 早晚要嫁人,早晚要生娃,早晚都是死,多没意思啊! 崔英偶尔喜欢冥思,更多则是跳脱的胡思乱想,把彭珴遭遇归结为她没有个好师父,自己有,而且还有好兄弟。 看到前面那个背影,一个大跳蹦到那人后背上。 正在看皮影的陈景被背后那人惊到了,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摇晃两下身子稳住,猜也能猜到是谁,训斥道:“下来,不像话。” 崔英说声“不要。”手里不闲着,抢着少年的栗子吃。 陈景东倒西歪轮圈转,想让她下来,少女死命缠着他,从后背搂住少年脖颈,越转她越开心,咋咋呼呼大喊大叫。 最先没撑住的是少年,一个不注意撞到个路人,陈景赶忙止住身形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兄妹俩嬉闹没留意,望见谅!” 身穿青衫的路人没有答话,掸了两下衣服,别有意味的看着少年少女。 崔英从小景背上哧溜下来,对那个脸色惨白的人叫嚣道:“看什么看,不就撞了你一下,又没少块儿肉,大男人还怕疼不成。 和你直说吧,我们两个是混北城的,识相就赶紧走开,不然打断你的腿!” 那个路人似乎真的信了她的话,煞白脸似乎都被惊出了血色,赶忙后退几步,扭头就跑了。 陈景看那人跑开时差点儿撞了孩童,连声提醒“小心”,这越发让陈景良心不安,对着崔妞抱怨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天天告诫你别闯祸,祸从口出你没听过?” 崔英仰面看天,“我看那人脸无血色,以为是个看咱俩面生想碰瓷的。你其实不知道,要说碰瓷,还是南城多,北城敢这么干的早就被打断腿了,我骂他是以防万一。” 陈景拿她没辙,“找借口你是很在行啊。” 被撞的路人跑远后回看一眼,发现没人追上来,这才放下心来,慢悠悠的逐步往家走。 一路走过商铺、酒楼、钱庄,不见他买什么东西,路过一个地方就驻足片刻,似观美景、赏歌舞。 尽管是后来者,祖上不是本地人,可作为城主心腹多年,眼见兆安城褪去匪气兴盛起来,怎么也有自己一份苦劳在里面。 每日无事就四处逛逛,或人或景,只是看看就令人心安,这些年的苦心没有白费掉。 想起刚才的那对男女,“北城的么?” “南城北城都一样。” 别名“白面”的男子豁然而笑。 “都得死。” 第二十六章 苦乐不自知 晚上的时候,穆鸿风教给两个弟子一篇静心诀用以打坐,更容易让两人专注纳灵,这次没有帮他们直接以心神入体,让两人自行尝试着内视。 诵念口诀的陈景不多时便开始吸纳灵气,依旧勤勤恳恳像老农刨地、渔夫捕鱼,少年童趣般玩得不亦乐乎。 待到心神俱惫睁开眼,看到崔英已经睡着了,少年肯定她是偷懒了,那篇静心诀她都没能背下来就嚷嚷睡觉了,这个陈景可帮不了她,也晓得她那个惫懒心性,多给她些时日多看个几十上百遍就能记住了,反正也就百十来个字。 打坐前,陈景问师父心力足够的话可以一直吸纳灵气吗? 穆鸿风笑着告诉他,有意愿有心力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要看你体内经脉气府可以容纳多少灵气,如今才刚开始,从一个个窍穴,一直填满小周天大周天为止算是圆满纳灵,但这些都是伴随着你们境界的增长。 前面的时候董川海帮着给两人筑基,还顺手打通了窍穴,让他俩可以直接踏入了纳灵境,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换成别人,还得自己一步步开凿气府,就这一步就要耗时多年。 吸纳灵气入体后,即便不使用术法,肉身本体也会耗损一些灵气,前期打坐纳灵最好日日不停,到了后面,吸纳灵气固然很快,但消耗起来也是一路高涨,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初时那么拘谨。 直到全身气府填满灵气,大体供需平衡,就可以炼气了,也就是淬炼灵气,那时候经脉气府再度拓宽,而在体内炼气过后的灵气,至纯至净过后得以合气凝丹。 穆鸿风最后说,后面还太遥远,当下就一心一意吸纳灵气就足够了,心力、灵气、修为相辅相成,若是追求完美,那这三者缺一不可。但力所不及就不可强求,不能为了求快强行损耗心神吸纳灵气,这样做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陈景倒在床上舒展一下双腿,感叹自己有个好师父,无法想象没有师门长辈的野修是如何一步步走下去的,摸着石头过河么? 大抵是如此吧,想想就有些艰难。 息了烛火睡觉,得亏这次师父没在一旁守着,不然崔妞又要挨打挨骂了。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刻意没留在他们身边,好让那个惫懒货可以想睡便睡。 以后很长一段时光内都会如此。 一连无趣了半个月,更无趣的来了,对崔英是如此。 稻米熟了。 每次稻子熟透之后,董海川就把他们两个当作大牲口使唤,少女不想动弹,觉得这不是未来大侠该干的事情,被董海川一脚踹出屋门,“不干活就别吃饭了。” 年年都要闹这么一出,到了这时候崔英总是嘴贱说道两句,不出意外屁股要遭罪。 被踢一脚就变安生了,老实的跟着干活,所幸家里稻田不多,五亩地几个人一天功夫就忙完了,就连穆鸿风也去帮忙,不过孟恓注定不来的,和他离群索居的心性一样。 割稻子,甩稻子,砸稻谷,等真做起来,崔英挺乐呵参与,还是存有孩子心性。 把陈粮倒腾出来,新粮倒进去,董海川盘算一下,还算不错,酒钱还是有一些的,等这两个小崽子去走江湖了,还能剩下更多。 忙完这一波,今年也就这样了,再等下一次就是来年了。 这天日暮时分,陈景终于从孟恓那里学来了朝思暮想的驭剑之法。 以气养剑,日夜不停,待到剑心通明,以心念勾连剑身即可驭使。 气自然是灵气了,养剑也不过是用自身灵气侵染洗炼剑身,日夜不停是个说法,不是无时无刻,陈景自问可以做到,可剑心通明什么的玄之又玄,让陈景很是挠头。 孟恓笑道:“等到了那一刻,你自然便知晓了,这会儿任你想破头皮都没用。” 少年问他有没有其他的法子驭物,自己才纳灵,用灵气洗炼剑身,这让本就存纳灵气不足的自己更加捉襟见肘。 孟恓似笑非笑说道:“有啊,血祭就是了,用自身精血祭炼,完全不需真气,而且祭炼非常之快,短则个把时辰,长则数日即可。 动辄一两年起步成效的养炼驭物,与血祭根本没法比。要不要试试?” 陈景看他皮笑肉不笑的面容有些摸不着底,试探着说道:“要不……试一下。” “试个屁!”口水飞溅到少年脸上。 “血祭,用自身精血祭炼成身外之物,虽说早些时候比上刚开始驭物更加得心应手,但牵扯自身大道前途,与自身一荣俱荣,与人对敌损伤了也是一损俱损、伤上加伤,若是修补还要继续摄取精血。比起本命剑来,杀力神通俱是不足,但是修补起来一点儿不比本命剑麻烦。没有本命剑的命,却有本命剑的病,这种祭炼要它做甚!” 陈景委屈道:“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啊,干嘛和我发脾气。” 孟恓愤恨一声,“你若一个大道无望止于下三境的废物,用了血祭也无所谓。 可既然老穆看中了你,又在我的教习下,若你还是下三境,还是用了血祭之物,等我离去,多年之后你我再相见,我也不介意砍了你练剑的双手。” 颇为无奈的少年,只好和他保证不去血祭。 听到保证,孟恓变脸似的心平气和道:“方才我说的你也听见了,血祭就是一些大道无望,境界低下,还有一群没能拥有本命物的江湖骗子拿来充数装体面的,乍一拿出来还挺能唬住一些胆小的江湖嫩雏,杀力也有一些,可惜根本配不上高手称谓。 有一些魔教中人和鬼修有类似的祭炼之法,可还是那句话,只要不是没得选,他们多半也是先养炼,再慢慢寻找自己的本命物。” 长了记性的陈景忐忑问道:“那我的本命剑?” 孟恓拿指头点点少年,“有本命剑最好先有心中剑意,要不然对不起本命剑,说难听点儿就是不配拥有本命剑,先拿着你得青钢剑去江湖历练一番再说吧。至于剑意是什么,你驭物都不会,也没资格知道。” 陈景委屈道:“要会驭物就得养剑,要养剑得用灵气,这是回到起点了?” 孟恓得瑟说道:“然也!” 陈景可以肯定某个时刻就可以驭使佩剑,可那得何年何月啊。 兆安城,乌衣巷。 眼看日头只有半截了,北城几乎都要上客的时候了,妓馆大堂中杜诚武独坐饮茶,他心中琢磨着最近与丰年巷的形势。 最近青龙帮屡屡无故挑衅,他这个苍炎帮的帮主初时还算克制,压制手下兄弟不去反击闹事,打算示敌以弱、以和为贵。 和气生财是两个仅存明面上的帮派共同看重的,只是后来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虽说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可看样子今年是不打算过个安稳好年了。 就看打探回来的消息。 巷外走进一个青壮汉子,是老二回来了,进门就称呼一声“大哥”。 杜诚武唤他过来坐下,替他倒了一杯茶,吆喝道:“边喝边说。” 面对自己大哥,脸上露出外人难以遇见的憨厚,老二是不喜欢喝茶,和手下弟兄们一样都酷爱饮酒,不过也清楚规矩,该干活的时候就不能喝酒误事。 一口喝干茶水,随手拿袖子抹一下胡须开口道:“大哥,丰年巷那边老四底下的探子还是没个信儿,本来已经动用了两个暗棋,都给青龙帮的家伙揪出来了,还是屁都没能听到。您说咱们要不要用其他法子,收买?打闷棍?” 杜诚武伸手打断他的想法,“我总觉得这次不同以往,别被它们留下把柄,哪怕是口头把柄也不行。 混江湖也得讲规矩,两年前就是因为咱们不顾一切凭着武力抢占地盘,那些被迫解散的帮派成员大多都没能进我们帮派,跑到别的地儿去了,如今青龙帮里面的人算是大杂烩了,一条心很可能说不上,针对我们却是可以拧成一股绳。” “那咱们是个什么章程?” “你过来我与你说。”杜诚武让他凑近自己,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二听后齐齐点头,“那行,大哥,都听你的。” 杜诚武笑着拍拍他肩膀,“行了,你也回酒馆吧,该上生意了,今晚看情况你也小憩一会儿,明天打起精神,不知道那些家伙会不会来。” 汉子巴结说道:“他们不敢来才是,大哥你亲自出面,那不是猛虎下山嘛!” 杜诚武仰天大笑,这马屁算是拍准了。 晚上。 嘴馋的陈景和崔英又去逮野猪了,两人不仅要躲过猎手的隐蔽陷阱,还要抓到后立刻远遁,野猪嚎叫能让住在附近的猎户听到的,真被他们发觉听到了,难免要去堵家门口骂人,他们俩可不愿意为了顿肉食再受那份罪了。 说到底还是小时候的劣迹太甚,至少是抓野猪这方面,没有谁家小孩子敢独自去,也就他们两个不仅抓了,还没个节制。 自从可以光明正大去兆安城后,就不再缺吃食了,师父给的零花钱足够,可以时不时的买些回家来尝尝,可野食不用花钱,省下来的钱,还能买其他东西。 崔英负责拔毛剖去内脏,陈景负责烤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烤制烹饪相对是个慢功夫的伙计,让少女来,她能睡着了,这事儿已经有过了,最后她也认命了,只做些简单利索的事。 陈景有耐心,跟着董川海学了怎么烤乳猪,当然前提是先学其他的炒菜功夫,等全部烂熟于心了,才让少年烤乳猪,不过那可能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董川海作为师傅尝了一口后,不咸不淡的说句“凑合,人能吃。” 少年不觉得老人故意打击他,连他自己尝过后都觉得只是熟了,跟美味不沾边,远远比不上老人烤制出来,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身为吃货的崔妞不嫌弃,每次都是吃得哼哧哼哧。 没那么熟练手法只得慢慢烤,等到崔英的口水都流一地了,拿刀切开看看里面才算好了。 切成大块儿的野猪摆在海碗,少年少女痛快啃食起来,今天孟恓罕见的也来一起吃晚饭,听说是少年亲手烤制的,说赏脸品尝一下,才吃一口就晓得两位老伙计没动手了,把那块儿肉喂狗一样扔到少年碗里,说这也就配他们自己吃。 崔英毫不在乎,少一个人动嘴享福,她也好多吃几口。 陈景听明白了,简直欲哭无泪,最后那句话反过来说才对,他俩也就配吃这种水准的东西。 被鄙夷了,该吃还是要吃的,有崔英在,两只乳猪她自己都能吃完,陈景怀疑她饿极的话,骨头都能给你嚼碎了咽下去。 啃得痛快的崔英随口问道:“小景,晚上去城里玩不?” 说完才意识到不好。 白天可以随便去,晚上出去从来都是偷偷摸摸的,这下直接说出来让师父他们听到了,整个人呆在那里,等着巴掌落在自己头上。 陈景心里也是责怪她的憨笨,野猪肉都堵不住她的嘴,抬起眼皮看看师父他们,见三位长辈互相敬酒,咂一口菜式,对自己和崔英置若罔闻,少年不觉得他们喝多了或是没听到,应该是知道他俩晚上偷偷出去的行径。 长大了就放任自由了么? 有松开束缚的解脱感,也有少了被关爱的小小委屈。 推一把呆愣的崔英,跟她说道:“晚上我要打坐,你愿意的话还是自己去吧。”说完拿眼神示意她看看旁边。 隔了好一会儿少女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对着少年挤眉弄眼的得瑟,后者不理会她的无聊举动。 可师父看到后给她一巴掌,骂道:“吃个饭都没个正形。” 吃过饭回到屋里,崔英又从陈景那里求了粒碎银,毫无感激之心的来句“好兄弟”,就把少年打发了。 陈景提醒她别闯祸,真出事让师父知道了,自己也会被她牵连受罚,以后别想晚上出去逛了。 崔英接句废话“晓得了”,就小跑溜出去了。 坐在院内的三人眼看着少女出去也是视若无睹。 孟恓指着大门方向说道:“就这样?” 穆鸿风两手一摊,“对啊,就让她去玩,不然呢?” 董川海苦笑道:“至少目前是这样了,不过小景那里,确实憋屈了些。” 第二十七章 你死我活的争斗 夜晚的兆安北城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崔英若是一个寻常江湖中人,那就来对了地方,来对了时候,可她不是,因此也就难以融入这个看起来热闹的地方。 两年前的时候,她凭着莽夫一样的憨劲,在北城横冲直撞打斗无数,闯出了“小霸王”的名头,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挺无趣的,正面一个能打得都没有,那些地头蛇,全靠刺杀下毒撑场面,最后全被证实于事无补。 曾经中招过几次,她没敢告诉师父,就靠硬挺着就过去了,好像放屁一样,一个屁就把毒崩出来了,她猜应该是泡药水太久,已经百毒难侵了。 她这次回来后,打听过城里有无高手,婉儿告诉她北城这块儿,真正称得上高手的,应该就只剩下她们那位杜帮主了。 崔英已经试过那个帮主身手,感觉也就那样,如今与婉儿和彭珴相熟,也不太好意思天天与那个姓杜的交手。 至于南城,婉儿说应该是城主府内的客卿了。 可那些客卿好像不轻易踏足北城这里,乌衣巷的帮众也不了解那些人,只是听说以前北城街巷都被帮派把持的时候,那些客卿听命城主,将北城靠南的几条巷子的帮派,全都清理打压了。 说到这里时,眉眼如画的婉儿改口道:“该是打杀了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算不得准。不过话说回来,辛好没有赶尽杀绝,留了最后两条巷子,要不然我们帮派也要遭殃。” 客卿什么的,崔英自然不在乎,你越厉害,自己说不定越高兴,可城主府就麻烦了,一家农户堵着家门骂,就要被师父收拾,这要是城主府众人围住家里的院子骂街,师父真要打断自己的腿,所以直到如今,崔英也没去南城做刺头。 不管如何,有些人是能认出她身份的,甭管是酒楼、赌场等等之类的地方,一定不欢迎她,本地人对小霸王的评语里面,从没有“豪客”与“好人”一说。 小霸王也会花钱,可惜从没大方过。 追打半城的家伙,也注定与好人不沾边。 碍于崔英武力太高,店铺才不好赶走这个爱好闯祸的主,甚至有的地方见到她来了立马就散伙,生意都不做了,就差躺地上等着挨打。 老子坐定滚刀肉了,你还能如何? 崔英从乌衣巷这边走到尽头,好奇对面,抬脚进了丰年巷看看,都是人来人往,店铺还是那么几样,不见新鲜。 有那么几个坏种,看她面生又是单人独行,想伙同自己人劫掠一回,崔英干脆叉腰站在那里等着他们动手,没想到这个做派反而唬住了他们,那些人片刻之后逐渐散去。 少女撇撇嘴道:“没劲透了。” 看客一般逛荡一圈又绕回了乌衣巷,看到紧靠城墙根有辆小推车,记起上次碰到的那个叫小文的呆货说过,他有个妹妹晚上在这里卖混沌,想来就是这里了。 既然是躲在城墙根儿,来光顾这个混沌摊的大概也就邻近的这几家,甚至可能只有妓馆一家。 江湖好汉只要有了多余的钱,耍乐一般都是去酒楼大吃大喝,吃混沌的要么没钱了,要么想省钱。 妓馆的姑娘就大不一样,碍于身份与保持身形不好大吃大喝,且都有攒钱的习惯,等恩客散去就临近买碗混沌充饥。 当下妓馆生意正值吞金纳银的时候,还没人有心思吃混沌,小姑娘安静的做在推车后面,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还有人守着推车,小姑娘偶尔把头抬高过推车张望一下,兴许是期盼着有生意上门,看到没人光顾的意思,又把脑袋缩回去。 崔英当下无处可去,干脆好心买碗混沌给小姑娘开个张,走到那推车前伸手敲下木车提醒她,“小妹妹,给我来碗混沌。” “马上好,大……姐姐!”看着柔弱的女孩说话还挺利落,没有太见生,后边犹豫一下应该是看清楚这个大高个是个少女面孔,猜出不是妓馆里出来的。 女孩忙前忙后,把火炉重新通气燃起,水烧开一会后就下了一些早就备好的混沌,看那数量不是太多,应该是怕卖不出去浪费了,是个小心过日子的。 等加水滚开两三次就用笊篱捞到碗里,再添些汤水,一道给崔英端过去。 崔英端着碗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拿筷子点点另一张凳子示意她也坐下,随口问她一句,“我看你身板这么小,自己一个人推车过来的?” 女孩先把火炉闭气,省得烧太旺浪费柴禾,下个食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可不敢浪费。 女孩坐下后先反问一句:“姐姐是刚来我们这儿吧?” 崔英刚吞下一口混沌,赶紧长呼一口气,好不好吃不说,能填肚子是真的,点头道:“我回来才不久,这么晚来逛北城还是头一次。” 女孩恍然道:“我就说嘛,这一块儿的人大多都见过我。 这推车,我刚用时确实没什么力气,推不了太远,那时得让我哥帮忙才行,费了好长光景之后,我才能自己一个人推过来的。对了,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看着女孩干净的眼眸,崔英收回原本要说的话语,“看你不容易,姐姐想帮帮你,我可是很有力气的。”说完还弯曲手臂让她看看。 女孩眼眉弯弯,笑逐颜开道:“谢谢姐姐,不用的,现在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推过来了,再说了,我还有哥呢。” 说完指向妓馆,只是才伸手指便缩回来,赶忙低着头,像是犯了错似的。 崔英扭头看去,庆幸吃完了混沌,几个钱虽然不多,可吃食自己不想也不愿浪费。 杜诚武起初以为了解这个小霸王,江湖俊杰下山往往靠着宗门背书,行事莽撞又泼辣,矮不下身子做普通人,恨不能吃喝拉撒都要有仙气。 即便能退一步,也得和王公贵族一样讲究法度庄严,举止之间透露着玄妙,让凡人看到就自行避开。 再退一步讲,真有几分本事的下山弟子,行事也多有霸道,能若无其事的坐在角落吃混沌,让杜诚武暂时看不清摸不透。 “这巷子里的产业都是我们帮的,赏脸去酒楼喝上几杯,就当我这个主家请客。”杜诚武言语诚恳,礼下于人。 不过按照这个小霸王脾气,应该是不好使。 果然。 “咋的,听你相好说我是穷鬼,这就打算来收买我?老子是穷,可还没穷到随便吃别人饭,在老子面前就不要装大尾巴狼了。走了!” 崔英拿出几个钱拍在女孩手里,一个纵身就翻墙而过。 女孩有些不知所措,那位姐姐看样子和帮主有仇似的,这钱收还是不收啊? 杜诚武叹口气,让女孩收下钱就是了,转身返回妓馆。 晃荡着往家走的崔英,猛地回头看向北城某个地方,死死盯着,等了良久无事发作,抱怨一声“都他娘没胆。”继续赶路。 稍后片刻,北城某座阁楼内,白面待少女完全看不清踪影,这才推开窗扇,心道:“这个小霸王果然机锐,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对于这个小霸王,他两年前也曾有过耳闻,只是等到清理北城街巷帮派时已经不见其人踪影,如今回来不知是例行下山历练,还是本家就在附近,不管是哪种,都让自己不得轻举妄动。 传闻中还有离奇说法,若是跟踪那个小霸王,越了城墙就会出事,从无例外,若果真如此,暗地里肯定还有其他人。 不过看她对待城里人更像过客,但愿她背后师门视众生如蝼蚁,不会坏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大计。 思虑片刻后还是决定给那位大人书信叙说一番,天塌山来顶,自己听命行事便是。 崔英回家推开屋门,看到陈景还在打坐,没去找骂的打搅他,爬到自己的床板上,摸出枕头下面纸页,上面简明写着百十来个字,她背的半生不熟,也就没能再次吸纳灵气,好在师父没让她死记硬背。 崔英试着静心,逐字逐句默读,不得不说比打架难多了,打小她就不喜欢读书,能读一些小说传记就不错了,她在学堂里面只是学会读写一些字,至于什么文章诗句之类的,字句分开大概都认识,合在一起只得干瞪眼了。 不懂有不懂的好处,至少助眠,眼皮越来越沉,终于任由纸页覆面酣睡过去。 南聿洲四季温差不大,给一些别洲人士总结出个“全年无冬”,从春到夏,从夏到秋,过渡顺滑默契,不经意间就要感慨岁月流光,入秋到来年春天,似乎只是冷上那么几天,意思一些,就算是过冬了。 对此,南聿洲本地人已经习惯,感触不多,对外地人来讲,则是爱恨皆有。 如今晚秋,有段时日没见落雨,围河而建的兆安城里还是有些闷热,白天忙碌的人们,脖子上搭着围巾,等汗水四溢时顺手擦一把,再骂一句贼老天继续忙活。 乌衣巷巷口摆着一张四方桌,杜诚武正独坐于此,身旁是帮里最亲近的两个兄弟,一个作护兵,一个作放哨,再远些还有零散几个人。 一帮主干都现身了,丰年巷那边不管是瞎了或是胆子怂了,都该明白,该做的要做,该来还是会来,该谈还是要谈。 “大哥,他们来了。” 杜诚武眯起眼看向丰年巷,四五人一起走向这边。 打交道这么久了,互相之间都不陌生,打头之人就是青龙帮的帮主郭杰,这人不知道是打小穷怕了,还是纯粹喜欢显摆,整日绸缎披身,头饰首饰繁多,比个娘们还能惹眼,看他身后几个人,皆是“一脉相传”。 虽说能作为敌对帮派,肯定有些本事的,可帮里的弟兄打心眼看不起丰年巷这些晃人眼的王八蛋。 那几个人施施而行到丰年巷口,郭杰“恍然大悟”疾走两步,“呦,这不是咱们杜帮主嘛,这么闲情逸致,竟然来这巷口喝茶,我说今天出门怎么眼皮直跳,原来事情出在您这儿啊。那我就要厚着脸皮讨一杯茶水喝,沾沾喜,沾沾喜。” 说完不客气的坐到对面自斟自饮,身后几个兄弟围绕着他散开,不过四五步的距离。 郭杰才喝一口,轻轻皱眉,显然不合胃口,放下茶杯倒起苦水,“哎呀,杜老哥,北城明面就咱们两个帮派了,看似赚的盆满钵满,可活得战战兢兢啊,说不得哪天搁在脖子上的那把刀就动了,咱们两家过的日子堪比生死一线了。” 杜诚武讥讽他道:“这就是你们最近犯了疯狗病一样,四处寻衅我手下弟兄的缘由?” 郭杰拍下桌子,如梦初醒道:“你看我忘了这茬了,这段时日对弟兄们管得松懈了,我回头就去骂他们替老哥出气,杜老哥德才兼备,容人有量,别与他们见识。” 杜诚武戳穿他的装疯卖傻,“行了,郭帮主,这里没有美人坐陪,你我又都两看相厌,今天是邀你来把话说清楚的。” 郭杰豪爽大笑道:“还是杜老哥爽快,你只需说,小弟但无不从。” 听他这么讲,杜诚武更是心虑,这家伙就是个喜欢说大话、反话的主,今天估计谈不成。 杜诚武压下心中不悦道:“早前咱们北城被清理,只剩你我两家帮派与两条巷子,我以为城主没想赶尽杀绝,留着我们这些余孽算作缓和,毕竟兆安城本就不是善地,只要我们不再扩张,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 不过近来探查,城主府里面的客卿出走北城频繁,我自认没做出格的事,不知道郭帮主你们那边是怎样的?” 郭杰两手一摊笑道:“我没本事去触南城霉头。杜老哥说的我这边也清楚,可看到了、知道了又能如何?是包子还是刀子只能等着呗。” 杜诚武不快道:“既然话已经说开,那咱们这些匹夫贱民,多半是要被宰了!” 郭杰突然面向南城破口大骂,“真他娘的!一点儿余地都不给留了,往前一百年,你们南城还不是一个鸟样,现在想做良民就想把我们这些贱民斩草除根,丁点儿道义都不讲,当年大军怎么没绞杀了你们,一群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眼下生死边缘,不知道郭兄可有良策渡过此难。” “能有什么办法,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路呗,换地儿接着苟活。” “不如你我结盟如何,至少多一分生机。” “哎呀呀,就等哥哥这句话呢,若是早知道哥哥心意,兄弟我早就屁颠儿屁颠儿赶过来了。” “贤弟何须如此,你我联手,定能让南城顾虑三分。” 话说至此,立时沉寂下来。 两人都知道该说重点了。 杜诚武尽量放缓语气道:“不如你们帮派并入我这边吧,只要兄弟答应,你我平起平坐是应当的。” 郭杰皮笑肉不笑,“我也正有此意,凭杜老哥身手,过来我这边之后,只要是老哥看中的,你随便拿,就算是想要我媳妇,我都不带眨眼的。如何?” “没得谈?” “看来就这样了。” 郭杰起身,“杜帮主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说不得明日杜帮主就能带着兄弟们杀到丰年巷深处,咱这就恭侯大驾了。” 说完一拱手,招呼一下几个弟兄,转身回了丰年巷。 杜诚武脸色阴郁。 即便大难临头,北城帮派也毫无信任可言。 第二十八章 征兆 “瑞风,今日下差后不急着回去,去我家小酌一杯。” “能喝你白面的酒,这可稀罕,无论如何都要去。” 两人联袂出了城主府,去往白面家里路上时,闲聊府中差事。 “你觉得城主真能狠下心来除去北城顽疾吗?毕竟当年北城之中也有南城迁移过去的一些人,真要铲除了他们,多少有些违背兆安城先祖死中求活的意志。” 白面感慨道:“如你所说,他们之中确实有被冤枉的,可铲除他们的理由更充足,毕竟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从良为善的百姓居多,再让北城结帮的泼皮光明正大的存在,就显得城主太过无能,脸上无光。 再者,只是把浮出水面的大鱼抓到,小鱼自然会有逃脱,小喽啰也是抓不尽的,一茬接一茬。” 瑞风琢磨一番说道:“斩草是可以的,除根难以做到,城狐社鼠是出了名的好活,若是不去祸害百姓,就任由他们生长,等他们变强露头便敲打,是这样?” 白面笑道:“对了,就是这样。虽说有些养寇自重的意味,但却行之有效。” 瑞风有些无奈道:“那就真是一茬接一茬了,何时才能了结?” 白面给他鼓劲,“就当种粮了,总有收成的时候。” 不一会儿,两人说笑着就到了白面家门前,瑞丰调笑道:“家常菜就好了,我不嫌弃,可你的藏酒得拿出来,咱俩好好喝上几杯,我晓得你有藏酒嗜好。” 白面解开铜锁,推门说道:“好说,好说,你我兄弟二人,今日不醉不归。” 待到二人进了门内,看到院内站着一位白发老者时,皆是一怔,随后马上上前施礼,口呼“大人。” 白发老人淡漠道:“起来罢。” 老人面容清瘦,脸上褶皱不多,细看面容皮肉之下有丝丝若隐若现的黑丝汇聚眼眶,让人不敢直视。一身玄黑法袍异常宽大,稍稍露出手指,相比清瘦面容,更是皮包骨头,又细且长。 老人缓缓开口道:“传信老夫已经看到了,没能想到临近收官,还会有意料之外的状况出现。以防万一,老夫提前过来,坐镇于此震慑宵小,也算给你们这些后辈宽心。” 白面连忙施礼道:“谢过大人体谅。” 老人接着说道:“你们几个,当年都是老夫安插进来的,这么些年来虚与委蛇,功劳苦劳皆有,这里两块千年沉阴木,赏赐你们了。” 听到老人说到“千年沉阴木”字眼,白面和瑞风呼吸加重,可见此物对他们多重要。 按耐心中快活,各自恭敬上前领了一份。 老人似乎对送出贵重之物毫不在乎,而白面和瑞风似乎也对老者脾气很熟稔,静等吩咐。 “从今日起,老夫便在这里住下,起居由白面服侍。出去之后告知自己人老夫在此,修行不懂之处,可趁此时机询问老夫。” 停顿片刻后,老者意味深长道:“老夫知道你们担忧什么,就是怕之后没个好下场,事到如今没什么不好说的,老夫与邻国商议好了,只要事成,老夫与你们可以同进祠堂庙宇,吃上少说二三十年香火,这里边有何等好处不用我多说罢。” 白面与瑞风共同跪拜道:“多谢大人恩典,永世不忘!” “起来罢。” 白面起身后依旧心情激荡,自从踏入鬼修,那块儿心病之中缭绕心头,相信其他人也是如此,如今这位始终不知名讳的大人帮着除去心病,怎能不欣喜若狂。 同样如此的瑞风情不自禁的问道:“大人何时动手?” 被这句话牵扯出怒意的白发老者不再淡薄,“恶贼之后,卑贱之子,没道理再让他们过年了。小寒着手,大寒收官,让他们见不得立春!” 感受到老者怒意,两人赶忙说道:“但凭大人吩咐!” …… 岁月流转,从立冬入冬至,闷热天气终于变得有些湿冷,陈景和崔英自然无视温差,不过身在农家村落,不想招来怪异眼神,两人还是换上薄薄棉衣,只当是换新衣裳了。 陈景打坐这么久,终于气府生出些许变化,不再是单调无趣的空旷无比,显现出灵光照耀,内视之中可以看到通往下个气府的通道,问过师父后明白,吸纳足够灵气后就可以顺着脉络“驿路”前往下个气府。 继续吸纳灵气,可以让气府灵气流转起来,不必担心阻塞,如今窍穴都已打通,流转起来可以加快吸纳灵气速度。 晚上打坐,白天并指来回抚剑,同时还要反哺灵气,不断擦拭青钢剑,名曰“养剑”,晚上吸纳的灵气总是所剩无几,以至于过了这么久才纳满一个气府。 这些天来,近乎枯燥的单调日子,陈景不厌其烦的每日打坐养剑,偶有闲暇也是做些吃食犒劳自己,一点一滴,积土成堆。 崔英终于背完了静心诀,打坐起来有些像小时候去学堂的情形,看似正襟危坐,实则已经睡着了,就这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师父好似没有看见,从没督促过她。 从小被打习惯的崔英也摸不着头脑,试着问过师父,脑袋挨了一巴掌后安心了,事后归结,只要不说,师父就不知道,自己就没事儿。 崔英最近精神抖擞的过份,只因为最近兆安北城到处打架,有了两年多以前的古旧风情。 她也混入其中享受“众乐乐”,无敌手的寂寞也冲淡了几分,虽说没有特意站哪一边,可为了日后不尴尬,还是戴上了面皮。 冲进人群后,赤手空拳逮人就打,打几下立马就跑。 往往被打的人莫名其妙,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那个古怪家伙身手做不得假,拳脚功夫过硬,被打得人毫无还手之力,没等喊自家兄弟帮忙,那人就跑开了,往往被打之人晃晃脑袋,以为是有帮手放暗器吓走那人,没去多想继续干架。 打架多是白天,夜晚有些零星的偷袭,这样做以后,夜晚嘈杂的巷子变的清静起来,此前人来人往的店铺如今人流锐减,靠近巷口的几家干脆关门。 那个卖混沌的小姑娘也有些时日没出来了。 本以为没了那些恶心的恩客上门,妓馆的姐妹们可以开心几天,崔英溜进去妓馆后,瞅见她们脸色有些难看,听她们说,这次帮派争斗很可能不死不休,真要输了,连带鸨母彭珴都可能卖身为奴了。 崔英豪气冲天,对她们说道:“放心,姐妹们由我护着,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婉儿拉着她的手,惋惜道:“傻妹妹,你不懂,这次就算帮主他们扛下来,后面还有南城城主府的人,你护得了一个两个,我们所有人你怎么护得了。 我们这些破烂身子没敢奢望你的垂青,若真有无力挽回的一天,你挑拣几个带她们走就是了,剩下的,就认命了。” 崔英想起婉儿的话,总是闷闷不乐,“冲冠一怒为红颜”,婉儿她们算不得自己红颜,更像女伴,按照江湖规矩,该两肋插刀挺身而出的,可她没有。 她不怕那些个城主府客卿,她怕城主府去师父那儿告状。 较真回想一下,好像又不是怕那些,以前不是经常闯祸吗?现在怎么不敢了? 是因为婉儿不是自己的红颜知己? 是因为嫌弃她? 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 越想越乱,以后几天,再没去过兆安城。 晃眼来到小寒时节,陈景照旧养剑,手上真气抚过剑身,朦胧之中感受剑身与往不同,说不清道不楚,剑身似乎变成身体一部分,与他貌合神离之感,近在眼前又无法驱使,像小时候偶尔睡觉刚醒来时,腿脚发麻无法使唤,很是奇妙。 他猜到距离剑心通明近了一步。 午饭时,忍无可忍的陈景踹醒了崔英,师父不说就没一点儿自觉,都敢睡到晌午,太懒了。 听到要吃饭,少女才打起精神,去水渠里一个猛子扎下去,仰头胡乱擦几下脸,小跑到桌子旁,坐下就等开饭。 陈景鄙视她一眼,崔英扮作睁眼瞎,不理会他,吃饭是大事,其余皆是小节。 少年少女低头扒饭,没能注意到长辈的心思不在此处。 陈景等到抬头夹菜时才看到,孟恓也过来了。 陈景问道:“孟叔,要不要给你添双碗筷?” 孟恓点头,让他帮着去拿,自己找了个凳子先行坐下。 穆鸿风开口道:“有些虫子。” 董川海不以为意,“都是一些小臭虫,抬抬手的事。” 孟恓问:“有无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穆鸿风试着掐指推衍一番,摇头道:“应该不是,世代仇怨罢了。” 陈景把碗筷递给孟恓,刚刚师父的话他也听到了,“师父,什么仇怨?谁家的愁怨?” 穆鸿风眼神和两个老友交流一番,这才说道:“可行。” 陈景眼眸左右横摆两下,疑惑道:“师父?” 董川海笑道:“就当家门口闯荡江湖了。” 孟恓见事情已定,端碗吃起饭来,见崔英和他抢菜,一巴掌拍她脑袋上,就知道吃的憨货,什么事都不理会。 陈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穆鸿风敲敲碗沿,少年少女知道师父要讲话了,放下筷子准备听训。 “这几天就别想出门了,在家好好打坐。尤其是崔丫,再乱跑出去,打断你的腿!” 崔英听到后苦着脸,还没抱怨,看到孟恓又去夹她喜欢吃的菜,立马端起碗筷就去抢。 陈景对此没什么抵触,刚才的事情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多想了。 晚上时候,穆鸿风果然守在一边了,这让崔英彻底死心了。 浑身扭捏的打坐,穆鸿风给她两巴掌,假模假样打坐实则打瞌睡,人又给她两巴掌,敢撒泼叫屈,再给两巴掌,彻底将她打蔫,这才安心静坐。 自从记下纳气之法后,崔英这算是头一次正经打坐,穆鸿风对于她的懈怠看在眼中,有刻意放纵的意思在其中,顺着崔英本心半真半假半推半就,本着迷惑陈景的意图,真要被这个心细的少年发现一些端倪,不太好解释,不方便自圆其说。 他们这个年纪,争强好胜人皆有之,可一旦发现自不如人,且毫无希望追赶上去,伴随而来的就是心如死灰。 若是远在天边的陌生人也罢,今生今世都不一定能相识相见。近在眼前的熟人却是截然不同,那份自卑很可能伴随终生。 陈景分出心神吸纳灵气,余下心神操控体内灵气流转周天,过经脉后似一道暖流淌过,惠及周身,连带外在面庞隐约红润。 灵气如潮水,前面大头浪潮带领,后面余水跟随,慢慢按照周天轨迹运行。 师父说过,到了高深修为,真气运转牵一而发全身,可以一去千万里,与现在相比一个天一个地,陈景无法想象那是何等景象。 董川海也曾经说过,每一重境界都有大风光,许多修士穷其一生都是为了追求更高,年幼的少年只知道肯定是变厉害了,至于多厉害,那就猜不出来,毕竟他也只是被师父带着一起傲游虚空,厉害是厉害,可好像也就那样。 少年自身灵气巡游一周天后,心神松散一下,把所有心力用在吸纳灵气上,等上良久后,继续牵引灵气游走周天,这是少年自己想出的法子,师父应该是知道的,既然师父没有多说,这法子应该妥当。 如此循环两个周天,再想要进行第三个循环时,陈景面容抽动两下,便放弃了,看样子强行运转的话,很可能半途而废,也并非什么大麻烦,纯粹只是少年心理作崇,想一鼓作气完整一个循环下来,其实前几天才能完整循环两个周天,如今就想更进一步,还是心急了些。 睁开双眼后舒展一下手脚,浑身有些暖洋洋的,这大概就是灵气流转的效用吧,以后的话,是不是会无视天气冷暖呢? 没能看到师父的身影,应该是已经离开了,看向崔英那边,陈景连连称奇,居然没有睡着还在打坐。 也就师父他们能治崔妞了,反正他是有心无力,不过也得亏有师父在,不然就凭崔妞爱玩的心性,修为多半要荒废了。 没去打扰难得静心打坐的少女,陈景把窗户放下打算睡觉了,凑近窗户时皱了皱眉,有些怪异道:“什么味道?” 再次嗅了嗅鼻子,不确定道:“血腥气?谁家大晚上宰杀家畜?” 落窗睡觉。 第二十九章 死手 早上还想赖床的崔英被陈景晃醒,看她还想赖着不起,说道:“我就喊你一次啊,等会儿进来的就是董爷爷了,他老人家直接就是拿脚踹的,你要真能忍得住,估计师父他们也由着你继续睡。” 崔英哀嚎一声,絮絮叨叨小声不断抱怨,贪恋片刻床铺余温后,才不情不愿爬起。 早饭时穆鸿风对他俩说道:“吃完饭,小景养剑,崔丫打拳,午后和晚上打坐。这几天都这样。” 崔英委屈道:“师父,我昨儿晚上已经打坐了啊。” 穆鸿风眼睛一瞪,反问道:“怎么,还要让我求你?” 崔英也不是不知好歹,只能邋遢着脸应下。 陈景无所谓,他没有崔妞那么跳脱的心思,兆安城里他认识的人不多,真正相熟的人,只有小文一个。 听崔英说兆安北城最近到处打架,争狠斗勇到了有横尸街头的地步,南城城主府衙没人出来做调停,大有各扫门前雪的意思。 不知道小文有无被牵扯进去,这种争斗很可能让他们帮派所有人牵扯进去,仅存的两个帮派,是合并融为一体,还是驱赶一方?前者有多平和,后者就有多酷烈。 看样子他们选了后者。 陈景本想就近去看看,在他心底,还是把小文当朋友对待的。 其实当初小文加入帮派时,便有了觉悟,“这儿不是善地。” 没等陈景继续问他,小文就说明,“可我总要活着啊,我一没家世,二没天赋,三没人脉,可不就得找个大多数人唾弃的活计。嘿嘿,可我活下来了啊,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就这么着吧。” 陈景没能从他话里听出庆幸,反而替他委屈,不敢贸然安慰小文,也觉得自己没那个资格。 这世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太多了。 陈景不想掺和他们帮派争斗,不过出于朋友友谊,倒是乐意帮小文一把,只是当下师命难违,过上几天就去城里看看。 扭头瞅瞅崔妞,这家伙惯爱说大话吹牛皮,她说城里出事应该是真的,至于是否那般严重,打上折扣才对。 心情不佳的崔英注意到小景的目光,有气无力道:“看啥呢,我脸上有鸡腿儿啊?” 饭后陈景继续养剑,轻拂剑身一遍又一遍,以前的朦胧感知变成明朗起来,只是距离驭剑始终差一点,就差捅破那层纸,陈景难免心急,又毫无办法。 按孟恓的说法,驭剑之时靠着意念牵引剑身,灵气灌注剑身可成剑气,剑气与意识之间相辅相成,不断历练意念,可领悟为剑意,有了剑意的剑修,对敌之时不敢说完全压胜,杀力大增是肯定的。 陈景试着问过孟恓,崔妞学拳,她以后的路怎么走? 孟恓撇撇嘴说道:“武夫拳师嘛,那就拳罡拳意喽。修士里面大多都是这个路数,先炼出真气,而后才有剑气和武夫拳罡,再悟术法真意,老天眷顾的人,还能凝结出自己独特的道意,真有那一天的话,天地间能传出名的就多了一个。” 陈景也是过了很久才弄懂孟恓轻浮一般的嘴脸,剑修是自傲自负的,若说文人的相轻,那修士大概抬升到相杀地步了。 例如剑修,砥砺剑锋、剑气、剑意,甚至修为的办法,有捷径可走,是否必须,陈景没敢多问,看孟恓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晓得,真问出口,很可能要挨揍。 陈景回过神来,停下手中动作,收起了青钢剑,每次养剑都要余下一些体内灵气,不敢一次彻底用完,算是自量测度,每次打坐多吸纳一些灵气,养剑所用灵气也会多一点儿。 深吸一口气,这次又闻到那股淡淡血腥气,起身张望一下,没看出谁家过红白事,心想是更远处吗?谁家不知道收拾一下残局,虽说已经不是盛夏时节,可传出味道这么远,真是不讲究。 期望下些小雨,也好冲淡这种味道,今天只是多了几块阴云,下雨是不可能了。 陈景蓦然惊醒过来,看去兆安城方向,该不会是城里出事了吧? 董川海看到少年张望,对穆鸿风说道:“非得过几天?不怕城里酿出惨剧?” 穆鸿风胸有成竹道:“无妨,看那阵法格局是要慢慢炼杀城中之人,当下那个阵法只是困住了城池,如今还没真正动手,应该是顾忌崔丫背后的我们。不过啊,小人容易得志,真等他们动手的时候,也就是不把我们放眼里了。” 董川海看去兆安城的方向,讥笑道:“就凭那几个臭虫摆的那个破烂阵法?” 穆鸿风笑道:“所以说啊,他们是小人。” 陈景白天刻意留存了一些精力,怕拖累了晚上打坐,也抱着试着看的心态,能不能一鼓作气巡回三个周天。 反观崔英,认命的她变成乖乖女了,让做啥就做啥,打完坐也看不出丝毫疲惫感,陈景以为她精力太过充沛,只是打坐榨不干她,当然这些想法没敢说给师父听,怕说出口以后,崔英再也不理他了。 回想刚才打坐时听到的声响,那分明就是从城里传来的呼喊声,能传到这里,应该是出大事了。 这让陈景有些心神不宁,还是小看了帮派争斗的酷烈程度,打定主意,最晚过了明日就去城里看看小文,到时看情况而定,大不了拉着爱打架的崔英去闹一闹。 北城也不全是地痞流氓,也有安分的老百姓,但愿他们远离争斗。 只是家门口的事情而已,就已经这么麻烦了,若是有一天去闯荡江湖,人心狡诈是是非非,岂不是更惹人烦恼。 困意潮水般袭来,少年倒头睡去。 兆安北城。 乌衣巷酒楼内,苍炎帮的主干都聚在一间屋子,没一个人说话,都在焦急等待。 等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众人为之一凛,手握刀剑屏住呼吸,静听下文。 门外小声喊道:“是我,老四。” 这依旧没让众人松弛多少精气神。 杜诚武冲着老三眨巴一下眼睛,老三摸出匕首走向门扉,众人跟着在屋内散开,而后听到老三挥一挥手后,大家伙才松了紧绷的心弦。 杜诚武赶紧问向进门的老四,“怎么样?” 被问话的老四是个穿着黑衣,五短身材的汉子,在帮里是专门探查谍报的好手。 “城门都被关上了,城墙上,每隔五六步,就有人把守。丰年巷那边我去接过头,跟咱们这边差不多,都是被赶到一处地,动弹不得。” 杜诚武又问道:“咱们的提议,他们那边怎么说?” 老四叹气摇了摇头,“估摸是前阵子和他们打出了火气,那些王八蛋这会儿还在和咱们怄气,根本不等说完,就把我的人赶走了。” “都他娘什么时候了还怄气!” “狗日的,这时候咱们都是站一边的,那些王八蛋还想着窝里斗!” 此起彼伏的骂声在屋内响起。 就在这时,屋内有一人咳嗽起来,初时不起眼,后来越咳越厉害,看那架势似乎要把心肝肺都要咳出来。 帮里一众停了谩骂,杜诚武走到那位弟兄身前,拍了他几下后背,那人舒缓了几分,感激道:“谢过大哥。” 杜诚武让他下去先去歇息,等这个自家兄弟下去了,这才对老四说道:“再等下去不是法子,老四你找人,不怕死的那种。 如今是个啥子状况,弟兄们也看到了,城里飘散的血腥气太过邪门儿,待久了,不用别人动手,我们自己就会死的,只要那些人开口,能给的我们都给!” 屋内众人惊呼道:“大哥?!” 杜诚武挥手打断他们劝阻的念头,“没什么好犹豫的了。都是厮杀汉,过惯了生离死别的日子,与人砍杀从不手软。可你们谁有遇到过当下的情形,这已经不是我等凡俗拼杀就能解决的了,是神仙妖魔才有的手段,咱们可能都摸不着对方的面就死了,还有比这更憋屈的吗!?” 屋内众人沉默不语。 杜诚武又对老二老三道:“传下去,最迟一两天,咱们试着冲一下城墙,北城的城墙多是偷工减料,撑不住我们几次合力冲撞,到时大家伙能走多少是多少,出了城后,不管潜河还是进山,都是条生路,总比在城里等死好上千百倍。” 絮叨起来没完没了的男人像是留遗言,难得伤感道:“既然都是混江湖的,就没什么怕死不怕死说法,死了也是好汉,了不起下辈子再来!没死的,以后有了本事,有了机会,试试给兄弟们报仇。 没能成的话,那也没事,做兄弟的也体谅你,活着就好,最好活到老死,就当替兄弟们看看世间风景。” 杜诚武环看众位兄弟,尽可能记住他们面容,“有喜欢的姑娘,赶紧和你们大嫂去说一句,逃出去时,能带走就带走吧,都这么熟稔,谁会嫌弃谁啊。走时带些细软就行,金银带多了拖累,逃出了城,外边路上说不定还有山贼,小心为上。” 屋内众人听得心头酸楚,杜诚武于心不忍,大手一挥道:“这是干啥?像个娘们儿似的。刚才我说的都是最坏情形,等我们闯出去,多年以后再相聚,说不定那时候我还要尊称你们一声‘大哥’呢。” “哪能啊?” “谁敢啊!” “大哥,这笑话不好笑。” …… 总算冲淡了几分即将离别的愁云。 “真是情同手足,肝胆相照,兄弟情谊莫过如此吧。” 门外突兀响起一道声音。 “谁在外面?!” 众人怒吼一声,此地此刻议事,只有帮里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兄弟,连帮里下边的帮众都不知道,如今都被围困在城里,由不得他们杯弓蛇影般警惕,老四进来时就是如此。 屋门被一阵腥风猛地吹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这些厮杀汉皱起眉来。 门外有个一身青袍男子,这个时节还晃着一把折扇,最惹眼的还是那张毫无血色的煞白面庞,虽是活人,却像死人。 这人现身后,血腥气似乎越来越浓烈,脚下有淡淡血雾如水纹一般荡漾开来,这绝对不是寻常武者该有的气象。 杜诚武眯眼问道:“阁下是谁?” 白面看尽屋内所有人面容,满意道:“还以为你会和我称兄道弟,看来是我想多了,毕竟都是要死的人了,不该有太多废话可言。” 杜诚武略作思量,拱手道:“阁下若是看中了什么,尽管拿去,杜某不敢奢求过多,放我们兄弟帮众一条生路即可。若是看中杜某人手脚功夫,日后尽管吩咐,当牛做马也无不可。” 屋内其他人听到后纷纷不满。 “大哥不能如此。” “看样子就他一个人,咱们大伙一起杀了他就是了。” “大哥你是把兄弟们当软蛋了么?” …… 白面以往对别人的喋喋不休很不耐烦,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那些蝼蚁,只是听命那位大人才不好动手,当然暗地里是从不客气的,只要不坏了大局,大人是不会计较蝼蚁死活的。 如今终于要动手了,再来听这些吵闹喝骂,似乎也别样的动听。 正在享受倾听的白面蓦地“咦”了一声,然后整个身子横飞了出去,跌落地面时翻滚不停,酒楼内被撞出一条“路”来。 杜诚武收起拳头,站立门前看向大堂。 毫无征兆的出拳之后,屋内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簇拥过来警惕张望。 “也不咋样,一拳就倒啊。” “换你挨大哥一拳,一样会倒。” “好像没其他人跟来,这人是打前哨的吧。” …… 杜诚武神情凝重,刚才那一拳,更像打在厚实棉被上面。 出拳又不受力,江湖招式有化力的,也有借力发力的。 这人似乎两边都不沾,明面上硬生生接了自己一拳,内里却透露着诡异。 大堂有碎木声传来,帮派众人多少有些惊惧,被大哥一拳轰倒还能站起来,除了那个小霸王,这是第二个。 站起身来的白面扭扭脖颈,伸手揉揉额头,似乎真的被打疼了,深吸一口气,周遭血雾被他吸入口鼻之中,似乎有大愉悦,浑身颤抖,发出低吟声。 白面再看去那些凡夫所子时,双眼已经泛起红光,低沉道:“果然在这北城,就数你杜诚武最能打。” 血雾在他脚下荡漾开来,如魔在世。 第三十章 乱象 早上时候,陈景看着兆安城上空的阴云,神情凝重,由此想到,那股血腥气可能是从城里传出来的,若真是那样,城里出了何种变故么? 总之不是简单的帮派争斗能解释的,难道北城泼皮自家窝里斗还不够,牵连到了南城? 迟钝如崔英也感觉到不妙,前几日才去看过,在她眼里,北城即使闹出人命,也会有分寸,都是混江湖的,有命才有得混,不是她看扁那些地痞泼皮,本来就是如此,你稍微高看他们一眼,他们就敢顺杆爬的来坑你。 城池上空那块儿乌云太过低沉,弓箭都能射进去,太过诡异,两人从没见过如此气象。 不知是眼花还是隔着有些远,云气似乎在围绕着城池打转,内里还有丝丝红线,起起落落又飘忽不定。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师父他们应该是知道的,可两人只从师父脸上看出淡然,似乎毫不知情。 陈景实在放心不下,开口问道:“师父,这么浓的血腥气,城里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穆鸿风风轻云淡道:“和昨日一样,该打拳打拳,该养剑去养剑。” 这话就等于没说,陈景看向崔英,两人来回使眼色,青梅竹马都明白什么意思,最后敲定晚上就去,都有在乎的人,不去就真不够朋友了。 散居的村落时不时有村民喧闹,潜心养剑陈景依稀能辨别出一些抱怨的话语。 有说已经封城的,有说自家小辈几天没回来的,还有说城里涌出的血腥气是不祥之兆,城里可能出了不忍言之事。 闹到最后开始沸沸扬扬,打算结群去城里看看。 听到这些,陈景想趁此机会一起进城,哪怕和崔英暗地商量过,可心底煎熬,在听到村民说要进城时,更加水涨船高,即便和师父扯谎也无所谓了。 没等到和师父编瞎话,家门口来了一个老熟人。 几年没见的张夫子依旧是老样子,灰旧袍子,但是干净,配上他读书人的身份更能让人肃然起敬,张夫子到了门口也不进来,冲着少年少女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陈景对这位教书先生还是很尊敬的,起身作揖还礼,看到旁边崔英无动于衷没有动作,推她一下,小声说道:“这是在家里,没有礼数,师父他们看到会不喜的。” 少女给他扮个鬼脸,冲着家门的教书人拱拱手敷衍了事。 张夫子今日来这里也是被逼无奈,等正主走过来后立马变脸,小声抱怨道:“穆老哥,你这是做啥?修为通天就不管平民百姓死活,视众生为蝼蚁了? 咱得讲点儿良心啊,都是过来人,都是从凡人过来的,体谅一下,体谅一下啊!退一步讲,城里人得救一部分吧。行吧,至少城里的人留个种,这个总行了吧!” 穆鸿风调侃他道:“张夫子怎么不去救啊,我不信就城里那些小人能拦得住你。” 张夫子喊冤道:“我就是一个读书的老头子,执书的手可提不起刀剑来,你这不是难为我嘛。” “读书人怎么了?我记得你们读书人不是经常念叨‘三不朽’,你作为读书人,当下就该做表率啊,愣着干嘛,赶紧上啊!” “饶了我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只等着安享晚年了。好吧,其实如今就挺凄惨的,可好死不如赖活着,眼见他人落水不去帮衬一把,实在不为人子啊。 你也在此居住多年,都是街坊邻居的,救下城里人,还不是挥挥手的事,这时候了,你还拿捏个啥,有啥好琢磨的?” “行了,你也别絮叨了,读书人就是爱面子,自己能做到的事偏偏让别人来做,假手于人,玩得顺啊。 你修为是有,只是碍于我的面子,不好插手而已,强逼着你书生耍大刀,耍成了也难看。这样吧,城里的事我来解决,城外的事你来解决,如何?” 张夫子以拳击掌,乐呵道:“得嘞,等的就是老哥你这句话,打打杀杀我这老家伙不行,安抚民心我乃行家里手,动动嘴皮子而已,我这就把他们说回来。” 张夫子才说完,急忙问道:“多久才能完事?” 穆鸿风被气笑道:“刚才谁说挥挥手就能解决的?” 张夫子尴尬一笑,“老了老了,记性就不太好。要不,一天?” 说完伸出一根指头戳到穆鸿风面前。 穆鸿风懒得再搭理他,甩一下衣袖回了院里。 张夫子赶紧补上一句,“说定了啊!” 穆鸿风回到院里,看到两个弟子带有询问的目光,敷衍说道:“没你们的事,该干嘛干嘛。” 少年少女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吃饭,崔英没有动碗筷,直愣愣的看着兆安城方向。 陈景心绪如麻,煎熬如火舌添心头,吃饭时心不在焉,随便吃了几口饭后,开口说道:“师父,我想去城里看看。” 崔英听到后,猛地转过头来,这是秘密啊,说给师父听不是坏事吗?看到小景一脸坚毅面容,少女也想明白了,“师父,我也要去。” 董川海美美喝上一口浊酒,瞅瞅两个孩子,再看看老穆,说道:“差不多行了,就和那个教书匠说的一样,都是过来人,没那么多苛刻可言,别人可以不理会,真出了惨事,惹两孩子不高兴了,连你我都会被埋怨上。” 屋内青钢剑连鞘飞出,横于陈景面前,少年讶异道:“师父?” 穆鸿风问道:“知道去做什么吗?” 少年少女一起摇头。 穆鸿风吐出一个冰冷的字,“杀!” 陈景怔住片刻,下意识问道:“杀谁?” “邪魔外道!” 崔英兴致大增,问道:“杀多少?” “皆可杀!” 两人没想着再吃饭,谢过师父后,疾跑着赶去兆安城。 董川海等他俩走后,对穆鸿风道:“就当是给他俩的小考,看他二人如何应对。” 穆鸿风点头,深以为然。 “先去北城,相比南城我们更熟悉。”疾跑当中的陈景说道。 “那是自然,南城我也没认识的人。”崔英更光棍儿。 两人跑到北城附近,借着城里昏暗的天光,依稀能看到城墙上或站立或蹲守一些人,沿着城墙绵延而去,似乎是在盯梢。 是否高手另说,两人也不怕,可若是被人察觉,击鼓传花之下,城墙上的人都会知道,待到深夜兴许能让那些人放下戒备,此刻不太可能了。 “我去找个活物把他们引过去,或者干脆我自己去,这时你就趁着空隙赶紧进城,你做什么?” 陈景还没说完,就见崔英视若无物的跑向城墙,头也不回道:“啰嗦什么,你我对兆安城这么熟了,哪会突然冒出一堆高手出来,大概都是一些看家狗货色,还用计谋?得了吧,直接闯!” 陈景看她莽夫性子上来了,半推半就跟着她一起冲。 离着城墙百十步距离时,两人对视一眼,助跑起来,不约而同冲向乌衣巷那边的城墙。 跑到一半路途时,城墙上的人就发现了他们,大喊道:“什么人擅闯城池!?” 随即火把依次亮起,从北到南烧成一线。 “拦住他们!” 陈景瞥一眼城头,有人已经摸出了弓箭,催促崔妞一下,两人奔跑速度猛地暴涨,身形倾斜,贴地前冲。 这么近的距离,陈景都能听到弓弦抖动的声音,可惜箭矢射出却赶不上他俩身形,这是远处的人还没赶过来,若是聚集成一大堆,弓箭手射出箭雨的话,瞎猫碰死耗子也能射中两人。 如今趁着夜色迅疾闯进城内,才能不被这些歹毒的远射兵器所伤。 几个呼吸之后,离城墙只有四五步的距离时,两人齐喝一声,奋力一跃,连带城墙上的四个人,一齐撞进城内。 崔英落地时手里还抓着一人,抡圈扔向从城墙上赶过来的几人,撞到一大片。 陈景用剑鞘打晕其余两人,剩下一人已经被撞晕,说道:“先找人!” 崔英跃身上了妓馆二楼。 陈景推开藏有暗门那个房间,一览无余,摆设有些杂乱,什么人都没有。 出来时已经有人围拢过来,陈景上前踢飞前两人,单手夺过砍来的斧头,一个膝撞顶飞斧手,这时候仍旧没有拔剑出鞘,真被崔妞说中了,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泼皮货色。 可真要是这样,城里人怎会出不去? 这血腥气与飘散的淡淡血雾又是怎么一回事? 从二楼冲出的崔英一个飞踢,踹倒城墙上的两个人,借势翻身而下,落在陈景身旁,“楼上没人。” 用瓦砾击飞一人后,陈景说道:“一人一边,把两旁房屋筛一遍,有人就喊一声,到了巷口还没人的话,我们就去前边巷子找。” 崔英转身去了另一边店铺,不用走门,硬生生撞进去,门窗皆碎,匆忙扫上一眼,接着下一间,若是有二楼三楼,靠着蛮力,一跃而起,撞开天花板继续检索。 有些店铺主墙是青砖所砌,仍旧被两人势如破竹般撞开,以至于外面那些想抓他俩的人险些跟不上,只得外面到处喊叫,期望在前面的人拦下他俩。 陈景不记得这是第几间铺子了,死人有零星几个,活人却一个没有,如今这城里,处处透露着诡异。 终于再次撞进一家店铺时,陈景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总算缓了一口气,若是整条巷子的人都消失不见,他只能往更糟处想象。 看这些女子装扮,多是做妓馆营生的,那些女子一边蜷缩后退,一边颤音说着“你别过来。”“不要杀我。” 偶有胆子大的冲着楼下喊叫“来人帮忙,上面有妖人闯进来了!” 一连串的急促脚步声响起,杜诚武打头阵跑了上来,后面陆续跟着众帮派骨干。 不想他们误会,陈景说道:“我不是外面那些歹人。” 杜诚武向前走上两步,瓮声道:“你说不是,就不是?” “呀——哈!” 一声长啸,窗子被崔英撞的四分五裂,刚才她听到有女人尖叫,没多想就赶来了,才进来就察觉到有不少人,摆出架势就要开打。 待看清过后,才晓得有不少认识的人,既然那个姓杜的帮主就在这里,那婉儿她们应该也是了。 “小霸王!?”杜诚武疑惑道。 崔英不理会他,大喊大叫道:“婉儿婉儿!我来找你了,你出来吧,没事了。” 角落内一个柔弱身影听到后,猛地扑到她的怀里开始放声大哭,“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不想死,我们都不想死,救救我们啊!” 崔英抱着她安抚道:“怪我怪我,该早些来的,姐妹们没事吧?” 泪流满面的婉儿仰起头,哭哭啼啼说道:“大多没出什么事,那些人就是不让我们走动,也不让出城,就是困住我们。” 转头唤姐妹们过来围绕一起,跟崔英诉起苦来。 彭珴也在旁边,看到这个小霸王来了,到底是心安几分,张口想说几句,又想起往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转身回了自己男人身旁。 杜诚武对眼前少年端详片刻道:“你是那天和小霸王一起的那位。” 陈景点点头,问道:“为何不想办法出去,那些人再多也不可能拦着一座城的人闯门。” 杜诚武苦笑道:“听你这话,就知道是个的公子哥,我们这些本地城狐社鼠,只要想走,掏地窝打地洞不在话下,不过能安稳走出去活下来的,定然是少数了,没法子,鸡鸣狗盗比不过术法神通。 要是舍去脸皮,和丰年巷那边一样,就能多活几个,可我们不愿意啊。” 青壮男人叹口气接着说道:“你说的其实也没错,一起结群怎么也能闯出去一些人,只是这次有些大意了,在城里待的越久越是不利,至于为何,你应该晓得了。” 陈景神情凝重道:“是那些血雾在作怪?” 杜诚武点头,感叹道:“起初只觉得怪异,而后觉察出不对劲,我等凡夫俗子却又对血腥雾气毫无办法。 南城那些人动手似乎有分寸,只要不去靠近城墙,被他们远远看到也无妨。只是过了两日,体弱之人便浑身瘫软,走路需要搀扶才行,像我这种习武之人,也不由自主生出乏意困顿。 说一千道一万,太迟了,没办法了。” 陈景反问他,“你如何知晓是南城所为?” 杜诚武上前一步,悲愤道:“昨日我与人交手,那人自称南城客卿! 这还不够的话,城墙上的守备,就有南城府衙的,不是一两个,全被我手下弟兄认出来了。” 陈景黯然无语。 “大哥,外面来了好多南城渣子。”老四走上楼说道。 陈景走到窗口向外探看,几十个火把围绕堵住客栈,远处陆续还有零星火把陆续赶来,“是看我俩硬闯进城内,跟着过来了的。” 陈景闷声道:“看样子,我俩给你们添麻烦了。” 杜诚武淡然笑道:“早一刀晚一刀,慢慢等死就好受了?既然你俩已经蠢笨的闯了进来,那就一起会会南城客卿,顺便也让我这个野修开开眼,宗门嫡传是如何厉害。” 陈景客套拱手说道:“当不起。” 中年男人转头和手下兄弟说道:“前两天,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把握好时机,耽误了大家,对不住了。 还有力气的就跟我出去杀他娘的一圈!没力气的就帮着守住这里,别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已经伤了一条臂膀的老三洒然道:“大哥,既然都不在乎生死了,你也别劝我,人死卵朝天,跟着大哥死了这辈子也是值。” 杜诚武激赏着拍拍老四肩膀道:“好兄弟!” 崔英换着花样逗婉儿她们开心,可惜笑容都很牵强,烦躁的她冲着姓杜的嚷嚷道:“说完了没有,要不干脆让外边那些人砍死你们,到时候有的是空闲唠叨。” 崔英说完就让婉儿他们去躲好,“姐姐,我可没和你吹牛啊,没有刀剑,我一样可以砍瓜切菜一样打杀了他们。” 说完冲出窗子,大喝一声,“都来送死!” 太莽撞了。 看得陈景差点儿喊出她真名,对着杜诚武慌忙拱手一下,也跟着跳了下去。 杜诚武呼喊一声,“一起上!”带头从二楼跳下。 众人刀剑棍棒握在手中,一股脑像下饺子一样从二楼跃下,看着挺多,其实也就二十人左右,落到地上也不用什么章程,看见举着火把的就开打。 都是野路子出身,不用讲究道义正派,自发两三人一组围殴一个对手,若是还不够,再加人数就是了。 几十上百人聚集在巷子中,原本就不宽敞就更显逼仄,好在被突然而下的众人打乱了阵脚,逼迫那些人分成两段,分布在巷子两端。 真正算是有战力的,其实也就三人,陈景,崔英,杜诚武。 少年少女大开大合,凭着拳脚功夫就能制敌,一拳过去难有敌手,没能倒地就补上一脚,是死是活毫不在乎了。 陈景仍旧没有拔剑,干脆背在身后,其实少年心中有一丝疑虑,这些人怎么也称不上师父所说的邪魔外道吧,仅凭自己和崔英就能带城里人出去,是不是太容易了。 崔英打架是能手,人越多越兴奋,干脆跑到人堆里去,双手抓起一人手腕,像大风车一般抡起圆来,如割草般在人堆里打转,一时之间没人能近身。 似乎被这个疯子逼急了,完全顾不得火把照明了,直接往崔英身上丢。 抓紧那人腰带自转起来,当作盾牌使唤,挡下火把后,一个回旋飞踢踹向远方。 陈景解决几个落单,和崔英一起面对众人,依稀可见远传来了更多人,这些人不难打杀,就是麻烦,自己身后还有人需要守护,最主要的是,救他们出去后还要去南城,慌乱中似乎想到些事情,对崔英道:“城主府。” 崔英疑惑的看着小景,不明白他啥意思。 “擒贼先擒王。”陈景提醒道。 崔英这才了然,说道:“我去吧。” 陈景赶忙说道:“别走大路,会引人注目,走小路,不招人耳目。” 崔英点点头,纵身跃到楼顶,朝着城南潜去。 “啊,我的腿!” 有个帮派弟子匍匐在地,拿着棍棒正作抵挡,杜诚武正被人围攻来不及救他,其他人也大致如此。 陈景飞奔而回,抄起一个木凳扔向刀斧手,赶忙把那人拉回,算是捡了一条命。 陈景有些动怒了,走到那些人跟前,一拳砸出,甭管你是刀剑棍棒,曲折碎裂,再递出一拳,皮开肉绽,这一刻被董川海捶打的体魄成效终于显露。 一拳接一拳,边走边打,往往一拳打出,那些人还没喊疼,另一拳就来到身上,彻底没声了。 一个黑衣人在暗影中,趁着夜色,以同伙为盾牌,从腋下一记偷袭用匕首刺去少年。 黑衣人笑容才浮上面容,就察觉到不对劲,再看向少年时已经晚了。 少年一记重拳就将他打趴下,抽搐倒地,七窍流血。 陈景屈膝微蹲,双手握拳如重锤,后背后仰几分,再前倾借势狠狠打出一记重拳,为首那人双眼圆睁,弓着身子向后飞去,路上接连撞了七八人。 稍稍换气的陈景对杜诚武说道:“先回去,待会儿来过。” 有伤在身的杜诚武,体力大不如前,从善如流道:“正合我意。”对着手下兄弟挥手示意回撤。 南城。 身在自家院子里的白面听到了北城的喧闹,以为昨天给了那些莽夫教训,大度的留他们几天性命,居然还敢反抗,而且听这动静有一阵了,怎的还没镇压? 这不是让她在大人面前出丑么。 静坐一旁的老人看出了他的拘谨,对他摆手道:“你去罢。” “是,大人。”白面恭敬的弯腰拜别老者,不曾回头,一直弯腰退出院落。 等关上门扉后,白面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心中怒骂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原本想让你们在阵中被慢慢磨杀,勉为其难让你们多活几日,既然一心求死还求快,我也不吝啬送你们一程。 虽说阵法磨杀的猎物对鬼修最是‘鲜美’,可若是坏了在大人心中地位,那就太不值当了。” 第三十一章 往世仇怨 待白面走后,老者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是一枚半边虎符,拿手摩挲虎符,沉入往事种种。 他这个神风国的亡国余孽本姓“栾”,是当年前来讨伐的将军后人,传到他这一代,因修行差错,不能再延续香火了。 本以为国仇家恨会随自己入土之后烟消云散,可老天到底给了希望,没有子嗣后,反而时来运转,修行之路顺遂无比,还捡了两个资质不错的记名弟子,十多年前把他们安插进这兆安城内,原本不报什么期望,捡来的就是捡来,折了也不可惜,可没想到,正是两个便宜弟子给他带来意外之喜。 本来凭着稳步增长的修为,他可以轻易通杀这座城里任何人,可家族家训留传下来的恨意,赶尽杀绝也不足够填息。 杀人容易,杀一城的人也不难,找来一些江湖中的亡命之徒,再动用阵法便足够了。 两百年历史的兆安城内,还存留一些奇人异士,只是大不如前,安插一些人手在那个蠢笨城主边上煽风点火一番,南城北城即成水火。 再吹些邪风,打压北城懂得奇巧淫技之人,暗里废掉南城守军,安插更多外人,这么些年下来,算是悄无声息,润物无声,南北两边都无察觉。 老人感慨道:“阴谋阳谋,最能成事的计谋,其实也是最笨的计谋,十多年如一日兢兢业业辅佐那个废物城主,时日久了,即便是出昏招,也会深信不疑。 无论是任人唯亲,还是有才之士,如今都被排挤走了,让你无人可问,真真假假掺杂其中,想要是非辨别也晚了。” 老人握紧手中虎符,深吸一口气,狞笑道:“更夫,夜香郎,乞丐,日夜不辍用牲畜鲜血在城内画符,十多年后终于落成了‘噬血夺魂阵’,阵中之人徐徐耗尽精血,死后魂魄亦为我所用,这些卑鄙贼人后裔,就该动用这等阴损手段。” 美中不足的是阵法残缺,不过对付凡夫俗子绰绰有余了。等这里事了,收了城中魂魄,修为该是更上一层楼了,和邻国那几位约定好了的,被香火洗礼过后,说不得子嗣问题也能顺利化解。 “如今,就等你们死了!” 潜入南城的崔英一路还算通畅,兴许是北城打斗太过惹眼,她这边没碰到有人阻拦,到了城主府外,少女多了个心眼,没有莽撞的去冲破大门,挑拣一处幽静地纵身跃进。 “噫,血腥气淡了许多。” 端详片刻后,“血雾居然进不来,这个狗城主,不管他人死活,只顾自己快活。” 崔英从没来过城主府,不懂得方位布局,只知道不出意外,城主大概是在这里安歇。 看到后院有烛火亮着,少女轻脚摸向那里。 “嗖”的一声,一枚箭矢贴身划过,钉入地面只余几寸,箭尾微微颤抖。 崔英凭着矫捷身形险之又险的避过,肩头破损衣服,还好没伤皮肉。 回头再看箭矢,憨傻性子重新上头,被射中的话,自己能否扛得住? 崔英竟然有了跃跃欲试的念头。 “有贼人!” 一声大喊之后,整个府衙灯火通明起来。 崔英站在原地不动,无所谓他们的聚众,她自己试着辨识人群中有无可能是城主的家伙,以前没见过兆安城里的官老爷们,当下就看哪个家伙官老爷的做派最足,那多半就是了,直接冲过去,把他掳走就行了。 果然,众人护拥着一个灰白胡子老头,身披夜寝外衣出现。 崔英踮着脚看上几眼,试探的喊道:“那老头,你就是城主?” 院里内众人喝骂道:“放肆!对城主竟敢如此无礼。” 老人反问:“你是何人,为何要夜闯城主府?” 崔英轻快笑道:“我呀,北城那边过来的。今夜来此,其实就为了抓你。” 老人纵声大笑,指着院内少女道:“小姑娘,凭你自己就想抓老夫?还真符合南城泼皮的行径,给一两分颜色,就不知天高地厚。” 城主对身旁一人道:“瑞风,你与白面曾经说过,北城那些地痞留不得,当初老夫秉着宽大为怀,容留他们的卑贱狗命,如今果然报应来了,这是老夫的错。” 瑞风拱手谦让道:“城主何必如此,只是晚了一步,如今北城挣扎也只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而已,待过几日,斩草除根过后,再也不会逢春又生了。” 看他俩谈笑风生的模样,崔英心头不悦,开骂道:“老东西,你就算想撒气,也该让其他人撤离,你针对那些帮派地痞,可北城还有大把老黎民,别混为一谈。 还有就是,我想破脑壳也没弄明白,你这老东西失心疯了么,南城的你也打算一块杀了?” 瑞风上前一步喝道:“闭嘴,你懂个屁。北城分明是气数已尽,太过捉急,你才来城主面前妖言惑众,期许多活几日。我说得对也不对?” 崔英挠挠脑壳,吵架她真不拿手,“娘嘞,你这家伙嘴上功夫了得,是非黑白颠倒无常,别告诉我你们这几天没出过城主府,这外边是个什么样子,你们能不清楚?一点儿都没怀疑?” 年老城主脸色阴晴不定,虽说他这几日没走出过城主府,从下人那里听到些见闻,满城腥气血雾非是祥瑞之兆,若不是这么些年下来,心中足够信任两位客卿,他也不会兵行险着。 拿眼瞥向瑞风,后者了然道:“城主放心,待到北城死绝,腥气血雾自然消散,朗朗晴空指日可待,瑞风可拿人头作保。” 既然做出这种决绝姿态,城主无论如何都不能问责与他。 城主抛砖引玉,正一下面容对少女道:“老夫不清楚你是哪个帮派,也不在乎。你们北城之人多是野蛮地痞,难以教化,若是有安分守己之心,让你们自生自灭,也不是不可以。” 城主说到这里,肃穆的面容忽然转成满脸怒容,“可惜,你们贪心不足,居然还敢反攻南城,想霸占整座兆安城,老夫城主的位子,你们是不是也要坐上一坐? 你的到来,就是明证。来人,不必留活口,将她打杀了!” 崔英彻底无话可说,好多巧合都被这些人硬说成理由,早知道就该小景来这里的,说得过也打得过,让他们心服口服。 而她自己只会揍人,揍趴下了,嘴上还不一定服气。 既然不用说废话,开打就是。 崔英闲庭信步,在院中游走,时不时踢出一脚,打出一拳,拳脚到肉,闷响不断,一时惨叫连连。 剩下的人看这样不行,大喊“一起上。” 六七人一齐向她扑去。 崔英骤然加快脚力,身体贴地疾行,曲起手臂,半伸拳头,也不用刻意出拳,仅凭疾跑,让拳头撞在别人身上,在院里绕上半圈,拳头上就挂了三个人,口吐血水四肢垂地。 再次骤然停下,一个回旋踢把三人踢到角落。 接下来就是打人数数了。 “六个,七个,八个……” 角落人数越来越多,最后一拳击飞个护院,“二十二个!” 以为已经结束了,回头还发现一个蹲在地上,崔英过去拿脚轻轻踢他一下。 那人赶紧下跪磕头,大声说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少女拿脚抬起他下巴,指指角落人堆,说道:“你自己,还是我帮忙?” “我自己,我自己就行了,不劳女侠亲自动手。” 说完一溜烟跑到人堆那里躺地装死,还不忘吐出半截舌头,装作更像一些。 瑞风拍着手掌,赞叹道:“摧枯拉朽,锐不可当,厉害,厉害啊!合气还是纳灵大成?” 崔英先是皱眉,后扯了扯嘴角,心想除了师父他们这些老修士,外人都是傻子么?错的这么离谱。 看到这个不速之客的作为后,城主心惊胆战显露与表,小声问道:“这女……女子身手高绝,力若千钧,不知瑞卿能否拦得下她?” 瑞风泰然道:“城主放心便是,她虽厉害,在我这里仍旧不够看。” “咚”的一声。 瑞风原来站立的地方已经换成了崔英,舒展着拳头问道:“你说谁不够看?” 年老城主只瞥见一道影子骤然靠近,自家的客卿就飞了出去,大堂后墙撞出了差不多等人高的窟窿。 城主呆呆看向少女,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叹息说道:“我跟你走就是了。” “我说的就是你!” 从后墙窟窿里出来的瑞风嘴角流出一丝血迹,随意抖抖衣衫,看着少女道:“在这兆安城弹丸之地,你算拔尖的高手了。可惜,你遇到我了。” 崔英挑衅道:“遇到你又怎样?我站这儿让你打一拳,你打得动吗?” “恭敬不如从命。” 瑞风向前几步,发现她真的没有动作,心中嘲讽道:“真真是找死。” 运起心法,抬起手臂,递出稀松平常的一拳。 “嘣”的一声。 一如先前,这次换崔英飞撞出去,只不过更惨,飞出去时,所过之处,砖石尽断,一片狼藉,从后院撞到了前院。 “瑞卿能力压那个武蛮子,果然道法高深,今日……” 城主还没夸赞完,就听到前院传来声响,明明小如饿鼠翻粮,此刻听起来振聋发聩,不敢置信道:“居然没死?” 崔英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后的嘎嘎大笑道:“痛快,今晚有的玩了。” 瑞风咬咬牙,这家伙还是个难缠的主,那一拳可是下了死手的,是真的安然无恙?还是煞有介事的假装? 北城。 杜诚武的手下伤亡不大,可相比人数众多的敌手,实在损伤不起了。 让已经受伤的退回楼内,死去兄弟的尸首,能抢回来就抢回来,不能的,看时机行事,入土为安做不到,死在一起也不错。 一边是帮派临死反扑,不顾性命狠打狠杀。 一边单人武功高强,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两边人暂时对峙起来。 杜诚武和几个兄弟继续守在外面,看去陈景,开口问道,“董老前辈最近可好?” 陈景惊讶道:“你认识董爷爷?” 青壮男人点头道:“早年承蒙老前辈指点过几句,算是脱离了锤炼肉身的老把式,半只脚迈入纳灵,只是辜负老前辈的期望,修为再不得寸进。 这大概就是天赋使然吧,怪不得别人,没脸再去见董老前辈,我这野修野汉子能得高人指点一两句,已经是天之侥幸,心里对董前辈只有感激敬仰之情。” 陈景没想到还有这种老黄历。 杜诚武狡诈一笑,“小兄弟,再和你说些江湖里的事,刚我问你的时候,甭管认不认得,你都不该脱口而出,即便只是表露,在陌生人面前更该如此,这你得记住了。” 少年回想片刻道:“乍我?” 杜诚武看他后知后觉的脸色,幸灾乐祸道:“也许你没害人之心,可防人之心不能没有。我乍你是真的,后面的话也是真的,你自己好好思量一下。” 陈景说道:“懂了一些,没全然懂。” “这就对了。你这个年纪对世上的道理只是知道和不知道的区别,就是所谓的‘懵懵懂懂’,全都懂得,那得是董前辈那类神仙人物才行。 我这样底层的厮杀汉,要么没空去弄明白,要么干脆怎么都不明白,最后沦为靠本能行事的行尸走肉。 你不一样,如此年轻,日后多的是闯荡江湖的光景,慢慢各种世俗道理,你都能体悟。” 少年拱手受教。反问道:“你不怪董爷爷放手不管城内百姓死活? 杜诚武自嘲道:“我年轻时曾经有过此类天真想法,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爷,若是不计出身,广收门徒,那天下间修士将多如繁星,也能造福各方各地,这该是天大的好事,为何那些神仙老爷不做呢? 后来闯荡江湖,也晓得了修士间也有利益纠葛、勾心斗角,比凡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晓得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不会有稚童一般的幼稚想法。 就说当下,我不信城里的事情和修士没干系。 像董前辈一样高高在上,不去掺和凡间事务,这便是最大的仁慈了,毕竟凡人经不起神仙鬼怪几下折腾。” 陈景叹息一声,“你说的对是对,就是觉得有些不近人情。” “拿自己心思揣测老前辈,你这后辈过于自负了。”杜诚武尽量给他说开。 “我师妹去找城主了,不知道是否顺利,说不得后边时机突变,不如趁这会儿,先让一些人出城?有我护着,应该出不了大麻烦。” 杜诚武听他讲到“师妹”,皱下额头,这和上次那个小霸王的说法不一样,不明白他们师门是个什么章程排序,也就没去多想,“你想让一部分人出城还有可能,动员全城就别想了。不说北城,就南城而言,他们人心,仍是归属城主府,你顶着一张陌生面孔劝他们出城,如何做得到?” 陈景自说自话道“只有城主才能改变当下局面?” 杜诚武有些惭愧道:“对不住你俩了,这会儿有强行绑你们上车架的嫌疑。” 少年本想客气几句,没开口说话,眼色一变,伸出手示意别轻举妄动,指向上面屋顶,众人心领神会散开防备。 陈景弹出一颗石子,吸引高处那人注意,屏住气息跃起,脚踏二楼门廊,一个飞踢,楼顶瓦片飞溅。 刹那之后,陈景感到脚掌被人抓住,有些讶异,想到杜诚武说的南城客卿。 不见那人反击,伸手一推,脚上一股大力涌来,少年翻飞而下落在巷中。 “来之前,还以为是那个小霸王掺和进来了,没承想还有一个师兄,真是意外之喜!” 杜诚武看到那人之后面容扭曲一下,对少年提醒道:“小心了,南城客卿!” 陈景看着屋顶那人煞白的面容,想起曾经在南城时偶遇的某个路人,只是时日久了些,不敢笃定就是那人。 白面居高临下看着巷中几人,转头对着远处那群人骂道:“一群废物,都给我滚,没你们事了。” 两端人头攒动,火把如水流褪去,片刻工夫只剩零星火光。 再看向巷中众人时,笑脸带着和睦春风,“这位少侠不知师承何人?可是宗门嫡传弟子?说出来也好,免得打打杀杀伤了和气。” 陈景心中了然,这就是长辈口中说的比拼师门了,不过他想更干脆些,“若是说了,你就不杀我了?” 白面揉揉额头,这小少侠真不知情趣,不懂人情世故,杀不杀你,和套近乎是两码事,无碍大局,能让你死的明明白白,也是一种善意。 再次劝说道:“你如此年轻,功夫也不差,不如我代师收你为徒,只要你点头答应,我作保引荐你,成为门主嫡传,也是有可能的。 须知晓,本宗门主已修至合气境,在南聿洲小国,一国之主遇见都要引坐上宾,你要珍惜!” 杜诚武听到后,心里骂娘,狗日的,都合气境了,还来这穷乡僻壤欺负人,真不是个东西。 反过来一想,有些不对劲,南城城主有能耐请来凝丹修士,对付城里人,这已经不是杀鸡焉用牛刀了,大修士能这么跌份? 修士能欠凡人情分不假,可欠天大人情?大概是这家伙吹牛。 陈景听他说合气境,心里发笑,董爷爷和孟叔在这里的话,也就一拳一剑的事情。 少年笑问道:“我要是不知好歹呢?” 白面惋惜一声,依旧悠哉悠哉道:“你这是敬酒、罚酒都不吃,尽喝毒水,一心求死啊!” 少年反讽道:“我还没等喝毒水,就要被你口水呛死了!” 伴随众人零星笑声,气笑的白面彻底绝了劝人心思,刚才说的都是大话,什么给他引荐嫡传,老子自己都是记名弟子,这次若是事情成,说不定能顺利进入门内,让你做了嫡传,日后见面还要敬称你师兄,既然你不知死活,我也给你个痛快。 一个虎扑直冲而下,五指成钩抓向少年。 杜诚武和陈景一左一右,一人出拳,一人伸腿。 白面一手拍掉杜诚武的踢腿,嘲笑道:“还没长记性,留你多活几日罢了。” 左手钩爪握住少年拳头,“也不过如此。”另一只手抓向少年脖颈。 陈景翻转身躯想脱离对方手掌,不承想那人也跟着翻转。 不退反进,高腿踢向对方下巴,白面稍稍后仰躲了过去。 陈景高腿没有收回,顺势再高几分,迎着对面之人来了个大劈腿,被握住的拳头终于松开。 白面硬抗一记重腿,身形微微下沉,略微屈膝,阴沉道:“眼力是有的,招式也不错。可惜,江湖把式用在修士身上,就是稚童耍刀剑!” 白面躲开后边袭来的杜诚武,伸手拍在他的后背,一记扫腿,将两人叠在一起踢进了客栈。 陈景起身问向杜诚武:“怎么样?” 后者喘着粗气无所谓道:“没事,死不了。实在不行,大不了鱼死网破!” 说完再次冲出去,外面还有其他兄弟,得告诫他们不能正门应敌。 陈景摘下背后青钢剑,这时候该老伙计上了。 旁边一个颤抖的声音传来,“景……景哥儿。” 陈景寻声看去。 进城以后忘了这茬了,“小文,你还好罢,你妹妹怎么样了?” 小文带着哭腔道:“景哥,救救我妹妹,我妹妹昨日就开始昏睡,至今不醒,我实在无能为力,问过医者,说是缺血,可能还伤了神魂。 如今封城,我拼了性命还能找些药材来,可伤了神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到最后跪在地上不停哭泣。 陈景赶紧扶他起来,晃着他的肩膀唤他振作起来。“放心,你妹妹不会死。你还记得小霸王?” 小文连连点头道:“记得。” “她去南城找城主了,只要顺利找到,不管来硬的还是软的,总能有法子脱困,到时你妹妹就没事了。” 小文悲怆道:“要是不顺利呢?” 陈景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少年,仰头闭眼,悲凉道:“那就一起死。” 第三十二章 拳术与神通 白面轻易抓住一名刀客手腕,手上发力,吃痛的刀客手掌松开,不等短刀落地,接过短刀顺手劈向刀客。 情急之下的刀客双臂胡乱挡在身前,一刀过后急急后退,忍着疼痛查看伤势,两条手臂伤至见骨,血涌如潮。 齐爷看在眼里,急忙唤他进楼,这里用不上他了,没被打死,自己失血过多死掉,那就得不偿失了。 白面对付这些人一直从容不迫,这些人不过只是江湖武人的水准,当下全凭精气神撑着,期许临死反击罢了。 他在这座城里这么些年,为了不泄露马脚,少有动手杀人,孽杀的快感不曾满足,如今亲自动手只觉浑身舒畅。 杜诚武躲在暗处,给手下两人使出眼色,两人点头之后去往别处。 作为大哥的杜诚武先冲上去,拉着那个客卿一只手臂,没等对方有所动作,另一只手也被二弟拉住,一人踩一只脚背,再用力踹向腿弯,让那个狗日的跪倒在地。 老三默契带着另外两人,手持刀剑刺向跪倒在地的白面。 白面见此情形,腰背用力弹起身子,双臂用力后甩,一次过后,竟然没能甩开两人,反倒一人用腿盘住他的腰肢,另一人双腿夹住他的腿弯,上身都还紧紧挂在他胳膊上。 白面狂笑,“以为这样就能拦我?无知无畏。” 老三见状以为终于要得手,正打算奋力一击,可看到那家伙居然无视胳膊上挂着的两人,该出拳还是出拳,连带胳膊上的人也一起挥舞过来,不曾慢了分毫。 白面边打边喊道:“来来来,让爷爷看看,你们还有何能耐。” 以为有用的计谋变成了累赘,老三他们被打得节节败退,杜诚武想松开已为时已晚。 白面反手抓住两人衣服,手臂伸展猛烈合起,对拍两人,四五下之后还想继续,只听“锵”一声剑吟,让他心头一寒,立马松开两人,以鬼魅般的身影横移出去数步。 回头看到是那少年,白面自嘲一笑,那剑吟声乍一听让人心中冰凉,刚才过于谨慎了,还以为又来了什么隐秘高手了。 回想片刻,那少年背后一直背着把剑,现在才用,自负托大还是目中无人? 白面假意和善道:“要不要禀告你自家师门,又或者与你那个师出同门的‘小霸王’打个招呼,给你收尸也行啊,年轻俊杰早早死掉着实可惜,她若来收尸,我绝不拦着,她就在这附近吧?” 陈景也不答话,剑尖划过地面石板,擦出一片火星,直刺白面。 白面眼色带有些许轻视,少年刺来剑也不是如何快,稍稍侧身躲开半步,讥讽的笑脸没等绽放,脸色剧变,那剑竟然顷刻之间变换方位,继续向他刺来,这次更加近身。 改躲为退,那剑穷追不舍,嘲讽一般继续直刺,一退,一进,白面瞥见那少年脸上近乎无悲无喜,只是沉稳出剑。 终于,陈景迈出大步递出一剑,后退不及的白面弯腰后仰,以免来个一穿而过,并拢双手夹住剑身,想靠着腰力把剑推回去。 陈景松开握剑的右手,用脚大力踢向剑柄,剑身转动,以白面的手掌心划个半圆。 原本打算起身的白面立刻改为躺平,躲开了凶险一剑。 少年继续出剑不停。 白面被他逼的太急,不断闪转腾挪,这才交手片刻,反差如此之大,以至于让自己如此狼狈,心中对这个少侠恨极。 退到墙根儿,已经退无可退,白面伸手一拍地面起身而立,空手接住刺来剑身,手掌划破也不在乎了,另一只手拿住少年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白面阴测测道:“还真是看走眼了。本以为你拳脚功夫不错,就把你错认成了武夫,想不到你是一个剑师。” 陈景不动神色道:“你看走眼的不止一件事。” “哦。比如。” 少年挣脱左手,捣出一拳,白面右手试着拦下,竟是拦不住,被少年一拳捣在胸口,最后口吐鲜血飞撞墙面。 “比如,我的拳脚功夫,比你预想的要好。” 远处的杜诚武看着一切,他们这些人注定帮不上忙了,如今终于打赢这个南城客卿,总算松了口气。 其实他也如那个客卿,小看了少年侠客。 “咳咳……” 趴于地面的白面猛咳几声后吐出一口血水,换上几口气,看着少年喘息道:“是我,是我眼拙了。” 随后桀然一笑,“那就接着玩!” 陈景还没弄明白他有何意图,对方就迎面而扑,一声尖叫在少年耳旁响起,让他心神为之一摄,随后被抓后颈领口带入空中。 怒吼一声后,将少年从空中抛下。 地面之上的杜诚武看到后一个跃起试着抱住陈景,不敢奢望安然无恙,只当祈求不至于重伤。 “砰”的两声,近乎一声。 陈景揉揉脑壳,刚才那声啸叫直接让他有片刻失神,这是伤到神魂了,打小挨打,这种感觉太过熟悉。 抬头看向半空那人,神情凝重起来。 这是除师父外,第一次见到别人能御空,这还不是让人最惊讶的,那人脖颈之下涌出浓浓黑烟,衣衫手脚都看不清,披头散发垂下后,似乎融入黑烟,本就煞白的脸庞显得更白了,仿佛不是一张人脸,更像戴了一副白色面具。 再次想起来之前师父说过的话,“邪魔外道。” “你死后的魂魄,我将亲自收为鬼将,算作对你生前的肯定。哈哈哈……” 白面疯癫而笑,裹挟一身黑烟冲向少年。 陈景稳固一下心神,直迎而上,俯身前冲,脚尖发力,持剑横扫鬼魅身影,一剑而过,眼看着砍中那人,少年心中为之一紧,剑身没有任何感触,似乎那人身体都变成了烟雾,想抽回剑时已经不能,剑身被钳住了。 白面咯咯冷笑,“你这把剑看起来不错,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说完之后,黑烟如抖袖,来回转圈成涡旋,抖成两个尖锥状刺向少年。 经过这么些年孟恓打骂一般的教诲,陈景持剑的手不敢松开,情急之下只能躲开一支锥刺。 锥刺力气极大,陈景就连不愿脱手的青钢剑也被甩了出去,随他一样,翻滚一路,擦出火星。 杜诚武赶忙过去扶起少年,口鼻多出血污的少年看起来有些凄惨,还好不幸中的万幸,没有立即昏过去。 “小兄弟,咋样?” 陈景随意用袖子擦去血污,笑着说道:“以前天天被打,动不动就七窍流血,这会儿受的伤属于挠痒痒,不碍事的。” 杜诚武看他神情没有萎靡,不似作假,也拿不准他是否是意气之言,趁着那个白面没过来,赶紧说道:“你门中有无对敌鬼修的路数?” “鬼修?听说过,没见过。就是这个鬼样子么,看着确实挺像,难怪砍不中他。” “算了,没工夫多说了。你记住,大多修士使用神通都有一个弊病,一口气机用尽就得换气,换气的空档就是薄弱时候,趁那时才最容易得手。” “你说的这些我也听过,就是真打起来了就忘了。” “事关生死你都能忘?” “我打架的次数不多。” 原本看着他俩谈话的白面,以为少年开始留遗言了,能让自己动真格,给他一些颜面不过分。 没能想到少年最后竟然又站了起来,胸口还有血迹,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白面心里斥骂一句,“他娘的,肉身如此坚韧?” “就这样?”陈景疑惑道。 “不是就这样,而是先这样。我眼力还是有的,可惜帮不了你太多。”杜诚武坐在一旁当废人。 少年目视前方,镇静道:“那就先这样,我杀他不容易,但他杀我,应该也不容易。” 陈景一脚将路边凳子踢向白面。 白面一手拍掉木凳,任由凳子后面的少年一剑刺穿,讥笑道:“你是真蠢还是装傻?试过一次还要再试。” 没有意外,剑身再次被困住。 陈景手腕抓住剑柄用力一拧,剑身自转脱困。 看到少年如此作为的白面,又惊又怒。 惊的是,一个回合就能破了剑身束缚,怒的是,他竟敢在自己眼皮底下戏耍自己,嘶吼一声,鬼魅身影黑烟汹涌。 陈景尽可能和这个家伙游斗,试着能否看出他换气征兆,也好做出应对,先行激怒这家伙,围拢着边躲边打,挑刺般出剑,这让他回想起以前找箭猪练剑时的情景。 有时挥砍过去,没有阻泄感,空如烟雾,有时又传出金石相击声。 陈景试过几十个回合后,有些心急,那张死人面具一样的脸上看不到喜怒哀乐,想凭此看出破绽不太可能了,瞥一眼杜诚武,期望他能靠着江湖阅历帮忙。 南城,城主府。 “真你娘的鸡贼!”崔英对着那个半人半鬼的家伙骂道。 蹲在横梁上的瑞风也不客气,回骂一句,“你个混蛋是吃生铁长大的?” 大堂一片狼藉,瑟瑟发抖的城主躲在墙角,以免殃及池鱼。 “下来,你我换着拳打。”少女指着男人说道。 “呵呵。我用不着,等你筋疲力尽了,我一招就送你去死。”男人幸灾乐祸。 有些抓狂的崔英走到一根柱子前,一脚踢断根基,双臂合拢硬把柱子扯了下来,整座大堂屋顶不稳,屋檐瓦片纷纷散落,瑞风也从梁上跃下跳飞进院落。 “这女的是莽夫之流么?”瑞风嘀咕道。 扯下柱子的崔英一步步走出大堂,就横抱着出去,把门硬生生顶破,本就堪忧的屋子终于在“轰隆”声中塌去半间。 崔英嘎嘎怪笑两声,“以为我打不着是吧?我这会儿有木棍了,直接把你捅下来!” 说完抡起柱子扫向男人。 瑞风展翅飞起,躲过那势大威猛的一击,飞不过两丈,那柱子又被少女拎起,竟然连人带柱跃起,抓着柱子一端砸向男人。 瑞风紧急避开些许,身子浓烟虚化,崔英知道又砸空了,丧气的嚎叫一声。 黑烟化虚,攀附柱子而下,瑞风给了她一击,强行将她打落半空。 崔英蛮夫狠劲上头,才落地就再次跃起,舞着柱子呼呼生风,大叫道:“再来。” 这次她两手抓进柱子内里,让这“扫帚”更趁手,只要那个家伙不能飞出五六丈高,总能把他扫下来。 崔英不断跃起落下,对着那人又砸又扫。 过了片刻工夫,瑞风慢慢向前院飘去,对这个疯子一样的家伙还是要小心,不然阴沟翻船就是他了。 崔英对什么气机换气根本不懂,只是凭着本能觉得,打架不行的人,要是没跑远,躲也躲不了多久,总会有得手的时候。 终于等到落地的时候了,崔英卯足力气那柱子横扫过去,这次瑞风凭借身形躲开,背后影壁立时粉碎。 崔英再接再厉时,男人黑气鼓荡,闪身上前打出两拳,一拳在头,一拳在腹。 崔英踉跄几步,须臾之间想到,胜负时机到了。 大吼一声,直接把柱子甩去,脚上发力,以更快身形向前,一拳打断作为遮蔽的柱子,木屑纷飞,拳头继续向前,捶在了男人身上。 终于,得手了。 一拳之后紧接一拳,崔英不能再让他跑了,再来几次,她有可能会累瘫。 瑞风心中怒吼,竟然被这个王八蛋捡到便宜,顾不了那么多,换气重要,只要多坚持几回,任你体魄坚韧也有力尽时,到时杀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只是想归想,做的话,太难。 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片子,拳头又重又快,他自己由虚转实的胸膛禁不住一直捶打,早先还想和她换上几拳,只换了几拳就不行了,太快。 崔英不断出拳,偶有砸在身上的拳头丝毫不理会,只剩一个念头,必须赢。 一人进,一人退。 被一路捶打的瑞风不断后退,反击无用,也不能防守,一路被从后院捶到前院,只能喘息,而做不到让体内气机运转。 终于在一处厚墙处停下,瑞风心道不能再这般被动,真的会死的,实在不行,拼着损耗寿元也要强行换气。 瑞风咬牙吐出几个颤音的字,“你……你这个疯子……” 瑞风面门血污,他知道真不能再等了,正要强行换气,他这个鬼修反而见鬼了一般。 拳劲力道更上一层楼,本就迅猛出拳的少女,双拳如幻影,又快又重。 瑞风背后的墙面已经凹陷,想换气不能的瑞风哀嚎不已,意识逐渐模糊,恨透了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少女,最后之际嘴中呢喃不清。 少女出拳疾如风,最后大声嘶吼一声,一记崩拳过后,男人接连撞破两堵墙,摔倒在府外大道,生死不明。 崔英打完之后大口喘气,干脆仰面躺在地上,感慨道:“真他娘痛快!” 第三十三章 剑分生死 陈景挨了一脚,滑回杜诚武身旁问道:“如何,看出门道了吗?” 杜诚武焦躁说道:“不行,这狗日的要么修为境界比你我高太多,要么走的修行路太邪,真没看出他换气节拍。” 随后提起一口气道:“跟我拼一把!” 陈景没听懂他话里意思,见他已经跑了过去,赶紧跟上。 客栈大门早已毁去,二当家齐爷有气无力,倔强的充当看门犬,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外面打斗的几人,想去帮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听到后边传来脚步声,扭头看去,“蚊子”正提着一根木棍。 “胡闹,回去!你出来有什么用?” 小文固执的蹲在另一门框边,看去外面无力道:“二哥,你也别撵我走了,帮主和景哥都拦不住那人的话,咱们大伙就得一起死了。我就是出来看看,真有个不好,我都认。” “你认识那位小兄弟?” “嗯。是小霸王的哥哥。” 齐爷恍然大悟,“难怪能在那人手下撑这么久。你是怎么认识他的?算了,就当我没问。那位兄弟只要帮了咱们,我也没必要防贼一样处处怀疑。” “二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景哥丢下我们走了,你会怪他不?” 听到小文这么说,齐爷怔住了,马上恢复愁容道:“怪他假仁假义?他和那个小霸王过来帮咱们,即便败给那人而后逃命,那也是仁至义尽,很够意思了,怎会去怪罪。” 齐爷最后苦笑一声,“真要拦不住大家伙一起死了算逑,死了也不算孤单。” 小文听他最后说的话,悲苦的面容平复了几分。 杜诚武拳脚并出,呼喝不停,一改往前攻守兼备,只余猛攻,与陈景一起进攻,试着不让那个妖魔似的家伙顺利换气。 白面隔空拍出一掌推开少年,对着杜诚武讥笑道:“叫的这么大声,容易死的早。” 抖袖如尖锥刺向中年男人。 来得正好。 杜诚武跻身向前,任由黑烟卷成的尖锥刺穿左臂,完好的右手握住锥刺,对着少年大喊道:“就是现在!” 陈景没空理会值不值当的事情了,飞身向前,握紧剑柄斜砍而下。 心中一紧,又砍空了,怎会这样? 白面仰天长笑:“哈哈哈,真以为……” 话没说完,被“邦”的一声脆响打断。 小文颤悠悠的拿着木棍扫到他的脸上,力道不大,却也让白面的头颅受力后仰。 气极的白面回头看向那人,阴沉说出吐声道:“蝼蚁”。 猛然大力甩开双臂,周身三人皆是横飞出去。 门内的二当家匍匐到杜诚武身边呼喊着大哥。 小文飞撞回了客栈,生死难料。 陈景站起身,吐出一口血水,持剑面对白面,这次要多谢小文的莽撞行事,总算晓得这人的短处,也不用再去找什么换气时机了。 白面看到这个难缠的家伙还能站起来,狂妄道:“怎么,以为看出一些端倪,就想冒险行事,你断定能得手?” 陈景闭起双眼,并指抚过剑身,喃喃道:“老伙计,一起上了。” 陈景睁开双眼,飞快前行,脚踏地板碎裂,眨眼之间便到了白面身前,这次双手持剑,一记竖劈斩下,“给我开!” 白面被他的来势惊到,不甘示弱道:“想以伤换伤?真是不自量力。” 一手抓向剑身,一手化成尖锥刺向少年,这次使出十成十的功力,誓要彻底打压少年心魄,让他清楚明白,要么死,要么滚。 剑刃一斩而下。 尖锥无力下垂。 白面看到自身黑烟正在消散,去抓剑身的另一只手陡然掉落,这让他一时怔在当场,接着视线似乎开始分裂,中间出现黑线,越来越宽也越来越模糊,最后带着无尽的不甘栽倒。 倒下之前嘴中惊异道:“剑气?” 陈景再三确认这人死后,回到满身血污的杜诚武身旁,焦急问道:“你们帮里有医者没,止血要紧,那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捣乱了。” 听到这么说,濒死之人多少都会生出一些求生欲望了。 杜诚武摆摆手道:“没有比他死掉更好的药了。小兄弟,你的大恩无以为报,日后……” “小文呢?” 陈景不想听他客套话,既然死不了,就不在他身上浪费光景,走去客栈里面找人,小文没习过武,经不起蛮横摔碰。 杜诚武自嘲一笑,良善子弟不求回报,他自己倒是庸俗了些,差点儿坏了人家好意。 城东村。 一水幕投影横亘院落中,少年少女经历的一切,从头到尾都被三位长辈看在眼里。 等到少年终于剑斩邪魔,董川海揪心道:“这就是活生生没江湖阅历的现成例子,吃了没见识的亏,白瞎了那副好身板。” 孟恓反而替少年说话,“没见识是因为没遇到过,我不信他们以后还会如此被动对敌。咱仨又不能口头相告,看着干着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穆鸿风点头道:“这次小考也能看出他俩的问题根本了,尽早让他俩出去闯荡一番吧,总在我们羽翼之下,时日久了,和那些宗门嫡传一个臭毛病了,没本事还心高气傲脾气大,光是想想那些后辈,我这里就来气。 行了,事已至此,也该我们三个出手清理一下,不能让人小瞧了孩子没靠山。” 董川海哈哈大笑,“绕来绕去,有长辈护佑,万事无忧啊。” 南城,某处院落。 “废物,如此不济事!”栾姓老人破口大骂。 待白面过去许久,老人一直默默掐指推算,他身上有一块白面的贴身灵玉,是仿照的宗门本命灯所制。 原以为白面能通杀北城反抗的帮派众人,到了最后,本命灵玉内里光亮散尽。 白面的天赋是这么些年安插进城人中数一数二的,这次事成后,老人世仇得报,余生打算以教导门下弟子为主,不出意外白面就会成为嫡系弟子,没能想到在事成之日临近前折损了。 “是那个小霸王师门相助?我倒要看看你们是否能挡得住老夫。” 说完腾空而起,施展轻功朝北城而去。 没等飞过南北隔墙,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飞那么高做什么?” 栾姓老人惊惧的来回扫视,最后在南北城贯通大道上看到那个孤立的身影。 飞渡而下,眯着眼看向有些佝偻驼背的老头子,没能看出修为,不过就凭他看到神仙飞渡而不慌乱,肯定不是寻常之人。 栾姓老人开口问道:“道友可是为了门下弟子而来?” 董川海挠两下脸颊,劝说道:“大兄弟,我也不给你废话,赶紧走就是了,走了以后别再回来,我也不会找你麻烦。 这城里的人约莫减寿十年了,该收手就收手吧,真要算起账来,我这老家伙也是你仇家。” 栾姓老人对于他狂妄一般的言语不屑道:“走?我苦心经营十多年的心血,你说让我走就走。” 双臂猛然震袖,七八道鬼影从他身体冲出,狞笑说道:“既然是我仇家,就留下性命吧!” 董川海感叹道:“就知道会有这出。” 说出打出一拳,也没摆什么架势,就是稀松平常的一拳。 一拳过后鬼影尽数崩散,栾姓老人胸口凹陷下一大片,口中吐出血肉如箭矢般倒飞向北城,南北之间的隔墙都止不住身影,一路撞破各种楼阁,最后正好跌落在苍炎帮客栈附近,这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突然从天上掉下个人,客栈内再次轰乱起来,陈景走进那个死人端详片刻,不认识,可受伤如此重,还是被人从天上打下来的,抬头看去楼上,没能瞧见有人出现。 正在这时有剑吟声在城中响起,由远及近,久久不散。 陈景惊诧扭头,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孟叔出手了,再低头看向那具尸首,猜测应该是董爷爷所为吧。 “小景,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崔英抓着城主衣领从楼上跃下,她倒是没事,可那个年老的城主摔去了半条命。 顾不得喊痛的城主,跪拜地上呼喊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这城中血雾如何驱散?”杜诚武问道。 闻听于此的城主抬起头,尴尬道:“这都是两位客卿所为,我一介凡人完全一窍不通啊。” 又赶忙指着崔英说道:“客卿被这位女侠宰杀了,与我无关。” 崔英眼神呆滞看着小景,“邪魔外道都能杀,我听师父的,没错啊。” 陈景也做了,不好责怪她,抬头看向夜空说道:“再等等。” 杜诚武也想到些事情,满是期望抬头看天。 片刻之后,风啸响起,狂风袭来,掀起楼顶瓦片碰撞飞落,巷中摔碎的瓦片如鞭炮炸响。 陈景唤大家进客栈,顺手把瘸腿的城主拉进去。 崔英进了客栈直登二楼,去找她的姐妹们,多半是显摆去了。 陈景立于门内,听辨风声何时停下,看到包扎伤口的杜诚武走了过来,指指那位城主说道:“一会儿我俩就要走了,城里的事城里了,也该由城里的人处置他。” 杜诚武点点头,凡俗事务就该凡人做,宗门入世历练,世俗小事不愿意管,连他都觉得心烦,更别说有根脚的弟子了。 抬头望向空中,这几天一直绷着脸的男人终于有了会心的笑脸,“能看到星星了。” 外面大风依旧狂吹不止,可听到话语的众人,凑到门外伸长脖子看向天空,欢喜声此起彼伏,有几个厮杀汉破天荒的哭出声来。 “终于脱困了。” “得救了。” “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 一切尘埃落地,杜诚武心安而笑,没有任何征兆的,倒地不起。 “老杜,老杜,你怎么了?贼老天,你怎么这样对我男人啊!”彭珴抱着杜诚武的大哭不已。 老二齐爷赶忙喊来旁边的医者,让他看看大哥伤势。 “怎么样?大哥可是遭了后手!?”齐爷心急火燎问道。 “无大碍的。这几日帮主不曾安睡,心弦一直紧绷着,现下我等众人转危为安,紧绷心弦一下子松开,就此昏睡过去了。” 齐爷听到后松口气,这就好,过了难关,后边就是享福了。 “就是……”医者眉头深皱,言语踌躇。 安放的心再次提起,“就是个啥,老吴你一口气说完。” “就是帮主本就内伤在身,如今又有外伤,外加失血过多,命能保住,不过日后嘛,恐怕要等个三五年,才能……痊愈。” 看着大哭的嫂子,齐爷怅然若失,他听出来了,所谓“痊愈”二字,是老吴的客气话,随即无力道:“老吴,你先去看看其他弟兄。” 而后扭转身子,对着陈景拱手道:“兄弟,能否借一步说话。” 陈景疑虑片刻便点下头,跟他出了大门。 风势越来越小,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停息,两人借着风声在门外谈起话来。 第三十四章 江湖别过 杜诚武惊醒而起,胸口起伏不定,梦中情景太过可怖,这会儿醒过来,算是挣脱了噩梦。 回想昏倒前的情形,应该是大局已定,此时吸气再无血腥味,一切尘埃落地了。 窗外日头明晃晃,正是日上三竿,虽然脑袋昏痛,胳膊也碍事,欣喜不已的杜诚武赶紧起身下地,才走两步皱起眉头,这是一间偏房,自家兄弟怎么将他安置这里?莫不是自己昏倒后又有意外出现? 走出客栈后察看四周,风和日丽再无阴邪气象,偶有麻雀叽喳叫声,街上再无尸首血迹,有些破碎屋顶重新搭建。 气血略显不足的杜诚武踱步走进巷子深处,路上透过门窗,能看到一些弟兄正忙活着摆弄新桌椅,看到他后都面露讶异,全都不约而同的没向他这个帮主打招呼。 杜诚武的心越来越往下沉,不敢去想太多,慢慢挨到春风阁,没等踏脚进去,出来一人伸手拦住他。 这人他认得却叫不出名字,是二弟手下的。 面对他的不悦,那人不紧不慢说道:“杜老大,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以后啊,你就不用再来这儿了。懂不?” 杜诚武回身看过去,沿巷店铺都走出人来,皆是默不出声。 木已成舟,怎会不懂。 成王败寇,一代新人换旧人而已。 “城南村落给你留了处房子,就是你以前的老宅,以后就是你养老地了。” 有一处房子,却更像丧家之犬,杜诚武没有怒吼,没有抱怨,被往日的弟兄们紧盯着,一脚一步离开了乌衣巷。 心如死灰的男人凭着仅有的义气走到了南城的小院,这是他的“龙兴之地”,得势之后也没有发卖,一直保留至今,想不到等到再回来时一无所有不说,还失去了更多。 一梦醒来皆成空。 这世上真的没有靠得住的江湖情谊吗? 这么些年的生死兄弟,心都给喂狗吃了? 还是说,江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是自己太想当然了? 杜诚武过往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更有人情味,如今看来更像是给豺狼送了些香料。 木门“吱呀”作响,终于回来了。 进门之后看到一妇人打扮身影,正背对着他晾晒被褥,杜诚武向前走上几步。 等看清那人面容后,喉咙颤动两下,热泪滚了下来。 “回来了。你先坐会儿,我给你沏壶茶,你伤没好,别想着喝酒了,不然拖延伤势,咱们这个年纪,服老也不算丢人。金盆洗手多好啊,咱孩子还没着落呢,别看我快不惑年纪了,生养孩子不算晚,咱加把劲,说不定明年就有了。 哦,对了。你还昏睡的时候,我看小文那个妹妹,人干净,也能吃苦,是个好孩子,我就自作主张的认了干女儿,我这也是以防万一,总得有人帮咱俩养老,外边人我信不过,就那丫头我看着喜欢……” 彭珴一边诉说这几天的事情,一边帮着男人擦去眼泪,只是泪如泉涌,越擦越多。 终究,终究还是有人跟了自己。 院落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过了片刻,一个包袱被丢进小院内,杜诚武听出里面是金银财物。 “恭喜杜大哥金盆洗手,急流勇退。”这是曾经二弟声音。 又一袋财物扔进来。 “恭喜杜大哥珠联壁合,洞房花烛。”这是老三。 “祝大哥大嫂早生贵子。”老四也有一袋财物。 帮里兄弟依次祝词,留下样式不一,或是一枚金锭银锭,或是珠子宝石。 等到最后一位兄弟送完心意,齐爷带头向院内拱手说道:“我与杜大哥情谊已尽。” 众人拱手,齐声高呼。 “后会无期!” 杜诚武大喜大悲潸然泪下,对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众兄弟,敞开胸怀仰天高呼。 “后会无期!” 陈景自认为是外人,拉住想去凑热闹的崔英,没去给杜诚武江湖送别,在南城门外等着帮派众人。 自从那天夜里,听到杜诚武的伤势的那一刻起,二当家齐爷就明白,大哥必须要退隐了,有些无情,却不矫情。 混江湖帮派的,老大注定是头狼,退一步讲也要是条好狗,给足脸面退出,总好过地位一落千丈的寄人篱下。 至于以后杜诚武和彭珴的去向,很可能会迁去东边相对太平的钰金州,听说这一次帮里的人能出手的都出手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若真的一切顺遂,他们夫妻二人后半生算是安稳了。 陈景远远看到小文,举手招呼他过来。 陈景开门见山问道:“真的不心疼?你就这么一个妹妹,也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小文挠着后脑勺呵呵傻笑,“就是因为心疼,听到大嫂提议后,才一口答应的,换成别人,我可能信不过,大哥大嫂嘛,无论如何都是可信之人。” 陈景点头,认可了他的话,杜诚武的侠义心肠很足,如今放下包袱,对一个晚辈不会苛刻的,只是从此江湖就少了这么一位侠义之人,想到于此,难免让人有些唏嘘。 旁边崔英有些不高兴了,“你们都喊嫂子,就我喊的姨,咋的,变着法子占我便宜?” 小文尴尬的互搓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回她话。 崔英走过去,逗他道:“这有啥,大不了以后再见到她,我喊姐就是了,看你那呆头呆脑的模样。 行了,咱一块儿回去,去看望一下姐妹们,没我在身旁,她们可不会心安。”说完拉着小文,勾肩搭背的去往北城。 陈景没有跟两人同去,和已经有些熟悉的二当家,如今帮主齐爷继续闲聊。 “一直未曾介绍,在下姓齐,单字一个涛,水寿涛,至于兄弟你的姓名,我没那个资格,甚至没那个胆子打听,莫要见怪。” 这也不是他随口胡说,这几天里,他是亲眼目睹了一堆尸首,看那伤势,约莫都是一招致命,这得多大神通才有这等本事。 陈景也觉得两人日后非要往来,转而问起其他的,“那个城主,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没想掺和,只是听听。” 齐涛唉声叹气道:“还活着,不能杀他,至少一时半会儿不能。我们都是厮杀汉,不通文墨,帮里兄弟一大半,大字不识一个,剩下的人再折半,一本书都没读完过,只能留那城主一条性命继续当官,想想就可气,可就是没办法。” “南城的人晓得真相后,就没有出来帮忙的?像你说的,出来几个人填补文职。” “南城一些人不愿意相信,毕竟没几个人见过神仙妖魔,这一下子跳出来一个要杀全城的,他们反而会觉得我们北城的泼皮胡说八道,至于那个该死的城主,南城的草民以为是被胁迫才说出违心的话,要不是北城的守军衙役死的差不多了,南城第一个做法就是打杀了我们,免得妖言惑众。” “以后怎么办,维持现状?” 齐涛望向大哥那座小院,无力道:“虽说暂时接管了整座城,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以后迁离此地的人,必定不在少数。” 陈景紧皱眉头,“迁离?不至于吧。” 齐涛看着他笑笑,“小兄弟,你是从来没出去过,还是根本不关心某些事。” 说完斟酌一下,“嗯,看你所作所为,应该是没出过远门。兆安城始终是邻国眼中钉肉中刺,以前侥幸凭着神风国的覆灭吓唬了一下四周邻国,安生了这么些年,你该不会以为永远会安稳下去吧。” 齐涛大手挥落两次,“不可能!兆安城早就心不齐了,没了当年血性,南城都开始做良民了,靠嘴皮子怎么能打仗,再能说,大军来时,就只剩跪地求饶的份。 能走都走吧,不管是迁离还是留下,都不强逼,就像兆安城的先祖那样。” 陈景慢慢思索,回过神来时,那个齐涛已经走了,身旁也再无其他人,陈景自己也意兴阑珊回家。 以为一切完结,总会是柳暗花明。 齐涛说话带着意气用事的意味,可为了子孙后代着想的话,他说的其实是对的,唯有离开才能抹去悬在头顶的阴影。 要知道,如果那阴影真的落下,那就是城破人亡,身死族灭的下场,没人敢无视,可多数人又心存侥幸。 回到家里,看到董川海在院内喝酒,神情有些落寞的少年走过去坐下,随口问道:“董爷爷,当年兆安城还没建的时候,你是不是帮过那些城里人的祖上?” 董川海不紧不慢先喝上一口,满足了口舌之欲,这才说道:“不然呢?就当初那群流民,不是有我护着,哪里等的到建城之日,早被山林里的兽类每天咬去些,慢慢分食了。 你要知道,没有人族来这里聚积时,这里可是野兽横行之地,旮旯犄角不说,还凶险,这也是周遭邻国从没想过来此地驻扎的缘由。” 陈景总算解开心结,奉承道:“您老简直就是圣人。” 这马屁拍的有些过了,不过董川海还是很舒坦,“啥圣人不圣人,让外人听到了,笑话咱爷孙俩。” 停顿一下继续说道:“知道你小子是怎么想的,只要我还在,就会继续护佑这座城,没那么多花花心思,纯粹就是看在几百年的邻居面上。” 不等少年马屁吐出,话锋一转道:“行了,估计不会太久,也就该你和崔丫头出去闯荡一下了,有想去的地方没,我这就是问一下,你俩也不清楚的话,让你师父拿主意就是了。” 这就难住少年了。 看过不少书,上面写了很多地方,可真要按书中记载去历练,似乎太不严谨。 一直到晚上吃饭,陈景还在思索,告诉了崔英这事后,少女比他还不如,呆愣在那里,大概是脑袋空空。 趁着崔英呆傻,陈景赶紧多夹几筷子菜,那个呆傻样子也能下菜,桌边几人都被她逗笑了。 有些过意不去的陈景推她一把,问道:“想出来没有?” 崔英有些难为情道:“我就知道兆安城。” 围桌几人都笑骂她吃货。 晚上打坐完毕,陈景打算入睡,一个念头闪过,太快而捉摸不定,他以为是有些劳累多思,看一眼睡成死猪样的崔妞,吹灯睡觉。 只是梦中的念头搔到痒处一般,不断拨弄着少年,你追我赶,忽隐忽现,不理睬后,又重新出现,有些不死不休的态势,终于数次来回后,少年捕捉到了那个念头。 “师父,师父。” 陈景半夜起来敲打师父屋门。 穆鸿风自然不用入睡,赶忙开了门,看着门外略微气喘的少年连忙问道:“小景,这是怎么了?” 陈景有些欣喜若狂,“师父,我知道以后闯江湖去哪里了。” 穆鸿风双眼含笑,点头示意他说出来。 “我要,我要……” 陈景逐渐平复下来,看着师父,欢喜面容慢慢沉寂下来。 “师父,我想回家看看。” 第三十五章 恶客欺主 “这次又是咋回事?” “什么咋回事?” “西边承元国,东边水晋国,没听说?” “我道你说哪样?你年纪轻,不晓得老黄历,你当他们是第一次啊?几十上百年的老黄历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每次眼看要打起来,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有那个心思没那个本事,楚丘国最后还不是好好的。 唉,对了,我记得你不是楚丘国的人,操这个心做甚?” “咱这不是游侠嘛?楚丘国真要被攻打,咱也好收拾细软跑路,免得被军卒拿去充数,听说军中抓住游侠都是往死里用,连牲口都不如的那种。” “你想多了,真打起来也是毛毛雨,毕竟都是撮尔小国,有试探的意思在其中,哪一方都在等一举荡平对方的机会,等到如今,至少几十年了,还在等。 左右邻居都不是啥好鸟,夹在中间的楚丘国再明白不过了,大可不必慌张,这仨小国都是下边南水国附属国,作为宗主国的南水国,不大可能任由他们互相吞并。” “还是大哥看得通透,佩服佩服。” 一人随后压低嗓音道:“大哥,咱这次来是进山寻宝还是……”单手作刀挥手,稍纵即逝。 长着三角眼的大哥左右撇一眼斜前两桌人。 一桌是个虬髯大汉,脸上一道伤疤,从额头延伸至左脸颊,没戴眼罩得以看得分明,定是躲过了险之又险的一招,瞅着像个江湖老手。 另一桌是一对年轻男女,有些像兄妹,可那女子一直悄咪咪的摸男子手背,比书上说的“有女怀春”直白多了,更像一对儿偷腥私奔的狗男女,看得人直腻歪,这要不是晴空朗朗的白日,换成漆黑深夜,一定让他俩做对儿亡命鸳鸯。 搓搓脸上的死皮,大哥低哑道:“看机会行事。一隅之地的小国,千百年来被人不断来回梳理,哪儿还有咱们得宝的份儿啊。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盼望着能从洞窟、山崖、树洞里面找到武林秘籍,得到高人传授武功,等到如今老子可以当你老爹的年纪了还没个影儿,不过说回来,人总得有个念想不是,万一真走了狗屎运,那也是每日心心念念回应了自己。” 瞅瞅两个兄弟,弹掉手里的泥丸说道:“有些人走运,有些人就倒霉,咱们都是好人,先去一些个久负盛名的地方去转悠转悠,看看贼老天赏不赏脸,若是一切顺利就好办,咱也不是啥太贪心的人,够去临月湾花销十天半月就行了。 要是不顺利的话,咱就帮帮那些倒霉的同行游侠之类,权当尽了江湖义气。” 说完三人围拢茶桌低声奸笑。 才笑完,就看到斜对面的虬髯大汉起身,提起靠在桌边的阔刀就离去了。 看着那个疤脸汉子越行越远,三角眼这才对两个兄弟道:“行了,咱们也上路吧。” 嗅嗅茶碗后,扭头看看简陋茶摊,皱眉道:“真他娘的晦气,你俩没喝多吧?” 两人连说没有,“半路陋店哪有这么便宜茶水的道理,咱都悠着呢。” 三人起身背起包袱,走过掌柜的身旁时问道:“掌柜的,临月湾可是要走前边儿。” 肥腻的掌柜回道:“不错,往前走个十里就差不多到了。沿着这条小河还能走捷径,就是路不太好走。” 三角眼的汉子大手一挥,三人成品,慢慢也走去了远方。 只剩下那对男女了,掌柜手指放在肥硕肚皮上来回敲打,抬起头看,这都该晌午了,这对儿年轻男女还打算耗着啊,本来好心放他们一马了,再这样下去,到嘴边的肉没理由再推开了。 女子再一次摸向男子手背时,男子彻底忍不住了,骂道:“早知如此,就不让你出来了,丢人玩意儿。 不就是吃了几天干粮嘛,瞧你那可怜样,装的几年没吃肉一样。你也别跟着了,直接回去吧,家里要吃有吃,要喝有喝。” 女子也不乐意,憋火道:“吃了几天干粮?那是几天嘛,满打满算快一个月了,你讲点儿良心好不,我就想让你买些吃的而已,至于吼我嘛。” 男子喘着粗气道:“你还有脸说,我们出来快一个月了,八百里路都没走到,要不是你总想找玩的找吃的,我们何至于慢行如驮马。” 女子不甘道:“你也吃了,也玩了,干嘛总说我啊。” “不说废话了,只要你回去,要钱给钱,我这儿绝不含糊,让你一路吃喝玩乐回去。” “你真当我傻啊,来的时候是啥子情况,你当我忘了?一路走来净是荒郊野岭,怎么吃喝玩乐,梦里?” “二位这是怎么了?”几步外看到他俩吵闹的掌柜过来插话询问。 男子也是实诚,直接实话告诉了掌柜的,“我这妹妹从小食肠宽大,这次出来没能想到会路途荒野这么久,嘴刁毛病这不就犯了,不想再啃干粮,可这会儿去哪儿去找美味吃食?让掌柜见笑了。” 女子听他说完有些扭捏,顺便捶了男子一拳。 掌柜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如此天真灿漫坦率单纯的羊羔不多见啊,不是最肥的,却是最好宰的。 语重心长作长辈状,“我这人呢,你们也看到了,就是个痴肥的人,肚量大饭量也就大,是个能吃的。若是不嫌弃,我和自己家兄弟晌午饭是昨天的竹鼠炒肉,分给你们一些如何?” 男子面露难色道:“掌柜的,实……实在是手头拘谨,所以……” 掌柜大手一挥,“唉,小兄弟这是做甚?都是江湖儿女,既然相见即是有缘,一顿饭而已,不值一提。” 女子大喜过望,一把从男子腰带里扣出一颗碎银,递给痴肥男人,“多谢掌柜,我们有钱。” 男子急道:“后边还要赶许多路,怎么能胡乱花钱。” 女子回道:“你不是还有吗?” 听到女子如此说话,掌柜差点儿没忍住放声大笑,这娘们儿蠢的没边儿了,也不知道怎么活到如今的。 男子管财,就是因为这女子太蠢才会如此吧。 掌柜尽量憨厚一些,笑着说道:“小兄弟,你也别太把自家妹子管束太紧,这块儿碎银我就不还给你了,不过呢,我们家两口的饭都留给你们就是了,贵是贵了些,可这荒郊野外,前不着错后不着店,做些吃食确实不容易,物以稀为贵嘛。” 女子边听边点头,转头可怜巴巴的看向男子。 男子也没好意思去讨回碎银,叹口气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掌柜哈哈大笑,“这就对了,我去跟家人说一声,你们安坐盏茶功夫,炒肉饭就好了,实话跟你俩说,这竹鼠炒肉也算是楚丘国的特色家常菜,不比珍馐差到哪儿去。” 亲自给他俩各倒一碗茶,掌柜来到草席搭起屋棚后面,对一矮脚汉说道:“待会儿给那两人上三个人的饭,量够够的。” 矮脚汉瞅瞅那对男女道:“蒙汗药给多少?” “按闷倒一头牛的份量。” 随后掌柜以防万一道:“每个人一头牛。” “行,你瞧好吧。” 片刻功夫饭就热好了,矮脚汉把两包蒙汗药倒进饭里搅拌一番,怕药味太浓,容易察觉,给饭里浇上几勺熬制的浓汤,掌柜的看到翘起大拇指,再细闻一下,觉得差不多了,亲自拿个木盘给那对男女端过去。 “让你俩好等,试试看,合不合胃口。”掌柜笑眼眯起。 “闻起来好香啊。”女子率先开口,从一开始她就盯着盘子里面的瓷碗。 “许多天没吃过正经吃食了,我这儿也快忍不住了。”男子开始吞咽口水。 掌柜的本想看着他俩吃上几口,只见他俩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苦笑一声说道:“咋?被别人看吃喝嫌害臊啊,我这就走,不耽误你俩吃饭。” 走出才几步,背后就传来胡吃海喝的声音。 “好吃,好吃。一点儿也不比烤乳猪差。” “都快忘记肉是啥味儿了,真吃到肉了还是不敢相信。” 回到棚子后边,掌柜笑着指指那对男女,“可怜的,有一段日子没吃顿好的,到咱这里算是走对地方了,最后一顿饭,保管他俩做不了饿死鬼。” “掌柜的,还有饭没,再来点儿。”那女子举着已经空掉的饭碗喊到。 这么能吃的着实少见,痴肥掌柜心里嘀咕一句,对这女子喊到:“姑娘,来这儿灶炉,你自己动手,能吃多少你就舀多少饭。” 女子听到欢喜不已,蹦跳着跑到这边,这时候才看出女子个头高大的有些过份,比寻常男子都要高出半截脑袋。 女子来到灶炉这里,抡起铁勺使劲儿往碗里填,填满还要压实,饭碗尖尖儿了才回去,那个男子如出一辙,只是晚了一步。 “真他娘痛快,这才叫吃饭啊,天天找果子啃干粮,现在我闻到那味儿我就想吐。” “一样一样,我也只是忍着而已,要不然怎么办,也不好生火,太显眼了。” 两人哼哧哼哧如饿极了的大牲口,几下就把饭刨进肚子,进了肚子就去添饭,如此反复几次,灶炉铁锅一干二净,只留泛着油光的锅底。 笑呵呵的掌柜的,大度让他俩敞开吃,就当断头饭了。 吃完了所有饭后,掌柜的和矮脚汉对视一眼,药效早该发作了,如今从那两人身上看不出一丁点儿昏睡迹象,反而吃饱了饭,精神焕发。 让一边磨刀霍霍的两个伙计停下手里动作,这次算是被鹰啄眼了。 把碗底舔的可见人影,灌一口茶水,吃饱喝足的女子中气十足趴着桌子喊到:“谢了啊掌柜,走了,不用送了,江湖儿女没那么矫情。” 男子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摸出一根牙签,先打一个饱嗝,再悠闲的剔着牙缝,背起竹笈向掌柜挥挥手告别,和女子勾肩搭背的就要离开。 向前走了几步,女子便挺下身形。 掌柜原本紧蹙的眉头立刻缓和许多,呢喃道:“这么晚才发作吗?” 只见那女子微微屈膝,向后撅着屁股,“噗——”放了一个又臭又长的屁。 痛快放完气后和旁边男子一起嘎嘎大笑,打闹着一起离开了茶摊。 掌柜的面皮抽搐,看着干净的锅底,忍无可忍的冲着那走远的两人怒吼道:“狗日的,能不能要点儿脸!?” 远处传来幸灾乐祸大笑声。 第三十六章 黑吃黑 “就不该给那头肥猪碎银的。” “这不装作更像嘛。咱也把他吃了个底朝天,算是给了一个下马威。” “那一家子必定不是好人,算他们识趣,敢追过来我就要为民除害了。” “以往你不是一直慎杀么,这次咋改性子了。” “以前是以前,如今咱们出来也见识了狗日的江湖,随便路遇黑店就被下药,肯定不是第一次了,手上很可能沾了不少人命,对于这些畜生不如的家伙,杀了也就杀了。” “看你样子也没打算回去宰了他们,我也不问了。好了,我们走平坦宽阔一些的林路,还是走崎岖捷径的小路?我是无所谓,反正那会儿听那个死胖子说离临月湾就十里路的样子,今天怎么都能走到。” 看一眼前方绵延曲径小道,男子随手一指,“就小路吧,就算慢慢踱步到天黑,也能挨到临月湾。” “先说好啊,到了临月湾必须小住几天,这一个月,我尽是露宿荒野,睡觉不是窝草堆,就是爬树上,可怜又遭罪,必须歇息几天。” “好好吃喝,对不对?” “没错,我要把这个月耗掉的肥膘都补回来,天晓得多久才能碰到城镇。咱们刚出来就该走驿路的,也不差钱,现在落个吃饭都难的窘迫情形。” 男子叹口气,苦口婆心道:“崔妞,和你说很多次了,咱们兆安城根本没有立国,自然没有通关文牒一说,连个路引都没有,主要是周遭邻国也不承认兆安城。 上驿路大概率是要被盘查的,真被查到了我们要不要动手?不动手我们靠嘴皮子是说不过的,还不如直接不走驿路。动手的话很可能会引发追捕,我们逃得过去也会耽误了行程。 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想回去,我给你钱。到了大城,我会找信客给师父他们传个信,花大价钱也无妨,我不觉得你有能耐躲过师父他们。” 山路本就狭窄,一边峭壁,一边深涧,崔英搭着陈景肩膀,边走边说道:“哎呦小景,这是干啥,咱们兄弟从来都是同心同力,我怎么可能半路跑脱呢,肚子造反不是我本意。既然快到了临月湾了,能不能给我二十两银子花。” 陈景撇她一眼,漠然道:“喝花酒?你想得美!” 崔英贼兮兮道:“假正经什么啊,咱都长大了,又都在外面,没听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嘛。” 陈景嗤笑一声,“你信不信师父他们听得到?” 崔英双手使劲儿抹一把面容,庄重道:“我们都是好人、好孩子,怎么能去那种污秽烟瘴之地呢,万万不行。买些吃的不比那些有的没的强多了,买些个念物给师父带回去不更好嘛。” 陈景对她翻脸就认错,打死不承认的绝活很是佩服,以往翘大拇指,如今直接拱手致敬。 “这三年,你学得也挺多的。官话,南聿洲南部这里区别不是很大,从南水国坐渡船到南聿洲北部后,官话也随之天差地别了,我记得临走的时候,你学得还很绕舌头,以后多练习。 哦,对了,以后要多多打坐修行,如今在外不比在家里,多出一分修为,说不定能保命呢。” 崔英听他嘚啵嘚,跟着摇头晃脑,怅然道:“啥官话啊,鸟语一样,说得我舌头打卷,等我学会了,说不定连家乡话都忘了。” 说完吐出舌头在嘴里甩上几圈,“打坐嘛,不差一两次,我如今已经纳灵满了,靠水磨功夫过些时候就会进入炼气了。” 陈景蹙起眉头看向她,“你这么懒怎么还能跟上我?” 崔英捋一捋头发,神清气爽说道:“不是有句诗嘛,咋说来着,什么天生难自弃。” “‘天生丽质难自弃’用在你身上,任谁都觉得不合适,游手好闲饱食终日才是更适合你。”男子不满道。 崔英拿手指点点他,幸灾乐祸道:“嫉妒了,嫉妒了。” 陈景停下脚步,崔英也迷惑的跟着一起停下。 前边三四丈远,依次纵向站着三个男人,看面庞应该就是那会儿茶摊围坐一桌的那三人,当下都亮出兵器,恶狠狠的瞪着男女两人。 这该是要劫道了。 碰到这种事情的崔英立马精神了,对陈景道:“咱这次演哪出戏啊?欲擒故纵还是将计就计?” 无奈的陈景打断她的戏精附身,“犯不着,就我们两拨人,你演戏给谁看啊?” 看到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干脆说道:“给你一刻钟,过时不候。” “好嘞。” 崔英看向前方,瞪大眼珠,张大嘴巴,油腔滑调问道:“几位大哥,这日头都已经西垂,荒山野岭不赶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歇息,这是做啥呀?” 双拳收回胸口,故作娇弱女儿状,“该不会是要劫道吧?” 为首的三角眼男人指着崔英,咧嘴而笑,露出一口大黄牙,“要不是临月湾已经不远,即便是你这种壮如牛犊身板的娘们儿,老子也不想放过。” 崔英“惊吓”到,小跳回一步,“还真是劫道的?” “甭废话,身上财物都交出来,若是痛快,老子和兄弟们不伤你二人性命,若是拖拖拉拉,那就休怪老子无情了。” 崔英捂着脸哭丧道:“我二人这次出来,本就没带多少财物,这可如何是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呜呜……” “哈哈哈……” 劫道三人放肆大笑,“编,接着编,你当老子是第一次劫道,听你说些瞎话就会放你们离去,别扯那些没用的。 遇见劫道,想安稳过路,不被扒层皮是不可能的,赶紧的,别惹的爷爷火气上来,让你二人命丧于此。” 崔英还没玩够,继续哭嚎嗓子,“几位大哥,我说的都是真的啊,绝无只言片语的假话。” 三角眼怒目而睁,“老子说的就是假话?” 崔英用袖口擦拭不存在的眼泪,指了指后边,提议道:“要不,我把相公给你们作抵押,我赶路去好友那里筹钱,如何?” “老子没那个闲情逸致等你筹赎金,别再废话,赶紧掏钱!” 陈景看不下去了,开口道:“直接趟过去就是了。” “哦。”崔英立刻兴味索然。 “两位,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三人居中的三角眼男子单手捻指示意掏钱。 崔英抱怨道:“是不是还有一句,‘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对于崔妞抱怨,陈景直接无视,“你以后和别人吹牛可以加上去,加更多都没事儿,以后别人来我这里求证,我给你作保。行了赶路。” 三角眼看到他俩无视自己这边,仍旧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心里发狠,这种两人宽的山路,只要武力够高就可以做到一夫当关的效用,自己三兄弟有短兵有远射,你们还敢闯,这是太蠢还是太自信? 居然还他娘并肩走,不怕一个不小心先自己摔下去摔死? “呀!”打头矮个先冲上来,手里的刀还没砍下来,被陈景抓住手腕一拧,对着他肩头一拍让他转个身,抓住他腰上系带和衣襟,提起身子当作盾牌,挡下了那个三角眼的三连射。 看到如此的三角眼心中发寒。 射头射脚射腰,以前在别处用出这手绝活,三次至少中一次,碰到没见识、手脚跟不上、眼力差的,中两次甚至三次,这是头一次全部落空,反而伤到自己兄弟。 看着那两人面无表情的在哇哇大叫兄弟身上摸索,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景提着中了三箭男人的胳膊。 崔英单手夹那人双腿,拿手在这个倒霉鬼怀里摸索几次,丧气道:“啥都没有,咋这么穷啊。” 说完双手一用力,直接把受伤男人甩进深涧。 反应不及的男人传出一声哀号。 三角眼男子来不及为自己兄弟心痛,再起三箭,这可是你两人自找的,没了肉盾这次你们怎么躲。 “嗖嗖嗖” 男子一箭,女子两箭,全被两人抓在手里。 三角眼男子彻底崩溃了,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了,拱手求饶道:“两位少侠饶命,我身上财物悉数送上,只求饶我这条狗命。” 眼看两人仍旧不停脚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不顾开始磕头,一时之间“嘭嘭”作响。 崔英走到他身前道:“还是你兄弟机灵,你看,直接甩下你就跑,干净利索。” 三角眼男子回头一看,果然如此,破口大骂:“你个狗娘养的!” 说时迟那时快。 跪地的男人突然弹跳起身,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刺向女子,期许趁其不备先拿下一位,同时对付两人,他心里实在没底,这两人身手实在高的让人心寒。 看到被空手白刃接住的匕首,三角眼男子还想挣扎一下,女子直接用胳膊勒住他脖子,旁边男子也用双臂钳住他的双腿动弹不得。 从三角眼男人怀里和腰包里搜出一些财物,崔英眉看眼笑,“终于有收获了,没白忙活。” 对着胳肢窝里已经翻白眼的男人说道:“至于么?” 深涧传来落水声。 第三十七章 临月湾 从劫匪身上捞出来的钱,陈景没想着分红,全都给了崔妞,他身上有些钱,早有定数。 虽说路上出了小意外,捷径路途确实够快,只是黄昏就走到了临月湾。 临月湾只是暂时歇脚点,两人要继续往南走,一直到南水国近海的千滨渡口,乘坐渡船前往南聿洲北方。 出门之前,师父给了陈景一本破损的山海志图谱,标记了大概方位,也记载了一些风土人情,不过大多都是语焉不详,得让他俩,主要是陈景慢慢揣测摸索。 临月湾是由上游漳河千万年冲刷而形成半圆河湾,而后飞流直下进入南水国。 两国边境是一处高地,每逢月中满月或是月明星稀时,天上月水中月相映成趣,临月湾小胜地的名字由此而来。 此地闻名遐迩,早年间或许是出于瑰丽风景,如今大不一样,乃是因为风月勾栏盛名。 附近国度,小到升斗小民,大到王公贵族,皆是耳有所闻,不同之处在于,前者往往只是心中念想,神往而不能,后者却是身体力行,可以亲自光临风月圣地。 黄昏时候,临月湾内的舫船花船都已经挂起灯笼,有数层高的雕龙花船夺人眼球,连体成串的舫船在水面摇摆,还有一些落单精致的游船独自荡漾,长宽不过三四里的河湾挤了至少上百多条船,不一而足的同时,还有些争奇斗艳的意味。 刚入辖境,胭脂粉气扑面而来,让两人有些不习惯,足足过了一刻钟才适应过来。 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陈景有些好奇,他和崔妞是属于哪一种? 水中倒影与船上灯交相辉映,熙攘的人群来回穿梭,都让陈景和崔英两个小地方来的土包子好奇不已,要知道,以前在兆安城见得最多的只是一些丈余长,一人等宽的渔舟。 先找一家店住下要紧,专门挑了一家靠近河湾的客栈,进去后让掌柜的找开窗即能看到河湾风景的房间。 大腹便便的掌柜眯眼问道:“不知客官要几间房、几等房?我们家是小店,除单双人房之外,只分上中下三等规格的房间。” 陈景直接说道:“两间单人,中等就可以了,只是最好安排两间靠一起的。” 崔英从怀里拿出黑掉的赃物,斟酌一下收回一两件,剩下都给了那个掌柜,“我们就住几天,这些钱怎么也够了,剩下的你给我们来些吃的喝的,还有剩余的话,全都换成酒菜。” 掌柜两眼微睁,这时似乎才发现大高个儿是女子,对于她的出手阔绰更是心惊,像极了某些大侠做派,完全对钱财没点儿心数,对这类人没必要刻意献殷勤,才刚见面,不熟捻就狂拍马屁多半拍不到点子上,极有可能惹得他们不痛快,但该有的效劳还是要有的,了不起奉承一两句不痛不痒的高帽子,商人之中的‘惠而不费’而已。 “少侠说笑了,您给的这些,换成钱财完全足够住上等房间,这就给您换了,日后每天客栈给您备上中晚两次膳饮,直接送进房间,若是有其他需要,您尽管开口。” 出门在外,第一次碰到实诚的人,崔英爽快大笑道:“上道,上道。” 被小厮领着去了楼上,认出房间后,崔英让小厮把饭食送到男子房间一道进食。 等小厮走了,崔英有些无赖道:“我不管啊,今儿晚上你得和我出去,喝花酒什么的我是不指望的,咱就多走动走动,看看而已,不花钱。咋样?” 陈景随意应上一声,“不过分,随你就是了。” 随后卸下竹笈,从里面拿出包袱丢在床上,掏出里面东西收拾一二。 包袱俗名“瘦骨袋”,算不上好东西,所以也不存在“必备”说法,至多比寻常袋子多装一两件东西的同时还不显眼,这也是瘦骨两个字的由来。 即便如此,陈景也是从董川海那里听来一些江湖见闻。 这种袋子太过鸡肋,多装一两小物件用处真的不大,野修都要嫌弃,除非更上等的“牭腹袋”才能入了他们法眼,不过也只是脱离了稀烂货色,在一些王朝大国内,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的那种,也因此造就一些凡间贵族子弟为了显摆挂上一两个袖珍牭腹袋,属实有些吃饱了撑的到处显摆。 有钱有势的人物,谁还能缺了一两个随从之类的,说他们暴殄天物丝毫不过分。 还有一种高阶的乾坤袋,小巧玲珑,师父他们都有的,陈景也见识把玩过,明明就是手掌大小的袋子却能放入许多东西,还没压手感,打心眼羡慕,可不敢和师父讨要,要不然和崔英一个下场,脑袋遭罪还脸面无光,被斥骂道:“你也配!” “雏鸟就该用雏鸟的东西才匹配,好东西带在身上你护得住? 在外面要做到财不外露,要知道野修动辄杀人越货,宗门巨擘是矜持一些,可这所谓的‘一些’,都是虚无的条条框框,看不见,摸不着,你身上有好东西让他们看得眼红了,有无正当缘由杀人是次要事情,杀不杀那才是主要的。 宗门弟子都有几分见识,想杀你的话,给出的理由简直不要太多,‘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宝物有德者居之’,’实在逼急了给你来句狗屁的‘大道相争’。 你能咋办?等着我们仨老头给你俩收尸? 道貌岸然之辈,没遇见之前都以为远在天边,真遇到了,不让你悔恨终生,膈应你一阵子准没跑了。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低调点儿,是你们走江湖,不是我们陪你们走江湖,更不是我们三个老家伙走江湖。” 老江湖了,字字千钧,都要记得。 当然是要记住的,师父他们不奢望崔妞那个憨货,看着她长大的,撅屁股拉什么屎都知道,指望她开窍记住老人言,还不如指望她少闯祸更实在。 一小袋盐巴,见底的米袋,一口没用过几次小铁锅,还剩下几个干粮饼,闻闻味道似乎不对劲了,这是自己刻意留下来的,走了一个月山林野路,哪里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来,能省则省,虽说有一幅简陋地图,只标注了大概图样,实际走到哪还得慢慢揣摩一二。 转头问向崔英,“你看看包袱里面的东西,咱们就住几天,该准备的还是要备足了,过了这里,下次遇到人多的村镇,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瘫坐靠背椅上的崔英漫不经心说道:“我小时候想象中的江湖,是那种走几步路就能结交各种大侠豪杰,在山水幽静能碰到各种仙子美人儿的江湖,穿梭山林将近一个月,要不是今儿来到人烟聚集地,碰见公母最多的时候,还是上次遇到那群野狗。” 最后有气无力道:“气死我了。” 陈景嘲笑她一声,“书上传记不可全信,说书人的话也不可尽信,说到底怪你想的太美。废话不多说了,你包袱里的东西挑拣一下,衣服得洗洗吧,还有你的碗筷,别以为我不知道,好多次你都没洗直接塞包袱里了。” 女子唉声叹气的把包袱甩在桌子上,解开绳结后才掀开一角,就被熏的退后两步,“这味儿太顶,遭不住。” 天光彻底沉寂,烛灯全部亮起之时,小厮敲门询问是否可以上吃食,得到肯定答复后店内小厮开始逐一上菜。 崔英看着只摆了七八个菜碟,而且还是那种袖珍型的,以为又遇到了黑店,心中怒火抑制不住,冲着小厮就开始发脾气了,“怎么就这几个菜,我给的钱还不够!?” 瘦弱的小厮战战兢兢道:“后边……后边还有的,我们不清楚客官您食量大小,先行上一波,不够了还能给您做。” 崔英大手一挥道:“别那么小家子气,也别小看人,照着这几个菜再来两桌就行了。对了,酒就别上了,有什么果饮子来上两大杯,是不是小景?” 陈景也没客气,反正钱也花了,又是吃饭,对着小厮点点头道:“照她说的做就是了,先来两海碗米饭,不会浪费的,放心。” 虽说这两位豪客出手阔绰,掌柜的也叮嘱过小厮,可听到他们要这么多,真要能吃完那简直就是不是人,是饭桶! 可这种话小厮是没胆子说出口的,只能照做,其实他心里也期望这两位客官能吃完,他自己也好涨一下见识。 小厮马上就去端来两大碗蒸熟的米饭,男女二人也不含糊,当着小厮的面就开始往嘴里刨,就像这辈子没吃过饱饭一样,吃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比沿街乞讨的乞丐都不如,更像街头抢食干架的恶狗。 桌上的菜品都是店里的招牌,这二位刨饭根本不用夹菜,直接看准某个菜碟倒进饭碗里面,连饭带菜一起刨进嘴里,不用嚼直接咽进肚子里。 小厮看在眼里,猜这两位估计味道都没品尝出来,顶多就是尝出咸淡而已。 小厮还在愣神的工夫,七八个菜碟已经快没有了,女子嘴里的饭菜还没咽下去,对这站一旁的小厮含糊说道:“赶紧再上!” 被他俩风卷残云一般吓到的小厮打了一个激灵,小跑的赶去厨房,一路碎叨叨:“亲娘唉,这不比饭桶差了。” 再上一波菜时,桌上菜碟已经干净了,连汤都倒进饭碗里,那女子叫嚣道:“赶紧!” 三个小厮哆哆嗦嗦的把旧菜碟撤下,把盛新菜的碟子摆好,另外两个是好奇吃饭是怎么个吓人法一起过来看热闹的,才放下菜碟后就见识到了让他们铭记许多年的场面。 “好家伙,吃那么多还吃那么快,若是乡僻穷人也就罢了,看那两位花钱不含糊的,不像是穷人出身,可那吃饭的劲头和打架似的,想不通。” “可不是么。那俩嘴再张大点儿,说不定把菜碟都能吞进去,胃口是大,可看他们吃下去肚去也不见大起来,简直匪夷所思。” “天爷爷哦,上了三次菜,吃了两海碗的米饭,最后还喝了两碗汤,也就最后那次上菜像个正经人一样慢慢品,得亏给的钱够多,要不然我们店头一次在吃上面做赔本买卖。” 最后的菜式,陈景和崔英不再狼吞虎咽,算是慢慢咂摸出菜式味道了。 不错是不错,脍炙人口更多是对新鲜菜式的评语,出门在外,这是头一次尝到不错的吃食,对于非专门做吃食的酒楼而言,不错了,在兆安城里也有过去到处找吃的,吃过几次后,也就那样。 崔英一根筋,量大管饱是第一要求,至于其他的,只要人们都说好吃,那就是真的好吃,她自己一般没什么意见,是个喜欢吃,但又不是特别有主见的人。 灌下最后一口汤,崔英满意的呼出一口气,豪放吼叫一声,“痛快!” 陈景在对面悠闲剔牙,眼光看向窗外,这间上等房的方位不错,能看出临月湾的大概风景。 靠近岸线部分被烛火照耀起一片红光,按照船主意愿来回游走,多数都是靠岸来回,少数游走向远处,屹立不动的也有,最明显的就是河湾中间地带的一些大龙舟花船之列。 “你能看明白?”崔英走到靠窗的位置问道。 “有些能,有些不能。”陈景晓得她对这些地方更敏感。 “那会儿找客栈的路上我随手买了一本地方志,你手里的山水志多半不会记载这种小地方的事情,这地方的画舫横舟其实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崔英扭扭屁股干脆坐在窗沿上边。 指着河岸的地方继续说道:“最下等的其实就是把渔船稍微改改就成了,这些人接客也是一些贫苦劳力,里边女子姿色属实一般,船也就在河岸边缘地方,来回就那么几处地儿,没个靠山什么的,根本不敢和其他人抢人生意,连吆喝都没得那种,有人来就赚钱,没人来就饿着,这种船往往就两个人,一船主一艺女。 再上等的就是正经装扮过的舫船了,这种大小不一却是最多的,往往岸上都有主家存在,两处地儿都会互相介绍生意,有的干脆就是一家。 有单独的,也有几条连成龙舟的,船上姑娘也会吆喝生意,就像兆安城妓馆那样。这些船主有荤素不忌来者不拒,也有专吃独食侍奉权贵的,看起来后边那种更高明,不过在地方志上说,光顾前一种人最多,毕竟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钱袋不富裕的也是多数。 临月湾最上等的舫船其实就是中间地带的龙舟画舫,吃喝嫖赌样样俱全,非王公贵族豪奢门阀不能登船,而这些舫船生意多半也是他们做起来的,‘地头龙’说得就是他们。 一年到头就几次靠岸机会,平时没了补给都是用小船送上去。船上的姑娘不用问你也清楚了,国色天香丝毫不为过,只不过得势时笑傲群芳,失势后往往惨不忍睹,去了头牌还能顺利去别处就,算运气好了。” 陈景细细听她说完,无奈道:“你修行有看一半地方志的劲头就好了。” 崔英翻个白眼不满道:“修行,修行,好不容易出门在外,师父他们不叨咕我了,你倒着手接替家风了。” 陈景偏不遂愿,“师父在的话,你脑袋瓜子肯定要遭罪了。行,既然已经答应过你了,那我们……” 崔英站起身鼓气一般,大手一挥道:“走一遭!” 崔英而后想起什么,说道:“你别乱跑,这里卖身也卖艺的肯定占多数,我怕你乱走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声响。” 陈景赏她一个字。 “滚!” 第三十八章 踏板寻欢 出了客栈之后,陈景景和崔英两人直接无视了边缘地带的小舫船,那些主家虽然不敢随意轰赶看客,但对于明显是不准备掏钱的主顾不会有好脸色,至于临月湾中间地带的大龙舟画舫,两人身为土包子,想都不用想的。 出门之前,师父苦着脸自讨老本,给了一些山上神仙钱让陈景看管。 最便宜的“雨钱”也能兑换世俗千两白银,至于再上面的“雪钱”,更是币值昂贵,不出意外的话,满打满算能兑换百枚小雨钱,至于更珍贵的“云钱”,则能兑换百枚雪钱。 第一次摸到神仙钱的时候,陈景总算是明白了此种钱币为什么能配得上“神仙”二字。 雨钱通体玉白,入手微凉,玉白是因为钱币内里纳有灵气,雪钱从玉白变成雪白,灵气昂溢的缘故,至于最值钱的云瑞钱还没见过,据说晚上的云瑞钱会发出光亮来,想来应该也是灵气充盈的缘故。 神仙钱都是商家在各处开凿灵脉挖出的灵玉制成,修士在灵力匮乏的地方可以直接拿来用,灵气纯度和浓度自然比起家中打坐好上千百倍,对敌应急,在财力足够的情况下是首选。 世俗凡间有些王朝看中了某座山头,在不管天然风水的前提下,有些君王硬砸神仙钱,将一处寻常地带硬生生堆砌成灵气盎然的风水宝地来,只不过这种做法太花钱,若想维持风水,就得一直砸钱,一旦中断,风水宝地也会自然而然的灵气散尽,褪变回普通山水。 这种涉及一方风水的大事,小国注定玩不起,持续不断吃钱,往往被拖累的国库空虚,狠一些的可能有亡国之危了。 神仙钱和凡间金银比例,有地方区分,有上下起伏,不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这多亏隔壁钰金洲的商家推广开来,将近有三千年的历史了,也算是本职份内的一份大功德。 骂商家的不计其数,最狠的以东南文泽洲为代表的一大波读书人,可至少在统一货币这件事上,认死理的读书人也得捏着鼻子认。 按照老江湖董川海的说法,“凡人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在修士中同样适用,这也是为何野修在外会有暴起行凶的大部分缘由,为了上百两碎银都能行凶的念头,那为了神仙钱,真的会就舍去脸,豁出命。” 陈景当然能听出董师傅说的一分钱就是雨钱,对于江湖传闻里“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多了些理解,凡人景仰修士,即便是面对高不成低不就的野修,但野修面对宗门巨擘,可以说是不值一提,类似平民百姓与王公贵族,神仙钱就是类证。 崔英也是知道了神仙钱的价值,对于师父让小景包管没有多嚷嚷,陈景猜她只知道神仙钱很值钱,但不晓得如何值钱才会如此,她那个性子一直这样,少有让她上心的东西,更不要说让她收起马虎眼小心藏好,到最后可能丢了都不清楚。 两人沿岸向着月牙中间地带走去,那里最热闹,一路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大多都是男人,个头高大的崔英吸引了一些人的注目,不过看她男人打扮的装束以及旁边的陈景,又是在这种风月之地,很多人在目光在他俩脸上来回转圈,最后露出一抹奸诈笑意。 陈景恶心的够呛也没去解释一番,崔英傻大憨,直接吼那些人一句,“笑个屁啊笑?” 听到是女子声音,那些人反而目露惊诧,呢喃道:“可惜了。” 崔英晃起拳头道:“你说啥?信不信老子揍你。” 那几人一哄而散,实在是分不清那人是男是女,不过回头一想,或许是那位矮一些的兄弟就好这一口呢,果然在这风月圣地的临月湾,无所不有。 河段修有许多木栈道,窄不过半丈,伸进河湾从几丈到更长,有些更是分出几处分叉,每处岔道都有各种舫船停靠,按地方志上说,这是地盘圈属的做法。 早些年间临月湾舫船太过混乱,船主和姑娘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到处抢客游走,有些想固定下来的被裹挟着一起游移不定,某些恩客下次再来时根本找不到,去打听也没个消息,有些故意不说给别人,毕竟同行是冤家,有些是真不清楚,临月湾出来混的几乎不用真名。 这种事越来越多后,当地人一起商量着根据实力大小用修木栈道的方式分了河段,以后再找人时也方便了许多,毕竟没有几个蠢人会在河岸上大声呼喊相中的姑娘。 来到了河湾中间地带最热闹的地方,相比通安城夜晚的粗暴吆喝人头攒动,临月湾岸上除了店铺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摆摊的小买卖,摊主或坐或蹲或悠哉的拿本书在翻看,也不见主动招呼过往游客,摊上摆的都是一些小物件,药材、丹丸、甚至还有武林秘籍,放在一个木制盒子里,等闲不得观看,陈景对此哑然失笑,这人是打算等一个门外汉,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相对应的几乎很少有人在地摊面前驻足,偶尔有几人在地摊面前翻找,和摊主讨价还价几乎没有。 临月湾特产吆喝声自然几乎都是出自女子,也自然是临岸舫船的特有,一路走来碰到形形色色的招呼声,莺莺燕燕羞答答,“来呀客官”,和兆安城一个调调,更多是掀起舫船窗帘一角,看到两人后勾勾手指,抛出如丝媚眼期许恩客光临。 不时有一些路人就会踏足上船,有些人一看就是熟门熟客,踏足上船如进家门,有些人则是踌躇不定漫步,看到船上某位姑娘后就试着聊上几句,也有被某艘船上传来的芳音吸引,踱步而去寻找的。 豪放熟妇大嗓门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让自诩温润的陈景极度不适应,还没迈进木栈道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女人声音从一艘舫船上传出,“老娘今日接客,是爷们就来战上一场!” 岸上的人都轰然大笑,一男子大声回道:“洛三娘,你前阵子接客,几个男人都喂不饱你?这次回来功力又见涨了?” 洛三娘泼妇一般喝骂道:“涨没涨你来我这儿过一晚上不就知道了,光会嘴上花活,怂货!” 被骂之人不再接话,跟着众人一起轰然大笑。 陈景看到每个木栈道旁边蹲守两三个人,按地方志上的说法,这类人属于“踏板人”,临月湾的大小喜坏消息,新耳闻老黄历等等,这些人最是精通,对于刚来此地外来人,有个踏板人引路最好不过了。 依附临月湾生存的踏板人身份及其卑微,即便是最下等的舫船上的姑娘都比不上,也就高出沿街乞讨的境地,有人挑中他们当引路人就得给钱。 说不上铁律,主顾若是不给钱,他们也毫无办法,本地府衙历来对于此事偏向外人,只不过来此风流地的人都不是差钱的主,从牙缝儿里扣出一点儿钱,就够他们吃喝几天了,这也是为何这类人如此不受人待见,却依旧死皮赖脸做这一行当。 寒颤是寒颤,可涉及到挣钱,许多走头无路之人就会说上一句,“挣钱嘛,不寒颤。” 走到打盹踏板人面前,轻唤一声,“醒醒。” 脑袋一戳一点的踏板人依旧还是老样子,崔英看到后不耐烦的吼上一句,“起来,爷爷赏你钱了!” 话才喊出来,三个踏板人本能一般,起身鞠躬拱手齐声说道:“恭祝大爷春风得意、春秋鼎盛、旗开得胜、凯旋而归、事事如意、步步攀高……” 陈景听着三人顺口溜一样的话语哭笑不得,外来人第一次听到确实舒心许多,很显然这是说了千百遍的客套话。 大概是自认太过卑微吧,说这些恭维话时,三人都没敢抬头,本来想等他们说完的,可等到百十来个句子还没停下迹象时,崔英爆发了,“你们他娘的说顺口溜呢,有完没完?” 很管用,立马停下了。 其中一人微微抬起垂下的脑袋瞥一眼陈景,再次低下头说道:“对不住这位大爷,俺们干这一行的都这样,不会拍马屁的根本留不住人,这不是糊口饭吃么,既然大爷不喜欢,俺们就不说了。” 崔英一手抓住那人胸衣提起,让他正视自己,另一只手握拳大拇指向自己说道:“看清楚了,这才是大爷,那个是二爷,分清楚辈分再说话。” 被提起的踏板人不扑腾不反抗,一个劲的点头答应,连带一个女子自称大爷的疑虑也丝毫没有,“大爷好,二爷好,大爷好,二爷好……” 陈景看不下去,呵斥她道:“你这是欺负人,放他下来。” 待那人落地后,对他说道:“我们刚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缺一个引路人,你们三个商量谁来?” 其中两人也不言语,把刚被提起的那人往前推了一把,示意就是他了。 那人也不推脱,对着两人拱手道:“两位爷,俺叫赖三,家里排行老三,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不是俺吹牛,这临月湾的三教九流,大喜大悲,腌臜高洁的事情,姑娘行情价格,俺这里是一清二楚,你用俺是用对人了。” 陈景摆手道:“你不用和我说那些客套话,这次只不过正好挑中了你。”说完对着崔妞使个眼色。 崔英有些不情愿,还是把手伸进衣襟摸索一番,凭着手感摸出一粒最小的碎银,随手一抛丢给赖三。 赖三受宠若惊一样接住碎银,手势垂下几分,欢笑道:“谢大爷赏。” 说完把碎银递给后边一人,看来这是他们一家三兄弟了。 赖三接了赏银也不磨蹭,这会儿不是自家兄弟开张欢庆的时候,再次鞠身伸手道:“两位爷走这条栈道,后边各式各样形色不一的舫船都有,总有您看上眼的。” 陈景点头,“你先行一步就是了,不用太快,带着我们领略本地风土人情。” 这话清高的过分,有做作的嫌疑,赖三不敢回嘴,口中答道:“好嘞,两位爷。” 崔英有些看不下赖三的这副仆役做派,有些讥讽道:“喊我们大爷,我听着是爽,可你一直这么低声下四的,都没直起过腰来,累不累啊?” 赖三弯腰在前面带路,头也不回道:“俺就是做这份活路的,没想太多,给贵人鞠躬也不丢人,毕竟两位大爷是给钱了的,以前遇到的多数贵人都是临走的时候才给钱,像两位大爷一样直接给钱的贵人真不多见。” 崔英看向陈景,无语道:“得嘞,先给钱的是真大爷。” 陈景对赖三说道:“称呼我们‘公子’即可,‘大爷’二字,实在听着别扭。这里干净通透的舫船有哪些?” 赖三回道:“两位公子是‘吃荤’还是‘吃素’?” 此时正好位于木栈岔口。 崔妞一头雾水,啥荤的素的,她是一窍不通。 陈景凭着直觉说道:“歌舞曲艺足矣。” 赖三又问道:“公子是打算吃‘独食’还是‘众宴’?” 陈景猜对了上一问,心底多少有了数,继续道:“独食。花酒钱赏钱不会少。” 赖三了然,心中盘算一下,直起身后寻望几番,打定算盘后对陈景说道:“既然公子舍得花钱,这个时候大概就只剩下那么几艘舫船能接待公子了,俺就带两位公子去转悠一圈,必然能找到,放心,俺赖三是老实人,不会让公子花冤枉钱。” 崔英对陈景连蒙带猜的本事佩服不已,翘起大拇指,还是自家兄弟悟性高,就凭这悟性,日后找媳妇还不是手到擒来? 赖三老实人的自称真不是吹牛,走到一处栈道,也不用进去打听,只是看上一眼有什么人做客,甚至侧耳倾听一下声响,大概就能猜出入主的大概身份。 也不用两位公子跟随,他前前后后摸查观情,最后看了几眼游离在河湾中的一艘舫船,问向一名撑船渡客的船夫,摸清楚了状况才回到两位公子面前。 第三十九章 风月高手 在赖三找寻舫船期间,陈景和崔英没怎么走动,一起扫视着四周舫船与临客。 崔英看到一艘舫船边上挂起两盏灯笼,指着说道:“小景,给你说道说道,好让你涨上几分见识,看到那艘船上的俩灯笼了没?” 陈景寻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 百无聊赖的崔英从怀里拿出一包酒楼的花生仁无聊嚼着,一些过路之人看到他们两个后带着探寻的目光看上两眼匆匆而过。 “其实啊,没挂灯笼就是没有客人的意思,挂起一盏就是有客了,但会不会过夜会要两说,要是挂起两盏,要么有贵客,要么就要过夜了,让看到的其他人识趣些,莫要唐突打扰。” “有没有挂起三盏灯笼说法?”陈景好奇问道。 “应该不会更多了吧,要是规矩多的大地方,应该会有人守在外面,这里大多都是小船,有这些小聪明不奇怪,上不得台面却足够好用。” “两位公子,俺打听好了,扉音画舫这时候就空闲着,正等着两位公子光临哩。”赖三打着灯笼迈着小脚碎步回来了。 听到赖三说这些,崔英嘴里大口嚼着花生仁含糊说道:“去了这么一会了,就一家?” 赖三急匆匆说道:“公子,不是这样的。要是找遍整个临月湾,肯定还会多出几家能让公子看中眼的。 可一来那太费工夫,二来别家兴许已经有生意了,不太可能赶走正在赏玩的主顾,这里边万一有个身份尊贵的客人,这不是给自己招灾?三来嘛,随时随地能接客的那几条舫船,花销实在是……” 陈景示意他道:“行了,我们清楚了,就去那条船。” 赖三连连点头道:“公子能这样说,看来是个能听劝的人,这就对了,节俭一些没什么错。公子可能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那扉音画舫其实是龙凤楼的分舵之属,就是那边那个,看到没有,挺大的一艘船。”赖三说道这里伸出手指示意两位公子看去。 “只不过没有和这里的大多舫船一样连体成串,毕竟这靠岸的憋闷舫船,比起那些庞然大物龙舟画舫,属实小了去了。 那些大的舫船分舵有各自为营的意味,不过也话说回来了,其实钱还是不够多,权还是不够硬,要不然就和临月湾最大舫船煌月楼一样,从无分舵,在那上面吃喝嫖赌样样具有,在那上面过年都成。” 临月湾传言中的大龙舟,非富即贵才能登船,各国王侯和富甲一方的身份是标识,消金窟已经不足以说尽。 “俺们这些踏板人从没有机会介绍客人登上煌月楼,毕竟那些手足贴金的贵人都有仆役,人前人后显贵不说,也根本看不起俺们这些泥地刨食的人。听说十多年前,曾经有仙家降临过煌月楼,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煌月楼才能压其他舫船一头。” 陈景听到他说仙家,皱起眉头,“仙人能来这种地方?” 崔英无所谓道:“嗨,这有啥,不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好坐地起价。” 赖三赶忙摆手道:“可不敢这么说哩。临月湾都知道这件事,传了这么些年了,从没有人纠正过,这就坐实了这件事了,两位公子也不要到处与人分说,曾经有人这样做过,最后下场不太好,被人打了。” 陈景对这些无聊的传闻无甚兴趣,督促他带路。 等到了船夫那里,赖三先和船夫贴耳叨叨了几句,船夫听后从慵懒的神态变得无比献媚,可惜嘴巴比不得赖三,神情显得有些拘谨无措,试着张嘴几次后还是没能出声,最后束手示意两位贵客上船。 崔英看着那个船夫憨态模样想笑,看到小景瞪着自己,只得干笑两声放过了他。 见到赖三手里的灯笼,觉得有些稀奇,就讨要了过来,孩子似的拿起提竿抡起圈来,被陈景斥骂一句后才老实下来。 三人才上船,没等崔英给钱,赖三拦住了她,“公子好心俺们知道,不过本地规矩,只要公子真的能光顾扉音楼,这渡船的花费是需要扉音楼出的,这帮船夫吃的就是这个钱,不用担心给的少了,去的舫船身价越好,给的越多。 这个老狗日的今天算是遇到好人好事儿了,往常撑船渡人一次就几个乃至十几个铜板,这次应该能有喝酒钱了。” 船夫听到赖三连夸带骂的话,憨厚的笑上几声,显然极是认同他的话。 渡船慢慢荡向河湾中间地带,在河湾中间地带几乎同是巨舟画舫,不同之处在于,一个大,一个更大而已。很多船身仿照阁楼而建,单看船身之上几乎与陆上无异,屋顶之上的风俗很……不老实,一个个飞拱陡檐的有些过分,不过辛好还是守了最后的规矩,没有搁置兽头蹲守。 有一艘船头船尾各是浮雕一龙一凤,龙躯凤尾各自盘绕,这该是赖三所说的龙凤楼了。还有一艘肉眼即可分辨最大的巨舟舫船,高出其他舫船一大截,至少建有五六层楼,船顶摆有一巨大明灯,远远看去似一轮明月落于船顶,不用说,这该是煌月楼了。 楚丘过虽是小国,名下临月湾是名副其实的吸金兽,对于一些不太出格的小毛病当地驻守定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用地方志明说,粗略看上一眼大概也就猜到了,这些东西不外乎人情礼法往来反复而已。 再游出去十多丈,依稀能辨别出一些船上声音,能听到某位豪客的放肆大笑,伴随着的还有一群女子的轻灵笑声。 有某位文士文人大声吟诗,赢得满堂喝彩。最后吸引他的是某艘舫船上传来的歌舞之声,听声音不是缠绵的淫靡之声,从铿锵有力的腔调,陈景猜这是属于军阵的凯歌,客人应该是个军武之人吧。 再前行了一段距离,渡船慢慢向前方一艘舫船靠近,从大小身段来看,不是最小的那种,在四周皆有庞然大物的衬托下显得小巧许多,不过让人看去会多看两眼,仅此而已。 唯一亮眼的莫过于此船侧窗极多,几乎一扇连着一扇,全部洞开,船上内室灯光通亮,亮光从窗口透射而出,远处看去隐约有宝船气象。 离得近了依旧听不到有任何声响传来,很是安静,陈景和崔英是想吃独食,可此情此景难免让人误会扉音楼名不副实。 崔英也预感到大概就是那艘舫船了,不过按照她的性子,在对比其他舫船后有些不满,“这么个小不点儿,带我们来这儿?” 赖三被她问的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景让她别胡闹,也不怕戳她老底,“你以为是在老家?去最好的妓馆都不用你掏钱的,出来能见识一下就行了,别嫌这嫌那的。” 崔英摸下怀里的钱袋子,叹息道:“唉,家里啥都好,就是没新鲜劲,要不然我也不舍得掏钱。” 陈景讥讽道:“兆安城里那些都是做皮肉生意的,也只是做皮肉生意的,信不信,你掏钱看歌舞她们大多数还不懂。” 崔英眨巴一下眼睛,好奇道:“艳曲儿‘十八摸’,你没听过?” 陈景被她顶到,深吸一口气,决定以后不再和她说类似事情。 船夫撑船小心靠到扉音楼船头位置,原因是在河湾之中,没在吃水深的河岸边,这里有一个紧贴船身的木制楼梯引入上面。 一起踏上木梯登入船身甲板,粗扫一眼,船身宽不到两丈,长的话,来时察看应该有个六七丈,兴许在别处是艘大船,在这里却憋屈得沦为分舵。 从甲板看向内里望去,靠近船头这间是大间,当作迎宾会客之用,内里摆着几张桌椅,看不懂那些考究如何,除了特有的胭脂气外,还飘有淡淡熏香,后边隔间不清楚,有屏风遮挡。 该是专门用来歌舞技艺的舫船,清静雅致多过豪奢润屋。 赖三让两位公子稍等片刻,他自己去里面唤当家的出来接客。 既然是花了钱的,陈景也不客气,让他去接头。 “花娘,花娘,出来了,俺今天给你带客人来了。”赖三进到里面,不敢越过屏风,站在后边轻声喊道。 “来啦,来啦,今儿是什么风把您……” 来人越过屏风后顿了一下,马上改了腔调,“赖三!我道是正主呢。得好长光景,你没给我们扉音楼拉过客了,今天是捡到了?” 花娘今日穿着透亮的齐胸襦裙,把她的玲珑身段衬托的越发妖娆,一头浓密青丝盘于头顶丝毫不乱,淡雅妆容配上嫣红唇脂,手持荷塘画的纨扇轻轻摇动。 做她们这行当的,每个人的妆容基本都在变动,尤其是刚入行的时候,为了拉客留客,穷其各种手段往身上招呼,在临月湾更是用到极致,自残自毁的手段都用上了。 比如某些舫船老鸨扮成女学士,会简单的吟诗作对,专门针对的那些文人墨客之流,对于刚来此地的外来者,这招无理手近乎通杀。 还有甚至故意扮作男子的,在男风馆接客无往而不利。 更甚者还有邋遢的一塌糊涂不在乎妆容的,对于那些喜好猎奇的恩客也是杀力极大。 至于她自己么,这么些年下来,以为早就看淡节操情操什么的,可让她去做些在别处行当都觉得出格的事情,她到底还是拉不下脸面,最后打落冷宫一般,来了这扉音楼舫船做了一群歌舞艺伎的管事妈妈,算不得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了。 赖三弯着腰搓着大手,小声说道:“两位公子在外面呢。花娘,这次是真的是贵客,要吃独食的那种。” 花娘看着赖三呆泄了片刻,回神过后,毫不在乎赖三脏乱的长衫,一把抓住,急促问道:“当真?既然是你带过来的,肯定是头次来我们临月湾吧,要不然也轮不到你来介绍,往日恩客来过我们这里后,回头自然不再用找别人引路。这次来人是什么身份,给我细说一下,待会儿我好应对得体一些。” 赖三看着花娘抓着自己的玉手,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娘嘞,这么好看的女人竟然敢摸自己,打定主意,回去之后这半个月不洗澡了。 咽下一口唾沫,赖三抖动着皮笑肉不笑的面皮说:“啥身份?俺其实也不清楚,有钱人就是了。” 说完掏出那粒碎银,显摆一样对着花娘晃晃,“看到没,才雇佣俺,就给了俺赏钱,这肯定是贵客没跑了。” 看把他乐到傻笑,花娘翻个白眼,没见过几个大钱的烂污人,上了船的花销得千百倍不止,不过这烂人有一点说的没错,肯给这些烂人的钱,给姑娘们的钱肯定少不了,至于给多给少,就看各自手段了。 “我们这儿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姑娘,你和贵客说清楚了没?” 花娘不打算出什么差错,在临月湾卖艺不卖身简直就是个笑话,多少良人刚来临月湾时,对天发誓要守身如玉,可在金银和权贵面前能坚持个两三年就了不得了。 一个同为鸨母的同行总结为一句话,“只要钱给的到位,啥都不是事儿。” “晓得,晓得,那位公子只打算看歌舞,听个曲儿啥的,没别的想法。” “既如此,我就会会两位贵客,只要出的起钱,今儿晚上扉音楼就收梯,为两位客官闭门谢客。” “公子,公子,花娘出来了。”赖三欢快的说道。 “花娘见过两位公子。”颌首低眉的花娘施了个风情万种的万福。 崔英捋一捋头发,意气风发大步向前,自来熟的抓住花娘一只手,有兆安城的见识在身,她觉得可以通吃天下了。 立马开始嘘寒问暖。 “花娘是吧,早就听说过这扉音楼有个人如其名的美人来,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真是让我一见倾心,再见倾情,想煞我了。” 花娘被这个素未谋面的大高个一把抓起手时,见过诸多风浪的她略显突兀却不意外。 来看歌姬艺伎的也并不全是真的风雅之士,更多的是一些故作风雅之人,这些人外表比正人君子还正,内里肮脏龌龊连她都看不下去,可表面功夫做的挺足的,只要钱到位,任他们拿捏就是了。 可这位“公子”分明是个娘们儿。 花娘恶狠狠的瞪向赖三,出来之前他可没说有这么一位上了船,打扮男装些许小事,豪门大户家的小姐们多多少少有这种叛逆行径,来风月场所也无不妥,扉音楼就是供这些大户之家玩乐之所在,可一个女扮男装,说着下流话的“公子”来这里,有些腻歪还觉得有猫腻。 不着痕迹的把手抽回来,强提笑颜后,花娘说道:“公子来的不是时候啊,今天船上的伙夫真是该死,晚上饭菜做的实在不干净,姑娘们一半吃坏了肚子,剩下的另一半也已经有气无力,无论如何也凑不齐一队舞艺秀演。实在是过意不去,花娘在这儿给两位公子赔礼了。” 说完施了一个深蹲万福,身子矮小的她,施礼之前不忘拿眼神威胁一下那个赖三。 赖三当然清楚女人眼色的含义,当下憋屈得不行,一边是给钱的主家,一边是本地小有名气的地主婆,两头谁也惹不起,干脆不做声响的呆在当场,装痴扮傻。 陈景听到花娘如此说,打算招呼崔英打道回府,既然今天出师不利,再去别处逛逛,独食吃不成换个口味也不是不可以。 崔英抬手示意他稍等片刻,双手扶起花娘,感慨道:“才来这里,就听到如此噩耗,天不遂人愿。临门而不入就回去的话,未免太过不美,今日来得匆忙,没有特意准备见面礼。” 说到这里,崔英大气的从怀里掏出一把金银首饰,塞到花娘手里,殷勤道:“就当是给姐姐们的见面礼和探病礼了。” 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不成敬意!” 陈景无语至极,只看那个花娘盯着财物的痴缠面容,就能猜到里面病倒的姑娘们肯定毫无征兆的好了,或者有病也能撑着出场了。 他不是不清楚这个鸨母可能是在骗他们两个随口胡说,只是他不乐意别人拿捏自己,也犯不着和风月场所的人斗智斗勇。 得亏有崔妞这个自认风月之地拼杀出来的高手,在她见识里,给人难堪的法子与被人捉弄的化解之法,最简单最直接,不外乎用钱财砸,如果没用,那就是砸的钱不够多,不够狠。 花娘不愧是做老鸨的人物,陷入财物的迷幻很快翻醒过来,也不避讳在场几人,直接塞进胸衣里面,双手抱着崔英手臂连拖带拉的往里面拽,作小女儿状,“哎呀,公子怎么还在外面啊,快进来,这么久没见奴家生分了么,那位公子一起进来啊。” 识时务,舍得下脸面,才能赚更多的钱,话说再通透些就是,逮着肥猪就要使劲宰。 天知道下次还来不来。 崔英心里发笑,这娘们好大力气,跟逮着野汉子的寡妇似的。 随即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这不好吧,给姐姐们的礼物送到就好了,打扰了姐姐们休养,我可是百死难恕其罪。” 花娘的脸也是豁出去了,光棍一竿,“公子放心,只要她们没死透,都给我起来干活,一个个矫情的没大没小,欠拾掇。” 第四十章 胭脂粉气暗藏刀光血影 “公子稍坐片刻,花娘这就让姑娘们出来,安心即可,保证个顶个水灵的同时还技艺精湛。”上衣围鼓涨的花娘犹是显得心情激荡,看来是有一段光景日子没有豪客光顾了。 暂时惜别了花娘-,崔英又对着小景挤挤眼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功力深厚,三言两语就摆平她了,听到她胡说一通就要离去,你也太露怯了。” 陈景揭她老底道:“你不就是有了一些钱么,要是没钱还能让她如此待我们,那我才真对你服气。” 崔英也不气馁,摆弄一下纷乱的发丝,看向屏风后边说道:“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再过几年你我再来此地,你就清楚我的神功大涨了。” 听她打算一条道上朝前奔,陈景无奈的摇摇头。 不过片刻功夫后,花娘率先从屏风后面出来,先对两位公子施礼,再向屏风后面喊道:“女儿们,出来了,来见见两位公子。” 话音刚落,一众穿着纱裙的女子排队依次从里面出来,自觉分成散排错落开来,保证让面对之人一眼都能看到面容。 待人到齐了,众女子默契的施礼,朗声道:“奴家见过公子。” 陈景心中窃笑,这些女子果然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崔英感慨一声,从这些女子身段和面容来看,那些钱花的不冤,比起兆安城妓馆里面更讲究仪态,没那么敷衍和做作,眼神来回在十多个女子身上游来游去,脑袋也不受控的左右晃动,尽显土包子本质。 她这副穷酸样把对面莺莺燕燕的一众女子看乐了,前面花娘虽说叮嘱过他们,万万不可惹怒了两位公子,要事事顺着他们,若是那两人要行歹事,事情过后妈妈给你补偿,说完从上边抹胸掏出一些财物给她们看看,算是给她们作保的举动。 只是花娘也清楚,话是交代了,有些女子坦荡无忌,这些女子多半不是处子之身,在别处很可能早就待过,可有些女子反而心生警惕,她们本来就打定主意做名艺伎,求得就是安稳。只是后边那类太平日子过得久了,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如今看来是想多了,只是当着妈妈的面,不敢顶嘴,在这船上,鸨母是能定她们这些人生死的。 花娘上前依次给两位公子介绍,“这是我们扉音楼的两位头牌,一主唱,一领舞,分别名为小莺与小怜。” 一静一动两位女子再次面向两位公子施礼。 “小莺,小怜,见过两位公子。” 剩下这些人,花娘如数家珍一般开始报名,“我这位女儿是琵琶手,名叫小离,在我们临月湾都是小有名气的。她右手边这位姑娘是小欣,舞艺高绝只在领舞之下,再右手边是位古筝弹手,来我们船上有三年了,算是老资历了,脾气温婉可人,名叫小环,再这边……” 陈景刚开始还能听上几句,以为她会着重介绍几人,不过看她亢奋神态,不介绍完事不打算停下了,干脆闭目养神,反正有崔妞在,什么时候完事儿了她会喊自己的。 相比小景的身在心不在,崔英的目光随着花娘的介绍一步步游弋,恨不得不眨眼,她这副痴呆模样,逗乐了其中几位女子,崔英也大概清楚自己太过不雅,甚至可以说猥琐,也不生气,还笑呵呵的和那几位一一打招呼。 花娘听到笑声后,赶忙撇一眼那位女公子的神情,见她毫无怒色,便假模假样的斥骂几个女儿几句,正好也介绍差不多了,该是听听这两位公子下一步怎么走,是仰慕了某首曲子,还是喜好不漏生色却在不言中的舞艺。 “公子,接下来是打算先听曲儿还是先赏舞呢?”花娘也是对自己的女儿们信心十足,技艺不过关的,在船上呆不了半年就会被她打发走,有张好看得面容自然是锦上添花,可技艺生疏就失了雪中生炭的吃饭本事了。 这么几年下来,留下的几乎歌舞曲艺无一不会,精通算不得也没那个必要,可一直主手的技艺却是越来越拔尖了。 陈景睁开眼思索一下,对花娘说道:“你们会的都展示出来吧,当然我们两个不会没心没肺的让这些柔弱女子不要命似的一直载歌载舞,差不多就行了,你可以亲自去安排。” “这就和她们分说,马上开演。” 花娘想都没想就立刻应下,果然是个金银通杀的地方。 “哦,对了,有吃的话就上些吃的,我们两个饿得快,不用主食,零嘴果盘之类就可以了。” “我马上让人来做,公子稍等,顶多一盏茶工夫,马上给您安排妥当。” 身为一船之主的鸨母做事雷厉风行,从后边吼叫着喊来几个男人,说着话戳着手指头让他们赶紧搬东西,搬完赶紧滚,都是碍眼的东西,回过头来,走到姑娘堆里,叽叽喳喳议论起排编事宜。 崔英一屁股坐在新搬来的硕大太师椅上面,中间摆上一个小茶几,之上摆起果盘零嘴之类的,简直不要太合适,两人头次花大钱,拘谨和见外已经差不多以钱顺势散去大部分,此刻当家做主一样忙着向盘子里的东西招呼。 片刻功夫后几位姑娘就换好了衣服发饰,连带气质变得端庄,曲子先行一步,舞步紧随其后,长袖翩翩而不乱,工整而华丽,回旋之余眼神不忘在看客身上停留,媚而不惑,身位也刚刚好,甩袖触及崔英身前就收回,欲拒还迎的意味十足。 看似慢若柔骨的动作,应该是尽心卖力出演,陈景看到几位女子明显脖颈处泄出丝丝汗迹,真应了老话“台上一日功,台下十年功”。 一曲终,舞步止,崔英直接大喊道:“就一个字儿,美!” 花娘看到两位客官很满意,略显忐忑的心境算是平定了,豪客出手阔绰,但是往往也及其难伺候,好在这两位是不挑剔的主。 几人退下再来一队,为首女子问向两位公子,“两位可饮酒?” 看到两人皆摇头后,矜持一笑,再问道:“果子酒怎么样?想喝醉都难,味道也不错。” 接下来是民俗舞,相比宫廷舞欢快了许多,刚刚问话的女子借着舞步,探手抓起一杯果酒,高高举起倒下,仰头张口接住果酒,再旋转上几圈后顺势扑进崔英怀里,半骑半坐崔英身上,高过她一头身时,轻吐口中未下咽的果酒,后者默契的张口接住,一口吞下。 这种狎昵行径,陈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好不坏不出格,就是让人看得心烦,干脆不理她。 看到小景不阻拦,崔英也自得其乐,一杯接一杯,好不乐乎。 差不多快两个时辰,崔英才心满意足的结束了这一趟风月之旅,临走之时被花娘恭敬的送出船外,泪眼婆娑如同恋人分离,崔英故意不去深想,只当是自己的风趣与魅力征服了鸨母,大声保证下次还来,莫要让美人们忘了她。 已至深夜,踏板人赖三已经走了,船夫还在等他俩,应该是事后给钱,陈景猜是这样没错,临走之时看到花娘拿着一物塞给船夫,话不多说,尽在不言中。 站在甲板上,看着那艘渡船慢悠悠的向河岸荡去,花娘擦拭一下面容,径直去了船尾。 看到那个男人后,带着些许慵懒的语调开口道:“老娘不管你做不做,吃不吃这顿宵夜,既然你想要消息,我也遂了你的愿,钱就该给我,多少都是个数,老娘不嫌弃,只是给钱之后麻烦大爷你尽快下船。” 一身渔夫打扮的男人笑着说道:“都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花娘偏偏反其道而行,我老梁佩服的紧啊。” “少给老娘废话,在临月湾,人善被人欺是血淋淋的教训,好不容易碰到了,我是不敢亲自动手,可卖掉那两人,我心里却不会有啥包袱。” 伸出一手,“拿来吧。” 老梁抛出一枚银锭,拱手道:“谢过花娘,要不是你偷摸的把船往河湾中间又游出几十丈,我们这些打闷棍的还真不好下手。” 花娘盈盈施个万福,风情万种道:“祝梁王旗胜归来大富大贵。” 老梁轻笑几声,“惭愧惭愧。不过话说回来,花娘啊,你今儿卖了这几人,明儿又卖了其他人,那是不是某天,我老梁你也能毫不客气的卖掉啊。” 话说得一针见血。 花娘面对这个男人,理一理丝毫没有杂乱的头饰,“只要出的起合适的价钱,该咋办就咋办呗。” 老梁眉头高挑,翘起大拇指称赞道:“不愧是道上混的,老梁佩服。”说完跃下船尾,就此干脆走了。 面对这些有“河浪小鬼”之称的匪盗,花娘其实远不如表面显露那般应对的随心所欲,这些人身上哪个不背上几条人命,要不然也不会做这种明面上人人得而诛之的行径。 反之也一样,一夜暴富的天大好事,合情合理还合法的话,怎么可能轮到他们。 与这些人一直抱着泾渭分明的行事准则,不管是他们还是自己,只要分寸得当,双方都是睁眼闭眼的问题。 即便如此,这两三年来花娘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兴许是亏心事做多了,兴许是看多了世间的世态炎凉,岁月催人老也是有的,她想离开临月湾了。 可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别人说,哪怕是同船的姐妹女儿,对这些匪盗更是如此,天晓得让他们知道后,会不会来一出落井下石的戏码,这也是为何老梁问出那句话后,花娘竟是跋厉至极的缘由。 轻拍船栏,这个时节的夜风已微凉,捻起双指拢一下衣襟,花娘自言自语道:“除非十足十的把握,否则不会当天动手,一直都是按规矩办事,是你老梁先坏了规矩,怪不得我。” 看向四周无人,俏皮似的伸个懒腰,露出纤细腰肢,“回了,有了这两位给船上垫底儿,十天半月不愁了。” 回想起什么,又烦躁道:“还要给母船交份子钱,年年月月时时刻刻都要交,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尽兴了?” “一般般吧,也就那样。” “那你还想咋样?” 崔英看看小景脸色,走两步到中间和他并排站中间,轻撞一下对方肩膀,“咋啦这是,我不就是想多见识一下嘛,她们那儿也就皮杯舞好玩,其他都是能看不能摸,能摸不能玩……” 陈景猛地转头看向她,“你还想要其他的?” 崔英哂笑两声,“口误,口误。” 随后小声嘀咕道:“口误啥啊?你看得不比我清楚。” 仰起一只手,陈景巴掌就落到崔英脑袋上。 “你敢打我!”崔英大嗓门响彻夜空。 “这是替师父打的,站稳了,还有两巴掌。” 陈景伸开五指晃两下,配合着那副义正辞严的面孔,还是有些像穆鸿风。 想起临行前师父说过的话,崔英垂头丧气,为了能出门远游,她口头答应了许多条例,条条框框把她锁的不能乱动弹,按师父的话,“不能太野了。” “啪” “啪” 乖乖挨了两巴掌,心头不得劲是不得劲,心也收了回来,蹲下身来闷闷不乐。 陈景第一次替师出手,打的还是崔妞,虽说按她那个性子,挨这几巴掌是早晚的事,免不了的。两人一直没能分出师门排位高低,同辈是跑不了的,即便是受了师命,借了师父威严,打到崔妞头上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察觉到崔妞拉扯自己袖子,陈景略微低头问道:“怎么?” 今夜无月,渡船上唯一的灯笼散发淡淡橘色光亮,蜷缩身子的女子如一头小兽,依偎在男子身旁,用希冀的目光看向男子说道:“小景,如果,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自己闯祸瞎胡闹,就比如去了某艘舫船上夜不归宿,你会替师父打我吗?” 陈景深吸一口气,不去看她,答道:“会。” 伸出一手抓住她的肩膀,加重语气,“一定会!” 崔妞听到后感慨,“那肯定不是三巴掌的事情了吧。” “五六下不为过,死了这条心吧。” “这样啊。” 有落寞,有无奈。 有初入江湖喜闻乐道的见识,有出自师门身不由己的规矩。 突然。 崔英一个起身,抓着小景的肩膀两侧来回晃动,兴奋不已说道:“那是不是我去舫船上面耍去,喊上几个美人陪我,夜不归宿,最后回来,你打我几巴掌就完事儿了?” 陈景刚开始有些惊诧莫名,等听完她说的话后,挣脱她的双手,指着她愤恨的骂道:“你就是欠揍!” 第四十一章 斗智斗勇 “我记得你给了花娘几片金叶子。” “没错。” “为啥?虽说她是管事儿的,可卖演的不是她啊。” 崔英鬼祟的贴近陈景,两手揉搓道:“难不成你好这口?” “滚!” 陈景不和她多说,说得越多她想的越杂,这次吊她胃口,“等着就是了。” 崔英懵然回头看去,“咋的,她还会跟着回客栈过夜?小景,不是我说你啊,你真要这样做了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你该不会只为你自己着想,忘了兄弟我吧?” 陈景回过头来,和船夫要来了船桨,后者只当是富家公子玩心乍起,反正钱也到手了,爱咋玩就咋玩,只要不毁了船就行。 崔英看到他握桨手势后,后知后觉侧耳贴近水面倾听一番,起身道:“啧啧啧,大晚上的打鱼,要不得啊。” 再看向那扉音楼,嘀咕一句,“花娘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啊,这就是为啥你给她金叶子?” 陈景环视一圈,用木桨敲一下船底,才说道:“也许她没那般好心,就是为了钱,很可能两头通吃,不过能说出来,也算坏得没那么彻底。” 前一刻还如同恋人一样你侬我侬,此刻崔英不客气道:“那就是蔫儿坏,肯定没少拿钱,反正我是不指望她们这帮人有什么节操,说不定明儿个我再去船上耍乐时,都不认识我了。” 话说到最后时,崔英就像被移情别恋抛弃的痴男怨女。 陈景故意不去理她的小情绪,“她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能说出来,心里应该是看好我们两个,就是不清楚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往后的江湖路,我们两个要更加小心为好。” 崔英抽抽鼻子,有些丧气道:“算她识相,要是啥都没做,啥也没说,我就要破例打女人了。” 陈景轻笑一声道:“你早晚会碰到泼妇恶妇之类的人,你打算靠嘴皮子说服她们?哄人你也许在行,可面对明显不讲道理不听劝的人时,你打算怎么做?” 崔英不喜欢动脑子,闷戳戳的蹲在船上。 陈景替她说道:“和讲理的人说理,和动武的人打架,这自然是俗话,若是深入一些讲,就按书上说的‘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崔英挠挠脑壳,有些头疼似的说道:“我听得懂,就是觉得差了点儿意思。” 陈景有些欣慰,“还行,你这脑袋不全是浆糊,可惜你有一点灵犀,也只有一点灵犀,不通透,其实我也没资格给你说教,也是这几年才读书明白了些,读书人很喜欢说车轱辘话,这样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对的。” 崔英一脸厌恶道:“这就是读书人的阴险,什么道理都被他们说尽了,拐着弯骂人也是他们造出来的吧?一点儿都不痛快。 小景,你以后可不敢变成那样的人,要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陈景淡淡一笑道:“来日方长。” 小船慢慢游向木栈道的船桩,一路水波不兴太平无事,崔英从原来的神情抽紧等到手脚松弛,一直没能等到有任何意外,崔英怏怏不乐道:“咋,这是看出我们的英明神武,自行退下了?算他们识相。” 离着栓船柱只有几丈远了,就连陈景心里都在琢磨那些人是否已经退去,不再打小船的主意,毕竟人少暗处才好下手,这儿离着岸上那么近了,水面之下看不清,可水面渔船上的人影还是看得分明。 渔船再移一分,船头的崔英已经站起来,打算不等渔船彻底停稳当了,直接跃上木栈道。 突然间,水面炸裂。 三个身着黑衣,戴着面具之人,带着一身水花从水下钻出,手持凶器,分别刺向男女还有船夫。 猛然变故,崔英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吃饭有菜有汤才算是一顿正餐。 无视刺来的匕首,后手先至一拳打在黑衣人喉结上,这招对付水下之人恰到好处。 果然,那个蒙面人握住脖颈,伴随着剧烈咳嗽后退,喘息不已。 陈景这边,手持船桨拍在一黑衣人脑袋上,可能下意识用力太猛,脑袋被拍了一桨的黑衣人,直愣愣的仰面朝天倒在水里,应该是直接晕过去了。 察觉到后边船尾还有一人打算对船夫动手时,陈景迅疾做一归鞘动作,不用转身,直接把船尾的黑衣人撞回水里。 反应明显慢上许多的船夫,脖子僵硬的围着小船绕上多半圈,靠水吃饭的他这时当然知道是遇上水匪了,以前也遇到过,可这么干净利落解决水匪的还是头次看到,再次打量男女两人,心中叹服,“看来不是那些草包少爷,真人不露相啊!” 陈景跟着崔英跳上木栈道,回头和船夫告诫两句,让他赶紧离去,那些贼人没什么道义可言。 “你觉得他们还没死心?”崔英不解的问向陈景。 “刀口舔血过日子的人,其实里里外外都带着一股‘赌’性,见好就收那种事儿,在他们那群人里实在是少之又少,不从我们身上咬下一些肉来,那些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至少在我们两个进客栈之前是这样的。” “兆安城里那些帮派都是知道好歹的,见了我就远远躲开。” “你那是打了很多次架之后,让他们知道你确实很厉害。临月湾咱俩是初来乍到,也呆不了几天。” 崔英点点头,认可了陈景的话。 看到那个被她打伤喉结的家伙居然还没走,玩心渐起的崔英,跳到那人身旁栈道,吓得那人顾不上伤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看着那人下潜位置,在那黑衣人要浮起换气时,崔英一招大鹏展翅踩在那人脑袋上,猛力弹腿之后,稳当返回栈道之上,被踩黑衣人受巨力坠入在水下,冒了几许泡沫,再没能浮上来。 稍远暗处的老梁亲眼目睹了这出“闹剧”,只能用闹剧形容了。 花娘告诉他船上有猎物时,让他小心行事,摸不清这对男女的底子,半月没曾开张的手下弟兄鼓动他,从来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挂在嘴边的老梁脑袋一热,坏了规矩。 至于坏了规矩这种事情,严不严重要看是和谁的规矩,如果是本地所有行当共有的规矩,那就有些大了,比如他们这些水匪,不能靠着武力追杀上岸,尤其是不能进客栈,真那样做了那就不是简单了事。 当然最大的规矩,还是与本地官府府衙的规矩,自然不是律例,是专门针对他们、暗里规矩,不论何时何地,他们这些“小山头”,人数不能超过两手之数,要不然养寇自重就成了养虎为患了。 一旦超过,官府号召众商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绞杀了不守规矩的匪贼,这里面多半有冤枉或是罪不至此的,可事后不会有人出来争辩。 这次深夜的打秋风,老梁原以为即便不顺利,以伤换伤式的讨回一些钱财不成问题。 没个跟班护卫,敢独自去舫船潇洒耍乐去的,不是高门大户富家子弟,就是身手了得帮派嫡传,老梁赌的是前者,前者拿钱换命视为寻常。 不过当下来看,老梁错的离谱。 打算再赌一把的老梁向后招手,把仅剩的三个兄弟招来,小声密语片刻,几人接连散去。 陈景和崔英不急着回客栈,踏青似的迈着细碎脚步,反正着急冒火的不是他俩。 “刚刚动手,附近几艘舫船上面听到也看到了这边状况,可没见一个出面帮忙的,人心啊!”崔英鼓起腮帮,狠狠吹出一口气。 “祸从口出已经算是含蓄说法了,有时甚至是祸从天降也说不定,就像我们今天这样。 我们可以凭借武力自保,他们自保靠的是身后主家,可有时事发突然,远水解不了近渴,久而久之变成了不是自家事就不插手,略显冷血的行径。”陈景不知不觉间又开始说教了。 “你说的好听,可……” 崔英侧身,一把抓住射向自己的箭矢,“有些人就是坏,坏的很彻底。” 陈景接过那枚箭矢,察看箭头位置,点点头道:“没错,有些人就是坏的很彻底,或许曾经有千万个理由去做坏事,可后来的他们几乎都是为了心中欲望作恶了。” 崔英听他这么说,疏松一下筋骨,对着小景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景侧过身子,束手前方,示意请便。 崔妞嘎嘎笑上两声,一边走,一边吼道:“爷爷在此,哪个小鬼敢拦爷爷去路。” 深夜吼叫,惊起一些舫船好奇,开窗开门都有,可好奇归好奇,一个开口询问的都没有,不谋而合的看向那个大高个,讲究些的,只是半开门帘窗帘。 紧靠栈道的水面冒出水泡,比之常人耳聪目明的崔英只是一个转头,就盯向了那处水面,笑着和陈景说,“看他能憋多久。” 栈道对面走来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走向崔英时,刻意靠边远离她一些,像平日里普通人遇见灾祸却硬要路过時的动作。 看到那两人湿润的头发时,陈景对着崔英眨眨眼。 果不其然,那两名男子刚走过崔英三步,一人反身掏出身上匕首挥向崔英,一人矮身前倾冲向前方陈景,都是求个突然,使个刁钻角度,力求最短时间得手。 崔英满不在乎的握住刺向肋下的匕首,那人露出瞠目结舌的面孔,随即诡谲一笑,崔英看在眼里眉头紧皱。 没等她彻底想明白,水底潜伏之人从水中暴起,手中握着一把短剑,剑柄极长,以推带刺,连冲带撞向崔英。 陈景在几步外看到水底之人的动作,手心还是出了几分虚汗,如果今天换成了寻常人,极有可能会被这些水匪得手。 先是故意露出破绽,再给你一些比较显眼的,慢慢引诱你,最后的杀手锏反而是最简单的方式方法。 陈景一手拧断那人手腕,疼得跪地嚎叫后,再补上一脚踹进水里,不敢继续和这些人纠缠。 从遇袭到现下,一直在突变,没等崔英解决了两个杂鱼,一个满脸络腮胡男人嚎叫着冲了过来。 “呀——哈!” 崔英以为又来一个,打算使出全部功力解决了他们,可看到那人一个飞踢,把水中跃起的那个黑衣人踢回水中,她默默点头,这一脚飞踹很有她当年的风采。 提起最后一人衣领,抓起裤带,不管不顾那人哀嚎,抡个圆圈,撒气似的扔向更远处。 陈景走过来,眼睛在崔英周身扫上两圈,这才对她点点头,后者咧嘴无声傻笑。 两人看向那位义气相助的义士,拱手谢道:“多谢这位好汉出手相救,感激不尽。” 陈景也感激说道:“这波打闹,惊动附近少说几十上百人,只有好汉一人甘愿涉险出手,这就摆下酒宴款待恩情,聊表心意。” 那位义士连忙摆着大手,“这是弄啥,江湖人不是路见不平一声吼么?咋滴,现在江湖年轻后生都这么矫情么?” 陈景无奈苦笑一声,“欠下恩情总归要还的,不瞒大哥,我们两人只是路过此地,以后再回来时不知何年何月,所以才急匆匆的做出报恩举动。” 那人听到后一副了然的模样,思索一下,舔舔嘴上死皮开口道:“行啦,咱们江湖里真正的热心肠,没有为难后生这一说,今儿个也只是些许小事,举手之劳而已,你俩后生就给我这个前辈鞠个躬就行了,唉,说好了啊,必须心诚身正的鞠躬才行。” 崔英翻翻眼睛,微张嘴巴,迷糊道:“就这样?” 那人双手叉腰,正气凛然道:“我都已经做好事不留名了,还想咋样?” 好人好事儿做到这种地步了,陈景和崔英自然没脸要求更多,只得一起拱手作揖道:“谢过好汉仗义出手。” 起身后,崔英对小景喊冤,“我居然还要对这种人鞠躬。” 陈景也是心头不爽,“还不错,至少抓住马脚了。” 义士老梁,正双手持短刀,一手刺喉,一手戳心,只是被男女各自单手钳住,进退不得。 陈景手上稍一用力,碎骨之痛的老梁立即松开了短刀,然后说道:“你来还是我来,算了,你来吧。” 吃痛不已的老梁,额头汗水直落,强忍手腕痛楚,狠厉道:“你以为这就完了,后边还有几个兄弟,你们今天晚上休想安稳,早早破财免灾才是正途,运气好,你们两人离开临月湾永不回头,就得安稳。 运气不好,今儿晚上你俩就不用离开临月湾了,永远不用离开了!” 崔英喘着粗气,盯着这个骗子双眼,认真道:“说什么都晚了,其实你想劫道,我根本不在乎,只要不碰到我,我这人懒得去做什么侠义之事,不过如果是美人遇难那得另说,惹着我了,顶多教训你一顿就行了。 主要是你不该骗我,不该用这种手段骗我。你狗日的,不该毁了老子对侠义江湖的念想!” 一记鞭腿扫出。 老梁身影一连洞穿几艘舫船,引来舫船之上女子惊叫连连。 第四十二章 裘氏兄弟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歌可泣,江湖儿女。 江湖演义里的兄弟义气,志异小说中的能人异士,最后的结局免不了俗套而又美好。 崔英就是被这些堪称烂俗故事荼毒的厉害,以为江湖中是这样也该是这样的,打小就心向往之。 某年某月闯荡江湖时,能碰到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好兄弟,能有倾城倾国姿容的伴侣跟随左右,随处可遇志同道合的仙师道友。 江湖很大,愿景很广。 可惜事与愿违,无德无行是为坏,这些人行事作风超出常人所及,被唾弃是应该的,不怪乎被毁了一部分江湖憧憬的崔英出手狠辣。 崔妞看过的书,陈景当然也看过,甚至更多,但看书目的只是闲暇之时的一时之选,不像崔英孩子气似的看完遐想神往。 今天闹出这么一出,陈景觉得不算差,毁人幻想总好过杀人诛心,崔妞豪放的性情是该收一下,不然越晚吃亏,栽的跟头越大。 “狗日的最好别再爬起来。”崔英骂完还啐出一口唾沫出去。 陈景借着河水洗了把手,扭头道:“心里好受些了?” 崔英唉声叹气道:“真他娘的,这算什么事儿啊?还以为好不容易出来个抱打不平的江湖大侠,原来是个惯用狗皮膏药的恶匪。” 陈景轻轻一笑,不去揭她伤疤,“你以往看的那些书,多是讲侠义心肠,热血男儿,刻意讨好买书人的嫌疑太过显眼,当不得真。 人心复杂远不是寥寥几本杂书能道尽的,世事洞明和人情练达更多时候是活出来,不是看书得来的。” 崔英拿手在水里涮涮,随意甩两下手,心意难平道:“刚那会儿,我心里都开始打算盘,该怎么和那家伙酒杯交错,称兄道弟,真是眨眼就翻脸。 打从家里出来,一路上就没碰见几个好人,如今来看,昨日明里给咱俩指路,暗里下蒙汗药的黑店也不是那么坏。” 陈景拍拂一下她的肩膀,“都不是好人,这没什么好争论的,以后行走江湖,我们俩多加小心就是了。” 面有愁容的崔英,来的快,去的也快,如雨过天晴,还是略带公鸭嗓的她,深夜旁若无人的和陈景大声讨论,她那一腿是如何的英姿飒爽,即便还有其他人来找麻烦,看到她最后的神勇,必定无人敢犯。 被她那一脚牵连,而祸及鱼池的舫船,两人都没去慰问赔偿的意思。 从打斗开始到走去客栈,一刻钟少不了的,岸上紧邻大道而建的府衙无一人来巡查,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应该是对此类事司空见惯,若真的打的畅快淋漓,眼花缭乱,说不定还能给恩客当作下酒菜,多卖些酒水钱也是极好的,退一万步讲,不能搅了自家生意,随你们打生打死。 从交手到结束,大概率是没人敢来讨要补偿,两人也不会自降身份,在这种烟花之地施舍半真半假的嘘寒问暖。 陈景乐得其见,各安其所,各安其分。 想通这些,便有恃无恐,反正耽搁几天就要离开,离开之前,就算本地府衙无非是动用私刑的缘由找麻烦,顶多罚钱了事,虽说闹出人命,可说到底,水匪就是水匪,让府衙找由头提价都难,熟稔的打五十大板是惯用手段。 侠以武犯禁的江湖,让国朝极为头疼,处处拿捏分寸的官府,也是心头隐疾。 “两位兄台,请留步。”一道声音拦下了男女两人。 咋滴,还真有不长眼的胆敢来要钱?还是说刚才踢飞的“好汉”所言不虚,今儿晚上要不得安宁? 陈景和崔英驻足看去,从精致画舫变成漏风破船走出三个男人,为首男人手足带着欢快,快走代跑着来到没几步路就能登岸的男女面前。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崔英眉毛越抬越高。 那人也看出她面容不善,识趣的站在三步之外,压下心中激荡,开口道:“方才我们三兄弟正忙着吃喝耍乐,忽有一物冲撞进来,待看清后才知道是一倒霉鬼,那副德行,肯定是被某位大侠出手所致。 这不我们仨立马出来,打算与豪杰大侠相识一番,实在不成露脸混个眼熟也成,求两位大侠赏脸给个机会,让我等设宴款待一回。” 听他说完,眉头平缓的崔英眼珠转上几圈,想不出这回是啥套路,询问的眼神看向小景。 陈景轻轻摇头,只得见招拆招了,不能确定是否和刚才那些人一伙的,总不能不分善恶只分喜好就要打杀。 后面两人看到男女两人打量目光,上前分说道:“两位不用多想,我们兄弟三人确实只是仰慕大侠风采而来,确有结识的念头,也明白大侠眼光之高,怕是看不上我们三人,若有冒犯,还请海涵。” 另一人拱手道:“两位出手惩戒贼寇,大快人心,本地府衙必定不敢多说什么,我们兄弟三人不是豪门旺族,关系还是有一些的,隔日若是有人为难,可派人告知裘氏三兄弟,必定能让他们退避些许。” 崔英听最后那人说话连连点头,“这位兄弟说得极好,尤其是前两句!道尽了我辈江湖中人的快意恩仇,能如此认同我所作所为,我崔牛怎能心寒拂了脸面,酒来肉来!?” 陈景掩面痛惜,以大道理说服她收敛,扭头就给忘的一干二净。 裘氏三兄弟则欣喜不已,大侠多见,豪杰少有,女侠有豪杰之气的更是少之又少,今儿个算是遇上了,以后喝酒吹牛总算有硬货谈资了。 一人赶回船上让人收拾残破用具,一人开路引道,一人站于船外恭迎大驾,殷勤的一塌糊涂,给足了男女,尤其是那位女侠脸面。 崔英啧啧道:“好家伙,就仨人儿,整的和皇帝回宫一样。” 小声问向陈景,“这仨不是玩阴的那种人吧?” 陈景摇摇头,细声细语道:“我哪有师父那种本事,一眼看透皮囊,直指本心,就是觉得这三人有些憨厚,就是乡民的那种憨厚,似笨似傻却有股机灵劲儿。 可来这儿找乐子的不太可能是平民百姓,说话也算是得体,还有胆量结识江湖侠客,豪绅还差不多。你看他们穿的衣服。” 崔英闻言再次端详几眼,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刚看在眼里就觉得不对付,这会儿再看就明白了,有点儿像那啥,那啥来着?” 陈景念叨一句,“乍富不知新受用。” 三兄弟为首的大哥,脚上所穿制式布鞋,长裤也为粗布,唯独上衣考究,只是配色太过亮眼,金黄色,能穿敢穿这种染色,要么胆子大,要么官府,至少地方官府对穿着染色没有禁忌。 看上面还绣了许多金元宝样式,不知道是否用的金丝,这穿着打扮,在注重风雅仪容的真正贵人眼中,简直不忍直视。 到了舫船碰到另一个裘氏兄弟,这位穿的文士长衫,普通样式而已,可瞅到衣服下摆开衩处时,崔英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憋的难受,只得在心中放肆大笑。 这一位比之刚才那位有青出于蓝的趋势,他娘的,就直接套了一件长衫就出来了,里衣不穿中衣好歹套上啊,乌泱腿毛实在扎人眼。 能来风月地耍乐怎么可能连穿用也花销不起,看这哥仨请客豪爽举动,绝对不是吝啬之人,打肿脸充胖子应该不至于,反正最后一位崔英不打算正视了,爱咋样咋样吧,一个晃眼,一个毒眼,最后一位还不知道会不会让人生出扣眼珠的念头。 同样看在眼里的陈景含蓄一笑,和崔英对视一眼,后者抿抿嘴,憋着坏笑,侧身起手,“你先走一个。” 知道她心里打的小算盘,无非是让他先进去“养养眼”,她随后进去同甘共苦。 一步踏入,比起扉音楼的淡雅,地盘小家底弱的小舫船,胭脂气息浓密扑鼻,让陈景呼吸吐纳骤慢几分,进去几步打开两扇窗户通风,还是忍不住好奇看向最后一位裘氏兄弟,还好,依旧有乍富嫌疑,只不过,比起前两位,好太多了。 崔英装模作样进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中间那人,心中忍着好奇,口中忍着笑意,“还行,还行。” 回头看向作为大哥的“金盖龟”,这是她临时起意给的外号,毫无客人自觉的询问道:“兄弟,酒肉呢?我就是个烂俗之人,这两样齐了,其他都是小节。” 大哥看向三弟,后者立刻应道:“刚刚让老鸨把那人和毁掉的船具扔了出去,怕惹得两位大侠看到冒出新火,我已嘱咐过他们,马上搬来新用具,待会儿给我们架起一口大锅,咱们五人吃顿火锅,咋样?” “火锅?我听过,好像也吃过,记不清了。”崔英回想一下,不确定是不是那年吃的那种大锅菜。 陈景知道她说的那次,摇摇头道:“大不一样,咱们家的调料太单调,拍马也赶不上真正的火锅。我只是好奇,这种小船也能配上火锅?” “本来是没有的,只是两位大侠要来,那就有了,这么晚仍旧能吃到,无非多许一些钱财而已,不碍事的。”身穿长衫的男人刚说完话,崔英心里就给赐号一个“飞毛腿”。 对于生搬硬套又惟妙惟肖按在头上绰号的飞毛腿,没有神通读懂看清别人所思所想。 来到舫船后面,把战战兢兢的老鸨拉出来,怪罪她丢人现眼,“见到大侠仰慕还来不及,躲什么躲。别的不多说,赶紧上东西,我们这里五人,你搬过几张桌子,算了,就搬一张大圆桌过来,我们围着吃火锅才热闹。” 被强拉进来的老鸨,手心攥紧,不敢扭头看里面几人,强忍心头好奇,听到说搬圆桌,哀怨道:“公子,我这小舫船,门扉低窄,进不了大物件的,您也亲眼……” “别说那些没用的,不够宽阔,拆了不就行了,作为老鸨,身为过来人,这也要我提醒?再者,刚那半死不活的人撞进来,船身已经开了大口子,这会儿还怜惜什么劲,不破不立不晓得,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听过?差钱多少找我补就是了。” 老鸨其实心里亮的明镜似的,听到最后那句才安心下来,在临月湾,船有些挺值钱,人命也有贵贱,比如她们这艘,还真是船底儿不漏就能开张的那种,毕竟来临月湾的男人是看姑娘的,不是来看巧匠造船如何坚实。 大龙舟有钱有势,木料考究、琴棋书画样样不缺,小舫船穷还讲究这些,最后只能先把自个讲究穷了。 这个把长衫当开裆裤穿的家伙,当着两个刚打生打死侠客的面,话里话外狐假虎威,可她确实怕极了。 毕竟远处看热闹是一回事,近在眼前又是另一回事,她打定主意,待会儿给伺候在一旁姑娘多些赏银,今儿晚上她就撒手不管了,直接回岸上过夜,说不定打明儿起,就再也见不到这些外乡旅人。 说拆就拆,那张圆桌其实斜倾比划一下门框,差一小截就能搬进来,可裘氏三兄弟为了能在大侠面前表露豪气,硬是把整个精巧样式的门框砸掉,得亏只用砸一次,砸一边,要不然做营生的舫船能给你拆成两边通透的渔船。 圆桌立起,火锅摆上,汤底倒进,辣椒家里是不缺的,把辣椒用足到这地步,还是头次见。 闻着这股辛辣味,崔英嗅嗅鼻子,“这味道,够顶。” 听到女侠如此夸赞,裘氏三兄弟面露欢颜,金盖龟说道:“也就凑合,传闻即使本地火锅汤底用料到极致,在钰金洲的正宗火锅面前也只是敷衍了事。 早些年南水国都城,有号称是手艺传承钰金州的火锅,我们三兄弟曾经贪嘴去试口福,尝过之后,凭空让人嚼舌根。 要么是传言不靠谱,靠着大嗓门蒙骗外人去的,要么是我们期望太高,啥正宗不正宗,其实就那么回事儿。” 听着大哥絮叨这些,看着汤底慢慢开滚,飞毛腿随手把旁边桌椅上的菜式倒进去。 陈景和崔英看到后,有样学样,各自拿些近身菜式,一一倒进汤底等着煮熟。 几人身前各有沾碟,唯独崔英由碟变碗,裘氏三兄弟真诚拜服,拱手直呼“真豪杰”。 在座几人酒盏满上一杯,崔英下意识看向陈景,后者开口道:“我小酌几杯即可,你可以多喝一些,但要点到为止。” 转头看向三兄弟,“师门规矩,几位见谅。” 三人连说不敢,心里多少有些窃喜,果然是有跟脚着落的名门传人。 几人一饮而尽。 自认尊师重道守规矩的陈景不是第一次喝酒了,第一次喝酒还是在孟栖的怂恿下,后面偶有尝试也是浅尝即止,既是本意本性使然,也有对于喝酒误事认知的担忧。 对于更有叛逆之心的崔英,喝酒更不在少数,多读了一些江湖侠义之类的书籍后,对于没能和孟栖学剑引以为憾,曾经很多次深夜熟睡前和小景抱怨,酒剑仙简直不要太潇洒,喝酒砍人两不误,拿拳头砸人,咋想都觉得和莽夫差不离,那语气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当初听到她说那种话,陈景以为崔妞会耍性子,求师父董川海让她学剑,圆她美梦成真,只是事后有没有去求不清楚。 早日成为酒剑仙这种小儿困扰,让当时年幼的崔妞偷喝许多次家中劣酒,酒剑仙,酒排最前,需要练手的来不了,练嘴的还不是张口就来。 后来年幼少女慢慢长大,成为酒剑仙的想法似乎也慢慢淡了。 崔英猛地灌下一口酒,在口齿间打一个转就咽下肚去,抖抖眉毛道:“真不咋地。” 三兄弟听到后误以为这位女侠还是位品酒高人,作为安排吃食的三弟忐忑说道:“对不住两位大侠,我这就安排人去换。” 生人听不懂崔英原意,陈景最清楚不过了,抬手示意无需如此,有酒有肉很够意思,顺便责备女子嘴馋还刁。 崔英大气挥手,很有主客互换的意味,“我这老毛病犯了,几位兄弟勿见怪。那会儿听这位兄弟去国都吃火锅,难不成也是位走南闯北的江湖好汉?” 金盖龟有些赧颜道:“就是在咱们南聿洲南边这几处打个转转,远远称不上江湖好汉一说。” 留心于此的陈景给他满上一杯,询问道:“不知兄弟几位如何称呼,我俩不能只顾吃喝,最后落个结缘却不相识主家的场面,那也太过无礼了。” 后者受宠若惊的举着酒盏,略显自责说道:“这、这太不应该了,还要劳烦大侠询问,这本该是见面自报名讳,是我落了下乘……” 一直不动声色的三弟替自家兄长开口,手指并起,摊开手掌心,依次指向大哥二哥与自己,“我们兄弟三人,裘尘,裘域,裘垣,皆是南水国人氏,家中富足谈不上,有一烧瓷窑炉,外加一间客栈,自给自足而已,也就这两年运气好,窑炉生意做大了些,再靠着这些年省吃俭用,积攒一些余钱,能在南聿洲南部瞎晃荡,只混出一身铜臭气,这些自然比不得大侠江湖游历。” 陈景摇头道:“铜臭一说,只看事在人为,我观几位行事磊落豪爽,妄自尊大与妄自菲薄都要不得,后边四个字是特意说与你们三人的。” 三人听后就要拱手致谢,陈景伸手压下。 如果这次顺利,这一路走来,总算是遇到几个寻常———凡人。 好人坏人两头走极端,只有世间凡人在生存大道上左右摇摆跌跌撞撞,会有小坏的举动,也能做出小善的好事。 至于籍籍无名之辈做出大奸极恶或大善成圣的宏伟大事,史书绝唱,那是例外中的例外,世间少有又短若星陨。 待三人坐定,陈景温和说道:“我们师门规矩繁多,我姓陈,名讳不便透露。” 转头看向崔英,头疼道:“这位刚才一时兴起,已经自报姓名,姓崔,单名一个牛字。” 崔妞拍一下桌子,助长声势道:“牛气的牛!” 大哥裘尘翘起大拇指跟着喝彩,“果然牛气冲天。” 女子使劲儿捋一捋发鬓,质疑的看着三人,“是吗?” 裘域大声鼓劲,“必须是!” 崔妞看看陈景,自卖自夸道:“瞅瞅,啥叫被英雄气概所折服,这就是!” 外人面前,陈景给她几分脸面也无妨,那会儿水匪毁了她心心念念许久的江湖愿景,这会儿再补回来一些,一进一出恰到好处。 裘恒兴许是被自家两位兄长内心激荡所染,笑着问道:“两位大侠可是名门大宗嫡传?可有自身或遇见炙热可谈的江湖事迹?” “这个嘛……”崔英也许分寸拿捏不好,轻重还是懂一些的,转头看向小景。 陈景贴耳与她说上几句,女子茫然道:“能说?” 男子无奈,再次和她细语,“人、事、物改名换姓不就行了,这还不是你得看家本事。” 崔妞先是茫然,然后了然,像模像样的正一下衣襟,咳嗽一声,配合招牌手势,猛地拍桌起身,“我们俩出身天玄宗,没听过吧。” 围桌三人被唬的一惊一乍,老实摇头。 “没听过就对了!那可是隐世宗门,鲜有弟子出入凡间,再加上宗门选址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峭壁山峰峰顶,打听到了你也上不去。知道啥叫高耸入云不?云彩都是在半山腰的那种,是真的天上飘的云气,不是雾气。” 内心澎湃到面容有些涨红的裘尘忍不住发问道:“大侠,你……你们宗门可有仙师坐镇。” 裘域也跟着问道:“对对对,就那种能天上飞来飞去的神仙老爷。” 崔英嘿嘿怪笑两声,耸一下肩膀道:“啥叫仙师,神仙又是个啥?一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头子算不算?他以前在凡间的时候,从步卒做起,一直到熬到护国将军,据他说,只要他乐意,皇帝的位子都能坐一坐,你说这样的人,能不能称得上你说的所谓神仙。” 裘恒连忙点头,“自然配得上,没想到贵宗掌教竟是如此神人,大侠……不,该换个称谓,小仙师真是好福气啊。” 崔英又灌下一口酒,斜瞥他一眼道:“我刚尊称那人是掌教了吗?” 裘恒请罪般赶紧起身拱手,“口直心快,恕罪,恕罪,不知是贵宗哪位……” 崔英懒散道:“是我宗门一庖厨。” 三人听到后目瞪口呆。 陈景哭笑不得,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董老爷子听到崔妞编排他老人家会有何感想,多半又要被疏散筋骨了。 良久之后,跌坐木椅之上的裘尘唏嘘道:“这就是宗门底蕴吧,庖厨都是仙师身份,我等万万不及。” 裘域亦是感慨万分,“是啊,仙师自降身份做厨子,那传说中的掌律真人,丹道长老该是何等尊贵,更不要说之上还有一宗掌门了。” 崔英眉头紧凑,没这号人物不好吹牛,该换个别的地儿引水,再次咳嗽一声,“宗门规矩多,不好多说什么,可有些必须要说。” 看到三兄弟眼耳一致转向自己,崔英很受用。 “斩妖除魔!话说在我宗门三百里外有座城,名曰乌驼,此城被妖魔占据,四处掠夺女子,姿色越是艳丽,越是容易被掠走,一日,某化名小婉的俏丽女子被妖魔劫去,那些妖魔万万想不到小婉实与我天玄宗有莫大干系……” 陈景是真的佩服崔妞胡扯瞎掰的吹牛本事,江湖演义里面的故事载体也能套用,可能这也是为何她总是能引来一些女子的倾慕,换他来,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显拙劣。 被功夫惊叹,再到被真假不分的故事引人遐想,裘氏三兄弟算是上了贼船了。 江湖中一直有传闻,贼船易上难下。 第四十三章 宗师到来 午夜时分,从无宵禁一说的临月湾也从早些时候浮于表面喧闹,转而沉寂于画舫内里,传出声响外人听来依旧热闹非凡,可零星有人陆续下船走出,也预示着后劲不足的到来。 来风月之地的人,也不是全然都是来找乐子的,也有相当一部分只是为了宣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对着陌生人吐露心迹也能消除一些淤堵的心绪,配合着酒盏起落,糟心事也跟着一并下肚,只是下船之后的撒酒疯被人看到,不免被外人腹诽酒品太差。 行路踉跄不倒翁,苦楚肝胆诉酒魂。 一队身穿皂衣,悬有腰牌,腰挎横刀之人走过,几个喝酒喝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酒鬼看到后,赶忙手脚并用靠向路边。 没法子,这些人真敢收拾酒鬼,如果不是真的醉酒到爹娘都不认的地步,但凡还有一点清醒,都不敢随意招惹这些捕快,不然酒醒之后不知道是在什么旮旯犄角待着,兴许是某个角落,兴许是牢房,脸上说不得还留着鼻青脸肿伤痕。 要是身份显贵之人,那得另说,落单之后被他们寻见,保证和对待爹娘一样安稳送回住处,即便事后数落他们手脚不够轻灵,害得自己被蚊虫叮咬,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捕快肯定屁都不敢放一个,可谁让咱三代祖上没发迹呢,忍着吧。 那队捕头从大路拐进一处栈道,走过几处岔路后停下,居中一个戴着幞头捕快走到队伍前面,对着暗处招招手。 在一艘渡船上钻出一人,蹑手蹑脚走到跟前。 “认准了,是那人吗?” “班头,错不了的,就是那人。” 被称呼班头的人,呼出一口长气,“老子真想你是瞎了眼!” 被问话的小个头一脸无奈,“班头?又不是我走漏的风声。” 班头一脸不悦,随口敷衍道:“行了,也不是怪罪你,老子这不是倒霉么,轮我当差的时候来这么一出。” 回头看向几人,“你们留在这里,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就行了,不管出了什么事,你们都不能轻举妄动,记住了!” 皆为同僚,为何来这里都清楚,如何慎重也不为过,几人一起拱手领命。 班头走向一艘画舫,属于那类苦哈哈唱曲儿艺舫,船舱里面勉强能站起身走动那种。 他当然不会认为里面那人有这种雅趣嗜好,不由自主转头看向舫船窗口正对的另一边,这便不言自喻了,可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闲逛至此,游玩一番,府衙上下乐意奉陪,替人掏钱都乐意。 如若不是?那就没得法子,能劝则劝,实在不听劝,就只能试着赶人了。 从打探到这个消息后,班头后牙槽一直下意识紧咬不放,这会儿腮帮子都有些犯酸,拿手狠狠揉揉,可不能怂了,既然所有人都推他过来谈话,那借势是最可行的法子了,就是拿捏起来太难了,毕竟里边那人太不一般。 想到这里,把府衙里面那群等信儿的家伙挨个骂了一遍,狗日的,老子上差时候这人已经来了多时了,硬耗到老子上差,把我推来。 什么眼花了再看看,什么可能个把时辰就会走,一群使绊子的家伙,要不是昨日我喝酒多了歇息太晚,没能听着来了大麻烦,老子宁肯自个摔断腿,今晚也不来当差撞钉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平心静气后的班头上去掀开了船帘。 两个女子正陪主客喝酒,一人坐于对面拨弄琵琶唱曲儿,老鸨则在靠近门帘位置当作守门人,她也是自以为最先听到动静的人。 看到来人衣着后,神色一凛,掌着钱袋子的她,自认为没少了份子钱啊,今儿个这么晚了怎么还招惹上捕头了,看样子还是个班头不大不小的人物,还是说这位是个喜欢听曲儿的雅致之人,打算今晚“临辛”这里? 不知如何开口是好时,班头对这屋里人说句,“都出去。” 嗓音浑厚,带着不容置疑。 老鸨转瞬之间想清楚了什么,招呼着自家姑娘们赶紧出去,这是官家和客家之间的事情,不是她们能掺和的。 出船上岸后的老鸨这时才泄出一身冷汗,那人该不会是江洋大盗之类的人物吧? 让一个班头亲自前来,忧多喜少,这大半天的光景都在伺候一个大盗,回想起来就手脚发冷,得亏还算尽心尽力,要是惹得那人一个不高兴,被一刀砍了也是白砍。 现在捕快还是来了,看你往哪里跑? 不过,那些捕快也算不得啥好人,当差的那几个钱可不够他们乱花的,更多的就是从她们这些人身上“揩油”,还会客气的和你说“多少无所谓。”可有几个敢往少了给,要不然天天去你舫船晃荡,要不就站你船外边当个“守卒”,哪还有恩客敢上门。 “唉,千万别打起来,打坏了可全算我的啊。”老鸨不念里边人的好,可也不愿里边打起来。 船内,只余两人。 做客之人依旧端坐,提手倒上一杯酒,自饮自酌,对于来人丝毫不意外,也不理睬。 班头心头不悦也只能强行忍着,心里也清楚这类人物没必要给一个小小捕快脸面。 走到那人对面,眼睛撇一眼斜靠桌椅阔刀,刀鞘上镶有一块白玉,再对应那人脸上伤疤,错不了。 班头恭敬拱手道:“临月湾捕头姜潇,见过秦大宗师。” 被称呼大宗师之人,闲情逸致夹起一口下酒菜,细细咀嚼,再喝上一杯酒后咽下,这才不慌不忙道:“世事无常,在南水国,有幸被人认出后,人家只给我个‘小宗师’的头衔,到了这边就由小升大了,实在有趣。” 姜潇只在传闻中了解过这人,摸不清这人真实脾性,只听说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有千里追凶的美名事迹,也有屠人全家的凶悍恶名,至于‘大小’争议,他不敢,也没资格说三道四。 不敢和这类人物僵持,姜潇尽可能撇去官腔,心平气和说道:“大宗师这次来临月湾之前,该支会我们一声的,何必亲自来这窄道画舫,直接唤她们进府衙就行了,我家上官很是仰慕大宗师威名,早就想和您喝上一杯江湖侠义酒,再由临月湾女子伴舞,岂不是美事一桩?” 秦姓宗师依旧不看姜潇,“呵呵,江湖人说的就是我,这没错,‘侠义’还是免了吧。至于我为什么来这里?” 先前无视的目光终于转向捕快,虬髯大汉脸上伤疤更具威视,姜潇不由自主想退后两步,惊觉之下,强压这种念头。 好在大宗师目光马上偏移几分,透过窗口看向另一处,“何必明知故问。” 既然清楚了,又拦不住,死马当活马医吧,“大宗师有所不知,其实他们夫妇已经改邪归正,在暗地里是帮我府衙做事的,整个府衙都可作保,绝无半分虚言,若是不信,我可以拿出盖有大印的担保信……” “我是来找人的,看你担保信做甚?” 姜渊一咬牙,实话实说道:“我不清楚大宗师找到他们后会如何,可既然他们夫妇已经是半个府衙之人,大宗师就不要太过为难他们,毕竟和整个府衙作对……” 对面之人忽然张狂大笑,姜渊一个措手不及呆愣当场,有何可笑的,难不成这就要动手翻脸了么? 大宗师笑完喝上一口酒,似乎刚才引自己发笑的“下酒菜”进了肚子,脸上笑意不减道:“和整个府衙作对?是你临月湾府衙和我作对才是。” 姜渊拿出自己这边最硬的底气了,最后却被当作笑话,这不免让他心生绝望,他没有和宗师交过手,可江湖传言,宗师之类的人物可以做到箭矢雨泼而不进,临月湾折腰好汉的小地方,养不出、留不住英雄豪杰,自然也无从谈起和宗师作对本钱。 “那若是让他二人自行离去,府衙不再容留,如何?” “他们走了,你们府衙不是还在嘛。” “何意?” “总归有人要出来受罚,选一个吧。” 走出舫船的姜渊神情萎靡,看看两边船只,口中无言,心中腹诽,“他娘的,左右为难我这个小的。” “来来来,走一个,今儿晚上不醉不归。” 崔英借着酒兴讲故事,主要是她自己,偶有穿插陈景的事情,开讲时改去一些人事物的名讳略微磕绊,后来故事掺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顺口,有牛皮吹破天的迹象。 什么她从天而降,救下了小婉,而后与她隐居山林,这次出来是给她找到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的。 还有他在乌驼城中大杀四方,与其中一夜魔大战三百回合,最后还是被技高一筹的她杀之,险象环生。 最后的最后,同她一起共赴妖城的道友,遭到妖魔偷袭,不得不退隐江湖,她与师门众人于河畔为道友送行,还吟诗一首,情谊深厚可见一斑。 讲到后边时候,陈景都忍不住提醒她,别再编了,破绽太多,老天都罩不住你吹的牛皮了。 有些醉酒的崔英依旧我行我素,好在三位听众很是捧场,每当妖魔授首,都要为女侠大力鼓掌,巴掌拍红无所谓,吆喝声一定要响亮。 煮好的火锅也不能浪费,把筷子捣进去,是夹是戳不碍事儿,再搁碗里转一圈,塞到嘴里一阵儿嚼,潇洒又利落,唾沫横飞接着讲。 不知不觉已经有鸡鸣声传来,陈景看向窗外,夜空有了一丝微亮,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要出日头了罢。 这时候的临月湾如同寻欢整夜之人,乏意困顿至极,一声鸡鸣就能响彻整个河湾,只是唤不醒才入沉眠之人。 提醒一下有些头晕的崔妞该回客栈了,后者吧唧一下嘴巴,意犹未尽的对着裘氏三兄弟说道:“今儿个没尽兴,没能道尽我的豪杰风采,有空,有空咱再接着叨叨,绝对不重复,到时我还能亮一手给你们看看。” 裘尘晃晃脑袋,努力摆正身子,对着崔英拱手,“大哥,咱们就是有缘,从我看到大哥起,就打算追随大哥了,真的,我都打算改姓了,就姓崔,这个姓,牛气!” 裘域也不忘献殷勤,打个酒嗝接茬道:“崔,崔大侠,你这才是身在江湖中,我们,我们这些小虾米,就是浆糊里,专门给别人勺子捣鼓两下,给别人当佐料的,有空可得教我们两手,要不然这辈子可白活了。” 比起两位兄长,裘恒还算清醒很多,歉意笑着和两位大侠赔不是,陈景看在一旁,知晓这个孩子应该是他们家里的纽带。 有人做面子,总有人要做里子,有人出场面,得有人收残局。 还得无聊一阵子,陈景靠窗看向外面,这时候的路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有几辆收置净桶的马车下来一些人来回各个船上,还有一些卖早点的货郎来回栈道,也不叫卖,定时定点去某些船边等待,两种人互不耽搁,矛盾又融洽。 许多灯笼已经打灭,某个人影由远及近后,借着微弱光亮,陈景微微眯起眼睛,这个疤痕脸,还有那把刀,像极了那天在荒郊野外黑店碰到的那位刀客,确认一二,应该就是他了。 到了各回各屋睡回笼觉时刻,几人相互搀扶着出了画舫,不同的是,崔英是胳膊夹着裘尘脑袋,一边走一边说道:“大裘,你和二裘小裘兄弟,我认下了,以后走南闯北,我的名号你们拿去随便用,不好使来找我,我还就不信了,哪个吃饱了撑的敢不卖我面子,给脸不要脸了,欠打!” 裘尘一点儿也不介意,反而支棱着脑袋,好让新认大哥夹的更顺手,满脸泛红,不知道是喝酒的缘故多,还是被崔英夹的短气儿更可能。 上岸之后,松开臂膀的崔英不再矫情废话,大手一挥,“回了!” 反倒是对面三人有些不舍,站立不直还不放下挥舞手臂,一个劲儿嚷嚷道:“大哥,有空,有空一定再聚伙吃火锅啊。” 崔英一边走一边喊道:“那是当然!” 走出几十步路后,崔英斜眼看一旁的小景,“他们走了?” 陈景瞄一眼身后,“走了,你不用装了。” 崔英也回头看上一眼,然后发作一般两手搭在小景肩膀上,“哎呦,这一晚上的,口干舌燥的厉害啊,今儿才知道,酒这玩意儿越喝越渴啊。” 陈景任由她搭在自己身后,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一晚上,你的大侠履历剧增,了不得啊。” 两手还不够,脑袋也搭上去的崔英,吐着酒气道:“好不容易碰到能尊崇大侠的,不得抓住了,再说了,火锅吃起来是不错,当作下酒菜还差些意思,讲些大侠往事,可不就正好么。” 陈景没去责怪她,“喝酒之后我一直细细查探体内迹象,还好无恙,吃了火锅之后烧胃那只是火锅特性,看来确实是碰到仰慕大侠的凡人,我也算沾了你的光,好吃好喝一回。” 崔英嬉笑道:“对吧,跟着我混,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天光越来越亮,已经无须灯笼,一男一女,一前一后,沿着河岸勾搭往客栈走。 迎面而来一驾双骑香车,陈景拖着崔英让行,马车慢慢在男女让出位置停下,崔英歪头看去,从香车上下来一位妇人,富态丰韵而不肥腻,肤色白中透红,露出一截嫩藕白臂,配上小巧玲珑手,让人心中泛起疼爱之意。 崔英呢喃道:“该瘦的瘦,该肉的肉,好一匹胭脂肥马。” 陈景在前面听到后愕然,“你说什么?真醉了?” 崔英甩甩脑袋,对他说道:“小景,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陈景回头看看她捋头发的动作,再看向马车那边,怎么还不清楚她的打算,“喝酒壮胆了?一晚上还没过瘾,就不能消停下来?” 崔英有些烦躁道:“哎呀,看把你事儿多的,放心,不会闯祸,我未来的媳妇儿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我就是去打探打探,找找乐子而已。” “你保证。” “你咋不让我发誓。” “速去速回,我这次不看着你了。” “赶紧走吧,有你在这儿,我玉树临风的形象得打个对折。” 目送小景走出一段路后,崔英瞥见车夫驾起缰绳就要走了,一个箭步向前,身手矫捷的她一屁股坐在车夫另一侧。 被惊到的车夫下意识侧身闪躲,差点儿没跌下马车,被崔英伸手抓住袖子提到原来位置上。 崔英止住车夫喊叫举动,“老哥,没事儿,我不是恶贼,不是劫道的,我就是打听一下刚才马车上下来那位。” 车夫依旧半信半疑,尤其是听到要打探那位夫人后。 可看这家伙手快脚快,力气还挺大,单手能把自己提起来,勉为其难道:“你外地来的吧,白夫人都没见过。” 崔英默念一句,“白夫人。” 看着这个瘦弱厉害的车夫再问仔细一些,“花魁么?” 车夫拢拢贴身衣服,这时候的临月湾一晚上没个日头照晒,湿冷的厉害,“花魁?白夫人可不是啥花魁,既然都称呼夫人了,哪还有花魁头衔一说。” 车夫看着这个大高个,还是忍不住说出心里话了,“你个女娃家,问这个干啥?咋,帮别人问的,嫌害臊不敢来,使唤一个女娃来问,脸皮得多薄啊?都来了临月湾了还有啥不敢说不敢做的。” 崔英听后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给别人打探消息的,么得法,这世上就是有些人脸皮儿薄的要命,一戳就破的那种。” 车夫一脸惊讶,“这种人是不是给圈在家里头养了十几年,从没出过门那种?这以后入洞房还不得让人手把手教,帮着推屁股。” 崔英脑袋一斜,应道:“可不是么。这种事儿谁乐意让别人帮,这不,我就出面来帮他找个有见识有姿色的床笫高手,帮他沾沾腥,以防日后洞房花烛夜露了怯去。” 车夫听到后直撇嘴,“这些大户人家也真够怪的,有的豆芽大小就到处拈花惹草,居然还有长熟了不让吃草的,真是年年怪事多。” 崔英近身上前,看一眼白夫人进去的那艘舫船,贼兮兮道:“这位白夫人?” 车夫漫不经心点点头,“你要是找高手,白夫人你是找对了,可你帮的那人真的是个嫩雏的话,还是算了吧,怕一个不小心就折腾惨了,得不偿失,年轻人不知节制,食髓知味后容易不自知,还是换个人吧。” 崔英恍然大悟,还真会这样啊,以前在兆安城彭珴说过类似的事情,当初听了不以为意,以为纯粹吓唬自己,后来听过许多姐妹说过,才知晓还有这回事。 “还有没有和白夫人一样身段的女子?”崔英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个玲珑线条。 车夫指着她笑道:“你就没打算找别人,是不?别找了,整个临月湾,好这一口的,除了白夫人没别的人选。 有这个身段的,肌肤不一定这么白。有这肤色的,没那个玲珑身段。这也是白夫人在临月湾争奇斗艳的制胜本钱。” 崔英装模作样道:“可惜,可惜啊!” 才说完,画舫走出一男一女,白夫人以及一名随行男子,男子锦罗绸缎,衣着华丽,与白夫人肤色贴近,也是肤白如雪。 男子看向车夫这里开口道:“钭把式,今日白娘子没听到马车离去声,可是有何不妥?” 车夫听到后连忙应道:“没有,没有,刚刚有人问路,我应付了一下,这就离开。” 回头压低声音和崔英说道:“赶紧走,她那个男人别看说话文邹邹,其实不是好相与的。”说完也不顾其他,捞起缰绳甩动一下,驾起马车走了。 马车走后,空留崔英一人留在原处,白夫人和那个男人看到后,一拱手,一万福,而后携手走回船内。 只过眼瘾的崔英慢悠悠晃到客栈,也没去自己屋子睡去,径直走进小景房间,果然是在打坐,只要有空小景就不会放过修行,不像她自己,实在无聊,睡大觉也能排在打坐修行前面。 一屁股坐在木椅上,想着先前那抹身影,自言自语道:“我以后一定要找个有肉又瘦的媳妇儿。” 陈景听后会心一笑,他觉得崔妞至少得找两个媳妇儿。 第四十四章 难为又为难 陈景打坐完毕,推开窗户通下气,浊气属实难闻,早几年在家里打坐完毕,有些洁癖毛病的陈景恨不得给房间彻底清理一遍,还要沐浴更衣才算完事,只是后来次数多了以后,嫌弃费事儿,晓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散尽浊气就足够了。 师父那里是有一些清浊除污的法子,比如一些符箓,或者一件吞噬污浊的法宝,可都没能讨到手,董川海知道这档子事后还嘲笑他,“这么点儿事你都不能忍,还修行啥啊?当个富家大少得了。” 也是年长几岁后的少年,才彻底听懂了老人当初那番话有多恶毒,修行就是磨炼苦难,若是心智不坚想寻求他法,成了,别人自然无话可说,但被人诟病一两句还是会有的,若是没成,“懒汉事多”这种话,按在身上是甩不掉了。 小时候挨毒打泡药桶,让少年的他以为师父会把修行路铺设平平整整,只要自己有不放弃的信念,一路破境,水到渠成。 少年有童真,童真亦真性。 反观崔妞,洁癖什么的从来没在她身上出现过。 小时候的脏旧衣服来回换着穿,洗的次数寥寥无几,由于个头长的快,衣服裹不住她身板了,这还是师父看在眼里主动给她买的。 崔妞自己马虎眼觉得没什么,不都是布么,咋就不能穿了? 陈景至今还记得,崔英某次打坐后,打嗝吐出一口浊气,嗅嗅鼻子,嘎嘎笑着对另一边的陈景道:“小景,你闻闻,像不像放了个屁?” 后边几个月,陈景打坐过后,都能立刻回想起崔妞的那句话,膈应死个人。 如今过去多年,曾经洁癖的少年有了些许改进,扭头看看继续瘫坐的崔妞,以前那个随性少女一如往常。 崔英打个呵欠,吐着酒气,懒散道:“我不信出门那会儿师父没和你说过。” 陈景道:“说什么?” 崔英把膝盖弯da在扶手上,面朝男子,“修行事啊。如今纳灵期瓶颈,每日打坐冲不破那道关隘,不是说没用,而是说除非花个几年光景,以少积多,水滴石穿才能晋升下一境。 师父说南聿洲北边,有助于咱俩破镜的东西,老头子没告诉我,可没道理你这个小管家也不清楚,既然有了那种好东西,你这干嘛还是老样子,白天晚上没个间断的打坐?” 没有外人在,屋内只有男女两人,陈景难得用董川海的口吻,指着她调笑一句,“瞅瞅把你能耐的,你咋不一觉睡到飞升境得了。” 这腔调把崔英惹炸毛了,一巴掌拍掉陈景的手指头,瞪他一眼,“说正事儿呢,师父不告诉我,你也不和我交个底?” 陈景轻轻一笑,“哪来的那么多事儿瞒着你,我这打坐有习惯使然,也存了旱涝保收的小聪明,虽说到了瓶颈期几近于无,有一分算一分,可不敢嫌弃,你自己懒就不要怪别人,师父没在你耳边絮叨多半是清楚,出门在外你这懒惰性子该是管束不住了。” 闭上眼慢慢回想一下师父当初的话,语气随意道:“至于所谓的破境之物,到了北边后,你很快就知道了,别多想也别多问,你这脑袋瓜别惦记了,反正缺不了你那份。” 一手拍打在崔英小腿上,“说句毫不做作的话,你我破境指日可待了。” 相比之下,颇有些感触不深的崔英则显得漫不经心,“炼气境啊,也不清楚好不好玩?” 陈景撇撇嘴,“什么事情你都能想到玩儿,明明这个年岁了还是童言无忌,让外人听到没得看笑话。” 崔英抄起茶几上的袖珍茶壶,也不管是否隔夜,对着壶嘴灌上一口,“小景,给说道说道呗,师父不在,我这只能听你讲讲了。” 说完脑袋一甩,嘴里飙出拌嘴茶根儿。 陈景指着自己胳膊上她刚才的“杰作”,一脸嗔怒,后者歉意笑着拿手拍掉,不觉理亏,“赶紧说说。” 男子无奈道:“炼气,顾名思义,淬炼真气。纳灵期时吸纳灵力,只顾多寡,不管纯杂,到了一定程度,比如你我如今这般,瓶颈不前后,强行纳灵,堆砌的灵力也有了淬炼作用,可惜效用不佳,比起炼气期实在不值一提。” 崔英没听能到想听的,张合嘴巴问到:“咋个炼气嘛?” 陈景笑着说道:“和以往一样就可以了,至少师父是这样说的。纳灵期时的‘事倍功半’,到了炼气期,‘事功’都会强上几分,体内小天地,气府,灵脉也都有所拓展,玄之又玄的是,吸纳灵气萃取真元也会纯净些许,应该是炼气期体内异象,共同作用的缘故。” 崔英后边听得迷糊,只有前边才是她想听的重点,既然炼气期不需要什么额外注意事项,那她还能继续“快活”。 再次打个呵欠,这次眼泪花都挤出来的崔英没再撑着,一头倒在小景房间床铺上,马上欢快打起小呼噜。 陈景拿出客栈薄被盖在她身上,至于垫枕头、脱靴还是算了,从小到大都是糙养,出门在外可以多关照她,崔妞不会惦记别人对她这种细微入微的好,陈景也不愿矫情到让她感到陌生地步。 一切照旧。 不管是从地域还是人口来讲,临月湾都是不及“府”的头衔,可论到赋税一说,却能在楚丘国争那首府之称,不过据朝中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应该是顾及临月湾与“清流清名”相去甚远,首府最后落于别处,让一些在临月湾有利益往来的人士惜撼不已,利、名终究不得两全。 大清早,府衙大堂,公门当差的悉数到场,其中不乏时辰已过和未到上差时候的衙役。 若非逮到名声传遍数国的江洋大盗,或是刚刚出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惨案,府衙公门中人不会早早就来蹲守公堂。 不过今日衙门之外没有乌泱乌泱看热闹的民众,大堂之上,衙内当差悉数到场,连一向轻易不露面的知府老爷都已驾临,这事儿透着不简单。 李知府先派手下佐官去打探一下,在大堂侯着的同时,回想起姜小子带回来的话,心头越是去想,越是心急,屁股火燎了一般从木椅上起来,几尺之间来回踱步。 看到知府老爷如此,大堂内唯恐没眼力的几人全都站起,至于衙役捕快,从无座位的他们,今日反而没了妄自尊大的担忧。 李知府忽的停下,胸口起伏不定道:“那个老匹夫,当真说只给三天期限?” 被其他同僚拱卫着的姜潇硬着头皮说道:“没错,老爷,那人就只给三天期限,还说期限一过,他就随便挑了,也许是夫妇,也许是府衙,还可能,找了那对夫妇再找府衙。” “欺人太甚!” 李知府一拂袖把茶几上的物件扫尽。 接着就开始破口大骂,“堂堂宗师如此行事,不知脸面为何物。 早就传闻这老匹夫在江湖中是个喜好讹诈他人的货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贼老天真是瞎了眼,让这种卑鄙小人习得高深武学横行四方,趁早暴毙荒野才不负人间正道。” 面对知府老爷怒火,大堂内众人惴惴不安,一边是宗师,一边是上官“土皇帝”,两边都惹不起劝不动,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想当和事佬上去和稀泥,被骂个狗血喷头都算好的。 被知府打发出去办事的佐官匆匆而回,来到知府面前耳语几声,本就怒火交加的知府面色更加阴郁,“城隍也不理会?” 佐官心中推敲片刻,开口道:“城隍素来只管阴司,阳间之事万万不敢逾越,太犯忌讳,若是上头有旨意压下来自然行事无忌,可……” 知府替他说出了口,“这会儿怎么也来不及了,那老匹夫给的三天期限,于我们来说太过匆忙,再者,动员阴官来对付宗师,非是善事,还不一定能压得住那老匹夫。” 想起一事,李知府抬起头和那群衙役说道:“我听闻边军军备中有强弩,即便是身手高绝的宗师也不敢当面被强弩攒射。 边军我这里是无权调用,若只是借来一批军备,待事情过后立刻归还,以我和那位飞将军的交情,还是可行的,你们觉得此事如何?” 姜潇浑身噬痒的厉害,大堂内的有职衔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盯着自己,身边这些王八蛋也是一脸“请教”模样,被恶狼围视也不过如此。 眼看装疯卖傻应付不过去,扭捏如小娘们的姜潇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爷,有了强弩也算增加了和那人谈条件的筹码,就是,就是……” 知府眉头竖起,“就是什么?说!” 感觉被油煎一轮的姜潇也豁出去了,“那人但凡讲一点儿江湖道义也还行,可未必会如我们所愿,就算拿着强弩严阵以待,可那人若是打算‘擒贼先擒王’的话……” 话没说尽可也说明白了,姜潇看到自家老爷一屁股跌坐在木椅上,指着大门外,从嗓子眼里迸发出一声怒吼,“滚!都给我滚!” 如获赦令的衙役捕头一窝蜂的往外跑,今儿这大堂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殃及池鱼。 这事儿从开始时候他们就清楚,可他们都是按照上命行事,如今堪称灾祸临头,天知道知府老爷会不会随便推出几个来祭天泄愤。 那对夫妇也是身手了得之人,要不然外边也不会留有“雌雄双煞”,“龙凤大盗”的名声,甚至最近几年还有冒充他们夫妇盗窃行侠义之事的蟊贼,有被抓到的也有顺利逃脱的,只不过都没能被货真价实的夫妇两人出来证实。 自从来到临月湾,那对夫妇主动找上知府老爷,说了些什么不清楚,如今看来,应该是寻求庇护,老行当继续做,顺带每次得手还要给府衙,主要是知府老爷“分红”。 他们这些操持贱役的地头蛇偶尔也能分一杯羹,不是每次都有,也没那个本钱没那个脸面和知府老爷同台分赃,可每次分得钱财,都要比平时俸禄厚重许多,久而久之那对夫妇有了“小财神”的隐匿称号,也因此让府衙上下心甘情愿帮着隐瞒他俩过往。 簇拥着出了府衙,来到临巷拐角处,姜潇与几个同僚靠在墙上喘气,左右看看几人后,连带肩膀都一耸一塌的姜潇开口骂道:“你们这群狗日的,就知道把我架到火上边烤,知不知道老子刚才都想准备后事了,昨天老子大度,找那人谈话,今儿早上还顶着老子上前和知府攀谈,你们咋不干脆一些,套我麻袋,系上石头丢河里,这样老子死了还不觉得憋屈。” 旁边一人假模假样拍他后背,“哎呦,这不是为了众兄弟嘛,为难你一人,大家伙就不会那么煎熬。” 姜潇指着他鼻子臭骂道:“你他娘还有脸说,你知道老子刚才那会儿多难熬么? 老子都觉得随时要被丢河里喂鱼了,我估摸着,老爷一声令下,你们这些狗日的都不会带犹豫的,立马把我绑起来。” 另一边贼眉鼠眼的家伙歉笑两声,“行了老姜,还是老规矩,这次把你顶上去了,没说的,好兄弟自然得有好排场,等这事儿过了,舫船任你挑。” 姜潇转个身,拿手指头点点几人,“每人一场花酒,没来那两人一样算上,不去风花雪月一场,哥哥我被吓走的魂找不回来。” 几人说着恭维话,“一定,一定!缺了一魂那还是人吗?不是!不陪好兄弟找回魂,那能配叫兄弟?狗都不配!” “姜潇。”有人在他身后喊话。 “做甚?老子没空!” 一天一夜,事事被动的姜潇极度不爽利,没转身就开骂。 只是看到是那位佐官时,立刻低眉顺眼的垂首拱手听从吩咐。 佐官面色不悦,也没有责备他,语气略生硬道:“随我进来,老爷有话对你说。” 姜渊心中叹息复叹息,“他娘的,没完没了了。” 出了府衙,神情郁郁的姜渊蹲在河岸边,心中老大不乐意,可也只能发发牢骚,揪起一截狗尾巴草塞嘴里,泛酸汁液让他警醒一些,憋屈活在当下总好过无所事事后被收拾。 “咋就不放过老子呢?” 回想刚才老爷交代的事情,就不该是小小捕快去做的啊,可他不敢深想,想透彻了又如何,只会让他更加为难,还不如稀里糊涂听命行事。 狠狠给自个一巴掌,就当流年不利,摊上了,甩不脱,该有这么一回。 扭头看看路上行人,既然自己已经够倒霉了,那就随便找一个倒霉蛋和自己一起“享福”吧。 看向前边,恰巧认得,快步走上前去,如隔三秋的热情语气道:“这不是裘家三兄弟嘛。” 第四十五章 歪打正着 日落西垂,睡饱觉的崔英还是赖在床铺上来回翻腾,直到客栈小厮送饭进来,才带着些许不情愿爬到桌边。 打小失去双亲,又经常饿肚子的她,从来就看不起也不能理解某些事,比如还要长辈喂饭一说。 自个动手刨饭才是最香的,别人喂饭还能增香提色不成? 家里的三位都是大老爷们,对于饭时约束极少,世间长辈有一些共通心思,孩子就该拿出吃奶的劲头对付饭菜,也造就了他俩一直以来的生猛吃像。 在两个徒弟眼中,穆鸿风是温润如玉之人,男女二人也有想过师父是否会刻意教习“温良恭俭”、“彬彬有礼”,这些年回头看,是他们把师父想得太刻板了。 崔英还在大大咧咧一条道上朝前奔,陈景倒是自发学了师父几分内虚外实神情。 饭进嘴里,困意全消,崔英抢饭的手艺不比她嘴上吹牛差,嘴里嚼着,碗里堆着,筷子还要戳进菜碟。 陈景看不下去,拿筷子敲敲饭碗,“不够再喊客栈去做就是了,你这连吃带抢,跟护食一样。” 崔英仰起脖子,把嗓子眼里饭菜吞咽下去,喘着气说道:“这不是刚睡醒么,正饿的憨实,待会第二道你多吃些就是了。” 陈景对她知根知底,“等你吃饱,这桌上还能留一口菜,你就不姓崔。” 崔英嘎嘎大笑,拿筷子指着他道:“知我者,小景也。” 陈景无奈而笑,“晚上出去玩别太疯了,我就不跟着了,记得早些回来,该收拾赶路了。 你贪嘴好吃,明日白天正好去转悠一圈,看看有什么不易腐,耐存储的干粮,我们好在路上解决肚皮之忧。” 崔英一听到干粮两个字就反胃,抱怨道:“咋总是干粮,我们逮野味吃也好啊,出来这么久了,吃干粮吃的我痛不欲生。” 听她这么说,陈景一脸怒其不争,“既然知道出来了,就不要老想着享福,野味是好,动不动要个把时辰才能进口填肚,我可没那么多清闲功夫给你做吃食。” 崔英还是不认输,“那我买一些熟食可以吧,路上饿了就拿出来啃。” 陈景满脸讥讽,“你尽管买,三天过后你还能忍着酸臭下嘴,你的包袱我来背。” 看她愁眉苦脸,陈景于心不忍,主要是怕后边她不停在自己耳边唠叨,随即指点她一下,“你去看看有无店铺卖腊肉之类的,那东西各种肉食都有,也不怕燥热湿寒,给我们这些出门在外的长途旅人正合适。” 听到这些,打蔫的崔英提起几分精神,注定口福消减也就认命了,“行吧,我多去看看。不过买多买少都是我的事,你不准多话。” 买什么男子说了算,买多少女子说了算,各自分工。 客栈外,裘氏三兄弟正仰头观望牌匾字迹,以往不起眼的牌匾如今也有了熠熠生辉之意。 “楼不在高,有仙则灵。” 裘尘心中溢满诗情,最后也只是吐出一句更改过字眼的词句。 看去四周一圈,问向自家二弟,“真是这儿,没错?” 裘域心里也是打鼓,这客栈怎么看也不像是大侠仙师下榻的地方,可已经花了钱打听,应该错不了,“顾老狗眼睛尖着呢,他要敢扯谎,回头打断他的腿。” 裘尘点头,心中盘算着该如何不失唐突的再次宴请两位大侠。 裘域对于这次登门有些打退堂鼓,昨日才喝酒结识,今日又来这么一出,是不是有些顺杆爬了? 矜持之人从无广结好友一说,可殷勤过分更难让人高看一眼。 “大哥,要不咱改日再说?譬如他日江湖再相见,大侠与老友杯酒言欢,自然而然岂不是更好。” 裘尘伸着脖子向客栈里面,即巴望大侠正好出现,“撞见”路过的这边几人,又忧心大侠看穿自己,无柬拜访礼节缺失。 听出三弟话里担忧,裘尘老谋深算道:“三弟,你出来没几年,资历太浅,不怪你。那些豪杰大侠求的就是牌面,咱可劲给他们拍马屁,给他拍的白里透红,那时候,求他们办事儿还不是顺理成章。” 裘域眉头攒起,低声细语道:“可师父说了很多次了,让咱们不要和外人交往过甚,怕一个不小心坏了山门规矩。” 听到这个裘尘就来气,“老头子又做师父又当掌柜,脑子不好使了。坏山门规矩,啥山门?你说的出来么?” 裘域嘴唇蠕动,可没能说出口。 一旁的裘恒作和事佬,搂抱着裘域肩膀,宽慰他几句,“三弟,这怪不得大哥行险事,你也清楚咱们店铺如今什么状况,动不动就会无端招惹一些泼皮来闹事,镇子上的衙役根本不管事儿,里面好些个就是当差的,纯粹是看咱们好欺负来讹诈钱财的。 一两回也就罢了,如今看来,那些人是把咱当寄存的钱袋,想起来就来咱家铺子,没完没了了。还是得找个高人收拾他们一顿才行,哪怕不动手,只是人前亮下眼,唬住他们也行。” 想起那群泼皮,裘域也恨得牙痒痒,握紧拳头道:“那咱请些人看门护院,用不着请啥大侠来助阵,再者,这些闯荡江湖的大侠,即便乐意为咱们撑场面,扭头还不是就走了。” 裘恒苦笑一声,“好我的三弟,你当大哥二哥不晓得?以前花钱请来的护院,最久不过三个月,一个不剩,全都跑了。” 年岁最小的三弟面露讶异。 裘恒问他一句,“你刚搬到咱们家时,是不是也生出了镇上热闹非凡的想法?” 看他点头后,裘恒接着说道:“二哥当初也一样,以往在上山见到之人,总是稀落两三个,到了镇上见到几百人共同居落,以为人间繁盛至极也就如此了,后来跟随大哥出门做买卖,才晓得自己是如何井底之蛙。 其实请人充当护院,大哥当初也是思来想去许久,一般人都不愿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小镇,而那些年轻游侠内心躁动,心里都想着闯荡江湖,这些人是待不住的,最后请几了个年岁虚长的壮汉。” 二哥裘恒把往年事情掰碎了说给自家最小的兄弟听,唯恐他不清楚这里面的人心复杂。 “都说千里奔赴只为财,大哥特意挑拣了一番,那些人也不过分,两头安好。 可到了地方后那些人才明白,钱财在手而不能花销的尴尬局面,人生在世,不就是吃喝玩乐,可镇子上有啥?浊酒、台子戏怎么能留得住见过世面的人,最后全都走了,空留咱家铺子继续被人欺负。” 裘域听完后不胜唏嘘,原来大哥并不是一时冲动才生出了结识大侠的举动。 跟着两位哥哥跑腿两年,学的多是商贾之术,按此看来,借大侠威名破自家疾患,应该是大哥未到穷途末路的一时之选。 为表诚意,裘尘打算在客栈外守候大侠。 吃饱喝足后,崔英就要耍乐去,陈景骂她撒欢儿还差不多,女子对这些恶毒话语从不放心上。 刚出门那会儿,陈景管天管地,恨不能管她拉屎放屁。 崔英当时“贱笑”说道:“拉屎放屁都管了,擦屁股的事儿你也一并接手了呗。” 陈景让她直接滚蛋。 崔英叉着腰,挺着肚皮的走到楼下,远远就瞅到裘氏三兄弟,三人同样看到她,可全都佯装没瞧见,拿鞋底剐蹭地面,却也不离开,让她感到新奇,今儿又是哪一出啊? 这才出门,反正有一整晚可以耗费,女子迈着八字步走向前去。 临近之后,咳嗽一声,三人立马抬头,裘尘故作惊讶道:“哎呦,这不是女侠,呸,该是仙子,怎么这么巧,隔天就能在偌大的临月湾碰面,果然我们命中投缘啊!” 崔英上前,胳膊还没成夹,裘尘脑袋就钻到里面,看在眼里的崔英满意说道:“上道。” 指头再点向另外两人,“还偌大,真当这儿是前不着村后不的野店,低头不见抬头见?装作遇见我是咋回事儿?说说吧。” 裘域客气拱手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日我们兄弟有幸预订了一艘画舫,名叫‘月华楼’,本是知府私产,常人即便有几个大钱,也去不得船上耍乐,侥天之幸我们兄弟有这好运,马上就想到请两位大侠共游画舫,是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回事。” 崔英听后低眉沉思片刻,松开手臂,不再作弄裘尘,对着三兄弟拱手道:“昨日把酒言欢,好酒好肉伺候,我和师弟都很承情。” 裘尘连说“过奖,过奖了。” 女子接着话锋偏转,学着小景口吻说道:“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们二人没道理一直受人恩惠,这可不是江湖道义,至少不是我崔牛心中的江湖道义。 至于画舫游玩,我师门二人就不去叨扰了,三位兄弟还是宴请其他亲朋好友。我那师弟写得一手好字,开宴之时,我会叮嘱他一番,让他临摹一篇诗词送去,聊表心意。” 裘尘听到这里心头火急,这不是坏事儿嘛,就是冲着你们来的,怎么推辞起来了? 一把抓住女侠拱起双手往下按,“这可使不得,不就是一顿火锅嘛,何必如此,火锅都能感恩在心,女侠这是想折煞我等呀!” 裘尘说话之余,不忘给自家兄弟使眼色。 裘恒上前恭维,“大哥说的没错,以女侠身份无需如此,若是女侠钟意火锅,大不了我们在月华楼再续情谊就是了。” 裘域鼓劲说道:“月华楼身段高贵,没能拔得头筹是知府爱惜名声缘故,其实一点也不比那些顶尖画舫差了。再者里面无比宽敞,也无人打扰,可以随意嬉戏,这次我们兄弟还设法请来了有‘掌中舞’之称的白夫人……” 蓦然间,崔英如同豪杰附身,意气风发大喝道:“何时开宴!?” 裘氏三兄弟没能跟上她的转变,面面相觑。 裘尘悲喜交加,小心翼翼道:“今日仓促,明日戌时如何?” 崔英目视前方,强掩心中欢喜道:“甚好!” 说完之后,崔英有些破功似的,嬉笑又浮于面皮之上,“总是吃你们喝你们的,我这都有些过意不去,今儿个我做东,回请你们一次,礼尚往来嘛,这个我懂。” 楼上陈景矗立窗口,崔妞和那三兄弟的话听了个大概,看着他们几人兄友弟恭走向远处,忍不住摇头,“混一肚子油水回来就行了,千万别惹麻烦。” 一艘舫船内,白夫人正在练习明日登船月华楼的舞艺,掌中舞并非她的拿手,她也是偷师别处舫船得来,凭着后天功夫只能学个皮毛,不过糊弄一下眼拙客人还是可行的。 这次知府那边来通告,比往常匆忙一些,也没说清楚是要“喜舞”待客,还是“悲舞”送客,前者多是知府刻意拉拢的朋党之类,后者,自然是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夫人,知府那边真的说,让我与你同去?”旁边白净男子开口问到。 白夫人停下舞步,点头应道:“口信是这么说的,应该做不得假,就是不晓得知府老爷到底何意?往常都无需夫君出席众人面前。” 她也见识许多风浪,心里打闷鼓,草蛇灰线难免会有惊弓蛇影之惑,回想最近也没出什么岔子,尤其是那位土皇帝知府吩咐的事情,自认尽心尽力,没道理给自己这边下套。 想不出头绪来,揉揉额头,对着夫君说道:“明日让钭把式接送我俩。” 男子调笑她一句,“你每日见钭把式的光景,比见我都要长久。” 白夫人媚笑一声,拿手剐一下男子鼻头,“这是吃醋了?钭把式是我在临月湾第一个碰到的车夫,我是个念旧的人,你是知道的,几年下来,车夫船夫都能用他,还挺顺手的。” 男子告罪一声,“夫人说的对,夫人说的都对。” 画舫,月华楼。 舫船两层,二楼最大阁间,大开门窗,一人在内独饮独酌。 阔刀横放木椅,刀鞘镶有白玉,未见铭文。 霸刀,无名。 第四十六章 天上变故 弦月斜挂,星辰只作点缀,逃不脱月明星稀。 深夜子时,临月湾城隍庙,香客早已散去,比起河湾内舫船朱门喧哗,城隍庙俱静犹如隔世。 香烛浊泪细声闻,青烟袅袅入神魂。 城隍像中走出一道模糊人影,朦胧至极,看不清面目,轻飘飘落于地面,亦是无声。 不曾离去的庙祝心有所感,从小憩中回醒过来,抬眼看去,并无过多意外,拄着木杖起身,施礼道:“城隍爷。” 被称呼“城隍爷”的模糊人影轻轻颔首,口齿不清道:“劳作一天,辛苦了。” 庙祝回道:“尽职而已,不敢言辛道苦。” 晓得城隍爷会待上一时片刻,庙祝说完之后不去打搅,去里面请来三炷香,虔诚拜了三拜插进香炉。 城隍站在庙门后,望向河湾斑斓灯火,回想起今日早时事情,吃了小二十年无味香火,心境少有波澜,多是沉闷。 遇到难处,阳官竟是祈求阴官,亏那个知府也做得出这种事。 若是动用私谊,从京城糊弄来一书旨意,他这城隍庙不认也得认,不过看样子,那半个同僚的知府资历不够,人脉不足,没能把手伸到京城里边去。 若是朝中有权臣废去祖宗法,从此阳世府衙与阴司城隍都“现管”,下边这些得过且过,不是胥吏胜似胥吏的公门众人,也就认命了。 可这祖宗法不只是楚丘国一国之法,全天下的王朝都是如此,再大逆不道乃至谋朝篡位之徒,都不敢妄提废去此法。 宗师又如何? 没有精怪侵扰,不是妖魔作祟,各扫门前雪!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既然能求到城隍庙这边,显然是府衙里面坐堂那位惹上奇祸,引火自身,即便许下不少好处,城隍也不想惹上一身骚。 流水的地方官,铁打的城隍庙。 这话不绝对,可对于动辄几十年不挪地方的阴官来讲,就是如此。 身在官场,活了两辈子的城隍,算是老狐狸中的“狐仙”了,看到有官场资质的后辈,不介意帮衬一把,保不齐日后帮衬的后辈会有飞黄腾达之时,若能入得京城面见天颜,到时只要在天官处美言几句,自己也好鸡犬升天。 “你这个知府还是算了,外强中干都是夸奖,捞偏门敛财有的一手,地方牧民实在不尽人意。” 想到这里,城隍心中涌起烦闷之意。 死过一次后重回另一座官场,钩心斗角少了些许,可惜仍旧不能免俗。 生前的案牍劳形,或酒场走一遭,或回家蒙头大睡一场,总能隔天踔厉奋发,如今却是不成了。 “这些年兴起各路传闻,最惹耳朵的便是神国可能出现变故。可不管是王朝还是附属,都没下发布告,你怎么看这事?” 恭候一边庙祝思量片刻,给出片语见解,“神国太过高远,我等俗世凡尘见不得真面目,以我浅见,不论是打探风声的小鬼,还是王朝祭天的礼官,都得不到确切消息。 只有乞求那些来去自由的逍遥仙人,强开天眼,目视神国真容者,方能昭告天下。” 城隍点头道:“不错。天外天的神国,自然只能由山外山的仙人探寻,我这个小小城隍杞人忧天了。” 庙祝思去来回,还是说出了心中忧虑,“若神国真出了变故,世间阴司所属皆受牵连,城隍爷……” 尽职尽心的庙祝本想让城隍爷早做打算。可做了城隍,不比淫词野神,都会录入国朝玉册,受敕符所令,半死之人剩余半条命,全在他人一念之间,若无意外,只得画地为牢困守地方,直至身死道消。 身是金身,道是神道。 是有某些大国城隍,鼎盛香火助力,外加本身修行天赋不凡,能够挣脱玉册敕符枷锁,得以遨游四方。 那种天赋运气集一身的幸运儿,到底是少之又少。 远在天边只会让人羡慕,不会生出近在咫尺的红眼。 再者,作为一地城隍,自身宿命与王朝国祚紧密连接,一般小国,国祚能迈过三百年门槛就足够史书浓墨重彩,可与修行中人动辄数百年绵长寿数相比,不言而喻,相形见绌。 默声不语的城隍看向河湾中的悬灯盏盏,从华灯初上到旭日东升,十多年来,看似大变样的临月湾,内里其实一成不变。 城隍说道:“几乎所有正史记载,当初神国传道天下时,授予‘精气神’。 文泽洲读书人则担当了‘泥瓦匠’,搭建‘骨肉筋,说白了就是出力的,与后世商家出钱,修筑观庙不可同日而语。这也是为何宗阀仙门景仰神国,世俗王朝更敬重文泽的由来,当然大部分如此。 即便精气神全无,骨肉筋还在便能活,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城隍从容不迫道:“若真的不幸言中了,那也无妨。说不得大变故也是脱困囚笼的契机,可遇不可求啊,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庙祝心中只有城隍庙一亩三分地,只要为了城隍爷好,怎么做都是应该的,可还是不太看好城隍爷的契机一说,只得心中默默祈愿神国,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前途未卜之下,城隍可以说几句宽慰己心的话,可眼下困境,自家难事自己知。 城隍爷伸开的手掌,在庙祝眼中只能分清自家城隍爷手心手背,五指都分不清。 香火繁盛,心意不纯。 心不诚,则不灵。 愿不结,则无信。 世俗凡人都能明白其中道理,可说到做到的却在少数,人心本就复杂,烟花之地更能引人堕落,许多香客来此上香,本身所求就匪夷所思,心中沟壑皆被淫欲填满,这如何能让他们如愿。 正因如此,临月湾香火始终是看着鼎盛,留给这位城隍“碗里”的,也就够贪贪嘴,不中看,更不中用。 从某艘画舫走出几人,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看着更像推搡前行,踉跄上岸。 没一个能直起腰的。 一边几人,脖子上似系着秤砣,脑袋一直杵着地。 另一边那人,腰身往后弯,口鼻朝天,看样子喝的有些大,就这还能说话自如,丝毫不耽搁吹牛皮。 功力深厚。 几人互相道别,喝到烂醉的形单之人晃悠归家,走出一段路后,肚子忽然有造反之意,赶紧拿手捂住口鼻,把已经涌到嗓子眼的酒水堵了回去。 过了片刻后,肚子里酒水被镇压,不再闹腾,那个酒鬼把手搬开,傻呵乐道:“还好,还好,没浪费了。” 醉眼蒙眬,瞟了一眼前方,心中一乐,好家伙,这是哪家客栈?大晚上还有人守着正门迎客,讲究过头了,早知道就来这家歇脚。 抬起重若千钧的眼皮,依旧看不清那人面目,酒鬼索性扯开嗓子和那人打招呼,“这位兄弟,你这是晚上没少喝啊,都喝出重影了,花酒还是素酒啊?” 庙祝大为疑惑,城隍也是不解,这庙宇就是他的道场,遮人耳目随心所欲,除非高阶修士或是身怀破障法宝,这位是怎么勘破城隍庙,一眼望见自己的? 难道此人便是那位给知府找麻烦的宗师? “过些年,也用不了几年,等我闯荡江湖归来,一定莅临你们客栈!” 庙祝看那个酒鬼跌撞走远,开口说道:“看来就是个寻常酒鬼,已经醉酒到人鬼不分了。” 城隍看着那人慢慢走远,心中泛起点点涟漪,没能理出一个头绪,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抚平心境,转身一个闪步,没入神像中。 崔英东倒西歪回到客栈,靠着心头仅剩的一丝清明,没敢去打搅小景,这次直接去了自己房间,见了被褥如见失散多年亲爹娘,一个猛扑栽倒床上。 听见动静的陈景来到这边,先是敲了敲门,没能听到回应,也就不客气推门直入,才片刻工夫屋内酒气恶臭弥漫,这次真的喝醉了。 半掩窗户,再把被她压在身下的被褥揪出来,铺开盖到女子身上,不知道她还能否听到,还是忍不住训斥道:“刚学会喝酒,这就没个心数了?明天你要是赖床不起,后边路上吃,我就自己看着办了。恼也好,闹也罢,反正是你自找的。” 女子嘴里无意识的哼哼,听懂了,她这是又耍性子,贪吃还懒得动。 “我话说完了,明早不会喊你。”转身就要离开。 蓦然间,崔英腿抽筋般支起身,烂醉如她掌控不住身子,从床上栽到木板,嘴里喊着,“小景别走。” 本就见不得她喝酒的陈景,看到此情此景更是恼怒,“成何体面!” 说归说,还是走过去扶她起来,声色俱厉道:“以后不能再无节制的喝酒。” 抱回床上,崔英双手环抱陈景脖子上不让他离开,想捉弄男子一下,鼓着肚皮想打个酒嗝。 对她再熟悉不过的陈景伸出一手堵住她嘴巴,让她咽了回去。 崔英拿手无力拨拉着,这就是吃了醉酒的亏,最后两手都松开,仰倒床上,划拉着双手,还想挂在男子身上。 “还没闹够!?”陈景语气开始生硬。 女子干脆不用双手,像条蠕虫挪动身形,转个方位后把脑袋搁在床边,看着男子道:“咱俩排场了,明儿个,裘家三兄弟请咱俩去大船游玩,要吃有吃,要喝有喝那种。” 陈景盯着她道:“他们有事相求?不然怎会如此奉承你我。” 酒劲越来越重,崔英干呕两声,流着口水道:“看样子是有难言之隐,一直没说,应该是想着借着明日耍乐时机,说出实话。” 陈景食指敲打几次,“能顺手帮忙,我也不会吝啬。不能耽搁了行程,看何事再定吧,你就是答应的太爽快,多少让我有些为难。” 崔英来回摇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脑仁和脑壳似乎分开了,来回动弹更加昏沉,抱怨道:“你也看出他们不是啥坏人,至少不是乌漆麻黑的那种,要真是让咱做杀人越货勾当,我就敢立马翻脸,打残了他们三个家伙。” 陈景叹口气,“总之不能为恶,不能耽误了行程,其他都好说。” 说完似乎不解气,给了女子脑瓜一巴掌,“睡你得吧。” 崔英手脚不听使唤,嘴巴还不老实,犟嘴道:“小景别走,我给你唱曲儿……” 男子不再留步,走出房间关上屋门,任她独自发酒疯。 第四十七章 人间意外 一觉睡到午后,口渴厉害的崔英终于不再赖床,吸溜两下口水润喉,自言自语道:“第一个做出酒这玩意儿的家伙,是想干啥,做毒药么?” 昨晚有些放浪形骸,有些懊悔没把小景拉出来,也好替自己分担一部分酒水,虽说一对三还是赢了场面,可就是没那么体面,得亏没吐出来,英雄好汉醉酒还吐了?太掉身价。 抓起茶壶摇晃一下,空空如也,带着一身酒气晃进小景房间,抄起茶壶就喝,直到把茶壶根儿溜尽了才算完。 看她喝完,陈景说道:“待会儿与我一道四处逛逛,准备妥当了就尽快启程。” 终于舒坦的崔英也有了精神,应和道:“好说。” 陈景又说道:“买多了,你就自己背。” 就猜到他会如此,崔英不乐意也无可奈何,撅嘴说:“我背就我背。到我包袱里面东西,不给你吃用,气死你。” 陈景不和她拌嘴,心中盘算大致路程,用需多少,他可不想行至半路就要四处打寻野味。虽说江湖中人难免会有落魄光景,有些江湖人也乐在其中,可早做打算还是好过不知何时才能有的柳暗花明。 陈景背上那只竹笈,崔英作跟屁虫出门。 果然是大肆采买。 看到这个,问她,买。 遇见这个,还是买! 背后竹笈很快盛装不下,高过头顶,还是不能让她收心。 最后看在眼里的陈景不再四处兜转,去了米粮店买了些主粮提在手里,和崔英一起打道回府。 至于干粮干菜,陈景打算去客栈,和那个掌柜打个商量,看看他家后厨能否代劳,收钱也成,他自己的手艺不是面面俱到。 回了客栈,掌柜好说话,帮着江湖旅人解决了麻烦,陈景感激两句后回到楼上,崔英已经开始捣拾自己包袱,看样子能装的下一时兴起买来的好奇吃食。 陈景不再管她后事如何,怪形怪样是肯定的,谁背后背个小山一样的包袱都会引来路人注目,崔英也习惯如此,还引以为荣,不过按她那个胃口,估计没个几天,背后小山就会塌陷。 崔英粗略整理一番,把包袱系在身上打个结,炫耀似的招呼陈景一声,“咋样?咱这就齐全了。” 看她背后伞盖大的包袱,陈景笑道:“你用布蒙住口鼻,就像极了夜晚满载而归的贼偷。” 听到他这么说,崔英挪步到铜镜前,左瞅右看,还拿手臂遮住半张脸,嘎嘎笑道:“还真挺像。” 临近黄昏,距离戌时还有几刻钟,白夫人两夫妇携手走出舫船,乘坐自家香车赶往中间河段。 在一些不知情人眼中,白夫人和他那个夫君在临月湾属于奇葩存在,不在任何舫船势力中,独门独户四处游走,偏偏还能做的风生水起,也从未听闻有哪一方势力刁难过他们。 其实刚来此地时,蓄意作对为难的何其多,都是被那位知府无形中剥离化解,久而久之,各方势力也懂得了轻重,刀锋归鞘,相敬如宾。 她本是铺张扬厉之人,只是此地有些年久规矩,让想融入生根的她不得不如此行事。 臂如河湾整段河岸不过三四里,个把时辰就能走完,在河湾小有名气后,出门在外动辄乘坐这驾香车,才能显现出贵气,给外边客人看,也是给河湾同行看。 一路小有颠簸,心中默数几次后,香车缓缓临岸停下,沿岸已经备好小舟,昨日已经告知月华楼那边,接送不用麻烦,全靠自家马夫一人操持,两边已经算是熟识,些许小事全随她意。 看到那对夫妇上了渡船,远处有意监视的姜潇松了口气,转身回了府衙,向知府禀报了此事。 有些心绪不宁的李知府唏嘘一声,总该有个了结,“叮嘱他们,今晚别打迷糊,事情过后,本府定有赏赐。你且下去继续盯着。” 姜潇拱手称是,转身退下。 走到外面大致看到,那艘小舟渡船几近靠近月华楼,该来还是来,左右躲不过。 今晚这事儿,知府逼着众人,“铁饭碗”砸“铜饭碗”,里外都是损失,闹不好还会两个饭碗都没了。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了不得啊!”姜潇感叹一句,还是去给衙役兄弟们传令,今晚真得卖命行事,明日如何是明日,过一天算一天吧。 客栈还在整理竹笈行囊的陈景看一眼窗外,对旁边崔英说道:“不是说戌时吗?我看天色还算早,走过去也不费多长工夫,这么快就来了。” 瘫坐木椅的崔英听到后,起身看向窗外,客栈对面河岸边有一驾马车,裘恒就站立旁边,到底比不得他大哥,面皮薄上许多,不敢直接堵在客栈门口。 崔英乐呵道:“主家亲自接送才显庄重。这三位够兄弟,够义气,够排场。” 陈景心里琢磨一下,对崔英说道:“稍微收拾一下,我们就下去,人家已经处处谦逊,不能再让人苦等。” 崔英捋一捋头发,问道:“我寻思,要不要把虎皮护腰给围上,更有江湖大侠风采。” 陈景讥笑一句,“你扛一整条野猪腿更合适。” 月华楼内,裘尘点起香炉,凑前闻闻,就品出一个字儿,贵。 该花的钱都花了,这种地儿的人和物都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些许铺张浪费懒的计较,有些肉疼是肯定的,可若办成了事情,那就千值万值。 “情花似景满画楼,金珠玉粒噎满喉。不信你不着道。” 裘尘看着空荡荡的舫船楼阁,抬抬眉毛,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曲艺杂耍什么时候送过来,虽说不用花钱,可别太差了,高人面前丢人现眼,我这商贾嘴脸都遭不住。” “大哥,白夫人来了。”裘域在外边喊道。 今晚的重头戏来了,必须接应寒暄一下,裘尘匆匆走到外面,看到打头女子,矜持道:“劳烦夫人过来一趟,我这里先行谢过了。今晚宾客贵不可言,夫人需拿出十二分力气,压袖之资自然也是厚重许多。” 白夫人施个万福,“分内之事。既然老爷发话,自无不可。” 本就丰韵身段更加呼之欲出,一旁裘域,脑袋不动,眼珠动,狠狠刮了几眼。 裘尘凑近几分,小声问道:“不知其她姑娘,何时登船,我好彩排一番,迎接贵客。” 白夫人听后茫然不解,旁边夫君替她解围,“我夫人素来独行独往,不与其他舫船纠葛往来,这个确实不知,还望见谅。” 裘尘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一队人马,唤二弟引这对夫妇进去歇息,他自己在船头等等看,万事俱备,只欠美色。 船头还剩两人,裘尘和那个船夫大眼瞪小眼,恍然大悟的裘尘去袖子里掏钱,那个船夫摆手,“我是伺候白夫人的仆役,不用老爷费心掏钱。我就在这儿等夫人出来,也算歇歇脚。” 既然没个外人,裘尘懒得装大爷,给个赏钱的心思也没了,走到船栏处眺望,看有无往这边来的船只,看似悠闲,心底还是有些小急,贵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咋个姑娘们还没来啊? 上了二楼,裘域给夫妇二人找了一间玲珑闺阁,用以换衣补妆。 夫妇二人谢过主家后,推门而入,对这里熟识许多的白夫人只是扫了一眼,还真是那位知府老爷的做派,看似朴素无奇,内里木料耐腐经用,金银饰品能少则少,却都是点睛之笔。 那位知府深谙财不外露的道理,在豪商贵门遍地走的临月湾,不敢行胡作非为之事。 梳妆台对面有一三层落兵台,最上层搁置一把带鞘长刀,无刀彩刀穗,刀鞘亦无雕纹,只镶有一块白玉,与其他摆设一样,平平无奇。 女子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男子说道:“还有空闲,夫君帮我画眉点唇,如何?” 男子放下镜匣,郁郁寡欢道:“每次夫人盛装完毕,给别的男人看了去,我都心痛不已。” “在烟花之地待了这么几年,还没习惯?” “只等有朝一日,你我远走高飞。” “是极。夫君只需多忍耐一些时日,天高地阔,总有你我归属之地。” 两人相对而坐,男子拿出纤细眉笔,轻抬女子下颚,开始动手描画。 心弦拨动,往事回想。 男子画眉四平八稳,深浅不一依旧能一笔带过,画完一边眉毛后端详片刻,点头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熟练。” 女子心思已经不在眉目上,扭头看了下落兵台上那把刀。 男子用手轻捏她的下颚扳回,“非常时刻,不可轻举妄动。” 女子轻轻一笑,言听计从。 心弦纠缠,风雨欲来。 眉头急皱,坏了眉型。 男子瞬间乱了手脚,“夫人,你这是……” 白夫人脸色大变,走到落兵台前,无甚新奇就是最大惊奇,手指微颤,隔空拂过刀身,几年前就领教了阔刀钝锋,以为这辈子都不敢忘了那刀、那人,如今才不过几年,竟然要深挖记忆才能想起。 抓起刀柄,试着抬起,如今功力高出往日不少,对付这刀还是颇费力气,硬拔刀出鞘,露出一截窄刃,与记忆中不符,万幸至极,可心中埋藏多年的慌乱一时半会压制不住。 男子看她慌乱作为,忍不住道:“夫人,出了何事?” 防微杜渐,白夫人拉着他向屋外走去,开口道:“我会和知府告罪一声,就说今日身子忽然有恙,不适宜再登台献舞。” 男子从无见过她如此慌乱,连那位知府的意思都要违逆,“夫人,你究竟是怎么了?” “别多问,回去再说。”白夫人掐一把腿肉,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未等开门,有人一脚洞穿而入。 眼疾手快的男子伸出双臂挡在前面,可惜力有不逮,一男一女都被踢飞了出去。 “走?” 来人一脚踏入房间。 “走的了吗?” 白夫人翻身而起,扶着手臂酸麻的夫君站立,那一脚势大如锤,若不是阻挡一下,可能就要昏死过去了。 瞅着那个疤脸虬髯大汉,白夫人声嘶力竭道:“秦飞华,果然是你!” 秦飞华无动于衷道:“才几年没见,你们夫妇大变样,让我好找,看来是得了什么机缘。” 伸出一手,“借来一观。” 双臂酸麻的白净男子厉声道:“秦飞华,你在江湖中也算是宗师人物了,如何撇得下脸面,一而再,再而三的胁迫我们夫妇。” 秦飞华嗤笑一声,指着两人道:“怎么,比不过我的名望,就以为自己是个寻常夫妇,你俩当年犯下的事,可比我龌龊多了。” 白夫人恨声道:“你明知道我俩是打家劫舍,扶危济困,好些地方百姓都为之叫好,你一介宗师偏偏替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出头,还不是私心作祟,只为求财。” 疤脸男人佯装倾听,啧啧道:“还是那套说辞,无甚新奇。既然这样,我也把当年的话,原封不动再说一遍。” 伸手一招,落兵台之上,连刀带鞘归至正位,被他抓于手中。 “国法治不了你们罪行,我来!” 第四十八章 霸道追凶 “治罪?找个由头来逼问才是。” 事到如今,白夫人怒火终于多过惊慌。 秦飞华轻轻一笑,“有了前两次的打交道,你们夫妇俩也该知晓,敬酒不喝,我可就要灌你们罚酒了。” 夫妇两人对视一眼,眼下局面再清楚不过了,尽力拼杀一条路逃走才行。 前两次被他找到后,这对亡命鸳鸯的下场,谈不上多凄惨,无非是被劫去赃物存银,临走之时顺便折了他俩手脚,绝无偏袒,坐实了有难同当这回事,还光明正大告诉两人,捕快马上到来,能逃走就算两人走运,明明是个江湖人,还要学着文人“杀人诛心”行事。 秦飞华看他俩人毫无动作,一点儿也不干脆,双手扶驻刀柄立于身前,“你们犯下的恶行,还有比破财免灾更容易揭过的办法? 断去你们手脚,那只是利息,只是本钱而已,有过前两次了,如今你们也算是经验老到,眼睛一闭,忍一下就过去了。” 加重语气道:“奇白芙,别不知好歹,即便逃出船外,靠着轻功能飞渡水面,可你俩真能一气不断踏足河岸?” 既然躲无可躲,逃无可逃,束手就擒? 夫妇两人自从双手沾血后,再没有过此种念头,你死我活而已,如今已入炼气境,怎么也能拼杀上几回合。 虽说不太可能得手,尤其是看到秦飞华那一手驭刀之术,更是心惊,要么是以前根本没试出这人真正功力,要么是这人藏了不止一手。 这个疤脸宗师,隔上几年就找到俩人要挟钱财,大概是不会杀人一了百了,既然没杀意,那就怪不得我们夫妇凶残。 奇白芙对夫君点点头,转头一脸黯然神伤,走到梳妆台旁,“这些年我们夫妇俩是积攒了一些财货,只求你走时,给我俩留下一些余钱度日,钥匙就在这匣子里。” 秦飞华眼睛眯起,“难得你俩这么痛快一次,至于会不会留下一些余钱不好说,待会折断你们腿脚时,我干脆利落些还是可行的。” 白净男子从袖中摸出一枚钱币,在背后屈指一弹砸向外窗。 疤脸大汉斜眼一瞥。 奇白芙抓起梳妆台,再不是那个掌中舞丰韵柔肢女子,双手发力,抬起整个梳妆台扔向秦飞华。 三人本就在闺阁小间,梳妆台扔出去的瞬间,奇白芙右手袖里剑握于手中,对着疤脸大汉直刺心口。 白净男子双臂酸麻,力气不足,劲步来到秦飞华侧面,一脚旋踢向那人驻刀双手,不敢说让他脱刀,只要慢上几分便足够了。 秦飞华如了他的愿,双手干脆放开刀柄,一手成拳打在踢来的鞋底,将他击退回去。 单手一掀,梳妆台撞破屋顶,而后手掌瞬间下移,握住奇白芙偷袭而来的袖里剑。 手腕拧转,迫使女子绕臂翻转。 奇白芙随之欺身而上,鞋底软剑露出,踢向对方脖颈。 疤脸大汉稍稍后仰躲开鞋底剑,不等她收势,脚踝被他抓住,一手一脚都被制住,抬脚把她踢了出去。 白衣男子凌空一招连环腿,嘭嘭作响。 秦飞华依旧矗立不动,不退不进,用双手轻松挡下。 白净男子落地之前,袖中甩出几把匕首,配合能扰人耳目的连环腿,刹那之间险之又险。 危机之时见身手,秦飞华空手左右横摆,快若幻影,最后“咔”的一声响,只见他头颅往后仰去。 得手了? 倒地的奇白芙也坐起身看去,只是她夫君的一只脚还被疤脸大汉抓着。 秦飞华扳回头来,一枚匕首被他咬住。 不愧为江湖宗师之名,夫妇二人心中泛起冷意。 宗师脑袋轻轻一撇,吐出口中匕首,盯着白净男子看上两眼,说道:“竟然不是面皮。你那婆娘至少还能看出原来样子,你这家伙是把功夫都练到脸上面了么?真想做一辈子采花贼?狗改不了吃屎!” 说完提起刀身,将白净男子拍飞出去。 “怎么回事儿,两口子还打起来了?” 裘域一边上楼,一边嚷嚷道。 “想打架回家去被窝打,今晚可不能在此胡闹!” 裘尘话语透露出不满,早些时候就能听到动静,以为这对夫妇会顾全大局,不会太过分,这会儿越闹越大,他不得不出面说道几句。 上得二楼,还没进屋就看到破碎门扇,“这也太过了,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咦,你是何人?如何上来的?” 秦飞华扭头看两人一眼,轻描淡写道:“江湖中人。正大光明走进来的。” 奇白芙不确定有外人在场时,这个徒有赫赫之名的宗师是否会杀心骤起,对着门外两人喊道:“赶快走,不要想着拦他,此人是秦飞华。” 裘尘疑惑道:“秦飞华?” 裘域作为“耳报神”,听后雷劈了一般,缩着身形,在大哥耳边道:“承元国霸刀山庄的秦飞华,此人亦正亦邪,外人摸不透性情,死在他刀下的倒霉蛋不比该死之人少。” 裘尘哆嗦两下面皮,这人自己是听说过的,没少在酒场上调侃这位宗师,如今人在身前,真假不论,可那份气场还是让人生畏,也不知道今晚是寻谁的麻烦,那对夫妇,或是自家三兄弟? 按理来讲,几句醉酒话招不来报复,可这位宗师得另说,翻下眼皮瞅见屋顶大洞,裘尘咽口唾沫道:“宗师到临,蓬荜生辉。 咱们有话好说,打打杀杀要不得,本来今晚就是宴请了两位小仙师,说不定还是您的老相识,不认识也无妨,大家把酒言欢,过了今晚不就认识了,到时几位切磋武艺,砥砺功夫……” 秦飞华眉毛一挑,打断他道:“小仙师?这些年我游历四方,见多了沽名钓誉之辈,徒有其名,多是两三回合就要跪地求饶,能分生死的不愿见我,能分胜负的我也看不上眼。不知你口中说的小仙师功夫如何?” 裘尘奉承道:“小仙师算是美誉,那身功夫却不作假,我是亲眼所见才有幸结识的。” 秦飞华点点头,“有心去求求不得,无心栽柳柳成荫。有些时日没和他人切磋武艺了。” 指向屋内夫妇,“你俩有了些许长进,可惜仍是不够看。” 奇白芙输人不输阵,嘲讽道:“我俩要是够看,躺地上的就是你了。” 秦飞华不理睬她的嘴硬,看向裘尘,问道:“若是我和你口中的小仙师切磋,既分胜负,也分生死,他若不答应,那该如何?” 裘尘揉搓手指,苦笑道:“切磋一番,点到为止即可,存留些许江湖义气,日后还能继续往来,为何要分生死呢?” 疤脸大汉想了片刻道:“有了。” 裘尘疑惑道:“啥?” 秦飞华单手执起刀柄,猛的向前一推,刀鞘洞穿了裘尘胸膛。 杀心骤起。 “但愿你和那小仙师关系莫逆,身手了得,还有侠义心肠,你能够以此借交报仇。” 奇白芙夫妇看到后,心底发寒沿至手脚俱凉。 “大哥!” 裘域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眼见大哥缓缓倒地,大声悲呼,“你这狗贼,害我大哥,休想逃脱,即日起,我就是穷尽家产发出江湖捕文,也要让你授首。” “锵” 阔刀出鞘,寒芒毕现,一刀横扫裘域腰肢。 裘域跌落木板,看着分离下身,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怎的如此霸道,一言不合就杀人,眼中泛起泪花,还想指着那人说上两句硬气话,没能说出口,手指含恨垂落。 秦飞华不去看那两个死人,转身道:“调息够了,再来?” 崔英最后只是在外面套了一件短袖开襟长衫,还细细梳理了浓密发丝,配上她高大身形,只要说话得体,外人眼中,像个宗门出身的嫡传弟子。 陈景则是老样子,袖口裤口束起,江湖游侠装扮,如今有钱了也没去购置锦罗绸缎,从没穿过,花花绿绿套在身上会有莫名胆怯,尤其是看到那三兄弟穿着后,更是如此。 看到外面等候多时的裘恒,崔英热情招呼道:“小裘,走着。” 三人上了马车,崔英坐在最里,扒着裘域肩膀道:“说道说道,今晚有哪些好吃好玩的。” 裘恒有些羞赧,“其实也没啥,知道大侠喜好火锅,大哥专门去岸上最大酒楼顶做了一桌来,管足管量,食材还新鲜。至于歌舞,大头还是白夫人的掌中舞,其他伴舞也是有的,但就怕入不得大侠眼界。” 崔英指着陈景,对裘恒乐呵道:“昨日我们喝酒喝的尽兴,唯独他没在场,今晚你们兄弟可要多敬几杯。” 最后意味深长道:“其他的一切好说。” 裘域听出了话里深意,连忙应道:“那是自然。今晚一定要和陈大哥亲近亲近。” 陈景模凌两可道:“好自为之。” 裘域听后有些惴惴不安,最后打定主意不多说话,还是让心思玲珑的大哥开口为好。 下了马车,登上渡船,前往月华楼,临岸许多舫船上露出张望脑袋,看向河湾深处,不时议论纷纷,三人看在眼里,只当是寻常看热闹。 渡船渐行渐远,今晚弦月不足以照亮河湾水面。 陈景眯起眼睛看着前边,提醒一下还和裘恒吹牛的崔妞。 崔英歪着脑袋瞅了一会道:“这么多小船,这是干啥?” 回头盯着裘恒,“这是咋回事儿?” 裘恒眼力羸弱,对于远处昏暗水面看不真切,只能分辨出一些东西浮在水面上,对此摇头不知。 陈景看他神色不似作伪,就让船夫继续划船,等再近些弄清楚了,再做其他。 靠近十多丈,前面终于有了动静,一支火把燃起,有人喊话道:“府衙公差办事,闲杂人等退下!” 陈景借着火把,看得更加清楚了,都是只能容纳两三人的小舟,几十艘小船已经把月华楼围绕起来,看来是府衙倾巢而动。 崔英拦着裘恒肩膀,“慈眉善目”道:“小裘啊,这些公差是咋回事嘛?你不是说只请了我们俩,咋个府衙都来围剿了?” 裘恒如坐针毡,“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和他们说道说道,应该只是个误会。” 说完从崔英手底下溜开,来到船头,对着前方喊话,“我等今日月华楼饮宴,劳烦借路一过。” “休的放肆,话无二说,速速离去!” 显然没得商量。 陈景听到后细想了一番,既然只是让离开,那就不是针对他和崔英,再次问裘恒,“你们当真只是邀约了我俩。” 裘恒脸色难看,点头如捣蒜,“大哥不可能连这种事情都瞒我的。” 崔英讶异道:“噫,船上好像着火了。” 两人急忙看去,月华楼二层,火势透过外窗弥漫,有冲天而起架势。 陈景看向裘恒,急促问道:“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裘恒跌坐船上,哭丧脸道:“我真不知道啊。本来今晚就是宴请两位大侠,是想求着两位帮忙的,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引些衙役过来。求大侠把我两位哥哥救出来,让我做牛做马都行。” 说完跪地磕头,砰砰作响。 陈景本不想淌这浑水,自从出了兆安城,一路走的小心翼翼,这次意外应该无关于两人,可若真是被自己牵连了,且一走了之,日后明白了原委,定然会后悔许久。 搀扶起裘恒,对他说道:“你在这里待着,我们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崔英大刺刺道:“放心,我一定把你两位兄长全须全影带回来,这些小场面不算事儿,你等着就是了。” 裘恒明白自己是帮不了什么忙了,只余千恩万谢。 崔英对着陈景得瑟,“你看,该出手时就出手,很多时候你想躲也躲不掉的。” 陈景直接说正事,“你捣乱,我上船,而后时机一到,船上汇合。没有意外的话,我自己就能解决船上麻烦,你坐享其成就好了。” “啥叫坐享其成?”崔英瞪眼道,“我在外面打架,就不算功劳了?” 男子摸摸鼻头,笑道:“你就是什么事都能惹,反过来也一样,什么事儿也能找到你,我是被你牵连了。” 崔英用肩膀撞他一下,不乐意道:“我顶多是在外边江湖学坏了,你就是看书多了,从书里学了些怪词来损我,你这更坏。” 陈景正一下面容道:“事急不可缓,你在外边捣乱,可伤不可杀,衙役虽说卑贱,但也是半个公门中人,出了人命,我俩走时不光彩也不轻松,你要注意手脚。” 崔英最受不了他的规矩絮叨,“知道了,就算他们要杀我,我也不能下死手,是不是?自打出门算起,你就时不时的在我耳边唠叨,耳朵都起茧了,烦人。” “查漏补缺而已,你不喜规矩,我只能来回给你絮叨。” “行了,都知道了。” 崔英说完一跃而起,蜻蜓点水,飞掠而去。 秦飞华一脚跺在奇白芙胸膛,后者背后木板破碎,人也从二楼摔下一楼大堂。 抓起白净男子一并丢进窟窿,疤脸虬髯大汉紧随其后一跃而下,夫妇二人翻滚身子急忙躲开。 白净男子再次呕出一口血后,匍匐至奇白芙身边,眼神坚定道:“离开,记住不要回头!” 奇白芙想到什么,泫然欲泣,“不可。生死同在,你忘记当初说过的话了?” 秦飞华感慨道:“好一对痴心狗男女。” 你侬我侬正是生死离别时。 白净男子蓦然起身,扑向秦飞华,口中大喝道:“走!” 秦飞华被拦腰抱住向后推移,行坐如钟的他气沉下身,以防被绊倒,直接一肘击砸在身前男子后背。 白净男子呕出血块,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孤注一掷依旧抓住秦飞华脚踝,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奇白芙也是果决之人,从夫君动手一刻起立马往船头跑去,哪怕潜入河湾深水也誓要摆脱疤脸男人。 只是才迈出船舱门,一声刀吟过后,阔刀劈砍在她正前方,拦住她的去路。 奇白芙回头看去,悲呛不已,夫君已经出气多过吸气,眼见不活了,惊怒至极,反而无畏,她冲着疤脸大汉平淡说道:“你杀了我吧,方正我也没什么好活的了。” 秦飞华上前去,把刀拔出归鞘,看向船头另外一人,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正瑟瑟发抖蹲在一边,看样子是被吓的不轻。 四周望去,眼力如他当然看出了些许端倪,那个狗官是打算坐观山虎斗,可惜他不清楚,这船上只有一头老虎,空打算盘了,待会儿走时去会上一会,不知道那个狗官还有没有雄心壮胆糊弄自己。 “你男人跟着你一同犯案,不像你真名本名一起用,他的本名本姓一直隐藏极好,这些年外人都只是猜测,没个确切大名,我也是打听了许久后才有了一些眉目,来临月湾之前,暗里派人找寻了许久,兜兜转转还是在你身旁。” 转头看向戴斗笠男子,“当年的采花大盗,如今甘愿给人当赶车马夫,钭问鹏,你也真舍得下脸面。” 斗笠男子肩膀没了颤动,反倒传出桀然怪笑。 “贱名之人,当不起宗师追问。” 第四十九章 刀意难解 钭问鹏立起身,一把摘下斗笠甩出船外,矮瘦单薄的身形彻底显露出来,老态龙钟,稀松发丝随意披散,比之采花大盗,更像苦难渔人。 秦飞华点头道:“难怪找了许久。就是我亲自来过眼,也要辨认多时。” 钭问鹏面对昔日仇敌,客气拱手笑道:“江湖人嘛,脸面和活着至多取其一,不像大宗师,鱼和熊掌都可兼得。” 说完看去失魂落魄盯着白净男子尸首的奇白芙,嘲笑道:“只是又死了一个姘头,还舍不得了,不就是一副好皮囊么,临月湾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个,你还想给他吊丧啊?” 奇白芙听后收了哀怨神情,转头冷眼道:“我不可怜自己男人,难道可怜你。 不对,确实应该可怜你,为了练功,形如枯槁到你这地步的,哪个见到不心生可怜,哈哈哈……” 钭问鹏听后,脸色不善道:“碎嘴婆娘,回头收拾你。” 奇白芙看一眼二楼火势,不依不饶道:“那你就赶紧的,要不然这艘船就是咱俩棺材,还注定是水葬,我可不想和模样丑陋之人葬一起。” 钭问鹏直接越过秦飞华,来到女子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还不过瘾,再补上几脚。 “臭婆娘,这几年长的白净就开始得瑟了,忘了自己早些年黄脸婆的本来面目了?要不是我运气差,说不得如今你我互换下场……” 女子拿手护住脸面,叫嚣道:“你个狗东西,打死我你自己过吧,你运气差也不是我使的绊子,反正你也不是好人,活该有此一劫。” 秦飞华没有去看这对“正牌”夫妇的打闹,转头看向周遭,刚刚还平静的渔船,这会儿纷乱起来,一瞬间想到刚才刀下冤魂所说的小仙师,看样子是打算硬闯进来,也好,若是连硬闯都做不到,那就没资格与自己交手切磋,更别提报仇一事了。 钭问鹏一脚踢在奇白芙肚皮上,这次可算让这婆娘消停了,啐口唾沫道:“整天看你和那个小白脸腻歪,看得老子直想吐,老早就想宰了他,你这婆娘居然还护着,真是不知好歹。” 回头看向秦飞华,拱手道:“见笑,见笑。” 后者问道:“心里有数了?交出财物,舍去半条命,留下半条命继续苟活。” 钭问鹏讶异道:“咦,才几年没见,秦大宗师怎的耳朵变得不灵光了?我可没说过那些话。” 秦飞华单手驻刀,说道:“前些年我们交手,你的功夫是在你婆娘之上,如今应该也是如此,可你真觉得能在我手上讨的到好?不如乖乖认命了事,总好过折骨断筋皮肉之苦。” 钭问鹏怪笑不止,有大仇已报的畅快之意,“江湖总是新人换旧人,秦飞华,你这宗师的大好头颅,我这旧人,今日就要试着摘上一摘。” 秦飞华来了兴致,“哦,试试看。” 钭问鹏重重一跺脚,蜷缩起身子,口中吐出不成言语的嘶吼声,似痛苦喘息又如舒爽无比,片刻功夫之间,原本瘦弱之人更是骨瘦如柴。 秦飞华眉头紧锁,随着面前之人身躯面容越来越凄苦,内里气息却越来越足,本来炼气的修为,越发水涨船高,最后竟然有了合气趋向,诡异至极。 看着体弱却气盛,极端气象的男子,秦飞华嗤笑道:“原来是邪门功夫,攫取生机转化修为。攀至合气境就这般模样,那冒险闯进传说中的金丹境,岂不是要当场暴毙而亡。” 骨瘦如柴的钭问鹏如同饿殍,面目狰狞之极,满足的看着自己双手,嘶哑嗓音道:“有得就有失,咱可不像大宗师,有师门传承啥都无忧,功法是欠缺了一些,可差不多攀升一境,你就不眼热?” 秦飞华长叹口气,“以往你俩只是触犯人间律法,顶多被人授首以正法典,我这里是存了私心,让你们苟活至今,既然改邪归正无望,那今日我也只得狠下杀手,为世间斩去邪魔。” 奇白芙捂着绞痛肚心咬牙道:“即便我们是邪魔,那也是被你逼的,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寻,我俩也不至于此。” 钭问鹏晒然一笑,扭头道:“还知道谁是外人,死婆娘还不是太蠢。” 后者看他一眼,满脸厌恶的扭过头去。 没有习得那半部功法前,两人面目都如常人,患难与共也好,日久生情也罢,床笫之好还是有的。 自从在深山破旧观宇中意外找到了残存功法,两人日趋极端,一个逐渐丰润白皙,另一人反而未老先衰,造化弄人就是如此,最后两看相厌的两人分开独过,人间礼节自是不得,看不顺眼对方,又不敢真的一拍两散,凑合着过吧。 钭问鹏脚尖骤然发力,一个突进冲向秦飞华,双拳齐出,杀他不奢望的,只是期望最短功夫压制住这老匹夫,稳压他一头就可以,最好的结果是让他自行退走。 攫取生机转化修为,只用猜想就知道有缺陷,要么寿元大减,要么境界是趋实的伪境,好死不死,两夫妇习得残缺功法两样全都有。 奇白芙也是在发觉后放弃了继续修习,而钭问鹏被秦飞华逼的怀恨在心,明知有缺陷仍旧义无反顾,还用早死晚死都是死,给自己打气。 秦飞华持刀身横于身前,挡住了钭问鹏双拳,刀身传来一股大力,直接被推移两步。 疤脸大汉心惊,看着只剩皮包骨头脆弱不堪,力气却是大的惊人。 既然如此,直接抽刀出鞘。 “锵”的一声,刀身出鞘,斩向对方。 钭问鹏不退不躲,双臂交叉迎向刀锋。 只听一道刺耳金石声。 钭问鹏立与刀下,看向疤脸道:“玄铁护臂,是我费了老大钱才找来的,专门来对付你的,如何?” 秦飞华轻笑道:“有了前两次教训,你再不长记性,那就是真的傻了。” 说完手腕发力,用刀刃荡开对方双臂,三步间距之内,阔刀开始大开大合,呼啸成风,配合刀气,威风凛凛,木板门窗皆是一划而过,如同切纸。 钭问鹏双臂格挡一次,只是刀刃离开两尺再次砍来,这次双臂力有不及被撞的举起。 如此,身躯打开门户,秦飞华瞅准时机,大力劈砍而下。 刀锋已至,钭问鹏躲不开拦不住,反而不管不顾冲向疤脸,双臂成肘撞向疤脸大汉胸膛。 以伤换伤。 钭问鹏身影撞入大堂深处。 秦飞华胸膛受力向后仰去,一股钻心疼痛袭来,险些摔倒,靠着抽回的刀身撑住了身形,喘息两口气,胸口肋骨应该是断了两三根。 孤注一掷的打法,果然威力不凡。 刚才肘击,使得两人间距只剩半步,砍到钭问鹏身上是靠近刀柄部分刀口,空有锋刃而力有不及,再者明显已经飞了出去,可没能见到分尸下场,应该是穿了护身软甲之类。 果然,钭问鹏破开木板,略显踉跄走来,随口吐出一口污血,而后看着疤脸大汉,阴鸷道:“秦飞华,我那一下子如何,不好受吧。” 然后掀开外衣,露出里面金丝样衣,指着说道:“金丝软甲,也是费了我老鼻子钱,对付凡人刀枪不入,宗师刀剑也能挨上几次,老子年年盼日日盼,就是要看你目瞪口呆的狗样,哈哈哈哈……咳……咳咳……” 钭问鹏还没解气大笑一场,已经狂咳不止,刚才那口污血没能让他疏通,这会儿体内经脉开始狂暴紊乱,让他不得不跪地猛咳,明明伪境可以持续一盏茶功夫,当下却如潮汐褪去,怎会如此? 秦飞华慢慢走向前去,看着采花贼狼狈模样,果然让他猜中了。 “刀锋,护甲可挡,刀气,罡气可拦。” 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刀意又该如何解?” 跪在地上的男人双眼逼出血泪,嘶吼道:“秦飞华,你这种人空有头衔,算不得英雄好汉,有种改日再战!” 疤脸大汉还未有所动作,船尾木板有有跑步声由远及近,大堂内三人都循声望去。 陈景没有直接破窗直入二楼,先从底下一层开始找寻,若是运气好,人没事的话,应该躲在下面的,才进大堂就看到三个人,两个眼生,一个眼熟。 那个眼熟的疤脸虬髯大汉,给他印象深刻,短短两三日不会忘记,裘氏兄弟难道骗人了,还宴请了此人? 至于一跪一躺的男女实在没个面谱,应该是头次见面。 只不过这三人在此可不像叙旧,破碎门窗和地面刀痕,尤其是男女两人身前衣物上还残存血迹,这该是动手了的。 理不清这里面关系,索性直接开口问了,“今晚主家何在?” 奇白芙心中欣喜,面有悲苦,指着秦飞华喊怨道:“都被这贼人杀了。” “什么!?” 陈景想到最坏的局面也不过如此。 裘尘似乎是别有用心,可商贾心眼颇多,能进能退,面对崔英近乎作弄的举动,甘心被她使唤,求人办事也舍得下脸面和本钱,即便是今晚求人办事不成,相信裘尘也能找几处台阶下,不至于太过生硬,免得日后见面难堪。 转头看向那个刀客,沉声道:“为何杀他们,与你有何仇怨?” 秦飞华端详这位“小仙师”片刻,气息平缓绵长,比之钭问鹏都要强上一线,瞅着不过才弱冠之年,这要比前者强太多了,连当年的自己都要自愧不如。 不过今晚遇到自己,那就要教教这个后辈,面对前辈要懂得敬重,江湖中溘然长逝的后辈不少了,不在乎多一个。 手掌拂过刀身,从无锋到短刃,锋刃步步拓宽,也意味着修为水涨船高,待到阔刀有巨刃,也就金丹有望了。 秦飞华抬眼看去,漫不经心道:“无仇亦无怨。” 第五十章 各退一步 “滥杀?”陈景大为不解。 疤脸大汉看着凶狠,可毫无缘由的滥杀,陈景仍是想不通。 “是,也不是。说一千道一万,其实是想借你替他们报仇的机会,与我交手分生死。”秦飞华淡然道。 陈景即便是看多了书中传记的江湖险恶,亲身碰到,仍是感到匪夷所思。 奇白芙声泪俱下,在一旁控诉道:“就在楼上,我亲眼所见,两位主家被这贼人一刀两段,太凄惨了,连个全尸都没剩下。” 秦飞华这会儿非但没去阻拦女人火上添油,反而笑意盈盈,这位小仙师但凡还有一点儿侠义心肠,怎么都会试着给好友报仇,到时,那两个刀下冤魂也算死得其所。 陈景咬牙道:“只为私欲,就让两个无辜之人做了冤魂,为武不义,说的就是你这种武人。” 秦飞华继续拿话语激他,“你在这儿说尽了大道理又如何,他们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提刀指向年轻人,“既然你磨磨蹭蹭,我就帮你一把,但愿你学得不是江湖卖艺把式,若不然,我就送你去和老友一起叙旧。” 早有眼色的钭问鹏匍匐去了别处,虽说他用了两败俱伤的招式伤了对方,可远远称不上危及性命。 钭问鹏不太看好这个年轻后生能赢,反正也逃不出去了,不如远远的观看“狗咬狗”的好戏,若有意外之喜,那当然是极好的,了不起和那个狗宗师说的一样,大伙一起上路也不寂寞。 阔刀竖斩而来,势大力沉,夺人心智。 与人切磋只分胜负,往往只是比拼招式奇巧、身手敏捷,若是与人分生死,前一类人往往被杀意阻泄的束手束脚,过招次数一多,工夫一久,容易败下阵来。 不过对于陈景,这些都是小事而已。 刀术再高,比得过孟栖? 修为再浑厚,拼的过董川海? 即便孟栖只用剑,董川海只会拳脚。 陈景侧身躲开大力竖斩,一拳打在刀尖部位,如龙头的刀尖遭受重击,大幅荡了开来。 既然这人想用万钧压千钧的招式,陈景反其道而行,用四两拨千斤。 身形变换极快,不等疤脸拧转手腕砍来,向前一步,再次出拳打在刀身。 宽阔刀身不见颤抖,可刀身受力只得持刀之人来接下,秦飞华还是小看了这个小仙师,看似轻飘飘的两拳,力道却是极大,瞬时想到,这人难道是个拳师? 秦飞华转眼意识到,比起身手敏捷,自己没了多大优势,直接以气驭刀挡下了近身的男子攻势。 陈景看到刀身浮起刀气微微皱眉,他也如法炮制,从气府导出真气附于双手,一记崩拳顶撞刀身。 “咚” 声势大如洪钟,两人之间气浪翻滚,各自退去数步,不同的是,秦飞华那把阔刀已经脱手,驭刀术都来不及,落于几步外。 钭问鹏看着一切,嘴中呢喃道:“对对对,就该这样,我刚才就不该退,就该一直紧逼老匹夫,亏我把一寸长一寸强都给忘了。” 秦飞华看一眼佩刀,有些落寞道:“真是岁月不饶人,拳怕少壮这种事,也出现在我身上了。原以为你就只是个炼气境后生,看来没少进行磨炼,至少心境上的磨炼。我已经开始好奇,你当真是哪座山头的仙家子弟?” 陈景向前一步,“滥杀无辜之人,取死之道。” 套不出有用话来,秦飞华隐隐有些动怒,探手一抓,刀回手中,隔着几步远大力挥砍,稀薄刀气带着啸声飞向对面。 陈景一跃而起躲开刀气。 刀气破开船身继续推进,飞入临月湾夜空。 秦飞华开始不管不顾,大肆在大堂内挥舞刀气,一时之间遭受火恶的船身雪上加霜,四处漏风,透风船舱更助火势,这艘舫船彻底废弃了。 秦飞华一记挑杀,逼迫男子腾空,刀气随之而至,后者直接破开大堂天花板进了二楼。 秦飞华听声辩位,手中也不停歇,默默积攒刀气。 他不觉得那个小仙师已经手段尽出,怎么看都是游刃有余。 脚步踩踏天花板声音不时响起,左右前后都有,甚至还有跑去远处船尾的声音,秦飞华恼火道:“这会儿忙着收尸,你就不怕给了别人方便,你自己的尸首也没人来收?” “嘭”,木屑纷飞,陈景破开木板直冲而下。 秦飞华心道来的正好,刀气正盛,刀意已满,刀芒挥泄而出,迎向了这个莽撞年轻人。 好体魄如何阻挡冷兵锋芒? 陡然生变。 还在半空的陈景手刀一挥,剑气吐出撞上刀气,只是剑气明显弱上几分,只是堪堪阻泄刀气眨眼功夫,不过也足够他躲开刀气锋芒。 秦飞华感受那股锐利气息,看向对方,迟疑道:“剑气。你不是拳师?” 陈景却直接说道:“你杀不了我。” 秦飞华气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觉得能赢得了我?” “我还未合气。” “所以?” “我也未炼气。” “故弄玄虚之前,你就没想过我会望气法么?” 陈景不晓得为何让他误会,顾不得多想,感受到体内那股残留的霸道刀意横冲直撞,双臂猛然一振,咬牙道:“如何化解刀意,我还是有些心得。” 秦飞华心中了然,看来这位小仙师有传承在身,不是江湖花架子,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些托大,毕竟修为是实打实的,手段尽出自然也包括比拼修为。 陈景看他并无任何退去的打算,摇头道:“我杀不了你,这个我已清楚,可你想杀我们,应该更难。” 秦飞华眯眼道:“我们?” 陈景把手伸进嘴里吹了一个唿哨。 正在外面打闹的崔英拿着“肉盾”挡住箭矢,而后好心给肉盾指明方向,“兄弟看清楚了,就是那几人往你身上招呼箭头的,可别认错了。” 这位可怜肉盾仁兄,恨透了这个心狠、手黑、嘴更贱的家伙,占了便宜还不够,非要言语损人一下,疼的叫唤几声,既然惹不起身旁这位,对各位同僚就不客气了。 “葛老狗,姜傻子,你们他娘看清楚了再动手。” “是她身手太快,我这里收不住了。” “这是个高手,怪不得我,谁让你靠的太近了。” 崔英看他们斗嘴心里乐开花,好久没打群架了,不管是在兆安城还是外边,打群架难免伴随着打嘴架。 歌舞总是相伴,吃饭总要有肉菜才行,打架斗嘴也是一样,要不然显不出热闹。 听得一声唿哨传来,看来船上真出了什么事,小景应付不过来了。 直接把那位肉盾兄砸到他的几位同僚身上,几人一同翻船进水,剩下的她就不管了。 抄起小舟做遮挡,旋转木舟,跟着身形一同飞起,挡下两波飞箭,眼看月华楼侧窗近在眼前,一脚踹在木舟上,撞开了窗户,翻身子钻了进去。 “呀哈!” 声势浩大,闪耀登场。 一拳在前,一拳在腹,对着面前大喝道:“贼人休走,崔牛在此!” 陈景无奈道:“反了,不是那边,转过来。” “哦。” 崔英一个蹦跳扭转过身子,看向那个疤脸大汉,好像有些眼熟,可不敢多嘴问去,不然大侠登场的气势就要泄去几分。 奇白芙眼皮抖上几下,怎么又来了一个高手,今晚都扎堆儿了。 往常能碰到一个拳脚功夫不错的武人是运气,武林大会之类的临月湾也举办过,不过一眼望去参差不齐,多是一些名门望族有钱没地方使,给自己增加江湖阅历的,真材实料的没有几个。 这位蛮横入场的还是位女侠,真真是难得,既然听到唿哨就进来了,站哪一边不言而喻,想必功夫也是差不了。 “这次该秦老匹夫头疼了。”奇白芙幸灾乐祸想道。 秦飞华看到是个女子进来,沉思片刻道:“那日在荒野的茶铺?” 陈景点头。 秦飞华轻笑一声,“本就觉得你们不寻常,还是小看了。” 崔英眼睛横扫一圈,没能看到裘氏两兄弟,问向陈景,“我这会儿该干啥,直接揍这个老头?” 陈景轻轻摇头,“不急。” 听得真切的秦飞华眉眼一挑,赞赏道:“好胆!上一次敢这么称呼我的,已经是几年前的旧事了。就看今晚是我屹立风浪湛然不动,还是你们攀至山头扬名立万。” 陈景看这疤脸没有退去意思,多说无用,扭头对崔英道:“你拦着他,对这人没必要留手,不过你杀他是不太可能,尽情出手就是了,也得小心别被他伤了。” 崔英听后正眼看了疤脸一眼,想不通道:“咋,这老头这么能打?就凭他有一把显摆的大刀?” 在角落里的钭问鹏听到后都想笑出声,这个娘们是个傻大憨,还是根本没听说过霸刀山庄的名声在外,敢这么不把宗师当回事儿,当年他最狂妄那会儿都不敢如此。 不知道待会儿被老匹夫砍成几截,这娘们儿会不会后悔说出的大话。 陈景向后走去,嘱咐崔英道:“这人已经合气境,已经生出刀意,你小心应对。” 崔英乐呵起来,向疤脸走去,“原来是合气境,我就说嘛,一个耍刀老头怎么就把你难住了。” 秦飞华深呼一口气,合气境竟然被炼气境小瞧,即便你俩后生可畏,只要没到同境,就只得仰望。 双手紧握刀柄,刀气暴涨,抡转风车一刀劈下,誓要一刀两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 钭问鹏为了更清楚看好戏,忍着体内暴乱蹭到奇白芙身边,这边清楚看到老匹夫是真的动怒了,刀气吞吐不是和自己动手那会能比的,还以为这老家伙轻易不会动怒,看来也是个泥人,火气大了一样能烧红。 再看那位女侠动作时,钭问鹏忍住不心中叹息,还真是个蠢娘们儿,丫的居然用空手接,落个出场最晚,死的最早下场。 一声闷响。 钭问鹏双眼凸起,奇白芙忍不住惊呼道:“接住了?” 崔英被巨力横移出数步,刀刃紧追不舍,被她双手紧紧夹住,看来废了她不少力气,喘息的看着疤脸道:“老头,你这力气还真不小啊!唉,你咋啦?” 秦飞华把刀身抽回,单膝跪地,胸口起伏不定,心中略一思索就清楚怎么回事。 那个狗官备了后手。 酒菜饭食掺了东西,可为何今晚才发作? 来回在大堂扫视几眼,看到丝丝缕缕青烟冒出的香炉,抓起一块木板,泄愤一样激射过去,把香炉打翻。 看向那个肉身蛮横的女子,带着愤恨语气道:“今夜注定无果,若是有意,日后你俩可去承元国霸道山庄找我,不管是切磋一番分胜负,还是想要报仇分生死,都随你们。” 疤脸大汉走到奇白芙面前,恨声道:“东西在哪儿?” 奇白芙吓得哆嗦一下,她看出这个宗师身上出了问题,这时不敢随便糊弄,好不容易挨到现在,可不能被这个疤脸一刀宰了,颤声说道:“我住的舫船底仓,都在那了,绝不骗你。” 崔英还在迷糊,才一招就完事儿了?还有那句报仇是啥意思? 看到老头问完话就要离开,她赶紧冲着后边喊话,“小景,这个老头要离开了,要我拦住他吗?” 陈景声音从楼上传来,“让他走。” 既然如此,言听计从的崔英放人离去,从破碎船身看向船外,外面那些衙役又遭罪了,有两位还被直接一刀毙命,崔英看得连连摇头。 无事可做的崔英来到那一男一女面前,轻车熟路捞起女子一只手,一边揉捏一边殷勤道:“白夫人是吧,咱俩真是有缘,那天在河岸上惊鸿一瞥,以至茶不思饭不想,今晚本来是观赏夫人掌中舞的,没能想到会有如此变故,不过也好,咱俩也是患难与共,情谊更深一层了。” 钭问鹏在一旁看的眉头直皱,这个女的娴熟的手法,虚假的语气,像极了自己当年,这也是一位红尘勾栏打滚的高手? 虽说不是靠着真正实力,可至少也让那个秦飞华退去,奇白芙心里还是感激这两位素不相识的男女,由着这位女侠揉捏把玩,多半也止步于此了,她可不敢有何非分之想。 崔英转头看向那个瘦弱男子,端详片刻道:“老哥,你不是那个马夫么,当初我就觉得你不简单,今晚还能和那个老家伙交手,那就更不简单了。你到底啥身份啊?” 钭问鹏猛然惊醒,“哦,就是你啊。” 看向一边奇白芙,吞吞吐吐开口,“那个疤脸是我俩仇人。” 崔英手里不闲着,越摸越舒服,多久没摸过女子小手了,得抓紧了,等小景下来看到肯定要骂人,趁着现在能摸就摸。 “仇人?”崔英看他俩身上血迹,继续问道:“什么仇啊?” 求之于势,钭问鹏磕绊道:“我当年做过采花贼……” “采花贼!” 这可稀奇了,书上传记都不入流的坏种,如今见到了活的,崔英乐呵起来,以后吹牛又多了一份硬货。 钭问鹏被她惊到,江湖中女侠仙子都是恨透了采花贼,恨不得点天灯的那种。 他不清楚面前这位是否如此,看着挺豪爽的人,难道真应了“冤有头债有主”那句话,今日就要栽在女侠手里。 钭问鹏连忙摆手,“采花贼说不上,其实说白了,就是骗财骗色,我这人良心是被狗吃了些,可还是有剩余的,良家妇女我也舍不得下手。” 崔英一脸疑惑道:“你这模样还能骗财骗色?” 钭问鹏恬不知耻道:“好让女侠知道,咱年轻那会儿,也是有‘玉面小郎君’的绰号的。” 奇白芙听到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钭问鹏叹口气,起身拱手道:“另外还有一个绰号,江湖人称‘钭赛驴’,便是在下。” 崔英在他下身打量片刻,缓缓拱手道:“失敬,失敬!” 男子客气回道:“过奖,过奖!” 他俩来回摆谱,把在中间的奇白芙羞臊的无地自容。 听到脚步声响起,还想揩油的崔英立刻安分起来,双臂交叉,一副大侠做派。 陈景面容拧起,找了好些时候,竟然没有头绪,问向地上瘫坐女子,“白夫人?” 奇白芙看到那个女侠老实起来,猜想这位男子大侠可能是位师兄之类人物,更厉害一些,听到问话,连忙点头称是。 陈景问道:“这船上还有什么人?” 奇白芙委屈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来了之后就直接被引进二楼闺阁,别的房间有无他人,这个我真不清楚。你问他,他在外面,可能看的清楚。” 说到最后指向钭问鹏。 钭问鹏拍掉她的手指,“我是在外边,除了两个主家没看到外人了,那个突然出现的老头我没能察觉到,本事不济,这不怪我,那个老家伙杀人,也与我无关。” 崔英瞪眼道:“杀人?裘氏两兄弟死了?那个老头下的手?” 而后晃着陈景肩膀嚷嚷,“小景,你不说就算了,怎么还让那个老头走了?我们答应过裘恒的,这回去怎么交代?” 陈景烦躁的推开她,再次质问男女道:“真的没发现其他人?” 奇白芙听他语气越来越急,赶紧摇头。 钭问鹏回想一下,还是无可奉告。 崔英心中开始起火,“我这就去找那个为老不尊的老家伙,杀人偿命本就是江湖道义。” 陈景拦住她,摇摇头道:“尸首不见了。” 第五十一章 寻根发丧 尤不死心的陈景的崔英,两人再次翻找一番,恨不能翻找个底朝天,仍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最后眼见火势已经蔓延而下,这才彻底放弃了寻找,带着大堂内的一男一女去了船头。 崔英自告奋勇抱起奇白芙,殷勤笑道:“夫人放心,不是吹牛,我的轻功已入化境,水上漂不是盖的,包管没一点儿颠簸感。” 被她抱在怀里的奇白芙,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这个女侠的手一点儿也不老实,找着借口一阵乱摸。 陈景挽着钭问鹏胳膊,后者走路是没什么问题,若是运气,体内就会折腾的厉害,还是得靠人才能回到岸边,要不只能干脆游水回去了。 到了船头,奇白芙让崔英停下片刻,回首看向大堂内那具尸首,眼里依依不舍的神情分外显眼。 钭问鹏看到后没再斥骂她,他自然是清楚为何如此。 被他骂作姘头的男人,与奇白芙恩爱非常,世间大多数夫妻都比不得,也包括钭问鹏自己。 这就是动了真情。 奇白芙擦去眼角泪珠,抽泣一声便转过头去。 一路飞掠到岸上,陈景让男女两人自行离去。 谢过恩人,这对冤家相互搀扶的去往住处。 崔英还在回味刚才的手感,意犹未尽,直到意思淡了,才惊呼一声,“呀,咱们该怎么和裘恒说。” 陈景也是在为此烦恼,没想到会碰到如此糟心的事情,若是伤了残了还好说,毕竟不是因为自己,还能用崔妞那句“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搪塞过去。 可当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匪夷所思中带着憋屈,毕竟崔英当初说过大话,要全须全影将两人带回来。 “只能硬着头皮说了,而且要赶紧说,然后花些钱请人去河里打捞一番,说不定就能找到。” 两人赶紧去裘恒所在渡船,全然不在意府衙那边的骚乱,仅靠奇白芙夫妇处得来的消息,今晚这个局,少不了那位知府的手段在里面。 让裘恒在船上等人的,可找到渡船后,船夫却说人忽然不见了。 “又不见了?也不见了?” 崔英咧着嘴抱怨,转头问向陈景,“是不是那个疤脸老头所为,他有那个本事。” 陈景摇头道:“那人不太可能知道裘恒在这艘船上,再者,那个刀客看上去凶狠,却也是个敢作敢当的人,若真他被掳去,也是正大光明的路数,可船夫丝毫没有察觉。” 崔英急的血冲天灵盖,“那咋办?” 回头看一眼府衙方向,光华冲顶,人声沸扬,那个刀客该是去府衙找麻烦去了。 陈景神情有些凝重,这事里外透露着诡异,让他生出不予理会的情绪,摇摇头,还是选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今夜注定无果,那人已经闯进府衙,我们就不掺和了。 现下那艘舫船已经废弃,但是府衙众人还在盯着,即便花钱让人打捞也没人愿意去的,干脆明日再去问询一下,看看有无错漏之处,府衙里边的人,应该知道一些我们不清楚的。” 是夜,临月湾府衙,灯火彻夜未熄。 隔天一大早,陈景就喊着崔英起来,后者难得没有矫情赖床,毕竟她刚结识的江湖兄弟出了意外,怎么也得有个下场如何的结论。 还在路上,就远远看到府衙那边守卫一众差役,有戒严的意思,看来昨晚的事情闹的挺大,没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机会。 陈景本不想直接去府衙打探消息,但他和崔英才来此地,人生地不熟,没功夫去慢慢打探裘氏三兄弟下落与过往。 即便是想要试着去水中打捞一番,也得按照惯例去和府衙打声招呼才行。 那些差役虽是守备,可神情萎靡,可能是昨夜就没睡过,又或本就是懒散惯了,等到男女两人已经近身了,这才抬手,打个呵欠道:“今日府衙戒严,外人不得入内,还是请回吧。” 没等陈景解释几句,崔英仰着头回道:“今儿个我们就要进去,谁拦着我就揍谁。” 差役错愕片刻,揉搓一下睡眼惺惺的双眼,看向那个女子,慢慢瞪开双眼,似是不可置信,使劲晃一下脑袋,慌忙跑向后方,与一个手臂缠着绷带的男人密语几声。 身有负伤的姜潇听到手下弟兄话语后,脸色越来越差。 天杀的!都说流年不利,怎么搁自己这里,就变成隔天就倒霉了。 才被宗师大闹一场,就又来两个高手,不知两人是个什么打算。 昨夜那对男女两人去了月华楼,不知道是站哪一边的,是那位宗师好友还是仇人,他只能不靠谱的瞎猜。 这会儿姜潇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客气拱手道:“不知两位所为何来?” 陈景早有草稿,把昨夜遭遇说了一遍,最后问是否知道裘恒下落。 姜潇见这两人不是秦飞华一伙的,也放心不少,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告知了男女两人,反正连知府脑袋都搬家了,没人能再怪罪于他。 “就是这样了,我们府衙只打外围,只针对秦飞华和奇白芙夫妇,裘氏兄弟是被牵连,裘恒下落我们也不清楚,爱莫能助,见谅。” 崔英听到那个狗官居然做局,让裘氏兄弟上当,就想骂上两句,被陈景拦下。 “裘氏兄弟有没有临月湾产业?” “据我所知,没有。” “本地有无亲朋好友?” “若是酒场好友,那就多了去了,若是无话不说的那种,应该少有,甚至没有。亲戚肯定是没有的,至于同乡,则是一个没有。” 崔英的凶悍他昨晚是见识过了,歉意道:“我们都是给官老爷们打下手的,即便晓得给老爷们做事不地道,有些阴损,可终究是吃这口饭的,不是我刻意把自己推卸个一干二净,实在是不敢有违背的举动,望两位理解一个。” 姜潇见陈景是个好说话的,不愿让他无功而返,略作思索后说道:“我派人打听一下,不管有无消息,至多晚上给你回信,如何?” 陈景和崔英都是外人,打听消息这种广撒网的事,还是要靠这帮地头蛇,告知所处客栈,拱手道:“有劳了。” 临走之前,崔英不忘晃晃拳头,让姜潇老实办事,后者只得报以尴尬笑脸。 姜潇回头招呼几人,让他们打探消息去。 再看向府衙,心中一阵唏嘘,知府昨夜被那人一刀削去头颅,佐官被一刀两断,剩下几个官身老爷不是被伤就是被吓惨,这会儿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当下府衙一个正真管事的都没了,只剩他们这些苦哈哈装模作样。 好说歹说让一位吓破胆的文书写了封信件,把这里的事情上达天听,后边的大事无己无关了。 密而不发是他做的决定,防的就是那些浑水摸鱼的盗匪,若是鼠匪齐出,他们这些个人手根本忙不过来。 “但愿下一任知府是个事务官,别整天想一些有的没的,黑白两道都能吃的开又如何,天降其祸,甩都甩不脱。” 说完姜潇打算去找几位文书,试着劝说一下,看能不能代替佐官事务,至少让府衙运作起来,日后下边来了旨意,也得有人接着不是。 才过午后,有差役找到客栈,只给了一张纸条就匆匆离去。 陈景看一眼不过百字的纸张,而后无奈对崔英说道:“明日赶路。” 崔英没有讨要那张纸,开口问道:“有无消息,那人够不够实诚?” 陈景晃一下手里纸张道:“临月湾对往来旅人几乎没约束,从无录册习惯规矩,这些都是打听到的。裘氏兄弟待在临月湾光景也不是很久,断断续续只有半年多,请人喝酒次数倒是不少,互相吹牛皮话语居多,没个准数。” “不过。” 陈景拿蜡烛点燃折起纸条。 “不过,吹牛次数多了,也就有重叠部分,这些部分很可能是实话。” 崔英了然,看来府衙那些人不全是废物。 “裘尘,裘域,裘恒,南水国出身,余首山地界,红土镇人氏。” “去他们老家找?” “目前只能如此。裘尘、裘域很可能已经身死,昨日我看得清楚,木板上还留有血迹。 至于裘恒,很可能还活着,只不过他为何躲起来,实在让我想不通,他没可能早我们一步知晓他两位大哥遇害,即便知道了,也没道理躲起来,怪哉。” 崔英眼咕噜一转,脱口而出,“其实他们三兄弟是修道之人,修为极高,只是佯装假死,这段时日,只是陪着我俩玩闹。” 陈景反问她,“既然是高人,为何还会被他人欺压,最后只得诈死逃离。而且他们还想着求我们两个做事,难不成动了收你我二人为徒的打算,这种拐弯抹角的做派,与高人实难相符,这明显说不通。” “这个嘛……”崔英说不出话了。 最后还是陈景一锤定音,“去他们老家看看吧,即便没能找到裘恒下落,给他们家发丧也是应有之义。” 崔英想起这个就头疼,捂着脑壳道:“才找到几个江湖兄弟,就给他们发丧,我这个大哥做的太跌份了。” 无人奉承的大哥,太过寂寞。 第五十二章 红土镇 天才蒙蒙亮,陈景就去敲隔壁的门,这让崔英痛苦万分,与早起被窝离别有关,更是因为要离开人烟鼎沸的勾栏之地,下次再路过类似地方,不知多久之后了。 随便抹一把脸,背起竹箕就出发,不是她想显摆,实在是东西太多,只能用上竹箕装着。 路上果然如陈景所料,如同脚夫一样的崔英引来路人注目,有些人还指指点点,以为大个头的女子是奴仆,言语之中不乏少见多怪的称奇声。 有怜惜的,自然就有看不惯的,某些男的看向陈景的目光极其不善,大有发难的冲动。 看归看,说归说,只要不拦着去路,陈景随他们如何想,反正后边这位是自找的,再说了,若真有人劝说崔英丢下一些东西,好轻装上阵,好心注定要喂狗了。 让崔英丢掉吃食,那就准备好动手打架吧。 好在这勾栏之地围观的不少,热心肠的不多,没人打算主持“公道”。 两人走过一段路后,看到奇白芙和钭问鹏候在路边。 陈景昨晚从崔英那里听来一些事情,对于这两个貌合神离的夫妇不敢苟同。即便是带有些许侠义心肠劫富济贫,注定让常人讨厌不起来,但也无法轻率认同。 打头的陈景走进些许,奇白芙不问自答道:“远远就看到两位恩公,猜是要离开临月湾了,我们两个闲人不送别一场的话,不免有些亏心。” 崔英大步上前,不知寡廉鲜耻为何物,打死改不了的性子开始发功,抓起奇白芙一只白嫩肉手,狠命抚摸,“夫人待我如此心诚,如今我却要狠心离开,想必夫人心中一定酸楚的厉害。不过夫人放心,诗中有云,‘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你我定有再见之时!” 钭问鹏终于接受了这位女侠青出于蓝的高深功力,只改一个字眼,诗句变得大为不同,真是一个“猛”字了得。 陈景苦笑一声,崔英只喜欢看传记,至于诗集,大多她都看不明白,遇到顺口的她才会记下,改动一两下就成她的了,到了恰逢其时场合就脱口而出,臂如当下。 听到奇白芙话里言语,陈景开口问道:“闲人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两个要改做其他行当,或是做以前那种四处流离的侠客?” 奇白芙忙着把手抽回来,脸上带着迎客的苦笑,崔英还是不管不顾,继续我行我素,还自作多情的不停抛飞眼。 钭问鹏肉身终于丰润了一些,不再是瘆人的皮贴柴骨,这会儿叹气道:“我俩也打听到了一些信儿,猜测本地府衙应该不会再给予庇护了。 我俩也不会不知好歹,见好就收去别处就是,只不过日后不再随意掺和官场和江湖,洗刷过往种种是不可能的,只好安分守己过完下半生。” 陈景点头,他们夫妇如此打算,一半是被逼无奈,一半是顺势而为,是好是坏也只能看日后如何了。 顺口问去两人,对裘氏兄弟是否了解。 钭问鹏直接说道:“昨日府衙那边有人找过我们两个了,对于他们三兄弟,确实知之甚少,名气不算大,在临月湾待得也不够久,时不时听到那三兄弟名号,人只是远远看到过,还从来没打过交道。” 终于把手抽回来的奇白芙也说道:“昨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兄弟中的两人,往常兴许路过时有一面之缘,可惜不得相识,自然谈不上熟悉。” 看来走一遭余首山免不了了,拱手告辞,没让这对夫妇步行相送。 崔英知道就要走了,使劲给奇白芙使眼色,这都要走了,怎么也该表示一下,臂如吻别什么的,再不济也给个大大拥抱。 陈景对她俗套想法一清二楚,强拉着她一步步走远。 眼看艳缘无戏,崔英干嚎一声,开始端正走路,回手一掏,再拿回来时一块干肉塞进嘴里大嚼。 陈景一边走一边说道:“余首山距离此地大概有七八百里,你若是不拖沓,十天左右就能走到地界,兴许有些偏离原来行程路线,不过还好,至多两三百里,算不得大事。 红土镇既然是镇,应该算不得多大,耽误两三天应该就能找到。” 崔英拿出硕大的水袋,喝上一大口,又掏出一块干饼来吃,刚才小景说得大多没心思听,回想一下,哪里不对劲,“我们出了兆安城,走到这临月湾也才一千里路,用去一个月时日,怎么去余首山就能那么快?” 陈景有些责怪她道:“前边的路都是山岭之地,有些地方堪称荒野,根本无路可寻,只能披荆向前,致使行途缓慢。 南水国不同,大多是平原,一路平坦,不用担忧无路可走,赶路自然会快上数倍。” 最后指向崔英,“前提是你别拖后腿。” 崔英听到这里嚷嚷两句,嘴里喷出一些碎饼,慌忙捂住嘴巴,打算反驳两句,嘴里咿呀不清,再喝上一口水,结果被呛到,这次嘴里差不多没东西了。 崔英蹲下身子,嚎叫两声,太可惜了,就在嘴里过个味儿。 渐行渐远,终于远离了临月湾,出了楚丘国地界。 为了避开巡游斥候,陈景特地选了晚上过境,即便月色不够明亮,对他们两人是足够了,认准南方一路走便是。 路上崔英又差点儿闹出幺蛾子,看到一头野猪,想打杀后留到白天换个新鲜吃食。 陈景没客气,朝她脑袋上狠狠抽两巴掌,让她消停一会儿,野猪嗓门那么大,不是即刻毙命就会拼命嚎叫,边界之地不允许猎户打猎,稍有动静就会被斥候一路追寻。 “你想扛着野猪跑几十上百里的路?” 崔英揉着脑壳,不乐意道:“我有把握一拳打死那头野猪。” 陈景彻底打消她的念头,“我以后不会烤肉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崔英无奈的翻看一下竹箕,才几天而已,里边东西被她吃的快见底了,还没到吃腻的程度,只是心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莫名怀念起董川海的手艺,出来越久越是想念。 看着可怜家底儿,女子嘀咕一句,“看来撑不到余首山地界喽。” 余首山坐落于南水国东侧,康平国西侧,两国以山为界,划而分之。 也没个具体的界碑之类,按理来说,按律来讲,都不该如此,可就出现了这么奇葩的怪事。 按照国力来讲,南水国是南聿洲南边最强,没有之一,附属小国七八个,当然也包括那种一城即一国的袖珍丹丸地,这和早些年南水国四处征伐有关,眼看南边庞然大物蠢蠢欲动,小国不如主动投诚,年年供奉求个安稳。 后来据说是涉及本洲那场浩荡天灾的原因,整个南聿洲的王朝大国,也包括南水国,不再轻易擅开边衅,就此没了向外征伐的举动。 许多人猜测,国力相较羸弱许多的康平国,作为南水国邻居,就是靠着运气存活了下来的。 日后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了余首山界线的事情,都在琢磨南水国如此作为,是要以和为贵? 联系到南水国此前种种,不免让人多疑,是求真太平,还是在筹谋准备? 走了七八天的路程,已经可以远远看到一片山脉,在这片平原地带,只可能是余首山了,只是才到末端,见不得真面目。 崔英的存货彻底被她干掉了,也不对,还剩下最后一片肉干,舍不得吃,被她时不时的拿出来,小心翼翼的舔上几口,闻味儿似的用来解馋。 还故意当着陈景的面舔,那副哀怨神情,像极了小时候被罚没饭吃。 陈景看得心烦,她那点儿心思不难猜,是想着给她烤野味吃,可前边路上已经试出来了,越惯着她越是没够。 站到一块巨石上面,眺望远方一番,晃晃水袋,里边水不多了,得赶紧找一处水源地为好,临月湾下游河流没能和他俩顺路,路上也没看到有人烟迹象。 还是直接去山林里看看有无溪流。 “走了,今晚我们就在山林里过夜,你能掏鸟窝了,晚上可以煮几个鸟蛋来尝尝。” 崔英听到这里来了精神,把肉片塞进怀里,不用催促,朝向山林开始小跑。 陈景看着苦笑着摇头,还真是憨驴一样的家伙,有吃的就跑。 又走出十多里路,陈景让崔英自己撒欢去,他试着看看有无水源,两人分工,陈景帮她装水,崔英找到吃的分他一份。 没等崔英走远,提醒道:“干粮还有,你别想着抓活物来。” 后者哀嚎一声,“晓得了。” 用了半个时辰功夫,陈景来回寻找后,还是无功而返。 崔英看到后也没抱怨什么,他的收获不错,有二十多枚鸟蛋。既然煮蛋吃不成,地火焖蛋也不错。 凑合一顿后,月色将至,两人再次启程,不是陈景故意折腾崔英,是想着早些找到水源,就如崔英水袋里的那些,没多少节制的她,一口就能喝完,等喝完了,只会眼巴巴的看着陈景的。 晚上走也有一个好处,飞禽走兽大多伏昼,山里也会安静许多,若是有水声,也会传的更远。 临月湾衙役找来的消息,红土镇应该紧靠余首山外围,陈景谨慎行事,为了找水,没敢去往深处,能一眼能看到山界外围即可。 月色如水,大地如霜,一男一女在幽静的山林中赶路。 “小景你看这是啥?”在后边的崔英兴奋说道。 回头看去,崔英手上托着一个小人儿,叶衣花裙,头顶草冠,袖珍可爱。 走近端看,小人胳膊腿儿程绿色,手掌脚掌只分两指,生出人面,五官分明。 思索一下后,陈景迟疑道:“这该是花魅、草精一类的精怪。” 崔英拿手逗弄着小人儿,听他这么说高兴道:“咱们拿来养吧,多好看的小家伙。” “你养的起吗?”陈景嘲笑崔英一句。 看她呆子模样,只得给她解说一番,“在灵气还算不错的山林中,几乎都会孕育出精怪,多寡不同,可以说是真正的天生地养,若是被人抓去,除非舍得用神仙钱供养,要不然过不了多久就会枯死,所以啊,还是收起你的玩闹心思吧。” 崔英可惜道:“还要钱啊,我还以为给它们吃草就够了。” 陈景伸出手指,屈指一弹,那个小人就飞了出去。 “你干嘛呢?”崔英责怪他道。 “你看清楚了。”男子指向四周,示意她道。 草丛,树干,各式各样的精怪都在看着他俩,甚至一些看似飞虫模样,也有着人族面孔,发出不成言语的莫名声响。 “我滴个乖乖,这么多啊。”崔英乐呵叫道,还趴在地上逗弄这些小精怪。 陈景不想打破崔妞的童真,还是叹口气说道:“我刚才故意弹飞那个精怪的。” 崔英头也不回道:“为啥?你和他们有仇?没道理啊,我印象里,你见过的东西我也见过。” “好些个人就是来抓这些精怪拿去卖钱的,运气好能卖个有钱主顾,舍得花钱养它们,运气不好,等到枯死都没人理。” 崔英站起身道:“怎能这样?” “你以为呢?这些精怪没能开慧,不懂善恶,只有些许本能,今天它们能亲近你,日后也能亲近那些抓它们的人。” 崔英嘟囔着嘴巴,最后想摸一下它们告别,中途止住了,无奈说道:“走了,小家伙们。” 夜路旅人心如月,月华行路寂无声。 两人一直行至后半夜才止步,看来是注定寻不到水源地了,白天再做打算,若晨时能有雾气也好,一些阔叶上面也能收集一些露水,麻烦了些,却能解一时之需。 崔英没什么疲惫之意,只是太过无聊,攀上一棵大树,拿出虎皮盖上,看到一个精怪偷偷摸摸瞅着自己,崔英悄咪咪伸出手,“小家伙,过来。” 那个精怪还真顺着她的手掌爬了上来,崔英一边高兴一边埋怨道:“你还真是谁的话都听啊。”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然后越来越多,十多个小家伙在她身上蹦哒,崔英也不恼,由着它们。 玩闹一阵后,终于有了困意,打个呵欠,把虎皮拉扯到脸上,就此睡去。 天色微亮,陈景先醒了过来,站在树梢上眺望一会,瞅准一个方向就去找水了。 雾气有,露水也有,可惜没能找到阔叶林,收集起来太过繁琐麻烦,照他估算,没一两个时辰的收集,根本不够崔英一口闷的。 看到日头越来越足,最后只得放弃,喊起崔英赶路,按照估算,红土镇应该近了,实在不行,今晚继续夜行,明天怎么也该到了。 这次总算不再是渺无人烟,偶尔能远远遇到一些人,互相审视着看上几眼,或萍水相逢的拱手,或是热情招呼一声,也有些只是一眼略过,继续赶路。 既然是在深山荒野,陈景绝了求人帮忙的心思,他人心思实在猜不透,是否真的好心好意摸不准,实在口渴厉害,嚼一些草根来解渴。 崔英嚼草根只是为了好玩,不过到了嘴里,牙齿起落没几下,一口吐了出来,“太苦了,这玩意儿怎么能吃。” 陈景拿话激她,“要么忍着,要么加快行程,一路飞奔,早点儿到红土镇。” 嘴上抓挠的崔英牛脾气也上来了,不用催促,真就跑了起来,其实陈景晓得,她昨晚偷偷把最后一块肉干吃掉了,这会儿连解馋的东西都没了。 肉干没了,水也没了,草根不想嚼,逼着崔英往前跑,只要到了红土镇,吃什么都比干粮强,喝水还能喝到饱。 两人午饭没吃,一路奔跑,或许是崔英这个吃货感动了老天爷,在日头还大的午后,终于看到一座遍布黑瓦屋顶的镇子。 崔英大笑一阵,“他奶奶的,终于到了。” 已经近在眼前,两人没了再耗费力气疾跑的打算,慢悠悠的走去小镇。 小镇有条主道延伸而出,正对余首山,镇子外面立有一简陋牌坊,上有“红土镇”字眼,可能是太久没有修缮过,石制牌坊破损多处,让人瞧了去,会不由自主的认为这镇子太穷,估计也没多少人。 陈景出来见识不多,更多是从书上得来认知,镇子三个方向,农田不少,尤其西边,绵延极深,富足可能说不上,自给自足还是可以的。 崔英只想找些吃的,沿主街进去不远,就看到有一家挂着食肆招牌,拉扯着陈景就往里走。 店内一个老人在柜台后面,正窝在躺椅上抽旱烟,见到有人来也没起身招呼的打算,只用眼神询问一下这两个明显的外乡人。 崔英兜里有钱,财大气粗道:“掌柜的,有啥好吃的就上,我这儿不差钱。” 老人嗤笑一声,拿着烟杆指向墙面。 陈景看了一眼,苦笑起来,这里只有米线之类,其余皆无,崔英这回没了装大爷的机会。 话已经说出口,崔英死鸭子嘴硬,“那就来个四碗米线,卤多点儿,咱不差钱。”拿一块儿碎银拍到柜台上。 然后放低声调,“哦,对了,茅房在哪儿?” 掌柜的起身来到柜台,挥袖一扫,碎银消失不见,沙哑嗓音开口道:“出去绕到后面就是。” 崔英把竹箕扔在板凳上,急匆匆去放水了,来的路上为了省水,憋了一路尿,差点儿没憋坏。 陈景和掌柜先讨了一碗水喝,落坐凳子,面朝店外,终于可以悠哉的等吃食。 隐约听到掌柜刺耳嗓音从后边传来。 “给老子死起来,一群惫懒货……” “不想做饭就给我去窑上捏瓷……” “做大人物,你们有那个命么……” 水没喝完,米线就做好了,没看到小厮身影,应该是肆厨一手包办了。 “来喽客官,您的米线。” 肆厨两手端着两碗,两个臂弯都搁置一碗,一次就拿了过来。 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陈景抬头看向那个肆厨,后者也看了过来。 两人神情几近相同,一个不可置信,另一个讶异非常。 陈景眉毛拧的竖起,道出了心中疑惑。 “裘尘?” 第五十三章 饮得此茶 听得真言 “客官您说啥?” 后者腮帮子抽动两下,眼睛忽闪,赶忙补问道。 认错人了? 陈景不这么认为,这才过去没几天,面前这人除去衣着大变外,和裘尘面貌一模一样,且如今又是在红土镇,刚刚这人脸上带有两分躲闪,他看在眼里的,这可错不了。 陈景还没想好如何套出真话,又有脚步匆匆声从后面响起,伴随着小厮常带有的吆喝声。 “客官您的小碟。” 裘域瞠目结舌,显然是比不过他大哥的机灵,双手捧着四个小碟呆愣当场。 裘尘不露痕迹的给这个呆子打眼色,可惜都白瞎了。 陈景笑了,若是只有一人,他还真不好判定,这世上的“万一”多了去了,面容相同的两个人陌生人不是没有。 再者,裘尘要是死不承认真实身份,他还真没什么办法,这是人家的地儿,自己这个外人没法子硬生生撬开他的嘴,当下他们兄弟两人都同时出现了,属于是不打自招了。 “裘尘?裘域?” 归来的崔英一眼认出了两位酒桌拜过把的兄弟,有些不可置信喊道。 对于小景说两兄弟死掉的事情已经毫不在意,只当是被那对夫妇骗了,如今大活人就在眼前,骗不骗人无所谓了,大不了以后回去教训他们一回,让他们明白不是什么人都能蒙骗崔大爷的。 裘尘听到那道熟悉嗓音一瞬间,猛咽一口唾沫,脖子僵硬的扭过去,还想装傻充愣一回,话还没说出口,脖子已经被夹住了。 得嘞,这次不被扒层皮是跑不掉了。 崔英一胳肢窝一颗脑袋,哈哈大笑道:“才几天没见,就这么生分了,赶紧的,叫大哥。” 裘尘看到裘域一副翻白眼等死的模样,实在怒其不争,虚扶一下女侠手臂,谦笑道:“不知女侠的话从何……” “大哥,是谁过来了?” 裘恒也从后面走了出来,这会儿三兄弟终于聚齐了。 三兄弟。 两兄妹。 五个人。 互相瞪眼。 陈景轻笑一声,捞起碗里米粉大嚼起来,这次运气不错,看样子能一帆风顺的解决了此番事宜,至于三兄弟愿不愿意和盘托出事情经过,已经是次要的了。 崔英把裘恒也拉扯过来,一人抱三个,重逢喜悦溢于言表,三兄弟带着愧疚之心任她作为,可惜还是小看了这位酒桌大哥的力气,三人愣是被抱挤的喘不过气来。 最后还是裘尘投降的喊了句“大哥饶命”,其他二人紧跟着连连尊称“大哥”,这才落了个松开活命下场。 裘恒揉揉发痛的胸口,赶紧越过崔英,来到陈景这里,深一抱拳,歉意道:“实在对不住二位,当日我们兄弟不辞而别确有难言之隐,临月湾人多耳杂,再待下去,于我三兄弟恐有奇祸降临,不得不如此行事。” “哈!”崔英撇撇嘴,坐到小景对面,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你说的是那个刀客?小事一桩,已经解决了,我还以为是啥了不得灾祸,至于把你们仨都吓跑嘛。” 裘尘眼睛一亮,搓着手谄媚问道:“女侠可是把那个混蛋给……” 说完竖起手掌轻轻一劈,意思一目了然。 崔英挠挠脑壳,轻松道:“一介老匹夫而已,要不是看他年纪大,我不愿意欺负人,那老匹夫能不能走掉全看我的意思。” 说完把前额发丝狠命一捋,鼻孔看天,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陈景借着吃饭空档,补上一句,“那人已经走了,我们杀不了他,尤其是没能找到你们尸首作为铁证的时候,我们兄妹不打算冒那个险。 这次来红土镇,本是打算来报丧的,看到你们还活着,全虚全影自然万事大吉,那就免了。” 缓过神来的裘域听到前半句,手背砸手心,惋惜道:“那个老杂皮居然跑了,少侠就该宰了他,也算为我们报仇雪恨。” 才说完,看到陈景正冲他笑得意味不明,干笑一下扭过头去。 崔英已经端起碗来,拿着筷子指着他们三个,“啥报仇雪恨,不至于,我已经帮你们教训过老家伙了,你们是没看到,那场架打得惊天动地,整艘舫船都着火沉水了,最后老家伙还是一招不慎被揍回了岸上,眼看不是我对手,找府衙麻烦去了,不信你问他。” 拿筷子指点一下对面的陈景。 拿手拨开她的筷子,陈景先让三兄弟坐下,为安他们心,拿桌上茶壶给倒了三碗茶水递过去,这才说到:“她说的虽有出入,但大概的意思是差不离的。 你们在临月湾的遭遇其实是无妄之灾,我也是在事后碰到些人才明白过来,日后还想去临月湾去耍上一番,若是担心不必要的麻烦,可以考虑改姓更名,临月湾官差府衙什么德行你们也清楚,说认钱不认人,一点儿也不为过,这正好也方便你们再去闯荡。” 裘尘摆弄着手里茶碗,垂头丧气道:“能不能再去,八字难有一撇了,这次事情让我们师傅知道了,老头子这次动了真怒,出去逍遥快活的日子难能再返。” 崔英嚼着米粉,嘴里含糊不清道:“被欺负了还要被骂,你们家老头子一点儿也不护犊子? 在我老家,乡里都说不护犊子的人,要么本事很大,拉不下脸给小辈撑腰,要么就是没本事,小辈给欺负了也没办法,你们家那位是哪种嘛?” 裘域最后还是开口道:“好像都不是。” 崔英吃完最后一口,把空碗推向一边,意犹未尽道:“不错,当了几天野人,难得有像样的吃食,再给我来两碗。” 年纪最小的裘恒乖巧的拿走空碗,还顺便询问了一下陈景,后者摇头,这才一路小跑去了后边。 陈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眼光来回在裘氏两兄弟身上来回,终于在两兄弟坐立不安中开口问道:“在舫船上,你们两兄弟已经死了,或是说,你们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说得可对?” 崔英眉头一拧,怪叫道:“啥?死过一次!” 裘尘和裘域一同起身,拱手道:“两位大侠见谅,师门规矩在身,实在无可奉告啊。” “两位大侠是江湖性情之人,千里迢迢来此只为报丧足以可见一斑,但师门隐晦不能告知外人,我们也知晓这等说辞有开脱的嫌疑,大不了任打任骂,就是拆家也无所谓,就当是给两位泄愤。” 崔英双眼瞪的大开,双手扒拉着裘尘,嘴里乐呵着,“死过一次,又活过来了,这可是顶天的好本事啊,教教我呗,你想要啥都好商量!” 裘尘推开她的手,一脸为难道:“这个真教不了,没法教……” “咋滴,瞧不起我,还是觉得我出不起钱?” “没那个意思,我师门特殊。” “哎呦呵,想抬价?行吧,这本事确实强,想要多少报个数,咱不差钱!” “跟钱不钱的没啥关系,出身不同……” “闭嘴!” 掌柜的也出来了,裘恒低着头跟在后面,看样子是特意喊来的。 裘尘连忙称呼一句“师傅”,算是点明了老人另一重身份。 老人指着裘尘继续大骂,“祸从口出!你这狗脑袋就是不长记性,非等到家破人亡才回想起来?” 陈景唤崔英一起起身,拱手道:“陈景,见过前辈。” 崔英有样学样,“崔……牛,见过前辈。” 掌柜端详两人片刻,点头道:“还算干净。” 老人坐在裘恒搬来的木椅上,平缓一下额头,接着说道:“既然没说从何而来,去往何处,老夫也知晓一些宗派门阀忌讳,就不费劲多问了,免得让你们认为我倚老卖老,求卖面子。” 点上旱烟,老人吐出一口烟雾,遮罩整个上身,沙哑嗓音穿透出来,“至于你们想知道的,也不是不能说给你们听,看在你俩还算干净的面上,可以给你俩一个机会。” “师傅,三思啊!” “不可啊,师傅!” “师傅,没必要如此!” 裘氏三兄弟异口同声喊道! 老人瞅一眼三人,讥笑一声,“如今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觉得今时不同往日?祸从口出的是你们,惹祸上身也是你们,如今都有人从千里外找到家里来了,你们再说那些个屁话给谁听啊?” 陈景到三兄弟脸色难看至极,自己这个外人打算劝说两句,免得被人认为有非分之想。 “老前辈,刚才纯属好奇,口直心快之下说出无心直言,并不是真的打算窥探贵派秘典。既然三位师兄安在,报丧之举只当是玩笑,今日就请容留我二人一晚,明日天亮便启程离开。” 崔英不满道:“明天就走啊,太快了吧,我还想多准备些吃的。” 老人冲身边最近的裘尘努下嘴,后者一跺脚拿来两只装满茶水茶碗,两粒土黄色丹丸被老人投入其中,几个眨眼功夫就消融其中。 老人单手捏拿烟杆,指了指碗具,“喝不喝都不强求,就是看你俩干净,顺带也给他仨长个记性,这回能和和气气的吹牛打屁,下次说不准就是被扒皮抽筋了。” 崔英凑近过去,嗅嗅碗中有无味道,陈景捉摸不定,问道:“喝了的话……” 老人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之内,只要你有所问,必有所答。不过嘛,三天过后,你所有知晓的,也会烟消云散。” 磕扣一下烟杆,老人脸上泛起奸狡笑脸,“敢不敢赌一下。” 背对自家师傅的裘尘身子不动,眼睛乱转,最后嘴巴也使把劲,龇牙咧嘴的看的人难受。 看在眼里的裘恒替别人难受,他以前没见过师傅用过这招,也不明白大哥是劝人喝,还是赶人走的意思。 陈景还在想着老人话语里“干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时,崔英端起碗一口灌了下去,然后抹抹嘴,嘀咕一句,“不好喝,有股土腥味儿。” 陈景看着这个呆子,心里叹息一声,端起碗也喝了下去。 老人咧开嘴无声而笑,“还真是嫩雏儿一样干净,二杆子一般的鲁莽货色。” 裘尘则时竖起大拇指,“两位大侠真乃豪杰也,整碗喝下眼睛都不带眨的。” 裘域也凑热闹,“既然喝下了,那就一切都好说了,师傅答应过的,万万不会反悔。” 老人轻咳一声,一脸肃穆,三兄弟明白这是要说重要的话,庄重立其身后。 “老夫裘诲。” 向着余首山方向遥遥一拜,身后三人更是深深弯腰。 起身后道:“出身余首山,桃都。” 第五十四章 桃都精怪 崔英眼珠子转上两圈,略显迷茫的看陈景。 后者也是微微摇头,对老人实诚说道:“我二人头次出远门,见识短浅,桃都从未有过耳闻。” 裘诲语气带着些许自傲,“没听说过?这就对喽,如今知道我桃都的,哪个不是在古旧典籍里面才找到的只言片语,即便晓得了桃都位处余首山中,翻个底朝天也不得入门。” 崔英晃晃脑袋,想让自己灵光点儿,指了指三兄弟,“你们桃都不会就剩几个人了吧。” 裘诲摆了摆手,“桃都是桃都,门派是门派,不可混为一谈。受出身所限,老夫做不到读书人的有教无类,门中弟子凋零是注定的。 桃都是老夫这等异类的故土,也就是你们人族嘴中所说的圣地,只要故土还在,一时的秋风打落叶无所谓,传承总不至于断绝。” 裘尘看一眼师傅脸色,小心说道:“从桃都出来的,都是精怪之属。” 裘域跟着摇摇头,“从无例外。” 陈景自言自语道:“非人、非妖、非仙、非神、也非鬼,果然天高地阔,无奇不有。” 崔英憨憨问道:“全天下的精怪都是从桃都出来的?是不是说桃都是你们所有精怪的老娘?” 听到这种不敬祖地言语,三兄弟不能忍——还是忍了,这位牛哥力大赛牛,他们刚才可是深有体会。 裘尘酸溜溜道:“整个天下大着呢,我桃都子弟也就在南聿洲,远一些波及钰金州,至少有八九成在这两块地游走,至于跨海万里之外的其他洲,那就不敢想象了,不过这么些年月下来,总该有几个远房‘亲戚’存在。” 崔英乐呵道:“听你的意思,你桃都该是人多势众,咋我在江湖传记、游记从没看到过啊?” 裘域叹息一声道:“传承是把双刃剑,得了传承,在三境之前水到渠成,后边看天赋气运之类,但某些规矩也随之烙印神魂之中。 无论是谁,出了桃都,一切言语书写,或明示或暗示,或有心或无意,都不能透露半点桃都方位。” 崔英追问一句,“那要是有人逼你呢?” 裘域苦笑一声,“那我注定没好活了,我就是想说也说不出来,这是刻在神魂里得规矩,若是有大修士动用高明手段夺取,届时道体崩碎,魂飞魄散是我唯一下场,也正因如此,桃都之谜,外人始终无法破解。” 陈景听完后,多少有些理解,这种规矩比那些看得着听得见条条目目严苛多了,回想刚才的话里的意思,对着裘尘拱手问道:“师兄如今是何修为?” 裘尘受宠若惊,才一会儿过去,自己就被大侠敬称师兄了,了不得啊了不得,不过脸上这会儿悲喜交加,“师兄不才,自从幻形又化形后,虚度光阴三十六载,如今才入练气。” 裘域跟着说自己和大哥境界相同,只是晚了三年。 裘恒则是刚入纳灵。 陈景听后愕然。 “啥玩意儿?!” 崔英呆头鹅一样戳了片刻,“两个练气境,都能被那个老家伙砍死,你俩不是在倒吹牛皮吧?我们两个都能逼退那个老王八蛋,你俩咋就死了?” 崔英伸长脖子等他俩回话。 裘诲听到这里,叹息一声,甩甩手对三个弟子吩咐一句,帮着男女俩备些路上吃用,暮气沉沉的去了后院。 黄昏时候,距离食肆两百步左右,有一处平坦土坡,上面盖有几间破烂砖瓦房,是裘氏三兄弟烧瓷的地方。 往日家里就是靠着烧瓷“手艺”日进斗金,后来就不成了。 这么个屁大地方,半夜喊上一嗓子,整个镇子里看家犬都跟着吼叫,啥好事坏事家事外事都瞒不住,一个知道后,赶明儿镇里晒日头的太爷姑奶,嘴巴没个闲的碎嘴婆娘,准能给你传的沸沸扬扬。 地方都有大户人家,更多的自然是穷苦百姓,以前大伙都是穷鬼,谁也瞧不起谁,谁也别瞧不起谁,也算安稳。 老裘家虽说开了食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就是个捞本钱的买卖,每天顶多几个刨食的外乡人,从余首山出来后,就近去光顾生意,注定挣不了几个钱。 不知道哪天,谁乱嚼舌头时说了句,开食肆的裘家,祖坟冒青烟了,呆木头一样的三兄弟好像会烧瓷,卖老鼻子钱了。 这话就和茅坑里扔石头差不多,热血上头不管不顾了,既然那三个呆子都能烧瓷,咱家没道理不能做这营生,说干就干。 可惜没一个能成的,烧瓷不是随便捏把土、烧堆柴就算完事,三兄弟有本命天赋,但外人就别想了。 被泼冷水的乡里乡亲,也就个把月的热血劲头,后来大多数人都扛不住,不是吃这份饭的料,得认,老老实实继续做庄稼汉子。 剩下几个不信邪,觍着脸前去请教,裘氏三兄弟也算尽心尽力,可等他们回去,烧出来的还是陶砖,和三兄弟手里出来的简直天壤之别。 手艺不差,那就是土有问题了,有大白天偷摸跟踪的,看看裘家有无藏匿的风水宝地,以后自己也从那儿掘土,三兄弟眼不瞎,猜到这些人有何居心,随他们看去。 也有人待到半夜,专去炉房偷培土,以为这样就会万无一失。 自然还是不成。 究其根本,不是手艺原因,和培土也无关,只是“人”不同而已,可这种事开不得口,三兄弟明知道也无从辩解,久而久之,都觉得是裘家藏私,乡邻转变成恶邻。 里外不是人了。 看着别人挣钱,比自己丢钱还难受。 不患寡而患不均。 既然没能有福同享,那有难你也独当吧。 什么,没难!别的没有,找难还不容易。 三天两头去你家里起哄闹事,半夜偷摸去你家瓷房,顺手捞回一两件瓷器,发现了又如何?就三个小身板,加上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东西,拦得住老子? “就是这个样子。” 裘尘甩掉手中湿润培土,龇牙咧嘴道:“本来我是想趁着手里烧瓷技艺,慢慢积攒一些钱财,在镇里爬升成上户人家,可惜没能等到心想事成,先被全镇人所恶。” 回望一下镇子方向,裘尘有些心有余悸,“也怪我,当初靠着本命神通,捞了一手偏财,想着富贵一方后,修桥补路福泽乡里,可惜还是小看了人心,不能共富贵,难有共患难,不能共患难,怎么可能让别人等你安稳独享富贵。” “我们仨即便再废柴,也是有修为在身的,对付几个凡人自认绰绰有余,可为了长此居住下去,就得靠外力蒙骗一下本地乡民,可惜没有名望又不得人心,对付乡里恶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裘尘自嘲一笑,“看家护院也得看什么地儿,这破落地方注定难留人,给出重金多被当作蠢驴,在我们三兄弟身上扒层皮就走,可总得找不是,最后遇见了你们,可惜最后事情没办成,还闹出了笑话。” 陈景疑惑道:“我听说进了炼气境以后,可以以气驭术。” 裘尘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落寞道:“陈兄说的没错,可惜我们三兄弟主修得本命神通,其他旁支术法只触类不旁通,施展起来像杂耍多过术法,对付凡人一时可以,久了反而容易露出马脚,泄露了身份这是大忌。 桃都出来的修行人,对修道之地没那么严苛,但忌讳去往大城与仙门。 城隍纳信仰为己用,那股威势不是寻常妖魔精怪所能抵挡的,境界地下得妖族和精怪,如果被城隍针对了,眨眼之间就会现出原形。 临月湾那位原因信仰缺失,无法可用,就算看出来了,也无计可施,估计只能自保金身,我们兄弟才敢大摇大摆的去耍乐游玩,风月之地的神祈一般都有这通病,整座天下不说,单是附近几个国度,都是差不多的情形。 豪门宗阀自持身份,明面上不会做太掉价的事情,探出我们出自桃都几乎不可能,但看出我们精怪真身不难,真要搬去了别处,寄人篱下算是不错了,惨一点儿的就要囚禁为奴,用到老死,至于更惨的,被人抓进炼丹炉,也不是没可能。” 裘尘一脸萧索,抬头看一眼天宇,揶揄一句,“追求自在的散仙和四处刨食的野修,这两者,只要是在外面闯荡的,能降伏他们的只有更强者,与他们求情讲理,放一条生路积德行善如何如何,还是趁早死心吧。 甚至,是你说的大道理太对了,戳到了他们的痛处,反而会死的更快,我桃都修士,死在这种事上的前车之鉴,不胜枚举。” 年纪最小的裘恒蹲在一边,无意识的揉捏着培土,显得有些不在意,也有些无奈。 师傅早就告诉过他,外边的修士很危险,遇到他们这些号称一身是宝的精怪,能抓就抓,不能抓就杀,分条胳膊腿也是赚,运气好,碰到有钱的豪门子弟,会被圈养起来,吃用是不愁,可也会失去自由身,到那时,大道什么的,想都别想了。 第五十五章 火锅就酒 泼皮登门 崔英凑热闹抓起一把黏土捏着玩,疑惑道:“野修也就算了,我听师父说过,那就是一些每天为钱财奔走的修行,为了法宝修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怎么散仙之流,被你说的跟土匪劫道似的,散仙不是都窝在一个地儿,等着举霞飞升吗?” 陈景揉着眉心,崔妞在见识过些许真正江湖险恶的裘氏兄弟面前,天真到有些丢人现眼,迁怒道:“野修散仙不分家,这可不是玩笑话。 你说的举霞飞升,那是一些稗官胡乱编写出来的,这世上是有气运一说,可即便气运再逆天,也不可能打坐一路修出个飞升境。” 似乎有些气不过,继续说到:“再者,但凡活了一把年纪的修士,大小争斗在所难免,时日久了,次数多了,为了争胜也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外人往往不会想到这些,只觉得一个个都是老怪物,喜怒不外露。 其实都是被逼出来的,那些脾气好的,性情外露的,很可能早早死掉了。” 陈景教训完崔妞,向裘家三兄弟拱手致歉道:“非是为我等人族修士开脱,全是在下肺腑之言,师兄见谅。” 裘尘上前拉住他,佯怒他太见外,“陈兄弟刚才所言极是,不偏不倚刚刚好,都是明白人,我怎能怪罪。” 对于小景的训斥,崔英嫌烦不嫌多,能不能听进去,全在自己心情,次数多了总会记住一些,想必小景也清楚。 崔英抽抽鼻子,歪着头问道:“你桃都修士就这么憋屈的躲躲藏藏,除了凡人,你们见谁都要躲吗?” 裘域闻言哈哈大笑,反问一句,“我大哥可说过桃山修士戒杀?桃山出来的都是好人?只能做好人?” “崔……兄弟。”裘域说到顺口时,差点儿失言喊一句妹子,脑门上渗出一层细毛汗,有逛楼子的妹子?不能够!一定得是兄弟。 赶紧忘掉这茬,裘域给讲明,“桃都修士主修本命神通,我们兄弟出身根脚奇异,本命神通也跟着古怪,防守都算不上,只能保命。 但桃山精怪千千万,神通万万千,性情不同者有,神通诡异者有,主修攻伐神通之类自是不缺的,只要不在外面坏了规矩,其实也算得上百无禁忌了。” 崔英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不全是小螃蟹,也有大鱼大虾啊。” 裘尘晒然一笑,知道这位女侠直爽性情,不以为意,起身道:“天色晚了,今晚烧上一锅菜给两位接风洗尘,酒也喝一点儿,我师傅为人古板,说三天就三天,不会提早赶人的。” 崔英听到后叫嚷一句,“火锅最好了。” 裘尘爽快笑道:“必须是火锅。” 陈景看他们商定好了,客随主便,承情下来,几天而已,不打紧。 盘鼎放入木炭,架上铜锅,锅底煮沸,从井水中捞出酒水摆上,一切妥当,五人开整。 一口烫嘴的火锅,一口透心凉的农家酒,冷热回转,一个词儿,霸道。 崔英把肉含在嘴里呼口气,就着一杯酒咽下,她是想装作豪侠大碗喝酒,无奈裘氏兄弟这次只准备了一坛,由不得她慢慢品尝。 满足口舌之欲后,冲着裘尘翘起大拇指,“老哥哥,这就是你说的地道火锅吧,确实比临月湾的强太多了。” 三兄弟闻言不约而同豪爽大笑,裘尘乐呵道:“过瘾吧。咱家火锅,别的不行,但说到锅底的精髓,辣子。” 指着外边嫌弃的摆摆手,“外面那些人都是门外汉,净整那些没用的,没个好锅底托着,再精贵的菜式,也没个好滋味。” 眼看铜锅里没多少菜了,吩咐两位兄弟把饭端来,回头说道:“味到极致才算特色,当然有的成了美味,有的则不然,比如这火锅就是前者。其实我这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碰上了对胃口的就认作美食,不合胃口就弃若敝屣。” 陈景也喝了一些酒,没有用修为逼出酒水,生生消化了,此刻有些微醺,略有飘飘然,感觉还不错,听到裘尘最后一句,拧拧眉头道:“小时候我家里穷,有那么一年,穷到都不用锅了,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其实也就剩下些干饼子了,我记不清啃了多久的面饼子,那个时候饿啊,根本没想过合不合胃口的小事儿。” 裘尘咂摸一下嘴巴,同情道:“看来兄弟是个吃过苦的。” 陈景再喝一口酒,指了指崔英,“后来师父把我俩带回……师门,有位长辈厨艺高超,我也是在外面吃过几次饭才后知后觉。 再后来,我们两个小饕餮还吃过了长辈的拿手菜,人间珍馐毫不为过。这次出来,很多时候露宿荒野,以为再难吞咽的下面饼干粮之类,那会儿我确实略显犹豫,不过很庆幸,我只是犹豫片刻,还是能吃得下去。” 崔英在一旁还在捞锅里的菜,经常嘴上抓挠的她对于小景的话全当耳旁风发牢骚,只要有人陪自己吃苦,那也是苦中享乐,乐在其中。 裘尘的神色有些复杂道:“世人对苦尽甘来抱有很大期望,吃大亏享大福,但享大福的往往不惜福,也就留不住福分,腆胸叠肚者类似我。 我这个年纪在凡人中算是知天命了,看人还是有些准的,有些人吃苦耐劳,也只是吃苦耐劳了,侥天之幸的,接住了老天爷赐予的天降之财,也不一定全是好处,福兮祸所依,小兄弟一步步走来,忆苦思甜,定是个惜福之人。” 陈景开口张合,没有立刻言语,显得有些茫然,这是出门后头次和他人说这么多话,身边的崔妞除了荤段子,从来没打算好好和他细聊,她也清楚这点,所以也不会去自找没趣。 对于裘尘的褒赞,并不觉得与自己匹配无二,直接反驳显得无礼,一时也找不出应对得当的话语。 单手扭转酒杯,略带些许自嘲道:“当不起师兄称赞,只是有些事,永世难忘。” 裘尘看着他,叹口气道:“看样子,陈兄弟是遭过大难,才会如此不敢忘本。” 裘域、裘恒一起把蒸的米饭全舀出来,他们算是看出来了,那两位是能吃能喝的主,不怕吃不完,就怕没个饱。 崔英接过海碗,勉励似的拍拍裘恒肩膀,拿勺子从锅里连菜带油浇在米饭上,满意的嘎嘎怪叫两声,拿起筷子开始刨饭,还不忘招呼几人赶紧吃,等会儿凉了就没味道了,全然没客人的自觉,以为是在自家。 刨饭的空档,崔英随口问了一句,“你们仨都是精怪,还没听你们说过是啥根脚出身啊?” 三兄弟喝过酒后,面庞本就有些泛红,这会儿听了这个憨女侠的提问,脸色变猪肝,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不该如实相告,即便是喝了那碗水,师傅能看破他人本性,依旧让三人难以启齿。 陈景一巴掌拍在崔妞脑袋上,“无法无天了你,什么都是能问的?” 崔英揉揉脑袋,喊冤道:“这有啥,那个老头子不是说三天过后就会忘记嘛。” 看到三人一脸为难,大气道:“我这人粗鄙惯了,见谅见谅。这么着吧,我也说出一个自己私密,就当是开路好了。” 陈景有些疑惑,崔妞这个大老粗能说出什么秘密来,不过看到三兄弟竖耳旁听的模样,大概是同意了。 崔英眉毛一挑,咧嘴笑道:“在临月湾时,不是给你们讲过我英雄救美的故事嘛,就是那个美人小婉。” 裘尘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美若天仙的小婉,她怎样了。” 崔英贱贱一笑,“其实是我老相好,就在我老家待着,等我回家呢。” “好!”裘尘双手猛拍,“终于碰到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结局的美好故事。” 裘域一脸欣慰,“才子佳人是书中才有的,江湖就该是美人配英雄,崔兄得此良配,羡煞旁人啊!” 裘恒也打算说句恭喜,吉利话还没说出来,崔英歪着脑袋瞅着他们道:“该你们了。” 靠她最近的裘恒嘴角抽动两下,扭头看看两位兄长,脸上都是无可奈何,最后咬咬牙,有些不情愿,小声说道:“地龙。” 崔英掏掏耳朵,“啥?” 裘恒有些委屈道:“就是坚蚕。” 崔英反而迷糊了,“啥玩意儿?” 陈景不忍三兄弟难堪,揪着崔妞耳朵到身边,说了一句,“你钓鱼时用的鱼饵。” 崔英漫不经心哦了一句,脸上马上又荡漾出笑容,“难怪那个刀客砍不死你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既然已经说破,也就无所谓了,裘尘看开道:“那个刀客不知道我们底细根脚,要不然留守一旁,或是多砍上几刀,到时候肯定就清楚我们非人了。” 崔英故意挑刺道:“本事不济,能活着就行了,还想咋样?” 裘域被她堵的心头发闷,不乐意道:“话是这么说,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看他气的确实够呛,崔英开解道:“好事多磨,再加把劲,努力修行,日后再碰到那个刀客,找回场子就是了。” 陈景已经不理会崔妞斗嘴吹牛皮,转而问起了裘尘一些修行事,虽说修行体系因出身不同而各异,但大致方向相同,三千大道各有特色,反正三天后全部忘记,索性一股脑问出来,权当满足好奇心。 当裘尘浅谈一些修行脉络时,耳朵微动,头疼道:“又是不请自来啊。” 陈景紧随其后,察觉到有几人走向这边,看向门外。 “裘家的人赶紧滚出来!” 第五十六章 三刀过后解君愁 一声怒骂远远传来,屋内几人各自起身。 崔英不着调的问道:“谁啊,敢这么不客气?” 裘域愤恨道:“镇长亲外甥,仗着有人撑腰,整日无所事事,以讹诈他人耍乐为业,泼皮无赖一个!” 裘恒喘着粗气说到:“一坏坏一窝,有那个坏心眼的镇长撑腰,一家老小都为非作歹,要不然镇里人怎会状告无数后,这个泼皮还不收敛。” 崔英搓搓手掌,笑着问道:“要不我来为民除害,一拳打死他,一了百了?” 三兄弟针扎了一般,连忙跳脚说道:“不妥不妥,那个家伙恶心归恶心,但罪不至此。再者,打死了他,你俩一走了之,镇长知晓事情经过后,日后肯定会想着法子阴我们一家,赶尽杀绝他不敢做,也做不到,可驱赶我们搬离此地,那个镇长肯定底气十足。” 没能为民除害的崔英有些憋屈,“这种祸害,留着何用?” 裘尘冲着两位拱手道:“两位兄弟就当帮帮老哥哥,赶走那个泼皮就是了,能过一天算一天吧,今日这个局面,都是我们自找的,没能把师傅往日说的话听进去。读书人说过,‘有事弟子服其劳’,不去麻烦师傅,是弟子分内之事。” 陈景答应下来,心里思索着该如何解决了此事,最好一劳永逸,就看到门外的人已经进来了。 头人肩扛单刀,土匪喽啰一样的人物,侧脸顶着一颗黑子,长出一撮毛,衬托着整个人极其猥琐。侧身后边两人担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脑门正往下淌血,闻着有血腥味,倒是没瞅见伤口。 为首之人进来就看到两个眼生的家伙,对着裘尘讥笑道:“又招护院了,这次能待多久?” 裘尘咬着牙道:“李灿,你有屁快放,放完就滚,我这儿招待不起你!” 李灿随意指了指后边,流里流气道:“刚才从你家门口路过,我兄弟莫名其妙跌了一脚,脑袋着地,破了个大口子,你也看到了,血是哗哗往外流,看样子是活不成了,在你家门外叫嚷半天,一个回音儿都没,猜你们大概在这儿,还真是,既然都在,丧葬一条龙的钱给出了吧。” 裘域怒吼一句,“跟我家有何干系,那是他自己倒霉!” 李灿重重一点手指,“一定是风水不对,这才害的我兄弟摔死了。” 后面两个帮腔说道:“没错,你们裘家风水邪门是出了名的,绊倒了人就得认。” 裘尘气笑道:“以前你李灿诬陷人,还用一下栽赃嫁祸,如今什么莫须有的借口都能说出来,真就手黑心黑没脸皮了,你也不怕以后生孩子没腚眼儿么?” 李灿哈哈大笑,笑得腰都弯起,拿手抹掉眼角挤出眼泪花,“谁不知道咱们镇上最大的光棍户是你家,啊?” 拿手指指自己,“我就是生个怪胎,那也比你们当一辈子光棍儿汉好。废话少说,五两银子,我立马给我兄弟安葬,以后再不提此事。” 拿单刀分别指向陌生男女,敛去笑脸说道:“都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两个也得记着,用多大碗,吃多少饭。” 瞥一眼两人前面饭碗,嘀咕一句真能吃,继续放狠话道:“招子放亮点儿,就是过江龙,到了我这地头蛇面前,也得给我趴着。” 崔英一个挪步来到陈景身旁,悄咪咪道:“等会儿别拦着,包在我身上。” 赶紧补上一句,“知道你想说啥,我这次用威吓,不会动他们一根寒毛。” 陈景这才点点头,恶人自有恶人磨,碰到崔妞算他们倒霉。 崔英捋一捋头发,该自己登场了,等会儿吓煞他们,有好戏可看了,绕过饭桌健步走向前去。 李灿看到站后面的大高个走出来,以为是个不懂进退的莽夫,想和自己搭把手,这就要了亲命了,窝里耍横他在行,真要动手脚,铁定被收拾。 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想着实在不行,以后再来过,反正这两个家伙待不了几天就会走,到时候连本带利从裘家拿回来。 崔英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把钳住李灿捉刀手腕,稍稍用力便夺了过来。 后者紧退几步就打算跑路,对上练家子,随便扯谎是唬不住这种家伙的。 崔英左右互换耍了一个刀花,开口道:“听兄弟你恶言恶语,难不成和裘家有仇?当初他们雇佣我俩的时候可是说的好好的,良善人家雇佣护院而已。” 李灿听到这个嗓音楞了一下,刚才看这个大高个时,以为是个面容清秀小白脸,如今话一说出口,怎么听都像个……娘们儿? 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什么浑话瞎话都能说出口,他就是靠这张嘴捞钱的,“什么良善人家,你也不去镇上打听打听,有一个说他们裘家好的,我李灿从今往后跟你一个姓。” 裘尘走向前去,赶紧辩解两句,“不是那样的,那肯定是因为……” 崔英眼睛一眯,打断他道:“因为什么?因为说不出口,因为不敢说,是不是?” 李灿眼睛一亮,赶紧附和道:“对对对,没错,他裘家仗着有几个臭钱为恶乡里,百姓敢怒不敢言。” 大拇指往后一戳,“我兄弟几个都被他们欺负过,天地良心,我说的有一句假话,一定被雷劈死。” 身后两人眼看有戏,一起喊冤,他们裘家不得好死,天天作恶,占着茅坑不拉屎,拦着大路不让过,养着肥鸭不让吃,霸着小姑娘不让嫁,作恶种种,劣迹斑斑。 裘尘别他们气的嘴皮子哆嗦,嘴里只能说道:“无耻之尤。” 崔英装模做样的哀叹一声道:“想我崔牛在绿林中也是好汉一条,往日劫道也是挑为富不仁的家伙,没想到今日灯下黑,被你蒙骗了去,老子这辈子最恨被人骗,千不该万不该,你还是个作恶多端的家伙,今日我就为民除害,纳命来吧!” “啊?” “啥?”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白芒闪过,裘尘脑袋已经飞起,眨眼之间跌落地面,翻滚两下后没了动静。 一道血柱从无头的脖颈喷出,崔英侧身躲开,门口四人皆被“雨露均沾”,尤其是李灿,呆立当场,满脸血水,显然被这突发状况惊住了。 担架上面那位装死的那位仁兄,感觉到脸上有些湿热,偷偷睁眼瞧上一眼,一看不打紧,只见一颗人头落在地上,惊吓的想要大喊一声,又赶紧闭上,今晚只想讹些钱而已,没想到闹出人命了。 “扑通”一声,无头尸首倒在地上,片刻功夫泥地染红一片。 抬担架的其中一人,木然的把双手松开,至于会不会露出马脚已经不在乎了,拿手哆嗦的在脸上摸一把,在鼻子边上嗅嗅,对李灿说道:“大……大哥,是真……真的。” 李灿心里已经开始骂娘,用得着你说,老子不用嗅就能闻到,这会儿还有血水从顶盖往下滑,喉咙也痒的厉害,就是开不了口,只能使劲儿咽唾沫,狗日的,今儿个是碰到杀才了,说动手就动手,说杀就杀。 崔英把刀身一震,甩去血迹,拉过呆若木鸡的裘域,对着李灿四人说道:“听闻这家的二把手很受器重,那肯定是一路货色,定然不能让他逃脱罪责。” 回头冲着裘域狞笑道:“你可想过会有今日?” 裘域赶紧摆起双手,看样子想说些什么,崔英没给他机会,匹练一闪,头颅飞起。 “啊!”李灿尖叫一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身后的担架彻底摔落,一跌一坐两人嘴角不停抽搐,装死的那位眼睛瞪的外突,他觉得自己今晚肯定不会摔死,但很可能会被活活吓死。 “来来来。”崔英笑着向裘恒招手。 裘恒满脸不高兴,他晓得到这位牛大哥为何如此,也猜到自己下场了,不情不愿的走过去,小声说道:“别砍我脑袋,看着血糊淋剌的,抹脖子就行了,不过你动手快点儿,拿刀划肯定疼,我可不想慢慢受罪。” 崔英按着他的脑壳,宠溺道:“放心,我这手,又快又稳。” 说完提高声调,大声说道:“你运气好,年纪最小,性子纯良,没受到坏风气侵染,可如今我已经杀了你两位兄长,你索性也跟着上路吧,只当一家子团聚。” 反手握刀,向前一推,迅疾收回,少年瘫倒在地,脖颈处溢出血泡,看样子神医难救了。 “杀人啦!死人啦!救命啊!……” 李灿终于从嗓子里迸出声响,双腿发麻的他,以手代脚往门外爬,满脸泪涕横流掺杂着血污,模样无比凄惨,让外人看了去,还真有些信他的胡言乱语。 四人手忙脚乱的爬出门外,一个个都带着哭腔,以为那个大个子会有杀人灭口的举动,其中两人吓出屎尿,屁滚尿流形容他们此刻无比恰当。 崔英双手叉腰站在门外,看着爬到远处的几人,招手道:“回头我们再叙旧。” 这催命符一样的话传进四人耳朵,恨不得让身子滚起来,好离那个杀人魔头远远的。 陈景避开血迹来到门外,淡然道:“这就是你的威吓?你用一个大麻烦遮掩了一个小麻烦而已,这只会让裘家兄弟以后在此地更难做人。” 崔英毫不在意的挖着鼻孔,“我说不动他们一根寒毛,我做到了啊。至于砍了裘氏兄弟,他们没拒绝,你担心纯属多余,也没见你拦着。” 陈景不置可否,看向裘家食肆那里,目光闪烁。 第五十七章 耀次武 扬回威 红土镇紧靠余首山,偶尔会有野修散人之类来到镇山换购一些东西,主要是干粮吃食,在那些人眼里,红土镇穷的只剩粮食能出手,穷的粮食比人干净。 即便是来换购粮食的,刚进江湖闯荡的浪荡子居多,狗眼看人低的做派挺足,走南闯北的好汉没兴趣使唤铜钱,一点儿粮食而已,金子根本用不上,银子,尤其是碎银是江湖好汉的标配。 除去普通拳脚功夫,真正有修为傍身的野修,哪个身上不带几粒辟谷丹之类,自诩不食五谷,乃是仙道中人。 真落魄到无可奈何时,境界高不成低不就的,只是吸纳灵气无法完全供给自身,这才会在外人面前如同粗俗凡人一样进食。 说白了就是架子得端着,高人要有高人的形象,和光同尘装的得像,不过这些土著都是没见识的,装的再像也是狗眼看星星。 野修手上要有好东西的话,也不会来这里叫卖,这种穷地方不可能会有财大气粗的金主,若是有道貌岸然的家伙来镇里兜售宝物,保准是来骗财的,镇里人兴许是没见过世面,也穷的掉底,但没一个傻蛋。 几十年过来,骗子也少有来这里试试手气的,都是穷给闹的。 野修厉害吗? 对于红土镇里的凡人来讲,当然厉害了,沙包一样的拳头砸下去,土墙都给你砸出个坑来。 这可不是瞎说,前几年,镇子上来了两个二愣子一样的野修都不如的游侠,吃饱了撑的耍了两手,全镇子的人,但凡还能走动的,都围拢住整个巷子看热闹,有趴墙头的,有挂树上的,有蹲房顶的,几百人看完整场打斗,愣是没几个舍得眨眼的。 这可比耍猴戏好看多了,还不要钱,美中不足的是没动刀剑,要是再流点儿血,啧啧,了不得了不得,晚上做梦都得跟着比划两下。 出来混的江湖人,拳脚功夫自然都会几手,哪怕是江湖把式,能唬住人,算是入门了。 能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凡人敬称“高手”。 会真功夫,把同行都能唬住,“宗师”跑不了了。 红土镇到底是太穷了,能把碎银子随便使唤的主家都没两个,这让“饥不择食”的野修都不爱搭理,双方属于狗屎对烂鞋,谁都瞧不上眼。 可今天碰到稀罕事了,外来的杀了本地人,还一次杀了三个。 先打听一下,谁家这么倒霉啊? 哦,镇子口的老裘家啊。 谁说的?李灿那个泼皮? 那家伙嘴里正经事就没几句实话。 裘家守财奴,算不得好人,李灿就更加不是东西,裘家人死的时候,怎么不把李灿拉过来垫上,臭鱼烂虾都活该倒霉。 闹的动静挺大的,大早上一些人就听到镇长家里哭闹声,愣是一个人闹出哭丧的声势,引得不少看热闹的围观。 有那个大嗓门,都不用细听分辨,就明白了大概,不过也多少让乡邻唾弃,昨晚出的事,今儿早才上来这里。 是怕把那个杀人魔头一路跟到这来,害了一大家亲戚性命? 还是本来就狼心狗肺,只顾自己逃命去了? 正门那里大伙是不敢顶着脑袋看热闹的,好歹是大户人家,打手护院是不缺的,别一个不注意,被揪住了暴打一顿,看热闹的反而被看,丢人丢大发,以后在镇里准被笑话。 一大堆人蹲在外墙根儿偷听,还能眯着眼晒一下初升的日头,讲究些的,已经合伙搭手,踩个人梯往里面瞅,眼见不妙的话也能立即跑路。 运气好,猜拳赢了“赌客”,先踩在倒霉输了那位肩膀上看向里头,下边的人,身板弱的话还得扶着墙,顺带提醒上面别管不住肚子,趁机乱放响屁,放个闷屁熏到人。 院内,李灿跪在地上抱着镇长大腿哭嚎,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自打知道自家大伯是镇长这事起,就没这样哭过,顶多犯错后,被看不下去的大伯拿竹藤抽几下,背上血痕几天结痂,半月就好了,那时候肉疼忍不住,掉出过几滴眼泪花。 如今他终于知道啥是胆战心惊了,大伯再嫌弃,打的再狠也不会打死他,可那个杀人魔头会啊,一刀一颗人头,比他奶奶的杀猪还利索,血水喷溅而出,还他娘挺热乎。 镇长烦躁的一脚踹开这个哭丧似的家伙,本来就没个好长相,还不想着从别的地方补回来,偏就学会了地痞泼皮那一套无赖本事,还真是家门不幸。 要是读书学坏也就罢了,那也是有本事的文贼,再不济,挣些钱祸害良家妇女也成,纨绔子弟也是一种身份,可惜这败家子儿都算不上的家伙太过猥琐,懒蛋一样货色,还吃个没够,简直无药可救。 踹开李灿后,镇长看一眼旁边年纪最大的一位护院,后者短须络腮胡,头戴简易锦布发箍,手提长棍,这人在外面属于无名小卒,在镇子里可以算是教头了,不过也幸亏没什么名头,还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要不然光拿银子可指使不动。 出过远门儿的人,见识过别样的大世面,狗眼看人低的臭毛病也无师自通。 教头走到李灿身前,单手提起这个泼皮,凑近些许嗅了一嗅,再松手让这个泼皮跌回地上,对于这个镇长的侄子,他实在观感不佳,虽说都是同乡,可这些年做的那些龌龊事,让人想起就心烦,也就是没敢招惹自己,要不然给他好好长长记性。 回身对镇长说道:“经过一晚上折腾,血渍已干,不过闻起来倒不像是畜生身上的。” 听到这么说,李灿顾不得这个狗护院刚才的故意之举,双脚摊开坐在地上,拍着泥地委屈道:“大伯,我说的是真的啊,我吃饱了撑的来您这里扯谎,给我仨胆儿都不够啊。” 镇长背着手在小院内踱步,猛一抬头,外面一排脑壳赶紧矮了下去,还有几处有匆忙跑路声。 闷哼一声,一群贱民,只晓得有热闹就凑,连个抱负都没,生死富贵全看老天,合该穷苦一辈子。 几十年前,国朝不在余首山地界附近设立关卡,短期之内,没了约束的野修如同蝗虫过境,虽说时有争斗,却也给这处偏僻小镇带来生机盎然,可惜这些四海为家野修做得太绝,在余首山里狠命梳理,得亏没狂妄自大到无视国朝,不然“搬山”之举也有可能,凡事皆有度,连渔户都懂得不撒绝户网,没有大军威慑,没个大修士坐镇,口头约束野修,谁会理睬一群凡夫俗子的请求。 自断后路的开采开掘,求仁得仁,往后再来余首山的野修,几乎都是带着碰运气的念头了,有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洒脱之意,若是人数众多,衣着讲究的话,让人远远看到,会以为是远游踏青的豪门子弟。 真要是运气差没个收获,抓取一些精魅,去南水国都城还能换一些零花钱,不能抓太多,这一路过去,不太好养活,到了那边,没发蔫就不错了,不是挑好看的,就挑长的怪的,到时好提价,金银俗物给些零碎就行,主要冲着神仙钱,哪怕只有一两颗币值最低的雨钱,也倍儿有面子。 一衣带水的红土镇没落是注定的,不过一鸡死一鸡鸣,国朝目光不再看向这边,没什么油水可刮,他这个做土皇帝的镇长倒挺安稳。 这么些年下来,外来人和本地人一直相安无事,或者说根本看不起本地人,懒得动手也懒得搭理,如今一下出了三条人命,几十年少有的人命案子,绝对不能上报地方,自己镇长的位置还得继续坐下去。 想彻底捂住也不是不行,穷地方不能太贪,这些贱民太爱闹事,只得小心翼翼的刮油水,出了这种大事,花大钱必须的,也势必如割肉,头疼的是,还不一定疏通的了关系。 “你带人先去裘家食肆打探一下,看老裘还活着没?没死的话,就让他赶紧搬走吧,至于主持公道什么的就别想了,以后在本地无亲无故,年纪又一大把,不如投奔远房亲戚,也好死后有人收尸。 若是不幸也被歹人所害,那就……更好了,房子是给人住的,产业是给人用的,既然已经人走茶凉,我这个镇长就勉为其难代为收回。” 教头略有不悦道:“那个杀人魔头要是还没走呢?” 镇长看一眼地上的李灿道:“若真和这个混账说的一样,那个魔头算是个绿林好汉,兴许脑袋缺根筋,不过热血心肠还是挺足的,即便还留在镇上,也待不了多久,只要不来我这里,其他地方随意。” 李灿赶紧狗腿似的附和道:“没错,只要不来这儿,随他去哪里。” “哐当”一声,大门被人踢开。 “我这人就喜欢瞎逛,不受人管。” 崔英一手提溜一个门房,直接闯了进来。 先把手里两人扔出去,拍了拍手,指指后边的裘家三兄弟,“我是老裘家的远房亲戚,今天是来讨回公道的。” 镇长青天白日看到李灿所说的三个已死之人,想到这个混账的往日种种,胡说八道张口就来,这次都用到自家人头上了。 大骂一句“畜生”,鞋底奔到李灿脸上。 李灿木然的躺倒在地,昨晚亲眼所见,三条人命死在眼前,身上都沾到血迹,此时瞪大眼珠,裘家三兄弟除了有些躲藏,好似怕人外,可不是活的好好的。 李灿双手抓头,实在想不明白,脑壳有些疼,不知是急的,还是刚才被大伯踢的。 教头的猜想和镇长的差不多,既然裘家三兄弟还活着,要么是李灿那个混账喝多了发酒疯。要么就是这人是个江湖杂耍卖艺的,用个障眼法蒙骗了李灿那个蠢货,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对付李灿,正中他人下怀。 可不管是哪种,既然来了这里,就得会会,免得太目中无人,把自己这个护院教头当摆设。 崔英以为刚才进门那手可以唬住这小地方的人了,手提两个人,那可是小三百斤呢,咋还有想不开的?看那个穿着马褂、露着胸毛的家伙走过来,心头不爽,咋就没一点儿自知之明呢? 想搭手试试?一点儿眼力都没有,估计说这人是莽夫都是夸奖。 崔英也向前几步,眼见到了一臂之距,抬手一拳砸在那人面门上。 后者两眼翻白,鼻血溢出,凌空倒飞一丈远,仰面躺地上一动不动。 “崔兄弟厉害!” “牛哥威武!” “牛哥大胜!” 听到后边三兄弟的吆喝声,墙头上一排排的脑袋跟着喝彩,崔英客气的连连拱手,配合着来了个江湖中的举鼎把式,再次收获一波夸耀。 这番耀武扬威,让崔英回想起在兆安城时的情景,果然,不管在哪儿,咱都是夺人眼球的那位。 瞅着手脚颤抖的镇长,抬着下巴痞气十足道:“来吧,说道说道!” 第五十八章 红尘出入两相宜 陈景没兴趣和崔英一起胡闹,在食肆门外目送一行人离去,直至拐弯不见,这才收回目光。 裘老头不讲究的坐在门槛上抽旱烟,作为精怪化形的修士,寿元绵长,年轻时候涉读过不少书籍,张开闭口能说出不少文绉绉的话来,在这种偏僻之地,属于乡老那种人物,可惜教的徒弟不太成器,连带他自己被人骂“老不死”。 裘老头抬抬眼皮瞅去年轻人,漫不经心道:“你是个心细稳重的,怎么不见你拦着他们几个?” 陈景闻言会意,反问道:“前辈不也是没拦着。” 老人提着烟杆点点年轻人,“不爱出风头的,单独留下是冲着我来的?” 陈景拱手道:“前辈慧眼,确实有些事不吐不快。” 裘老头再嘬一口烟吐出,说道“你有你的不吐不快,我这儿也有一大堆啰哩巴嗦,看你小子也算顺眼,反正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问吧。” 陈景开门见山道:“前辈是否打定主意离开此地了。” 裘老头淡然的点点头,说道:“没错,早早就决定了的,可惜我那三个傻徒弟一直不曾想到这些,反倒被一个外人看得清清楚楚。” 陈景客气道:“三位师兄身为当局者,被迷障所困不无意外,小子作为旁观者,看的清楚些也不奇怪。” 裘老头笑着说道:“这话说的有水准,看来你背后的师门长辈,没少在你身上下心思。” 既然提起师门,陈景端正道:“谢过前辈抬爱,我俩也没少让师父头疼,如今修为一般就出来游历,师门长辈也没少担心。” “一般?” 裘老头搭着脸,有些神色不悦,“一个炼气没到的女娃,用双臂差点儿将老夫三个不成器的弟子活活勒死,三个里边还有两个是炼气中境,这也能叫一般?” 又想起什么,老人继续说道:“你是一直没出手,不过我猜和那个女娃应该差不离,这般境界,气力如此雄厚,我这辈子也是头一次见到。 类似你俩这种雄厚底子,大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长辈修行不顺遂,磕磕绊绊,眼见大道无望,总觉得是前边走的不稳定,收了个徒弟就大力鞭策,笨鸟不飞,让弟子可劲飞。” 猛抽一口旱烟,呛的老人连连咳嗽,止住后继续说道:“第二种呢,就是豪门巨擘,拿钱使劲砸,硬堆出来一个好底子,当然是用神仙钱了,简单粗暴,也确实行之有效,隔壁钰金洲这种货色多的是。 可惜,这两种法子,都是顾头不顾腚。前边打好底子,后边天塌又地陷,跟蹿稀似的,止都止不住,也有可能是底子打得太好,后边瓶颈也坚若磐石,怎么都上不去了。 你身后的宗门我不清楚,但愿有祖传秘典能助你直上青云,要不然,靠这种路子走下去,只得山腰望山顶了。” 陈景受教道:“前辈告诫,晚辈铭记。” 脸上风采焕发道:“至于以后,想必在师父教诲之下,不难出头。” 听到前恭后倨嫌疑的话,老人乐呵道:“年轻人确实就该一往无前。” 陈景坦然受之,疑问道:“听裘尘师兄说,桃都修士历来忌讳修行地四处迁移,既然前辈早就打算搬离此地,为何不与弟子讲明?” 老人站起身来,随意拍打两下屁股蹲儿,看着镇里方向道:“不被财货反噬其主,怎会自省慎言慎行?不识人心险恶,怎会静下心来修心养性?不入红尘,怎会有出红尘一说?” 老人摆摆手,阻止了年轻人的恭维,“这可不是我说出来的金言玉律,不管是何种出身的修行人,差不多都有这个意思,你们两个出来游历也好,闯荡江湖也罢,都是一个路数。” “老大裘尘,早先心性浮躁,向往世间繁华,对于修行事,上心程度与自身寿元有关,只想多些时日贪恋人间,红土镇这几年,戳心伤肺的把他伤不轻,让他清醒不少,以后修行会稳当许多。 老二裘域,墙头草跟风倒,前面有兄长就有样学样,没个主见的憨货,三人里面最呆笨。不过胜在听话,奉命唯谨到有些怕我这个老头子,以后修行,有他大师兄做样子,把他强掰回蒲团上打坐不成问题。” 陈景静静旁听,想起书中所说,“为人师,亦为父”,老前辈知子莫若父的言语让他感慨莫名,天底下父母心大抵都是如此吧。 “老幺,裘恒……” 老人略作停顿道:“恒儿心性纯净,带着灵动,不会被前边两个家伙带跑偏了,防人之心常有,害人之心全无。 我这个弟子对很多事都好奇心重,包括修行也是如此,若是有强人护着,该安心修行才是,再加上本身就是块璞玉,将来成就,比我只高不低。” 老人呼出一口郁结之气,“可我这种老家伙,哪里算的上‘强人’,指不定哪天就会魂归桃都,趁着胳膊腿儿还能动弹,说的话还管用的时候,给他们安排一下后路。即便他们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被我推进红尘中打滚,只要我还没死,再拉他们出红尘还是不难的。” 说到这里,老人看出陈景脸上神色不自然,狡黠笑道:“怕他们知道后不乐意?蹬鼻子上脸,还敢不乐意,老子说不定明天就蹬腿儿走人了,还要看他们脸色行事?” 这就是老小孩的言语了,有些耍赖,家事也是师门内事,老人准备一言决,陈景有作为听众看客的自觉,不打算自讨没趣。 以一个后辈、晚生来看,老前辈的做法和天下苦心父母,相近亦相似,挑不出差错来。 这让陈景想起师父穆鸿风,心里念叨着,“师父,你也一样为了两个弟子,掏心掏肺的做了许多事吧。” 晚上,食肆内,几人吃了顿家常饭,白天在镇里不可一世的崔英出尽了风头,一拳就把镇里的唯一教头打出了脑疾,这会儿就躺在家里养伤。 打倒了教头就轮到镇长,趾高气扬的尽情数落镇长的不是,有些由头明显是胡说八道,比如茅坑里丢石头,可大家伙听的捧场,没人敢触霉头提醒一二。 三兄弟也是狗腿一样,等崔英骂不过瘾,喉咙有些干,赶递过紧一杯茶水,等润喉过后,装模作样的酝酿一下情绪,墙外看热闹的也跟着摇头晃脑,看气氛不错,接着痛骂跪地的镇长。 等到事了,出了大门,百姓自发簇拥着这个大高个“荣归故里”,那场面,和出征大将旗胜归来差不多的待遇。 崔英在食肆内说的兴起,对陈景眉飞色舞述白天盛况盛举,“你是没见着,那个镇长被我骂的魂都飞走了,回过魂来后,老实的像个鹌鹑,答应我说,以后碰到姓裘的就绕路走,绕不了路就蹲着走,嫌弃脏眼的话,滚着走也成……” 裘老头拿烟杆敲两下木桌,示意有话要讲,扫一眼五人,停留在陈景身上,轻描淡写道:“行装准备如何了?” 陈景听出言下之意,还是老实回道:“裘尘师兄已经帮忙准备了一些,只要……” 不等他说完,裘老头道:“那就明天大早上路吧。” 裘尘好心提醒道:“师父,时候还不到呢?” 裘老头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觉得我老糊涂了,连数数都不会了?” 看到大师兄挨骂,裘域主动当一回木头,免得一句话、一个动作惹得师父不高兴,被喷一头口水。 裘恒来回看看几人,挠着脑袋有些想不明白,师父是老古板这事,师兄弟几人早就铭记于心,还是头一次碰到爽约这回事。 崔英回想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没啥得罪老头的地方啊,咋滴就要赶人了呢?嘀咕一句,“这也太早了吧,才一天而已……” 看到陈景那张寒冰脸,太熟悉了,马上转了话锋,“老前辈想的周到,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大早上赶路,简直不要太凉快,我这人喜凉怕热,一热起来浑身刺挠难受,就该早点儿走。” 裘老头不理会这个嘴皮子利索女娃,问向陈景道:“红尘中历练,只是为了将来脱离红尘,洗尽凡心?” 陈景略作思索道:“至少不全是。” 裘老头欣慰点点头,带着长辈口吻提醒道:“还有什么紧缺的,赶紧说出来,过了今晚,想帮也只能干着急了。” 陈景刚想客气一二,旁边的崔英却大手一拍桌面,喊叫道:“还真有!” 鸡鸣声才响起一次,晨光微亮,天上依旧有星光点点,不过面对即将登临的碧落之主,只得慢慢退去。 镇口有几人聚集,有些早起的乡民远远瞟一眼,看清楚的心思都没有,不知道谁家吃饱撑的后生,看样子打算结成一伙出去闯荡,脑门被驴踢过么?镇里出去的人,回来后有几个出息的。 镇长家护院教头算一个有本事的吧,结果呢?被一个长的秀气的大高个一拳撂倒了,以前还以为那个教头是个大器晚成的,如今看来也是个花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早些时候还想送孩子过去习武,得亏忍住了,认了这种人做师傅,一辈子准没多大出息。 陈景指着两匹马责怪崔英道:“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我看你就是爱显摆。” 崔英给他一个白眼,逗弄着两匹略显瘦弱的老马道:“你懂啥。良驹配英雄,咱俩闯荡江湖没个马匹代步太不像话,英雄豪杰所不为也!” 崔英说完一把拉过裘恒抱在怀里,宠溺道:“小恒儿这事办的不错,很合我的心意,来,告诉大哥,有没有心上人,我替你邀媒去。” 裘恒对于这位女侠的热络有些心有余悸,千万别在临走之前给自己来个“大礼”相送,半推半就道:“镇里几乎都是农户,耕地多是用牛,有马的人家其实就镇长一家,还算不得好,牛大哥别嫌弃。” 裘老头不着声色探出一手,把裘恒拉过来,护在身后,轻飘飘道:“这是镇长托人从远处买来的,纯粹吃饱了撑的显摆用的。两匹马是战场上淘汰下来的战马,老是老了些,不过比起一般挽马还是中用不少,你俩将就着用吧。” 陈景年幼时,在家里骑马的次数不多,更多是骑在温顺水牛身上,慢腾腾的能让人睡着,可力气大,是农家耕地首选牲畜。 陈景跨坐在马鞍上,对着老人拱手道:“若是有朝一日,老前辈觉得天高地广无处安身,可以试着过楚丘国,继续北上千里,在山野密林中寻一城池,名叫‘兆安城’,没有繁华一说,也算不得有多隐秘,不过胜在有人护佑。” 裘老头洒然道:“我争取不会如你的愿。”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崔英冲着几人抱拳道:“哥儿几个,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走了!” 没再矫情几句,痛快上路了。 目送一男一女走向远方,裘老头嘴里呢喃着,“桃都修士不同于神国,应该不会晦气衰败到那小子说的地步。” 回想昨日年轻人所说,心中疑惑道:“姓穆?南聿洲几百年前倒是传闻有过一位,如今早就死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吧,不知道这位姓穆的如何?” 第五十九章 文泽洲的读书人 张先生的运气实在忒差。 兆安城这么个破落地方,搁在以前,求他都不乐意落脚,即便是自愿,那也是小住几日,只当游玩山水。 之所以会呆在这落魄地儿,纯属手贱。 也算他倒霉,当年闲着无聊,指头乱掐一通,在冥冥之中,絮乱天地间,捕捉到一丝古怪清明,始终不得解法,后来动了正经推演阴阳术算,还是云里雾里不见真相。 索性厚着脸皮去求院长,没承想把院长都愁到了。 后面竟然扰了山长清静,最后发配似的被一脚踢到了南聿洲。 真是掐指一算,必有大难。 刚来南聿洲时,脑袋如浆糊,只得按照院内几位大佬的指引,走一步算一步,重峦叠嶂中,青山绿水旁,靠两条腿硬蹚出一条路,总算找到那座人间城池。 到了地头,才清楚捅了个大马蜂窝。 天底下最大的贼偷。 南聿洲之主。 一洲修道扛把子。 哪个是好相与的? 更不要说是三者合一的家伙了。 早些年听院长说起过一些秘事,姓穆的应该走了啊,这咋还没挪窝? 凡俗所说占着茅坑不拉屎,官场讲尸位素餐,你总是趴这儿占地方,不是个事儿啊。 想是这么想,打死不会说出口。 自己好歹也有文泽洲书院身份傍身,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的真邪魔,即便是装疯卖傻的大老粗,面对文泽洲出来的读书人,都会礼敬一二。 姓穆的虽说德行不够,做事喜好随心所欲,所幸丧尽天良之辈,顶多当贼偷时被发现,然后切磋一番,把主人家打的灰头土脸,缺德是缺德,算不得啥大事,毕竟都是上面那些大佬之间的喜闻,咱下面这些看热闹的都是乐见。 身上长袍脏旧破烂,佯装成邻国逃难之人,在本地谋了个说书的活路,身上的神仙钱根本没法花,老百姓听都没听过,谁会认你这个钱,看着挺漂亮,屁用不顶。 城里是有那么几个境界可怜的野修,张先生没打算将神仙钱浪费在他们身上。 都是钱啊,谁会真的践行视金钱如粪土?那是自视清高,实则家底雄厚的迂腐书生说的话。 一个落魄老书生,身上带着价值连城的神仙钱,不是真神仙的话,活该你要倒霉了。 若是身上没有变故,修为全在,就城里几只小蚂蚱,一顿王八拳都能打的他们抱头鼠窜,让人气闷的就在于此。 做不到了啊。 也是被踢过来之后,他才发现身上修为被禁锢了一大截,只剩个入门筑炉修为,十足一个老废物,肯定是书院手笔,气归气,也不难想到为何如此。 君子,待人以诚,示人以真,礼贤下士……。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姓穆的虽说品行够不上,不过高帽得给戴上。 闯进大地主的家里,没可能瞒过人家,那个胡乱编撰的身份糊弄一下凡人而已,前去拜访过,以为会被无视不待见,毕竟老话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 喜人意外的是,姓穆的作为一洲之主,心胸宽广一回,没有因为大道不同让一个晚辈难堪,将他请了进去,两人叙谈一番,以茶代酒谈天说地,各抒己见不着边的聊着。 没让家里另外两人作陪,只观气象,没一个好相与的,一个剑修,一个武夫,都是打架凶狠的主。 聊到最后,姓张的欣喜又心慌。 所为何来? 姓穆的一直不曾问起。 姓张的也不好自问自答。 因为院长他们就没说过,想必是因为姓穆的修为太高,本事也多,心中所想被他所窥,一目了然之下坏了后面的事情。 主宾双方吹够了牛皮各自散伙,一个回城说书挣钱过活,一个家里瘫坐享乐,都是得过一日且一日。 本名叫张惠文的说书人,得空便掐指算上一算,只是天机与他再不相认,天机视他如大白,他看天机似迷糊。 遥遥看一眼城外,仰天长叹一声,罢了,在人眼皮子底下耍手段,白白被看了笑话,没动手收拾自个,已经是给文泽洲面子了。 虽说没个准信儿,可也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干耗着等也是一种没办法的法子。 一筹莫展好歹知晓难题啊,他来这儿连题目都没得,更是拿姓穆的毫无办法。 和姓穆的交手?简直笑话! 整个天下,敢说姓穆坏话的茫茫多,能打的有来有回的,不算多,也有那么一些,可能做到拿捏姓穆的,一个都没有,没别的原因,就是做不到而已。 一晃荡,几年过去了,张惠文说书都说上瘾头了,虽说时不时在城里遭排挤,他可不当回事,只当嬉戏人间,与民同乐。 长此下来,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挣的到钱,能吃够喝,别无他求。 姓穆的那几年偶尔会有出走的时候,次数不多,时日不长,一年平均下来有个四五次、七八天的样子。 就在张惠文整日无所事事说书时,终于有了意外。 姓穆的带回一个少年,十岁不到的样子,麻杆瘦,不像是先天体弱,更像是饿出来的,用望气法看一眼,是个凡人之躯,修行或许可以,就是天赋嘛,实在马马虎虎,不值一提。 该是姓穆的捡来的孩子,原本以为哪天就送走,等了几个月了也没动静,老张先忍不住了,佯装路过,在某个下雨天“巧遇”了那个孩子,随口问了几句“无心”之语。 还真他娘是姓穆的弟子啊! 当那个孩子说出肯定的话后,学识渊博的读书人当场嘴里飙出脏话,破口大骂那个姓穆的瞎了狗眼,忍都忍不住的那种。 一洲修道执牛耳者。 飞升境修士。 让神国颜面尽失的贼偷。 收了这么个稀松平常弟子! 要根骨没根骨,要天赋没个天赋! 姓穆的是另有所图,还是大限将至? 或是纯粹眼瞎! 想不通归想不通,老张不会缺心眼的认为姓穆的真眼瞎,哪怕自己眼瞎了,那家伙也不会。 只要姓穆的把收徒的话放出去,整个天下的好事之徒都会蠢蠢欲动,好人坏人、仇敌友人都会动了念头。 能被一个飞升境收其为徒,祖坟烧高香?喷火都止不住的那种才配的上,到时姓穆的位坐高堂,下边的天赋异禀男女老幼不是任他挑选? 这也是想不通的结症所在,一洲顶多供养出两个飞升境,到了那个境界,啥样弟子不能挑拣。 这年头,跨洲拜师屡见不鲜,有的大逆不道之徒,为了大道高远顺遂,只要另拜山头的高人不介意,叛出师门也是有的。 张惠文冷静下来后,细细思虑一番,这孩子该不会是“天机”吧,脸皮忍不住抖了抖,这可不兴开玩笑啊,和姓穆的抢弟子,会出大麻烦的。 天兵天将常年驻扎的神国,他都能折腾出花来,那文泽洲会如何?该如何?能如何? 无可奈何? 不至于。 信手拈来? 做不到。 只得仓促应对而已。 姓穆的从不是、也不以道德真修自称,院长、山长或许不惧这个无赖子,可若说护佑整个纵深超过万里的文泽洲无恙,连张惠文自己都觉得是痴人说梦。 年轻那会儿,姓穆的行事无忌,四处晃荡还喜欢时不时闯祸,修为高了之后更加放肆过一段时日,偷东西被发现了就明抢,德行与修为背离,老不修一个。 修为低的惹不起他,修为高的打不死他,晋入飞升境,那份天象更是让天下人都死心了,这么个毫无德行的狗东西,竟然能得到老天爷的垂青。 自那之后,修行中人骂完姓穆的,顺口再骂一句贼老天。 姓穆的才收了个弟子,很可能是嫡传弟子,就被别人盯上了? 敢不把飞升境当回事儿,是忘了姓穆早年的“壮举”了? 老张不敢多想,怕抑制不住悲从心来。 先去净了手,极不情愿的从贴身里衣中,捻出一张双手一般大的宣纸。 心痛又肉疼,阴阳同宣纸。 在外边有价无市的神仙纸,比那些飞剑飞符传信快上数倍,几乎从无拦截一说,钰金州那些掉钱眼里的商家,想方设法都没能仿了去,即便有些读书人中的斯文败类帮着看出些门道,仍旧不够。 “每每看到这纸张,不无感叹我读书人的造化神奇。” 稍稍静坐之后,提起笔杆写下简短几句,交代清楚此间种种,写完之后用自身神意浸入宣纸,宣纸无风自起挂于虚空,字迹部分连同宣纸消散不见,完了宣纸再自行飘落在书桌上。 张惠文静坐一旁等待回信,差不多一刻钟时有墨迹在宣纸上浮现,初时不太清楚,等待盏茶功夫后,不用完全显现也能认出字迹意思了。 授之以学,过犹不及。静待他音,见机行事。 等字迹完全显露之后,墨迹与宣纸再次消散,张惠文在一旁闭目思索,再次睁眼已经想明白了信中含义。 不是抢弟子,只是教授学问。 这就好,不然他就是拼了老命也做不成这事儿。 抢不成,那拐骗? 甩自个一耳刮子,读书人的事,能叫拐骗吗?那叫引荐!能去文泽洲就学,多大荣耀啊。 也不一定非要去文泽洲,读书人用不着争那些个虚头巴脑的名头,只要认学问就成。 至于书院的大佬们,为何会让他如此行事,张惠文不打算过问了,事儿成了他有功,事儿办砸了有人顶着,没道理再找他来顶缸,老子已经在马蜂窝旁住下了,堪称身先士卒,还想让老子怎样? 第六十章 你授道 我教学 没等在城里的张惠文有所行动,姓穆的又拎回来一个女娃。 这就值得玩味了,姓穆的打算广收门徒,开宗布道? 后边会不会再带回几个小崽子先不管,办自己的正事要紧,得赶紧去城外谋个教书的营生,只是教授烂大街寻常学问,姓穆的知晓了也不会拦着。 可让老张好等。 明明就是想淘个读书人,那些凡人两眼抓瞎一样,每天从自己说书摊子路过,个别几个都成了熟客了,就没想过动动嘴皮子过问一下,逼的自己用了个卖惨的阴招,这才招来他们问询。 钱太少,怕束脩不够?不是事儿! 孩子笨,怕学不会?包老夫身上! 雷厉风行解决了前边难题,去了城外村里选址,村民又说还没想好在哪儿建学堂。 已经被尊称为先生的老张,看一眼姓穆的家院落方向,扭头指向与其对角的一处猪圈,就这儿了! 村民大为疑惑,这风水咋看都不对劲。 笨啊!拆了重盖茅屋就是了,我要真是落魄书生还会在乎这些,既然没落魄,只是装装样子,更不会在乎这些。 当天就拆了猪圈,村民家里,不管有没娃子上学的都来帮忙,三天就建成了一座简易学堂,张惠文身为读书人,怎么看怎么亲切,跺一脚地面,砸的挺夯实的,赞叹一声,老实人家做老实事儿。 既然是穷地方,自然没有典礼一说,学堂就是上学读书的地方,马上开课,对孩子们要求几乎没有,唯独朗读声得大,嗓门敞开了吼,吼的姓穆的躲屋里都能听见那种,让他出门看得见,回家听得着。 过了个把月,等安顿下来后,张惠文亲自拜访了姓穆的,苦口婆心又巧舌如簧般劝说两个孩子上学事宜。 “你我大道不同,此事休要再提。” “只是一些烂大街的书本,非我文泽大道。” “那就更没必要了,谁教不是教。” “那读书识字总有必要吧。” “我这个做师父的教授即可,不劳烦张先生。” 听到这个狗日的油盐不进,老张有些撒泼了,“孩子就是孩子,你亲自教授自然是好的,可他俩在生于人间,活在人间,缺了师门中的严苛,少了人间问学的氛围。” 看到姓穆的脸上少有的思虑之色,趁热打铁道:“再说了,孩子还小,玩闹的时候多,你是打算和两个徒弟玩忘年交?” 只要是讲理,还是咱读书人嘴皮子管用,事儿就这样办成了。 既然有些话已经说出口,老张也不好给两个孩子私自开小灶,教书人的本分还是有的,都是平等待之,若是孩子自己来求,那做先生的肯定乐见其事。 女娃崔英,一回想起来就让老张头疼不已,凡人间让女娃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以为是个求胜上进的,可惜并不是,说多了都是憋屈泪,属实烂泥不上墙、朽木不可雕。 玩的时候心大,性子特别野,能吃也能睡,就是不好学。 早些时候还能用戒尺惩戒一下这个女娃,能让她暂时收敛几分,这种事情上,姓穆的也知晓其中轻重,不会轻易干涉,只是后来打板子就不好使了,顶多让崔英脸皮不自主的抽抽两下,隔天该干啥干啥,原来怎样还是怎样。 身子骨瞧着瘦弱,不过猛吃饭催出来的力气不小,和同龄人角力没输过,不过放在修行上,就不值一提了。 陈景这个少年,在整个学堂属于最好学的,有什么不懂的几乎都会请教,甚至有时,作为过来人的张惠文轻易就能看出,这个内秀的孩子不好意思麻烦先生,大概回家去问师父去了,欣慰之余有些心疼。 懂事的孩子早慧,内秀的孩子早伤,这孩子越懂事,越是让他这个做先生的为难。 这种穷地方,没个几十年的文治教化,难出读书种子,陈景这孩子虽说用心,和他修行潜质一样,仍旧不被张惠文看好。 某天灵犀所至想到这里,既然这两个孩子不是修道种子,那我文泽书院是否能以此为切入点,合情合理介入其中,送与两个孩子一份机缘,至于姓穆的,大概是不会阻拦的,白送的机缘,你这贼偷得多违心,才会给弟子拦下。 不过这两个孩子的平凡,确实让张惠文苦思冥想,就算我文泽送出一份机缘,注定不会太大,也不会小了去。 太大接不起留不住,太小用不了犯不着,往后的事谁也不清楚,只看现在的话,两个孩子甚至配不上,强行塞给他们,弊多于利,祸盖过福。 直到那天晚上。 早早就寝的张惠文是被压衣玉佩唤醒的,是院长他们给自己护身用的,冷不丁的就给用掉了,刚唤醒时让他有些惊惧,这破地方还有打家劫舍的? 那么大一座城池看不到啊,来这里偷抢教书匠,不为人子。 黑灯瞎火的听到一些声响,轻手轻脚摸出屋门后看到了“罪魁祸首”。 姓穆的院落好不热闹,黑云无中生有围绕上空,雷光闪耀,雷鸣不绝,张惠文看出一些门道,整座院落处在小天地中,还不止一重,内里还布置了阵法,这才勉强压制住了那股毁天灭地般的威势,即便如此,动静还是太大,整个院落附近的地根都有晃动。 这是在打架? 没道理啊,姓穆的算是那种极爱显摆的货色,另外两个,剑修武夫也是讲究排场的,过往遇到的这种货色,都是不爱遮掩的,这会儿咋在自家院子里打起来了。 孩子咋办,你们几个老不休干架,别牵连的孩子,想着过去劝说一下,走近几步,这时候包裹着院落的小天地猛地暴涨,如同吹涨的气泡,向四周扩散些许,还好只是片刻功夫,复原缩了回去。 看到小天地结界掠过之后的树干,张惠文咽了咽口水,只要是碰到了结界的地方,树干消失无影无踪,可见小天地当中的混蛋没个留手。 这些家伙都是武疯子,奈何咱是斯文人,就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了,打生打死不要紧,孩子还在就万事大吉。 也替两个小娃不值,倒霉摊上这么个混账师父,以后出门肯定要为其擦不少次屁股。 等到了隔天,姓穆的给两个徒弟告了假,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这难免让老张心里泛起新咕嘟,两孩子真给伤到了? 你姓穆的连孩子都护不住。 又或是…… 几天过后,两个孩子可算回到学堂,继续读书识字,就是身上遍布伤痕,还有一股子药草味儿,也没个精神头,连那个崔丫头都少了虎头虎脑的劲头,不讨厌也不讨喜,病蔫蔫的。 望气法一闪而逝,有点儿意思了,看来那晚姓穆的是动真格了,不过针对的是两个孩子,根骨转变如此之大,不知用了何种玄妙手段,天翻地覆不足以道尽,这还是自己望气功夫跟不上,看得不够透彻。 故意找两个平凡孩子,认作弟子遮人障目,如今云开见天,这该是真谋划。 认定此事后,张惠文打起精神,可不敢再松弛,不管是不是姓穆的弟子,只要孩子提问都会详细讲解,后来还教会孩子们写字,恨不得手把手教的那种,有错就罚,知错就改,也能讨到勉励,做足了严师的派头,绝不给姓穆的诘难的机会。 崔英就算了,张惠文已经彻底死心,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教书匠实在无能为力,只求陈景继续勤学苦练,对得起自己的“良苦用心”,顺利的话,以后少不了这小子的好处,顺带着分给一些崔英,也不是不可以。 可事情怪就怪在这里。 第一年,两个小娃还能按部就班来学堂读书,和其他人家孩子一样,迟到或有,早退则无,尊师重道言过了,该有的规矩是不缺的。 第二年,已经开始练习写字后,姓穆的两个弟子就开始经常告假,急的老张一筹莫展,崔英也就算了,让她记住只剩醍醐灌顶之法了,陈景还是能读进去书的,他这里或明示或暗示有私藏书本,只要开口,任你选读,这个死心眼的傻孩子就没来过,没想占便宜也就算了,咋的学堂都不来了。 第三年,已经没有第三年的事情了,姓穆的直接告诉他,俩孩子争气,两年就肄业。 肄你大爷啊! 肯定是姓穆的在其中捣糨糊,告诉孩子不准再来学堂这里,认准了这个想法后,其他念头水泼不进,一概不信。 姓穆的老王八蛋,肯定是觉得事情不妥,提前让孩子肄业,连那一缕香火情都给斩断了,惹恼了老张,火气蹭蹭的往上涨,读书人倔脾气上头,梗着脖子上门骂人去,夹杂着口水引据大义,正之经典张口就来,得亏那天孩子没在家,姓穆的留住了做师父的颜面,就这,还没敢开门。 回去之后,张惠文再次动用了阴阳同宣纸,得到回复让他怏怏不平。 静待时机。 干等,反正拿姓穆的没办法,先耗着吧 飞升境并非不死,这在天地间不是秘密,可和飞升境比拼寿元,就差一步就与天同寿,这怎么比? 不过话说回来,姓穆的哪天真要两眼一黑、双腿一蹬死掉了,那天下地上,少不了鞭炮齐响,锣鼓喧天山海齐鸣,举世同庆。 想到这些,教书匠自嘲一笑,真要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那两个孩子确实不再来学堂,不过张惠文“热心肠”足足的,隔上几天就打探一下近况,再寻思寻思有无破解之法,打发一下无聊光景。 几年后,某日张惠文在散学时,询问学生可有人看到陈景兄妹的,懵懂孩子皆是摇头,教书匠不以为意,让孩子们自行离去。 又过了几日,再次问询此事,孩子们依旧摇头,这让他内心不淡定了,决定先去城里打听一下。 这两年,俩孩子在城里小有名气,耍小聪明没用真名,不过模样很多人记得,身手了的,绰号更是响亮无比,尤其是崔丫头,小霸王的名头能让北城帮派胆寒。 问过一个“地鼠”,这些搜集消息的家伙听到来意之后也是愣了一下,挠着头皮不解,“确实有一段时日,没见那个小霸王来过了。” 教书匠急忙问道:“到底几天?” “不清楚,咱又没刻意盯着,兴许十天,兴许半月。” 张惠文不理会这个烂污人,丢下一块儿银子跑去了青楼,无视那些花枝招展的妓子招呼,劈头盖脸问那些管事小霸王的去向。 连跑了三家,总算有了消息,火急火燎的跑回村里,随口胡编了个家中老父病危,急着回家见最后一面的瞎话,算是蒙骗了过去。 用这几年教书匠攒下的钱买来了一头驴子,赶路用的到,可怜自己如今还是没能恢复修为。 张先生要走了,城外百姓自发为之送行,张惠文诚惶诚恐,这如何使的,都赶紧回去吧,我还得追人去呢。 眼见送行人数越来越多,有了人挤人的迹象,依依不舍让人看了心酸,凡人崇敬学问人发自内心,这是文泽洲当年教化之功,虽说利弊皆有,总好过蛮荒本能。 想到于此,张惠文心头一热,差点儿流出泪来,不再急切上路,下了驴子,与父老乡亲一一告别,终在崎岖路口处别了众人。 张惠文还沉浸在与乡民的重学情深,忽然想起此时所为,都是被姓穆的所害,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也不见过来送送行,远远看上一眼,点个头也行啊,非得端着架子装高人。 “狗日的穆鸿风!” 第六十一章 读书人与修行人 书上说得好,父母在,不远游,在修行界有句差不多的俗语,非修士,勿游历。 张惠文看到那头大花豹时,心里憋屈道:“苦也,如今修为近乎全无,一时之间还真没个好法子对付这头畜生,我张某人好歹也是金丹修士,如今竟要给一头没开灵的畜生果腹么?” 对于山林野兽,只要不是兽性大发,想把自己吃了去,张惠文提不起丁点儿兴趣,浮岚书院周遭就没个寻常兽类,珍奇瑞兽简直不要太多,其中就有一头白虎,书院众人都称呼其“君候”,这头花豹与之比起来堪比猫崽。 张惠文年轻时候仗着胆子大,总想试着去摸那头白虎的大脑壳,每次没等靠近,就被丈余长的虎尾扫开。 屡次挫败后,终究还是被他这个“刁民”摸到脑壳,等摸到了之后,觉得也没啥特别的,喜新厌旧的又瞄上了君候虎牙,通晓人心的君候不再客气,一爪子将人拍出去老远。 这头花豹身上只存有蛮荒本能,此刻正嘶吼着张开血口,真的是血口,估计是刚刚进食不久,口舌鲜红,可能是得没填饱肚子,找到就近的倒霉路人当零嘴。 这如何是好?护身玉佩已经作废了,如今就算动用宣纸传信,这畜生也不可能给我留出救命时限,急煞我也,难道要动用本命物和这畜生搏斗,那也太跌份了。 接代的事情早就做完,传宗还没得,人生大缺憾,死在这种地方太不值当。 花豹俯身贴地,张惠文看在眼里,身上寒毛竖起,猜到它下个动作就要一跃而起了,赶紧扯呼,至于那头笨驴子,这时候跑的比他还要快。 准备狼狈而逃时,张惠文“咦”的一声,一道人影快若飞燕,从头上掠过。 花豹骤然间生出了危机,在地上打个滑后开始拼命向后跑去,可惜和那道影子比起,还是慢了许多。 “锵” 刀剑出鞘声响起,白芒一闪,花豹吼出哀嚎声没等吼完就戛然而止,这头畜生已经身首异处。 原来是一个疤脸刀客,这会儿斩杀了那头花豹后,正看向刀身上面的血迹,脸上神色有些厌恶,拿出绢布慢条斯理的擦拭,撇一眼明显读书人装束的老人,调侃道:“老先生,独自一人就敢在山林赶路,你这文胆堪比雄胆啊。” 但凡是能开口说话的,就能讲理,那咱就不虚,张惠文客气拱手道:“当不起‘雄胆’一说,思乡心切而已,多谢大侠仗义出手斩了这头畜生,不然老头子的骨头就要暴露山野了。” 刀客擦拭刀身之后将其归鞘,单手拄在一旁,摩挲着刀柄,意味深长问道:“归乡?” 张惠文在同境、同龄之中也算是老江湖了,对刀客的小动作视而不见,有些可惜道:“不管怎么说,你有恩于我。你这人心性漂浮不定,行事莽撞了些,命里注定福薄。罢了,读书人讲究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今日老夫为你拭去心镜蒙尘,以作答谢。” 刀客冷冽一笑道:“老先生何以教我?” 老书生从容不迫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是该修心还是修力?” 刀客听完书生话语后,摩挲刀柄的手停了下来,思索其中深意。 老书生再接再厉,“心性豁达,能否修行顺遂?修力不修心,就一定会滋生心魔?” 疤脸刀客气机有絮乱的迹象,想不通为何这个读书人能看出自己内里状况,紧盯着读书人,想威胁他说出破解之法,但又怕遇到传说中的山野高人,一着不慎可能着了道。 张惠文自顾自的跨上驴子,头也不回开始赶路。 据说前边是一处风月地,勾栏之所有好些年没光顾过了,不可不去,文泽洲少有这种稀罕地儿,这次路过不再去瞅瞅,定会郁积心头。 一边走一边念叨着给那个刀客听,“给你这个江湖人一句江湖话,‘啥都想要,最后可能啥都得不到’,慢慢思量吧。” 老书生心情似乎不错,嘴里哼唱的小曲儿,骑着驴子消失在蜿蜒小路的尽头。 神情凝重的刀客,最后还是压制住了鼓动的心思,没能试着动手当一回绿林劫匪,那个老书生怎么看都是凡人一个,可说出的话让刀客心悸,一介凡人怎会说出“对症下药”的话来。 世外高人,神仙中人? 南水国足够大了,金丹以上的修士他也才亲眼见到过两位,还是远远望见,点头之交那种。在这山野之中,没个风水宝地,哪儿来的道德真修? 只是路过,然后被一头花豹阻拦? 再留给自己“药方”? 不合情也不合理。 想不出个头绪的刀客,没了拾取花豹尸首兴趣,转身离开这蹊跷之地。 骑着驴子磕磕绊绊,这头驴子花钱买来时,那家人实诚的让人心烦,给钱硬是不收,得亏嘴皮子没读书人能说会道,最后还是收了钱,农家主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挑了圈里长得最壮的一头驴子,算作补偿。 这些天下来,张惠文算是看出来了,这头驴子根本不是用来骑的。 块头大,力气足,使唤耕牛犁地累到的话,高不成低不就的,该是这驴子顶上去用的时候,耕地或许有两手力气,驮人远行还是算了,那位热忱村民也没给他找个马鞍备上,就垫了个厚布垫,搓的他屁股疼,想在驴背上打个盹都难。 抬头看一眼头顶,晌午的大日头就是毒,再瞅一眼前边,有个草席搭起来的茶摊,就在这儿歇歇脚吧,紧赶是赶,慢赶也是赶,耽误一会儿,误不了大事。 到了茶摊前,在驴屁股上一拍,让它自个儿撒欢儿去,这才施施然走进去,和店家要来一碗茶水,慢条斯理的喝着。 忽然听到自己肚子里传来叫声,哀叹一声,若是金丹修为还在,仅靠吸纳灵气,就能滋养肉身,到了南聿洲以后,为了亲民,得靠进食五谷活着了,几年下来也让他习惯如同凡人过活,就是拉屎放屁啥的,太过有损高人形象。 这次赶路太急,带的干粮早被他啃完了,刚打算不动声色掏出一粒辟谷丹服下,这时鼻翼微动,双眼一亮,把店家唤过来,商量着能否买些现成吃食,只要不是太过分,价钱贵些也是不打紧的。 看似肥硕如猪、凶神恶煞的店家,却是个好说话的,利落的答应了老书生的请求,嘴里连说客气,扭转身子给准备饭食去了。 待到饭食上桌,张惠文急不可耐的把菜捧到鼻尖下,闭着眼睛,深情又放肆的嗅上一嗅,吧唧着嘴说道:“这家常菜,在‘野’字一道上,几近极致,可惜不宜多食,多食折寿矣!” 一旁店家听到这话后,眼中凶光毕露,忽又沉寂下去,笑道:“老先生夸奖了,只是家常菜式而已,若是担心钱的事儿,咱们万事好商量。” “既然如此,那老夫便不客气了。” “理该如此,老先生不必刻意迁就我。” 老书生欣慰的笑了笑,转头面对饭食时,则是另一种姿态,神色严谨,不下于对待问道一场,手拿把抓,夹起筷子就开吃。 胡子落在碗里,一把撩开继续嚼饭,后边还是嫌碍事儿,直接塞到衣襟里,吃个饭还和老子抢,反了你了。 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 食不厌精,烩不厌细。 去他娘的圣言古训,老子堂堂文泽洲书生,浮岚书院里的读书人,最不济也是个金丹修士,过的日子却恓惶无比,这会儿吃口饭还要被人唠叨,不打算让活啦? 你们几个书院大佬,有能耐这会儿就现身,老子一定执出古礼,闻听圣言。 狼吞虎咽似的吃完饭食,吆喝一声店家,看茶碗留有茶根,一口含在嘴里,腮帮子左右鼓动几次,脑袋一甩,喷出一道水线,大有横扫千军的架势。 用袖子把油嘴狠擦几下,顺带整理一下胡子,手上也沾了一层油腻,看到店家来了,也不客气,一把拍在其肩膀上,手腕来回翻转擦拭。 老书生打出一个饱嗝来,拿袖子扇上几下,这才漫不经心说道:“孙子辈早夭,见不到孩子辈。要你选,你选哪个?” 肥硕店家摸中别在腰侧菜刀,阴沉道:“你这老头还能擒住我不成?” 老书生摇头道:“你这恶人,在没能遇到将你伏法的人之前,你一直有得选,如今遇到我,没得选了。” 一声尖嗓啸叫,从外面窜进来一个矮瘦之人,就地一滚立刻爬起,手中握有一把短刀,看来是一伙的。 老书生不慌不忙伸出手指,对着两人屈指一点,中正嗓音道:“定!” 看着僵直不动,再不能开口言语的两人,分条析理道:“谋财害命的杀人买卖做太多,心思活络而凶性难改,没了教化可能,得死为幸。” 张惠文走出茶摊,自说自语道:“当年不往春风驻,如今却乘秋风渡。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面朝东南方向,朗声拱手道:“浮岚弟子恳借东风一用!” 一缕狂风从高处落下,惊起一堆落叶,蓦地又转化成清风拂面,小鸟依人般围绕在老书生身旁。 老书生指向茶摊,清风明了来意,再次化作狂风,席卷向茶摊,似刀斧劈砍朽木,整个茶摊寸寸碎裂,化作飞灰消逝。 做完事情后,狂风打着旋钻进老书生的衣袖,来回鼓荡几下安静了下来。 张惠文神情溢满的拍拍袖子,瞅见茶摊还剩下几根木桩,撇撇嘴道:“炼气境就是不够看,不过也聊胜于无,知足了。” 拉过驴子来,自得其乐道:“吕兄,咱们上路罢。” “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我不避鬼神,鬼神却敬我,有趣,有趣。” 第六十二章 文胆遇勾栏 胯下毛驴骑,如有青云力。 这让张惠文想起自己年轻时候,胆大且自傲,张狂无比,自诩“狂士”,周游四方游说君王,成与不成都无所谓,文泽洲读书人的身份就是金字招牌,就算没受到重用,世人理所当然的认为是理念不合,从来不是本事不够。 再者,你皇帝老儿看中了,那也得张某人自个儿乐意才会辅佐你。 位卑权重?那怎么行,老子也是要面子的人。 位高权轻?那更不行,老子不只是要面子的人。 咋办? 还能咋办,国师的位子,就是给我这样的人准备的。 给你办事就得矮你一头?谁说的你找谁去。 啥,已经有人做国师了? 赶紧让那个家伙滚蛋,会个降雨法术了不得啦,骗骗凡人就能当国师,这种妖人就该拉出去砍了。 还要再想想?得嘞,那咱散伙吧。 小国用不起,真要用了,怕招来他国记恨,这么个大才,凭什么要辅佐你?想找死你就甩开了用。 大国不敢用,这么爱折腾的主,动不动就要变法,祖宗基业不要了?要成了,也就罢了,要没成,国祚绷断,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那些没能强大到成为宗主国,又和小国不沾边的藩属国皇帝嘴角溢笑,还有白捡宝贝一天,就等着恃才傲物的书生找上门去。 年轻时候的张惠文看在眼里,轻蔑一笑,你们这些狗皇帝想的倒是好,老子偏不去。 小国新政,国强民富,这是老子的能耐。 大国变法,再开盛世,这是应有的本事。 去你们那种不上不下,不强不弱的地方,论功绩,比不得从小国做起。论高度,不太可能拼得过在宗主国做事。若是有个万一,把勉强凑合的国朝整垮了,文泽洲的招牌就要砸了,智者所不为也。 反正不着急,慢慢来就是了,满腹才华跑不掉,顺道结交各路英雄豪杰,英雄识英雄,豪杰惜豪杰,读书人怎么就不是英雄豪杰了? 冠盖满京华,酒盏拿来。 葛衣野地寻,浊酒足矣。 戏弄带糊弄的在几洲之地转悠一大圈,谁家都没敢要,也没个让他看对眼的,算起来也不差,至少扬名数万里,带着些许虚名回了文泽,而后继续深读。 回想往日种种,张惠文捻须而笑,谁还没年轻过,咱不比那个姓穆的差多少,饮酒叙风流,够说上几天几夜。 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风月勾栏特有甜腻香气,在文泽洲,这可是水墨书香的死对头,到了外面,反而有鱼溶于水妙意。 趁着天光还亮堂,带着贼眉鼠眼的眼色相中一家小客栈,走近之后让守在门外的小厮帮着照料一下“吕兄”,正下衣襟后才人模狗样的走进客栈。 先是询问客栈到了晚间是否关门,掌柜的猜这位老先生是头次来这儿,摇头说是此地除了金银财货铺子外,几乎没有关门时段一说。 妙极! 不过为了让这位老先生放心,更为了做成老先生的买卖,说了此地几句好话,不外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外加民风淳朴。 张惠文权当这个掌柜放屁,随意敷衍一下,讨要一间靠近大门的房间,这就打算住下。 掌柜替他着想,“老先生,靠近大门的房间,有是有,可晚上临月湾人声喧闹,坏了您的读书意境就不美了。” 张惠文大气道:“无妨!只是小住几日而已,老夫心镜清明,邪物难侵。” 既然都这么说了,掌柜的也不再劝告,邻靠大门的房间给这个老先生住了。 午夜时分,一道人影从客栈无声溜出,才出客栈就一路小跑。 等跑到河湾附近后,环看四周没人注意这边,张惠文喘息数次,乐呵道:“这就好,咱读书人还是要斯文的。” 才得意留住斯文,没走上几步,想起一件大事,摸出钱袋打开看看,顿时有些气馁,这儿的女子一个赛一个,都是吞金兽,我这穷书生哪怕满腹才华,也难让她们生出热情来。 难不成要动用神仙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牙关一咬,做了! 钱就是用来花的,金银不走,何来温柔! 钱是该花出去,可他还没头昏到拿神仙钱当碎银子使唤,两眼茫然看向周遭,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兑换神仙钱的地儿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风月地鱼龙混杂,不管是豪门客卿供奉,又或是野修散仙,总归是对神仙钱有兴趣的,不去说最贵重的云钱,兑换小雨钱总归是不太难吧。 看到一城隍庙,救急不救远,就这儿了。 反正这会儿热闹都在舫船上,他也不用顾忌啥礼节,直接闯进城隍庙里,看也不看打盹的庙祝,指着庙中神像道:“你,对,就你,下来,我有事要说。” 从神像上飘下一道淡薄人影,无比虚幻,看不清面容,正想开口询问来意,老书生叉着腰长气说道:“我晓得你们这儿有神仙香,给我请出一回,最便宜的那种。” 将手里雨钱拍到旁边庙祝手中,“剩下的找给我,金少银多,麻利点儿,我赶着去会老友。” 城隍拱手问道:“先生身负文运,外露浩然气,又修道有成,敢问先生可是从东南而来?” 庙祝听到自家城隍爷这么问,哪有不懂的,赶紧去后面翻找神仙香,上次有人来烧,已经不知多久了,那还是上任庙祝时候的事了,这个读书人一定有名堂,就算撒泼打野,也要留下他的字迹。 张惠文有些膈应道:“问那么多作甚?你我大道不同,我能进你庙宇烧香,已经给足你脸面了,休要得寸进尺。” 城隍生前也是读书拔尖的,通晓读书人的臭毛病,这位老书生话说的难听,却名副其实。 东南文泽洲,天下读书人的故乡,哪个读书人不倾慕,如果还是在两座书院进学,羡煞文人茫茫多。 庙祝翻箱倒柜的从角落找出那盒吃灰的香盒,没去细数,把整个香盒抱到前面来,恭敬的递与老书生。 老书生抽出三炷香来,直接放到蜡烛上点燃后,做样子似的一拱手,往香炉里一戳就算完事儿。 这看得庙祝大失所望,连修士手段的捻指燃香都没做,这心得多不诚,走上前去,攥住老书生的衣袖,恳求道:“老先生可愿在粉壁上留下笔墨,也好给我城隍庙有个莫大荣幸的机会。” 张惠文想着讨要回零碎金银,就要甩袖离开,听到庙祝的话后有些不喜,真把自己当作那些爱显摆的年轻后生了,你这儿也没那个资格啊。 袖里一沉,分量不轻,老书生眼睛一亮,够老道,“勉为其难”提起毛笔去了后面粉壁。 片刻工夫就回来,把毛笔递还给庙祝,嚷嚷道:“行了,赶紧拿钱。” 看着庙祝从供养箱里胡乱扒拉,装钱的袋子越来越大,老书生有些不乐意了,上前帮忙,唠叨着说道:“老夫是个读书人,你给这么大个钱袋子,不是让人看轻老夫么,这些银子拿回去,少了就少了,老夫认了。” 庙祝有些看不起这个口是心非手脚还利索的老书生,丢回去银子,捡回来金子,少占地方的金子更压手更值钱,这能少了钱去? 看着袋子里收获不少了,这才提起钱袋,吆喝一声“走了”,雄赳赳气昂昂踏步而去。 城隍目送老书生离去,感受到庙内仍有一丝文运留了下来,感慨而出,“德行圆润,无拘小节,当为贤才之能,君子之德。” 隐去身影去了后面粉壁,待看清上面字迹后哑然而笑。 老张到此一游。 钱袋鼓囊,遇事不慌。 张惠文随便挑一艘不大不小画舫,走进去后抛出一枚金锭,包场,这里可没人有资格与他同乐。 再飞出几粒金瓜子,让那个老鸨闪一边去,别总是在眼前晃悠,简直倒胃口泛酸水儿。 歌来,舞来,酒来! 软香温玉抱满怀,古言圣句自徘徊。 年轻时候的张惠文,那穷的叫一个荡气回肠,偶有被人请去吟诗作赋,多是酒楼,勾栏少有,作为名人名士,每每到了场地,克己复礼的一塌糊涂,面对君主或许张狂,可连摸下倒酒女侍小手都不敢,生怕被那些笑脸似雕琢的女侍一巴掌甩在脸上,更怕自己一世清誉毁于一旦。 如今好了,啥清谈不清谈的,咱就正大光明狎妓,传出去了又怎样,老夫聊发少年狂,还怕那些个流言碎语。 一把金银掷出,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看到这个主顾大爷的真金白银,舫船上的女子也丝毫不吝啬,在老书生的胡须上留下唇印点点,喝到兴起,猜拳行令,两边战了个旗鼓相当。 玩闹许久,张惠文晃着脑袋大呼痛快,本打算不醉不归的,这会儿沉醉温柔乡,醉也不归了,枕着一位姐儿的大腿睡去。 一觉睡到日头足,载歌且舞,又是一整日。 一连几日,流连忘返沉迷其中,直到某个玩的开的姐儿媚笑着问老书生一句,以后可还会再来? 只看老书生面皮抖动几下,毫无怜香惜玉之体贴,一把推开身上美人,近似夺路而逃跑出舫船。 张惠文一气跑到客栈门外才停下,瞅着满夜星辰,有些后怕的喘息道:“好家伙,温柔乡等同英雄冢,这次太过放肆,以至于放浪形骸,得谨记下不为例。” 回了客栈,直接去后边牵驴子,那头憨驴大概因为作息,晚上不想动弹,老书生一巴掌拍其大长脸上,怒骂道:“勾栏误我,你这畜生也打算误事不成?” 揪着驴耳朵往外走,惊起一长串驴叫声。 掌柜的过来询问,这位老先生住了一晚后就没了踪影,如今回来这么晚了就要离开,真是奇人奇事,尤其是听说老先生连垫付的钱都不要了,这就要走,难免让人心里犯嘀咕。 张惠文也不作解释,拉扯着驴子耳朵往外走。 第六十三章 他乡见老乡 张惠文走出临月湾地界后,就驴下坡,拍拍双手道:“来的正逢其时,炼气境直入合气境了,腾云驾雾做不到,短距飞渡凌空还行。” 这个夜色正好遮人耳目,不是怕高调,怕的是丢人,自己是个读书人,竟然还要和江湖武夫一样用上轻功赶路,有身江湖装束也就算了,可惜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自己是个读书人,双袖来回晃荡,两脚前后踢踏,忒不符合读书人的文雅了。 正想飞身一跃,眼睛瞥见旁边的吕兄,顿时脑壳痛起来,老子自己飞就算了,还要带一个畜生飞? 舍不得将这头自己攒钱买来的畜生放生,那不是放它自由,是害了它,家畜毕竟不是野兽,没了人的护佑,碰到兽类,就是一个死的下场。 往下瞅瞅吕兄的家伙什,一巴掌拍其脖子上,“还真他娘的是‘吕兄’啊,你要是个母的也行啊,日后你若能化形,最好是身段蜿蜒的那种,老子以后吹牛也能赢得两分同情、三分艳羡。” 为了不让驴子瞎叫唤,张惠文先把它定住,这才薅住驴脖子上的鬓毛一起“双雄”飞渡。 带着一头驴子有些吃力,但算不得大事,有碍观瞻而已,他真怕有人跳出来,指着那头驴子,无视旁边的人,惊呼一句“驴在飞”。 问心有愧,老书生为了补上这几天行程,朝着南水国唯一的神仙渡口一路飞掠,期间偶尔停顿,不到盏茶工夫再次启程。 远远看到余首山山脉影子,讥笑一句,“老死不如赖活,想借事生机,姓穆的可没那个好心。” 继续前行个把时辰落下,盘算一下路程,差不多到这里就可以了,离着千滨渡有五六百里路,相遇之时,好让他糊弄过去。 颤颤巍巍的吞下两颗辟谷丹,补气丹中途已经服用两次,既然已经不需要急匆匆赶路,见好就收自行恢复即可,竭泽而渔不是好事,江河回流一样有凶险。 三四个时辰就赶了将近千里路途,差点儿没把他这个老骨头累出屎尿屁来。 才落脚一会儿,乏困之意袭来,眼见四周开阔,没个遮掩的好地方,不再将就,抱着还在被定身的“吕兄”,呼呼大睡起来。 睡梦中的张惠文还在和姐儿们调情,梦里的他还算年轻,发丝浓密,额下短髯而非长须,难得还被冰清玉洁的姑娘看上了。 姑娘正打算以身相许他这个穷书生,奈何姑娘美则美矣,未尽善焉,生了个破锣嗓子,一张口传出驴叫声。 被惊醒后,张惠文恼怒的踢开驴子,好端端的春梦变成惊悚噩梦,白瞎了他梦中的饱满情绪,不过这也好,瞅瞅裤裆,得亏没等他拱白菜的时候听到破锣嗓子,不然以后能不能人事得两说。 老弟只能用来放水,也太可惜了。 瞅瞅只能张嘴叫唤,四肢仍旧不能动弹的吕兄,张惠文笑骂一句,若是不管它,再等个一天两天,定身自解,不过这会儿给它解了算逑,省得让它受罪,自个儿耳朵跟着受罪。 驴子僵直了一夜,四条腿有些不听使唤,一瘸一拐的尾随着老书生,一人一驴,一前一后,朝着南边慢慢挪步。 “测算之道,我略有小成,那两个孩子定然是姓穆的逆鳞,之一是跑不掉的,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姓穆的,容易吃不了兜着走啊。” “在南聿洲这块儿没法子,只得小心翼翼,要是在别的洲,还能多出一份胆量,掐掐手指,用个替身啥的,不会如此无计可施。” “也不知院长如今如何?山长老人家身子骨是否还硬朗?讲书那老小子,和我打赌输的钱还没给,这次回去一定要回来。” “这些年没回去,不知道君候还认不认得我?” 扭头朝后面看一眼道:“吕兄你运气顶天了,能跟着我回文泽洲,说不定书院也能让你进去溜达两圈,祖宗气运齐用力的话,某些个书院大佬宠养的瑞兽,你也能偷摸的能骗回窝棚骑上一骑。” “我说了这么多了,你咋没个声响呢?” “嗯昂——嗯昂。” “这就对喽,虽说吕兄不是啥洪荒遗种,鸿鹄之志仍在,有志者事竟成。” “嗯昂——嗯昂。” “哈哈,说定了,到了文泽,我等着为你贺喜。” 吕兄这次没叫唤,直接顶到了前边老书生的屁股上。 张惠文伸着脖子左瞅右瞧,拿手掌遮住日头再看,另一只手忍不住袖里掐算,忽然烫手一般使劲抖搂,喜出望外道:“得嘞,就是他俩,错不了了。” 抬脚跨上驴背,狠拍几下驴屁股,嘴里“得儿”、“驾”不停。 姓穆的不给脸面,老天爷给啊,可不能让俩小家伙跑了。 眼看离两人越来越近,隔着老远就开始打招呼,“陈小子,崔丫头,等等我,慢点儿走!” 远远看那两人一个背竹箱,一个背包袱,像远游旅人,也似学子游学,还有一股子野修味道,整个混杂四不像。 陈景和崔英听到声音后,扭头看向斜后方,一个老人家骑着一头……驴子? 人有些眼生,不晓得老人家怎么知晓两人姓氏的。 这也是没办法,他俩自从被师父肄业后,陈景少有再去张先生那里问学,尤其最近两三年,更是一次没去过,平时家里长辈也与其没个交际,自然而然不能马上回想起来。 张惠文看到近在咫尺的两人,心中感慨万分,明明身处他乡,这会儿反而有了老乡见老乡的感触。 陈景等那人骑着驴子走到近前后,不确定道:“张先生?” 张惠文欣慰大笑,“你小子还记得我啊!” 崔英一头雾水道:“村里那位?” 老书生无奈道:“不然?” 陈景收住缰绳,问道:“张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张惠文有些羡慕这两个小娃有马骑,他自个儿一路和驴子折腾,气死个人,“你也晓得老夫是外乡人,出来这些年,该是回家看看的时候了。” 崔英正在拿眼睛比划驴和马的不同,听到教书匠的话,好奇道:“你家是哪儿的啊?” 张惠文顿时神采焕发,大拇指一翘,“我那家乡,可是礼仪之邦。” 崔英眼珠一转,等着下文,“然后没啦?” 读书人马上变得颓靡,“你们师父,就没说过有关我的事?” 陈景没想着卖弄,“师父曾经说过,张先生其实也是修士,并非野修出身的那种。” 师父没有叮嘱过他俩,也就用不着刻意提防这个读书人,这般看轻,不知这位老先生知道后会有何感想。 张惠文极为正经道:“老夫来自文泽洲。” 眼见两个小娃脸色没个变化,继续说道:“文泽洲的浮岚书院。” 骑马的两人整齐回应了一个字,“哦。” 无知无畏啊! 如此棘手,想蒙骗他们去文泽,难喽。 自卖自夸?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儿。 以力胁迫?别逗了,这还没出南聿洲呢,出了南聿洲他也不敢这么做。 陈景率先拨转马头,示意这位读书人跟上,等到并肩后开口说道:“我师父说过一些文泽洲的事情,他老人家说天底下最早的一批读书人,其实都是文泽洲出身,只说在凡俗民间,教化之功,文泽当属第一。” 身旁的读书人抚须而笑,“此话不假,我文泽读书人以身作则,为世间揭去蛮荒印记,开悟民智,功不可没。” 陈景有些好奇道:“听师父说,你们浮岚书院的初任山长还在,可有此事?” 张惠文目不斜视,轻轻一笑道:“你师父说的还挺多啊。” 另一边的崔英,这时在马背上后仰过身子,歪头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师父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在各洲王朝大国里面,出了不少文贼权臣之类的家伙,祸国殃民的厉害。” 张惠文气的浑身颤抖,“那些人非是我文泽正统,顶多算个读书人中的败类,不可与我文泽混为一谈。” 崔英还是觉得师父说得对,“不都是读书读出来的?” 张惠文怒而甩袖,“夏虫不可语冰!” 陈景左右看他们一眼,轻轻一笑,甩下缰绳让马儿小跑起来。 这里怕是离着海岸线还远,没能感受到那股丰沛水汽,这一趟远游,再次归来可能是数年之后了。 至于这位张先生,好巧不巧的半路相遇,肯定有所隐瞒,不过对付读书人,他自信还是有些法子的,看一眼旁边,实在不行,这不是还有崔妞在? 张惠文看一眼前方,几乎都是平原开阔地,打算在最后一段行程,骑驴背上休养一番,想着怎么才能让这两个小娃跟他走,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却经不起别人打扰,一别多年后,终于再次领教了崔英的能耐。 什么我觉得这个方向对? 那么大个日头,南北分不清,东西也分不清? 这么亮堂的时候睡觉?遮阴的树都没,你也睡得着啊,看着她趴在马背上打盹,老张惊为天人,真他娘睡着了,也不嫌马鞍硌着? 啥玩意儿,晚上吃驴肉?让李小子的马背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你也不睁大眼瞧瞧那匹瘦马,它有那个能耐么?我这驴子再壮实点儿,你俩的马就得是骡子。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陈景那小子还随着她,要往东就不往西,要打狗绝不撵鸡,听话的一塌糊涂。 总算挨到了晚上,折腾了一天的三人没了精气神,围坐一团后,陈景多拿出一份干粮给张先生。 张惠文愣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谢过一句后,打算把辟谷丹收回去时,本不用如此频繁服用,实在是昨晚给累的够呛。 没等塞进丹瓶内,却被眼尖的崔英发现了,连忙问到是什么。 “辟谷丹,低阶修士解决肚皮之苦时吞服,一股子药渣味儿,难吃又难闻。” 崔英以前听师父说起过,只是一直无缘亲见,这会儿兴致来了,和这位张先生讨要,后者看她眼冒精光,知道不肯罢休,从丹瓶中倒出一颗给她。 崔英眼睛向陈景撇两眼,张惠文再递给她一颗。 崔英问一句瓶子里还多吗?张惠文又给了她两颗。 手握四颗辟谷丹,递给陈景,崔英见他摇头,凑近说道:“这可是好东西啊,听说吃了十天半月不用饿的。” 张惠文补上一句,“辟谷丹也分三六九等,我手里这种,静室打坐时,不耗费气力,顶个六七日。” 崔英惊呼道:“那也不错了。” 扭头继续哄小景试试。 连问几遍后,崔英还不死心,“真不要啊?” 陈景只得开口,“你留着吧,我这里不需要。” 崔英嘎嘎笑上几声,仰起脑袋,手里托着四颗辟谷丹朝嘴里一拍,垂下脑袋后,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抱怨,“还真是一股子药味儿,小景,把水袋给我冲冲嗓子眼儿。” 张惠文目瞪口呆,手上纠断几根胡须,有这么一个憨货徒弟,足够姓穆的生出三千烦恼丝。 第六十四章 天下大势 隔天再赶路,身为读书人的张惠文,绝口不提读书有关的事情,只说一些套近乎的江湖趣事。 “南水国自己争气,开国皇帝是个凡人口中的神仙,其实也是个修士,到死也没结成金丹,活着时候,带着一群有志之士打下了一大片土地,留作子孙基业,后边继位的再接再厉,还抢了一处神仙渡口,这下子,想不兴盛都难啊。” 瞅着显摆见识如何渊博的张惠文,陈景提了一句,“有了神仙渡口,一国就能兴盛?” 张惠文扭头看去,这小子遇到不解的地方,一如既往还是喜欢多问,和小时候没啥差别。 另一个嘛,这会儿正挺着肚子,作妖似的喘大气儿,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小时候的自来疯,长大了就人来疯,区别不大。 “你问的有些笨了。”老书生掏出一枚神仙钱,“这还不明白?” 陈景点头,自嘲一笑道:“幅员辽阔也好,沃野千里也罢,终究只是凡间说法,匹配用度也只是黄白之物。我还从未花销过神仙钱,让张先生看笑话了,想来神仙渡口每日流水,应该相当可观。” 张惠文呵呵一笑道:“各洲各地皆有特产,有豪掷万金的大宗买卖,也有赚个差价的野修跑商,南水国这处渡口的建成,其实也是各方卖给你师父的一个面子。” 陈景诧异道:“我师父?” 崔英在马背上猛吸气,想着是否能把肚子里那股气压下去,放响屁放出去也行。 张惠文干笑两下,看来姓穆的没和弟子透露,那就揭过,免得多此一举。 “只要不是昏君,碰到这么个渡口在自己家里,富国指日可待,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不过可惜的也在这里,除了前边几任皇帝还存有宏图霸业心思,后面继任者一律圈地自肥,死后谥号,多为中谥。” 张惠文的怒其不争,让旁边的年轻人疑惑不已,“太平盛世,不动兵戈,这岂不是好事?” 老书生感慨道:“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南水国可能前半句勉强凑合,后半句一丝不差,国之将亡也。 不遇国战,尤其是涉及国运的那种,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都不当回事,一旦江河日下,礼崩乐坏,十室九空也会势不可当。” 看到年轻人思索,勉励道:“你年纪小,读书又少,日后试着多读一些史书,读史明智,知古鉴今,这可不是老夫框你,多少走江湖的野修,都是从史书里面学来的尔虞我诈。” 陈景微微颔首,算是记下了。 张惠文拍一下驴子屁股让其走快些,胯下这头憨货总是出溜到两匹马后面,丢人现眼的厉害。 随手指一下东边道:“南水国邻居,康平国,早年两国之间有一场国运之战,结果嘛,如今你也看到了,没被灭国,不过沿海一大块地都被抢了去,当初渡口还在海上,不是紧靠陆地,康平国要是早知今日,当年和南水国之战,大概会拼个有你无我。” 又指去东北方向道:“康平国北上,小国、古国一大串,当然也有无名的小地方,和咱兆安城类似。约莫一千八百里的地方,有个庐国,庐国本身没什么,在他北面的宗主国,大齐,了不得,是南聿洲中部第一王朝,有意思的是,两国边界线处,有一条路,横穿千里屋蒙山山脉,通向隔壁钰金洲,世人称其‘蹬盘道’。” 瞥一眼身旁,年轻人果然在听,老书生继续道:“一山山脉为两洲分界,屋蒙山之雄伟不言而喻,那条路极为陡峭,凡人只是攀爬上去,就给累的气喘吁吁,自然而然,两洲通道路口的朝廷,没去封堵路口,大齐的长乡渡口,主要就是靠这条路养活。 凡人只知蹬盘道和屋蒙山一样高入云间,修士体魄坚韧,更有腾云驾雾游历其中,里面可以算是一处小胜地,尤其适合修炼月阴之力,据说每当皓月当空之时,满天月华倾洒而下,银霜铺天而盖地,这也是那座伏月观落成蹬盘道的缘由。” 想起某件事,张惠文随口说道:“那座伏月观,你师父……” 看到陈景略显茫然的脸色,张惠文晓得自己又多嘴了,话头一扭,“说到钰金洲……” 老书生说到这里时,神情突变,“狗日的商贾遍地走的地儿,钰金洲大小国度,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傀儡,净是些见钱眼开的货色,连带着底层的老百姓都被祸害不浅,人人利字当头。他娘的,一个冠玉王朝,一个虞河王朝,最后一个金瓯王朝,钰金洲五大家把持,富得流油,可惜铜臭熏天,都不是啥好东西!” 陈景抿着嘴听他说完,忍不住开口道:“其实,在钰金洲那边,有我认识的人。” 张惠文回想起几年前的事情,大概猜到是谁了,得,咱再换个地方说,“出了钰金洲,渡海东行两万八千里,就是东华洲了。如今于整座天下而言,东华洲名声不显,不过但凡有点儿见识的修行之人都知道一件事,东华洲乃是佛陀证道之地。” 另一边的崔英听到后赶紧插嘴一句,“这世上真有剃头才能修行的教派?” 张惠文呵呵一笑,权当她是年少不知,“话说的笼统了一些,不过教义如此罢了,不能太当真,但也作不得假,确实如此。” 崔英咧嘴一笑道:“这车轱辘话说的绕人脑壳。” 陈景回想书中见闻,问道:“听说很早之前,东华洲信徒,曾经多如繁星,僧众遍布天下。” 张惠文感慨道:“能与神国争夺信众,那人能少了去?可悲可叹的是,如今的东华洲,再难显耀佛光。” 老书生蓄养片刻精神,指着斜前方道:“南聿洲西南方,三万六千里,妖族祖地,西蛮洲。在修行人口中,一般去了那个洲字,简称西蛮,这跟老早之前一件大事有关,如今清楚来龙去脉的已经没几个了。” “钰金洲北岸,上行六万三千里,就是举世闻名的中洲王朝了。” “举世闻名?” 陈景听到后忍不住问到,“世间少有的大国王朝之一?” 张惠文存了耍乐心思,笑言一句,“没有之一一说。” 老书生说出后面的话,让陈景无比震惊,“中洲王朝,浩土无疆,立国伊始就征战不休,直至如今,已囊括四洲之地。” 陈景已经能猜到些许,还是忍不住问道:“有无水的‘州’?” 张惠文并不言语,笑意玩味。 见张先生不理睬自己,陈景想不通道:“怎么可能呢?四洲,那得多大啊,纵横数万里的疆域,那中洲皇帝能管的过来?” 张惠文悠悠道:“谁说不是啊。从古至今,穷兵黩武历来是朝廷大忌,中洲王朝凭着一己之力,把我等世人,尤其是史家学派,狠狠甩了一记耳光,以国之名,替换四洲旧称。 修道之人也是爱凑热闹的,中洲国疆域囊括四洲之时,有大逆无道之人,给予‘人间天国’的美誉,与之对应的则是‘云间神国’,当年神国少见的沉默,更是给足那些人胡乱喷粪的本钱。 中洲王朝作为世间第一,毁誉参半数不胜数,可即便如此,仍不满足。” 陈景匪夷所思道:“还能怎样?” 张惠文呵呵一笑,“已经四洲之地了,再接再厉呗。中洲王朝北临两大洲,一曰北芦洲,一曰幽洲。北芦多剑修,只谈杀力,剑修第一。幽洲的武道昌盛,各家王朝联手抵制住了南面的入侵。 反正这两洲都是打架厉害的主,也只有如此,才能阻拦住那个气吞山河的中洲王朝。” 一国攻伐两洲,让人心潮澎湃,不过知晓原委后,反而更像是小孩儿打闹,以大欺小。 陈景看向老书生,言简意赅道:“神国?” 张惠文摇头道:“神国距离各洲路途多远?不知。疆域如何?不知。神职仙位数目?不知。神国子民数目?不知。 世人只知,神国在西北,高入云间,无论凡人或是修士,无缘无故,非请非拿,不得入内。” 说完后,张惠文内心嗤笑不已,也不清楚姓穆的当年如何溜进神国,还大闹了一场,出来时还留了半条命,天地间半数奇葩都归了这家伙。 眼见这位张先生脸上挂着似鼓励、似揶揄的嘴脸,陈景无奈道:“老先生还没说文泽洲,可是有不方便的地方?” 终于听到年轻人提起文泽洲,张惠文心里的瘙痒处,似被人终于挠上了一挠,好不痛快,这娃儿终于上钩了。 脸上谦虚道:“我们文泽洲啊,没啥短处,唯一的缺点就是离钰金洲太近,有被铜臭气熏到的危险,只是想想那些商贾之家,我辈读书人就无比憎恶。 文泽洲虽说幅员地少,不过好在陆地周遭还有三千里文海环绕,一起算下来,不说世人本就知之甚少的神国,还有中洲王朝那个怪胎,和其他几洲相比,其实不算小。” 神采奕奕的张惠文继续道:“文泽洲嘛,最稀罕的是各种各样的藏书了,不止是正统学问的经史子集,野史怪谈也是有的,甚至还有更加猎奇的。 与书比肩的自然而然只有读书人了,文泽书院读书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兼济天下,善待人间,独善其身,祈福人间,进退之间自有分寸。之所以能够如此,皆是因为我文泽两座书院。” 老书生下了驴子,向着东南方拱手作揖,毕恭毕敬道:“殷松山,浮岚书院。羡竹山,和尘书院。” 书生振衣,大开胸怀。 第六十五章 门口小忧 门内有喜 崔英淘了掏耳朵,把嘴一咧道:“不是书,就是书呆子,没啥意思。” 陈景还算恭敬,对着老书生拱手道:“久仰文泽洲古圣先贤,可惜无缘一见,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去圣贤之地一睹豪杰之风流,只是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 张惠文等的就是此话,殷勤道:“你看不是赶巧嘛,我归乡,你游历,其实完全可以走一条路的,早早去一趟文泽洲,回乡祭祖时能给祖宗长脸面,归乡后能让街坊邻居羡慕不已,闯荡江湖还能让江湖豪杰汗颜,怎么看都是赚。 如何,跟老头子我走一回?顶多几年而已,对我辈修士而言,就是打个盹、闭个关的功夫。” 崔英挠下脑壳,不乐意道:“你们那儿,除了书和读书人,有啥其他好玩的吗?” 张惠文心思急转,这位小祖宗能吃能玩,去文泽洲讨不了啥好名声,不闯祸就烧高香吧。 重新跨上驴子,胡扯道:“文泽洲其实有许多瑞兽的,若是缘分到了,选中了你,就可以带走领养,以后游历四方,让人看到了,准把你当作隐世高人。” 张惠文自己也不太清楚这种话能不能唬住他俩,文泽洲瑞兽不少,可其他洲也有啊,再者,书院附近的瑞兽少有自愿跟着外洲人走的,这和修为无关,主要还是文运使然,即便是文泽洲外的读书人,有这个能耐的也屈指可数。 至于这两个小娃,咋看都没戏。 书院里飞禽走兽旁听书籍的都比他俩多,也就是没化形,还不能开口说话,不然只论学问,这两个小娃还得和畜生讨教。 崔英幻想了一下,有个走兽之类的跟宠还挺不错的,如果多的话,跟着自己耀武扬威,肯定能增色不少,对陈景怂恿道:“小景,要不要去试试运气,反正师父又没定下归乡期限,多玩……多游历一年半载,不算事儿。” 陈景淡淡道:“酌情而定吧。” 张惠文佯装心痛道:“这现成有人带,你们都不去,看你俩也是年轻俊杰,我实话说了吧,只要你们去,我保证你俩,至少,听清楚了,至少能带回一头白皮瑞兽,我张某人,还能给你们引荐浮岚书院的院长认识认识,咋样,老夫够大气吧。” 陈景含蓄一笑,说出了心中所想,“老先生其实是有备而来?想让我俩去文泽洲?” 张惠文心头急的上火,离着渡口只剩几天路程了,话说得太满、太过,以至于失了分寸,让这个男娃察觉到了不对劲。 崔英想不通,“就这么想让我俩去文泽洲,你们那儿野兽成灾啦?” 文泽洲读书人不仅有节操,还挺足,即便是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陈景慢条斯理道:“张先生,我俩这次出来,前面的路线已经定好了,更改不得,至于后面去哪里,暂时不清楚。不过嘛,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大概是出不了南聿洲和钰金洲两地。对于盛情邀请,我俩碍难从之了。” 张惠文听他说的像实话,心里懊恼不已,这如何是好? 陈小子说的话,其实不难理解,不过等传信回书院后,那些大佬很可能要吹胡子瞪眼了,责备他办事不力是板儿上钉钉了,也怪他早些年太猖狂了,什么事儿都敢接,什么事儿也都敢做,如今老了,反而拿两个孩子有些没辙。 到了晚上,张惠文拿出阴阳同宣纸,发牢骚一般写了一通抱怨,可能是觉得无能为力了,糟心的厉害,这次干脆把剩下的纸张折成了纸鸢,带着火气丢进夜幕中。 老子不干了,要么找人过来帮忙,要么给好东西我好收买,等再过几天一拍两散后,再想从姓穆的地盘上找人,有的好找。 兆安城,城东村。 自从陈景和崔英走后,孟栖少见的来院子这边,这会儿,正和董川海喝酒。 穆鸿风眼见有事,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孟栖如今无事不登堂,登堂喝酒必有事。 孟栖眯着眼,等老穆过来坐下后,手指点点空着的酒杯,示意他给倒上。 穆鸿风哑然而笑,乖乖的给他满上,也给自己来一杯,这才开口道:“兴致如此之高,是破境有望了?” 董川海乐呵看着两人,他和老穆唠嗑清汤寡水的,俩孩子在的时候还能斗斗嘴,等孩子走了,家里头清静的有些吓人,操持农田忙里忙外,再怎么像个凡人,还是缺了天伦之乐。 孟栖无奈道:“你该装作不知道的。” 穆鸿风点点头,“那行。敢问阁下,喜从何来呀?” 孟栖叹口气道:“这世上,马上又要多出一位仙人境剑修了,到时候,我,孟栖,就是一位真正的——剑仙!” 穆鸿风赶紧放下酒杯,大力拍掌,“了不得,了不得,是该好好喝一壶,不对,喝一场才是,我这就去把老本掏出来,咱仨不醉不休!” 孟栖让他坐下,抓起酒杯与三人一同饮下,不慌不忙道:“我估摸破境就在这几天,等事情一过,我就去西蛮。” 穆鸿风不乐意了,“我说这位剑仙,你自己掐指头算算,这还没到时候呢,你就抢着要走啊?” 孟栖瞪他一眼道:“我用得着和你老穆客气!” 董川海在一旁笑道:“你早就算到有此一天了吧?” 穆鸿风也跟着苦笑到:“我也是想赌一把,看俩孩子是不是会早点儿回来,到时候能多学几招。” 孟栖指着他道:“鸡贼无比。” 而后说道:“按你说的,他俩自身小天地有些古怪,学了我这剑修的运气法门,不一定是好事。崔丫头那里,我这儿教不了她什么,小景那里,我教的都是剑修根本,教的再多,世间也只是多出一个孟栖第二。还是得看你这个为人师为人父的怎么教后面,更看他自己的造化。” 董川海抿一口酒道:“我这儿也差不离。” 穆鸿风心里也清楚这些,两位老友已经做了分内的事情,不敢苛责,转头问道:“这回再去西蛮,对上那位孔明王,胜算几何?” 孟栖摇头道:“争取不输。毕竟人家在仙人境神领意得有些年了,又是在别人地盘儿,我也就是个剑修,这才敢刚踏入仙人就问剑,换其他人,想想就算了。” 穆鸿风点头笑道:“问剑之后呢?” 孟栖喃喃道:“不管输赢如何,之后我就去北芦洲,和那几位试着切磋,问剑砥砺剑道罢了,能增长一分是一分,运气好的话,中洲王朝的国师,我也想往他身上招呼几剑。” 穆鸿风作怪道:“哦豁,得亏你说的是国师,没说另一位。” 孟栖贱兮兮笑道:“不是留给你老穆了嘛。” 董川海对于孟栖揭老底的行径哈哈大笑,老穆是活该有此一劫。 穆鸿风生受了孟栖调侃,手指掐算一番,“你争取多待上几天再走吧。” 孟栖盘算一下道:“两个孩子的事?” 见到老穆点头,孟栖挠挠下巴道:“是那个姓张的捣乱?要不,我去砍死他了事?” 穆鸿风苦笑一声道:“你要真这么做了,那南聿洲永无宁日了。读书人性子耿直,你用计谋,技高一筹赢了他们,那些读书人了不起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甚至可能获得他们的敬重。 若是你用武力降服,读书人永远口服心不服,那副鸟样看得让人心烦,背地里不知道要使什么坏,我是不怕,可两个孩子还没成器,不敢折在这里面。” 孟栖鄙弃道:“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就是不爽利,玩儿阴谋诡计是好料子。” 穆鸿风叹口气道:“读书人用阳谋,却也是正大光明!” 几天慢腾赶路,离着渡口越来越近,总算能看到些许人往来,多是用车马来回,偶尔能远远望见有些骑乘飞禽走兽,甚至还看到过一次御剑飞行而过的仙师人物。 崔英赶着趟,和那位御剑飞行的大侠打招呼,招来对方一记白眼,这让想结交英雄好汉的崔英备受打击,对着那位飞远的大侠骂骂咧咧。 “等爷爷会飞了,捶死你们这群不拿正眼看人的王八蛋!” 张惠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没去拦着崔英的口无遮拦,小声对陈景说道:“别看刚才那家伙一本正经的踩在剑上,其实就是个炼气境而已。” 耳朵灵光的崔英听到后,一惊一乍道:“啥玩意儿?炼气境就能飞,和我师父说的不一样啊。” 又让张惠文蒙对了。 姓穆的这些年都教了些什么,外边的事情都不和弟子讲,净说些有关修炼的? 老书生有些心累道:“结成金丹方可御空,这话说的有些死了,合气境一样能短距腾空装模作样一番。境界是死的,人是活的啊,修行中人想法设法早点儿去天上溜一圈,就像刚才那家伙,本事不济,宝物来凑。 那把飞剑,看着像一件下品的灵宝,能托人凌空飞行而不耗损自身真元,不过用在那人身上,除了炫耀就是显摆,跑路都嫌慢,被仇家和打算杀人越货的野修盯上,可不就是被打雁的命。” 崔英听完,扭头瞅一眼空中的小黑点,叫嚣道:“还以为是个高手,原来是个爱显摆的土财主。” 陈景曾经问过孟栖,若是自身真气足够,能否驭剑托起肉身飞往高空? 孟栖的刀子嘴从来不会客气,也不用正眼看少年,讥讽道:“能啊,咋不能?飞得高高的,高到你喘不过气儿来都不是事儿,就是下来的时候有点儿快,能不能再活蹦乱跳的站起来,难说。” 金丹境,该是多久以后啊! 第六十六章 风流云散 入场下注 “小景,你看,好大一条鱼!”崔英在一旁咋咋呼呼道。 越接近海岸,地势越是往下走,这会儿离着海岸大概百里左右,远远能看到天水一色的壮阔景色,从小到大,连个大湖都没见过的两人,很难不被吸引住。 听到崔妞喊叫,他也定睛看向几条浮在空中的“小鱼”,隔着这么远就能看清身形,可以想象,等走近时是如何的庞然大物,洪荒遗种名不虚传。 张惠文不以为意道:“那是寿齿鲸,以长寿赛过一般生灵齿骨而得名,无病无灾活个七八百年不算事儿,可御浪而行,可遨游虚空,性情还算温顺。 不过话说回来,不温顺的,早就被修士打杀分宝了,寻常鲸油有百年不息的说法,这寿齿鲸做的烛火,能给你烧到天荒地老。” 崔英催促一下陈景麻利点儿赶路,也好快些上那个大家伙身上看看是啥样子。 张惠文搅和了女娃的兴致,“你俩多半是上不去那艘渡船。寿齿鲸之类,载人运货,一般是专做跨洲买卖,洲内转运,不出意外,是用仙家大匠打造的浮舟。” 随后鄙弃一句,“物美价廉的东西还要节源开流,能不财源广进吗?” 崔英听后略显失望,马上又恢复过来,那条大鱼上不去,能坐大船也不错,能飞的大船,稀罕啊。 似乎是故意和她作对,只剩几十里路途时,寿齿鲸启程先走一步,游走入云间,片刻工夫没了踪影,让崔英没了近身目睹的机会。 气得崔英破口大骂,连条鱼都给她脸色看,小时候抓鱼没少被鱼尾巴扇脸,这块头大了,脾气也上来了,走近看看都不行? 张惠文不理会旁边的人来疯,心里发苦的厉害,此时天色尚早,毛驴再慢,天黑之前也能赶上渡船,只是一直没个回信让他恼火,这么些年来头一次无功而返,虽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难题,可挫败之感缭绕心间,烦不胜烦。 千滨渡依靠的海岸线,属于一处天然海崖,下面大浪拍打不休,上面渡船恒波驻停,人流不息往来不断,仙家手段才能用好这处地方,凡人注定束手无策。 靠近外围,山坡高处摆有不少床弩,每架床弩后有几个兵卫把守,一个个无精打采,陈景甚至还看到有喝酒助兴的。 张惠文指着那几人愤慨道:“皇亲国戚、朝廷官员家里的纨绔子弟,赶在入仕前来沾沾金,类似戍边,那些做长辈的也不用猪脑子想想,在外面,除非心甘情愿肯吃苦头,哪个凡人敢让他们掉根头发。” 陈景看准浮舟,下了马牵着,走近问询了一番,浮舟分大中小,若想带着灵兽上船,至少多付一半的钱,当然太大的灵兽就别想上船了,做买卖的哪个都不想亏本。 那个船卫看向几人后边,只看一眼就清楚,这分明就是家养牲畜,两匹马品相差的可以,老弱病残的那种,驴子壮实一些,也仅此而已了,还想乘仙家渡船,吃饱了撑的钱没地儿花么? “商水国,云水渡,一人两颗雪钱,每个牲口再加一颗。” 崔英还在迷糊大雪钱是多少银子,陈景则是咋舌不已,就这还是中号浮舟,原本想着至多用去几颗雨钱,听到狮子大开口的价,让他心疼不已。 那个船卫是个看碟下菜的机灵人,暖心暖意道:“看你们的代脚牲口没个品相,卖与我算了,就十两官银吧。你们真舍得花钱浪费在这种畜生身上?在我这儿还能卖个高价,咱犯不着和钱过不去,是不是。” 看到眼前男子听进话,点头答应了,船卫喜不自胜,迷途知返和浪子回头的年轻人不多见了,在这渡口碰见的,多是一些鼻孔看人的仙家子弟和皇亲贵族,能张口不喷粪,就足够有修养了。 掏出一枚银锭给了年轻人,反正值不值都差不离,接着问道:“通关文牒拿来勘验一下。” 陈景才想起这回事来,陆上可以不去走那些关卡,趟河过山总会有路可走,可这仙家渡口,有能耐的用不上,没能耐的躲不过,没了两全其美的办法。 船卫看出了难处,小心问道:“路引有吗?” “游侠而已,自在之身。”陈景编纂了个谎话。 “哦——”船卫闻听双眼一亮,嗓音也提了起来,“原来是游侠,没路引什么的太普遍了。” 让年轻人凑近些许,小声道:“两颗雪钱,另外再加一颗,算作老夫的封口费,如何?” 陈景多问一句,“若是下船时再查验,还要另收钱么?” “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仙家渡口几乎都是一个规矩,上船过上一眼,下船赶紧滚蛋,还有些个地方渡口,甭管上下,只认钱,别的一概不管。” “小子家底单薄,这价钱让着实让我为难。” “哎,你这就是不懂事了,你想啊……” 另一边的崔英正无所事事的挖着鼻孔,反正她不管钱,搁在她身上,早就把钱袋子砸过去,让这个烦人的家伙让路。 张惠文在一旁看出了陈景的难处,打算拿出玉竹节帮忙让其通融一下,就是不知道这个船卫识不识货,闹出大事来就不好了。 又怕这个小吏嘴巴不严实,让人生出有文泽洲大才有入仕南水国的误会,一个个过来纳头便拜,还要苦心解释一番,想想就烦不胜烦。 没等有所动作,旁边有人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张惠文顺势低头看的第一眼,就是那深入骨髓永生难忘的天青色,他娘的,终于有人来帮忙了。 猛抬起头,想着和这位“临危受命”的老兄叙下旧,看到来人面容,有些尴尬的挤出笑脸,恭敬一拱手,道:“颜……” 来人双手扶住他,温和说道:“惠文外出多年,受命于险境,辛苦多矣。” 张惠文正音道:“石以砥焉,正合我辈读书人的意愿。劳其筋骨,塑就读书人坚韧之态。出来一趟而已,矫揉造作要不得……” 陈景和崔英看向这边,往常可没见过张先生如此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可又觉得全是废话,完全听不明白说什么。 对面那人,一身读书人装扮,头别玉簪,留有短须,丰神俊朗,看着比起张先生年轻许多,也斯文许多。 陈景看过去时,那人抬手止住了张惠文言语,走近两步道:“颜文裴,文字的文,非衣裴。” 崔英实诚的问了一句,“你那个姓是……” 颜文裴儒雅随和道:“颜色的颜。” 崔英“哦”上一句,碰上一个少有的姓氏,又长了见识。 陈景行了一个晚辈礼,故意不搭理张惠文的挤眉弄眼,推想这位颜先生,应该也是来自文泽洲,但愿不会为难两人和他一起走。 颜文裴说的话让陈景打消忧虑,“我这次出来,只是带惠文归乡,既然已经到了渡口,就是离别时,若是有缘,他日相见再叙往事。” 说完拱拱手,竟是真的走了。 陈景摸不清这里面有什么事情,张先生回家或许是真,但肯定另有所图,对于邀请自己和崔妞去文泽洲的事,他不好判定真假。 读书人就不能、不敢扯谎? 这话本身就是胡扯。 索性随他去吧,掏出五枚雪钱直接登船,这是他砍价一番后两人的最终价钱,浪费口水不多,看你舍的多少面皮罢了。 拿着房引玉牌,先不去房间,在甲板上看上几眼壮阔海景,有感而发道:“只是为了一颗雪钱,脸皮都舍去不要,若是云钱,是不是连命也能豁出去?董老爷子说得对,没钱的靠脸皮挣,有钱的都是靠本事挣,没钱还脸皮薄的,早早准备棺材板。” 崔英有些羡慕那些三三两两乘坐飞禽的,看着就威风、气派,最气人的是唯命是从,拍下背脊,吹声口哨就飞起转弯,简直不要太听话,她都怀疑,是否杀了飞禽吃肉也是乖乖等死,不带扑腾翅膀的。 眼见她看得入迷,陈景一只手按在她脑瓜上,略显哀叹道:“崔妞啊,不能光长力气,也长点儿心吧,出门在外被人看轻没什么,就怕陷入阴谋诡计出不来,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崔英愣了一下,道:“咋的,小景你这是打算娶媳妇儿,不管我啦?” “你怎么想的,娶媳妇的事儿都出来了。” “要不然呢?不过小景啊,以咱俩交情,你媳妇儿,那不就是我媳妇儿嘛,你怎么对待媳妇儿的,我就怎样对待,咱就是这么大气,绝不会冷落了媳妇儿。” “滚!” 颜文裴走到一艘巨型浮舟前面,回头和张惠文说道:“你先行一步。” 张惠文正打算抱怨一二,颜文裴打趣一句,“行了,这次回去,学宫还有书院,不会有人诘难与你,真当我们这些老顽固食古不化,处处为难你们年轻人?” 这下张惠文心里乐开了花,转念一想,小心询问道:“颜祭酒打算去找姓穆的?” 颜文裴抚须而笑,“天下大变,正是我文泽洲读书人出世之时。得道者多助,能争取则争取,成不成,是另一码事。 穆鸿风品行不端,非君子德行,可从来是个高傲的人,让你们年轻后辈去,他也做不出礼贤下士的善意举动,兜兜转转,还是我来吧。” 张惠文愕然道:“那他的两个弟子?” 颜文裴目视北方,悠悠道:“可下注,小赌怡情一把即可,断然不能把全部身家押上,然后嘛。” “尽人事,听天命。” 第六十七章 祸从口出 浮舟长三十丈,宽出五丈,高约八丈,大小房间据说百间,在外看去层层叠叠。 陈景选的最便宜的“下房”,进去之后才看出寒酸,一张床铺就占了一半地方,一张椅子,一张简陋的梳妆台挤占后,剩下就是只能容人落脚的地方。 几十万两银子在渡船上只有这种待遇,搁在凡间,银子都能铺满地面了,让陈景心疼的够呛,说到底是第一次花用神仙钱,由俭入奢跨步太大所致。 浮舟飞入高空,凭肉眼就能看出,离风驰云卷相去甚远,和船上管事闲聊几句后才明白,这类洲内渡船,顶多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也就胜在日夜不停,依照这个速度,到达商水国云水渡,大概半月左右的样子,陈景心里估算片刻,猜到这渡船非是走的直线,不然按里数算,早就到了商水国。 “真想快,还是私家渡船,又或是动用法宝,譬如剑修,那叫一个飞驰电掣,能打能追还能跑,可惜我等羡慕不来啊!” 管事摇头晃脑的给陈景这个后生讲些神仙见闻,平时遇不到这种显摆机会,也不是回回都好心给初出江湖的后生唠叨这些,这次碰巧无聊,看这个年轻人是个面善的,也就是土包子,就给他嘚瑟两下自己的见识。 渡船也分品级,飞最快的,其实是最下等和最上等,也是出自同一批人之手,最上等渡船,铁木玉树筋骨制成,繁复阵法加持,只要你肯可劲烧神仙钱,要打能打,要守能守,载着一船人可追飞剑。 至于最下等的渡船,比样子货还样子货,早就该淘汰掉的那种,飞的快,散架的也快,指不定你睡觉的时候,遇到强劲些的罡风就要坠毁,那些无良商贾还一个劲和你强调快不快的事儿,人都跟着一块儿死了,船毁人亡的,能不快嘛? “至于咱家的渡船嘛。”管事踩一脚甲板,沉吟片刻后憋出一句废话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陈景养气功夫还不够,差点儿没绷住脸,点头附和道:“该是一艘好船。” 管事看这个年轻后生是个会说话的,满足了虚荣之心后,客气道:“其实也就一般般吧,匹配恰当船客。正好咱也只是个普通渡船管事,比不得坐镇船上的神仙老爷,那些人个顶个都是有真本事,哪个曾经不是名镇一方的人物,如今闲着也是闲着,才来渡船这里寻了个养老差事。” 陈景听他没了下文,有些哭笑不得,还以为会客套一二,说些给去引见一下的言语,看来这位管事看不起野修打扮的自己,不知道面对宗门巨擘,这位管事又是如何应对。 刚想到这里,陈景有些自恼不长记性了,仙家有了实力,哪个不准备私家渡船,怎会看上这种骨架到处“咯吱”作响的破木架。 这种渡船在修士眼中,与华而不实完全不沾边,勉强中看,凑合中用。 忽然传来几声啸叫,陈景歉意抱拳离开,管事见怪不怪,让他自行去解决。 渡船入云海,仙气自而来。 行入云间的渡船过往之处,留下条条云带,若是明月当空,远远望去自成一幅仙家画卷,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清楚有多遭罪。 这渡船的避风法阵有几近无,几百丈的高空,罡风狂吹不止,一天当中少有变缓的时候,也难怪没几个人走出房间来闲逛。 风流倜傥,求个轻风衬托就行了,这般狂风,能吹的人花容失色。 崔英这个二愣子肯定不在此列,从渡船起飞到这会儿天色已晚,这个憨货一直呆在船头喝风,陈景也不拦着她,等她喝够了大风,也该回去睡觉了。 可她那张嘴生的惹人厌,大晚上的嗓门停不下来,这船上的人没几个有好脾气,已经骂过一次了,必须把她拉回屋里才行,陈景不想才出远门,就要得罪一船的人。 走近崔英后,不和她废话,微微屈膝,肩膀顶在她肚子上,扛起就走。 后者略一挣扎就安静下来,抱怨道:“这船上边吹风可真痛快,就是太大了些,吹得我脑壳疼。” 陈景责骂她一句吹死了活该,扛着仍旧不乐意离开的崔英回房间,才推开屋门,察觉异样,扭头看向船尾廊道尽头,渡船管事和另一个人正看过来。 陈景顾不得丑态,拱手招呼后,扛着崔英便回了屋子。 管事毕恭毕敬落后一步老神仙,刚才那会儿给那对男女说了几句好话,年轻人没个分寸,让老神仙高抬贵手放过一马。 “此二人,不可以寻常野修视之。” 管事眼珠一转,问道:“难不成是仙家子弟?” 合气境的老神仙摇了摇头,“记住,不可轻慢了。” 管事只得点头应下,待老神仙离去后,以拳击掌道:“活了大半辈子,看走眼的次数不在少数,每次都是擦肩而过,这回让我逮住,说不定能结下仙缘,该是好好运作一番。” 早上时候,打坐一晚的陈景莫名心神不宁,便停了下来,推门出去讨来一壶热水,和崔英简单洗漱一番,剩余热水就着干粮下肚。 至于渡船上提供的吃食还是免了,动不动就雨钱起步,至于吃的是啥,陈景对此兴致索然,反正商贾渡船,赚的就是你的钱。 问了不看一眼?看了不买一些? 多半掏钱就后悔,干脆不闻不问。 崔英面无表情的嚼着干饼,生不如死道:“咱俩过的啥日子啊,用得着这样?” 陈景知道她打自己身上神仙钱的主意,骂道:“吃不饱?那你喝风去!” 崔英强逼着自己咽下干饼,不耐烦的等着陈景吃完,硬拉着他出去渡船甲板上,睡醒之后闲着也是闲着,看看外面热闹也好。 也算是赶上好时候,这会儿渡船顺风而行,上了甲板不用大口大口灌风,是个看风景的好时机,甲板上聚集了一些人,三五成群分散开,居然还有几个妇人模样的凡人。 崔英别的不在行,看人,尤其女人,自诩有一手,能搭乘神仙渡船,哪怕是破烂一样的渡船,不是修士就该是凡间豪门之属,既然是妇人打扮了,大抵是后一种。 瞅准船头那位姿色还算看得过去的,故作蛮横的闯过去。 妇人身边几位男子还没“好言相劝”一番,就听“哎呦”一声。 来者不善的大高个,跌了个狗吃屎,那副男女不分的嗓音也让几人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那大高个儿正起身,脏爪子没闲着,从上到下,从脚到腰都没落下,登徒子做得不要太明显。 把这个家伙推开的念头才起,妇人身边几人不约而同的哀嚎起来,不知怎么,脚背剧痛不已,似是被砸了一记重锤,鞋面上还有半截脚印,看向那个登徒子,难不成是这个家伙做的? 妇人也是见多识广的,看到自家人的苦相,立马猜出怀里的家伙不是个简单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伤了几人,能不被人觉察到,江湖高人也不足道尽,该是超脱凡俗的仙家子弟了。 就是这位仙家的手段有些下作,残花败柳之身也能看上?又惧怕又不舍,迈着小碎步离开甲板。 崔英不理会几个跛脚走路的家伙,狠刮几眼妇人背影,回味一下刚才手感,有些自责道:“有些饥不择食了啊!” 陈景走了过来,无奈道:“无聊生事。” 崔英指指旁边有意远离的一些人,毫不在乎道:“董老爷子和孟叔都说过,在外面,无理才是王道。” 陈景反驳她道:“师父也说过,要待人以真。” “我这就是真性情啊。” “歪理。” “你不信我?” “我正是因为信,才拿你没办法。” 崔英嘎嘎大笑,想起这是在外边,赶忙捂住嘴,凑到陈景耳边道:“书上都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又何必强求呢?咱兄弟各有互补,岂不是更好。” 陈景搂住她脖子道:“若是有一天,你能凭着歪理走遍天下,那也算是你的本事。” 崔英锤他胸口一拳:“等着就是!” “那是个啥?看着块头挺大的。”崔英身手指向陆地上一处地方。 隔着十多里远,有个山坡大小的东西在缓缓挪动。 陈景眯眼看了一会儿,模糊道:“大概是驼山牛之类,没甚稀奇的地方,就是身躯巨大,力气跟着大。” 指着崔英道:“就像你一样。” 被一掌拍开后,陈景继续道:“偶尔驼山搬山时,可驱使这些蛮兽。说它们蛮兽,其实一点也不冤枉,空有力气而少有开慧开灵的,驮山搬山时,还要修士时刻盯着,稍不留意,山根破碎山体龟裂,最后两手空空,得不偿失。” 崔英闷闷道:“光力气大还不够,还得聪明些啊?” 陈景笑道:“那是肯定了,似这等蛮兽,大一些的宗派根本不会圈养,驱使不易,吃的还不少,鸡肋无比。一些小宗派或许有些兴趣,当做守山之兽养活,糊弄一下新入门的弟子是个好点子。” 崔英扭过头来看着他,好一会儿道:“小景,那天张先生和你说事的时候,你是故意装作不懂的么?” 陈景扭着她的脸蛋,欣慰道:“还不算太蠢,不过啊,有许多我确实不懂,并非是装出来的,那位张先生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又是读书人,是人精中的人精,只是没当面拆穿我而已,读书人好面子,也乐意给人留面子,我和他就糊弄了一路。” “哦豁,这是啥鸟?这么大个!” 远处空中有一飞禽,背上立有几人,随着崔英话说出口,其中一人对着渡船指指点点,而后飞禽扑打几下翅膀,向着这边飞了过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终于看清了面貌,一头巨鹰,双翅展开六七丈,全身黑羽,到了渡船这里,鹰唳一声,惊空遏云。 渡船上众人被这声鹰唳惊动,不少人纷纷从窗口趴出脑袋看出了何事,某些下层房间的,干脆跑到甲板上来凑热闹。 巨鹰细细扫视渡船一圈,看到崔英这里,瞳孔竖起,巨兽凶态毕露,再次扑打双翅,高过渡船,悬停空中。 一个穿着羽袍的中年男人,从鹰背上走出,俯视着崔英说道:“方才,就是你这个无知小辈,大放厥词?” 第六十八章 痞性剑仙 剑修厉不厉害,霸不霸道? 佩剑是剑,法宝也是剑,有了本命物还他娘是剑,这样的修士,不是在砍人,就是在砍人的路上,个别缺心眼的剑修,求着别人来砍自己。 砥砺剑道筛选出来的剑修,能不厉害,能不霸道? 说剑修也不咋样的家伙,你有问过死在剑修手下那些人么? 还是说,你就是那狗日的剑修。 日出时刻,某人破镜时引发的天象,让魏雄为之心颤,金丹之上的修士,体内会生出一种律动,主要是那位破境修士也是位光明正大的主,毫不遮掩才会如此。 门下也有人觉察,这才唤过巨鹰跻身高空,打算观望一番。 隔壁钰金州那边不清楚,南聿洲这块大概都知道了,看那直通天地的法意天象,不是晋升琉璃境就是仙人境了,最可喜的是,剑意扩散开来依旧浓厚,该是个纯粹剑修无疑。 南聿洲出了剑修,这是自家人啊,若是成就仙人境,那简直是要举洲同庆。 最北面的剑修之地北芦洲,四大宗师,全在仙人境止步,别洲少有听说有仙人境的纯粹剑修。 不管再如何与有荣焉,修士往往都会不服输的嘀咕一两句,哪个狗日的运气这么好,砍了多少同道中人才有这般境界? 魏雄已经顾不上身后门下弟子的安危了,连他自己都束手无策,乌折能坚挺在风中,幸亏了它的御风本命神通,悬停已经做不到了,只得扑打双翅勉力维持,面对劲风哀叫连连。 忽然肩头一沉,有剑气侵入,捅窗户纸一般轻易破入体内,让魏雄一个元婴境,回想起了肉体凡胎时的痛楚,额头冒汗不止,扭曲面容苦苦忍耐。 不忍着,还能还手不成。 这不是能不能赢的事情,是能不能再活着的问题。 渡船在空中打着转,尤其是甲板上的一众人等,被掀出去不少,还有一些人抓着渡船跟着翻转,各种喊叫呼救声层出不穷。 陈景和崔英扒在船舷上,一个看到抛洒出去的人群如天女散花,另一个想到的则是下饺子。 眼见快撑不住两圈翻转,陈景开口呼喊道:“孟叔!” 孟栖正同兽神宫宫主一起,打算让其评头论足一下这份见面礼如何,听到呼喊声,无奈止住。 伸出一手,仙人指点江山,生硬的将飘出去几十里的渡船扳回来,渡船上勉强支撑的一些人,再被甩飞几许。 五指张开,大手一捞,早前掉出渡船的人一一归拢,形同渔夫捕鱼,碰到了鱼窝,来了个一网打尽。 有位仁兄运道太好,离着地面就几十丈了,裤子带着湿捞回来,整个人呆滞痴傻,不太清醒,估计在想身后事了。 被蛮横的吹飞出去的人,回来也不见被温柔对待,高出渡船两三丈,这次更像下饺子,几十号人零零散散的往下丢,一个个大呼小叫,下边有两个腿脚不利索的,被当作人肉垫子,也不知有没被活活压死。 待众人闪开后,看清下面两位垫背的“仁义之辈”,这不是方才巨鹰背上那两位,也被吹下来了。 抬头望向巨鹰上面,这位主不好惹啊。 陈景顾不得伤势,满脸堆笑道:“孟叔,真是你啊。” 孟栖瞬息来到甲板,惊得甲板上众人连连后退,不理会这些鹌鹑一样的家伙,手朝陈景受伤的臂膀一拍,道:“这是怪你孟叔分量不够啊!” 瞅瞅躲在其身后的崔英,诙谐问道:“崔丫,咋见了你孟叔也不问好,得让我先问候你么?” 崔英蜷缩着身子,露出半块脑袋,抖一个笑脸道:“孟叔来啦。” 说完把脑袋埋下去。 孟栖摸下耳朵,“没了,就这些?哎呦,小时候野猪一样的娃儿,这会儿长大了也是个狗熊样。” 崔英哭嚎一嗓子,从陈景背后走出来,“别打头。” 看着她长大的,家里三位长辈都没少揍她,孟栖从不和她客气,大手照着脑袋就拍,边打边骂道:“老子打的就是你的头。别的没记住多少,就这一点你还真挺有记性。熊一样笨,还长了狗一样的嘴,是不是你带着小景闯的祸? 还敢躲?我这儿有一份,老董那一份,老穆还有一份。再敢躲,老子给你脑壳开瓢……” 陈景活动几下手臂,刚才要离那一拍,神不知鬼不觉伤势痊愈,崔英也该会如此,乐呵的看她挨揍就是,孟栖来此一回,这趟渡船之旅,不太可能再生出意外变故。 高处的魏雄听那个字眼,再想到某个人名,有些绝望的闭上眼。 剑修,游侠,孟栖。 常年流窜于各洲,哪里凶险去哪里,不只是针对剑修,哪个难对付,哪个修为高,被他盯上免不了问剑一场,上至北芦州,下至西蛮都有其传闻,痞性十足,都是关于打架问剑,有胜也有败。 胜也就算了,成者为首,浮夸传闻人们多有理解。 关键是败了,还他娘不死,过一阵子又活蹦乱跳,继续祸害别人,修为一路攀升,如今这狗日的修为高绝,属于难缠之中的难缠。 孟栖教训完崔英,只觉神清气爽,做长辈的就该咱这样,不长记性,打就是了! 陈景笑的很有诚意,安慰着崔妞,看一下她的脑顶瓜,告诉她没开瓢也没见血,后者说脑瓜嗡嗡疼,陈景笑的更开了。 孟栖抓来远处云团,来到近前纵身一趟,悠哉悠哉的拱两下,开口道:“说说吧,这次又为啥闯祸?” 崔英摸着脑壳委屈道:“我就说了句‘鸟人’而已。” 孟栖扭头,面无表情盯着她道:“啊!?” 崔英又把脑袋缩回陈景背后,喊冤道:“我说的是真的啊!要不你问小景。” 陈景苦笑一声,“这次我俩的确有错在先,但那位前辈也确实小题大做了。” 孟栖对这两个便宜徒弟还是很清楚的,比起崔英那个滑头,陈景的话还是很可信的,听完来龙去脉,仰头看向巨鹰,抬高嗓门喊道:“就是欺负人呗!” 魏雄手脚绷紧,这是要算账了? 孟栖打个呵欠,对崔英道:“你说怎么办吧。” “那个老……” 崔英瞅见旁边小景眼色,和颜悦色道:“老前辈年纪大了,我这小辈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不过嘛,看那头巨鹰块头挺大,我又好长时间没吃一顿好的。” 赶紧挥手,“我不是想吃了它,我就想尝尝肉味儿而已。” 孟栖哈哈大笑,这个憨货一如既往的喜欢吃。 手一抬起,连人带鹰摄拿下来,只是来到甲板上时,巨鹰只剩等人大小,还是悬停虚空,那个宫主已经变成两尺高的小人。 魏雄心中惊惧万分,还是出口说道:“剑仙前辈如此作为,不怕遭到世人非议?” 孟栖指着佩剑问道:“这是啥?” 魏雄忍着不适道:“仙剑。” 孟栖又指指自己道:“我是啥身份?” 战战兢兢的魏雄道:“剑……剑仙。” 孟栖摸着袖珍小人的脑壳,疼惜道:“全天下都知道剑修不太讲理,你碰到剑修中的老大——剑仙,怎么开始讲起道理来了?大兄弟,你糊涂啊!” 魏雄还是没放弃,哀求道:“我这门下妖将虽说未能化形,可已经结出妖丹三百年,求剑仙大量,放它一马。” 孟栖好奇道:“放它一马?我的面子搁哪儿,你来补还是你宗门来补,我问剑一场的话,有啥好处?屁都没有!我还嫌弃剑刃卷了,得找块儿上好的石头磨上一磨,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我凭啥做啊。” 看到这个家伙还想开口,孟栖来气了,一拍佩剑,佩剑自行飞起,不容置疑道:“听到没有,这家伙不识相的厉害,你这就去他们那个兽神宫,只要不是人的东西物件,你给我往死里砍,砍他个稀巴烂。” 飞剑通人性似的点点剑首,剑尖指向南聿洲中部,拖曳着剑光,在剑吟声中疾驰而去。 孟栖做完这些,再看那个宫主,厌烦的可以,干脆抬手把他拍飞出渡船,省得一会儿嗤噪不休。 回头看向崔英,笑眯眯道:“崔丫,想吃哪块儿肉,和孟叔说。其实你不知道,你孟叔不是只会切些鱼脍,其他一样有拿手的,只是久没练手,误了这门手艺。” 崔英有些含糊道:“鸡翅?” 陈景惋惜道:“这些飞禽的大道根本,大多和双翅有关,你还是换一个吧。” 崔英嚷嚷道:“那就鸡腿儿吧,我还想啃鸡脖呢,看样子不成了。” 巨鹰修炼几百年,早就通了人心,能分辨人语,听到那人要吃自己双翅时,舍命挣扎两下,可惜只抖掉几根羽毛,还是停在原地不动。 平时在自家地盘作威作福,到外面极尽收敛,别说是剑修,就是见到可以御空飞行的修士,它自己能避能避,能躲就躲,若是不小心碰到剑仙这种,恨不得从高空直接一头扎进地里。 孟栖夹住老鹰脖颈,欣喜道:“我这晚辈还替你这畜生着想,不去动你大道根本,就想吃腿上一些肉,反正你也不是地上跑的命,有双翅就足矣。咋样,是不是心里乐开了花,来,给大爷笑一个。” 乌折听这位不着调大爷讲的混账话,简直欲哭无泪。 “你看看你,大势已去就不要纠结过往,亏你还修成了妖丹的小妖,这种世间道理咋都不通晓。” 巨鹰瞅瞅那个剑仙手里握着的两只带爪的鹰腿,再看看自己下面,再望向剑修,来回反复几次后,终于一声哀鸣响起,死命扑打着双翅想要飞离此地。 孟栖摆弄两下鹰腿,得意笑道:“不去看看你的老大哥,刚才他摔下渡船,可是直挺挺的砸到地上,今日你俩是共患难的好兄弟,日后别说他骑你,就是你骑他,也是能商量着来的。” 眼看它就要飞走,孟栖指了指甲板上两人,恢复原身的巨鹰别扭的把两人衔在口中,摇摇晃晃的飞去了陆地。 孟栖啧啧道:“以后有机会,我也建个宗门,就叫‘神兽宗’,专收斯文败类人面兽心的畜生,岂不是比那个兽神宗还要正宗。” 陈景哭笑不得,这种眼界和想法,大概也只有孟栖这种人才有了吧。 一个愣神,一只鹰腿递了过来,是烤好了的,还冒着热气,陈景左看右看,猜不着孟栖如何做到的。 崔英那里也有一根,嘎嘎大笑着就要下口啃,和小时候一样,想客套的分一些给孟栖,看后者摇头,她张开大口咬在鹰腿上,铆足了力气撕下一块儿肉来。 腮帮子刚开始还能来回鼓动,没几次后有些败下阵来,含糊道:“太柴了,也不好吃。” 孟栖听她这么说不干了,就准备挽袖子,教训一下这个不出力,还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我吃还不行嘛,别打了,我脑壳都要被你打肿了。” “我看着你俩吃,不吃完别想停下,麻利点儿!” 陈景头疼道:“孟叔,这鹰腿太大,肉太多,吃不完的。” 孟栖在他后脑勺来一巴掌,“一胸胸两个,身为剑修,为何不随身佩剑?等着仇家杀到眼前,怎会给你取剑的机会。咋的,你会御剑了,我怎么不知道?” 陈景恼火道:“吃就吃嘛,总是骂我作甚。” 又是一巴掌。 崔英牙口好,胃袋堪比粮袋,仍旧对付不了整个“鸡腿”,无意间看到甲板上一人佩戴的匕首,提着肉腿走过去讨要。 那人像送瘟神一样把匕首丢给崔英,后者削下一块腿肉,递给他道:“多谢壮士救急,这是回礼,恳请收下,万万不可推辞,免得伤了咱俩情分。” 看那人呆在当场,崔英再送出一句,“江湖见面即是缘分,不过啊,这也分善缘还是恶缘,咱俩这算哪种呢?” 崔英不再说话,拿着手指头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划。 那人悲愤欲绝,想仰天长叹,又不敢,这渡船上真是一波三折,先看热闹,老的欺负小的,再被牵连,甩出渡船。 这会儿好了,又被强行结交,你要是个好人也罢了,可看这三个家伙秉性,怕是自己不能永年。 早知道佩什么匕首,就该学那些江湖棍棒武夫,提根棍子出门,除了不方便,其他不是事儿,匕首贴身是好,如当下,被人借去,很难不生事端。 一咬牙,把肉夺了过来,今儿个不死,必有后福,即便死了,那也不是饿死鬼。 崔英惊呼道:“够豪爽!” 绕到那人身后,对另外一人笑道:“哎,兄台,咱俩有缘啊,你说啥缘?咱们都乘一艘渡船,这可不就是缘分,天大的缘分才是!既然我有肉食,怎能不分你一些,来,拿着。记住,我就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崔牛,崔大侠!” “哎呀呀,这位老哥哥,看你身子瘦弱的可以,得好好补补,我这儿正好有大补之物。 瞅见没,几百年灵兽身上的肉食,寻常之人,别说吃了,见都见不着,可今天你不仅见到了,还能吃上一口,不对,饱食一顿。拿着,不用和我客气,知道你是故意推辞的,我这人豪爽惯了,最见不得人对我这样。” “呀,这位夫人看着脸色苍白,定是有隐疾,我这鹰肉正好对症下药,这可不是我胡诌,游方郎中的偏方里就有,还有润肤美颜之功效,来一块儿试试?” …… 在崔英“和颜悦色”劝说下,渡船甲板上几十号人,都分得了一份鹰肉,最后连陈景的也分了个一干二净,到了渡船管事这里时,只剩两根白骨连接着爪子,让管事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位仙家弟子不会让自己啃骨头吧,又或是马上熬出汤来喝? 喜的是,这两根爪子品相完好,完全能当作宝物发卖,哪怕分拆开来卖,也能卖上一笔神仙钱。 万幸那位小仙师没让他熬汤喝,这就是赚了。 管事是赚了,可其他人未必了。 那头巨鹰说好听点儿是灵兽,说难听点儿就是妖兽,明白这个理儿的人可不少,有些人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有些野修模样的年轻人不太顾忌这些,狂野的来回撕咬鹰肉,吞咽下去后,豪放的对着崔英大笑几声,觉得不过瘾的,竟然还会再次伸手讨要。 可怜了一些个年纪大的渡船乘客,牙都没几颗了,带着上坟的心情对付手中柴肉,认命似的,啃一下舔几口,一活人,一死物,都奈何不了对方。 不过也有例外,有一位读书人模样的老先生,嚼着肉爽朗大笑道:“从来只听闻妖兽吃人,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吃得妖兽身上的肉,妙极!” 孟栖在中间乐呵呵看着,由着崔英胡闹,给块儿肉吃而已,又不是要他们命,只要没逼着吃下去,闹过了头,他不打算多嘴。 陈景看着崔英的作为直摇头,不过也没打算拦着,扭头问向孟栖何时回去,师父和董老爷子有无带话过来。 “我不回去了。” 看到陈景错愕,孟栖欣慰道:“还好你小子不是个白眼狼,崔丫混账了些,那是老董和你师父主要责任,我这里即便有些许,那也是最少的。” 孟栖拍着年轻人肩膀,“你不同,往后不说,至少这十年中,我教授你最多,你若出了差错,我只能扪心自问。” 陈景回过神来,把崔妞喊来,和她说了孟栖即将离开的事情。 崔英眨巴两下眼睛,痴呆道:“一去不回啊?” “别做梦了,老子是离开,不是去死!” 孟栖骂完一句,指着崔英道:“也是奇了怪了,不知道你这种憨货,是怎的惹那么多小娘子喜欢,明明就是不要脸,偏就有人往身上凑,这大概就是淫贼的本事吧。” 说到拿手的,崔英腰杆一挺道:“天赋异禀使然,怪不得我,我可不想打光棍,这两年睡觉,妻妾成群的美梦没少做,好不容易出门,怎么也该浪荡江湖!” 孟栖笑着对陈景说道:“当初你没答应和她赌是对的。谁先娶媳妇儿谁当老大?这挖的坑,大到能吞人,也就崔丫这个憨货才能想出来的笨法子。 话说回来,日后第一个请我喝喜酒的,十有八九是崔丫头,淫贼招花又惹草,不是常人所能比的。 不过身为同门,这件事上,小景要跟上啊,看准机会,生米煮成熟饭,你要是脸皮薄,被强悍婆娘煮了也成,咱们剑修就是求个风流,上边下边都是风流情趣,让旁人羡慕去吧。” 陈景无奈的龇牙咧嘴,“你这个岁数了,不也是光棍儿汉。” 孟栖失望到没眼看他,对崔英道:“简直丢人的可以,你来告诉他。” 崔英咳嗽一下,义正词严道:“没媳妇儿和没女人是两码事,不可混为一谈。” 陈景扶着额头服气了,真是淫贼碰到无赖汉,相见恨晚。 孟栖心念微动,佩剑落在脚下,单手背后,双脚踏剑摇曳升起,风吹衣摆,长发飘摇,总算有了几分剑仙风采。 “这就是本命剑?”崔英一脸羡慕问道。 “就它!”孟栖对自己佩剑毫不留情,“佩剑,佩剑,就只配当作陪衬的剑。” 脚下飞剑发出一阵低沉鸣响。 孟栖讥笑道:“你要是早遇见我百年,里边那位就是你了,如今,晚了!” 看一眼南聿洲东南方,心绪悠悠道:“别的不多说,小景你记住,如今你修为低,见识也浅,无论拿到何种天材地宝,或是现成的仙兵仙剑,不要自作主张养成本命物。” 陈景点头应下,这事以前就听孟栖说起过,养成本命物,事关大道与自身性命,马虎不得,至于舍弃本命物,更是凶险异常,甚至牵扯到虚无缥缈的气数一说。 这也是为什么修士当中,有人明明修道有成,却没个本命物,而有的修士,本命物平平无奇,随身法宝倒是更让人惊艳。 “崔丫日后可以找你师父,讨要一副好点的甲胄穿上,仙道武夫不一定非要赤手空拳,不过老董和老穆想让你的武夫道路纯粹一些,空手就空手吧,我是管不了了。” 看到崔英嘟囔着嘴,孟栖知道她的不乐意来自何处,骂道:“你那个脑壳数钱都数不对,就不要想着自己买了。” “我这回是去西蛮,你俩早晚也会去那边转上一圈,记得别拖太晚,晚了我可不会等,早点儿来,我还能教你们几手。” 说完虚空止住身形,以气结成一道袖珍符剑,抛给陈景道:“符箓一道我不擅长,这符剑用出,能带你两人瞬息万里,杀敌不行,就是用来逃命的,就凭崔丫惹是生非的尿性,你俩早晚用得上。” 下面两人乖乖点头应下。 飞到高处,孟栖再看一眼两个年轻人,男女二人有不舍,也有憧憬。 娃儿大了,就该出去闯荡。 娃儿大了,也舍不得他们远游。 如今孩子远游,长辈也要离开。 心结纠缠。 抚心自问,我孟栖也有今日? 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游侠野修之身,走南闯北数百年,除去剑外再无他物,人生在世有缺憾才是真圆满? 蓦然大笑几声,我孟栖终究有这一天! 跻身剑仙,杀力顶尖,还要弟子服其劳? 老子剑修,剑斩心结,师傅伤其神,才合老子的意。 一记剑遁向西南,剑芒吞吐耀心间。 云翻腾,风倒转,雷光伴侧边。 剑气下垂,切开海面。剑气上扬,割开云海。 人如剑身,飞速去往西南方,徒留挥剑天地,缓缓愈合的盛景,霸道无匹。 “我本逍遥……” 剑光再涨,涛浪不休,雷鸣不止。 终于,锋芒毕露。 第六十九章 一洲风采 面对震慑人心的景象,渡船之上众人,久久未能平复心神。 人力胜天威,世间鲜有。 丁德看着剑仙离去方向,感慨道:“随心随性,实乃逍遥剑仙。” 瞥一眼渡船管事手中的鹰爪,“狗日的好运气,没人敢和你抢,赶紧收起来吧,别给脸不要脸的瞎嘚瑟。” 管事嘿嘿一笑,抱着鹰爪转身去了船上仓库。 甲板上某个野修,看到剑仙如此威势,大开眼界又心服口不服,对着身旁几人嘀咕道:“厉害又怎样,依我看,这个剑仙真就算不得好人,也就是走的快,要不然我非得和他掰扯掰扯,得饶人处且饶人,日后江湖终有再见之日。” 话才说完,这位大放厥词马后炮的仁兄,自行飞出了渡船,看得原来身旁几位震惊不已,今儿个渡船上可算奇人异事不断,想不到还有隐藏的高手。 “剑仙爷爷饶命!” 原来如此。 得亏刚才没敢凑热闹,说一两句风凉闲话,让那位剑仙听到了,大概也要被享受一回“放风筝”。 丁德看到眼皮子底下的事,嗤笑一句,“自讨没趣,活该受罪。” 崔英吆喝着一众人等看着那位倒霉家伙的热闹,口中言语不免有落井下石的嫌疑,不过这会儿,是个人都有了自觉,那位剑仙神通之广大,超出了想象,随意编排,刚才那位就是下场。 “没本事还碎嘴,这回老实了吧。” “可不是嘛,换成我是那位剑仙,把他一块儿带天上去,感受一下雷霆之威,吓破他的狗胆。” “要我说啊,这家伙运气还不错,那位剑仙老爷明着没下死手,只是提拎着在空中逗耍,日后吹牛,言简意赅一些,就能说成和剑仙过招一二,岂不是比吹牛更上一层楼,牛上了天。” “他再牛又如何,咱们崔牛崔大哥才是真的牛,仙家子弟,你我这辈子只能望其项背,如今近在眼前,此时不拜,更待何时。” 崔英叉着腰领受众人拜见,脸上笑开了花,难得连她也有遭不住的时候,客气道:“江湖一见如故,说这些虚词作甚,我这位师门长辈也就一般,宗门排行第三,他日有缘,我再介绍另外两位给你们认识一下。” 这等虚实不分的言语,让围拢一圈的众人不自觉退后一步,就那位剑仙,已经无比跋扈,这还排第三,那排第一的掌门宗主,还不得吃人? 江湖结交,性情相合自然是最好,有“门当户对”的说法,高明不到哪去,自有俗套的乐趣。 不过遇到有靠山的年轻俊杰,投其所好,说上几句好话攀附一下交情,人之常情。 遇到仙家子弟,若是想要强求仙缘,舍去脸皮不要,阿谀逢迎只是寻常事。 可这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仙缘,还是不要也罢,甭管野修还是宗门,即便凡人都知晓一个道理,有命在,才配享福,仙缘再大也得看能不能接住,一个不注意,被仙缘压垮乃至压死,不自量力不说,丢人现眼,还伴随闲言碎语给你扬名。 陈景静立一旁,甲板上众人察言观色,看出这位不喜奉承,无人敢去叨扰。 离乡远游与长辈离开,感受终究不一样。前者主动,总会有归乡时日,后者被动,再见之日只有天晓得。 看热闹总有退场的时候,待到崔英摆够了威风,一声令下,解散了一众人等。 江湖野修也好,豪门世家也罢,对于这位以后注定是仙女,如今是女侠的崔大侠唯命是从,看一眼另一边的男子,猜不透这两人具体是何关系。 师兄妹,年纪相仿却少了敬重。 师姐弟,这师姐也太不稳重了。 思来想去,大概是宗门内,不以年岁分高低,这在各个宗门内部普遍存在,没甚奇处,类似世俗王朝一般,年纪大,还真不一定能熬成高官。 至于仙道情侣,别逗了,得多倒霉才找这么个男人婆一样的女子。 “回了。”陈景淡然说完,先行转身回去渡船房间。 崔英嘎嘎笑着跟到后边,脚尖发力,跳到陈景后背上,打算让其背回房间。 陈景也不客气,用手抓她屁股,这下女子叫的更欢了,调侃着说,屁股墩儿太硬硌着手没,男子一个没忍住,踉跄脚步,跌跌撞撞的走回屋去。 童年相识的两人,一起慢慢长大,如今依旧两大无猜。 隔天之后,陈景感觉渡船上安静了些许,渡船管事看出了他的疑虑,殷切巴结给予解惑。 要面子的还会和管事这边打个招呼,随便编个瞎话,乘飞行法器下了渡船,有些干脆就悄咪咪的溜掉了,反正两边互不相欠,没和渡船这边要个伤钱就不错了,但凡要下船的,都是胆子吓破的。 要面子的还会和管事这边打个招呼,随便编个瞎话,乘飞行法器下了渡船,有些干脆就悄咪咪的溜掉了,反正两边互不相欠,没和渡船这边要个伤钱就不错了,但凡要下船的,都是胆子吓破的。 “其实还有一些人,没下船的本事,知晓渡船规矩,不到目的地不会停下落地,又不敢在船上放肆撒泼,只好待在房间当缩头乌龟。” 在管事那里讨来一本南聿洲山水志,本想咬着牙买下,被诚惶诚恐的管事拒绝了,说是制式印版,不值几个钱,一洲之地,不管是宗门还是大国,甚至一些买卖交易的摊子集市,常有售卖,只不过里面收录侧重不同而已,连一颗雨钱都不值。 在管事那里讨来一本南聿洲山水志,本想咬着牙买下,被诚惶诚恐的管事拒绝了,说是制式印版,不值几个钱,一洲之地,不管是宗门还是大国,甚至一些买卖交易的摊子集市,常有售卖,只不过里面收录侧重不同而已,连一颗雨钱都不值。 陈景听到最后,心疼的嘴打抽。 狗日的仙家渡船,不都是纸嘛,即便耐腐耐水,防虫叮咬,动不动就用小雨钱比对,少说千两银子呢,都是不把钱当钱的混账王八蛋。 在凡俗世间,穷人家有这种纸张,大概会当作传家宝收藏起来,可看也可摸,就是不舍得去用。 对于豪门商贾,珍宝之说够不上,该用就用,就是没那么大气,不能大肆挥霍。 陈景不打算掏钱,从管事手里夺过山海志,急匆匆赶回房间,这是他第一次不掏钱就拿人东西,怕一个忍不住就买下来,他是真没适应花用神仙钱。 回了房间,陈景少见的有些心虚,堵在门口处,怕那个管事反悔,也怕自己后悔,进退不得,烦躁的很,把那本山海志仍桌子上,学着崔英闷头倒在床。 刚才那个渡船管事,旁敲侧击的想询问是否给两人换成雅间,这渡船本就档次不够,再不换成高阁,有损仙家子弟名头。 陈景故意装作没听懂,按照常理,见识了昨日孟恓的剑仙风采,管事顺坡下驴行个方便、给个好处可以理解,怕就怕遇到二皮脸,借着由头再赚一笔上等房的钱。 陈景笃定那个管事是被吓到的前者,可就怕万一是后者,毕竟商贾之中,脸皮厚者,可挡飞剑。 下等房又不是不能住人,不赌为赢。 崔英推开屋门,伴随着云气一起闯进来,脚后跟娴熟的往后一踢,屋门关紧,瞥见桌上册子,单手一捞,横躺床上,脑袋枕着陈景肩膀翻看起来。 “最近修炼如何了?”陈景身子未动,闷声道。 “还是那样呗,将破未破,憋着屁一样,想起就难受。”崔英好奇的一页页翻看,这册子和家里读书时的书本不一样,读书时的书本都是断页,这册子是一长条折叠起来的。 陈景翻个身子,把崔妞脑袋推开一些,郑重道:“再忍几日,到了商水国,买来水丹服下,就可万无一失。” 看她摆弄山海志册子,说道:“折装本而已,兆安城也有,只是用料太差,翻看个把月就会断页,还不如线装来的实在。” 崔英回想了一下,说道:“我在妓馆里看到一些屏风,跟这个差不多。” 陈景听她这么一说,不得不承认,确实像那么一回事。 “有一副屏风,我一直记忆深刻,上边几位仕女,画的活灵活现,那个身段,啧啧,了不得啊,衣服飘逸,就是穿的有些多。” 陈景捂着脑袋,有些恼火崔妞什么事情都能往歪处想。 “哎,小景,你看,这上边有那个兽神宫。” 陈景听到后一个激灵,也没起身,把崔妞一把拉过来,两人躺在床上,一人一手摊开册子。 “南聿洲中部,有岐路山,山路难行,烟瘴横生,山中有一兽神宫,乃神国下界驯兽分院之一,上有所令,下有所长,所修非是大道,所行难称正途,故其宫门上限所在,少有天资卓绝之辈,更无傲视一洲的人物。” 最后册子毫不留情的给出批语,“兽圈而已”。 翻看头页封皮,没见上面写着谁人编撰,倒是封底居下有一行小字。 钰金洲,冠玉王朝,雨禾书坊。 难怪敢光明正大售卖,世间首屈一指的富贵王朝,确实不必在意一座小小宫门的意见。 往后翻看,南聿洲各个宗门仙家,王朝大国都有记录在册,不过也仅限于此,小门小户难入其中。 “女国?”崔英翻看道某一页,停下手上动作。 “南聿洲西部,腹山之中有女国,国中子民皆为女子之身,国中有一泉眼,所过之处谓之‘子母河’,女国繁衍之根本所在……” 粗略看下篇幅,比起介绍兽神宫长出一大截,女国堪称奇异,不过细看一遍,没写诸如有何修为高深的大人物,倒是敬仰思慕之情溢于纸面,恨自己放不下纸笔,只得寄托思绪,漂泊万里去鉴赏一番。 “这女国,我以后去定了!”崔英重重点几下指头,斩钉截铁道。 陈景暗自摇头,真要那么好去的话,能让钰金洲的那些狗大户垂涎不已,却动不得手? 钰金洲知晓女国存在,别的洲不知道? 女国听着名字柔媚,实际如何,肯定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册子上面没写,故意中应该还有他意,有给人下套的嫌疑在其中。 崔英眼睛不肯挪开,陈景只好用上两只手,继续往后面翻,临近最后几页时慢了下来。 “南聿洲西北,商水国……” 看一下大致方位,这次去商水国的沧浪仙宫,只是买来水丹一用,可以预见商水国只是匆匆路过,不会多做停留,继续翻看下一页。 “曲梁河,南聿、钰金两洲之母河,天下唯二的大河之一,流经三万六千里。 河主怀源,仙人境,位列神国三品神官……” 陈景看到“神国”字样,特意慢了下来,在师父那里,曾经听到过有关神国的只言片语。 八千年前,神国曾经传道天下,如今天下修士,不管是宗门还是野修,修行法门和神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说到根本,神国给予世间修行总纲,让世人有了超脱凡俗的可能,这里面不止是人族,其他族类也有受益。 至于神祇一脉,是神国掌控世间的手段,山水神灵,江河土地,无论是有疆域的国度,或是少有生灵涉足的荒野,整座天下除去极少的几处凶地,都有大小无数神祇被册封。 “世间唯二,还只是三品神官,那二品和一品是哪种神祇?” 陈景呢喃一句,猜不出答案来,继续翻看后面几页。 “屋蒙山,南聿、钰金两洲分界之山,纵贯南北,现存山脉九千三百里。 神国初年,屋蒙山古神桀骜不驯,恕不授封,被神国雷部主神持剑削去头颅,为示以天下,任其暴露荒野,屋蒙山此后再无山神。” 陈景心道:“手段真够狠辣的,不听封就杀掉,山神之位空缺几千年,得亏山头够大,其他神祇也没去掏底,要不然没了山神稳固山势,几千年下来,风吹雨打也要磨掉不少山头。” 对于“现存”的说法,陈景明白为何有如此一说,但对于“古神”,他完全不懂,师父也没提起过,看样子是远古老黄历了,师父不清楚也不奇怪。 只是翻到后一页时,他感觉被人刻意捉弄了。 “穆鸿风,飞升境,南聿洲旧主。” 第七十章 真与假 对与错 师父是飞升境? 陈景拧着眉毛,努力回想师父的模样,如今还好,往后退几年,师父言行似乎有些轻浮,也就是乡间话里的不着调,甚至有那么一丁点吊儿郎当,无论如何与传说中缄默非常的飞升境挂不上钩。 陈景心中的飞升境,该是在洞天福地里边,长年隐世不出,吞食丹霞而不食人间烟火,面容肃穆而不苟言笑,不出口则已,张口则成宪,有让人服拜的德行,更有让人生畏的神通。 男女二人年少时,师父经常逗两个小人玩,玩至兴头,还让崔妞骑脖子上,陈景当时看着两人,真分不出谁比谁更高兴,和邻家长辈对待自家孩子一个样。 年幼练武之后,从董老爷子那里晓得了修行事宜,陈景曾经私下问过几次师父修为,都被他老人家打哈哈糊弄过去了。 那时的少年天真的以为问到了师父痛处,猜测师父修为应该不会太高,有个元婴境就不错了,可以御空而行,在凡人眼里也算是神仙中人。 随着年纪渐长,猜测几乎水涨船高,从元婴变成琉璃境,只不过少年再没去找师父印证。 昨日见到孟栖,能让那个兽神宫宫主生出束手待毙姿态,怎么着也是个琉璃境了吧,以此类推,能让孟栖敬重一二,师父怎么也该是仙人境。 猜测终归是猜测,和这册子上太不符合,出入太大。 难道写的是同名同姓之人? 看看册子里还写了哪些。 “无宗无门无传承,实乃破落户发迹,修行初时偷鸡摸狗,金丹之后也改不了吃屎,行遍天下,手不落空,各方宗门,各地神祇,书院、乃至神国,都有此贼行迹,神国当年没能抹杀此贼,实乃铭刻天地间的一大污点。 姓穆的做偷鸡摸狗勾当便罢了,最可气的是还拈花惹草,寒月宫宫主对其痴心,这个狗日的居然东躲西藏,丢尽了我辈修士的脸面,有心无胆的货色,空有风流而无风骨,属实给脸不要脸。 踩狗屎捡来的飞升境,偷鸡摸狗世人皆知,宗师之名名不副实,显然一洲之主得位,定是不正。 老而不死谓之贼,姓穆的何止是老贼,贼王、贼主才是,得亏飞升超脱跑路去了,若不然,早晚被某位英雄豪杰收去狗头。 这个狗贼竟然能超脱,狗日的贼老天……” 这位编撰山水志文的,似乎恨极了穆鸿风,从开头就不太客气,到了后面更是直接唾骂,末了意犹未尽的那种,好像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但这字里行间,总能让人读出一些嫉妒愤恨的味道来,陈景拿不准猜对与否。 不过“超脱”是个啥意思,陈景是真猜不透,既然离开了,那这上面写的这个“姓穆的”,应该不是师父了。 “啥,师父是飞升境!?”崔英终于还是放下了她的女国。 陈景摇摇头道:“不一定是师父,可能只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崔英显然没在意,“这是哪个王八蛋写的?让我找到,非打断他的腿。” 陈景无奈的指着中间一段给她看,“这里写着呢,那位穆前辈已经超脱,我猜是离开了的意思。” 崔英嫌弃道:“哦,这样啊,害我白高兴一场。这人也真是的,不起个别的名字,活该被人骂。” 崔英往后看了几眼,“哦豁,骂的挺厉害的,后几页都是,看来没少做偷鸡摸狗的勾当。” 把册子递给陈景后,崔英闭上眼,打算在梦里去女国晃荡一圈。 陈景粗略看了最后几页,不外乎都是骂词,简单直白,还好用的不是粗鄙不堪的市井骂词,应该是斟酌过后才写下的,这也算是给那位前辈留了一两分颜面。 不过说到底,那位老前辈还是挺惨的,往日不可一世的飞升境,越发衬托如今日落西山的威名。 贼偷的名声自然不好听,可怎么也比邪魔歪道好多了,陈景会心一笑,这大抵归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管那位前辈多么让人头疼,总有另外一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陈景打算合上册子时,看到一行字样,怔在那里。 “南聿、钰金两洲天灾,疑为此贼祸引而致……” 商水国南面大多平原,越向北去,地势隆起形成高原,又常年是雨雪天气,造就高原之上雪山连绵数千里,曲梁河源头正是源于此地,这才有了一路东去三万里的壮阔。 沧浪仙宫,只说在南聿洲,属于一洲扛鼎宗门,位于曲梁河源头下游一处丛山之中,整个一片山头都是属于仙宫。 建立宫门至今已经一千多年,期间这片土地改朝换代,历经三家王朝,这才轮到商水国在这片土地上“当家做主”,一朝天子一朝臣,面对仙宫,大如一国也只得选择成为顺臣。 陈景无法想象一座宗门能强势至此,不过册子上这么写,即便有几分添油加醋,大概也接近真相了。 其实还是他自己下意识作祟,比人数多寡,比地盘大小,宗门和王朝没得比,思来想去,也只有比“力气”,神仙中人,金丹修士,只要不是莽夫之类,以一敌千都是客气话,更不要说金丹之上了。 商水国都城名慕水,为了以示崇敬,选址远离沧浪仙宫数百里之外,挑了个低矮山头而建,所谓山头,只不过是仙家说辞,在凡人眼里,占地超过五十里方圆的山头可不多见。 对于陈景和崔英,只是想想就惊叹不已,没办法,小地方来的土包子注定没啥见识,兆安城东西南北走一圈,可能只是人家几条街巷的距离。 慕水城宵禁极晚,到了晚上,假若没了云气遮盖,万千灯火凝聚一点,远远就能瞅见,若是在近处,小小烛火分化万千星光,显现人间夜景之繁盛。 不过让陈景和崔英郁闷的也是如此,日落西海后,就能看到北方那点光亮,等了整整一晚,日头东边出来了,那座城还是没能近到眼前,这渡船速度让人捉急不已。 崔英忍不住抱怨道:“想不到‘望山跑死马’的典故,也能用在仙家渡船上。” 陈景这回也是感同身受了,点头道:“是啊,只说这艘渡船,除了便宜,就没个能让人称道的地方。” 陈景招呼着崔英回房间休息,她从半夜就趴在船栏上看,以为能看几眼慕水城的绚烂夜景,结果活脱脱狗眼看星星一样,整晚都是一束萤火似的光点。 这会儿是能看到指甲盖大小城池,不过青天白日的能看出什么花来,补一觉再说,可能醒来就能看个究竟。 沧浪仙宫,即是名实相符,自然不是单调的白茫茫一片,山脚翠绿盎然,山顶大雪苍茫,外围还有水雾生出,流而不散,毫无例外,水雾内里蕴含阵法。 看外面,只能彰显自家地盘大,清楚里面,才能知晓何为仙家手笔。 山顶议事堂、祖师堂等机要所在,其他山头错落有致,分封堂口,再下面一些缓坡处的低矮筑房,则是新入门弟子修行的地方。 后山,一处溪流形成的幽静浅滩,此处水势缓慢不见波纹,一方白玉巨石坐落在浅滩边缘,四周水雾密集,独独绕过玉石左右。 玉石之上有人静坐,白衣赤足,青丝如绢而半束,那人正慵懒的伸出一条腿搭在玉石外,脚尖刚好触及溪水,另一条腿蜷缩起来,头枕其上,静谧凝思。 忽地心动,水也动,水纹横生。 一股飘渺意从南而来,穿过云海,无视仙宫阵法,降入水雾,惊扰的雾气翻腾剧变。 玉石上的人抬起头来,眼瞳微缩,看向面前的雾气翻涌,片刻之后塑成一人形模样,不似真人有颜色,却惟妙惟肖,鼻眼分明。 “怀老弟,咱又见面了。” 等了片刻没听到回应,那“人”匆忙问道:“怀老弟,你这是见到老哥太高兴,以至失了声?咱们两个啥交情,喝酒不下双手之数了,欣喜至极到这一步要不得。 实在不行,你涕泗横流我也能接受,要是怕哭出声,坏了自个儿好容颜,流个泪就行,反正你水法大成,流个泪罢了,坏不了你这张俏脸。” 怀源盯着他无动于衷道:“你能走脱,我不意外,你死了,我也不在乎。可你竟然活着,还回来了,为了什么?舍不得这一亩三分地?” 那人应该是很熟悉这位河神的脾气,毫不介意再次相见的“问候”言语,反而得意的笑了几声,周身白雾也跟着一起抖动涟涟。 “亏得神国还在苟延残喘,你们山水神灵的敕缚还在,要不然,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打算夺位了吧。” 怀源神色冷淡下来,“我即是神国册封河神,自然荣辱与共,比不得你穆鸿风清静自在。至于夺位,我怀源有自知之明,河神是河神,也只是河神,你的位子我不抢,也抢不来,留给其他人找你麻烦吧。” 穆鸿风叹气道:“还是一如既往的臭脾气。” 怀源敷衍道:“承让。” 穆鸿风看着眼前的河神,虽说早有今日的打算,可还是沉吟片刻,才开口道:“我这次来,是有所求。” 对面河神疑惑道:“你穆鸿风求我相助?连你这个飞升境都做不到,我一个小小河神,何德何能有此能耐,另请高明吧。” 穆鸿风无奈笑道:“这次不是来刁难你的,只是求你诚心诚意的帮忙,与我共事一场,如何?” 怀源讥讽道:“鸡鸣狗盗之术非我所长,你穆鸿风自己做回老本行,就不要想着拉别人下水。话已说清,我就不送客了,你自行离开吧。” “你看看,冤枉了不是。”穆鸿风有些幸灾乐祸。 指着对面河神道:“真要偷东西,用得着别人出手,我穆鸿风做事光明正大,行不正,坐的也直,是我偷的就是我偷的,世人都知晓这些个。脸皮什么的老子早就丢出去了,反正手艺傍身,脸皮值不值钱无所谓。” 怀源对这位半个“上官”的过往,比起外洲外人了解更多,刚才这狗日的无耻言语,说的却不假,做个贼偷能做到光明磊落的,整个天下独一份。 “你想求我做什么?” “有大有小,也可大可小。大到拼尽全力,求来日新月异,小到顺手而为,求个与人方便。” “哼,尽是虚言,不听也罢,速速离去,如若不然,休怪我动手赶客了。” “你咋就软硬不吃呢,好歹点个头也行啊,有了你怀河神应允,以后我找其他人吹牛,顺水推舟,也能多笼络几个人,不对,少说十多个才是。” 怀源听他说完警惕起来,想起前几天的事情,问道:“游侠孟栖能在南聿洲破镜,是你出的力?” 穆鸿风坦诚相待,笑道:“不错,是我助他破境。既然是剑修,又入仙人境,以后咱们南聿洲本土,出不了另一个飞升境修士了。” “这份天大的恩情,还不足以让他帮你做任何事?” “得道者多助。” 怀源想到这狗日的刚才那些话,赫然起身,诘问道:“你想再立神国,做神国之主?” 穆鸿风怔在那里,沉默下来。 怀源继续道:“如今神国危如朝露,你穆鸿风幸灾乐祸,正好做那落井下石之举,趁此时机,拉拢神国旧部,待得他日,你穆鸿风高坐神国之主,我等门下走狗也能顺势抬高神位,是也不是? 就是不知,我这个河神若是助你,打算如何封赏,一洲之主?还是水神之位?” 若真是如此,姓穆的今日来此,即是拉拢也是威胁,怀源想到于此咬牙切齿,指着对面那人斥骂道:“你这狗贼,真是天大的狗胆!” 河神显然是动了真怒,胸口起伏不定,一河之主神威自现,周遭雾气迅速聚集,背后的沧浪仙宫,以祖师祠堂为先,各个堂口的主峰所在,都升腾起云气聚拢向后山这里。 隐隐听到河浪声响起,曲梁河河水上游改道,下游倒流,直入空中,成就天河之象,裹挟河中生灵跨越仙宫,一路波涛浩荡,围拢至两人上空,轰鸣不止,震耳欲聋。 河水越积越高,水浪越发凶猛,越来越厚重,河水有漫过云端的迹象,透过河浪的日光迅速暗淡下来,曲梁河河神摆出拼杀姿态。 即便如此,怀源不觉得能留下穆鸿风,甚至能否伤得了他都是未知之数,天地间的飞升境本就稀少,掰着手指头就能数清,尤其是神国名存实亡的当下,飞升境何处都能去,何事也敢做。 可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所谋甚大,动摇神国根基,作为神国的三品神官,大道、性命之危,各占一半,足以让他和这个狗日的拼杀一场。 穆鸿风抬起头来,望向西北方,悠悠道:“神国之主啊,比起一洲之主,确实威风不少。” 收回视线,看向对面河神,“可惜,你错了。” 紧接着补上一句。 “万幸,你错了。” 第七十一章 遥望天河 陈景和崔英正在房间互相扯皮,被渡船上的惊呼声鼓动起好奇心,走出屋门后才晓得真相,差点儿就要错过世间难得一见的神仙手笔。 天河横挂高空,波光阵阵,河浪涛涛,远隔数百里就能听见怒浪翻腾声响,上游积灌,下游倒流,悬积河水盘聚在那座闻名各洲的仙宫之上。 虽说渡船还远在数百里外,天河更像一条水带,可那股威势让眼见之人无不心神微颤,若是居其下首,仰观神威,大抵是要被摄去神魂胆气。 陈景和崔英在渡船上只是咋舌不已,临近的商水国都城,慕水城则出现了不小的纷乱。 慕水城天幕曾经显现出光华,后有隐去,看后面那些修士的作为,大概是撤去了护城法阵。 城内各处亮起五色宝光,一个个修士冲天而起,有的升至高空悬停驻足,望向北方天河。有的则是化作一道流光,迅疾离开此地。还有的甚至拖家带口,以异兽作拉车之用,带着一家老小离去。 不过也有几道光芒,则是去往了北边仙宫,应该是寻求究竟去了。 相比修士的来去自由,没见到城内的凡人,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没见到有蜂拥而出的,不知是消息不够灵通,还未知晓,又或是明知有危机,认命待毙。 崔英看得大呼过瘾,想让渡船飞快点儿,最好能赶到天河边上游两圈,最好能伸手抓几条鱼。 无奈渡船这边早就停下不赶路了,能远远看一眼河神之威就不错了,还想着凑近抓鱼,纯属活不耐烦的举动。 那么厚重的浪头,能把一座山给拍平了,上去凑什么热闹,万一撞上个“神龙摆尾”,连船带人给你撞成渣渣,事后你能咋办,找沧浪仙宫说理,还是讨伐曲梁河河主? 看着渡船上众人盯着她,崔英脸皮再厚也遭不住,龇牙咧嘴的走开了。 陈景手扶船栏,等她过来后说道:“尽出馊主意,这满船性命,可不是你一人一口就决定的。明知险境还要去闯,不是大愚就是大勇,你是两样都有,但不能强求别人和你一样。” 崔英懒散的趴在船栏上,神色向往着天河处,不以为意道:“看热闹呗,凑近了看更清楚、更热闹,大不了让渡船飞高点儿。” 陈景摇头道:“不行的,越往高处,罡风愈烈,这艘渡船就要先撑不住,打消你的混账念头吧。 再者,没弄清楚为何有兴浪举动前,没人敢去触碰眉头,在整个南聿洲北部,曲梁河河神,威势第一。” 崔英大概也死心了,垂头丧气打量四处高空,各色仙家齐聚这片天空区域,不一例外,都是在等待着。 南聿、钰金两洲,屋蒙山无主,即便有山高于水的说法,剩下的山头里面,再难有比肩曲梁河的存在,作为两洲母河,惠泽生灵众多,香火信仰鼎盛,实为两洲第一神祇,再加上与之渊源颇深的沧浪仙宫,其他神祇只余顶礼膜拜。 既然如此让人生畏,外人面对河神怒浪,只要不殃及池鱼,远远避开就是。 “快看,浪头落下去了!” 也不知哪位眼尖,先行看到了天河动作,口中高呼一声。 众人听见赶忙紧盯着看去,只见天河摇曳着身姿,缓缓起伏,片刻之后便矮过山头,伴生狂风吹开附近云头,再数息之后,积聚天河之水开始奔流东去,壮阔依旧。 陈景喃喃道:“河神水法妙到毫巅,不伤、不改河道,河水得心应手,收放自如,超群绝伦也。” 渡船管事正好走过来,听到年轻人话语,跟着赞叹道:“可不是么,咱们南聿洲水运充沛,全都归于曲梁河,世间大渎能与之比肩者,也就剩北芦洲起源的‘上水’,两条大渎正好一南一北,咱们南聿洲赶上其一。” 陈景笑着问道:“老哥可是知晓出了何事,引得河神兴起天河怒浪?” 管事黯然摇头,“我只是个渡船管事,哪里晓得天神喜怒,大抵也只有沧浪仙宫晓得真相。” 陈景好奇道:“天神?不是河神吗?” 管事略有疑惑,而后豁然,“神国三品及以上神官,可称天神,相比其他地方神祇驻守地方,天神时常被天国宣召,类似凡俗王朝重臣。” 陈景点头了然,猛地想到神国变故,既然是神国重臣,那这个河神为何还好端端的,至少刚才神仙手法,看着不像修为受挫。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修为太低,见识也不够,看不出来。 没敢去问管事,怕这里面有他不清楚的忌讳,山水志上面没写明,这些事应该不是能开诚布公明说的,这也是他出来后长的一个心眼,这些山水秘闻与自己关系不大,以后有空闲再去慢慢了解。 崔英冷不丁的说道:“哎,你说,我要是在曲梁河撒泡尿,那整个钰金洲岂不是……” 陈景赶忙打断她的话,“闭嘴!” 管事听到她如此粗鄙话语,受惊一般四处张望,所幸没被其他人听去,指着她哆嗦说道:“曲梁河河神神通广大,这会儿才平息了怒火,若是因你放肆言语再起风浪,即便你师门有高人坐镇,可相比近在咫尺的曲梁河,真能救了你?你自己不要命作死,不要连累了渡船,我等皆是无辜之人。” 崔英挠挠头道:“我还以为你替钰金洲说话,原来是恭维河神。” 管事拿这个不着调的家伙没办法,甩袖离开,离渡口这么近了,赶紧走完为妙,有这么一个能惹事儿的主在渡船上,心里太不踏实,上次那位剑仙已经打翻渡船,再来一次,这渡船只怕是要彻底废了。 似乎是想快点儿甩掉船上两颗煞星,渡船行速快上不少,傍晚时候终于停靠在云水渡口。 对于其他载客,管事不客气,反正有权有势的都已经半路下船了,这会儿在船上的基本都是有几个小钱的富家大户,给他们摆个臭脸没关系。 轮到那对男女,管事谄媚无比,说着客气话,诸如一路顺风之类,就是不提下次、再次话语,摆明了只做一次买卖打算。 陈景知晓为何如此,做买卖也求平平安安,管事也就处理的来船上的事情,仙家掺合的事情,自有上边解决出面,轮不到,也不该是他的事情。 崔英压根不明白,还勾搭着管事肩膀,拍着胸脯说以后再坐渡船,非你们家不选。 管事悲痛欲绝,可又不敢说明了,怕这个大块头当堂翻脸,万一找那位剑仙给自己来一剑,谁能拦?怎么拦?小命休矣! 走下浮梯,陈景借着高地,把渡口看了个七八,比起南水国千滨渡口,占地大出不少,和此地产出有关吧,毕竟天下唯二的大渎,盛产水丹闻名于世,不似南水国,来往财货单调贫乏许多。 看向渡口外,一排排店铺客栈林立,该是山水志上说的集市了,还真是大气的可以,和陈景记忆中集市大不相同,这等规模的集市,都要赶上一座小城了。 和四处张望的崔英走出渡口,果然没再查看通关文牒,若不然,少不了废去一番口舌,多半还要动用几颗神仙钱,出门在外,没有通关文牒,不是野修胜似野修。 除非是获得各方认可的宗门,其本身就有过关效用,这也是野修群体羡慕宗门的缘由之一,当然,你若修为高,也不用太高,例如金丹,在一些丛生的小国,就可作为君王座上宾,来去自由。 临走之时,听到船卫大声讨论河神之威如何了得,来往渡船的人,老实不少。 以往一个个眼高于顶,再高能高的过天河,再威风,看见巨浪滔天,也得吓尿裤子。 居移气,养移体。凡人仙神互有侵染,凡人供奉,神祇护佑,相得益彰。 想到如此,陈景脚步慢了下来,神祇与凡人已经契合,那宗门在天地间是何种作用的存在。 野修,散仙,宗门,三者不同,但与神祇相比,又能说成是一类。 仙与神,道不同。 走进集市,才晓得何为琳琅满目,大小店铺高低柜台,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还以为只有水丹发卖,原来各式材料齐全,甚至现成灵物灵宝皆有。 有些已经标价,陈景看到一件仙家重宝标记价钱之后头疼不已,这价钱得让一个小国倾尽国库才能买下了吧。 更多时候是要去询问,大概是要商讨一番,也就是看有无砍价机会。 陈景有了渡船上的经验,买了一本集市录,上面大致记载店铺买卖何种货物,客栈坐落位置等等,让头次远道而来的旅人免去不少麻烦。 翻找到有关水丹的记录,陈景皱着眉头,集市上买卖水丹的店铺都是沧浪仙宫专卖,价格说一不二,从无商量可言,不管是只买一颗尝鲜,或是富甲一方豪商大肆采买. ,从来都是固定价。 人家的地盘,又是自家产出,订立规矩也算合理,陈景看过也就算了,可看到后边就有些忍不住了。 水丹分上中下三种品级,最下品的水丹,一瓶也要三枚雨钱,中品一瓶要两颗雪钱,至于上品,拿云钱买吧,还有价无市。 陈景忍不住埋怨道:“商水国名字的由来,就是源自于此吧。” 第七十二章 钱与脸面 注定无可奈何的事,陈景索性不放心上,钱该花就得花,哪怕在他看来是冤枉钱,一锤子买卖就是这么霸道,没得办法。 带着崔妞走走停停,东瞅西瞅,不进店铺,就在外面随便看看,反正不花钱,都是稀罕物件,解一下眼馋。 来往人流多有奇人,以前在书上看到的遛狗逗鹰,在这儿则是坐骑异兽,牵扯珍禽,有人座下异兽大过牛马,皮毛斑斓条纹,头颅似豺狼,四肢多像狮虎,好在训斥的无比听话,没有兽性四散的到处乱嗅乱吼。 也有骑乘巨熊、巨蟒,招摇而过,只看体型就晓得不是寻常野兽,引得众人观望,当然各有载具,不是赤条条的裸骑上面。 崔英看得极其羡慕,恨不得现在就去深山抓来一头狗熊当坐骑,只是才羡慕完,就看一满面神奕女修骑乘白鹿,冥思空想一般目不别视,随着白鹿悠悠走过,丽人背影留下无限遐想。 看得出神,蓦地回过神来,抓着陈景胳膊道:“这就是仙女啊,难怪世人都向往之,这谁见了不着迷,空灵出尘,神采飘逸,就是那个味儿。” 陈景则是瞥见另一边,一个身着皮甲壮汉,背着一硕大包袱,头顶兽帽,只是尖耳露了出来,这让他刹那间想到了“妖”。 听师父说过,西蛮洲的妖族与外面少有交际,十分闭塞,大多时候只能靠着跨洲渡船内外通航,形同闭关,西蛮妖族也少有出海,各洲对于西蛮妖族都视为敌对,见到西蛮走出的妖族,能杀就杀,杀不了就赶走,厌恶又不待见。 对待本土妖物,自然不能这么乱来,一味打杀是不可能的,比如当下这头已经化形的妖物。 至于刻意庇护,那就更不可能了,族类不同,已经足够让其他族类避而远之,只要不是心向西蛮,又修道有成的妖族,本土宗门遵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则。 当然反过来用在其他族类身上也行,占了天生道体便宜的人族,没少被天地间其他族类所诟病,只不过如今人族占据天下,让其他族类生不出反抗的念头。 渡船上那本山水志所册录宗门掌教,至少南聿洲这一块儿,有一个算一个,没有妖族出身的,这兴许就是除西蛮洲外其他妖族的生存之道。 高不成低不就。 陈景告诫崔英不要盯着看,别说妖族,就是人族,这也是忌讳之一。 崔英漫不经心点点头,瞅一眼那个大汉就挪开了目光,一个妖族哪里有仙女养眼,若是个女妖也罢,异域风情也算换个口味,既然公的,没多大稀奇,除非现出原形,那她就要长长眼了。 来到集市后边,总算是见识了仙宫的霸道,店铺说不上富丽堂皇,可这一条街都是仙宫产业,左右望去,勉强能看到首尾,家大业大便是如此。 店铺买卖大头是水丹,其他自然也有,但凡是摆上柜台的,一律和仙气挂钩,即便是水产鱼鲜,那也是上了年月,名声在外。 动辄数百年老龄的鱼骨龟壳,拳头大的夜明珠,这些东西针对世间豪门大户,不管是入药还是买回家里把玩做摆设,凡俗身份正好与之匹配。 一些修为低下的野修为了挣钱,也会涉猎一二,不过拿来自用做法器,差了些火候,不差钱的宗门嫡传看到这些上等俗物,往往也是嗤之以鼻。 一路兜兜转转,眼看天色已晚,陈景打算先住下再说,不急着今日就买水丹,何况后边还要走很远的路,在这里好置办行装。 走在去客栈的半路上,正要倒拐时,被一人出声唤住,“两位可是需要水丹?” 陈景和崔英微微一怔,寻声看了过去。 一座小巧的四方阁楼,长宽不过两丈,正好处在街巷交叉处,摆的是四方柜台,面向两人这处柜台后面,只有一位面容娇好的女子,瞧着不过桃李年华,身着青衣,上面有云水纹路,正目光如炬的看着他俩,想必方才就是她出口挽留。 陈景拱手道:“却有此意。” 女子问上一句,“可知我仙宫店铺的规矩?” 陈景点头应道:“晓得。” 女子了然道:“既然如此,早买晚买都是买,何不现在我这里买了去,免得夜长梦多。” 陈景无奈道:“话是如此,可想要买的东西有些多,手头拘谨,只能细细盘算过后,才会打定主意出手。” 女子点头道:“是要精打细算,日子才不会过得恓惶。” 崔英走近几步,斜靠柜台上,自作风流状,笑呵呵道:“不知姐姐芳龄几许,可有如意郎君,若是没有,意中郎是想要什么模样的啊?” 女子也不见羞涩害怕,面色冷淡道:“黄毛丫头一个,却学登徒子,真是少见。” 陈景推开崔妞,让她不要胡闹,和那位显然是仙宫弟子的女修歉意拱手,就要离开这里,没想到那位女修再次开口挽留。 “今日时辰到了,仙宫杂役我也做完,既然遇见,即是有缘,我可以破例卖你个贱价,你意下如何?” 崔英乐呵的叉着腰,咱这魅力顶天了,才出来闯江湖功力就见涨,这么快就能让美人拜服。 陈景则是迟疑不定,问道:“道友方才也说了,仙宫水丹从无二价,为何独独为我二人破例?” 女修笑着反问道:“集市录上面写的就是真的?说是破例,其实更多时候随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俩是第一次出来闯荡江湖吧,也太稚嫩了,容易被人看轻。” 陈景听完后有些惆怅,一方霸主做生意太随意,你集市录上面写的都是蒙骗人的?这让他有些莫名反感。 女修看一眼两人,思虑一番道:“其实是看中你两人年轻有为,我虽看不清你俩修为深浅,但能感知出你俩底子打的不错,非常人所及。 退一步讲,不管是野修还是宗门弟子,如此年轻就修道小成,顺手推舟结个善缘罢了,我仙宫也乐意如此。” 原来仙家行事,也会沾染市侩风气,让陈景悲愤欣喜皆有,一时之间没了言语。 “你俩想要哪种品级水丹?” “不知上品水丹,道友能出个什么价位?” “说是没钱,这会儿直接问上品,刚才莫不是在框我,看走眼了啊。” 女修自嘲一笑,说道:“原本上品水丹,一瓶等同一枚云钱,既然看好两位,打个对折吧,不过你必须一次最少买两瓶,如何?” 陈景思索片刻,一咬牙,买了! 天晓得下次踩狗屎运是何年何月,过了这村难有这店。 放下后背竹笈,动手翻找里面钱袋,陈景忽地想到一件事,问向看着别处看的女修,“你们这里可有牭腹袋?” 女修回头笑道:“那种东西,我这里可没有。” 说完之后眼睛亮起,“玲珑袋有,你要不要?” 崔英惊呼一句,“就是只比乾坤袋差一截的玲珑袋?” 看到女修点头,崔英抓着陈景胳膊来回摇晃,野狗叼食一般,不答应不松手。 自从乘过渡船后,见识了各色人等,大侠梦已经无法满足她了,背了一路包袱,侠客模样装的够够的,如今该是满足她的下个愿望,做神仙。 既然是神仙,行头该拼上,首先就得把那个硕大的包袱换掉,怎么看怎么碍眼,没一点儿仙气儿,这怎么能行,不把包袱换掉,怎么穿着打扮都是多余。 陈景摆脱不得崔妞的纠缠,硬着头皮问价钱几何。 女修竖起三根手指,怕误会了去,开口道:“两瓶水丹,外加两个玲珑袋,总共三枚云钱。” 陈景心疼的咬牙切齿,一把甩开崔妞,极其不舍的去掏钱袋。 临走时师父给了三枚云钱,还说事不过三,这下一次就用完,幸亏董老爷子私下塞给他一些神仙钱,要不然就要成穷光蛋了,不过乘坐渡船,已经用去几颗。 腰缠万贯,片刻散尽。 至于孟恓那里,一分钱没给,还想让陈景匀一些给他,不是孟恓小气,剑仙大多都是穷光蛋,孑然一身真不是吹的,急需钱了,要么就去借熟人周转,别指望还的那种。要么就去抢,不义之财的那种。 听孟恓的口气,凡是修道有成的野修,欠债不知凡几,打家劫舍也不知做过多少回,和修为成正比。 仙宫女修看着年轻男子心疼模样,不禁掩嘴而笑,等到男子拿来神仙钱,验过真伪后,大袖一挥,柜台上随即现出两瓶水丹和两只小巧袋子。 丹瓶通体瓷白,瓶口用软木塞住,外看平平无奇,陈景心中埋怨不止,本以为水丹是用珍奇包藏,没想到是用的却是寻常瓷瓶,怎么看也值不了几个大钱,陈景甚至怀疑能否卖出几十两银子。 两只小巧口袋倒是让他眼前一亮,闪烁点点金光,袋口挂有一条金色细绳,托在手中,略有压手感,赶忙问道:“这玲珑袋内里空间多大?能装多重的东西?可会增加携带之人的负重?” 女修回道:“玲珑袋,已经脱离凡胎象,就如修士晋入金丹境一般,十成分量,你只需承重至多两成而已,能装多重,看你体魄如何了。至于能装多少……” 指着男子竹笈道:“比起这个,多出一倍左右,你日后若是炼化,心神可以探入其中,可以看得更清楚些,当下存取东西,需解系绳索。” 崔英傻笑着拿玲珑袋在自己腰上来回比划,不说装什么东西,只是挂在腰上,就觉得自己是个有钱的土神仙,改天再来件法袍穿上,英姿飒爽,神仙中人,舍我其谁。 女修提醒两人道:“算我多嘴几句,出门在外,宝物财货不宜外露,即便你们日后炼化了玲珑袋,被人抢去了,修为高的仙家,挥手之间便能破去禁制。修为低的野修,也有偷鸡摸狗巧取本事,谨慎起见,还是收到袖里或衣襟内。” 陈景先行谢过这番好心提醒,开口想询问女子姓名,等日后登门答谢也好找对人,却被拒绝了,女子告诉他,若真是心存感激,也该是给予仙宫,而非她。 崔英不乐意也不甘心,厚颜道:“仙子姐姐对我有大恩,我无论如何也要报答,知恩不报岂不是寒了美人的心,太不妥当了。 来来来,告诉我大名,连小名也说来一并听听,另外生辰八字最好也写下来,没别的意思,有了这档子事儿,咱俩关系已经非比寻常,该是深入了解一下了。” 女修斜眼看她一眼,讥笑道:“色胚无赖子,白瞎了一身修行底子,嘴上花活又能说会道,干脆去做采花贼好了。” 崔英喜笑颜开道:“正有此意。” 陈景捂住她的嘴,对着女修尴尬一笑,歉意道:“这家伙嘴太贱,对不住了。” 女修恼怒的看崔英一眼,走上几步,就想去了楼上,只是越想越气,回身走到崔英面前,一巴掌拍其脑门上,这才离开上楼去了。 陈景刚才渗出一层虚汗,事情太过突然,他想拦也拦不住,好在那位道友没动真怒,伤不了皮糙肉厚的崔英。 崔英猛地转过身来,欢跃大喊道:“看到没,看到没!刚才有个美人儿,一位仙子,摸了我的脸。老天啊,我的桃花运来啦!嘎嘎……” 陈景只觉得丢脸,你这么大声,楼上很可能听的到,人家给破例是出于好心,崔妞这么一闹,有可能恶了人家美意,赶紧拉着她离开此地。 楼上,一处窗口大开着,正好可以看到离去的那对男女。 刚才操持柜台的女修,正陪同一白袍中年男子看向外边。 “师父,他们两人,真的是那位南聿洲之主的弟子?” “错不了的,虽说我也不大相信,可这是师祖亲口说的。” “师祖说的?” 男子回过头来,留有短须,略有斯文气,手指轻点弟子额头,调侃道:“胆子越来越大了,师父的话都不信了?” 原名浮芯的女子,作小女儿状,调皮的吐下舌头,“主要是咱们那位南聿洲之主名声太坏,以前从无听说传道收徒,如今有是有了,可以他的身份,昭告天下宗门才是,没道理寂然无声。” 冯清远坐回椅子,说道:“你只晓得那人臭名昭著,不管你认可多少,要牢牢记住,那人是飞升境,仅此一点,恶名也是威名,然后再论其他。” 浮芯给师父斟茶一杯,有些反唇相讥道:“大修士爱惜名声如同羽翼,为何只有咱们头上那位,奇人异事到如此地步?难道还有天生坏种不成?” 冯清远瞪她一眼,自己这个关门弟子,被他宠溺的厉害,如今惯的不像样子,什么话都敢说。 轻咳一声,责备道:“混账话!哪里有什么天生坏种,秉性放纵一些而已,这才显的那人特立独行,日后记得慎言,连师祖都被他稳稳压了一头,怎么小心对待都不为过。” 浮芯心中还是有气,看向外面道:“那个男子性子沉稳,虽说见识历练不够,礼数倒是不差。倒是那个女子,像极了嫡传,和那人早些年传闻中类似,一个喜欢偷摸拐骗,一个喜欢拈花惹草,都算不得好人。” 冯清远扶着额头,刚才的训斥算是白说了,教不严,师之过,诲人不倦有自己好受的,提醒这个弟子道:“这几天盯着点,他俩身份不要泄露出去,免得生出不必要的事端,若是他俩惹了小麻烦,可以借仙宫名义给行个方便,给暗地里解决了,但仅限于此。 既然是那人的弟子,能闯祸,一点也不稀奇,闯的祸事顶天也无所谓,若真被我不幸言中,仙宫尽可能独善其身,为避免殃及池鱼,一定要占据‘道义’二字,免得被人找借口发难。” 浮芯被最后的话逗笑,看到师父故作威严,立马敛去笑容。 冯清远站起身道:“反正你也喜欢热闹,就在集市这里待上几天吧,修行也要用心些了,被他俩后来居上,不说性子高傲的你,连师父也会觉得脸上无光。” “我是比他们年长几岁,可如今也合气有成,修道天才就是我这种,他俩还能追上我?” “过上几年,便知分晓。” 女子得意道:“到时便知。” 屋内现出一道涟漪,男子随之消失不见。 浮芯拱手道:“恭送师父。” 第七十三章 心念如水 冯清远回到仙宫,想到贱卖的那两瓶水丹,叹息一声,芯儿那傻丫头被他蒙在鼓里,浑然不知,那两瓷瓶内装的可不是所谓的上品水丹,而是水运精丹。 上品水丹每日定量,水运精丹则是每年产出一丁点儿,有钱想买也得看仙宫脸面才行,来买水运精丹的,不是为了豪门未来掌舵人,就是赐予宗门掌教候选者。 水运精丹,“精”之一字,摆明了稀缺,更难能可贵的是“水运”二字,世间修行人无数,大道近水者却少之又少,水运精丹算是一种在天道老爷眼皮子底下作弊手段。 在外,滋养肉体,在内,水府充盈,而且可以只需数年至十数年不等,就可看清一位初入修行的修士大道前程如何。 想要长久服用,没必要,也耗费不起,大修士用了有近于无,不如静坐片刻来的划算,只有修为低时才如有神助,合气境之下服用,说不上一日千里,乘水顺风一点儿也不假,破境如顺水行舟。 作为仙宫弟子,芯儿已经用过一次,等到下次破镜关隘时再考虑用上一次。 那对男女作为一洲之主的弟子,修行便利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这也是他为何勉励芯儿修行,只是话说的不明了。 “为师虽为一宫掌门,但那人,我冯清远此生,只能仰望。” 遥望后山方向,回想祖师当时所说的话,应该是有所保留,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虽说最初仙宫的建成,多亏了那位一洲之主难得一见的大度,可师祖对待仙宫视为己出,传道授法亲力亲为,不该有如此隐讳。 为尊者讳,冯清远有了猜疑已经不敬,不敢继续多疑下去,末了,不由想起祖师最后的话来。 “且看,且行。” 崔英满脸嘚瑟,把自己原来的包袱来回塞进掏出玲珑袋,恨不得告诉满条街的人,崔大爷如今有武有颜,还他娘有钱。 陈景则是有些心慌,才把钱花出去,这会儿就有了些许后悔,当时有些意气用事了,老话说“有钱不慌”,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神仙钱快见底儿了,可要买的东西还不少,如今身处神仙地,买任何东西,动不动就神仙钱起步算,破落户可经不起如此耗费。 那就咬牙省钱吧。 越是富丽堂皇的客栈,越是刻意躲开,连问都懒得问了。 青年才俊,修道小成,被人眼光青睐,已经有过一次好运了,再来一次,陈景想都不敢想,他也舍不下脸面去一次次碰运气。 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他俩来回在客栈林立地穿梭,让陈景头疼的是,就没一间看起来便宜的客栈,许多客栈从外面看去没什么两样,难道还是按照制式图样建造的? 忽然想到,仙宫作为这里的大地主,难不成也参与其中? 定然是了。 陈景心中悲愤道:“果然是一洲少见的大宗门,挣钱的门路真不少。” 崔英跟着陈景转悠许久,伸着脖子来回看向远处,叹气道:“这么多客栈,没个玩儿的地方,可惜了。” 陈景晓得她说里有话,不客气道:“你当这是世间凡俗城池,说书、杂耍、妓馆样样都有,死了你的心吧。” 看着灯烛辉煌一间间客栈,人流不息,穿金戴银者有,衣衫褴褛者也有,前者多住客栈,后者嘛,有的也住,但肯定也有一部分去了别处。 陈景刚开始想着尾随一番,看看能不能找一个临时落脚地儿,不花钱的最好,能少花钱也不错,只是后来想了一想,还是放弃了打算,他和崔英的修为还是不够看,身上又有水丹和玲珑袋,一个不小心被别的野修发现了,免不了打斗一场。 野修出门在外,总会有几人结伴出行,求的就是出了事儿可以一起上,和世俗匪徒一个德行,抱团取暖时有福同享,被逼无奈时有难同当,自愿与逼迫都有。 不比宗门巨擘、仙家门派,宗门修士本身身份就能威慑一众野修。 陈景自认为是野修,若真与其他野修争斗,在仙家眼里,属于狗咬狗的行径,道德真修或许会明事理的管上一管,更多人则是袖手旁观了,甚至于,就算仙宫出手,可能也只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棒了事。 集市录上写的也清楚,凡是住宿客栈造就的损失,客栈包赔。 若是客栈之外生出哄抢,自行解决。 陈景一跺脚,拉着崔英走去来时路上一间客栈,来回找了这么久,大概就那间客栈最朴素,也就三层楼,楼外挂着普通迎客灯笼,不像别的有些客栈,不是夜明珠就是鲸油巨烛,再配上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门外迎客,确实像崔妞一直遐想的妓馆。 走到那间牌匾“游方”的客栈,陈景犹豫了片刻,只期望这间客栈最好便宜些,如今水丹在手,破境就是今晚,他敢肯定崔妞也是一样,不想再等了。 在荒野服下水丹破镜,也不是不可以,但那至少要再走几百里的路才算清静,破境对于修士太过诱人,以前一直压境是苛求厚积薄发,如今水丹在手,那股再进一步的心念再也无法压制了。 崔英看陈景停留客栈大门外,她先行一步推开大门嚷嚷道:“掌柜的,迎客了!” 大堂内灯火通明,在外面时,以为三层楼的客栈不会有多少间房,进了里面才知道内里宽阔许多,只是一个大堂,长宽三四丈,两侧各有楼梯折回向上。 装饰不见豪奢,少见金银珠贝,有一味追寻雅淡的质感,摆件不多,可能是求个宁缺毋滥,看到这些,陈景心里安定些许,这客栈至少看起来,没有做宰客黑店的本钱。 大堂内没人候着,能听到各处角落一些细碎的人声,正当崔英忍不住骂上一句时,从大堂深处的布帘门内走出一人。 一位素白宫装女子,衣摆触地,素净穿着和客栈相合,头上只有一根白玉簪,再无其他首饰装扮,仪态雍容。 迈着轻快脚步走到男女二人面前,施了个万福道:“两位可是住店?” 陈景快刀斩乱麻,“你家客栈最便宜的房间什么价钱?” 女子眉头微皱,斟酌一二后,才打算出口相告,一人影闪了过来,摩挲着她的手道:“姐姐是住哪间房?给我挑个隔壁房间呗,我这人吹牛……不是,谈天说地很在行,保准姐姐晚上不寂寞。 要是聊的晚了,夜深了,我还能当姐姐的贴心小暖炉,比被窝什么的强多了。” 女子仍旧仪态大方,打算抽回手来,却没成了,神色明显冷淡下来,好在陈景赶紧过来抽了崔英一巴掌,才让女子逃离虎口。 “什么时候了还在闹?”陈景当着外人面训斥崔妞,让她收敛起来,持家才晓得家底儿困境,万一恶了客栈这边,他俩也别打算住了,干脆连夜赶路吧,只是到时,崔妞路上肯定又要絮絮叨叨,抱怨不断。 女子看到陈景帮了她,感激的施个万福,开口道:“我姓袁,两位唤我袁掌柜便可。公子方才说要便宜的房间,客栈是有的,一日只需三枚雨钱,房间小是小,胜在清静。” 陈景听到神仙钱就头疼,果然让他猜中,又让穷困的他肉疼,差点儿就要拉着崔英离开,甚至生出了想问一下这个掌柜哪里有更便宜的客栈。 终是忍住没开口,对着女掌柜拱手告辞,拉着依依惜别的崔妞就打算离开。 楼上忽地传出一声鸣笛。 袁掌柜回头看去,想到些什么,出口拦下正要离开客栈的二人。 “看你俩不像豪门弟子,既然住不得客房,有一间空置的下人房间,靠近柴房,烟火气有些重,若不嫌弃,只需一枚雨钱即可,如何?” 陈景这次不等崔妞和她任性,大喊一声道:“住了!” 袁掌柜亲自领着两人去了房间,陈景看着只有三步宽的房间想仰天长叹,估计没比这更小的房间了,当然价钱也不可能更低了,低于一枚雨钱,用真金白银,在这种神仙地的人怕脏了双手。 崔英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位离去的袁掌柜,看到那位美人不为所动,无奈的迈进房间,看着拥趸的内里,嫌弃道:“这里离着慕水城不远,干嘛还花大钱住这种憋屈地方。” 陈景埋怨她脑袋笨,“慕水城物价肯定比不得这里,但你我如何入城?既然出来了就要学聪明,不是所有城池都和通安城一样,真当城墙上的床弩是摆设,你就是金丹境也得安分下来规矩入城,再者,坐个渡船都有神仙坐镇,一国都城能没有?” 崔英瘫坐在床上,唉声叹气道:“不是说金丹境后,游历到一处地儿,连国君都给面子嘛,咱们俩退一步,进城给行个方便都不行啊。” 陈景收拾自己行装,那只玲珑袋暂时不打算炼化,直接解系绳索用着,听到崔妞的话后拧着眉头,也不想再劝她。 拿出水丹瓷瓶,指着说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才是正事。” 崔英也不起身,眼睛干巴巴瞪着他。 陈景不明所以,“拿出来,我俩今晚就可破境,在这客栈应该不用刻意提防,你可以先来,我一旁给你护着,防患于未然。” 崔英坐起身来,张口却不言语。 陈景后知后觉,一巴掌拍她脑袋上,“你个混账东西!” 崔英护着脑壳,心虚道:“我刚才路上闲着无聊,嘴馋了,就想尝尝水丹啥滋味儿,一个不小心,全被我吃完了。” 陈景指着她不知如何开口,咬着牙根,愤慨着让她赶紧打坐,免得耽误了水丹功效。 看到崔妞终于老实打坐下来,陈景拿出瓷瓶,倒出一粒水丹端详起来,不得不说仙家宝贝神异非凡,水丹外围生有朦胧水汽,拿手抹开些许,里面有点点晶亮,不敢太过用力揉捏,出了差错破损,他只能欲哭无泪。 感受到崔英心思沉静下来,陈景在一旁开始静坐,晋升炼气境,算不得大事,应该不会惊动外人。 袁掌柜回到大堂,没去后面,拐个弯去了楼上,走到那间有笛声传出的房间门外,先轻叩三次,这才推门而入。 “还是袁姐姐说话得体,换我就不成,要不是被师父逼着,我可不愿意和外人说客套话。” 袁掌柜面容慈爱,走到浮芯面前,说道:“这么久没来看我,太不懂事了,和你那个无情无义的大师兄一样。怎么,这次过来,就只为使唤我?” 浮芯一个头两个大,赶忙安抚她道:“师父让我盯着他俩,我这不是不好出面嘛,平时哪敢使唤姐姐。” “宫主?” “是啊!” “既然如此,就不打搅你了,我会叮嘱下边的人,不去招惹那对年轻男女。” “如此甚好。” 浮芯双脚翘起,背在靠椅上,听到开门声,头也不转道:“大师兄两年后回来。” 袁掌柜略一停顿,关门离去。 浮芯不懂男女情爱,大师兄的糊涂账她不想掺合,这也是为什么大师兄离开后,她很少来这里的原因,来了之后免不了被唠叨一番,还拿对方没辙。 这对男女的绯闻,宫门内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师父都不管,浮芯作为小师妹,也只能随师父的意思。 喝一口茶,就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起下了肚,耳朵微动,歪头道:“打雷?” 冯清远独自走出议事堂,抬头望天,心道:“能在仙宫地界、曲梁河源头行‘遮天’之举,定是姓穆的所为。若是为了照顾弟子破镜,是不是过于关心备至了?下三境而已,又不是金丹以上破境,有这个必要么?” 夜幕高空,穆鸿风端坐云头,问去对面河神,自己这两个弟子如何? 怀源淡淡道:“天赋中上而已,摊上你这么个误人子弟的师父,前途堪忧。” 穆鸿风放纵大笑,指着这位见识深远的河水,说道:“怀老弟啊,连你都看不出来,那我就放心了,日后我这两弟子远游,无忧矣。” 怀源对于老穆的讽刺置若罔闻,觉察到下面客栈里的动静,已经有一人顺利破境,也没多大的动静,平平无奇,即便有外人察觉到,也很难招致理会。 只是刹那之后,怀源神魂牵引作用,大惊失色,蓦然望向西北方。 如今天地规则稳固的同时,神国天条加以补牢,不太可能像远古时候,即便是下三境,引发一方天地同鸣,也是常有之事。 这次不同于大修士破境引发的天象,有人破境震动神国,神国余威仍旧浩荡,这才让身为天神一员的怀源率先察觉,一般修士要么修为不够,要么不在神道体系,几乎不可能发觉有异样。 怀源神色晦暗道:“你已经去过神国?” 穆鸿风收起了玩闹神态,正襟危坐道:“有些事,你不知道为好。” 河神法身散去,化作流水归入曲梁河。 曲梁河河中生灵,心田中莫名听到一声叹息,无奈中带有些许悲凉。 陈景也有些无奈,崔妞这家伙自个破境了,就趴在床上睡起觉来,怎么喊也不醒了,陈景懊恼的拍她脑袋两下,这个懒货也不知道坚持一会儿。 瓷瓶一共五粒水丹,陈景思量一下,留下一粒,剩余四粒全部服下,开始着手破镜。 凡物润喉,仙物润身,水运精丹属于仙家重宝,连带气府也收益颇多,才服下片刻,从内至外蔓延四肢,肉体如良田遇甘雨,经脉鼎固,窍穴气盛。 纳灵境,纳灵入体之后,留而不存,散而不凝,用一分,少两分,打坐可以慢慢恢复,可总得来说入不敷出。 炼气境,经脉拓宽,存纳灵气更多,比起上一境,灵气凝聚升华甚多,自然而然反哺肉体,无病无灾,可以长寿百岁。 陈景汲取灵气,继续积攒,终于体内小天地气震山河,体外衣衫鼓荡一阵,而后平复下来。 终于顺利跨过了那道关隘。 江湖中人口中所说的“练武出气”就是如此。 在以前,陈景能使出剑气,但那个威力以及次数多寡实在有限,如今仍旧不能够肆意挥洒,好在多出一分底气。 跨过关隘,陈景没松弛下来,继续稳固体内山河气府,她不敢和崔妞一样随意瞎折腾,这些年他也看出来了,崔妞修炼有些不讲道理,那么惫懒的一个家伙是如何赶上勤奋如他的,这事儿不能多想,越想越觉得老天爷偏心眼。 沉浸打坐中,几个时辰的光阴匆匆而过,听到客栈外有了吵闹声后才停下。 推开屋门,走到隔壁柴房,拿来一截劈好的木柴,一手剑指,心念一动,吐出剑气些许,双指削下,木柴带着丝响断开。 陈景会心一笑,把木柴抛回柴火堆,回了房间把崔妞推醒,不出意外,就住一天就走,趁着白天赶紧买些东西,晚上就要露宿荒野了。 崔英睡眼迷星的答应着,又是走荒地,就没几天过好日子的时候,眯着眼回想梦境,吧嗒着嘴,才片刻功夫就忘的差不多了,太可惜了。 起身拍拍双颊,就要跟着小景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好像梦境里有个人,不知道为啥,自己挺怕那人的,模样也想不起来了,男女不分,唯一印象就是有些疯疯癫癫的,好像还和那个疯子似的家伙打了一架,打没打赢,记不清了。 左右甩甩脑袋清醒一下,跟着小景往外面走。 穆鸿风面朝西北,黯然道:“蓄意为难一下老家伙,就招来针对,真是该活的不活,该死的不死。 你们全都活着的话,我也好省事,如今你们死的都差不多了,谁都没去挑担子,连文泽洲的读书人都没去顶天,我能如何?只能试一试了,成与不成,无愧于心。” “也无愧于天地。” 第七十四章 山水见闻 “那些黑心的商贩,就该剥皮抽筋!” 陈景听到崔妞抱怨,忍不住扭头看她一眼,已经过去几天了,还是让她愤愤不平。 也不怪崔妞当时耍脾气,谁能想到稻米干粮这些凡俗之物能卖出神仙钱的价,简直匪夷所思。 陈景第一次听到时以为听错了,再问一遍还是那个价,差点儿当场翻脸。 压着火气问为何卖这么贵,难不成是仙家产物? 这天底下不少看似触手可及的寻常东西,实则需要精心操养,虽说比不上天生地养的仙果灵物,由于产地特殊,操持之人并非凡俗,几年一出,甚至每年一出的产物,也被冠于“仙”的字号。 这种事情,各方宗门或多或少都有参与,绝对不是捏着鼻子认了的事情,反而是和气生财的情形,有反对的,要么嗓门小,要不就是敢怒不敢言,只要不是逼迫的强买强卖,也就这么着了。 那个只有摊位,没个店铺的商贩拿眼一瞥,满脸鄙夷道:“就是农家田地的产粮,不认得么?” 陈景和他针锋相对,“我这神仙钱换成金银,比你这粮食都要重许多倍!” “有钱有能耐,你让仙宫伺候着。没钱,就跑我这里瞎嘚瑟,不知所谓!” “老子还不买了!” 陈景撂下一句就要离开,四周立马走出几人将他俩围住,这是打算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了。 “你想走就走?” 那个黑心商贩站起身来,对另外几人使个眼色,周围马上空出一处场地来,远处一些人看有热闹生出,慢慢凑过来。 崔英打着呵欠,看到有架可以打,勉强打起精神来,这几个人怎么看都是烂鱼臭虾,不配她使出全力,活动不了筋骨,换作平时也就教训一下了事,这次嘛,没给小景脸面,也就是没给自己脸面,那就要出手重一些了。 就是后边动静有些大,崔英只顾着揍人爽快,把人扔出去时没能收住手,砸到了看热闹的人身上。 寻常野修也就罢了,看人下菜见风使舵的野修极为势利眼,见识也不缺,前前后后十多人都困不住那两人,看热闹可以,进去掺合就算了。 但宗门子弟就不一样了,看热闹时也摆出一副趾高气昂,那样子似乎告诉别人,只有我在场,那才是真的是有热闹可看。 被砸的宗门弟子翻了两滚,起身后不顾身上尘土,指着崔英开始发难,问到眼瞎了不成。 崔英火气上来,走到那人跟前,抬起腿来,用脚底板给其一耳光,骂道:“我就是眼瞎,你能咋的,给我治好啊?” 那人捂着脸颊,叫嚣着有种别走,我师父就在附近,逃窜似的跑开,正所谓“跑的小的,来的老的”,片刻工夫后,那人又带人回来。 和黑心商贩的恩怨已经了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什么可说的,陈景也不打算再买这些商贩的粮食,纯粹犯恶心,即便他们认输了,还是恶心。 崔英盯着那个去而往返的宗门中人,其中一人年岁不小,显然是那人师父,才开口说出“汝为何”三字,崔英闪身上前,一拳戳在老家伙肚皮上,后者蜷缩如跪地,倒滑两三丈,窝在地上乌龟状,别说起来,都不动弹了。 那位显然阅历不足的宗门弟子呆若木鸡,崔英指着他道:“我眼睛瞎了,你来告诉我,刚才出了什么事?” 那人呆愣片刻,背起自己师父就跑。 好么,宗门人多势众的好处立马体现出来了,师父不行师伯上,师伯败了掌门来,掌门不够喊好友,一个不行来两个,两个不够继续堆人头,一波一波打擂台似的。 崔英起初无所谓,最后仍是打出脾气来了,原来宗门打架也不讲究啊,和那些游侠野修差不离的套路,再如何冠冕堂皇,仍旧是人多欺负人少。 这如何了的,尤其最后时,那些被凡人称为“仙师”的家伙,已经拿出趁手的法宝,陈景也不得不从玲珑袋中取出青钢剑。 到了动用趁手兵刃的时候,个个火气高涨,再难压下去。 江湖中有切磋一说,不动兵刃或是点到为止,若有外人在场,很可能招式花里胡哨,来回见招拆招。 宗派仙师之间也有类似,诸如演法、问道、问剑、问拳,听名字文绉绉的,实际如何只看个人了,脾气好的,类似江湖中武夫切磋,互为砥砺。 运气不好碰到性子倔的,那就是生死相向了,各种听起来响亮的招式,硬是使出阴损意味来,一些个脸皮都豁出去的,拿着法宝能当棒槌,砸起人来也是无比顺手。 陈景手持青钢剑没敢轻易动用剑气,仙师都是要面子的人物,不然也不会到了兵戈相向的地步,即便有几人被崔英打到跪地不起,再无战力,可只要没出人命,就算不得世仇,天大地大,又不知根底,离开此地再难相遇。 两伙人从集市边缘打斗,慢慢来到中间地带,这时看热闹的更多了,不知是被牵连的人太多,还是那宗门真的广交好友,围拢过来的人乌泱一大片。 陈景看清了处境,就要拉着人来疯的崔妞跑路,再这样下去就要被“包饺子”。 终于,一位自称沧浪仙宫的修士过来,替二人解了围。 陈景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好心贱卖水丹给他的女修,只是简单几句客套含蓄话后,便化解了危局,不管是何门何派,显然都极为敬重仙宫修士。 再次相见,那位女修终于道出真名,浮芯。 不去看崔英二傻子的色胚模样,问了陈景事情缘由后苦笑不得,修行已经踏入门槛的修士,还需嚼食五谷杂粮? 陈景也是无奈一笑,世俗习惯而已,一时无法适应服用丹药的仙家清雅。 临了最后,没等崔妞耍流氓,陈景拱手谢过浮源解围,拉着崔妞走了,去集市另一处买来辟谷丹,直接上路。 好歹也是迈入门槛的修士,不吃五谷杂粮还能饿死不成? 别的不说,在这里辟谷丹是实打实的便宜,一瓶九粒,一枚雨钱能买两瓶,不过分消耗体力的话,一瓶至少管三个月,平常的江湖武夫野修之类,一个月绰绰有余,虽说少了口舌之欲,方便是真方便。 陈景掌管钱财,一心想省些钱,对这些小事无所谓。 崔英已经对辟谷丹没了好奇心思,这会儿看到辟谷丹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些炼制丹丸的混蛋,也不知道换个口味,丹药有肉香多好啊,偏偏留着药草味,味同嚼蜡都是客气话,有多管饱就有多难吃。 两人出了集市,偏东南而行,大致与曲梁河河道一致,几天过后终于出了国界,当然是偷摸溜过去的。 陈景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行事野修了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而再再而三,熟能生巧,习惯成自然。 从背后包袱掏出山河地理图看了几眼。 包袱是他故意装扮的障眼法,他也强行让崔妞背上,一个出门在外的野修总得备上几手不是,外人看到你一身衣衫,身无他物,明晃晃的怂恿着野修来试探你。 高人也就算了,用两条腿走路的高人,能高到哪里去? 陈景指着前边唯一的山脉说道:“就是那里了,骊山脚下有一曲梁河支流,名叫霖风河,流向东北,我们看看能否乘坐水上渡船,若是可行,比我们两条腿走路要快上不少。” 看到崔妞打起些精神来,一边整理包袱一边说道:“不过,我先把话说开,那条河即便有船可乘,也只是送我们一程,离着南聿洲东边还有不少距离,看图估算,约莫还有三千里左右,最后还是得靠走路过去,路上别和我嚷嚷着累。” 崔英蹲在地上,有气无力道:“小景啊,我想吃肉,想吃的要命,后边路上可有城池让我痛快饱腹?” 陈景想了一下,说道:“我没能在集市上找到如今南聿洲北部的地方志,以前的是有,不过如今,应该已经不作数了。” “为啥?” “当年天灾,南聿、钰金两洲交界处,有一角陆沉,主要受灾地还是在南聿洲这边,亡国者有,国将不国者也有,造成不小恐慌,尤其是一些仙家宗门也给不出解释,还先行一步,更是加剧了世俗王朝的动荡。” 陈景视线偏移,望向东北方,脸上一片黯然,“如今的南聿洲最北部,流离失所是大多数,一眼望去,物是人非。” 起身叹口气道:“我在集市上听有些人碎嘴,说商水国和大齐接济了一些难民,这两个大国属于南聿洲最大的两个王朝了,既然他们出手了,那些难民不至于太过悲惨,弄个暴尸荒野的下场。” 随后又摇头道:“可不论是哪个王朝,遇到这种天灾人祸,都是有限度的接济,退一万步讲,即便两个王朝敞开国门,来多少难民收多少难民,那也不行的,人太多了,他们养不起的。天灾降临那一刻起,人祸就已经注定了。” 崔英挠着脑壳,显然小景想起了伤心往事,她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霖风河就在骊山背后,两人慢腾腾的走了一天才走到地界,没办法,越靠近骊山,行人越多,看着都是游侠野修模样,还有一些类似镖局的存在,大庭广众之下少有用上轻功赶路的。 至于凌空飞渡的仙师,瞅见过两次,不无例外,都是拿鼻孔看人,目不斜视飞掠而过。 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陈景不愿像往常一样飞奔赶路,硬是按住想显摆两下子的崔妞,让她消停下来,谁知道人群里面看到是何想法,大家相安无事就好,非得攀比一下修为,指不定会招来仇视。 走到山脚下,陈景看到热闹非凡的场景感到奇异,大大小小的地摊里里外外绵延两三里地,没能想到这种没有律法可言,无人坐镇的无主之地,还能有如此人欢马叫的买卖交易地。 砍价、杀价、叫卖,人声鼎沸,两人随着人流自然而然走进地摊集,几乎都是几人占一处地方,少有两人一起的,一人一处的没能看到,大概都有戒心吧,这种地方没官府掌控,没仙家坐镇,全靠自己本事撑场。 地摊上面买卖的东西杂乱,药草丹药,武林典籍,兵器图谱,风俗异志,甚至还有买卖文物的,纸上写着是北方亡国遗物,真是应有尽有。 崔英看到居然有卖包子的,跑过去询问价格。 陈景路过各种摊位,不作停留,大多他都看不出好坏,不过有些东西实在做的太过分,仿制的全然没在点子上,一副破损战甲摆在地上,就敢堂而皇之说是仙家宝甲,只许看,不许摸,标价三千两银子,眼拙如陈景也有些瞧不起,拿三千两银子融了做一副甲胄,不比这件差了。 崔英嘴里含着包子,怀里还抱着五个回来,走到陈景这里塞给他三个,囫囵吞枣一样咽下嘴里整个包子,嬉笑道:“这简直是山珍海味啊,主要是便宜,碎银子就能买到,比起商水国的黑心商贩还是良心不少的。” 陈景递还一个包子给她,笑着说道:“把你藏起来的包子吃掉吧,既然这里这么热闹,随便找些吃的也比包子强。” 崔英狼吞虎咽的吃完手里包子,悄咪咪的从玲珑袋里掏出剩下的四个,有些丧气道:“我这辈子算是载在嘴上了,小时候穷怕了,长大后嘴也长叼了。” 陈景带她绕过地摊集,打算去河岸边,那里清静一些,地摊上面好坏和他们没关系,没钱还容易看走眼。 “前边可是陈大哥和崔……崔大哥?” 陈景听到声音停下脚步,扭头看到一驾双骑马车,车厢一侧车窗,一颗脑袋拱出,迷瞪着眼睛看向他俩。 马车主子的少年模样,陈景会心一笑,点头称是,少年立刻满脸开花,才钻出车厢,一片黑影袭来,正要出车厢的少年脖子刚好被钳住。 “呦呵,这不是小赵嘛!” 第七十五章 钰金洲赵家 赵伏华,十五岁的年纪,钰金洲人氏,当初在集市看热闹时认识了男女二人,少年只是众多看客中的一位,等事了后,人小胆大的他凑到崔英面前攀谈起来。 “古之风度,侠义心肠,宗师气象……” 陈景回想起这个少年说这些马屁话时,双眼放光,眨都不眨,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崔英心里乐开花,走路明显打着摆子。 只是男女二人赶路在即,没有闲聊的工夫,双方道别于客栈之外。 这会儿少年身子还在车厢里,脖子就被崔英钳着,站不起身,跪着也难受,连忙拿手拍拍这位大哥臂膀,讨好又求饶道:“崔大哥先行放手,小弟身子薄弱,经不起大哥神力折腾。” 陈景走过去,和后边马车上的一位老汉点头致意,后者也是如此,陈景猜测这位该是护佑少年的主心骨,是何修为不清楚,但肯定是如今的他无法探究的。 就是这位老汉紧紧跟随少年,在集市上时,一直不曾离开三步之外,如今应该是押运回去路上,这才松懈几分。 陈景让崔英消停一会儿,笑着对少年说道:“赵伏华,看你一队人马,这是做成了买卖,赶着归乡?” 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笑盈盈道:“那可不是,等我这趟回家,把货物发卖了,肯定能攒不少钱,再来几趟,娶媳妇儿养家都不用愁了。” 崔英看一眼后边马车,七驾马车货物满满当当,包扎的挺严实,看不出里面是何物,调笑一句,“你娶媳妇儿挺费钱啊。” 赵伏华受了委屈一样,眼神黯淡几分,“可不是么,老费钱了,要这要那的,都是钱,钰金洲几乎遍地都是这等恶习风俗,不怪外洲骂我们钻钱眼儿里,连我们自己都骂,可就是没人改。越骂越贱,越贱越骂。” 对于钰金洲的风俗,陈景从来只是听闻,还知之甚少,如今听到少年自嘲言语,略有不忍道:“没有这么骂自己家乡的,该如何就如何,总要过活不是。 况且比起寻常人家,你的家境已经算是很好了,不是谁都能跨洲做买卖的。” 赵伏华拿着袖子抹一下鼻涕,笑颜道:“也是。‘肉食者鄙’要不得,我这臭毛病又犯了,两位大哥勿见怪。” 陈景望去曲梁河,随口问道:“你老家既然是在钰金洲,为何不在集市乘坐神仙渡船,比起陆路,不说省钱,肯定快上不好。” 赵伏华鬼机灵道:“我去年走货回来时,听说骊山脚下这里挺热闹的,可惜已经上了渡船,无缘一见。这次再出来,怎么着也得来看看,我是商贾之家出身,闻着铜臭气就得停下嗅嗅,这是应有的本分。” 崔英拿嘴一撇道:“捡漏,捡着没?” 赵伏华有些恶心的摇头道:“比我们钰金洲的某些地方还恶劣,假到污人眼,我都看不下去。” 陈景给他宽心,怕他年纪轻不服输,陷进去了,“那以后不用来了,也少了一桩心事牵挂,赶紧上路吧。” 少年摆摆手道:“这里是不用来了,可骊山还是要去的,每过几年,在骊山脚下就会举办武林大会,极有看头,据说每次坐镇的都是能凌空飞渡的仙师人物,就凭这点,不可不去。” “武林大会?” 崔英听到后呆愣片刻,只在传记中看到的共襄盛举,总算让自己碰到了,拍着赵伏华的小身板道:“小赵,没说的,咱们一起去闯闯,跟着崔大哥,保准把你推到武林盟主的位子。” 赵伏华激动的挥动双拳,“这感情好啊。” 陈景赶忙说道:“伏华别听她乱讲,我们只是顺路要去骊山脚下,顶多是看上一眼,不会去掺和。” 赵伏华腼腆笑道:“我晓得,我晓得。只是我也是第一次去,有些忘乎所以了。” “你要带着这些货物一起去?江湖中人鱼龙混杂也人多势众,去那种地方被人盯上就麻烦了。” “在那附近也有渡口,当然只是一个凡俗小渡口,我可以先让家里伙计们上渡船回去,等武林大会过了,我自己轻装上阵再走,运气好的话,甚至能赶在他们之前回家,不碍事的。” 少年说完朝后面努嘴,陈景看一眼后面老汉,晓得他的意思了,少年心思还算单纯,与想象中心眼多的商贾子弟不同。 崔英也不客气,把少年推回车厢,招呼着陈景的同时已经挤上马车,车厢立刻显得拥挤。 赵付华乐在其中,吆喝一声赶路,后边的老汉走到前来充作马夫,一队车马向着骊山进发。 “武林盟主我是不敢奢望的,我只关心有无女侠参与,若真有,是否与书上说的一样,动静之间荡漾不断。” 赵付华斜眼一笑,装傻道:“崔大哥,你说的那个荡漾,是咋个荡漾嘛?” “啧啧啧。”崔英搂着对方肩膀,亲热道:“小赵啊,跟崔大哥装什么傻,都晓得娶媳妇了,这些还要我教你,装傻充愣啊。” 陈景踢她一脚,自来熟也要有个度,没羞没臊也分人。 转头问起少年一些不太忌讳的事情,这个年纪出远门挣钱不易,钰金洲皆是如此吗? 赵伏华摇头道:“我也是乘了家里的福荫,这条线早就有了,我出来最多长见识罢了,至于开拓商路的事情,我还没那个本事,至于以后,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天晓得。” 陈景敲两下手指,开口道:“你姓赵,和钰金洲五姓中的赵家可有关系?” 少年点头后又摇头,“关系不大,我家连偏房都算不上,远房而已,远到族谱都不清楚的那种,至少我爷爷是这么说的。” 陈景又问道:“你老家具体是哪里?” 少年漫不经心道:“祖籍虞河王朝。” 陈景眼睛一亮,问道:“你对寿春城晓得多少?” 赵伏华翻一下眼皮道:“寿春城啊,沃河河畔,鱼米之乡,对于百姓算是不错的生养之地,对于仙家来讲平平无奇。陈大哥问寿春城做什么?” 陈景展颜一笑,“我有老乡多年之前去往寿春城定居,听你说这些,我也安心不少,看来选在寿春城正合适宜。” 少年挠挠头道:“既然是定居,那就选对地方了。寿春城常年气候温和,再加上虞河王朝对于治下百姓无论如何都不算苛刻,税收相比较钰金洲其他王朝算是中下,陈大哥那位老乡在毕方可安度晚年。” 陈景含笑点头,想到怀里的信笺,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送到,相距甚远,只得寄相思。 马车打头阵,一队人马来到骊山不远处,赵付华瞅瞅河岸附近,没能看到有渡口的地方,转头问去车夫,“苍爷,咋没看到渡口啊?” 被称呼苍爷的车夫不咸不淡道:“这破地方能有啥像样的渡口,得一直等着,等到有渡船靠岸才行,到时候就是双方砍价还价,意思够了就能上,不行就换下一艘,做买卖嘛,无非如此。” 少年受用的点点头,看一眼地方所处,平地上三五成群不少人,像他们这种一队人马的少之又少,少年谨慎问道:“咱这就扎营歇息?” 苍爷点头道:“就这里吧,外围一些就好,你自己喜欢凑热闹,我是不管的,哪怕带着大家伙一起,我也懒的理,反正都是你家的人,心疼这种事儿,还犯不着我来。不过放心,我和你娘有些约定,最后怎么做事,全看你自个儿。” 陈景在后面拍一下赵伏华肩膀道:“就在外围止步吧,反正你方才也说了,武林大会召开没个准确定数,你这一队人马没必要犯险。” 崔英也附和道:“老前辈说的对。” 苍爷呵呵一笑,回头对崔英道:“你这女娃咋晓得老汉我是前辈?” 崔英混不吝道:“你年纪这么大,不是前辈,难道是后辈?” 苍爷冷哼一声,不再理睬这个吊儿郎当的女娃。 女娃好女色而已,不足为奇,在极尽奢靡扶煌城,啥样人物他没见过,自认也是个老江湖,阅历见识如他,没多少人或事能让他惊叹。 不过只要还活着,总会遇到让人敬畏的人事物,最近的一次,就是目睹天河悬空,只是一次,天神之威,烙印神魂。 老汉默念一句,“这辈子是够不着喽。” 赵伏华下了马车,吆喝一声过后,马车围成一圈,让人去河边看看有无渡船经过,能否搭车顺路一程,价钱不过分就成。 小大人似的统领事务,有模有样,该是家里底蕴不俗,教养过一番,能单独出门做买卖,应该不全是偏袒。 赵伏华看看天色,嘱咐一下开始做晚食,这才回到车厢里,抱怨道:“这块儿地界就没个客栈,我听说有些人曾经想过经营此道的,甚至里面有钰金洲的商人,可惜全都半道草草收场。 不是个太平地,闹事儿的不断,外加游侠野修居多,都是穷的叮当响的一类人,最后没成,但凡有一两间客栈,小弟也不会委屈了两位大哥。” 陈景笑道:“忘记我们两个是什么身份啦?江湖莽夫没那么计较的。” 赵伏华机灵道:“陈大哥说笑了,怎么也得是野修才是。” 崔英皮笑肉不笑道:“‘野修’就是好称呼?” 赵伏华斩钉截铁道:“不能够!仙师才对。” 崔英拿出一壶商水国渡口集市买的酒水递过去,“尝尝,不是啥仙酿,你这小嘴会说话,就当赏你的。” 陈景看着赵伏华略显矫情的接下酒酿,开口道:“你也是有修为在身吧,听闻钰金洲修士之风繁盛,但凡条件可以、家境殷实的,不出意外,都会尝试修道修行。” 少年苦笑一声,“得嘞,又是一出臭名远扬。” 崔英单手提着酒壶,一小口一小口吸溜着,听到后不解道:“想修行有什么错,成不了大修士,强身健体也不错啊,万一运气来了,外加天赋加持,逍遥快活几百年呢。” 赵伏华扭捏一番,还是道出实情,“一宗可比一国还要稀少,尤其是那些传承久远的宗门,历经几度王朝更换也是巍然不动,宗门广招弟子的时候,人数屈指可数,更多时候是宗门下山寻匿,既符合自家宗门教义,也合师父性情,这就绝了对大多数凡人的幻想,一般人想要修道和修行,哪里有什么门路可走。” 赵伏华学着崔英吸溜一口酒壶,嘴里吧唧几下,还真不是啥仙酿,甜丝丝的米酒,醉不倒人,喝完叹口气道:“既然没门路可言,那就想方设法走其他的路子,嗑丹丸就是最便捷的路子,这就造就了钰金洲修士多如狗,不对,应该是比狗都多,江湖里都调侃一句,‘钰金洲的修士多如狗,战力也多如狗’。” 崔英晃一下手中酒壶,问道:“蚁多咬死象也不错啊。” “拉倒吧。”赵伏华拉长音调,“一群只顾钱的家伙配合协作,比想象中的难多了。” 崔英问道:“你如今什么修为?” 赵伏华左右看一下车厢里两人,垂下脑袋,没说话,只伸出一根手指。 陈景略显意外道:“我晓得修道耗费钱财,按照你说的,嗑丹丸也大抵如此,你虽年纪还小,可也不该如此慢条斯理。 若说想走个安稳路子,没个名师指点才这么慢,我是不信的,你身边那位,作为你的领路人,无论如何也足够了。” 崔英昂头回想了一下,眼神怜惜看着少年说道:“我当年爬过一境,用了差不多两年时间,就这样,我还觉得和乌龟爬爬似的,你都十五了,还在一境待着,咋的,你在家里不得宠啊?” 赵伏华沮丧道:“别提了,我娘是家里的主心骨,不准我们兄弟几人提修行一事,还说商贾之家,认真行商就行了,犯不着吃苦修道。” 脑袋瞥向外面,“喏,外边那位你们也看到了,是我家的首席供奉,我娘请来的,动用了不少关系,费了不少钱,修为高是高,好像是琉璃境了,不过瞅着倒是稀松平常的凡人模样。” 陈景沉吟片刻道:“你娘应该是为了让你们兄弟几人保持本分,这里面的取舍之道,你暂时不能领会。” 赵伏华摆摆手道:“我没想那么多,我上边还有两个亲哥,他们都精通商贾之道,我就算了,不是做生意的料,借着家里地位,我还能在外人面前狐假虎威一下,没了那个身份,啥都不是,啥都做不成。” 崔英拍一下大腿,指着赵伏华,厉声道:“你家祖宗都你这样子?那还过个屁,干脆分家算逑,谁还不是吃苦一路过来的,唉声叹气算个什么事儿。” 少年双手狠狠抹一把脸,笑道:“崔大哥说的对,谁活着还没个难处吃瘪的时候,商贾更是如此,苦也是一天,乐呵也是一天,装傻充愣也是一天,何不乐在其中。” 崔英欣慰着拍拍他的肩膀,开口问道:“你妈多大年纪啦?” 陈景捶她肩膀,瞪去一眼,让赵伏华先去忙,自己要打盹一下,饭时麻烦喊自己一声,后者欣然答应下来。 “贼心不改。” “我没想那么多,脱口而出而已,想改也没机会了。” 陈景知晓她说的是真的,话多嘴又贱,叮嘱她一句,扭头看向车厢外,没能看出那个所谓的武林大会举办在什么地儿,或许是在山后也说不定。 他对武林大会没多大兴趣,只是想看一下霖风河的河床是否平稳,若是平稳还好说,渡船总是有的,若是不幸,看有无神仙渡船,不过身上的神仙钱不多了,不知船资几何,但愿不是狮子大开口。 只靠两条腿走路,路遇山水无数,不是说一味避让,意外就不会出现,说到底还是修为不够,做不到震慑八方,出游不得已,小心为上。 “啥玩意?!” 听到赵伏华的呼喝声,陈景和崔英马上下了车厢。 赵伏华正被几个江湖中人打扮的外人围住,既然已经起了争执,看样子来者不善。 少年模样的赵伏华身子还没完全长成,明显矮了面前几人一截,不过气势倒是挺足,完全不输对面几人。 说来也怪,包括那位苍爷在内,自家马车队伍的人仍旧在忙自己的事,身为主子的赵伏华明显惹上麻烦了,最多笑呵呵的看上几眼,手里的活计还是不停。 赵伏华看着地上碎的稀烂的陶瓷,指着地面吼道:“就这草皮,你给我把陶瓷摔个稀烂,小爷给你双倍的钱。” 为首之人身着开襟马褂,一脸得意道:“兴许你天生神力,瓷器没落地就已经被你撞碎了。” 赵伏华少爷气尽显,“你我都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小爷人生地不熟的,认栽,你开个价吧。” 为首汉字伸出一只手张开,“这可是北方亡国宫廷遗物,五百两,不算多吧。” 赵伏华有些气笑,蹲下身子,从碎瓷中挑起一片,拿给那人看,“这上面写着啥?你念给我听。” 那人脸上神色有些精彩,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狗日的私窑不讲究,还在里边用了印鉴。 赵伏华大拇指指向自己,“小爷我来自钰金洲,亲手把玩过的金银珠贝,比你们这辈子见过的都多,就不要在小爷面前献丑了,免得再贻笑大方。” 第七十六章 女中大爷 “钰金洲的商人,果然财大气粗胆子肥。” 那人看到从一驾马车上下来的两人,打量一眼,个头挺高,瞅着挺年轻,笃定是这位小少爷的贴身护卫。 那又如何? 只要不是神仙中人,对上江湖无赖汉,该退还是得退一步,不过也不能逼急了对方,早先就瞅准他们这队人马,没看到有类似家主的人物存在,就一少年模样主持,就试探着能否捞一笔“外财”。 既然钰金洲的商队,那定然是不缺钱的,刚才试探一回,少年不是傻子,没被蒙骗,不过肯掏钱了事,这趟也算成了。 钰金洲远在几千里之外,你再有钱有势也无济于事,他们这群人背后有靠山,敢在武林大会召开前讹诈众人,算是一种“奉旨行事”,交钱认了,等同于“投名状”,不认,那就趁早滚远点儿,爷爷可不会跟你们商贾客气。 “二百两银子,碎银最好,官银也成,反正我们草莽江湖汉子也不忌讳这些,如何?只要掏钱,武林大会召开的时候,还能分得一把椅子坐坐,靠前别想了,不过瞻仰一下神仙风采不成问题。” 说话时,这些江湖草莽排成人墙,别说,一字排开都是精壮汉子,敞开衣襟,居中之人胸毛浓密,怎么看都不是良善之辈,气势夯足。 赵伏华鼻音哼了一声,“小爷本想等着你漫天要价,咋越喊越低了,以退为进,看你这猪脑子配直肠子的,估计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那就是没胆子喊了。 本来呢,你这家伙壮胆喊出一个高价,能逗小爷我乐呵一下的话,小爷说不得就会大发善心,打赏你们这些土鳖一枚神仙钱,可惜,怪就怪你们自己不争气,打肿脸充胖子,猪头就是猪头,现在一颗子儿也没了!” 一听到神仙钱,这些人神情亢奋起来,好家伙,可算碰到头肥猪,这伙人一多半只听过没见过神仙钱,这次要是成了,可得拿手心捂热。 莽汉子大拇指一翘,说道:“不和你瞎掰扯,咱这伙人都是得令来收钱的,虽说来的不够文雅,可来这武林大会,不管是凑热闹还是看热闹,总得有人出些份子钱,不是人人都会有这份运气,可运气要是来了,挡都挡不住,比如当下,小少爷你就运气比较好,只要出的够多……” 莽汉双手揉搓,“到时,盟主之位摘冠自家,也是可以商量的。” 崔英走过来后,揽着赵伏华臂膀,指着刚才发话的那位,笑的没鼻子没脸,“这傻大憨说话不着调,这话要是他上家来说,还能信几分,至于他,只会被人当作喷粪。” 那人眉毛一挑,疑惑道:“娘们儿!” 陈景叹息一声,这些家伙找死啊。 赵伏华突然有些可怜这些家伙,惹谁不好惹崔大哥,接下来就看怎么收拾这伙泼皮游侠了。 崔英腰杆一挺,开始骂架,“老子下边缺二两肉就不是爷们了?谁他娘告诉你?不服气拉你婆娘过来,和我大战一晚,明儿早我要是比你婆娘晚出屋,老子跟你姓!” 没等对面回话,再补一句,“你们婆娘可以一起上,老子还不信治不服她们。” 最后再呛一句,“咱不收钱。不过话说回来,她们要是硬给钱,我只好勉为其难收下。” “你他娘的找死!” 话才骂出,就看到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搭手抓住他开襟露出的胸毛,暗叫不好,然后就被踢飞出去。 崔英松开五指,朝手里吹上一口气,手里稀松的胸毛飘飞出去,嫌弃道:“一脚就倒地,你这下盘不稳、腰力也不行啊,可想而知你婆娘过的日子肯定不咋地,干脆跟我得了,咱让她夜夜入洞房,保准隔天容光焕发。” 手掌抵住一只袭来的拳头,打趣一下这位先反应过来的兄弟,“老弟啊,你这拳头软绵绵的,忒无力了,不过也好,家里婆娘应该没怎么遭摧残,给我送来,将就收下了。” 抓着对方手腕,一个甩身,对方砸到旁边两人身上。 崔英乐呵的拱拱腰,“我可是个好人啊,良家妇女来者不拒,土匪婆子咱也照单全收,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赵伏华看着一边打架,一边说荤段子的崔大哥,内心告诫自己是有身份的贵人,可脸蛋上的笑意从没断过,这就是江湖中人的快意恩仇,做不来是做不来,羡慕是真羡慕。 黑虎掏心,猴子偷桃类似招式,以往只在书上看到过,江湖中肯定有人用的,可能还不少,不过但凡要丁点儿脸面的,也不敢贸然在外人面前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式。 这次饱了眼福,怎么阴损怎么来,那伙人站着走路的一个没有,全都以头拱地,看来十天半月之内是拱不了自家婆娘了。 崔英拿脚扒拉一下其中一人脑袋,傲气道:“起来呀,是爷们就不能说不行!” 赵伏华两手翘起大拇指,赞叹道:“爷们!” 崔英狠狠捋一捋发丝,抬头问道:“纯爷们儿?” 赵伏华大声肯定道:“真纯爷们儿!” 嘎嘎笑上几声,崔英走过来道:“那当然了,看咱这身手就晓得。” 陈景刚才懒的去帮忙,随崔妞一个人闹腾,他看不出那些江湖莽夫有甚特别的地方,拳脚功夫或有,只要没有修为在身的,就是练武几十年,对上崔英也白搭。 附近有几处看热闹的人群,当看到崔英一人赤手空拳撂倒了几人后,都默默的把自家驻扎地搬离,去往更远处。 那个以寡胜多的家伙怎么看都不是善茬,没人敢笃定晚些时候会不会牵连到自家身上,还是避开为妙。 陈景靠后几步,来到正悠闲躺倒的苍爷身边,慢悠悠道:“老前辈是猜到我俩会帮忙,还是您修为高深,即便伏华有难,动动手指就能免去灾祸?” 苍爷闭目养神,无精打采道:“小子,我算听出来了,你即便有个宗门弟子身份,对于外边还是知之甚少。” 陈景干脆斜倚在马车上,随口问道:“老前辈指的是哪些?” 苍爷呵呵笑道:“所有。” 歪斜一下眼神道:“你也别不服气。” 陈景淡然道:“不敢。” “你能当着我家少爷的面,训斥你那个同门,让她见好就收,不是别有用心的老狐狸,那就是心思纯净,会为他人着想,鉴于你俩如此年轻,大抵是后者了。” “老前辈不怕我俩包藏祸心另有企图?” 苍爷手指点向一边,崔英正和赵伏华显摆自己的腱子肉,“这种憨货也能有玲珑心思,那老汉我几百年的岁月只当是活狗身上了。” “至于你嘛,言行有迹可寻,我这样的老狐狸,一眼就能看个通透。话说回来,小子,你俩这根骨打的很是结实啊,你师门难道不晓得日后的瓶颈也难破?” 陈景笑道:“晓得的。所幸,我师父修为……挺高的,所以我俩不担心日后的事情。” 苍爷“哎呦呵”一声,显然不太看好。 天底下的修士几乎都知晓厚积薄发的道理,可到头来能做到的屈指可数,这和师门底蕴有关,与师父修为高低有关,与虚无缥缈的气运也有关,哪个走到彼岸的大修士的一生不是披荆斩棘,与人斗,与天斗,过五关斩六将那都是小儿玩闹,其中艰险外人不得而知而已。 他这辈子见到过的天资卓越之辈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有的已经半途夭折,有的按部就班,即便真的日后成了惊天动地般的人物,他大概是看不到那天了。 作为一个外人,也没必要倚老卖老的给后辈添堵,也过了斗嘴的年纪,点头之交即可,再者,他自问也没有对宗门弟子说教的资格。 “我感受到你身上的剑气了,你的驭剑术如何?” “潦草了一些。” “你家师门长辈怎么教你驭剑的,可说不可说在你。” “教我习剑的那位长辈没怎么教我剑招剑术,在树林中,让我想方设法破除层层屏障,触碰到他为止。” “嘿嘿,这个法子高明不高明另说,倒是有意思。” 说完苍爷凭空摄来一把柴刀,摩挲着刀刃说道:“我年轻那会儿也想做个剑修来着,可惜天赋差了些,与锋刃八字不合,别人身佩宝剑是玉树临风,我这个祖上穷了八辈子的倒霉汉,不管是佩剑还是耍剑,草莽气息直冲云霄,脸皮厚如我也遭不住,干脆修炼其他的,反正能长久活命,都差不离。” 哀叹一声后,苍爷开口道:“其实差太多了,一说剑修,人人都想到一剑枭首,千里取人头,快意恩仇这些字眼,杀力之大,修士之中一直都是榜首。你家师门长辈没少和你说这些吧。” 陈景回想起要离曾经的话,会心笑道:“都快成唠叨了。” 苍爷屈指一弹,柴刀凌空飞起两尺,没有脉络,不成轨迹的旋转起来,“驭物一道,咱们修士的门槛之一,自从有了自己的本命物,我就不再浪费心神,可即便如此,我如今这一手,你也是做不到的,为何?” 陈景晓得他说的是实话,苍爷摆弄这一手,让自己来的话,绝对不会如此轻松随意,为何如此?他不确定道:“一法通,百法通?” 苍爷讥笑一声,“差了些意思,再想想。” 看到陈景深思模样,苍爷手指一划,柴刀顺从的砍到木桩上。 陈景似乎有些领悟,踌躇道:“不会是……” 苍爷直接说道:“一力降十会。我修为摆在这里,只要我想,驭物一事易如反掌。就比如你,我虽不是剑修,可只要你没有本命剑,不会御剑,在我面前,比小儿耍大刀好不了多少。 现在明白为何我家少爷与人吵架,我却在这里无动于衷了吧。” 陈景无奈道:“老前辈你和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解释?” “不然呢?我刻意和你臭显摆啊。论修为,你俩加起来都不够我抬抬手的,可老汉我怕吹耳边风啊,谁知道回了钰金洲,那小子会不会耍小心眼给我下套,得防着点儿啊。” 陈景哭笑不得。 第七十七章 丹道修士 夜晚,众人围拢在篝火旁吃了顿便饭。 说是便饭,那也比陈景平时露宿荒野时好多了,尤其还有为数不多的青菜,他看得分明,是青菜,而不是荒地里的野菜,这让他感到分外好奇,不过吃人家的嘴短,不好开口询问。 崔英这个大嘴一边嫌弃肉太少,一边大口往嘴里灌汤,含糊不清的抱怨着下次给多些肉,自己这块头就是吃肉撑起来的,顿顿少不得。 赵伏华笑眯眯道:“两位大哥见谅,我这身子顿顿吃肉的话,消受不了,再者,出门行商小心为上,宁肯吃用自家的,若非到了走投无路的困境,不敢随意取食外面。” 陈景不是崔英那个大脑壳,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问道:“你们行商在外,经常遇到险境?” 赵伏华摆摆手道:“早些年开拓商路的时候还会时不时的遇到,等稳定下来后就好多了,毕竟各方利益纠葛,不是谁都能随意掺和打破的。 老一辈留下的习惯刻在我们后辈骨子里,为了讨好老人,也为了自己小命着想,这一套就流传至今了。” 陈景点头道:“看来每个行当都有自家难处。” 赵伏华转而嘻皮笑脸道:“当然也因为我这次擅自偏离既定行程所致。” “陈大哥你有所不知。在外,我们这些人如何小心翼翼都不为过,可只要在既定的商路上,我们这些人还是很稳妥的,也自在许多。 各个行当都有些几乎人人皆知的规矩,近乎铁律,若真有人胆敢犯律,三代之内别想行商,会被所有这一行当的唾弃,严重些的,人人得而诛之……” 陈景看着唾液飞溅讲的兴起的赵伏华,再联系到他的年龄,欣慰一笑,在他心里,老夫聊发少年狂略带些许遗憾,比不得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此时灿烂。 崔英牛饮一般喝完浓粥,把碗撩在一边,豪迈的用袖子嘴上一抹,吆喝一句,“再来一碗!” 陈景踢她一脚,指着锅道:“自己去盛,白吃的饭食不够,还想让人伺候?” 崔英悻悻然道:“我这不是豪杰气抑制不住了嘛,我自个去,自个去。” 走到锅旁,看里面还剩下不少,刚想狠狠舀上几勺,想了一想,看周围几人有一口没一口慢悠悠吃着,问道:“就这么点儿了,还有人要添几勺不?” 看到无人回应,再次问道:“没人要?” 没人回答,崔英心里窃喜不已,皮糙肉厚如她,也不用碗具了,抱起整个铁锅就走。 众人呆滞,苍爷更是咧着嘴大笑,好个能吃的女娃子,日后不管是嫁给谁或是娶了谁,有那人好受的。 陈景头疼不已,丢人现眼的家伙,出门在外也不知道藏着掖着,瞪一眼就着勺子吃的崔英,后者完全不自知,就算晓得此刻也得装瞎,对付肚子才是正事。 赵伏华开怀大笑,赞叹一声崔大哥真性情,安抚一下有些脸色难看的陈景,“无妨的,跟着我来走货的人都是家境殷实,在外面时,吃食随意凑合,他们该吃还是吃,只是时日久了食欲欠佳,我也是同样的臭毛病,锅里剩下的说不得就会丢掉。 都是不差钱的主,这种事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只是大伙不会当着我这个少爷的面光明正大的做,进了崔大哥肚皮也好过丢弃。” 陈景平复一下面容,还是有些气愤不过,狠狠瞪崔英一眼,后者没心没肺的权当下酒菜了。 苍爷瞟一眼远处啊,咳嗽一声。 赵伏华顺眼看去,晓得这位家里的老伙计的意思,赶忙起身回顾背后,陈景后知后觉,眼力如他,比赵伏华更早看清端倪,微微皱眉看向空中。 一位老修士正慢慢凌空飞渡而来,眼看越来越近,不知是路过还是寻人,不过能得苍爷提醒,陈景觉得此人大概是冲着他们来的,至于是何缘故,不外乎白天时打斗引来的。 还以为那些江湖莽夫是满口胡诌,不承想还真是有靠山的。 能凌空飞渡,至少是结丹人物了,只有踏入了这个境界,才能被凡俗称之为“仙人”,有凡人表层见解,也有修士中的“得道”才能“修真”的含义。 “得道”的意思太大,但说到底的根基就是有无结丹,类似远古“道种”一说。 虽说只有道果,距离生根发芽结出道果为时尚早,可即便如此,有了道种,便有攀登顶峰的机缘,大毅力、大气运者,层层蜕变,结出“道果”,长生可得,超脱可期。 待那人来不远处高空,悬停止步,视线扫过下方众人,看到吃饭的崔英时,目光稍作停留,这才缓缓落下。 眼看来人不善,平时个忙个的车队众人聚拢过来,隐隐围拢住赵伏华,这些人平时看到自家少爷胡闹全然不当回事,可真要出大事时,以命相搏也要护住自家少爷。 赵伏华溜回苍爷身边,嘀咕道:“苍爷,这人咋样,是个扎手点子不?” 迷瞪着眼睛的苍爷咧嘴一笑道:“扎手?我伸出手让他扎也伤不到我,一个废物而已。” 赵伏华松了口气,说道:“这就好,不过,咱们这里就您本事大,待会儿您是不是也得动动手指头,陈大哥和崔大哥怎么看也不像是多高的高人。” 苍爷点头道:“两人皆是炼气境。” 赵伏华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这就想求着苍爷高抬贵手免去这次意外,大不了自己从私房钱里掏出几颗神仙钱,这招以前就用过,可以说无往而不利。 苍爷笑呵呵道:“这次我不会帮忙,咱们都不帮忙,让你认的两位新大哥解决了此事。” 赵伏华“啊”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苍爷。 “就是你们伤了本座手下?” 这人穿一身墨黑长袍,内里白衬,仔细看去还有一层,不过仍旧遮掩不住瘦骨嶙峋的本像,面容消瘦致使双颊突起,不过发丝异常乌黑浓密,没用发簪束起,披散于身后。 陈景鼻子微动,嗅到一股浓郁合香味,不知是否错觉,还有细微腐臭味道。看到旁边的崔英打算开口,赶忙拦住她,她那张臭嘴只会让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前辈是来问询还是问罪?” 陈景尽可能客气道,江湖中人自称“本座”的人物,都有几分狂妄的本事,既然是丹道仙人,凡人眼里已经足够了,甚至不狂妄些都没人信。 “哼!既然我亲自来了,两者自然一起算。” “世俗常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前辈派人巧取豪夺太过霸道,在这豪杰聚集之地如此行事,似乎有些……不妥。” 老修士怒从口出,“你一个炼气境修士,给老夫训话,口气之大,狂妄至极。 白日你不肯掏钱便算了,有几分本事也算依仗,千不该万不该出手伤人,还劫掠了他们几人身上的财物,你说本座行事霸道,你们又算什么?” 陈景错愕之间猜想出了事情原委,那些人回去大概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胡话,这才让老修士误会,当然也许是刻意如此,即便把那几人找来对峙也无用,说瞎话谁不会,至于像不像那么回事儿则另说了。 崔英怒骂道:“老东西,问清楚你自己手下,老子只是切磋了一番,他们技不如人,也占不住理,挨揍怨不得别人,至于他们身上的钱,老子一个子儿也没拿。” “你这小辈以武凌弱,算不得好人,江湖中讲究见好便收,不是穷追不舍羞辱他人,连这些古今流传的规矩都不懂,可见你的江湖路走不长。” “走多远反正不是你说了算,不服气,想打架就直说,江湖中还说谁拳头大谁说了算,来吧,看看是你的老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崔英在一旁示威似的吆喝几声,陈景听到后也没想补救了,这个修士明显是来发难的,不论是说好听的或是骂上几声都左右不了结果,就是不清楚这位修士适可而止的讨些钱消气,又或是打算丧心病狂的…… “小子,瞎想啥呢?” 陈景心中响起一道声音,稍稍疑惑后看向后边,苍爷笑着看着他。 “不用太多诧异,就是老汉我。” 陈景才想出口,然后活学活用,试着在心田说道:“老前辈是何意?” 听到笑声响起,“有小聪明。” 陈景对这种术法无比好奇,以往听到过各种五花八门的术法,更多时用在斗法,只靠想象就眼花缭乱,大气归大气,如今的他只可观想,兴许日后自然而然也就会了。 相比较打斗时的术法,他更青睐与类似实用的明眼、顺耳之类,只不过师父他们没有教过自己,兴许是被崔妞连累了,她那张臭嘴什么话都敢说,不懂的遮掩丝毫。 “教我隔墙看清屋内的法术,最好夜里也能看清东西的那种,砖墙太厚不行的话,看穿衣服总行了吧。” “我怎么会偷窥她人,我是正人君子。” “行吧,我是别有用心,但不是歪心,我纯粹……” “师父别打头。” 活该被揍。 再次听到苍爷在心间响起,“你身上的秀气太重,遇事总是先礼后兵,既然人家来找麻烦来了,想着矮人一头躲过一难? 小子,看清楚了,这里是法外之地,又是大晚上,甚至可以说是法理无存,别想着和和气气的方式了结。” 陈景叹口气道:“还是稚嫩了一些。” “年轻就是本钱,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嘛。再者,出门在外的,不打几场架,也好意思说出来闯荡过江湖。” “老前辈不打算出手?” “他那个破烂修为,我都懒的动手指头,倒是对你俩来说,是个绝佳磨炼武技的难得机会。” 第七十八章 武斗银丹 “晚辈这里有几颗神仙钱,不知孝敬给您,能否消去怒火。”陈景打断骂架的崔英,开口问道。 崔英听到后有些恼火,这些钱给了老家伙,以后路上只能天天啃干粮了,忽然之间像是听到什么,左右来回看,嚷嚷着,“谁,谁在说话?” 苍爷在后边直摇头,这女娃子的性子太不稳重了,稍有疑惑就四处张望,和那个小子互换一下才合正理,不晓得啥样的师门,教出来这么一对古怪男女。 “哪种?多少?”老修士言简意赅。 陈景沉吟片刻道:“小子有五枚雪钱,献与老神仙三枚,留下两枚自用,老神仙意下如何?”说完从袖口中摸出两枚大雪钱,翻手之间再次消失。 神仙钱,果然是神仙钱,还是价值不菲的雪钱,老修士喉咙微动,屈指握拳,深呼一口气道:“你小子比这个女娃识相许多,既然你打算破财免灾,本座也不会以怨报怨,勉为其难收下了。只是,下不为例。” 说完这些便伸手讨要,陈景拿出钱来投了过去,然后说道:“其实我们这些人明日便要离开,日后很难再相见,老神仙不会继续为难我们吧?” 老修士手里攥着三枚神仙钱,感受那股灵气做不得假,恨不得拿到嘴里咬两口,强行压制住那股冲动,听到男子话后开怀大笑道:“想安稳的离开此地,那剩下两枚神仙钱,也一并交出来吧。” 陈景果真再拿出剩下的两枚神仙钱,只是这次没再递出,开口道:“老神仙拿走这两枚,就会放任我们离开?” “不错。本座说到做到。” 崔英嘲讽他一句,“前边的话被你当屎吃了?翻脸和翻书似的。” 老修士大声道:“拿钱消灾,你我便相安无事!” 陈景说道:“其实送出三枚神仙钱,我是心疼加肉疼的,不过若是老神仙拿了就走,我也认了。 毕竟是神仙人物,我真没底气与您讨价还价,可您还想要剩下两枚,扪心自问,老神仙手下人的伤势,值得了这几枚神仙钱吗?” 老修士沉声道:“你这是不打算给了?” 陈景摇头道:“你看到神仙钱的时候就动了杀机,我们这些人越有钱越是不可能安稳,你若适可而止也就罢了,前边你也说了‘不该穷追不舍’,我这里原封不动还给你。” 老修士脸色扭曲狰狞起来,“出门在外不露黄白,这些浅显道理都不懂,江湖中人把‘杀人放火金腰带’奉为至理,你既然看不起这些个,那本座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也好让你死得其所。” 陈景看向旁边的崔英,开口问道:“吃饱了?” 崔英拍下肚皮,“满了。早就看这老家伙不顺眼了,和他啰嗦半天,看我不好好揍他一顿。” 陈景点头道:“还是小心些,先出七八成力,试探一下。” 崔英疑惑道:“为啥?他不抗揍,你怕我打死他?这种人用不着可怜,他都想杀了我们所有人了,没必要。” 陈景小声道:“示敌以弱,这是计谋,不懂就听我的。” 不过才说出口就后悔了,离着这么近,对面大概也能听到。 崔英只得答应,心中想着,这个老家伙最好抗揍些,别几拳下去就被撂倒,既然会飞了,胳膊腿儿应该挺利索的,这回应该能打个痛快,当下就后撤半步摆出架势。 陈景这边自然也有应对,也是摆出一个拳架,没有从玲珑袋中取出青钢剑,也是为了迷惑对方。 天晓得这人有何神通,趁手的武备是法器还是法宝,即便晓得法宝难寻也难得,可万一呢,退一步讲,法器他也知晓不多,肯定不是青钢剑这种兵刃比得了的。 在商水国集市上的打斗,陈景和崔英看起来像是与仙家争斗,可其实更像世俗斗殴,完全没有仙气可言,与传言中的斗法丝毫不沾边。 各家也忌惮仙宫,没有谁真的敢分出生死一般无所顾忌,这才让他俩撑到最后,让仙宫弟子解了围。 当下大不一样,荒野之外正好也是埋尸之地,这个修士在试探下明显有了杀心,陈景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手段有些生硬了,像故意给别人挖坑,还给自己找罪受的迹象。 可事已至此,再多想也于事无补。 江湖纷争就用江湖中的手段解决。 微微向后斜瞥一眼,果然和苍爷说的一样,其他人都退下了,只剩他和崔英两人面对。 两个炼气境对上一个丹道修士,怎么看都没谱。 不过,若苍爷说的没错的话,也不是没有胜算。 “银丹。” 初次听到,陈景以为听错了,金丹就金丹,何来“银丹”? “合气圆满之后,顺利晋升便是金丹,若是出了差错,要么跌回合气境,若是强行阻拦跌境,金丹褪变至银丹……” 老修士探手虚空一握,手中便出现一柄乌黑拐杖,通体黑绿,高过肩头,拐杖顶端有一骷髅头骨,与拐杖本体一个颜色,有浑然天成之感,似乎头骨向下生出了拐杖,也像是拐杖生根发芽结出了头骨。 陈景朝崔英点头,让她小心些,崔英立马开始得瑟,学着传记里面的好汉大吼一声,“老家伙,纳命来罢。” 后面的赵伏华紧紧盯着,惊呼一声,“这开场白可以的,气势很足,甚是威武,豪杰风采该是如此。” 老修士看到崔英使出拳脚功夫,有些嗤笑之余,心底看轻几分,一介莽夫而已,空有几分修为,拿来走炼体的路子。 北方中州、幽州有世家传承,才造就了武夫之辈占据高位,南聿、钰金两洲,就没听说几个以武夫之身排上号的,这人估计到死也只是个半吊子武夫。 老修士心道:“年纪轻轻修道不易,偏偏大道走窄了,活该你今日丢了性命。” 试探着抬起手掌挡住女娃拳头。 霎时,整条臂膀传来酸麻,内心震惊不已,“炼气境的武夫能有如此巨力?” 以往碰到的形形色色的修士,或切磋或斗法,除了宗门弟子的法宝多,术法多,杀力大些外,平常野修散修战力杀力,不大可能超出常理,怎的这次就碰到一个? 对面可不会等他多想,一个横扫过来,他再不敢大意,连忙双手持杖格挡。 前一刻还想着动用术法杀了这个武夫,后一刻身子不由自主的开始倒退。 滑出六七步后,老修士顾不得崔英的追杀,手拿拐杖粗略查看一番,看到生出裂纹时恨极道:“你这个该死的武夫,待我宰了你们,炼化你们的魂魄,死也不能让你们安宁!” 老修士腾空飞起,来到空中单手掐诀,空中念念有词,另一手中的拐杖骷髅头骨开始涌出红色烟雾。 陈景隐约能听到念咒声响,先是一愣,顿时笑了起来。 几年前刚开始驭剑时,孟恓让他静心凝神,成功驱使青钢剑后,让他掐指捻诀,如这个老修士类似,再后面时,只让他掐指或捻诀,用其中一种驱使青钢剑,最后抛开这两种,回归最开始的意念驭剑。 陈景被来回折腾,这里面的苦只有他自己清楚,起初还会和孟恓抱怨,并指聚拢,扭转身姿,与剑共舞,轻喝“去”、“来”、“斩”,这不显得有剑仙风采么? 却换来孟恓的唾骂,狗血喷头的那种。 “不等你念完,脑袋都被人削去喂狗了!” “还打剑指,打你奶奶个腿儿,你是想让别人晓得你要出招吗?” 把这些念头甩干净,冲崔英喊道:“拦住他施法!” 崔英正在气头上,几年过去,又碰到个会飞的王八蛋,和自己命里相克似的。 当年兆安城碰到那人,好歹还能跳到房顶树上和他较量一下,这会儿在荒野之地,野草长过腰的都不多,故意为难人啊。 听到小景话后,猜想不妙,抓起一块拳头大石头,带着呼声投掷向那个老头,砸不死你! 小时候比河里砸鱼,老子就没输过。 四五丈的高空,砸中时余力弱了不少,不过好歹砸中了。 老修士轻微摇晃一下身躯,忍着剧痛继续念完咒法,期间再次挨了两下,骷髅头骨涌出的红雾越来越多,隐约呈现出遮盖下方车马队伍的势态。 老修士隐入红雾,而后如天河漏水一扑而下,正下方便是崔英。 陈景看在眼里,朝后边众人吆喝一声“躲好”,跟着冲进那团红雾。 赵伏华伸长脖子,也想着来一次冲锋陷阵,苍爷拍一下他的肩膀,让他死心道:“少爷就别想呈英雄了,咱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便是,夫人虽说有三个儿子,外人眼里夭折一个兴许不算多大事儿,可老汉这个供奉铁定没脸做下去喽。” 赵伏华不乐意道:“啥时候我才能随心所欲啊。” 苍爷笑着说道:“指日可待,又难上加难。” 陈景初入红雾还能听到崔英的喊叫,他进来时刻意闭气,以防出了差错,按理说红雾范围不会太大,疾跑几步后没能找到崔妞,也没走出红雾,本就是晚上时分,雾里更是黑咕隆咚,三步之外完全看不清。 耳中再次听到崔妞喝叫,快速跑去那处地方,也就十几步的距离,来到近前,依稀看出正在打斗,那个老修士如同鬼影一般飘忽不定,让崔英的拳脚没了着力点,眼见有外人过来,老修士退入后方红雾之中。 陈景小声道:“崔妞,是我。” 崔英收回拳头,鼻孔呼着粗气说道:“那个老家伙在这里面东躲西藏神出鬼没的,害的我好找。你进来也好,咱俩联手把他赶出去,给他一顿饱拳。” 陈景没理会她的言语,走更近一些,几乎贴脸看着她,还伸手摸了一下,崔英讶异道:“咋地,小景,这天为被地为床的破地方,还能让你春心荡漾?咱们俩亲兄弟啊,你也好意思下手?” 陈景拉开自己的衣袖,凑近眼前看去,手臂上出现大小不一的红斑,闭气不足的他顾不得太多,说道:“这里面有古怪,得赶紧出去,待的久了,不用那人亲自动手,我俩早晚就要困死在这里面。” 红雾中传来一阵怪笑,“你小子心思细腻,能片刻功夫察觉到这些殊为不易,可惜太晚了,进了我这血毒幻阵,任你体魄如何雄厚,也撑不过一个晚上,安心做一具冤魂供我驱使吧。哈哈哈哈……” 崔英的看看手臂,揉搓两下眼看没用,还是无所谓,她脑壳笨,想法子这种事还是小景来,问道:“你说咋办吧?” 陈景四周看看,除了天上地下,分不出其他方位,靠着疾跑突围出去,兴许可行,一个银丹修士布阵,他不太相信有多玄妙,但是出去之后,下一次呢?来来回回有疲于奔命之感,实属下策。 陈景忽然说道:“你武功高,前边引路,四处走走,看看这阵法有无破绽,也好早些逃命出去。” 第七十九章 接力共斩 崔英楞了片刻,猛地胸膛一挺,大气道:“和我争了这么些年,你早就该承认武功这块儿,我比你高那么一些。 既如此,作为师姐,理应护佑同门师弟,咱这就走着,你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这破烂阵法定然困不住我俩。” 崔英随意找了个方向,昂首挺胸大步开路。 当大师姐的愿望终于要实现,可怜她等了这么久,都要成夙愿了,心里美滋滋,待会儿找到那个老家伙,打他一个满面桃花开,作为自己的上位开门红。 陈景跟在后面几步,刚好能辨别出她身影的距离,渐渐的,从半步距离开始,越来越远,前面的崔英没有觉察到,仍旧自顾自的开路。 陈景在后面远远跟着。 钱在自己身上,那个老家伙只要还在乎神仙钱,一定会略过见识过拳脚功夫的崔妞,退而求其次的来找他。 陈景慢步慢行,左右来回查看的同时,双耳主要细细听闻后面。 耐着心性走继续向前走上几步路后,忽听身后衣衫破风声,陈景猛地回头,未见人影,先遇拐杖,骷髅头骨眼洞中喷涌着红雾袭来。 陈景心念微动,玲珑袋中的青钢剑立刻握于手中,赋予剑气,对着骷髅当头劈下。 一声剑吟。 一声脆响。 周遭红雾迅疾散开,陈景看着夜空中的闪烁星光暗自点头,看来是赌对了。 老修士看到那抹剑光,心中一阵恶寒。 “剑修!” 话才出口就让他耳红面赤,亏是这里没有外人能看到他的丑态。 剑客才对。 哪里有炼气境的剑修? 不过,世间剑修盛名符实,杀力太强,往往也直来直去,以至于让他方才妄自惊慌乱了方寸。 不用细看,自己的鬼哭法杖算是毁了,这些佩剑的都该死! 电光石火之间,老修士明白了些事情,这小子故意以身作饵,勾引自己这条鱼上钩。 浓雾散开后,崔英也看清了四周,一个劲跑来到这边,边跑边骂道:“好你个老东西,不来找我,偏偏寻我兄弟麻烦,大小不分是吧,老子给你开开窍。” 飞身一个连环踢,这次她没再保留余力,脚上附带若有若无的罡气,让对方吃痛不已。 老修士自问格挡不下,闪到一边,眼见一道剑芒袭来,下意识御空退开,气急败坏的他,看向一处夜空,暗骂一声“废物”,既然今晚事不可为,那就早走为妙。 打不过就逃,自己这个只能算是合气境的被炼气境击退,虽说难听了些,反正今晚无月,远处看热闹的是不少,可除了这十多个人,再没外人看清自己面容,只要活得性命,他日再来讨回脸面就是。 陈景看出他的退意,才见那人腾空,跑过去后双手合起并拢,大喊一句“崔妞,上来!” 崔英晓得是何意,双脚踩在他手掌上,奋力一蹬跃入空中,直接抓向那个老东西。 老修士看在眼里,内心如焚,他这个破烂银丹是能御空,比起凡人诗情写意好不自在,可远远比不得遁空术、遁法迅捷,顶多如同凡人骑乘马匹,还不是千里马,逃命只能指望其他手段。 本以为趁着空隙腾空就走,这两人反而不依不饶了。 大不了本座日后不再寻仇,江湖里不少“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例子,这种典故怎么就不能出现在我们三人之间? 眼看就要抓住衣袖,老修士动用自身真气,学着烂大街的武夫招式,一掌隔空拍下,“给我下去!” 崔英感受到一股大力袭来,身形不由自主的翻腾而下。 陈景在下面看到,赶忙助跑两步,飞身倒悬踢出,正好让崔英两脚踩在他的腿上,两人共同发力,转瞬之间崔英再次飞起。 老修士看见两人微妙配合,心叫不好,刚才那一招已经用去不多的真气,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了,真用了自己就只得地上跑了,可法杖已毁,在地面如何是两人的对手,更要命的是,被这个武夫抓住的话,早晚也要落地,简直腹背受敌。 难道要动用血祭之术? 崔英一把抓住老家伙衣袖,拿手一扯,身子更近一些,另一只手一拳砸在其脑门上,接下来双腿缠住对方,两拳来回往老家伙脸上招呼,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老修士似乎认命了一般,任由她双拳击打,面目血糊一片,鲜血顺着脖颈趟入衣衫。 陈景在下面看不太清,只能听到崔英在上面喳喳呼呼边打边叫。 当听到那个修士大笑声时,心中一紧。 “小子,赶紧了结此人。许多修士眼见无路可走,很可能会走极端的玉石俱焚,真是那样的话,如今的你俩阻拦不住,也逃脱不得。” 听到苍爷传来的话语,陈景匆忙谢过,驭剑刺向高空,口中喊道:“崔妞!” 崔英听出小景呼喊声中的焦急,回首看到青钢剑正好飞了过来,单手抓住,松开双腿,一剑斜砍在老家伙身上。 利刃切开皮肉,斩断筋骨过后,崔英跟着跌落。 陈景跃起接住半空的崔妞,一个翻身平稳落地,那个修士的尸首紧随其后掉落下来。 两人走过去查看,看到一大一小两截尸体,陈景埋怨道:“你砍人是利索,就是留下的尸首不太好看?” 崔英把剑还给他,“啥好看不好看的,砍死不就得了,我用剑,怎么顺手怎么来,可不就脑袋带着一个肩膀砍下来。” 陈景忍着恶心翻动尸首,着重衣襟和衣袖,搜出一只口袋,看到上面的金绳,大概是玲珑袋,不太可能是乾坤袋。 崔英有样学样,想扒死人裤头,看看有无遗漏,陈景拦住她道:“行了,既然已经死了,没必要凌辱死尸,咱们回去吧。” 崔英笑呵呵道:“我咋觉得有些坐地分赃的味道。” 陈景唤她停手后,两人一起往回走。 “既然你能驭剑至空中,为啥不干脆一剑戳死他。” “大晚上的,我得看得清啊?就算看得清,那人也不是木靶,他还能等着我刺他?你和他缠斗在一起,一个不小心,我就把你俩串一起了。” 崔英咂摸一下嘴,认可了这个说法。 陈景当然也想学飞剑枭首的剑仙风采,可他做不到,他这个半吊子的驭剑手段,一丈之内,剑随心意,两至三丈,火候不到,人与剑之间空档太大,容易让一些善于近身搏斗之人钻空子。 五丈之外,青钢剑就会无比凝泄,如同趟入深水的凡人,这时对上修士再无杀力可言。 他曾经试过驭剑刺中十丈外的靶子,不过刺中之后,别说驭剑回来了,青钢剑就像别人家的了,连一丝丝动静都没,若是与人争斗起来用这种招式,属于是肉包子打狗,输赢都丢脸。 得亏孟恓不在身边,在他眼里,陈景丢脸,连他那一份也丢了,少不了一顿收拾。 赵伏华在红雾散开时便走出马车队外围,方才有苍爷在,那些红雾进不来这里,有一层无形屏障阻拦了那团红雾。 内心焦躁的他这会儿来回踱步,苍爷那里给过话了,说只要男女二人不是纯粹莽夫之流,耐下心性,输赢五五分。 眼看自家少爷神色苦闷,苍爷不得已,点头答应他,若他俩真是笨如狗熊不是对手的话,高抬贵手出手救下,不过仅限于此了,杀那个老废物就算了,钱也别想让帮着拿回来了。 看到远处两个人影慢慢走来,赵伏华耐着最后一点儿心性等待。 两边只差几步路时,崔英先打了招呼,赵伏华立马换上准备好的笑脸,蹦跳着过去,“两位大哥果然威武,我就晓得那个老不死的装腔作势,中看不中用,会飞又如何,还不是……” 而后小声问道:“打跑了还是……”手掌在脖子上一抹。 崔英叉着腰,不可一世道:“惹了崔大侠,他有机会跑嘛,必须把尸首留下才算赔罪!” 赵伏华狗腿一样翘起大拇指,“硬是了得。” 陈景不管两人的吹捧,拿着收到的那只袋子去找了苍爷。 “小子,你俩最后那一招配合的不错,老汉我看了也得夸一声,果断,巧妙。” 苍爷说完后看到递来的口袋,回想起往年混江湖时的趣事,笑着打趣道:“江湖规矩,见面分一半,如何?” 陈景也笑道:“就依前辈所言,分一半。” 苍爷倒是意外,“这么实诚?” 陈景挽起袖子,让这位老前辈看一下,小麻烦就看能否劳烦给解了,大麻烦就算了,出来时师父给了自己不少药草,按照董老爷子的说法,“世间所有毒物,十分可解七八分。” 苍爷抓过陈景手腕,看了几眼后开口说道:“血毒而已,算不得大事,你俩没有吸入太多毒雾,又有着雄厚体魄打底,十天半月便自行消除。” 陈景抱拳谢过,也算松了口气,能不动用自家药草,还是不去动用为妙,那可是比神仙钱还值钱的东西。 苍爷拿着口袋随手一抖,玲珑袋内的东西全都扑撒在马车货物上,看着这些东西,苍爷嫌弃道:“估计是个穷鬼野修,都是些什么破烂,你瞅瞅,这都是些啥,碎金碎银都有,最值钱的就是你送出去的雪花钱。” 说完指着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了,这袋子归我了,回了钰金洲卖出去,能换几壶酒尝尝。” 陈景从善如流,聚拢起来抱起就要离开,回头问道:“老前辈是否知晓那人是何门何派?” 苍爷摆摆手道:“那人没有自报家门,老汉也只是猜想,有那么几个都有嫌疑,你也不用打听,反正都是一路货色,魔教一类的旁门左道,这些个人如同过街老鼠,是逐是杀都不为过,杀个魔教中人而已,你小子也别心存芥蒂。” 陈景点头示意知晓了。 苍爷调侃说道:“不过小子,你俩说不定日后会有麻烦。” 陈景疑惑摇头,不知何意。 苍爷呵呵一笑,不再卖关子,“今晚其实来了两人,还有一人在暗处躲着,那人至少是个金丹,只是从头到尾一直不曾出手,老汉我也就一起跟着看戏。” 崔英和赵伏华还在继续吹捧,陈景觉得两人能这么凑合着说到明天,来到两人身边,把怀里的东西丢到地上,指着说道:“那人身上的,伏华看有无喜欢的,卖钱指望不了,估计你也看不上,就当摆弄耍玩。” 崔英不乐意了,“我砍死的那家伙,为啥不是我先挑?” “你少说废话,咱俩这几天吃住都需照顾,人家伏华不计较,你就真不客气啦?”训斥完崔英,用眼神鼓励赵伏华赶紧挑。 赵伏华客气道:“陈大哥言重了,若是区区荒野简食也能两位大哥感激,咱们这江湖情谊就太淡薄了,江湖儿女不该如此生分。” 崔英在他胸口捶一下,赞叹道:“小赵年纪小,话说的大气,就凭这个,大哥先让你挑。” 赵伏华边笑边揉着发疼的胸口,低头看向那堆东西,这就是分赃……分宝,打出生起还是头一遭,蹲下后闻到一股腐臭味,拿手捂住口鼻,一手用木棍翻看。 崔英看到那个损坏的骷髅头骨,怂恿他道:“这个虽然坏掉了,可看起来挺威猛的,咋样,收了去?” 赵伏华苦笑道:“这个心思我有,可这个胆子我没。不是怕骷髅,是怕被我娘和我哥他们发现,尤其是我娘,被她老人家看到,不用问原委,一顿竹笋炒肉少不了。” 崔英以己度人,想不通道:“偷偷藏起来把玩也不行?” 陈景回她一句,“你小时候顽皮的没天没地,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没个家教?” 赵伏华道:“我如今还没有私库,自然是不敢,过一两年,顶多一两年,娶媳妇儿之前,按照家规,怎么也得给我置办家产,那时候就随心所欲了。” 挑来挑去,赵伏华只收了一枚不太起眼的骨戒,少年还算谨慎,跑去苍爷那里让其掌眼,回来后就选定了。 陈景没和崔英争抢余下的东西,一股脑都甩给她,免得她唠叨不断。 深夜,陈景与车队活计一样,分得一块毛毡,想到苍爷先前的话,让他心静不得,干脆打坐起来。 “至少金丹,日后少不得一场恶战。” 第八十章 白日无事 深夜追思 “你骗我!”崔英大声嚷嚷道。 一大早她就围着陈景打转,后者故意装傻,明知故问道:“我怎么就骗你了?” “昨天你承认我是首席弟子,那我就是师门大师姐。今天你就翻脸不认了!” “我有说过吗?” “你说过我武功高些,这不就是承认了。” “武功高就是大师姐?那我剑术高,一样也能是大师兄。” 苍爷找了个舒服位置,打算晒一会儿初升的日头,听到这对男女的争吵,不耐烦的翻个身,痴儿怨女的争吵才有看头,这俩小儿吵闹一般,忒烦。 “你就是故意抠字眼骗我,是不是?” 崔英极其不甘的勒着陈景脖子,陈景也不怎么还手,等他难受时就掐崔妞胳肢窝一把,马上就能松开,如此反复。 打小打闹无数次,早就知晓她这个软肋。 抢饭可以让她,分钱可以多给,唯独首席弟子这个位置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从两人头次见面起就是如此,过了这么些年还是没能分清楚,师父在这件事上也是一直捣浆糊,没有一言堂,也没有偏心眼,男女二人就这么凑合过来了。 赵伏华在一旁看得直羡慕,他上面虽然有两个哥哥,可从没有这种童年之谊,他也想有这种兄弟之间的打闹,大家族里面家教森严,早起晚睡诵读诗书礼仪,家律规矩不比皇族差多少,稍不注意就要家法伺候,这让他在家时近乎循规蹈矩,出门之后又想法设法叛逆行事。 陈景等崔英闹够了,对赵伏华道:“我俩去骊山背后的霖风河看看有无渡口,若是顺利的话,搭船直接上路,就此别过了。” 赵伏华错愕片刻,惋惜道:“这么快啊,我以为武林大会过后,才会与两位大哥告别。” 陈景看到崔英脸上又要开始耍赖,开口道:“看情形吧。毕竟昨晚还有一个不知敌友的金丹,此地久留不得。” 赵伏华也从苍爷那里知晓了另一个金丹修士的存在,不再试图挽留两人,相逢一场,总归有筵席散去的时刻,只说若是不幸没有渡口,也没私船靠岸的话,还可以来找自己。 崔英故意板着脸说教,垂头丧气的,给人送行还是送丧? 少年人的烦恼,来得快,去的也快,总算看开些的赵伏华,挥手告别了两位江湖大哥。 赵伏华心里空落落的,心里不是个滋味,问向身边的苍爷,“你说我舍去富家少爷的身份,和他们一样去闯荡江湖,我娘肯定是不会答应,我大哥、二哥会不会同意?” 苍爷笑道:“绝无可能。如今你是这么想,回了家里,借你俩胆子也不敢提这事。” 赵伏华晓得如此,苦着脸道:“可看起来,他们是真洒脱,真自在。” “少爷不要自寻烦恼了,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反正没外人,抱怨两句呗。” “少爷若真要凑武林大会的热闹,还是趁早把货物送回钰金洲,咱家这些马车太过显眼,被那个金丹盯住就不妙了。” 赵伏华蹲在地上划着圈圈,扭头道:“苍爷当真连这些都护不住?” 苍爷背着手看向骊山,摇头道:“假若是正大光明,任他是同境又何妨。可修士之间,尤其涉及野修,玩阴的是能手,万一那个金丹来次刺杀,我又托大,导致救驾不力,那少爷岂不是白死了。” 赵伏华好奇道:“苍爷,要是我有性命之危,你会舍身救我吗?” 苍爷摇头道:“若是老夫人,我肯定会,不管是名声还是身后事,我都不用担心。 换成你娘,我会考虑一二,原因也一样。 以此类推,你大哥二哥,我会深思二三。 至于你,老汉只会争取让你死后尸首,体面、安详些,不至于毁尸毁容到让你家人认不出来。” 赵伏华拉着脸道:“我就这么不值钱?我可是赵家三少爷啊!” 苍爷作怪道:“你娘几个儿女?” 赵伏华挠挠头道:“总共三个儿子。” “你排行第几?” “老幺。” “我在你家什么身份?” “首席供奉。” “你值钱还是我值钱?” 赵伏华心里郁闷,有气无力道:“我是老幺,我娘和大哥二哥都宠我。你这个供奉,不管是走了还是没了,家里还能再请人来。” 苍爷揭伤疤道:“你也说了自己是老幺,死了的话,你娘再生一个就是了,只要出世,那肯定还是老幺。 至于我这个供奉,要不是老夫人的缘故,你家请的起一个琉璃境的修士供奉?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赵家主房那边闹出不少意见,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小子门儿清,别在我面前装糊涂。” 赵伏华仍旧不服气,小声絮叨着,“我娘守节如玉,不可能再给家里添个弟弟妹妹。” 苍爷点点头道:“你家还算干净,没出过甚腌臜事,这个我是信的。 你娘操持家业,拉扯大你们三兄弟,即便原来有再嫁的心思,也被繁琐家事消磨的一干二净,她是故意如此。 怕的就是哪天她撑不住了,你们三个又不争气,中流砥柱做不得,你赵家远房从此就要离开扶煌城,直至彻底消逝。” 赵伏华站起身,喘着粗气道:“绝对不行!” 陈景和崔英沿着河岸走了约莫两刻钟,来到骊山背后,也见到了那条霖风河。 山河并行而走,并非水从山中过的地势,一山一水互不侵扰。 河宽不过七八丈,对比主河曲梁河显的无比纤秀,相较于曲梁河的大浪滔滔,霖风河入口不远的河面波澜平静。 陈景心里松口气,这种河面适宜行船,没有远行,短距也可以,肯定要比翻山越岭走荒野省力不少。 崔英看到骊山脚下有一些人聚集,半山腰的地方有几间木屋,似乎还有人在搭建台子,可能就是拿来召开武林大会的,眼睛四处瞄,忍不住好奇,和陈景打声招呼就去看稀罕了。 陈景只让她带着眼过去,别带嘴,让她撒会儿欢。 他这边看到一简易渡口,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有船靠岸。 陈景在河岸边找了一块巨石,开始静静打坐,不时有人路过,还算相安无事,没人来打扰他。 终于在正午时候,从霖风河下游来了一艘船,不是神仙渡船,凡间平底楼船。 稍作停靠后,从船上丢下两麻袋东西,早就守候在一旁的几人联手抬走,看方向正是骊山山脚处。 陈景凑过去,问船上活计可载人否,何时回程? 活计擦把汗告诉他,他们这船载货也载人,可惜这次行程才半路,还要去曲梁河下游,等回来要十天半月,劝他等别人家船只,霖风河上下游来回不少做渡船生意的,只要守着,一天之内总能碰到两三次。 陈景拱手谢过告知,既然如此,便再等等。 又从下游来了一艘船,这次从船上跳下三个人,直奔骊山脚去了,陈景再次走过去再次询问,得到回复和前一艘差不多,这次时间短了些,需要五天后返回霖风河这边。 船夫好心提醒他一句,骊山召开的武林大会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盛会,这几天都是顺路来的船多,想来去随意的挑船,要等大会结束后。 陈景呢喃道:“来的多,走的少。” 扭头看到崔英勾搭着赵伏华肩膀走了过来,后边跟着苍爷。 崔英还没走近,伸出两指道:“两天,两天后召开武林大会,咱们耽搁两天没事吧!” 陈景问道:“谁说的?” 赵伏华指了指后边道:“那边有个布告,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我们都看到了。” 陈景点头道:“那我们就一起凑凑热闹。” 崔英讶异道:“还真等啊?我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才行。” 陈景忧心道:“这几天都是来的船多,走的船少,容易被那个躲在暗处的金丹盯上。 伏华有苍爷在身边,不用担心。你我就麻烦些,还是等武林大会散去后,趁着众人离去,你我正好混杂其中,一起搭船离开。” 既然答应了,崔英没什么好多说的,问向赵伏华货物怎么处置。 赵伏华鬼笑一下,“托苍爷帮忙,去给一艘渡船捎了句话,乖乖靠边,连马带车还有活计,已经在路上了。” 苍爷在后面闷哼一声,这一路又是马夫又是伙计,还带传话,活儿不累,心累。 崔英傲然笑道:“万事俱备,这次武林大会,该是我崔大侠抛头露面机会,让各路英雄豪杰见识一下何为宗师。” 陈景打散她的幻想,“刚说完就忘了?那个金丹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昨晚很可能看清楚了我们面容,敌暗我明,你就别想着瞎得瑟了。” 苍爷也开口道:“说的不错。我们只凑热闹,泯然于众才是对策。” 崔英看赵伏华低下头,显然认可了两人说法,她自己一对二没帮手,只好安分一些。 夜晚,四人在河岸边歇息过夜。 崔英从赵伏华那里讨来些零嘴吃,悄悄说着妓馆学来的荤段子,臊得的不太经事的赵伏华脸蛋红成猴屁股,不听还不行,崔英强行拉住他,给他绘声绘色的描述春宫图里的见识,让他日后洞房花烛夜降住新娘子,好对他死心塌地。 陈景与苍爷请教修为事宜,这让苍爷有些心里打鼓。 “你师父没教过,还是你压根儿没听进去?” 陈景恭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苍爷问道:“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真是宗门弟子?” 陈景回想一下自家,略作踌躇道:“勉强算是吧。” 苍爷指着他道:“有偷师嫌疑啊。” 而后抓下胡须道:“不过啊,只要不是问及根本,算不得大事。” “以身筑炉,通窍开穴,引灵纳气,气凝炼真,层层叠进,步步升高,后边呢?”苍爷反问道。 陈景回道:“合气结丹。” 苍爷拿出酒壶喝上一口,舒坦后说道:“接着说。” 陈景想起崔妞的话,笑着脱口而出道:“然后开始养孩子。” 苍爷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话糙理不错,把元婴境说成这样的,也算别具一格。” 苍爷擦下酒渍开口说道:“元婴境对你太远,不提了。至于合气境,但凡有心的修士,都是合气之后奔着金丹去的,别的不说,你只需记住四个字就行了。” 略作停顿,苍爷郑重开口道:“以丹入道。” 陈景心里琢磨简而大的四字,想起师父以前的话,悠悠开口道:“以丹入道,元婴载道,脱胎琉璃而合道,求得法相入仙人,超凡脱俗必飞升。” 苍爷正眼看去,“就凭这几句话,你师门肯定不简单。琉璃境前边还好说,后边就不是一般修士能知晓的,毕竟后边太过艰难,能修成的太过稀少,没有几个人会对远在天边的人和事生出执念,修士也一样。” 陈景试着问道:“仙人境,飞升境,很少吗?” 苍爷看他一眼,意识到眼前之人比自家少爷大不了几岁,“我不晓得你师门是何用意,连这些也不告诉你。兴许是怕你坠了心气,不过话说回来,大道坎坷,只是听到人尽皆知的真相,便一蹶不振,那也忒矫情了。” 随后接着说道:“一洲山河之内,仙人境,不出意外的话,顶多超三奔五。飞升境自然更少了,顶多就俩。一洲人族数以亿计,这还没算其他生灵,要不然,数量何止翻倍,你自己说说,仙人境、飞升境少不少。” 陈景问道:“不能更多,可以更少?” 苍爷摇头道:“其实多与少,从来没个定数,我是没听过更多的,这与传说中虚无缥缈的气运有关,多出一位修士,便少去一分气运,气运多寡自有定数。 少些的话,倒是有,东华洲与北芦洲就是如此,至于为何,我就这个野修出身的就无从知晓了。” “这样啊。”陈景头一次听外人给自己说到这些,总算有了些许了解,原来不说飞升境,仙人境就已经属于是从亿万生灵之中脱颖而出,“凤毛麟角”这种称呼就是说的这些顶尖修士。 陈景回神过来,问道:“老前辈,可否告知你修的何种道?” 苍爷脸上有狡黠之意,“小子,古早传言,‘僧不言名道不言寿’,‘妖族莫问根脚’,‘剑修勿问流派’,修士之间忌讳交浅言深,问多了反遭他人记恨,切记!” 老头子打个呵欠,修为如他,睡不睡无所谓,不过样子还是要做的,少爷那边的荤段子自己听的一清二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苍爷躺下,闭眼前说道:“小子,既然晓得了以丹入道,现如今你就可以多想想走什么道,大道三千左道八百,都是虚数,不定的,这里面总有你想要的。” 什么道? 陈景连一知半解都说不上,毫无头绪可言,所谓多想想,对于如今的他,大概只是胡思乱想。 给篝火添把柴,顺着升入高空的火星望向夜空,莫名想起那年师父问过自己的话。 “你为何还要跟着我,那户人家对你不好吗?” “你是神仙,我想跟着你修行。” “为何修行?修行为何?” “我想变强,我想报仇。替我娘,替村里人,替所有那些死去的人。” “修行太艰辛,复仇太艰难。” “我晓得,总要试试看。” “你可能会死的。” “我爹早没了,娘也死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我不想平平安安几十年后老死,那样的话,我不敢见他们。” “你以后要杀人,要杀很多人。” “我争取死之前多杀些。” 良久无言之后。 “那你便拜吧,朝我叩头三响,便是我弟子,我穆鸿风的弟子。” “师父在上,请受陈景三拜。” 穆鸿风受了三拜,双手扶起少年。 “你只需跪拜我这一次,记住了?” “记住了,师父!” 陈景坐于篝火旁,喃喃私语。 “师父……” 第八十一章 金丹大礼 咚、咚、咚…… 两天过后,日升时刻,骊山脚下传来阵阵擂鼓声,武林大会如期召开。 崔英和赵伏华像两个圆梦孩童,从昨晚开始就亢奋不已,几乎整晚都没睡觉,这会儿仍旧神情饱满。 赵伏华把一身锦衣换下,粗布纱衣是不错的点子,可惜,毫无破旧可言的衣服,在老江湖眼中洞若观火,认定这是一位微服公子哥。 赵伏华揉搓两下衣服,歉意道:“我也晓得不该如此乔装,可我对衣着有洁癖,不想穿别人的,这身只试穿过两次,还是头一次在外人面前穿上,可不就干净如新。” 崔英哈哈大笑,“不碍事的,跟我厮混,保准你染上江湖气,用不了两天,独自往大街上一站,谁来招呼都得敬称‘大哥’。” 嘎嘎大笑的两人如同患难同当的江湖兄弟,看得另一边的陈景直摇头。 这两天内,从四面八方来了更多江湖人士,原本还算宽阔的骊山脚下,这会儿有了几分水泄不通的趋势,看着乌泱泱一片脑壳,陈景既头疼又庆幸。 不用蛮力,想挤到前排无异于痴人说梦,苍爷昨天就说过了,不可能帮自家少爷去往高处看戏,让他早早死心。 不过好在,有多如牛毛的人群做遮掩,那个金丹修士若是想在人海中寻到他们也不容易。 半山腰处开始传来阵阵轰天喝彩声,崔英和赵伏华打头阵,赶紧吆喝着开路,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 人海外围处,不少商贩正在兜卖,兵器、图谱、丹药,还有卖马扎板凳的,似乎前几日骊山另一边的摊贩转战来了这里。 一售卖兵刃的商贩另类出奇,全部身家挂在身上,像个可以走动的兵器铺子,嘴里吆喝着:“名家锻造,稀世珍品,神兵利刃,削铁如泥,可收藏可自用,假一赔十,不买也能看了啊。” 机灵的商贩瞅见有两人的眼神在这边停留片刻,滑溜两步挡住去路,“两位好汉空手而来,看样子还缺趁手的宝贝,我这里刀剑皆有,长短不缺,可以先上手试试,看有无中意的,来这武林大会,不就是图个扬名立万嘛,有了兵器,十成功力能用出十二成,多出两成就是多出两成胜算,怎么看都划算……” 崔英好奇的翻看着人身上挂的满满当当的兵刃,好坏看不懂,不过也猜到肯定没好东西,他更好奇着人是怎么把这些都挂身上去的。 赵伏华笑了,碰到自己,那可不就是小贩遇到巨贾,行家头上吃喝拉撒,糊涂到家。 取下一柄匕首,不怀好意道:“削铁如泥是吧?来,你给我削一个。” 小贩看他一身新衣,干笑着回道:“这位公子太过较真,我这不是卖唱词嘛,同是江湖人,没必要揪住不放。” 崔英笑话他说到做不到。 小贩也不介意,指着旁边一位卖丹药的,“我这算啥,那位才是行家里手,同是一种药丸子,一会儿说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圣药,一会儿又说是杀人于无形的毒物,简直骗死人不偿命,太没天理了。” 说这话时,小贩故意提高嗓门,旁边那位肯定是听到了的。 果然,挂一身郎中衣袍买丹药的那位发难了。 “狗三儿,休的胡言,老夫这些丹药可是从山上苦心求来的,药效无双,作不得假!” “包拐子,你卖的丹药是真是假还用我说,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你的狗腿是咋瘸的,不是那年你遭报应……” “闭上你的狗嘴,卖个生铁条子也不安分!” “你他娘的就是卖老鼠药的!” …… 两人只跳脚对骂,却是不动手,眼看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开始顾及面皮也顾及生意,两边各自撂下一句狠话,去往别处兜卖。 几人看完闹剧继续往前边走,十几步路后就遇到人墙,不成纵列,没有缝隙的那种。 有些仗着蛮力打算挤进去,才进半步就被顶出来,还有些被硬生生拽出来跌倒在地,分不清刚才是哪位仁兄动的手,破口大骂一句去了别处。 赵伏华早有应对,悄咪咪的从袖口中取出钱袋。 以财开路。 只要不是神仙钱,在小爷这里,金银就是个玩物,多少都不心疼。 陈景走到前边来,向他伸手道:“你看着瘦弱,这些人容易见钱眼开得寸进尺,让我俩来吧。” 赵伏华刚想说自己不差钱,看到苍爷点点头,还是把钱袋递了过去。 陈景抖了抖钱袋,疑问道:“神仙袋?” 赵伏华道:“乾坤袋。” “乾坤袋?你这个修为也能用得?” “家里有几个钱,专门给我订做的。” 陈景啧啧称奇,还真是大户人家,打破常理也只是一句话而已。 “唉,兄弟,让一下。”崔英拍一下前边汉子的肩膀。 壮汉一脸怒气,老子已经排在最外围了,怎么还有人来抢位置,门派弟子早就去擂台边上端坐,这个时候还能来这儿抢位子的,只可能是游侠一类,同为野狗刨食,老子会怕了你去? 原以为不予理会,后边就会消停,反而不依不饶了,壮汉一脸横肉,打算凭这张生人勿近的脸吓唬一下后边的江湖同道,刚扭头看到一枚银锭在眼前,出手果决抓在手里,为了占尽便宜,不向外走,挤到一旁让出路来。 一路走过,一路散财,后边好打发,往往一块银锭就能让其闪开,至中间地带时,一块已经不够,要多给两三块,再走几步,干脆就用金锭开路了。 一直走到靠前位置,陈景看前面只有三四排人时停下脚步,回头递还给赵伏华钱袋,说道:“就这里吧,看得够清楚了,排在首位非是好事。” 说完后和赵伏华互换了位置,赵伏华谢过他,眼神专注的盯着擂台上的比武。 “啊……” 擂台上一位好汉不敌,被一招打出擂台,跌入人群砸倒一片。 剩下人群,毫不吝啬为胜者喝彩,“好!” 那位获胜者心满意得,长枪拄地,呼喊道:“还有谁!” 擂台侧边座椅上有一位起身,翩然身姿落入擂台中,打开一柄巨大折扇,开口道:“求欢派,祝飞燕,请赐教。” 长枪一指,“你可任选兵刃。” 双扇折起,“一柄铁扇足矣。” “好!” 围观众人齐声喝彩,这就是江湖豪杰,俱是风流人物,比起我辈草莽不知高明多少。 长枪舞动,钉、刺、撩、劈,招式尽展,单手、双手随心切回,进可步步为营,退可水泼不进。 铁扇开合,身姿婉转,用巧劲,不用大力,蜻蜓点水过枪尖,铁扇刁钻掷出,反手之间又回到手中。 双方打得眼花缭乱,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赵伏华跟随众人齐声喝彩,“呀”、“唔”、“好”一直不停。 陈景看到旁边的苍爷似乎也看得津津有味,开口问道:“老前辈能看出其他门道来?” 苍爷知道这小子想岔了,以心声道:“老夫这是在看猴子打架,图一乐。” 陈景哭笑不得。 来此武林大会,有座位的门派,是被各方认可的,总共十来个,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比试,只剩下最后两人。 陈景指着其中一位武夫,问向崔英道:“你觉得这位如何?” 崔英当下兴致不高,撇撇嘴道:“拳脚不够快,也不够重。” 旁边一位耳朵尖的江湖人士听到后,嗤笑道:“吞天蛤蟆,口气真是大,你咋不上去试试?别管输赢,只要你敢上去,老子就服你。” 难得崔英没反驳,懒的理,昨晚老子就宰了一个丹道修士,就是不告诉你。 真要打,也是找那个金丹,擂台上的臭鱼烂虾啥货色,没得丢了老子面子,至于你这个下边看戏的,更是狗屎不如,老子懒得与你一般见识。 擂台上的两人来了个两败俱伤,眼看还要继续,裁决之人,据说是上任武林盟主,居中调停,让双方歇息去了。 陈景回想一下,似乎每个上了擂台比试的武人,没有一个死掉的,即便那几位被打下擂台的败者,内伤外伤皆有,却怎么看都不像有性命之危。 问过一旁的苍爷,后者老神在在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召开武林大会肯定是有事商议,也肯定有好处可拿,不然谁来这儿凑热闹。没拿到好处之前,谁也不肯丢了性命,谁也不愿死命得罪他人。” 陈景看一圈各大门派,说道:“看来这武林大会也称不上正派会盟。” “你小子想多了,没有名望钱财让这些家伙眼红的话,你信不信,魔教就算打到他们山头门槛外,他们也只会和君子一样,只动口不动手。” “恭迎云华真人!” 随着一声昭告,各门各派全体起身,自觉聚集擂台之上恭迎仙师。 下方人群立即肃静,不约而同抬头望天。 陈景他们四人也是如此,眼见远处天空飘来一朵云团,云团之上一位白发老者,袖袍迎风飘展,长须随风拂动,少了俊逸,却有飘逸,想必就是那位云华真人。 片刻功夫就来到擂台上空,兜兜转转围绕人群两圈,众人似乎大气都不敢喘,瞪大眼睛瞻仰仙人神姿。 陈景看到那位仙人脚下庆云时眉头蹙起,红色,多少有些刺眼,这让他回想到昨夜的遭遇,瞅向一边的苍爷。 苍爷点头,心声道:“错不了,就是那个金丹。” 陈景问道:“这人显然是大会主心骨,他若是诬陷我们,这些人多半会群起而攻之,还是离开为妙。” 苍爷看着出尽风头的金丹,可惜道:“晚了,这家伙察觉到了。” 陈景抬头,正好对上空中修士的目光,赶紧收回眼神,把前边的赵伏华拉回来,提醒崔英道:“昨晚就是这个人,小心了。” 既然双方都认出来,相安无事最好,撕破脸皮也无妨,有苍爷在,总会护佑几人周全。 云华真人矗立云端姿态不凡,本打算走个过场,兜转两圈就下去了,来回扫视下方众人,主要是擂台下面的,集万人瞩目荣光为一身,以前的他,想都不敢想。 至于暂时冷落了那些不入流的门派,反正等会儿有的聊,不急一时。 忽然瞅见一人,手心猛地攥劲,刹那之间,心里告诫自己看错了,只是长得像而已。 看那人身侧,另一张脸也分外眼熟。 再看一遍,又瞅见一张熟脸。 不是说隔天就离开的吗? 难道被他俩发现了,打算来个赶尽杀绝? 心惊。 法散。 脚下云团散开,云华真人从三丈高空处跌落,双腿落地后没站稳,膝盖弯曲,直挺挺跪在那里。 “轰”的整齐一声。 云华真人身前笔直一线,延伸至最外围,立刻空出一大片,也甭管挤不挤了,明知有踩踏也要躲的远远的,有的干脆手脚并用,踩着江湖友人的肩膀爬开。 仙人一跪,承受不起。 除了那四人。 赵伏华夹在两位大哥之间,看见这一幕不明所以。 崔英咧着嘴差点儿笑出声,这份见面礼可以啊。 陈景不清楚这人卖什么关子,但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说话,扭头让苍爷给那人传话。 盟主和各路门派不晓得为何如此,打算一起凑过去问问,忽然,只看云华真人一个激灵,起身后拍打一下前摆,对身后众人歉意笑道:“对不住,对不住,让各位看了笑话。” 谢盟主率先开口道:“真人可是受了重伤,以至于御空不稳,跌落云头?” 云华真人叹息一声,点头道:“不错,昨日我与师兄与魔教妖人鏖战一夜,真气精力几近于无,这才闹出笑话来。” 谢盟主紧张道:“那常真人……” 云华真人摆手道:“师兄高明我百倍,定然不会有事。此次连夜赶路就是求援,谢盟主,各位掌门、道友,这次魔教来犯势头凶猛,我本以为还可争取几日整备,如今看来行不通了,需宜早不宜晚,如若不然,魔教犯边,赤地千里啊。” 从袖中掏出几张黄纸,云华真人递与谢盟主道:“有劳各位同道,老朽无以为报,这是我与师兄修行入门法言,若是不嫌弃可以随意看看,不敢说各位同道修行步步登高,武功更上一层楼还是可以的。” 众人感激道:“谢过真人恩赐,我等愿做牛马供真人差遣!” 云华真人虚扶一把,笑着说道:“言重了,言重了。” 扭头对谢盟主道:“老夫力有不逮,有劳谢盟主来主持大会事宜。” 谢盟主唤人将云华真人扶到座位上去,咳嗽一声,看到挤到两边的人群有些不悦,尤其是中间四人,极其扎眼,压下心头微怒,张开双手招呼众人。 “方才只是虚惊一场,大家都回到原来的位置罢。” 待到众人半推半搡回来,谢盟主开始说起正事。 “魔教‘血魂窟’已经来袭,我等江湖名门正派在此聚集,皆是为此而来,我等也号召各路武林人士斩妖除魔,共襄盛举……” 第八十二章 虚惊一场 “血魂窟?好像听起过,应该不是啥名门正道。” 赵伏华念叨完,看向老江湖苍爷,陈景和崔英也是如此。 苍爷开口道:“南聿洲东北方向,其实离着咱们脚底下三四千里路吧,有一岔路相交的谷地,在天灾还未降临之前,就是一处古战场,无战事时,被当作乱葬岗,阴气极重,催生幽魂无数,以养魂、炼魂、驱魂为道的血魂窟,就坐落于古战场北边一处天然石窟。” 赵伏华厌弃道:“死人堆边上建宗门,肯定都不是啥好人。” 苍爷模棱两可,以心声与三人道:“血魂窟原本只是拘禁驱使死魂幽魂,除了一些卫道士读书人指摘,无论各国朝廷还是仙府宗门都给予一些容忍,毕竟一座存在至少上千年的古战场,不是一方朝廷举办醮斋科仪就能驱散阴气,索性就让‘阴人’办阴事,勉强算个物尽其用了。 不过,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总会做出些出乎各方意料之外的事情,传言,死魂幽魂已经满足不了血魂窟,开始违逆天道夺取生魂,不说正道名宿,凡人知晓后也无法继续让这种祸害苟存。 可话又得另说,如今的南聿洲北边流民无数,宗门仙府能走的都走了,连个像样的世俗一国一朝都没,此消彼长之下,一直被针对的血魂窟反而活得更加滋润,不得不说是正道沧桑,世道悲哀。” 陈景听完后,稍加思索说道:“听老前辈这么说,如今的血魂窟无论如何与‘好’字不沾边。” 扭头看向擂台,那位金丹修士正与各门各派寒暄,“这位举着大义来此,是想招兵买马对付魔教?” 崔英也迷糊道:“似乎合情合理,不过昨晚真是他的话,为何无动于衷看着自己人去死,也没个出手相救的举动?至少该喊句‘慢着’、‘手下留情’啥的。” 陈景小心问向苍爷,“老前辈,他察觉到端倪了?” 苍爷摇头道:“这人言行透露古怪,若是故意压境,那真实修为可能是个老怪物了,说不定连我都要怂的那种,小子,你觉得可能吗?” 陈景只是思虑片刻,笑着摇头道:“真是个老怪物的话,还能当着这么些人的面,给我们行跪拜大礼?说来绕去,这人身上谜团太多,看不真切。” 赵伏华紧紧盯着那个金丹,凑近三人道:“我看出来了,那个金丹眼神飘忽不定,可就是不看咱们这里,有刻意之嫌。” 陈景也随之看去,不得不说赵伏华心细,那位云华真人左右来回交谈,看似风轻云淡,拳头一直紧握,不曾松开,待无话可说后,面朝前方端坐身子,眼睛却是闭上的。 陈景脑袋一斜,问道:“苍爷,方才你传话,可有回音。” 苍爷摇头道:“一个字都没。” 陈景说道:“那待会儿有空,咱们和这位老神仙好好聊聊,免得互相猜疑伤了和气。” 谢盟主在擂台上结语道:“好了,就是如此,各位有意愿者,可自行任选一门派报备,录档之后,可预支些许助资,多少不定,切莫心急。各门派也不得贪墨钱粮……” 崔英嫌弃嗑瓜子费劲,从赵伏华那里要来些花生,油炸的,连壳都不需要剥。 向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豪杰做派的她,嗑瓜子这种慢工出细活的乐趣,在她这儿纯属折磨,小时候,别人嗑瓜子,她是抓一把瓜子扔嘴里,胡乱嚼两下,然后吐出去,啥都没吃到不说,还浪费口水。 听到那位盟主所说,她问向小景,“上面那些家伙不去说,下边这些人,只是给钱就会出生入死的卖命?” 苍爷略带鄙夷道:“合气境下,无门无派无传承的所谓野修,有几个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那这些个连野修都不如的江湖游侠,为了少的可怜的钱财卖命,也算不上可惜。 英雄豪杰广交好友,出手阔绰,除去想被招安找个好门路的念头,大概也是明知修道无望,止步不前,既如此,了却残生前,为了后辈,为了家业,散去钱财尽欢一场,算是个不错的笨点子。” 赵伏华若有所思道:“偷奸耍滑者有,贪墨钱财立刻就走的,肯定也有,其实这武林大会与朝廷征召民兵差不多,只要于大局无碍,损耗一些钱财无关紧要,免得奸诈之辈扰乱军心,人心背离,绝不是起初那些钱财能堵住悠悠众口的。” 陈景深思一番,点头道:“受教了。” 赵伏华挠挠脸道:“家里生意的原因,在虞河都城兵部认识一些世家子,我也是无聊听来的,我可想不出这些道理来。” 陈景勉励道:“那就是好记性。” 崔英把最后几颗花生扔嘴里,瞅着那个金丹,吧唧嘴道:“哎呦,这老家伙装的没事儿人一样,完全不把刚才那一跪当回事,换我,早钻床底下了。” 陈景说道:“既然没有撕破脸的举动,等到空闲时候,咱们和老神仙好好‘聊聊’。” 云华真人心惊。 昨夜那伙人,原以为只有两个炼气境,可今日与自己心声的那位,明显是那个上了年纪的矮瘦老头,是那对男女的师父或长辈?那至少得是个金丹起步! 自己本就不善斗法,一对三还是一对四没啥差别,如果有,那也是输得惨与输得更惨。 不晓得那四位是个啥子想法,这一整天云华真人心不在焉,心弦一直紧绷着,就怕被来个暴起发难,得赶紧找个法子蒙骗过去。 算了,还是走为上计妥当,悄无声息的那种。 不过一想到自己半吊子修为,稀烂本事,心如死灰,被那位高手觉察到跑路迹象,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华真人心累。 武林大会说是以他为尊,这可不是他本意,至少这会儿不是,他还想着怎么方便跑路,尽可能放权出去,这些人还是不依不饶的请他过去查漏补缺。 查你娘的漏,补你娘的缺。 老子当下命悬一线,能不能活到明儿个日出都不晓得,还来烦老子,忍着心颤加怒火,让那个姓谢的自行安排,老子要准备收拾家当了。 合上屋门的一刹那,云华真人一个蹦跳,赶紧搜罗屋内的值钱物件。 “这笛子不错,还有大家铭文,蒙骗一下富家子弟,几十上百两银子就到手了。” “这套茶具有些年头,达官显贵见到,应该会爱不释手,钱这不就来了嘛。” “纸墨笔砚也是你们这些大老粗会用的?拿来吧你!” 瞅见墙上挂的仪剑,摘下塞进玲珑袋,剑不值钱,剑鞘镶金又镶玉,做工不差,碰到喜欢卖弄风骚的,能折算不少钱。 玲珑袋装不了多少东西,可怜他只有这么一个,干脆拿出一件备用衣衫,堵住袖口当作包袱来用。 壁画卷下来,去里屋床上翻找了一下,竟然还有意外之喜,狗日姓谢的,肯定也是个假公济私的高手,玉枕都用得起。 云华真人一边收拾包袱,心里盘算着后路。 这南聿洲挣钱的机会不多,离着血魂窟太近,还是去钰金洲妥当,听说那边的野修都善于给自身标价。 咱不求大富大贵,打算去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担当供奉,太小的地方不成,穷地方耍乐都找不着地儿。 大国更不好,一个金丹糊弄不过去,万一让人查出底细,老命难保。 自身什么状况自家晓得,如他这个修道寿龄,只想改头换面稳当活个几十年,运气好,糊弄一个两个弟子啥的,还能有人给自己送终。 至于去当野修,如丧家之犬一样野狗刨食?他这条老狗已经刨不动了,别狗食没刨到,倒是顺便给自己刨了座墓。 “开门!” 冷不丁的一句话,云华真人整个人僵住,狗日的,真不打算放过一马。 “快些!” 云华真人颤巍巍的走到门这里,双扇门只敢拉开一扇,他真怕两手开双扇,门外正好给来个“意外之喜”。 心里默默念叨,“一个最好,两个嫌多,三个折寿,四个催命。” 随着“吱呀”一声,拉开门的云华真人呆愣片刻,门外并没有人,提起胆子走出两步,左右也无他人。 满心疑惑的走回屋内,刚才的心声应该没听错,自己道龄余下不少,没到痴呆地步,怎么就没人呢? 身子忽然为之一轻,云华真人眼前一花,转瞬之后,发现来到河边地带。 刚才那一手让他如丧考妣,连拼一把的心思都生不出。 移形换位,以前只听说过,今日算是见到了,还用在了自己身上。 苍爷说道:“来了,想问啥就问吧。” 云华真人欲哭无泪,可怜巴巴的拱手交出玲珑袋,“各位好汉,我的全部家当如数上交,屋里还有些外财,若是不满意,放我回去运作一番,凭我半桶水道行,也能捞不少银子。 灭口就不必了吧?神仙中人何必为难我这种蝼蚁,抬抬腿放过,我保证给几位日日烧香,夜夜祈福……” 崔英把袋子拿过来递给赵伏华,看着这位露怯到底的金丹,笑呵说道:“烧香之前,记得要沐浴。” 云华真人斩钉截铁道:“必须的!” 苍爷提了一嘴,“这家伙方才正收拾包袱,看样子打算跑路了。” 云华真人胡乱拍打着袖袍,面容悲怆道:“忽然收到家中来信,老母病危,要赶着回家见老母最后一面。” 赵伏华笑话他道:“自古忠孝难两全,不出意外,‘忠’志之人,往往也是负心孝子,你这个选了‘孝’的孝子,如何面对如此多的英雄豪杰?” 云华真人眼珠一转,大义道:“正因为忠孝难两全,于他人不忠,选择顺从孝道,此乃孝上加孝,实乃大孝。” 崔英咧嘴笑道:“还挺能编,一套一套的。” 陈景看着山脚处燃起的簇簇篝火,一脸平静道:“想死,想活?” 云华真人扑通跪下,双手拱过头顶,“几位爷,只要今日放我一条性命,日后但有差遣,刀山火海,一声令下,在所不辞!” 陈景小声和苍爷询问,这位真的结出金丹?如此怕死,说跪就跪,一点儿脾气都没。 苍爷自己都有些为难了,最后还是那句话,除非是那种顶尖修为境界的老怪物,无视人间礼法,嬉戏人间。 若真是那样的人物,为何心甘情愿出丑作戏? 陈景有些犯愁,拉开赵伏华和崔英,阴着脸道:“这河边有无相中的地方?” 云华真人疑惑道:“啥?” 陈景走近一步,说道:“你死之前,可以挑埋哪儿?” “呜啊……” 云华真人仰面倒地,嚎哭嘶哑声让几人虚惊一场,幸亏苍爷早就布好结界,要不然这野狼啸叫一般的哭声,能传遍方圆数里。 陈景烦躁道:“别哭了。” “呜啊……” 崔英一跺脚,凶神恶煞道:“再哭立马送你上路。” 云华真人立即收住哭声,袖子一挥,脸上泪痕就干净了,“我可以不哭。” 陈景不打算浪费光阴,“你何门何派?本名叫什么?和昨晚那人什么关系?” 云华真人咽一口唾沫道:“我本名蒋安,草将蒋,安生的安。昨晚那人是我师兄,姓常,单字一个远。我俩都是……都是从血魂窟叛逃出来的。” “你师兄?” “血魂窟?” 苍爷揪着胡须,这乐呵可大了,不枉这次陪少爷走货一回。 崔英不解道:“既然是你师兄,怎么不想着找我们报仇?” 云华真人无奈道:“一来我本事不济,我这个金丹境是硬生生熬出来的,打架和打杀都不行。二来,我压根儿没想报仇,与那位师兄没什么同门之谊可言,我叛出宗门,还是被他蛊惑的。” “也就是说,昨夜,你是故意看他送死?” “是也不是。我劝过他,良言难劝找死鬼。他死了也没啥,我胆子小,本事稀烂,又不欠他什么,倒是他还欠我一些神仙钱,连给他收尸的心思都没,就直截了当走了。” 苍爷好奇道:“你来这武林大会,去攻打你原来的宗门?” 蒋安破罐子破摔,道出实情,“我俩叛逃出来,宗门派人追杀是应有之事,正好借着武林大会机会,蒙骗这些人拦住血魂窟修士,顺手赚些钱财。说攻打是看得起这些乌合之众,人数再翻一番也不够看,方便我俩跑路才是正事。” 苍爷不吝啬夸赞一句道:“逃命之余,不忘敛财,好算计。” 陈景眯起眼,紧盯着他说道:“听说,血魂窟的修士有拿死魂修炼的,也有摄夺生魂的,你这个金丹……” 蒋安匍匐在地,大声喊道:“我没有的,全是他们做的,我胆子太小,绝不敢轻易杀人,死在我手下的全是驭灵宗的修士,还是才入门的修士,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两宗有大道之争,怎么做都不为过,凡人我一个都没杀过啊。 正因如此,我才会在宗门内被他人排挤,我那个死鬼师兄才会说动我叛出宗门。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要信我啊!” 第八十四章 不该如此 赵伏华他们三人刚离开,陈景拉着崔英也就此上路,武林大会势必会因为蒋安的消失引起风波,乱成一锅粥还是就地解散,都已经与他俩无关,早早离开便是。 满山青翠,绿水依临,山风总惹叶飞扬。 陈景坐在河畔,摊开山河图,大致晓得沿河走,再看后面时,深思一阵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但愿我俩走运些。” 崔英打个水漂,回头问道:“古战场不是很大,咱俩趟过去不行吗?” 陈景打消了她的念头,“方圆十数里对我们两个来说足够大了,听苍爷说,那座古战场滋生无数鬼灵,甚至鬼王、英灵也有不少,不管是它们互相之间,还是与修士,一直争斗厮杀不断,我们两个可对付不了,能绕路就绕路,天大地大,不是非走捷径不可。” 崔英掏出零嘴,这次长记性了,不敢大快朵颐,只拿出来舔舔,又收回去,从小赵那里拿来不少,早早吃完是痛快,可后边的路上就要受罪了。 日头斜西时候,终于碰到一艘去下游的船,两人打着招呼想登船,船上活计则警惕的瞅着两人。 不得不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想登船,是个人都要想想是否遇到埋伏劫道的。 尤其靠近后,看到崔英脸上红斑,外加身材高大威猛,打家劫舍该是一把好手。 男的看起来彬彬有礼,指不定是个狗头军师一样的人物,不可不防。 毕竟不是神仙渡船,没有花里胡哨的雕龙刻凤,舱房才三层,一层比一层矮,明面上的伙计七八个,外加一个管事,一起站在甲板上来回审视男女二人,似乎要看出花来。 陈景与管事费去好一番口舌,拉扯着讨价还价,就差举手发誓了,先把一部分船资丢上甲板,才勉强征得同意登船。 崔英上了船,狠狠瞪一眼那个管事,刚才要不是压着火气,真想直接跳上来给他来一拳头,坐地起价的也没这么过分的,以后走夜路别被自己碰上,套麻袋后怎么揍人她都想好了。 陈景怕她惹是生非,推她一把,拉着去了舱房。 崔英顺毛驴的毛病暂时改不掉,安抚她几句,答应给她买些吃的,这才让她消停下来。 有渡船代步,打坐修行不再懈怠,男女仍旧还是一间舱房,一人打坐,一人睡觉,坐地自划,就是崔妞时不时说梦话放响屁,让陈景有些头疼。 心斋坐忘,引气入脉,贯穿窍穴,积于丹田气府,结雾,凝水,成湖,淬然湖中真灵之气。 水磨功夫,日积月累,辛辛垦垦如老农,下三境的修士就是如此,只要有人带入修行之路,按部就班枯燥无聊打坐,总会慢慢增长点滴修为。 江湖游侠野修多如繁星,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是练武打熬肉身,临死连个“气”都没练出来。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没有师傅“领进门”这个举动,何从谈论个人修行? 是有屈指可数的天资俊杰之辈独创门路,瞎子摸象般摸索出一条修行路,那种人是上天宠儿,后辈注定只是瞻仰,都是活生生的人,有几个是靠捡钱过日子的? 连续四五天,陈景打坐完后出了船舱,回头瞅一眼正在看连环画的崔英,不用问,肯定是从赵伏华那里得来的。 崔英这几天睡饱了就吃,吃饱了就鼓捣玲珑袋里的东西,打坐片刻功夫都欠奉,这要是在家里,不说师父,董老爷子就直接上手开揍了。 摇摇头,去找管事。 按照管事说的,临到最后的渡口有多半月的距离,不过两人是半路上船,必须提前一个渡口下船,免得被总管事逮着了,陈景苦笑着点头答应,看来两人的船资被中饱私囊了。 世俗凡人渡船上面,山海志之类应该不太好找,试试看有无详细的舆图,有最好,早做打算,总比毫无头绪一头乱撞要好。 可惜没有。 管事听到他的来意,本来就有些不乐意搭理两人,这次更是有些厌恶,如果只是寻常舆图还好,可话里“详细”两个字实在刺耳,万一是个心怀鬼胎的居心叵测之辈,来偷摸记下水路图什么的,这就要了亲命了,干这行当的没少遇见过探子之类。 管事越看他越不顺眼,一口回绝,还告诫他,必须提前两个渡口下船,没得商量。 陈景苦笑一声,这次因小失大了,本来还想辩解一回,想了一下还是算了,难道还要当面亮上一手,证明自己是个修士?野修的名声,大多时候都算不得好,陈景怕亮明野修身份那刻起,就是被赶下船的时候。 无奈只好回舱房去,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习惯就好。 “小兄弟。” 陈景听到生疏的北地话,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到一陌生男子走过来,不晓得是刚上船还是没其他衣服,双袖下摆沾惹不少尘土,风尘仆仆之意,下颚留有短须,像个落魄文士。 那人走近拱手道:“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陈景摇头不知,按说只要不是相隔太久,怎么也该有个印象,抱拳道:“恕我眼拙,先生当真认得在下?” 文士笑着说道:“怪我没把话说清楚。去商水国那条渡船上,你家师门长辈可是好大威风。” 晓得了,原来如此。 陈景歉意道:“当初我那位长辈行事太过霸道,对不住了。” 文士笑着摆摆手,“剑仙风采,概莫能外。能近在眼前见识一番,心惊肉跳只是些许小事。再者,剑仙未到之前,你们二人行事,在我看来并无差错,前后来看,一报还一报而已,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小兄弟顺应天理而为,公道自在人心。” 看到陈景笑容牵强,文士介绍道:“狄询,犬火狄,言旬询。” 既然开诚相见,陈景也不扭捏,“陈景,耳东陈,风景的景。” 狄询爽朗道:“你大概也猜到了,我也有修为在身。不敢倚老卖老,你敢尊称,我也不敢接,当初剑仙那一手翻江倒海的神通,至今让我心有余悸。好在狄某人虚长你些许岁数,就自作主张直呼你姓名。” 陈景尴尬苦笑一声,问道:“狄先生这次可是归乡?” 狄询为人十分健谈,“不是的。我这人四处漂泊,八方为家,只为看遍千山万水。至于家乡,已有小二十年未归,回去恐怕早已物是人非,不如不回。” 陈景不解道:“总归会回去的时候吧,都说落叶归根,人之忧愁故园情,先生真能做到忘却故乡不成?” 狄询洒脱道:“吾心安处是吾乡,我就是遵从这句话活着的,人活一世,总归要有些念想,再付出行动,我便是如此。临老之时回头看,也不见得比别人高明,但总算对自己有个交代,如此便心安了。” 陈景点头,确实如此,世间俗人千千万,能做到坐立起行的,实在寥寥无几。 “我当初修行的初衷,就是为了多苟活些年月,想看更多的大好河山,想走遍各国都城盛京,游访各处仙家宗门。可惜了我半吊子炼气境,走访人间还行,仙家宗门注定看不起我这种,路遇仙家山门而不得入,人生一大憾事。” 一个野修,不追名逐利,带着游山玩水的心态,踏过山河,走过人间,只为心中大自在。 初衷不改,值得敬佩,陈景心思一转,琢磨这位狄先生后边的话语,希冀问道:“狄先生平时可曾有绘制山水舆图的习惯。” 狄询自嘲道:“这个嘛,舆图是个细致活,我做不来。不过,一路游山玩水,的确曾有卖画为生的时候,可惜天资不足,实在拿不出手,如今摆地摊为活,怎么问起这个,你是作画高手?还是有他人佳作想卖与我?” 陈景直接问道:“狄先生对南聿洲北边这里熟不熟悉?” 狄询思量片刻道:“不敢说了然于胸,比一般人晓得多一些。” 陈景难得有冲动的时候,拉着狄询袖口去自己舱房,后者看出他有事相求,口中连喊,“莫急,莫急”。 崔英看到小景拉着一个陌生男人回来,打量一眼,肯定不认识,不乐意道:“这人谁啊?” 陈景敷衍介绍一番,“狄询,狄先生。” “崔英,我师妹。” 崔英吼叫一声,“师姐才对!” 狄询认出她就是当时渡船上的女子,倒是分不清男女二人是何关系,不便猜疑,拱手道:“见过崔道友。” 陈景拿出那张破旧山河志,狄询看了一眼心中明了,指着北边道:“如今这里大不一样了。” 陈景心中黯然,点头道:“就是想让狄先生给指条明路。” 狄询看几眼山河志后,抬头问他,“你先和我说去哪里?” 陈景手指点向一处,“这里!” 狄询指向的地方,再深深看一眼对面,“断岳峡。” 陈景先请他坐下,斟上两杯茶,自己坐在茶几另一侧,不打扰这位堪称活地图心中琢磨。 狄询随手比划几次后,开口说道:“下船之后走陆路是肯定的,是打算走捷径小路,还是大路驿道?” 崔英凑了过来,随口说道:“有捷径最好,没捷径就老实走大路呗。” 狄询喝上一口茶水,先赞叹一声好茶,这才笑着说道:“走捷径只有一条,如你们所见,就得经过那座古战场,自然不能莽夫一般横趟过去,稍微绕远一些就可以,比如走驭灵宗外围这里。 不过嘛,驭灵宗没有义务护佑名声不显的野修,若真出了事,陷入险境,驭灵宗救与不救皆在一念之间。 若是你俩搬出师门,同为正道,驭灵宗脸面还是要顾及的,你们那位剑仙长辈肯定名声在外,驭灵宗巴不得结下一桩善缘,护送你们两人过境是顺风顺水之事。” 陈景看一眼崔英,片刻后摇头道:“这条路行不通,出门在外还是靠自己。” “那我就要问上一句了。”狄询指着图纸上方道。 “你是来重整山河,重建城邦的吗?” 陈景摇头道:“不是,也没那个本事。” 狄询点点头,继续道:“若路遇到骸骨,是否会掘土掩埋,以慰亡魂?” 陈景含糊道:“也许……会吧。” 狄询继续道:“那若是千千万万具尸骸铺路在前,你走还是不走?” 崔英立马接口,“千千万万?有心也无力,那不得活活累死人,再说了,哪儿来那么多死人?” 崔英眼睛瞟向陈景,愣了一下,讶异道:“还真有啊?” 陈景低下头去,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狄询再问道:“若是有饥民有饿死之忧,对你二人悍然发难,所为只是一口吃食,你们二人如何应对,打杀还是逃走?” 崔英踌躇道:“这个……杀,似乎不妥,跑掉的话,也太……” 狄询敲敲茶几,“那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俩侠义心肠,去了北地无异于油锅走一遭,于你们修心修行皆不利,除非能狠心一条道走到黑,不问青红皂白,杀出一条路来。” 崔英不善于动脑子,赶紧问道:“肯定还有别的路可走,对吧?” 狄询指着山河志,拿手在上面划一横,“自然是有的,其实若按距离来算,比北上要划算。这图上空缺不少,但是想要彻底避开血魂窟,还是要绕不远的路,毕竟如今的北地魔教,血魂窟一家独大。” 崔英看去一眼,匪夷所思道:“这么大地盘,怎么可能?” 狄询不以为意道:“无人可管,无人敢管,可不就是他们的地界。 天灾之前还有一些小国,些许芝麻绿豆大小的门派,或多或少能牵制一下血魂窟,如今国破家亡,门派亦是如此,仙阀宗门之类,有上宗的找上宗,没有的先搬出去再说,凡人性命哪里比得上自身存亡。” 崔英刚想骂上一句“狗东西”,想到前边那些话,说不出口,蹩脚说道:“那也该救一些的,那么多人啊,全都死了。” “怎么没人救,本来天灾初临,沿途流民散入周遭各国,只是后边引发地龙翻身,水源枯竭,恐慌流言反而猛如洪水,皇族带头逃命,老百姓能如何,也跟着逃,树倒猢狲散,这些年下来,死的死逃的逃,北地连一个像样的小国都没了,土匪窝子倒是数不胜数……” 崔英打断他,“行了老哥,你就说走那条路吧。” 狄询愣了一下,这称呼,很江湖气,咳嗽一声,让陈景抬起头来,“尽可能走驭灵宗南边,有无驿道对你两人来说意义不大。 再者,古战场东南方一千八百里的地方,有一仙家宗门,牧羽山,有仙人境修士坐镇,血魂窟这种在俗世耀武扬威的门派,绝不敢得罪牧羽山。” 崔英迷糊道:“既然这个牧羽山这么厉害,为啥不灭掉血魂窟?” 狄询笑道:“血魂窟在江湖中有个别名,狐狸窝。你若有幸见到就会一目了然,一座山中,洞口密集如蜂窝,内里错综复杂,至今尚未有外人摸透里面的‘门路’,估计只有他们自己人才清楚。 与入口相对应的,出口多且杂,有人曾经试着堵住过,可血魂窟的人总能找到新的逃生路径,一来二去,只让人觉得烦不胜烦。 也正因如此,血魂窟躲过几次灭门之危,苟活下来,魔教中人,少有堂堂正正斗法切磋,属于是鸟有鸟道,鼠有鼠道。” 夜晚,陈景没再打坐,侧躺在木板床上。 “荒地千里,饿殍遍野,十室九空,生人菜色而又骨瘦如柴,易子而食屡见不鲜,兽众自肥之地,外人莫进之所,北地实乃人间鬼域……” 崔英抱住自家兄弟,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赶走那个看着斯文的家伙,说出话能吓死小孩。 崔英拍拍小景肩膀,伤感道:“没事儿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半梦半醒间,崔英听到些许呢喃细语。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的……” 第八十五章 野孩子 十多天后,掌柜还真是说一不二,将陈景和崔英赶下了船,陈景晓得只要多掏钱就能继续乘船,可这个哑巴亏他不打算硬咽下去,拉扯着打算使坏的崔妞上路了。 狄询早在三天前下船,还自嘲“囊中羞涩”使然,正好去骊山中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从采药人手下捡漏。 谢绝了陈景的有意相助,洒脱道:“祸兮福所倚,说不准我这次会鬼使神差撞了大运,日后再见,想来也算是一笔不菲谈资。” “与人,得求不拘小节。与天地,只求不拘无束。” 陈景心里念叨完这句话,招呼崔英上路。 离着霖风河尽头只有两个渡口,顶多四五天就能过去,犯不着和那个管事怄气。 从两人下船那一刻起,已经离开骊山地界,不看后边,其他三个方向近乎毫无遮掩,近乎一马平川,一些个低矮小土坡隆起,几个跨步就能迈过,原先河岸两边的郁郁葱葱,出了骊山地界后,再难看到成片树林,偶尔一棵歪脖子树挣命一般长在河岸。 崔妞的懒惰被陈景看在眼里,自从出门之后,她一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别说打坐,连拳桩击技都懒的敷衍。 趁着黄昏时候空闲,陈景驭剑在前,让崔英假仿对敌,只许守,不许攻,不可一直站在原地,也不可胡乱跑动,不可退出三丈外。 看似崔英吃亏许多,陈景则是有苦说不出。 心念附着于剑身,每当崔英拳头落在剑身上,相当于捶打在陈景心神上,随之心念有涣散迹象,驭使剑身变得凝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强续心念继续驭剑,如此往来,类似打铁炼钢,壮大心神。 到了最后,崔英双臂多出不少皮外伤,有些深可见骨,好在剑刃锋利,大多窄如柳叶,比起小时候董老爷子的手段不值一晒,过不了几天就能痊愈。 陈景帮着她简单包扎一下,崔英笑着说道:“小景,别处不管,你要是不小心把我腰子扎了,说好了,一个腰子换两个媳妇儿。” 陈景骂她一句,“两个腰子都没了,你就是活脱脱的太监一个,给你找再多媳妇儿还有啥用?” 崔英摇头晃脑,“这你就不懂了,说不定我活得就更滋润了,你不晓得,只要……” 陈景打断她的话,“闭嘴,我不想听!” 崔英手背敲手心,痛惜道:“你这人太无趣了,长夜漫漫,总得找些有意思的说道说道。” 陈景斜她一眼,“那咱晚上也赶路?” 崔英直接躺倒,撂下一句,“当我啥也没说。” 一路走过,每天对峙,虽然每次过后,心神俱惫,不过好在越发坚韧,心念驭剑时越发轻巧。 如果说最早驭剑时,意念如同粗犷而沉重锁链牵引剑身,后来熟练,仍是笨重如绳索,如今大概算是麻绳之类,至于以后会不会细如蚕丝,步步慢行,步步登高,总会有那一天的。 不得不说,崔英是个皮糙肉厚的憨货,旧伤没好就添新伤,等再添新伤时,老早的旧伤就好的差不多了,陈景还替她担忧,崔英自己倒像个牲口似的,该吃吃该睡睡,裸着伤口趴地上睡觉,不老实的来回翻滚,隔天醒来拍拍胳膊,冲陈景显摆,结痂开始脱落,快好了。 体壮如牛都是小看了她。 两人走到第七天时,已经走到霖风河尽头处,最后一处渡口并不在此处,这里水深太浅,只能撑起一些扁舟,再下去一些地方,河水分流成无数小溪,直至水量不足、水流不够,渗入地下。 远眺前方,能隐约看到那座建于山上驭灵宗,只是一侧面目,楼宇高低自成峰。 几乎是紧挨着驭灵宗的北边天空处,一处乌云盘旋,凝而不散,隐隐能听到雷鸣声,乌云下边应该就是那处小有名气的古战场了。 “去驭灵宗拜访一下?”崔英提议道。 “算了吧。我们两个无名野修,有什么资格去拜访?” 崔英挖出一块鼻涕,享受的拿手一弹,傻呵乐道:“驭灵宗也不算什么仙门巨擘,咱俩也算是年轻有为,说不定就凭这点就能进去坐一坐。” 陈景不予理睬。 崔英抱着胳膊卖惨道:“我这几天一直陪你练剑,少说流了几十两血,就不可怜可怜我?你得给我买些补药回来,我这小胳膊小腿禁不住你来回劈砍。” 陈景盯着她道:“说清楚,是买吃的还是买补药?” 崔英大喊道:“当然是……都买。” 陈景骂道:“吃货。” 骂归骂,陈景晓得,对崔英来说,买吃的和买所谓补药差不离,如今他俩的体魄经过多年珍奇药物滋养,寻常补药已经“吃不进”,崔英兴许知道的不多,但只要能多吃些东西,就能让她心情大好。 晚上,两人在一处树林中停下歇息,陈景生火,崔英架起树枝烤鱼,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技艺。 蒸饭出来夹生,炒菜能粘锅底,亲手烤乳猪的次数相对少之又少,唯独河中取之不尽的鱼儿让崔英憨笨的脑袋开些窍,就这一手,崔英没少在村里和小伙伴们显摆。 一条三尺大鱼,崔英离开水源地之前抓上来的,隔了两三个时辰才去火堆上架烤,幸亏不是三伏天,要不然早臭了。 崔英看看成色,深情嗅上一嗅,自夸道:“我这一手,堪称宗师。” 陈景扭头看向别处。 崔英紧盯着烤鱼道:“野猪、豹子还是豺狼。” 陈景不在意道:“有几个人偷窥,不用多管,这里离驭灵宗不远了,敢肆意生事,属于太岁头上动土,取死之道。” 崔英扫一眼四周,“只要不动我的烤鱼,只是拌几句嘴的话,我也认了。” 鱼烤好之后一分为二,鱼头一边归崔英,鱼尾一边给了陈景。 崔英刚开始还会挑出鱼刺细嚼慢咽,不一会就显得不耐烦了,连带着部分鱼刺嚼上两口就咽下去。 陈景斯文许多,尝过鱼肉后,打趣道:“董老爷子对付鱼,蒸、炖、炸、煎,唯独没见过烤鱼,不过,他老人家要是尝过你的手艺,应该也会夸上一夸。” 崔英有些恬不知耻道:“只是夸?就咱这手艺,老头子尝过之后,指不定要痛哭流涕,辗转难眠,说不定还会拜我为师。” 陈景揶揄她道:“也就是离着远,你可劲嘴臭,在家里,你也就配捶背揉肩。” 崔英听后满不在乎大笑不已,脸皮厚的让人厌恶,陈景把鱼尾砸过去,被崔英一手接住后,随手一抛,钉在几丈远的一棵树干上。 旁边灌木丛中飞快伸出一只手,一伸一缩,鱼尾不见了踪影。 “好香,好香。” “就是肉太少了。” “不准吃!” “姓余的,凭啥!” “你小点儿声。” “老子十多天没吃肉了,今天一定要开荤。” “不怕毒死,你就吃!” “没毒的,放心吃吧。”崔英站在他们身旁说道。 “呜”受惊的几人凑到一起,拿出手中“兵器”指向崔英。 “为什么不见你们父母?”陈景看到几个孩子手中石矛后,迟疑问道。 几个孩子急匆匆又掉转矛头,两个大个子如同巨人,左右包围住他们,孩子们既不回答,也没有撒腿就跑,开始对峙起来。 陈景看了许久,五个孩子脸上漆黑一片,应该是故意抹的草木灰之类,借着明灭不定的火光,看到他们穿的都是草鞋,身上一半布衣,一半兽衣,身子太过瘦弱,以至于人人顶着一颗大脑袋。 陈景心境有些起伏,大概猜到这些孩子的遭遇。 问向其中一个拿柴刀的孩子,“你们是北边来的?” 拿柴刀的孩子喘息道:“我们没想偷东西,就捡你们吃剩下的。” 崔英得瑟一下,“我刚听到你们说‘有毒’来着。” 那孩子说道:“只要过上一时三刻,你俩没毒发身亡,那就是没毒。” 陈景指着西边,“霖风河尽头离这里顶多七八里路,自己抓鱼岂不是更好?” 那个孩子没回话,不过讥讽之意满眼溢出。 另一个孩子不乐意道:“你们这些大人说话不着调,几里路对我们小孩来说足够远了,万一路上被狼叼走了咋办?” “没试过抓田鼠?” “早就抓绝了。” “没想过去仙家求助?” “你脑壳是不是被驴踢过?仙家又不欠我们,又不是我们野爹,凭啥帮我们几个野孩子?” 另一个孩子骂骂咧咧道:“几里路外我们都不敢抓鱼,走几十里路去求人,我们就敢?你吃饱撑着了,来消遣我们?” 一个孩子附和道:“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何不食肉糜’。” 没想到其他孩子一起骂他,“闭嘴。” “不是你手贱,我们能被发现?” 崔英啧啧道:“这脾气够大也够野,和我小时候有的一拼。” 传出几声咕噜饿肚子叫声,一个孩子害臊的低下头去,似乎感染一般,后边几个孩子此起彼伏肚子闹造反。 崔英看这些孩子咬牙继续坚持,其中某个孩子腿开始打抖,叹了口气,不再玩笑,把剩下的鱼递过去道:“没毒的,拿去吃吧。” 几个孩子摇头。 崔英拿着鱼肉推给他们。 几个孩子往后退。 再推。 再退。 “扑通”,一个孩子摔倒。 “小花,快起来,不能坐下,待会儿翻石头找些虫子吃,实在不行树皮将就一下,不能坐下,会起不来的。” 跌坐在地的孩子饿的前胸贴后背,似乎只是喘气就用尽了力气,被人扶起仍是要滑落下去。 崔英看不下去,打算掰开这些小狼崽子的嘴,就硬让他们咽下去,也好过眼睁睁看他们活活饿死。 陈景夺过崔英手中的鱼肉,把她推到一边,对这群孩子淡然说道:“她就要饿死了。” 拿柴刀的孩子大概是孩子头,大骂一句,“放你娘的屁!” 陈景也不恼火,倒是被一直想抢烤鱼的崔英给气到了,一巴掌拍其脑门上。 崔英楞了一下,晓得了,小景这是有法子了,既然如此,蹲在地上看戏就好了。 陈景把鱼递出,淡然说道:“既然饿死是死,毒死也是死,不如自己选一个死法。” 名叫小花的孩子挣扎一下,回光返照一般,对拿着柴刀的孩子说道:“宝哥,我不怕毒死,只要吃到肚子里,立马毒死我也认了,我不想每天被饿醒,我不想每天抓虫子嚼草根了,我不想挨饿了,再也不想了……” 几个孩子围起一堆,连哭的力气都没剩多少,嘶哑着流下两行浊泪划过脸庞。 陈景走过去,单手提起孩子抱在怀里,比起预期还要轻不少,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瘦,不说分辨年龄,男女都靠猜。 崔英嘴贱又上头,看到剩下几个孩子都没走,贱兮兮道:“咋的,等自己兄弟死了,好埋了给送行最后一场?” 几个孩子没理会她,全如心如死灰,盯着陈景怀里的孩子。 陈景坐下来,让崔妞过来帮忙挑鱼刺,不敢让孩子的稚弱肚肠对付鱼刺,别一个没注意,被鱼刺卡住喉咙,让这些孩子误以为鱼没毒,人却歹毒。 崔英难得有心细手巧的时候,先把鱼肉从鱼骨上赶下来,来回捏上几下,没看到鱼刺后,才揉成小团送到孩子嘴里。 小花彻底舍去性命,来者不拒,吃完一口鱼肉,如同小兽舔舐一下崔英手指。 陈景看着怀里孩子触景生情,自说自话道:“我和你们这般年纪的时候,老家也遭灾了,比起你们好上一些,当然也只是前边几年,后来没水的缘故,地里种啥都收不上来,我靠着家里存粮干地瓜吊命,平时拿出来舔上几口,不饿到眼花地步,不敢嚼碎吃到肚里,每次饿了先去瓮里灌水填肚子,实在撑不住了,把干地瓜掰碎了,再裹上一层泥,一起团下肚子……” 两个大人,几个孩子,一人讲,几人听。 世上总会有一些人,对于他人的苦难视若无睹,也会有一些人的磨难让人感同身受。 陈景怀里的孩子已经熟睡,递给唯一强撑着没睡的柴刀少年,摇摇欲坠的少年咬着牙把小花平稳放在地上,探下鼻息后,才真正放下心来。 回头怔怔看着陈景与崔英,开口道:“你们是好人。” 第八十六章 小儿挣命 “小花、小草、壮壮、小诺。”柴刀少年指向几个孩子一一说道。 “莫涟,就是昨夜手贱抢骨头的家伙。”指着另一个啃干粮的孩子。 听到柴刀少年话语,莫涟专心对付手中干粮饼子,随口说道:“涟漪的涟。” 柴刀少年脸上神色有些不耐烦,显然有些嫌弃那个莫涟,回过头来,大拇指点向心口道:“我叫余宝。” 早上等孩子们醒来,崔英不用陈景催促,殷勤的拿出玲珑袋中的“存货”分给这些孩子吃,好在他们看起来瘦弱无比,牙口还是好,给啥都能吃得下。 过了一晚,小花还活着,这让孩子们或多或少相信这两个大人心地还算不错,可能不是坏人,至少不太坏。 崔英看到柴刀少年把干粮收起来,没和其他孩子一样急匆匆的吃掉,好奇问道:“你咋不吃啊?” 少年只是摇头,没有回她的话。 陈景开口道:“只有你们两个有姓名,其他人只有小名?” 余宝摇摇头,“我和莫涟是同乡同村,本来就认识,其他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在逃难路上捡来的,当初他们太小,有的不认字,有的连话都不会说几句。 记不住名字,写不出名字也就不奇怪,连带着几岁也不清楚。” 余宝笑了一下,“这也不算事,名字对我们这些野孩子没啥用,有个小名就足够了,毕竟能多活一天两天才是大事。” 天大地大,肚皮最大,对于凡人,吃饭是至理,而后才是仁义礼智信。 陈景让崔英拿出所有能吃的东西,他也去玲珑袋中翻找一下。 余宝看到他俩如此,犹豫一番后,问道:“你们收奴仆或是童媳吗?” 陈景摇头让他宽心,“不要多想,我俩并无此打算。” 余宝涂黑的脸上有些纠结之意,“我想求两位大哥收下一两个孩子,不管是以后收来当丫鬟还是小厮,只要给一口吃的,他们肯定任劳任怨,只会感激你们救命之举,绝不会心生怨怼……” 小花走过来,拉着余宝半边身子的衣服,怯生生的说道:“宝哥哥,我不想走。” 陈景晓得穷苦家的孩子大多更早懂事,更逞论这些快活不下去的孩子,如果陈景他俩点头答应收留一两个孩子,小花必定是其一,错过这次,这孩子可能等不到下次了。 余宝抽抽鼻子,用手帮小花梳拢一下棕色头发,两人希冀的看向陈景。 莫涟凑过来,大方开口道:“两位好汉,小的读过两年私塾,通读一些诗书,是个不错的伴读书童料子,我这人不挑食,只要给口吃的就行,哪怕是猪食,我也不在乎,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余宝立马翻脸,勃然大怒道:“莫涟你就死在外边吧!” “姓余的,你不走就算了,凭什么也要拦着我,还讲不讲一点儿道义了?” “你除了吃,为弟弟妹妹们做过一件事吗?” “怎么没做过,我一样出过力、吃过苦,摸黑起早找吃的,凭啥我就不能走?凭啥?” “找吃的,你都是先进了你自己的肚皮,然后才想着大家伙。” “你就是气不过自己是佃户出身,我是地主家的儿子,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反正地主家没好人。” “没天理了,不能因为我是地主家的儿子,就往我身上泼脏水,这是老天爷定的,我没得选。” 余宝喘着粗气,盯着莫涟道:“当初小月儿……” 莫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躺在地上踢弹着腿,一边哭一边冤枉道:“那不怪我,我不晓得那东西有毒,小月儿太饿快撑不下去了,我才给她吃的,不怪我啊,哇……” 崔英在一旁哄着几个孩子,想不到还能看到这么一出“恩怨情仇”,张嘴开合几次没说出话,孩子都太小,她说出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想想还是算了。 陈景对余宝说道:“我们两个要去很远的地方,你们年纪太小,路上吃不消的。” 余宝刚想辩说一二,陈景打断他,“而且路上时不时会遇到麻烦,一个不小心,连我俩都要丢了性命,护佑你们实在有心无力。” 几个孩子听到后没有露出太过失望脸色,大概起初就没抱太大期望的缘故。 陈景对余宝温和说道:“那会儿看你把干粮收起来了,你应该还有其他弟弟妹妹吧,一夜未归,赶紧回去看看,我俩兴许能帮到小忙。” 既然送不出去弟弟妹妹,余宝果断对地上哭哭啼啼莫涟吼道:“走了,回家!” 莫涟也够直接,两腿一伸翻个身爬起来,继续小口啃着干粮。 崔英提起两个孩子,一手抱一个,还想抱起一个,被男孩躲开了,崔英笑着问道:“你叫壮壮是吧,你身板和名字差太多啊。” 男孩有些腼腆,看一眼崔英,提着石矛跑到前边去了。 余宝前边带路,揉一下壮壮脑袋,扭头说道:“壮壮刚被捡来的时候,身上的肥肉叠成山,我给他起名‘壮壮’,可惜,两年不到,如今只剩排骨了。” “小花当初被捡到时,正嚼着一朵野花。” “小草是自己从野草丛里爬出来,被我们碰巧遇到。” …… 不是血亲,关系却比血亲更牢固,都是被世道硬生生逼得,陈景心里怒骂一句天杀的世道,狗日的天灾。 最后想到师父,心中无奈叹气,不晓得那些传言是否与师父有关,回去一定要好好问问。 “到了。”余宝带头走到一棵长在小土坡的枯树旁。 崔英左右看看,再仰头瞅一眼树枝,“了不得啊,你们几个一直住树上啊。” 小花怯生生道:“不是的,在下边。” 崔英挠不到脑壳,拿头顶一下小花,疑惑道:“下边?” 余宝把一块草皮掀开,露出一个小洞口,朝里面喊道:“浩浩,大丫,小曲儿,都出来了,宝哥哥找到吃的了。” 先是从洞里传出叽叽喳喳几句话,随后三个孩子钻出来,脸上没有草木灰,不过在洞里待着,仍旧灰头土脸,当看到两个大人时略是惊讶,不过应该是极信任余宝,没有多说哪怕一句话。 “拿着,这是大哥哥和大姐姐好心给我们的,没事,吃吧,没毒的。” 一个孩子嗓音清脆,开口答谢道:“谢谢大哥哥、大姐姐。” 崔英大手一挥,“唉,喊我大哥哥就行了。” 几个孩子都是一脸讶异,抬头看向崔英。 余宝挠挠脸道:“认错了啊。小曲儿,喊大哥哥。” 小曲儿乖巧听话,“谢谢大哥哥。” 崔英走过去,单手抱住小花小草,再提起小曲儿,叹口气道:“这么瘦弱,都能坐我肩膀上。” 陈景围着土坡转上一圈,还有几处出口,该是通气用的,不至于让洞内太过气闷,不过想来也好不到哪里。 将就活着,凑合活着,一切都是为了活着。 陈景把剩余的干粮一股脑给了余宝,“你先吃完,再说其他。” 几块干粮而已,几个孩子一人一块,多出来的全都递给那个叫小诺的孩子,小诺用一块布包起,藏到那个所谓“家”里。 两只水囊,几个孩子轮流喝水,余宝最后一个接过水囊,举起水袋喝上两口后,再没水流出,陈景笑着把自己水囊递过去,余宝也不矫情,接过来大口大口喝着。 等他喝完,问道:“按理来说,这里离着驭灵宗山门如此近了,不说经常,偶尔应该会有人路过,你可曾有试过把弟弟妹妹送出去过?” 余宝点头道:“刚来这里那会儿没有,我心气儿太高,以为养活几个弟弟妹妹不算大事,后来才晓得我想的太好了。” 余宝看一眼弟弟妹妹们,小声说道:“也就多半年后,就觉得这样下去不成,我曾经试着问过路人,大多数听都没听就把我撵跑,为数不多几个听完后也是笑笑,扭头就走了,只有两三个人听完后晓得我们这些野孩子的难处,没带走弟弟妹妹,不过却给我们留了一些口粮。” 陈景远眺东边,随口问道:“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余宝耷拉着脑袋,无奈道:“老早之前是想过,不过那会我们三四个,还不用为了吃的没日没夜的折腾,后来就不行了,光是找吃的就已经筋疲力尽,以后的事都被肚皮搅和了。” 陈景喊一声旁边正在逗孩子玩的崔英,后者抬头道:“啥?” “弹弓带没?” 崔英拿出玲珑袋翻找,说道:“上次看到了,千万别给弄折了。” “找着了!”崔英过来把弹弓递给陈景。 陈景头疼不已,崔妞咋就不长心眼呢?自己又不是陪孩子们玩儿。 把弹弓递给余宝,陈景问道:“会用弹弓?” 余宝摇头,“我们家三代都是佃户,种地是好手,我爹会逮兔子,能挖深坑抓野猪,我还差太远,至于弹弓,碰都没碰过。” 陈景温和说道:“我教你。” 男孩笑容灿烂,重重点头,“好!” 第八十七章 拨云见日 弹弓只有两尺,是崔英小时候的玩物之一,小是小了些,不过董老爷子为了多应付她几年,弹弦韧性极大,至今不曾破损更换过,不晓得是何种宝贝。 如今,与其让崔英继续留在玲珑袋蒙尘,最多只是个念想,不如送给余宝他们物善其用。 陈景给余宝演示几次后说道:“就是这样。” 余宝摇头,他更好奇弹弓为什么能从巴掌小的袋子里拿出来,其他孩子也是如此,只不过不敢多问罢了。 “大哥哥是神仙吗?” 陈景闻言后愣了片刻,不想蒙骗孩子,回道:“不是的,只是力气大的习武之人,也就是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中人。走南闯北时候,不免有些好东西到手,就比如你们刚才看到的那种口袋,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也就那样,刚到手很新奇,用过个把月就不当回事了,你以后长大了,可以去往一些大城镇,一定会看到各种新奇玩意。” 余宝点点头,猜想这两人大抵不该是神仙,拿两条腿走路的神仙,也太不靠谱了。 他曾经远远望见过驭灵宗长空,真的有神仙飞过,可惜,没有一位神仙能可怜这群野孩子,他自己也晓得为何如此。 不值得。 他这辈子顶多远远瞅一眼县太爷的尊荣,能和皇帝平起平坐的神仙老爷,可不敢奢望得到垂青。 陈景把弹弓递给他,勉励他道:“弹弓打得准,说到底是个熟能生巧的事情,你以后多加练习就行,不过要小心弓弦,弹子可以用一些捡来的石子,记得打磨一下,最好圆润一些。 要是不想多费力气,可以去河边捡一些大小合适的鹅卵石来用。 觉得去河边有些远的话,找些淤泥来,里面掺杂一些头发丝,不用太多,一起搓成泥丸,晾干了就可以拿来用了。” 莫涟凑到跟前,羡慕的瞅着余宝手里的弹弓,先来个大大笑脸,开口说道:“我能拿来耍耍不?” 余宝恼怒道:“一边去,这不是拿来耍的,是养家糊口用的。” 莫涟撇撇嘴道:“我也不会用弹弓,可我手稳,比你学的快。” 余宝抬腿作势要踢人,看他跑开后骂上一句,“昨晚睡手贱偷的鱼骨头,你都不嫌害臊?滚滚滚!” 小草捅一下莫涟,小大人一样劝他,“宝哥哥为了我们好,你就要不添乱了。” 其他几个孩子也开始三言两语的数落他。 “你太懒了,安安生生的待着吧。” “莫涟你心太大,弹弓这么稀罕的东西,弄坏就糟了。” “有好心就行了,别帮了倒忙。” “是呀,是呀。” …… 莫涟听的有些不耐烦,胡乱摆手道:“行了行了,一个个小不点儿,都没我年岁大,还教训起我来了。” 陈景瞅一眼余宝腰侧别的柴刀,想了想后,从玲珑袋中拿出一套锅碗瓢盆,都是单件,再拿出那把菜刀,递给余宝,“都给你们了。” 余宝难为情道:“那你们咋办?” 陈景自然是打算靠着辟谷丹撑过去,不过当下不好让孩子们误会,开口说道:“不碍事,我还有其他的。” 几个孩子看到锅碗后“哇”的一声惊叹,全都围了过来。 “铁锅唉!” “咱们那口陶锅半年前就坏了,正好用这个。” “莫涟,你这次再不能摔坏了,要不然小心大伙揍你。” “肯定不能,铁锅经摔,不是那么容易坏的。” “莫涟,你还是不长记性。” “以后不准他碰就是了。” “锅碗瓢盆都不准他碰才对。” “对,没错,咱们就这么干。” 余宝拿手在衣服上擦几下,小心的接过菜刀,只要是开刃了,总比身上那把生锈的柴刀强,拿在手里来回翻看记下,扭头把菜刀给了小诺。 “几斤生米,也留给你们,调料已经不多,不过好在还剩下不少青盐,这是好东西,你们省着点用。” 陈景一件一件往外挑,能给他们的真心不多,好在对他们都有大用。 崔英看着那叫个急啊,小景这么做不是抢了自己风头嘛,一咬牙,拿出剩余零嘴散了出去,又找到一柄匕首,天助我也,大气道:“拿去耍!” 莫涟跳脚嚷嚷着要匕首,余宝一把夺过匕首,“你就别想了。”扭头给了另一个孩子,让他小心保管好。 莫涟又开始哇哇大哭,余宝把柴刀递给他,莫涟撒着气,不乐意道:“我要匕首,不要柴刀。” 余宝和他从不客气,“要不要?不要柴刀也没了。” 莫涟一把抢过柴刀抱在怀里,有总比没有好,苦脸立马变笑脸,防备似的朝边上走两步,把柴刀挎在腰上,神色得意,咱也是有正经“兵器”的人了。 一连几天,陈景教给孩子们一些求生技艺,其实也说不上,只是有两个大人在身边,孩子们能够大着胆子去往更远处找吃的。 原本陈景就有些疑惑,此处靠近驭灵宗,树林颇为浓密,爬树掏鸟蛋是个不错的点子,他和崔英小时候没少干,这些孩子为何饿肚子到瘦骨嶙峋地步。 “这附近的鸟窝都被我们掏空了。”余宝实诚说道。 莫涟念叨一句,“我们不敢去东边,那是神仙老爷的地盘。” 陈景本想说道一句“驭灵宗是正宗,不会和你们这些孩子计较”,反过来一想还是算了,他自己相信,崔英大概相信,这些苦难孩子如何相信? 仅凭你张嘴一句话? 逮田鼠这些孩子还是很在行的,陈景给了他们火镰,在一旁看着他们生火围堵田鼠出路,崔英也像个孩子王一样掺和进去,每当出口处跑出一只撞进麻袋,都伴随一声声欢呼。 得了空闲,陈景让崔英带几个孩子挖洞去,就和孩子们住的树洞一样,隐秘是主要,向西边霖风河尽头的方向,每隔上一里路就挖一个,有崔英那双大手,连铲子都省了。 陈景让余宝留下,等崔英带着几个孩子气势昂扬走后,问他道:“晓不晓得为何我让他们挖洞?” “可以抓鱼吃。” 陈景拿手指划一圈周围,“你家既然是佃户,自然晓得,在这种地方,即便给了你种粮,开垦一块儿肥沃田地还能种下,但绝无可能有收粮那一天的。” 余宝塌着脸,点头道:“肯定是不成的。这种野外麻雀飞禽太多,不管撒哪些种子,都能糟蹋的一干二净。蛇虫之类我们不怕,就怕野猪,一个晚上就能把几亩地糟蹋完,种多少都没用。” 陈景斟酌一番,还是说出实话,“不管是去西边的商水国,又或是南下去别的地方,以你们脚力走着过去,太过艰难,不单单是路太远而已,主要是路上总会遇到各种危险,野兽、妖怪、甚至是怀有各种心思的人。” 余宝嚼着草根,嘴里含糊道:“我晓得,以前在流亡路上,亲眼看到那些没了爹娘护佑孩子的下场,我才单独跑出来流浪。” 陈景疑惑道:“莫涟不是和你一起出来的?” 余宝没好气道:“我是真不待见他,要不是他死皮赖脸的跟着,我才懒得理他。” 陈景轻轻拍他脑壳一下,笑着说道:“好歹是老乡,口下积德。” 随后指着西边说道:“我是可以帮你们坐船出去,但这之后,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没人接应,没个亲戚朋友,人心鬼域的陌生地,往往不是用几个钱,说几句好话就能活下去,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应付不了。” 陈景叹口气道:“说到底,你们年纪还是太小,要赶紧长大,也好找个杂役之类养活自己和姐妹,让你们多挖几个树洞就是如此。 霖风河渡船是你们最为可行的法子,你以后可以壮着胆子去抓鱼,先在渡口附近混个眼熟,可以给那些偶尔能说上几句话的渡船管事送条鱼,这些事别矫情,脸皮厚些,但也不要轻易顺杆爬。 久而久之,等彻底和他们混熟了,你就求着他们帮忙谋个生计,别苛求工钱,给口饭吃留在渡船上才是根本,你的弟弟妹妹们以后全都靠你,能忍则忍,以后说不得,你们几人全都要和渡船打交道。” 拍一下余宝肩膀,“这就叫好事多磨。” “谢谢陈大哥帮我们出主意。”余宝红着眼睛,有些事他平时只敢试想一番,弟弟妹妹一群,做事难免束手束脚,如今有人帮忙,无异于拉他一把和推他一把,不至于前路迷茫,一片混沌。 晚上时候,崔英和几个孩子回来,都是一个模样,灰头土脸,崔英还扛着一头半大野猪,和小时候一样,已经在河畔褪毛,下水也丢的远远的。 本来是想烤来着,陈景改了主意,架起铁锅,打算炒一大锅野猪肉,虽说肉柴了些,不过想必孩子们太久没吃过正经吃食,不会介意这些。 特意挑选几处好肉、嫩肉,小小铁锅就要装不下了,得亏陈景颠勺功夫不错,能让锅里的肉反复受热,雨露均沾,换成崔英的话,一锅肉能颠出去半锅。 几个孩子吸溜着口水等着开饭,余宝感叹一声,上次吃铁锅炒的肉,远的好像是上辈子了,几个孩子听到连连点头,苦了太久,那些在爹娘羽翼下的幸福时光,越发珍贵,也越发遥远了。 “开饭!” 孩子们人手一双树枝当作筷子,不顾烫嘴的肉块,随意嚼上两口就咽下肚去,赶紧去夹下一块肉,小花、小草年纪太小,用不来筷子,陈景看到后也不好让她俩直接去手里抓,帮着喂食两个小女娃。 崔英是个粗心眼,只顾着和孩子们抢肉吃,抢的热火朝天,陈景用树枝敲她脑壳,这一锅肉能让孩子们吃饱,又不会太撑,你一个大人凑近来掺和就坏事了,再者,她那个胃口,一锅肉能让她一个人造完。 陈景把“筷子”递给余宝,让他帮着小花、小草挑肉,抬头道:“道友何不下来一叙?” 崔英看一眼树梢,对几个惊慌的孩子道:“吃你们的,没事。” 一袭白衣翩翩落地。 陈景和崔英站起身,把孩子们挡在身后,一起望向这位已经停留片刻的道友。 没能听到破风声,悄无声息过来,至少金丹境修士,看到那身扎眼法袍时,陈景心安几分。 法袍月白,细看并非织锦之类,而是一副冷色软甲,双肩白骨兽,玉带恶鬼头,背后系有木匣,与传言中驭灵宗门人多有相似。 正面看去,这人年纪不大,干净面容,配上一身神仙法袍,多了几分出尘气息,换作凡间,该是一名年轻儒将。 那人淡然道:“我知晓你二人有侠义心肠,但不该晚上烧火做饭,这里离驭灵宗是挺近,但离着血魂窟的狐狸窝也不算太远。” 陈景眉头一皱,疑惑道:“血魂窟中的魔教妖人也敢踏足南边这里?” 那人闻言笑道:“总会有几个不死心的恶徒,试着来这边打秋风,驭灵宗他们是不敢去,但祸害几个凡人壮大声威,魔教中人一直很拿手。” 余宝赶紧把铁锅端到一旁,和几个孩子一起把火堆踩灭,他们早就晓得驭灵宗和血魂窟这两处是死对头,一个不去招惹就会相安无事,另一个则让人威风丧胆的存在,遇到一个被掠去是最好的下场,更多时候是被就地打杀了。 许久没吃一顿好饭,又有两个大人在身旁,让余宝他们暂时忘记了魔教,这会儿回想起来后怕不已。 那人扫一眼几个孩子,心中泛起涟漪,这几年在北地看过太多人间惨剧,虽说各方收拾已经末尾,但总会留有不大不小的遗症。 比如当下,不知何时何地,就会碰到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子。 那人对着孩子说道:“我乃驭灵宗弟子,你们可愿随我回山,只要每日洒扫山路,就可住在山脚外客房处,其间衣食无忧,日后若是遇到有意收留你们的人,可自行随从离去,如何?” 陈景看一眼后边孩子,残月银霜,余宝紧紧抱着几个孩子,既不点头,也不言语。 那人叹口气道:“也罢,这种事强求不来。” 陈景拱手道:“多谢道友体谅。” 崔英有些眼馋那人的衣服,这要是给自己穿上,是何等的英姿飒爽,勾搭仙女也多了一两分底气,可惜自个太穷,估计那人也不会卖。 越想越气,不客气道:“我说,你帮不上大忙,小忙也行啊,身上带吃的没有,赶紧拿出来,没看见孩子们一个个饿成啥样了。” 几个孩子拉扯崔英衣袖,怕她惹怒了神仙老爷。 那人怔住片刻,没能想到会有如此诘问,看向崔英脸上时稍有意外,神情浓重道:“两位与血魂窟的妖人有过争斗?” 第八十八章 上门做客 崔英不以为意道:“是杀过一个妖人……” 陈景抢先一步道:“名叫蒋安。” 崔英有些讶异,瞅见陈景眼色,立马喊道:“没错。就叫蒋安,还是个结成金丹的家伙,被我俩宰了。” 那个驭灵宗弟子听到“蒋安”后,心中识海翻找一番,自顾自说道:“蒋安,金丹修为,空有境界而本事稀烂,以你们的修为杀了他,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那家伙生性怯懦,好些年没有抛头露面,你俩是在哪里杀的他?” 陈景道:“曲梁河河畔,骊山脚下。” 看到白衣修士大为疑惑,陈景索性多说一些,“那人临死之前,说是叛出宗门,至于其他,我俩一概不知。” “原来如此。蒋安本事稀烂,没得功劳,魔教之中又少有苦劳一说,他必然在血魂窟中被人窥视,早晚会死在同门手里,叛逃出去也能说的通。” 白衣修士一改前面淡然神色,郑重拱手道:“驭灵宗,仇鹏,见过两位道友。” 这个仇鹏前倨后恭,可能是认可两个年轻人的修为,又或是单纯杀掉一个驭灵宗的死对头,从而让他心生亲近。 陈景心中多少有些无奈,不过还是拱手道:“野修,陈景。” 崔英大大咧咧道:“崔英。” 陈景问道:“仇道友为何知晓我俩与血魂窟妖人有过斗法?” 仇鹏向前几步,笑着说道:“既然互为死敌,手段自是了然于心。血魂窟有一恶毒本事,散出血毒以侵蚀他人肉身,若是沾染,不消片刻则会生出块块红斑,而后肌肤溃烂,直至内外俱损,身死道消。 你二人沾染血毒不深,又事隔多日,外人看起来红斑褪去似乎痊愈,在我们驭灵宗眼里则不然。” 陈景急忙问道:“可是有其他隐患?” 仇鹏说道:“算不得大事。血毒之中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咒术,只要是血魂窟的魔教妖人遇到,一眼便能认出,若是被他们碰到,穷追不舍之下,对你俩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崔英撸起袖子,还是看不出有何不妥,不客气道:“大兄弟,你说这么多,肯定有法子,同为正道,帮帮忙呗。” 陈景客气拱手道:“不知道友可有破解之法?” 仇鹏按下他的双拳,爽朗道:“举手之劳而已,两位客气了。只是今日出来并无携带消除血毒丹药。这样,明日两位可去驭灵宗,我亲自接待两位,把酒言欢一场,好好述说一番斩妖除魔英雄事。” 崔英一听到有酒喝,赶紧说道:“这感情好,有吃有喝,咱肯定走一遭啊。” 陈景无奈道:“那明日便要叨扰了。” 仇鹏大笑几声,御空而起回了宗门。 崔英瞅一眼姓仇的走了,走到陈景身旁道:“能信的过?” 陈景点头道:“应该没差,既然能御空而行,在宗门内应该有名分地位,不至于诓骗两个没名堂的野修。” 崔英说道:“那行,明天咱俩就去闯一闯,酒水差了别怪我埋怨。” 陈景先埋怨她道:“收敛好你的臭脾气,我俩是有求于人家,别闹出不欢而散的情景,喝酒误事,你要是喝多了开始胡话,小心我抽你。” 崔英不耐烦道:“行了,依你,我少喝点儿就是了。” “莫涟,你又偷吃!” “黑灯瞎火的,我这可不就是偷吃。” “从那位老神仙落地开始,你嘴就没停过。” “我以为是个妖人,咱们可能被一锅端,我赶紧吃两口,不做饿死鬼。” “找打。” “别用脚踹!” “你真的要跟我俩去?”陈景盯着莫涟说道。 隔天早上,陈景和崔英准备赴约去驭灵宗,莫涟这个活宝过来,打算跟着一起去。 莫涟眼神有些躲闪,嘀咕道:“神仙老爷的地盘唉,谁会不稀罕?” 崔英扭着他耳朵道:“就为了瞅瞅?” 余宝走过来训斥他道:“啥都想掺和,是请你去的?” 莫涟甩不开崔英,急得跳脚,“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我自个是不敢开口,可有两个大哥哥在,我胆子还能大些,说不定神仙老爷就会仁慈大度,施舍一些口粮给咱们。” 崔英放开他的耳朵,改成揉他小脑壳,“那可就难了,那些家伙说不定不食五谷,你的小算盘可能要落空了。” 几个孩子张着嘴巴疑惑不解,余宝想想后,小心问道:“神仙求得长生,就不用吃五谷杂粮了?” 崔英撇撇嘴道:“也不是啥都不吃,吃的是另一种丹药,辟谷丹,晓得不?” 几个孩子都摇头。 陈景问向余宝,“昨夜那人的提议,你觉得如何?只要进了山门,就会得其庇护,那人要求似乎并不过分,洒扫山路而已,你们若是觉得当面答应难以为情,今日过去,我可以代你回话。” 余宝看一眼弟弟妹妹们,摇头道:“还是算了。那位神仙老爷兴许是真心实意,可一座山门茫茫多的人,不一定人人心慈面善,我们这些野孩子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其中某个神仙老爷,被随手打杀了咋办?谁能给我们找回公道?” 崔英点头道:“你说的也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自己住还能求个逍遥快活,寄人篱下那就不痛快喽。” 陈景责备她用上“狗窝”字眼,对一群孩子也是口无遮拦,不承想孩子们不以为意,开怀大笑。 陈景有些心疼,一群活不下去的孩子,“礼仪”一说无足轻重,比不上半块干粮来的重要。 “既然你想跟着,那就一起。” 陈景对莫涟说完,再看向其他几个孩子,“还有谁要一起去的。” 余宝摇头,拿出弹弓说道:“我得继续练手,等会儿还要去西边树洞看看,拿柴火熏一遍,免得有蛇鼠钻到里面。” 崔英看他们几个都没兴致,蛊惑道:“和神仙凑一桌子吃饭唉,一辈子都少有的事,就当长见识了,不去白不去。” 余宝想了片刻,把最瘦弱的小花推过去,想让小花去神仙那里沾沾仙气,说不得瘦弱身板就能恢复过来,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敢错过了。 “我不敢去,我长得又黑又丑的,万一遭神仙们嫌弃碍眼,把我赶下山,那可丢人了。” 崔英把小花抱起来,说笑道:“借他们俩胆子也不敢,咱这是上门做客,是给他们面子,还是四张面子,他们可得兜稳了。” 莫涟可算等着有和他一块去的,自己一个人的话,有些犯怂,对小花急切道:“没事的小花,有两位大哥哥在,说不定我俩还能上酒桌喝酒吃席,一个不小心,就能吃出个长命百岁,咱一定要去呀。” 崔英揶揄他一句,“吃席?吃谁家的席?” 莫涟“呸、呸”几声,给自己一耳光,“我这张笨嘴,家宴才对。” 余宝走到莫涟身边,在他耳朵边小声嘀咕几句,莫涟烦心道:“晓得了,晓得了,啥祸都是我闯,我就这么不着调?” 陈景对余宝交代道:“最多天黑之前,我们就能回来。” 几个孩子乖巧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离着驭灵宗约莫三十里路,若是照顾两个孩子的脚力,走到天黑才能到达,崔英干脆把小花架到脖子上,陈景提着莫涟衣服,每次飞奔两三里路就停下歇息片刻,让两个孩子缓缓。 莫涟趁着停下歇息的时候,笑着问道:“小花,像不像骑大马。” 小花软糯嗓音道:“没骑过马,不晓得。” 崔英一只手搭在小花腿上,能让小花安心一些,另一只手赏了莫涟一个板栗,“你是男娃,只有羡慕的份。” 莫涟揉着脑壳,呲牙裂嘴道:“我才不羡慕,老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不稀罕女孩子过家家。” “哎呦,说你胖还喘上了,有能耐自个儿跑过去。” “都是自己人,大哥不要为难小弟,显得您心胸不够宽广。” “我就是个小心眼,你说咋办?” “饶命,饶命。” 莫涟躲到陈景身边,瞥见一处地方,指着说道:“我们平时就是在这附近取水。” 陈景看到一处溪流,顺着来路看去,源头该是驭灵宗所属山头。 小花把头抵在崔英脑袋上,小声说道:“宝哥哥他们每次取水都要磕头,怕冒犯了神仙。” 崔英鄙弃道:“不就是用点儿水嘛,看把他们牛气的。对了,你们在水里捞过鱼没?算了不问了,以你们的胆量,除非天塌才敢做,换作是我,天天往水里拉屎撒尿施肥,回头他们还要谢谢我。” 莫涟和小花咯咯乱笑,这种事他们想都不敢想,崔英的话他们也不太当真,不过能说出来,至少让两个孩子原本畏惧的心弦松弛一些。 走走停停几次后,陈景和崔英默契停下,前方树林暗处有人走出。 “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一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身穿一身银光甲胄,手持一柄明晃晃大长刀拦住几人去路。 莫涟很有眼色,躲在陈景身后,小花也想下来如他一样,被崔英按住。 陈景拱手道:“我等受邀前往驭灵宗。” 汉子眉毛胡须一起动,“既如此,可有请柬信物,也好让我查验一番。” 这就有些为难了,昨夜仇鹏口头邀约而已,陈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崔英火暴脾气,“那个叫仇鹏的,当时可没给我俩请柬啥的,你想要就找他去。” 大汉愣了片刻,拱手道:“原来是仇仙师贵客,多有得罪。” 陈景拱手道:“仅是误会一场,无妨。” 崔英得意道:“还真被你猜中了,那个仇鹏看来在驭灵宗名气不小。” 大汉朝左右两侧打个手势,陈景看到有些暗处的人退开,松开戒备的意思。 “后边还有两道守卫,我这张老脸他们都认识,就由我带几位进山,免得生出事端。” “那便有劳了。” 既然是徒步,陈景随口和这位大汉唠起了嗑,“恕我冒昧,道友看似不是驭灵宗弟子?” 汉子洒然一笑,“我姓寇,名叫世熊,小仙师可以直呼其名。‘道友’二字当不起,我本就是凡俗出身,故乡在北地,就是如今已经支离破碎的南聿洲北边,如今是亡国遗民,侥幸寄于仙门山下,谋了个差事,讨活而已。” 陈景头一次遇到北地成人,忍不住问道:“当初天灾人祸,活下来的人,有几何?” 寇世熊回头,奇怪看一眼他,再看向两个孩子,唏嘘一声后说道:“没法算,毕竟尸骸铺路,有那个本事的也不一定有那个心思。” 陈景咬咬牙,把道听途说得来的问上一问,“当年是否有大国王朝之类接收亡国遗民?” 寇世熊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确实有。离最近的商水国就是一个,最南边的是大齐王朝,也曾派人开辟道路接应不少遗民。” “大齐?”陈景回想一下山海志,问道“大齐国界离此地至少五六千里,若是前往北地,至少再加一千多里。” 寇世熊点头道:“是啊,即便如此遥远,大齐还是来接人了,这些年来回几次,接收了不下两百万遗民,寻常小国可做不来这种宏伟大事。” 崔英脑壳转上几圈,短的几千里,长的话就是接近万里,忍不住道:“两百万百姓,全都是乘神仙渡船送过去的?” 寇世熊笑了两声,有些苦涩道:“怎么可能,有一成就算不错了,神仙渡船可不是专门用来招待凡夫俗子的。” 崔英手指头比划一下,“那岂不是……” 寇世熊沧桑道:“是啊,走一路,死一路,尸骨铺路,就是字面意思了,家国都没了,没人可怜,也没人欠他们,死在路上和死在异乡差别不大,不是有句话嘛,‘早死早投胎’,下辈子投胎就好了,反正不生在北地,这就是万幸。” 陈景牵起莫涟的手,这孩子从刚才开始就安生下来,不晓得是累着了,还是想起往日种种,没了平时躁动。 想起故乡,陈景接着问道:“当年天灾,南聿、钰金两洲皆被牵连,钰金洲那边如何?” 寇世熊吹声勺子,挥了挥手,让暗处的人退下,这才开口说道:“对我这种人来说,钰金洲已经足够远了,不晓得他们那边是个什么情形。不过,从钰金洲还有心思来这边救人,就晓得他们那边影响应该不大。” 崔英抓着小花两条小腿,一颠一颠走路,疑惑道:“我还以为是两洲分两家,各管各家事。” “其实早先时候人们都是这样想的,不过后来仗义出手,着实让世人高看一眼那群商贾遍地的钰金洲。” 寇世熊说完,嘴里不屑道:“就是用的由头实在让人不齿,什么‘爷专门千里迢迢来挑仆从’,‘爷手里有的是钱,从来不论个挑,都是划一圈,无论男女老少,爷都要了’,还有一些故意挑事似的,摆开阵仗,吼叫抢人。” 寇世熊最后会心笑道:“都是一群狗大户!” 一路慢行,小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驭灵宗山门外,一块巨石矗立山脚处,横刻“驭灵宗”三个等人大字。 寇世熊指着另一边的大路说道:“驭灵宗除了北边,东、西、南都有大路通行,两位以后再来,就可以走这条路,平日若是在林中穿行,就像今日,免不了要被我和兄弟们拦住。” 陈景点头应下。 几人迈上台阶,视线大开,驭灵宗山脚异常开阔,地面铺满石砖,建有大小十几间铺子,只是大多只有两层楼,进出之人有些稀散,与当初沧浪仙宫的集市无从比对,说好听些就是小家碧玉,说实在些就是小家子气。 陈景看到一江湖装扮人走过,问向寇世熊道:“有不少野修吧?” 寇世熊指着店铺道:“这里边大部分都是为野修准备的,各种药物,炼器所需,甚至捕获的鬼灵,都能拿来买卖或互换。” 随手指一下北边,寇世熊厌恶道:“只要血魂窟还存在一日,驭灵宗就一日不会关闭山门,这可以说是宿命。既然如此,就放开一些地方,让野修来此谋些生路,也让这些在古战场内钩心斗角、处处提防的野修有个安稳喘息地方。” “老熊,这才晌午,你怎的回山门了?” 远处,一身穿青衣,蓄有长须的男子走了过来。 等那人走进,寇白熊指着说道:“简子腾,和我一个遭遇,都是亡国遗民。当年我俩互为敌对国子民,不过,这家伙是个文官,我是武官,不曾在战场上遇到过,要不然,他那颗脑袋,说不得会被我砍下来。” “你就使劲吹吧,你那几下子,老夫早就知晓了,有兵时你还能熊两下,没兵,你就是个活脱脱的狗熊,人如其名说的就是你。” 寇世熊毫不在意,大笑说道:“这家伙还算有些文官本事,留在驭灵宗这里管理店铺,类似监市,活得好不自在。” 简子腾恼怒道:“何来自在一说?身在仙门,兢兢业业理所应当,在你这个粗鄙莽夫嘴里,老夫就像个贪赃小吏。” 寇世熊不再说笑,给他介绍了陈景他们来此目的。 简子腾行的读书人的拱手礼,“既然几位是仇仙师受邀而来,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门内。” 崔英眨巴一下眼睛,说道:“用不着,正主已经来了。” 第八十九章 讨粮之法 仇鹏一身素白常服,系有一枚骨玉腰佩,他本身面容就出彩,从山上一路凌空飞渡,仿若谪仙,引得不少人瞩目,好在野修都有自知之明,不敢去叨扰,店铺内的弟子看到,大多也只是点头致意,而后继续看守店铺。 寇世熊与简子腾一抱拳一拱手,恭迎这位门内仙师。 仇鹏颔首回意,开口道:“两位有劳,剩下的就交予我来即可。” 仇鹏看到陈景和崔英还带着两个孩子,面露微笑,侧身道:“两位道友随我来。” 简子腾目送几人走远后,扭头看到身旁那头笨熊心情不错,开口道:“咋的,老熊,领着贵客开路走了一回,仙缘就砸你头上啦?” 寇世熊得瑟的看他一眼。 简子腾瞪大眼珠子,“真的有戏?” 寇世熊乐呵道:“想啥呢?天天这个仙缘那个机缘的,你我这种人有那个福分?” 简子腾“呸”的一声,“那你高兴的屁。” 寇世熊嘿嘿两声,“那位小仙师对付我这种粗人胃口。你是不晓得,带两位小仙师上山时,问了我一些事情,没一件是关于咱们驭灵宗的,全是有关天灾北地的事情。” 简子腾一个白眼道:“就这些?” 寇世熊奇怪道:“你简子腾也是过来人,晓得一座山门就如同一国京城,规格看似差之千里,可内里意思差不离,那些拼了命想要交好山门的各路人马,和那些在世俗凡间想要升官发财的有啥不一样?一模一样!” 寇世熊继续道:“哪怕小仙师本事不够,只要有心,这就行了,至少不是个狗眼看人低的无情修士。” 简子腾心里不是个滋味,“你就不怕那人是个会虚与委蛇,喜好钻营的家伙?” 寇世熊斜他一眼,“你们这些读书出身的文官,心思歹毒的可以,自己心窝子黑,还给别人抹黑,你当初为啥不死在京城?活下来还要祸害别人,给人添麻烦。” 简子腾叹息一声,“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我当初是打算死守的,可惜皇帝陛下早早跑了,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实在独木难成舟。 再者,全是流民难民,杀的少了,威慑不足。全杀了?那都是人,不是猪,退一万步,几万乃至几十万头猪的杀虐,谁能担得起?你们军中将士多有‘屠夫’之称,老熊,你砍了多少流民?” 寇白熊沉吟片刻,说道:“起初那会儿刚没想太多,只顾着杀,保家卫国而已,心石铁肠毫不过分。可后来实在没法子,闹灾荒后流民更多,其中不少还是自己国民,就下不去手,提不动刀了。” 往往有些事不堪回首,醒来之后继续生不如死的活着。 寇世熊一转常态,精神焕发道:“以前的时候,俺老熊只是个稗将,坐俺头上的将领一大串,这辈子京城衙门里的座位,估计没俺的份儿,如今在这山门,咱这位置等同于镇远将军,这是不是变相升官?” 简子皮笑肉不笑道:“你就是你,别用‘咱’套近乎,老夫骨子里就是个读书人,最看不起你们这些兵痞。” 寇世熊眉开眼笑,指着他道:“嫉妒,你就是嫉妒。” 简子腾甩一下衣袖离开,去往公署。 仇鹏在前方带路,沿着蜿蜒山路慢步慢行,越往后走,坡度越陡,有意照顾两个孩子,主要是莫涟的脚力,小花还是被崔英架在脖子上。 同门路过,先是行礼,第二眼就瞅见后边两大两小,似是晓得轻重,没有多问便匆匆而过。 陈景打量驭灵宗所建,没有丝毫富丽堂皇之感,白墙青瓦,唯有质朴,胜在宫宇竖直高大,气势雄厚,尤其最高处的殿堂,高过山顶,似乎与山峰背面连接。 走到一处偏于一隅的山路拐角处,一座十字亭在此落座,亭下有张石质圆桌,桌上已摆好待客酒菜。 仇鹏作为东道主,一声“请”后,先行落座。 陈景客随主便,淡然落座对面,崔英看到只有四个石墩作为,下座后让小花坐在腿上。 只剩最后一个位子,莫涟如坐针毡,一个野孩子何德何能紧靠神仙落座?拿手抓着陈景袖子,也不说话,苦兮兮的拿一双小兽的眼睛盯着他看。 陈景也是无奈,只好和他换了位置,莫涟欢天喜地换了过去,一抬头,心里苦水直冒,坐在神仙老爷对面也不对,似乎更不妥,可要是换回去,更不敢,干脆耷拉起脑袋,掰手指头玩。 陈景看在眼里,用手抚摸这个孩子的脑袋,不去揭开他的小心思,谁都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崔英手快嘴也急,先用酒壶倒上三杯酒,不过先给自己倒,再给其他两人,至于莫涟,肯定是被忽略掉的。 先来一杯,崔英咂摸嘴道:“也就这样,还以为是啥仙家珍酿。” 陈景无奈的叹口气,对仇鹏赔罪道:“她这人就这样,道友勿见怪。”说完提酒自罚一杯。 仇鹏无意怪罪,“豪杰坦荡,小人藏私,崔道友乃性情中人,定然属于豪杰之属,我怎会怪罪。” 崔英用菜碟盛了几样菜,让小花试着用筷子吃,这会儿没人抢,不着急,随口问向仇鹏,“刚来的路上,但凡遇到的,都是先向你拱手致礼,你在宗门内辈份不小吧?” 陈景给莫涟夹几筷子菜,这男孩这会儿胆小如鼠,早就没了往日撒泼似的胆子,听到崔英的话,一齐看向仇鹏。 仇鹏大方承认,“我们驭灵宗山头不算大,在南聿洲顶多算个二等宗门,修行派系单薄,算是一脉多传,我在嫡系弟子排行第二,入门早了些年月,占了师弟师妹的便宜。” 一听只是第二,崔英略有遗憾道:“第二啊,你运气还是差了些,要是排行第一,嫡传加首席,听着就威风。” 仇鹏面容苦涩道:“大师兄,他……已经战死,未来师门挑起大梁重担,如今压在我们几个身上了。” 崔英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长了一张乌鸦嘴,“喝酒,喝酒,无酒万事愁,有酒世无忧。” 陈景试着问道:“血魂窟?” 仇鹏喝完一杯酒道:“必然是血魂窟所为。” 陈景遗憾道:“若是能一劳永逸解决了血魂窟……” 随后摇头道:“太难了。” 仇鹏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嘛……” 陈景意外道:“真有法子?” 仇鹏端坐如常,远眺山下,“若是长远来看,如今的血魂窟必然消逝。” 崔英拿手喂一口小花,自己再咬一口菜,再逗一下有些害臊的莫涟,对于仇鹏所言没听进去。 陈景喝上一口酒,等着仇鹏的一番见解。 “血魂窟为何选在古战场边缘建立宗门?”仇鹏问道。 “古战场滋生众多阴魂,这是血魂窟所需,甚至必备。”陈景回道。 “然也。”仇鹏继续道:“如今北地天灾酿成人祸,给予血魂窟不少便利,还有壮大的可能,但是,不用太久,只需百十年,千里之地再无人烟,自然也谈不上恢复家国山河,既然一家一国都没有,北地再无世俗争斗,古战场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总会有变为荒地的一天。届时……” 陈景点头道:“届时,血魂窟不可能守着一片对于他们无用的荒地等死。只是那样的话,血魂窟的魔教妖人会不会为了延续求活,南下肆无忌惮祸害人间?” 仇鹏摇头道:“不太可能出现那种情形。” 仇鹏又笑着说道:“方才说自家宗门是二等之流,多少有些自谦了,既然从始至终能稳压血魂窟,可想而知,血魂窟更是不入流。 不论他们日后是南下,还是去东边的钰金洲,只要是离开,分崩离析是免不了的,再难成为各地心头大患。” 陈景想起曾经在山水志上看来的见闻,说道:“驭灵宗与古战场颇有渊源,日后古战场若不再是一处凶地,那……” 仇鹏黯然道:“驭灵宗三字中的‘灵’,指的就是英灵,从建宗之初,门内弟子唤使英灵,十之八九都是取自古战场,人和改变天时地利,血魂窟会消逝,我驭灵宗日后,也必然式微。” 陈景苦闷无语,眼下就能预见未来,不一定是好事,至少没了好心情。 仇鹏面露浅笑,说道:“不碍事的,掌门师伯曾经告诫我等弟子,修行本就是逆天行事,更改法门与之相比,算不得天塌地陷的大事,大道求真本就崎岖难行,更改法门说不得就会峰回路转,重振山门。” 陈景晓得仇鹏说的轻松惬意,自家苦楚只有自家吞咽,外人听去更多只是同情,如今当面说出来,也算是一种给人面子。 陈景换个话题,谈起他和崔英诛杀魔教妖人的因果,这里面自然舍去了赵伏华和苍爷的事情,死掉的那人自然也换成了胆小如鼠的蒋安。 “好!” 仇鹏听到最后诛杀妖人一剑,拍手喝彩,“两位道友协同无间,那蒋安叛逃在外,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仰仗修为小看了两位,被异地诛杀也在情理之中,活该他难逃一死。” 陈景回想当时情景,多少存有庆幸,“那个蒋安到底还是有些托大了,若是不被神仙钱迷了双眼,果断离去,我二人几乎毫无办法。” 崔英嚼着时令山珍,酒已经喝掉几壶,这会儿有些微醺,大着舌头道:“仇兄弟说的没错,那个蒋安就是个废物金丹,前后杀他半个时辰不到,似这等邪修妖人,杀就杀了,没啥可称赞的。” 仇鹏大笑几声,不吝啬称赞道:“道友真豪杰。”说完给崔英斟酒一杯。 陈景知晓仇鹏心思,只要敢杀、能杀魔教妖人,尤其是血魂窟的邪修,那就是同道中人,就是如此简单。 互为敌对,已经至少两百年,这期间的血海深仇不足外人道也,外人只靠猜测就能得出结论,能够杀死一名凝结金丹的血魂窟修士,哪怕再废物的金丹,那也足够让仇鹏礼敬一二。 仇鹏手里多出两个白瓷丹瓶,分别递给两人,“五枚化清丹,两位道友只需服下一颗,至多两三天,便可消去隐患,即便血魂窟当面,也探查不出点滴细节。” 陈景起身道:“多谢道友相助。” 仇鹏双手虚按,“同道之间,无须说这些虚词。” 三人这时听到山下传来孩子叫嚷声,肯定是刚才一起下山去游逛的莫涟和小花。 莫涟坐在神仙老爷对面,一直战战兢兢,最后忍不住哀求陈景,他想去山脚店铺处看看,还要拉着小花跟着他一起去。 仇鹏笑言去就是了,在驭灵宗内,没人会刻意欺辱两个孩子。 陈景告诫莫涟,下去闲逛,多看,少说,别动手,这才让他们两人下山去。 这会儿听到孩子喊叫,陈景心切道:“我俩先去看看。” 仇鹏颔首,“一同去。” 崔英性子急,来到山路断层处,一个踏脚疾射而下,砸在下方石板路面,屈膝下沉蓄势,再次跃起。 陈景相对巧妙些许,脚掌发力,起身飘飞而下,和江湖中繁多的轻功一个路数,遇到乱石处,脚尖触碰,作蜻蜓点水姿态,继续朝山下赶去。 仇鹏呢喃道:“一个求势求力,一个取微取巧。势大力沉如山崩,举重若轻如飞絮。修行界中果然人才辈出。” 崔英先来到山脚,陈景晚到一步,却是先看到两个孩子,并非在店铺,而在边缘一处地方,莫涟正和一明显不是驭灵宗弟子的人攀谈,小花这会儿正用力拉扯莫涟,显然是想让他一起离开。 已经相处几日,陈景知道莫涟除非饿极了,要不然就是个胆小鬼,偶尔可能会说些大话,还有些……好吃懒做,主动惹事他是不敢的,即便刚才还和心目中的神仙同桌吃饭。 陈景就怕他无心之举酿成大祸,好在这孩子多少知道分寸,也没多少伎俩,即便闯祸惹事,顶天了,就和他块头大小,陈景这才让他独自下山闲逛。 陈景躲在一间店铺墙后,拦住要赶过去的崔英,开口道:“那人不像驭灵宗修士,先看看无妨,孩子若是能应付过来,咱俩就不去帮忙了,毕竟只能帮一时,一辈子长远着呢。” 崔英甩甩脑袋,醒下醉酒,“行吧,反正在这种地方,我还不信有人会为难两个孩子。” 小花拉扯莫涟的胳膊,又急又气,“别想了,走吧,人家不可能白给咱们的。” 莫涟被拉扯的踉跄两步,回头和小花说道:“你先去找两位大哥,我再试试,反正我啥都没有,没得赔本一说。” 小花一跺脚,埋怨道:“不管你了!” 莫涟指着走开的小花,与面前青巾麻衣装束的人说道:“小女娃,矫情。” 那人笑意软绵,“我这可是几千里之外运来的口粮,你一个子儿都没有,就想空手套白狼? 小子,识相点,跟你妹妹一块儿离开,少在我面前碍眼了。” 莫涟尽量笑的憨厚些,“我要是掏出一两个大钱,你就卖给我?” 那人眉毛挑起,刚才话说的太满,让这个野孩子钻了空,不过,即便如此,这个脏臭的野孩子肯定见识不够,笑着说道:“你要是真能掏出一两个大钱,我这个行商的,自然要卖与你,瞅见我身后马车没,上面的粮食都能在商言商。” 说完拿手一晃,“先别急,你得拿神仙钱出来买,有吗?” 莫涟呆愣住,憨憨问道:“神仙钱?” 那人嗤笑一声,“哎呦,神仙钱都不晓得……” 莫涟贼眉鼠眼小声道:“要不,我给你磕几个头?” 那人气笑道:“给我上供认老子?我有儿有女,不缺你这个野儿子,我也没下贱到让一个野孩子磕头长志气。” 莫涟张着嘴巴,眼珠转上几圈,不死心道:“几个不行,磕几十……几百个,咋样?” 那人倒吸一口气,指着他道:“行,你磕吧,一直磕到老子满意,磕到老子心情舒爽了,老子就赏你些吃的。” 话才说完,就看莫涟俩腿跪在地上,那人终于有些急了,怎么都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个小泼皮,赶忙说道:“得是响头,每次都得让我听见的那种,少一声,少一斤,不,少十斤粮食。” “得令,你听好嘞。” 说是响头,莫涟一点儿也不含糊,次次拿头戳地,闷响声不绝于耳,真真是一个音都不差。 几步外的客栈,听到连续声响,走出几个野修,出来后看到这一略显滑稽景象,嘴角扯笑,没人去问缘由,不过看向孩子对面之人时,都带着几分不屑。 小花走远后,被陈景唤过来,这会儿看到莫涟那个家伙竟然给人磕头,似乎还是心诚意实的那种,小花眉眼拧成一朵花。 仇鹏在他们身后,轻声道:“我去吧,一介行商,不该如此作践一个孩子。” 崔英这就想过去,教训一下那个持粮自重的家伙,被陈景拦住。 陈景摇头道:“不用。我们这些人所看重的东西,在如今的莫涟心里,一文不值。” 一个流浪的野孩子,为了一口吃的,为了求活,心甘情愿给人磕头,心里没有苦楚,反而满腔热忱,小小心思寄托渺茫希望,作践自己,试图博取几分同情。 狗日的世道。 第九十章 安身之策 崔英安抚一下小花,有些气不过道:“其实可以给他们留一些钱的,犯不着为了一些吃的,这样作践自己。” 陈景摇头道:“以你那个性子,恨不得把全身家当都给他们,可事情都要从两头说,福祸相依,对孩子们并非全是好事,只要有一起祸事,这些孩子可能就要以命相抵。” 仇鹏也是赞同道:“小儿手执千金招摇过市,实乃取死之道。崔道友好心,但落在几个孩子身上,非是好事,在此往来野修,很多都是化名,当下碍于我驭灵宗规矩所在,他们得以安分守己,到了外面,这些野修大多都是出手狠辣,喜好以利行事,善恶不分。 早些年,我就亲自目睹过,几个野修能为了一些碎银翻脸内讧,这还是他们自己人,若是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孩子被盯上,下场不难预料。” 陈景点头道:“只有千日做贼,自然比千日防贼来的容易。” 莫涟继续“咚咚”作响磕着响头,连瞥一眼旁边的心思都没有,又或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会儿脑壳嗡嗡,他留出不多心思,就等着面前卖粮的开口,只要开口,那就有戏。 行商之人本来是个老练商贾,搁在平时在外边,一个野孩子就算磕死在面前,瞅一眼尸首就算他输,如今在人家宗门地界,眼皮子底下,边上一些野修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已经有一些驭灵宗弟子看向这边,连自家商队活计都凑过来说道几句,让他那张自诩厚如城墙水火不侵的老脸遭不住了。 最主要的是,早先这个小泼皮让那个小女娃回去找大哥,还以为是个年纪大点儿的野人孩子,不过看到远处小女娃身边的三人投来的视线,让他有些心里发毛,咋的,随便碰见一个野孩子,也能是师出有门有名堂的?倒了个大霉。 别的先不管,商贾咽一口唾沫,划拉着手说道:“起来,起来,赶紧起来,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爹娘丢脸。” 莫涟笑呵呵的起身,脑门已经磕破,血迹淌在脸上,商贾看到更是心急,这个惨样让人看到,老子去哪儿说理去。 指着莫涟说道:“脸上有血,赶紧擦擦。” 莫涟拿手胡乱擦两下,模样越来越凄惨,整个人脸都是血红色,商贾叫苦不迭,拿出自家备用的纱布给他用了。 等到总算有了个人样,商贾叹气道:“你这娃子,我都不晓得咋个说你,早些年前,你就该选条大路,跟着家里大人一起走了,如今留下来受罪,何苦来哉?” 莫涟憨笑如常,“走散了呗,这不就留下了。” 商贾也猜到大概如此,指着身后马车说道:“你要知道,我这行商做买卖的,也是混口饭吃,不可能把剩下的所有粮食都给你,这是……” 莫涟打断他道:“给我一袋就行。” 商贾怔住片刻,莫涟笑呵呵道:“我这么小一个小人儿,磕一些响头,就敢要你一车粮食?借我俩胆也不敢,给我一麻袋就行了,选小的,不要大的,野孩子不值钱,磕的头一样不值钱。” 商贾终于有了笑脸,“总算让我高看一眼,就凭你这个眼力见儿,给你选一大的,一点儿不冤枉。” 商队伙计拽下一袋粮食,看他那个瘦弱身板,问道:“喊你家兄弟一块儿过来帮忙吧,你自己扛不动的。” 莫涟兴奋异常,死命拉拽麻袋一角,叫嚣道:“没事儿,我自己就行,就是活活累死也值了。” 伙计没再多说什么,他也看到三个成年人走来这边,不论关系亲疏远近,在仙家宗门之内,还是不去招惹为好。 崔英等莫涟拖拽着走进后,假模假样问道:“给人磕头,憋不憋屈?” 莫涟拿脚踢一下麻袋,嬉笑道:“有啥好憋屈的,几个响头就能换来一麻袋粮食,赚大啦,这次回去,我看谁还会瞧不起我,谁还敢说我是只吃不拉的惫懒货。” 陈景蹲下身,在他小脑袋上轻轻按压,止血同时也能让他好受一些,打小被董老爷子孽待,久病成医之下,已经大概知晓如何应对,最后从玲珑袋中取出一些细布,横着在他脑门上缠绕几圈。 谢过仇鹏挽留,陈景和崔英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了。 路上莫涟哀求陈景,他自己脑瓜还在嗡嗡响,麻袋提不动了,能否帮忙代劳一路。 崔英笑话他,那会儿的硬气去哪儿了? 莫涟笑得憨憨的,“那不是外人面前嘛,这会儿都是自己人,再硬挺着,就纯粹受罪了。” 不过到最后,陈景和崔英才晓得这小子的鸡贼。 几百步外看到弟弟妹妹们时,莫涟装模作样的拉扯着百十来斤的麻袋,一步一步走了回去,等到了树洞边上时气喘如牛,还真有几分精疲力竭的样子。 几个孩子都围拢过来,不晓得麻袋里面是啥东西,余宝瞅一眼气喘吁吁坐在地上的莫涟,脑壳上面伤势不予理睬,问向陈景,“买的啥东西?” 莫涟赶紧说道:“不是买的,是我……是我要来的粮食。” 余宝闻言,要来匕首,划开麻袋一处,手伸进去抓上一把,惊呼道:“精米呀,还不是一般的精米,该是贡米一类。” 而后瞪着莫涟道:“这么好的东西,你能要来?谁会给,神仙老爷?你莫涟啥时候有胆子和神仙老爷讨要东西了?脑门又是怎么回事?偷东西被人抓个现行,被人揍啦?” 莫涟吼叫着喊冤,“我没偷,就是要来的,你问问小花。” 小花嘟囔着嘴,来到余宝耳边,悄悄说着耳边话。 余宝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指着莫涟骂道:“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莫涟两腿一蹬,毫不在乎道:“不就磕了几个响头嘛,顶多连累我流了几两血,我可是换回一麻袋精米啊,咱们几个十天半月吃饭不用愁了,有啥不好?” 崔英说道:“没人逼他,也没人怂恿他,莫涟这回确实靠着自己要回一袋粮食。” 壮壮贪嘴的拿几粒米塞嘴里含着,说道:“给人磕头是很丢脸,不过好歹他能给咱们带吃的了,已经很不错了。” 小草奶声奶气道:“他都快要破相了,宝哥哥就不要骂他了。” 小诺说道:“我要是知道磕头一定能换回一麻袋粮食,我大概也会磕,哪怕不是心甘情愿。” 余宝仍旧没消气,指着正在吹牛的莫涟说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莫涟在一旁正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和弟弟妹妹们讲述这次经历,“你们是不晓得,我这次去吃饭,就坐神仙老爷对面,刚坐下,老神仙就夸我一表人才,晓不晓得‘一表人才’啥意思?就一个字,俊。 才和神仙老爷对饮一杯,就说要收我为徒,告诉你们,要不是我猛掐大腿,卯足劲拒绝了神仙老爷,你们想再见我,就得去山上找……” 余宝终于忍不住了,尤其是几个弟弟妹妹很是崇拜的听他胡吹,走过去踢他一脚,吼道:“把麻袋搬进洞里,晾外边算什么事?” 莫涟打心底有些惧怕余宝,赶紧起身,和几个孩子把麻袋慢慢拖拽进洞内。 陈景拍一拍余宝肩膀,开解道:“莫涟所思所想与你迂回不少,行事方式自然也是大不相同,好吃懒做是他,豁出脸面也是他,你要试着接受看似毫不相干,实则合二为一的莫涟。” 余宝蓦然之间觉得有些胸闷气短,颤音道:“我们几个野孩子穷的只剩尊严,如今莫涟把仅有的东西也舍弃掉了,我……我怕……” 这就是结症所在,想要活着,还是想要体面,两者难两全,至少对这些孩子来说,他们往往没得选,陈景不好再多说什么,能帮他们的地方实在不多,空谈志向远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只会让人厌恶。 慢慢熬吧。 晚上,众人饭食就是莫涟要来的精米,陈景亲自动手,当然他没忘记仇鹏当初的提醒,日头没落山就开始,眼见日头落下,改用余火慢慢熬煮。 因为没有勺子,碗也不够,陈景试着米粥不再滚烫,还算热乎时,才让孩子们进食。 拿碗小心盛个半满,仰头几口灌下去,递给下一个孩子,差不多一样的动作,匆匆喝完轮到下一个。 陈景望向夜空,朗月中天,万里无云,不知这个时候,师父和董老爷子是否在桂树下吹夜风、饮浊酒? 是否会谈论两个出门在外的弟子? 远游思乡,唯有长相思。 挂念所在,心安与吾乡。 陈景对崔英道:“我们也该上路了。” 他说这话并没有避讳,孩子们都听到了,抬起头看着他俩,起初略有讶异,马上恢复平静,来回互相对视几眼,晓得其中含义。 终究会有这一天。 崔英看到孩子们没啥笑脸,逗着他们,随口问道:“明早就走?” 陈景温和道:“再待两天,再多,耽误行程,也有和孩子们抢粮的嫌疑。” 余宝赶紧说道:“我们绝不会介意的。” 陈景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我晓得,刚才玩笑话。说到底,该走就走,拖泥带水可不是啥好习惯,一场离别而已,你们以后会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起因或许各不相同,但结果大概大同小异,都可以视作是一种离别,早早适应,哪怕只是让自己好受些。” 陈景话说的比较中肯了,不过看孩子们面容后,陈景有些后悔,不是谁都能看得开离别一事,刚才的话有些太过生硬,好在这些孩子吃的大苦,韧性也足,总归会挺过去。 白天时候,陈景和崔英带着一大帮孩子来到霖风河尽头处,崔英带几个孩子垒起一座小水坝,打算尝试抓上几条鱼,也好吃饭时带些荤,不过大多都是手指头粗细的小鱼,好在此处不是驭灵宗地界,孩子们没了畏惧之心,欢快的跟着崔英一块下水赶鱼。 莫涟蹲在岸上呵欠连天,昨晚净是吹牛,耽搁睡觉了,这会儿看什么都兴致不高,连去水里踩两下水解去困意的心思都没,迷瞪着眼睛魂不守舍。 忽然一个机灵,哆嗦一下身子,看向周围,喊过离得近些的壮壮,说了几句悄悄话。 壮壮听后为难道:“这个,咱们还是去找宝哥商量一下为好。” 莫涟看他不争气的样子有些来气,“你觉得余宝会答应?” 壮壮扭头看一下远处的余宝,回头说道:“还是有些犯险,得好好盘算一下才行。” 莫涟拿话激他,“也得有空啊?两位大哥哥过了明儿就走了,到时候就没人护着咱了,还不赶紧趁这两天,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壮壮想想后,撅着嘴说道:“那行,不过说好了啊,我就是陪你去,要是没成,你也别怨我。” “好说,好说。”莫涟拉着他去找余宝。 陈景正在给余宝谋划着如何应对冬日取暖,看到两个孩子过来便停了下来。 余宝扭头看到莫涟和壮壮,眉眼疑惑道:“咋啦?” 莫涟吸溜两下鼻子道:“昨天回来的路上,我瞅见两处新鸟窝,离得稍微有点儿远,在咱们以前取水的那块地方,趁着这会儿大日头看得清,我打算带着壮壮去掏鸟窝。” 余宝想想后说道:“去吧,不要乱跑,别被人看到,不管有没有鸟蛋,记得早点回来。” 陈景问道:“要不要我跟你俩一起去?” 莫涟倒退着摆手道:“没事,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就行,这一片我们早就烂熟。” 眼见两个孩子小跑着离开,陈景回身说道:“南聿洲除去一些高原山地,冬日少有碰到下雪的时候,不过到了该冷的节气还是会冷,以前你们是怎么度过严寒时节的?” 余宝笑容牵强道:“就是四处搜寻干草,把树洞填的满满当当的,睡觉时,我们几个一起钻进去,抱着一起睡觉,就这么熬过来了。” 陈景点头道:“这是个近乎本能的法子。” 而后指着西边说道:“天冷之前,你们就去河边找稍大些的鹅卵石,拳头或人头大小,能搬动就行,趁着天亮烧火做饭,反正冬日入夜极早,做饭时,把石头跟着一起烧,等饭食过了,把石头搬进洞里,上面铺上些干草之类,这样你们睡觉也会舒坦几分,晚上不至于再被冻醒。” 余宝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以后冬日弟弟妹妹们能睡个安稳觉,手脚冻疮也能少一些。 第九十一章 立命不得 莫涟不忍心壮壮气喘吁吁,再次问道:“换我来吧,看把你累的,就是不扛东西,咱俩来回这段路也扛不住的。” 壮壮停下歇歇脚,背后的东西放在脚边,摇头道:“就差一小段路了,再撑一会儿的事,我一定要亲自把这些吃的带回去,就像你昨天一样。” 莫涟抖了抖脸皮,难为情道:“其实,昨天是陈大哥帮我提回来的,我自己拽着麻袋,只走了最后几百步路。” 壮壮大口喘气,有气无力点头道:“猜到了,那么一大麻袋精米,让你自己拖拽,只怕要一天一夜才能回来,这次不是小半袋嘛,我自己就行了。” 两人原本不用这么赶,只是先前在余宝那里扯谎,说是去掏鸟窝,其实两人又走了一遭驭灵宗,这就是壮壮背负粮食的由来。 莫涟折下一根树枝,拿在手里随意甩着,叹气道:“可惜没能走到驭灵宗,昨天去过一趟,还以为不算太远。” 壮壮没好气道:“真以为粮食天上能掉下来呀,金贵的东西谁不稀罕,咱没钱又不熟的,能要来一些就不错了,难怪宝哥哥总是骂你‘地主家的傻儿子’,一点儿也不冤枉。” 然后指着自己脑门,“我才磕几个头,就要来一小袋,是没你昨天带回来的多,可至少没落个破相。” 莫涟背在后脑勺,敷衍道:“行,你说的对。就是让余宝晓得了,免不了挨一顿骂,以后咱们能不能再去神仙老爷地盘讨饭,估计难喽。” 壮壮没再理他,这次跟着过去,已经心惊胆战,就算有下次,他也不一定敢去了,至少不会再跟着莫涟去,至于挨骂,有莫涟顶在前边,宝哥哥肯定偏向自己这边。 两个小儿紧走慢走,终于走回安家的树洞旁,哼哧哼哧喘气如牛,壮壮瘫坐在洞口,看一眼日头,离着入夜还早,挺佩服自己,自得道:“来回这么远,还以为要走夜路,竟然赶早回来了,就是脚底板疼的厉害。” 莫涟又累又困,坐在洞口另一边,说道:“你这是头一次弄回这么多粮食,心里有股子冲劲儿,这才一路走回来,你信不信再来几次,你就没那股子心气了。” 壮壮吐着舌头道:“不来了,有这一次就够了,至少十天半月没那个心思了,这几十里路,我都不知道怎么走下来的,太累了,我得眯一会儿。” 莫涟含糊道:“我也一样,昨晚没睡好,趁他们没来,赶紧补一觉。” 一个抱着装粮的袋子,一个双臂环胸,各自歪着脑袋睡去。 傍晚时分,陈景熬了一锅鱼粥,等几人吃完,也没等到莫涟和壮壮回来,陈景把剩余鱼粥装在陶罐中,这是崔英闲来无事之作,虽说没有适用器具,好在崔英双拳巨力,也能碾磨细碎,勉强凑合着用。 带着孩子们走去最东边树洞,远远瞅见两个小人睡觉,崔英先走过去,看到壮壮怀里的开口的袋子,笑道:“本事啊,掏鸟窝能掏出这些来,这是抄了多少鸟窝老巢。” 余宝看到口袋里面的糙米,一巴掌拍在莫涟脑壳上,骂道:“好好说话不听?揍你!” 莫涟一个机灵醒来,拿手护住脑袋,喊叫道:“莫打,莫打,我俩去找粮食去了……” 余宝气不打一处来,最后还是忍下来,把陶罐推过去道:“全吃了,敢剩下一点儿,看我不揍你俩。” 莫涟抱住陶罐,赶忙说道:“放心,吃完我再拿舌头舔一遍,保准比洗过还干净。” 余宝蹲下身,轻声唤一声,“壮壮,起来吃饭了。” 眼见没个反应,拿手推壮壮一下,才摸到其胳膊,余宝手抖一下,大声喊道:“壮壮?!” 陈景眉头紧皱,走到似乎继续昏睡的孩子身旁,瞅见一只血色斑斓的蝴蝶附着在孩子脖颈处,正要振翅飞起,陈景手疾眼快,用双指夹住。 蝴蝶太过诡异,口器之上留有点点血迹,陈景蹲下身子,拿手轻轻扳过壮壮脑袋,才碰到就已心惊,肌肤冰凉,已非生人,一侧脖颈处有几处细微血孔。 陈景拿手按在脖颈处探知一下脉搏,再翻看一下孩子眼眸,崔英看出不妥,搭手在孩子手腕处,怒吼道:“怎么会这样?!” 孩子们都围过来,猜得壮壮身上出了事情,就是不晓得碍不碍事,余宝太过心切无助,望向陈景道:“陈大哥?” 陈景看一眼旁边的莫涟,一把抢过陶罐放在地上,看一圈他脖子四边,又掀开衣服粗看几眼,而后扳过他的肩膀,严厉问道:“粮食哪儿来的?还是驭灵宗那人?” 莫涟哆嗦着身子回道:“不是的,我和壮壮这次没走到驭灵宗,走了大概七八里路,我俩走不动了,回来时遇到两个生人,壮壮不甘心白跑一趟,给那两人磕了几个头,换回这些粮食。” 陈景放开他,叹气道:“糊涂呀!” 余宝踉跄起身,走到莫涟边上,一拳打在他身上,“你自己找死别连累别人,你早就该死在家里,你早就该死在荒外,你早就该死的……” 莫涟嚎啕大哭,这次不躲不避,任由余宝揍他。 几个孩子后知后觉,一起大哭起来。 崔英抱起壮壮,看向驭灵宗方向,“咱俩不是大夫,去驭灵宗试试看。” 陈景提起莫涟,忍着怒火问道:“还记不记得那两人模样。” 莫涟抹着眼泪点头道:“记得。” 陈景道:“你也跟着去,那两人可能就在驭灵宗,你到时候好好指认。” 余宝赶忙让弟弟妹妹停下哭声,躲在树洞里,对正要离开的陈景道:“我也去。” 陈景不想多作停留,没有多问,提起两个孩子,和崔英一起朝驭灵宗方向飞奔。 路上走的捷径,直接从树林中穿插而过,寇世熊以为有不懂规矩的野修乱闯,看到眼熟的两人,走出来后,疑惑着正打算问上一问,瞅见横抱在怀中的孩子,预想不妙。 崔英大喊一句,“让你的兄弟们别挡道!” 陈景跑过他身旁时,丢下一句,“没空细说,让开路来。” 寇世熊赶紧拿出勺子,接连吹响几次,告知兄弟们事发突然,让开了道路。 崔英蛮横的用背撞开纷杂枝叶,几个跃步,闯似的来到驭灵宗山门处。 陈景随后即到,放下两个孩子,对莫涟说,“跟着走,仔细盯着,看到那两个人就告诉我。” 崔英抱着孩子来到一店铺,疾声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大夫,赶紧救救这孩子。” 店铺坐堂之人疑问道:“你是何人?怎么连规矩都不晓得。” 崔英吼道:“别和我废话,有还是没有!” 那人火气也烧起来,“你给我端正些,这里是驭灵宗,不是你们野修随意放肆的地方。” 眼看吵闹起来,崔英大骂声传遍山脚处,路人开始围观,其他店铺也走出人来探寻,敢在驭灵宗这么硬气骂人,许多人都是头一次遇见。 一位年长修士走出围观人群,劝慰道:“这位道友,万事好商量,莫要出口,以免伤了和气。” 崔英看他上了年纪,没冲他发火,开口道:“麻烦请你驭灵宗内的大夫过来一趟,这孩子有性命之危。” 老者走近,接过孩子的手搭脉一番,神色凝重,随后叹惜道:“回天无术,来的太晚了。” 崔英刚想求他再试试,这时所有人听到一孩子喊叫声,“就是他!” 寻声看去,一个孩子胸膛起伏,正指向人群。 明眼人都能看出没有好事,千万莫被牵连,众人自觉让开,好让他们自行对峙。 片刻之间,人群中空余出两人。 被孩子指认,那人干笑两声,“小娃,你指着我作甚?” 身旁另一人盯着陈景道:“这位道友,这是你家孩子?该是好好管教管教,出门在外指指点点,没人会待见。” 陈景站在两个孩子前面,沉声道:“就是你们给的孩子粮食?” 其中一人掏下耳朵道:“不知道你在说啥?” 莫涟嘶吼着说道:“就是他俩,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个矮一些的,脖子后面有一颗痦子。” 靠后的几人好奇的瞅一眼那人,果真有一颗痦子。 那人左右看看,眼皮一搭,气着说道:“你这小娃,刚才就在后边待着,可不就看见我身上的捂子,我要是有个伤疤,你也会照着提起,我说的可对?” 身旁那人叫嚣道:“师兄说的是。” 随后指着陈景道:“小娃连套遮身的衣衫都没有,说不定是你圈养的跟班,你们是来碰瓷儿的吧。 江湖中做这一行当的茫茫多,你们这些蒙骗为生的,一点眼力都没有,都跑到驭灵宗来碰瓷儿了,我都不知道如何说你,胆撑破了,还是饿疯了?” 瞅见陈景迈步向前走,一位驭灵宗修士告诫道:“不能仅凭孩子的片面之词就给人定罪,你若出手私斗,那便是坏了我驭灵宗规矩,不如让我驭灵宗介入,终会水落石出。” 陈景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语,几步之后,手里悄无声息的多出一把剑。 那人猛地惊醒,笑意牵强道:“你这是要做啥?唉,大伙都看着呐,我可啥都没做,只说了几句猜测而已,你若是胆敢……” 陈景蓦然向前一个突刺,剑身穿过那人胸膛,手腕拧转半圈,彻底湮灭了此人生机。 众人发出轰响,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副不可置信模样,这人真有胆量在驭灵宗眼皮子底下杀人,不是说就一定不能杀,可刚才那位驭灵宗修士已经提醒过了,总要有了铁证才好动手,一宗颜面必须得给。 “杀人啦,杀人啦……”那人师弟楞了片刻后,一边往外围跑,一边发出惊叫声。 陈景本想斩草除根,被那位年长驭灵宗修士拦住去路,带着些许惋惜道:“我已好心劝过你,既然你铁心杀戮,规矩所在,我也只好拿下你了。” “师叔手下留情。” 仇鹏飞渡下山赶了过来,对那位门内执掌刑律的师叔致礼后,开口说道:“师侄与此二人相识,不若让师侄来处理此事。” 老者想了片刻,点头应予,“你试着借此机会秉公断事,就当是对你的一次考校。” 仇鹏谢过师叔大度。 崔英走过来,急匆匆道:“老仇,你赶紧给孩子看看,不能再耽误了。” 年老修士神色怪异,这个女修称呼他人一点儿都不见外,带着满腔江湖气。 陈景走过来,从玲珑袋中抓出那只凶物蝴蝶,问询道:“你们可认得这种蝴蝶?” 仇鹏只看一眼便认出,口中道出其名,“魔茧血蝶!” 看几眼崔英怀里的孩子,仇鹏指着脖颈处的伤口,叹惜道:“魔茧血蝶从破茧初始便要吸食人畜精血,一直到化蝶离开宿主为止,破茧成蝶几步蜕变,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若只有一只血蝶,即便不是精壮孩子,吃些补药,也能救回来,可惜这孩子运道不济,在劫难逃。” 余宝走了过来,抹干眼泪,从崔英手里接过壮壮,背在身上,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莫涟这会儿有些怕余宝,跟在他身后,又不敢太远,一边小声抽泣,一边默默跟随。 崔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去帮忙,陈景黯然道:“别过去,说不定那孩子被我俩连累,才会有今天这遭。” 仇鹏劝解道:“我晓得道友内心有愧,但有些事,时也,命也。” 陈景问道:“魔茧血蝶何人所用?血魂窟?” 年老修士抚须思量片刻道:“魔茧血蝶原本确实是血魂窟独有之物,只是这种阴损伎俩,对修士杀力微浅,血魂窟便卖与野修和世俗帮派之流,久而久之,不少野修特意窝藏魔茧,以备不时之需。至于这次,是不是血魂窟妖人作祟,不好妄下断语。” 仇鹏早到那个被陈景一剑刺死的野修身边,掀开他的衣物翻看,翻出贴身口袋,倒出里面东西,摇头道:“并无不妥之处。” 陈景抱以冷笑。 仇鹏回想一番后说道:“我下山时,那人曾经与我对视过一眼,分明是看清楚了,却未有讨回公道的举动,反而直接舍去好友尸首,逃命去了北面。” “这就够了。” 陈景看一眼崔英,后者点头,开始朝北边奔跑,一个驭灵宗修士挡住去路,被崔英一掌拍开,“闪开!” 驭灵宗修士忍不住痛呼一声,让在场野修为之侧目,只觉得那位像女侠多过女修的家伙,行事太过霸道,全然无视驭灵宗规矩与脸面,瞅去剩下男子,都想看看他如何收场。 陈景甩去剑身血迹,盯着仇鹏道:“你可以试着拦我。” 仇鹏沉吟片刻,打算试着说个两全之法。 陈景接着说道:“你也可以与我同去。” 仇鹏略显愕然,而后豁然。 “那便同去。” 第九十二章 入窟追凶 既然如此,陈景先行一步去追赶崔英,他有些担心直性子的崔英过于鲁莽,一不小心着了道。 仇鹏单手一挥,唤出灵匣系在腰后,身旁一男子开口说道:“师兄,我和你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仇鹏摇头道:“不用,若遇险境,我自有把握脱困,你留在宗门即可。” 而后与他心神道:“你带几位师弟不要声张,潜行跟随,以作接应。” 男子点头应下,带着口令就去选人手。 仇鹏对师叔说道:“此事恐有蹊跷之处,望师叔与众师叔伯坐镇宗门主持大局,以防宵小之徒兴风作浪。” 老者点头道:“你放心去吧,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是有些用处的,只要不是血魂窟倾巢而出,一些鼠辈翻不起浪花。” 仇鹏拱手,御空而起去了北边。 陈景赶到古战场边缘,看到崔英身影后缓一口气,这会儿她正打算前往古战场深处。 等陈景走近后,崔英回头瞅一眼,恨声骂道:“我看见那个狗日的躲进去,这会儿得慢慢找了。” 一眼望去,古战场内鬼火点点,多是幽蓝与红色,有些四处游走,骤然生灭,有些则是长久不息,静寂烧灼。地面遍布残缺碎骨,白骨成堆遍布各处,堆砌如坟包,鬼火蓄藏其中,似一处天然焚炉。 “两位止步。” 仇鹏御空而下,急切道:“那人定然是想诱引你俩进入。” 仇鹏指着天上明月说道:“满月之时,古战场阴气大盛,但凡有生灵深入古战场内里,总会引起场场暴乱,非高阶修士,否则别想安然脱身。” 崔英看向西边五六丈,近乎垂直的高地,“他要不是找死,那肯定走那上面了,我们可以上去找找看。” 仇鹏道:“不急,我这里有些小东西,可以帮着找人。” 仇鹏伸出一手松开,十多只飞虫打着旋飞向远方,看似有些像萤火虫,只是光线并非寻常橙黄之类,而是泛着莹白色。 仇鹏闭眼感知一番后,说道:“不要深入,沿着边缘向东走。” 几人快脚赶路,走过一段距离停下,看到一人正在白骨堆旁打坐,那人有些讶异,起身与三人抱拳,仇鹏回礼道:“叨扰了。” 显然不是这人。 仇鹏边走边说道:“撇去中间地带不说,当下有十三人躲藏在古战场边缘地带。” 再走一段距离,见到一位修士正用鬼火淬炼阴魂,见到有人过来,便收了术法,不过显然是认识仇鹏,“仇仙师,别来无恙,可是例行巡查?” 仇鹏摇头道:“今日有要事,改日细说。” 走远之后,仇鹏看到陈景脸上神色,开口道:“炼化阴魂并非就是邪修,正邪之分,往往只看作为,就例如我们驭灵宗。 这也是为何夺取阴魂的血魂窟被世人归为魔教,捕获英灵为自身所用的驭灵宗,从而在修行界称为正道。” 陈景开口道:“论迹不论心?” 仇鹏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陈景忽然问道:“若是血魂窟不再滥杀世俗凡人,只去针对阴魂鬼灵之类,那是不是也能被称之为正道。” 仇鹏笑着说道:“想法不错,不过可惜,血魂窟开派祖师天资不足,并非针对的看不起,而是魔修鬼修,炼化阴灵鬼灵之辈,随着境界修为增长,很少有保持本心不变的,长此以往,道心污浊,行事也越发偏激疯狂。” 崔英在一旁问道:“那你们驭灵宗是咋个回事?” 仇鹏拍一下系在腰后的灵匣,“一来,驭灵宗修士捕获英灵,都要寄存在灵匣之中,祛污存真,只留战意一道。二来,师门中自有修行口诀,让弟子灵台清灵,不至于迷失杀戮之中。这两两相合之法,一直护佑我等后辈。” “咦”的一声,仇鹏说道:“有一只灵心虫骤然消失,在我驭灵宗地界,但凡待上一些时日的野修都知晓此物,不会有人刻意捕杀,应该是那人发现后心虚所为。” 仇鹏御空三尺高,对两人说道:“你二人跟上。”说完沿着古战场边缘飞渡去往北面。 陈景与崔英紧随其后。 三人所过之处,惊醒鬼火点点,随着亮起鬼火越来越多,有了涌挤如水迹象,如大浪拍岸,有灵性般扑向三人。 好在鬼火凝聚浪头单薄,仇鹏直接撞碎浪头继续前行,后方的陈景与崔英以手开路,一拳一掌之后,鬼火散开空隙,两人马不停蹄,突进向前。 终于一连闯关,来到接近古战场北部边缘附近,仇鹏停下,升至高地,远远眺望血魂窟方向。 陈景与崔英也爬上来,就听到仇鹏肯定道:“好一个胆肥的鼠辈,故意绕上古战场半圈逃走,果真是血魂窟的邪修。” 陈景境界不够,借着月光,只能看清一座庞大山头,上面布满不规则洞口,少许洞口带有亮光,看颜色,是火把而非鬼火,大多洞口沉寂漆黑,没能看到活动人影之类,又或是藏在暗处。 陈景对仇鹏说道:“你可以回去,交代也好,避事也罢,我俩不想连累驭灵宗。” 仇鹏却说道:“道友此言差矣,血魂窟妖人胆敢匿名行凶,我这个驭灵宗弟子,杀几个妖人作为礼尚往来,再合适不过。” “再者,没我帮忙的话,你俩想要闯进血魂窟找到那人并杀了他,难乎其难。” 崔英收紧几下手腕裤脚,阴沉道:“那就走吧,老子可不想那个畜生活到明儿个日出。” “等等。”陈景喊住她,“当年兆安城搜刮来的东西,你带着吗?” 崔英问道:“你说的是哪件东西?” “就是那块分成两截的玉。” “应该带了。” 崔英在玲珑袋中翻找,掏出一枚暖黄色玉石,仇鹏看见后惊喜道:“火熔玉。对付鬼修与阴魂,除了首位的雷晶,这东西就要排榜眼之位,并非杀力高下之说,而在用途。” 崔英好奇问道:“这么好使?” 仇鹏反问道:“你不知道?” 崔英摇头道:“没用过,当初师父给的,我俩就收下了。” 仇鹏笑道:“两位道友似乎是灯下黑呀。” 仇鹏如此说,心底放松了戒备,师叔的担忧他也知晓,就怕这两位刚结识的“道友”是血魂窟的奸细,以报仇为由,引他一步一步走入圈套。 当看到火熔玉后,心头疑虑十之八九消去,血魂窟中邪修不可能找来火熔玉用其埋伏,虽说火熔玉仍旧可以拿来对付英灵,但与之相比,对付纯正鬼修,火熔玉杀力更大,血魂窟那边一个操纵不好,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笨法子。 某些心思有些下作,但是没法告知,说出来容易惹人生厌乃至生恨,防人之心不可无,捅破那层窗户纸的话,可能日后不好相处。 “是个好东西,虽说品相不算太好,对付血魂窟那些鬼修足矣,多分开几截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崔英掰成几段,递给陈景一份,问向仇鹏:“你当真不要?” 仇鹏摆手道:“我身负英灵,对此物也存有少许忌惮,注定施展不开,若是遇到厉害人物,你二人正好出其不备攻其不意。” 崔英点头,学着说书人的腔调道:“那行,咱仨就去血魂窟里闯一闯,搅它个翻天覆地。” 陈景笑言,“是龙潭虎穴般险恶,还是狐狸洞窟般骚臭,一探便知。” 仇鹏助威道:“定然是后者。” 三人潜行至血魂窟山外,仇鹏带路,领着陈景与崔英去往一处偏僻山洞,走进之后,仇鹏让二人稍等片刻,在洞口确认无人察觉此地,再深入洞内。 仇鹏拿出火折燃起,几十步后,洞内前方被乱石堵路,崔英嚷嚷着,“老仇,你咋带路的,这是断头路。” 仇鹏并不回话,手持火折仔细打量洞内,用手轻轻敲击洞内石岩,找准一处地方后,把火折递给陈景,仇鹏双手按在石壁上,双手发力。 随着一阵石碾闷响,洞内竟然被他推开一道暗门,仇鹏先行进入,查看并无异样之后,招呼两人进来。 崔英好奇问道:“这种暗门,你咋知晓的?” 仇鹏轻轻一笑,“上百年的老对头了,双方互有内应,这种事不足为奇。” 崔英调侃他道:“那你可要小心了,万一有人在你宗门捣蛋生事,足够你手忙脚乱收拾一阵。” 仇鹏看一眼里面,不以为意道:“无妨,内应之人,不出意外都是入门弟子之类,本有修为在身的,我们也信不过。 就例如血魂窟,真想打入我驭灵宗,必然是要重修法门,这就与他们原本修行之路出现偏差,若想不被发现,只能停滞不前,这就在宗门内说不上话,注定只能做一个偷偷传信的喽啰。 某些时候,即便宗门察觉出一些异样,也不会急着清理门户,往往是先试着看看能否说服招安,若实在没有可能,才会下死手,当然血魂窟这边亦是如此,双方在这件事情上皆有默契。” 陈景听后恍惚道:“我还以为江湖传记上都是胡乱杜撰,没想到现世宗门为人处世更是复杂。” 仇鹏说道:“江湖传记或许有浮夸的地方,当然或许有些宗门贪恋世俗权力,行事俗不可耐,幸好我驭灵宗还算明朗,没被太多世俗所扰。” 崔英嘻皮笑脸道:“有些自卖自夸。” 仇鹏一笑置之,告诫两人一句,进去里面之后不可大声叫喊,洞内四通八达,生出事端之后,往往不消片刻就会引来远处之人。 仇鹏把石门推回原位,让陈景熄了火折,三人在黑暗处适应片刻,向一处亮有火光的洞口走去。 待走近时,仇鹏挥手让两人停下,轻轻走到靠墙处,单手捏住一根紧绷的细线,双手小心扯断丝线,上方线头卡在一处石壁。 下方细线连接下方巴掌大小洞口,仇鹏刚把手探入就传来声响,等他起身,手里多出一个袖珍编织笼子。 仇鹏松口气道:“这小东西身上缠绕丝线连接铃铛,稍作惊吓就会牵扯铃声大作,手段简陋,却是好用,幸亏是只野鼠,受惊也不会胡乱叫唤,少了我们麻烦,换成其他小兽就不见得了。” 仇鹏把笼子放回原地,抬脚走进洞内。 陈景进去后,霎时觉得有些刺眼,眯眼打量一圈后,忍不住问道:“这是……溶洞?” 仇鹏点头道:“不错,此地是一处天然溶洞,血魂窟也算得了便宜,不用耗费过多人力挖掘。” 溶洞岩壁上燃有火盆,照耀石乳、石笋剔透,宽阔十多丈的溶洞有四五个出入口,天然或是人为一眼便可看出,毕竟刀凿斧削生硬,不可能也没必要如老天爷的鬼斧神工。 崔英看个稀罕,瞅见有些石锅居然有夜明珠,正打算打家劫舍,仇鹏打消了她的念头。 “那可不是夜明珠,是一种毒虫窝巢,乃是剧毒之物,血魂窟弄来这些东西是有意为之,用来防范贪心野修,死在毒虫之手的外人不知几何。” 崔英贪心回看一眼,骂骂咧咧一句,运道不好。 仇鹏洒出一些类似黑豆虫子,落地之后翻身爬起,迅速爬向四周,仇鹏感知一会儿后,招手示意两人跟随。 崔英喜欢前边那种发出灵光的灵虫,不喜欢这些黑漆漆屎壳郎似的虫子,问向仇鹏道:“就没有光明正大找人的法子,非得用虫子?” 仇鹏笑道:“自然是有的,可惜我修为还不够高,如今学了,不比摆摊算卦来的准。” 陈景提醒道:“小心前面!” 前方洞口处有两名血魂窟门人,这会儿正呵欠连天值守。 仇鹏与陈景和崔英心神道:“记住要快,力求一击毙命。” 喽啰之类,本事低下,要不然也不会夜间值守,除非是一宗一门牌面人物,可能会被派守山门。 三人步伐轻盈,离有六七步时,仇鹏使个眼色,快如疾风般冲上前,越过靠前之人,一掌拍在后面一人头顶,瞬间使其毙命。 另一人感觉有风袭来,略微睡眼惺惺,崔英一记手刀刺出,那人心间绞痛,眼睛瞬间大睁,陈景双手一扳,扭断其脖子,彻底断了他临死呼喊的。 前后几息之间,两人断命。 仇鹏一掌之后落地,眼光瞥见洞内另一处,内心暗叫不好,还有一人在场,一时大意,做不到蓄意连招。 那人眼看两个同门毙命,立即高呼道:“有……” 陈景祭出飞剑,一剑刺中其胸口,让他喊不出剩余的话。 仇鹏眼看有事情有走漏迹象,当机立断选一处洞口,“走!” 三人鱼贯而入,那人临死之前唯一的字眼还是有了作用,不消片刻工夫,三人听到后边脚步声纷至沓来。 “有外人闯入。” “可是驭灵宗修士?” “速去长老处禀报。” 最后随着一声长啸,“敌袭!” 潜行之事,再也无法隐瞒。 陈景与崔英只是为了给孩子报仇,没打算也没能耐杀光血魂窟,至于仇鹏,他是更想杀光魔教妖人,但理性终归会胜过欲想,此时此刻不能弄险行事。 三人为了找人,在溶洞中七弯八拐,当下血魂窟内大概都已知晓有外人存在,这会儿搜罗队伍剧增,三人遇敌,人数不多的话,直接杀出一条血路,若是人数众多,便会躲开。 陈景不得不承认,血魂窟被世人称之为狐狸窝不是没有道理,就从进来开始,走入洞口已经不下三十次,起初他还能凭着记性牢记路线,这会儿已经忘的差不多了,若是没有仇鹏同行,即便能进来,出去却是不敢妄想。 仇鹏停步,与陈景说道:“那人就藏在这附近。” 崔英走进一处洞口,喃喃道:“这里?” 一团黑影偷袭而至,崔英心急之下,一拳正中黑影。 一声金石作响声后,崔英退后两步,甩着一只拳头道:“什么玩意,这么硬。” “胆大包天之辈,真敢闯进来,当我血魂窟无人了么?” 三人走到洞口,只看到两人在场,一人相貌粗犷,武夫装扮,手持双头流星锤,锤头大小如西瓜,锁链缠绕腰间,这会儿正在收回锤头。 另一人正是搜寻潜逃的修士,看见陈景指着说道:“师傅,就是他!” “仇鹏?” “骆宏!” “好、好、好!”骆宏畅快大笑,“还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修闯了进来,不承想有意外之喜。” 扭头对弟子说道:“能引得这么一大块肥肉过来,你师弟死的不怨。” 那人脸色不自然道:“师傅,你记错了,死的是师兄。” 骆宏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他一个死人,能和为师计较这些?你这个大活人,是想替他喊冤?” “打死我也不敢啊。” “滚!”骆宏指着一边道:“你这次无心之举换来好运,只要仇鹏死在驭灵宗,该有的赏,少不了,你这就去长老那里摇赏请功吧。” 眼看那人又要逃走,崔英就要上前抓他,骆宏甩出流星锤,就要拦住去路。 仇鹏祭出趁手兵器,一柄大刀劈砍在流星锤上,伴随一声刺耳声响,流星锤被劈飞回去。 仇鹏单手持刀,对陈景说道:“你俩去追,这里交由我来。” 骆宏抖搂一下锁链,锁链垂头有乌光显现,狞笑道:“问过我了?” 仇鹏身上浮现荧光,嘲笑他道:“你那几锤头的本事,仇某早已领教,不过尔尔。” 第九十三章 修士飞剑 “那就再次领教一二,看看是你的骨头先碎,还是我这镔铁流星锤先裂开。” 骆宏说完挥舞锁链,松手脱开,锤头却是飞向崔英。 崔英略显狼狈,翻身而过,大骂一句,“狗日的,真你娘阴险。” 锁链绷紧,骆宏奋力斜拉,锤头这次扫向陈景。 仇鹏用刀挡住铁锤势头,对陈景道:“你俩先走,我随后就到。” 陈景点头,“自己小心。” 说完和崔英一道追赶起来。 “仇鹏,既然你胆敢孤军深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纳命来吧!” 陈景不晓得仇鹏具体境界修为,不过从崔英能单手硬抗一下偷袭的流星锤来看,那个骆宏高不到哪儿去,既然仇鹏对那人似乎知根知底,只要不大意,怎么也不至于死那家伙手里。 这会儿情况不妙,再想悄无声息杀人只得远离此地,听到前方脚步声,陈景索性对崔英道:“不作停留,只要拦路者,皆可杀。” “来人,快来人,他们在这里!” 陈景正对大小错落的洞口烦心,听到这声呼喊杀心更重,你不死我们如何安然脱身? 两人寻声找去,崔英大骂一句,“你个畜生跑的不慢啊。” “还有一个仇鹏没来,应该被我师傅困住了,赶紧杀了这两人,免得仇鹏过来接应。” 十多个血魂窟的修士,一股脑冲了过来,陈景看一眼他们手中刀剑,一堆破铜烂铁而已,想必这些人都是底层入门修士,无足轻重的那种。 陈景一剑劈砍而下,剑身略有阻泄,连剑带人劈开。 前段时日,陈景还说崔英砍人不好看,这会儿他也顾不了多少了,用剑招式狠辣决绝,只求速战速决。 单手一剑刺中一人,另一只手抓住剑柄推进,双脚前行,一连撞向后方两人,一气呵成,撞出一串糖葫芦。 崔英打碎一人头颅,见后边两人手捧头骨,嘴上正念念有词,冲到两人身边,掐住两人脖子,笑着说道:“真当我会让你们顺利施法?” 手腕一拧,“嘎巴”一声,送了两人上路。 “呀!” 又一人提刀砍来,崔英五指夹住刀刃,看着面容稚嫩的少年道:“小子,多大啦?” 少年咽一口唾沫,老实开口道:“十五。” “不怕死?” “怕。” “那你还敢过来杀我?” “只要杀了你,我就有功,就能成为长老的记名弟子。” “你这会儿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还敢杀人?” “我杀过人,不过是凡人,要不然我也进不来血魂窟。” 崔英点点头,一拳打在他胸口上,少年身子飞出去,撞在熔岩壁上,落在地上时已经毙命。 崔英可惜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死吧,下辈子学点好,别学那些泼皮无赖,天天想着杀人长威风。” “李长老,太好了,您可来了。” “如此吵闹,出了何事?” 陈景与崔英解决了闲杂人等,找到正主时,赶巧似的又来一个麻烦家伙。 “仇鹏带着两个人杀进来了。” 李长老白头黑衣,看一眼面前两人,炼气境而已,反手给了身旁这个细作一巴掌,“瞧你这点出息,只有三人而已,就扰的山门不得清净。” 而后李长老竟然郑重拱手道:“两位似乎不是驭灵宗弟子,不知所为何来?” “不是。” “杀他。” 陈景与崔英言简意赅道。 “哦?”李长老低头盯着门内细作。 “只是一个野孩子,用得着对我穷追不舍,再说了,你已经杀了师兄,已经扯平了,我当时只是在一旁看着,与我无关。” 陈景摇头道:“既然你当时没有阻拦,那便是帮凶。” 崔英向前一步,大喝道:“必须得死!” 李长老抓着细作肩膀提起,怒骂道:“欺负到孩子头上,简直就是废物!” “既如此,这个废物就任由两位处置。”李长老说完之后,把手里的人扔向崔英。 “躲开!”陈景出声提醒崔英道。 崔英收回拳头时,细作哀嚎响彻耳边,一截剑身,刁钻阴险的透过其锁骨,势头不减,继续刺向崔英。 崔英后撤晚了半步,划破肩头些许。 陈景过来看一眼,崔英摇头道:“只是衣裳破了,不碍事。” 李长老这会儿面容扭曲,一脚踢开地上哀嚎细作,“你刚才若是壮胆偷袭她一次,这会儿该是得手了,徒有狗胆一样的家伙,对付孩子才拿手?果真是个废物!” 既然看穿,多说无益,李长老驭剑而出,隔着三四丈远,一剑刺过去。 崔英心中一凛,好家伙,这老东西驭剑有一手,比起小景驭剑手法快上不少,急忙躲开。 陈景看到这人剑身墨绿色,提醒崔英道:“小心剑身有毒。” 崔英自持皮糙肉厚,拳打流星锤也不畏惧,就怕面对不知作用的毒物,她不信有何毒物能杀自己,就怕给自己带来麻烦,拳脚使唤不方便,打架不痛快。 陈景不敢贸然驭剑,在这人面前,肯定要落下风,以手持剑用上剑招,守势为主,期许能困住墨绿飞剑。 崔英让开一边,每当她想去揍那个老家伙时,墨绿飞剑飞速后撤,一个回转刺出,就逼得崔英回去,来回几次之后,崔英火气大增,也不用陈景继续纠缠,瞅准时机,一拳砸在墨绿飞剑剑身上。 李长老原地不动,只是脸上神色有些难看,飞剑荡出几尺距离,发出一声剑吟,似是哀鸣,剑身有些摇摇欲坠。 陈景手中青钢剑附着剑气,一剑劈在墨绿长剑上,让其再次下坠。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崔英踏步奋力跃起,就要一拳了结了这个碍事的家伙。 李长老袖内左手抬起一挥,又是一道剑光闪出,直直刺向扑来的崔英。 崔英空中强行翻转,躲过险之又险的一剑,落地之后,伏地伸腿一蹬,回到原来地方。 李长老驭剑回身,两剑飘荡身前,一柄长剑墨绿,一柄短剑青白,各自对准一人。 “你这女娃拳脚了得,反应也及时,若是个野修,应当自得。” “至于你这个剑客,所佩之剑还算不错,与老夫佩剑交接数回而不损坏,你却为何不驭剑,是怕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 两人并不回话,李长老继续说道:“你二人如此年轻,修为却是不俗,不若入我血魂窟,拜在老夫膝下,只要点头答应,老夫驭剑心得悉数相传,绝不藏私。至于你这个女娃娃嘛,老夫拳脚功夫差了一些火候,不过,老夫还有其他精通武学好友,可以给你引荐过去,必定会视为己出。” 崔英“呸”一口,“我们和驭灵宗一起来的,舍去一根大腿不抱,来凑你小腿热闹,你老糊涂了吧。” 李长老笑言道:“老夫和驭灵宗打交道也有小二十年了,他们驭灵宗就没一个会用剑的,跟随他们,一步错,步步错,少不了将来追悔莫及。” 陈景持剑在前,盯着他道:“你方才说我俩如此年轻?” “是。” “修为不俗?” “不错。” 陈景揶揄他道:“那你蠢的够可以,就没想过我俩自有师门。” 李长老悠悠道:“两师一门,世所罕见,却早有先例。” 崔英调侃问道:“白日做梦是蠢的可以,哦,对了,这是大晚上,说不定还真能成了,嘎嘎……” 李长老道:“不再考虑一番?” 陈景蓦然出手,飞剑直刺他的面门。 青钢剑被墨绿长剑一击弹飞,陈景心里叹息,虽说心里已经有预期,被如此轻易拦住,还是让他为之气闷。 “你拦着那把短剑,长剑我来。”陈景与崔英说上一句,开始手持青钢剑上前。 在这人眼皮子底下做不到杀那个细作,不能硬碰硬,那就换个法子,至少需要一时片刻,可他俩最缺的就是这个,在血魂窟地盘上,被人围剿是肯定的,越拖人越多,拖到最后,想活都难。 李长老驭驱墨绿长剑,在试过陈景所持之剑锋刃后,晓得并非世俗凡物,该是出自有名望匠人之手,就打消了断其剑身的打算。 这会儿墨绿长剑轻灵且迅捷,飘忽不定,头次让陈景与崔英吃尽苦头,很多时候狼狈躲闪。 飞剑招式相对于持剑,招式往往难以预料,若人手持剑,手上脚上动作被人看在眼里,下一步是何招式,多次之后总会有所预料,至于飞剑,起手式在行家眼里很是明了,但陈景还是个门外汉,和两眼瞎差不多。 当然更高明的法子也有,等境界高攀,只需寻找灵气脉络,基本就能破解,不单单是剑修飞剑,其他修士术法都是一个道理。 李长老看出他二人的狼狈,念力大涨,飞剑速度再快些许,期许能彻底压制住这两人。 再过上十几招后,李长老眼中,这两人的身形竟然也跟着快上两分,忍不住自语道:“奇了怪哉。” 这两人似乎不是故意藏拙,连命都要舍去藏拙,不是疯子的话,那就剩下另一种可能了。 被逼出来的。 寻常之人若遇险境,或多或少能激发出潜能,这是人之常情,但李长老阅历不浅,心里有个不好的念头,心动之间,念力全出,两飞剑似听命的死士,近乎疯狂一般开始攻击。 陈景面对有些急眼攻来的墨绿长剑,甚至动用了空出一手的拳头,即便这样,还是让他有些应顾不暇。 只是打着打着,让他感到有了几分对付孟恓时的感觉,随之心意贯通不少,手脚束缚松开,一时之间,还能继续应对那把该死的墨绿长剑。 崔英想法没那么多,既然打不着那个老头,就把短剑当作木桩,用来练拳了,还别说,挺管用,出拳是越来越快。 李长老心里不太舒服,两人遇强则强,当下这两人的身手,全是被自己所赐,他不信这两人身手可以无休止拔高,不过修为如他,只能逼迫二人到此地步,想到这里,李长老忍不住想骂娘。 既然最强手段使出奈何不得,那就拼着内功耗死他俩,世人皆知,小辈后辈真气不足是薄弱之处,“既然你俩不讲理,老夫也不可能讲厚道。” 陈景瞥一眼那个李长老,这人似乎再没了怜惜的念头,只想下杀手,一边应对墨绿长剑,一边慢慢后退,想看看这个李长老可驭剑几许远,也好和崔英打个配合。 心里默默盘算,终于,陈景走到岩洞边缘时,墨绿长剑骤然疲软,看一眼崔英那里,心里否定道:“还是有些远,不妥当。” “轰隆”一声巨响,在来时洞口内传来。 李长老得意道:“我血魂窟门人马上就来了,你俩还是弃兵投降吧,与我纠缠许久,即便认输也足以自傲。” 陈景心思急转,扫视一眼,干脆冒险行事。 岩洞高不过两丈,陈景闪身躲在石乳、石柱后面,墨绿长剑或刺或戳,总是不中,有遮挡物存在,李长老干脆用飞剑肆意劈砍,片刻功夫,岩洞地面遍布碎石。 没了碍眼的遮挡物,陈景急忙跳上岩洞壁上,墨绿长剑紧追不舍,陈景再次一跃,踩在岩洞正上方,成了头朝地脚踏天,后面墨绿长剑发出剑吟生刺来,陈景几乎想都没想,伸腿踏脚,朝地面一扑而下。 一瞬间,李长老面容浮笑。 你若是一直弯弯绕绕,我这飞剑差上一线速度,想要制服你并非易事,你小子竟然蠢的在半空和飞剑比拼速度,愚不可及。 金丹之人才可御空,你这个炼气境,不贴地面,转不得方向,死期已至。 墨绿长剑速度确实快上一筹,从空中落下,直刺正在落地途中的陈景头颅。 陈景刹那之间扭动一下身躯,不求太多,只要避开些许就可以。 后仰身躯,回转身子之后,陈景手里没了青钢剑,双手反而搭在墨绿长剑剑柄上,一剑一人一同落地。 “叮。” 墨绿长剑冲势太急,陈景又双手助力,把墨绿长剑钉入地面,整个剑身,三分只剩一分在外面。 陈景感受到长剑正颤抖,明显是那个老家伙想要驭剑拔出来,陈景干脆顶住剑柄,不能让老家伙如意,急促大喊一声,“崔妞!” 崔英扭头看一眼,“好好好,你拦住了啊,剩下看我的。” 李长老费尽心力正在拔剑,听到崔英言语,不屑道:“无知小辈,尽是猖狂。” 第九十五章 苦战 “小心了。” 仇鹏提醒道:“此人是血魂窟副门主。” 陈景看着少年面容的魔教高手缓缓走下台阶,神情绷紧道:“竟然是副门主,我们运气似乎好的有些过分了。” 崔英拿手远远比划一下双方个头,傻呵笑道:“小挫个儿啊。” 古建心无视了她的话语,离着几人几丈远停下脚步,背手看向仇鹏身后的英灵,点头道:“盔甲内面容依稀可以分辨,看来这几年你修为不曾落下。” 这话应该出自同门长辈之口,而不是一个魔教妖人,尤其是死对头的魔教妖人。 仇鹏阴沉着脸,和身旁男女说道:“此人修为已至元婴,并无特别攻伐术法与兵刃,仅靠一手高明又阴损的炼魂、驱魂一道,坐到血魂窟一人之下,死在他手下的同门同道不可计数,属于必杀之人之一。” 崔英好奇道:“玩鬼而已,前边那个我也见识过了。” “不同,大不同。” 古建心甩两下衣袖,从他身体内走出两道身影,一左一右,一青年一老者,左边青年身着皮甲装束,像个兵将多过修士,右边老者一身青兰绣袍,胸前有五行绣花。 如此,正好对上对面三人。 陈景看去,若不仔细端详,真看不出那左右两人是阴魂,尤其是那双眼睛,虽不灵动,可全无死气。 崔英意外道:“哎呦,还会这种杂耍,早些年没少去江湖卖艺吧。” 仇鹏开口道:“这魔头专收修士阴魂炼化,据我师父猜测,应该靠的是吸食阴魂转化修为的路数,若战场上单独遇见,越是高深修为,越是容易被针对,这些年下来,被他驱使的阴魂修为水涨船高,假以时日,说不得就会突破瓶颈,届时,整座古战场,将少有能与他为敌的阴魂英灵。” 陈景手持双剑,试探着提议道:“我和崔英拦住那两只阴魂,你趁机杀了魔头?” 仇鹏轻笑一声,晓得他想当然了,“他可不止两尊阴魂,具体多少,估计没人清楚。” 而后正声道:“你们切记,这人驱使阴魂绝不寻常,这些阴魂生前所用招式,死后依旧能用出七七八八,与之交手不可恍惚大意。” 陈景咬牙道:“原来如此。” 崔英恍然大悟道:“哦,我就说嘛,这个矬子不可能凭个长的嫩、会几手耍鬼手艺就能当个副门主。” 古建心瞥一眼她道:“一身本事,半数都在嘴上。” 崔英也不恼,“咬我啊。” 古建心略过持剑男子,看向仇鹏道:“虽说来的不是一些老家伙,你能来,也不错,驭灵宗未来百年气数,你们几个年轻弟子占去一半,可惜当年你师兄的阴魂我没能抢到手,不然还能让你师兄弟二人阴阳相见,也好过年年祭拜一座衣冠冢。” 仇鹏提起大刀,身后英灵随之动作如出一辙,“待我斩下你头颅,慰籍师兄亡魂执念,不知你这魔头还能不能笑出来。” 古建心仰天大笑,“就是你师父亲临,他也做不到!” 崔英不再乐意打哈哈,人都到场了,又明显是死敌,没必要墨迹,招呼也不大打,直接跑过去,无视那人左右两个阴魂,打算来个“擒贼先擒王”。 小跑几步,一跃而起,“乖乖受擒吧。” 陈景简直头疼不已,摊上这么个莽撞家伙,没空提醒,赶紧跟过去,替他分担一二。 身着皮甲的阴魂,手中蓦然多出一把弓来,搭手弓弦,对准还在半空的崔英,瞬间来个五连射。 崔英怪叫一声,强行扭曲身子,躲过三次。 陈景眼疾手快,抛去手中那柄墨绿长剑,勉强拦下一箭,没了再次出手的机会,赶忙看一眼落地返回的崔妞。 崔英拔下箭矢,盯着那个阴魂,怒骂一句,“他娘的,动作挺快,射的还挺准。” 看向陈景道:“不碍事。” 活动一下手脚,不服气道:“既然伤了我,那个拿弓的归我了,都别和我抢。” 陈景不打算此时此刻与她牢骚,对仇鹏道:“我们两个先拦住阴魂,能不能出去,还是要看你了。” 仇鹏点头道:“晓得。我会见机行事。” 才说完,就看到崔英已经和才结下愁怨的阴魂站在一起。 有了防备的崔英身形更加敏锐一些,再次躲过几枚箭头,距离那头阴魂只剩下几步远,看到阴魂收起弓箭,拿出一柄短剑,这让她笑起来。 “只要我近身,你就只能等死了。” 短剑瞅准时机,三步远时,斜刺过来。 崔英手筋暴起,单手接白刃,另一只手握成拳,凶狠捶向阴魂头部。 “咚!” 崔英瞬间讶异,而后恼羞成怒,这个早就该死的阴魂不知哪里取出一副圆盾,看起来还不是凡品,刚才一拳打上去,圆盾上面有流光四散。 揉一下发酸的手指,崔英牙疼道:“结实不说,竟然还能反弹些许力道,是个好东西啊。” 盯着阴魂来回走上几步,瞅一眼肩膀上的血窟窿,虽然没能贯穿,但伤到就是伤到,做不得假,心里嘀咕道:“远有弓箭,必须得拉近,近有短兵,打不过我却有盾牌,不好打啊。” 另一边,随着陈景有所动作,年老阴魂单手祭出一小巧鼎炉,伸手一拂,鼎炉之内钻出一道光亮,转瞬冲向陈景。 陈景感知到初时细小如筷子的光亮,来到他面前时,已经粗如碗口,闪身一剑斩去。 略微愣神工夫就分辨出,既然是一道冰柱,几乎没有停步,继续向前。 走出两三步,冰柱自行消融,蓦然融为一体,袭向陈景。 陈景手中青钢剑舞动如花瓣,一时之间水花乱飞,仍旧让这古怪水渍钻了空子。 伸手查看一下被浸透的衣衫,似乎并无不妥,他没想过光着膀子和阴魂作战,兴许崔妞会有这种狂野想法,但绝不会因为小心防范的心思。 陈景看一眼那个年老一些的阴魂,肉眼估算一下距离,正想尝试一下飞剑斗法,忽地感知身体开始犯冷,刹那之间想到方才的水迹。 看一眼身上,有水迹的地方开始生出冰晶来,甚至开始吸附方才打落的水花,片刻之后冰晶越来越厚重,半个身子已经冻住。 陈景顾不得许多,剑柄磕在胸口冰盖处,冰层寸寸龟裂,体内真气鼓荡,双臂一振,碎冰连带水汽一起逼出体外。 来不及轻敌感慨,施展轻功越过水迹,剑指阴魂手中鼎炉。 阴魂再次拂过鼎炉,唤出一道亮光,这次却是红色,一道烈焰卷向陈景。 青钢剑附着剑气,一剑斩断火舌,跳出火圈后陈景边战边退,一连斩去数截火焰。 这次小心行事,斩去火焰后眼见如同凡火消失不见,让他清醒些许。 或许如仇鹏所说,这头阴魂生前还有诸多神通,如今却是少了许多,不然,如今的自己拿出生平所学,也不一定能奈何的他。 想起要离以往训斥,游走向前,青钢剑离身三尺,这个距离,念力损耗几近于无,比之信手拈来更是一层楼,迎着火焰做不到疾驰如风,轻松写意还是勉强能做到。 青钢剑翻转腾挪,斩去一截又一截火焰,终于肉眼可见火势越来越小,让陈景一直提起的心放下些许,自己晋升炼气境时日不久,真气远不到能肆意挥霍的时候。 眼看火势越来越小,正打算强提真气,一鼓而下斩了这头阴魂,瞥见阴魂单手掐诀开始变幻,暗叫不好,驭剑而回,开始守备。 一摊积水流窜至陈景脚下,转瞬之后就要打算攀附上身,陈景心意微,脚尖踩地,身轻如燕飞入半空。 地面积水转瞬成冰,如同长矛一般从地面刺向陈景,陈景看到冰晶之内泛红,咬牙道:“难不成这阴魂还能水火双法共用?” 长刀斩下,帮着陈景拦下这道术法,让其安稳落地。 仇鹏与自身英灵一同动作,猛地跺脚踩地,一波震荡,地面碎冰一干二净。 仇鹏叮嘱陈景一句小心了,盯向一直未曾亲自动手的古建心。 古建心一直都是那副笑脸迎人,“终于忍不住了?” 指一圈周围门人道:“今日我亲自出手,你不用担心他人偷袭之类。” 仇鹏道:“那就拿出真本事,不管是你死还是我亡,也少去一些嚼舌头的。” 古建心悠哉悠哉道:“你我两座宗门厮杀数百年了,怎么个状况,外人不知晓,你能不清楚?遇到我,除非你师门长辈出半数做接应,否则,你绝无可能从我手中逃脱。” 英灵一刀斩于前方,地面石板裂开一尺,仇鹏看一眼左右,“哦,你是打算慢慢磨杀我们?” “然也。” 古建心抬手一招,“正好,本座这里也有新奇东西让你看看。”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影子浮现出来,待完全显现出来后,竟然是一头阴魂与英灵,那尊英灵,比起仇鹏身后的还要高大一些,只是少了莹白,多出丝丝黑气。 周遭血魂窟弟子看到再也按捺不住神情,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副门主果然神通广大,英灵也能用得。” “可不是么,换成是我,想都不敢想。” “若是咱们都会这一手,那驭灵宗今后注定没了优势,过不了几年,驭灵宗岂不是要改名换姓了?” “嘿嘿,不错不错,以后咱们可以光明正大进他……不,进咱们驭灵宗了。” 骆宏听着各种憧憬拍马声响,心里却是忧虑重重,副门主能收服英灵为己用,自然是大才,可下边这些人,包括自己在内,真能学得会? 再者,副门主真能让下边这些个人学了去? 随即摇摇头,若真有这等好事,少不了其他长老联手施压,估计那时,门内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骆宏转念一想,估计能做到一锤定音的,只有闭关多年未出的门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关。 仇鹏看清阴魂面容后怒不可遏,对古建心道:“你这魔头真是畜生不如!” 古建心放肆大笑,“日后谁还敢说我血魂窟天生注定不能唤使英灵?今日驭灵宗同门相残,就先让我血魂窟弟子见证一回。” 第九十六章 退敌 仇鹏看着那尊不算陌生的英灵,几乎没什么变化,而后目光下移几分,看向英灵下首的阴魂,带着几分缅怀道:“萧师叔。” 强行断去过往思绪,英灵杨天大吼一声,先行一步,一步六尺,几步之后,长刀劈向对面英灵。 对面英灵手持一柄宣化巨斧,同样嘶吼着起手,与昔日“同道”对砍在一起。 不得不说两尊巨大英灵威势惊人,厮打对砍之间,刀斧相撞在这大堂内声势浩大,犹如近在耳畔,还会涌出滚滚气浪,四周血魂窟弟子,修为不够心里不定的,狼狈被逼到捂耳躲藏。 仇鹏这时飞身向前对付阴魂,相比英灵的无甚变化,阴魂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没了驭灵宗弟子对敌时,标识一般的软甲,既然如此,大概就是软肋了,至少之一跑不了,让他有了专攻一处的想法。 崔英这头,打的那头阴魂出不了头,就是让她感到憋屈,每次出拳出脚,这阴魂总能用圆盾挡住。 耍赖是吧,爷爷不会? 伸手抓去圆盾,竟然还能弹开些许。 崔英火气大冒,拼力抓住圆盾边缘,老子这会儿不打了,把你盾牌抢过来再说。 一拳捣开刺过来的短剑后,另一只手也搭在圆盾上,大吼一声,“拿来吧你。” 还真把圆盾夺过来了。 正中浮空的古建心看一眼她这里,轻蔑一笑,一缕黑烟从袖中飞出,落地之后化成另一头阴魂。 崔英看去,怒骂一句,“你他娘的,还真有存货啊!” 古建心看一眼另一边,没有厚此薄彼。 片刻之后,陈景这边也多出一头阴魂,手拿长枪,身着黑色皮甲的阴魂。 崔英用力一甩,圆盾飞向后方,正好砸中一个在二层的血魂窟弟子,后者两眼一闭,从上边坠落下来。 崔英还有空幸灾乐祸,嘎嘎的正要嘲笑几句,脖子一扭,双手接住偷袭而来的招式。 看一眼手中竟是一柄骨剑,并非寻常剑刃,而是生出骨刺。 阴魂手腕拧转,骨剑剑身呈截状拧转,连带骨刺成绞杀状。 崔英被迫松开双手,拍手叫好道:“这个好玩,等我宰了你,拿来耍耍。” 仇鹏眼见阴魂势大力沉的一招砍来,闪在一旁后,一脚踩在宣花斧头上,刀柄撞向阴魂。 阴魂起手从宣花斧中“抽出”另一柄斧头,挡住了刀柄。 仇鹏看一眼右边,提醒陈景,继续与斧头厮杀起来。 陈景得了提醒,脚步慢上几分,刚才和手持长枪的阴魂对上几招,没能试出深浅,还以为是个寻常货色,这会儿也要小心了。 一道火焰再次袭面而来,陈景弯腰正要躲过去时,感知有其他东西袭来,迅疾翻转身子躲开。 陈景继续躲开那头老阴魂的术法同时,看一眼刚才突刺而来的长枪,咬牙切齿,竟然能伸缩至两丈距离,这都快要赶上自己驭剑了。 突刺而来的长枪,除了速度差上不少,与巨弩箭矢差距不大,得亏不能多发齐射,让陈景有了喘息之机。 陈景退至三丈开外,这才让那两头阴魂停下手来,看一眼裤腿边上的两个窟窿,让他心急又心疼,新买的衣服啊,这就要开始缝缝补补了。 仇鹏双手持刀,来回撩砍,补补紧逼那头阴魂,一路过去,火花闪过,地面迸出道道裂痕。 眼看阴魂退无可退之时,仇鹏一刀劈下,被宣花挡下之后,仇鹏一手按在刀背,用尽全力,刀刃慢慢开始寸进。 古建心叹息道:“还是不太济事啊。” 口中钻出一缕黑气,钻入下方正在挣扎的阴魂口中。 仇鹏正在拼尽全力之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缕黑气作为。 阴魂双眼转为赤黑,嘶吼几声,竟然把仇鹏慢慢逆推回去。 陈景看出不妙,若是连仇鹏都败下阵来,就真的别想出去了。 向前几步,面对两头阴魂,反而闭上眼睛,心神凝聚,等待时机。 长枪刺来,火焰随行,两头阴魂已经动手。 陈景蓦地睁眼,身形骤然之间消失不见,片刻之后来到两头阴魂身边,青钢剑正好一穿而过,陈景不给这两头阴魂挣扎机会,单手挥剑而起,从中一举劈开。 古建心察觉到这边异样,终于不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心态,大为疑惑道:“瞬剑术!” 而后摇头,一个炼气境而已,自己有些风声鹤唳了。 两头阴魂化作黑烟飞散,陈景再次施展遁剑术,一剑刺穿与仇鹏对峙的阴魂,口中同时呼喊道:“崔妞!” 崔英正在恼火刚才的圆盾白扔了,那个阴魂竟然还有盾牌,另一个新来的阴魂故意气他似的,也拿出盾牌抵挡拳头。 敲锣打鼓一样击打盾牌,想着把盾牌捶烂,听到小景喊话,一手抓住盾牌,连带阴魂甩向半空中的古建心。 早看这个小挫个不顺眼了,这些阴魂,哪来的回哪儿去。 也不看有甚结果,转瞬之后,抓住另一个阴魂,飞奔向中间那里,抓着手中阴魂对准宣花斧砸了下去。 阴魂化成黑烟,那尊英灵也消失不见,仇鹏赶紧与男女二人心声几句,背后英灵长刀劈向半空之中的古建心。 古建心才收回一头阴魂,另一只手上浮现乌光,与长刀撞到一起。 一阵剧烈震荡扩散开来,石窟都有些摇晃,些许碎石从顶部掉落下来,周遭近些的血魂窟弟子,血气翻滚,开始吐血。 古建心终于不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落在地上时,一条胳膊明显有些颤抖,看到仇鹏收回英灵,耻笑道:“没了英灵,你驭灵宗还能使出几成实力,往高了说,五成还是六成? 他们两人又能帮你多少,不如乖乖束手就擒,还能落个尸首齐全。” 崔英听过仇鹏心声商量,后撤半步,深吸一口气,用尽气力弹射向古建心。 古建心冷笑一声,不把元婴当回事,还是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本座今日就让你死的明白些,境界修为摆在面前,你就只能乖乖受死。 崔英先是握拳,而后张开手指,拍向这个矮子魔头。 古建心怒哼一声,修为如他,自然看到这个鲁莽女娃手心有异样,若是仇鹏动手,他可能会有躲闪举动,至于这个炼气境的女娃,他才不会多费心思。 半数功力灌入,以掌对掌,誓要废去这个女娃的一条胳膊。 陈景接住倒飞回来的崔英,后者揉着发疼的胳膊,龇牙咧嘴道:“成了。” 古建心整个手掌开始燃烧,不可置信道:“火熔玉?” 周边血魂窟弟子,大多不晓得副门主口中的“火熔玉”是何物,纷纷打听这是何种神物,包括骆宏在内的少部分人听到之后眼皮打颤,骆宏已经捻手捻脚走开,至于是否会被副门主发现,骆宏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血魂窟没能迈进三境门槛的人或许不怕,一旦可以引气纳灵,只需火熔玉零星一点儿,就会引火烧身,何时烧净灵气才会熄灭。 而且这火熔玉只针对阴修魔修之类。 他虽以前从未见过,可如今看到副门主的遭遇,应该是差不了的,赶紧离开才是,免得殃及池鱼。 古建心也是心狠果断之人,硬生生扯断一只手掌。 陈景等的就是如此,这魔头好死不死的挡住出口,他也不会客气,驭使飞剑,这次只是剑身用了遁剑术。 古建心再次唤出三头阴魂,挡在他的身前,刚才的事情让他有了心有余悸,再不敢小看两个炼气境。 飞剑离近阴魂两尺,悬崖勒马一般迅疾停下,陈景抛出一块火熔玉,飞剑转瞬砍在火熔玉上,碎玉飞溅,须臾之后,三头阴魂开始燃烧,马上烧至全身,伴随阴魂鬼哭狼嚎,几息之后,便烧了个干干净净。 古建心衣袖上也挨了些许,灼烧出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窟窿。眼看三头阴魂烧的干净,古建心恨急却不敢收回,万一来个引火烧身,就不是断去一手那么简单了。 还没等他想好对策,仇鹏持刀重来,古建心却看两侧男女,竟是都有握手成拳的动作,难不成还有未用完的火熔玉?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真要放他们离去?如此多的门内弟子看着,简直是奇耻大辱。 三人可不会等他心里决断。 陈景与崔英对视一眼,捏碎手中火熔玉,一左一右跑到古建心前面,用力挥洒而出。 古建心急忙躲闪,口中喊到:“你们不要逼人太甚。” 话说出口,老脸一红,曾几何时,自己也会被三个后辈逼迫到如此境地。 匆忙之间,瞥见那个女娃手里还要有动作,古建心到底是让开了去路,赶忙御空离开,人在半空,就扯去身上燃烧的法袍。 三人走进通道,陈景让仇鹏先走,而后拿着一块火熔玉道:“看准了打。” 崔英不乐意道:“我是谁,还能失手。” 陈景丢出火熔玉,崔英眼疾手快,手中火熔玉激射出去,刚好打在陈景先前那块上,两块火熔玉碎裂开来,拦住一些想要阻挠他们离开的跟班。 冲出洞口,三人看一眼古战场位置,竟然来到西南方,当下不作停留,直去南方。 陈景不晓得仇鹏有无伤势,不过好在,听到后面此起彼伏的追赶声越来越小,大概是追不上他俩的。 “好了,就到这里吧。” 眼见来到古战场腰部位置,陈景喊住崔英让他停下。 仇鹏不解道:“陈道友为何如此?后边那些妖人应该为数不少,不该在此停留。实不相瞒,我来之时,已经告诉师弟接应,应该就在不远处了,最远也就是南部边缘地带,与他们会和,敌我人数相当,按照魔教妖人贪生怕死的惯例,他们自会退去。” 陈景看一眼西南方,神情萧瑟道:“没脸回去。” 崔英以为小景还想打架,听到他这么说,脸上也是无光,虽说已经替壮壮报仇,还多杀了一些魔教妖人,可杀再多,壮壮也活不过来了。 崔英叹口气道:“老仇,我俩就不过去了,改天你碰到孩子们,就说两位大哥哥很够义气,给壮壮报仇了。” 陈景晓得让仇鹏有些为难,可能是打算再劝说两句,陈景拱手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看到两人头也不回跃入古战场,仇鹏无奈叹口气,自己这个仙家竟然有了江湖儿女的心思。 第九十八章 火扑飞蛾 血魂窟弟子远远看到两个人影进了古战场,二三十人陆续跑过来,站在高地望向里面。 “是那对男女。” “好大的狗胆,满月也敢闯进古战场。” “我看这古战场似乎挺安生的,要不,我们也进去?” “老子一听就知道,你这家伙一定是新来的。” “像他这种故意找死的,我见过不下一手之数了。” “既然不进去,那咱们去追杀仇鹏?” “能追上还是能杀掉他?” “追不上,也杀不掉的。” “那我们出来,什么都不做?” “我们下去!” 听到有人说回原来提议,有人心头不悦道:“我们人多是不假,可进去之后,别人没抓到,还引得古战场暴乱,最后把自个赔个干干净净。” “你傻啊?副门主伤成那样,咱们要是连试着追击的举动都没有,回去以后怎么交代?” “所以就找死?你老李得有这个觉悟啊,骗人也要看看周围,都认识这么久了,知根知底的,刚才那话,你就说你自己信不信?” “就你心直口快,老子是那种带着兄弟找死的人吗?我的意思是,咱进古战场里面,分散开来,不深入里面,顶多走个几百步就行了,埋伏一样,等个把时辰,回去也能交差了。” “你早说嘛。” “就是,就是。” “害我们多想,老子都想和兄弟们偷摸套麻袋了。” …… 陈景和崔英在古战场内穿梭,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还有时隐时现的鬼火,勉强能看个大概地形。 陈景让崔英收下玩闹心思,别去踩踏骨堆,也别想尝试去抓取鬼火,真的惹出暴乱,那可不是开玩笑。 刚下来那会儿,隐约还能听到后边一些血魂窟弟子声响,等他俩深入两三里后,再也听不到动静了。 陈景和崔英放缓脚步,走走停停,偶尔会停下歇息一会儿,不比和那个血魂窟副门主斗法时轻松。 崔英看一眼方位,对陈景道:“咱们这会儿才到腹地,甚至可能还没到,是继续走,还是拐个方向,又或是退回去?” 忽然脑瓜开窍似的,提议道:“既然他们都怕这古战场暴乱,咱在这里过夜也可以啊,江湖黑话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陈景看着她,恨铁不成钢道:“若是他们引起暴乱,那我俩也会被一锅乱炖。 出的什么馊主意,赶路。” 崔英病恹恹的跟在后边。 骆宏独自来到古战场边缘,此时他的肩膀上落着一只苍鹰,手中提着人头大的铁笼。 拍一下铁笼,里面传来“吱吱”叫声,引得苍鹰盯着看去。 把手中铁笼递给苍鹰,苍鹰巨爪勾住铁笼,双翅伸展振动,向古战场腹地飞去。 骆宏笑容阴险,“天时地利,说不得还有人和。死几十个人而已,血魂窟损失的起,你们那份功劳,爷爷勉为其难一块儿领了。” 自从听不到后边有追兵的动静,崔英这会儿已经开始慢悠悠赶路,只要安静老实下来,陈景由着她。 古战场的白骨,多是人与马,偶尔也会夹杂一些认不出来的兽骨,除去白骨之外,还有一些腐朽的兵刃铠甲,残破不全,即便是猜想,也只得辨认个大概。 累累白骨与泣血兵甲,总是那么般配。 崔英也晓得好歹,这会儿不是乱来的时候,她自然看不上那些破损的厉害的破铁片,着重看去那些残缺甲胄。 她从某本书上看到过,说是某些所谓的宝甲,迎着日头能刺人眼的那种骚包货色,宝甲本身不值钱,值钱的是上面镶嵌的宝石之类,万一捡漏捡到一两颗,不论是算古董还是算本价,都不亏。 陈景一边小心翼翼躲开数不胜数的白骨堆,还要不断叮嘱崔妞赶路老实些,别整天想着发财的事情,再说了,在这古战场发死人财,也不嫌寒颤? 崔英大义凌然道:“我寒颤个屁,他们都死了,会在乎这些?不能够!” 陈景赶紧让她小点儿声,这是什么地方,古战场腹地了,还这么不着调? 两人大惊小怪一番,拌嘴一会儿后,觉察到后边传来声响,一起回头看去。 西边一簇亮光,几息的功夫,那簇亮光如猛火浇油,疾速而又狂暴的向这边烧过来。 陈景只是片刻工夫就想到要坏事,招呼崔英:“暴乱了,赶紧走。” 崔英随口怒骂一句,赶紧往东边跑起来,这时候她也顾不得会不会踩到谁的骨架,是不是坟头也不管了,能一跃而过最好,时机不对,照踩不误。 陈景跑了片刻,瞥见已经烧至两侧,烹油烈火,速度比两人还要快上不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对崔英道:“什么都不用管,直接跑出古战场。” 陈景有些后悔没跟仇鹏一道回驭灵宗了,听着周围无数阴魂的嘶吼,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靠着武夫底子,他和崔英比奔马还要快上几分,余光看了几眼身后,都说火趁风威,风助火势,虽说现下无风,火也不是凡火,可此情此景比那书上说得还要真切。 风卷落叶、大浪拍岸,还有一直此起彼伏、不成言语的阵阵嘶吼,或是撕心裂肺般尖叫着摄人心魄,或像是喃喃细语钻入人耳扰人心神。 鬼火已经蔓延至尽头,整座古战场都燃烧起来,让陈景和崔英有身处火海的错觉。 看一眼天空,似乎那片古怪的乌云也受到影响,云海翻腾不止,让陈景想到家里煮水时的情景,那翻腾的云海就是滚开的水花。 奔跑之余的陈景看出一些门道,北边古战场阴魂是多数,掺杂少量英灵,反之南边,就轮到英灵多数,阴魂少数了。 古战场两股势力如同血魂窟与驭灵宗,依靠本能一般厮杀在一起,陈景已经见过仇鹏的英灵,但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这里的英灵会护佑生人。 这个时候,不管是阴魂还是英灵,都是一个死字。 很快南北两边肃清各自地界,接下来免不了就要越界厮杀,就像两军对垒,不分出个大致胜负,估计是收不了手的。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南北两路死物大军,无视了处在两军阵前一线的陈景与崔英。 狂奔之余,望一眼前方,最远不过两里路了,和崔英开始贴地疾奔,若是南北两方冲撞,把两人夹在一起,就要准备脱层皮才能离开了。 北边一头戴王冠的巨大阴魂,大吼一声,手中黑剑指向前方,黑色浪潮冲向南边。 南边一座灵马牵引战车上,一尊双眼溢出白光的英灵,指挥战车向前。 黑白两色相撞,搅动此地阴气狂暴絮乱。 陈景和崔英淹没战场中,两人奋力躲闪,尽可能不掺和两波死物厮杀,真要是沾上,不晓得会是个什么结果。 陈景心酸一下距离,瞅准东边方向直行,按他估算,最多一里左右就到古战场边缘,千万别再出意外。 崔英一路躲闪,一个忍不住,捶死一头挡路阴魂,陈景也懒得说她,只剩百十步距离,两人联手冲杀出去。 最后几步路時,一尊手持镰刀的英灵,不知为何拦住他俩,早就受够这一切的两人,一人一脚把那碍事的英灵踹了出去。 古战场东侧连接一条峡谷,两人头也不回跑进去,过去一段距离后,回首望去,这会儿的古战场火光冲天,比起天上的月亮还要亮堂几分。 这次横越古战场让陈景心有余悸,即便是崔英也抱怨道:“下次可不敢这样,茫茫多,老大一片,一堆小老弟。” 崔英倒在地上,憧憬道:“啥时候我也有那么多小老弟了,再去会会他们。” 陈景坐在一边,头也不回道:“除非你当上皇帝,死了这条心吧。” 通安城,城东村。 穆鸿风屈指一点,散去空中光影,笑着对一旁的董川海道:“要不是我在这南聿洲当家做主,我还真不相信这俩孩子运气能这么好。” 董川海喝口酒,笑着说道:“虽说狼狈了些,总归是过去了。” 穆鸿风点头道:“别的不说,只要能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就不亏。” 董川海捋捋胡须,开口道:“那个驭灵宗,不孬,甭管魔教妖人什么修为境界,有事他是真上,就凭这个,我也得说句公道话。” 穆鸿风面朝北方,“晓得你打算说什么,日后我会指点他们一二。” 董川海点点头,问道:“那人你看出来历没?一个修道胚子在你眼皮子底下被带走,你不心疼?” 穆鸿风想了片刻钟,开口道:“带走就带走吧,有两个弟子就足够了,不能看到宝贝就霸占,总得给别人留些念想,免得别人骂我只吃不拉。” 董川海指着老友笑道:“早些年,这么骂你的不计其数。” 穆鸿风全然不在意,无赖似的呵呵一笑,而后皱着眉头道:“至于那个修士,云里雾里看不真切。” 董川海喝口闷酒,感叹道:“连你都看不真切,那就麻烦喽。” 第九十九章 月夜怪事 走出凶地,沿着狭长山谷,可以一直去往西北方,陈景白天时候看过数次舆图,心里放心不下,总担心那场浩劫天灾,动静大到改变地理,再按照舆图赶路,会让人两眼抓瞎,走错方向。 峡谷最窄处只有两三百步,常年不见落雨,荒草都不见几棵,极为干旱,偶尔顺风逆风时,还能卷起地面细沙,一天下来,男女二人灰头土脸。 崔英起初还能在峡谷到处乱跑,看看能否找些山跳长虫,照顾一下她那贪吃的肚皮。 野味没能找到,白骨却没少见。 有大有小,有多有少,用不着刻意寻找,路上随意看去,零碎白骨处处埋没,甚至在一处避风土坡处,几十具白骨分散在附近,崔英捡起一铁棒,依稀辨认出是一把腐朽的柴刀,摇头道:“不是兵卒。” 又去连上拨拉一根腿骨道:“这人,该是遇到野兽了。” 陈景翻开些许白骨端详片刻,摇头道:“有啃食的痕迹,但却少有断骨,肯定不是妖兽。 野狼野狗之类,也不会嫌贫爱富的只吃肉,少啃骨。” 看她还是懵懂样子,陈景无奈道:“或许是其他人所致,也说不定。” 崔英恍然大悟,一阵恶心道:“狗日的世道。” 两人再次赶路,崔英安分不少,瞅见高处歇脚的秃头鹰,心里老大不高兴,吃啥不好,非得吃一些腐肉,害得老子饿极的时候看到你们,还倒胃口,活该丑到秃头。 将就着过去一晚。 白天两人对付着干粮,崔英瞅一眼一直围绕着两人,在天上打转的秃头鹰,可怜巴巴对陈景道:“小景,我晓得秃头鹰吃腐肉,不是啥好东西,要不咱俩退而求其次,不吃它肚子和身上的东西,留俩腿就成。” 陈景言简意赅,“闭嘴。” 崔英仰天长叹,“这狗日的世道不让人活了啊!” 走过两天,傍晚时分,崔英晃晃水袋,再倒不出一滴水后,看到一处旱井,没有多想,直冲过去,趴在旱井边,往里面看去,一眼深不见底,抓起手边一块石头丢进去,侧耳倾听,几个呼吸后听到石头坠地声。 马上捶着脑壳,抱怨道:“果然这破地方不可能有水。” 陈景看到前方峡谷的一侧突出一座土山,终于还是松了口气,至少这里不曾因为天灾改道。 拉起不愿动弹的崔英,答应她到了前边就能休息,还把自己的水袋递给她,崔英这才搭着陈景肩膀开始挪步。 两人拉扯着来到土山上面,方圆有个十多丈大小,夜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就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了。 从大小来看,这“回魂崖”有些名不副实,不过从远近来看,又反了过来,回魂崖离着西边古战场不远。 一人一张毯子躺在地上,今晚夜色朦胧许多,两人对着月亮看了许久,上一次能这么安安静静的赏月,还是在家里时。 陈景此时想到,师父他们赏月时怀着什么心思。 崔英则是咂摸几下嘴巴,有些可惜当初没能在家里时学会喝酒。 每有微风吹过,崔英总能听到某些响声,按捺不住好奇心,走到发出声响的地方看看。 回来后埋怨陈景,“几块石头压着一些纸钱,这地方竟然还有人上坟。” 陈景继续盯着月亮看,无所谓道:“回魂崖嘛,有招魂的意思在里面,总会有一些人来这里祭拜。” 崔英回到毯子上,沉声道:“我看那些纸钱没个完好的,几乎都碎了,该是几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了。” 陈景回道:“北地如今地步,黎民自顾不暇,没几个人敢来这里,也没必要来这里祭拜了,毕竟北地坟丘遍野,拜哪里不是拜。” 崔英听出这是小景气话,手里攥颗石子砸过去。 小时候两人刚分到一间屋子睡觉时,那会儿的两个小人初次见面,为了首席弟子“比武”一番,正是视如寇仇最顶峰,分到一间屋子自然老大不愿意,尤其是崔英。 本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原则,两人再不乐意也住进去了,就是晚上老不安分,晚上吹灯以后,黑灯瞎火互相丢东西,最后闹到两个“瞎子”打架,整间屋子被两个小人撞了个乱七八糟,最后引得师父过来“熄火”。 按照陈景心中记忆,反正那几个月,他俩从没消停过,师父也是急匆匆赶过来,起初还是好好说话,后边开始训话,最后干脆动手了,一人一巴掌,至于谁先动手这种小事,他老人家不予考虑。 相处久了,自然没了动不动打架的心思,就是崔英手贱的毛病没改多少,冷不丁就会朝陈景丢东西,至今没能改了去。 两人相隔几步,一人丢石子过去,另一人再丢过来,陈景也难得有了童趣,陪着崔英玩闹。 正玩的不亦乐乎,两人同时收手。 月色肉眼可见暗淡几分,原本朦胧的月光开始显得阴冷起来。 崔英看一眼周围,没觉察到有啥危险,对陈景开口道:“我不管,这么晚了,我不想逃命似的赶路了,至少也该看看是个啥子状况再说。” 陈景点头道:“行吧,看看再说,我俩不至于什么倒霉事都沾上。” 崔英存了玩耍的心思,把自己毯子拿的离陈景远一些,躺下后目测一下距离,觉得还不够,裹着毯子又翻滚几下,这才老实等着,看看是谁在闹幺蛾子。 陈景躺下小心等待,眼睛看着崔英那边,耳朵也是竖起,偶尔有峡谷内特有鬼风呼啸而过,再无其他。 等了个把时辰,陈景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崔英那边干脆闭上眼睛,不晓得这个憨货是真睡着了还是打盹。 这么一会儿了,有些相持不下的意味,要么不是冲着他俩来的,要么就是没把握对付两人。 话说两头,陈景也没把握赶走暗处心怀不轨者,自然也不会风声鹤唳般四处乱找,说着大话吓唬暗处,除去让外人看出胆小如鼠,在这随便能找到白骨的荒僻峡谷,屁用没有。 不管是哪种,以静制动也不错,陈景试着闭上眼睛,假装睡去。 口中默念计时,约莫盏茶工夫,陈景再次睁开眼,瞅着崔妞方向,神情略微有些吃紧。 崔妞的身影还能看到,或是说辨认,就是有些模糊不清,绝非雾气引起,这地方,这时辰,也不该有雾气出现。 暗处的家伙,终于要忍不住动手了。 陈景不动痕迹的捡来一块碎石,屈指一弹,飞向崔英,这个憨货千万别睡着了,哪怕装傻为了看热闹,也得先为自己安危着想。 马上,另一边同样飞来一块石子射在陈景身上,让他放下心来,却又立马让他恼火,崔妞每次好奇心起来,想要凑热闹时,不再是那副憨憨傻样,脑壳立即转正,要心思有心思,要耐性有耐性。 眼看崔英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即将完全消失的时候,听到后边有声响,不想托大的陈景即将忍不住起身,也顾不得露馅,扭头看过去。 此刻月光灰暗,陈景眯起眼睛,看到一人慢慢走过来。 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没有衣袖裤腿,竟然还是赤脚。 三步一回头望向山下,似乎惧怕什么追来,匆匆扫一眼山顶,快快走上几步,拍着胸口道:“总算出来了。” 陈景听到这人嗓音,心中疑惑道:“女人?” 这让他多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起来打招呼肯定会吓到这个女人,若真这么相安无事躺着,有些过于冷眼旁观了。 不等他想好,那个女人抬脚就向这边走来。 陈景心里叹气,最后只得抱怨道:“江湖怪事多。” 第一百章 女鬼与色鬼 “姑娘。” 突兀一道声音,让原本平静下来的女人备受惊吓,惊呼一声就要跑下山去,只是才走几步,望去山去,似乎有大恐惧在山下等着,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回过头来,女子看到一个男子身影,怯生生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陈景试着走近两步,女子跟着退后。 陈景只得说道:“我乃江湖中人,今夜露宿于此。” 女子一手捂住胸口,颤声道:“可有明证。” 陈景无奈苦笑道:“这个,我本就是四处游荡吃江湖饭的,恕我无能为力。不过,话说回来,恕在下冒昧问一句,姑娘又是为何孤身一人,深夜来此?” 女子收拢一下破旧衣衫,警惕道:“你连这都看不出来?” “你亲友何在?” “阿爹阿娘死了,只剩我自己。” “可有去处?” “我想去的地方,没人要我。我能去的地方,又不敢待。” 女子看几眼山下,扭头竖起手指在嘴边,“你小些声说话。” 陈景走过去几步,这次女子没有退后,问道:“山下有什么?” 女子满脸泪痕,委屈道:“我才从山匪寨子里逃出来,就怕他们追来,再把我抓去。” “山匪?在哪儿?” “出了峡谷,大概三十里路的样子。” 女子走到陈景身前,抓住他双手,动容道:“你既然是江湖中人,那一定是会武功的大侠吧。是了,是了,敢独自闯荡江湖的,那一定身手了得,我不求你替我报仇,带我走就行,我愿做你小妾,丫鬟也成,只要你带我离开,下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我也认了,我不想再被他们抓去蹂躏了,呜呜……” 女子似乎忘记刚才告诫陈景要小声,这会儿她反而开始哭哭啼啼起来,伤心到了极致,跌坐下来抱着陈景大腿,若被外人看去,以为陈景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陈景有些头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刚才双手触碰到时,感知到她肌肤冰凉,把她搀扶起来,走过去一些,用毯子盖到她身上。 女子偎依陈景身边,两人坐在一起,哭过一会儿后,女子心情平复许多,难为情道:“我晓得让你为难了。大半夜遇到个女人说要跟你走,换我也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不过,我刚才说的是实话,只要公子点头,妾身不求身份,愿永世相随。” 看一眼陈景脸色,女子赶紧说道:“公子就算不打算收留妾身,只要能带妾身去往别处,远离此地,妾身愿夜夜侍奉公子。” 女子说完跪在陈景面前,把头埋在地上,不再起来。 陈景无奈叹口气,虚扶一把让她起来坐好,看到她乱糟糟的头发,当下没个好法子,随便给她扎起来,掏出一块帕子揩拭女子脸上污物。 女子以为他答应下来,心中腼腆,乖巧跪坐,任由陈景在其脸上作为。 一番细腻动作下来,女子总算露出几分真容,饶是陈景看遍了兆安城的莺莺燕燕,仍旧让他感慨面前这位有姿容天成之美色。 只是去了脸上一些污垢,就已赛过勾栏里精致,不施脂粉,更显美人本色。 一双媚眼随羞合,秋波随附声中和。 陈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姑娘,你长的……美极了。” 女人羞赧低下头,“多谢公子夸奖,公子喜欢就好。” 陈景率先躺下,毫无做作摊开双手道:“如此晚了,你又受惊一天,不若我们早早……睡了吧。” 女子点头,虽然没有得到男子出口承诺,只要有所动作就可以,当下也不扭捏,立刻倒在他怀里,为了讨好一样,身子又拱又扭。 陈景双手放在女人后背,轻声道:“看你衣衫褴褛,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女人把头靠在她胸膛,画着圈圈道:“可不是嘛,那些山匪简直不是人,天天换着法子蹂躏妾身,害的妾身自寻短见的心思都有了,若不是妾身求生意志坚韧,可能就等不到出来的一天了。” 陈景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能活着就活着,说不定会有奇遇,你这不就遇到我了。” 女人连忙道:“公子说的极是。” “就是有些可惜,妾身没能护住完璧之身,已是残花败柳,公子若是嫌弃,理所应当罢了。” 陈景轻轻一笑,试着安慰她道:“我一个江湖粗人,哪里会顾忌这些个小事,你以后跟了我,不许再提起此事。” 女人眉欢眼笑道:“公子好人好心,就依公子所言。” 陈景不动声色拦住女人手上乱摸动作,心里却在想着别处。 崔妞看到这么一个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怎么会按捺心性没拦着?是想看我出丑? 崔英百无聊赖的打着呵欠,看不到小景,她也不当回事,按照老规矩,只要传来打斗声,崔英就会冲过去,让那些个想来阴的家伙,见识一下大爷的闪亮登场,大爷拳头可不是吃素长大的。 “美人儿。”一个稚嫩嗓音传来。 “啥?”崔英以为听岔了,坐起身子,歪着脑袋看去。 一束发戴冠,身穿绸缎的富家白面少年公子哥,正看向她。 崔英呆愣愣看向对方。 身材纤细的公子哥掩嘴一笑,手中折扇“啪”一声打开,风流倜傥道:“如此荒僻之地,美人儿能与我月下相遇,实属有缘啊。” 崔英甩甩脑袋,脸上笑意荡漾起来,做梦都不晓得梦到过多少次了,终于,老天开眼,我崔英也有今天啊! 扭过头去吸溜一下口水,转头,伸出粗壮胳膊,掐着兰花指,捏着嗓音道:“哎呀,你是何人,为何来这里?你可不敢过来啊,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哎呀,羞死个人儿。” 公子哥眼皮不自然的抽动几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管这些,伸手按压一下躁动不安的眼角,调笑着说道:“如此良辰美景,难得还能遇到美人儿,若是错过,岂不是抱憾终生,在此,小生斗胆请美人,与我偕同赏月,岂不美哉。” 崔英躺在地上对着那位公子哥眉目传情,然后勾勾手指头。 公子哥走过去后,打算拉起美人儿,才一握住,怔住片刻,怎的手掌如此宽阔? 崔英也不起身,捏着兰花指娇羞作怪道:“这么猴急?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是如何想的。” 公子哥双眼含春,趁势问道:“我是如何想的,美人儿可否告知与我?” 公子哥摸着崔英手背,忍着心中不快,这家伙一双宽大手掌,得亏肌肤还算细腻,模样也算周正,不然如何下口,都要天人交战一番。 “你是不是趁我……哥哥熟睡,偷偷摸摸过来与我私会,若是我随你邀请去了别处,你定会手脚不老实,强行占我便宜……” 听到这话,公子哥要抽出手心,试了一下没能成功,心道:“怎的手劲如此之大?” 另一只手拿着折扇摆手道:“非也,非也。美人儿你多心了,我乃光明正大君子是也,书上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我情投意合,何来私会一说。” 崔英瞪着他,大喝一声道:“那我便如你所愿!” 公子哥被她这句话呛的厉害,心中草稿烧的一干二净,最后憋出俩字,“甚好!” 话才出口,就被拉到地面,公子哥没能注意力道,直接跪在地上。 崔英使劲儿给这位女扮男装的家伙狠送秋波,摸着她的小手说道:“哎呀,一回生二回熟,干嘛一直紧绷着,一会儿快活起来多碍事。” 公子哥小鸡啄米连连点头,想不到这次如此顺遂,竟然碰到个热烈如火,一点就着的。 崔英学着兆安城学来的招数,一边解开外衣,一边吐息娇媚道:“怎么这么热啊?” 公子哥张开五指,如饥似渴道:“美人儿放心,今晚公子我一定让你舒舒服服。” 崔英猛地把公子哥拉进怀里,感受一下后,心里乐呵道:“小荷才露尖尖角,年纪到底是小啊,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压抑不住兴奋心情,崔英破功笑了出来,“嘎嘎……” 公子哥惊吓一般,一窜而起,指着崔英,“你,你,你……” 似乎有些不妥,挤出一个笑脸,“美人儿笑声豪爽,吓到我了。” 看到崔英慢慢起身,公子哥一步一后退,这次眼皮打颤,脸皮也开始抽搐,总算晓得哪里不对劲了,高出自己两头的美人儿,娘的,该称呼‘女侠’才对。 公子哥喉咙吞咽一下,强颜欢笑道:“忽然想起还有急事,必须要先走一步,冷落了美人儿,对不住了。” 崔英一个虎扑,把这个“假小子”压在身下,喘着粗气道:“你说走就走,那我怎么办?” 一把扯掉外衣,抓在手里绕上两圈,扔向别处,对身下的小姑娘道:“乖乖听姐姐的话,姐姐让你尝尝做女人的好,啊哈哈哈哈……” 小姑娘欲哭无泪,急得脱口而出,“我是女鬼,女鬼啊,你怕不怕!?” 崔英吸溜一下口水,不客气道:“你猜怎么着。你是女鬼,我是色鬼,还有比这更门当户对的?天下难找。哈哈哈哈,爷爷今天一定要尝尝女鬼是何滋味!” 第一百零一章 女鬼见闻 听到那边传来崔妞的声音,陈景说道:“太吵了。” 女人也有些恼怒那边,正要开口说些话,又听到陈景说,“不理那边就是了。” 女人赶忙附和道:“对啊,对啊。如此良辰美景,可不能被外人所误。” 说完女人手上又开始不老实,在陈景身上四处游走。 陈景双手环抱着她,开口说道:“小时候,有位长辈和我说过许多老人言大道理,其中一些,即便我只听过一次,至今难忘,比如其中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觉得如何?” 女人停下手中动作,笑容牵强道:“公子为何与我说这些,是觉得我的来历可疑吗?” 陈景淡然道:“彼此彼此罢了。” 女人不想再等,起身大大方方掀开衣衫,露出衣服下面的炫美风景,开口道:“若是公子不嫌弃,妾身心甘情愿荐枕一回。” 陈景没有避开,光明正大看上几眼,点点头道:“送你两句话。” 女人猜他会说出些评头论足的话语,继续假装和颜悦色道:“劳烦公子指教。” “一嘛,骗人要下全套功夫,你已经舍得一张好看面皮弄的面目全非,身子也该跟上,不然很容易让人看出马脚。” 女人眼神冷了下来,“还有呢?” “还有就是,一个和我争位置的家伙,曾经喊出的口号,听着挺提气的,也说给你听听。” 女子收拢衣衫,等着他的话。 陈景起身,月色衬托面容有些冰冷。 “此时不死,更待何时。” 一声剑吟,青钢剑划过女人身影。 女人在几丈远处现出身影,看一眼断去一截的衣摆,生出一阵心惊肉跳,心有不甘道:“只是借你一些生人阳气,你也能换来一夜风流快活,何乐而不为?” 陈景用剑指向她,揶揄道:“我答应了?” 女人恼怒道:“你那时……” 陈景不等她说完,开口道:“我说了?” 女人有些气急败坏。 “姐姐,救我!” 另一边传来呼救声。 “你喊破喉咙也没用,嘎嘎嘎嘎。想不到我也有用到这一句的时候,呜哈哈哈……” 女人满脸忧虑,顾不得许多,再次隐去身形。 陈景没有立即阻拦,仔细打量,细看之下,女人并非完全隐去身形,一路过去,留下极为淡薄幻影,不晓得是否属于万千遁术的一种。 随着女人离开,陈景终于能看清崔妞那里。 女人来到妹妹这边,正要把妹妹从“魔爪”中救出来,瞬间生出冰凉感觉,一柄剑横在脖颈处,让她动弹不得。 既然刚才能斩下女人衣服,应该也能对付她的肉身,陈景赌对了。 看一眼正在忘情用下巴猛蹭一个小姑娘脑瓜,陈景不悦道:“正经点儿。” 崔英立马斯文,佯装咳嗽一声,“我是见这小姑娘长的可爱,忍不住想要亲近一下。” 可怜一个女鬼的小姑娘,哭的梨花带水。 作为姐姐的女鬼听天由命道:“放我妹妹离开,留我任由你们处置。” 崔英老大不乐意了,一个哪里有两个好玩,将地上的“妹妹”抱在胸前,走去姐姐那边。 崔英看到这位舍身救亲的姐姐后,呆滞片刻,一把推开打算独占的小美人,狠狠捋一把头发,争取补救一下自己的伟岸形象。 抓起姐姐的手,直言正色道:“这位姐姐,晓不晓得何为‘一见钟情’?” 姐姐,严梦霜。 妹妹,严安绣。 这会儿严梦霜幻化出一袭红衣,配上面容,青丝如瀑,更添魅惑。妹妹再不是假小子装扮,换成宽袖白衣,少女气息浮现出来。 崔英指着她俩说道:“也就是说,你俩真的只是找人睡觉。” 姐妹俩靠在一起,怯生生点点头。 崔英叉起腰,“这世上竟然真有这种好事,那岂不是说……” 陈景瞥见崔妞看来得目光,给她一个字,“滚。” 摊上这么个守规矩的家伙,崔英心里那叫个苦啊,撒气似的冲天夜空使劲干嚎。 陈景蹲下与两个女鬼说话,“我曾经在一些江湖传记上看到过记载,对此没多少惊讶。” 然后指着崔英说道:“可这家伙是女的,你们应该看出来了,为何还要去吸食阳气。” 这话戳的崔英心口疼,嚷嚷道:“女的咋了。从小到大我这人纯阳之气够够的,都要溢出来了,在咱老家,方圆十里谁不知道,哪个见了我不夸咱是‘纯爷们’。 你们两个小鬼本事不济,眼界却不差,要我说,你俩就该一块儿来找我,说不得……” “说不得什么?”陈景斜她一眼。 “说不得我就放直接放她俩走了呗。”崔英憋的心慌难受。 妹妹严安绣明显胆子小,躲到姐姐身后不敢回话,她是真的被崔英吓到了,任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女子会彪悍到如此地步。 那双满含色欲的眼神,比过牛马的力气,恶鬼遇见都要退却三分。 严梦霜悠悠开口道:“我们姐妹俩自从生了灵智,一直常居于此,这里一年到尾没几个生人路过,只要遇到,逮住一个算一个。” 怕男女二人误会,赶紧说道:“就和青楼留宿一晚差不多,隔天他们就会黯然离开,甚至没有察觉异样,以为是昨晚的梦境。” 陈景沉思片刻,问道:“这就是你的修炼法门?” 严梦霜看他一眼,低下头说道:“没有修炼法门。是有一次,看到一年轻男子路过,生出怀春心思,而后才晓得对这副鬼身有益,趋利之下才一直这么做的。” 陈景蹲下来,盯着她的眼睛道:“你俩晓不晓得沉阴木?” 姐妹两人对视一眼,略显茫然,各自摇摇头。 陈景看出她们神情似乎并无作伪,也放心下来。 崔英挠挠脑壳,劈头盖脸问道:“你俩咋死的?” 严梦霜老实说道:“生前记忆有残缺,记不太清了,好像是遇到一伙贼人,大概是遭在贼手了。” 这种事越想越心痛,崔英不再追问,弯腰问向严安绣,“小妹妹,你与我调情的时候,口吐蛮斯文的,生前是大家闺秀吧?” 严梦霜感觉到妹妹很怕这个女侠,干脆替她回道:“不是的,我们姐妹俩都是穷苦出身,那些说辞,都是往前那些人留下的小说传记上学来的。” 崔英凑到她身旁,指着夜空道:“姐姐你看。” 严梦霜疑惑道:“看什么?” 崔英惋惜道:“这会儿离着天亮还早,咱们是不是,那个,你懂我想说啥不?” 严梦霜捂嘴笑着,如铃铛清脆,这位女侠当真是荤素不忌,难得一见的妙人。 既然如此,干脆大大方方坐到崔英怀里。 这让崔英大出意外,顿时喜不自胜,抱起美人儿去了远处,“好姐姐,咱们去边上说些悄悄话。” 严安绣还在心里埋怨姐姐的不矜持,看到陈景伸来一只手,考虑一二后,抓着起身。 “来这里的人,以前多还是如今多?” “应该是前些年多吧。打我做鬼记事起,路过这里的人,一年比一年少。” “有没有人或修士为难过你们?” “有的。不止一次,只不过他们找不到我们姐妹的藏身之处,又没耐心等我们出去自投罗网,只能草草离开。” 陈景故意走到崔英一旁坐下,后者显然知道他来意,“哼”的一声把头扭过去。 陈景拍一下旁边,示意严安绣坐过来。 严安绣想了片刻后,老实坐下来,这位大侠看言谈举止应该不算太坏,至少比另一边那个又凶又色的女侠,要来的平易近人。 “既然在这儿遇不到几个活人,就没想过换个地方?” 严安绣抱着双膝,摇摇头道:“没本事,胆子小,去别处也挨欺负的命,留在这里至少还能躲起来,不会轻易被人收了去。” 陈景点点头,背井离乡不是只适用于人族,也能用在鬼物身上。 严安绣看一眼这个说话斯文的男子,忍不住好奇道:“你们从哪里来?” 陈景淡淡道:“南聿洲的南部。” 看到小姑娘茫然表情,补充道:“就是这片大陆的南边。” “啊,那得好远哦?” “是啊,超过一万里。” “那么远,得穿过多少山川城池啊。” “其实没那么麻烦,我们坐渡船过来的。” “那确实省去不少腿脚力气,不像我,要不是被逼无奈和家人颠沛流离走出来,我连县城地界都没走出过。” 陈景听到她这么说,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拍拍这个小姑娘的头顶道:“我听到有些人说,有时候会碰到神仙修士降临,来解救一众难民。” 严安绣听到这里,眼睛闪出光彩,“对啊对啊,是有神仙老爷怜惜百姓,我阿爹阿娘他们就是被神仙老爷们救走的。” 陈景疑惑道:“那你为何没跟着一起离开。” 小姑娘摇头道:“女大不中留嘛,丢了就丢了,再说了,那条神仙渡船上已经人满为患了,我阿弟是被我爹娘狠心扔上去的,不然我们一家就要死在一起了。” 陈景没能想到会如此,不过看小姑娘的神色,似乎满是庆幸,没有丝毫怨气。 这种事搁在崔妞身上,那不得把她气的火冒三丈,让崔妞选,她大概会拼尽全力爬上渡船,随便找几个人踢下去,也要让全家一起登船。 换成陈景自己的话,事关生死存亡,神仙老爷那里大概不会理睬他这个小人物,只能求一求渡船上的众人腾出些许地方。 不管是蛮横的法子,还是怯懦祈求,比起小姑娘一家的选择,毫无来由的让陈景生出一些自惭形秽。 愚昧无知,是有。 但真心实意的祝福,却是实打实的。 第一百零二章 人鬼离别 “妹妹这般健壮,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只要姐姐点头,我这就舍身就义。” “油嘴滑舌。” “要不我发誓?” 严梦霜笑不露齿,捶一下崔英,“没完没了,不知收敛。” 话是这么说,严梦霜却是露出光洁大腿,压在崔英腰上,最后还不忘挑衅似的看她一眼,那意思不外乎,有胆你就摸。 自以为女侠会点到为止,马上就晓得有些想当然了。 崔英感受到那丝滑快感,恨不得拍手称快,拿手颤悠悠摸去,“天爷爷啊,能发光的大腿,不仅能看,还能摸个痛快。” 虽说鬼物之身注定没了温润如玉的手感,可大饱眼福是不缺的,“啧啧啧,这大腿,要线条有线条,要色儿有色儿,要是让我舔上一舔……” 严梦霜抬起腿来,鼓励她道:“想要舔啊,大可一试。” 话都说到这里了,崔英咽一口唾沫,就差最后一步了。 刹那间拘束起来,小心谨慎的回头看去。 不出意外,一大一小两颗脑袋,紧靠身后正盯着崔英。 差点儿被人撞破,崔英破罐子破摔,“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就是说了句舔一下,来来来,让你俩见识一下。” 抓起严梦霜一条光洁小腿,撒气似的“滋溜”一下,从膝盖到脚踝,狠狠舔了一大口。 舔完之后,冲着陈景得瑟道:“有能耐,你也舔一个给我看看。” 陈景脸色平静,蹲在一旁拱手道:“做不来,比不得崔大侠,陈某甘拜下风。” 严安绣瞅着姐姐道:“姐姐脸红了。” 严梦霜也没想到这个女侠这么不着调,说来就来,说舔就舔,听到妹妹话后无地自容,把头埋在崔英怀里不敢露面。 崔英恬不知耻乐呵道:“我这功力果然超凡脱俗。” 这话让怀里美人羞愧难当,踢踏着双脚示意羞赧。 严安绣看看夜空,起身瞅一眼东边,对姐姐说道:“天快亮了。” 严梦霜顾不得心情,起身来回看看,有些难为情道:“是该回去了。” 崔英老大不乐意了,抓住严梦霜红衣袖子,双目含情道:“姐姐,不要抛弃我啊,咱俩恋奸情热……不是,情投意合的时候,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严梦霜无奈道:“我已是鬼物之身,受不得一丝半缕日光照射,日出之前不回去的话,会有魂飞魄散危机。” 严安绣也赶忙附和道:“姐姐没有骗你,以前就遇到过几个没有灵智的鬼物,日头升起不知道去躲,迎着晨光,片刻功夫就消散不见了,可怕的紧。 不说日光,即便是白日躲在阴暗处,阳罡之气也能让我俩生不如死。” 崔英失望至极,忽地看向陈景,直接跳起来道:“咱俩一晚上没好好休息,正好白天好好睡上一觉。” 而后揽着严梦霜腰肢,“晚上与美人儿再续前缘。” 玩笑似的耽搁一晚上,陈景无可奈何,就依了崔英的提议。 严梦霜笑着推开崔英不老实的大手,拉着妹妹手心,两人盈盈一拜,而后化作烟雾飞下山去。 崔英果然是个能睡的,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适应片刻光线后,看到日头快要下山了,吐掉嘴里的沙土,打算翻身接着睡。 陈景提醒她一句准备吃饭,吃完就赶路,这让崔英更不愿意动弹。 陈景最后叹气道:“不想再见到美人儿?” 崔英怔了片刻,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他娘的,忘了这茬事情。待我沐浴更衣,焚香净手,也好迎接美人驾到。” 陈景笑话她一句,“要不要再来个斋戒三日?” 崔英恼他一句,“我说想,你会等?” 陈景摇头道:“不可能。” 早知如此的崔英撇过头去不看他,呆愣的看着峡谷内的干涸地面,无奈道:“沐浴个啥,连净手的水都没一丁点。” 崔英狠狠搓着脸,就当干洗了。 铁锅是陈景路上捡来的,铁皮薄的厉害,除锈时已经分外小心,仍是受不住力捅了一个窟窿,幸亏不是锅底,要不然就废了。 崔英瞅见滚开的粥里有几片咸肉,砸吧几下嘴,发牢骚道:“果然还是鲜肉能钓足人的胃口,咸肉吃了一路,这会儿看到,嗓子眼就发齁。” 陈景用仅剩的最后一个勺子敲下锅边,提醒她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计较那么多做甚。对了,告诉你啊,咱就这么些能吃的正经吃食,后边饿了,就只能吞服辟谷丹了。” 崔英两眼一翻,哀嚎道:“老天爷啊,你干脆饿死我算了。” 不理睬她的人来疯,陈景把最后几根干柴扔进火堆,等到自然熄火就能开饭了。 吃饭时,两人一人一勺也算公平,就是崔英耍小心眼,每次对着锅里的咸肉招呼,陈景看在眼里忍了又忍。 当看到崔妞喝完粥还要舔勺子时,终于忍不住了,夺过勺子大骂她混蛋。 崔英理亏,讪笑道:“一时兴起,不能自已,绝不是故意。” 陈景被她恶心的够呛,骂道:“我看你就是蓄谋已久。” 崔英打个饱嗝,接着说道:“这话太冤枉人了,我是那种人吗?大不了,你尽管舔勺子,我全当看不见。” 陈景真想丢下勺子,可又舍不得最后一点儿粮食,尤其见不得崔妞那副恶心嘴脸,陈景真敢扔了勺子不吃,崔妞就敢把一锅粥包圆。 “这是煮的一锅粥?”忽然到来的严梦霜看一眼说道。 严安绣走到铁锅边上蹲下,试着嗅了一下。 崔英殷勤问道:“要不要来一口?” 严安绣摇摇头道:“鬼物吃不来阳间食的,我是许久不见,有了乡愁,才试着闻下,果然闻不到任何味道。” “闻不到啊。”崔英挠挠脑壳,看向严梦霜道:“要不要给你们烧些纸钱啥的?” 严梦霜黯然道:“曾经拦下几位好心人,为我们姐妹烧了些香烛纸钱,不能说完全没用,只是玄之又玄,道不清楚,外在也看不出来,后来就没了这种心思。” 崔英听了大为可惜,说着各种俏皮话逗两个美人儿开心。 陈景看一眼她那副色鬼模样就心烦,抄起勺子,赶紧喝粥,免得等这吃货反应过来和他抢,还恶心人倒胃口。 一口气吃完,随便找块土石,将就着剐蹭即便,就当刷锅了,想起师父曾经说过一些有关阴司的事情,悠悠开口道:“香烛纸钱这些,除非有许多个人一起来,经常如此作为才有用,不然用处不大。” 崔英和家里的三个老头子只会瞎掰扯,没个正形,她知道小景经常聆听师父他们讲解修行事,赶紧问上一句,“就没别的法子?” 严安绣有些迷茫,什么法子?有了法子又会如何? 严梦霜紧张的搓着手指,她自然晓得所为法子是合意,就是传说中的修行之法,虽然不看好年轻男子会知晓鬼修法门,可万一呢?希冀看向陈景。 陈景被她们盯着有些不自在,怪自己,也怪崔妞多嘴,马上摇头道:“被不同姓氏地理的人祭拜,就会得了各方认可,那就建座祠庙,淫祠也无所谓。 有人为你俩建了祠庙,那也需要有人祭拜上供,如今北地比之兵荒马乱还要过分,你们姐妹就别想了。 另外就是鬼修法门,比起前者建造祠庙,被鬼仙看中带走,你们觉得哪种更难得?” 崔英张张嘴巴,看一眼西边道:“驭灵宗?” 陈景摇头道:“驭灵宗倚仗的是英灵,对鬼修不在意,甚至是唾弃。 或许有弃之不用的鬼修法门,可驭灵宗为何会为你双手奉上,说的更直白些,我们与仇鹏短短几日的交情,人家真会为了你的一厢情愿出手相助?” 崔英面对美人在侧,不甘心道:“一块儿喝过酒呢,那家伙看着不像个小气的。” 严梦霜看到两人有了争吵迹象,开口道:“多谢两位排忧解难,小女子感激不尽,事有不谐便随风而去,不用为我们姐妹苛责自己。” 陈景看一眼不争气的崔妞,叹口气道:“沉阴木。” “啥?”崔英瞪大双眼迷惑道。 严梦霜两姐妹第二次听到“沉阴木”,不晓得这会儿为何又有此说。 “我虽然不知晓鬼物如何修行,但我这里有适宜鬼物修行的东西。” 陈景从玲珑袋中取出仅有的半截沉阴木,按照师父当初的说法,少则五六百,多则七八百的年份,除此之外没有多说,陈景猜测师父看不上这些个小玩意,不过对于一些没多少修为的鬼物鬼修,大概属于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就是不晓得这两个鬼物识不识货。 陈景抛给严梦霜,后者疑惑接过,才一接手,一股冰凉意从手中袭来,迅速蔓延全身,让她惊喜连连,生人或许不适,作为鬼物的她自然不在乎,与她正适宜。 拿在手中翻看一下,乌黑木头上各种繁琐雕文,严梦霜心念一动,化作黑烟钻入其中。 崔英捡起掉落地上的沉阴木,看上几眼后,不确定道:“兆安城里那些邪魔外道留下的?” 看到陈景点头,崔英把沉阴木递给严安绣,开始在自己玲珑袋中翻找。 正在严安绣对这截木头好奇时,严梦霜再次化作黑烟出来,拉着妹妹一起极为规正的跪下,对陈景道:“多谢恩人。” 陈景淡然道:“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些了。虽说没有法门,但这里面的玄妙,你是体会过了,修行一事或许不可能,日后你俩也能清闲一些。” 严梦霜行礼道:“不敢奢求更多。” 崔英半个身子伸进玲珑袋翻找还是没能找到,急得她大叫道:“我怎么就忘记拿了,不该的啊?” 陈景拍一下崔英肩膀,等她露出脑袋,略作停顿道:“走吧,上路了。” 崔英双肩一塌,没了精气神,“又该上路了!?” 严梦霜急匆匆道:“这么快就要走,不多留几日?” 严安绣歪着脑袋看去姐姐,以往遇到那些人,没一人能让姐姐如此动容的,那块木头真有那么宝贵? 陈景领路,往土山下走去。 崔英走到严梦霜跟前,弯腰将她抱起,后者没明白过来时,崔英又将妹妹提起放在姐姐身上,一步一步去往山下。 严安绣迷惑不解,这是去送行,还是被送行? 严梦霜抚摩崔英脸庞,有些歉意道:“其实,不用当真的,往来不知多少次,我们姐妹都如昨晚一样,花言巧语,虚情假意,哪里会有真情表露。 我不想再诓骗你,不想你走了,还是鬼迷心窍。” 崔英一言不发,有些委屈,撅着嘴,抱着两姐妹下了山。 长短不过两里路,看到陈景停下等着,崔英放下姐妹俩。 严梦霜心里不太舒服,手忙脚乱替崔英整理一下衣衫,妹妹严安绣不晓得姐姐怎么了,好像很委屈,但就是不哭出来,好像憋着劲,让人看了替她难受。 “鬼修法门,我以后四处闯荡江湖的时候,会替你俩留心的。” “多谢,无以为报……” 无情最怕痴心缠,百年回首碎心环。 崔英抓住严梦霜的手,把一颗雪钱拍在她手里,告诉她道:“这是神仙钱,从小景那儿偷来的,千万别去兑换,就自己用,里边灵气比起荒地浓郁千百倍。” 严梦霜红着眼睛道:“你给我了,你怎么办?” 陈景傻呵呵道:“我和小景亲兄弟,没钱了就和他要,他还能不给我?” 扭头喊上一句,“对不对,小景?” 陈景懒得理她。 再掏出一物压在严梦霜手里,有些伤感道:“别的也没好东西,就这些了。” 严梦霜看到又一截沉阴木,蓦然抬头,盯她好一会儿,心神不稳道:“你就是个傻子。” 崔英极正经的抱了两姐妹一下,笑着跑开。 严梦霜摩挲着手里的沉阴木,小声骂道:“就是个傻子。” 片刻之后,在陈景叫骂声中,崔英又跑了回来。 严梦霜不想她再尔反复,上前朱唇轻点,予她一吻,开口道:“你该走了。” 两两对望,不知再会是何年。 崔英敛容屏气,大声说道:“等我回来,我娶你!” 潇洒转身离去。 严梦霜擦拭着泪水,一个劲的骂道:“傻子……就是个傻子……” 第一百零三章 乱世家园 走出峡谷不久,见到久违的平原地带,可惜近乎戈壁,仍旧无比干涸,一眼尽头皆是荒芜人烟,只有点点绿色。 长势最好的就属风滚草,这东西留不住水,陈景不晓得干涸之地找水方法,只管一直走下去。 白天燥热,夜晚阴冷,即便男女二人有修为在身,难受不至于,不舒服是真。 陈景趁着休息时候打坐,不得不说这荒芜戈壁地带,灵气寡淡的可以,真真是费心费力也捞不到多少灵气补给。 忽地想到神仙钱,念头才起来,立刻被他掐死,可不敢这么败家。 想到前几日的事情,也不睁眼,开口道:“董爷爷给你的神仙钱小心着用,别一个收不住手,乱糟蹋了。” 崔英正打算在梦里和美人幽会,听到小景话后,惊讶道:“你咋晓得是董老头给我的?” 陈景端坐如常,淡淡道:“别告诉我,要离没和你要过钱,他能给你钱纯属做梦。 师父给你些碎银子耍还行,神仙钱是别想了。 最后除了董老爷子,还能有谁?” 崔英捂着玲珑袋,无赖道:“我不管,你不能打我这边神仙钱的主意,亲兄弟明算账,你那边是公钱,我这是私钱,你管不到我。” 可能觉得话说的难听,又说道:“你要是把神仙钱用完了,我这边可以借你用。” “是借,不是给。” “要算利息的。” “给你个友情价……” 陈景被她烦得可以,赏她两个字,“闭嘴。”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心里抱怨,真就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前行路上,两人遇到光秃石山,山上聚集了一众土匪,看到落单似的男女,想要劫掠一回,一个个叫嚣不止,咋咋呼呼口吐方言,如山魈怪叫,下来一大堆人来到半山腰,后边推前边,手里举着钉耙镰刀之类,就是不敢再进一步动真格。 崔英摸下干裂嘴唇,“咱都两天没喝口水了,他们这些人在山上,再可怜,水应该是不缺的。” 陈景把手袋递给她,崔英留下一句,“我去去就来”,踩着陡坡连跳而上,奔着山顶几间茅屋直去。 山匪看到崔英身手的一刻,晓得惹不起,立即四散而逃。 又过几日,两人碰到一毫无生气的村落,穿行而过,一些木屋内传来细微脚步声,从夹缝门板瞅见一些人偷偷打量,眼神透露出害怕,有的则是愤怒。 崔英拿出玲珑袋怔住,除了辟谷丹,已经没有可吃的了,碎银子这会儿屁用不顶,叹口气后离开。 走过几百里,遇到一处被毁去的皇陵,石翁仲东倒西歪,不少石像断壁残垣,帝王墓与百姓家,天灾面前皆是平等。 皇陵深处,规模最为宏大的一座帝王墓,形同一座小山,如今门面上被人凿出一个大洞,这已经不是盗墓举动,实乃光明正大的掘坟。 拦住好奇想要进去看看的崔英,里面注定不会剩下好东西。 继续东行,不日遇到一座土城,低矮土墙,两人垫脚就能看向里面,城内房屋尽数倒塌,唯一还算完好的,一幢二层钟楼,上边有人拿着杆标枪盯着他俩,即便用猜也晓得,那人对两个外乡人充满敌意。 土墙内露出不少人头,老少皆有,面露菜色,有人恶语相向,有人伸出破损陶碗乞食,有人抓住崔英手腕,试图强拉她进来,眼看不行,立刻缩回手去。 更多人则是毫无生气般,望着两个外乡人。 崔英拍拍手心,皱眉看着这些形同枯槁的人,到底于心不忍,没了置气的心思。 穷途末路总有柳暗花明时。 又走出几日,忽地感受到一丝清新气息,不再是往日燥热之气,远远眺望前方,看到一大片绿地,让两人喜不自胜。 崔英高兴的蹦跶过去,还能看到几个人影,热情似火的打着招呼,只不过,远处人影似乎不给她面子,火急火燎的去了更远处的庄园。 瞅瞅地面大片庄家,和走过来的小景道:“这是麦苗吧?” 陈景点点头道:“被董老爷子听到,非得好好捶你一顿。” 崔英纳闷道:“和咱们家里的麦苗不太一样啊。” 陈景蹲下,拿手拨开些看看,叹口气道:“长势不好罢了,估计种粮不行,施肥也不足,这才看上去又蔫又细。” 起身看一眼庄园,说道:“去庄子上看看。” 庄子外围没有土墙围拢,倒是有层层叠叠的拒马桩,等到陈景和崔英过去,庄子上的青壮小伙,在拒马桩后面,正拿着各式各样弓弩严阵以待。 在面朝土路的一道缺口处,算是庄子“大门”,一半身皮甲的汉子走出,用方言询问道:“两位是冲着我们来,还是路过?” 崔英挠挠耳朵,实在是听不懂。 陈景则是触动心弦,用磕磕绊绊的家乡话回道:“只是路过,就是去前边那里。” “断岳峡?” “正是。” 庄园内走出一白发老人,颤颤巍巍走到皮甲汉子身旁,认真打量男女一番,在他耳边说秘语几声。 身穿皮甲汉子听后神色疑惑,开口问向陈景,“兄弟是早些年流亡出走之人?” 陈景没有藏掖,如实相告说道:“我是被师父救走的。” 汉子浮起笑脸,拱手道:“如此,两位便是我等座上宾。” 陈景一时糊涂,有些猝不及防。 崔英抓耳挠腮,看到那些人开始摆阵仗,不晓得怎么回事,“你们说了啥?他们这是要干嘛?” 皮甲汉子爽朗大笑,拉着男女两人进了庄子。 等到酒肉摆在跟前,崔英反应过来了,这可是好事啊,招呼一下能坐在桌子边上几位生面孔,她自己先一干为敬,浊酒就浊酒,总比没有的好。 嘴里随便嚼块肉,再给满上一杯,走过这么远的路,肚皮受了不少委屈,总算能犒劳一下了。 陈景连忙给身旁的汉子,也是本地里长告罪一声,对方哈哈大笑,还邀杯与崔英共饮,一口喝干,两人相视大笑。 陈景借酒问出心中疑惑,“里长为何对我二人如此热忱?” 里长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多想,就因为你是被人救走,不是自己逃出去的。” 卸去皮甲,里长终于痛快些,“我不知道你师父本事如何,既然能救下你,人品是不差的。 一直独自在外流亡,如今还能活下来的,还有几个有好心,是好人?” 陈景想到前边路上遇到的情形,反驳不得,只得点头。 “外边的庄稼地,你也看到了。” 看到陈景点头,继续道:“要是没有神仙老爷照拂几分,种下一亩,能收三分就不错了。” 陈景双眼一亮,“有神仙老爷庇护这里?” 里长喝口酒,摇头道:“庇护可能说不上,但也差不多了。如今北地多旱,若是没神仙老爷施法降雨,咱这些凡夫俗子,可没那办法经营出一座稳定庄子。 遇到一些失心疯的流民来杀人放火,去求神仙老爷,也会大发善心的解决了去。 不过也仅限于此,咱也是知道好歹的,不能什么事都去劳烦神仙老爷,曾经试过给神仙老爷们上供,被一口回绝,没得一点商量,以前乡里乡亲口中说的‘青天大老爷’,该改口成‘青天老神仙’了。” 陈景问道:“是哪座山门的神仙老爷,如此大发善心体恤民情?” 里长摇头:“不晓得,毕竟是高高在上,双脚不沾地儿的神仙人物,对咱这些凡夫俗子来说,哪座山门区别不大?” 然后指了指男女二人,“既然你俩要去断岳峡,碰到神仙老爷的机会可就大了。” 有些醉意的里长,眯着眼睛道:“神仙老爷天上‘咻咻’一飞而过,厉害着呢。” 陈景一旁恭维道:“都能飞了,自然是厉害。” 里长拿着酒杯和他碰一下,睁大眼睛问道:“兄弟你师父咋样,会飞不?” 陈景咬牙扯了个慌,“能飞,就是只能飞一点儿,飞不了太远。” 里长连连拍他膝盖骨,老气横秋道:“这就够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崔英拿着手里肉骨头逗几个孩子,咿咿呀呀,两边谁都听不懂,也不影响,一个大孩子,一圈小孩子,也算其乐融融。 陈景看去周围,庄子外围依旧有人值守,庄子里不少汉子妇人忙碌,各行其是,娃娃们看稀罕似的凑过来,一直盯着男女二人。 陈景心中感慨道:“乱世总算生出新意来。” 盛情难却留宿一晚后,一大早,男女二人就此告别,继续上路。 走出很远之后,崔英才依依不舍转过身来,这家伙没多少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觉悟,和里长要了一瓮浊酒,瓮都不用还了。 陈景开口道:“八十里。” 崔英叼一根麦苗,怔住片刻道:“就剩八十里就到了?” 陈景点头,百里路程不到,加快脚力,顶多午夜就能赶到,心意已起,一脚踏出,使出轻功飞掠,触地之时,脚尖蜻蜓点水,再接气力前行。 崔英做不来他那样子,蛮力如她,更像山跳,双腿猛推前进,符合她的性子,除非有美人仙子看到,她才会耐心下来给人演示一出“踏雪无痕”的功夫。 陈景用气多过出力,崔英则是反过来。 半路停下歇息,两人打坐期间,海浪声由远及近。 陈景睁开双眼,几度春秋之后归来,心境随涛浪声起伏。 近乡情怯。 第一百零四章 奇人怪事 断岳峡。 天灾南聿、钰金两洲交界处所在,当年天灾造就此处陆沉所致,正因为天灾浩劫,南聿洲北地一处神仙渡口人去楼空荒废下来,让陈景和崔英多走不少冤枉路。 陈景打坐一晚,前方十步之外就是落差几百丈的海岸,波涛巨浪下方规律拍打,水汽裹挟怒吼直冲而上。 心境与巨浪相持,来往反复比较高下。 一夜未平。 白天,神色略显疲惫的陈景喊起酣睡一晚的崔英,带她沿着海岸走动。 昨晚来时,两人就察觉到附近有些许生人,陈景拦住了到处乱窜的崔英,免得节外生枝。 这会儿晴空万里,“真相”一清二楚。 一眼过去,整个海岸线,每隔几十上百步,就有人正在行祭拜、招魂举动,无一例外。 有身着麻衣的穷苦老百姓,两三口子跪坐一起,叙说人言与鬼听。 也有一堆下人簇拥,手托旗鼓,静肃两边,为首之人身穿喜庆红衣,跪坐地上大声哭号。 崔英晓得这热闹不能乱闯,主要是无席可吃,指着那些人道:“这该是荣归故里。” 再走过一段路,看到两名佩剑男子也在行祭拜,看那一身行头,不是寻常人士,似乎觉察到有人,回头看到两个陌生人,没有搭话,拱手致礼。 陈景怕人误会,跟着行礼,马上离开此处。 “小景,你看。” 陈景顺着崔英指向,海上高空,有一艘神仙渡船,非是恢宏巨大,而是小巧玲珑,船身宝光四溢,让人一眼就可认定珍品无疑。 虽然离着有些远,不过从船上散落出一些碎片不难猜测,应该是祭奠先人的纸钱了。 崔英脑壳迟钝道:“还能这样,果然是神仙中人做派。” 陈景则是抬头看一圈四周地带,依稀能辨认出几位御空的修士散落在海峡地带,该是那位里长口中的神仙老爷。 走到一处人少地方,陈景指着海上远处,唏嘘道:“我家原来应该是在某处地方,如今,什么都没了。” 一片汪洋而已。 陈景是被师父亲手救出来的,亲眼目睹家乡消失不见。 陆沉。 对也不对。 并非如凡人见识中的沉入海中,而是一大片土地消失,无影无踪,似乎那里从未出现过。 可他这个活生生人,就是在那片土地上出生、长大。 或许所谓的“陆沉”,只存在修士口中,属于一个无可奈何后妥协的事实。 陈景忍不住感慨道:“要不是师父,我就是有十条命,也逃不出来。即便没有后边的陆沉,早晚我也要饿死在家里边了。” 崔英挖完鼻孔,抽抽鼻子道:“老头子也不早点儿过来,让你受罪那么久。” 陈景拍她脑袋一下,“乱讲。要不是那时师父停留片刻,看到我的身影把我救出,你这会儿大概……大概就是首席弟子了。” 崔英琢磨一下,真要那样,可不值得有啥高兴的。 用土石摆出一个简易祭台,拿出准备了一路的香烛纸钱以及祭品,口中念道:“爹娘,孩儿来看你们了。” 伤心地,伤心事,香烛灼泪流,陈景泪眼蒙眬。 最伤他心的,是他完全记不起阿爹的样子,连记忆中最疼爱他的阿娘,面容也已经模糊。 崔英在一旁看着,心里生出忧郁,来回走动,干脆过来跟着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陈景悲痛脸色明显开始不悦,恼火道:“你又不是我媳妇,来磕头做甚?” 崔英摸着脑门,郁郁道:“反正我自个父母都不清楚,咱俩又是兄弟,既然是兄弟,你爹娘就是我爹娘,我磕几个头不应该?” 陈景看她神色似乎不是胡闹,还是忍不住道:“乱来。退一步讲,我要如何和爹娘解说认了个女子兄弟?” “这有啥不好说的,看我的。” 崔英像模像样的上柱香,朗朗开口道:“爹娘在上,我崔英与陈景,结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若有违背,必遭天谴……” 陈景气极又无奈,这家伙真就是独辟蹊径,上坟祭拜硬是做成兄弟结拜。 “父母在天有灵,孩儿句句属实,日后我们兄弟两人取长补短,同心合力,争取早日娶妻,多生孩子……” 神国,太虚宫内,一个身影状若疯癫拍打大门,逐渐无力,身影开始消散。 太虚宫正中高大老者虚空盘坐,法袍挥动,消散身影凝聚一团,飞出大门。 “尘归尘,土归土。” 兆安城,城东村,一枚桂树叶子飘落在桌上,穆鸿风捡起攥在手中,念叨一句,“死亡总会伴随新生。” 崔英跪在地上还在叨叨不停,已经说到生了孩子取什么名,生几个,该如何养家糊口。 陈景刚才试着打断她一次,差不多得了,说到哪里才是头,还能讲完一辈子不成,哪有后事说与先人听的?太过荒谬。 眼看不听,随她,难得有正经的时候,别人看到或许认为滑稽,陈景却知道难能可贵,崔妞这份孝心或许有一部分是给从未见过的爹娘,只有涉及心底难以言说的部分,才会让这个大大咧咧的家伙举止不定。 这才会跟着陈景一起祭拜。 陈景一旁看着她,越看越不对劲,崔妞气息,肉眼可见越来越雄壮,稍作感知,崔妞经脉灵气滚动如潮海,修为竟然无故……增涨。 这是为何? 陈景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幕,马上感知自己体内,还是一如既往,再看一眼对方,简直不可理喻。 我是来祭拜自己爹娘,即便有什么意外机缘,也该是给自家摘冠,没道理才认一个假小子作干儿子,机缘就花落别处。 我才是爹娘的亲儿子啊。 难不成爹娘在天有灵,极其看好这个干儿子,让她以后多多照顾自己? 陈景有着说道不出的委屈感。 崔英修为一路水涨船高,最后动静之大,无地生风,扑灭身前烛火,让一旁的陈景看去,眼睛直打颤。 似乎看出此处动静,有修士御空飞来,少有客气的落在地面。 一位中年男性修士,浓眉大眼,青衣上面有水云纹路,下来贺喜道:“恭喜道友有此境遇。” 崔英不晓得身上的事情,挠着脑壳想要找补回来,“咋回事儿?” 陈景也不晓得如何与她详细细说,反正他是白日见鬼了一回,让崔妞随便应付一下。 “哎呀,都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上个坟拜个把子,你这是见礼一番,打算随份子啊,随便给几个神仙钱意思一下就行了,我这人不苛刻,礼轻情意重……” 陈景看到这位修士忍俊不禁,咳嗽一下,拿手肘捅一下崔妞,这家伙的乌鸦嘴越说越歪。 青年修士衣服上的纹路,让陈景想到沧浪仙宫,陈景试着问道:“前辈来自沧浪仙宫?” 青年修士笑容温润如水,“前辈不敢当,在下正是出自沧浪仙宫。” 崔英赶紧说道:“那你认不认得那个,那个叫啥来着?” 陈景瞥她一眼,没空骂他,赶紧补充道:“浮芯。” 青年修士双眼一亮,“浮芯是我小师妹,同在一师座下,我是她二师兄,浮尚。” 陈景拉着崔英一起见礼,浮芯当初为两人解围,甚至有开脱的嫌疑,有恩与他俩,两人铭记于心。 听完陈景说的来龙去脉,浮尚如梦初醒,前阵子小师妹书信中的男女,原来就是他俩。 既然师父他老人家早有定夺,浮尚没有拉拢结交的心态,客套几句之后,如泛泛之交一样告辞。 就连脑子憨笨的崔英都看出了不妥,指着离去的浮尚说道:“这家伙咋回事儿,明明有了互相认识的人,可以多聊几句,草草就离开。” 陈景也想不清楚,起初说出认识浮芯时,这个二师兄明显喜形于色,做不得假,又是同个师父,没有江湖中所谓“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的顾虑,仍旧刻意疏远离去。 南边空中飞来一位女修,流彩银丝外袍,灰色中衣束腰,离地三尺后,大大方方与崔英拱手道:“恭喜道友修为精进。” 崔英捋一捋头发,敷衍般随意拱拱手,毫不客气道:“一般一般,厚积薄发,这才一飞冲天。” 陈景刚才看得清楚,这个女修刚才来时,曾与远处的浮尚点头,两人应该早就认识。不过也应该,盘旋此处的修士应该待了许久,即便不相熟,应该也互相认识。 不得不说崔英功夫了得,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女修拉到地面,不知底细的女修被她拉住玉手一阵狠摸。 “姐姐你有所不知,我这身修为来之不易,在深山老林里吃了几年野菜野果,过了几年野人的日子,硬是熬出一身的铁骨铜皮。” “妹妹苦尽甘来,不负苦心,如今得偿所愿,正是该告慰先人的时候。” “谁说不是呢,唔,姐姐这手丝滑无比,世间少有。” “修道之人,皮囊衰老慢上不少,不算奇怪。” “非也,非也。我刚才所说,可不仅限于凡俗,即便是在修士当中,姐姐肌肤嫩滑,也是世所罕见。” 女修被她逗的花枝轻颤,觉得这人招人喜爱,开口道:“妹妹叫什么名字?可有宗门?” “我叫崔英。”指着陈景,“他叫陈景。我俩可没宗门,门派都没有。” 女修点头,自行介绍道:“夜澜,牧羽山。” 崔英回想片刻,指着南边道:“就是南面最大的那座宗门,牧羽山?” 夜澜含笑点头。 浮尚在远处再看地面三人,眉间疑虑重重,神色捉摸不定。 第一百零五章 拐弯抹角 “两位游历至此,心愿已了,是返途归乡还是继续去往别处历练?若有冒犯,不说也无妨。” 崔英口直心快,直爽道:“这有啥冒犯不冒犯的,我俩接下来打算去钰金洲转转。” 夜澜听到后,呢喃道:“钰金洲啊?” 崔英眼珠一转,回想起牧羽山方位,顺杆爬道:“姐姐,你们牧羽山似乎离着钰金洲很近,是不?” 夜澜点头道:“确实如此,只是隔着一座屋蒙山。” 崔英矮下身子,靠在夜澜身上,扭捏道:“你看,咱们都这么熟悉了,能不能送我们两个一程,几千里路呢,用两条腿赶路,动不动就要几个月,腿不累,心都要累。” 夜澜蹙眉说道:“这个……” 崔英眼看有戏,不去理睬小景的眼神发难,抖着夜澜小手撒娇道:“哎呦姐姐,这点儿小忙而已,我还打算日后和别人说起牧羽山,是如何的侠义心肠,如何开阔大气,同在江湖,不能失了颜面,让人看了笑话。” 夜澜起初犹豫不决,到底还是被崔英口中的宗门颜面说动了,看男女二也算顺眼,如此年轻,没有宗门跟脚修至炼气境,或许机缘不断,与二人结下善缘,怎么说也不算恶事。 说道:“既然今日有缘,我就便宜行事一次,送两位一个方便。两位稍待片刻,我去禀告师兄。” 陈景感激道:“叨扰道友了。” 崔英乐呵晃着手送夜澜离去,瞅见陈景满是责怪的眼神,不乐意道:“求个方便而已,她要是不答应,就不答应呗,又不少块肉。” 陈景无奈道:“你是真不知道害臊是何物。” 过了片刻,夜澜带着师兄来到远处,师兄审视一般看了看下面的男女,对夜澜道:“并无不妥,不过在路上,还是小心谨慎些。” 夜澜欢快的御空而下,“晓得了,师兄。” 背后男子苦笑道:“毫无严谨。” 崔英看到夜澜面容灿烂,不等人下来,喊道:“同意啦?!” 夜澜笑着点头,下落地面,从神仙袋中拿出一物,随手一抛,一只五彩纸鸢慢慢变大,双翅足有两丈,无风悬浮半空。 夜澜一步跨上去,踩着翅膀走到纸鸢背部,招呼男女二人上来。 崔英一个蹦跳上去,点点头,还行,稍微有些许陷脚,整个纸鸢没见晃动,是个好宝贝。 陈景催促她赶紧走过去些,没大没小的,不是好奇心泛滥的时候。 夜澜等两人坐在纸鸢背上,掐诀打出一道灵光,纸鸢托起三人飞着追向灵光的方向。 浮尚看着远去的三人,忍不住感慨道:“到底是机缘,还是巧合?” 纸鸢并无避风法阵,高空罡风猛烈,好在陈景和崔英身处背部,不用直面,少了些许狼狈。 崔英伸长脖子瞅了一会儿地面景物,对陈景道:“比起那些破烂神仙渡船快上不少。” 夜澜听后笑着说道:“私家珍宝,总有不如意的地方,譬如我这纸鸢,日行一千八百里,求快不求稳,牧羽山弟子,炼气境即可行用,不过显而易见,毫无安逸可言。” 崔英羡慕道:“能飞这么快,还要求那么多做甚。姐姐在哪里买的这种宝贝,费了不少钱吧?” 夜澜听到她如此市侩的江湖问话,露出一丝窘态,收拢一下被狂风吹散的青丝,说道:“这是我师父赐予的法宝,可不是我买的。” 崔英穷追不舍,“哦,那就是你们宗门有钱。不对啊,宗门有钱,那不就是宗门弟子有钱?” 陈景给她背后来一巴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是江湖土匪做派,宗门仙家自有法度,两者怎可混为一谈。” 夜澜感激看去男子一眼,如她修道有成,不过也是按部就班一样,少有下山去游历,对于仙家之间的迎来送往还算应付得当,对于山下江湖的热络闲聊,实在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崔英背手揉着发疼的后背,埋怨小景下手太狠,闲聊而已,说话不得当,提醒一下就够了,下不为例,犯不着在外人面前给自己难看,给他一个白眼,在一旁生闷气。 陈景思量片刻,问道:“道友宗门可有渡口前往钰金洲?” 夜澜点头道:“有的,我牧羽山宗门生意小有名气,往来渡船各式各样,名义上不会搭载私人,不过也只是名义上,至于如何顺利登船,不用我多说。” 陈景点头,这如何不晓得,无非是钱,神仙钱而已。 夜澜又说道:“沿着我宗门南下八百里,就是曲梁河畔,河畔有一座凡俗渡口,名叫‘小松渡口’,规模算不得小,你二人若是有心,可以去那里登船去往钰金洲。” 陈景点头,有心,如何不有心,都是钱,不敢乱糟蹋,既然是凡俗渡口,花销肯定能少去许多。 陈景索性多问一些,“道友可知晓去往虞河王朝的路径?” 夜澜喃喃道:“钰金洲虞河王朝?” 陈景补充道:“扶煌城。” 夜壶开口道:“若是不想耽搁,就坐渡船,自然是神仙渡船。若不想多花销,你们去小宋渡口登船,等过了屋蒙山地界,进入钰金洲磅石峡停靠下船,直接南下一千两百里就可进入虞河王朝国界。” 陈景记下,拱手谢过。 崔英挠着下巴,悄咪咪道:“姐姐宗门是做什么生意,我这一身修为还算小有成就,你看我能否为你们宗门押个镖啥的?” 夜澜哑然而笑,而后正声道:“妹妹有心了。不过啊,我们宗门早有经商好手打理,妹妹若去了,单打独斗人手不足,反而会坏事,这便不美了。” 被好心拒绝,崔英不甘的站起来嚎叫几声,狂风猛往嘴里灌去,不服输的吐出去,来回如此。 夜澜指着人来疯的崔英,眼神询问陈景,如此为哪般? 陈景告诉她不用理会,等这家伙玩累了就会坐下。 纸鸢在暮光中来到牧羽山地界,看来夜澜早先的日行一千八百里说法,还是保守了,陈景看过山河舆图,除非天灾让牧羽山整座宗门迁移过些许,不然这会儿他们三人,顶多只能远远眺望牧羽山。 绿意涛涛,伴生白云,仙禽浮于青霄。 陈景趁着还在高处,遥望屋蒙山东边,可惜修为不够,看去百十里后,还是落在屋蒙山山体拦下,钰金洲那边只得在心里遐想。 牧羽山南面明显热闹一些,各色流光溢彩神仙渡船出没,大多是徐徐渐进离开,个别渡船极为特别,近乎瞬间光华大作,眨眼之后,渡船已经去了极远处。 崔英以为夜澜会带两人去往宗门渡口处见识一番,可到北边不远处就让纸鸢降下,落在一处迎宾云台上,这让崔英大失所望,刚要说些抱怨话来,瞅见小景即将发难,硬生生咽了回去。 夜澜满心欢喜看一眼山上议事殿,回头与两人说道:“天色已晚,两位就在我宗门客房歇息一晚,明日看时辰,可自行选择离去,期间若有为难地方,一并告知我,我好留个鼎力相助的美名。” 陈景拱手道:“多谢道友相助,感激不尽。” 崔英想了一会儿,凑近夜澜道:“姐姐,咱这儿能洗澡吧?” 夜澜点头,带着两人去往山下客房。 山路铺设石板,一路蜿蜒曲折,有些绕路却有仙家韵味美感,行至半路,夜色袭来,道路侧边有盏盏路灯燃起,指引一般连线上下。 路过一段大路时,陈景看到前方有一人看着他们,夜澜赶紧快走几步,恭敬向那人执礼道:“师父。” 陈景拉着到处乱瞅的崔英一同见礼,“晚辈见过仙师。” 老仙师面白无须,青丝花白,对两位后辈轻轻颔首,大致猜出弟子为何忽然而归,佯怒道:“你就是个耳根子浅的。” 夜澜没能想到被师父抓个正着,只得求饶,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师父——” 老仙师手指点点这个不争气的弟子,闷哼一声让她立于一旁,看向两个后辈道:“小友师出何门?” 陈景摇头道:“无门无派。” 老仙师极为好奇,开口询问道:“无门无派?不过弱冠年纪,却有炼气境修为,堪为凤毛麟角之辈。 可否告知老夫你师父名讳,老夫也好瞻仰豪杰风采一番。” 夜澜瞪大眼睛,忍住差点儿惊呼而出的话语,弱冠之年,二十岁,她原想这两人的年纪至少翻一番,既然师父断言两人年龄,定然不会有错,可这也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想到自己被师父领进师门,已过去甲子有余,这才勉为其难晋入金丹,如今自己年岁在凡俗,已经是耄耋老人,开始迈步向百岁寿星。 成立之难如升天,别人咋就是一飞冲天? 夜澜不好多说,大抵都是命数,如她也想听听,两人师从何人? 陈景不动声色掐一下崔妞胳膊,自己装作为难道:“这个嘛……” 老仙师背后一手紧握拳头,风轻云淡道:“哦,不方便告知,那姓氏也说不得?” 陈景违心道:“姓董。” 崔英看他一眼,马上道:“对,姓董,草重董。” 老人略显迷茫,姓董,南聿洲没几个姓董的有出息、有名堂,片刻之后回过心神,对夜澜道:“总在外面闲聊,不是待客之道,你速速带两位小友下去歇息。” 三人拜别,下了山去。 看着三人远去,老仙师袖中不断掐指,事到中途无奈停下,一个闪身之后,来到山顶祖师殿外。 轻叩门扉,听到唤声才打开大门。 祖师大殿内极为开阔,一身素色衣衫的中年女冠闭目打坐,口未开,声已出,“如何?” 卫石无奈苦笑说道:“说是姓董,但两个后辈眉眼之间有些蹊跷,似乎有不妥之处,到底真假如何,弟子算不出。” 女修睁眼看过来,卫石只得把头低下。 “看不透或许是真,至于算不出,你怕是连试一次的心思都没。” 第一百零六章 过往恩怨 “师尊这是为难我,世人都说那人走了,甚至有人干脆说他死了,无论是生是死,咱们翠羽山好歹也是强盛宗门,没必要行事如此隐晦。” “无胆就是无胆,辩解也无用。” “师尊境界修为强我百倍,为何不亲自与两个后辈攀谈,假借他人之手,能落个差强人意就不错了。” “你能说出蠢话,就不要再蠢到想当然。” 卫石等着下文,过了片刻没能听到,小心抬起头,看到师尊正站在窗边,望向山下,随即跟着走到近前。 “你让夜澜上山一趟。” 卫石不解道:“不敢劳烦师尊,由弟子来告知她即可。” 看到师尊猛地转身,卫石心里一紧,晓得师尊脾气的他心道:“要遭!” 片刻之后,卫石从山顶祖师大殿“滚”出,飞出一道漂亮弧线,一路摔至半山腰处。 卫石扶着老腰起身,抬手驱散了打算来问询的宗门内弟子,有些老家伙还打算过来幸灾乐祸一番,卫石竖起手指示意对方禁声,指了指山顶,对方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打着拍子欢快离开。 看一眼山顶,扭两下有些伤着的老腰,卫石龇牙道:“山上老一辈的陈年旧怨,害人不浅啊。” 崔英舒坦的靠在洗澡桶里,吐出一口洗澡水,反正是自己的洗澡水,脏点儿无所谓,美中不足的是没人来伺候,没有和通安城一样姐妹儿围着打转,少了不少情趣。 拿仙子与妓女比较,也就她想的出来。 “懂了。”崔英自顾自说道:“该是我这有为俊杰名声不显,大名还没传扬出去,这才被他们冷落一旁。” 崔英左右看一圈,小景在一间房,这会儿没了搭话吹牛的,无聊的紧。 两条胳膊搭在木桶外边,回想那会儿遇到夜澜的师父,脸上看起来干净,胡子没长,连根毛都没有,别扭的让她想摇头,咋看都像宫廷小说里的太监。 都晓得修行中人寿期绵长,也注重颜面,可这么注重面皮的样子,着实让她看不惯。 转念一想,几十年后,小景要是留着一大把胡子,她该如何自处? 都是自家兄弟,跟着一起留胡子才应该,摸一把唇边,这太让她为难了,难道要去戏园找个天天戴上? 不能说不可行,不方便是真不方便。 夜澜姐姐都是金丹境了,脸蛋身子都颐养的不错,估摸年岁不小了,可能大自己一轮,不然可能和自己更般配。 崔英抬手给自己一耳刮子,“在乎那么多做甚?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三十,那是抱金砖。” 正在胡思乱想的崔英听到敲门声,浑不在意道:“小景?直接进来呗,怕个啥。” “是我,夜澜。” “哦哟,姐姐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夜澜进来后把门掩上,回头就看到在木桶中眉看眼笑的崔英,轻轻一笑,先不管她,把手中衣物放在床头,说道:“看你两人风尘仆仆,衣物多有破损,好歹也有修为在身的人,总不能学野修行事。这里有两套衣物,陈道友那边我不方便去,妹妹代我转送过去。” 崔英乐呵道:“这感情好。我自打出门,就换过两次衣裳,都是不经穿,动不动就要开线,破个口子,姐姐这衣裳,一眼看去还泛着光,肯定是好东西。” 夜澜摇头道:“比之山下,算是上品中的上品,不过,若仙家与凡俗相比,就有些欺负人了,在修士当中,就是寻常物件。” 说到这里,夜澜眯眼看向崔英,狡黠一笑,“可不许说我宗门小器啊。” 崔英蜷缩桶内,晃着脑袋道:“哪儿能啊,我又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家伙。” 崔英把手伸出,招呼夜澜过来,在她耳边说上几句。 夜澜听完后瞅她回想片刻,说道:“你确定如此。” 崔英铿锵有力道:“我怎能学那些个娘……女子柔柔弱弱,闯荡江湖就该硬气一些,让那些个不怀好意的,远远看到退避三尺。” 夜澜只当她是情窦未开,浑浑噩噩不懂男女情事,忍不住按住她额头道:“小姑娘活成了假小子。” 崔英傻呵呵道:“在我老家村里头,我这年纪,妥妥的老姑娘一个了,差不多要打光棍儿的年纪了,媒婆都不稀罕理的那种。” 夜澜看她傻憨样子,忍不住道:“那也还是个姑娘。” 看到崔英一直缩在水里,夜澜忍俊不禁道:“为何不出来,还拿手遮遮掩掩?” 崔英露出肩膀些许,笑呵呵道:“怕姐姐嫌弃呗。” 夜澜拨弄她些许发丝,责怪道:“你这多久没有沐浴了,发丝藏污纳垢不少脏东西。” 说完从袖袋中取出一枚盒子,倒入手中一些油水物,附在崔英头上替她揉搓,“皂液混杂珍珠粉,专治你这种惫懒家伙。” 崔英闭眼享受着被她人揉搓脑壳,嘴里无意识似的哼哼。 夜澜冷不丁的来一句,“要不要我给你搓背。” 崔英猛地转身,带起水花溅出桶外,大喜过望道:“这感情好啊。” 夜澜抓着她的脑壳掰过去,“你想的美。” 崔英叹口气,这种美事想了白想,还是去梦里幽会严大美女吧。 陈景早早沐浴净身离开客房,无视了崔妞让她捶背的无理请求,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还是随心所欲的胡闹。 若是玩笑话也就罢了,方正四下无人,外人也听不到,崔妞可不是说来笑的,陈景真肯给她搓背,那家伙能安生趴在床上,死猪一样躺好,等着陈景下手干活。 不敢走出太远,沿着蜿蜒山路,碰到一处观景四方亭,在此驻足眺望山下,这边山下灯火稀疏散漫,比不得南面灯火恢宏,不晓得翠羽山地界如何划分,如此宗门巨擘,都能赶上一国京城了吧。 “外门弟子?” 陈景听到一道清冷嗓音,回身看到一位女冠在几步之外,晓得该是一位修道有成的仙姑,拱手道:“晚辈一介野修,侥幸与翠羽山弟子结识。” “所谓何来?” “蒙其道友所助,顺路载人一程。” “去往何处?” “钰金洲。” 女冠颔首,不再多问,转身就要离去。 “前辈可否留步。” 女冠回首问道:“何事?” 陈景反而踌躇不定,开始迟疑。 女冠神色不悦道:“拖拖拉拉,毫无大丈夫本色,你在山下江湖中也是如此?” 陈景挨了责骂,不再拖泥带水,干脆道:“翠羽山是靠近北地断岳峡,势力最为庞大的宗门仙家。” 女冠点头道:“不错。” 陈景直视她双眼道:“前辈可知晓,当年天灾是因何而起,何人所为?” 女冠挥袖而走,留下冷冷一句,“不知。” 陈景沿着山路回去客房,方才那位前辈没能给他答复,隐隐约约能从最后两字里听出气话来,不晓得是否责怪他这个野修出身的炼气境修士杞人忧天,或是纯粹真的不知,让她恼羞成怒所致。 陈景是被师父所救,按理师父应该是最清楚的,很多次老头子答非所问糊弄过去,等他年长几岁后,师父糊弄不下去了,只得告诉他,等他学成本事了,再晓得一些内幕为好。 陈景不清楚“学成本事”是何时,甚至不知道什么样子才是有本事,金丹还是元婴,或是修为境界更高? 他本来并不是多么急切,只是在去往商水国的渡船上时,看到那册山水志,上面写的某些话语,让他心中某处有了动摇。 南聿洲之主,真的只是巧合与师父同名同姓? 那人果真与天降浩劫有所关联? 陈景猛地回头看去,“既然渡船上的山海志,几乎人人有份,一座宗门总该不会缺了这些,没道理不晓得这些山上传闻,那位仙姑为何不说与我听?是不是说,不管是山上修士中,还是江湖野修里,传闻真假难辨。” 陈景莫名心情好上几分,只要撇去师父,其他人的腌臜传闻,自己或许不会乐见其成,顶多看上几眼罢了,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陈景刚进客房,另一边的崔英咚咚跑过来,进屋随手先把东西丢到床上,冲着陈景开始显摆,“看看咱这一身行头,如何?是不是玉树临风,英姿勃发,搁在咱老家,乡里乡亲,甭管男女老少,谁打招呼不说声‘靓仔’。” 陈景也不客气,“靓你个大头鬼。” 指着床上散开的衣服,问道:“是夜澜道友送来的?” 崔英晓得他心思,抱怨道:“放心,不收一个子儿,看咱俩是个修道胚子,送咱们的。” 崔英转过身去,急匆匆道:“这客房里只有梳妆镜,我看不得劲,你给我看看身后咋样,好不容易有套好衣裳,可得好好拾掇拾掇。” 陈景无奈,帮她掌眼,也为自己,若是看出不妥,送来那套的衣物,退就不退了,收起来即可。 襦袄,断臂外袍,云纹靴。 宽大法袍仙气盎然,对于二人来说如沐猴而冠,除非呆坐不动,不然徒惹人生笑。 野修刨食,束手束脚的装扮,有些过分像个泥腿子,不能说有多难看,但只要去了仙家地界转上一圈,总能让人自惭形愧。 想来是特意为两人挑选的,不得不说夜澜道友眼光毒辣。 这套就不错,不上不下刚刚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外人看去,够不上飞天遁地的神仙老爷尊贵,比起众多野修,面子上压上一头。 夜澜从崔英房间离去之后,不徐不疾赶去山顶,进得祖师堂后,垂首跪坐。 “拿到了?” “回禀师祖,弟子拿来了。” “明日你去磅石峡,顺路再送他们一程。” “弟子谨遵法旨。” 第一百零七章 磅石峡 陈景打坐一夜,没等他去喊崔妞起床,崔妞反而咋咋呼呼大呼小叫推门而入,后边跟着神色拘谨的夜澜。 “小景,咱们又能省时省力了,你说巧不巧,夜澜姐姐今日要去磅石峡,咱俩也能一道顺风顺水。” 陈景已经起身,听闻如此,看向门外夜澜,后者点头道:“今日身负师令,去往钰金洲磅石峡,你二人若是不打算做渡船直接去往扶煌城,不如随我先进钰金洲,而后再作打算,也好省下几枚神仙钱。” 陈景感激道:“既如此,我二人也不好推脱好意,在此谢过道友。” 夜澜责怪他道:“道友虚礼多了些,我都说是顺路了,等到了磅石峡,两位就是再有求于人,我只怕也要徒呼奈何。” 崔英苦着脸道:“姐姐,这话说的好伤情分,即便日后伯劳飞燕,也是今年不见明年见,好比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夜澜听不下去,打断她道:“从伯劳飞燕说到床头打架,妹妹你说话实在是……没谱。” 不想崔英再添堵,赶紧和陈景说道:“还有些空闲功夫,你二人收拾一番,半个时辰后我再来,到时我们一道动身赶路。” 目送夜澜离去,崔英还在摆弄行头,自恋道:“人靠衣装马靠鞍,才过去一晚上,我崔大侠立马面目一新,你说,夜澜姐姐是不是看上我了,这才捎带着再送我俩一程。” 陈景盯着她不说话,只是脸上嫌弃的神色,怎么都掩饰不住。 “咋啦?”崔英搓一下脸蛋,挺干净啊。 “你那个脑壳里面,天天在想啥?” 陈景在纸鸢上时问过夜澜,为何当初崔英修为无故暴涨,对方只晓得是修士当中众多机缘中的一种,至于为何彼时彼刻,又为何落在崔英头上,夜澜说不出来。 就因为没人能给解惑,陈景心里那道坎,总是过不去,崔妞这家伙典型不劳而获,实在让他看不下去,退一万步讲,如果不是在祭拜父母的时候得了机缘,他自不会往心里去,顺道还会恭喜她几句。 罢了,罢了,前边的烦心事就随风而去吧,反正后边肯定多的是,看见崔妞不务正业就心烦,见色忘义的猪脑壳。 半个时辰后,夜澜准时到来。 陈景也穿好新衣,与崔英站一起,两人除去眼色外,多有类似,最为区别处,陈景衣服下摆比起崔英长出一些。 崔英围着陈景打转,手里总是东抠西摸,连说可惜,早知道就换这套了,两人打闹着跟在夜澜后边。 三人来到一处宽阔云台,看到一只仙鹤,仙鹤垂下头颅,夜澜拱手行礼,回头对好奇的两人道:“因是奉命外出,不用再使唤纸鸢,这次乘鹤出行,一来仙鹤有我翠羽山标识,各方都会卖我宗门面子,不会来叨扰。 二来仙禽大多天生通晓御风神通,比起一般御风法宝快上许多,去往磅石峡只需几个时辰即可。” 崔英拿手比划一下这只仙鹤,真了不得,两条大长腿,站起来就比人的个头还要高。 陈景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仙鹤,比起书中所想,画中图景,这只足以用威武雄壮来讲。 仙鹤伏身,伸出一翅作梯,三人陆续上去后,曲颈鹤唳一声,扑打双翅飞向高空。 崔英坐在仙鹤背上,手开始不老实,摸着仙鹤修长脖颈,嘴里呵呵怪笑,陈景听到后拍她胳膊一下,让这家伙安分下来。 至于为何傻笑,陈景猜这家伙想到吃的了。 仙鹤一路东南,直穿屋蒙山而过,陈景得以仔细看一番屋蒙山内里状况,与他所想相差甚远,几乎贫瘠遍布,再看去一眼远方,至少这来回上百里,少有绿意。 心中疑问告知夜澜,对方道:“屋蒙山北边这里常年如此,只有南下至大齐地段,屋蒙山中才有山林植被,高处才生出几分仙意。” 飞出个把时辰,陆地之上多出一条银丝带,就是那条两洲之地共同母河,曲梁河。 仙鹤开始顺风疾飞,飞行之快,让崔英惊呼,几乎振翅几次,数里已过。 陈景端坐仙鹤背部,还好这里可以避风,免去躲藏的狼狈,眺望前方,让他生出一览众山小的感想。 日上中天,仙鹤慢了下来,前方不远处就是磅石峡,曲梁河流经此处,腰身肉眼可见收窄不少,河流自然也变得汹涌,在两侧石岩河道作用下,河浪奔涌声传出极远,陈景身处高空,两耳只余河浪波涛,再无其他。 夜澜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在进入磅石峡后,驭使仙鹤继续深入,在一处人工凿砌的圆顶山头迎仙台落下。 三人从仙鹤背上下来后,夜澜对两人说道:“总归是到了,江湖分合,总有相逢之时,预祝两位道友接下来的行程顺风顺水。” 陈景再次谢过夜澜,剩下的行程如何走,陈景不打算再麻烦别人,哪怕只是举手之劳,慢慢摸索而已。 崔英步步不舍,一直回头看去,打算再说些俏皮话逗逗夜澜姐姐,被陈景硬拖着走下迎仙台。 崔英烦恼来去匆匆,回头看到磅石峡两侧琼楼无数,高至山顶,立刻反客为主,拉着小景到处开始打转。 “天爷爷啊,这么高的楼,我打生下来,还是头一次见。” “小景,看到没,有个踩剑的家伙,直接飞到楼里面了,真是方便。 啊呸,他咋不飞进被窝里,有个婆娘接着,那才更牛气。” 越往前走,越是热闹起来,不乏修士与凡人同乐。 “哎呦,这位美人好本事啊,腰带悬空挂起,还能坐上去荡秋千,通安城里也有这一出,就是没这股子仙气,乖乖,了不得。” “大兄弟,你这卤煮咋卖?啥玩意儿,我听不太懂方言,一枚雨钱二十串? 啥肉卖的这么金贵?喂金子长大的呀? 行吧,我这里勉强有个几百两银子,给两串让我尝尝鲜咋样? 啥,不收碎银子?不都是钱么,为啥不收?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崔英扭头就走,后边小贩骂骂咧咧,只要不是跑上来动手,崔英听后挠挠耳朵,弹走耳屎,呼出一口气,风轻云淡。 陈景专挑了一个落魄些的地摊集,从中选了一幅钰金洲山海舆图,一册本地风物志。 舆图拓印,风物志精装,总共三枚雨钱。 陈景听到小贩报价后,再次用略显生疏的钰金洲官话问了一遍,得到答复后,怔在那里。 小贩察言观色,这外乡人崭新衣裳,料子考究合身,咋的买个烂大街的东西都要迟疑,不会是刚买了一身行头来招摇撞骗的吧? 可也没道理来咱这破摊子骗人啊,难道是往日被蒙骗的那些冤大头找回来了? 小贩再瞅几眼,这位眼生的紧啊,毫无印象,是那些冤大头的后辈?不晓得这小子想要耍什么花招,得小心提防着点儿。 陈景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呆愣了多久,回过神来后,愤愤不平道:“我单独买这舆图多少钱?” 小贩嘴角冷笑,和我玩指东打西这套,老子摆摊十数年,早早玩剩下的,和我这老江湖过招,你小子还太嫩。 小贩脱口而出,“一个半雨钱。雨钱半个不收,用金子也成,成色要足,用东西换也行,先拿出来让我过过眼。” 陈景手里抓着风物志,将要放下,又拿起,又要丢下,手又收回。 小贩眼珠随着男子的手,起起落落,终于回过味儿来,原来就是个人模狗牙的外乡穷小子,手头拘谨,不好明说。 如此拿捏不定,陈景面皮有些遭不住,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掏出神仙钱,厚脸开口道:“两样我都要,总共两枚雨钱如何?” “成交!” 小贩一把夺过男子手里神仙钱,欢喜的打量几下,是真的,那就行了。 还以为这小子是个一穷二白的家伙,没承想真能拿出神仙钱,这笔买卖就算成了。 小贩收下神仙钱,厚颜无耻道:“多谢客官惠顾,下次再来啊,保证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陈景火气升腾,直冲头顶,看看手中两物,风物志或许还算精致,足有双掌厚薄,只是那副舆图,拓印而已,毫无精度可言,在外边的话,白捡都不稀罕。 越想越气,这舆图该算作添头的,这次失算了,不能再有下次。 边走边想,路过另一摆桌地摊集时,看到上面也有舆图售卖,还是彩绘细描版本,踌躇片刻,指着那幅舆图问询价钱。 摊主上下扫他一眼,开口道:“外乡人?” 陈景老实点头。 摊主指了指桌上东西,“你随便挑个买了去,舆图就白送你了。” 陈景手里攥紧手中舆图,转身看去刚才做他生意得小贩。 果然如此。 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陈景无力摇摇头,去找不知何处耍乐的崔英。 “兄弟。” 陈景回身,眼疾手快接住一物。 摊主满不在乎道:“送你了,一幅舆图而已,犯不着灰心丧气。” 陈景忽地脸上笑开,拱手谢过摊主。 第一百零八章 禄马王 夜澜按照书信记载一路寻找,来到一家典当行拐角处,果然有一处通往深处甬道,里面走上十多步,有一铁门拦路。 轻扣铁门几下,门上暗窗推开,露出一双眼睛看向外面。 “找人?用人?” “我找禄马王。” 夜澜说完塞进两枚雪钱。 盏茶工夫后,里面传来声音,“进来吧。” 铁门开启,门内一个身材矮小侏儒,头戴兜帽,对夜澜道:“跟我来。” 甬道顶部每隔一段距离开凿天窗,光线落下,使的甬道内明暗泾渭分明。 甬道两侧开凿不是石屋,即便紧闭屋门,隔音差强人意,修为如她,总能听到些许话语,有做买卖交易的,有放荡调情的,甚至还听到某间房屋传出哀号声。 夜澜神色平淡,心里十分鄙夷,此处遍布腌臜,比起外面浩然正大,这里阴暗处蝇营狗苟,绝非良善之辈能来的地方。 偏偏自己要来找的人,就在这里。 侏儒抬头看下门房号,对夜澜道:“就是这里,你直接进去,他晓得有人来了。” 外面看去屋门,似乎都是制式样板,里面如何,刚才匆匆而过瞥了一眼其他屋内,应该大不相同。 夜澜走进石屋内,听到一群人喝闹,男女皆有,压下心中不喜,越过三进制院落,走到后边正房门外,看到里面几人正在掷骰子玩。 居中留着八字须的邋遢男人,该是那位禄马王了。 几人掷骰子入迷,包括两个衣衫透亮的女子,每每禄马王赢了点数,两个女子拍手叫好,献上香吻,无人察觉到门外有客登临。 夜澜眼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故意轻咳一声,这才引得屋内众人看来。 禄马王眼神迷离,马上回神,这才晓得来客正是这位女子,赶紧让狐朋狗友把骰子收了,都去偏房歇着,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留下两个狐媚女子待客。 整理一下散乱衣衫,禄马王拱手道:“少有女堂客登门,怠慢了。” 禄马王请客入座,被夜澜婉拒,眼见如此,禄马王心里有了计较。 一屁股坐下,问道:“阁下面生的紧,应该是头次来吧。” 夜澜点头,拿出神仙钱摆在刚才的赌桌上。 禄马王看到桌上的神仙钱,神色顷刻间变幻,先喜后悲。 三枚云钱。 这可是大买卖啊,老子供奉位子,再加上捞些黑心钱宰人,一年到头也不一定有三枚云钱。 这会儿,有人一次拿出三枚云钱求自己办事,有点儿扎手。 遣散两个掉进钱坑里的狐媚女子,谈正事的时候,妖里妖气看的人生厌。 “阁下为谁而来,可否告知?”禄马王游移不定,随即问道。 “江湖中都说禄马王算天测地,不惧世间,认钱不认人,如今为何开始询问来历。”夜澜语气揶揄道。 禄马王头疼道:“啥算天测地的,都是江湖疯传,真有那个本事,我还用在这里呆着,早去玉京城高就了。” 禄马王想着测算一下这人来历,马上收手,能拿出云钱的主顾,无一例外都有防备,除非自己下本钱,简单掐指测算不顶事,真有结果自己反而不相信。 敲敲桌面,禄马王盯住神仙钱道:“阁下须知晓,我禄马王的规矩,若是出了卦象,阁下可先去试探真假,卦金这里先付一半,另一半作押,若是出了差错,可以收回。 不过开卦之前,得先说清,虽信不服,钱财一概不退,我禄马王做的就是霸道生意,至于到底做不做这买卖,阁下已经付过两枚雪钱投石问路,可以慢慢思量。” “规矩我晓得。”夜澜说完从随身携带之物,推到禄马王身前桌面上,“我想知晓某人来自何处。” 一块碎布,几根断发。 禄马王瞅一眼两样东西,抬眼问道:“肯定不是问一洲,是打算问来自哪国,或是哪座宗门?” 夜澜说道:“范围能否更小,臂如一城,一山?” “这……” 禄马王有些犯难,一城一山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要看什么城什么山了,若是如同玉京城那样的享誉天下的巨城,屋蒙山一样纵贯万里的大山,那测算起来手拿把抓,容易太多。 就怕是个不知名的城池,没名头的荒山,费时又费力。 “方圆三十里如何?”夜澜提议道。 禄马王咬着后牙根,真就碰到难伺候的主了。 三十里?动动嘴皮子,轻飘飘一句话,整个天下何其广袤,我得为这句话付出多少代价,你这小娘子凭什么觉得,我会接下这桩没多少赚头的买卖? 眼前一闪,禄马王看到桌上又多出三枚云钱。 有搞头。 禄马王点点头,“有段时日没动真格了,今日我便拿出生平所学,为阁下排忧解难,测算一卦。” 夜澜再拿出三枚云钱放置桌上。 禄马王怔住片刻,赶忙起身绕过桌子,惴惴不安拱手道:“阁下若是刚才收手,我还不会多想,如今卦金太过丰厚,以至压手,恐有性命之危,这生意我是不敢做了,请阁下收回卦金,另请高人。” 夜澜看着他,平静道:“除去桌上那些,再给多少云钱,你才肯算这一卦?” 禄马王瞪大双眼,猛地回头看一眼桌上,回头咬牙道:“十枚云钱,再对给我十枚云钱,我就是豁出老命去,也给你算这一卦。” 夜澜点头,果真又拿出十枚云钱。 禄马王看着桌上这一小堆云钱,呼吸急促,悲喜交加,这钱名副其实的“买命钱”,他不是没见过大钱,可那都是别人的钱,也晓得今天这单生意,若不接下,后半辈子,估计不太可能遇到了。 把云钱收拢到怀里,说道:“稍待片刻。”说完之后去了内间。 夜澜静静等待,这个不知姓名的禄马王不过合气境,即便有些测算本事,也是在野修口中传出来的,所谓高明,仙家看在眼里,往往嗤之以鼻。 以阴阳术算为长的江湖人士,只要活的够久,从来不缺仇家,这人应该投靠某方势力,这才能继续这一行当安稳活着。 之所以来这里,纯粹是把这人当作问路石。 算错遭了报应,反正是个拿钱办事的家伙,用不着心疼,不用白不用。 若是算的准了,那是意外之喜,不过夜澜也留有心机,若是算的太离谱,那她可要发难了,那么多云钱,不能打水漂了。 牧羽山非是山下不入流的门派,至少在南聿、钰金两洲之地,哪方势力都要给几分薄面。 禄马王匆匆而归,已然换上吃饭的行头,身穿印有八卦黄袍,手执罗经,八字长须梳理后垂下几分,少了一分鄙陋,多出一分仙气。 “若是运道好,数个时辰之内,便出卦象。” “若是不好,需等多久?” 禄马王苦笑一声道:“若是遭了厄运,阁下便可告知外面的人,给某家收尸。” 陈景找到崔英时,她手上正在翻阅风物志,陈景走到跟前,打开手上买来那册,一模一样。 崔英看他手上一眼,乐道:“你也有啊。不得不说,钰金洲这里女子豪爽大方,寥寥几句就能送人东西,就是送的东西不太值钱,若是贴身之物就好了。” 才缓过来的陈景又被戳了心窝,心里默念,“不气,不气,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注意……” 最后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气死我了!” 崔英一旁道:“咋,惹事上身了?” 陈景忍住想要扔了手中风物志的冲动,有气无力道:“没事,就是憋得慌。” 崔英听他这么说高兴道:“既然这样,那咱就在这儿玩几天呗。” 陈景愤声道:“没钱!” 崔英难得通情达理一次,主要也是舍不得自己兜里的神仙钱,“咱就纯粹游玩,就像以前咱俩在兆安城一样,就到处乱逛,看到宝贝,真忍不住了,咱下手摸几下,反正就是不买,我看这里的人还算讲理,没有强买强卖的。” 陈景听她说的有理,开口道:“这里的衣食起居太过耗费,我不晓得你手里边有多少神仙钱,但肯定消受不起这里物价,还是死心为好,免得……被人蒙骗。” 崔英呆呆看着他,小景也有笨的时候啊? 陈景不耐烦道:“看我做甚?” 崔英把手摆到他面前,“咱俩出来这么久了,跟野修没个区别,都没换过几次衣服,如今才上身的新衣,肯定是不用再买。 至于住,磅石峡几百里,随便找个地儿,打坐是一晚,睡觉也是一晚,有人会赶咱们? 至于吃的,辟谷丹我还剩下几颗,你那么节省,应该还有更多,撑个把月小事一桩。” 陈景一边听,一边思索,崔妞说的条条是道,自己不得不点头答应,最后无奈道:“我原本是想尽快去寿春城一趟,受人之托,过去这么久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崔英翻看风物志,应付道:“早晚的事情,何必急于一时。” 说完指着册子缩景图道:“别的观景地要么收钱,要么不让咱们野修进。磅石峡的三座大桥,路人随意过往,不可不去,顺路看看有无其他好玩的去处,最好不收钱的那种。” 陈景心思想的别处,说道:“咱俩要不要去扶煌城?若是不去,渡船也不用坐了,直接走着去寿春城,毕竟渡船直达扶煌城,到了赵伏华家门外,不去拜访下,有些说不过去。” “要去啊,为啥不要?”崔英收起册子,“咱俩一路走来,就遇到这么一位从不见外的兄弟,怎么也该去叨扰一番。若是长久不来往,再打算相聚熟络,让人家看轻了咱俩。” “话是这么个话,就是……” “行啦,这次我做主,就去小赵家里吃喝一顿,咱们两个大哥的面子,我就不信他不给。” 崔英自作主张下了决定,拉着陈景瞎逛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桥与庙 兰顺,真源,银坠。 三大长桥,磅石峡河段内的其他地方桥梁,“大”与“长”往往缺一,尤其关于前者,在三桥面前不值一提。 磅石峡内一路走过,看到不少“断桥”,不过显然是有意为之,断桥一般伸至河面正中,又高出地面许多,在其末端建造亭台,属于用来观景用的。 连接河岸两侧的长桥,数目不算少,桥面在两个土包子眼里也算宽阔,足可并行俩驾双骑马车,不过显然不是那种以国朝名义建造的宏伟巨制。 远处望去,断桥、长桥层层叠叠,对公对私,于情于理,似乎照顾到方方面面,也让外乡而来的陈景感受钰金洲商贾气息浓郁。 两人一路慢走,总会遇到没见识过的看头。 有在河岸上的杂耍,崔英看的入神,等着杂耍收工,下意识的打算掏钱打赏,陈景赶紧把他拉走,人家那是楼馆开业请来拉拢生意的,你能给多少打赏钱?几块碎银,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与羞辱人何异。 凑到一处正有河面水技献艺,陈景看了一会儿工夫,不晓得水里男女二人,为何没被湍急水流一冲而下。 似乎并非修士,可这一手御水手法,让他这个外行看在眼里,都要忍不住赞叹一句赏心悦目。 看一眼对面,该死的,是家药材店铺,上下六层楼,铺面极大,就是店铺名字有些难听,“白生无死”。 拉住崔英走开。 磅石峡并非处处繁华,两岸仍旧空出不少地方是山石,等到了热闹地方,小门小户的单独铺子还是居多,能独占山头的大楼面,往往走出几里路才能碰到一个,且位居左右的小铺面,极有可能是附属。 陈景喃喃道:“这样下去,会不会有赢者通吃的局面?” “快看,快看,那就是真源桥了。”崔英晃着陈景胳膊道。 天色暗淡,夜灯还未亮起,至少还有几百步距离,真源桥侧面玉白,单跨多拱,横跨河面一百八十丈。 往来上下桥的人群络绎不绝,若是桥上足够宽阔,陈景打算就在桥上露宿一晚,至于被人看去笑话,反正不收钱,没花钱就是挣了钱。 磅石峡三桥,兰顺桥在西,银坠桥在东,真源桥居中,不晓得位置是无意还是刻意,主持建造真源桥的冠玉王朝,地处钰金洲最东部,反而占去居中位置,兴许真的是传闻中的说法,钰金洲财力甲冠天下,而冠玉王朝财力冠绝钰金洲。 陈景自认是泥腿子野修,有钱人多有钱,他是想象不出来,硬是要猜,可能就和书摊风趣集里写的“皇帝用金锄头”的典故差不离。 甩开这些有的没的,两人走去真源桥,这会儿夜灯正好亮起,不仅桥面上,桥下也有,正好完全照亮整个拱洞。 烛火灯笼让他俩感到好奇,竟是没用丝线牵扯挂起,而是凭空浮在半空,灯笼成数排从桥头至桥尾,加上玉白桥身,整个桥面十分亮堂。 饶是人群熙熙攘攘,看不得全景,五十丈宽的桥面还是让男女两人惊叹连连,比起一般的主城大道不逞多让。 或许是刚入夜的原因,桥上往来人群一直不曾减少,陈景心里打算露宿的想法暂时搁置一下,不晓得这些人深夜还会留下多少,毕竟被几个人看到,与一堆人围观,两者相差甚多。 走至桥中间,两人个头挺拔,看清对面。 一座河神庙,大小五扇门,直面真源桥。 鱼贯出入的人群,飘出庙外香烟浓密,升至极高处才彻底散去,陈景看风物志上有此记录,没有多想,以为寻常庙宇,这会儿知道,属实小看了这座河神庙。 对旁边眼神乱瞄的崔英道:“这钰金洲果然是财大气粗,建个庙宇都是五开门。” 崔英看去对面,稀罕道:“河神庙唉,还是这么大一座,咱俩去里边看看。” 陈景说道:“进去都是烧香祈福,香是要买的。” 崔英双肩一耸,“我又不信鬼神,凭啥花钱买香孝敬他们。走走走,看看又不花钱,没听说过寺庙进门还收钱的,那也太不要脸了。” 男女拉扯着进了河神庙。 两人进去之后四处闲逛,庙宇占地不小,没能看到有客房,也无功德箱,或许这座河神庙纯粹是个烧香拜神的寺庙。 兜兜转转,来到偏殿,殿内排布丈高彩绘神像,皆是曲梁河河域中的河神,各个不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有些明显水中生灵化妖的河神,神像底座写有河域地段。 往来拜神之人,多是去往主殿,来偏殿烧香的少出许多,不过胜在陆续不断。 两人一个接一个看去,果不其然,找到磅石峡河神,神像雕琢模样是一位军中猛将,手持长矛,怒目圆睁。 偏殿内几位神侍庙祝,早就看陈景和崔英不顺眼,不来烧香拜神、早生贵子,也就罢了,还对着神像指指点点,忒过无礼,敢在河神面前嚼舌头,也不怕死后落成水鬼。 陈景眼疾手快,此地不可久留,拉着崔英跑路。 曲梁河河神的神像,位于主殿,两人还未进去,眼神就被明晃晃的金色吸引,走进主殿之后,头顶不断后仰,足有三丈高的金像,矗立在大殿当中。 水浪底座,衣着素衫,披散头发,神像面容生硬而又威严。 不说崔英,就是陈景也要咋舌不已,不说别的,就这金像的高度,在别处寺庙,想都不敢想。 崔英偷偷问了问殿内神侍,神像是鎏金还是贴的金箔。 神侍冷哼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崔英“哦”的一声,晓得了,该是鎏金。 神侍看她自以为是,更是鄙夷,冷言冷语道:“纯金。” “哦呦,厉害厉害。” 崔英赞叹完,立马又问道:“空心儿还是实心儿?” 神侍没好气道:“实的,十足十没一丝空隙!” 这一声气话,引得大殿内众人看过来,崔英装傻充愣,背着手乱走。 陈景盯着神像正在妙想天开,忽地心有所感,是那位妖灵出身的庙祝走了过来。 老妪似的年纪,短鼻窄唇,只有四指,只需看到庙祝身上那副龟壳,就晓得是哪种妖灵。 庙祝来到陈景面前,先看一眼崔英,这才缓缓说道:“年轻人,来了寺庙,不打算拜神祈运?” 陈景难为情道:“没这个打算。” 庙祝笑容慈祥,“可是来闲逛?” 崔英这会儿看到庙祝,凑过来,小心用手敲几下龟壳,乐此不疲,打算再敲几下,兴许掉下来,看能不能捡回去当宝收藏。 那位一直紧盯着崔英的神侍,神色惊恐,这个不着调的家伙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庙祝面前也敢轻佻,你不怕死,老子还怕被你连累。 火急火燎赶过来,就要斥责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庙祝让神侍不必在意,挥挥手,让他先忙去,自己无妨。 崔英敲打几下龟壳背面,问道:“老婆婆,你这身衣服咋脱下来啊。” 庙祝被她憨傻话语逗乐,轻拍她胳膊道:“傻姑娘,婆婆这辈子就住这里面了,脱不下来。” 崔英凑近一些,悄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把老婆婆你的龟壳打碎了,咋办?” 此时的庙祝如村中老妇一般健谈,开口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这老东西,怕是还不会死,不过,也不比死好多少喽。” 崔英指着金像道:“要不学河神,把金子贴龟壳外边,还能牢固一些。” 陈景过去给她后脑勺来一下,不懂审时度势,还没完没了。 庙祝不以为意道:“小姑娘,你不懂,河神爷的金身,是万千有灵众生给予的,不是自家贴金,老身可学不来。” 而后对两人说道:“两位当真不打算给河神爷烧柱香?” 崔英脸皮厚,直接说道:“我们没钱。” 庙祝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指着香炉道:“河神爷从来不拒香客,两位暂时囊中羞涩,就用寻常百姓家的檀香,花不了几两银子,来河神庙一趟,遇神拜神,总归不留遗憾为好。” 陈景谢过庙祝,“那就拜上一拜。” 崔英手中执香,嘴里胡乱鼓捣念咒一般,双手身前画圈,恨不能跳大神,终于在陈景忍不住骂出口前,把燃香插进香炉。 陈景瞪她一眼,执香闭目,片刻之后鞠躬三次,这才小心插香入香炉。 庙祝目送两人离开,笑着说道:“年轻就是好啊。” 走出河神庙,崔英将手背在后脑勺,问向陈景,“许的啥愿,说出来听听。” 陈景冷哼一声,“你先说。” 崔英脑袋一仰,得意道:“求河神保佑我修为一飞冲天,十年元婴境,二十年后琉璃境,三十年后……” 陈景不等她说完,捂住她的嘴,看下四周,得亏没人听去,这种离了个大谱的愿望,谁都帮不了。 崔英一巴掌拍走小景手掌,嫌弃的吐几下舌头,问道:“你许的什么愿?” 陈景走快几步,回头道:“不告诉你。”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会如此,幸亏我机灵,刚才说给你听的愿望,是我瞎编的。” “那得了,咱俩谁都不用说。” “别介啊,说出来听听,大不了,还是我先说。” “不用,反正我是不信。” “你就是找捶。” 陈景背着捣乱的崔英,在真源桥上一步三晃,去找可以露宿的地方。 深夜时分,曲梁河河神庙内香客稀少,却仍旧灯火通明,庙祝这时嘱咐神侍几句,打算回房歇息,年老如她,修行事宜已然少有,如今徒煎寿元,只为多出一天供奉河神爷。 走出大殿之前,再次礼拜河神爷,瞅几眼河神像,似乎有不妥之处,随后摇摇头道:“果然是老到不中用的地步了。” 庙祝慢慢悠悠离去。 大殿内,河神像金身之上,有金粉滑落,散入虚空消失不见。 第一百一十章 匆忙与无事 一夜打坐,陈景伸展臂膀几次,舒缓一下略显僵硬的躯干,看一眼还在蒙着毯子酣睡的崔妞,无奈头疼。 随意拍打两下衣摆,别的不说,这套新衣耐脏不说,还耐寒,这个时节,即便是在常年无雪的钰金洲,也会变冷,露宿打坐一晚,竟是让他感受不到一丝半点的冷意。 看看那张伴随一路的毯子,可比身上衣服脏多了,崔妞也是心大,盖住脑壳,蒙头大睡。 游历出门之前,陈景本打算试着做一顶帐篷,用来遮风挡雨,如今来看,幸亏打住。 一来,自己能得来的布料不过关,手艺也只能应付着缝缝补补,做出来也是样子货,遮挡不了几次风雨。 二来,出门在外,江湖野修看不上帐篷,甚至有些鄙夷,反正他这一路走来,远远看到不少人露宿,大多都是和衣而睡,钻进帐篷过夜的少之又少。 或许是出于谨慎,换位想想,在荒僻之地,尤其夜晚,遇到一顶帐篷,不想生事的自然远远避开,但若是被心怀歹意之人瞅见,免不了要生出是非。 毯子收起,把崔妞踢醒,日头就快出来了,路边时不时有行人路过,免得让人看她出丑,自己还被牵连。 来到一处观景涌泉,两人不理睬旁人惊诧目光,撸起袖子净手洗脸,崔英还和小时候一样,把脸埋进水里憋气,出来后口中喷出一道水雾,抹一把脸,袖子擦拭几下,就算完事。 路过一间食肆铺子时,崔英被里面飘来的香气勾引,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 崔英拿出辟谷丹,犹豫片刻,塞回瓷瓶,大气道:“走,小景,今儿个我请客。” 陈景神色略显萎靡,说道:“就不能忍忍,又饿不死你。” 崔英喘着粗气道:“我不管,我就要吃顿像样的。” 说完迈着八字步,雄赳赳气昂昂走进食肆,“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食肆门面小巧,纵深摆桌不过十张,崔英进去后盯着墙上的菜谱,指着最便宜的两样,用着生疏的钰金洲官话道:“给我们来两碗粥,两笼包子。” 小厮招呼二人坐下,去了后边。 陈景讥笑一句道:“就这?” 崔英不乐意了,“白吃你还嫌弃?那行,等会儿两份都是我的。” 在桌上摊开舆图,拿手比划一下距离,陈景无奈道:“还是坐渡船去扶煌城吧,我有预感,若是直接走过去,路上很可能会被官府刁难。” “这就对了嘛,咱俩无门无派,野修身份,可不是到处被人拿捏。” “拿捏一说有些太过了,被人看轻却是常有之事。” 崔英坐在对桌,把头伸过来一些,说道:“咱俩也开宗立派试试?只要名声在外,用不着处处被一些个名不经传的家伙盘问。” 旁边一桌食客冷哼一声,嘲讽道:“开宗立派?嘴上毛都没长齐,尽顾着胡扯了。” 崔英晃晃拳头,挑衅道:“咋的,兄弟,要不要比划两招?” 食客丢下一句“有病”,离开了食肆。 陈景来回翻看几次风物志,没能看到本地驿站方位,趁着小厮过来时提了一嘴。 小厮热心告知,至于传信价格,需要陈景自己去询问。 “就三个,一笼包子就三个?”崔英失望至极,尤其这包子小的可怜,比起家里煮的饺子,顶多大出一圈。 一口一个,粥没喝完,包子先没了,崔英再看一眼墙上标价,倍感肉疼,这种明码标价的宰人买卖,着实让她开眼了。 勉强填下肚子,两人出来后,陈景看一眼方位,对崔英道:“驿站在南岸,你和我一起过去,还是自己先去银坠桥?” 崔英若无其事剔着牙道:“都行,随你。” “我去驿站看看传信是个什么价,估计还要匹配渡船速度,可能要去往渡口一趟,既然你贪玩,还是别跟过来了,若是我太晚没去与你汇合,记得不要乱跑,我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你名字。” “那行,咱俩分头行动。” “不得惹是生非。” “晓得,晓得,你去吧。” “不准调戏良家妇女。” “你这人真是奇怪,我怎会调戏良家妇女?” “你以前劣迹斑斑,没少做。” “那是以前,你不能指责我以后还没做的事。” “滚。” 陈景骂上一句,挑一处最近的桥梁去往南岸,过桥之后得往西边走,与崔英背道而驰,去往驿站,再跑一趟渡口,然后才能赶去和崔英会合,如此一天下来,少说五六十里,想到于此,脚步匆忙几分。 一路大步流星,目不斜视,总算找到那家驿站。 听到有脚步声,伙计抬头看一眼来人,开口道:“公子是传信还是寄物?” 陈景说道:“传信,扶煌城。” 伙计点头道:“咱们这里有飞鹰传信,飞剑传信,还有……” 陈景直接问道:“最便宜的那种,需要几天才能到。” 伙计见多了各种人物,脸色毫无波澜道:“那就走车马传信,送到扶煌城,约莫四十天左右。” “有几天就到的那种没?” “自然是有的。” “什么价钱?” “只传信笺,五日送达,收雨钱五枚,三日送达,雨钱十五枚,一日即达……” 伙计竖起三根手指,“雨钱三十枚。” 陈景点头记下,抬脚赶去渡口。 伙计好奇目送公子哥火急火燎离去,“该不会是去别处驿站比价吧?” 随即摇摇头,这位公子瞅着不像缺钱的野修,应该做不来这么跌份的事。 再一次看到有修士在高空飞掠而过,陈景生出羡慕,比起用两条腿走路好上太多,这种念头他以前不曾有过,自从乘过仙鹤之后,每每要走远路,就让他心生烦躁,舆图上一指节的距离,能让他走上一天。 两个时辰后,陈景回到真源桥这里,渡口就在真源桥南面十里处,一眼就能望到。 这会儿就快晌午,真源桥比起昨晚,人群寥寥无几,不晓得为何如此。 南下走出磅石峡,看一眼四周,人群稀散,既然如此,再也不用顾及风度,使出江湖轻功赶路,如同困兽出笼,好不痛快。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问过渡口去往扶煌城的登船价,贵是贵了些,还能承受,最主要的是,这里渡口没有针对野修涨价,尤为难得。 回到驿站,陈景拿出水袋灌上一口,单手张开,对先前那位伙计晃晃手。 伙计点头晓得了,五日送达。 “公子是自带信笺,还是现写?” 陈景无奈道:“现在就写。” 伙计把他引进来,来到一直摆好纸墨笔砚的桌子旁,请他自便。 陈景拿起毛笔,一页纸简简单单十多个字,待上一会儿,字迹干些后,折起递给伙计。 拿出五枚雨钱,推给伙计结账。 “六枚雨钱。”伙计扫一眼手里神仙钱说道。 “我当时听得清楚,你说五日送达,收雨钱五枚。”陈景脸色难看,这磅石峡当真见人就宰? 伙计对于他的怒火熟视无睹,指着桌上纸墨笔砚道:“这些另收一枚雨钱。” 防不胜防。 陈景咬牙再递过去一枚雨钱,气不过,想说一些硬气话,最后还是叹口气离开。 崔英无所事事,像个街溜子一样,晃荡到银坠瀑布,位于瀑布下首几丈处,就是那座银坠桥。 青石桥身,平桥无拱,宽约三十丈,跨度有两百三十丈,比不得真源桥雄壮,是一座纤绣长桥。 崔英鼻子轻嗅,闻到些许胭脂香气,神情为之一振,往下看去,果然有些许女子在桥上漫走,最妙的是,还有形单影只的女子,这等境遇,崔大侠早就神之向往。 不准调戏良家妇女? 就不能反过来,良家妇女调戏大侠? 小景到底是没在兆安城学坏,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没能学去,太可惜了。 一溜烟跑去桥头,随便整理一下仪容,很好,今儿个又是英气逼人的一天,哪个美人遇见不心动? 不敢言语,太过矜持而已,绝不是崔大侠魅力不足。 哎呀呀,前边两位艳丽女子身披拖地长裙,一红一白,相衬成景,面色红润,朱唇皓齿,笑声灵动,得去好好勾搭……结交一番。 崔英开始在后边远远跟着两位女子,一阵风吹过,带来香气的同时,一条手帕跟着吹落而来。 崔英瞅准时机,探手抓住手帕,忍住想要埋进帕子,狂吸一口气的冲动,迤迤然走过去,面露浅笑,将手帕递还回去。 红衣女子羞涩道:“多谢公子。” 崔英一有得意忘形就破功,傻呵呵道:“唉,这有啥,姐姐不必如此,我这人向来爱做好事,这种举手之劳,数不胜数。 姐姐若是有心,咱俩能否幽会一场?若是觉得太过突然,边走边聊,可以慢慢谈心。” 两女子被她嗓音惊的瞠目结舌,红衣女子眨巴几下眼睛,面容恢复过来,怅然若失道:“原来是位女侠啊。” 白衣女子心中不喜,不客气道:“妹妹也真是,女扮男装也便罢了,言语如此轻佻,存心戏弄我们姐妹二人。” 崔英冤枉道:“我可没有一丝半点戏弄的想法,是真心实意想邀两位姐姐游玩的。” 红衣女赶紧收拢一下长裙,愤愤道:“女侠请自重,我们姐妹不好女色。” 看着两位美人儿落荒而逃似的走开,崔英嘴里嘀咕道:“可惜没能慢慢攀谈,未能展现出本大侠的风趣幽默,不然也不会如此收场,功败垂成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断水 崔英手扶桥栏兽头,肉眼可见东边山势越来越矮,似乎是以银坠桥为一个隐形界线,磅石峡自此以东,再无好地方。 看再多自西而来东流水,崔英也不会吟诗作对,索性去了另一侧,桥身已经极为接近瀑布水帘,常人若是伸手去触碰水帘,还是要废劲废力,崔英大个子,腿长手长,仍是需要弯腰才能碰到。 触碰水帘的瞬间,手中似压下千钧铁锤立即下垂,胳膊顺势收回,崔英侧过身子,这次不再急着伸手,缓慢以竖掌插入水帘。 眼看水帘分开些许,感受到这水帘不是薄薄一层,至于到底厚薄如何,她用手试不出来。 竖直掌心缓慢拧转,水花开始四溢,开始灌入袖口,终于改成抬手,水流冲击极为压手,缓缓抬升,垫脚两次后抬到尽头,这才收手。 抹一把脸上水迹,甩出袖子里面积水,拍打一下衣服,还不错,居然没湿,是件好衣服。 想了一想,崔英起手,冲着瀑布隔空打出一拳,水帘被洞穿,能看到后面的山石,不过刹那之后,被后面流水冲刷而下,再次复原。 崔英双腿微屈,站桩身姿,屏气凝神,用隔空打牛的招式对着瀑布发泄。 拳拳开洞,围绕一周,等数拳连成一片,瀑布就像开出一个大洞,崔英再接再厉,想看看能否以问拳过招的方式,暂时截断瀑布水流。 她这样近乎不管不顾的出拳,让打算过桥和看热闹的路人遭殃,拳势猛烈,水流不断炸开,飞溅水花笼罩附近,起初几丈,后来范围剧增,一直蔓延之银坠桥中间地带。 崔英这种与瀑布相搏的举动,在经常往来银坠桥人眼里不算新奇,到底是三桥之一,还是唯一一座靠近瀑布的大桥,每每过一段光景,就会传出有人来此试手。 大概是觉得本事大成,打算扬名。又或是小有成就,打算历练。有惊艳众人的,有被人耻笑的,总之,野修仙家,武夫剑客,或者拿着各式各样法宝的修士,不一而足。 若是碰巧赶上,哪怕落水,表面功夫上,至少夺人眼球,没能赶上的,仅听传闻,也会博人一粲。磅石峡还有好事者,专门编纂成册,记录了近几十年内,数百位来此历练者,就凭这些,没少卖钱。 崔英已经使出七成气力,看到瀑布已经空出丈余方圆大小,再往大去,难免会出现疏漏,水流会沿着缝隙而下,出拳跟不上,衔接不够严密。 最后提起一口气,等瀑布复原,打出重重一拳,水帘炸开接近两丈,惊起一大片水雾。 “好,厉害,厉害!” “如此年轻,了不得!” “这位该是近几年最出彩的。” “差不了,前几次我都看过,片刻功夫,不落个丢盔弃甲的场面就算不错了。” “方才看这人拳术凶猛,不承想面容看着秀气,也算难得,不知有无婚配。” “京城里边的榜下捉婿,到你这里成了桥上捉婿?” “你就说你眼不眼红吧?” “为老不尊,懒得理你。” …… 崔英心安理得受了众人喝彩,抱拳举高,乐呵道:“赏脸,赏脸,承认,承认……” 不少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位女子武夫,众人嘴上检点起来,开始主动慢慢散去。 “好一位女中豪杰!” 一声大吼传来。 崔英耳朵灵光,顺着声音看去,在北岸桥头附近,一座华美阁楼观景台上,一个瘦竹竿似的男人看向桥中间的崔英。 瘦竹竿男人身边还有两人,一个用虎皮作衣的络腮胡汉子,另一边是个白头白衣的老者。 崔英眯眼看那个瘦竹竿,脸上没几两肉,双颊凹陷,活像个病痨鬼,偏偏眼珠子还挺大,模样真是够古怪的。 “女侠可否上来一叙?” 崔英心里嘀咕,越看这家伙越恶心,挥手道:“免了,没空。” 那副尊荣,太倒胃口。 瘦竹竿听后惊诧道:“哎呦,胆子挺大呀。” 对着崔英喊到:“是何来历,给爷报上来。” 崔英看着瘦竹竿衣服还算不错,该是个富家纨绔子弟,有这家世还能养不胖身子,病痨鬼没得跑了。 瘦竹竿察言观色好手,这女子眼神着实让他难受,“看你是个女的,有此武学工夫不易,不要一而再惹怒少爷,少爷大度归大度,泥人也会生出火气,你好自为之。再问一次,是何来历?” “我就不说,咋样?”崔英冲他晃晃拳头,“下来比划比划,点到为止的那种,绝不使阴招。” 瘦竹竿龇牙道:“来劲了是吧,这些个江湖中人,纯属莽夫,动不动就要过招,光看我身子骨弱,也不想想为何我能站在这里,这是寻常人能来的地方?” 稍稍别过头去,问到身旁白发老者,“谭供奉,能看出来历?” 谭伯然说道:“听这人口音生疏的紧,又如此年轻,定然不是钰金洲三大王朝及其附属出来的。 一身功夫做不得假,荒野偏僻之地,一些隐世不出的高人,或许能教出如此出彩的年轻人。” 片刻之后,一直紧盯着桥上女子的谭伯然忽然开口道:“想起来了,这口音似乎是南聿洲那边的。” 瘦竹竿恍然大悟,原来是外洲人氏,“谭供奉还看出些什么?” 谭伯然收回目光,摆手道:“你别想的太美,我是有些不入流的江湖手段,对一个晚辈出手,可不是啥长脸本事。” 徐竹竿无可奈何,晓得自家供奉一些条框规矩,若无天大意外,老家伙绝不会为了他这个主家的意愿打破规矩。 “打不打?不打老子走了。”崔英打着呵欠问上一句。 桥上与河岸两侧,先前被拳打瀑布热闹引来,这会儿人群还没散去多少,眼见又有热闹可瞧,众人一起仰着脖子等瘦竹竿回应。 徐四爷气的恨不能哇哇大叫,指着女子武夫道:“太猖狂了。” 另一侧的虎皮络腮胡汉子,终于能插进话来,拱手说道:“徐六爷稍安毋躁,让我去会会这个武夫,说不得就是个绣花枕头,只会口中聒噪。” 徐六爷冷静些许,深深看他一眼,开口道:“行吧,黄元嵘,你就替少爷我,与那位女武夫好好切磋切磋。”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咬音极重。 黄元嵘跃出露台,飘落而下,正处桥头外。 徐六爷看完黄元嵘身手,扭头嫌弃道:“老黄这身手,我是怎么看都不对劲。” 谭伯然老神在在道:“他若是个好手,能找到你这儿来?” 本名徐少壁的徐六爷晓得为何,不服气道:“只能吃些剩下的,我肯定穷啊。” 谭伯然丝毫不打算给他面子,“你不仅穷,手里还没权,活该你只能捡别人吃剩下的。” “行行好吧,谭老哥,好歹我也是一家之主,你为我卖命,不能总是戳我心窝子。” “果然商贾脸皮厚如城墙,你每月给的那点儿神仙钱,顶多为你做事,至于为你卖命?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 徐少壁唾面自干,听出供奉口风不对,立马转向下边,“你觉得那个女子武夫能撑多久?” 谭伯然说道:“黄元嵘合气已经有些年月,那个女武夫刚才出手,瞧着挺能唬人,实则才炼气境,若是黄元嵘舍得手段尽出,肯下死手,估计女武夫撑不过盏茶功夫。” 徐少壁撇撇嘴道:“还行,不能说慢吧。若是黄元嵘真能替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外洲来的武夫,他心心念念的客卿位子,给他便是了。” 谭伯然说道:“到时还需在他身上砸些钱,晋升金丹才够看。” 徐少壁点头道:“必然如此,不然让外人听去,是个修士,有点儿修为的,非得挤破家里大门。 怀才不遇,寻求伯乐,听的我耳朵起茧了,烦不胜烦。” 谭伯然看他一眼,鄙夷道:“你就凑合着用吧。” 黄元嵘走至桥头,刚拿出斧头,思量片刻就收了回去,这会儿楼上有人看着,他看出一些女武夫的底细,比起她来,自己修为只高不低,就不打算赢得太干脆,有些欺负人的意思。 一层一层找关系,花了不少积蓄的神仙钱,这才有机会来到那位“徐六爷”面前自荐,打算求个拿钱也办事的客卿位子。 去做门客,身份太低,心思活络的事情也非他所长。 供奉身份自然尊贵不少,可自己也清楚本事不济,就没给人添笑料。 折中下来,本该无事清闲能拿钱的客卿,被他明言许诺,只要给他客卿,必定亲力亲为给主家办事。 几天下来,那位徐六爷对他始终不咸不淡,没明示没暗示,好似钓着他遛圈,让黄元嵘难受至极。 好巧不巧碰到一位江湖武夫,还是能稳赢的那种,等事情过了,正好光明长大再问徐六爷客卿的事情,成了最好,不成早早离开,好去另寻出路。 老子神仙钱不多,已经花出一些,没有和你们富家子弟游玩的心思与工夫。 江湖之中的游侠与野修,从无天生一说,也可能仅是入不得高门大户的法眼,一来二去之下,本事不大,心气却高的江湖人士,宁可顶着游侠与野修的名头,甚至落草为寇,再也不愿给那些狗大户挑挑拣拣。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交手 “黄元嵘。”虎皮汉子拱手道。 “崔牛。”崔英随意敷衍道。 黄元嵘听后皱着眉头,显然不太相信女武夫所说,却也不在意,以为这人已经做好败北的准备,免得真名被人听去,日后传到江湖难堪。 崔英回头看一眼北岸,还好没瞅见小景,可千万别在动手的时候过来,多半会不由分说训斥她一顿,完全不讲理。 崔英对那个虎皮汉子嚷嚷道:“别啰嗦了,直接些,互换三拳,咋样?” 黄元嵘走到她身前十多步外,开口道:“也算中肯,就依你所言,互换三拳。” 崔英大气道:“不欺负你,你先来吧。” 黄元嵘沉吟片刻,摇头道:“我修为在你之上,让你先手。” “行!” 崔英开口答应,直接冲向前去。 黄元嵘心里一紧,狗日的家伙,穿的人模狗样,做事如此不讲究,双脚一跺,上身略微下沉,准备硬抗一拳。 架势才摆好,一记势大力沉的拳头凿在胸口。 黄元嵘架势不变,倒滑出几丈远,脚掌在青石桥面上留下两条浅浅印记。 徐少壁赶紧搬来一张椅子坐下,嘴里念叨着,“开打,开打。” 围观的人群也多了起来,远远围拢在桥头桥尾位置,两人武斗可不是那会儿拳开瀑布所能比的,被水花溅到,了不起湿了衣裳,两人打架,若是被殃及池鱼,可是要吃拳头的。 崔英收回拳头,等他片刻没有倒下,开口道:“没被我一拳撂倒,也算好样的。” 黄元嵘强忍胸口剧痛,咬着牙站好,“该我了。” 崔英叉着腰,招招手,示意他随便来。 咽几口唾沫,该死的,胸腔竟然出血了,刚才大意,没有动用拳罡护身,可对方拳头也没缠绕拳罡,对比之下,还是他吃亏了。 黄元嵘心里不服气,既然对面不讲究,老子也用不着顾虑。 握紧拳头,催动真气成罡,迅疾助跑到女武夫面前,一记勾拳顶在她腹部,扭转身子,使出全力,一拳将人打飞。 南岸桥尾凑热闹的人还未生出些许感叹,眼看人影飞来,轰然散开一片地方,好在地方足够宽敞,没有出现踩踏,嘴上花活的人,还在一旁骂骂咧咧。 崔英仰面落地,剐蹭着青石滑过丈余,停下几息工夫后,嘴里嚷嚷道:“真够疼的。” 起身看看身后,可惜大多是糙老爷们儿,零星点点的,有些大娘岁数的妇人在人群里,没一个美人儿,着实让她有些憋屈,感情好不容易出手一回,全都白瞎了。 走去桥中央,摸几下肚皮,打小被董老头拳头捶,这种轻重程度的拳头不算事。 只是会心一笑,想起小时候,起初两人刚开始被逼着锻打体魄,没少往肚皮胸口招呼,胸骨断了碎,碎了断,连带心肺受罪,不论呼还是吸,都让他俩痛不欲生。 肠子隔着肚皮没被打断,可吃饭过后有点儿麻烦,拉屎放屁膈应人,不是太顺溜,就是堵得慌,有时候以为是个屁,出来的却是屎,害得她和小景没少去河里冲洗裤子。 崔英停下脚步,笑容爽朗,夹带一丝得瑟道:“换我了。” 单脚后撤半步,一手举过头顶,握拳缓缓下移,拳罡开始聚集,手至胸口高度时,拳罡扰乱崔英前额发丝。 身在高处的谭伯然疑惑道:“明明矮了一境,毫无畏惧,气势再次拔高,刚才挨的那拳,黄元嵘至少用了七八成的气力,这位女武夫如何看,也不像是重伤,奇了怪哉。” 徐少壁小声问道:“莫不是故意压境了?” 谭伯然摇头道:“看修为,老夫或许能走眼,可看年纪,老夫自问八九不离十。 如此年轻,压境之后还有炼气境,那没压境的话……” 徐少壁翘着二郎腿,敲着手心道:“应该不会,也千万别是。” 不同于他二人的座上观,与置身事外的看客,黄元嵘面对这位女子武夫感到心惊。 只要没入金丹,吸纳灵气靠的是自身肉体窍穴,体内气府存纳灵气也因人而异,但总有个定数。 以往不管是遇到还是听说,江湖野修与仙家弟子之间的差距,还在常理之内,天赋异禀的修道胚子没见过,不过也好,眼不见心不烦,省得给自己添堵。 可这个女武夫,真的让他有心塞的错觉,一种无处宣泄真气的错觉。 江湖武夫,自从练出“气”来,罡气用来护体,用来攻伐,总有捉襟见肘的地方和时候。 可对面这家伙,竟然拳罡能附着全身,换成黄元嵘自己,也能做到,只是光景太短,几息之后便会散去,属于华而不实的招式。 但凡混过江湖,有几个会用这种显摆招式的? 这个女武夫就用了,拳罡凝而不散,已经过去至少十数息,毫无道理,属实异类。 “接好了!” 崔英大吼一声,以脚下为中心,一圈气浪排开,十多步距离转瞬即至。 黄元嵘心中惊呼,这不该是个稀松平常后辈所使出的招式。 手脚下意识已经动弹,真硬挨上这一拳,估计不死也要废了。 一拳至。 一拳出。 两人之间迸发出一股气浪,而后一人滚去桥头,一人飞去桥尾。 徐少壁一个蹦跳起身,欢快道:“好好好,着实不错。虽说有言在先,出拳有先有后,这会儿来看,一起出拳才更有看头。” 自家这边,黄元嵘似乎吐血了,南岸那边也没站起来。 回头问向谭伯然道:“不会是个玉石俱焚的局面吧?” 谭伯然看得清楚,摇头道:“不会有那种美事,顶多两败俱伤罢了。” “哎呦,动了,动了。” 徐少壁看到黄元嵘开始动弹,再垫脚瞅瞅对面,似乎还是躺着没动,神色雀跃溢于言表,手指头连着撬动,“起来,起来,赶紧的,只要起来,就能压对面一头,接下来,即便胜之不武,也是赢了。” 黄元嵘慢慢起身,吐出口中血水,瞅见慢上几分后起身的女武夫,心里不是滋味,到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坏了双方约定,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崔英在脸上摸一把,竟然出血了,冲着对面破口大骂道:“你个王八蛋,懂不懂‘打人不打脸’的江湖规矩?竟然冲老子鼻梁招呼。” 黄元嵘看她中气十足,也扯着嗓子骂道:“你也不是个东西,没等老子摆好架势就出拳,脸皮都不要了。” “你懂个屁,这叫出其不意。” “厚颜无耻到你这地步的,实属少见。” “豪杰大丈夫,敢做敢当。” “去你奶奶的腿儿。” “还有一拳,不服再来过。” 黄元嵘看到对面真的走过来,握紧拳头,叹口气后,对着高处徐少壁正经一拱手,转身离开,客卿一事抛之身后。 即便后边真赢了,估计也是惨胜,免不了还要被人腹诽,尤其是被那位徐六爷看在眼里,少不得日后拿出来被他编排,世家大族惯会如此。 无言认输,也是认输,总归是个体面的法子。 崔英有些稀里糊涂,看那人走后,自言自语道:“我这是赢了?” 有些庆幸小景没看到,又恼火到小景没看到。 被外人夸赞自然是极好的,可这些围观看热闹的,隔天再也见不到,日后见面很可能认不出来,这就没意思了。 尤其是没引来美人儿注目,受罪又心累。 转身就去南岸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儿,不晓得等会儿小景过来会不会看出端倪。 刚走两步,那个瘦竹竿的家伙又来烦她。 “我晓得了,你是想一鸣惊人,好引起我的注意,是也不是?!” 崔英不打算理他了,反正这人肯定不打算和她打一架,估摸他旁边那个老头也不会下来。 “你是哪家宗门仙家弟子,如此礼下于人是想找人帮忙?那好,今日少爷我就当这个冤大头了,说吧,想求什么?” 崔英越走越远。 “哎呦,要走,是想以退为进?老子还就不走寻常路呢,爱走走,老子才不会扮贤人假意请你留步。” “真走啦?” 徐少壁一阵唏嘘,“竟然看走眼了,原来真有只为名不为利的江湖中人。” 手背敲手心,“不对,应该是等着这事传开,她好待价而沽,而后好去别处谋生,嗯,错不了,这样能讨到更多好处。” 谭伯然思索片刻,忍不住开口道:“无论如何,反正那位女武夫,你是招募不来的。” 徐少壁惋惜道:“这些初来乍到的外地修士,尤其是外洲而来的,脾气执拗,不晓得在商言商,若是必要,赔礼道歉我也做得,可没人给我机会啊。” 谭伯然开口道:“你不能指望看中的修士会如你所愿,心性难测,飘忽不定,总得有些支柱,有些坚持。” “走就走了,有过几次经历铺垫,眼睁睁看着俊才于手中滑过,除了干瞪眼还能怎样?随她去吧。” 徐少壁看到酒楼管事在后边候着,唤来之后问道:“何事?” 管事看一眼谭伯然,晓得这位供奉身份,还是选择与主家耳语一句。 徐少壁扶着额头,头疼道:“狗改不了吃屎,死了没?” 管事摇头,“还剩半条命,不过等他彻底活过来,估摸至少床上躺个半年。” 谭伯然笑道:“求仁得仁,有何怨乎。” 徐少壁听出自家供奉口中嘲讽,无奈道:“半年而已,老子养的起,等过了半年,看看他是否还中用,若是丧了胆气,彻底沦为一个废物,就干脆让他卷铺盖滚蛋。” 管事斟酌片刻后说道:“求卦之人,似乎是戈壁钰金洲牧羽山弟子。” 徐少璧挥手道:“既然是私下以自己名义办事,有何因果,皆是他一人承担,老子不打算过问。” 管事张口说道:“还有一事。” 徐少壁拦住他道:“大声说出来罢,你再小声,谭供奉能听不到?” 谭伯然道:“我可以装作听不到。” 管事只好明说道:“今日河神庙闭门谢客。也谢绝了一切人等打探。” 徐少壁听后气色为之一振,“稀罕啊,自河神庙建好,还从未听闻闭门一说。你方才讲,谢绝一切人等打探,咱钰金洲上五姓的去过吗?” 管事点头道:“去了,一样被送了出来。” 徐少壁看去西边,大为不解道:“河神庙可是咱们上五姓出钱,一块儿建成的,怎的连半个自家人都要瞒着?”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河神相告 一驾香车路过,马蹄节拍踢踏,慢悠悠越过陈景,车马过去片刻,顿时慢上几分,似乎有意为之。 陈景瞥去一眼,不以为意,脚下依旧健步如飞。 “公子可是急着赶路?” 陈景刚好与马车并行时,一道妩媚女子声从车厢内传出。 马车窗口掀开一角,露出女子面容,是一位妆容精致的美妇人。 陈景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谢过夫人好意,在下力气还是有的,即便一天来回徒步几十里,不敢劳烦夫人。” 说完便走。 妇人让马夫赶上去,凑到窗口再次开口道:“总归是省些力气,公子若为避嫌,大可不必如此,车厢还蛮宽敞,即便是两人,也绝不会生出拥挤。” 陈景刚才已经看过车厢大小,妇人说的话不假,人挤人不至于,就怕有心对无意,进了车厢就是束手待毙的局面,不想挤也得挤。 陈景目不斜视道:“夫人自行离开便是,在下前去找人,就在不远处,一炷香工夫就能到。” 妇人仔仔细打量男子侧脸,越看越中意,双手拍合,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公子可有婚配?若是没有,我家妹妹也到了订婚出嫁的年纪,模样也算周正,琴棋书画略有精通,女红绣帕是把好手,若是公子不嫌弃,可否留个信笺,他日也好熟悉一番。” 陈景脚步缓和几下,换成崔妞过来,妇人的话能把她乐傻,他自己心中不喜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直截了当道:“夫人好意心领,只是在下已经有了婚约。” 扭头看去车厢,补说道:“童养媳。” 妇人手执白帕,轻轻一笑,“童养媳也是可以退的,若是公子有意入赘我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家家境殷实,既是悔婚,给那位姑娘家里一些遣散费,了不起多给些就是了,不怕她家里不同意。” 陈景绷着脸摇头道:“虽说未过门的媳妇小了在下二十来岁,但我二人情比金坚,绝不是金银阿堵物所能比的。” 夫人看着男子侧脸,脸上媚笑变成不可置信,猛地拉上车厢窗帘,怒骂一句“畜生”,马车跑的飞快,片刻工夫就把男子甩远。 陈景也算“平白无故”挨了一次骂,年幼刚读书的时候,看书上所写,被先生讲解熏陶,总让他觉得撒谎骗人最不应该,不实诚,不老实,配不上“好孩子”的名头。 只是后来,以身作则的师父也有骗他们两个小人的时候,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说不上来,稀里糊涂跟着一起扯谎,多年后再看,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尤其是骗笨呼呼的崔妞,这些年下来,早就不清楚骗多少次了,当天打闹,隔天和好,好兄弟依旧。 长大之后,又去兆安城里晃荡,里面尤其混帮派的,喝醉后吹牛打屁,就没几句实话,也不是如何惹外人反感,那伙吹牛皮的乐在其中,也不在乎外人揶揄目光。 年长之后得陈景不再事事麻烦师父,试图自己去找寻世间道理。 不害人,不牟利的前提下,扯谎吹牛,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他晓得这种个人见解不是鞭辟入里一针见血,但能暂时开解自己心中疑惑,这便足够了。 陈景想着事情,眼前景物刹那消失,回望四周,一片漆黑,只余脚下几尺光明。 前一刻钟的道路、山体以及路人全都消失,路上买卖呦呵声也一同不见。 心弦骤然绷紧,这是幻阵? 何人所为?刚才那个妇人? 陈景心思急转,既然能悄无声息的让自己踏进幻阵,不是多人协作,就是一位修道有成的高人了,不管是哪种,此时此刻,陷入单打独斗的局面,于他太过不利。 有流水声传来,陈景顺着声音望去,他记得是磅石峡河道位置,犹豫片刻,打算走过去探寻究竟。 没等他走去河岸边,一道“温顺”巨浪,蕴含浓密灵气涌出河面,转瞬之间幻化成一道几丈高的人形。 河神? 陈景看到这一幕有所领悟,这位该是始作俑者。 河岸两侧都是河神神域,足以让一个低阶修士神不知鬼不觉陷入此种地步。 但让陈景苦思冥想的是,河神为何如此? 陈景想到前边那位妇人,应该不会是想交好自己吧? 随后陈景沉思片刻,冷不丁打个哆嗦,该不会那位妇人就是河神化身吧? 那玩笑就开大了,比起师父不遑多让。 想不通归想不通,陈景拱手道:“见过河神。” 河水流转,灵气凝结,那道人形的轮廓终于完整许多,偏离人像,多于神像。 陈景晓得神像并非活物,可神像所内里的象征,河神,尤其身处神域当中,占去天时地利人和,绝不是寻常修士所能媲美。 “你二人日后再不可去任一寺庙,做祈神之举。” 陈景怔住片刻,开口询问道:“可是曲梁河河神?” “正是。” 原以为是磅石峡河神,不想来的曲梁河河神,赶忙问道:“我二人可有冒犯河神的地方?” 河浪涛涛,河水中泛有灵光,此刻以神像为中心,天地间只有这一处光明。 “既为神使,再去寺庙祈神,倒行逆施。 你二人有神通护佑无碍,寺庙同道却会折损香火,尊卑有别,天条铁律,古早有之,不可逾越。” 陈景大为疑惑,拱手道:“‘神使’一说,河神可能为我解惑?” 神像霎时化作流水归入曲梁河中,留给陈景心田一句话,“记住,不要再有任何祈神举动,本末倒置而不自知,只可一,不可二。” 蓦地,天光大亮,陈景扫视左右,竟不是原来的地方,看一眼前边,已经离银坠桥不远了,兴许是路上行人不多的缘故,没人察觉到他的突然出现。 “神使是个什么东西?” 陈景翻索过往,闻所未闻,不晓得那位河神为何故弄玄虚,也不知道崔妞那边有没有遇到河神。 若没有,给崔妞说了去,估计会让她生出胡说八道,就她那个脑子,说不定日后存了验证的想法,专门跑一趟寺庙试试,得亲眼目睹寺庙倒霉她才肯信。 远远看到坐在路边的崔妞,陈景走过去拍她一下肩膀。 看到她鼻孔塞的布条,陈景脸色立即冷了下来,“打架了?” “怎么可能?”崔英指着鼻子道:“全是误会一场。” 陈景不屑道:“哦,说来听听。” 崔英搭住他的肩膀,指了指银坠桥那边,“这边别的不说,就美人儿多,这时候还有不怕冷的,穿着夏裙在闲逛。 我刚才去了桥上,看美人太过入迷,跟着一路走,美人停,我就停,美儿走,我跟着走,美人赏景,在我眼中就是一道风景。 唉,好巧不巧的,就吹来一股怪风,更巧的是,这怪风把美人的裙摆给吹起来,好家伙,美人外表端庄,里面却狂野,我离着近,看得清楚,又是容易上火的年纪,顿时鼻血上头,就此糟糕。” 陈景皱着眉头,看她鼻梁红肿道:“不管真假,编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你这个鼻梁怎么回事,别告诉我在这里随便找一个弱女子就是江湖高手。” 崔英说道:“我看美人裙摆掀起来了,就去帮她拉下来,然后被一个男的用铁伞敲了几下,正中鼻梁。” “是哪位英雄好汉,我好过去道谢一番。” “这个可能有点儿难度,那个好汉估计是那位美人的夫君。” 陈景对于这家伙的厚脸皮丝毫没办法,“人家夫妇出游踏青,你一个外人不知好歹跟着做甚?还上去帮忙,夫妻闺房事,你觉得你一个外人上去合适吗?” 崔英嘿的一声,狡黠一笑道:“兴许,可能,大概,他们就好这一口,也说不定。” 陈景不想再听下去,抓着她就走,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机缘难遇碰见河神仙灵,却给自己留下大大疑问,再加上崔妞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处处惹是生非。 只是路过此地而已,大事小事,尽是麻烦。走,赶紧走,走晚了,天晓得会不会有莫名其妙的麻烦事掉下来。 陈景给崔英说了遇见河神的事情,果然不出所料,崔英撇撇嘴,骗孩子呢?咱都快奔二旬老汉的年纪了,还玩这一套,不合适,也不好笑了。 说话都说不全,小景功力不够啊,比起自己这个宗师,差的太远了,臂如先前那会儿,自己随便扯几句,鼻子带来的疑惑就解决了。 这就叫高手,不是一个段位,一个山脚,一个山顶,差距大了去。 走到真源桥那边,远远看到河神庙大门紧闭,崔妞终于将信将疑,古灵精怪道:“要不,咱俩进去看看?我是说翻墙进去,不告而入的那种。” 陈景没那种不走寻常路的想法,河神找他容易,可去找河神说上几句话,恐怕太难,那位曲梁河河神惜字如金,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干脆拉着崔妞离开,“走吧,别添乱了,不论真假如何,日后总归有法子知晓。”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模狗样焕新生 渡船比起传信晚一天到达扶煌城,晚一天是陈景思量过后才决定的,不至于让赵伏华来接应时太过匆忙,耽误了自己的事情。 有过前边经历,这次登船交钱时,试着砍价一番,虽说价钱没能降下来,船家到是给行了个方便,为男女二人挑了间干净房屋,所谓干净,说的不是打扫的如何干净,而是往来上下渡船客人,除非客满时候,不然少有挑中这间客房。 最后一天,陈景和崔英站在甲板上,遥望越来越近的扶煌城,两人再次经历望山跑死马的情景,扶煌城在眼中越来越大,细节处也越发清晰,可渡船快不了,停不下,人只能对着远处的扶煌城瞪眼着急,望眼欲穿。 陈景瞥一眼崔妞把玩的小巧玉璧,随口问道:“以前没见你有把玩玉器,哪儿来的?” 崔英捏着玉璧得瑟道:“你没有罢,是严姐姐看我是个好人,相中我了,这才送的。” 陈景哑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说道:“你要清楚,人鬼殊途……” 崔英不乐意了,嚷嚷道:“我这人玩的野,就喜欢这一口,你管不着。” 陈景盯着她,冷不丁问道:“你上次打坐是什么时候?” 崔英思索片刻道:“你问这个干啥?” 陈景说道:“你只管回我,好好想想什么时候。” 崔英挠挠脑壳,烦恼道:“这个不是很清楚了,我估计半个月前吧,咋啦,觉得我修行不够勤恳?得没日没夜时时刻刻打坐? 咱是啥身份,天才俊杰,修行一日千里说的就是我这种人,之所以你每天看我闲着没事干睡觉,那是我故意为之,得给别人留些念想,怕他们被我这种睡觉都能涨修为的修道胚子吓到。” 崔英得瑟的捏腔拿调,啧啧道:“这样不好,显得咱不够亲民,不够和善,江湖中人,千万别太惹眼,老话说得好,‘站的高,摔得惨’,得谨记。” 陈景冷笑一声,说道:“你继续得瑟,继续亲民和善,哪天被我落下,首席弟子就落在我手心了。” 崔英猛地站起来,凑到他跟前,狠狠来回打量几次,抓住陈景衣服,火急火燎道:“说,是不是我没吸纳的灵气被你给抢了!” 陈景一巴掌拍她后脑勺,整理一下衣襟,恼火道:“都没打坐,灵气还成了你的了,还有没有天理?” 崔英哀嚎一句,“你快要金丹境了?” 陈景无声苦笑,这家伙真把晋升修为当作每日吃饭了,即便是和吃饭一样,也得每日进食,哪里有一口吃成胖子的道理。 “没有,还是炼气境。” “哦。” 崔英听完继续把玩玉璧,既然没落下,今日事今日毕,过了今日也可以,来天补上不得急,个把月后再争取。 崔英摇头晃脑道:“大道可期啊。” 陈景看她吊儿郎当的样子,无奈叹口气,不知道等回家后被师父看到,她的脑壳要遭多少殃。 虞河王朝京城,扶煌城,纵横皆是超过三百里的巨城,神仙渡口就有两座,一内一外,一大一小,都没有命名,往来于此的客商仙家,依据客人身份地位,当然是明面上的,自行把渡船划分至两地。 城外渡口位于扶煌城东南方十里处,在图上看去,渡口与雄伟城池几乎是贴边相邻,无比紧凑,十里之地在别的地方或许算作缓冲地带,扶煌城这里车水马龙,可不仅限于地面车马,仙家宗门有符舟仙禽,富家巨贾也有飞禽走兽,十里之地也就是抬脚片刻的工夫就到。 仙家渡船,江湖武夫,贩夫走卒,各色人等,应有尽有,十里距离,若不是京城首善之地,有大把朝廷重兵把守,不晓得要乱出什么样子。 南城九门之一的上阳门外,赵伏华挑了一处开阔地儿,焦急等待着,上次给陈大哥留的便条,除过家里详细地址以外,还有一幅简画,标明家里在城内的大致位置。 身旁就是新收的金丹境扈从蒋安,比起刚来的时候,如今的蒋安容光焕发,一身便宜却崭新的法袍,发丝梳理的一丝不乱,很是人模狗样。 也不再是胆小如鼠,钱财壮人胆,每月月俸可是实打实的神仙钱,少爷还给分了一间屋子,这可是寸土寸金的扶煌城啊,除去旮旯犄角地方,买卖地产都是用神仙钱的。 每当歇息时候,蒋安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床榻上数钱,来回无数次,没有无聊一说,这都是自己凭运气赚来的啊,可不能让主家将自己扫地出门。 端茶送水,换成别的金丹修士,打死都不干,好歹也是个不大不小、不上不下的金丹修士了,读书人说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也不能是伺候人吃喝拉撒,总得讲些脸面。 换成蒋安,什么狗屁脸面,爷爷混过魔教,里边的杂碎,除了上边一些人,下边弟子活的不如狗,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能指望他们剩下什么节操,损人不利己都算不错的,甚至有些病态家伙,于人于己都没好处的事情,一样能做出来,莫说外人厌恶,就是魔教中人也不待见。 有了在魔教内的经历,扈从怎么了? 能拿神仙钱的扈从,江湖中不晓得多少人羡慕呢,再者,这位尚且年幼的少爷没那么多规矩,也不是真的把他当奴才使唤,更多时候是看心意诚不诚。 这种打着灯笼难找的主家,千万要抓紧了,最好寸步不离。 赵伏华几步外,蹲着一位年纪相仿的同龄人,百无聊赖数着进入门洞的修士,丢出一块石子后,问道:“听你说那两人神乎其神,该是有本事的江湖高手,你确定他俩会在外城渡口下来,不是内城?” 赵伏华神色不悦看向他。 少年举起双手道:“我是担心你来错地方,好心办了坏事,惹恼了你的两位大哥。” 赵伏华瞪他一眼,继续眺望来京人群,嘴里说道:“两位大哥都是躬行节俭之人,王咫义,等人到了,把你身上的商贾之气收敛起来,免得让人看出你土财主的本质,惹人生厌。” 王咫一扭动屁股,面相仰起,“说真的,咱礼尚往来一番就足够了,没必要摆出一副礼下于人的做派吧?” 赵伏华目不斜视,嘴里不客气道:“你懂个屁。” 王咫一一脸吃瘪,嚷嚷着,“年轻又咋样,咱扶煌城里的修道天才还少了,没见你巴巴上赶着献殷勤?” 赵伏华斜他一眼,“咱钰金洲的修士,出了名的不值钱,退一万步讲,真有本事能耐的那一小撮人,会到我家落地生花?” 蒋安也弯腰跟着说道:“王少爷你放心就是,我家少爷的眼光差不了。” 王咫一指着蒋安,嫌弃道:“外洲修士也不一定如何,这家伙就是典型。” 赵伏华点头道:“所以啊,他只是我的一个扈从,即便是日后分家,他跟我走后,依旧没供奉的命。” 蒋安笑得谄媚,连连点头道:“少爷慧眼如炬,老奴感恩于心。” 赵伏华指着笑意真诚的蒋安,对王咫一道:“看到没,心眼少的扈从,不比那些整天胡思乱想的客卿供奉来的好?” 王咫一双脚有些发麻,站起身来,边走边说道:“我就是看他没脾气的样子来气。若是个笑面虎一样阴狠也就罢了,可惜是个鹌鹑一样的家伙。 这家伙单独外出时,贼头鼠面,走路蹑手蹑脚,引得市吏问询,亮出身份玉牌后还是找回你家里,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吧? 把他安排在你身边,我都不晓得,你俩谁护佑谁?” 蒋安笑脸尴尬,真有这么一回事,没法子,魔教穷光蛋来到富丽堂皇之地,手脚有些不利索,一时没能适应过来。 赵伏华大气道:“唉——,有过几次就好了,最近一个月渐入佳境,那些市吏再没来过家里,日后应该不会再为这种小事登门。” 王咫一噗之以鼻,“那是因为这家伙在整个坊市传出大名了,如今都晓得,赵家三少爷收了胆小如鼠的金丹境扈从。” 赵伏华扭头看着他,“把他送你了,要不要?” 蒋安来回看两人一眼,赶紧摇着手道:“少爷,使不得啊!” 王咫一张张嘴巴,含糊其辞道:“他……过于猥琐,我不想收。” 蒋安听后松了口气,至于骂他的话,听得多了,又惹不起,早已能做到熟视无睹。 赵伏华看到王咫一的口心不一,揶揄道:“你是家里偏房,我是赵家远方,都是不被主家待见的货色,一个金丹境,再不济事,就不能给自己长脸几分?哪怕只有一丝半点,就足够了。 扶煌城内,无论是宗门仙家,还是江湖野修,憋着一股劲,使劲往皇城、上姓两家里面钻,谋求个一官半职,很多时候,即使位子不够,强行塞进去,剩下残羹剩饭,才是我们这些边缘人家的,你我何时有的挑?” 王咫一歪斜脑袋,瞅着蒋安。 蒋安眼睛瞟过去,不晓得这位王少爷又要做什么怪。自从来到扶煌城,经少爷认识了这位,两人家世相当,又是通家之好,延续到少爷这一辈,两个同龄人亲如兄弟,经常玩到天黑就在府上过夜,没有丝毫避嫌的那种。 这就苦了蒋安,外边再瞧不起自己,只要不是走到身前指着,明日张胆骂他废物,他完全可以当作“如浴春风”。 可这位王少爷从来不客气,说骂就骂,起初还伸腿踢他来着,若不是少爷责备他没修养,保不齐可能把他抓去斗兽场,与那些个野兽搏斗。 蒋安自信进了里边,估计再出来之时,身子应该不是囫囵的。 王咫一越看越嫌弃,抓着脑壳哀嚎道:“简直就是一摊狗屎,污人眼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聚扶煌城 “哎吆呵,这不是我日思夜想心心念念耿耿于怀夜不能寐乃至茶不思饭不想的赵老弟嘛!” 赵伏华稍一愣神,瞅见那个多日不见,稍显生疏的身影,开怀大笑。 “哎呀呀,这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英姿焕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豪杰大侠,可是崔牛崔大哥?!” 崔英一个蹦跳上前,揽住赵伏华臂膀,情难自禁道:“赵老弟!” 赵伏华喜不自胜,“崔大哥!” “赵老弟!!” “崔大哥!!” “赵老弟呀————!” “崔大哥啊————!” 王咫一在后边看得目瞪口呆。 蒋安还算从容,就是脸皮时不时抽搐一下。 往来城门口的众人投来看怪胎的眼神,离别与相聚之时,不是没有情难自禁热烈奔放之人,如这两人般不着调,实在少之又少,简直土包子演戏一样,假的实诚,也真的恶心。 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互相寒嘘问暖一番,崔英揽着赵伏华肩膀,反客为主想要结识一下小赵的朋友,看到一旁的蒋安后,眼神眯起,认出是那个胆小金丹境,指着他道:“你,闪一边儿去,别在这儿碍眼。” 蒋安乖乖听话,赶紧小跑几步,腾出地方给他们几个谈话。 王咫一没等到发小引见自己,正回想赵伏华为何会管一个女子“大哥”,肩膀一沉,被那个大高个提了过去。 崔英看他脸色紧绷,神色潇洒言语轻佻道:“叫啥名字?” 王咫一干笑道:“王咫一,咫尺的咫,一二的一。” 崔英点头道:“我叫崔英,江湖诨号崔牛。” 问向赵伏华,“他是你兄弟不?” 看到赵伏华点头,崔英大包大揽道:“既然是小赵兄弟,那就是我兄弟,你以后跟小赵一样,喊我崔大哥就行了。” 王咫一莫名其妙多了一位江湖大哥,只觉得这个女子直率的可怕,话说的理直气壮,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崔英一手一人抱在怀里,狠狠勒紧,快意道:“今日起,咱们就是兄弟了,喝酒吃肉,刀山火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咱们有了手足之情,相互扶持应当的,兄弟情深似海,以后就是江湖榜样。” 王咫一好不容易挣脱,摸着发疼的面庞,刚才丝毫没有一亲芳泽的心思,看到赵伏华呵呵傻笑的脸色发红,那可不是害臊,被勒出来的,苦笑一声,他自个儿估计也是差不多模样。 蓦地想起,这才一位“大哥”,另一位也是女子么?性情也是如此直爽?千万别再来一次熊抱,这等“艳福”,一般人的身板,消受不起。 赵伏华看去一侧,移开两步开口道:“陈大哥。” 陈景笑着点头,指着立于一旁的蒋安问道:“如何,可还老实?” 赵伏华笑道:“太过老实,也只剩老实了。” 陈景过来拍着他肩膀,“如何驭下,我教不来,你世家出身应该更拿手,只是记得‘小心驶得万年船’。” 赵伏华满口答应,“晓得晓得。” 王咫一这会儿被新认大哥“独宠”,肩膀被人压着,让他无比难受还走不脱,壮起胆子推开一些,惹来女子开口询问,兄弟这是嫌弃大哥? 嫌弃,不敢说。 不嫌弃,似乎也不妥。 好歹也是家学渊源,片刻过后,脱口而出,“我是怕大哥嫌弃我。” 崔英欣慰道:“兄弟你如此说,是觉得大哥嫌贫爱富?大错特错,大哥我走南闯北,啥龌龊地方都去过,就差没在茅坑里面睡过觉了,咱是江湖中人,豪杰求的是一个豪爽,些许小节何足挂齿。来,咱俩今日才认识,更是该好好亲热一番。” 王咫一欲哭无泪,赶紧给赵伏华打眼色。 赵伏华瞥他一眼,嘴里咕哝一句“出息”,让蒋安去唤来马车。 一驾四骑双排马车,马儿极为神骏,高头大马不足道尽,骏马皮毛如绸缎,脖颈鬃毛延伸至马尾,甚至马腿上也有短鬃。 崔英好奇上去,试着抚摸马头,还行,被调教不错,不亲热,却也不躲闪,马屁股她是不想摸的,哪怕是寻常马种,小时候没少被踢飞,后来力气有了,那些畜生并非一窍不通,眼看踢不动,竟然乱撒尿,害她一身腥骚气。 赵伏华让王咫一先上去,对同样好奇的陈景说道:“这类长鬃毛的马匹,在我们这里统称‘云马’,据传说是上古龙种,不过也就是说说,驯养无数岁月,再无凶悍之气,如今用来拉车是有些小材大用了。” 陈景听后点头,喊住还想玩耍的崔英,让主家等着不免有些无礼,不管是客随主便,还是主随客便,很多时候是谦逊说法,一方一意孤行,另一方少不得狼狈不堪。 等几人进了车厢,蒋安充作马夫,抖擞缰绳,四马奔腾,去往扶煌城。 行过城门通道,透过琉璃车窗,终于始见巨城内里。 一眼尽头,高楼林立,楼阁台榭,远望雕梁画栋,近看巧夺天工。 崔英看到某处青楼,口中念叨一句,“高楼红袖客纷纷”。 陈景看一眼高处,问道一句,“城内不禁修士御空?” 赵伏华摇头道:“外城这里还好,若是进了内城,除非身份尊贵特殊,若不然就是大修士,剩下的人,就得乖乖走路了。” 陈景听他说出内外之别,疑惑又恍然道:“翁城。” 赵伏华推开躲在自己身后的王咫一,说道:“是啊,毕竟虞河王朝也是钰金洲三大王朝之一,扶煌城好歹也是都城,城里这么些有钱人,不建一座翁城,心里都不得安稳。” 王咫一凑到车厢后边,离着大哥远些,接着赵伏华说道:“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咱虞河王朝都小两百年无战事了,即便早些年间开战时候,扶煌城也没有被攻下,说到底是老一辈后怕,代代相传,如今糊弄咱们这些后辈。” 赵伏华说道:“你晓得,我晓得,大家都晓得,糊弄呗,一个人难得糊涂,一群人乃至一城的人,一起糊涂,更是举世难得。” 王咫一拍着手心道:“这话无懈可击,我是甘拜下风。” 陈景拿出摊开舆图,赵伏华看到做了过去,王咫一犹豫片刻,坐到对面,扭着脖子看向舆图。 陈景圈一下寿春城,问道:“走过去的话,大概几天?” 赵伏华心算片刻,开口道:“骑马的话,日夜不停,两天两夜足矣,若只是白日赶路,早起的话,第三天傍晚时分应该能到。” 王咫一挠下脸颊,忍不住出声道:“才一千两百里左右,如何会用两天两夜?不说仙禽,就说大户人家都有的云马,一天光景,绝对能到寿春城。” 赵伏华狠狠点他脑门几下,“肉食者鄙。以前就告诉过你,出远门见识一下真正的世间,你以为全天下都和扶煌城一样啊,养的马都是云马,出门不是仙禽就是御空法器,天底下穷的地方多了去了。” 王咫一闷闷道:“我就是晓得,才不出远门。” 赵伏华问道:“这会儿你爹娘养你,以后你得自己养家,那时咋办?扶煌城是个吃关系的地方,没了家里关系,你还活不活?” 王咫一郁郁道:“不是还有你么,你还能眼睁睁看我饿死不成。” 赵伏华年岁也不大,但此时颇有些怒其不争道:“我咋就有你这么个无赖兄弟啊?” 陈景轻轻一笑,不打算掺和两人争吵,对赵伏华说道:“伏华得空带我去买卖马匹的市子,我俩赶路用。” 赵伏华赶紧摇头,“用不着,家里就有马厮,陈大哥牵去用就是了。” 王咫一挠头道:“为何不用云马?” 赵伏华叹口气道:“你浑身的精明劲儿,全用在和城内世家交际上了。” 崔英嫌弃隔着琉璃窗子看不远,来到外面,和蒋安坐到一起,让后者倍感受惊。 崔英吊儿郎当搂住蒋安脖子,笑眯眯道:“老哥哥,这么些日子没见,想我们没?” 蒋安脸色尴尬,矮下身子应付道:“有的,有的。” 崔英不打算放过他,“想的深沉以后,有没有沐浴焚香?” 终于再次领教这位不着调女侠的调侃,蒋安无奈道:“这个沐浴焚香属实有些……有些,太那个了。” 崔英忽地问道:“老哥哥,还是金丹境呢?” 蒋安心中疑惑,啥叫“还是金丹境”,这说法新奇,咋的,以为自己跌境了? 有点儿过分,忍了。 崔英指指自个儿,得瑟道:“如今我是炼气境了,和老哥哥你是邻居,再过几年,咱俩就平起平坐了。” 天爷爷啊。 蒋安心里那个苦哦,总算明白过来这位女侠“还是金丹境”的说法,感情这位过来得瑟来了。 小心拿眼角瞄一眼,这位咋看也不比少爷大多少,也不晓得少爷知晓此事后,还会不会殷勤对待两人? 当初遇见他俩,没工夫探究两人修为,以为了不起就是个纳灵境,千算万算,这么年轻就是合气境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修行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容易,可怜他天赋不足,修行如登山,进一步歇两脚。 他年轻那会儿,忙活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修行事都未开始。 自个儿高兴就成了,非得过来给人伤口撒盐,搁自己年轻那会儿,早就破口大骂,打不过归打不过,但输人不输阵。 这会儿老了,空有修道境界,本事一塌糊涂,被人损两句便损两句,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蒋安恭维道:“道友修为一日千里,无愧天姿卓越,假以时日,超凡入圣,不在话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户人家 马车拐过几次之后,赵伏华指着前方写有“兴业坊”的坊牌说道:“就快到了。” 崔英粗略扫视一下兴业坊外围,点头道:“这坊市看着还行,没有寒酸气。” 崔英脖子后仰,问道:“小赵,崔大哥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给你长长脸,说说,这坊市里边有无你看不顺眼的,大哥去会会他,绝对让他无话可说。” 陈景踢她一脚,人间城池自有法度,用江湖武人的方式解决矛盾,说不得乱上加乱。 赵伏华等马车进了坊市,指着两边说道:“这坊市,都是我家产业。” 崔英惊呼道:“哎呦,小赵,出息了,买卖竟然做这么大。” 蒋安偷摸笑一下,还好,在这方面,初来乍到的他,也被家大业大的少爷吓到过。 在别处地方,豪门大户在城里显眼地方有那么一两间铺子,已经足够大气,和别人显摆,一开口哪哪店铺是我家的,听着就神气。 可若说有一座坊市是自家的,也就是钰金洲三大王朝才会出现的事情,换别的地方,先骂一句缺心眼,骗人都不会。 陈景无比好奇道:“伏华你曾说自己是赵家远方?” 赵伏华点头,“确实如此。” 陈景茫然不解道:“你只是远房,家里便有一座坊市的产业,那主家那里岂不是……” 赵伏华随意道:“那自然不是一座简单坊市的规格,大小一座城的规模才得行。” 指了指里边坐着的王咫一,“他家便是如此。” 王咫一有些难言启齿,“我家地头是大出不少,可人丁不足,还排外,生意一直不曾红火,一天天得过且过,比不得你家坊市的袖里乾坤。” 崔英看着街道两旁,大呼小叫道:“这得多大地盘,多少人啊,都是姓赵?” 赵伏华摇头道:“长宽不过三里,在扶煌城,属于最小的坊市之一了,在这里做活路的人家,不少来自外地,自然不可能都姓赵。 其实说是我家产业,不过是早年间的约定,我家祖上投钱给街坊门店入股,给他们起家,日后若是遇到难处,不出意外还得继续贴钱,久而久之,店铺本钱超过一半,如此这般,我才敢觍着脸说是我家产业。” 崔英把他拉过来,狠狠亲昵几下,“这有啥不能说的,简直天经地义,换作是我,还不得天天在大街上晃荡,渴了饿了,就白吃白喝,谁敢给我脸色看?” 赵伏华揉着脸蛋,赶紧说道:“这可不行,都是人,不能作践这份祖上好不容易挣下的产业,还有人情,这是东山再起与强爷胜祖的本钱,在扶煌城,我就没听过哪家敢随意糟践底下百姓的,一家都没,至少明面上如此。” 陈景说道:“伏华别听她乱讲,土包子一个还不自知。” 赵伏华笑道:“我晓得崔大哥是个豪爽人,口直心快而已。” 崔英捏着他脸蛋,刚想要奖赏其一个拥抱,赵伏华眼看不妙,指着前边道:“前边就到家门口了。” 下了马车,赵伏华让早早候着的管家去忙,自己一马当先,带几人去往自己的小院,路上边走说道:“我娘是家里主心骨,每天不得闲,大哥二哥也是大忙人,如今就剩我无所事事,不过也好,趁着闲暇光景,带两位大哥在扶煌城四处游玩一番,好留个待客周到的好印象。” 崔英与他并排,揽着他胳膊,直言不讳,一针戳破他的小心思,“大哥是个土包子,但人情世故也是懂一些的,我俩分量还不足以让你长辈出面才是真吧。 没关系,大哥说话不讨巧,应付长辈的那些话说的不好听,你亲自在城外接应我们,有这份情谊,给足了脸面,我无话可说,待会儿酒桌上,大哥先敬你三碗。” 赵伏华面皮有些发热,被人说破不太好受,崔大哥说的八九不离十,扶煌城从来不缺修士,若不是城内律条和家里规矩使然,那些修士恨不得挤破头冲进家里自荐,不然也会整天蹲在大门外,想法设法把自个儿卖进去。 陈景和崔英被自己看重,可修为摆在那,娘亲和大哥二哥不会为此装模作样,“看中”而不“看重”,至于日后男女二人是否大道可期,那些事太过遥远,至少等些年头才好看菜下碟。 一介商贾,吃些走捷径的丹丸,得巧修行,多出几十上百年寿龄,比起走寻常路径的野修都不如,与之动辄几百寿龄的大修士,到时几代人乃至十数代的家族已经过眼云烟,能否存在还两说。 除非是年纪轻轻的天才俊杰,早早被人看中,不然一介富家子弟肯不顾身份结交野修,这事本身违背世间常理。 赵伏华想赌一赌自己眼光,赌对了,成就一段佳话。 赌错了,就当散去一些无关紧要的神仙钱。 这法子有些笨拙,可世家大族内,总会有人拿出一笔神仙钱,碰运气的同时,也砸运气,砸出一个供奉满座,客卿八方。 得进高堂,一张八仙桌,赵伏华主家坐东,崔英北门,陈景南面,王咫一片刻犹豫,挤在赵伏华与陈景之间。 崔英看一眼屋外,羡慕道:“这就是深宅大院啊,等我退隐江湖,一定带我媳妇住进这样庭院。” 赵伏华亲自给崔英倒一杯茶,说道:“凭崔大哥的本事,一套宅院不是手到擒来,即便是做城主,也是可行的。” 王咫一没碰玉盘上的水果,抓了一小把瓜子,听到赵伏华的说法,白眼道:“那也得看在哪儿,咱们扶煌城本地有个老说法,‘外地城主不如坊主’,是不是那个理儿。” 陈景谢过赵伏华,自斟自饮,问道:“难不成虞河王朝只有扶煌城一座巨城?” 崔英啃一口梨子,这东西可是稀罕物,嘴里流着汁水道:“虞河王朝那么大,不至于连几座城池都少的可怜吧。” 赵伏华说道:“城池自然无数,但除过扶煌城这座巨城外,剩下的不外乎是大城小城之分,再无一座可以与扶煌城分庭抗礼的城池。” 王咫一吐一口瓜子片道:“没办法,强干弱枝,天下王朝几乎都是这个样子。” 崔英赶着啃完梨子,喝一口茶水,撇撇嘴道:“别的不说,小赵呀,你家里酒水肯定不缺吧,还藏着掖着做啥,赶紧上吧,还有好酒好肉,大哥屈尊下榻,可不是来吃粗茶淡饭的。 就给我上油水足的荤菜,这一路过来,食肠塞的都是干粮,没一点荤腥,已经吃的够够的,如今来你地盘,可不能让大哥失望。” 赵伏华笑着说道:“当然不能够了。” 说完拍拍手,一众下人或捧或端各色菜式进来大堂。 铺满八仙桌的菜式,荤菜明显躲过素菜,难得还有热气升腾,崔英赞叹道:“可以呀,小赵这事办的贴心。” 指着离去的下人,崔英无奈道:“可惜没个俊俏的姑娘。” 赵伏华笑道:“其实都是良人,可不是奴仆。如今这个年月,扶煌城高门大户家里都没几个奴仆,一来身份说出去尴尬。二来,奴仆太过听命主家,人数多了,免不了被外人猜疑。 太平岁月,此乃大忌,让人不得不防。” 崔英听他说完,调笑道:“是你娘不让家里有好看的美人进来?” 王咫一幸灾乐祸,终于有人问到这种事了。 陈景看一眼一直被冷落一旁的蒋安,问道:“不一起坐下?” 赵伏华指着座椅道:“既然陈大哥发话了,你也过来坐下吧。” 蒋安先谢过自家少爷,再拱手对陈景示意,紧挨其坐下,崔英边上的位置是没胆子去坐,没看到王家少爷都没去,他算哪儿葱。 “从小家教甚严,又有人给说媒提亲,所以家里佣人都是上了年纪,早就有了家室的。” 赵伏华不想多说这些,给几人斟满酒杯,蒋安也没放过,举起说道:“今日为两位大哥接风洗尘,先走一个。” 一饮而尽。 众人跟着饮酒,崔英欢喜,陈景从容。 王咫一如同凑热闹,以往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家子弟,与草莽江湖还是头一遭,自从听到大哥还有诨号,就认定这两位是绿林道上的好汉。 蒋安苦笑喝完,自从来到少爷家,不是没上过酒桌与客人喝酒,那些人自从晓得他就是那位胆小如鼠的金丹扈从,眼中鄙夷毫不遮掩,那些客人鄙夷之余,始终对他生有警惕,毕竟稀烂金丹还是金丹,杀不了同境修士,杀一个钰金洲磕药丸子的寻常修士,完全没得问题。 这两位客人,那位陈姓男子,还记得当初在骊山边上让他选埋骨地,是人狠话不多的主。 至于女侠,一口一个“老哥哥”,毫无尊敬可言,尽是调侃,这还得亏她还是炼气境,日后结成了金丹再碰面,还不得给她舔鞋才行。 崔英大吼一声,“好”,拿起桌子下的酒坛,“咱俩交情,用酒盅太埋汰了,就该换大的,来,干了这一坛。” 赵伏华赶紧打住,家里准许他喝酒,但从来是小酌即可,如崔大哥这样,少不得要喝醉出丑,赶紧拦住大哥,招呼桌上几位道:“菜还未动,大家随意,赶紧趁热吃。” 既然上了酒桌,陈景不打算拦着崔英,他想看看赵伏华如何应对,陈景自己随意挑选菜式,一口酒对付一口菜,听着身旁王咫一为自己解说。 “这道菜叫‘金汤福临菇’,别看外表寡淡,其实内有乾坤,厨子用刀划出鱼鳞状,肉糜藏于其中,又不至于滑落,每次入口,蘑菇鲜香与肉糜咸香合二为一。” 陈景夹住一份蘑菇入口,品味片刻后入喉,点头道:“果然,名副其实。” 王咫一笑容满面,与有荣焉,毕竟这些菜式属于扶煌城内的家常菜,他这个土著从小吃到大,早就吃腻歪了,但对于外人的看法意见,还是很在意的。 “陈大哥试试这道‘清蒸合山鱼’,这里边有个说法……” 蒋安在一旁吃的没滋没味,这些菜式他不是尝不出好赖,只是和别人一同落座,总是让他拘谨无措,身份摆在那,注定没他插话的机会。 正在对付豚肉,蓦地感到身后有人,回头看一眼,赶紧起身道:“苍供奉,您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君子与禽兽 苍爷看到一桌子人全都起身,会心一笑,虚按几下,“这是做啥,我就是好奇过来瞅瞅,看是哪位英雄豪杰光顾家里,得让少爷亲自接待。” 崔英大拇指顶着自己道:“不错,就是我,崔牛崔大侠!” 陈景拱手道:“老前辈,咱们又见面了。” 苍爷颔首。 看到边上的王咫一,调笑一句,“又来我家少爷这里蹭饭,王少爷家大业大,总是这么做,有失体面。” 王咫一有些怕这位,尴尬苦笑道:“苍爷你也晓得,我在家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唯独有个不是兄弟胜过亲兄弟的对自己好,可不就经常来往嘛,偶尔吃顿饭啥的,赵哥儿不会心疼。” 苍爷点头,“还行,良心被狗啃过,余下不少。” 王咫一时摸不着头脑,“这个……” 苍爷瞥一眼蒋安,后者会意,立即乖乖让出座位,才起身就开始犹豫,就剩三个座位,两处地方,一个靠近那位女侠,另两个被少爷独占,似乎都不合适。 要不干脆继续站在一旁? 苍爷没给他选择,手指头随意点点自己旁边,找个酒盅,这是要喝酒的打算。 蒋安心里委屈,不敢丝毫落其面皮,老老实实坐过去。 赵伏华给苍爷满上,询问道:“我大哥二哥会过来?” 苍爷摇头道:“你小子没多少悠闲光景了,总是吊儿郎当的不是个事儿,等你自己成家立业,体会一下繁重忙碌,就晓得你大哥二哥,还有你娘亲的不易。” 赵伏华笑着说道:“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我也不是一直吃干饭,偶尔也会给家里跑跑腿。” 苍爷嗤笑一声,“你那是跑腿?抓只猴子过来,兴许比你还要强,至少猴子花不了几个钱,给吃的就不会乱跑。” 赵伏华被他怼的龇牙咧嘴,苍爷历来都是豆腐心刀子嘴,每隔几天不见,见面开口必损人。 崔英为自家小弟抱打不平,“老前辈阴阳怪气要不得哈,好歹也是家里供奉,面子给主家留足,江湖常言,打人不打脸,损人不当面,你也是老江湖了,不能总仗着江湖资历欺负后辈,赵伏华年纪尚小,日后如何,不管别人咋说,我觉得大有作为。” 苍爷笑呵呵道:“哎呦,修为精进一番,就和老夫随意掰扯,开始训起老夫来了。” 崔英拍下桌面,喊叫道:“我只为义气出头!” 赵伏华讶异道:“修为又有增长?才几天没见啊!” 崔英丝毫没有谦逊一说,那副笑脸让陈景看了都会生厌。 “啥叫天才?”崔英指着自己道:“我这样的就是,天天吃饭喝水都能增长修为,跟尿崩似的,止都止不住,别人羡慕不来。” 王咫一听到“尿崩”字眼,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使劲掐着腿肉才勉强抖了几次面皮,看崔英如此得瑟,不为所动道:“炼气境,似乎也不是多了不得啊。” 苍爷看一眼这个傻崽子,扶煌城堪称温柔乡,有世家身份的弟子,一身见识仅限于虞河王朝,甚至于局限在扶煌城内,对于外面天地不能说知之甚少,但真假难辨却是真的,活该少爷说他笨。 崔英指着王咫一问道:“兄弟,你是啥子修为?” 王咫一老实道:“已经炼气,家里说,再服用几年仙丹,合气境手到擒来。” 崔英怪叫一声,挤着赵伏华,凑到王咫一身旁,问道:“仙丹啊,听名字就是好东西,给大哥讲讲呗。” 赵伏华拗不过她,三人凑一块儿,探讨仙丹妙用。 陈景敬苍爷一杯,而后问道:“不知老前辈能否教一些粗浅术法?” 苍爷夹一口菜肴慢慢咀嚼,开口道:“什么样的术法才算粗浅,说来听听。” “臂如望气法,又臂如与人心声。” “有没有自己特别中意的,一同说出来。” “不敢奢望太多。” “你小子太过谨慎。” “真心实意相求,别无他想。” 苍爷手指沾下桌上的酒渍,对着陈景面门一弹,酒渍落在陈景印堂,渗入其中。 刹那之间,陈景晓得了望气和心声方法,闪烁几次眼眸之后,疑惑道:“两种术法如此简单?” 苍爷冷哼一句,“你以为呢?这两种算是修行入门法诀,烂大街的那种,野修人人都会,不晓得你师门为何不教你俩,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陈景干笑两声,他自己也是两眼抓瞎,弄不明白。 苍爷依旧弹出酒渍,送与还在询问仙丹味道如何的崔英。 果然如苍爷所料,崔英呆滞片刻,左右看看,嘴里念叨着,“这是啥?” 陈景不愿让她继续出丑,说道:“是老前辈送我俩的望气与心声口诀。” 王咫一仰头片刻,不可置信道:“都炼气境了,望气心声,你俩都不会?” 赵伏华拍他脑门一下,好奇归好奇,别说出来,明显小看了别人。 崔妞一声长“哦”,看着苍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老前辈,多教点儿呗,技多不压身,多多益善,我这儿来者不拒。” 苍爷晒然一笑,“还是你有趣。老夫绝学不可能让你学了去,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老夫作为前辈,也顾及你俩背后师门,不能乱了传承有序的规矩。” 苍爷喝上一口酒,放下酒盅道:“老夫能教你的,几乎都是边角料一般雕虫小技的东西,不过那是对于老夫而言,你二人学了去,大用谈不上,勉强算作实用。说说看,想学哪些,听过的没听过的,都可以试着说出来。” 赵伏华难得看到苍爷大气的时候,鼓动崔英多说几个,了不起百里挑一总该行的。 崔英走上几步,把蒋安推开,坐到凳子上,搓着双手道:“老前辈,咱是穷地方来的,见识不够,很多术法不晓得叫啥?” 苍爷说道:“名字不晓得,无关紧要,你只需说术法有何作用,是杀人还是逃命?若是救人,直白了当告诉你,老夫几乎不懂,早早死心吧。” 崔英笑容腼腆起来,陈景看到心里有不好预感。 苍爷推开打算耳语的崔英,鄙弃道:“鬼鬼祟祟,非大丈夫,光明正大说出来,成与不成全在老夫,你再小声也没用。” 崔英笑呵呵道:“老前辈,传言江湖中有隔墙有耳的本事,我不仅想学隔墙有耳,还想学隔墙有眼。” 苍爷沉吟思索片刻,点头道:“虽说有些鸡鸣狗盗嫌疑,不过你二人江湖闯荡,说不得会碰到不讲究的野修,学去也好防身。” 崔英有些口干舌燥,神情亢奋道:“老前辈,隔墙有眼能看穿砖石不?” “这是自然。” “能看穿多少道青砖或石墙?” “看你修为如何了。如你这般的,也就紧靠房门看屋内。” “是不是越薄的地方,越容易看穿。” “确实如此。” 崔英乐呵着张开嘴,犹豫片刻后,还是小声问道:“那若是用在人身上,是不是……纤毫毕现?” 苍爷闷哼一声,起身便走。 老子从不以正人君子自诩,可老子也无窥阴癖的德行。 这个女娃是可劲往淫贼的路上奔,老子不打算劝回,也不落井下石,两不相帮,只要不让老夫名声受损,随她去祸害。 王咫一也听到崔英的话语,看到苍爷离去,稍加咂摸一下其中意味,睁大双眼看去赵伏华,这位“大哥”乃是真大哥,窥阴这种事都能想出来。 赵伏华脸色古怪,他这会儿总算领教了崔大哥的真正喜好,为此可以豁出脸面,野修大概多是如此。 可转念一想,苍爷说两位大哥身后有师门,不该是野修的,难道是自己少见过怪? 陈景对崔英所求鄙夷不屑,“你真有脸开口啊,我都替你害臊。” 崔英挖着鼻孔道:“说走就走,还大丈夫?我算晓得了,这些上了岁数的老一辈,说话不做准的,都留有余地。” 陈景瞪着她道:“那要如何?如你所愿之后,给人留下为老不尊的恶名?” 崔英走过去,搂住两个小弟,问道:“你俩说说,路上遇见那么多或妙龄或熟韵美人,你俩就没有生出过想要看看衣服下边风景的想法。” 赵伏华和王咫一连忙摇头,这位崔大哥性情中人,脸皮可薄可厚,自己年纪半大不大,脸皮还是要顾及的。 崔英不满嚷嚷道:“都给我装是吧?我就不信了,都是大小伙子,连爱慕思情的想法都没了,太不对劲。” 赵伏华硬着头皮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结识女子应该正当礼节,歪门邪道非君子所为。” 崔英避其要害,大义凌然道:“梁上君子也是君子。” 王咫一磕绊着说道:“那已经不是道貌岸然了,简直衣冠禽兽才会有的举动。” 崔英一万个不乐意,拉着两人与之理论何为“君子”所为。 苍爷来到中庭,见到已经等候的妇人,开口道:“夫人。” 妇人名叫宋雁琴,扶煌城内小有名气,不只是有份不错的家产,更因为还是一个寡妇,这些年引得不少人趋之若鹜赶来,最后没一个能成的,明里暗里还被她收拾过几次,让那些窥觊家业的宵小之辈收敛不少。 “如何?”宋雁琴开口问道。 “是两块璞玉。”苍爷平静道。 宋雁琴转身过来,“能否辅佐我儿?” 苍爷摇头道:“若是赵家还好说,少爷根基太浅,手段不足,时日也太短,至少当下,男女二人,轻财重义。对少爷来说,出不起多大代价,退而求其次,好好结交情谊,未来或许可行。” 宋雁琴点头道:“好事多磨,我儿早就知晓的道理。” 又问道:“能从你口中说出璞玉,日后金丹不在话下,那元婴境呢?” 苍爷回想刚才,心有余悸道:“不晓得,刚才莫名有些惊恐,就像是被一位大修士在远处盯着,滋味着实不好受。” 妇人虽说年岁大了些,富贵之家养生很好,面容只有些许细细鱼尾纹,露出笑颜竟还有嫣然余味,“能被你看好,再被惊吓到,应该大有来头,也大有可为。” 苍爷亲身经历过不少大风浪,晓得有些事不宜探究,因果之说,太过虚无缥缈,索性任由放开,全看少爷自己造化。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游煌阁 崔英晃晃酒坛,仰头喝尽最后一滴酒,满足的打个酒嗝,看一眼外面天色,心里乐意一下,中饭晚饭一块儿解决了,这顿吃的饱饱的,肚皮都被撑圆润了,起身来回走动消消食。 赵伏华看到她的肚皮惊为天人,这可不得了,赶紧给她搬来一张靠椅,先歇息一会儿再做其他。 太能吃了,以往大户人家遇到红白喜事办宴席,依据财力声望,几天几夜不休,这种事在扶煌城司空见惯,可他今儿个是开眼了,真有人能从晌午不到吃到快要入夜,崔大哥连吃带喝,中间少有停顿。 崔英抚着肚皮,撑的直哼哼,“了不得啊,肚子里面全是东西,缝儿都没有,结结实实一大坨。” 赵伏华刚想给她喝完水,马上收手,这还怎么灌水?有些埋怨道:“犯不着一次吃这么多,在家里多住几日,保管顿顿都有的,何必糟践自己。” 崔英嘴巴合拢不了,这会儿略微有些反胃,一个不好,吃进去的就会浪费。 听赵伏华说完后,崔英摇头道:“没法子,大哥我是穷人出身,从没享过大福,既然来了你这里,就存了及时行乐的想法,恨不得顿顿大鱼大肉,连带着十几年的苦一块儿吃下去,以后闯荡江湖,至少有个还能再回来的念想,那样,即便再去吃苦,也更容易忍下来。” 将心比心,赵伏华觉得大哥说的有理,只得拍拍大哥的手背道:“只要大哥想来,赵伏华必定倒屣相迎。” 崔英欣喜道:“还是你懂事儿。” 陈景与王咫一一道练习望气与心声,王咫一早早学了这两种入门术法,不是那么……精通,若是被旁人打扰,例如崔英的大嗓门,王咫一与人心声会忽地中断,极其不稳。 王咫一似乎也觉得丢人,把胆小如鼠,却是过来人的蒋安喊过来,示意陈景找这个“老前辈”。 蒋安从善如流,一时半刻下来,蒋安由衷赞叹道:“公子触类旁通,大有宿慧,两种术法已然学成十之八九,余下的一两分,日后多加练习即可。” 陈景却是想到别的,“既然心声是用意念操控灵气,而后如同推波助澜,排入他人心田,这期间的时差如何缩短。” “这个嘛……”蒋安抓两把胡子,想了片刻道:“若是离得近还好,即便初试新手,时差一说可有可无。 若是离得远,似乎……似乎只有提升修为才可行。” 陈景摇头道:“我说的是同境之内,如何才能显著缩短时差。” 蒋安惴惴不安,他这个东拼西凑半吊子金丹,面对别人提问,大多时候只能连猜带蒙的回话,哪里有个准数,全是靠着“信则是,不信则无”糊弄过去。 难道胆小如鼠的自己还要加上“草包”名头? 王咫一旁边开口道:“我听家里供奉曾经说过,与人心声,想要既快又稳,就得强大心力,也就是念力,反之,想要偷懒,就用少许念力驱动许多灵气,用力压千钧的笨法子让人听到。” 陈景点点头,原来如此。 蒋安晓得王家少爷大抵是用的笨法子,好心提醒陈景道:“笨法子能用,但不好用。面对高出自己许多的修士,心声很可能被人截断,甚至被悄无声息听了去,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公子小心为好。” 陈景听后看向王咫一,少年乖巧点头,承认了蒋安的说法。 “赵伏华!” 崔英歇息一会,感觉消食差不多了,中气十足喊叫一句。 “崔大哥?”赵伏华眨动眼眸,只要不是再吃就行,不是怕破费,实在是怕大哥肚子里再装不下存货了。 崔英使劲拍着下肚皮,几人看在眼里,圆润肚皮真就矮了几分。 崔英迈着八字步,走到赵伏华身边慵懒道:“吃饱喝足,该是去玩儿了,走,带大哥去见识一下城里热闹地方。” 不等赵伏华想好去处,崔英笑意猥琐道:“大哥想去哪儿,还用费尽心思多想?!” 陈景眼神不善道:“你想都别想。” 崔英仰天长叹,无可奈何道:“就让赵伏华做主吧。” 赵伏华感激的看陈景一眼,他可做不到一句话就回绝了崔大哥的提议。 去青楼,他有这个心也没个胆。 万一被崔大哥裹挟着一起去了青楼,似乎……也不错。 年满十六岁,在别的家族中,夜宿青楼都没得问题,自己家里规矩是多,可好歹也是“小男子汉”了,娘亲应该不至于动用家法揍自己。 猛地清醒过来,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换个地方的话,去哪儿呢? 大晚上的去看花街灯坊似乎不错,不过,两位大哥,尤其是崔大哥,浑身上下都是武人豪杰气息,小女儿情调,似乎对此提不起兴致。 那去看斗兽?只是他和王咫一对于斗兽有些反感,毫不客气的讲,里面每场下来,动不动以血浴身,曾经去见识过一次,看得他只反胃。 要不这次为了两位大哥,忍一忍? 王咫一眼见赵伏华沉思,推他一下道:“扶煌城内的青楼,又不全是卖肉的。” “嗯?” 赵伏华迟疑片刻,晓得了王咫一话中含义。 崔大哥自然满心欢喜,就看陈大哥意下如何。 陈景点头道:“若是去的全是清倌人的青楼,我无话可说。” 崔英指向屋外,大喊一声,“走着!” 再次上了马车,还是白天那几个人,蒋安作为扈从,仍旧跟着自家少爷,他心里也是偷着乐,这还是头一次跟着少爷去青楼,这份经历,连苍供奉都不曾有过吧? 王咫一刚想去问去哪家青楼,忽然怔住,而后焦急开口道:“咱们是去艺娱,那些清倌人自持身份,这会儿又是人多的时候,运气差些的话,可能会有不对付的和咱们抢人。” 崔英撇撇嘴道:“比谁给的钱多是吧?和卖肉的红倌人一个性子。” 赵伏华摇头道:“不是的,除非身份极其尊贵的客人,那些红倌人不稀罕钱,遇到有客人争抢斗气,红倌人作中裁判,会用斗诗比拼输赢胜负。” 赵伏华扫视几人,“你们有谁诗词歌赋在行。” 王咫一赶忙摆手。 蒋安驾车,干脆当作没听到。 崔英犹豫片刻说道:“淫词烂曲我或许还能来上几首,吟诗作对,拿本书让我念,我都不一定能念好。” 陈景察觉到她的看了过来,利落道:“我就看过一些书,离着吟诗作对,差的太远。” 王咫一摊开双手道:“这是没辙了?” 崔英觉得这些麻烦有些针对她,打了退堂鼓,“不行咱就算了,这么大一座城,何处无芳草。” 赵伏华心中盘算扶煌城内大小有名的青楼,思定之后,看着两位大哥道:“有一处地方,艺子满楼,又不用斗诗,还花不了几个钱。” 崔英赶紧问道:“有美人不?” 赵伏华挠挠脸颊,“有是有……” 崔英拍他肩膀,一锤定音道:“那就行了。” 陈景也点头道:“既然如此,去看看再说。” 王咫一年纪虽小,也算是本地通,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赵伏华说的到底是哪里,凑到他身旁问道:“真有这种地方,我以前咋没听说过啊?” 赵伏华耐人寻味道:“你听过,一定听过,就是没敢去。” 王咫一越来越迷糊,青楼而已,即便得不到那些清高的红倌人青睐,可小爷进去闲逛养眼之类的,没人会阻拦。 蒋安听从少爷吩咐,一会儿工夫后,来到一座阁楼前面停下。 好奇心被勾起的王咫一首当其冲下了马车,抬头看去阁楼牌匾。 游煌阁。 王咫一转身,对赵伏华纳纳道:“大哥啊,你是心有多大,才想着来这地方啊。” 赵伏华问道:“你没来过,肯定也在传言中听到过,是不是都提到过这里的女子美若天仙?” 王咫一歪着脖子看向阁楼里面,苦笑道:“这不是关键所在啊。” 赵伏华拍他肩膀一下,笑道:“后悔啊,晚了。” 崔英下了马车,才看一眼阁楼,抱怨道:“地方有些小啊,咋的,这里面有倾国倾城的美人?” 赵伏华让蒋安去阁楼后面,在马车上守着他们出来,这让心思落空的蒋安委屈不已,好不容易来一趟,感情自己这个跟班没福分,只配外边枯守。 赵伏华弹指飞过去一枚钱币,蒋安利索接住,摊开一看,面值最小的雨钱,无妨,少爷只要给,那就是咱的。 神仙钱不比那些只能看不能摸的女人来的亲?笑话。若不是知晓少爷脾气,蒋安恨不得在大街上为少爷歌功颂德,狂拍马屁,手里攥着神仙钱,乐呵的去了阁楼后面。 四人才入大门,近处的鸨母热情洋溢又客套喊着,“几位公子快快请进。” 鸨母看去一眼,似乎全是生面孔,试着开口问道:“几位可有我们这里相好的姑娘?” 赵伏华弹出一枚神仙钱,不和她废话,“我们都是头次来,给安排一雅间。” 陈景看到鸨母接在手里的是一枚雪钱,不禁皱着眉头,这是花不了几个神仙钱?不过此时此刻,他对这个鸨母的根脚更感兴趣。 这是豪客呀,鸨母喜上眉梢,才把神仙钱收进袖内,身子一怔,一个大高个子在拿手摸她。 崔英分外好奇道:“这人身上长了羽毛唉。” 鸨母脖颈之上与常人无异,脖颈之下,透过宽松衣袍可以看到贴身生出一层羽衣。 陈景把崔英拉回来,拱手道:“她这人见识浅短,多有得罪。” 赵伏华与崔英心声道:“崔大哥先上去,等会儿坐下,我再与你细说。” 鸨母惊吓过后,很快平静下来,晓得了刚才那位公子所说头次来是实话,不然也不会好奇拿手来回拨拉她身上羽衣。 挤出一个笑脸道:“几位公子跟我来。” 崔英明显有些意犹未尽,陈景不想她作怪,紧紧拉住她。 几人跟着鸨母上了二层楼,继续往深处走去,走过十多间屋子后,鸨母给他们选了一间可以看到楼下的雅间。 赵伏华再抛出一枚雪钱道:“找些颜色好的来伺候。” 崔英印象中的青楼往往喧闹非常,尤其晚上时候,这家青楼咋没看到和听到多少动静?瞅一眼楼下大堂,看到某个怪异身影后,立即瞪大双眼。 一个身披轻纱的侍女,正在楼下服侍客人。 侍女面容姣好,瞅着二八年纪,身段婀娜,只是下身出乎崔英意料之外,不见双腿,却有一条粗壮蛇尾。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半妖 赵伏华眼疾手快,看到崔英正要惊呼出口,赶忙把她拉进来,大哥丢脸,一伙人跟着丢脸。 “小赵,你早就知道这里边的古怪,对吧。” 赵伏华把她按在宽大座椅上,开口道:“自然晓得。大哥不用惊慌,这里许多来伺候的,如鸨母,还有大哥方才看到的,都不是人族。” 赵伏华毫不避讳候在一旁的鸨母,后者面带微笑,开口询问道:“几位公子来这里之前,可知晓我们楼里规矩?” 赵伏华点头道:“晓得。有啥拿手的就展示出来,反正少不了你们赏钱。另外给我们上些……” 问一下几人,“你们想要吃喝什么?” “酒。” “茶。” “瓜子,水果。” 赵伏华看向鸨母,“我也要茶,就这样,去安排罢。” 鸨母知晓后,恭敬退出屋外。 “妖?”陈景目光彤彤看向赵伏华问道。 赵伏华琢磨片刻,“大部分是妖族,一小撮是半妖。” “半妖?” 崔英收回看向楼下的目光,不解问道。 赵伏华说道:“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若说妖族是修炼之后幻化成人形,半妖则是天生就有部分人族特点,或腿,或头,或是双手,总而言之,半妖是类似畸形的妖族。” 陈景问道:“那修炼之后的半妖,是否就可以彻底炼化成人形?就是所谓的化形。” 赵伏华想了片刻,摇头道:“这个不晓得,甚至没听过,可能和半妖修行不易有关吧。” 崔英想到好玩的,开口道:“你俩知道‘妖气’是个什么东西不?” 赵伏华老实道:“妖气老早就听过,就是不懂,应该无缘一见。” 王咫一念叨一句,“回去问问苍爷?” 马上改口道:“算了,还是别让他老人家知晓咱们有此一行。” 鸨母在几人闲聊时回来,领着几位“姑娘”,为首三位,皆是人首蛇身,上身红衣,拖曳蛇尾在木板上“走”过,带有细微碾压声。 后边四位各自端有檀木盘,里面对应客人需求之物。 一个依旧人首蛇身,只看稚嫩面容,年纪与赵伏华相似。 一个没穿衣衫,直接以羽衣大方示人,手脚部分完全化形。 还有一个脸上长有细长棕色毛发,后边看去,还有一条毛绒尾巴。 最后一个,背生双壳,一开一合,除此之外,也是形体最接近人族的一位,头戴连珠,颈下有珠链,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像一位豆蔻年华的人族少女。 后边还跟着两位,一带古筝,一带琵琶,看模样似乎是人族。 鸨母拍拍手,三位半妖女子来到几位公子前方,依照人族礼节,行个万福。 赵伏华开口道:“大名鼎鼎的‘蛇女舞’,今日终于得见。” 对鸨母挥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等鸨母告退后,音起,蛇女以中间为首,两人为辅,翩然起舞。 崔英顾不得矜持了,瞪大双眼使劲瞄,异域风情也不错,下次就是想看,也不一定有机会来这里。 从盘子里抓住酒壶,直接灌上一口,瞅见身边这位,亮眼放光,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小姑娘,叫啥名字啊?说来给哥哥听。” 小姑娘身后贝壳轻轻开合,听到这个公子嗓音,眼中有些迷茫,想到妈妈教导有问必答,开口道:“回公子,我叫小花。” 崔英握住小花一只小手,心中得意,嘘寒问暖道:“小花多大啦,可有如意郎君?” 小花摇摆身子,身后贝壳跟着一起动作,“不晓得,自打我开慧记事,没在乎过那些,我也是来到这里,妈妈才教给我怎么换算岁数。” 小花掰着手指算了一会儿,说道:“大概有三四十岁了。” 崔英怪异非常道:“这么大啦?” 小花乖巧点头道:“是啊。我晓得在人族这个岁数,可能当奶奶都够了,可没办法,谁让我是妖族,看起来就像个小姑娘。” 崔英安慰她道:“看起来年轻,这有啥不好。” 瞅一眼小花脸色没甚喜色,疑惑道:“咋,还不乐意啊?” 小花抓着珠链,不晓得该不该再说下去,往常没有哪个客人和自己说这么多,最后忍不住嘟囔一句道:“妈妈说过,人族心眼多,与你们生分些为好。” 崔英喊冤道:“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不能那么算。” 小花看着她道:“那要怎么算?” 崔英拍着胸口道:“哪里都有好人坏人,碰巧你今天遇上的,就是一个好人。” 小花回忆片刻,不服气道:“我记得清楚,青楼这种地方,人族当中,少有正人君子会来。” 崔英小心问句,“梁上君子听过没?” 小花柳眉拧起,指着她道:“我曾经被妈妈逼着读书识字,梁上君子是啥意思,我可记得一清二楚,你休想欺负我见识浅薄。” 末了把手抽回来,嘀咕一句道:“果然人族花花肠子多。” 崔英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灰心丧气叹口气,你一个妖族,即便是个母的,不练腱子肉便罢了,学个巧妙活路之类,比如歌舞啥的,咋的还看起书来了,让我这个读书中的二愣子情何以堪? 赵伏华伸出手掌,竖起挡住视线中蛇女下身,看过片刻后,回头对陈景道:“也就是看个新奇罢了,论身姿神情,这些蛇女还是差了人族不少。” 陈景点点头,喝一口茶说道:“不说其他,就说这些蛇女赛过瓜子脸,和锥子脸相近的面容,足够让部分客人退避三舍。” 赵伏华听到下面传来乐器声响,瞅上一眼道:“终于人多起来,还以为此处会一直清冷,到底还是有些人喜好猎奇。” “唉唉唉,第三次了,还不知收敛!” 几人看向出声的王咫一。 王咫一指着自己身旁的蛇女道:“再一再二,我这人大气,全当没看到,也就忍了,可你偏偏不知收敛,当着我的面拿点心,真当我这双眼是出气用的?” 少女面容的蛇女不似另外三个,脸上有肉而不肥,给人可爱印象,这会儿嘴里嚼着点心,眼神迷茫道:“我寻思你也没吃啊。” 王咫一气笑道:“没吃咋了?”胡乱指几下身边几位,“没吃也是我花了钱买的,你凭啥未经过问就拿去吃了?” “哦。”蛇女咽下口中点心,问道:“我能吃你的点心不?” “不能!” 王咫一厉声制止,马上反应过来,“东西都进肚子里了,你这会儿问有个屁用。” 蛇女按在肚皮上,说道:“我有反刍本事,不过你得等会儿才能讨回去。” 王咫一痛苦的哀嚎一声,“哇呀呀,无法无天了你。” 赵伏华皱眉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王咫一摊开双手道:“她是如何不讲理,你们也都听到了,我是一时气极才如此的。” 崔英对那个蛇女招招手道:“小姑娘坐过来,没事儿,我给你做主,吃些点心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咫一试着找补回来,“我不是小气的人,她那是不告而取,我才跟她急眼。” 话才说完,就被扭腰过去蛇女挤个踉跄。 王咫一拍着手心痛心疾首道:“看到没,看到没,这家伙毫不知礼,全然没有温柔可言。” 赵伏华冲他挥手道:“晓得了,你也别那么火气大,给你喝杯茶,去去火。” 蛇女来到崔英和陈景中间,身子一翻,又是躺又是坐,眼神呆滞,盯着前边点心盘子。 陈景对这个蛇女身份有些疑惑,刚才她与王咫一争吵时,正在起舞的三位蛇女动作有些迟泄,看向这边的神色带着焦虑。 三人侍奉一旁的半妖侍女交接几句就出去了,陈景听清她们是找鸨母去了。 崔英看着粗壮蛇尾,跃跃欲试道:“我能摸摸不?” 少女面容蛇女目不转睛,盯着前面桌上点心盘子,抓住崔英的手,按在下身蛇尾。 崔英被这一手整懵了,僵在那里。 赵伏华看到这个蛇女如此干脆,抓过点心盘子,果然蛇女眼珠一直跟随转动。 赵伏华拦住想要献殷勤的崔英,试着抓起一块点心靠近蛇女,蛇女口中无意识的发出“咿呀”声,就要伸手去够。 赵伏华拿开些许,继续作弄似的不给她,冷不丁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慧儿。” 赵伏华满意的点点头,给她一块点心,等她差不多吃完,再拿出一块点心问道:“来这里多久了?” “八年半。” 蛇女嘴里还没吃完,嚷着还要,状似一个挨饿的小女娃。 “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六个。” “都在这里。” “没有,就我一个被妈妈带出来。” “你家在钰金洲么?” “不是,海外。” “这些年,攒多少赏钱了?” 小慧听到这里,惊醒过来,嘟囔着嘴道:“你是坏人。” 觉察到有人摸蛇尾,一巴掌拍掉淫贼不老实安分的手,指着崔英委屈道:“你也不是好人。” 崔英无辜道:“是你让我摸的啊。” 小慧转个身子,扑到陈景怀里,修长蛇尾摆来摆去。 王咫一不确定道:“这个蛇女似乎有些……憨?” 赵伏华轻轻点头,两次三番试下来,几乎可以确定了。 陈景先让已经有些疲惫的蛇舞女停下歇息,才对怀里的小慧无奈道:“把嘴边的残渣擦干净。” 小慧听后拿头在他身上蹭几下,就当擦嘴了。 第一百二十章 矮人一头 “祖宗唉!” 鸨母进门看到小慧扑在一个男人怀里,小跑过去,抬手就要打,瞥见四人中有戏谑眼色,马上意识到不妥,伸手揪住小慧耳朵,使劲把她拉出来。 鸨母松开手后,小慧顺势趴在地上,索性侧过脸去,打算任打任骂。 看到小慧嘴边的残渣,鸨母痛心疾首道:“你扪心自问,妈妈自从认了你这个干女儿,出来这么些年来,可曾少过你的饭食?怎么还是一副穷酸吃相。 这些年没让你回家探亲,我都和你爹娘扯谎,说你已经是个秀外慧中的仕女,等的就是你给大家伙圆梦的机会。 可你这个没良心的,偏偏生的一副好胃口,没有玲珑心思,辜负了小名中的‘慧’字,假若哪天你爹娘晓得了他们的闺女是个十足的吃货,你让我如何面对你爹娘啊……” 鸨母瘫倒下来,一边说,一边拍着干女儿的后背,满是心酸模样。 王咫一看到蛇女无动于衷一样趴在地上,感慨道:“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滚刀肉啊。” 崔英最烦看书,嫌弃的对鸨母说道:“啥仕女不仕女的,这会儿笨,以后可不一定。看她面皮稚嫩,这是正处在能吃的岁数,我和她这般大的时候,没找到一个比我能吃的。” 赵伏华看着心碎的鸨母道:“不说她日后如何,只说如今,你就不该让她随意伺候客人。” 鸨母无力道:“这丫头不仅能吃,还矫情懒惰,若是不让她伺候客人,她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可那样只会越来越懒,我指望她日后成才,不是养猪。” 赵伏华晓得她误会了,笑着说道:“我说的是,让她接待那些不介意吵闹,开玩笑也无伤大雅的客人,最好人傻钱多脾气好的那种,赚那种客人的钱容易,不会轻易得罪,也难以留下后患。” 鸨母面露难色道:“公子说笑了,我们只有接客的份,哪有挑挑拣拣找客人的时候。” 王咫一总算找到机会得瑟一回,指着地上的蛇女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呆笨如她,你不想白白养活,既然是接客,就别想着替她遮掩,索性放开她的天性,与其他侍女大相径庭,再放出声去,这样反而会有人慕名而来,到时赚钱的机会不就来了。” 说完对赵伏华挤眉弄眼,“我这主意如何?” 赵伏华点头道:“还算可行。” 鸨母似乎不是经商的料,有些拿捏不定,凭着直觉,这位公子出的点子可行,可让小慧伺候别人,改成和客人一起玩耍,另辟蹊径同时,属于不务正业。 陈景看出鸨母迟疑,开解她道:“叛逆似的接待客家,顺心顺意与人玩耍。后者不一定赚钱,前者大概会赔钱,如何选,你大概分晓的清楚。” 鸨母苦笑着起身,正因为晓得如何选才会如此,施个万福道:“多谢几位公子指点迷津,老婆子每日对付迎来送往,没空去想如何经营,自问也没那个天赋。日后就按公子所说,让小慧试试看,不求太多,旱涝保收即可。” 鸨母看着趴地上的小慧,心里怒气又开始升腾,喊到:“继续趴着做样子给谁看?起来回自己屋去。” 崔英赶紧拦下,“既然都说好以后的事情了,小赵,给钱!” 赵伏华会心一笑,抛出一枚雪钱给鸨母,指着地上的蛇女道:“就当作是她首次开张。” 有了神仙钱,鸨母心里算是安定不少,揪着小慧耳朵起来,这次没多说什么,嘱咐她一句不要乱来后,指挥着歇息足够的三个蛇舞女再次起舞,鸨母自己退出雅间。 小慧儿似乎更本没在听妈妈的话语,满不在乎的再次扑进陈景怀里。 崔英呆呆的看着早一步摆好架起的双臂,恨声道:“小姑娘,哥哥在这里呀,你重新来过,咋样?” 小慧斜眼看向她,默不作声,再次把头埋进别人怀里。 陈景看崔英气的够呛,说道:“这你可怪不到我。” “我道是谁占了这处观景极佳的雅间。” 几人听到外面言语,一起看去。 一个面容硬朗的青年走进来,气血方刚,身着单衣,脚步稳健,隐隐之间有一股威势。 “老沈,该说不说的,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赵伏华和来人打个招呼,与陈景心神道:“沈见茂,此人是上阳门门将。” 陈景不留痕迹点点头,原来那股威势来自官威。 “老沈你是平日练武精力迸发,寻常小娘子已经看不上眼了?”王咫一磕着瓜子调笑一句。 沈见茂大刺刺坐下来,对两个陌生人微微颔首,算是见过面了,看到男子怀里的蛇女时有些疑惑,马上释然,该是个有钱有势的公子哥。 看向本地两位富家少爷道:“我都过而立之年了,换换口味有何不可。倒是你俩,我记得还不曾有过喜事,咋的,年纪轻轻就喜好玩些野趣?” 王咫一似乎与他比较熟悉,没有用心声,直接指着沈见茂说道:“这家伙叫沈见茂,是咱扶煌城上阳门门将,据说过不久就会被皇帝破格提拔为中郎将了。” 沈见茂对这小子的碎嘴很无奈,“扶煌城都快被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弄成筛子了,什么消息都能走漏。还有就是你们总是一口一个‘皇帝’的,对陛下毫无敬意可言。” 赵伏华笑容含蓄道:“我们这些不得势的已经足够好了,某些人更是不客气,‘皇帝老儿’,‘皇帝小儿’,这些口头语不晓得说了多少年了,怎么纠正?反正靠你老沈是不行的。” 沈见茂冷哼一声,“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商贾世家变相把持朝政,才让陛下失了威严。” 王咫一敲敲桌面道:“把我们这些个商贾世家如此贬低,好衬托你保皇从龙臣子的赤诚真心?得了吧,我们爱财,那也是取之有道,你这颗赤子之心是否真诚还两说呢。” 沈见茂把住王咫一的脑壳,来回看两下,“取之有道?你也配说这话!” 王咫一擦两下脸色的口水,“不信归不信,咋还急眼了。” 沈见茂自斟自饮一杯,“小屁孩的年纪,屁话就是多。” 王咫一夺过酒杯,“这是我用过的!” 赵伏华递过一杯酒给沈见茂,说道:“我们也算相熟,这会儿不论出身,我只提醒你老沈一句,若是眼见事不可为,早早给自己盘算一条后路。” 沈见茂手里攥着酒盅,思虑重重道:“你们都不看好我?” 王咫一摇头似拨浪鼓。 陈景和崔英掺和不进去,在一旁看热闹。 赵伏华指了指自己和王咫一,“连我们这些不得势的世家小屁孩,都看的一清二楚,你家孩子都读书了,怎的你就看不清局势?” 沈见茂闷下一口酒道:“兴许是你二人家中权势不够,见识不足而已。” 王咫一指着他骂道:“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沈见茂大拇指扣向心口道:“心意已决!” 赵伏华给他倒酒,“那就只喝酒,趁你还活着,还能和活人喝酒,给你上坟倒的死人酒,只会便宜了孤魂野鬼。” 沈见茂大笑道:“说不得谁给谁上坟。” 崔英高看他一眼,“大兄弟你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就凭这份勇气,即便憋屈死的,至少在我这儿,那也是条汉子!” 沈见茂愣了片刻,看着说话之人发式及面容,自嘲笑道:“没看出来,还是一位女侠啊。” 赵伏华赶紧说道一句,“老沈客气些啊,这两位都是我在江湖中认的大哥。” “两位……大哥?”沈见茂一时怔住,眼睛看向赵伏华,后者微微点头。 崔英脸色不善道:“咋的,女的就不能当大哥啦,谁教你的?” 陈景被小慧压住,起身不能,干脆坐着拱手道:“她脾气有些冲,兄台请勿怪。” 沈见茂身为扶煌城门将,见过不少稀奇古怪人事物,立马脸色自如,歉意道:“对不住了兄弟,是我大惊小怪,自罚一杯。” 崔英这才看他重新顺眼。 赵伏华再给沈见茂倒上一杯酒道:“一杯可不够,我大哥如今可是炼气境的修为,你看着办吧。” 沈见茂瞪他一眼道:“老子还是合气境呢,怎么没见你狗腿一样献殷勤?” 赵伏华晒然一笑道:“我大哥是外洲修士,货真价实的炼气境,可不是咱们钰金洲‘金贵无比’磕药丸子上来的炼气境。” “他娘的。”沈见茂嘀咕一句,仰头再干一杯酒。 才将酒杯放置桌面,赵伏华又给他倒满。 沈见茂恼火道:“这又是做甚?” 赵伏华心里乐开花,好不容易逮到可以随意显摆的时候,还不用看对方脸面,可得好好利用一番。 “我大哥就算是在外洲,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天赋异禀,修道天才,说的就是两位大哥。”赵伏华脸上挂满笑意。 王咫一跟着说道:“江湖绰号‘崔牛’,崔大侠。”他没敢去说诨号。 “我还就不信了。”沈见茂开始卷袖口,挑着眉毛对崔英道:“兄弟,来比划一下。” 陈景拉住正要起身的崔英道:“别过火。” 崔英浑然不在意道:“晓得,晓得。” 赵伏华看看起身的两人,喃喃道:“这个,别伤了和气,万事好商量。” 王咫一搓着手道:“是啊,要不来个君子之约,点到为止,如何?” 沈见茂看这两个小兔崽子火大,尤其是赵伏华,你一手拱起火来,如今我要出手了,想让我当作无事临时收场? “无冤无仇,又是头次见面。”沈见茂坐下,单手伸出,“我看你个头与我不相上下,简单些,掰手腕,比拼力气如何?” 崔英捋下头发,得意道:“任你挑选,只要没接,我就算输。” 两人同坐,错开手掌,以手腕处交叉。 若是单纯比拼力气的话,沈见茂毕竟是合气境,据说为了当好武官,每日清晨丢掷着百斤石锁,练就一身古铜色腱子肉,力气小不了。 赵伏华见识过崔大哥武力,但力气如何,他不敢武断定语,兴许赢不了,最起码输的不会太难看。 王咫一拿来一茶杯,说道:“就以我敲杯为令,你俩就开始,行吧?” 已经开始慢慢较劲的两人默契点头。 一声清脆响声,王咫一杯盖敲击杯身。 沈见茂一鼓作气使出九成力,先试试这位女身男心的斤两,不为胜的漂亮,为的是有来回的精彩,给人留几分颜面,也是为了日后相见还能叙谈。 可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崔英深吸一口气,疾雷不及掩耳之势,没给对面反应的时机,“啪”的一声响,沈见茂手腕砸在木桌上,将桌面砸出一个拳头大小洞口。 崔英神清气爽道:“咱俩可以来个三局两胜,而后再定胜负。” 沈见茂揉揉发疼的手腕,仍旧不服气的拱手道:“认输!” 动作太快,赵伏华看不真切,不过无所谓,翘起大拇指道:“崔大哥厉害。” 崔英抹一下鼻子道:“唉,这些小打小闹,连疏散筋骨都做不到,没啥意思。” 王咫一盯着木桌上的洞口,颤声问道:“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难不成钰金洲修士真的比外洲修士矮上一头?” 赵伏华苦笑说道:“可能不止一头那么简单。” 王咫一瞪大眼睛道:“这还不够!?” 赵伏华问他一句,“不说沈见茂这种练武的,你我这种服用仙丹修行的世家子,若是修成金丹境,能增寿多少?” 王咫一说道:“一甲子左右,上下十年的样子。” “一甲子?”陈景听后疑惑道。 将小慧儿推至一边说道:“在我们南聿洲的金丹境,活个小两百岁不算稀奇,我自然晓得吃仙丹不如修士苦修,可差距如此之大,我是万万想不到。” 崔英把点心盘子拿来,诱引小慧儿道:“小妹妹,看这里,哥哥有吃的点心,让哥哥抱抱成不成?” 小慧蛇尾轻轻来回扫动,眼馋道:“给吃的,我就让你摸我尾巴。” 崔英挠挠头,这傻孩子没记性么,还是说总是用一招,那会儿还骂我摸尾巴不是好人。 “小两百岁!” 王咫一痛心疾首,“我要是在别的洲出生,那不是要多出三四十年寿元,至少三四十年。” 沈见茂指着笑骂道:“你想屁吃,去了别的地儿,磕药丸子上来的,都是一个下场。” 王咫一丧气道:“我晓得啊,可和其他几洲相比,我心里满是不甘啊。” 赵伏华说道:“不甘就不甘,还不是自找的,让你和大哥一样四方游历苦修,你能做到?” “当然做不到!”王咫一斩钉截铁道。 赵伏华早料到如此,“那就认命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高人一等 几人说闹一阵儿,气氛已到,酒盏交错。 崔英还哄骗怂恿着小慧喝“辣水”,看到小慧肉脸泛红,崔英得意起来,妙极,喝醉好下手。 沈见茂算是游煌阁的熟客,看到女壮士肆意揉捏蛇女脸蛋,好在没有其他出格举动,赵伏华和王咫一应该提醒过,沈见茂也就不打算多嘴,不过看到蛇女面容时,心中恍然,原来是这个傻姑娘。 换作其他半妖或妖族姑娘,只要是化形来到人间,哪怕不完全,多少都会生出羞耻感,甚至有些精通人心的妖族,故作扭捏,欲拒还迎的,一点都不输人族。 至于这个叫小慧的傻姑娘,游煌阁里里外外,是人是妖都能看出,这是真的憨,不掺半点假的那种,若是个美人坯子,兴许能引人我见犹怜,可惜是个彻头彻尾的憨傻,呼不来喝不去,徒惹人不待见。 赵伏华借着酒劲问向陈景,“陈大哥,你师门那边,有无需要的地方,小弟可以帮你分忧解难。” 陈景就要回绝,崔英开口道:“都是老家伙,应该没需要的东西,你还不如送去兆安城里发卖。” 陈景反问道:“兆安城才多大,有几家富户?” 崔英吧嗒一下嘴,遗憾道:“确实,把兆安城卖了也不一定能在这里买套宅子。” 赵伏华问道:“陈大哥没想着去城里谋求个职位,试着经营城内?” 陈景摇头道:“没那个心思,也不觉得有那个空闲工夫。” 小慧推开崔英,尾巴使不上力气,还有些晃悠,开始慢慢往外爬。 崔英试着扶起她,问道:“这是去哪儿?” “撒尿。”小慧儿拿头拱地。 “哦。”崔英哑然一笑,“这我就不帮你了。” 王咫一喝酒上头,脸蛋红的似猴屁股,似乎胆量也上来了,开口问道:“两位大哥师承何门何派,告知小弟一句,日后我好出去与人吹牛皮。 ‘我认的两位大哥,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修士,含金量十足十,越境切磋不在话下,同境之内无敌手,保管打的对方抱头鼠窜,生不如死,哭爹喊娘’。 若有不信者,我拿个小本本记下他姓名住址,两位大哥日后回来,给他个好看,我们三人一通乱杀。两位大哥负责乱杀,我负责摇旗呐喊,助阵生威。” 沈见茂笑呵呵道:“这小子喝醉开始发酒疯了。” 陈景忽然问道:“南聿洲的南水国,有座专一炼丹的门派,名叫乌鼎观,伏华,你听说过没?” 赵伏华眼皮感觉有些沉重,耳朵却听的清楚,点头道:“晓得。不是小看陈大哥家乡,整个南聿洲南半部,精通丹道的,也就那个乌鼎观了,即便里边的修士修为稀烂,但在我们虞河王朝,他们乌鼎观炼制的丹丸,有口皆碑。” 赵伏华揉搓几下眼窝子,问道:“陈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陈景开口道:“仙丹虽然对修行不利,可对于寻常凡人,只说延年益寿,足够他们趋之若鹜。在这世上,谁都有一些亲朋好友,我自然也不例外,找机会我去买上几瓶备用。” 然后盯着赵伏华问道:“什么价钱?” 赵伏华开口道:“我家里还有一些,陈大哥要不先拿去用?” 陈景摇头道:“听你这么说,我大概猜到不会便宜。也对,这世上但凡能延寿的东西都不会便宜。不过你的东西我也不会要,非是我矫情,是真的暂时还用不到,我日后会留心的。” “咕咚”一声。 随后大堂内传来喝骂。 “天杀的,你想死也别牵连外人。” “这无异于行凶,该当处死。” “不至于此,这就是个傻孩子,几位爷消消气。” 楼上雅间几人一同向下望去,当看到被鸨母护在身下的蛇女时,皆是一副了然的样子。 崔英看到下边两个男人打算动粗,就要踢那个护犊子的鸨母,开口嚷嚷道:“两个大男人给一个小姑娘砸一下又如何,缺胳膊少腿了?” 楼下一位正主,身材肥腻,指着楼上叫嚣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训斥老子。” “哎呦”,崔英看向自己两个小弟,“这么嚣张,这家伙谁啊?” 王咫一迟疑片刻说道:“似乎……” 沈见茂开口道:“没错,就是你们王家的,叫王辰。” 王咫一疑问道:“我这个姓王的都得回想一阵儿才能记起,你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沈见茂嬉笑道:“他呀,也不是如何厉害,就是有个叔叔是御史,我做城门郎的时候见过几次叔侄俩同坐一架马车。” “在扶煌城连皇帝都能调侃,御史,他算老几?”赵伏华一锤定音,他这话光明正大说出来,显然也是让楼下的人听去的。 另一位师爷模样的人摇着羽扇,看清楼上几人,与王辰说道几句。 王辰一脚踢开鸨母,轻蔑看向楼上,“小小年纪想出头,凭你王咫一的家境? 还是你赵伏华的寡妇娘?” 王咫一还罢,赵伏华立马变了脸色,指着他道:“你这猪头说话最好知道分寸。” 王辰晃着肥头大耳道:“嘿嘿,想咬我?你那寡妇娘……你大爷的。” 赵伏华直接从窗口跳出,双脚踏在窗檐,弹射而下,扑到王辰身上厮打起来。 崔英大吼一声,“可以啊小赵。”跟着跳了下来。 陈景眼看没了息事宁人的机会,也跟着跳下。 王咫一与沈见茂两人对眼看。 沈见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不是你大哥,也不欠你俩,这事我不沾边。” 王咫一内心焦急,酒醒了一半,他晓得跳下去也无妨,即便自己那点儿可怜的修为。 可怜他喝酒半醉,仍是没胆子跳下去。 沈见茂看出他心中不甘道:“你还是留在楼上吧,下去也只会添乱,反正这会儿三对二,不吃亏。” 赵伏华双腿压住王辰肩膀,双拳使劲抡他脸上,誓要这个家伙坐实了“肥猪公子”的名头。 身为王辰好友的尚肖宏早想去帮忙推开,被崔英拦住道:“大兄弟,拉偏架可使不得啊。” 尚肖宏厉声道:“速速让开!”说完挥动手中羽扇。 崔英身子后仰,想要得瑟一句,“没碰到”,一股怪风袭来,崔英一着不慎,吹出几步远。 陈景走过来,望气打量一下那人,看着那人手中羽扇,提醒崔英道:“小心了,扇子有古怪。” 尚肖宏心里也是怪异,看这人修为不过炼气,怎的抵挡住了自己宝扇? 这时,被赵伏华压在身下的王辰怒吼一声,竟将赵伏华掀飞出去。 陈景单手抓住飞出去的赵伏华,看他双手有了血迹,问道:“你的还是他的?” 赵伏华喝了一些酒,刚才又血气上头,这会儿脸色通红,笑着摇头道:“可能有我的,不过更多是他的。” 崔英搂着他肩膀道:“咋样,痛不痛快?” 赵伏华畅快大笑道:“痛快!” 王辰试着抹一下脸上血迹,疼的鼻梁疼,怒骂道:“赵伏华你个狗东西,看老子不把你压成个三寸丁!” 说着从里衣掏出一件东西置于手中。 是一尊财神爷,和寻常百姓家画像中的极为相似,全身巴掌大小,金黄色泽。 陈景顾不得多想,提起赵伏华,一把掷向背后二楼雅间,回头对鸨母道:“先去一边躲着。” 鸨母眼看两边对峙,心中怨苦,冲着边上看热闹的侍女骂上一句,就等着看戏,老娘这会儿还在漩涡中呢,一个个没良心的,净是看热闹,没一个搭把手的。 崔英盯着那尊财神爷金像,有些羡慕道:“金灿灿的,能卖不少钱吧。” 王辰目露阴鸷,对男女二人道:“哦,想护着他,很好,很好!” 崔英见他取下财神爷双手怀抱中的金元宝,捏在手里,不明所以,笑着说道:“干嘛,想用金元宝砸人啊?你干脆用财神爷砸人算了,那个斤两更重,砸人肯定更疼。” 王辰将手中金元宝向前轻轻一抛,眨眼之间变成锅盖大小,冲着离最近的陈景当头砸下。 陈景伸出双手托住古怪的金元宝,才一接手,胳膊肘弯曲几分,竟是异常沉重,脚下木板也在顷刻之间崩碎,陈景略微踉跄,险些被金元宝压于头顶,等他踩稳脚跟,硬是伸直双臂,将古怪的金元宝顶了回去。 看到小景吃力模样,勾起了崔英好奇,这金元宝变大之后,分量也跟着变大?虽说金银比不得神仙钱,可在凡人间可是值钱东西,这是件好宝贝啊,若是掉一块儿,还能长一块,那更是不得了的神仙宝贝。 打算过去试试斤两的崔英被尚肖宏拦下,“道友方才不是说拉偏架不妥,这会儿怎的食言而肥了?” 崔英对他勾勾手指头,“我晓得你刚才不服气,来,试试。” 尚肖宏目露凶光,猛地一挥羽扇,打算先试试这人有何本事。 崔英有了前面一次经过,这次看到他起手,立即身子下沉,一道风过后,后退不过三步,笑呵呵道:“不过如此。” 尚肖宏冷哼一声,“既然道友自视甚高,尚某便不再客气。” 说完之后,尚肖宏似乎顾不得斯文,手中羽扇连连扇落,看看这人能凭借力气挡到何时。 大堂内慢慢涌出阵阵狂风,似乎不曾散去,势头有越来越大的迹象,桌椅凳子起初只是吹倒,过了几个呼吸后,狂风已经能吹卷着木椅一起砸对面,不过看对面身子骨练的挺结实,双臂护住头部任由狂风碎木吹打。 鸨母哀嚎一声,这可如何是好?反正她是不敢去拦,其实这个时候,也只有楼主出马才能平息风波。 那两位公子早来些时日就好了,痛定思痛,不能让慧儿胡闹下去,狠狠揪慧儿耳朵几下,还是老样子,死猪似的,不讨饶,不阻拦。鸨母告诫几个侍女躲好,她自己顺着边缘风小的地带,贴着墙根儿去了楼上。 王辰见到对面男子没在一瞬间被金元宝压垮,又气又笑道:“哦,竟然举起来了,力气不俗,既然千斤不够,万斤如何?” 手中财神爷高高举起,一道金线连接到金元宝之上。 陈景觉察到金元宝的分量开始猛增起来,心念一动,祭出青钢剑,轻喝一句,“斩!” 青钢剑一剑斩在金元宝上,带有略微阻泄,从中斩断两截。 “剑客!” 王辰惊呼一声,单手一招,落在地上的两截金元宝回到手中,变成完好无损的原来大小。 陈景拿剑指向他,“还要斗?” 王辰手中攥着金元宝,有些拿捏不定,眼光看向一边好友。 尚肖宏听到“剑客”字眼时,心里哆嗦一下,好死不死的在这里碰到,这些打架切磋斗法皆是凶狠的主,不好惹,惹到之后即便认输,少有息事宁人的时候,最要命的,若是不敌想要逃脱,这些打杀起来眼红的家伙不让走,非要剑身染血不行。 尚肖宏发狠,与王辰心声道:“压他们一头,瞅准时机便走,我不信他们几个真敢在扶煌城内行追杀之举。” 王辰回道:“那便如此。” 手中金元宝蓦地出手,直直投向对面。 陈景屏气凝神,这次金元宝没能变大行压顶举动,仍旧原来大小,陈景心绪慢上一线,没能劈砍,持剑挡住金元宝。 金铁相撞,迸发火花。 陈景感受到那股巨力,单手握剑已然不够,另一只手放置剑身,脚下犁地丈余,才止住后退步伐。 二楼雅间沈见茂看到王辰的出手,对同样盯着下面的两个“小大人”道:“就凭王辰这一手,落在你俩身上,非死即残。” 赵伏华心有余悸道:“果然只有修为不够啊,还得有件趁手的宝器或法宝。” 王咫一愁眉苦脸道:“法宝啥的,老费钱了。再者,都是有身份的人,顶多打斗一场就够了,没必要打生打死。” 赵伏华手指点他,最后无奈放下道:“让我如何说你才好。不为别的,就像今日这般,无论如何都该有自保的本事。” 王咫一抽抽鼻子道:“我是个没天赋的,估计自保的本事都难学成。” 赵伏华想到他家里的状况,叹息道:“那就学逃命的本事。” 这话说到王咫一心坎里,点头道:“这个有必要学。” 两个少年一起看向沈见茂,后者疑问道:“啥?” “能赢吗?”两少年异口同声道。 沈见茂装模作样一番,来回扫视楼下几人,“这不是能不能赢的事儿。” “说话就说清楚,藏着掖着,你是个大老粗武官,学那些文官做甚?”赵伏华不客气讥讽他道。 沈见茂对于大老粗的话语不以为意,事实而已,笑着说道:“我自然算不上高手,不过看你们两位大哥,远没有出尽全力,所以啊,肯定能打赢,就是能赢多快的事情。” 王咫一给他一个白眼道:“直接说不得了,故弄玄虚。” 陈景承认第一次被金元宝压顶,存了小看他人的心思,那第二次被人逼退,纯属是吃瘪了。 奋力一推,金元宝被他弹了回去,扭头对崔妞喊话道:“能不能挺住?” 崔英顶着只针对她的巨风,不耐烦道:“这都挺不住,我还不如滚回家和董老头收拾庄稼地。” 陈景点头,与她心声道:“该收场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赢不得 陈景一剑劈开偷袭而来的金元宝,一脚踩住其中半截,看到王辰眼中讥讽之意,抬起脚来,果然,那半截金元宝已经不见。 既然困不住,陈景持剑向前,杀人不至于,可毁了他的财神爷确实有必要。 王辰看他过来,手里急忙将金元宝抛出,这次金元宝变成三枚。 陈景这回没了抵挡的想法,青钢剑次次都是劈砍,转瞬之后,三枚元宝都被劈成两截。 王辰竖指打句口诀,落地元宝再次飞起攻向对面男子。 青钢剑连斩不停,声响不断,只是才劈开金元宝,还未等到落地,再次飞起撞来,陈景一边聚齐精力对付这些碎元宝,一边余光打量王辰。 赵伏华看到陈景被围拢起来,每次出手伴随星点火花,难免心中担忧,问到身旁的沈见茂,“那枚金元宝还能不断细分下去不成?” 沈见茂嗤之以鼻道:“你想多了,肯定是有个定数,不然他不成天下无敌了。” 王咫一点点头道:“王辰这一手看着是不错,不过啊,你看他这会儿,已经被陈大哥逼迫着慢慢退后了。” 赵伏华脸上忧愁不见,欣喜道:“相比之下,还是陈大哥剑术厉害。” 三变六,六递十二,十二又成二十四,最终不再增多,陈景心里松口气,若是再多下去,还得使唤左手。 看来这人没别的招式,陈景手上动作骤然加快,片刻出手十多次,刹那之间,周遭三尺之内,火花飞溅,这一幕给楼内看热闹的人惊呼起来。 陈景没给对面那人应对机会,脚下发力,摆脱慢了几分的碎金,一剑直刺王辰。 围观众人齐着倒吸一口气,不会要死人了吧? 王辰一连小跳倒退闪开,连忙低头看去肥硕肚皮,还好,还好,衣衫都没破损,不过看到被剑刃穿刺而过的财神像时,眼神晦暗,这件宝贝再与自己无缘了。 崔英抓去头上木屑,吐一口灰尘,对拿羽扇的家伙道:“大兄弟,你就这些本事?” 尚肖宏瞅见好友王辰已经败北,不打算与这个女的耗下去,使足力气挥动扇子,眼睛一刻不停打量那个剑客。 也不晓得男女二人是个什么关系,那个剑客既不去追打王辰,也不过来给女的当帮手,倒是自顾自忙着给大堂内完好的桌椅摆正。 王咫一迷糊道:“陈大哥为啥不去帮忙啊?” 赵伏华敲他脑壳一下,“都是强者,若不是招式用尽,断然接受不得出手相助。” 似乎有些拿不准,扭头问去沈见茂,“对吧?” 沈见茂点头道:“若是官府办事,不去帮同僚,这是犯忌之举。若是江湖之中,同道好友有难不帮,那便有些下作,不过也分状况。比如这会儿,你陈大哥应该是笃定崔牛大侠一定能赢,这才闲在一边,没去帮忙的意思。” 崔英瞅见小景赢得还算轻松,她自己这边,看起来狼狈不少,被一些桌椅砸在身上就当挠痒了,可这个拿羽扇的家伙,把吹得她灰头土脸,崔英忍气喊话道:“你就会这一手?那我可就发飙了啊!” 尚肖宏心中一紧,一手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贴在羽扇上面,口中念道:“幽寒。” 挥扇过后,尚肖宏身前浮现白气,所过之处结出冰霜,几次挥扇过后,整座大堂如在冰窖,门窗有冰凌出现。 看到那个女子身子冻住,整个人在冰壳之内,尚肖宏心中窃喜,这寒冰符果然好用,钱花的不冤枉,即便冻不死她,大病一场也值了。 王辰走到尚肖宏身边道:“那个剑客为何始终无动于衷?” 尚肖宏摇头不知,抬头看去楼上,男女二人应该都认识赵伏华,楼下的剑客不来相助,楼上的好友也无呼喊救援,真是奇了怪哉。 “啪”一道碎裂声。 崔英嘎嘎笑道:“这就是你全部能耐了吧。” 王辰心知不妙,催促尚肖宏道:“赶紧加把力。” 尚肖宏匆忙回道:“我晓得。” 手中羽扇狂扇不止。 崔英一脚跺下,全身冰壳震碎。 再次跺脚,震开前方狂风,寒霜面容立即恢复如初。 一臂伸展,摆出拳架,拳罡附身,周遭冰凌消融。 王辰苦笑一声,“难道是个武夫?” 尚肖宏已经不敢收手,“我倒是乐意相信她是个富家子弟。” 崔英气势越来越盛,身边冰晶融化成水,这还不够,双脚下面开始干枯成气,衬得整个人有云雾缭绕。 沈见茂咬牙道:“你这位大哥实在了不得,功力如此惊人,我老沈算是开眼了。” 赵伏华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随意道:“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大哥。” 沈见茂哑然,这话说的妙,连带自己全都褒奖了。 崔英动用腰力,连带腿上发力,弹射一般向前飞出,大吼一声,“给我回去。” 狂风以自身为圆心,被顶撞回去。 “娘的……”尚肖宏心里骂上一句,手中羽扇怔在那里。 王辰看到那个女武夫使出一记铁山靠,身旁好友尚肖宏被顶飞,直接飞出大门,摔在大道上。 回头等到浑身冒气的女武夫收起架势看向他,打个哆嗦道:“我这就走。” 崔英看着他一路小跑,满意的拍拍双掌道:“算你识趣。” 有些看客已经开始离去,而有些则是看得津津有味,留下的看客之中,大多还是游煌阁内的侍女。 陈景看到一间少了半片门扇的屋内,瞅见露出的蛇尾,走近几步,果然是那个叫慧儿的蛇女。 “怎么没和其他人一起躲着?”陈景看到屋内并无他人。 慧儿脸上还带着醉酒红色,慵懒的伸个懒腰道:“她们都不喜欢我,再说了,这次是我闯祸了,自然离我远远的。” 陈景温和笑道:“原来你也晓得是自己闯祸了。” 慧儿眨眨眼眸道:“我都砸人身上了,这还不算闯祸?” 崔英走过来凑热闹,厚脸皮道:“喝酒误事啊。” 慧儿有些犯困,打个呵欠道:“是啊,早知道被骂,我就不去茅房放水撒尿了。” 崔英指着外边道:“现在完事了,你可以去了。” 慧儿拿手点点地上水渍道:“已经不用了。” 陈景扭头就走,这个蛇女实在心大的可以。 崔英脸色尴尬道:“你这是不讲究又将就,是该好好收拾一下。我小时候就皮的很,村里孩子王,男娃怕我,女娃躲我,没少被家里长辈收拾,几年下来,终于还是有些用……” 看见慧儿欢快的打着小呼噜,崔英没了说教机会。其实她也不觉得说教别人心安理得,即便是慧儿这个憨傻模样,崔英小时候是霸道多一些,教别人壮胆或许可行,让憨笨的机灵行,这属实为难崔英了。 “我听人说游煌阁有人打斗,这是出了何事?” 长靴,素衣,络腮胡,配有长刀,刀鞘包铜鎏金,乍一看似乎是位侠客,不过系有腰牌,配上刚才言语,应该是官府官差。 阁楼内的客人看到此人,全都收回目光,矮下身子去。 二楼沈见茂看到此人第一眼,扎眼一般退回半步,急忙对赵伏华道:“这人是扶煌城内侍卫军三把手,你两位大哥再厉害,遇到此人也翻不起浪花。 听哥哥一句劝,不管等会儿他说啥就是啥,认怂准没错。” 王咫一认出来人,“小打小闹的,用得着他一个侍卫军小头头出马?” 赵伏华问道:“很厉害?我不是说官不官的,是问修为。” 沈见茂有些糟心道:“他修为不咋样,甚至不如我,可他有官位在身,能借势借力,仅凭这点,就是我们几个全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借力?” “你不也有官身。” 沈见茂摆摆手道:“我这个门郎官是大臣任命的,城内的实权军官,那是陛下亲笔任命,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至于借力,你们想想城隍庙。” 赵伏华摇头道:“城隍庙是诸多信民祈福拜神之后,城隍才可得借取信仰之力,项哲林不是城隍,他借的哪门子力?” 王咫一咬着手指头道:“是啊,我也想不通。” 沈见茂恨不得捶这两个轻视皇朝的富家子弟一拳,“说的通俗些,国朝神祇取百姓信仰纳为己用,那身为臣子,借谁的力?” 还能是谁,自然是皇帝。 王咫一长大嘴巴,惊疑道:“皇帝这么厉害?” 沈见茂摇头道:“你修为不够,修行又差,可这里面的典故,你该早早知晓为好。 不是陛下如何厉害,而是但凡九五至尊,坐那个位子的,可纳取一国信仰为己用,或多或寡而已,可无论多寡如何,镇压一般修士绰绰有余。” 王咫一思来想去,说道:“有点儿像是在祖宗祠堂的意思。” 沈见茂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差不多就是那样。” 赵伏华看一眼楼下,赶紧问道:“那他能借多少力?” 沈见茂爱莫能助道:“我日后成了中郎将,大概估摸出来,这会儿没门道可摸,不过,就凭他一人,打我们几个,信手拈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按我刚才说的,认怂算了。” 崔英走到来人面前,鼻孔看人道:“官差?” 项哲林叉着腰说道:“这个你不用管。其实吧,本来应该是捕快先过来,可架不住赶巧被人碰到,被硬推到这边,就当还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吧。” 陈景望气看去一眼,对崔英道:“炼气境。” 炼气境? 出门在外,同境之内,崔英没碰到过能和自己掰手腕的,尤其这还是在钰金洲,趾高气昂道:“就凭你一个人?” 赵伏华赶忙跳下楼来,拱手道:“项将军,今晚游煌阁一切损坏,全都记我赵伏华头上,至于我两位大哥与人切磋,伤者医药费也由我一并掏钱。” 项哲林摘下佩刀,一个简单字眼,“哦。” 赵伏华思量片刻道:“医药费按三倍算。” 项哲林双手驻刀,“呦,大气。” 赵伏华伸出一手,咬牙道:“五倍。” 项哲林点头欣慰道:“这才像话。” 第一百二十三章 输不了 崔英心声不熟练,干脆凑到赵伏华身边道:“咋的,这家伙很厉害?” 赵伏华点头道:“按沈见茂的说法,这人不是一般的厉害,真要打起来,咱们毫无胜算。” 崔英看着他道:“等等,我刚才问的是这人是个大官不?你说打起来厉害,他不就是个炼气境嘛。” 项哲林自然听见两人对话,抬头扫一圈楼上,很快找到沈见茂,言语颇为轻慢道:“恭喜沈门朗,不日升迁中郎将。” 沈见茂极为规矩拱手道:“老将军说笑了,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皆为城内军官,我这个后辈,少不得有仰仗老将军的时候,万万不敢狂妄无方。” 项哲林对马屁话无比受用,点头道:“不管你有没有掺和,你可以走了。” 沈见茂拱手谢过。 项哲林指着赵伏华道:“既然你肯掏钱了事,你也走吧。” “老将军海量。”赵伏华恭维道。 “我,还有我呢?”王咫一在楼上喊道。 项哲林指着他,对赵伏华道:“算作添头,跟你一块儿走。” 王咫一听后拍着手道:“添头就添头。” 陈景听出这人话里意思,问道:“不包括我俩?” 项哲林捋着大胡子道:“理所应当,有何好疑惑的。” 赵伏华看向前门那里,没能瞅见刚才两个败北的家伙,只好开口问道:“老将军觉得小子赔多少钱合适?” 项哲林饶有意味的看着大堂地板上的几个窟窿,毫不在意道:“多少钱都随你。” 赵伏华头疼起来,不晓得蒋安过来能不能帮上忙。 崔英脑袋有些转不过来,指着他道:“什么神神叨叨的,是欺负我俩穷,掏不起钱?” 项哲林端详男女二人片刻,说道:“他们是本地人,给钱就能了事,你二人身为外地佬,还是修士,栽在我手里,也想使唤钱财换个平安无事?” 项哲林摇头道:“这怎么能行。” “噔噔噔”脚步声响起,从二楼下来两人。 其中之一是游煌阁鸨母,这会儿正低眉顺眼跟在一人身后。 为首之人一身大氅,臂弯有一浮尘,头戴玉冠,三缕长须至胸口。 项哲林眯眼看向游煌阁楼主,开口道:“弘楼主有何章程,是打算保下两个外地人?” 弘宜春摇头不语。 项哲林见他识情识趣,就没去拿话压他。 可就要动手收拾两个年轻人时,心田传来弘宜春忠告,“你可以出手,但最好点到为止。” “你要拦我?” “另有其人。” 弘宜春来到慧儿身旁,走近之后鼻中微嗅,看到一滩水渍,饶是早就知晓慧儿的胡闹,仍是心中不喜,出走家门已经有些年头了,还是一贯的缺失教养。 项哲林心里盘算刚才话语真假,游煌阁在扶煌城明面上靠山,就是近在眼前的楼主弘宜春,这里多数都是半妖,还有少许妖族,朝廷不会真心刻意拉拢,可只要不触及国法太甚,国朝也不会主动驱赶这些弱势外来者。 思来想去,项哲林瞟一眼赵伏华,心道:“这小子家里运道好啊。” 项哲林看向两个外地男女,指着地面道:“半步,只要逼退我半步,就算你们赢,你俩便能安然离去。” 崔英还是不愿相信道:“口气这么大,我来试试。” 项哲林有意让她走近,待她走到三步之时,驻刀改成挑刀,见女子有双手硬接的举动,轻蔑冷笑,起手挑刀式。 一刀过后,女子被挑飞至屋顶。 崔英原本还想着来个空手接白刃给人瞧瞧,不想人家非但刀没出鞘,仅用一招就将她挑飞。 一个炼气境,身子骨看着也不是如何健壮,比起自己还要矮了半头,怎的力道如此惊人。 古怪是真古怪,厉害也是真厉害。 崔英蓄势踩在房梁,一扑而下。 项哲林单手一拍腰带兽头,瞬间一副银色甲胄附着全身,也不动用长刀,迎着扑面而来的女子对轰一拳。 一声闷响,项哲林双脚又在地板添上两个窟窿。 崔英一拳没能奈何这个铁罐子,虚空倒转身形,双腿迅猛连续踢出,旁人看去她的双腿动作,已经带有幻影。 甲胄伴随有声响,崔英却是察觉有异,“拳罡?” 似乎觉得差了些意思。 项哲林有了动作,看似抬起一腿,崔英觉的有戏,趁着尤有余力,双脚齐齐跺出,踩踏对方胸甲位置。 项哲林抬腿并非受力不住向后,而是向前跨出一步,迎着女子双脚劲道硬生生顶了回去。 这真的出乎崔英意料,身子倒飞出去,翻个筋斗,狠命踏出两道丈余深沟,这才止住后退身形。 项哲林笑着看向一旁男子,“看够了?” 陈景让赵伏华躲开些,后者离开时与他心声几句,陈景暂时云雾之中,不清不楚,等这位老将军出手之时,试着用望气端详。 体魄不是如何强健,气府中规中矩,就是个炼气境而已,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就是那枚腰牌的古怪。 那枚腰牌自从这人动手,凭空招来一股灵力,非是灵气的白色,而是不知名的明黄色,即便只有一缕,但蕴含其中的股浩荡之意,有碾压众生意志在其中。 那股灵力经过腰牌,附着全身,类似拳罡附体,似乎又不仅限于此,刚才崔妞与此人过招,可是被完全压制的一方。 陈景即便看清些许,还是大为不解,回想之下,沈见茂比之崔英还要高出一境,只是比拼力气,还是败给了崔英。 这人只是借力,就能在同境之内让崔英无处着手,这是借来多少力,两境还是三境? 陈景让崔英先停手,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围绕项哲林转圈打量起来。 项哲林老神在在,这是要前后夹击? 不过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年轻剑客马上走回原地。 “转上一圈就够啦?不打算多转几圈,放心,老夫有的是空闲,不耽误工夫。” “老将军,得罪了。” “哦?”项哲林神情振奋,这个年轻剑客真有急智,还是诓人? 陈景并拢双指,横抹剑身,剑气开始凝聚剑身。 项哲林笑看剑客所为,心中满是不屑,就凭你半吊子修为,任你剑术高超,能破开我这皇朝御赐秘银甲? 只是随着年轻剑客手中动作反复,项哲林眯起眼睛,那把剑上所附剑气越来越盛,也越来越明亮,剑客双眼也带着明亮起来,这是打算用最锋芒的剑刃,行孤注一掷之事? 陈景最后双指按在剑身,用尽力气慢慢推开剑身中间剑气,让剑气散至剑刃部位,伴随细微剑吟声,总算功成。 游煌阁内灯火通明,此时最为明亮处,却是青钢剑剑刃,只是剑刃亮光刺眼,生硬之中带着冰冷,外人看去,心中不由自主感到一片冰凉。 沈见茂眯眼看完剑客所为,对赵伏华说道:“原以为你这位陈大哥是个斯文人,等他出剑后,又改成一个稳重的人,这会儿晓得了,耍剑的剑客,行事都挺疯狂的。” 赵伏华回头道:“我看陈大哥这一手很是玉树临风,何来疯狂一说?” 沈见茂深思道:“他如此用剑,就是摆明了要速战速决,还是一往无前的那种,若是不奏效,后边即便还有力气,那也不用比了,输定了。” 王咫一用力抓着脑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 赵伏华心中懊悔,该让苍爷陪同过来的。 陈景握紧剑柄,对一旁崔英道:“见机行事。” 崔英点头,学刚才小景那儿做法,撇去护身拳罡,全部凝结在双手,给人以双手生风姿态。 项哲林点头,不看好归不看好,年轻人有斗志就行,不像以往遇到的那些江湖人士,明明能过上几招的,拱手就乖乖受降,忒没意思。 陈景身似鬼影,一个闪身来到项哲林面前,先手一剑,刺向老将军驻刀的手腕。 项哲林不为所动,手心离开刀柄,想看看年轻剑客的锋芒如何,能否给身上甲胄添上剑痕。 “斩!” 陈景正对老将军面门,青钢剑伴随一道急促剑吟声斩下。 项哲踌躇片刻,还是微微后仰,堪堪避开剑锋一线之距,而后立马察觉不对劲,年轻剑客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作势后撤。 就在这时,后面一道影子冲撞过来。 “崩!” 崔英使全力,拳眼向上,拳心向里,捶向一身甲胄的老家伙。 项哲林看她来势凶猛,权宜之后,没去动用佩刀,就要跟着出拳。 余光瞅到年轻剑客使出脱手飞剑,剑气寒芒再度缩紧,只剩剑尖部位,事急之下,那抹寒芒让项哲林都觉得刺眼几分。 这还没完,剑客使出飞剑,似乎不再考虑后边事情,竟然使出武夫一样的招式,跟随飞剑打出一拳。 女子拳头最先,飞剑居中,男子最后出拳。 都在顷刻之间。 项哲林刹那之间心念运转,尽可能引来更多灵力,八百年皇朝气运,只取一分,便压不得你们两个炼气境? 舍去那把飞剑不管不顾,双拳齐出。 三人对拳。 两道巨响如影随形,在游煌阁炸开。 气浪翻滚,烟尘闭目,屋顶瓦砾纷纷掉落,有明眼人看到,原本有看热闹心思的,这会算是真的开始逃窜。 赵伏华咳嗦几声,急忙看去楼下有无分晓,着眼看去,烟尘滚滚,暂时看不真切,也没个动静再出现。 沈见茂咬牙道:“如今这年月,随便两个江湖修士就有如此功力?” 王咫一拿起袖子遮住鼻孔,瓮声道:“应该不至于吧,两位大哥应该是拔尖的那一小撮人。” 游煌阁楼主挥动两次拂尘,整座大堂清明起来,身后鸨母看清状况后,欲哭无泪道:“楼主,咱这游煌阁毁了一半,这可如何是好啊?” 弘宜春淡然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肯定有人赔钱,就当为我们换新了。” 大堂对峙三人都已收手。 崔英看一眼老将军脚下,唉声叹气道:“就错开一个脚印啊。” 项哲林问道:“为何不继续出手?” 陈景回道:“老将军不也收手了。” 陈景捡起地上碎裂的青钢剑,此时已经剩下半截,“晚辈已经尽力。” 项哲林看向胸甲部位,留下一道剑痕,也只是一道剑痕,没能破甲。 陈景看向赵伏华道:“先回家去吧,只是店家这里,需要你破费了。” 赵伏华下了楼来,点头道:“我晓得,先委屈两位大哥,我回家之后马上去寻关系,顶多几天,就能帮忙让人把两位大哥捞出来。” 崔英神神秘秘道:“坐几天牢,似乎也不错啊,说不定能认识一些江洋大盗啥的。” 王咫一听后心里犯嘀咕,崔大哥真的是绿林劫匪不成,咋的不管是谁都想认识一下。 “你俩走吧。” 项哲林说完拍一下腰间兽头,甲胄瞬息收回。 “老将军?”陈景疑惑道。 项哲林摆手道:“别多想,就是看你俩是敢作敢为,算是江湖豪杰之辈,能让老夫高看一眼,放你们一马也不是什么大事,仅此而已。” 崔英眼馋这人的甲胄,盯着兽头看了许久,随意问一句,“你人情不打算还了?” “既然老夫舍去脸皮出手对付后生,人情自然还完了。” 项哲林看向赵伏华,“小子,记住那会儿说的话,该赔钱赔钱,该给多少就是多少,哪怕后边再遇上了,仍是看不对眼,也是日后的事。” 赵伏华恭敬道:“小子记下了。” 陈景拱手谢过老将军的手下留情,等赵伏华与鸨母谈定赔偿事宜后,几人一同离开遍地狼藉的游煌阁。 项哲林不由自主按在胸口处,那个年轻剑客眼光够毒辣,剑气切割之举,是为破法,可惜他那身修为撑不起想法,最后没能得逞。 转身离开时,抬头看向夜空,心中感慨道:“皇朝气象,得民心,不得臣服,乱象丛生啊。” 四人来到阁楼后面,依次进了车厢,看到捂着脑壳的蒋安,赵伏华问道:“怎么?” 蒋安恼火道:“不晓得哪个不长眼的,深更半夜乱丢石子。” 几人闻言,看看阁楼后墙,没有破损,那就不晓得了。 崔英琢磨片刻,说道:“是原来的那两个手下败将所为?” 赵伏华摇头道:“难说。” 蒋安察觉不对,问道:“那会儿里面传出巨响,没妨碍到少爷玩耍吧?” 王咫一没好气道:“你都能听到,怎么不进来护主?” 蒋安脸色尴尬道:“我被人偷袭,脑壳头破血流,想着时候还不晚,就去看看附近有无药馆,好简单包扎一下,毕竟满脸血污被少爷看到嫌弃,回来路上听到游煌阁这里有动静,紧赶慢赶回来,没等我做足准备,少爷就出来了。” 陈景猛地伸出头去,吐出一口胸口瘀血。 “小景!”崔英赶忙喊道。 赵伏华冲着蒋安焦急道:“快点儿赶马回家!” 弘宜春站在游煌阁大门外,看着离去的马车,悠悠道:“这便是道友所求?” 苍爷背着手,目送马车远离,“这世上哪有一方净占便宜的美事,总要敲一棍子给一颗枣才合适。” 第一百二十四章 重铸 陈景吐出一口血,着实吓到赵伏华,即便陈景告诉他不碍事,赵伏华回家之后顾不得许多,把苍爷硬是拉过来给陈大哥哥看看有无后患。 苍爷耳朵被吵吵的厉害,“勉为其难”跟着过来,看到依靠在床头的陈景,轻描淡写一句,“佩剑损毁,心念牵连。” 反过来对自家少爷道:“又不是你受伤,你急个什么劲?” 赵伏华不满道:“陈大哥是为我出气才会如此,我怎能一副心安理得模样。” 苍爷冷哼一声,回头指着崔英道:“你这身子骨属实结实,皮外伤养上几天就好了。” 崔英举起胳膊,炫耀说道:“我这一身腱子肉,自然不是虚的。” 苍爷又对陈景道:“至于你小子,慢慢来吧。肉身伤势好养,心神牵扯魂魄事宜,不是那么简单明了的事情,好好消停一段时日,慢慢滋养心神,有朝一日,定会恢复如初。” 陈景谢过老前辈告诫,打发走众人,片刻之后昏睡起来。 一连三天过后,陈景总算恢复一些,就是气色太差,脸无血色,里外皆是惨白。 这天起来喝了两碗米粥,陈景没看到王咫一,随口问了一句。 赵伏华笑着说道:“我们两家再亲近,他总在我家也不是个事情,每隔几天就回家报到,和点卯一样,让家里知道他平安无事,过上一两天后,耐不住无聊,肯定还会来我这里。” 崔英犯愁的看着碗里的粥,这才过去几天,竟然有些腻了,心中告诫自己不可如此,可惜嘴硬无比,难以下咽。 “游煌阁那里如何了?”陈景问道。 赵伏华伸出一手,“五十枚雪钱摆平。” 崔英心疼道:“五十枚!?” 陈景听后也是咋舌不已。 赵伏华讪笑说道:“我是拿不出来,是从我娘那里借来的。” 崔英百思不得其解,“借?你娘的钱,早晚不是你的么,还借个啥,直接拿来用呗。” 赵伏华摇头道:“可不能那么说,那不成白眼狼、败家子了。” 陈景塞一个包子给崔英,堵住她那张臭嘴,再问赵伏华游煌阁那个蛇女后来如何了。 赵伏华说道:“不晓得,不过既然是那个鸨母认的干女儿,顶多打骂一顿了事。” 陈景有此一问,出于好心,也有些多事了,那天是为赵伏华出头,可事情起因,看似是那个蛇女傻姑娘闯祸,实则还是缘于崔妞“丈义出言”,他不信那两人真敢在游煌阁内下去毒手,那位看不清深浅的楼主,当日下楼之后,直接去了慧儿房间,大抵是位面冷心热的。 陈景从玲珑袋中取出青钢剑,剑身碎裂太多,一多半遗落在游煌阁,剑身材质寻常,故此没了收回的心思。 想了片刻,再拿出一把幽绿长剑摆在桌面,这把剑自从出了古战场之后,重见天日还是头一次,还是一如既往,剑身附着幽绿。 按理来说,若是寻常材质锻打兵刃,搁置一旁,放置不用,时日稍久,剑身蕴含剑意会慢慢挥散,连带剑身也会腐朽。 那些用料考究,掺杂奇珍异宝而成的宝剑,若成了无主之物,也是同样下场,只是相对于前者,可以维持许久,不会轻易散去剑身内的剑意。 这把幽绿长剑蕴含剑意,陈景拿不准到底是出自那个魔教修士,还是剑体本身所有。 赵伏华对于兵刃通晓不多,但好赖还是能瞧出来一些,开口问道:“陈大哥是想换剑,还是铸剑?” “铸剑!”陈景回道。 “伏华帮我找个铸剑师,实在不行,手艺牢靠的打铁匠也行,我自己见识有一些,铸剑手艺还不过关。” 赵伏华赶紧喝完碗里米粥,匆忙答应道:“我马上就去。” 崔英咳嗦一声,拉过赵伏华说道:“其实吧,你崔大哥剑术也是不错的,只是相较于拳术,差了那么一丢丢,懂我意思吧?” 赵伏华满口答应,跑出门外,“晓得,晓得。” 陈景看向崔英,嗔怪道:“你就胡闹吧。” 崔英得瑟道:“我咋就不能佩剑了,就凭我这力气,随便耍两下,糊弄一下门外汉绰绰有余。” 才说完,崔英想起游煌阁里那次遭遇,那个老将军的一身甲胄很是神气,自己来那一身不是更有英姿,等小赵回来得问问,扶煌城这么大地界,总该有卖家。 “这把剑你不能直接拿来用?”回过神来的崔英指着那把墨绿长剑问道。 陈景虚拂长剑,开口道:“这剑内里已经有了一丝剑意,与我不合,索性重新熔铸一遍,从头再来。” 崔英来到跟前,看着他问道:“那你想要啥样的嘛?以后我逛街,替你留意下。” 陈景苦笑道:“我自己都不清楚。” 崔英无趣道:“没劲。” 陈景反问一句,“拳罡也可生出拳意来,你打算朝哪条道上走?” 崔英趴在桌面上,想了片刻说道:“吃最多的饭,出最狠的拳。这算不算?” 陈景无奈道:“都随你。” 赵伏华趁着午饭时候,与陈景说了铸剑事宜,已经物色好人选,是个名气不显的打铁匠,平时打铁,若是铸剑,不是看在大价钱,就是看在熟人面子。 扶煌城匠人不少,甚至有专门锻造的坊市,去那里铸造兵刃,物美价廉不说,财货两清,还不用欠人情。 这个刘姓铁匠为人古板了一些,不然该有大匠美名的,可惜在为人处世这块儿一窍不通,沦落到想要喝花酒,还得接一笔大单赚钱,有时还得碰运气,运气不好的话,等个把月也不一定会有豪客登门给他开张。 “就他吧。”陈景听完后直截了当道,“能被你看中,说明他多少有些本事。” 赵伏华憨笑点头,“等会儿咱们就去。” 三人吃完饭,歇息片刻后,仍旧由蒋安驾车送三人,去往刘铁匠所在的“红叶坊”。 对比之下才看出赵伏华以坊为家的“兴业坊”是如何兴盛。 按大嘴巴崔英说法,“除了中间地带有几座高楼,红叶坊里外里透露出一股穷酸劲”。 街道随处可见穿着打补丁衣服的路人,这在兴业坊几乎是看不到的怪景。 赵伏华指着外边道:“红叶坊穷归穷,原本不至于此,应该是有些流民想方设法挤进来了。” “流民?”陈景回想一下看到的扶煌城城墙,问道:“朝廷对流民放任不管么?” 赵伏华伸出头去看一下街道,缩回来道:“这里流民可不是外边进来的,这会儿街上随意一个破落流民,以前说不得都是家财万贯,甚至百万贯的主,或许是做买卖一着不慎赔了个底朝天,也可能被蒙骗的一文不剩沦落于此,总之就是遇到各种糟心倒霉事,才沦落街头。” 崔英看到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乞讨,不忍心道:“官府不给他们一条体面生路?” 赵伏华脸色也有些难看,“肯定是有的,不然这些人数翻上几番。真就认命了,一蹶不振的那些,早早听话随着官府指明生路做小工去了。 这儿会儿还在这里乞讨的,大多富裕过,心气尚在,还在幻想着东山再起,以为扶煌城内机会多,乞讨说不定都能讨到神仙钱,存了这些不切实际心思,混一天是一天,慢慢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马车行至一处巷口,三人下了马车,赵伏华打头走进逼仄巷弄,越往里走,地面多出一道污水,还有一层粉尘。 走到尽头之后,三人首先看到丈高熔炉,这会儿顶部烟囱冒出滚滚浓烟,熔炉下边蹲着一个短衣汉子,似乎没察觉到有人来,正在给炉内添火。 “刘叔!”赵伏华亲切喊上一句。 刘铁匠扭头看过来,脸上露出憨笑,招呼着迎他们进来。 赵伏华把准备好的一坛酒递过去,这坛酒来之前放在冰窖半个时辰,这会儿还有些冰凉。 少年来回看看四周,问道:“怎么还是老样子,收个徒弟帮你打下手不正好,你没娶媳妇就算了,徒弟也不收,老了谁来养你?” 刘铁匠汗流浃背,灌上一口酒,痛快呼出一口气,瞥见后边一个大高个盯着他手中酒坛,把酒坛递过去道:“兄弟来一口?” 崔英摇头道:“喝过的就算了,你不讲究,我还不想将就呢。” “嗯?” 刘铁匠盯着她看了片刻,到底没敢问出是男是女的忌讳话,把手中酒坛放置一边,对赵伏华抱怨起来,“娶个屁,生个蛋。我老刘又不是皇帝老儿,没皇位给儿子继承,连钱都没几个,女的跟了我,早晚跑路的结局,不如早早打消了这种念头,窑子里的姐儿虽然无情,至少春宵一刻装作真情,这就够了。 至于收徒弟,你小子好意思说,老叔我没那个脸收,臊的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的就是我这种,收徒纯属害了人家。” 赵伏华看他把酒坛泡进井水中,晓得他等会儿开工不敢喝太多,不过也可能是没钱花了,这笔买卖能不能做成两说,先余着。 赵伏华说道:“哪天真觉得抡不动锤子了,来找我试试,总归能给你找份轻松活计。” 刘铁匠没有故作矫情,点头道:“你小子是个有良心的,老叔记下了。只要老叔没死在窑子姐儿身上,肯定有找你那一天。” 赵伏华给他介绍道:“这是我崔大哥,陈大哥。这次来就是想麻烦刘叔给陈大哥铸一把宝剑。” 崔英痞气十足自报家门,“崔牛,崔大侠正是在下。” 陈景有求于人,拱手道:“这次有劳刘大匠了。” 刘铁匠嗤笑一声,“别想着给我戴高帽儿,这儿没有大匠,就我一个打铁匠,我和赵家小子忘年交,白吃白喝,没少占他便宜,我是看他面子才会答应,你要谢的话就谢他。 不管你们是世家子还是江湖中人,我都高攀不起,我就是一俗人,看面子也看钱,面子有了,钱给够了,我用尽手段也会给你交付。” 赵伏华苦笑道:“两位大哥别见怪,他就是这臭脾气,活该挨饿。” 崔英倒是不见怪,甚至觉得这人脾气不赖,话说得清清楚楚,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陈景拿出一把断剑,一把长剑,递过去道:“两剑熔铸合一。” 刘铁匠粗大手指抹过墨绿长剑,随意打量几眼,而后端详断剑截面片刻,看着陈景道:“可有想要剑身图样?” 陈景点头,拿出画好的图稿,“不是很精确。” 刘铁匠扫上一眼,心中了然,就是个样子货,“行了,就这样,你们回去等着吧,少则五六天,多则七八天就能来取剑了。” 陈景趁机说道:“我曾经跟着长辈学过打铁,可以给你当下手。” 刘铁匠也不回话,冷哼一声,就准备动工。 赵伏华拉着陈景袖口,劝说道:“这家伙脾气怪,规矩也古怪,从不让人给他做帮手,一直单打独斗,千万别硬来,这家伙真敢撒手不管,最后让人左右为难。 不过也有一点好,只要外人不坏他规矩,他就不会让主顾难堪。” 崔英开始推着他俩向外边走,“不费力气,就等着取剑,这是好事儿啊。再说了,小景你还没养好伤呢,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走着,赶紧回去。 那个,小赵啊,你陈大哥身负重伤,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啊,那么多仙丹妙药的,总有一两种对症下药。 若是拿不准,尽管取来,崔大哥身子骨结实,一个个试过去,总会有眉目。” 赵伏华挠头道:“这药人,崔大哥千万别做。有针对神魂损伤的仙丹,我已经找过几家,是想着比对一番,看看哪家药效更好,才好下手买回来。” 陈景笑着谢过他,“有心了。” 三人钻进车厢,充当马夫的蒋安听到刚才三人话语,可怜巴巴看着自家少爷,拿手点点头上伤痕,示意少爷看他苦劳份上,也赐下一两枚仙丹。 赵伏华扳着蒋安脑壳,阴阳怪气道:“呦,蒋安,这都结痂快好了啊,偷吃过啥灵丹妙药,能有如此功效?分我点儿呗,这会儿少爷无事,以后可说不准,有备无患嘛。” 蒋安听后头疼,心坎也跟着疼。 没得赏赐就算了,还被讨债。 崔英坐在车厢里面,指着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蒋安放肆大笑。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启程 既然刘铁匠一手包办,陈景落个清闲自在,配合着赵伏华拿来的丹药,一连几天都在打坐中度过。 这日晨时,陈景起个大早,昨夜打坐很晚才入睡,并非他没了定力,只是觉得已经过去六天,刘铁匠那里总该有个答复。 内视丹田气府,灵气竟是增涨不少,陈景心叹道:“果然仙丹妙用无穷,比起平时事半功倍如此之多。” 随后有些自嘲道:“就是容易让人生出急功近利心思,要不得啊。” 灵丹妙药,不管是拿来药用还是修行,都是用神仙钱买来的,自然谈不上不劳而获,但若是与修士苦修相比较,却有坐享其成名义。 “这大概就是钰金洲修士不尽人意所在,想戒掉,又甩不脱,患得患失后,整座洲的修士风评顶多落个差强人意。” 陈景走去找寻赵伏华,路上回想起在游煌阁打过交道的老将军,曾经就此问过苍爷,既然借力可以让一位低阶修士得助镇压同境,那朝廷将士动用此法,能否横扫天下? 陈景这会儿记起苍爷回话,下意识挠挠脸,自己也不晓得为何笨的和崔妞一样了。 “横扫天下?早干嘛去了?”苍爷看他如同看白痴,“国朝气运就那么些,不说兵卒,将官能分去一些的,也就那么几个,多数还是在守京,亲信中的亲信,不然皇帝老儿能睡几个安稳觉?早早脑袋搬家,让出皇位给别人坐了。” 苍爷接着道:“你那个想法太过想当然了,借力之法其他国度也有,只说钰金洲三大王朝,冠玉王朝实力顶尖,没有之一,能得御令借力的官员也是最多的。 金瓯王朝,北边大户人家,虽说比不上冠玉王朝,但与虞河王朝不分上下。 这三家在钰金洲内,任意国度宗门,都能欺负一下,哪怕是对方的附属藩国。其实说欺负都是轻的,不给你来个国破家亡都是往好了说,只不过这些年钰金洲被三大王朝蚕食的差不多了,地界基本稳定下来,五姓三王朝没有撕破脸皮的决战之心,三足鼎立之下,就这么着了。” 陈景听后心中腹诽,上五姓家大业大,三大王朝也跟着胃口变大,蚕食一洲之地。 不过忽地,陈景拍一下脑壳,若是钰金洲都算出格,那北边那个庞然大物,中洲王朝怎么算? 人间国度不稀罕比,人家是奔着神国而去。 “陆上天国,了不得啊!” “陈大哥。”赵伏华从屋里走出来,来回看男子两眼,“气色好许多了。” 陈景闻言点头,感激道:“多亏了你送来的丹丸,经脉损伤痊愈,心神也跟着受益匪浅。” 接着肃声道:“我在这里多谢你了。” 赵伏华见他极为正经道谢,赶紧回了一礼。心里过意不去,眼神暗淡道:“我以为和两位大哥也算患难与共过了,没必要计较这些虚礼。” 崔英的大嗓门在屋内传出,“小赵,你就忍着吧,他就那个死板样子,这辈子改不过来了。不像你崔大哥,认识我的,谁不夸我豪爽、义气、大气、率直一连串的褒奖,敢怒敢言,也敢作敢当,认识我,不吃亏不上当,净是稳赚不赔。” 王咫一终是从家里跑了回来,这会儿坐在门槛上,回头笑着应和道:“那可不,这才结实大哥几天而已,我就懊悔为何这么晚才遇到崔大哥,老话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就该上辈子就认识崔大哥才对啊。” 崔英走出来,笑脸虚荣,拍着王咫一肩膀道:“唉,有些太过了,崔大哥暂时还担不起,过两年,再过两年我就能承受了,到时你大可四处与人吹牛炫耀。” 崔英翘起一根大拇指,浮夸道:“我认识南聿洲的崔牛、崔大侠,牛气不牛气!” 崔英自顾自得瑟,“那肯定啊,说不得还有仙子美人因此想要讨好巴结你,威风大——了!” 王咫一殷勤道:“那我若是说和崔大侠握过手……” 崔英眉眼一起乐,“你最好在那些仙子美人面前说出这事儿。” 两人眼神你来我往,对上眼了,一起鸡贼贱笑起来。 陈景不去掺和两人吹捧,对赵伏华道:“刘铁匠那里有无传话?” 赵伏华说道:“没。要不我派人去问问?” “刘铁匠这次只为一人铸剑?” “按往常惯例,每次只为一人开炉。” 陈景晓得后,罢了打算前去问询的心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等一两天就是了,赵伏华既然认识刘铁匠这么些年,没道理出意外。 青钢剑已毁,幽绿长剑在野修来不凡,但在扶煌城内,名剑少不了,衬托之下,那把幽绿长剑应该不起眼,即便被刘铁匠偷工减料,只要不过分,陈景也认了。 陈景问道:“看你没什么忙的,带我俩去挑马吧。” 赵伏华说道:“行。” 就要招呼跟屁虫王咫一同去,思量片刻后问道:“陈大哥,真不需要两匹云马?” 崔英听到后“这是好事儿啊,咋不需要。哦对了,小赵,我看曾经有人骑熊,甚至坐在蟒蛇身上赶路的,咱这儿有不?其它也成,头上长角的马儿,会飞的乌龟,起身丈高的老虎啥的,只要是仙禽异兽都行啊。” 赵伏华面露难色,崔大哥说的那些个“妖怪”坐骑,不出意外,都是仙家坐骑,一般坊市可没有,得花大钱去内城买,就这还得托关系才行。 王咫一让崔英打消念头,“买那些个仙家坐骑,最好有个自家山头,得给那些畜牲专门打个窝,类似修士打坐就寝之地。 吃的也不一般,即便只吃素,那也要仙草一般的珍贵草料,更苛刻些的,得吃刚割下来的,不是干料不愿意吃,就是不能吃,看似跑得快,本事大,可也比农户家里大牲口更挑嘴,有些通晓人心的还好面儿,跟伺候大爷似的。” 崔英想想还是算了,老子就是为了图方便的时候好耀武扬威炫耀一番,感情有事赶路我骑它,没事儿空闲了,反过来伺候大爷一样对它,这不是造反?要它何用,老子出门在外,饥一顿饱一顿的,没空照顾一个畜牲,真饿极了,也不用骑了,充当烧烤吧。 陈景说道:“别听她乱扯,就两匹寻常马种就行了,赶路又不是逃命,不急一时。” 赵伏华晓得后,带着几人出门,这次没坐马车,就在自家坊市有个马厩,是真正意义上的赵家私产,并不对外售卖马匹,因而占地不过三亩,十几匹马而已。 一路走过,遇到不少人来打招呼,大多数时候,赵伏华只是略一点头,脚步不停。 “少爷好久没来,这回好友来了,不来光顾一下小店,给店里个蓬荜生辉的机会?” “得了吧,这会儿还早呢,你店里就满座了,用不着我两瓣屁股给店里板凳开光。” 双方笑着挥手告别。 “少爷,让我好等啊,小的找着了一条商路,从未有人知晓,只要少爷资助小的一些钱入股,日后经营得当,财源滚滚不在话下。” “你可拉倒吧,从我记事起,你每年都来这么一出,真有这么好的商路,你犯得着来我这里烧冷灶?” 赵伏华对那人指指点点。 “哎嘿,还是老样子哈,王家少爷也跟着。” 王咫一最受不了这些人怪声怪气,“我跟着咋啦,吃你家饭了,用你家钱啦?” 赵伏华挥手跟那人道:“滚滚滚,一天天闲出屁来,做你的事去。” 崔英看着一个个招牌,羡慕道:“看起来都挺不错的,有机会我也试着开家店铺。” 赵伏华回头说道:“崔大哥性情豪爽,做买卖的话,对此有些忌讳,但是开家武馆,说不定会好上许多。” “武馆?”崔英不置可否,一大把徒弟孝敬,似乎不错,小时候没少幻想,只是随着慢慢长大,这种不切实际念头终究变淡了。 只是稍加细想去教徒子徒孙,就让她脑壳疼。咋个教嘛,老子自己一路修行都稀里糊涂,咱天赋异禀,难道徒子徒孙也和她一样个顶个都是修道天才,纯属痴人说梦。 一旦收徒,总得手把手教吧,教他们吃饭睡觉,还是调戏美人仙子?前者不用教,谁不会啊?真不会的,都是死人了。后者得有天赋,没法儿教,没个英俊面皮,只能怪爹娘。 马厩大门敞开,赵伏华让陈景和崔英随意挑选,他先去和马夫说道几句。 崔英嗅嗅鼻孔,嚷嚷一句,“这味道够顶,闻着味儿就晓得不是好马。” 王咫一听后愣了片刻,问道:“好马拉出的马粪是香的?” 崔英人都快笑傻了,“当然也是臭的。” 王咫一恼怒她太不着调。 陈景走进马舍,马匹见到有生人进来,虽有缰绳牵制,还是做出躲闪动作,好在不是如何激烈。 赵伏华走过来道:“这里边大多是花马,游春马,用来赶路不是不行,只是差强人意,陈大哥不嫌弃的话,将就着用。” 陈景点头,马厩从头走到尾,两旁马匹各有动作,来回两次之后,陈景挑中一匹相对温顺些的黑马,信手牵了出来,黑马果然是个好脾气,慢慢跟着走出来。 一拍马背,陈景跃起跨坐马鞍上面,试着抖动缰绳,马儿得令向前踱步,在马厩里面来回走上几次后,摩挲着黑马脖颈修剪整齐的鬃毛,就挑中这匹黑马。 听到有马匹嘶鸣声,陈景和赵伏华走出看看出了何事。 “老子才看上你,就蹬鼻子上脸是吧?” 一匹暴烈白马扬起身子,伸出前腿踢向崔英。 崔英一手接一个马蹄,毫不费力,双手向下一拉,双臂勒住白马脖子,“不给老子骑是吧?有你好看的。” 白马四蹄胡乱踢踏,想要撞开面前生人,可惜终究比不过崔英怪力,身下泥地被四蹄踏出无数坑印,还是奈何不得,本能驱使之下,白马歪着脖子开始咬人。 崔英背后中招,松开一手,另一只手抓着鬃毛不放,口中怒喊一句,“咬人?”一巴掌抽在白马长脸上。 白马哀叫一声,翻倒在地,崔英指着它道:“起来,有种再战三百回合!” 王咫一简直没法看,蹲在一旁愁眉苦脸,崔大哥可不像是在挑马,更像是找人打架。 陈景走过来,冲着崔妞发火,“你说狠话有什么用,它又听不懂。” 崔英恼火道:“我都没碰它,擦边过而已,就跟我尥蹶子,这不是挑衅嘛,给它个教训尝尝,让它晓得崔大侠不是浪得虚名。” 又问了赵伏华一句,“小赵,这马值钱不?要是被我打废了就可惜了。” 赵伏华看了看白马脖子上的印记,笑着摇头道:“一颗神仙钱都不值,这是新来的一匹马,性子还有些暴烈,崔大哥若是中意它,尽管试着降伏。” 崔英看白马倒在地上喘粗气,一巴掌拍在马脸上,“起来!” 而后自嘲道:“哦,它听不懂。” 改成用手拉扯起来,待白马站立,崔英飞跨上了马鞍,也不用崔英催促,白马受惊一样向前奔去,遇到阻碍,能撞就撞,最后跑去围墙那里,白马一个飞跃跨过高过人头的围墙,去了外边大道上。 “这马不错,老子要了,嘎嘎……!” 崔英大嗓门在外面响起。 陈景叹口气道:“千万别去坊市街道横冲直撞。” 赵伏华让他放心,那匹白马力气比不过崔大哥,注定撒不了野。 陈景挑选的那匹黑马无须驯服,乖巧跟着几人回了赵家,等到快日头落山时,趾高气昂的崔英牵着四蹄颤抖的白马回来了。 崔英拍一下马背,白马浑身抖的更厉害,崔英幸灾乐祸道:“折腾半天,不容易啊。” 王咫一注意到白马牙口,“少了两颗牙。” 崔英大手一挥,“不就是两颗牙嘛,谁让它不听话来着。” 崔英抱着白马脖颈道:“既然开始安生听话了,以后,但凡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喝的。” 赵伏华看人与马没出意外,对陈景道:“不管如何,总算降伏了。” 陈景神色淡然,点头道:“一人一马,一高一下,相得益彰。” 晚上时候,四人就要分开各自歇息,门房捧着一个木匣过来,几人看到第一眼就晓得,刘铁匠来过了。 门房说刘铁匠就交代一句“给赵家少爷”,就走了,来回都是雷厉风行,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连余下的工钱都没讨要。 陈景翻开木匣,取出这把新剑,拿在手里比划两下,剑身长宽多过以往,剑身也厚重了两分,重铸过后的剑身,没了幽绿光泽,整体剑身与陈景心中期望无比接近,毕竟他当初拿给刘铁匠的剑身图样,就是按照原来青钢剑的样子。 王咫一本来一睹宝剑现世风采,可从头到尾平平无奇,没有剑吟自鸣,也没有宝气四散,就像一个有寒光的冰冷铁板,没有出奇地方。 陈景指尖拂过剑刃,会心一笑,看来是想让主家亲自动手开刃,也不错,玲珑袋里一直有余着磨石备用,用个两三年不成问题。 把剑横放在桌上,陈景对崔英说道:“明日启程去寿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年恓苦终有福 扶煌城北门位属皇宫,等闲不得出入,赵伏华与王咫一只得在东门外为两位大哥送行。 送君终有一别,崔英临别之时拍着两个小弟肩膀勉励一番,得到几句奉承马匹后,再无牵挂。 陈景则是淡然处之,对两人拱手告别。 等到男女二人上马就要离开,赵伏华走过去牵着陈景座下黑马缰绳,求二人日后有机会一定再来找他。 话是对两人说,可那双眼睛却是盯着陈景。 赵伏华近乎哀求的语气,让陈景感到有些陌生,避开他渴求双眼,“有缘自会再见。” 崔英看到小景整个人不置可否模样,有些恼火道:“你这啥意思啊?人家小赵好吃好喝对待咱俩,对待亲哥也就这水准了,咋你还不乐意了? 小赵,你别理他,崔大哥在这儿跟你作保,只要有空,大哥一定去你家里串门。” 赵伏华笑着点头,只是笑中有苦,摆明是强颜欢笑。 目送两人离去,直至视线尽头消失不见,仍是不舍收回目光,只觉得心里空落冷清,若有所失。 回去路上,王咫一看出赵伏华脸上黯然,开解道:“崔牛将来一定是个豪杰风采的大侠,讲义气,真性情,这种人里外通透,即便是有得罪的地方,也会明着给人讲出来。 陈景就不一样了,无论情谊还是利益,深思熟虑有分寸,好坏都有,相处时日短了,摸不透这种人心思,你犯不着钻牛角尖。” 赵伏华闷闷道:“记得敬称‘大哥’。” 王咫一愕然,扒拉一下马车夫蒋安问道:“我刚才说的不在理么?” “在理,在理。”蒋安回过头看一眼自家少爷脸色,感激补充道:“就是差了些火候。” 王咫一不服气道:“哎呦,给咱说道说道呗。” 蒋安一边驾车,一边斟酌,片刻后说道:“这个嘛,王少爷,物极必反,若是太过计较得失,人无完人,事无美好,甭管好坏都给予些许余地为妙。 我家少爷对崔、陈两位道友可谓有情有义,如今看来,并无错付,却也没能换来礼尚往来长久情谊,当然这话是针对那位陈道友,崔道友还是很厚道的。 再说两位道友对王少爷,显然交情深浅落差不小,不说别的,单是……” 王咫一吵吵道:“够了。你知道个屁,说一大堆似是而非的道理,瞧把你能耐的,看我年纪小,觉得好糊弄?你才读过几本书,在本少爷面前卖弄世俗道理,纯属找骂。” 蒋安赶紧讨扰一番,这位主真不好伺候。 来到赵家府邸大门外,赵伏华下了马车,对王咫一道:“我单独待两天。” 而后不容王咫一回应,对蒋安吩咐道:“送他回去。” 蒋安赶忙应道:“好嘞。”手里缰绳使劲一抖,车厢里面的少年摔个踉跄,不等起身,指着蒋安破口大骂。 赵伏华神情萧索回了家里,脑壳似填满浆糊,在府邸院落穿梭,家里下人看到自家少爷少有发癔症,都是远远避开,这会儿可不是搭话的好时机。 “回来了?” 听到熟悉嗓音,赵伏华双眼混沌恢复清明,苦笑一声道:“回来了。” 宋雁琴晓得为何,还是开口问道:“没说出口?” 赵伏华心里莫名的委屈,嘟囔着嘴道:“没敢。” “在商言商……” “孩儿不想在商言商,至少是对他俩。” “重情没什么不好的,若还想着贪图长久,常人力不可及,不如留个念想,日后记起,也可回味。” “我晓得,就是心里堵得慌。” 宋雁琴葱指滑过儿子面庞,端详片刻,“明白就好,过上几天就没事了。你驻人间,他入江湖,难有再见,好在总有再见之日,不必心急如焚,冒失心慌没了稳重。” 赵伏华点头道:“晓得了,我这几日好生休养,不会让娘亲担忧。” 目送儿子离开,宋雁琴心中叹息,刚才到底于心不忍,没有心狠责骂几句,商贾之家,想要维持情谊,除了许以财利还能如何? 宋雁琴暗自摇头,虞河王朝何其地广,仙家与世俗有珠联璧合的例子,可惜都不长久。 不少人曾经拿家族未来换取真心实意,最后落个差强人意就算好榜样,更多则是家破人亡的下场,久而久之,到了如今年月,仙家与世俗,江湖与家族,互为利用,互为苟且,敷衍了事过一天算一天。 赵伏华坐在凳子上,呆呆看着屋外落叶。 扶煌城内有高大城墙护佑,城内吹不起大风,不起波澜,死水一潭,一如少年心境。 以前的他和王咫一一般无二,觉得扶煌城外没几个好地方,不值得他们这些世家子出远门见识,在家里运筹帷幄千里之外即可,可行又合心,何苦为难自己与一些穷鬼貌合神离的厮混,挣上几个零花钱,脏了衣衫,丢了面子,用两条腿奔走,糊一日饭食,累成狗一样,有啥好的? 外面江湖之中,总能遇到出彩的人和事。 不用自己身体力行,心向往之便足够了。 其实不够的,至少对出过几次远门的赵伏华来讲,远远不够的。 我想要快意恩仇,写意风流。 想见识阿谀我诈,刀光剑影。 还想刀口舔血的快感,即便有着身不由己的缘由。 少年眼见一枚落叶坠地,自嘲笑道:“高不成低不就,进不得退不得,终是梦中才得见。” 此去寿春陈,大路平坦,路上也无盘查,陈景和崔英为了照顾两匹马儿,跑上百里就停顿两刻钟歇息,一天下来,心中比划一下距离,差不多已经走了一半距离。 趁着还有些许天光,陈景让崔妞带着两匹马撒欢,外带让马儿自己找吃的,跑上一天,两匹马筋疲力尽的厉害,粗喘白气,可不敢继续上路,人没事,也不能被马拖累。 陈景习惯使然烧起一篝火,没打算给崔妞做饭,辟谷丹充足,让崔妞拿去当饭吃都足够。 陈景火堆边上打坐,往来之人一眼就能看到扎眼火光,此处紧挨着来往驿道,不是深山野林,应该不会有不长眼的打算试试身手。 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让处在打坐之中的陈景烦不胜烦,干脆把烧的正旺的火堆熄了,不生明火只出烟,驱赶蚊虫正合适。 崔英带着两匹马儿乐呵赶过来,这会儿她也有些累了,松开缰绳,任由马儿晃荡,自己一屁股坐在陈景对面。 这会儿偶尔有微风飘忽不定,白烟时不时就会熏到崔英,就换到陈景边上躺倒,摊开四肢一边划水,一边问道:“白天光顾着骑马玩了,这会儿有空问你了。” 陈景端坐不动,不问自答道:“终究要离别,早晚的事情。” 崔英翻个身子,用胳膊枕着脑袋看向他,“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和小赵再也不能相会似的。” “天地虽大,只要都还活着,碰头的机会多的是。” “那你当初咋不答应小赵,哪怕很久之后的事情,你糊弄他一下啊,没看到小赵就差哭出来求咱俩了。” 陈景听出她这是真生气了,睁开眼道:“我怕。” “怕啥?”崔英好奇道:“怕在他家里好吃好喝,问心有愧,还是怕卷进不必要的争端?” “都有。”陈景说道。 崔英坐起身子,看着他认真道:“你就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行么?” 陈景摇头道:“你这说法,太过市侩,少了江湖情谊纯粹性,难能长久来往。”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崔英指着自己道。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陈景点头道。 崔英捶他一拳,“你计较那么分明做甚?只要咱有分寸,对方不过分,就能好好相处,你整天想这想那的,想那么多,我都替你累的慌。” 沉吟片刻后,陈景开口道:“我更怕你意气用事惹出事来,不管不顾撞入事端,被种种因果纠缠,今后十年百年也不得清净。” 崔英和他对眼,“真是如此?” 陈景闭上眼,不耐烦道:“那就换个说法。我怕师父知晓你闯祸后,责罚你的时候,还会连累我。” 崔英毫不在意道:“这有啥大不了的,老头子千万里之外,老话说‘山高皇帝远’,老头子更是不济,怕他做啥?老头子就是突然出现在我跟前,只要我狠命磕头,你信不信,师父先遭不住?” 陈景嗤笑一句,“你也就敢出门在外,软话硬说。” 崔英还想着来几句硬气话,一声惊雷从远而近,好死不死的还是由西而来,让她嘴里的话没了着落,吧嗒两下嘴,意犹未尽道:“睡觉,睡觉,梦里啥都有。” 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手里攥着玉璧和衣睡去。 日头刚刚冒尖,陈景催促着还想睡懒觉的崔妞上路,也不晓得她哪儿来的困意,都炼气境了,还是喜欢闷头大睡,根本没得道理。 陈景平时懒得管,也不好管,可崔妞那身修为实在邪门的厉害,难道真有睡觉也能修行的路数?即便有也是师父教的,没道理师父只教给崔妞不教自己,师父还没偏心到那个地步。 等到日上三竿,两人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一条大河,该是虞河王朝河流中首屈一指的“沃河”了。 越过大河,一片初生稻苗田地分布在道路两侧,若非远处有村落遮挡,这片稻田当得起一望无际了。 陈景晓得快到寿春城了,不由自主让胯下马儿跑的快些。 崔英对着身下白马吆喝呼喊,“大兄弟,跑起来,只要到了地头,嫩草还是干料,任你选,吃个肚皮滚圆也不要紧,跑这一趟能歇息好几天,赶紧跑啊!” 好在驿道宽阔,即便奔马四蹄飞扬,泥土飞溅,路人离得远远的,撞不到人,被人指指点点次数不少,看那样子是没什么好话。 终于马儿彻底耗尽力气前,两人来到寿春城西门外。 崔英扫了一眼城墙,就俩门洞,虽然明知寿春城比不得扶煌城,心里还是疾首蹙额,咋看不像富贵地儿。 陈景看门洞里外路人来去自主,也就没有下马,来到守门卫兵跟前停下,带着询问眼光看过去。 卫兵被他盯得的浑身不自在,客气拱手道:“这位小爷,可是有不妥的地方?小的先行赔罪了。” 既然没有盘查,陈景自然不会自讨没趣,摇摇头离开。 卫兵左看右看,想不明白这个骑着高头大马,人模狗样的公子哥是闹哪出,想不出个所以然,继续装模作样当个活死人看门。 大城有大城的麻烦,小城有小城的便利。 陈景在城里打听消息,不消片刻就有了准信。 “杜诚武?” 一个老汉琢磨片刻道:“东城那块儿是有个叫杜诚武的,不过那一家人是外来户,老远移居过来的,祖籍好像是隔壁南聿洲。” 陈景心头暗喜,点头道:“没错,我就是那家人的老乡。” 老汉指着年轻人笑着说道:“我听你口音就不对味儿,本以为再远也出不了虞河王朝,竟是想岔了。不得不说,小伙子你这一口官话说的唯实不错。” 陈景笑着附和道:“一路走,一路练,这才学会七八分要领。” 老汉挥手道:“行了,不耽误你了,去城东随便问个路人就能找到。” “多谢老丈。” 谢过老丈指路,陈景找到四处乱窜的崔英,一块儿来到城东,再次打听过后,顺着路人指引,来到一家巷子里的食肆铺子,兴许是因为不是正对大道,又是个小食肆,连个招牌也没有。 食肆里面有个年轻人正在擦拭桌椅,看到有人站在食肆外,容貌俊朗,衣着不凡,还牵着两匹高头大马,这种客人少之又少,小心招呼道:“客官若是想填肚子,估摸得等上两刻钟才行。” 年轻人双眼清澈,面容干净,等着两位客官等待回话。 “杜诚武是不是在这儿?”崔英口直心快问道。 “呀,你们找杜大叔,是急事不?若是急事,我这就去喊他过来。”年轻人双眼发亮,匆忙问道。 陈景说道:“我俩是他同乡,这次过来……专程探望。” “哦,原来这样。”年轻人恍然大悟。 忽地脱口而出,“杜大叔与婶子可能在城外忙活,暂时赶不回来,不过,杜容妹妹就在附近,我这就去喊她过来。” 崔英看到他一溜烟跑开,回头对陈景道:“杜容,改姓啦?” 陈景打算就在食肆外面等着,开口说道:“毕竟认作干女儿了,改个姓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崔英仰头回想片刻,好奇问道:“要是师父当初让咱俩改姓,你会答应不?” 陈景怔住片刻,马上说道:“师父绝不是那种无聊的人。” 崔英点点头,老头子不稳重,但好歹没有太出格,做不出那种事情。 “那姓杜的让容儿改姓,就是个无聊人了?”崔英回过味儿来。 陈景只好说些崔妞不知晓的,“杜诚武夫妇也征得小文和他妹妹同意,这才有了后面改姓的事情。” 崔英豁然大悟,“原来这样,我就说嘛,姓杜的浓眉大眼,不像个欺负小姑娘的厚脸皮。” 这时巷口跑进来一个人影,风风火火神色激动,跑到陈景面前急忙停下,喘着大气看向陈景。 眉眼清秀,身披鹿裘,红袄锦衣,亭亭而立。 陈景有片刻恍惚,几年未见,小姑娘终于长成大姑娘了。 从衣着来看,杜诚武夫妇待小文的妹妹视若己出,不曾亏待了。 陈景笑容温和,如同许久不见老友打招呼。 “容妹妹,好久不见。”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凡人与修士 “景哥哥。” 杜容气喘吁吁,脸上泛着红光。 陈景微微颔首,从怀里拿出信笺,“你哥托我送来的,耽搁大半年,终不负所托。” 杜容满面欣喜,“我哥!” 接过信笺捧在心口,抱怨道:“他终于晓得写信啦,还以为他忘了有个妹妹这事。” “容妹妹。”崔英手上自然而然揽住杜容肩膀,“我在这儿一直站着呢,咋不打个招呼啊?” 杜容喜笑颜开,甜甜来上一句,“崔英……哥哥。” 崔英等她说完后边两个字,欣慰道:“唉,这就对了嘛。果然几年没见,容妹妹越发乖巧聪明。” 杜容仰头看着崔英片刻,猛地向前拦腰抱住她。 崔英被她抱个满怀,有些手足无措,挠着脸颊道:“你看这事闹的,早知道容妹妹如此念旧,我当初就该替你哥做主,不让你们兄妹分离两地,害得你们兄妹二人相隔千万里,往来信笺都不方便,落个睹物思情的凄凉局面。” 杜容松开双臂,抽着鼻子泫然欲泣道:“该是我不对,已经出来这些年,还是让几位哥哥为我担心。” 崔英晃着拳头说道:“容妹妹,记住了,咱兆安城出来的,从不受制于人,被人欺负了,就大声说出来,让他们见识一下,小地方出来的人也不是好惹的。” 杜容破涕为笑,崔英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跟着点头道:“对,不是好惹的!” 崔英盯着少女左看右看,双手捏着杜容脸蛋揉搓两下,大为疑惑道:“你俩真是亲兄妹?我是说,你哥哥脑壳圆咕隆咚的,还有个大鼻子,咋的容妹妹却是个美人坯子?” 杜容甩开她的双手,佯怒道:“我们兄妹自然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不准说我哥哥的不好。” 崔英哈哈大笑,“依你,都依你。” “你干爹干娘呢?”陈景问道。 杜容抹开眼角泪花道:“干爹来寿春城之后,买来几亩田地,整天当作宝贝,没事也要去田间地头溜达几圈,干娘骂过他无数次,没见悔改,也就随他去了,这会儿不出意外,干娘该是去城外揪干爹耳朵根。” 陈景哑然,对那对夫妇最后的印象,仍旧是男的一帮之主,女的青楼鸨母,如今伺候庄稼地,陈景心里轴的转不过弯来。 “没什么不好的,种地看似没出息,比起赌钱喝酒划算许多。” 杜容说完后回想一番,笑道:“干娘当初骂完干爹后说的。” 崔英大手不老实,刚要试着给容妹妹“拿捏筋骨”,被少女笑着躲开,随即兴味索然道:“你干娘是过来人,尤其知晓男人大多是个什么脾性,不去赌不去嫖的,安心对付几亩地的老实人,更难得是你干爹去外边闯荡江湖过,这种铁了心安分守己的老实男人,你干娘遇到该老怀安慰,安心过日子吧。” 杜容点头道:“干娘也是这个意思。别看他们平日从无大吵,小超却不断,家里家外咋咋呼呼,可看起来更像……打情骂俏。” “呦,容妹妹还晓得打情骂俏啊。”崔英作怪道。 杜容低着头敷衍道:“街坊邻居都是这么说的。” 陈景没让杜容为难,问道:“来了这里,可曾去读书识字。” “有的。”杜容点头道:“私塾我没去,本来我年纪就不算小了,又是女娃,一般私塾夫子有成见,后来干娘做主,请了一位先生来家里专门教授,不过都是些浅显通俗书本,前后学了一年就算肄业。” 崔英大大咧咧叫嚣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能看得明白信笺通报就行了,学太多没用。” 陈景斜她一眼,“‘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这个意思?” 崔英急得挠脑壳,“那就,那就……那啥……” 杜容晓得这个傻大个读书是个半吊子,拉着崔英手往外走,“去找干爹干娘,他俩见到你们定会高兴坏了。” “干嘛用走,这不是现成的马儿。” 崔英托起杜容纤细身子,将她放到马鞍上面,随后自己也上去,老早就想与美同行,这会儿总算成了。 “大马,大马,驾驾驾。”杜容头次骑马,虽然不是自己驾驭,也足以让她欢呼雀跃。 没走出巷口,原来食肆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看到三人就要离去,赶忙问道:“这是去找大叔大婶?” 杜容点头,指着年轻人说道:“关池,我家食肆唯一的小工。” 崔英坐在马鞍山弯腰,对年轻小工说道:“小伙子,加把劲啊。” 关池摸不着头脑,问道:“啥?” 崔英摇摇头,原来是个榆木疙瘩。抖动缰绳,“走着!” 杜容跟着喊到:“走喽!” 陈景殿后,跟关池说道一句,“不用多想,好好干活就行了。” 眼见男子离去,关池心中猜想这人是杜大叔家里亲戚吧,不然咋会督促他干活,拳捶手心,一定是这样,下回看到他们过来,干活得更利索些才成。 彭娥早就脱去妩媚姿色,不施粉黛,头上抱巾,无头饰耳饰,身着棉布衣裳,家里不是没一两个给人炫耀的本钱,只是出行万里来此定居,入乡随俗之下,该低调就低调,前后左右邻居都不是富家大户,自己挂金戴银招人眼看红可要不得。 正被数落蹲在地头的汉子就是杜诚武,媳妇数落话语从他左耳入右耳出,早就习惯了,此刻他的双眼直愣愣的盯着田里庄稼苗子,想着要不要趁着节前再灌一次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成天就知道来这里盯着,看不看有啥区别,能一夜窜起两尺高啊?你当自己是老天爷?你没事喝一壶小酒,去打个麻将,掏钱赌输赢也无所谓,老娘给你钱就是。 整天在地头一蹲一上午的,街坊邻居都传闲话,说我是个彪悍婆娘,还是个守财奴,不给自己男人钱花,害得姓杜的整天没事儿去田间地头闷声哭,这是不给老娘活命啊,我咋摊上你这么不争气的男人……” 彭娥一边对着蹲在地上的汉子拳打脚踢,一边佯装哭泣,可恨这些招数越来越不灵验,汉子觉得后背打疼了,也不求饶,背着手挠挠,继续盯着田地。 听到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彭娥下意识回头看去一眼,蹙起眉头喃喃道:“咋看着像荣儿?” 再近一些,彭娥看到马背上有人向这边招手,越发疑惑道:“该是容儿了,就是和她一起男子是谁,怎的如此不矜持,和人同骑一马。” “当家的,你眼睛尖,看看和容儿一起的是谁家小子,咱家容儿花苞年纪,可不能和小伙子同骑一马。” 杜诚武听后赶紧站起来,两骑一前一后来到夫妇面前。 “爹,娘。”杜容嗓音欢快。 “小霸王?”彭娥不可置信道。 “就是他俩。”杜诚武对黑马背上的陈景点点头。 崔英翻身下马,将杜容也抱了下来,看着妇人嘎嘎笑道:“彭姐姐,咱俩又是老乡,又是老相好的,这才几天不见,就翻脸不认人了?” 彭娥眼里笑出泪花,捶这个大高个一下,“还是原来一样,嘴上花活不断,谁的便宜都想着占,几年过去了,有无中意的女子? 当年婉儿她们要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几个对你真情实意,咋就没有收留几个给你暖被窝,害得她们几个走时对你一个劲的埋怨,负心娘说的就是你哩。” 崔英一阵头大,苦笑道:“哎呦,彭姐你也晓得,我这人身手不错,打架还行,可惜钱没几个,穷的荡气回肠,她们跟了我能落好,准备啃树皮还是嚼草根?但凡我还有点儿良心,咋敢让她们给我暖被窝。” “所以,你连最后给她们送行都不敢去?”彭娥把她脑袋扳正问道。 崔英一阵唏嘘,“是啊,这事儿确实做的有些不厚道,可惜没得办法。你信不信,我没去,顶多让她们失望,去了之后,眼睁睁看她们离去,失望同时,说不得会被她们唾骂几句。” 彭娥点点头,叹一口气道:“看似无情,却有余地。说到底,她们确实配不上你,这是命,得认。” 崔英苦着脸道:“啥命不命的,顶多是和姐姐们认识时日短了些,没到那个火候。” 彭娥嫌弃道:“也对,你是见一个爱一个,不曾把心放在一个人身上,就是个风流种,早晚打光棍的命。” “这话说的。”崔英看着身旁杜容道:“容妹妹,别听风就是雨,哥哥这是真正的风流性情,对待姑娘如同赏花赏景,不远不近,分寸得当。” 杜容见她说的真切,可还是疑惑道:“你说的这个‘分寸得当’,似乎更像是说陈景哥哥。” 彭娥扭着崔英脸蛋,笑道:“脸皮是越来越厚了,随便扯瞎话也不见脸红。” 崔英拍着彭娥手臂,讨饶道:“轻点儿,轻点儿,姐姐,我这英俊面容可不敢在这里毁了,媳妇儿还等着我呢。” “呦,媳妇这事有影子啦?”彭娥放开手后问道。 崔英嬉皮笑脸的模样一如既往让人看了生厌,彭娥白她一眼,“死样,还不乐意说。” 杜诚武上下打量陈景,欣慰道:“这就好,江湖总有新人出。” “这套行头看着不错,其实是外人送的。” 陈景确实怀念以前那套粗布衣裳,除了不结实不耐脏,出门在外,遇到野修,很容易“入乡随俗”。 杜诚武说道:“我虽说已经退出江湖,眼光仍在,你身上这套不简单,不是样子货,有些仙家味道。” 陈景点头,不愧是老江湖,眼光毒辣。 ”杜诚武心中欢喜,退出江湖是一码事,看着后辈崛起,也能忆起往日种种。 “走走走,家里开宴,咱们回去边喝边聊。 “用得着你说!”彭娥丝毫不给自己男人面子,问去身旁崔英道:“会喝酒了?” 崔英松松衣襟,理直气壮道:“无酒不欢,无肉不喜!” 彭娥说道:“越来越像个江湖人了。” 说完拉着崔英和女儿往家里走。 回了家里,彭娥去灶房张罗饭菜,杜容跟着忙碌,陈景走进灶房挽起袖子准备帮忙。 彭娥劝说道:“你咋进来了?去和老杜喝酒吧,马上给你们准备些酒菜。” 陈景笑道:“小看我了不是?给你们露两手。” 拿出一根萝卜,问了一下是切片还是切丝,陈景下刀如飞,让人看不清手上动作,连彭娥也不得不承认,不说烹饪如何,只说这刀工,让她自叹不如。 男子手上动作太快,让杜容委屈说着无事可做,彭娥听后大笑,对陈景说道:“全都切好了,你还是出去坐吧,再这样下去,我这妇人的活都要让你做完了。” 陈景点头应下,出了灶房。 崔英美美滋上一口酒,几天没喝而已,就如此想念,这是喝上瘾头了。 没个长幼尊卑,一巴掌拍在杜诚武大腿上,痛心疾首道:“老杜啊,就这么金盆洗手,草草收场了,可惜不?” 杜诚武酒水洒了一些,拨开她的手,嗔怪看她一眼,“如今我伤养好了,手脚健全,活的好好的,这还不够?非得等到缺胳膊少腿儿,一瘸一拐的时候退隐江湖,那能是自愿的?被逼的才是。” 崔英不乐意道:“好歹也是做过帮主的人,这才退出江湖几年而已,说的话都一股子沉暮老朽的味儿,这会儿咱喝酒,豪言壮语都不会说啦?那就是喝的少了,酒还没上头,来来来,接着来一杯,一口闷。” 杜诚武看她一口闷了,心里不太好受,年轻那会儿,自己也是大口喝酒的主,劝酒的本事没少学,酒桌上面认识的兄弟一大把,数都数不过来,当然了,等酒醒之后,能不能念出“兄弟”名字都是个事。 浅尝辄止,喝下半杯,杜诚武给这位小霸王意思一下得了。 “哎呦呦,英雄暮年,看得我心痛哦。”崔英使劲儿得瑟。 嚼一口炸花生后,随口问一句,“既然伤养好了,咱俩……搭手试试?” 杜诚武嘴里嚼一块儿猪腰子,瞥她一眼道:“在城外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晓得‘拳怕少壮’这事落自家头上了。” “让你三拳。” “让六拳都没用,我还赢咋的?别看你身上挂的法衣,一身腱子肉隔着衣裳都能时隐时现,我可不会自讨苦吃,反正只要不比试,我就不输。” “多没劲啊。” 陈景过来照着崔妞后脑勺一巴掌,“怎么谁你也要欺负一下,没大没小的。” 陈景在另一边坐下,歉意道:“杜大哥,对不住了,你也晓得她那个臭毛病。” 杜诚武沉吟片刻,问道:“董老前辈最近可还好?” 陈景放下酒杯,点头回话道:“董爷爷身子骨一直都挺硬朗,和你如今差不多一个样,操持几亩地,偶尔喝上一杯。” 崔英接着说道:“老头子精神抖擞的厉害才是!每次出拳,打得我俩找不着北,一点儿也不可怜我俩年纪小,出拳奔着往死里打的那种,没死接着打,光是想想我就肉疼。” 杜诚武听后笑笑,把酒杯余下的一口闷了,再开口问道:“文梁最近如何,还是在混帮派?” “兆安城自从你们走后,南城慢慢被北城接管,期间没有欺压百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种事也没出现,南城甚至有‘反噬’北城的迹象,仅凭‘按律行事’一条,就不能算坏事。 北城仍旧留有帮派,还不是一两个,有过那次邪魔外道事情之后,兆安城死了一些人,也走了不少人,留下的地盘足够,那几个帮派争抢不起来,当然也是你原来帮派势力最大,能够完全压制其它帮派。 小文托关系得了两间小铺子做买卖,生意如今不是如何红火,好在是勤快人,又有熟人照顾生意,日后应该会好起来,我来之前,已经有人开始张罗给他提亲的事。” 杜诚武听后说道:“这就好,这就好。” “不想听听你原来帮派的状况?”崔英问道。 杜诚武敲敲心口道:“扪心自问,两不相欠,已然相忘于江湖。” 因为有崔英这个大嘴巴子,加上喝多了酒,这顿家宴吃得闹闹哄哄的,几人由着她如此,彭娥看她喝的高兴,提议让两人多住几天。 陈景看到杜容希冀眼神,也想着麻烦这一家人几天,毕竟这次来送信,让杜容回信也是必要的,随即点头道:“那就打扰两三日了。” 杜诚武拍着他肩膀道:“陈景兄弟,听我的,多住几天。” 陈景以为他是说客套话,淡然道:“江湖中人,来去匆匆实为常事。” 杜诚武来回看几眼年轻男子脸色,指着他对彭娥道:“跟我年轻那会儿一个德行。” 彭娥点头,都是心系江湖,身无外物,一副没良心的模样。 “出来多久了?”杜诚武问道。 “多半年了。”陈景说道。 “晓不晓得这会儿时节?”杜诚武再问。 陈景没有回话,握住手中酒杯垂头思量。 “啥时节?有啥说法?”崔英迷糊脑袋问道。 杜容看过去,小声说道:“过两天就是大寒,后边就是……” 彭娥干脆道:“就快正月过年啦。” 崔英酒醒了一半,“呀,这咱回家肯定来不及了,是该多留几天,咱好一起过年啊。” 杜诚武语重心长对陈景道:“陈兄弟,听我这个过来人一句劝,修行也好,修道也罢,不要走那么快,登那么高,多看看人间,多陪陪亲朋好友。” 憋着劲喝下一口酒后,退隐江湖的汉子继续说道:“等你成了大修士,彼时,我们这些凡人即便还活着,也只得仰视你,敬畏你,亲近这种事,对你来说就是奢望,久而久之,你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外乡过年 陈景对于杜诚武告诫一般的话语,到底听了进去。 出来半年多,头次在外面过年,日后随着修为增涨,境界攀高,寿元堪比神仙中人,总会有意无意错过世俗节气,因势利导,也是修士口中的“太上忘情”,近乎不可逆转。 好在他和崔妞年纪不大,在修士之中更是稚嫩,还有大把光景留恋世俗凡间,“孤家寡人”这种想想都觉得恓惶的事,离他们还为时过早。 “彭姐姐唉,不至于吧,我看咱家房顶挺干净的,用不着再仔细打扫一遍,意思一下得了。” 崔英站在梯子上,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 彭娥在下边扶着梯子,喊话道:“少废话,大过年的,掸尘扫房子,谁家不是干干净净的,惫懒娃子忒不像话。看你这么懒,咋的,往年在家里是根本懒得动?” 崔英撇撇嘴道:“我家里边是茅草屋,用不着扫屋顶。” “屋里、院里也不扫?” “反正我光顾着耍了,也没见师父他们怪我。” “我就知道!” 彭娥看去正在扫墙根的陈景,回头一巴掌拍在崔英小腿上,“这么懒,以后多娶一个媳妇儿,得是勤快点儿的,不然一大家子都是懒汉,全家等着住猪圈吧。” 崔英在上边笑得没心没肺,“多娶一个咋成,我这种大侠,怎么着也得妻妾成群才成。” 说完舍去木梯上了屋顶。 彭娥在下边看着心惊,提醒道:“小心点儿,瓦房可撑不住你这大块头。” “我这身功夫可不是浪得虚名,彭姐你把心收回去,瞧好吧。” 崔英踩着屋顶脊梁骨,小步往前挪,手里扫帚左右横扫,真和她说的一般,意思一下就得了。 扫完之后,脚尖一点,飞身而下,让看在眼里的彭娥又是高兴又是恼火,“多大的人了,冒失又鲁莽。” 杜诚武在院里招呼媳妇一声,“今年咱家是买一副春联,还是自己写?” “我来!”崔英听后脱口而出。 陈景盯着她道:“你肚子里的墨水能有二两不,能浸透毛笔?” 崔英不以为意道:“不就是一副春联,张口就来。” 虽说有几年没见,以杜容对崔英的见解,不太看好她的大包大揽。 杜诚武搬来一张桌子,三幅长红纸,两长一短,笔墨候着,对崔英道:“想好写什么没?” 崔英手指头扣着鼻子,指着红纸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陈景还在等着下文,看到崔妞呆头呆脑模样,后知后觉道:“就这?” 崔英憨笑着点头,“唉,对,就这。” 杜诚武哭笑不得。 彭娥笑得打颤,“真是个傻大个。” 杜容看着陈景道:“还是让景哥哥试试吧。” 崔英自己赶鸭子上架,被人看了笑话犹不服输道:“简单直白些不好吗?任谁看了都一目了然,挑不出毛病。” 杜诚武摇头道:“太过直白了,让外人看咱家笑话,像你说的,任谁看了去,都晓得家里全是白丁,只认几个字的那种。” “那我就试试。”陈景铺开红纸,执起毛笔。 洋洋洒洒一口气写完,陈景放下毛笔,让几人指点一下。 “除旧如斯东流逝,隔山万里共迎春。” 杜诚武点点头,“字写得马马虎虎,寓意却是不错,跟咱家很贴切,就用这副做春联吧。” 崔英挥手拦道:“对联用他的就算了,这个我不争了,勉为其难接受。但这横幅,你们该考虑一下我的吧,就用‘过大年’咋样?” 杜容好气又好笑,推她一把道:“你肚子里就藏了几个字,别再献丑了。” 崔英挺着胸膛大义凌然道:“身为大侠,就该知难而上,一往无前。” 最终几人拗不过她,让她亲自动手,歪歪扭扭写了三个字挂门框上,就是咋看咋扎眼,尤其和陈景的字作对比,字意字体都落了下乘。 脸皮厚如崔英,起初还能自赏一番,后来越瞅越不对劲,打算拿个福字,与横幅倒贴一起,被彭娥拦下了,“就这样吧,好歹也是崔大侠亲笔大作,日后说不得会有人来光顾呢,可不能遮起来。” 啥大作,该是污点才对,崔英悄咪咪和乖巧的容妹妹说道几句,过完年了,对联可以继续挂着,横幅帮她早早撕了,绝不能给外人留下口舌机会。 除夕夜,吃饺子,彭娥专门包了十人份的量,想着即便有剩余,最多隔两天,不会剩下。 崔英狼吞虎咽最后一口,彭娥再去灶房下饺子时,没了,老脸一红,千算万算没能想到那个傻大个如此能吃。 回了屋子,崔英正要起身再次大快朵颐,彭娥甩她一句,“别去了,没啦。” 杜诚武瞅瞅碗里剩余饺子,给媳妇一个眼神。 彭娥回他一个白眼。 晓得了。 陈景指着崔妞肚皮,对两夫妇道:“不用管她,你看她那个肚皮,吃起东西没饥没饱,毫无节制,这会儿饿她几天都没事。” 彭娥身为妇人,歉意道:“家里不缺那些吃的,是我怠慢了。” 崔英把碗放下,拉着彭娥手,声情并茂说道:“这次是我贪嘴了,没得办法,彭姐你手艺太好,就这一手,我师父就算拍马也赶不上。” 这话真不是瞎扯,崔英做饭的手艺随师父,个顶个难吃,真要是哪天亲自下厨,也是一时兴起,奔着折腾人去的,论做饭手艺,家里还是董老爷子最拿手。 杜容把碗递过去道:“崔英哥哥,不嫌弃的话,我的给你吃吧。” “我晓得容妹妹心疼哥哥,赶紧吃了,咱们去逛街去,听声音,城里已经开始放烟花了,带你去占个好位置,我这么大块头,没人敢惹。” 杜容也着急去看热闹,几下吞咽剩余饺子,还被噎住,彭娥忙给她拍背,心疼道:“姑奶奶呦,慢点儿吃,大姑娘家的,一点也不矜持。” 拿手帕抹抹嘴,杜容对同样欢天喜地的崔英道:“走喽。” 陈景端坐不动,对她俩道:“我就不凑热闹了,你们去吧。” 杜诚武听后不乐意了,大手一挥,“你们都去,年轻人,总和我们这些老家伙待一块儿,算咋回事儿,赶紧起来,不然别怪我倚老卖老赶人了啊。” 彭娥跟着劝男子道:“大小伙子,没有婚娶,娃儿没着落,在长辈眼里就是半大孩子,和容儿一起耍去,长着一副俊脸,就该让他们本地人瞧瞧,咱南聿洲山水更养人。” 崔英听后得瑟道:“唉,对喽,咱这是去给老家耀武扬威,不是单单为了耍乐,有重任在身,让这方土地男女老少见识一下,啥叫英姿勃发无出其右。” 陈景苦笑着暂时告别两夫妇。 彭娥等孩子们走出家门,杏眼一瞪,神色不善盯着自己男人道:“老家伙?是说我这个黄脸婆喽。” 杜诚武装傻道:“说我自个儿呢,你咋往自己身上套,黄脸婆这种话,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彭娥冷哼一声,“老娘风姿绰约五十年,等你白头了,我这块还是一头青丝。” 杜诚武“哎呦”一声,这婆娘手上功力全在掐腰子肉上面,真疼。 “让了,让了啊!”崔英大嗓门开门,三人挤上高台处,占一个好位子看烟花。 崔英手里几串冰糖葫芦,刚才来的路上买的,人声鼎沸,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只顾着吆喝,崔英大嗓门一吼,不等小贩回神,手里一枚银锭屈指一弹,再顺手捞起几根冰糖葫芦就走,一气呵成,把小贩唬的一愣一愣的。 正好三人分得一人两根,崔英嘴里嚼上几口,心中窃喜,这小贩讲究,里边的籽儿都挑出来了,省得吐了,就是美中不足冰糖少了些,酸比甜多。 烟花在夜空炸开,人群声浪跟着涌起,年纪小的欢天喜地,年老之人也是喜逐颜开。 除旧布新风,新春新气象。 其乐融融是也。 杜容吃完手里冰糖葫芦,拉着陈景与崔英道:“按往年惯例,这会儿放烟花大概要结束了,唱大戏估计你们看不来,咱们去看傀儡戏。” “走走走,这一晚上必须得热闹够了才成,不然白来了。”崔英催促陈景一起。 三人在这座小城内穿梭不断,路上杜容总能遇到几个认识的人,双方笑着打招呼,寒暄上几句。 这当中若是女子,崔英还能跟着露出笑脸,厚着脸皮问人家姑娘芳龄何许,有无意中人?被人白眼也不厌其烦。 若是有男子,尤其是和杜容年纪相仿的,那不好意思,小子,看清我这沙包一般大的拳头没,别对我家容妹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兆安城,城东村,穆鸿风看着一桌子酒菜,心头畅快,胃口大好,与老友碰上一杯,一口浊酒下肚,回味无穷。 穆鸿风感慨道:“好家伙,可算碰到两个小兔崽子没在家,终于清净了,往年净是聒噪不休,吃个年夜饭也不消停。” 董川海点点头,对付一块猪肘,几下啃完后,丢在一旁道:“这会儿两个小家伙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去了隔壁,你就没一点儿担心?” “这有啥担心的,纯属多余,钰金洲那个老财主,他是不晓得这事,你信不信,只要我给他提个醒,使个眼色,甚至连眼色都不用,让他见我一面,那老财主能把两个兔崽子宠成爹娘。” 穆鸿风一边随意贬斥隔壁土财主,一边可劲捞饭菜,矜持了这么些年,总算有放开的时候了,逮着脍炙饭菜使劲造。 董川海挑着牙缝,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也不知道那位是咋个回事,被你欺负成那样,就差按土里啃泥,还是对你百依百顺的,跟个小媳妇似的,好歹也是一洲之主了,对上你,真就一点儿脾气都没。” 穆鸿风胡吃海喝一番,袖子抹抹嘴,说道:“全天下能随便和老朱说话的,就那么一小撮,看不起他的,骂他的,欺负他的,从他身上扒皮的,想宰了夺财的,都有。” “唯独我……”穆鸿风指着自己道。 “你就只欺负他。”董川海点头道。 “不,前边那几样,我全占了。” 穆鸿风大言不惭一句,接着吃喝起来。 董川海长叹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头顶高空,闷雷滚滚。 董川海瞅一眼夜空乌云,拿筷子敲碗提醒对面道:“你去和那位河神说道说道,两个娃子不懂事,这才坏了他们神道规矩,找麻烦直接找你就行了,冤有头债有主的,作弄下边稗官算个什么事? 你也看到了,兆安城护城河里边那个小河神,得令之后,动用那点儿可怜法力,兴洪作浪一番下来,也就淹个河岸,连带这个时节隔天下个暴雨,看得我真想给他一拳碎去金身,王八绿豆一样的芝麻官,简直不知好歹。 也就是那个小河神不知道在针对你,不然让他晓得你近在眼前,金身不要,也会吓得想方设法跑路。” 穆鸿风洒脱大笑,“小打小闹惹人烦,久而久之,怀源就没了这种心思,究根到底,怀源这种心存‘故国’情怀的家伙,能拿我怎样,会把两个孩子如何?他做不到、不能做,扰我清净,给俩孩子说几句重话,仅此而已。” 最后说道:“随他去吧,翻不了天。” 半夜嬉闹,街上人群逐渐散去,三人也跟着回家。 陈景入乡随俗盘腿坐在火炕上面,遵循老家乡俗守夜。 火炕上面摆着一方暖桌,摆着简单几样零嘴,还带有两壶酒,杜诚武见两个年轻人没了喝酒兴趣,便自斟自饮起来。 杜容横躺在崔英怀里,问道:“你俩后边去哪里啊?” 崔英斜躺在火炕上边,拍拍下边褥子,是个好东西,咋师父不给自己小时候砌一个?估计老头子懒得弄。 闭着眼回话道:“不晓得唉,看小景吧,我这人天有多大,心就有多大,多出来转转,启程归家不知道多久以后,再想出来,更是好多年的事情,不急,不急。” 杜容喃喃道:“我也想跟你们走。” “啥子?” 彭娥一边纳鞋底,耳朵尖听到闺女的话,“你个死妮子,如此没良心,敢抛下爹娘闯江湖去,你爹那个死样子,近在眼前看不到?还敢去外边胡混,以后可不兴再说这话,小心你的腿。” 杜诚武笑着附和道:“闺女,听你娘的,咱家没必要出去闯荡,你爹我早年出去也是被逼无奈,没读过几本书,没个功名利禄,只得土里刨食四处闯荡,如今好了,咱是小康之家,也该老实一些安分守己。” 陈景也说道:“你爹娘说的没错,出门在外看似自由,却也随时伴有凶险,可不能一时冲动单凭臆想出去乱闯,对自己,对家人,都是不负责,万万不可有此举动。” 崔英见不得他们几人合伙,欺负小姑娘似的,嚷嚷道:“走南闯北,闯荡江湖咋就不行?” 对杜诚武道:“这叫子承父业。” 又指着彭娥道:“慈母多败儿,不能一个劲疼孩子,就不怕疼爱成傻子,养成白眼狼?” 彭娥絮絮叨叨,“就这一个闺女,不能让她飞走喽。” 陈景看这气氛不对,说道:“能飞,但不能飞远,至多有去有回。” 杜诚武开口道:“对,就是这个理儿。” 杜容眼中有不舍,看着陈景道:“那你俩呢?” 陈景不好隐瞒,“我俩有自己的事情,太过隐晦,不能随意说出,这是师父早就告诫过的,可不是我诓骗你。” “这样啊。”杜容语气充斥无奈。 彭娥暗自松口气,还好这妮子死心了,真要被拐跑了,她还不哭死在家。 正月初二,街坊邻居开始有往来串亲戚的,杜诚武一家外来户,还是万里之外的那种,又无家底殷实的亲友,自然没有亲戚串门可言。 与外面的热闹熙攘大为不同,杜家冷清非常,全都盘腿炕上,自家“闷头”过年。 “老杜,你家来亲戚了。” 外边吼一声嗓子,让家里几人为之一怔,啥时候有的能隔山万里能串门的亲戚了? 都不用细想,一个都没有。 杜诚武听出那声嗓子,都没起身道:“老刘那家伙,不晓得是不是大白天喝多了。” 彭娥点头,连出去看一下的心思也没了,等着老刘撒完酒疯走了便是。 “咋还没出来,你老杜就让亲戚在门外等着,太不像话。” “这嗓音不像醉酒样子。”杜诚武下了火炕,打算去看看。 “没完没了。”彭娥也跟着过去。 杜容心里转圈圈,猛地起身,看着崔英道:“是不是我哥哥来啦?” “这咋可能?” 崔英刚说出口,觉得还真有那么点苗头,看向陈景道:“你说会不会是师父他们帮忙?” “这个嘛……”陈景也拿不准了。 大门敞开,杜诚武嘴里嘀咕,也不见有人进来。 大踏几步,终于见了分晓。 门外一男一女,男的年老,女的相对年轻,中年妇人。 都不认识。 “可算出来了,走了,老杜,改天晚上搓麻将。” “行,谢了昂,老刘。” 杜诚武笃定不认识门外两人,拱手道:“两位……” 年老那位直截了当道:“我们来找陈公子与崔……公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投桃报李 年老的,算是老熟人了,苍爷,今日登门,算是给足了主家面子,该有的礼数一个不落,拱手又问好,更像一任管家,而非供奉。 女的,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赵伏华曾经带陈景和崔英与之见礼,就是赵家寡母,赵伏华的娘亲,宋雁琴。 崔英“哎呦”一声,往门外探探头,没能看到那个熟悉身影,随即问道:“小赵没来?” 宋雁琴说道:“只有我这个做母亲的过来。” 小赵既然没来,那就不是来串门的,至于怎么找到这里的,有钱人家,自然门路众多。 杜容拉一下陈景衣袖,问道:“亲戚还是长辈?没见过啊,不像是咱兆安城里出来的人。” 陈景说道:“一位半路结交的江湖好友长辈。” 杜诚武给媳妇使个眼色,后者晓得后,堆起笑脸对门外两人道:“既然登门而来,不管啥事儿咱进来说,来来来,两位请进,大过年的,可不兴隔着一道门讲话。” 陈景与苍爷心声道:“看样子前辈也没办法长话短说,不若进来,无论好坏都有的聊。” 苍爷让宋雁琴先行进门,两人跟随主家进屋,嘴里叨念几句新年祝词,对面礼尚往来,也说上几句过年好话,而后彭娥斟上茶水,一家三口自觉退了出去。 崔英自认为只要是个女的,总有出彩的地方,不是脸蛋,还有屁股蛋,不然上边壮观也不错,身姿柳条能看出美好,年纪大的也会有韵味。 不过嘛,赵伏华娘亲这种是例外,美则美矣,脸色生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硬是把崔英心中的邪火给压下去几分。 崔英晓得对这种妇人不好轻举妄动,不是相知相熟多年,敢轻佻的言语挑逗,可能会让妇人记上一辈子。 心中叹息道:“小赵啊,崔大哥够义气吧,我可是为了你着想啊。” 苍爷坐在椅子上喝上一口茶,眉头微皱,还是忍着不喜咽了下去,小城里面的物件不能求金贵,既然有事相求,入乡随俗得做足。 瞅见崔英盯着妇人,眼神里面带着萧索,苍爷与她心声道:“趁早死心吧。” 崔英干脆坐到苍爷对面,让小景和美妇人商量正事去吧,她就不打算提议了,事后告诉自己一声就行。 运用生疏心声问道:“老前辈能看出我心思?” 苍爷就差笑出来,给她一记冷眼道:“你猜我能不能?” 接着在对面心里说道:“让你猜两次。” 摆明了戏耍她。 崔英先是愕然,而后恼火嚷嚷一句,“转着弯儿耍后辈,为老不尊了。” 苍爷湛然不动,拿着杯盖撇去茶沫,“你那点儿小心思,外人一眼洞穿,还用得着去猜,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儿?” 崔英回想一下,小心问道:“我刚才流口水了?” 苍爷心声语气不善,“没,不过也用不着,反正你那色胚模样深入人心,丢不丢人也无所谓。” 崔英气得牙痒痒,还想试着狡辩几回合,被一声问话打断。 “为何?” 陈景问话语调陡然高出几分,问去对面妇人。 崔英赶忙正经起来,凑到苍爷跟前,对那边两人努努嘴。 苍爷无奈道:“少爷要去玉京城点卯,夫人想请你二人护送一程。” “玉京城,在哪?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你等我回想一下。” “玉京城就是冠玉王朝都城。” “哦,我说咋有点儿耳熟,点卯又是咋回事儿?” “每五年一次,玉京城召开商会,届时钰金洲三大王朝,只要排的上号的家族,都会应召前去。” “去了有啥好处?不去的话,又会咋样?” 苍爷看她一眼,说道:“你倒是直接。” 放下茶杯,苍爷开口道:“运气好的话,少爷兴许能得一枚金榆钱,至于金榆钱是什么,你别多问了,反正即便是有,也是钰金洲商家子弟的,和你二人无关,你就是想要、想抢,即便有那个本事,你俩也用不好,甚至适得其反……” 那崔英不干了,“亲兄弟还明算账,我们两个要白跑一趟不成?” 苍爷瞪她一眼,“我还没说完!” 崔英讪笑道:“我这儿有些急了,你继续说。” “不去的话,按玉京城那边规矩,甭管出于何种原因,只要过了点卯之日没去报到,一律重罚,罚钱,自然是神仙钱,一般人家,真没几个能承受的。 若是头铁不服,梗着脖子不交钱,只要家里有商路的,城里有铺子的,轻则刁难,重则收回,至于更重一些会如何,不用我多说了。” 崔英掏掏耳朵,疑惑道:“我俩有啥好处?” 苍爷听后愣了片刻,浑身来气,指着这个家伙就要发作,随后瞥见妇人看过来的眼神,压下心头火气,敷衍道:“自然是拿神仙钱犒劳你二人。” 看到她还在琢磨,不耐烦道:“放宽心,数量少不了的。” 另一边,陈景手指轻敲桌面。 “皇族与上两姓的矛盾,已经不可避免了?” “水火之势。” “商会不去不行?” “并非如此,只是让伏华远离纷争之地,越早越好。” 赵家三个供奉,唯独赵伏华碍于年纪小没有供奉一同进退,赵家客卿倒是不少,可惜不是本事差,就是远在天边。 不过说来也是,年纪尚小,又不是经商的天纵奇才,有个金丹境的蒋安在身边,也算聊以慰藉。 “夫人就没想过举家去往玉京城,等风波过后再回来?”陈景问道。 “不成的。” 宋雁琴摇头道:“虎狼之地,难有两全,你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能,等事情见得分晓,不说扶煌城,甚至整个虞河王朝势必都会波及,毕竟是当今皇帝挑起事端,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皇帝输了,换个人继续坐龙椅,看似日后照旧,若是赵、王两姓家里没去助阵的,日后少不了被秋后算账,毕竟两面三刀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皇帝若是倒行逆施,被他侥幸赢了,上两姓大家族,能否还存在就不好说了,即便能躲开纷争,虞河王朝也容不下我等,唯有背井离乡。” 原来是担心这个,陈景思索过后,问道:“夫人,恕我直言相问,扶煌城皇宫里那位,赢面有多大?” 妇人摇头道:“不大,确切来讲,很小。” 陈景明白了,皇帝这是输定了,“所以夫人提防的不是皇帝,而是上两姓。” “不错,正是如此。皇帝自视甚高,实则无甚手段,宫中大臣为他吹风灌药,这样的人,意气用事,注定坐不稳龙椅。 上两姓与国同休都是客气话,两姓世家早在虞河王朝之前就存在,势力纵横交错,家族生死皆在内,不在外,求的是利益不外流,这也是为何扶煌城内,人人都可戏言皇宫大内,少有人敢于明说赵、王两姓过失。” 陈景读书不多,仅是读过的那几本书,往往把君上臣下那一套说得清楚分明,君王无疑是最有权势的,没有之一,不然也做不得、坐不稳皇帝位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把君王权势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显然扶煌城内,皇帝与大臣是站在一起的,对面是上两姓家族。 可惜仍旧没有胜算。 “赵伏华两位兄长,也留在扶煌城?” “是这样。” 陈景咂摸一下,问出,“赵伏华不是赵家之主,他当真有资格去玉京城参加商会?” 宋雁琴浅笑道:“点卯是一定要去的,每五年一次,从无更改。若是人不到,也不是不行,但是,份子钱一定要送过去。 当然,人没到可以给钱敷衍一下,下次还是不到,少条失教罪名便会扣下来。 若是胆大包天,三次还是不到,即便给钱再多也无用,自然而然,人,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宋雁琴启齿喝一小口浓茶,继续说道:“商会之举,虽说让我们这些分家之后的家族头疼恼火,究根问底,也正因为如此,才有我钰金洲财力冠绝天下的本钱,强干弱枝,与朝廷并无二致,这种事好坏皆有,只是这次,于公于私,还是要去一趟为好。” 见对面年轻人沉思起来,宋雁南自顾自说道:“那日两位公子离去,我儿伏华茶不思饭不想,犹如变了一个人,我这个当娘亲的劝了几句,浑然听不进去,听苍供奉说起过往,晓得你们为人磊落,这才大年初二赶来相求。” 陈景说道:“扶煌城内不缺修士。” 宋雁琴点头道:“扶煌城内也从不缺探子。” 陈景说道:“容我考虑几天。” 宋雁琴眼神看去,苍爷走过来,放在桌上一巴掌大小纸鹤,说道:“但有答复,写于其上放飞屋外,一个时辰便可知会家里。” “呦,是个好东西啊。”崔英拿着纸鹤手里把玩。 “送两位。”陈景客气道。 才出大门,宋雁南回身道:“公子止步,请回罢。” 苍爷面有愁容,冷不丁说道:“磅石峡河神庙,那尊曲梁河河神像,矮了一丈。” 陈景听后回想起那位河神曾经的告诫,但是河神像变矮,他是真不晓得,迷糊一句道:“前辈为何说起这些?” 苍爷看他神色不似作伪,挥挥手道:“没什么,就是给你说说地方见闻,日后吹牛好用得着。” 陈景满脸苦笑。 目送两人出了巷口,回到屋里,杜容和崔英把玩着纸鹤,杜诚武夫妇等着男子回来,一起开口问道:“有什么打算?” 坐下之后,陈景唏嘘道:“礼下之人,难以推却。” 崔英开口道:“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小赵又是咱俩认的兄弟,陪着走一遭而已,看把你为难的。” 杜诚武实诚道:“似乎……确实……犯不着为难。” 彭娥扭他腰上赘肉,让他消停些,笑着问去年轻人,“咋的,可是有隐患,那咱就回绝了他们。” “不是这样,这事不好推脱。”陈景摇头道:“就是觉得太过突然。” 陈景说道:“那位夫人心思缜密,所说合理也合情,只是,护送一路,万里之遥,生怕半路有其他意外。” “那么远,去哪儿啊?” “玉京城。” “乖乖,真够远的。”彭娥问自己男人,“若是去的话,走哪条路安稳?” 杜诚武摇头道:“你高看我了,对咱老家我还熟稔一些,也仅限于南聿洲南部地区,自从来了这边,我连寿春城地界都没出去过,更别说万里之外玉京城的事情了。” 彭娥唾他一口,骂道:“没出息的。” 杜容问道:“那去还是不去?” 崔英摊开纸鹤,纸张上下都没东西,就比寻常纸张厚出不少,再无兴趣,“我是倾向于去的,小景的脑袋瓜想太多,等他一时半会儿见分晓。” 屋内一时沉默起来。 杜诚武翻来覆去的想,自语道:“应该是了。” 随后说道:“陈兄弟,还是去吧。” 彭娥急眼了,“能耐的你,凭啥你替别人做主。” 杜诚武却是问道:“那位夫人,肯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贵人。” 彭娥骂道:“老娘不瞎,早看出来了。那个老头每次走路,总会错一个身位,让女的先走,该是侍从哩,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做侍从,应该是个修道有为的,比你厉害多的那种,估摸一只手就能把你撂翻。” 随后把头伸向崔英,“我说的可对?崔大侠。” 崔英拍着手掌,“彭姐这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本事了得,了得,真了得。” 彭娥妩媚的白她一眼,而后立马翻脸叉着腰,指着杜诚武道:“咋的,看那个妇人颜色好,有了龌蹉心思,不打算和我过了呗。 明明白白告诉你,想和离就直说,老娘撑得住,别的不管,容儿一定得跟我,跟了你这种负心汉,早晚被抛弃,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呜呜呜……” 杜诚武晓得这婆娘作妖,没去理她,看着陈景道:“兄弟,我晓得有些对不住你俩,可你俩还是去认下那位夫人相求,去护送一趟吧。” “陈景兄弟。”杜诚武敲敲桌面,示意他抬头,“你应该是没欠那家人情,可我们家欠了。” “怎么会?你们应该不认识的。”陈景赶忙问道。 “当家的,咱家啥时候欠人情了?我咋不晓得。”彭娥止住哭声。 杜容想了又想,摇头道:“从没见过他们。” 杜诚武竖起三根手指,说道:“三天,咱家就用三天,开食肆铺子的牒牍就批下来了,我原以为这边官府都重事务,没有拖沓的臭毛病,后来和街坊牌友闲聊,他们晓得之后都是羡慕咱家,说是从没听过上边如此通畅的。 如今看来是有人在帮咱家,只是那时咱家初来乍到,自然无从得知,有了今天这一出,事情就能想的通了,咱家是沾了陈、崔两位兄弟的便宜。” 彭娥诧异之后静默下来,缓缓道:“我就说嘛,平日遇到城中某些达官贵妇,我这个村妇至多紧张些许,她们反倒有些诚惶诚恐,越是显贵,越是如此,白瞎了我那些年青楼里面的见识。 该是如你说的,是有人帮咱,就是不晓得是谁,今儿个总算知道了。” “哦,那就是小赵了。”崔英点点头,“这小子办事贴心。” 杜容看向嘘唏不已的男子,开口道:“景哥哥?” 陈景起身要来再次折好的纸鹤,感慨道:“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真正免俗,既然伏华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我若再退却,就太没良心了。” 杜诚武过意不去,“是我们家欠你们两个的。” 彭娥抽泣鼻子,“总是劳烦你俩,这如何是好?” 崔英带着无赖笑脸,用手指捅一下彭娥,“彭姐,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彭娥拉着她的手猛点头。 崔英一看话说到头,应该有戏,继续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不,咱就把这事坐实吧,你看,容妹妹到出阁年纪了,不如……” “不行!” “想都别想!” 杜诚武夫妇没给她留任何回旋余地,一口回绝。 陈景脸上似火烧,揪着崔妞耳朵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容妹妹你也好意思下手,要不要点儿脸?” 崔英气急败坏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咋就不能说了,我这人火气旺,快憋不住了……” 杜容靠在干娘怀里,指着崔英道:“就是个色胚。” 彭娥点头道:“可不是嘛,以后但凡看到这种人,一定离得远远的。” 杜诚武叹口气道:“早晓得,咱就再收个闺女养,便宜小霸王一个,给她做媳妇其实不亏,你看她那个死不悔改的样子,真叫人好气又好笑。” 彭娥责怪他一句,“谁又能想到有今天这种事?” 杜诚武看着媳妇脸色,试着问道:“换一个?” 彭娥犹豫片刻,摇头,“都是命,日后再看,皆是过眼云烟。” 杜诚武长吁短叹,“罢了罢了。” 杜容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只是笑意越来越浅,脸上浮现淡淡忧愁。 两位哥哥就要离开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东游两万里 主意拿定,陈景还是等了几天才去传信,毕竟正月间,赵伏华家大业大,应该有的忙,不是杜诚武小门小户可以比的。 初六,上午传信,下午赵伏华就屁颠屁颠跑来,后边跟班蒋安尾随。 “崔大哥!” 听到门外一声大喊,崔英箭步窜出屋门,看到门外特意屈尊打扮寻常一些的少年,热烈奔放回应道:“赵老弟!” 两人互拥,大力拍打对方后背,诉说隔日相思之苦,哭嚎声引得街坊邻居出门看热闹。 跟死了爹娘前来奔丧似的。 被晾一边的蒋安,初时还是老神在在样子,等着巷子里有了外人指点,一张老脸不自然起来,提起袖子又放下,遮也不是,不遮也不行。 少爷与崔道友这般奔放,着实为难老奴,我就是敢舍下脸面和你们抱一块儿,你俩肯定也不乐意啊。 还好,陈道友出来了。 “陈大哥。”赵伏华揉着后背,苦笑打着招呼。 陈景点头,与他打招呼道:“又见面了。” 崔英将有些羞涩的蒋蓉拉过来,对赵伏华道:“这是我家容妹妹,大名杜容,你俩年纪顶多差个一两岁,日后有了空闲,该当好好亲近亲近。” 赵伏华客气道:“容妹妹,日后但有吩咐,小赵定不推脱。” 杜容听后神色不对,看着崔英道:“有你身上的影子。” “呦,是嘛,嘎嘎……” 崔英猛地回过味来,问出一句,“这是褒还是贬?” 彭娥与杜诚武走了出来,责备崔英道:“咋的还是不懂事,让人进屋再说。” 彭娥看向少年,笑得慈眉善目,“小赵是吧,这几天常听他们两个提起你,婶婶想着何时能见一见这个俊俏懂事儿的好后生,这不就赶巧了,来来来,进屋里,让婶婶好好瞧瞧。” 赵伏华拿出早已备好的见面礼,“唉,婶婶可不敢这么夸咱,我就是投了个好胎,懂事儿的点,幸甚之下结识两位大哥,要是知道婶婶住在寿春城这边,逢年过节我都得过来一趟。 婶婶拿着,都是一些土特产,不值钱的东西,可不能嫌弃,礼轻情意重,若是不要,那我下回过来,可得拉上几马车东西来祸祸婶婶家里,把家里塞个满满当当。” 彭娥笑出泪花,将少年送来的礼物塞给自家汉子,连忙说道:“这孩子懂事儿,婶婶今儿个专门为你包饺子。” 赵伏华点头如小鸡啄米,“这感情好,就韭菜馅的,配猪肉还是裹鸡子都成,倍儿香。” 崔英插话道:“我早说过吧,小赵就是讨人喜欢。” 听到少年装傻,众人也不戳破,既然已经做了,又是对自己有好处,这份情得认,日后有机会再找补回去。 陈景琢磨一番,是赵伏华自行作主,还是他那位母亲略施手段施于援手? 思来想去还是没个准数,找个机会,看看能否问出。 回到屋里,彭娥让少年和那位老者坐下歇息,和在家一样,她和闺女去灶房忙活,赵伏华也想着掺和一下,这么你推我往,三请三辞一样,总算老实坐下。 杜诚武与老者拱手道:“在下杜诚武,不知老人家贵姓?” 蒋安心里一紧,不晓得要不要和盘托出,跟寻常百姓家里透底,少爷会不会怪罪? 崔英替他做主了,嘎嘎笑道:“老杜,你多想了,这人与前几天那位老头做事差不多,不过嘛,一个天一个地,地位和本事都是如此。” 赵伏华点头道:“杜叔叔,他叫蒋安,如今是我扈从。” “扈从?”杜诚武看蒋安眼神有些变了,他可是听说过,扶煌城里富贵人家,不止家主,下边嫡系子孙,常有供奉之类守护,这个蒋安这把年纪,该是修为不俗才是。 “金丹境。”陈景淡淡道。 “金丹境?这都是老神仙了。”杜诚武惊呼道,这还是他头一次与一位金丹境谈话。 “可惜,就是个胆小鬼。”崔英大大咧咧拍着蒋安肩膀,“是不是,老哥哥?” 蒋安肩头一塌,苦笑道:“看在少爷面子上,崔道友还是饶了我吧。” 杜诚武眼见崔英所为,心中骂道:“这都啥世道,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金丹境,竟是个鼠辈。” 忽地想起一事,问去陈景,“那位夫人身边的老者,该不会也是样子货吧。” 陈景摇头道:“当然不是了,那位是个货真价实的……” 看向赵伏华,后者没有隐瞒,“苍爷是位琉璃境修士。” 杜诚武听后心情激荡,琉璃境修士啊,妥妥的神仙中人,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遇见,吉星高照,三生有幸。 陈景坐在赵伏华对面,问道:“何日动身?” 赵伏华老实道:“全听两位大哥安排。” 陈景讶异道:“我俩对玉京城一无所知,你怎么能任凭别人安排,你母亲就没说些什么?” 赵伏华歉意笑道:“话说得太全了,是我不对,就是让两位大哥安心,这次去冠玉王朝,出不了乱子。” “所以,此次去往冠玉王朝,是按往年的计划?” “往年计划,一直以来也是三条路,长短都有,耗时不同,陈大哥给拿个主意?” “说说看。” 赵伏华咳嗽一声,“水路,简而言之就是沿着曲梁河东去,这条路线,只说在图上看,是最短的。” “既然最短,为何不选?”陈景静待下文。 “水路嘛,又是曲梁河。”赵伏华摊开一幅舆图,指着说道:“河神地界,甭管是河里,两岸,还是河水上空,都是河神神域,钰金洲与曲梁河大小河神有约在先,若是有渡船路过河神神域,可以借调部分神域灵气为己用,这样能省去不少渡船自身灵气,飞掠速度也能跟着快上几分。” 赵伏华牙齿互相咬上几下,憋屈道:“说是借调一些灵气给渡船,其实还是得掏钱,而且是每遇见一位河神就要掏钱,等同过路费,一路过去,少说要遇到十多个大小河神。” 崔英听后好气道:“你家还缺那几个神仙钱?” 赵伏华笑笑,“家里富裕不是攒出来的,可若有机会,能省则省。” “海路是怎么回事?这边离着海几千里呢。”陈景问道。 赵伏华点头道:“海路最绕远,不过好在只要走的够远,臂如行至远海,几乎不用掏一个子儿。” 陈景摇头道:“此路不妥,不说远海,即便近海地方,若是出事有个万一,蒋安金丹境可以御空带你离去,我们两个炼气境自身难保,这与你娘亲的初衷背道相驰。” 崔英悠悠说道:“我会游水,有把握拉着小赵游回岸上。” 陈景没好气道:“你能游几百上千里?” 崔英思量道:“得空试试去。” 赵伏华轻拍桌面,说道:“看来唯有陆路,最适合咱们这次出行。” “过境河神地界需要花费,山神就不用?”陈景问完话,看一眼钰金洲地势,“山地确实不多。” 赵伏华指着舆图道:“钰金洲内唯一大渎就是曲梁河,与之相比,一洲山川不少,可惜山头林立,没一个能做到鹤立鸡群,更不要说与曲梁河抗衡。 曲梁河势大,渡船去了不认也得认,但陆路能讲究的地方可就多了,也就是说……” 陈景思索片刻说道:“你是想蛮横的趟过去,还是曲折绕弯,避开山神地界?” 赵伏华打个响指,兴致高昂,“都有!” 陈景点头,“如此最好。” 而后说道:“那就宜早不宜迟,初八我们便启程。” 赵伏华饺子蘸醋,吃得不亦乐乎,扶煌城啥都有,啥都好,就是人情味太淡薄,张嘴闭嘴都是铜臭气,能给初来此地的外人熏个跟头。 杜容有些心不在焉,告诉崔英走时知会一声,到时为几人送行。 陈景想起事情,问道:“回信写好了?” 杜容点头,放下碗筷跑去闺房,回来时手里拿着厚厚信笺,递给陈景道:“本想再多写几页,可惜你俩不愿多待几天。” 崔英提着牙缝道:“容妹妹,这可不怪我俩,奈何真有急事,不得不走,以后有了空闲,我就过来住个三五年的,等你出嫁我才离开。” 彭娥啐她一口,说家里不养闲人,你块头这般大,吃得又多,当头牛使唤不错,肯干那就住下,少不了吃,忙完了还能给你“刷毛”。 晚上,陈景拉着赵伏华复盘此去玉京城的路线,终于大致晓得如何之后,两人皆是松了口气。 陈景喝口温茶润润喉咙,说道:“我估摸这么走,一趟下来,得有两万里路。” 赵伏华点头,“即便没有,也相差不远了。”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渡口乘船,该有的麻烦少不了。” 陈景感慨一句,问道:“王咫一与你家里通好,晓不晓得他家里如何打算?” 赵伏华脸色平淡道:“这次出来匆忙,我娘晓得两位大哥同意后,几乎没让我在家里停留,赶人一样把我撵出家门,我也没机会和王咫一告别。 不过大哥放心就是了,王咫一家里虽说不是那么富裕,但是他王家乐善好施,没钱却有义气,他家在扶煌城,暗地里没少被人当做冤大头,大家明面上还是对王家很是敬重,即便出事,也不会有人针对为难一家滥好人,那会显得自己太下作。” 陈景问道:“皇帝是不是输定了?” 赵伏华笑笑,说道:“肯定的。这不是我自大,是所有世家子弟都是这个说法。” 赵伏华看一眼男子脸色,问道:“陈大哥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世家子有逼迫皇帝‘造反’的嫌疑?” “确实有些好奇,不过也仅是好奇。” “陈大哥若是去过冠玉王朝,回头再看虞河王朝,估计不再会生出好奇。” 陈景挑动眉毛,“难不成冠玉王朝是姓朱的当家做主?” 赵伏华连连摇头,“冠玉王朝皇族倒是想姓朱,可惜不是,所以啊,只能当狗。” 一介皇族,竟然给外姓当狗!? 陈景忍不住道:“不是傀儡?” 赵伏华干笑两句,“确实傀儡,我这嘴说的太过顺溜,一个不注意就脱口而出了。” 陈景猜到大概,虞河王朝的皇帝还能在上两姓手里蹦跶两下,冠玉王朝的皇族,估计被朱姓世家镇压到毫无反抗心思。 “睡了,睡了。”陈景招呼一声,走出火炕,再懒得理这些皇族世家的一团乱麻。 隔天,日上三竿,陈景难得一见没有早起,一直窝在火炕上面。 好奇的崔英赶过来瞅瞅咋回事儿,进屋后劈头盖脸问道:“你今儿个是哪儿不舒服吗?赖床到这会儿。” 赵伏华懒散的打个哈欠,他不晓得陈景的作息,问道:“很意外?” “那可不,上次见他赖床,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崔英说道。 陈景翻身坐起,问向赵伏华,“你出来匆忙,东西可准备好了?” 赵伏华嘿嘿一笑,拍着腰间乾坤袋道:“都在这里边。” 陈景点头,下了火炕,言简意赅道:“走。” “去哪儿?” 崔英立马反应过来,“不是说好明天再走?” 陈景没有回话,抬脚去了正屋。 “这就要走?”杜诚武愕然道。 “咋的这么突然,容儿这会儿不晓得跑哪儿去了,要不等她回来,你们再说几句?” 彭娥急在心里,这丫头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这时候,这让她哪儿找去? 陈景拱手道:“不用了,等容儿回来,告诉她一声,回信一定送到她哥哥手里。” 眼见年轻男子不听劝,夫妇两人只好礼送出门。 “当家的。”彭娥看几人出了巷子,委屈道:“容儿咋就没有咱俩的好运气?” 杜诚武烦躁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扭头回屋,心有不甘道:“就和你说过的一样,都是命,得认。” 走出东城门一里样子,陈景对赵伏华点头示意。 赵伏华从乾坤袋取出巴掌大小木舟,随手一抛,一座三丈浮舟瞬时显现。 “六间房,挤是挤了些,好在都是自己人,不用顾虑许多有的没的。” 赵伏华说完,没理睬远处行人围观,率先踏上木梯登船,崔英顾不得许多,纵身跃起上了浮舟,在甲板走上一圈,小归小,却是崭新,又去舱房看看,还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陈景让赵伏华赶快走,有些路人已经开始行跪磕头,如此大礼,他对这种举动大有抵触。 一枚玉牌扣在机关枢纽,一阵灵光溢出,浮舟慢慢升起,终于摆脱了越聚越多的路人。 升至几十丈高空后,崔英指着下边说道:“是容妹妹唉。” 一匹黑马,背负少女,快马加鞭赶来。 陈景静静看着。 没有言语,也无举动。 崔英热络的大喊大叫,挥手告别,一番下来,旁人看着都替她心累。 “你咋想的?”崔英问道。“容妹子到了这个年纪,对你仰慕而已,哦,你看出一点儿苗头就掐断,我当初都后悔用这招对待兆安城里的姐妹,你咋还捡起来,我都替你寒碜,你平时那股聪明劲儿哪去了?” “自古情丝最难斩。” 陈景说完去了浮舟船舱。 崔英恨声道:“那天还想给你说媒呢,白瞎了我一片苦心。”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山神与河神 “多远?”陈景以为听错了。 赵伏华伸出三根手指,“三百里。” 崔英咋咋呼呼道:“三百里!我骑头壮实骡子,一天下来也能跑过三百里,你这渡船看着是小,可好歹能飞啊,咋一天才三百里的路程?” 赵伏华羞赧道:“是一天一夜三百里。” “我滴个乖乖,连骡子都不如了!”崔英悲愤大叫一声。 陈景忍不住问道:“这船是你娘亲给你准备的吧,她怎的给你这样一艘渡船?” 赵伏华好好端看他的脸色,狐疑道:“我娘亲没和你们讲明吗?” 陈景心道不妙,“说清楚一些。” 赵伏华脸色尴尬道:“商会召开是定在……订在六月初六。” “半年后?” “几乎就是半年后了。” 崔英抓着赵伏华肩膀摇晃,“啥意思?小赵你这是戏耍两个大哥,胆子忒大了。” 赵伏华苦笑,“我以为娘亲和你们都明说了。” 陈景拍扶船栏,“我本以为顶多月余左右光景,再久一些也能理解,可你这里说要半年,一时半会儿我俩难以接受。” 崔英摆弄赵伏华,自己也跟着摇头晃脑道:“小赵啊,咱快点成不成,那边肯定许多玩的地方,早去早享受嘛。” 赵伏华后退一步,可算轻松下来,扶住额头说道:“不成啊,这次虞河王朝皇帝老儿挑事,说不定就有冠玉王朝朱姓怂恿的缘故,早早去了,说不得要被某些人盯上。” 这话让陈景有些意外,“你们五姓不是互不干涉?” 赵伏华摇头道:“利益牵扯前提下,交往密切,也互相提防,只不过冠玉王朝朱姓太过强势,其他四姓多是守势,少有占便宜的时候。” 崔英心里仍旧老大不乐意,“都是些心怀鬼胎的家伙,可怜我要一路苦闷半年之久。” 陈景本想接着抱怨,可看到赵伏华神色无辜,改成安慰道:“贼船都上来了,就这样吧。” 赵伏华神采奕奕起来,“多谢两位大哥见谅。” 崔英无精打采走去船头,冲着前边老头吼到:“蒋老哥!” 处在“见风使舵”当中的蒋安浑身一哆嗦,姑奶奶又要做甚,你和少爷尽管吹牛打屁,不用担心我这儿被冷落了,不用拿正眼瞧我,最好当我不存在,咱这一路糊弄过去就得了,不是一路人,着实混不到一块儿去,强扭的瓜不甜,硬绑一起的人也不见得多熟。 崔英极为熟稔的一手搭上对方肩膀,远眺前方地界,“蒋老哥啊,此行一路万里之遥,你可是咱这一行人的牌面,震慑宵小,全靠你了。” 蒋安苦笑道:“道友说笑了,我这稀烂本事怎么拿得出手,没得让外人看去笑话。” 陈景搭在蒋安另一边肩膀,“咱这一路弯弯绕绕,挑的就是能欺负人的地界过路,你好歹也是个金丹,只要露头让人看到,我们这一路,必定无人敢惹。” 蒋安头大道:“咱白天老实过路,晚上黑灯瞎火摸过去,没必要露头吧?这分明是和自己过不去啊。” 赵伏华一个蹦跳上了蒋安后背,说道:“偶尔有事,不得不露面咋办?若有因果使然,不得不出手,又咋办?” 赵伏华嘿嘿怪笑,“凉拌呗。” 蒋安哀怨道:“少爷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崔英恍然道:“原来老哥才晓得。” 陈景无所谓道:“蒋道友会在乎这些个,不晚不晚。” 赵伏华跟着说道:“少爷我看好你,事到临头之时,记得加把劲。” 蒋安被三人围拢,只觉得心如死灰,啥是贼船,这就是,一个闹不好,再回程时,就没自己身影了。 世家神仙钱,如烫手山芋,不好拿不说,也算不得美味,更不得了的是,吃了这顿,不一定还有下顿,和断头饭差不离。 浮舟没出虞河王朝地界时,守得规矩,不高也不低,明眼凡人都能看到,招摇过市的举动也不敢过分,遇城则避,山川地界按规矩给个过路费,对人家山神、河神也是客气非常。 才过虞河王朝边界,浮舟先天原因,做不得脱缰野马般狂奔,可耀武扬威的姿态可劲摆。 路过小山头,直直冲过去,丝毫不作停留。 买路钱? 大爷能路过此地,就是给足了你面子,面子就不是钱了?拿钱都买不来的东西,没找你要钱就知足吧。 小山神大多知晓奈何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着,一艘浮舟而已,也用不着大动肝火,只是心里多少有些犯嘀咕,哪里来的宗门世家,又或是何门何派,造出如此奇葩浮舟,越过几十里的山头都如此费劲,睁眼闭眼之后,还是能瞅见那碍眼影子,这是故意恶心山川神祇来的? 有不动声色让浮舟自行过去的,自然也有主动讨钱的。 可崔英没打算惯着,尤其看到一座光秃山顶,更是鄙夷,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这破地方也好意思伸手要钱? 让蒋安主持浮舟枢纽,来回在秃山上方晃荡,进进退退,就是不走,惹得那个小山神在山顶跳脚大骂。 来回在这片地界折腾个把时辰,小山神终于败下阵来,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钱不给就算了,还想着法折腾,简直不为人子。 崔英趴在船头看到小山神灰溜溜钻入山里,心满意足之下,这才赶路。 弯弯绕绕,走了俩月,这浮舟上这段时日,崔英为数不多的兴趣就是挑逗各地神祇,也不敢太过得罪他们,心情好了赏个仨瓜俩枣,心情不好揪着蒋安露头。 别说,这招还挺管用,神祇望神法一眼见得分晓,骂骂咧咧改成絮絮叨叨,嘴上仍是不服,气势小了不少,崔英顺势再给几枚神仙钱,多少是个意思,山水神祇就此作罢,揭过此遭。 有小山头,自然就有大山头,而且还是避无可避的大山头。 虞河王朝东边几千里的地方,有一座列骨山,缘因俯瞰山势如鱼骨排列,当地土著也称之为“鱼骨山”。斜纵将近千里之地,浮舟自然没可能不打招呼直接越过,主要是浮舟上几人心里清楚,这种大山头可不能得罪,乖乖掏钱了事。 这次真的存心掏钱,山神在哪里? 赵伏华说道:“山神庙?” 陈景摊开舆图,看看道:“没标记啊,这咋办?” 正在望风的崔英,大喊一声,让他们过来,指着下边道:“我估计是不用找了。” 一处山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个破衣褴褛乞丐模样的人,拿胳膊遮住双眼,正在晒日头。 陈景扫视四周一圈,问向赵伏华道:“这附近有战事?” “应该没吧。”赵伏华摇头,“即便有,也是小打小闹。” “想那么多做啥。”崔英等浮舟离得近了,扯着嗓子喊道:“喂,大兄弟,你可是这处地界山神?” 乞丐模样汉子抬起胳膊,瞅瞅空中浮舟,啥话也不说,另一只手抬起,手中正好有个破碗。 赵伏华啧啧称奇道:“我晓得这是啥意思。不过嘛,这位山神真不讲究,放浪形骸如此地步,厉害的紧。” 陈景望气法看去,淡淡金粉围绕那人身上,再看一眼舆图,有些灰心道:“不晓得这位是列骨山山神,还是此地地域的小山神。” “这般模样,应该是小山神了。”崔英想高看他一眼都难。 蒋安指着舆图说道:“列骨山山脉,大多处在暮石国内,而暮石国又地处冠玉王朝与虞河王朝中间地带,属于倒霉的两头不讨好,如此境遇之下,列骨山作为名山大川,徒有虚名,香火信仰不足之下,混成乞丐模样,也不是不可能。” 赵伏华点头,“这确实能说通。” 崔英早就不耐烦,趁着浮舟靠近一座山头,一跃从浮舟跃下,打算亲自会会那位山神。 没打招呼就跳下去,得亏下边山头挺近了,五六丈高度,崔英一点儿都不怂。 她安然无恙落地,浮舟上面几人心惊肉跳,陈景指着跑路的崔妞喝骂一句,催促蒋安跟着过去。 乞丐模样汉子眯着看着一切,浮舟上面有人跳下来,咋的,不给买路钱,还想抓壮丁?胆儿够肥的啊。 崔英跑到乞丐跟前,急急止步,好奇喊道:“大兄弟,你是小山神还是大山神?” 而后立马摆着手道:“不是我小看兄弟你,万一你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神,偏要装作大山神,我这儿可要花冤枉钱过路了。” 乞丐汉子抖着腿,没个正形,指着对面道:“你这不仅是小看我,还拿话消遣我,面对一方山神,毫无敬重可言。” “山神爷息怒。”赵伏华被苍爷提携着下了浮舟,刚好听到双方言语,就要试着将功补过。 竟然有个金丹境修士,不过也就那样,奈何不得我,山神看到蒋安身手,仍旧躺着不动。 陈景驭剑在脚下,安稳落地,山神瞥见不以为意,样子货而已,剑修都不是,顶多是个剑客。 赵伏华拱手道:“敢问山神爷辖域?” 山神俩手背在后脑收,得意道:“好教你们知道,你们今儿个运气不错,我就是列骨山山神,还不赶快拜见。” 赵伏华与身旁几人心声道:“在山神地界,一切言语都逃不过那位山神的耳目,这人敢如此直截了当说大话,应该差不了,就是山神本尊。” “见过山神爷。”几人恭敬行礼。 赵伏华拿出神仙袋,就要掏钱过路,崔英按住他的手,抢过手里的神仙钱,蹲在地上,砸出一枚神仙钱给对面碗里。 山神单手一抖,碗里神仙钱跳弹几下,一眼看出价值几何,神色不悦,抖搂两下衣裳说道:“看我穿的稀烂,真把我当叫花子啦?” 崔英笑容含蓄,“穿成这副德行,我只能把你当作要饭的。” 话这么说,不耽误手里动作,清脆两声,又砸进碗里两枚雪钱。 山神脸色好上一些,嘴上仍是不饶,“你回头看看,我这山头这么大,不说凡人,就是下边直接跟我混的大小山神,不下十个,就给这么点儿钱,施舍我啊?那也得多给点儿才够格!” 崔英已经把钱还给赵伏华,听到山神抱怨,假模假样心疼一番,再给碗里添上两枚雪钱。 “唉,这就对了嘛。”山神脸色终于不再愁眉。 而后挥挥手道:“行了,刚才我看得一清二楚,你们这渡船飞掠太慢,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直接送你们到前边清定河地界。 别苦着脸觉得自己被坑,到了那边再付买路钱,你们就晓得我这山神是如何平易近人,宅心仁厚。” 上了浮舟,几人心里有些不着边际,下边那位真有本事,还是外有其表,内里空洞? 山神抬起一手,隔空握住浮舟,朝着东边一掷。 浮舟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出去,四人一个踉跄,赵伏华修为最低,身子骨也最弱,倒在后边陈景身上,被后者扶住。 崔英骂骂咧咧,这山神真不地道,给钱还要作弄别人。 山神拿出雪钱轻轻一抛掉入手心,喜笑颜开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浮舟速度确实快上许多,比起以往,可以说是风驰电掣,好在避风法阵严密,不然除去蒋安这个金丹境外,其余三人,估摸得是狼狈模样。 崔英走到船头,看到那条波光粼粼河流,呵呵一笑,“清定河,大地主哇,又得掏钱喽。” 陈景走过来说道:“没法子,这钱该花就花。” 好巧不巧,浮舟没了山神助力,慢悠悠来到清定河地界,一座河神庙就在前边,几人靠近之后下了浮舟,走进河神庙。 河神庙内正好没有外人,不等几人与庙祝攀谈,一道虚影从神像上下来,眨眼之间,变得肉眼可见凝实起来,最后成了大腹便便官员模样。 “几位神采非凡,可是来自仙家宗门?”河神一手扣在腰带,迈着八字步,眼睛盯着蒋安说道。 崔英挥手挡住河神目光,“嘿嘿嘿,看哪儿呢?这儿才是正主。” “啊?”河神怔住,难不成看走眼了。 这可了不得,穷乡僻壤有个金丹境光顾就能蓬荜生辉,那这三位岂不是…… 蒋安把头撇过去,随便这位河神误会。 “行了,不和你多说,我们从虞河王朝过来,去往冠玉王朝,路过此地,来给你送买路钱了。” “只是路过?” “不然?” 河神声调陡然升高,“这样啊!” 都进我河神庙了,一点眼力见儿都没,好歹烧柱香,花不了几个钱。 买路钱是多一些,可那是河神动用神域之内灵力送出一程,一进一出之后,落入自己口袋里的没多少。 烧香大为不同,十成可落七八成,一多半都是自己的,修士烧香胜过凡夫俗子百倍,这里边好处可不止多寡那般简单。 不过碰到这些外地吝啬佬,全他娘扯淡。 “十枚雪钱。”河神心头不爽,喊话讨钱。 赵伏华拦住将要发作的崔英,笑呵呵道:“十枚便十枚。” 河神心里懊悔,早晓得是个狗大户,就该多叫价。 就要接过神仙钱,河神心有所感,冲出河神庙。 几人后知后觉,脚下地面传来震动,地龙翻身了? 赶紧来到浮舟上面,升至高空,看到远方骇然一幕。 远处列骨山山脊耸动如绸缎,一些山头扛不住那股地底巨力,被抛飞出去,砸到山脚附近。 依稀能分辨出一些身躯巨大的妖兽在山上翻滚逃命,成群禽类扑腾飞入高空,远远看去,如同粉尘。 来得突然,去得倏忽,震动戛然而止。 列骨山地界灰土直冲云霄,以此告知世人,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滴个乖乖,有生之年头次亲眼目睹到地龙翻身。”崔英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 赵伏华惊到嘿嘿傻笑两声,咽口唾沫说道:“我也是。” 陈景看去下边,自言自语道:“列骨山距此不过两百里,动静这么大,咱们这边好像没多大事。” 蒋安借助修为看得最远,疑惑道:“是啊,好像出了列骨山地界,别处地界没看到土地开裂,奇了怪哉。” 河神飞掠到浮舟边上,强行咧开嘴巴,弄个僵硬笑脸,小心问道:“几位是从列骨山那边过来的罢?” 浮舟上面四人面无表情,整齐点头。 河神蓦地灿烂而笑,“你看这误会大了,过路而已,几位仙师就当路过就行了,不对……” 河神掏出一大把神仙钱,塞到年纪最小的“仙师”手里,他可顾不上赔了多少,笑意谄媚道:“规矩都是人定的,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谁说过山淌水就一定得掏钱,得改改了,碰上好心好意好说话的仙家,山川神祇得送钱送物送一路,这才得当,小神说得可对?” 崔英抑制内心狂喜,假装正经道:“愣着干嘛,还不搭把手送一程。” “得嘞,您几位走好。” 河神动用神力,礼送几位出境。 终于感应不到浮舟,河神双手合十,求爷爷告奶奶,千万别再回来了,我这金身可经不起大仙摧残。 崔英嘎嘎大笑,开始分赃,“这是小赵的,拿好。” 赵伏华也是笑脸大放,原来被人误会也有实打实的好处。 “蒋老哥,你也有份,要不是有你在这边上给那个河神上眼药,咱们能不能白拿好处得两说。” 蒋安诚惶诚恐,他只想着赶紧离开清定河地界,让那位河神回过味来,说不得要被刁难一番。 “小景,你的。” 陈景随手收到玲珑袋,看着后边列骨山地界沉思。 当初曲梁河河神所说,难道是真的? 可他与崔英只是对那个山神拱手问好而已,没有祈神之举,这也不行? 列骨山山神站在山巅,装若疯狂,动用神力,嘶吼叫骂。 “哪个王八蛋陷害老子,给爷爷出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初见雄城 进了四月,气候本就温润的钰金洲逐渐有了闷热之意,再有千里左右,浮舟就能碰到冠玉王朝边界。 崔英晓得进了人家地界,还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富贵王朝,各种繁文缛节少不了,不能再看菜下碟欺负一下落魄神祇了,多少让她心中郁郁。 公门坐堂和闯荡江湖,类似地方不少。 我下边的兄弟本事不济,穷困潦倒,有这顿没下顿的,被我拳脚相加,甭管欺负还是打闹,那都是自家事。 外人有热闹可看就知足吧,也想着上手?绝对不行! 你敢试着动手试试,小心你手脚不全。 赵伏华心思也紧张起来,掐着时日,瞅着距离,在舆图上面反复比划,生怕有不该犯的错。 没法子,他上次过来完全是个陪衬添头,娘亲做主,苍爷跟随,那年他年纪尚小,只顾着玩耍,也只剩下玩耍。 “但凡有本事有能耐的国度,边界不会让外人随意出入,像冠玉王朝这种,出入国界的路口,都是定的死死,完全没得商量,哪怕是太上皇族的朱姓,无令不得僭越。” 陈景问道:“朱姓如日中天,会在乎这些?” 赵伏华摇头晃脑道:“本来是不在乎,若是边军里边有朱姓把持,外人看律法与公道,本家看面子与里子,想随心所欲可以,只要能硬挺过家法那一关就成。” 崔英撇着嘴嫌弃道:“世家大族,说一套做一套,难怪上边皇帝提防,下边老百姓厌恶。” 赵伏华冤枉道:“不能这么讲,这天下,不论是小国还是王朝,开国之初的君王,几乎清一色的都有世家影子,那些矢口否认的,是存了收拢民意的想法。 至于老百姓厌恶我们这些世家,这是事实,可老百姓在太平盛世,一路顺遂之下,三代往后,很难说他们不会成为新晋世家。” 陈景点头道:“这世道就是一团乱麻。提携上进者,打压聪明人,就是为了让国祚延续。” 赵伏华笑意绵绵,“这话点到根子上,提纲契领。大小国度,隔上几十上百年就有战乱,就是有人吃太撑了,不肯吐出,还想着接着吃,下边老百姓只得造反了,怪得谁来,都是自己作妖作出来的。” 崔英打个呵欠,“别人都是猫冬,咋到我这儿,快夏天了,反而容易犯困了。” 陈景笑道:“你就知足吧,整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就吃,按理说,换成别人早就腻了,偏偏你两样都没个够,能吃又能睡。” 崔英摆摆手,没和小景拌嘴,走去自己房间,“不行了,才说到这儿,困劲就来了,我去梦里幽会一番,吃饭不用喊我了。” “真没事儿?”陈景再次问道。 “我这身子骨,能有啥事儿。”絮叨完后,崔英关上屋门。 赵伏华远眺前方,伸出双臂,回想上次来时情景,“五年前少不更事,只顾着瞎玩,应该用山水画卷拓印些许难忘光景才是,给自己留个念想嘛,虽说有些地方买卖特定风景画,可到底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少了一些独属风味。” 陈景好奇道:“我晓得有画师给人画像,你说的那个拓印是怎么一回事?” 赵伏华恍然,晓得陈大哥为何有此一问,“山水拓印嘛,古早有之,追根溯源我说不清楚,大概就是一群喜好打造东西的匠人弄巧成拙之下鼓捣出来的,与术法拓印一般,能在特定画轴上拓印一段光景,画中人事物活灵活现,灵动异常,人物音容笑貌,纤毫毕现,算是外出远游必备的东西之一。” 这种东西,自然不是穷孩子能碰到的,陈景遐想一番,赞叹道:“是个好东西。” 陈景顿时脸色不自然起来,问道:“老贵了吧?” “一般的山水画卷……”赵伏华张开双手,“大概这个数。” “雨钱还是雪钱?”陈景心里琢磨,前者已经不便宜了,后者却更有可能。 “雪钱。”赵伏华嘿嘿一笑,风轻云淡。 陈景摇头,得嘞,想想就行了。 赵伏华掏出一幅画轴塞到他手中。 陈景错愕,片刻后说道:“你晓得陈大哥是个穷人,先欠着,等我有钱再给,行不行?” 赵伏华呵呵一笑,“啥钱不钱的,陈大哥忘了?我家可是有一座坊市,里边形形色色各种产业。” 指着画轴道:“自然也包括山水轴卷。” 陈景喟然叹息,“我这种土包子,如何高看你们世家子,都不为过。” 赵伏华清爽笑道:“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哦,对了,这山水画卷从开启之日算,拓印光景大概能保留十年左右,若是再久,要不换个档次更高的轴卷,要不临近期限之前,拿去专卖山水卷轴的地方,让他们的匠师修补一番。我是推荐陈大哥选第一种,省事不费力。” 陈景听完自嘲一句,“就是费钱。” 赵伏华凑近一些说道:“陈大哥,要不我这里先借你一些神仙钱花用,反正咱们再回扶煌城,我娘亲那里给你答谢,总能还上的。” 陈景摇头,谢过他的好意,“你真借给我,屋里边那位你能舍得不给,还是算了,她手里有钱,不晓得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赵伏华点头,深以为然。 崔英能耐大,心也大,胡闹起来,除了陈景,他和蒋安肯定是兜不住。 一连几天,崔英都是早早睡去,完全不像以往神情亢奋模样,陈景担心归担心,看不出有何不妥地方,至少每次崔妞清醒后那几个时辰,还是一如既往的能吃,牛皮也吹得震天响。 崔英再次睡下,这次两天三夜没睡醒,赵伏华心里都觉得不妥,想着先随便找座城镇,看看能否找到个蹩脚行医,至少给几人掌掌眼,对付着看看有无问题。 又过一日,崔英醒了过来,出了屋门,伸个懒腰,呼啸一声,肚中空空荡荡,拍一下肚皮,吆喝道:“小赵啊,该开饭了吧,崔大哥这会儿前胸贴后背了。” 赵伏华赶紧端来一只预热的烧鹅让她对付肚子,亲眼看着她狼吞虎咽,心里总算有了着落。 陈景自然不用察言观色,直接开口问道:“你这几天,除了犯困,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崔英嫌弃的看他一眼,嘴里嘟囔道:“还能有哪儿,我这饿得肚子疼,这算不算?” 陈景点头,对赵伏华道:“先这样吧,等到了玉京城,找一位坐堂医师给她瞧瞧。” 几人束手无策之下,也就只好如此了。 蒋安走了过来,低头看去正在大快朵颐的崔英,而后对赵伏华说道:“公子,老奴有话要说。” 赵伏华问道:“你看出有不妥地方了?” 陈景也看过去,蒋安好歹也是金丹境,杀力不济,本事不多,眼界应该还是有的。 崔英没心思听他们言语,专心对付手中烧鹅。 蒋安被两人盯着,有些不自在,赵伏华心急道:“别磨磨唧唧,赶紧说!” 蒋安苦笑道:“与前些天相比,崔道友今日……今日观感,大为不同。” 瞅见少爷脸色越来越难看,蒋安干脆心中所想与少爷心声一遍。 赵伏华愕然,看向啃烧鹅啃的欢实的崔英,喃喃道:“怎的这么快?” 陈景似乎猜到什么,望气看去。 片刻之后,怒火中烧,一把扯住崔妞衣裳提起,怒吼道:“你这个混蛋。” 崔英赶忙递过啃的烂糟糟的烧鹅,“这只是你的啊?你想吃早说嘛,都成这样了,不嫌弃的话,全给你,再吃一口,我就是小狗。” 陈景松开双手,晓得自己刚才嫉妒了,有气无力道:“你已经是合气境了。” 崔英怔住片刻,呢喃道:“我滴个乖乖!” 一手将手中烧鹅甩出浮舟,双手揩在衣裳上边,大袖擦拭嘴上油渍,意气风发叉着腰,“老子如今都是合气境,这般了得,不能只是说说,那个蒋安,敲锣打鼓吹唢呐,走起! 啥?没有乐器,那就打拍子,这你总会吧。 小赵,今儿个是崔大哥吉日,喜庆日子,包个红包给我不过分吧,咱俩关系,红包得厚,得重,这才显得真情实意,啥俗不俗的我不管,这事儿得办了。 可惜是在路上,不然我非得给你们显摆一下,比划几个招式给你们瞧瞧,如今我这力气,一拳开山,一掌断河……” 胡闹似的欢庆一场,赵伏华拿出私藏的仙酿,丝毫不心疼,几人一鼓作气喝了个底朝天,到底是人多酒少,只是微醺。 赵伏华拍着胸膛与崔大哥保证,去了玉京城,咱换个宽敞地儿,一定喝他个昏天暗地,不如此,怎能表达小弟对大哥的景仰之情。 崔英酒力练出来了,不似赵伏华酒蒙子一样遇酒便醉,捶下自己胸膛,大气道:“好样的,大哥心里记下了,到时咱俩不醉不归。” 赵伏华歪斜着脑袋,止不住点头道:“不醉不归。” 有人得意,有人失意。 陈景与赵伏华打声招呼,不到玉京城就不用喊他。 “闭关。” 崔英听后吐着舌头,“不就是见我先走一步,他心里不得劲,这才用个蹩脚由头打坐。” 赵伏华苦笑,“要是有天王咫一修为超过我了,哪怕半步,我心里也不得劲。” 崔英想想过后,差不多是这个理儿,点头道:“挺像那么一回事儿。不过你俩各是各家,再闹腾也就那样,我俩是争首席弟子,异曲同工又大相径庭。” “首席弟子?” 赵伏华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崔大哥,你家山门中的首席弟子有啥好处?功法术法没限制,还是掌门仙师亲自教导?” 崔英想了片刻,挠着脑壳道:“好像就得一个名头,其他,应该没了。” 赵伏华瞪大眼珠,“啊,就一个名头,那争首席弟子为了啥?为了好听点儿么?多俩字而已。” 崔英摇头,她自己也不清楚,反正两人打小吃住用都一样,也只能争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这时,赵伏华瞅见浮舟后边有东西靠近,定睛一眼,呼喊着蒋安帮忙取来。 蒋安心中了然,御空而出,片刻工夫返回浮舟。 崔英看去,笑道:“家里给你传信?” 赵伏华举着纸鹤点头。 “行啊,这纸鹤是个宝贝,比信鸽还靠谱。”崔英羡慕道。 摊开纸鹤,赵伏华随意说道:“也就胜在足够小,少有能被修士盯上的,飞得比一般凡俗禽类快些,想抓还不容易。这般不上不下,偶尔用作传信还行,若是压重注的紧要关头,还用这些东西传信,有些儿戏了。” “扶煌城里见分晓了?”崔英没有厚脸皮凑过去看信笺上面所言。 赵伏华点头,“皇帝老儿果然不济事,卷铺盖滚蛋了。” 崔英嘴里嗑上瓜子,随口说道:“纯粹没事自找的。对了,既然事情已了,你母亲和兄长会不会去玉京城?” “我娘和苍爷会过来,按照传信上边所说,这会儿应该启程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比咱们还要先到玉京城。” 崔英听到这里便哀嚎不已,几个月住在浮舟,吃喝拉撒全在上边,丁点儿“地气”都没,想快点儿都不成,憋屈,实在憋屈。 “能看到冠玉王朝边界了。” 赵伏华招呼崔英过来瞅瞅。 浮舟慢慢落下些许,沿着地面标识路线前行,来到一处高耸入云哨岗时,赵伏华拿出通关文书,连带掏出一枚神仙钱递过去。 崔英没见过云钱,可既然神仙钱就三种,前两种都见过,剩下一种没见过的,肯定就是云钱了。 “抢钱啊?!”崔英惊呼道。 哨岗内的军卒一直冷冽如常,盖上一圈金色印章还了回来。 浮舟渐行渐远,赵伏华这才说道:“这边规矩就是如此,不过是针对世家子,尤其是前去召开商会的世家子,我们若是走路,沿着驿道进冠玉王朝,顶天几枚雨钱了事。” 崔英说不出对错与否,只得调侃一句,“造孽呦。” 进了冠玉王朝,路遇山水神祇都是死板生硬,给钱就让过,不给也成,下来两条腿走路吧,想绕弯都不成。 掏钱也不会说好话,脸色依旧呆板难看,办事马马虎虎,该助力就助力,浮舟一旦出了神祇地界,立马慢下来。 崔英甚至怀疑,这些老而不死的家伙是不是拿尺子比量过,不然咋会掐这么准? 神祇地界并非衔接顺畅,总有断开地方,这时候就显现出富贵地方底子厚的好处了,土地爷都能出来凑数。 换别的地方,崔英都懒得看土地爷这种不入流的货色,真不是她先天就不看好土地神,赵伏华也说过,钰金洲除去三大王朝,别处的土地神,别说送渡船一程了,累死他们都推不动渡船分毫。 冠玉王朝人口众多,富甲天下,连带土地神也水涨船高本事大,不过这个本事大相较于小国而言,神位在那儿摆着,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赵伏华一路撒钱,一路快行,将近三千里路途,两天两夜走完,一路憋屈慢行,总算在最后这段路上畅快一回。 五月下旬,总算见到玉京城。 陈景也被崔英从打坐中拉出来,打坐随时随地,不急一时,涨涨见识才是正事。 “南北六百里,东西三百五十里,人间一等雄城!” 赵伏华指着越来越近的城池说道,神色亢奋,溢于言表。 崔英拿手比划一下长短,“我晓得城池各式各样,圆的,方的都有,长的,还是落差如此大的,头次听说。” 赵伏华笑道:“等进去了,崔大哥就晓得为何如此了。” 陈景看到玉京城西边,问道:“曲梁河是在城中流过?” 赵伏华点头,“厉害吧,百里河宽横贯而出,玉京城就是如此豪气。” 蒋安感慨道:“若是一条小河也就罢了,这可是曲梁河啊,与之相比,其他城池的人工河就是个笑话。” “那边。”赵伏华指着远处密密麻麻的渡船,“玉京城配有四座渡口,这还是明面上的,私家渡口不算数。” 陈景走过几座渡口,每见一座新渡口,总会让他感慨造化神奇,人力非凡。 磅石峡的孤山楼渡口,以一整座孤悬山崖做渡口,让凡俗望而生畏。 扶煌城城外渡口,占地广,人流多,三教九流汇集一团,往来生生不息,仙家与凡俗至少在渡口时,难分彼此。 此时此刻的玉京城渡口,给陈景的感受,遮天蔽日又井然有序。 远远看去,渡口本身似乎就是一艘接一艘渡船组成,如同一团云海,内里是否另有乾坤,陈景看不出,只说秩序,比起扶煌城规整许多。 渡船大小分门归类,进出似乎也早有安排,不是随意起落,下了渡船,抬脚几里路就是城门,比起扶煌城还要不逞多让。 崔英问道:“这城墙咋两截啊?” 赵伏华说道:“上下两段城墙,照顾不同人等。下边城墙丈高二十,主要应付凡夫俗子。上边城墙丈高十五,自然不用多说,对待仙家宗门之类。” 浮舟飞掠太慢,足够几人看得清楚。 乘鹤仙人,踏云真人,也有与他们类似的袖珍渡船,不一而足,有幸遇到一位乘龙而入的神仙人物,伴随龙吼冲入上面城墙门洞。 崔英大呼小叫想跟过去多看两眼,奈何浮舟不听话,连吊尾巴都做不到。 守门兵卒一身甲胄,检查文书过后,放他们通行进城。 崔英回想一下,前边那些人可没这么麻烦,随口抱怨道:“我这身修为,都不能让他们高看一眼?” 赵伏华摇头道:“我估摸前边过去那几位,修为最少也是金丹境,要么就是富甲一方的世家大族。 守门之人虽说不傻,却多少有些死板,在那些人眼中,青年才俊远远比不得名声在外的老一辈,换我们扶煌城也是一个样,崔大哥莫要和他们计较。” 崔英听后冷哼一句,“里外不过是‘狗眼看人低’罢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玉京城内论庄祖 进城不远,赵伏华指着下边说道:“咱们还是坐马车吧,我也是头一次单独进玉京城,里边繁琐规矩少不了,本地人赖以生存,懂得规矩肯定比咱们清楚许多。” 几人从善如流,落地去一处车马驿站租借了一辆中规中矩的四骑马车。 赵伏华对车夫说道一句,“去西来别院。” 车夫吆喝一句,“几位坐好喽”,四马齐奔,向着目的地进发。 将近半年住在浮舟上面,这会儿下地,即便有些许颠簸,崔英还是异常欣喜,好奇的左瞅右看,顾盼自如之间,看到城内数不尽的热闹地方,等安顿下来,必须四处走走,咱这俊俏模样,怎么着也能吸引几个仙子美人。 陈景问赵伏华一句,“你家在玉京城也有产业?” 赵伏华摇头道:“陈大哥误会了,西来别院是个统称,专门用来安顿虞河王朝开商会时的下寝别院。玉京城天下首富之地,寸土寸金也是首屈一指,我家那点钱,在这里就是仨瓜俩枣,可不敢随意挥霍,委实折腾不起。” 赵伏华说完瞥见外面,让马夫慢上一些,指着外面说道:“喏,咱们到跨月桥了。” 他要是不提醒,崔英还以为是前边还是主道大街上,“这是桥?这世上真有几里宽的桥?” 马车踏上斜拱,缘因抖拱斜而不倾,马车并无吃力,稳稳当当慢慢上行。 蒋安也是瞅着车窗外出神,嘴里絮叨着,“这般大手笔,得耗费多少国帑,冠玉王朝真能下血本啊,为个啥,面子?” 赵伏华感慨道:“南北桥长一百二十里,东西桥宽六里。其实桥面并非一体,是后来添砖加瓦不断增补,前后下来几百年光景,这才有了如今这座旷古绝今的巨桥。” 几人听后这才心里恍然,虽说晓得不可能短短几年建成,可用时几百年修筑一座巨桥,也是非常了得。 “这位公子对俺们玉京城事迹挺熟悉啊。”车夫赶车之余听到几人对话,忍不住开口。 赵伏华笑着说道:“虞河王朝人氏,应召来开商会的。” 车夫回头小心看他一眼,“没想到是位贵公子啊,也对,能去西来别院下榻,肯定不简单,失敬失敬。” 赵伏华客气拱手道:“唉,过誉了,咱都是混饭吃的,不然怎会一召便应,老实巴交赶路过来。反看老哥身在玉京城能讨个活计,不得不说,福根不浅,假以时日,老哥说不得也能进榆华园走一遭。” 赶车汉子爽朗大笑,“借公子吉言,他日你我在榆华园相遇,定要好好报答一番。” 越过宽阔无比的跨月桥之后,路过商街,这里逐渐热闹起来,车马如流,四骑马车跟着慢了下来。 一位头戴帷幕,身着洒金绣花裙子,坐骑赤狐的姑娘路过,赤狐大如马仔胸口雪白,踱步慢行,刚好停在马车左近,看向三方路口,似乎正在寻路。 崔英颇有些见猎心喜,用不着看遮起的脸蛋,只是瞅瞅那副腰身就晓得遇到美人了,脑壳伸出车厢,露出大大笑脸,拿捏腔调喊道:“介介,你节是去是哪儿啊!?” 听见突如其来的嗓音,狐背上面姑娘扭头看过来,扫一眼马车,冷哼一声,隔着幂篱不客气道:“哪儿来的破落户,也不睁眼仔细看看,把你卖了都不值我一双绣花鞋的钱,敢来调戏姑奶奶,活不耐烦么?” 崔英乐呵起来,还是位性烈如火的姑娘,想着再过招几次,却被拉回车厢里面,马车再次跑起来。 陈景责怪她道:“哪儿哪儿你都不消停,你心大,不怕祸从口出,也得替别人着想。” 崔英完全没放心上,看到那头赤狐载着主人远去,这才收回目光,可惜道:“多好一头畜生啊,一根儿杂毛都没有,本想着问问价钱。” 回头看到几人揶揄目光,嚷嚷一句,“咋啦,能否买卖暂且不说,问问总行吧” 陈景狠狠点她脑壳几下,“纯属找抽!” 西来别院,专门挑的恶心人的旮旯犄角地方,既不近海,也不靠河,反而靠近皇宫,美其名曰“沾沾皇族气息”。 “五姓互相知根知底,蒙谁呢?都是一身铜臭气,皇帝都是傀儡,若是沾惹了皇气,那不是自找麻烦,自行堕落,在这种地方建别院,纯粹恶心人。” 赵伏华带着几人进入别院,在大门登名时,晓得母亲还没来,自己只能再硬着头皮撑上几天。 别院大小房间一千八,对于应付一国两姓,早个一两百年还行,如今实属有些拘谨,也不见冠玉王朝扩建一下,估摸着是想省下寸土寸金的地皮,别院可劲往高处建,这会儿的别院没一处平房,全是高楼,外人看去兴许羡慕,赵伏华晓得冠玉王朝打的粗糙算盘,就是想省钱。 赵伏华背着手走去指定房间,一边走一边抱怨,“关键是不管金瓯王朝还是我们虞河王朝,年年都是给钱的,几百年下来,养肥了不少人,这别院周边街道,全是赚我们这些外地人的钱,作为衣食父母,反而没个体面下寝的地方,你们说气不气人?” 后边三人晓得他是抱怨,没有打搅他,跟着走到一处袖珍云台踏上去,云台托起四人来到六层楼处才停下,崔英看一眼上边,还有两层,不得了的是,看样子还能继续往上边搭房子,真是物尽其用了。 推开房门,几人都是失望,可怜的一个小间,凑合着住吧,反正有了半年浮舟上面的光景,这会儿憋屈,但也不会难以忍受。 陈景照例开始收拾家当,玲珑袋中翻来覆去,心中豁然,这半年都是在浮舟上面,除去打水时候能在地面停留片刻,再就是与各地山水神祇打交道时,偶尔有落地攀谈,其他时候根本不用双腿走路,吃住用都是赵伏华帮着解决,根本用不着收拾东西,一时有些茫然。 蒋安思索片刻走出屋外,看看能否给少爷讨些新鲜茶水润润喉咙,可怜少爷一路走来,半路茶饼都用完,路上遇到城镇买的都是些以次充好的货色,搁在扶煌城,狗都不稀罕的东西。 崔英推开窗户坐在窗沿上边,瞅着人来人往,着重照顾女子,尤其是那些清凉打扮,花枝招展放得开的女子。 看的久了,意犹未尽之余心中猛地迸出一个字眼,赶紧喊赵伏华过来,心情激荡到有些颤抖。 赵伏华把头扭过去一些,“崔大哥,你这是做甚,别这样,吓到小弟了。” 崔英神秘兮兮拉他过来,挤眉弄眼问道:“以前忘记问你了,其实也不用问,肯定是有的,就是不晓得在哪儿?” 赵伏华心里感觉不妙,还是小心翼翼问道:“崔大哥想去哪里?还是想要找什么东西?” 崔英嘿嘿怪笑两声,在他耳旁说上一句。 赵伏华脸上皮肉抽动几下,“这个不妥吧?” “有何不妥?!”崔英瞪着眼睛问道。 赵伏华劝道:“不是小弟硬要拦大哥,咱好好讲讲道理,浴池不是大哥想象的那种。” 崔英一手捂住他的嘴巴,看去小景,还好,没注意这边,小声问道:“咋,这里边有说法?” 赵伏华凑到跟前,脑壳挤着脑壳小声道:“穷地方或许还能有那种不分男女老少的大澡堂,即便是那种地方,这年月也是越来越少,像玉京城如此富贵地,澡堂几乎绝迹了,即便有,也是隔间分开的,毕竟有钱有身份之后,都会注重私密,几百年下来,没有几个人会对此无所谓。” 崔英叹口气道:“以前我还骂人‘穷讲究’,富人也有‘臭毛病’。该说不说,我这望气法火候不够,不然,我也用不着去澡堂,直接上街闲逛去多省事,一目了然,尽收我眼,嘎嘎……” 陈景瞪她一眼,不晓得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咳嗽一声,崔英平静下来,眯着眼看向赵伏华,后者不忍与她直视,该不会坚持要去澡堂一回吧? 崔大哥外在是女子,可身子里面却是个男子,纯爷们的那种,但凡有人与她相处几天,再没人会把她当作女子,身边几人都是例子,从无意外。 “小赵啊。” “崔大哥?” 崔英得意说道:“几天前的事情了,我正无聊,试着隔空驭物,没承想到竟然能行,那会儿也不觉得咋样,对我来说聊胜于无,直到我来了城里。” 赵伏华恭喜道:“能驭物,这是好事啊,崔大哥只是暂时没想到用处,总有出力的一天,我就听苍爷说过……” “唉,对。”崔英拍他肩膀道:“咱这不是来城里了嘛,这会儿没到开商会的日子,跟我去赌坊走一趟,咋样?” 天爷爷啊,想一出是一出,还是歪门邪路的那种。 赵伏华听后头皮发麻,求饶道:“崔大哥,算了吧,赌坊都有高人坐镇,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老千的,即便躲过修士,赌具都是作坊定制的,我家也有,晓得这里面的道道,譬如摇骰子用的盅,都是加持过符文的,一般修士可奈何不得,就是用来针对存心不良的江湖野修。” “怎么能这样?太不要脸了!” 崔英大骂一句,赶紧撇清关系,“赌坊能是好人去的地方?我这一身修为辛苦得来,可不能留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消磨。” “对啊,咱还是老实本分一些为好。”赵伏华也是狗腿,附和着说道。 陈景在另一边床榻打坐,嘴角扯笑,崔妞也就是在这边人生地不熟,换作通安城,她早就杀进赌坊了,至于是不是欺负人,她才不会多想,凭本事骗来的钱,那也是钱。 赵伏华没等到母亲,别人先来登门了。 王咫一面对赵伏华的不告而别,半年来一直愤愤不平,这会儿指头点着赵伏华,斥责不顾兄弟情义,临阵脱逃,害得自己待在扶煌城惶惶不可终日,还要替赵伏华担心路上是否有恙。 “行了,看你可怜兮兮的样子,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你家再不得势,有的是人护你周全,我家巴不得如此,可惜没那个本事,不走作何?都是商贾之家,如何取舍,还用多说?” 赵伏华戳穿王咫一的小心思,不想让他再聒噪。 王咫一接过蒋安递来茶水,一口气喝干,无奈说道:“去年我就想过咱俩家一起来玉京城,路上有个伴,随时能唠嗑多自在,你倒好,和两位大哥先过来了,还是提前半年,我这半年是咋过的,你知道吗?” 看他一脸心痛模样,赵伏华呵呵一笑,“不就是修炼闭口神功嘛,功力肯定精进不少。” 王咫一眼神暗淡道:“我差点儿就死在咱老家扶煌城了。” 崔英听后赶忙道:“那皇帝老儿针对你家?” 赵伏华晓得这位发小臭毛病,挥手道:“崔大哥别听他瞎说。擦破皮他都能吹成断手断脚,指头流血也能吹出尸横遍野的景象。” 王咫一破功恼怒道:“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 陈景问道:“既然皇帝被赶走,是临时选了新的,还是要改朝换代?” 赵伏华止住正要开口的王咫一,“让我猜猜。既然皇帝是挑在商会召开之前挑起事端,如此托大行事,帮他的人手肯定不少,以此推想,事情过后,被清洗的人群也跟着少不了,一下空出这么多位子,改朝换代自然可行,但要不得,里外因果之下,先随便从皇族中挑一个,暂时凑合着用,日后的事情,来日方长。” 王咫一白他一眼,“这有什么难猜的,明摆着的事情,换别人也能猜到。” 蒋安小心说道:“老奴就猜不到。” 王咫一怒骂一句,“你就是个傻子!” 一连等待几天,西来别院中的来人逐渐多了起来,不约而同,进来之后有抱团取暖的迹象,往常或许有些许看不顺眼的地方,如今来到玉京城,被逼无奈暂时放下些许成见,至于回去之后的言语冲突还是刀戈相见,暂时不影响当下。 王咫一仍旧每天往这里跑,哪怕王家长辈训斥也是如此,作为机灵鬼,王咫一晓得别院内的众人,即便是在扶煌城也是貌合神离,如今到了玉京城更进一步,两姓家主恨不得出入门扉都要携手同进退,反正让他看去不忍直视,太做作了。 别院饭食也是一言难尽,赵伏华掏钱请客,至少每天都是外出撮一顿,可惜不是小店就是饭摊,一点儿都不阔气。 饭摊上,崔英一边喝着胡辣汤,一边嫌弃,“连个顶盖都没,太跌份了。”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陈景责怪她一句。 赵伏华俩手一摊,“我这也没办法,家里就给了那么一些神仙钱,路上大半撒出去,没多少可以挥霍了,只能等我娘亲过来,施舍我这个败家子。” 王咫一舔舔碗底,心满意足打个饱嗝,“玉京城富贵是不假,真能算作美味的,也就那么几样,我就试过几道吹嘘的如何不得了的菜式,马马虎虎,明显吹得太过,过去几年了,仍是让我耿耿于怀。” 蒋安作为跟班,没想过那么多,都是富贵人家惯出来的,食肉者鄙,富家子弟专属臭毛病,令人生厌。让这些穿金戴银的家伙喝几天胡辣汤,实在不行饿上几天,清清肠胃,告知他们亲自动手杀畜牲吃肉,他们也会无话可说,立马动手。 摊主小贩蹲在一旁,心里乐呵,喝碗胡辣汤都能喝出少爷病来,了不得,这几人该是酒桌上面的好手,胡吹瞎扯令人生畏,厉害的紧。 王咫一喝口苦茶漱口,问道:“你们来的路上,有无听说咱钰金洲中部列骨山的传闻?” 陈景不着声色拦下崔妞,挡在赵伏华身前,“说道说道。” “真不晓得啊?”王咫一心中窃喜,“据传那座列骨山遇到冤家对头,被折腾老惨,整座山脉断成无数截,金身能否留住难说了,反正,我是不看好。” 崔英接住话茬,“倒霉的,该是遇到仇家了。” 赵伏华点头,“这么厉害的仇家,不是咱钰金洲的吧,应该是外地的。” 蒋安脱口而出,“这么大动静,说不定是北边中洲王朝所为,那里能人辈出,对付一个山神,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王咫一觉得哪儿不对劲,疑问道:“中洲王朝自然厉害无比,可隔着二十万里虚妄之海,他一个小小山神,仇家还能遍布天下?” 陈景给他解疑道:“山神趴窝不动,他的仇家可不会如此,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仇家四方游历,说不得道法大成,这才回来报仇雪耻,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也对。”王咫一听后呵呵一笑,“列骨山山神这是活该了。” 崔英看着远处那座大放光明的雄伟大殿,嘀咕道:“啥时候咱找个机会进去瞅瞅。” 赵伏华想都没想,摇头道:“玉皇殿,二庄祖修道之地,即便是顶着朱姓的那些人也难以进入,咱们还是算了。” “二庄祖?这个称呼够怪异的。”陈景说道。 “农庄的‘庄’?”崔英也很好奇。 王咫一露出戏谑脸色,赵伏华只得说道:“坐庄的‘庄’。” “那不都一样嘛。”崔英说完愣了片刻。 陈景随即感慨道:“还真不一样。” 王咫一望向玉皇殿,心神向往道:“二庄祖坐庄为首,朱姓为辅,坐收整个钰金洲,霸气无匹。” 陈景转念问道:“既然二庄祖就有此等本事,肯定也有大庄祖,那又是何等天纵奇才的人物?” 王咫一哑然,看去赵伏华。 赵伏华也是苦笑,说道:“大庄祖自然是有的,不过早已隐居,不理凡俗多年,如今都是二庄祖单独主持仙凡事务。至于大庄祖本事如何,我俩年纪还小,都是听家里长辈那里得来的只言片语。” 赵伏华望向夜空,崇敬之情溢于言表,“据说,大庄祖神通非常,天命所归一般,可以汇集天下财运为己用。” 陈景听后脸色骇然,忍不住道:“这等本事,天下一绝!” 王咫一脸色有些难看,“大小庄祖都在冠玉王朝,这对虞河、金瓯两国便是不幸。” 赵伏华接着说道:“是大不幸。千万别告诉我,你不晓得大小庄祖是何等修为。” 王咫一果然哭丧一样,脸色更是难看,嘴里蹦跶出三个字,“飞升境。” 崔英恍然,“难怪你们都不服气,可就是没法子,我还以为是钱多钱少的事儿呢,飞升境啊,还是两个,最要命的是,俩人偏心眼的待在一国,那还咋作对?趁早认命吧。” 陈景思量片刻,摇头道:“这根本无解。” 第一百三十四章 瘦猴与肉山 宋雁琴终于在五月底来到玉京城,是乘坐赵家主房主持的渡船来的,属于最后一波,赵伏华为此没少抱怨,如此晚到,害他担心不已。 宋雁琴好好端详儿子片刻,见到安然无恙,便把儿子晾在一边,先行谢过陈景与崔英。 而后毫不做作,拿出早就备好谢礼,包括蒋安也有一份,惊喜异常的蒋安就差磕头下跪,指天画地发誓为赵家燃尽最后一点烛火。 陈景多少晓得这位为人母的性情,没有推脱,大方收下,让崔妞也是如此。 宋雁琴吩咐一句,让儿子出去耍乐去,她自己一路劳累,需要歇息一两天。 赵伏华不放心母亲,问苍爷一路是否顺遂,苍爷回道:“心累而已,渡船上面勾心斗角一路不断,不过少爷放心,一般人等可不能让夫人折服。说起来也怪,最近这些年,扶煌城里草包一大把,连累老的也跟着愚笨起来,年青一代,青黄不接啊。” 赵伏华咂摸一下话里余味,随口问道:“苍爷是在骂我?” 苍爷大出意外,惊道:“听出来了?” “阴阳怪气,不理你了。”赵伏华撂下一句,带着几人去找王咫一。 得了报酬的崔英豪气干云,叫嚣道:“今儿个我请客。” 赵伏华赶紧应道:“那感情好!” 崔英立马反悔,客气说道:“不能点太多啊,不能去太好的地方,不能专点贵的,不能……” 陈景都听不下去了,“行了,你那边要是不够,心疼本钱,我这边也一并算上。” 崔英傻笑着搂住陈景肩膀,“瞅瞅,咱俩这交情,没得说,铁硬。” 一听有人请客,王咫一大呼小叫冲出来,赶紧吆喝着众人出门,别院饭食实在难以让人恭维。 “既然这次咱们单独出来,该去哪儿,你晓得吧。”王咫一冲着赵伏华挤眉弄眼道。 赵伏华扶住额头,“真要去那地方?” 王咫一大笑一声,“不去可是会让玉京城这边看轻,所以不可不去,就当作是投名状嘛,哪怕去一次也成啊。” 赵伏华颇有些无可奈何,回头说道:“对不住两位大哥了,今晚要去一处是非地。” 陈景对于他俩打哑迷疑惑不解,“既然是非地,还要硬着头皮去?” 崔英问道:“是去打架?” 蒋安摆着手道:“使不得啊,在人家地盘上,咱们处于劣势,注定不讨好。” 赵伏华带路继续走,“会不会打起来,全看运气,即便真动起手来,大概也不是针对咱们。” 王咫一心里偷着乐,贼眉鼠眼说道:“毕竟是在‘浮世楼’嘛。” 浮世楼,取名人浮一世,不过据说早年间,浮世楼还是浮事楼,不知哪个年月改了名去。 浮世楼的名气是打出来的,真正意义上的“打出来”。 每次召开商会,虞河、金瓯两国,少说要来四五千人,这里边总会有一些纨绔子弟、二世祖一样目中无人的家伙,互相认识的也就罢了,若不相识,三言两语起冲突是应有之事,比爷爷拼祖宗,谁也不服谁,那就打一场吧。 讲究些的,让供奉家臣,亦或是好友助拳,不讲究的,修行没几年的富家子弟,光着膀子摔跤的也有,闹出人命这种事,不愿也不敢,可下手也着实没轻没重的,历年传闻,在此残废的贵公子都有。 起初并非着重浮世楼内斗殴,只是浮世楼正对玉皇殿,前来于此采风赏景的人不少,所以打架最多,斗殴最凶,久而久之,浮世楼名声大振,年轻俊杰与纨绔子弟慕名而来,若是头次来玉京城,必定要来此一遭,当然也有存心来看热闹的好事者,来过几次,依旧乐此不疲。 至于“投名状”一说,玉京城内对这些外地纨绔,存有监察与考验目的,这并非多么隐秘事情,只是在人家地头不好发难,虞河与金瓯两地的年轻人有时故意说些难听话,就当嘴上雪耻一回。 来到浮世楼外,几人不约而同看去对面。 十多里外,玉皇殿大放光芒,三出阙的宫门丝毫遮挡不住,亮光不似正午刺眼日光,而是泛着柔和的莹白,方圆数里亮如白日,任你是何种烛火,面对玉皇殿,唯有黯然失色。 王咫一摇着纸扇说道:“走吧,咱去楼上高处,那样看得更清楚一些。” 浮世楼外形似宝塔,每层带有外回廊,专供来客用来赏景,楼内大堂中间地带空出一块,顶楼至底层,一路通透。 众人跟着管事一路上去,半路王咫一指着柱子上的痕迹说道:“看样子是最近的,不愧是浮世楼。” 赵伏华唉声叹气道:“这会儿我都后悔来了。” 崔英后边揽着他继续走,“来都来了,不见识下就走,岂不是太可惜。” 每上一层楼,几人看去外面的玉皇殿,终于在六楼时,陈景让几人止步,这里就可以了,上面几层想必聚集不少人,没必要与他人硬挤,除非存心想要打上一架。 进得大堂看上几眼,有人,但不多,这样也好,即便有了争端,也可进退有度。 楼内有桌无凳,全是矮桌,客人整齐坐在矮桌一面,不出意外多数靠窗,皆是冲着玉皇殿来的,另一边少数几个扎堆,三两个一起慢慢品酒。 崔英这次请客,豪气的丢给管事几颗雪钱,让他随便上些东西,最好拿手的,其他不用多管。 赵伏华试探问道:“不赏舞听曲么?” 崔英装傻道:“咱不是来看玉皇殿嘛,女人有什么好看的,满大街都是,等会儿我带你们去,一搂一大把,有啥稀罕的。” 王咫一听后败下阵来,“对对对,咱就是来见识一下玉皇殿的,别的什么,日后再说。” 陈景端看玉皇殿,随口问上一句,“玉皇殿是被那位二庄祖施过法么,所以才会散发荧光。” 王咫一说道:“关于别的,或许存在道听途说,玉皇殿这里都是统一说法。玉皇殿之所以能一刻不停发出光亮……” 王咫一手心抛出一枚神仙钱,挑着眉毛看向陈景。 崔英指着神仙钱说道:“花钱买了一堆夜明珠,对不住?” 王咫一愕然。 赵伏华笑着说道:“不是这样。玉皇殿是用地底灵脉玉石建成的,还是品质最好的那种,就是神仙钱的原料。” 陈景骇然,“三种神仙钱,只有云钱能在暗处生出光亮,所以……” 王咫一点头道:“然也。” 崔英摇头晃脑,“狗大户,真不愧是狗大户。” 赵伏华与王咫一震惊不已,两人联手捂住崔英嘴巴。 “天爷爷啊,咱在别人地头,说话悠着点儿啊。” “姑娘奶,我求求你了,慎言啊,你别忘了,那可是一位飞升境啊。” 蒋安左右看看两侧,再往后边瞅瞅,这才开口道:“崔道友,既然对方是一位飞升境,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我曾经有幸听副门主说过,若是修道成为飞升境修士,只要心有所感,一定范围内的言语动静,洞若观火,一清二楚,咱还是小心些吧。” 听到蒋安说“副门主”,陈景回想起来,干脆说道:“你原来宗门的那位副门主,已经遭殃了。” 崔英推开两只小手,跟着起哄道:“应该离死差不远了。” 蒋安呆滞片刻,大义凌然道:“与我何干?我如今是少爷扈从,血魂窟就是死伤殆尽,蒋某也只会拍手称快,断然不会给一介魔教妖人嘘寒问暖。” 赵伏华满是好奇,问道:“血魂窟的副门主,两位大哥也解决了?” 陈景给他说道:“没死,至少我们走时没有。不过嘛,削弱血魂窟实力这是事实。” “好!”蒋安拍着双手,“那个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若不是我本事不济,早就为民除害宰了他。” 王咫一讥讽他道:“差不多得了,这会儿表现忠良有啥用,早年为啥去魔教里边混,人生污点洗不掉喽。” 蒋安口中连喊冤枉,“当年我是被血魂窟抓壮丁,这才落草为寇,非是我本意,少爷明鉴啊!” 赵伏华挥挥手,“行了,别在这里聒噪。你那个胆子,估计当初血魂窟拉你入伙,你也不敢。” 蒋安恭维道:“确实如此,少爷明察秋毫。” 崔英跑到后边一张桌子面前,瞅着一个瘦猴似的家伙说道:“大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徐少壁举着酒杯,对面前这人似乎有些印象,暂时想不起来,模棱两可道:“确实如此。不知姑娘如今何处高就?” “装,接着装!”崔英一口戳破他。 白发谭伯然记性不错,与徐少壁心声几句,后者恍然大悟,指着面前人道:“磅石峡,我说的可对!” 崔英瞅向白发老头,“又是你告密,直接说出来就是了,专干一些阴私事情,小心自己不能长寿永年。” 谭伯然火冒三丈,“小姑娘,不管你身后如何玄妙莫测,至少在这里,慎言慎行。” 崔英更是火大,“你大爷的……” 陈景走了过来,“出了何事?” 赵伏华和王咫一推着蒋安过来,让他在前边顶着。 “误会,都是误会。”徐少壁赶忙道。 谭伯然忍着心中不悦,拱手道:“确实一场误会,老夫在这里给小友赔不是了。” 五人,一金丹,一合气,三个炼气。 徐少壁这边两人,两个金丹,可惜都是无甚杀力,不懂斗法的废物,没得打,尤其是回想起这位女侠那日磅石峡拳开瀑布的景象,没记错的话,当时女侠还是炼气境,这会儿小升一境,欺负徐少壁这个稀烂金丹是足够了。 崔英冷哼一声,说道:“本来还想和你叙叙旧,算啦,不是一路人,不往一块儿凑了。走走走,咱接着喝酒。” 陈景最后离开,悄无声息收回手刀姿势,这一幕恰巧被谭伯然捕捉到,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剑气,眼皮颤抖几下,亏得方才没有意气用事,被人围殴还遇到剑修,真就倒霉到家了。 徐少壁听到谭伯然的告知,心中满是庆幸,赔礼是跌份,等到被打得头破血流,身上多几个窟窿,那可就不止是跌份了。 “幸好,幸好。”徐少壁猛灌一口酒,玉京城不是金瓯王朝,不是他能随意撒野的地方。 “姓徐的,今儿个咋这么怂。” 心田响起一道嗓音,徐少壁回头看去一眼,飞快和谭供奉使个眼色,朝着刚才那几人撇撇嘴,谭伯然一副了然神色。 徐少壁端起两道可口菜式,走过几重帷幕,来到一座“肉山”跟前,躲开地上餐盘,把手里菜式推过去说道:“你柳赤山这般膀大腰圆,外人看上一眼,胆气就能泄去三分,我这小胳膊细腿儿的,任谁看了都想试着折一下,不认怂咋办?” 柳赤山即便盘腿而坐,仍是与徐少壁高低差不离,面前餐盘堆叠,吃完便丢,或有遗漏,被他一把捞起塞进嘴里,一脸横肉跟着嘴上吞咽不断舒展收缩,嘴里嚼咽,不耽搁他心声言语。 “徐家有你这么个废物,白白浪费不知多少神仙钱,你那个供奉也是如此,不会挣钱,也杀不了人,就会一些鸡鸣狗盗的本事,留他有个屁用。” 徐少壁不以为意,“唉,话不能这么说,凤子龙孙有来路有出处,我家谭供奉本事虽小,全力施展,大有作为,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否定的。” “这些按下不表。”徐少壁看向他,“别看如今你是金丹境,对上刚才那波人,你也毫无胜算。” “哼,端两盘菜送来,就想鼓动我和人打架,怎么,看我一身肥肉,就当我傻么?” 徐少壁本想凑近些许,被峰峦叠嶂般的餐盘逼退,干脆说道:“五人里边,有个合气境的娘们拳脚功夫不错,你对上那娘们,即便能胜,也是惨胜。” 柳赤山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大吃。 徐少壁讪讪道:“咱们这一波同龄人当中,你柳赤山是数得着能打的,是我自作聪明了。” “小打小闹,五十枚雪钱。大打出手,五枚云钱。打生打死,封顶价几何,且看后边是何状况,若是闹到不可开交,我担主责,你担次责,如何?” 徐少壁蓦然一笑,拿出五枚云钱,肉疼道:“大打出手教训他们一顿即可,不用打生打死。” 先拿三枚云钱递给他,“这是订金,事情过后,余下两枚保准奉上。” 柳赤山眼中有讥诮神色,“你这会儿可以试着不给。” 徐少壁叹口气,五枚云钱一道递过去。 肥腻大手滑过徐少壁手心过后,神仙钱不见踪影。 看一眼手上滴落的油水,徐少壁一阵恶寒,本想拿出帕子,看到一边帷幕,赶忙小跑两步过去,使劲在上边擦拭,不用白不用,反正不是自己家的。 “哗啦”一声,堆叠瓷盘被推开,相互磕碰之下,碎去无数。 徐少壁听到声响,瞅着看去。 柳赤山单手驻地,一脚支撑,一身肥肉慢慢支起。 看到眼前肉山被两条“柱子”撑起来,高出自己两头不止,徐少壁笑意牵强道:“我记得去年时候,还没是这般高的。” 一脚踏出,脚底木板生出刺耳颤鸣,柳赤山终于舍得开口。 “是哪个?” 第一百三十五章 金鼎同食 徐少壁偷摸回到谭供奉身边,急匆匆道:“快走,快走。” 谭伯然晓得事情成了,起身便要离开。 伴随一阵木锤夯地般的声响,一道高大宽阔身影走出重重帷幕。 徐少壁给来人使个眼色,朝前边努下嘴巴,脚下不再停留,赶忙走为上策。 已经来过浮世楼,光顾一次便足够,至于打架啥的,咱就不掺和了。 柳赤山迈着沉重脚步,再有他那极为惹眼的肉身,别人想不注意都难。 王咫一早早听到脚步声就觉得不对劲,回头看到一座肉山冲着这边过来,心里默念,千万别过来这边啊,我们几个应付一下小麻烦还行,这望而生畏的大块头还是免了,实在担待不起。 眼看又走近几步,推一下被玉皇殿迷住双眼的赵伏华,指着后边让他看去。 赵伏华回头第一眼就被惊到,一个人个头能如此之高,还能如此……宽阔,心中感慨,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崔英随意瞥上一眼,惊呼而出,“我滴个乖乖。” 陈景也是看过去,瞅见这位“巨人”神色带有狰狞,让他心中起疑。 蒋安这个扈从,实在当得不称职,最后才幡然回神。 这般肥硕还不死?竟然还能走路,走得还挺稳,该不会是修士吧?双眼运法仔细瞧瞧,果然如此,还是一位金丹境,可惜被一身肥肉糟践了,毫无得道高人的仙气飘渺。 柳赤山走到几人面前,搭眼看一圈,嘀咕一句,“哪儿有娘们?” 崔英不乐意了,老子自诩纯爷们不假,也得自己说才行,外人正话反说是个啥意思嘛。 “你说啥?”崔英走出来,指着一身肥肉的家伙问道。 柳赤山本打算直接回去接着开吃,反正神仙钱到手,即便是被姓徐的骗了,他也没有去寻麻烦的心思。 正主迎头撞上来,柳赤山肥硕身子前倾几分,仔细打量几眼面前的“娘们儿”,“你不出声,大爷是真看不出来。” 蒋安被赵伏华和王咫一拱出来,不得已硬撑着问道:“道友可是认识我等?” 柳赤山嘴里舌头乱趟,当作剔牙一番,开口道:“不知道,也没想着知道。刚才和姓徐的打赌,说这边有个女的身手了得,还说我不是对手,这便过来了。” 抬手指向捻手捻脚正要走出去的徐少壁,“就那个姓徐的。” 柳赤山说话没有刻意收敛,徐少壁自然也听到了,回头怒骂一句,“你大爷的!” 说完直接舍去体面,翻出浮世楼,御空而逃。 谭伯然呆滞片刻,回头冲着几人尴尬一笑,索性依葫芦画瓢,跟着飞出楼外。 蒋安喜出望外,指着两人离去方向说道:“既然他已经离去,不若我们握手言和?” 柳赤山说道:“赌注我已经收下。姓徐的如何我不管,这会儿只想试试她的身手。” 崔英好奇问道:“赌注多少钱?” “云钱五枚。” 崔英讪笑道:“还挺值钱。” 蓦然翻脸,“不对,应当更值钱才是。” 柳赤山挪动脚步,大肚皮正对崔英,说道:“我如今金丹境,不想太欺负你,七成力和你交手,如何?” 蒋安心头上火,回头看去自家少爷,赵伏华赶忙摇头,对他指指点点。 心如死灰的蒋安,面色悲呛,对那肉山巨人拱手道:“欺负后辈终究不美,就让老夫顶替如何?” “你?”柳赤山迷惑起来,这把年纪的金丹境,可经不起他三拳两脚。 “唉,大胖子,这边。”崔英挥手示意。 陈景看到崔妞拳头握起,心道不好。 柳赤山闻言看去,那个娘们儿蓦地突进向前几步,速度之快出乎意料,眨眼之后一拳袭来。 肥如肉山,动作不慢,右手成掌拦住来势汹汹的一拳。 柳赤山只觉得一股巨力从掌心翻涌而上,臂膀肥肉似水波潋滟,随着内里力道逐渐上移,肥肉逐渐荡漾起来。 崔英口中嘶喊一声,用出八成力,使劲挥出完整一拳。 柳赤山闷哼一声,整个右臂,衣衫炸裂开来,急忙转上两圈卸去那股蛮横力道。 看一眼再无衣衫遮盖的右臂,徐少壁缓缓说道:“那会儿我还嘲讽姓徐的认怂,终于晓得为何了,你确实有让他退避三舍的资格。” 崔英晒然道:“你也可以学他,看你有胆子动手份上,退避三尺就行了。” 肉山气笑道:“往常都说我柳赤山狂妄,今日终于见到与我比肩的人物,不虚此行!” 说完之后,脚下咯吱作响,木板凹陷下沉几分,厚重如山的身影高高跃起,扑向对面。 崔英躲开一旁,喊话身后几人,“这家伙特意找我,你们别插手。” 陈景看那人动手之时,并无御空手段,仍旧是江湖武夫以力驭气,再以气助力的法子,似乎与传说中举手投足,气息连绵不断的金丹境相去甚远,难道这人刚才所言不虚,真打算压境与崔英斗上一场? 柳赤山肥硕如山,换作凡夫俗子,能否走路都难说,如他这般手脚轻巧的,更是痴人说梦。 若说唯一长处,大概就是个头异常高大,胳膊腿脚也跟着长出一大截。 这让崔英有些憋屈,她要出狠拳,得近身才行,肉山一样的家伙隔着两臂都能捶到她,毫无公平可言。 柳赤山瞅准时机,双拳合握,踩踏木板,之后一个跳步,双拳如扫锤,一锤之下将那个娘们扫出浮世楼。 赵伏华跑到回廊边上,朝向掉落外面看不到踪影的崔英喊道:“崔大哥……” 王咫一对那肉山有些惊恐,这力道着实吓人,崔大哥已经足够厉害了,仍是被这个大胖子横扫出楼。 蒋安对躲在自己背后的王少爷欲哭无泪,躲便躲着,别推啊,如我这把年纪,刚才肉山那一手,不用落地便是重伤,咱俩谁护佑谁都说不定。 陈景没去看外边崔妞如何,反正她皮糙肉厚,六层楼而已,顶多丢人,绝不至于丢命。沉着脸色面对肉山说道:“打也打过了,道友是否该走了。” 柳赤山喘着粗气说道:“我晓得她没死,等她回来替我传句话,就说……” “爷爷归来!” 一声大吼,崔英顺着浮世楼外墙跳进来。 指着一堆肥肉的柳赤山骂道:“欺负我手脚不够长是吧?” 气势浑然一变,微蹲拳架,“你这一身肥肉,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柳赤虎眯起眼睛,猜到对面大概如何,既然要动真格,他也不会客气,招招手道:“试试看。” 崔英汇集拳罡,凝聚拳劲。 出拳。 破风。 帷幕飞舞。 蒋安花白胡子刹那之间飘向一侧,心中骇然,真是没天理了,一个合气境的武夫而已,这般气象是要奔着吓死人去的么? 来势太快,柳赤山牙关要紧,望气之下,依稀能看出对方隔空递出的拳头,虽说自己是不屑于这些班门弄斧的江湖招式,却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被隔空一拳砸中瞬间,也不是如何的重,空有气象,花架子,心中窃喜,抬脚逼近两步,杀杀对面威风。 拳势如风,柳赤山能挡则挡,遗漏地方忍痛吃下,再进两步,老子一个金丹境,还收拾不得你一个合气境。 霎时之间,柳赤山瞥见那人身前木板碎裂崩散,心道不妙。 狂风骤雨来袭。 柳赤山被逼退后,并非他心愿,只是千百道拳影硬“推”着肉身慢慢后移。 浮世楼内说小不小,说大也大不到那里去,如此动静引得楼上来看热闹。 六楼之上尤有三层,原本大堂空出地方如开天窗,缓缓扩展开来,如此正好方便上面楼层“大开眼界”。 “上手了,上手了,今儿个第一场,千万别让哥们失望。” “这么大块头也能被压着打,我都替他羞愧。” “啧啧啧,对面个头是小,气势夯足,别看低了一境,一鼓作气之下说不定真能赢。” “兄台此话不妥,你只看大肉包吃瘪,怎晓得他没有压手本事,万一来个一招定胜负呢?” “既然你们争吵不休,摆个定输赢场子,我来坐庄,看好哪边来下注,买定离手,童叟无欺。” “凭什么你坐庄,你算老几?” “兄台悠着点,这位可是贵公子。” “废什么话,来浮世楼的,有一个算一个,有凡俗落魄出身的么?” “我看你俩登对,这是也想来干上一架?” “你这拱火的家伙,才是真阴险。” …… 柳赤山手臂护住要害部位,忍受狂风暴雨一般的拳招,起初身上的酸痛,已经衍变成剧痛,就要忍不住动用法宝,蓦地清净下来。 透过手臂夹缝看去,心中大呼要遭。 崔英来到他跟前,以牙还牙,卯足劲双拳齐出,捶向肉山胸口处。 一股气浪两人之间迸出。 柳赤山肉身停泄片刻过后,抑制不住向后飞起数丈,一路刮下几道帷幕,双脚有惊无险先着地,没有摔个七荤八素。 楼上见此情形,又是一阵聒噪。 “似乎差了些,刚才那位兄台说的一鼓作气,这会儿怕是废了。” “即便大胖子能赢,也是胜之不武。” “你们这些人的嘴脸真够恶心的,觉得高高在上,就有运筹帷幄的本事了?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下去过上两招,能不尿出来,老子喊你大哥!” “火气这么大,该不会尿出来的全是黄汤?” 哄堂大笑。 崔英仰头喊话道:“上边那些下赌注的,我的赔率是多少?” “五赔一的,六个。十赔一的,三个。其他也有,不过嘛,全都押你输。” 崔英气道:“一赔十,我出了。” “好好好,这才热闹,赌本押来。” “先欠着。” “这就不讲究了。” 柳赤山重新走回原地,全身衣衫碎裂,当下就剩一块遮羞的兜裆布,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与早些时候肥腻白肉天壤之别。 一脸横肉越发狰狞,猛喘粗气看向对面,肥硕肚皮鼓动起来。 崔英别过头去,问向后边小景,“他这是在干啥?” 不等陈景说话,肉山开始呕吐起来,如泉水喷涌,飙出一地腌臜物。 这一幕让众人大倒苦水。 “娘咧,能不能别这么跌份。” “这是被打得的吐出来了?也就是女侠赢了,对吧。” “万一这胖子是想临时瘦身,好对敌更加自如……” “换你,你会乐意如此丢人现眼?” “我面子可金贵着呢,肯定不会。” “别吵吵了,还没完呢。” 崔英不忍看去木板,连瞥一眼都嫌弃,忍着恶心道:“都这样了,你干脆认输吧,我不想连你隔夜饭都打出来。” 柳赤山甩一下嘴角酸水,垂首闭目,一道灵光浮现头顶上空。 灵光之中,一樽人头大小的金鼎浮现。 先前木板上柳赤成呕吐的腌臜物,被他一招,陆续收入金鼎之中。 “这是?”崔英喃喃自语。 楼上众人也是大为不解,窃窃私语。 “多年不见金鼎同食,想不到还会有人学这类旁门左道。” 一道空寂嗓音落下,众人循声看去,可惜没人看出是谁发话。 柳赤山抬眼高处,“旁门不能走?还是左道不是道?” 没能听到回应,柳赤山轻蔑一笑,管他是哪家子弟,见多识广有个屁用,没本事活该憋屈。 金鼎缓缓垂下鎏光,沐浴其中的柳赤山身躯如同神祇金身,对崔英说道:“既然我这里动用法宝,也不让你吃亏,要么干脆认输,要么你找帮手助拳,任你选。” 崔英眼睛一瞪,鄙弃道:“我两个都要选。” “也行。”柳赤山痛快道。 王咫一顶着蒋安后背往前拱,“你还等啥,赶紧上啊!” 赵伏华也拉扯蒋安,“少爷我养你这么久,就是为了当下这种局面,赶紧去帮忙。” 蒋安一副了无生机模样,求生一般看去陈景。 陈景淡淡道:“还是我来吧。” 蒋安得救不忘和少爷请功,“非是老奴不争气,实在是崔陈两位道友更搭,外人硬挤进去反倒不好配合。” 赵伏华与王咫一尽情数落他,就你那两下子,我都不稀的看,丢人现眼的东西。 陈景笑着对崔英道:“你先去试试。” “你就在一边看着吧,我自己来就行。”崔英吹出牛皮,大摇大摆走到金色肉山面前,对方竟然没出手。 “如此托大,那我就不客气了。”话才说完,一拳打在金色肉山下颚。 随之众人震惊,竟然听出敲钟声响。 柳赤山摆弄一下颚骨,笑道:“换我了。” “来!”崔英摆好架势。 柳赤山“唔——”的一声长啸,双臂攒劲捶打下来。 崔英硬抗之下,直立身子微微屈膝,以两人为圆心,一道肉眼可见潋滟荡漾开来。 “喀嚓”一声,两人身处地方断裂,一齐掉落楼下。 楼上猴子看戏的众人,大呼小叫起来。 “可以啊,能把楼层打到掉落,这该是浮世楼头一次。” “可惜不是白日热闹的时候,不然这边赌注立马层层加高。” “那个肉包动用法宝,实力猛增,看来女子那边是注定败北局面。” “兄台所说极是,你看那男子,到了这会儿了,竟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种人如何能成事,绝无翻盘机会。” 第一百三十六章 楼中斗法 楼外冷眼 浮世楼楼顶,一面白无须的青年趴在楼顶,掀开瓦片偷看内里景况。 看到兴起,解下葫芦喝上一小口酒,口中念念有词,“回回都是如此,一堆草包,就知道瞎起哄。说起马首是瞻,一个个争先恐后,真要赤膊干架,丁点儿身先士卒的勇气都没,叫唤如猴子,聒噪不休。” 一道黑衣御空而来,停在一侧,恭敬道:“霍先生。” 霍姓青年头也不抬,随口问道:“有消息了?” 黑衣人说道:“各方动用不少人手,仍是没找到列骨山山神下落。” 青年盖上瓦片,躺在屋顶,风流倜傥翘起二郎腿,道:“这怎么能行。咱钰金洲出了这么一档事,冠玉王朝职责所在,有必要去问候一下,不能让别人抢得头筹。” 看也不看黑衣人,继续说道:“接着找,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山神挖出来,若遇阻拦,能杀就杀。唉,记得清理干净点儿,别让人看出马脚来,尤其别让人查出是冠玉王朝派来的,不然我只能忍痛清理掉你们。 花大钱栽培你们黑衣众,再为一些鸡毛蒜皮小事清理掉,太不值当,光是想想我就揪心不已,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说到最后时,青年近乎声嘶力竭,痛心疾首的一塌糊涂。 黑衣人嗓音低沉道:“知道。” 青年翻脸骂道:“知道还不快滚,戳这儿当木头做甚,耽搁大爷看戏么?” 黑衣人听从吩咐,转身便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青年看他如此听话,站起身来,指着黑衣后背骂骂咧咧,“一点眼力都没有,合该没有出头日,等着儿孙接你班吧,一辈子还债的命,最好活长久点儿,千万别早早死了,利息都不够还的……” 青年骂得痛快,侧耳倾听一番,没个动静,这就对了嘛,当狗就有个当狗的模样,首当其要就是“听话”二字,等几年过后,还能如此听话,我再告知你儿孙死绝的事情,如今些许小事,且放一边。 再次趴下掀开瓦片,口中念叨:“到哪儿了,千万别草草收场,我这里一葫芦酒呢,足够和你们这群草包僵持一晚。” 六楼跌落五楼,万幸不是整层,只是出手之人脚下一圈,这才没有让楼下多出一些无辜。 五楼纨绔看热闹不嫌事大,围绕两人吆喝叫喊,几次过招之后,人群被逼“出逃”。 崔英身形相比肉山灵活许多,捶打鎏金肉山身上,钟鸣大作,一群纨绔初时还能忍受,不消片刻工夫,觉察出不妥。 钟鸣声响太过密集,逐渐盖过一众纨绔叫喊声,慢慢生出耳鸣来。 有一个出逃,就有第二个,复又三个四个,最后整个五楼大堂内,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还在坚持看戏。 崔英一记狠拳与金人对轰,五楼木地板哀鸣不已,看样子承受不了几次两人站桩打斗,六楼情形可能再次上演。 陈景六楼跃下,手刀成刃,聚集剑气,挥手劈砍在金鼎上。 柳赤山神色凝重,开口道:“剑修?” 陈景刚才看在眼里,金鼎垂下的鎏光金线,被剑气斩断些许。 这便足够了。 陈景与崔妞心声一句,“缠住他。” 双手作刀挥砍而出,他想看看这金鼎能撑到何时。 “大兄弟,别看他,我才是正主。” 崔英不乐意肉山分神对付其他人,出拳越来越重。 柳赤山可气自己没有多少对付当下局面的法子,以往打架,不出意外的话,都是一对一,这次托大着了道。 不过这个剑修也是够奇怪的,没有与女子联手,还舍去利剑不用,挥洒剑气对付金鼎,柳赤山将计就计,你一个炼气境,说你“剑修”都是夸奖了,“剑客”才对,敢和金丹境比拼体内真气雄厚,取死之道! 陈景一连挥出十多道剑气,收手片刻,金鼎鎏光再次复原,思索片刻,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正要取出青钢剑,蓦地停下,口中默念道:“就在这里吧,没必要忸忸怩怩。” 脚尖轻点,跃进金鼎上空,刚好正处六层楼大堂。 空中停留片刻时,双手虚握,作出抽离动作,随着这一动作,陈景体内窍穴气府真气奔涌,外在精气神越发强盛,一鼓作气之下,气势节节攀升。 终于,一道剑气凝结长剑结成。 锋芒逼人,人和剑皆是。 蒋安目瞪口呆,心头哆嗦道:“这就破境了?” 王咫一昨天才晓得崔大哥已经破境,这会儿陈大哥也破境,自己磕丹丸都赶不上,都是人,差距咋这么大? 柳赤山不晓得头顶剑修出了何事,但是感知到那股凌厉剑气越发强势,就要后退几步,也好应对自如。 “去!” 一道轻喝过后,剑气正中金鼎。 鼎鸣似哀鸣,瞬时金鼎收回鎏光金色,迅疾汇聚一团后,如同出现时一样,在一团金光之中消失无踪。 柳赤山身上金色如同流水,色泽越来越淡,他晓得撑不了多久,强提一口真气,就要逼退眼前这个难缠的家伙。 崔英没少被捶打,晓得他肯定心慌了,这会儿再不保留,使出十成力气,一拳打得肉山踉跄,欺身而上,全身发力,一拳捣在肉山肥硕肚皮。 柳赤山一拳之后飞起,撞碎些许木板,回了六楼,摔在地板上面,口中抑制不住呕出不少饭食,夹杂不少血红色,最后认命一般躺倒,没有起身找回场面的打算。 崔英脚下终于承受不住力道,再次掉落,到了四楼,口中骂上一句,“什么破楼,一直往下掉。” 上边几层楼热闹起来。 “哎呦,临时破境,真够凶险的。” “凶险个屁,那家伙是个剑修,破境之后,他们两人联手,打赢肉包易如反掌。” “胡说八道,剑修厉害归厉害,那是同境的说法。” “既然不认同,兄台何不下去试试?” “这有何难,两百年后你们等着就是了,还是在这浮世楼。” “滚一边儿去!” 陈景让赵伏华他们三人下来,大闹一场,该是打道回府了,今晚没多少工夫赏景,来时清闲,走时匆忙。 浮世楼楼顶,霍姓青年啧啧称奇,“这两人绝不是草包世家子的身份,宗门弟子可不兴来浮世楼,难道是世家供奉?即便是个能打的合气境,破落户里勉强能做个供奉,客卿应该更合适。” 青年翻个身,举手招来一只金蝠,吩咐道:“去那两人住处偷听,记得小心些,估摸身边有高人,真被我这乌鸦嘴说中,你这小东西也就人家一巴掌的事情。” 金蝠尖叫一声,振翅遁入夜空。 晃荡一下手中酒葫芦,还余下不少,今晚热闹大概到头了,剩下的草包吹牛,不稀得再听。 飞身而下,一路打着拍子就着酒,朝着对面悠闲而去。 美酒醉人,忆昔醉心,一路喝一路撒,深更半夜指天画地胡乱喝骂,比之夜猫叫春更烦人。 走入宫门,碰到金甲武卫,借着酒劲挑逗一番。 “来,请你喝,想喝不?老子偏不给,眼馋死你。” “真想喝啊,我嘴里还有,要不要?唉,还是不给。” “行了,不逗你们了,等会儿我撒尿水时,你们若是口渴,尽管放马过来,我绝不说一个‘不’字,你们当中舌根好的,肯定能品出尿中酒意。” 金甲武卫目不斜视,也不搭话,这位爷每隔一段时日,就来这么一出,早就习惯了。 青年终究不胜酒力,躺倒在地,用剩余力气一路拱地,蛄蛹到玉皇殿外,将酒葫芦剩余美酒一口闷了,又是撒出不少,口中念叨,“可惜,可惜,没能变作我的尿水,是你们没福分,去不得五谷轮回地。” 舒坦的呼出一口酒气,心慵意懒,意识飘飞远方。 口中呢喃道:“雄城之外见性情,玉皇殿内知真我……” 浮世楼一行,名副其实有惊无险,几人回去西来别院路上,一路伴随崔英自吹自擂,我那一招如何如何,是否有美人旁观?有无惊艳她们?是否有芳心暗许的举动? 等几人回到别院下榻房间时,看到苍爷守在外边。 苍爷用不容商量的口气,对王咫一道:“王家小子,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去了,明儿赶早再过来吧。” 王咫一小机灵鬼,听出话里有话,打个圆场道:“也是,玩也玩过了,是该赶紧回去报个平安。” 赵伏华没有挽留,看到他溜烟跑远,回头问去苍爷,“有事?” 苍爷点头,打开宋雁琴房间门,示意他先进去。 而后看向正要避嫌的年轻男女,“你们两位,也进来罢。” 陈景和崔英带着疑惑跟着走进房间。 宋雁琴端坐如常,让儿子坐茶几另一侧,这让赵伏华受宠若惊,往常但凡有娘亲在,他是能不坐就不坐,即便得了娘亲允诺,肯定不敢坐于娘亲侧面,难免有些“平起平坐”嫌疑。 宋雁琴看到儿子别扭样子,眉眼一瞪,“坐没坐像!” 有这一句话便足够了,赵伏华立马挺直腰板,动也不敢动。 外人也有外人的好处,譬如崔英当下,搬来椅子,岔开双腿,直勾勾盯着美妇人看。 陈景看不过她吊儿郎当的样子,踹她一脚,自己没个正形,还让别人难堪。 宋雁琴面对崔英的目光灼灼的眼神视若无睹,喝上一口茶后,问去自己儿子,“一路过来时,是否经过列骨山?” 赵伏华老实说道:“有的。” 宋雁琴问道:“列骨山变故也碰到了?” 赵伏华点头道:“浮舟离开列骨山地界,也就前后脚跟的事情,然后我们一行人五人,亲眼目睹了列骨山山脉异常震动。” 苍爷沉吟片刻,问道:“少爷有无看到是何人所为?” 赵伏华摇头,看去蒋安。 蒋安头大如斗,“与少爷一般无二,老奴也没看到有人出手的迹象。” 苍爷与夫人对视一眼,既然不得而知,自然无计可施。 “这就有些麻烦了。”苍爷叹气说道。 赵伏华小心问道:“娘?” 崔英脱口而出,“我晓得了,那列骨山山神是你家亲戚,对不对?” 宋雁琴宛然一笑,没有回话。 苍爷指着崔英道:“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赵伏华苦笑一句,“没影子的事。” 陈景问道:“那为何看重万里之外的列骨山?” 苍爷开口道:“钰金洲有两飞升,两仙人。冠玉王朝独得两飞升,虞河、金瓯两国各有一仙人境。” 陈景思量片刻,问道:“是想排查哪方主使,哪位所为?” “原来是这样。” “当下有变动?” 苍爷点头道:“不错。列骨山好说歹说也是千里地界的大山头,被人折成那般鸡零狗碎,那人至少也得仙人境起步,不大可能是飞升境,若是飞升境,自然不屑于遮掩,所谋甚大者不在此列。 总的来说,在钰金洲能做到此事,不用双手了,就单手之数。 若是外洲寻仇的外来户,那也就罢了,就怕一个万一。” 崔英挠着脑壳,问道:“我这儿有些迷糊了,你们怕啥,怕飞升境或是仙人境对你家动手?” 苍爷懒得理她,继续说道:“冠玉王朝的两位庄祖,你们晓得不?” 陈景点头,“听说了,两位庄祖都是飞升境,大庄祖已经退隐,如今是二庄祖主持仙凡事务。” 苍爷说道:“大庄祖退隐,这些年来看,再无抛头露面,不是故弄玄虚,作不得假,这些年想要去拜访大庄祖的人一大把,终究没一人能如愿。” 陈景咂摸出其中意味,“所以,如今冠玉王朝,可以算作只有一位飞升境。” 苍爷笑笑,“平时可以这么认为,紧要关头肯定不能儿戏了。” 宋雁琴开口道:“列骨山变故重要,因为没人晓得是何人所为,虞河王朝只能确定自家仙人境没出手。” 苍爷把话说开,“若是外地人所为,钰金洲口头谴责一番,翻篇过去了。但若是一位钰金洲晋升的修士,暂且不管他如何隐瞒天机,只要他是钰金洲本地土著,哪怕往最低修为来算,最少也是一位仙人境,那便足够一洲人心流动,围绕此人大做文章。” 赵伏华脑筋急转,说道:“大庄祖隐世不出,冠玉王朝这边只算二庄祖一个飞升境的话,两个仙人境对上一个飞升境,应该没多少胜算,若是三个仙人境的话,即便赢面不大,胜算也能拔高一大节。” 苍爷嘴角含有笑意,“就是如此。一家四姓,改成四姓一家,前后变动几个字,其中意味深远。” 陈景给出一个简单字眼,“抢人?” 宋雁琴点头道:“就是抢人。冠玉王朝抢到,仍旧一家独大。虞河、金瓯王朝抢到,如今紧促局势,定会大有改观。” 崔英咳嗽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就是这个人嘛,他在哪里呢?” 宋雁琴神色黯然,“继续找,走一步看一步。”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找茬与招惹 陈景去集市里面逛下,看看有无需要买来的东西,一国都城,外看繁华,内里肯定也少不了闯荡江湖的必备物件,不然怎么能配上“世间一等雄城”的称谓。 崔英不打算跟随,集市足够大,有看头的地方多了去了,再三答应不会乱来之后,在陈景极不信任的目光中离去。 可看的地方众多,不过也仅限于此,看中了也买不起,心痒难耐不是办法,顺手一摸,立马有眼色不善的掌柜或小厮过来,板着脸问上一句买不买? “没钱。” “没钱你摸什么摸?” “没钱老子才摸,有钱早抱回被窝打滚了!” “赶紧走开,再胡搅蛮缠,我可要报官了。” “啊忒”。 崔英吐口唾沫,扭头就走,不兴搭理你们。 人五人六走过一家新开酒楼外,有小厮端着一张圆木盘,上面整齐摆列袖珍瓷盘,里面装有各式菜品,都是自家拿手菜式。 遇到路人经过,小厮吆喝着邀请路人品鉴,忽地身前有道影子闪过,小厮双眼眯起再睁开,看到远处一个大高个过去。 小厮正要劝说路人多尝尝,不知姓名的路人指了指木盘。 “哎呀,怎么少了几碟菜式?” 小厮与路人大眼瞪小眼,而后齐齐看去大高个离去方向。 崔英顺手捞来塞牙缝的菜肴倒进嘴里,随手将瓷碟丢在街边摆摊桌子上,刚才没给小厮一锅端,足够厚道了。 正在找寻下一个冤大头,扑面而来一股药草味,走上十多步,果然有一间卖丹药的铺子,回想一下,玲珑袋里辟谷丹留下不少,这会儿用不着,她可不想学小景多买些备着,那玩意儿实在难吃,但凡有一口粥喝,她也不想嚼辟谷丹。 路过铺子时,随意瞥上一眼,立马走不动路了。 铺子虽小,有美则荣。 五六个美人挤在一间小店铺,这不是勾引大爷上门么。 慢着,得悠着点儿,不能吓到美人,一个言语不妥就会得不偿失。 两道门铺子,美人聚在其中一侧,崔英晃晃悠悠从另一道门进去。 深情扫视一眼,美人个个照顾到了,柳条少女三人,风韵犹存少妇两人。 前者肌肤细嫩如白藕,后者胸前壮阔如山峦。 “啧啧啧,这细腿若是配上山包,岂不是无敌!” 崔英忍不住感慨,世上真有这种女子么?自顾自摇头,肯定没有,不然白白便宜别人,大爷只能干瞪眼,太吃亏了。 崔英初时还能矜持一些,多少能够假装谦谦君子,不过没了外人提醒,她破功不过片刻之间,那副浪荡行子眼神不由自主流露出来。 对面是良家子,可承受不住她这副要吃人般的眼神,一行五人打个招呼匆匆而别,与女子谈天说地正火热的小伙心中哀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来的巧。 崔英踮起脚尖,眼神一路跟随,这让女子五人心中惶恐,莫不是遇到采花贼踩点?当下走得更急了。 芳心未至情深处,一厢倾心窃玉故。 崔英斜着往琉璃柜台上一靠,站没站像,无声而笑,有些鄙夷对面的无声怒火,对自己柜台后边,一位上了年纪的人招呼道:“大兄弟。” 掌柜早早候在一边,他这个年纪,对那些莺莺燕燕无甚兴趣,家里泼妇太过凶悍,也由不得他在这上面随意流露真实性情,但自家伙计婚事八字没一撇,可不敢耽误了,空闲时候,由着男女打情骂俏,自己也能赏心悦目一番。 听到细嫩又豪放的嗓音,掌柜愣了片刻,不动声色多看两眼这位性情奔放的客人,小心说道:“这位客官打算买些什么?” 崔英手指一弯,招呼掌柜走近两步。 “你们这儿有没有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崔英正在胡思乱想,一时语塞。 那女子五人还是差了些,万万比不上我家严姐姐,一个荒郊野外的鬼身,一群生养都在富家大院女子,下驷对上驷,我家严姐姐依旧赢了,不是险胜,是大胜。 大爷看不上凡俗姑娘,我这儿有国色天香美人,可劲羡慕去吧。 “客官?” 听到掌柜问话,癔症当中的崔英回过神来,“你们这儿有辟谷丹卖吧。” 掌柜愕然,本以为会是桩有赚头的买卖,原来是个落魄家伙,兴许就是个江湖野修。 再瞅两眼,站没站相,却有色胚模样,差不了,就是个没根没底的野修,没跑了。 勉为其难认下这桩苍蝇腿买卖,“客官需要多少?” 崔英懒散道:“能单卖一颗不?” 没听到回声,崔英扭头看去,看到一张大红脸,晓得了,没这种买卖。 “既然这样,给我来一瓶呗。” 说完咂摸一下嘴巴,蓦地灵光乍现,赶忙问道:“你们这里辟谷丹,种类有多少?” 掌柜闻言心中窃喜,说道:“有管半月的,一个月的,甚至有三月不食五谷也无妨的那种。” 崔英晃几下脑壳,说道:“你说的这几种我都不要。” 哎呦呵,看走眼了不成? 掌柜眼珠转上一圈,趴在琉璃柜台上,凑过去说道:“确实有功效更好的,不过嘛,价钱不菲,还得等上几日才行,毕竟是功效非凡的丹药,客官见谅则个。别看我家店铺袖珍,门路是不缺的,若是量大,打个折扣的事,也是好商量的。” “大兄弟,你想错了。”崔英窝心,皱着鼻头道:“我想问别的。” 掌柜糊涂道:“是啥?” 崔英放缓嗓音,“你们这儿的辟谷丹,有没有孜然烤肉味儿的?” 掌柜扭过头来,面无表情看向她。 崔英补充道:“没孜然烤肉味儿的,那别的烧烤味道也行,烤鸭味儿的也还好,火锅味儿的差了些意思,我也能勉为其难买下,连这都没得话,那……” “滚——!” 走出玉皇殿,霍邱文漫无目的走在路上,一路思量对策,打个唿哨,一只金蝠忽地从虚空遁出,乖巧趴在他手指上。 “昨夜见闻赶紧说出来,大爷这会儿忙着呢。” 金蝠细碎尖叫,青年能分辨出其中含义。 走到街头时,霍邱文张口问道:“没啦?” 金蝠叫声短促,缩头缩脑。 “就听到这些?”青年嗓音陡升。 金蝠振翅就要离开。 霍邱文一巴掌将它拍翻在地,指着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让你去偷听,你就死守一个地方,隔壁都不稀的去,是吧?” 上去一脚踩在脚下,“老子能让你飞,就能踩你,得意个什么劲?办事不力,就是如此下场。” 接连跺上几脚,愤恨道:“奶奶个腿儿!” 霍邱文撒完火气,瞅着别院方向。 若是没猜错,那个妇人该是那位在扶煌城内小有名气的赵家寡妇,身边供奉修为不俗,当然是在扶煌城内。 在他来看马马虎虎,即便是自己比不过。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与二庄祖相处这些年了,你一个小小的琉璃境世家供奉,与蝼蚁何异? 金蝠偷听来的,不能完全当真,万一在那个供奉面前露出马脚,那帮人怀揣私心,故意走漏一些风声,好让自己这边陷于胡乱猜想。 “以己度人,还是推心置腹?放宽心,不会遂你们愿的,要猜,就往大了猜,要闹,捅破天了闹。趁着离商会没几天了,给你们搅和一番,助助兴!” 霍邱文笑容含蓄,想法却是疯狂,蓦然平复神色,瞅见地上金蝠变作一团,惊呼道:“怎么,这就死了?” “这这这,这如何使得,你赶紧起来啊,蹦跶两下,扑腾一下翅膀也行啊。” “啊,动也不能动了?” “我错了不成嘛,怪我不好,我这人脾气古怪……” “你起不起来,不起来我接着踩了啊!” “呦,真蔫了。” “可惜,可惜啊,你我相处两年有余,说是情同手足毫不过分,今日一时不慎,你竟然老眼昏花钻入我脚底板下边乘凉,那能是好去处么?找死啊!” “罢了,且安心去吧,我会照料你身后事的。” “呦,这金蝠骸骨异常珍贵,可不能放置不管,大大的浪费,拿来泡酒应该不错。” 霍邱文心满意足拍下酒葫芦,“都不用看黄历,今日今时,必然吉日良辰!” 青年晃荡步伐往前走去,美美喝上一口酒水,苦着脸敲下酒葫芦,“我说兄弟,可不能陷害我啊,咋这么难喝,你屎尿出来了?” 陈景在集市没有胡乱晃荡,去了两家丹药铺,存了占便宜的心思,专挑人多时候进去,凑近正在砍价的买卖双方,若是正好有自己中意的丹药,他也好蹭个便宜价。 想的挺美。 真有砍价下来,两方都觉得挺合适的,等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陈景也没能得便宜出手。 买家离店了,他也跟着离开。 唯实手头不宽裕,神仙钱供不起他挥霍。 延寿仙丹,一瓶六颗,一年用完,十枚雪钱。 驻颜神丹,一瓶三颗,驻颜三年,二十枚雪钱。 若想保持功效,过后还得接着买。 陈景无比丧气,口中不由自主念叨一句崔妞口头禅,“我滴个乖乖。寻常老百姓一辈子的花用,搁在世家和宗门上,就和几个零碎钱一样。” 算了,去杂货铺看看吧,也就那种地方不会让他感到拘谨,出手也能阔绰一些。 “大爷的,怎么朝着崔妞那条混账路上奔了?”陈景抱怨一句,去找杂货铺子。 兜转一大圈下来,选中集市最外围处,一间不起眼的杂货铺子,很是挑挑拣拣一番,年轻人如此小器,不免惹人白眼相加。 “小伙子,差不多得了,乌烟瘴气,你搁这儿盗墓呢?再耗力气也翻不出宝贝来。” 陈景看去在躺椅上潇洒的掌柜,捧着手里“宝贝”,不过是一些老旧的舆图或地理山河志,上边灰尘厚厚一层,还有两本史册,皆是封皮破损厉害,插页有缺失。 来到掌柜边上说道:“这不是穷闹的嘛,只能来这儿可劲翻找,没能找到也是心安理得,万一老天有眼青睐于我,那可就赚大了。” 掌柜微微抬头看看小伙子手里物件,撇撇嘴道:“就这?白送给你,你能挣一枚雨钱不?” 陈景笑道:“若是白送,我就当这些值个雨钱。” 掌柜呵呵笑道:“后生可畏,你有做买卖行当的二皮脸。不过夸归夸,东西可不能白送你。” 这次陈景苦笑起来,怎么听,二皮脸都不像是夸人,“掌柜,给个折扣呗,都是旧物件,不晓得放多少年了,你看这虫眼,这里两个洞眼是老鼠咬的吧,还有这边,霉了太久,摸两下就碎……” 掌柜摆手道:“行了,行了,小伙子,你是真舍得脸面和我捣浆糊,这些烂大街的招数我能不晓得?我这儿门儿清!我就是不明白,你这模样,家里不可能是那种揭不开锅的,来我这杂货铺子也就罢了,砍价砍得喋喋不休,都是小本买卖,能砍几个钱,我都替你心累。” 陈景尴尬道:“那掌柜给个便宜价,早早走了,不惹你心烦。” 掌柜再瞅一眼小伙子手里东西,窝火道:“雨钱都不值一枚,千万别拿银子出来,我嫌丢人,你身上有金锭没,随便拿出两块来,远方亲戚家孩子就要百日,我好融成元宝送去,讨个喜庆。” 陈景晓得这边物价没有便宜那回事,手里的东西根本不值钱,不过在这玉京城,千值万值说不上,物美价廉却是真的。 痛快给过钱,陈景心里偷着乐,没能捡宝,实惠一些也不错。 拐角走进巷子,走至半路,与一个站在路旁的人擦肩而过。 “呦,盗墓挖到宝,这就要走了?” 陈景回头看去,这人身着杏黄长袍,裸露胸膛,面容又极为粗犷,以至于让人看去一眼,便生出这人一身俗气。 眼见是生人面孔,兴许看到自己刚才在杂货铺举动,陈景不在意被外人嘲笑两句,客气拱手,就要离开。 “来我们玉京城要饭,你可真会选地方。” 陈景怔住片刻,抬脚继续向集市里面走去。 “吼!” 陈景听到怪异嗓音,没等回头,又听到破风声响,脚尖踩地,侧身弹了出去。 再回首时,看到一头近乎等人高的“活物”铜狮,仰头咆哮一声,踱步回到那人身前。 “无话可说,忍气吞声就能走了?” 那人指向自己道:“当我沈珂耳聋目盲?” 陈景起身道:“无话可说,忍气吞声还不够,你待怎样?” 沈珂走近铜狮一侧,一手拍其头顶,铜狮灵性磨蹭他的手心,“你这人先前言谈举止皆是退让,可这会儿话里语气,全然不服。” 陈景看向左右,有路人过往,都是瞟上一眼匆匆而过,不晓得这人有无帮手,至于为何大打出手,陈景顾不得那么多,这种人如此张狂好斗,有理由说理由,没借口找借口。 望气打量一下,看不通透,这就麻烦了,不晓得是金丹还是元婴,亦或是境界更高? “既然不服,过几招吧,你说呢?” 不等陈景言语,沈珂点头道:“就这么定了。” 一手拍在铜狮背上,一声闷响过后,铜狮咆哮,少说几千斤重的铜狮,动若脱兔,冲面而来。 陈景躲开两次挥爪,铜狮巨口张开,露出锋寒獠牙,一口咬下,传出声响有如打铁。 躲避几次之后,陈景握手成拳,一拳抵住铜狮挥爪,只是才抵住,立马送开退后。 手上竟然多出几个血洞。 先前见过铜狮几次扑杀,脚掌没看到有利爪,还以为铜狮只是个样子,空有力气,不晓得为何着了道。 巷中路人看到有人打斗,晓得此地不妙,一路跑离是非之地。 沈珂可惜道:“差点就能将你手心拔下来,再接再厉,下次走心就成了。” 铜狮跃起冲撞过来,咆哮出层层声浪,让陈景难以集中精力应对,想着就要取剑御敌时。 蓦地铜狮一个甩尾,陈景匆忙应对,护住受伤右手,左手硬挨,一下过后,手骨碎裂。 沈珂好奇道:“够果断。不然你胸骨得断上几根,心肺内府也不会落好。” 看到陈景拿出碎布缠绕伤口,沈珂好笑道:“真不愧是野修,丹药都不舍得用。没事儿,这会儿我占上风,随便你折腾,我等着就是了。” 对面男子包扎好伤口,一柄长剑出现手中。 沈珂点点头,“我就说么,怎的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原来是个剑客。不过你也真够可怜的,一开始没有持剑出手,这会儿两只手都受伤不轻,你还能使出几分本事?想硬挺着争最后一口气?” 陈景剑锋一抹,看向那人。 沈珂笑道:“怎么,你该不会蠢到用江湖招式,来对付仙家术法?你要真是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啊,临死之前,千万别喊着冤枉。” 陈景冷漠道:“你太自大了。” 沈珂问道:“何以教我?” 陈景吐纳逐渐平稳,手臂缓缓曲直,剑尖指向对面那人。 沈珂对这位剑客举动一清二楚,这等慢慢腾腾举剑前伸,着实让他迷惑,嘲笑道:“恕我孤陋寡闻,你这……” “嗡”的一声,剑吟入微。 陈景持剑瞬间越过铜狮,剑尖突进,距离那人只余一尺。 一点寒芒透过沈珂双眼,直入心间,让他心中霎时迸出两个念头。 这剑,凶险! 这人,该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艰难脱身 剑尖近在咫尺,再近一步时,似乎略有迟疑,不再那般惊艳迅猛,慢了毫厘。 沈珂双臂一展,倒滑而走,他自问即便剑客没有收敛,仍是能躲开这一剑,但剑客所为,或许能彰显剑主不是好杀之辈,但着实小看了自己。 铜狮背后袭来,陈景蓄势回转如车轮,一连接斩三次,斩下铜狮一爪之外,另有少许铜锭掉落。 铜狮活死物,少去一爪毫无反应,仍是不管不顾扑咬。 陈景边战边退,看到落在地上铜锭化作流水,重新融入铜狮,不出片刻,铜狮空出的一爪复原生出。 “仙家法术果然难缠。”陈景心道。 空中左手握拳,滑出两步来到铜狮侧身,一记重拳擂出,伴随闷声大作,铜狮四爪犁地一丈有余,止住去势。 沈珂心中疑惑,“手中有伤,出剑出拳还能这般凌厉,这是没使出全部本事啊。” 手中拿出一颗铜丸,上面遍布云纹,一手抛出,眨眼之间化作另一只铜狮出来,大吼一声,跑去加入对阵。 那头挨了一拳的铜狮,甩几下头颅,胸膛侧面拳印肉眼可见平复,陈景看到心头骂道:“真是个麻烦狮子狗。” 沈珂看在眼里,心思也放在别处,打斗也有一会儿了,巷口两端有些许凡夫俗子远远围观,没有一人出来细说评理。 “这个剑客当真只是野修,没人给他护道?” 沈珂心里琢磨着,忽地张口笑道:“是不是,等他彻底招架不住时,便知分晓。” 陈景同时应对两头铜狮,才上手片刻,就顿感不妙,两头狮子全然不在意青钢剑劈砍,只是一味攻势,即便铜狮伤痕累累,丝毫不影响动作。 脚,头,眼,陈景但凡觉得有缺陷的地方,全试了个遍,两头铜狮仍是不管不顾冲他撕咬。 借助灵巧身法躲过挥爪,陈景提气,瞬步来到杏黄长袍汉子面前,一剑刺出。 既然奈何不得铜狮,你这个人先前躲闪,肯定做不到无视刀剑。 沈珂躲开剑刃,心中恼怒,“又来这一出,吃一堑长一智,凡人都知晓的道理,你如何能得逞。” 沈珂御空而起,存心就是想要羞辱一下这个未入丹道的剑客。 陈景做不到御空,仍是紧随而上,几丈高空还难不倒他,看到那人打手将要施法,陈景手腕抖动,打乱汉子动作。 沈珂慌乱之下,衣袖碎裂,继续腾空,等到剑客跌落,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两息过后,剑客出现颓势,三息过后,将要跌落。 沈珂心喜之余,看到剑客空余一只手猛地抬起,情急之下双臂护至胸前。 一道剑气劈砍在胸前,杏黄长袍彻底破碎,半空碎布纷飞,露出里面仙家银白法衣。 陈景手持长剑倒转而下,瞅准一头铜狮,奋力一捅,将一头铜狮钉在地面,另一手并指如剑,溢出剑气凝聚指尖,剑指隔空刺向另一头铜狮头颅。 剑气洞穿铜狮身躯,陈景剑指往上一挑,铜狮头颅被销去一半,铜狮颤颤巍巍胡乱跑动。 来到被钉在地上挣扎起身的铜狮面前,陈景双手持剑,卯足力气,闷哼一声,一剑将铜狮开膛破肚,终于让这个活死物消停下来。 剑尖一转,指向半空。 沈珂嘴角狞笑,“好,很好,算我小瞧你,你若再厉害些,我就得说‘欺人太甚’了。” 说完之后,手中多出一物。 陈景定睛一看,一只小巧禽类在那人手掌跳弹,全身金灿,想必也是活死物。 沈珂抬起手来,笑意冰寒,“看你能否撑过金燕飞遁。” 蓦地,金燕消失不见。 陈景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闪过到一侧。 并无声响,似乎心惊一场,陈景左右看去,仍是没能看出那只金燕踪迹,后知后觉看向腿上。 小腿有一处法袍破出一个洞口,这会儿慢慢渗出血来。 “在我面前显摆遁步,那我便废去双腿,引以为傲的招式就此再不得施展,你心中有何感想?说来听听。” 陈景顾不得理睬他乱心言语,赶忙想着应对法子,既然刚才没能听到破空风声,应该就是飞遁了,比起铜狮蛮横,这无声金燕更加麻烦。 遁步不能随心所欲使出,真气为辅,术法为基,总会有间断停顿的时候,那只金燕虽说是活死物,可既然能飞遁无声,即便是后天人为赋予,比起自己应该好上不少。 听不到破风声,总该有别的迹象吧。 陈景双眼朦胧,如有雾气,慢慢挪步,左右看上一圈。 极远处,一根线头直冲而来,不晓得到底多远,只知道心有所感时,已经近在眼前。 陈景刚有所动作,立刻压下念头,翻滚着闪到一边。 扫一眼肩头,一块血肉消失不见。 原本是想挥剑劈砍,但那只金燕来势太快,根本来不及,这才急忙躲开,仍旧慢了一步,不过好在有这躲避动作,不然就是胸口被洞穿的下场。 陈景抛出青钢剑,剑身悬浮于空。 沈珂眯起眼睛,怎么,这剑客花招不断,还有其他本事?这让我一个元婴境情何以堪? 没打算杀你,顶多弄个残废戏弄一番,可你这是逼我杀你啊,今日梁子已经结下,他日等你修为高进再遇见,来个百倍奉还,我还能活命? 金燕无声也无妨,有灵气波动,哪怕一丝如线,陈景至少试着用出应对之法,不见踪影,却不能一直坐以待毙。 既然如此,陈景走去汉子那边。 沈珂心念微动,唤回金燕冲撞这个剑客,他不想再和这个剑客纠缠下去,闹得太大太久,免不了被城内巡狩知晓,虽说自家门派与各方关系不差,但也没能好到无视玉京城规矩,堂而皇之随意斗法。 金燕飞遁而来,搅动灵气点滴如波纹。 陈景腾空躲避,身上又多出一处伤口,一侧悬空的青钢剑微微颤动,并无其他动作。 在陈景感知中,金燕似乎绕了一个大弯,半空畅游片刻,再次袭来。 再次躲闪开来,手中剑气顺手劈向金燕。 沈珂笑道:“是这么好对付的?看得到,拦不住,拦得住,又挡不下。活该你这剑客吃瘪一回。” 陈景每次都要试图劈砍金燕,几次下来,没有一次能沾边,随着袭来动作越发频繁,身上血迹渗出更多,半边身子都是血红色。 沈珂眼见剑客模样凄惨,还在做些无用功,唏嘘道:“可怜的,估计死了也是厉鬼模样。” 陈景面容冷漠,再次感知有东西撞来,身子回旋,一道剑气劈砍下来。 这次身前的青钢剑终于有所动静,随着陈景心意而出,一人一剑,一前一后,差之分毫挥下。 青钢剑剑刃闪过一道金光,巷尾一间店面门扉,破出一个小小洞口。 沈珂脸色阴沉,没想到金燕真被剑客截下了,挥手一招,金燕回到手中,其中一侧翅膀,近乎就要被剑刃斩下。 高高在上的汉子看一眼下边的剑客,恨声道:“这么折腾,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那咱们接着来。” 沈珂口中呼出一道精气缠绕住金燕,双指抛出两道灵光没入地上两头铜狮尸骸。 几息过后,金燕如初,两头铜狮胡乱翻腾两下,头颅复原,破肚伤口已然愈合。 汉子戏弄一般说道:“从头来过。” 陈景苦笑一声,看来只得逃命了。 一道灵光如有灵性般,堪堪避开沈珂手指,击落金燕。 沈珂原以为引来剑客背后师门,回头看去。 一个半大少年,站在巷口,仰头问道:“暮沉寺的人,何时变得脾气焦躁,行事如火,又何时这般无理生事了?” 沈珂却先看向少年身侧,两条栩栩如生锦鲤浮空游走,谨慎问道:“三还是六?” 半大少年反说一句,“就不能是九?” 沈珂闻言叹口气,猜出少年大概身份,召回金燕与铜狮,而后竟是对少年拱手,再也不看剑客一眼,堂而皇之,就这么走了。 半大少年来到剑客面前,瞅一眼后者伤势,替其肉疼道:“虽说没伤到肺腑,你还是赶紧去药铺看看吧,玉京城修士不少,绝大多数仍是凡人,你这副样子,容易吓到他们。” 陈景拱手道:“多谢小兄弟,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恐怕我真要带着一身血迹在街头狂奔了。” “集市就有几家药铺,你随便问几嘴,就晓得怎么去了。” “晓得了。” “既然无甚大碍,就此别过。” “小兄弟。”陈景收回青钢剑,问道:“方才那人,听你说是‘暮沉寺’的。” 少年猜出他的心思,摇头劝说道:“别想着报仇,那人好歹是个元婴境,你该不会以为,他手里就那些本事吧?” 陈景思量过后,暂时压下心中念头,少年毕竟帮了自己,没道理争辩不休,再次拱手谢过少年,自行寻找药铺。 等到剑客走远,少年这才转身离开。 “小骏啊,你掺和进来做啥?这不是坏我事嘛。” 少年都懒得看那人,“别喊我小名,和你不亲。” 霍邱文一脸心痛,“这才几年啊。当年你我初见,一口一个‘叔叔’,能把人心坎给喊软了,多么乖巧伶俐的一个好娃娃,咋如今碰面,连个正脸都不给看,当年那个乖孩子哪儿去了?” 朱游骏冷哼一声,“你这些年做得事太脏,连带自己心肝肺都是一片乌黑,有几个遇见你敢不躲着?” 霍邱文听后捶胸顿足,“天地良心,我这个外姓一心为你们朱家做事,最后竟落个神鬼辟易不得人心的下场,我冤枉啊!” 朱游骏不想与他多做纠缠,问道:“商会就要召开,你作为二庄祖得意门生,肯定有的忙,别再跟着我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霍邱文赶忙拦住去路,正面迎着他,仔细瞅瞅少年面容,“这细皮嫩肉的,简直美呆了。” 朱游骏立马翻脸,“姓霍的,嘴里干净点。” “我哪里说错了?美少年也是美。”霍邱文卖弄字眼起来。 少年先前收回的锦鲤又出现,只不过,当下是三条锦鲤。 霍邱文赶紧讨饶道:“小祖宗,我错了行吧。” 眼见少年不再生气,霍邱文也晓得自己不讨喜,开口道:“那个沈珂,是听了我吩咐才去找麻烦的。” 朱游骏反问道:“真要和人商量事情,你该去找朱家家主,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霍邱文叹口气道:“你这口气好像自己不姓朱似的。” 朱游骏淡淡道:“我如今只是大庄祖的侍童,除去大庄祖吩咐的事情,其他一概不管。” 霍邱文向前一步,朱游骏倒退一步。 霍邱文看出他没有止步好好商量的意思,随即也不遮掩,大方开口道:“你这次过来,是大庄祖特意吩咐过的?” 朱游骏恼怒看他一眼,“你让一个元婴境欺负一个合气境,是我自己看不下去,这才出手相助的。” 霍邱文呆愣片刻,没有再去阻拦少年离开。 “原来是巧合啊,嘿嘿,那咱接着干!” 第一百四十章 楼山火海 陈景没能找到崔妞,自己单独带着伤势回了西来别院。 别院门守拦住衣沾血迹的陈景,无奈之下,陈景报出赵伏华的名号。 赵伏华匆匆赶到别院大门外,入眼看到陈景身上血迹,惊愕连连,不晓得陈大哥今日又遇到何等险恶事情,那日在浮世楼打斗,也没见伤成这样。 顾不得多问,赶忙将人引进自己下榻屋内。 陈景让赵伏华请苍爷过来一趟,他自己在屋里再看下伤口如何,那个医馆随便包扎几下就完事了,总觉得有些糊弄。 苍爷推门而入,赵伏华后边进来紧闭屋门。 “这手法着实粗鄙不堪。”苍爷只是扫上一眼,便下定结论。 “不会是你小子自己包扎的吧?”苍爷问道。 陈景摇头,“是去医馆请人包扎的。” 苍爷嘿嘿一笑,“估摸是把你当成野修对待了,至于后边再出事,笃定你不敢回去找场子。” 苍爷话说得讥讽,手上已经给陈景解开麻布,倒上一些自己早年留有的金疮药,麻布缠绕,有松有紧,手法熟练,看样子,苍爷早年年轻时,应该是位时常厮杀的主。 赵伏华好奇看完这一幕,这才开口道:“陈大哥遇到什么事了?” 陈景摇头,“我本以为是自己纯粹倒霉,撞到脾气太差的修士,不过回想后边事情,耐人寻味的紧。” 看向苍爷,问道:“老前辈晓不晓得暮沉寺?” “暮沉寺啊?”苍爷回想片刻,“早年那会儿,还没进赵家担当供奉,曾经与他们交过手,都是一群驭使活死物的家伙。没天赋或是才入门的暮沉寺修士,驭使活死物宛如鸡肋,笑话而已。若是遇到天赋异禀的暮沉寺修士,一般野修可是难以应付,难缠至极,能把人活活拖累死。” 问向陈景,“你这回遇到哪种活死物了?” 陈景叹口气道:“两头铜狮,一只金燕。” 苍爷笑道:“铜狮还好,即便你对付不了,跑还是能跑的,金燕就麻烦了,专门堵截跑路本事差的修士,拿来对付你,这是不打算留有余地了。” 陈景问道:“元婴境修士在暮沉寺中多吗?” 苍爷摇头,“关于这个,赵家这边与他们暮沉寺,近乎没有往来,老夫这里也不甚清楚。” 赵伏华担心道:“崔大哥怎么没回来?” 陈景活动一下手腕,一边试着张合两次手心,一边说道:“不晓得。我俩在集市分开,与暮沉寺争斗过后,没能找到她,天色更晚一些,她自己应该就回来了。” 苍爷疑惑道:“你一个人和元婴境修士斗法?” 陈景点头。 苍爷更加好奇,干脆问道:“那你是怎么活命回来的?” “苍爷!”赵伏华急匆匆吼上一句。 陈景苦笑,“我本来手段尽出,眼看不敌就要逃命离去,后边来了一个少年,和伏华差不多岁数,三两句话,就让那个暮沉寺修士退去。” 陈景着重道:“就三两句话。” 赵伏华来了兴趣,“这么厉害,几句话就能让一个元婴境修士知难而退,一般人可做不到,是咱钰金洲哪家宗门?” 苍爷思索片刻,摇头道:“不如改问是上五姓当中哪一姓?钰金洲宗门,几乎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依附三大王朝五大姓,即便没有的,全是一些不入流的宗门,忽略不计了。” 苍爷敲打桌面,疑虑道:“不过这些依附王朝的宗门里面,有些做得大张旗鼓,而有些则是遮遮掩掩,更甚者,外面风言风语满天飞,有人登门求问,不承认也不否认,神秘非常,净是让人瞎猜,暮沉寺大概就是这种。 不过既然事发地就在玉京城,算作朱姓身上也不冤枉他们。” 陈景哑然,这结论着实有些……武断。 赵伏华别扭道:“苍爷,没个证据,咱就给人家扣帽子,不妥吧?” 苍爷对此嗤之以鼻,看着陈景道:“你不是第一个,也不大可能是最后一个。” 又对赵伏华道:“今日玉京城出了不少事情,其中多数涉及冠玉王朝之外的人。” 赵伏华一点就通,“列骨山?” 苍爷欣慰道:“不错。玉京城那边似乎急眼了,趁着商会,四姓齐聚玉京城,想要查个底朝天,摆明了要抢走那个神秘修士。” 赵伏华小心翼翼问道:“那个修士真在咱们这边?” 苍爷无奈道:“不晓得啊。这事估计四姓家主才知晓真相,咱们下边,只能靠猜了。” 事情越闹越大,陈景除了头疼没法子,只想着这几天赶紧过去,开完商会之后,他和崔妞好早早离开。 原本还想着打听暮沉寺的消息,这会儿回过味来,很可能事情一切起因,都是他和崔妞引出的,想到这里,将来去寻暮沉寺麻烦的心也淡了下来,敷衍一老一少几句,就去歇息了。 已至深夜,陈景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崔妞那个混账,不晓得去哪里鬼混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千万别是晃荡出城外,又或是窝在青楼过夜去了? 身上伤势痛归痛,忍忍就过去了,甚至让他有些许怀念小时候被董老爷子锻打体魄神魂,那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求死不得。 走着进去,躺着出来。 进去往死里打,出来往活命医。 隔天没死,就接着打,求饶也没用。如今该有两三年没被他老人家“伺候”过,偶尔会怀念那段光景。 瞥见窗外越来越亮,不晓得是出了何事,他这会儿没心思去看热闹,崔妞在的话,肯定会把脖子伸出去老远,一边看,一边给人讲解。 “咚”的接连两次巨响,窗口应声而碎,来势不止,再次撞破屋门。 匆匆一瞥之下,似乎是一个火球撞了进来。 陈景惊坐翻身,心中疑惑道:“谁这么大胆子,纨绔子弟还是……” 不等他细想,第二个火球进来,而后第三个紧随而入。 陈景晓得当下此处不是善地,赶忙跑去赵伏华那边。 火球越来越多,整个西来别院如同降下火雨,让里面众人防不胜防,就差躲无可躲。 “走水啦!” 西来别院瞬间于静怡中唤醒,哭闹,尖叫,怒吼,一片哗然。 苍爷早先一步,护佑赵家母子在身后走出屋门。 蒋安装模作样也在近前,只是那副哆嗦样子,衬托不出大义凌然。 陈景疾步冲过去喊道:“此地不宜久留,冲出去!” 蒋安担心道:“若是外边那些人故意为之,我等岂不是要遭他们埋伏。” 苍爷一手拍飞两个火球,扭头而后看向宋雁南。 宋雁南神色焦躁,说道:“出去,外面兴许有埋伏,在这里待着,就是等死了。” 陈景闻言背起赵伏华就往外跑,这会儿别院四处火舌纵舞,木制楼层应该撑不了多久,早早离开为妙,别没被烧死,却被木楼垮塌压死。 苍爷目视前方,透过层层木墙看透内里,没能看到活人之后,一掌排开碍事木门与火墙,直通别院大门方向,招呼陈景一声走这边。 跳下两层楼,匆匆而过的时候,听到有孩子哭喊声,陈景犹豫是否这会儿就去救人。 一声大吼从上边传来,陈景脚步不再停,朝后边喊到:“崔妞!” 崔英闻声而来,一脚踏出,撞破木墙就要跟上来。 “那边还有孩子哭喊,你赶紧过去!” “哦!” 崔英无视数道火墙,寻着孩子哭声找过去,竟然不止一个,崔英心头恼怒,大户人家就这样?怎么当爹娘的,暂时压下念头不去多想,找到孩子,二话不说,提起就走。 扛着一个,提起一个,胳肢窝再夹着一个,赶紧找个火小烟少的地儿出去。 陈景与苍爷下了楼来,才晓得两家家主也是果决,直接将四方砖墙推到,就为了让众人更容易逃脱出来,这会儿外边街道上人头攒动,叫喊声仍旧此起彼伏,声嗓却不再惊恐。 看一圈四周,不再有火球被丟掷过来,但凡逃出来的人都会松了口气,没有追杀,外边也无埋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两家家主站立倒塌院门外,吩咐各家修为尚可的子弟去里面寻人,能救则救,不分你我,挺过这次无妄之灾才是首位。 不断有人走出得救,也有不少人回头进去寻找活人。 崔英一次带出三个孩子,引来一众目光看来。 一个受惊过度昏了过去,其余两个孩子烟熏火燎,一直咳嗽不停。 “都是谁家孩子,过来瞅瞅!” 躁动人群之中,走过来一些人,中年老年皆有,看过之后,摇摇头走开。 最后几个男女过来仔细端看片刻,哭嚎声响起,“我的儿啊,可把为娘吓坏了,还以为我儿出不来了……” 崔英指着那几人,正要愤恨的骂上几句,扭头看去烧成“火山”的别院,不耐烦打发道:“走走走,赶紧走。” 一阵木梁折断声响,众人看去,别院高楼终于撑不住熊熊火势,轰然倒塌。 赵伏华喃喃道:“终于还是垮了。” 陈景和崔妞进火场两次,救出三个孩子和一个青年,随便安顿一下后,就要再接再厉进去找找,却被苍爷拦下。 “能力之内,救几个人便足够了,锦上添花的好事,做不好没人怪罪,做好了,也只是夸你们两句不咸不淡的好话。 想做雪中送炭的大好事,做圣人之举,成了被人嫉妒,不成,你俩罪行等同帮凶。” 陈景点头道:“我晓得。” 崔英恼怒道:“老子不在乎那些。” 苍爷走到两人面前,“不在乎?” “不在乎。” “没想那么多。” 苍爷指着别院外边聚集的人群道:“那些人在乎,很在乎,这事涉及面子,此时此刻在玉京城眼皮子底下,尤为更甚。 你信不信,他们即便晓得自家孩子就要在火楼之中活活烧死,也不愿意看到外人外姓过多染指救助。” 苍爷最后道:“若是你俩听不进去,仍是要进去救人,那就小心事后人言可畏与人心鬼蜮,你俩可有应对之法?” 陈景拉住崔妞走去别处,“咱俩喝酒去,不理这些个乌烟瘴气。” 第一百四十一章 榆园议事 昨夜夜袭,火势太大,一片狼藉不足以道尽,等到天亮时分,别院已经一地灰烬了,官府才派人姗姗来迟。 干脆点讲,朱家派人过来打个圆场,对赵王两家家主言之凿凿,言明会竭尽所能缉拿纵火凶犯,绝不放过任何漏网之鱼,一旦捉拿归案问出缘由,大辟罪行逃无可逃,即时处决,早日还玉京城一个朗朗乾坤。 拐弯抹角到最后,还是为了自家着想。 赵王两家家主虽说面对官府捣浆糊没个好脸色,却也没有刻意为难,明眼人都晓得是这些人都是跑腿办事,牵绳主子躲在后边。 昨夜夜袭,来的突然,消失更快,反应及时的修士都没能拦住哪怕一人,只能找到些许机关器械,还是被焚烧过的,若是没人早做安排,谁会信? 官府糊弄归糊弄,有些事必须得做。 别院一千多人,被安排挤进十家客栈,一行人乘坐马车,浩浩荡荡数里远,正在半路上时,遇到另一股马车长队。 打头队伍掀开车窗,搭眼一瞧,对面也看过来,有不少都是熟人,立马晓得了,昨晚金瓯王朝下榻的北临别院也遭夜袭,这会儿两队人马,名副其实的“难兄难弟”。 官府一声令下,十家客栈近乎腾空,余下零星几个头铁的,眼看一大帮世家子涌进来,也乖乖搬了出去。 进来一两个,外人不服气,三四个感到冒犯,五六个会有恼火。 几十个一起进来时,人多势众之下,除了乖乖就范还能如何? 别院只是挂个名头,还真不一定比得过客栈,只说房间宽敞一道,就能看出冠玉王朝这边对外的吝啬。 赵伏华与他娘亲各分一间,苍爷与蒋安一间,余下一间刚好分给陈景和崔英。 陈景和崔英喝了半夜的酒,这会儿还没停下,整间屋子酒气冲天。 “在玉京城地界,昨夜又事发突然,所以那些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大少爷,和他们的媳妇老婆,来不及应对,这才狼狈不堪逃出来。 假若不是在玉京城,搁在任意一个穷山恶水地方,那些人也不至于此,毕竟骂归骂,富家子弟能修行的不在少数。” 崔英听完小景絮叨,打个酒嗝说道:“你是打算为他们开脱?” 陈景心头郁结,叹气道:“可能是吧,我自己都不清楚。” 崔英翻个身看向他,“你该去埋怨始作俑者的朱家才对,都这会儿了,你还看不明白?” 陈景看去手上伤口,没见血迹渗出,这才说道:“玉京城这边,做事太过了,闹这么大阵仗,至于嘛?” “至不至于,咱说了不算。” 崔英说完,悄咪咪道:“列骨山真是得罪咱俩才那样的?” 陈景无奈道:“说不清,当日曲梁河河神与我说过,却没多作解释,害我这会儿还在迷糊。” 崔英在乎那个河神所说真假,但更在意的是,若那个河神所说是真,这本事该咋个用嘛? 拱手,然后说几句客套话就行了?咋看都挺玄乎的。 赵伏华敲门进来,才迈脚两步,马上捂住鼻子,这是喝了多少酒,屋内酒气毫无醇厚,净是酒臭。 “两位大哥要不要去榆华园瞧瞧?”赵伏华捏着鼻子问道。 崔英眨巴几下眼睛,满是醉意,慢悠悠开口道:“来都来了,咋可能不去嘛,去,一定去,到时捎上我。” 陈景却问道:“商会召开几天?” 赵伏华伸出三根手指道:“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就看中头三天,机密要事在榆华园内商议,余下的六天敷衍了事,这么些年来一直如此行事,可以说是雷打不动。” 陈景脑壳压在崔英后背上,吐着酒气道:“第三天去见识一下,余下几天就不凑热闹了。” 崔英嚷嚷道:“一天太少,三天不够,五六天才过瘾,就只去一天,那也太亏了。” 陈景也不回话,拿手堵住崔妞嘴巴,崔妞背着手抓他脑壳,你躲我闪,你来我往,两个醉酒人在床榻上打闹起来。 赵伏华看得乐呵,却也不敢多待,万一两人酒劲上来,以小欺大,两大之间为难小,有他的罪受,还是走为上计为好。 商会如期召开,可能正因如此,一连几天,再没出现稀奇古怪的事情。 不过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两国四姓也是异常警惕,出入客栈人等皆是需要腰牌引信,外人非请不得入内。 至于掌柜的极力反对,自然是被人无视了,即便你是玉京城皇朝名下产业,面对庞然大物般的上四姓,也只得退让。 看在眼里的陈景只觉得冠玉王朝这边,透露出一股“做贼心虚”做派。 初六,榆华园内议事的最后一天,陈景和崔英跟随赵伏华进去见识一番。 来到榆华园外围,崔英顺着犄角外墙看上几眼,迷糊道:“这才几亩地大小,能塞进去几千人?” 赵伏华跟在母亲后边,笑着说道:“进去就晓得了。” 蒋安不动声色会心一笑,几天前他自己也是这般想的,见识过里边神奇,终于不再是土包子臆想。瞥一眼崔道友,等着吧,这位待会儿进去,肯定要出丑。 一行六人,进门被收去三枚云钱。 陈景问去赵伏华,“这就是朱家对你们四姓的抽骨扒皮之法?” 赵伏华一脸心疼道:“只是其中之一。” 崔英走过去拦住他肩膀道:“这都能忍?” 赵伏华怏怏道:“必须能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嘛。比起在里边听来的见闻、研判、筹谋,千值万值不敢说,勉强回本是足够的。” 崔英回头看一眼,问道:“咱走了有一会儿了,从外边看,没这般大啊?” 赵伏华看看左右无外人靠近,这才开口道:“整个榆华园,就是一处小天地,里边大小与外界没多大关系。” “小天地?” 陈景头次听说,不过他却想到家里那间“练功房”,董老爷子专门用来揍人的地方,没有这榆华园如此夸张,只是肉眼可见大出些许。 终于来到议事地点,一个露天大院。 人群如流,鱼贯而入。 进去之后,最能引人瞩目的,就属那棵名满天下的金榆宝树。 树池围拢,树身丈高有余,枝干苍古,叶如方圆铜钱,大小不一,铜黄之中也有少许金色榆钱,比起铜钱大出不少,极为惹眼。 清风抚过,榆钱碰撞,叮铃作响,声色清脆,层叠榆钱硕果气象。 赵伏华家里是远方,坐不得前排,只好走去后边。 崔英背着手走去后边时,看到一袭洒金绣花裙,勾想起几日前的回忆。 姑娘露出修长脖颈,系有玉坠,不上不下之间,添一抹贵色,眉眼不施粉黛,清爽丽人,不是如何惊天动地,却能让人不由自主多看两眼,俗称“养眼”。 裙子主人想不留意她都难,目光灼灼太过刺眼,又惹人生厌,防备道:“你有何事?” 崔英不晓得是不是当初那个姑娘,故意拿捏嗓音道:“介介,还记得我不?” “登徒子,原来是你!”姑娘蓦然起身,指着大个子骂道。 陈景走在前边,听到后边喝骂,正要提醒崔妞在这里千万收敛一些,别学后边那位“同道中人”,引得姑娘当场发难。 陈景回头看去,近乎不假思索,箭步跑过去,拉起崔妞就跑,你不嫌丢人,我这儿脸皮可遭不住。 身穿洒金裙子的姑娘,看到那人逃命似的跑去后边,这才想起还没问出那个登徒子的名字,气得原地跺脚。 “岚柯,不得胡闹,坐下!”身边一位妇人责备道。 眼角瞥见捂嘴偷笑的众人,徐岚苛这才收敛坐了下来。 “那人虽然言语轻佻了些,却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应该大不了你几岁。”妇人悠悠说道。 徐岚苛恍然,可心中一旦回想起那人轻佻嘴脸,还是愤慨道:“女扮男,装个样子就成了,非得恶心的调戏别人,更是厚脸皮,比登徒子还要过分!” 妇人随意安抚她几句,但凡能来这里的都不简单,谁背后没个靠山,此时此地,不是胡闹的地方与时候。 “你就可劲给别人找麻烦吧!”陈景推着崔妞一步一步往后边走。 正在此时,陈景见到熟悉身影,浮世楼内那个肉山修士,嘴角含笑冲他点头,陈景颔首之后匆匆而过。 不晓得那人具体何意,是记仇记下了,还是来个一笑泯恩仇? 崔英毫不在意小景责骂,只当错过一场露水姻缘,这当然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至于那位姑娘的恶语相加,脸皮厚如崔英,算作春风拂面,脸上唾沫星子早早抹匀,就当洗脸了。 “咱这是最后几排啊。” 崔英看下后边,后边再没多少人了,还靠着院墙,混一个旮旯犄角地带,赵家这远方真够远的。 赵伏华与娘亲,苍爷坐一横椅,陈景与崔妞,还有蒋安,排在后边一张横椅上。 无茶,无酒,无吃食。 干挺着坐椅子上,过来受罪似的,崔英失望至极。 朱家家主朱世丰进来,引得一阵骚动,虚按一下,沉寂片刻过后,咳嗦一声,第三日的商会议事开始。 “这五年来,我们钰金洲更多旨在维持老旧商路,拓展商路不多,这里边比较出彩的,就数对西蛮、北芦,还有幽洲商路的开拓。 这三处地方,西蛮利润最高,幽洲势头最火,北芦根基最稳,为何如此,除去咱们这里亲力亲为的世家,即便还没参与其中的,大抵也能猜到,因地制宜而已,日后前景会如何,就要看在座各位家中主事如何取舍……”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请自来 崔英身位外人,几句话下来就犯困打呵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早晓得是一人背书情形,她就不来了。 眼见前排三人不理自己,崔英扭头对小景道:“等商会议事结束,要不咱去摘几个榆钱耍耍?” 这话杀力太大,一圈人围着,看向这个怪胎。 陈景晓得这里边肯定有规矩,“想怎样就怎样,你咋不上天呢?” 宋雁琴皱眉道:“小崔不要胡闹,这里规矩太重,一个不小心就要落人把柄,你也不想自家宗门受牵连吧?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安分等上几天,无所事事也好过不经意之间的冒犯。” 苍爷告诫道:“给你俩提个醒,在这榆华园,所说所做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别口无遮掩的大吹大擂,更不要试图做些得不偿失的蠢事,你自己被收拾,很可能牵连到他人。” 赵伏华给个笑脸说道:“崔大哥,等今日过去,我请你去好好吃喝一顿,咱就安分一天,成不?” 崔英让正筹措满肚子言语的蒋安闭嘴,这才无奈道:“晓得了,晓得了,我保证不再胡说,不去捣乱,你们几位继续。” 说完几人察觉墙头动静,没等抬头看清,“扑通”一声,一道人影摔了下来。 不速之客紧贴地面,仰头急忙问道:“有人发现没?” 乐呵自己找上门了? 崔英打起精神头,低头反问道:“你说呢?” 偷溜进来的青年摇头道:“某家只需看上一眼便知晓,几位皆是有成人之美的江湖义士,先前某家所问,指的是有无告密小鬼之类?” 赵伏华冷哼道:“还挺会说话,拉拢同时,还让人给你打掩护。” 陈景看看四周,轻声说道:“看样子你运气不错,顶多百十个人看到你,全在好奇,似乎没有告密的打算,赶紧起来吧。” 青年人大喜,翻身同时,若无其事挤进陈景和崔英中间,一边挤一边毫无诚恳道:“见面既是有缘,两位借个座。” 崔英恼火道:“后边空位一大把,你在这儿乱挤做甚?” 青年坐定,一脸风轻云淡,“后边如何彰显我身份尊贵?要坐就坐前边。” 崔英指着前边道:“喏,前边的大老爷等着你‘临幸’,赶紧去吧。” 那人似乎才反应过来,原来和自己说话的是位“假大爷”,弹拭青衫,傲然一笑,“我乃堂堂正正读书人,和一帮铜臭气的商贾混杂,万万不妥。” 苍爷看出这人修为未结金丹,松口气的同时又吊起心,榆华园能是蟊贼能随意翻进来的地方?给几人心声提醒一句,扳着赵伏华脑壳向前看,不去理会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 陈景问道一句,“兄台该不会姓朱吧?” 一句话让众人耳朵竖起。 那人晒然笑道:“姓朱?丢不起我家先人的脸面。” 崔英“哦”的一声,“赵王徐柳,肯定其中一姓。” 青年撇撇嘴,“那岂不是更丢人,姑娘别瞎猜了,我姓霍。” 青年才说完,看到右手边这位脸色生寒,改口道:“大姐,行了吧。” 似乎更不妥当,双眼眯起,看着更吓人,咋的,还得称呼“姑奶奶”不成? 看她穿着打扮,立即晓得了,脱口而出,“兄台!” 崔英换上笑脸,拍他肩膀道:“这才对嘛。你这读书人脑壳不太灵光啊,害我差点儿就要捶你,下次小心了。” 霍邱文赶忙点头,“兄台说的极是,我就是太笨,读书读歪了,有点儿走火入魔,原谅则个。” 崔英大气道:“好说,好说。” 陈景眼界不够,看不透这人,开口问道:“不知兄台哪座宗门修行?” 青年呆滞片刻,迷茫道:“刚才说了啊,我就是个读书人。” 陈景手指墙头,说道:“读书人翻墙而入?” 霍姓青年比划一下高度,满不在乎说道:“城墙我都能爬上去,这才多高,跳脚一两下就翻过来了。” 陈景不想与他多费口舌,问道:“读书人多了去,怎么就你敢翻进来?” “这还能为啥?”霍邱文指着自己道:“我本事大呗。” 崔英一条腿搭在青年膝盖上,笑意不明道:“怎么个大法,说说看。” 青年干笑两声,推开她小腿,“兄台悠着点儿,我这儿心肝被吓得猛颤。” 陈景一手搭他肩膀上,盯着他道:“不用怕,说说而已,咱又不能把你怎么着。” 三人说话都是明言明语,这可苦了一边的蒋安。 要不要装装样子吓他一吓?自己好歹也是个金丹,欺负他一个合气境没得多大问题,再加上钰金洲修士多是磕药丸,同境之内,与外地修士相比,总是差出一截。 思前想后,这个念头,可行。 蒋安提声咳嗽一下,板起生硬面孔就要开口,一双大手握了过来。 “呦,这位老哥哥看着仙风道气,飘然若仙,定然不是泛泛之辈,怪我眼瞎,没能早早看到老哥,该死该死,恕罪恕罪。” 蒋安听完情深意切几句话,心里犹如吃了蜜糖,口舌也被沾染,“兄弟这话客气了,我这修为平平无奇,也就一个金丹而已,入不得高人法眼。 倒是看兄弟你口吐莲花,能说会道,日后我们应该相互走动一番亲近亲近才是。” “相见恨晚啊。以往去别人家里,但凡看到我的,全是一副要死要活模样,见之如见鬼,没一个诚然欢迎的,如今有了老哥一句话,甭管老哥仙府坐落何处,隔山跨海万里之遥,老弟我照样不惧。” 蒋安心心相惜道:“老弟实乃真性情,老哥我……” 青年坚毅神情蓦地消失,搭眼前边,欣喜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商会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蒋安目瞪口呆,忽地叹口气,感情是自个错付了,老了老了反而天真。 崔英不乐意多待,还是问道一句,“这么快就完了?” 赵伏华闻言点头,“正事说完,后边就是看这次的金榆钱花落谁家,重要是重要,数目有限,有内定,也有天选,大多数来此之人,注定无缘而归。” 院内人群逐步起身离开,看着熙攘人群,几人打算再等等。 崔英终究放不下喜庆洋洋的金榆钱,又想出一个馊主意,“金榆钱不能摘,那咱去捡几个地上的,这总成吧?” 霍姓青年大笑而出,“你竟然不晓得金榆钱遇土而入。” 他这一笑,引来不少看向这边,能来榆华园内的土包子,真不多见。 “笑个屁啊笑,我从无听说,自然不晓得,有什么可稀罕的。”崔英争辩道。 霍姓青年立马收敛笑意,应和道:“其实金榆钱也就那样,给我,我都不稀得用。” 陈景琢磨一下他话里意思,开口道:“兄台不仅经常来这里,还能随意取到金榆钱,是吧?” 这话堪比惊世骇俗,一个外姓生面孔,当真能做到这些? 六人围着青年,就要听他接下来话里真假。 霍姓青年被几人紧紧盯着,颇为不自在,尴尬笑道:“我这人是有些许本事,可也不能太高看,太高了风大,我身子骨弱,怕吹出风寒。” 苍爷与几人心声需从长计议,这人是个难缠货色,狗皮膏药一样,早早甩脱为好。 霍姓青年眼见无人理睬他,鼓动他们问道:“你们不想知道我这人有啥本事么?” 崔英随口敷衍道:“闲着也是闲着,你说出来,我全当听小曲了。” “赵伏华!” 一声喝起。 苍爷护住母子二人,谨慎盯着开口青年。 霍邱文左腿压右腿,双手背在后脑勺,悠闲说道:“你自从正月初几就从扶煌城消失,我说得可对?” 宋雁琴神色绷紧,开口问道:“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会知晓如此清楚?” 霍邱文并不回她,扭头看向蒋安道:“一介金丹境,扶煌城内不起眼的存在,但硬是被你一人搞臭名声,胆小如鼠到你这个地步,着实少见。” 蒋安再傻也晓得碰到钉子了,心中懊悔方才称兄道弟的举动,什么隔山跨海万里来看望,来取我老命不成?期许刚才那些玩笑话没被他当真。 霍邱文鄙弃道:“你就是个废物。” 蒋安心潮澎湃,原来被人当作废物,也是一种荣幸,既然晓得自己是废物,那这位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尽管大气一些,揭过此遭,争取早日忘记我这个废物。 霍邱文左右看看,“陈景,崔英。” 终于轮到自己,男女二人想着。 “说来也怪,你二人既不是赵家供奉,也不是客卿,偏偏护送赵家少爷一路过来。这前后差不多半年之久,你们正好于列骨山变故前后路过。” 陈景问道:“你们找到列骨山山神了?” 霍邱文即便被几人围着,仍是老神在在,摇头道“列骨山山神打死不出来,我们也没办法。不过啊,我们却从列骨山地界外,永定河河神那里得来一些消息,说是有一艘慢如龟爬的浮舟曾经路过。 边界军那里也曾有录册,有赵家渡船过界而入,距离时日推算一番,都能对上,应该就是你们,差不了了。” 而后霍邱文对赵家母子两个摆手道:“别多想,我没打算针对你赵家。” 宋雁琴眉头舒展一些,问道:“先生是何真意?” 霍邱文指着她家供奉道:“你赵家早被查了个底朝天,能得一个琉璃境修士幸矣,列骨山的事情,这老头也做不到。” 苍爷冷笑道:“多谢先生为苍某辩解。” “倒是你俩。”霍邱文指着陈景与崔英道:“你俩有意思多了。” 崔英忍着火气道:“咋的,我俩过往你也查过了?” 陈景说道:“我们只是合气境,撼动不得列骨山分毫。” 霍邱文猛拍一下大腿,“你说巧不巧,原先我也是这么想的。” 随后挤眉弄眼道:“不过后来嘛,嘿嘿……”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冤大头 出了榆华园,崔英抖搂一下身上衣衫道:“就凭这个,把咱错认成牧羽山弟子了?” 陈景回想来时途径,缓缓说道:“身穿牧羽山制式法衣,外加骑乘牧羽山宗门仙禽来的钰金洲,很难不往那块去想。” “可我俩不是啊。”崔英看到赵伏华扭捏脸色,再次补说道:“我俩真不是。” 赵伏华苦笑说道:“崔大哥也没当那人面否定,这让我咋想嘛?” 苍爷插话道:“外加牧羽山宗主是位仙人境,这些全碰一起后,别说是那个姓霍的,老夫十分都信了七八分。” 几人一路走一路闲聊,只是这当中少了一些随意,多了一分客套。 赵伏华当然听说过牧羽山的大名,却也没想太多,随口问道:“既然列骨山的变故是外人所为,那是不是说,冠玉王朝就会消停了,退一步讲,最近这段时日,不会再为难我们四姓世家了?” 宋雁琴开口道:“钰金洲内,数得着、能排上号的宗门,几乎都依附了世家,如今这年月,只要还能维持四姓一家的格局不变,钰金洲内宗门修士几乎不会改姓另投。 外洲修士,无论宗门弟子还是野修,往往只在世家做个白拿钱不做事的挂名客卿,世家徒长名望,难有实打实的好处。” 苍爷唏嘘道:“所以啊,朱家这边不仅提防着钰金洲内的修士,对外也是如此,毕竟外力助己,如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一样可以改变钰金洲格局。” 赵伏华看向两位大哥,劝说道:“要不咱实话实说,告诉那人得了,省得时日久了,即便真相大白,那人恼羞成怒之下,还是会怪罪你们。” 崔英拿不定主意,扭头看去小景。 陈景面对这团乱麻,头疼不已,“这个,稍微……有点儿麻烦。” 苍爷好奇道:“你俩肯定是有宗门的,即便比不得牧羽山,应该差不了太多,讲出来也好,就如少爷所说,早早解释清楚,免得被玉京城这边整天盯肉包子一样盯着。” 崔英问道:“我还以为你们虞河王朝这边也想要肉包子。” 苍爷眼睛一瞪,说道:“那也得等你俩说清楚,我们这边也好有个等同礼节。” 陈景有些不堪其忧,敷衍他一句,“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打紧。” 苍爷得意道:“只要两位小友报出宗门,就凭与我家少爷交情,近水楼台先得月,安置两个次席供奉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世家贴心安排,我是真心服了。”陈景怏怏道。 赵伏华对此欢天喜地,家里终于又有供奉进驻,大家族大气象,筹备酒宴该是准备上了。 既然不能明说宗门,解释不清,陈景拉着崔妞一起,不再去商会露面,每日在客栈躲清闲。 不过在这期间,有关两人是牧羽山掌门嫡传弟子的传闻已经流传开来。 若不是嫡传弟子,牧羽山掌门怎会亲自出手收拾列骨山? 也没听说牧羽山还有第二位仙人境修士,真相没跑了,准是这样。 有心算无意,这几天往来客栈的人多到出奇,偶遇撞见的有,打着“瞻仰”名头来探望的也有,陈景一气之下关紧屋门,任你敲门如敲锣,就是不开。 崔英喜好喧闹,可借别家宗门脸面给自己贴金,她那副厚脸皮还不乐意镀金,受了窝囊气一样,跟着小景窝在房间,等到非要出恭时候才走出屋门,就这,也能碰到“巧遇”的世家子。 崔英蹲茅坑里边,隔壁有个女的前来打探消息,脑壳都伸进来了,令人发指的是,还她娘是从下边伸进来的,更可气的是,还是个大胖妇人。 崔英恨不得捞起一把屎堆胖女人脸上,大爷让你吃个够! 各方人等看似胡闹举动,委实滋事重大,即便没有铁打的证据,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对待年轻男女,能拉拢一座有仙人境坐镇的宗门做盟友,不比单独供奉一位飞升境来的差多少。 生意归生意,交情归交情,若是两者一起来,岂不是更好。 算盘打得响亮是一回事,两人是不是牧羽山弟子就显得更加重要。 玉京城作为世间一等雄城,牧羽山宗门生意也做到了城里,只不过这会儿交货时日没到,城内零碎的一些产业,里面安置的都是一些外门弟子,对于突然出现的两个掌门嫡传,从无听说,但也不敢冒然否定。 不断有人怂恿这些牧羽山外门弟子前去客栈辨认,都被一一回绝,不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象征性的修书一封,传信回宗门,特意有关此事询问宗门。 外人都在猜测两个牧羽山弟子为何大门不出,是故作矜持,还是待价而沽? 就连苍爷、赵伏华也是作此臆想。 陈景当然清楚为何自己憋屈至此,严厉禁止崔妞说出师父名字,那个传说中的南聿洲飞升境,与师父同名同姓,一字不差,且不说真假,只说此时此刻,一个仙人境就能让钰金洲一家四姓鸡飞狗跳,让他们晓得师父名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肯定大有人在,届时两人如何自处? 香饽饽谁都想要,可一旦知晓手里香饽饽变成黄土,身价大跌,直接扔掉都是最起码的举动,狠狠踩上几脚方能解恨。 华灯初上,陈景和崔妞趁着夜色出走客栈,躲过一个又一个盯梢“暗柱”,走出两条街之后,两人才敢堂而皇之现身。 “一味躲着可不是法子,我有预感,即便商会过后,咱俩跟着赵伏华回了扶崲城,依旧不会让他们消停下来。” 崔英嘴里一边发牢骚,一边琢磨着去哪儿玩,青天白日出不得门,只好晚上做夜猫子了。 “我也不乐意,这不是被逼的么,所以啊,商会过后,咱俩就不跟着伏华回扶崲城了,就和他打声招呼,得空咱俩就走。” 陈景说完看去崔妞,“咋样?” 崔英闷闷不乐道:“我是没玩够,可我更不乐意后边一堆跟屁虫,碍眼又扫兴的,早点儿走了也好,城里的江湖气还是太淡了。” 难得没见到崔妞耍性子,陈景指着远处灯火最亮处说道:“我晓得你多少还在留恋此地,既然打定主意就要离开,走吧,今晚我们去玩个痛快,即便有遗憾,尽可能少一些。” “对头!”崔英吐口唾沫在手心,均匀抹在发鬓,叫嚣道:“姑娘们,哥哥来啦!” 陈景打断她道:“你别想着去青楼。” 崔英反讥他道:“你替我掏钱么?” 两人嘻嘻哈哈肩并肩去往远处热闹地。 玉京城内,除去曲梁河外,开凿人工河还有三条,这会儿其中一条河上正在闹花灯。 陈景和崔英印象里,花灯这东西该是春节元宵时候才有的,两人对玉京城本地风俗知之甚少,陈景买来的风物志上面也不曾有所记载,不过影响不了凑热闹的两人,紧随人群挤了进去。 崔英原本看到乌泱人群有些心烦,男女老少拖家带口,就是为了来看花灯,花灯有个啥看头,不就是几根木头糊层纸,里边再点根蜡烛嘛。 来看花灯的人挤人,崔英仗着大个子,仍是被后边簇拥着往前“挪”,她力气再大,也大不过成群纵列人群,没办法之下,顶撞到前边的人。 忽地感受到一股柔软,下意识低头看去,前边正好回头看过来。 一个俏丽妇人神色略有慌张,看她左右无人,可能是与亲朋友人走散。 崔英内心狂喜,真是老天助我,往常艳俗胭脂本上面的桥段,也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这会儿再看如山如海人群,竟是别样温柔,这不就是大爷的狩猎场嘛。 紧贴着俏丽妇人往前走,人群挤一下,崔英挤两下,还能下手捞两下,简直不要太快活,瞥见对面队伍有位大姐迎面而来,“哎呦”一声,大手刁钻古怪钻进大姐胸口衣衫。 “对不住,大姐,太挤了!” 毫无诚意的喊叫一句,继续裹挟着俏丽妇人赶路,后边人群中传来妇人喝骂声。 崔英弯下身子佯装不知情,嘴里跟着骂天骂地,都长着眼睛点,爪子别到处乱摸乱碰,嘴里嚷嚷不断,我媳妇身上的肉金贵着呢,让我瞅见哪个畜生手脚不听使唤,老子给你长长记性! 终于来到宽阔地,俏丽妇人回头看这个假小子一眼,面色潮红,羞臊着就要说这个姑娘两句,几百步远而已,这姑娘可不像是护着人,更像登徒子见缝插针的占便宜,看到崔英憨傻模样,便饶过了她这一回。 崔英瞅着小妇人小跑着离开,心中志得意满,我这功力深厚,着实不凡,等修至化境,一眼过去,任你仙子女侠,都得浑身抖一抖。 抬脚就要再次猎艳,蓦地想起落下些什么,回头看去,喃喃道:“小景去哪儿了?” 没看到熟悉身影,崔英自顾自道:“算了,小景不在也好,有他在,我这里也不好施展神功,吓到兄弟就不好了,这些风流韵事,做兄弟的我就独自担当,给自家兄弟留个清白名声。 这年头,像我这般为兄弟着想的性情中人,不多见了啊!” 沿着河岸一路走走停停,河里漂浮花灯多如繁星,大小不等,明暗不同,外加五颜六色,大有万千花灯齐斗魁的意味在其中。 崔英视同花灯无物,就瞅着各色女子瞄,终于看到一条落单“鱼儿”,此刻正手扶栏杆面朝河道,与一众嬉闹人群泾渭分明。 女子单独一人立于河岸,旁若无人,风姿绰约一人成景,衣带当风飘如云,凡尘之中仙子气。 崔英直勾勾盯着女子背影,心道:“这要不去试着勾搭一下,要遭天打雷劈啊!” 整理面容,迈着官步向前,不等看清女子面容,崔英就拽文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长夜漫漫,我与姑娘在此相会,命中注定有缘,恰逢花前月下,若是有幸能邀请姑娘一游,在下铭感五内,望姑娘成全。” 那位姑娘等崔英说完,缓缓转过头来。 崔英早就备好溢出春情双眼,看到姑娘面容那一刻,心道不妙。 这姑娘年纪小了些,顶多才过及笄,小也就罢了,清纯可爱,谁见了不喜欢,可偏偏有副生冷面容,比起赵伏华母亲还要过分。 姑娘嗓音如同面容一般清冷,说话更是不留情,直戳崔英面皮,“你是想调戏我?” 崔英的厚脸皮不是一天练成的,晃着脑壳道:“在下乃正人君子,怎么能会调戏别人?姑娘你想多了,我就是见姑娘孤单一人,心生怜爱,这才想要邀请姑娘一起逛街赏花灯。” 姑娘闻言点头,“你为人这么好……” 有戏,崔英就要趁热打铁,试图一举拿下这位。 小姑娘接着刚才话语说道:“肯定是个禽兽。”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冤家与仇家 “禽兽?姑娘这话说的太过了吧。” 崔英打量小姑娘脸色,这会儿还不能破罐子破摔,能争取就争取,万一是个面冷心热的姑娘呢,配上咱这颗火热的赤诚之心,一冷一热刚刚好,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良配。 小姑娘转过身来,手里竟然多出一把玉剑,通体透白,剑柄缠有金丝。 崔英嘴角抽抽两下,厉不厉害不晓得,小景在这边的话,肯定看的双眼发直,这剑肯定价值连城。 崔英双手虚按,稳住这个火暴脾气的面冷小姑娘,“咱有话好好说,刀剑无眼,姑娘还是收回去吧。大不了,我给你赔个不是,再走得远远的,不打搅姑娘赏灯,咋样?” 小姑娘冷漠面孔点点头,剑却没有收回去,开口道:“磕头。” “啥?!” 崔英惊呼道:“磕头,小姑娘,你生得美,想得更美啊!” 这一声惊呼引得往来路人瞅过来,还以为是两个年轻人感情争执,就是大高个嗓门太尖,不男不女,少了几分阳刚气,过往路人匆匆而过,都没太在意。 小姑娘手持白玉剑指向对面,淡然说出惊世骇俗言语,“不然断舌。” 剑尖离崔英眉间只余半尺,这么近距离,足以看得剑身,白玉剑身厚重许多,并无剑刃,这剑真能用来砍人?还是用来亮明身份,吓人用的? “掌上明珠,千金小姐是吧,打小娇生惯养的娇娇女,我就不吃你们那套,落在我手里,准把你们屁股蛋子拍成猴屁股。 不是磕头,就是断舌,天天在家里颐指气使,出门在外还想对别人来这一招,大爷偏偏不惯着,今儿个就教教你啥是‘谦逊’?” 崔英得瑟完一溜串话语,瞅见对面姑娘眼中蕴含怒意。 不言,不语。 玉剑一挥,一道白芒闪过。 方才崔英尽所欲言,训斥小媳妇一样,旁边路过一上年纪的老妪,仗着年纪就要上前劝和,那把剑也看到了,不过一把玉剑而已,以为是个爱显摆的小媳妇,带把仪剑出门,算不得太出格。 走到两个年轻人面前,手才抬起,心中草稿早已打好的老妪瞅见一道白芒闪过,瘸拐再不复见,无药自愈,飞快跑出老远。 就不该掺和年轻人吵闹,说动手就动手,好心好意全都付诸东流。 崔英躲开白芒,先前有要硬抗一下的心思,主要是感知白芒之中的剑气淡薄,换作小景,只是吐露些许剑气,离得近了,体感都能生出刺痛。 不过还是做出躲避,武夫不是莽夫,小心为好,万花丛中过,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过于丢脸了。 “还真动手啊?”崔英也不好对一个小姑娘动手,她也晓得自己嘴太贱,千金小姐往往妄自尊大,直戳面皮的话语,出身越是尊贵,越是难以忍受。 小姑娘抬手又是一道白芒。 崔英闪到一旁,瞅见那道白芒冲向半空,砸中一位御空忙碌花灯事宜的道友,没能看到鲜血四溅,倒霉道友没来得及作出应对,半空一个踉跄,跌落下来,砸到人群当中,来了个“花开富贵”。 “小姑娘,你闯祸喽!” 崔英才嘚瑟一句,一连数道白芒劈头盖脸袭来。 崔英腾挪扭转身子,险之又险躲了过去,嘴里仍旧不消停。 “哎,没砍到。” “这次差一丁点儿,再接再厉哈。” “哎,又没砍到,小姑娘你如此手软,这是对付如意郎君的剑法吧!嘎嘎……” “哎呦呵,这剑气带劲,软中有硬,硬中带刺,在家没少苦练吧,果然怀春少女多动情,情难自禁,深闺练就破瓜手,血手无敌染剑身,乖乖,了不得啊!” 崔英春风得意,迎着白芒剑气闪展腾挪,若是仅限于此,大晚上的,人们就当看修士玩杂耍了。 可惜手持玉剑的小姑娘恼怒之下没有收手,眼中除了那个嘴上轻浮的登徒子再无外人,玉剑白芒不断挥出,誓要割去罪魁祸首的那根舌头。 夜空亮起一连串白芒,河岸附近人群为之侧目,想着是哪个不着调的家伙,赶在花灯月夜斗法,邪门歪路的,好不热闹,硬是把今夜众多花灯压下一头。 人群涌动,有想去瞧瞧是哪家的浪荡子想出这么一出不着调主意的,也有原本近在眼前,被那个姑娘不长眼剑气逼开的。 一来一回,又是拥堵,人群喝骂不断。 崔英身在局中,原本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不过瞅见有凡人倒地不起时,多少有些于心不忍,看到修士打架了,咋不想着跑远些,还往近处凑,你不倒霉,还能有天理? 一位身着银色甲胄的巡守御空而来,人还未知,大嗓门先传开,“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在此放肆!” 一眼瞅见两个罪魁祸首,其中一个极其眼生,大概是野修之类,另一个么,人是不认得,可那把剑太扎眼,剑格竟是一枚……铜钱? 如此扎眼,那位巡守扭头就走,屁都没放一个,只当自己方才眼瞎,根本没有修士斗法一回事。 狗日的四姓世家,跑玉京城祸祸来了。 崔英看在眼里,晓得对面小姑娘身份不凡,自己探香不成,还摸到老鼠夹子了。 “秀芸妹妹!” 一声呼喊起于小姑娘身后。 小姑娘闻声停下正在劈砍的举动,回头看去。 崔英心里咯噔一下,不妙啊,来人肯定认识小姑娘,这是来了帮手,可惜自己这边小景没过来,不然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躲在几丈外的崔英听不清楚,却看得分明,来人竟是那个在榆华园被自己调笑过的小美人。 真是冤家路窄,碰头便生事。 那位叫“秀芸”的姑娘拿剑指指点点,得了,肯定没好话,咱也别解释了,对女子,还是小女子,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心虚,只有做贼才有心虚可言,登徒子比之贼偷名声还要臭,就别再费劲狡辩什么了。 事不可为,便溜之大吉。 趁着两个小美人还没发难,崔英便要拔腿开溜。 “你又闯什么祸事了?” 一听是小景嗓音,崔英腰杆一挺,雄起! 你有姐妹,我有兄弟,这会儿二对二,谁也不吃亏,再战三百回合,谁怂谁不是纯爷们。 陈景走过来,脸色不善,看向对面两个女子,忍着怒火埋怨道:“我就离开一会儿,你就能找些事出来,你这是神通自成的本事么?” 崔英大大方方道:“我承认自己言语轻佻了些,可那个姑娘让我磕头赔罪,不然就要割去舌头,这如何能忍?我都说自己滚开了,她还是不答应,三言两语下来,调情变成斗嘴,斗嘴成了斗法。” 陈景斜她一眼道:“你用言语作践人,所以人家才会怒起兴剑吧。” “绝对没有!”崔英打死不认。 陈景看她一眼,点头道:“看来是了。” “这都行。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了?”崔英扮可怜人道。 对面两位女子联手走来,其中早先与崔英在榆华园有言语冲突的那位,指着崔英不客气道:“你这登徒子,好生不讲究……” 崔英拦住她道:“我都是登徒子了,还讲究个啥?可不就是见谁都调戏。 我也就是今晚没有先遇到你,不然我这龙爪手可有施展的机会了。” “你找死!” 话是徐岚说出口的。 先动手却是叫柳秀芸的姑娘,玉剑即出,白芒闪过。 陈景眉头微皱,并未取出青钢剑,只用手刀挥出剑气,抵消了白芒剑气。 柳秀芸细眉凝起,牧羽山弟子修为都是这般精深么? 徐岚苛没能想到这个男子还是个剑修,寒心同时又怒起,“别以为仗着宗门有个好师傅,就能在外边为所欲为,看清楚了,这里可是钰金洲,你们南聿洲地界离这里几万里呢,狂妄自大也该收敛几分!” 陈景晓得他们误会,但也解释不清,拱手道:“既然这样,就此别过。” 崔英得了便宜故意卖乖,“姑娘这小嘴好生了得,应该也好使……” 陈景拉起崔妞就跑,至于身手的两个姑娘会如何,陈景不敢多看,崔妞这个混蛋着实会惹麻烦,还不自知。 “你们两个登徒子给我站住!” 得,陈景自己也搭进去了。 “徐家妹子勿急,我来助你!” “玉京城内都能有登徒浪子,我倒要看看是谁给的他狗胆!” “秀芸也真是的,姐姐早就告诉过你了,玉京城看似规矩森严,内里其实乌烟瘴气,可不敢单独乱走,这不就遇上采花贼了。” …… 徐岚苛一声“登徒子”,引来乌泱一片人群,跟着两位瘦弱小女子,前去讨伐两个宗门败类。 陈景和崔英挤开不明所以的人群,一边跑一边看去后面,刚才听到一众声讨,人数不下双手之数,一个个报菜名一样轮番上阵,跟上山剿匪似的。 “有这个必要吗?” 崔英随口抱怨一句,看到陈景嫌弃目光,自我开脱道:“反正咱就要离开了,她们还能找到我们不成?退一万步讲,我就说了几句荤段子,这事儿顶天了就是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小事而已,这种小小冒犯,就打算割我舌头,还有没有天理了?” 陈景躲开一个路人,开口说道:“若是碰到一家四姓的嫡系贵女,凭你碎嘴本事,足以让她们记恨多年,你觉得以她们在家中地位,会不会在一国之内大行搜捕我俩?” 崔英愕然,而后不甘心点头道:“富可敌国的世家千金,一怒之下,真能做出这种折腾人的举动。” 陈景蓦地止步,伸手拦住崔妞。 不是冤家不聚头? 暮沉寺众多修士路过此地,沈珂一马当先走在首位,瞅见两个外人差点儿撞过来,抬眼瞥去一眼,略有意外道:“道友别来无恙。” 沈珂看去陈景双手,竟是已经结痂了,当下心中不忿,狗日的好运气,能认得一位仙人境修士作师傅,祖坟冒青烟了。 想是这般想,话说得客气,“实不相瞒,那日针对道友,非我所愿,实在是寄人篱下,不得不如此,望道友海涵。” 沈珂门下弟子大为不解,议论纷纷。 “师伯不用对两个年轻人这般客气吧?” “就算他们是牧羽山弟子,哪怕是掌门嫡传,达者为先,师伯也是一派之主,平起平坐应有之事,他们二人应该执晚辈礼才对。” “修道如登天,天灾人祸皆有,这是他们命中注定有一劫,师叔不必与他们客气!” …… 陈景默默听他们讲完,缓缓开口道:“寄人篱下不得已,为虎作伥非本意。可你当初对我起了杀意,却是顺从本心吧。” 崔英恍然,原来就是这个家伙伤了自己兄弟,瞪着双眼,指着暮沉寺门中所有人骂道:“一群王八蛋玩意儿,就会欺负人,真当自己无敌了,爷爷在此,谁敢和我过两招?” “你找死!” “放肆至极!” “不用师兄们出手,就由师弟我来教训这个兔崽子。” “务必要打掉她满嘴门牙,让她晓的日后但凡说大话,一定漏风!” 陈景本想与人辩理,没想要与人斗法,至少不是三言两语就要动手,总该有个循序渐进吧。 混账崔妞! “他俩在这里!” 后边追来一众人等,为首的徐岚苛止步一丈外。 陈景和崔英被前后两群人夹在中间。 沈珂越过男女二人看向对面,这些是牧羽山弟子招来的帮手?今晚故意在此拦路,是要一雪前耻? 徐岚苛看去对面,对其中一些人依稀有些印象,似乎是暮沉寺的狗腿们,玉京城有意拉拢牧羽山结盟,这就成同伙了? 沈珂轻蔑一笑,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玉京城也是你们能随意撒野的地方? 徐岚苛贝齿咬紧,这二人分明就是品行不端,玉京城朱家与之沆瀣一气,全都不是东西。 沈珂冷哼一声,仗着身份胡作非为,该杀! 徐岚苛看去柳秀芸,点点头,贼来须打! 陈景等了片刻,前后两边都没暴起发难,咂摸出余味来,两边似乎同时略过中间两人,隐约对峙起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第一百四十五章 恶邻登门 月色之下,榆华园内。 八百年来,金榆宝树经历无数风吹雨打,洗尽铅华又覆风霜,天地为炉,日月为薪,夜以继日,催生凝聚出财运具象化的金铜榆钱。 作为大庄祖口袋里的私产,不论是在名望还是珍奇程度,尤在流光四溢的玉皇殿之上。 榆华园如同小家别业,让人看到就心生亲切,再有就是羡慕,仅此而已,那株宝树是天下能排上名次的宝物之一,羡慕不来。 玉皇殿雄伟霸气,整座大殿乃是灵石堆砌而成,真正意义上的价值连城,脱离金银俗气,于贵气一道上添砖加瓦,属于更上一层楼,不过美中不足的是,玉皇殿里外,肃杀之意缭绕。 榆华园内,从来都不是施行国法与家规的地方,即便起了冲突,无论是双方还是多方,皆是默契按下心头火,暂且搁置。 玉皇殿则大为不同,应召前去的人,往往事前心有余悸,绞尽脑汁想着最近是否行差踏错,万万不敢露出惺惺作态神色,须知晓,被二庄祖亲手丢出玉皇殿的人不在少数,那些被丢出来的人当中,也不是全然有错在己,可能只是言语不够恭敬而已。 望而生畏与心怀感恩,主事一洲的二庄祖,毅然决然选择了前者,并未完全抛弃后者,王道、霸道、圣道,无论怎么走,极端都是寻死之道。 商会议事过后,榆华园恢复原本平静,院内风打铜钱声声脆,孤芳自赏无人知。 这会儿月色映衬下,树池边上有一个老嬷嬷,淡金发色,金色头钗,一身黑底秀金长袍,正抬头看去金榆宝树。 顾影自怜,苦乐自知。 老嬷嬷便是金榆宝树树灵。 大庄祖朱衡今晚心绪不宁,对于一个飞升境修士来讲,这可不多见,在探究不出内因还是外果之后,朱衡没有动用法力强行压下心中悸动,穷极无聊之下四处游走散心。 走进宝树院落,看到树池自行搬至中间地带,会心一笑,但凡上了年纪,都不喜喧闹,也不乐意别人挤占自己地盘。 老嬷嬷名叫“有余”,这么个俗气名字,就是大庄祖朱衡给取得。 当年一人一灵相遇,树灵按年纪算,能当青年人祖奶奶,可惜不曾真正开慧,被青年连哄带骗拐走,扬言跟他“混”,不愁吃不愁喝,吃饱喝足儿孙满堂,后边青年一拍脑门,就给树灵取了“有余”名字。 过眼云烟,如今物是人非,她不是不能忍受“有余”这个俗套名字,只是朱衡当年样子太过随意,坐立言行如同流浪汉。 一株可以汇集财运宝树的模样,换作别人,宁死都不会撒手的心肝宝贝,朱衡却是平常心对待,甚至有些吊儿郎当,有余明悟道理以来,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树灵随意拱拱手,就当敷衍这位主家。 衣食住行都在你家又怎样?这里边就没我那份?又不是你奴仆,也没认你做主,互惠互利,平起平坐。 朱衡回礼,笑而不语,晓得这位心里有些许倔强,就是不知今晚又想到哪些鸡毛蒜皮往事。 仰看宝树金铜榆钱,朱衡老怀安慰,一直以来,金铜榆钱该称呼铜金榆钱更合适,只不过为了有个好彩头,一直顺口喊着金铜榆钱。 铜多金少,大势从未改变,不过好在金钱虽少,却有逐年增多趋势,外人或许察觉不出蛛丝马迹,他这个主家能做到一目了然。 朱衡由衷感慨道:“过去五年可喜,未来五年可期。” 有余悠悠说道:“此次商会,送出铜榆钱十五枚,金榆钱三枚。” 朱衡背手望向夜空,点头道:“商贾之道,总要开拓进取,其间有舍有得,乃是天理与人性使然,如今送出几许财运,来年看他们坐立起行,事在人为之后,开花结果总会有我们一份收获。” 有余与他并肩立于一旁,心有不甘说道:“世道太平,财运亨通。世道大乱,也有不义之财。 可如今神国存亡一线之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届时,你我如何自处?” 朱衡沉吟片刻,玩笑道:“天塌下来,总有山顶,再往下塌,高个先倒霉,轮到你我也不吃亏,反正前边垫背陪葬的一大堆,死了也不寂寞。” 有余伸出小脚,踢了老家伙一下,“你这种人,就该早点死掉为好。” 朱衡躲也不躲,随手拍拍袍子,自顾自说道:“这天底下,想揽事的,不一定能打,最后缘因只得信服,不得心服,只能赚个吆喝声。 能打的那几个,也能揽事,就是早些年做的某些事太不厚道,甚至可以说阴险,给人印象太差,以至于口口相传下来,看似大礼参拜的外人一大堆,其实说到底,信不过的占大多数。” 有余晓得这个老家伙心中所想,就当陪他唠嗑了,随口问出,“他们都不行,你呢?” 朱衡苦笑一声,满是心酸道:“跟他们比,我就是个赊账出去,不求利息,甚至不敢奢望回本的狗大户。” 有余一旁讥笑道:“常言‘有钱能使鬼推磨’,搁在你手里的神仙钱,都被打水漂了。” 朱衡牙疼道:“还想使唤人推磨?没把你我给推平,就算他们仁义善心。” 有余没有还嘴,晓得他说得是实话,那些人都是不好惹,也不好相处。不过朱衡被人欺负惯了,脾气一如既往待人友善,与外人没有大道之争,就不存在生死仇敌一说,久而久之,也算是相安无事。 月夜榆华园,银发朱衡,金发有余,并肩无言。 一个迷茫,一个无助。 前方无路可走,还是日后看似有路却断头? 一道有别于榆钱碰撞的清脆声响起。 一人一灵齐回头看去。 都是身负修为,其实大可不必再有扭头举动,神识足以一扫而过,比之双眼不遑多让,扭头只是习惯使然。 一袭青衫浮空于金榆宝树跟前,一手似乎拿着……茶杯? 另一只手正在挑榆钱,铜榆钱一律不要,专挑金榆钱,还得是成色好的,一般货色不被那人看中。 一枚,两枚,三枚……最后一身青衫的中年人看下手里茶杯,“勉为其难”摘下五枚金榆钱。 五枚金榆钱重叠一起,意外来客先在茶杯里面涮上一涮,而后全部丢进茶杯。 来人满怀得意品茗一口,腮帮子来回鼓动几下,嘴里喷出一个“天女散花”,剩余茶水泄愤一样,全泼在金榆宝树上,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一如既往的难喝!” 有余满脸不可置信,心田震动非常,金榆宝树本体跟随心动,微微颤抖,榆钱声声,急响不断。 朱衡看到那人,脸上笑意荡漾开来,到了后边,心碎过往与大事可期重合,哭笑皆有,泪花涌出。 这天下,再无第二人能让朱衡如此纠结,与这人做领居,足以悔恨终生,等没了这人消息,一别多年,竟然甚是怀念。 竟然还活着? 原来还活着!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姓穆的,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穆鸿风没了茶水可喝,干脆将手里茶杯一块儿丢出去,砸中一堆榆钱,激起一阵金石脆响。 不着调般侧耳听过响声,心满意足之后,落在树池边上将就坐下,双脚离地还有一尺,毫不在意,拍着大腿嚷嚷道:“有余老妹,咱好不容易大老远过来一趟,腿都有些发软,给咱捶两下。” 多年未见,朱衡不晓得有余对这人是否观感依旧,扭头看去,哑然而笑,刚才的老嬷嬷,当下变作的妇人模样了,朱衡心里笑骂一句,修行千年,不是妖就是精,看人下菜的本事,无师自通。 看到有余收敛本性,顺从他意给人捶腿,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神色,朱衡心里直犯腻歪,这婆娘恬不知耻,在自己跟前小一千年了,就没见过这般趋炎附势。 朱衡忍着恶心问道:“是又回来了,还是一直没走?” 穆鸿风没去理睬他,一手滑过有余金发,啧啧称奇道:“金发愈加浓密,能卖不少钱了。” 有余屈膝微蹲给人捶腿,听到这话,身子微颤,老娘已经如此屈尊给你使唤,怎么还惦记上老娘的头发。 若是换作别人,她也只当是个玩笑话,一笑而过,姓穆的从来都是敢说也敢做,最要人命的是,敢做也能做到。 穆鸿风笑着说道:“老妹一如既往的心灵通神,那我就不客气了。” “呀!” 有余捂住脑门,已经为时已晚,姓穆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小撮金发。 这个天杀的,真就没有丁点儿的怜香惜玉心思。 穆鸿风若无其事将金发收进怀中,拍下大腿让有余继续服侍,扭头对一头银发的大庄祖感慨道:“老朱啊!” 朱衡对有余眼中的求助视而不见,还是担心自己安危要紧,谨慎道:“这次过来串门,不该是我惹到你了吧?” 穆鸿风拿袖子扫两下树池沿子,殷勤道:“来来来,坐下聊。” 看出朱衡迟疑,穆鸿风拉他过来,强行按着让其坐下,嘴上不乐意道:“咱俩几百年的交情了,即便有些许得罪,几句话就揭过了,犯不着如此拘谨。” 朱衡浑身不自在,姓穆的好说话的时候,往往就是准备坑人的时候,可得抖擞精神,防范着些。 “我方才问你了,给个准话,我好后边应对。”朱衡心里打鼓,其实不只是他,但凡认识姓穆的,哪个能不好奇。 “一半一半。”穆鸿风脱口而出,随意又潇洒。 出乎意料之外的答复,最惹人心烦,朱衡揪着长须,烦闷道:“又惹大麻烦了?” 穆鸿风朝天上努努嘴,“天大的麻烦。”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通与术法 “你们不要再打啦,嘎嘎嘎嘎……” 崔英嘴里话语阴阳怪气,乱战当中,随便逮着一位倒霉仁兄,一拳撂倒,丢回人群。 “哦豁,这铜狮实心的啊,果然结实。” “哎呦,这条蟒蛇浑身金灿灿的,不能炖了吃,倒是能卖个好价钱。” “啥玩意儿?死狗一条,还挺会咬人的。” “王八蛋,敢偷袭大爷,找死!” 暮沉寺这边修士,听到崔妞那副恶毒大嗓门,恨不得给她堵上,牧羽山怎么出了这么个怪胎,要打便打,说那么多废话做甚,都是读过几本书的人,谁还能不知道“士可杀不可辱”,这会儿是打架,不是打嘴架。 陈景没能拉着崔妞跑出两群人的围拢,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出剑。 起初三方混战,男女二人谁碰见都打,碰见谁都打,后来暮沉寺被世家子逼迫的节节败退,连带两个牧羽山弟子一起收拾。 陈景和崔英只好联手有愁怨的暮沉寺,一起打了回去,等到世家子面对暮沉寺略有颓势,二人跟着那帮富家子弟一起揍暮沉寺。 陈景一剑削去铜狮半颗头颅,退后几步,来到手持玉剑的姑娘身旁,就属这位姑娘手中玉剑最能压制那些活死物,白芒剑气或许不够锐利,但那些活死物被劈中后,好似失去灵慧,一时半会儿没了先前的灵动,几乎就是束手待毙。 不过可能是这位姑娘修为不够,术法不精,只能压制活死物,而不能彻底斩灭“生机”,等到暮沉寺修士施法完毕,活死物仍旧能够复原如初。 “姑娘已然晓得我俩并非恶人,不如就此言和?”陈景提议道。 柳秀芸撅着小嘴瞪着他看,显然有些不乐意。 徐岚苛听到陈景话语,挡住柳秀芸,直面这个剑修道:“千万别误解,帮你俩对付暮沉寺,只是因为暮沉寺是冠玉王朝藩属门派,是想拉拢你二人背后宗门。 我们四姓世家与你们牧羽山宗门,兴许不能成结盟好事,但我们四姓世家更不想冠玉王朝捡便宜。” 陈景心中憋屈,你们钰金洲四姓一家耍阴谋诡计,本就与我俩无关,什么牧羽山弟子,都是狗屁,我俩就穿了一身制式法袍而已,自报家门又不敢,只得自食苦果。 修士战作一团,凡人不想遭殃,就要走得远远的。 离得远只是为了不被牵连,花灯哪里有修士斗法来的好看。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凑热闹的嫌弃事小,终究有人前去报官,想着将这些当街大打出手的修士,通通抓去大牢,定死罪是白想,让他们吃几天牢饭就成。 后边来的六部官员轮番上阵。 讲国法的,被一名修士当面撂倒,跟随的下属急忙拖走上官。 讲礼法的,被人用一招阴损手段,专门针对下三路的那种,躺在地上哀号不已,被人匆忙抬走,丢人又现眼。 剩下讲利弊的,被斗法的这帮人,群起围殴,被打得抱头鼠窜,最后也跑的没影了。 火气够了,气氛到了,皇帝老儿过来也不好使。 暮沉寺那边,沈珂凭借修为拿下一位世家子做要挟,想要让对面一群心高气傲的世家子束手就范。 一众世家子停手片刻,想要商讨一个对策时,崔英眼疾手快,箭步前冲,撞去沈珂。 沈珂匪夷所思,这女武夫是个二愣子不成,没看到手上提着的质子? 那位已经被俘的世家子,这会儿更是被沈珂当作肉盾顶在前边,这位倒霉蛋眼见那位女中豪杰来势太猛,一脸凶狠模样,咋看不像是要解救他,更像是要一招将两人一同解决,心中怨愤,大骂一句,“你他娘的……” 说半句,留半句,人已经被顶飞出去。 “表弟!”一声惊呼过后,世家子那边,有人跑去找寻亲戚下落。 看到崔英并非好心营救自己人,富家子弟对她一顿口诛笔伐。 “你存心的是吧?” “牧羽山如此心高气傲,既然看不起咱们,干脆一拍两散,不帮他俩了。” “若她是故意用这个法子,让那位兄弟脱困,那就……太心狠了,完全不把我们当作自己人。” “就是,这会儿好歹同心同力,也该一视同仁才对。” …… 沈珂学着武夫手段,来了个后空翻,这才卸去那股不讲理的力道。 他原本是赌这个女武夫不敢真的动手,再者,即便真敢不顾那位富家子弟安危,沈珂自问有个肉盾在前边,伤人不伤己,一个合气境武夫,只要没结金丹,动用最多的仍是江湖武夫拳脚功夫,无非力气大一些罢了。 第一股力道传来时,沈珂为之一震,这力道着实不俗,牧羽山掌门嫡传弟子,果然有符合自家身份的底气。 力道前涌如波浪,沈珂来不及做出应对,竟是小退半步。 波浪过后,山洪来袭,那个可怜的质子口中吐出半句话,被女武夫顶飞出去,沈珂竟是拦不住,只得后仰躲开“飞人”,借力来了个后空翻。 沈珂瞧一眼那个女武夫,再看去其身后的那名剑客,两人岁数差不多大,都是异常年轻,剑客已经让修为元婴的沈珂不能随意拿捏,这会儿再跑出一个蛮横武夫来,还他娘的都是牧羽山嫡传弟子,麻烦到让他一时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各方都想要拉拢牧羽山,以前明里暗里试过无数次,牧羽山宗门方面没有在商言商的举动,明白无误告知各方,不想掺和钰金洲一家四姓势力争斗,哪怕只是挂名盟友,只吆喝不出力还能白得好处的那种,一律回绝。 这次各方之所以对两名牧羽山嫡传弟子如此热忱,不外乎是看到列骨山变故,既然牧羽山掌门亲自出手了,那是否就意味着牧羽山宗门行事会有变动? 不需要证据,但凡有一点儿能改变钰金洲局势的苗头,一家四姓再如何大打出手也能理解。 暮沉寺到了沈珂这一辈,从内到外越发落魄,尤其年轻一辈入门弟子,修行天赋乃至最基本的精气神,全是差强人意。 门派人气不缺,弟子以及再传弟子一大摞,徒子徒孙一大筐,零零总总人数三百有余,扛大梁的却是一个没有,一门如同少去脊梁骨的老狗。 也正因如此,暮沉寺才会沦为玉京城朱家门下,如同走狗一般,整日替朱家办事,门内弟子不自知且不自爱,以为靠上朱家这棵大树,便可耀武煊赫,扬我门威。 可怜的是,沈珂不愿,也不敢告知门中弟子,这几百年来,在朱家手下泯灭的大小仙家宗门,不下双手之数,说不定下一个泯然于众的,就是自家暮沉寺。 想到于此,心中悲凉,喃喃自语道:“头陀怜爱众生,为何又弃众生于不顾?” 沈珂面色悲苦,一手结印,另一只手拍拂铜狮,铜狮身形陡然暴涨,伴随一声狮吼,身形高至一丈,铜黄变作赤金。 狮身涌出鱼鳞纹,四爪脊背以及狮尾生出火焰,鬃毛不再生硬,无风飘动,火耀金身,更添神威。 铜狮当下蜕变,终于不再像个活死物,更像一头传说中不知名的异兽。 “师兄这是修成了‘瑞火金狮兽’术法?” “掌门果然厉害,神兽甚是威武!” “这便是我等向往神通,若不修成,难称修士。” “有师伯在,看他们膏粱子弟还能应付到几时?” …… 崔英看着金狮直瞪眼,我滴个乖乖,这要是当坐骑,比那些个狗熊蟒蛇啥的威风太多,不比蛟龙差了。 陈景走过来,开口道:“看来暮沉寺是打算下狠手了。” 崔英得意笑道:“打算动真格啊?来的正好,说好了,那头金光冒火的大狮子归我了,别和我抢。” 陈景打消她的念头,“人家那是施展神通得来的,你能抢的去?” “让他教我一手不就成了。”崔英显眼不死心。 “看金狮威武样子,就晓得是一门高明神通,很可能是人家门中秘典,这也能教你?” 陈景训斥崔英一句,对身旁那位手持玉剑的姑娘问道:“劳烦姑娘待会儿看准时机出手。” 柳秀芸默默点头。 陈景对另一边的徐岚说道:“若事不可为,姑娘可带他们离去,暮沉寺多少会忌惮我俩身份,应该不敢太过放肆。” 徐岚冷哼一声,嘲笑道:“暮沉寺或许忌惮你二人背后宗门,不是忌惮牧羽山两个弟子,哪怕是掌门嫡传。” 陈景思量片刻,点头道:“此言有理,受教了。” 徐岚略感意外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不像她……” 手指点去位置,崔英已经急冲出去,嘴里叫嚷道:“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先打完再说不迟。” 陈景头疼不已,崔妞就学不会谋而后动,青钢剑在手,跟了上去。 徐岚和柳秀芸对视一眼,闺蜜之间知晓清楚,这两人,一个莽夫,另一个言语端正的,大概也是个伪君子。 沈珂看到那个女武夫冲向金狮,冷笑一句,“好胆!” 金狮前肢离地而起,挥爪拍向眼前的蝼蚁。 崔英的莽夫劲上头,铆足力气,徒手接狮爪。 才一接手,狮爪火焰飞溅,崔英被金狮压到下蹲,脚底踩出深坑,直没脚跟,生出龟裂。 崔英大骂一句,“真他娘的够沉,也真他娘的够烫手的!” 陈景剑气劈砍在金狮身上,只留下一道浅细伤口,金狮没有松开双爪,头颅张开大口,内里火光涌动,陈景心生不妙,急忙躲开。 一道火焰于金狮口中喷出,笔直一线,跟随陈景身形不断喷涌,竟是比陈景还要快上两分,逼的陈景使出遁步去了远处,这才脱离火焰紧逼。 “狗东西,老子不被这狮子压死,也得被它烫死!”崔英咋咋呼呼叫喊道。 柳秀芸先行一剑扫向金狮,金狮身上色泽为之一暗。 陈景眼见如此,心中大喜,再次施展遁步来到金身近前,一剑刺向金狮口中。 金狮蓦地合拢巨口,陈景瞬间心中悚然,这般快就恢复过来了? 剑随人动,收剑回转,一剑划过金狮双眼。 火花飞溅,金狮咆哮,前肢再顾不得压制身下的人,崔英也急忙趁机离开原地,端详双手片刻,焦黑也就罢了,竟然还有烤肉香气,气得她狂怒大叫。 “奶奶的,烧我是吧?老子今天给你去鳞!” 说完冲过去和小景联手揍这头金狮,只是再不敢托大,能隔空出拳就好,就不信耗不死这畜牲。 徐岚唤出随身小宠紫貂,看向对面道:“你打架不行,过去给那些家伙捣乱。” 紫貂叫唤一声,在女子身上一跃而下,没入地面如鱼得水,不见丝毫痕迹。 另一位柳姓世家子,手执玉瓶,结个手印,勾出玉瓶盛水,意念附着其中,卷水成柱,袭向那头金狮。 金狮正在与人对战,水柱从天而降,演绎一番水火之争,气浪滚滚,狮吼不断,片刻之后便见分晓,狮身火焰到底完胜一筹,没有被大水浇灭。 “膏粱子弟,偷袭是把好手,看我飞燕!” 柳姓世家子眼中金光一闪,心中骇然,急忙躲过,怒从心头起,奈何不得金狮,还奈何不得你们这帮走狗? 手中施法不断,活死物让其他兄弟挡下,这次着重针对暮沉寺修士,淹不死你们,也得让他们变作落汤鸡。 暮沉寺修士意念为令,使唤各种活死物对敌,其中一位指使着铜狮去咬对面那个婆娘时,铜狮只是怒吼,却是不走,走近一看,狮爪不知为何陷入地面半尺有余,正要挣扎着拔出四爪。 不消片刻,暮沉寺这边不少活死物,被人用不知名的法子拽入地面,块头大的还好,来回挣扎几次就能出来。小的就麻烦了,其中一头石质猎狗活死物,大半个身子都埋入土里,只剩狗鼻露出地面,想出来还得靠人挖。 “小心了,是一只紫貂捣乱!”沈珂心明眼亮,认出那只紫貂不属门派,开口提醒道。 暮沉寺一位修士口中念念有词道:“当我暮沉寺无能么?” 说完唤出一只大如簸萁铜蝎,与之通灵之后,让其钻入地下,去找那只紫貂算账。 沈珂看到门下众人有了应对之法,总算有了些许欣慰,天赋不足,心眼来凑,宗门青黄不接也就罢了,不能一无是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往日种种 “就是这么个事儿,两位意下如何?” 穆鸿风树池沿居中而坐,脚丫离地,来回晃荡。 左边朱衡,右边有余,三人坐树池沿上排成一线。 朱衡心烦意乱,一直抖着小腿。 有余那边更显拘谨,一直手指互搓。 穆鸿风一手按在有余头顶,问道:“要不,有余老妹先给咱表个态?” 有余头皮忍不住发麻,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身后宝树又忍不住叮铃作响,强行压下心田悸动,小心说道:“我这衰朽残年,又遇神国崩落,前途混沌,不若陪大仙闯上一闯,说不定能搏出一个柳暗花明。” “说得好。哈哈哈哈……” 穆鸿风欣喜异常,顺手就在有余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中年妇人模样的有余立时摔倒出去,来了个狗啃地。 “哎呀呀!” 穆鸿风惊叫一声,屁股都没挪,一手隔空虚扶,将有余抓了回来,满脸歉意道:“对不住老姐姐,方才你那番话说得实在漂亮,我一时情不自禁,这才甩了一巴掌,没事儿吧?” 有余吧嗒两下嘴,委屈到都有哭音儿了,仍是不敢抱怨一两句,“劳烦大仙问候,有余衣裳脏了些,不碍事的。” 穆鸿风嘘寒问暖,“怪我怪我,方才力气有些大了,你脑袋上头发掉了一大把,老朱你看是不是,哎呦,越挠越多,咋没个尽头了,还掉?我看你掉到几时。” 有余再顾不得体面为何物,“呜啊”大哭起来,双手护住脑壳,阻拦那个贼人作践自己,没承想那个贼人丝毫不顾旧情,依旧一边嬉笑,一边薅她金发,不念旧也不怜惜。 有余一怒之下,死命掐两下穆鸿风手背,化作幻影,融入金榆宝树之中。 “小家子气。” 穆鸿风嘟囔一句,手里抓着百十根金发,像个老农一样塞进怀里,扭头朝另一边的朱衡道:“老朱你是土财主,可不能像那婆娘一般,钱财能壮怂人胆,你既是天下最有钱的土财主,你这颗全天下最壮的胆,得雄起,给咱做个表率。” 朱衡眉头紧锁如沟壑,再不复童颜,忧心忡忡道:“自打咱俩相识,你就一直这般放浪行事,好多次我都以为你挺不过来,事后回想,你能继续活着,不是全靠运气。” 穆鸿风手背拍手心,“这就是了,以往跟我混,吃喝不愁,日后接着跟我混,活路咱自己走!” 朱衡烦心道:“太过遥远,我怕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 “哦——”穆鸿风拉个长音,“原来你老朱只为自己着想啊。” 朱衡面对他,多少比有余硬气一些,恼火之余道:“别打岔,你晓得我是何意?” 穆鸿风指着夜空说道:“即便坐以待毙没死,被擒去做俘,你老朱真能忍?” 朱衡叹口气道:“要真实话实说,与你做邻居,跟做俘差不离。” 穆鸿风怒气冲冲,指着他破口大骂道:“老子若是和北边那位一样霸道,你们两兄弟别说飞升境了,连仙人境都没影的事情,最后给你安置一个供奉位子意思一下,你敢吱个声不? 我这里但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钰金洲早被五马分尸瓜分了去,你两兄弟这辈子顶天了,就是个琉璃境的命,几百年前就去见先人了,能有如今杞人忧天的资格么?! 文泽洲的读书人,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知道我就在隔壁南聿洲,怎会光动口不动手,你也清楚那些读书人脾气,真上头了,读书人也敢提刀上阵,捅了你们兄弟两头肥猪。 还有你那个臭毛病,也不知道谁惯的,世俗城池,非要取个‘玉京城’的名字,你当年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了,不知道这破名字在神国犯了多大忌讳么?真以为拿出金山银山就能让神国那群老古板同意,要不是老子给你撑腰,给你忙前忙后去神国拍马说好话,一个‘大不敬’罪名,就能让你们两兄弟永世不得翻身!” 朱衡听完骂,最后反而满面堆笑,“你早早骂上几句不就妥了,还以为你变性子了,害我惴惴不安,不晓得怎样应付你。这会儿好了,熟悉感觉回来了,以前咋样,如今还咋样,你来钰金洲仍旧能做主,事后肯定少不了我的好处。” 穆鸿风烦厌道:“讨打讨骂,贱皮子一个。” 朱衡挪挪屁股,凑近问道:“几成胜算?” 穆鸿风单手攥俩金球来回转悠,是他刚才摘几颗金榆钱捏成的,神态慵懒道:“那得看对上谁了?” 朱衡跟着踢踏双脚,回想起两人年轻时,那时的朱衡已经得了金榆宝树,财运亨通,还未名扬一洲,遇到“落魄户”穆鸿风,想着招揽这位打架斗法都堪称凶残的野修,不光如此,姓穆的还是个脑壳灵光的,奇思妙想不断。 如此人物收入锦囊,做个师爷绰绰有余,相处有些年头后,有了些许交情,就此向他提意。 可惜交情归交情,没谈成,还被姓穆的报以老拳。 等到两人修为渐高,朱衡自己初建玉京城,金榆宝树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这等重宝,还是生出树灵的那种,能是一个琉璃境能护住的? 又找去穆鸿风,好歹也是得道修士了,师爷这种跌份的位置自然不能再提,至于供奉什么的也不太合适,恰逢当时玉京城正被各方围剿,干脆给个“军师”名号。 穆鸿风没接受军师名号,却答应帮忙,数年过后,替朱衡解了玉京城围困,待到玉京城安定下来,离去之日,朱衡亲自送行。 犹记得那日晴空万里,两人共踩一朵庆云出了城头,离地百十丈,不高不低,凡人能看到,修士能看清。 姓穆的突然暴起发难,对着朱衡拳打脚踢,全是真功夫,打人打脸,踢人撩裆,嘴里骂骂咧咧,层出不穷,祖宗十八代,官话方言,真可谓想到什么骂什么。 看到躺倒庆云上面唉呼的大胖子,穆鸿风尤不解气,小跳起来,一脚跺在胖子肥硕肚皮上,口中招呼着,“走你!” 朱衡直接在云头跌落城头。 当年的玉京城只有如今皇宫大小,城内众生,但凡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到那出闹剧。 有心生阻拦的,被人劝退,姓穆的心思阴险,专门挑两人走出护城大阵才动手,这会儿方圆千里,他就是无敌手。 穆鸿风解围玉京城,出力极多,外界盛传全凭一己之力,当年众人晓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却也差别不大,都捏着鼻子认了。 可你解救玉京城,又当众痛殴玉京城城主,这算哪门子事? 最后只有朱衡家眷抱着满身伤痕的大胖子,指着姓穆的离去方向大声喝骂,就当出口恶气了。 那事过后许久,朱衡曾经回想深思,终于被他想得通透些,姓穆的去做师爷,朱衡自己都觉得寒颤,军师位子,还是有些跌份。 姓穆的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不像个落人于后的主,他是想做国师! 玉京城扩建之后,冠玉王朝建国初始,朱衡亲自提笔,用金牒修书,盛邀穆鸿风为冠玉王朝首任国师。 日出传信,日暮而归。 没回信,也不用,穆鸿风亲自赶过来了。 朱衡携国朝大小官员,宗门仙家于城头相迎,礼部天师哼唱,兵部甲武阵列,城头一套,天上还有一套,规格不可谓不高,给足了首任国师面子。 玉京城这边阵仗齐全,穆鸿风单枪匹马势头更足。 滚滚乌云如洪涛,姓穆的一马当先,一路直行几万里,兴风作浪般赶来玉京城。 朱衡听晓仙家斥候禀报此事,心里惊疑不定,姓穆的这般,可不像是心安受命的架势,回想过往,这厮更像要找人拼命。 朱衡强颜笑脸,这会儿已经下不来台,与众人接着等候,期望姓穆的看在自己诚心诚意的份上,莫要发难,至少别在众人面前让自己难堪。 待到天边乌云翻滚而来时,即便是对当年玉京城头的闹剧没有亲眼所见,仅是有所耳闻的人,都生出疑惑来,这位大仙所过之处乌云滚滚的,非是祥兆,真打算过来做国师,而不是收拾玉京城的? 等到姓穆的亲临玉京城城头,乌黑云海聚拢在玉京城上空,围而不遮。 云生电光,雷霆响振。 朱衡已经只能皮笑而肉不能笑了,他能想到最坏的下场,就是姓穆的不顾自己颜面,如同当年一般,当着满城人再胖揍自己一顿。 那次确实没揍人,脸面却也没给朱衡留。 姓穆的一掌拍出。 墙倒。 一人推。 玉京城城墙比之豆腐渣都不如,应声而垮。 娘嘞,比预想中的更糟。 好在姓穆的没有滥造杀戮,城头仙凡在城墙倒塌后,只是伤筋动骨,没有倒霉到无故亡命的。 姓穆的接下来举动,让朱衡终生难忘,以至于不愿回想。 当时那家伙撩起前摆,冲着另一边城墙滋了一泡尿。 另一边城墙轰然倒塌。 姓穆的那次没动手打人,临走之时,狠狠“忒”上一口唾沫,就此打道回府。 朱衡看一眼倒塌城墙,苦中作乐,得,城池接着扩建吧。 有过那档子事之后,朱衡也彻底死心,不再有招揽姓穆的丁点儿举动。 平心而论,认识姓穆的这么些年,这家伙没多少读书人的文人雅致,也不是一贯的野修暴戾脾气。 修为低的惹怒了他,随意挑拣几个看不顺眼的暴揍一顿了事,碰到惹不起的存在,也会认怂退去,只不过从后来看,多是记恨心里,没有宣于口,日后本事大了,再一一找回脸面。 几百年过去,面子几乎全被他找回来了,不得不说是件壮举。 至于动手揍人,只是姓穆的看朱衡拎不清,给自己醒醒脑。 师爷也好,军师也罢,姓穆的根本不在乎。 或是说也在乎,也得看对谁而已。 你本事高过他,让他给你看门可能都行。 本事不够,还要想方设法高他半头,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对不住了,姓穆的能骑你头上拉屎,现成的,热乎的那种,脾气上来,他可能给你来一坨稀的,浇你一头黄汤。 等到冠玉王朝挣钱盆满钵满,做买卖做到北边中洲王朝,西边远到西蛮,朱衡修为踏入仙人境,就想着去找钰金洲原本那位飞升境老前辈做靠山。 姓穆的那会儿本事更是厉害,神国重地都敢去乱窜,朱衡自问招惹不起,也摸不准这家伙心性,就凭姓穆的时不时来打秋风,一打一箩筐,就差一网打尽了,自家宝物,除了有余,其他东西,甭管多宝贵,说没就没,这让他如何能忍。 不忍又能怎样? 那就找靠山呗,最好家门口的那种,钰金洲那位飞升境老神仙就不错,能不能打先不说,大腿儿先抱上,以往老神仙或许看不上一身铜臭气得朱衡,等到朱衡也是仙人境了,怎么也能让老神仙高看一眼,哪怕一眼就成,朱衡实在是受够了姓穆的打秋风的举动。 老神仙看到朱衡这个后辈孝敬,心满意足显露于表,当场口头答应下来,日后遇到麻烦,尽管来这边,量他姓穆的不敢多事。 朱衡恨不得跪下亲吻老神仙脚背,一些价值连城的孝敬而已,算不得什么,与其被姓穆的顺手牵羊,不如换来一个道德真修的靠山。 隔年,朱衡就收到讣告。 老神仙暴崩而亡。 穆鸿风下的手。 朱衡听闻消息,默默给羽化的老神仙送完行,硬是被逼着发奋起来,不止是他,连自己兄弟朱裁也跟着苦练修行,既然钰金洲没了飞升境,朱衡拼尽全力也要试着抢夺一下空出来的飞升境位子,不为众生,不为大业,只为自己,只为不再被人欺负! 光阴似箭,百年流逝,舍去无数神仙钱,堆耗无尽灵丹妙药,朱衡兄弟二人赶在众人面前,先后占的先机,抢得一洲仅有的两个飞升境位子。 修为在身,朱衡意气风发,你穆鸿风能杀飞升境是吧?老子就在玉京城,有种放马过来,老子阵法完善,钱财更是富甲天下,只要你敢进来,看我耗不死你个王八蛋。 又过了些年,隔壁南聿洲,又死了一个飞升境。 还是姓穆的大手笔。 朱衡听到天地传闻后,一人城头独坐,日出至日落,神色衰败至极。 飞升境已经杀两个了,再加两个,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又过去些年头,传说姓穆的在中洲与人联手,再杀一名飞升境。 朱衡晓得后,反而无所畏惧,生龙活虎起来。 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老子看开了,人活一世,不是折腾别人,就是被人折腾,只要不杀我,老子随你蹂躏,就是被踩于脚下蹭鞋底,但凡我朱衡吱个声,就是当儿子的不孝,立马改当孙子。 穆鸿风没把朱衡当孙子,嫌他丢人。 帮你铲除了钰金洲唯一的飞升境,你他娘的不知感恩,还急功近利之下强行晋升飞升境,底子虚浮,和老寿星常宿青楼一个尿性,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活该得个天下最弱飞升境的笑话。 朱衡晓得这些,也是事后多年了,覆水难收,怪自己当年心气太盛,容不下深思多想的余地,如今木已成舟,浪子回头那种事,有心也无力了。 朱衡心中回忆往事种种,感慨唏嘘,过往不可更改,那就要伺机未来,随即说道:“神国气象衰败的厉害,估摸没多少年头可活,说是亡国在即也不为过,自身存亡尚且自顾不暇,即便晓得你的打算,应该无甚余力阻拦。” 穆鸿风得意道:“那可不,神国老祖听过我的想法,都要夸我这个年轻人,胆子大,点子妙,机变无双,如长夜燃起明灯,混沌之中引路人,夸赞言语,让我这张老脸都为之一红,遭不住啊!” 朱衡脸皮抽抽,“你果然算无遗漏,神国老祖那里你也去了。” 穆鸿风“哼”的一声,浑然不在意道:“那老家伙动弹不得,你信不信,若是我再不过去,他能显圣天地,亲自下来找我议事。” 都说杞人忧天,朱衡便是如此,心中不忿道:“你是个不着调的,我却怕因果降临,嘴上积点儿德行不?” 穆鸿风讥笑道:“先前你还说神国摆不了几年谱了,这会儿咋就怕了?” 朱衡不理他这茬,问道:“我这边不必多说,你想怎样就怎样。 东华洲和尚那边势微,会为你助力? 文泽洲那里一直看咱俩不顺眼,骂了几百年了,会伸出援手? 西蛮那边,肯定少不得对人族的仇视,他们怎会帮你? 至于北边三洲之地,实力上讲,一个赛一个的膀大腰圆,能听你穆鸿风的差遣?” 穆鸿风淡然道:“不切实际,还异想天开?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 “原本?”朱衡疑惑道:“如今就不一样了?” 穆鸿风道:“也不能说如今,不过也不远了。” 朱衡看到这个邻居指着夜空,满是潇洒快意。 “等到他们临死之际,他们就不得不听命于我穆鸿风!”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游仙登殿 朱衡佯装随意道:“寒月宫……” 穆鸿风斜他一眼,“皮痒了,找抽是吧?” 朱衡拱手讨饶,“就当我刚才放屁。” 穆鸿风讥笑他一句,“全天下活人里边,就属你放屁话多。” 反正这儿会没外人,朱衡随他取笑,有外人在场的话,只要姓穆的敢骂人,朱衡就敢……装死。 仔细打量穆鸿风里外,有虚有实,让朱衡看不透的同时,心里直犯别扭,按照以往经验,早个几百年,姓穆的就没安好心,故意隐瞒修为,引得一些个不明就里的外人向他出手,他好“不得不”后发制人,凭着一手,坑骗不少修士。 朱衡不去深想,索性直接问道:“你如今到底是个什么修为?” 穆鸿风晒然一笑,“到我们这个境界的人物了,修为啥的凭字眼难以道尽,毕竟谁还没有藏掖的地方。就比如你老朱,在别的地方打架本事或许稀烂,在这玉京城内,仍能让你服输的人物,这天下大概不超过一手之数了,能一对一立时分胜负的,手指头都不用掰,你心里一清二楚。” 朱衡听后胡子飞起,闷声撒气道:“不想说就不说,拐弯抹角都得拉扯上我。” 穆鸿风一副老不休模样,“你不就是想知道如今的我是否还能打,对不对?” 朱衡点头道:“上了贼船,跟你同伙,总得晓得一些底细才能心安。” 穆鸿风得意笑道:“免得你整日担惊受怕,干脆告诉你吧,如今我啊……” 朱衡左等右等,不见他开口,自己先急了,“你倒是说啊!”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穆鸿风随意嘚瑟一句。 朱衡听完思索片刻道:“第三啊,勉强够数。” 穆鸿风抓住老朱胡子,一把将他拉近,盯着他说道:“你懂个屁,老子说的是这会儿,日后可不一定了。” 朱衡为之大喜,姓穆的惯会给人意外,忍住心情激荡问到:“日后中洲王朝那位,你也能……” 手在脖子一抹,一目了然。 穆鸿风撒开手中一大把胡子,看老朱的目光如同看头猪,“你倒惯会异想天开。那位啊,如今这天下,除了神国老祖未曾重伤之前,还能稳压他一头,换别人,没有谁能让他拱手认输,即便我日后安排一切顺遂,顶多与他五五开,输赢和生死皆是如此。” 说完穆鸿风起身下了树池,悠闲的蹦跶两下,对朱衡说道:“打今儿起,老朱你就想方设法存钱吧,不是让你竭泽而渔,而是劝你,以往那种放纵日子就一去不复返,稍微收敛一些,存下些神仙钱,日后遇到难处了,不用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 朱衡指了指身上法衣,“我这也能叫豪奢?” 穆鸿风指了指自己长袍,“跟我比?” 朱衡败下阵来,“行吧,能省则省,哪怕一个子儿。” 穆鸿风看去远处,说道:“和你闲扯淡有一阵儿,该去忙正事了。” 朱衡心中悚然,脱口而出道:“来找我不是正事?咱商量的那些不是正事?” 穆鸿风鄙夷道:“我收了两个弟子……” 朱衡彻底醒悟过来,先他一步开口道:“那两个从虞河王朝过来的牧羽山男女,原来是你弟子。” 穆鸿风皱眉看向老胖子,“就穿了一套法衣而已,牧羽山弟子完全是子虚乌有,就是我弟子。” 朱衡惴惴不安道:“那你所说的‘正事’是什么事?” 穆鸿风腰杆一挺,义正词严道:“弟子被人欺负了,我这个为师为父的,不该出来撑腰?” 朱衡坐不住了,起身说道:“仗势欺人也好,持强凌弱也罢,总归是这世道运转规则,你的两个徒弟一直不曾说出师出何人,若是早早说出来,即便再有坏心眼的家伙,也得收敛几分。” 穆鸿风心中欣慰,两个兔崽子不算丢人,这一路过来,在南聿洲还好,自家地界,想看上一眼,就是抬抬手的事情,自从过界之后,再想探究一下两个弟子,也容易,不过麻烦在于,不想提前被人察觉端倪,穆鸿风也想试探一下各方对自己,以及南聿洲的反应。 从两个弟子出门之日算起,至今为止,没有听说有哪个不长眼的去南聿洲抢夺一洲之主的位子。 力有不逮,修为不够,想抢也抢不来,天下都盛传穆鸿风死了或走了,可谁也没有亲眼目睹,想到此人诡计多端,说不得就是一出请君入瓮,关门打狗的计谋,没人敢轻举妄动。 穆鸿风蓦地变脸,“仗势欺人是吧?持强凌弱是吧?我这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毫不过分,极为讲究,如今这天下,和我这般好心的,不多了,唯实太少。” 朱衡上去抓住姓穆的衣袖,哀求道:“让我来处理如何?包管顺你心意。” 穆鸿风轻蔑一笑,甩开衣袖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就不劳烦你老朱了,我亲自出马便可,也好让整座天下晓得,我穆鸿风归来之日,就是收拾人的时候。” 有余再次幻形出来,跪倒在穆鸿风面前,凄然道:“恳求大仙海量,饶过他这一回。” 穆鸿风指着她怒极而笑,“有余啊有余,枉你情深数百年,至今仍是不敢开口,生时‘活守寡’,死后‘望夫欢’,如此不自爱,真是活该!” 有余满脸泪水,连连说道:“不怪他的,不怪他的,是我自作多情……” 穆鸿风挥动衣袖,怒喝道:“聒噪!” 榆华园处在小天地内,一股罡风吹拂进来,四面园子围墙遇风便倒。 朱衡身为园子主人,凭借修为稳住身形,就要开口让姓穆的熄火,瞅见有余那婆娘还想顶风去够姓穆的衣袖,于心不忍,扭头不再看去。 穆鸿风冷眼看着有余所为,心中感慨,这婆娘在其他事情上,因惧怕能对自己百依百顺,唯独涉及那缺心眼的意中人,连死都能忘到一边。 再一拂袖,罡风更烈,有余拼尽全力顶住刹那,片刻之后倒飞出去,没入金榆宝树之中,树池被罡风吹拂碎裂,当下宝树如同一颗歪脖子树,上面的金通榆钱被罡风吹落许多,堕落如雨滴,遇土而入,没了踪影。 榆华园外围闪出阵阵光华,一声琉璃脆响之后,榆华园小天地被破,罡风后势席卷尘土冲了出去,惊起无数灰尘。 穆鸿风飞身而起,翻手向下一按,施法镇住整座榆华园,让那不死心的婆娘安分些,也让朱衡不来捣乱。 “你就好好待着,等过了今夜,再出来收拾残局。” 朱衡听到他的言语,赶忙喊道:“不能太过分,更不能杀人!” 没听到回话,朱衡补上一句,“无话可说?那就是答应了,咱敲定了啊!” 回头看去金榆宝树,叹口气道:“这婆娘,这辈子的硬气,今晚全用完了。” 玉皇殿内,二庄祖朱裁毫无征兆的开启殿门走出。 霍邱文好奇跟了出来,刚才正和二庄祖正在商议那两个牧羽山弟子处境,是该来个不打不相识收场为好,还是展现地主家霸气威严更妥当。 若是两样都欠妥当,那再找个钰金洲隐秘门派解救他们,日后慢慢培养,徐徐图之,总能搭上牧羽山的线头。 求急,求稳妥,还是求隐秘。 霍邱文钟情于最后一种,不过这会儿嘛,就该一起作为,越乱越好,让各方摸不着头脑的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抽丝剥茧都做不到,冠玉王朝得不到的,你虞河王朝和金瓯王朝也休想得到。 霍邱文顺着二庄祖的目光看向夜空,啥也没看着,疑问道:“出了何事?” “你回玉皇殿,不见分晓,不要出来。”二庄祖朱裁看着夜空道。 “啊?”霍邱文眼珠一转,说道:“是牧羽山掌门过来问罪了?” “比那个麻烦多了。”朱裁眯着眼说道。 “更麻烦?”霍邱文想了片刻,咬牙道:“牧羽山掌门夺得南聿洲之主的位子,然后过来问罪了?” “与来人相比,牧羽山掌门即便夺了南聿洲之主的位子,也是相形见绌。”朱裁话语定了调子。 霍邱文倒吸一口气,不解道:“还能怎样?还会怎样?恕我愚钝,实在想不出来,二庄祖能否告知?” 不等二庄祖开口,霍邱文瞥见夜空中走来一人,初时一步百丈,后边越来越短,一步数十丈,几丈,乃至几尺,最后来到玉皇殿近前,施施而行。 霍邱文看不出来人修为如何,不过足以看清那人面容,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既然能让二庄祖如此慎重对待,应该不是个草头王之类,霍邱文尽可能往天地间拔尖的那一波修士回想。 “游仙,穆鸿风!” 听到二庄祖金口玉言,霍邱文“唔嗷”一声怪叫,直接回身一个助跑,窜过大殿门槛,逃命似的回了玉皇殿内。 “不都说那家伙死了么,怎么又回来祸害人间了?” 一人昂首。 一人俯瞰。 朱裁察觉到榆华园怪异,问道:“你待我大哥怎样了?” 穆鸿风打量着玉皇殿,天下土财主,就属下边这位会炫耀,就这一座玉皇殿,硬生生用钱堆出来的法宝,还他娘不是一般的后天法宝,惹人眼馋,也能让人畏惧,法子笨如猪,不过胜在块头大,成了猪王、猪妖,挺能唬人的。 穆鸿凤一边羡慕,一边随口说道:“你大哥用起来一直顺手顺脚的,我哪儿敢把他怎样?” 朱裁神色不悦,久居人下这种事,不说凡人,修士更是如此,谁能忍受被人使唤数百年?原以为这家伙死了,即便是超脱一走了之,只要世间再无姓穆的踪影,天下便少去一个大患,足够众多修士额手称庆。 “我和你没多少交情可言,想进玉皇殿偷东西,还是免了。”朱裁盯着姓穆的说道。 霍邱文躲在玉皇殿门槛后边,听到二庄祖的言语,大气归大气,他却渗出一身冷汗,当面揭仁短可不是好习惯,更遑论这位南聿洲旧主。 游仙,世间一人独当。 游仙的“游”字,跟“游方”关系不大,而是从“游侠”两字拆出来,和“仙”字排列一起。 游侠时常与野修并列,那这位穆姓游仙性情如何,显而易见了。 杀人如麻放在游仙穆鸿风身上多有不妥,可让人胆寒的是,往回推个千年,世间杀飞升境最多的,就属游仙和中洲王朝那位。 一个诡异极端,一个霸道绝伦。 一个最难缠,一个惹不得。 就是两人联手杀掉一位飞升境,这才造就了中洲王朝一国四洲的版图。 穆鸿风无赖道:“既然我过来了,肯定不是与你叙旧的。” 朱裁问道:“可是看到各地售卖山海册,上面有让你不乐意的话语,专程跑来问罪了?我记得你以前不在意那些,只要给你分红,骂得再狠也能忍。” 穆鸿风才不管他的误会,张口说道:“以前我是不在乎,可这会儿我在乎了,咋样?是不是心里头憋得慌,不舒服?哎,我就是看这玉皇殿不对眼,一想到你朱裁能住这里边,我心里更是气啊! 一个猪窝棚,搭建如此豪奢,让我们这些住茅草屋的穷光蛋情何以堪,你这姓朱的,做事也其蠢如猪,不教训你教训谁?!” 说到最后时,穆鸿风指指点点,怒气大盛。 朱裁冷笑一声道:“哦,那就是无理取闹了,跟以往没什么两样,还是喜好没事找事,胡作非为。” 穆鸿风赞叹道:“对喽,老子就是无法无天,歇息了一些年头,也给足了你俩修生养息的工夫,如今看你们兄弟俩赚的盆满钵满,都这么胖了,该宰了吃肉时候,打家劫舍正当其时!” 朱裁讥讽道:“任你说得如何花言巧语,贼偷就是贼偷,贼心不改,人人可诛!” 话才说完,身后玉皇殿有了突兀变化,似扩张,似吞噬,眨眼之间就将不善来者包裹进去。 既然姓穆的心怀恶意,那便斗上一斗,认怂数百年,大好年华忍辱偷生,如今再来过,成与不成就在今夜。 穆鸿风扫视玉皇殿内里,看得他直摇头,除了一目了然的值钱物件,没甚有意思的东西。 趁着还未动手,随口说道一句,“晓得你一直口服心不服,以前是你大哥做首拿主意,你即便觉得憋屈,仍旧依你大哥意思办事,如今当家做主才几年,这就脾性暴露了?养气功力还是差你大哥不少。 算了,废话说了这么多,你也不可能磕头认错。 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下边有个声音悠悠道:“不该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吗?” 穆鸿风瞅向躲在角落的读书人,“呦,文泽洲的败类,稀罕稀罕,失敬失敬。” 霍邱文尴尬笑道:“不敢不敢。” 穆鸿风看到朱裁手托一枚玉白大印,如法炮制,拿出一枚黄色印玺,得瑟道:“看我这里,眼熟不,就是上次从你兄弟这儿得来的。” 翻手印玺消失,又出现一支玉笛,显摆道:“这个也是。” “还有这个。”一座袖珍金镶玉宫殿。 “还有,还有。”穆鸿风一边叫嚣,一边从乾坤袋掏宝贝出来。 朱裁一声轻喝,手中玉白大印抛出,悬浮玉皇殿半空,他自己步步登高,直面穆鸿风,单手缓缓抬起,猛地推高。 玉皇殿内里再次扩张数倍,殿内浮空两人如同蝼蚁大小,地面霍邱文不知身在何处,已经被升腾而起的灵气淹没。 玉京城内,以玉皇殿为中心,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白色灵浪,多是近在眼前玉京城内的,少数是在城外涌来,有的宽如浪潮,有的小如溪流,浪头翻涌,伴有浪吟。 白浪有荧光,玉京城被照耀的忽明忽暗,这般动静,让凡人不明所以,一时锣鼓喧天,没睡的、吵醒的,全都跑出来看神仙手笔。 大人还算矜持,找一处开阔地看天上神异白浪,小孩儿多是顽皮,踩着木梯来到屋顶高处,手舞足蹈冲着天上“大白云”呼喊。 抬眼望去,街道到处有人扎堆,屋顶到处都是人头,人群议论纷纷,有盖过天上风浪声的趋势。 有修士壮着胆子飞上去,试着用手去触碰白浪,才一摸到,心中欣喜,白浪灵气组成,浓密如浪花,正要试着拦截些许,身形不由自主被白浪裹挟而去,一阵惨叫传来,身影跟随白浪消失,让一众蠢蠢欲动的其他修士止步。 朱家家主走至院落,看向本该漆黑的夜空,这会儿黑白相间,心中满是踌躇,远望玉皇殿,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二庄祖会把护城阵法供需灵气调走还不够,还要引得远处城池的微薄供给。 难道有大修士躲过阵法,偷摸进了玉皇殿寻仇? 没听说二庄祖有生死仇敌,倒是以前有个喜欢欺负人的家伙,时不时来打秋风,这会儿应该死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看到几位族内叔伯都过来,几人商议之下,一部分人是去玉皇殿那边,另一部分人去榆华园请大庄祖。 第一百四十九章 雷霆万丈 陈景与崔英停手,反正打斗的几分都没心思继续斗下去,各自找去高处,盯着天上白浪飞驰而过,所有人不明就里。 “谁这么大阵仗?”崔英看去白浪涌去方向随口问道。 “似乎是玉皇殿那里?”陈景不确定道。 徐岚呆呆看着白浪翻涌,心中泛起无力感,这般神通,大概就是出自那位二庄祖之手,自己家乡金瓯王朝那位仙人境,只论气象,万万不及。 暮沉寺沈珂唤回瑞火金兽,御空来到高处,远眺玉皇殿方向,喃喃而语道:“二庄祖这是在……御敌?” 四面八方的灵气白浪聚集,终于使得整座玉皇殿光华盛大绽放,柔白转为刺眼亮白,照亮整座玉京城。 夜幕之中的玉京城,在万里之外尤见华光璀璨。 灵气疯狂涌入玉皇殿,越聚越多,越来越浓稠,终于灵气化水。 朱裁大喝一声,“震!” 穆鸿风猜到他要如何,不乐意道:“你这是耍流氓啊。” 灵水琉璃色,尾端拖拽未凝结成水的白色灵气,数道一起撞向这位玉皇殿“客人”。 朱裁分身数道,围绕进入水球的穆鸿风,一连掷出三十六根金钉,用以牵引灵气镇压。 手腕翻转,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出现,蝶为迷蝶,幻阵大成之作,有了此物,事半功倍。 单手一拂,一口仙人境修士真元剑气显现出来,双手虚抬,剑气悬于殿内高空,剑尖直指琉璃水球。 抽出一柄金榆剑,剑身就是金榆宝树金榆钱所制,总共三十六枚,重叠错开,并成两列,有余百年光阴结成赠予,朱衡又花百余年一同炼化,又过百年,结入法意之后,才作为他的本命法剑。 金榆剑凝结世间财运,剑身附着气息,便是所谓“财气”,财气并无剑气那般锐利,只是剑身附着世间一成财运,力道何止万钧,在这玉皇殿内,朱裁作为主人,心想便可事成,有金榆剑在手,他能成就别人做不到的许多事。 臂如,不是剑修的剑修。 只要力道够重,够快,即便没有剑修那般纯粹,一样能让剑修之外的修士吃个闷亏。 世间生灵,金银铜钱也好,神仙钱也罢,但凡有钱财过手,都能被金榆剑牵制。 穆鸿风自成名之日起,就是靠耍阴谋诡计出名,和他比拼手段,世间没人敢说稳赢,朱衡自问也不是行家里手,断然不可能与之慢慢纠缠。 凝聚冠玉王朝大小城池灵气镇压,一时半会儿或许姓穆的出不来,但肯定死不了,今晚朱衡很想试试,自己这边到底有几成胜算,哪怕输了,也能瞑目。 浮空虚坐,榆剑横膝,云海翻涌之下,让朱衡找到几分剑修风采。 琉璃水球静置悬空,波纹荡漾。 水球之中一片混沌,不见天地,不知八方,唯有白色苍茫。 穆鸿风口中“胡呼哈喝”乱打一通,不为出去,只是随便摆几个武把式,无聊之举,总之不急,有的是空闲和朱裁斗。 瞅见“远处”一个人影,眨眼过后又忽近,而后又挪去远处,穆鸿风闪身来到迷阵中失神的倒霉蛋跟前。 回看四周,瞅准一个方向,得意道:“小家伙,看到你了。” 手中浮现一层清光,顺手一捞,掌心多出一只斑斓蝴蝶,欲想振翅高飞,却走不脱。 穆鸿风另一只手点去蝴蝶,这才让其安分下来,“搁在别人那儿,兴许抓你没这般轻松,可惜遇到我,算你倒霉,打今儿起,你就换主子了。” 白给的,不要白不要,收回乾坤袋,自己用不着,可是有两个徒弟呢,棺材本得厚些才行啊,不然两个兔崽子挥霍起来立马见底了,又要责怪当师父的穷困潦倒。 来到那个倒霉蛋跟前,抬手给他脸上就是一巴掌,眼见那个年轻修士醒来,还正在迷糊当中,穆鸿风拉着他的手殷切问道:“小伙子,你这是咋了,刚才看你浑身抽搐,可是做噩梦了,没事没事,都是假的,过去了。” 年轻人呆滞般分辨好一会儿,才彻底走出梦境,梦蝶对一般修士后劲太大,若不是穆鸿风替其解了围,年轻修士能在梦中睡死过去。 回想好一会儿,年轻修士回想起来,自己是被灵浪裹挟进了玉皇殿,起身恭敬道:“是晚辈冒失,二庄祖海量,饶恕晚辈莽撞之举。” 穆鸿风冷眼看去,指了指年轻人身后。 年轻人回头看去,一片苍茫,再无其他异样,嘴里念叨“什么?” 穆鸿风动用法力,一脚踹他屁股上,将这个碍眼的家伙“送”出这方困境,口中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活该倒霉,走你的吧。” 琉璃水球震荡,一个身影出来,朱裁就要劈出一剑,瞅见是个陌生修士,心中恼怒,隔空抓住这个碍眼的修士,一手丢出玉皇殿。 “能送人出来,自己却窝在里边,姓穆的连炫耀手段都别出心裁,既然这样……” 朱裁伸出一手,冲着琉璃水球拧转手腕,等摄拿过来时,水球只剩掌心大小。 朱裁轻蔑一笑,“不出来是吧。” 手持金榆剑,一剑斩向琉璃水球。 穆鸿风心有所感,抬头看去,一枚厚如山岳的金榆钱破开迷阵斩下,口中骂出一句,“土财主就是土财主,拿钱砸死人,真能想得出来。” 心念一动,穆鸿风无视镇压与幻境,出了琉璃幻境。 才看到朱裁那张老脸,便得意道:“我出来了。” 说完身影一闪,又钻回水球,嗓音却传出,“我又进去了。” 又伸出脑壳,“我又出来了。” “找死!” 朱裁怒哼一声,玉白大印落下一道光幕围住琉璃水球,金榆剑萃取财运为剑气,对着水球就是一通乱砍。 穆鸿风这次没出来,在里边艰难躲避,那一道道“剑气”在他眼里每次都能划破天地,数道相连,让他越来越难以避开。 以前朱衡做主钰金洲的时候,做为万年老二的朱裁,被穆鸿风取笑“朱裁有猪才”,这话确实有些过分,即便在所有的飞升境当中,朱裁修为拖油瓶,但论杀力还不至于垫底,就凭这一手仿冒剑修的手段,就足以让他脱离一般飞升境。 朱衡在财运一道上,胜出朱裁不少,有先天优势,也有后天补缺,先天是指心思活泛,是经商这块料,后天则是得益于金榆宝树。 但论到打架,老哥不如老弟。 年轻时候,两兄弟才发迹,根基不稳,朱裁有身为后手与打手的觉悟,为大哥查遗补缺,也为大哥冲锋陷阵,修为始终没能超过大哥,奈何打架本事,尤其是杀力一道,两兄弟则是反过来算。 连续数道剑气一同劈砍琉璃水球,水球内里的穆鸿风终于不愿再躲,主动走出琉璃幻境。 才出水球,一道光幕拦住去路,抬眼看去玉白大印,好奇手痒就要去摘下,突然察觉到异样,猛地回身翻转,一道剑气贴身划过。 穆鸿风看去衣袖,好大一个口子,指着朱裁骂道:“我这可是老物件,穿身上都腌入味了,一直都不舍得丢,你个土财主,故意坏我宝贝是吧?” 朱裁不理会他的废话,意念当中,那道剑气继续刺向姓穆的,只要姓穆的敢挡,朱裁便打算一气用完真元剑气,但凡能给姓穆的添伤,哪怕只是损人颜面的小伤,千值万值。 朱裁并拢双指拂过金榆剑,一侧剑身金榆钱自行脱离,化作飞矢射去,紧接就是数道剑气尾随。 穆鸿风一边对付那口剑气,还要提防十数道金榆钱纠缠,最后还要防着朱裁偷袭,在玉白大印垂落的光幕内一直躲闪,看上去有些手忙脚乱。 一方手段层出不穷,一方形影单只应对。 终于,朱裁劈出一道剑气砸中姓穆的,后者双臂交叉挡下,长袍鼓荡瞬间,十八枚金榆钱如飞箭刺来。 穆鸿风急得团团转,单手撑地躲过几枚金榆钱,双脚腾空踩天,刹那之后,闪身从半空来到玉皇殿地面,还没歇口气,金榆钱跟着破空过来。 穆鸿风心中不忿,老子年轻那会儿有这运气就好了,钱能跟着自己跑,说出去谁能信? 再次闪身躲开,只是能跑的地方越来越小了,头顶上方玉白大印也跟着镇压下来,光幕越来越窄,可想而知,再等一时片刻,估计就要逃无可逃了。 剑气破空而来,眼瞅就要刺中那道不断躲避的身影。 穆鸿风嬉笑道:“来得正好!” 一手抬起,大袖敞开,将袭来剑气引入袖中,还没等到落袋为安,大印光幕已经缩至几尺方圆,朱裁召回全部金榆钱合拢,聚拢半数玉皇殿灵气,重重劈出一剑。 穆鸿风抬起双手硬接粗壮剑气,力道之重,被推出光幕之外,身上衣衫碎去一半。 不知是心疼还是肉疼,龇牙咧嘴,怒目圆睁,双袖逐渐化作齑粉飞散,片刻过后变成光膀子。 玉皇殿中,剑气粗壮如高楼,穆鸿风神色扭曲,拼尽全力抵挡,似乎愤恨至极,竟然张口咬上几嘴,口中怒吼道:“财运与灵气,都是值钱的玩意儿,凭啥就你们这些土财主能这么糟蹋,气死我了!” 忽地察觉乾坤袋掉落,穆鸿风弯腰单手捞起,一脸心有余悸,大半老本,就是大半条命,都在这里边呢,可不敢丢了。 朱裁神色古怪,姓穆的刚才还在苦苦支撑,这会儿却单手阻挡剑气后劲。 似乎还游刃有余? 穆鸿风单手抓住剑气,手腕一拧,如同手抓菜刀,轻轻一抛,粗壮剑气被他抛了出去。 这会儿没了衣袖裤腿,衣衫破碎的厉害,好似乞丐,没事人一样收好乾坤袋,看向朱裁道:“我知道你还有后手,别费劲了,直白无误的告诉你,没用!” 右手伸出,掌间雷电轰鸣。 朱裁看去他那一手雷法,属实一般,轻蔑笑道:“世间公认,游仙穆鸿风术法驳杂,你就用这般三脚猫雷法与我斗?” 穆鸿风捋下胡须,摇头道:“换个说法才对我胃口。” “请赐教。” “与你这般蠢猪斗法,三脚猫功夫足矣。” 朱裁听闻再取出几样法宝对阵。 穆鸿风叹口气,弄来那么多法宝有多大用?就算都给你养成本命法宝,能给你玉皇殿添砖加瓦就不错了,可能只是给大殿添光而已。 五指微曲,掌间雷电直冲而上,竟是自行越过玉白大印,冲出玉皇殿。 玉京城,满城修士乃至凡人,都能看到一道雷光于玉皇殿内钻出。 实在是那道雷光极为怪异,与寻常雷雨天看到转瞬即逝的雷光大为不同,竟然异乎寻常的慢,慢到让人生出那道雷光像是在登天,一步一步往天上攀爬。 雷光越升越高,玉皇殿上空生出乌云,蓦地加快攀爬势头,乌云相应聚拢更多。 等到雷光一头触碰云端,终于不再是攀爬姿态,改成窜入乌云,一时之间,乌云如倒悬滚水,凡人修士肉眼皆可见的猛烈翻腾。 犹如困兽之斗,终于逃脱牢笼,电光闪耀,先行一步,雷鸣轰隆,紧随而出。 雷霆万丈,光耀天地。 一道惊天白芒砸向玉皇殿。 满城凡人扭头避开耀眼白芒,修士道心不济者也是如此。 片刻过后,一道不甘嗓音响彻玉京城。 “穆鸿风……!” 玉京城不少人辨认出是二庄祖,还在猜测穆鸿风是谁时,一些老一辈和知根知底者头皮发麻,急不可耐招呼亲朋好友回家。 赶紧把财物藏好,天底下最大的贼偷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逐渐整座玉京城仙凡都有了动作,也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姓穆的又来打秋风了,赶紧藏好家财!” 方才还能沉住气的,这会儿再顾不得矜持,使出吃奶力气往家跑。 姓穆的恶名太盛,除了年轻一辈,没出过远门,从未打听过传闻的闷葫芦,其他人,管你是小家小户,还是宗门巨擘,那个恶人都会光顾,真可谓贼不落空,顺手为之。 最要命的是,按照以往情形看,大庄祖和二庄祖明显不是姓穆的对手,说是打秋风旗号,实则与巧取豪夺无异。 “姓穆的,你个王八蛋!” 玉京城内,半数仙凡为之一怔,这是大庄祖在怒吼? “正主来了,风紧扯呼!” 一道流光窜出玉京城,飞去西边,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跑了?” “好像是这样?” “按照咱老一辈说法,这姓穆的阴险至极,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有这个可能。不过嘛,姓穆的本事大,又欺负惯了大庄祖,用得着如此费劲?” “难不成是大庄祖修为更进一步,把那个贼偷吓跑了?” “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 陈景拉着崔妞来到没人角落,看一眼天边,问道:“是师父嗓音么?” 崔英迷糊道:“有段时日没听到师父嗓门了,我也有点儿拿不准。” 陈景蹲在地上,含糊不清道:“你说如果真是师父的话,他会不会晓得咱俩就在城里?” 崔英只能瞎蒙,说道:“你问我,我咋知道?飞升境啊,最厉害的修士了,按理来说应该知道,可玉京城满城至少千万人吧,飞升境也不可能转瞬之间找到心定的两个人……吧?” 陈景起身拉着崔妞去客栈,一边走一边说道:“趁着玉京城这边大乱,咱俩明天大早就离开吧,今晚就和赵伏华他们告别。” 崔英踮起脚尖,还是看不到玉皇殿那边状况,才要和小景提议,看到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神,丧气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不去凑热闹。” 陈景搭她肩膀上晃两下,“长点心吧,都出这么大事儿了,玉皇殿周围肯定戒严,已经出丑了,肯定不会让外人看戏。” 崔英吐两下舌头,“不就是输了嘛,去看热闹,他也不会输的更惨。不被看到,也不可能赢回去。” “人家好歹也是飞升境,留些颜面吧。” “我这脸厚,可以贴给他用。” “德行。” …… 穆鸿风立于高空云海,一身破烂衣衫迎风飘展,看去城内两个人影,听到刚才两人对话,会心一笑。 好坏都随自己,都是自己弟子。 朱衡飞身上前,撵鸭子一样哄赶道:“走走走,赶紧走,招待不起你,来一次,玉京城就遭罪一次,下次再来,我这玉京城就要彻底烂手里了。” 穆鸿风看也不看他,盯着城内某处道:“若不是多亏有我,你这玉京城能位列世间一等雄城?” “一等雄城。”朱衡轻哼一声,“不要也罢。” 穆鸿风手捻虚线,指头绕弯,破去两个徒弟身上的引子,牧羽山那婆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凡有丁点儿苗头,这种自降身份的手段也敢用,好歹也是仙人境的大修士,又不是野修,脸面都不要了。 “走了。” 穆鸿风吐出两字,转身离去。 朱衡不可置信,瞅见姓穆的没了身影,拍拍身上法袍,来回转上几圈,喃喃自语道:“这就走了?姓穆的啥时候转性子了?临走没揍人一顿,还是游仙穆鸿风?” 仍是不死心,远眺西边,确实回去了,自言自语道:“奇了怪哉。” 第一百五十章 踏上归途 说是一大早,比崔英预期还要早些,夜空留有星光点点,就被陈景喊起来。 赵伏华一夜未眠,也不敢真正睡去,怕错过给两位大哥送行。 蒋安能一直守着,可就是有些缺心眼,看到少爷睡的香甜,于心不忍之下,可能会好心坏事故意拖延一阵儿。 至于苍爷,还是不提也罢。 自从昨夜玉京城大乱,所有来此商会议事的一家四姓,全都变作受惊骡子,列骨山也好,牧羽山也罢,全都搁置一边,当下忙里忙外只为一件事,藏好家财! 姓穆的动动手指头的事,别人半生积蓄化作流水,丁点儿都不给人留,凡俗与修士,一生之敌,不外乎天灾人祸,姓穆的凭一己之力,天灾人祸两样全占了,这如何不让世家惊慌失措? 怕得要死才对! 没看到昨夜二庄祖都被收拾了,谁能不怕,谁敢不怕? 说不在乎的,扪心自问,你有二庄祖的本事么? 崔英坐在马车上,与赵伏华并肩坐在车头吹风,这会儿两人忍不住困劲,一直打着呵欠。 慢慢悠悠晃到西城墙一道门口,刚好晨光斜洒而出,城内鼓楼响彻几声,城楼大门应声而开。 赵伏华恢复神采,在车厢里使劲给崔英玲珑袋中塞东西,吃的用的,还有玩的,但凡他手头正好有的,能给的全都给了。 东西太多,以至于崔英玲珑袋塞得满满当当还不够,赵伏华拿出自己备用的一个玲珑袋,再往里面塞。 崔英还夸赞他够兄弟,为大哥着想,但凡兄弟送出的,多多益善,大哥来者不拒。 不过等到后边时,陈景看到赵伏华胡乱装东西,看也不看,没头没脑的只顾往玲珑袋装东西,忍不住叹口气拦住他。 雄城名副其实,这才大清早,城门外面便排起长龙队伍,出城的倒是不多,如赵伏华这等华丽车驾的,更是少之又少。 才出城门不远,马车便停在路边,几人顺次下来。 崔英揉搓赵伏华脸蛋几下松开,潇洒道:“送人千里,终有一别,就到这儿吧。” 陈景看出赵伏华所思所想,微笑点头道:“早晚还要去寿春城,到时说不定还会再次打扰。” 赵伏华脸色蓦然灿烂,“那就说好了啊,一定去找我。” 陈景颔首,笑着与他告别。 崔英转身离开,挥手道:“他日江湖再见!” 赵伏华神采奕奕跳着脚喊道:“说定了啊!” 城头上面,大庄祖朱衡目视男女二人离开,心里松口气,若不是有这两个小家伙在,姓穆的真不一定非要在玉京城现身,弄的满城风雨,世人皆知。 原来游仙还活着?! 不说别处地方,只说玉京城的人,恨不得姓穆的早早死掉了事,活着就为折腾别人,还着重折腾钰金洲的人,得是多么慈悲心怀,才期望姓穆的活的如此放荡不羁,无法无天? 朱衡瞅一眼边上闷闷蹲着的读书人,如同大病初愈,没多少生气,暗自摇头,开口示意身后黑衣人道:“跟着他俩,别让外人给其添麻烦,保他二人一路顺遂,不过仅限于冠玉王朝,出了国界便是外人事情,你们不闻不问,立即回来。” 黑衣人拱手称是,恭敬退下。 朱衡看去蹲在地上的霍邱文,越看越是上火,骂道:“既然已经疏忽,没能算到万一,没有自裁的想法,就滚起来做事。在我这里装样子有个屁用,你不是一直打算以文制武么,有个现成的贼偷,赶紧去逮住他治罪,老子先在这儿多谢你了!” 霍邱文双手抓着脑壳,有气无力道:“我有那个本事的话,文泽洲浮岚书院的下任院长就是我了。” 朱衡拍打城墙,蹉跎叹息道:“说到底还是以功绩论英雄,文泽洲以文载道,在读书人心中有超然地位,仍是做不到脱俗。” 霍邱文吸溜一下鼻涕道:“乱世当道,红尘滚滚,文泽洲若是自闭门户,总会被人看轻,只要踏足尘世,古往今来都是论功行赏,俗是俗了些,不如此又能怎样?论心行善,只顾清谈,谁不会,最后无事一身轻,自欺欺人之后,还落个弃世骂名。” 朱裁远眺西边,悠悠道:“常言都说钰金洲世家‘为富不仁’,轮到文泽洲那边变成‘为学不义’,这么看来,咱们两洲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霍邱文赶忙摇头,“我们文泽洲可不打算和你们钰金洲并为一丘之貉。我们读书人穷归穷,学识渊博,自有颜如玉、黄金屋,豪杰辈出让天下不至于寂寞,圣贤出世……” 朱衡心中烦躁,不等他说完,摆手道:“去休,去休!” 读书人抬起屁股,心事缭绕下了城头。 朱衡手中掐算一番,最后得出无数线头,哪个都是糟的不能再糟,急得他来回在城头踱步。 心情糟糕透顶的银发老头城头来回转悠,忍不住冲着西边怒吼一声,最后小声嘀咕一句只能自己听见的话语。 “狗日的穆鸿风。” 陈景带着崔英悄摸沿着小路走近曲梁河,沿着河岸走了两天,才找到一处渡口上船,逆流而上几天过后,出了冠玉王朝国界,遇到头个渡口就溜下渡船,避人耳目往走去北边。 不如此的话,恐怕不能安稳回到钰金洲。 在渡船上这几日,每天都有身份不明的人,或明着或暗里询问乘客身份,得亏两人把牧羽山赠予的两套制式法衣换下来,穿上两套布衣,扎起衣袖裤腿,更像两个闯江湖的游侠野修,这才躲过数轮盘查。 一路西去钰金洲,大小几十个渡口,糊弄过去几次还行,时间久了,再想靠着装扮捣糨糊可就难了。 走路慢归慢,却不怕被人纠缠,荒山野林地,野修放纵之所,相互之间顾及的是修为高低,至于是何身份,向来排在第二位。 江湖斗法,不敌对方,打不过的时候,问一句“你到底是何人”,而后不管认不认得,编一些七大姑八大姨亲朋好友之类的关系,也好让对方手下留情。 若是能稳稳欺压对方一头,接着各式各样名头来一场武斗切磋,心满意足之下,问上一句“你可留下姓名”,是杀是剐都都在自己心中虚荣。 宗门弟子杀野修似乎有先天优势,反正野修少有干净的,久而久之,在江湖中,野修围殴仙家弟子,反而有了一丝天经地义的另类“美德”。 宗门子弟是吧?道法高绝是吧?看你能不能躲过老子的套麻袋和打闷棍。 野修喜好结群围殴,打闷棍手法也是一绝,与之相对应的,被人擒去,乃至被杀,多半也是光棍性子,梗着脖子,要砍便砍,恭候大驾,一副英勇就义模样。 求饶者自然也有,不过那是没有面对众多同道中人时。私下不敌,该讨好使劲讨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仙,刚才人多不方便,咱给您磕一个,咋样,满意不?” “还不行,再来,磕到您满意为止。” “啊,还不乐意啊,给您磕头都赶上比小的上坟了。” “他娘的,耍老子是吧,老子和你拼了!” 等过了今天,哪怕隔天就能再遇上,照样能指着昔日曾经有恩与己的家伙破口大骂,翻脸不认人说的就是此类。 不过最惨的,当数在众人面前被抓住的,才入江湖的那种,其中年轻人最为典型,仙家子弟与江湖野修皆有,交友不多,又极好面子,被人当着众人的面抓住,没人搭救,也无人说句江湖道义话语,羞愤难忍,咬舌自尽不在话下。 生生羞杀! 陈景少年时,第一次在传记当中看到此事,满是感同身受,这种当众羞辱,谁能忍受的了? 拿去给崔妞看,崔妞更是暴怒,心头火直往头上窜,手里抓着书本“哇呀呀”大叫。 路过的董川海好奇问了一句,听到两个小娃气愤缘由后,一人给了一巴掌,问道:“死掉那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两个小人哑然。 董川海嘲笑道:“枭雄引颈就戮令人甚憾。魔头被诛首,人人闻而称快。有道真人遭奸人迫害,闻者怒从心起。小老百姓死于非命,不起波澜。” 董川海调笑道:“你俩觉得那人属于哪一种?” 崔英手里攥着传记说道:“既然是书上写的,肯定是好人。” 董川海着反问道:“有谁说过,书中死掉的人,就一定得是好人?” 陈景回想片刻钟说道:“从前因后果来看,那人不是好人,也算不得多坏。” 董川海问道:“若换成是你俩走到那般地步,没人主持公道,该咋办,该如何自处?” 崔英仰天思索片刻,不服输道:“能打就打,能跑就跑,被人抓住,那就装死。” 董川海讥笑道:“毫无高明可言,和那个引颈就戮的家伙一个尿性,就强一点,没蠢到送死而已。” 陈景头疼道:“谋而后动,小心行事,临到最后,来个快刀斩乱麻。” 董川海摸着少年脑壳,点头道:“你若是个早慧天才,这般说没错,可惜你不是,只是从书上得来,你配不上那些话,至少如今是这样。大而无当的话太过宽泛,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以后自己心中思量就行了。” “天底下没有谁一定该死,也没有谁天生就占理。 死掉的那些人,或许本身就站在道德高处。 而那些无德家伙,即便造就些许杀戮,在外人眼里,或许罪不至死。 最可气的是,世人以前认为该死的那些人,日后不一定该死,甚至要为之歌功颂德……” 江湖是一团乱麻,本事不够的,心肠不够狠的,做不到一刀斩断,想要解开麻团,必然深陷其中,再为乱麻添上一结。 用乱麻掩护踪迹,却是好法子,陈景不相信三大王朝会挥霍国帑,只为找寻两个宗门弟子,还是在茫茫大地的无人荒野。 若真的凭运气找到两人,陈景也认了,但凡不来硬的,一律不答应。 也没法答应,俩人压根不是牧羽山掌门嫡传。 两人沿着一条河流向北,主要是崔妞嘴刁又犯了,一个劲鼓动陈景给她做烧烤。 靠着河岸不缺鱼肉,陈景得空坐着还能抓鱼,换到荒野山林,对于逮兔子抓野猪什么的,他就没多大心思了。 其实也用不到陈景钓鱼,崔英一个猛子扎下去,憋气足够,上来时候,手里总会有收获,鱼、虾、蟹,甚至还有蛇。 不过看到那条蛇身上遍布花斑,崔英按住蛇头,抓住蛇尾,化作江湖卖艺耍蛇人,在脖子里转上几圈后,用足力气喊道:“兄弟,走你!” 那条小蟒蛇被甩出去,飞去岸上老远。 陈景岸上摊开山河图,推测几次方位,身边这条河叫“荒牧河”,河岸两侧几百里地带都是无主荒地,按理说不该如此。 路上从野修那里听来几嘴,曾经有两国为争夺肥沃土地,大仗小仗打了近百年,一直你来我往,互相易主,最后冠玉王朝和金瓯王朝居中调停,这才让战事停息。 谁也没得到这片土地,就这么荒废下来,将近百年战事,死伤无数,最后谁也没捞到好处。 陈景听完那位道友口头言语,心中瞬时恍然,小国背后肯定是冠玉王朝和金瓯王朝指使,不然怎会打那么久,换做其他小国,早就成了穷兵黩武的典型。 沿河走个几天就能到“金戈草场”,顶多沿着草场上边过去,不能再北上了,再北就要靠近金瓯王朝附属国,还是避开为好。 两人在玉京城惹的那个肉山修士,连赵伏华都不敢笃定是哪一姓的世家子弟,八九不离十肯定是金瓯王朝的世家子了,再加上崔妞那晚言语调戏的两个女子,似乎身份更加不简单,尽可能不靠近金瓯王朝为妙。 收起图纸,瞅一眼草娄里面,活蹦乱跳十多条鱼,还有几只虾蟹,陈景招呼崔妞一句,“够了,再抓就浪费了。” 崔英来到河岸,捂住衣襟,里边还兜着几条小鱼,塞牙缝也是肉,不能浪费了。 掏出小鱼扔进草娄,崔英解开外衣抖搂几下再拧干,铺在一块大石头上,看一圈四周,随口问道:“这都几天了,没碰到几个活人,难不成钰金洲这边的江湖人士,都是嫌贫爱富的主,只在城里有热闹,城外无江湖气?” 陈景提起草娄,把个头小的鱼虾都丢回河里,嘴里应付道:“不晓得。不过即便是嫌贫爱富也不为过,都说野修土里刨食,只为挣几个寒酸钱,但凡有口安生饭吃,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喜好乞食四方的。” 崔英唠叨一句,“无趣啊无趣,江湖汉子就该闯荡四方,总待一个地方,容易待废了。” 陈景看一眼天色,讲草娄递给崔英道:“趁着天光还亮,赶紧杀鱼,我去生火。” “又是我杀鱼?”崔英嘴里嚷嚷着,还是老实接过草娄。 陈景笑呵呵道:“不杀鱼也行,烤鱼你来就成。” 崔英掏出匕首道:“你等着吧,看你烤鱼这么多次了,书上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偷师也是差不多的道理,我都看过那么多次了,怎么着也算学会皮毛了。” 陈景冷哼一句,“你都没上过手,就敢说会了?下辈子吧。” 陈景找来一些毛草,一堆干柴,点燃之后,躲在避风口慢慢烤制鱼肉,时不时加上一些佐料,自从有了玲珑袋,佐料这种东西不用太顾及了,想带多少全看心情,不像早先时候,佐料多了,和别的东西串味,尤其是串味到衣服上面,最让陈景头疼,如今好了,玲珑袋密不通风,怎么折腾都行。 眼睛瞥去一边,崔英又闹幺蛾子了。 早先两人在家里时,崔妞闲着无聊时有三大癖好,抠脚,挠头,挖鼻孔。 出来之后,经常露宿荒野,和衣而睡,鞋子也不脱,硬是让崔妞舍去了一大癖好。 前几天在渡船上,看到一些贩夫走卒在身上“搓泥丸”的举动,崔妞竟是从中看出“英雄好汉”气概,从来都是学坏一出溜的崔英,被她有样学样“偷师”。 什么狗屁英雄好汉气概,该是市井无赖风气才对,也不晓得崔妞的脑壳咋想的,愣是把陈景整懵了。 你学也就罢了,别人顶多伸进怀里或后背或胳肢窝里搓两下,崔妞这个混账存心想恶心人,搓出一个小的不甘心,使劲鼓捣,非要给人一个惊喜,必须又大又黑,最好还是油光发亮,按她说法就是,“必须霸气,不能技不如人”。 这会儿崔妞胳膊上先来一圈,然后脖子来上一圈,手伸进里衣里边可劲鼓捣,最后变本加厉,在衣衫里边搓完不过瘾,竟是要去搓裤裆。 陈景再不和她客气,一脚过去,让其翻倒在地。 “你他娘的脸呢?!” 崔英一时分辨不清小景为何生气,挠着脸颊道:“脸上油水足,能给泥丸增亮,等会儿再搓。” 陈景怔住片刻,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破口大骂。 “搓你大爷!” 第一百五十一章 爷孙俩 十多条烤鱼,要是让崔英敞开肚皮吃,能全被她填进去,陈景让她先嚼一颗辟谷丹填个半饱再吃鱼,这样就用不着恶狗抢食一样糟蹋烤鱼。 崔妞皮糙肉厚,牙口壮实,比之凡人好上太多,肠道却仍旧对付不了一些粗壮鱼刺,该卡嗓子还是卡,在家里有董老爷子和师父在,总能想个法子给她挑出来,或是让崔妞强行咽下去,在这荒僻之地,陈景不想遇到这种尴尬难题。 正当陈景细嚼慢咽时,耳朵听到由远及近的声响,警惕心起,推一下旁边大嚼大咽的崔英。 崔英懒得理睬,不就是有动静嘛,甭管你是人是兽,敢抢大爷鱼肉,别怪大爷动手伺候。 陈景忍不住对她说道:“你最好悠着点,别吃完了。” “啥?”崔英瞬间想到,该不会来人认识吧,扭头看去。 一个小姑娘,五六岁模样,扎着两个丸子头,在荒草丛中走出来,似乎餐风露宿惯了,身上红衣风尘仆仆,脸上脏兮兮的,抽着鼻子,既不开口讨要,也没有离开意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两人。 小女孩手中提着一根细绳,绳子另一端,牵着一头白嘴毛驴,驴子上边坐着一人,正弓着背打鼾,脑袋都快叠到腰上,愣是用这别扭姿势在驴背上睡着了。 崔英看完就不乐意了,带个孩子出来闯荡江湖也就算了,还这般吊儿郎当,不把孩子当回事,扯着嗓门喊道:“嘿,那人,有人抢你家孩子了!” “谁,谁,老夫在此,休得放肆!” 那人猛地在驴背上一个支棱,口中“哇呀呀”比划几个江湖武夫样板招式,待看到小女孩就在眼前,这才停下壮胆的举动。 瞅见几丈外有两个陌生人生火,鼻头微嗅,心念微动,一条腿抬起,屁股一挪,下了驴背,面无表情来到火堆前。 当着两人面,收起插在树枝上的烤鱼,一脚踢开火堆,狠狠踩上几脚,待到再无烟迹才停下,转身瞅着两人道:“荒野之地,生火做饭,哪个教你俩这么做的?不怕引来豺狼虎豹,也不怕引得心存邪念的人么?” 陈景看这人头戴道冠,一身青色道袍,脏旧的厉害,比大大咧咧的崔妞还不如,毫无仙气可言,十分落魄,该是在外边闯荡了许久。 一套外衣都不换不起,没钱还是吝啬? 修为低……的可怜,陈景估摸炼气境都高看这位道长,当然也可能是个披着道袍专门糊弄人的野修。 道人背抓着一大把烤鱼,训斥完两个年轻人,正要离去,不想他才转身,崔英屁股都没挪,“啪”的伸出漂亮一手,干净利索全夺了回去,瞪去道人一眼,嘴里冷哼一声,继续大嚼大咽。 道人脸色讪讪道:“方才大意,一时顺手为之,两位勿怪。” 小女孩走过来,偎依道人裤腿旁,眼睛直勾勾盯着两个陌生人看。 崔英递过两只烤鱼,哄小孩道:“想吃啊,喊句哥哥来听,两条鱼就给你了。” 小女孩摇摇头,将脸扭过去,不再看崔英。 道人苦笑一声,拉着小女孩走到一边草丛里,蹲下身和小女孩商量道:“小珠,乖孙啊,咱能好好说话不?你年纪小,随便吃些野果都能填肚子,爷爷年纪大,食肠也跟着宽大,成天吃野果遭不住啊。 我看那两人不像坏人,只要你依那人,亲热喊几句‘哥哥’,咱今晚吃食就有着落了,你好歹也可怜可怜爷爷,咱出来这么久了,走了一路,受罪一路,听爷爷这一回,成不?” 道人离着就两三丈远,陈景和崔英都能听到他言语,不晓得是不是真如道人所言,一路出来就是受罪,被迫逃难还是浪迹江湖? 不过低声下气的腔调还真是够足的,就是没听到小女孩回话。 等了片刻,小女孩走到崔英面前三步停下,怯生生喊道:“哥哥。” 说一句就一句,一个字都不多。 崔英心满意足,咧嘴大笑,她才不管啥热忱不热忱的,大大方方递过两根树枝穿插的烤鱼,“小姑娘,哥哥说到做到,这两条鱼归你了。” 道人脸上乐开花,一把抢过烤鱼,恭维道:“多谢道友接济,多谢道友接济啊!” 手里抓一只,塞给孙女一只,道人也不嫌弃地上灰尘,袍子作席,直接坐下,小女孩也是如此,看样子两人落魄惯了,丝毫不讲究。 一老一少,老的啃鱼大快朵颐,时不时赞叹一句“好手艺”,“滋味足”,“道友真乃行家里手”。 看一眼边上孙女正有慢嚼细咽,显得没滋没味的,道人责怪道:“乖孙,赶紧吃啊,咱这好不容易遇见怨……良善人家,错过这次,下回再碰到,指不定猴年马月,可不敢浪费了。” 崔英打量道人三寸胡须,好奇问道:“你这个年纪,就做爷爷了?” 道人指着自己脸,惊奇道:“这还看不出来?” 崔英仔细打量几眼,摇头不知。 道人挺直腰板端坐,不容置疑道:“贫道年轻那会儿,可是十里八乡的棒小伙子,名气都传到城里去了,上门提亲的都能踏破门槛,媒婆作证假不了,乌泱乌泱一大堆人,她们人多势众,贫道寡不敌众,可不就早早娶妻生子了。” 崔英瞅瞅道人脸色,看去他身上脏旧道袍,点头道:“行吧,看来道长能早早娶妻生子,运气着实不错。” 陈景拿胳膊肘顶一下崔英,让她不要闹幺蛾子。 道人笑意盎然道:“祖上积德,自有灵官护佑。” 崔英指着他的道袍问道:“你儿子上有老下有小,他会舍得让你这个当爹的,带着自己闺女出来乱闯?” 一句话捅到要害。 道人突然哭嚎起来,双手拍地,手里烤鱼也被丢在地上,眼泪没见流出,鼻涕倒是流出不少,嗓门儿也挺丧气。 “家道中落,又逢大难,全家二十几口人,活人就剩几个,如今徒留我们爷孙辈留在人间,大不幸啊大不幸,呜呜……” 小珠儿看爷爷哭的伤心,捡起掉在地上烤鱼,贴心拍掉鱼肉上面灰尘,老实巴交歪着脑壳看爷爷哭嚎,等爷爷哭过一会儿,有些累了,将树枝递过去。 道人拿袖子擦一下鼻涕,平复一下面容,接过孙女递来烤鱼,接着开吃。 崔英脸上厌恶,这爷孙俩过了多久恓惶日子,这般不讲究,比野修还要野修,都赶上野人了。 陈景看道人吃鱼吃得欢快,再给他递过两条鱼,问道:“如道长刚才所言,这是出来逃难了?” 道人嘴里不停,大快朵颐,眼见男子示好递来两条鱼,来者不拒,一手抓来,口中应付道:“贫道有两个孙女,一个留在身边相依为命,另一个被人掳走,如今贫道正满天下找孙女呢。” “满天下找人?”崔英哭笑不得,“你孙女身份尊贵,还是那贼人身份不简单?” 道人摇头道:“贫道家里还没落魄前,也就几个大钱可以使唤而已,跟‘尊贵’俩字不沾边。至于掳走我另一个孙女的贼人……” 道人叹口气道:“一无所知。” 崔英就要和他说句“完犊子了”,陈景拦住她那张臭嘴,若这人所言不虚的话,更不该话语中伤,说不得会让中年道人了无生趣。 陈景趁机问上一句佟道长孙女模样。 道长指着小珠儿道:“如今过去三年有余,该比小珠儿矮上半头,模样不太好说,既然是我佟家的种,不是一个模子,也是半个模子,别的不好认,但是那娃儿当年在娘胎里没养好,先天受损,发色枯黄,就凭这一点,不难找。” 陈景听完唏嘘,这般敷衍,估计外人帮不上忙,后边估摸要走很长很久的路。 落魄道人啃完三条鱼,微微八分饱,为了褒奖手艺,硬是挤出一个饱嗝。 填饱肚皮,心思也就活泛些许,捏着一根鱼刺剔牙,瞅着崔英问道:“若是贫道双眼无岔,道友该是女子之身。” 不等崔英回话,道人一副了然模样,“我晓得了,出门在外,平安为上,老话说的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咱们走江湖的都该谨记。 不得不说,仅从着装来看,道友是个谨慎的人,往后闯荡江湖的日子,吃不得亏。” 崔英嘎嘎大笑,捅一下小景胳膊说道:“听见没有,被人评头论足一番,说我是个谨慎的人,谨慎的人啊!” 陈景正在给小珠儿挑鱼刺,小女孩刚才吃鱼被陈景看在眼里,并非不饿,只是嫌弃对付鱼刺麻烦。 斜眼看去崔妞,懒得理睬她得意嘴脸,短处被人夸奖,足够她得瑟好几天。 道人饱腹过后起身,打个道门稽首,这才自报家门道:“贫道姓佟,单字一个衍,暂无道号。” 陈景将手里剔去鱼刺的鱼肉递给小珠儿,起身拱手道:“野修,陈景,见过道长。” 崔英懒得动屁股,嘴里嚼着鱼肉道:“一样是野修,崔英,英雄好汉那个‘英’。” 佟道长伸出一手,后边驴背上的幡子飞来,被他抓于手中,竹竿往地上一戳,幡布抖搂展开,迎着明亮月光,露出上面大字。 斩妖除魔,捉鬼断怪。 幡布衬托,又有大义旗号,佟衍总算脱落几分落魄,有了那么一丝仙气。 却仍旧落魄。 一阵夜风刮过,将幡布吹卷过去,露出后边几个大字。 算命看坟,指点迷津。 年轻男女打量的时候,道人赶忙收起幡子,冲着吹风方向喝骂一句,“哪儿来的妖风作怪?” 佟道长被一阵风揭了短,难堪一回,仍是挤着笑脸道:“贫道本事多了些,杂七杂八的学了不少,碰到村头,遇见大城,有些糊口本事总归是好事,不至于饿死是不是?” 崔英点头应和道:“对对对,江湖野修还有卖艺的时候,道长算命是看家本事,谁还能瞧不起?” 陈景不打算当滥好人,这位道长接下来该不会给两人算命吧?可真有本事的话,爷孙俩能沦落到这么惨地步?不能够啊。 佟道长正一下脸色,傲然说道:“两位刚才也看到贫道那一手了,不错,贫道便是一位有道修士。” 说完之后,眼珠来回在男女二人身上转悠。 崔英一时转不过弯来,开口道:“其实,我俩也是修士。” 佟道长手指重重一点,“吃鱼的那会儿,贫道就猜到了!” 猜?陈景有些迷糊了,他看出这位道长修为低微,难不成对方有高明本事,也能看出两人修为深浅来。 佟道长再次盘腿而坐,抖搂一下前摆,酝酿片刻说道:“你俩肯定才入修行门槛吧,虽然年纪不小了,错过幼年修行,路上坎坷是公认,怪不得他人,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好命。 不过也用不着气馁,年轻人不能倒于发轫之初,只要肯下苦功,等到贫道这个年纪,你俩应该也能混出些名堂来,须知晓,老夫只差两道门槛,便是金丹修士了,怎么样,厉不厉害!” 崔英先是嘿嘿怪笑,而后“嘎嘎”大笑,不解气的抱住小珠儿,一个劲蹭着小女孩脑瓜,“小姑娘,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爷爷,你可真不容易啊!” 陈景总算晓得了,这位道长感情看不出别人修为,又眼见两人年轻,就往矮处猜想,不过显然这次猜错了,大错特错。 佟道长看在眼里,神色剧变,慌忙问道:“咋的,贫道猜错了?” 崔英嘎嘎笑道:“蒙对了,道长厉害的紧,了不得,嘎嘎……” 陈景踹崔妞一脚,让她收敛一些,看去落魄道长,叹口气道:“道长别具慧眼。确实如道长所说,我俩才修行不久,赶鸭子上架一般,就出来闯荡江湖了。” 道人听完这话,总算找回些许自信。 不过崔道友屡屡笑场,让人心里七上八下。 若被贫道猜中,该回以恭维才是,再不济也是微笑回应,这般放肆大笑,所谓何来? 小珠儿被人抱在怀里,不推开不挣扎,只是朝崔英脖颈处嗅了嗅,嘀咕道:“香。” 崔英扯开衣衫,自己低头闻闻,迷糊道:“我咋闻不出来?” 佟衍把孙女拉过来,惭愧道:“贫道带着娃儿找娃儿,时常走个十天半月不见村落,教不来娃儿礼节,尤其女娃娃。 搁以前,该是她奶奶拿手,儿媳妇差强意人,也能勉为其难,换作贫道接手,只会糙养,这不就弄的一身污垢,另带臭气熏天的,一路走来,我这孙女遇到外人就稀罕,逮谁都说有香气。” 爷爷抓着孙女脑壳,惨兮兮道:“可怜呦。” 小女孩大脑壳,随着爷爷手心东倒西歪。 第一百五十二章 老少江湖 晴空万里,无风亦无云。 几人早早启程,能多赶一些路,免得日上三竿,晒的人头心慌。 崔英脖子上架着小珠儿,双手抓着小姑娘双腿,让其坐稳,一大一小,一路玩闹。 可能真如佟道长所说,小姑娘幼年便跟着爷爷四方游走,从无定居,寻常吃饭都是糊弄,小女孩矮瘦矮瘦的,昨日目测五六岁,今天才晓得已满八岁,可见跟着爷爷遭罪不少。 小珠儿被“哥哥”发鬓顶着不舒服,崔英索性散开发丝,随便绑个马尾辫,取一块帕子系在额头,围住头顶,当作简易巾帻,好让小珠儿趴在头顶,刚好下巴垫脑壳。 陈景为了照顾佟道长腿脚,挑低矮草丛赶路,若是只有人也就罢了,佟道长毕竟有修为在身,有个瘦弱孙女在身旁,爬坡淌水照样难不住他,可道长还骑头驴子,舍不得丢掉那种,为此几人能走的顺昌路,少去许多。 爷孙俩都是恓惶模样,驴子肋条骨不用摸,只是看一眼就晓得有几根,也不知道是驮不动道人,还是赶路太久,吃草都来不及长肉。 佟道长端坐驴鞍上,与驴背起伏契合,感受不到多少颠簸,也是个屁股硬的,但凡不是遇到大坑大槛,能不沾地儿,就可劲使唤座下可怜驴子。 小珠儿不敢抓着崔英耳朵,只好双手环抱崔英额头,对驴背上的道长喊道:“爷爷。” 佟道长晒日头正晒得舒服,琢磨着要不要小憩片刻,听到孙女嗓门,扭头问去,“咋了?” 小珠儿脑袋一歪,说道:“饿了。” 佟道长顿时犯难,“昨儿个让你多吃些,不听,这下好了,咱赶路没多久,离着饭点还早着呢,你让爷爷去哪儿给你找吃的?” 小珠儿脑袋翻来覆去,小头枕大头,孩子气嚷嚷道:“小珠儿想吃冰糖葫芦。” 佟道长听后心里揪紧,忍不住发火道:“还冰糖你个葫芦,睁大眼瞧瞧,咱这是在什么地方?葫芦也就罢了,爷爷随便给你找些果子串起来,滋味差不了多少,冰糖是你我能想的?爷爷本事再大也变不出来。 行了,别耍小性子,等碰到村镇,爷爷打听打听,有的话,一定给你买来解馋。” “冰糖葫芦啊。”崔英回想片刻,勾起她肚子里馋虫,以往也没觉得有多甜,这会儿不由自主咽口唾沫。 崔英拍拍胸前小脚丫,大气道:“小珠儿,等遇到有卖冰糖葫芦的,咱给他包圆,连草垛都拿来,哥哥请客,咱敞开了吃,就吃冰糖多的,专挑甜的,太酸的不要,直接扔了,咱嚯嚯的起!” 小珠儿听后活泼伶俐起来,扶着崔英脑壳喊叫道:“有冰糖葫芦吃喽!” 佟道长看在眼里笑在脸上,口中念叨一句,“顽皮。” 陈景走在前边,瞅一眼河道走势,拐弯去了西北方,远眺东北方向,地势下沉些许,那里应该就是金戈草场边缘地了。 一路沿着河岸走来,没能看到有任何桥梁,陈景这会儿也没那个心思去找,即便是有,还能不能走人都两说。 必须过河,陈景和崔英无所谓,佟道长也能应付,就是小珠儿和驴子有些犯难。 至少对佟道长来说。 河面也就百十丈宽,水深一眼见底,陈景和崔英用不着凫水趟过河,可以一气飞掠而过,轻功水上漂嘛,江湖人士有几个不会的。 奈何佟道长就不会。 主要是道人脾气倔,非要抱着驴子过河,驴子被惊吓到拉着长音“啊呃”叫唤,中年道人拍打驴脸骂道:“叫便叫,莫乱踢腿添麻烦。” 来到水深处,一人一驴灌水无数,陈景看不下去,和崔英打个眼色,两人飞掠河面,一个拽人衣领,一个提起驴腿,把这一人一驴拉到对岸。 小珠儿蹲下身子,看爷爷出丑,咧嘴无声大笑。 佟道长肚子太饱,猛咳几声呕不出来,便放弃了,落汤鸡一般的道人瘫坐在地,仰头看去两个年轻人,有气无力道:“两位道友给个准话,当真是修行不久么?” 躺倒在地的驴子,肚皮圆咕隆咚,崔英拿捏力气,对准驴子肚皮踩上几脚,看到吐出积水,这才说道:“有必要刨根问底么?” 陈景看佟道长身心狼狈,于心不忍,干脆拿出自己一套衣服递过去,说道:“不必担心,我二人并无恶念,道长走南闯北多年,见识过不少人,世事洞明与人情练达都不缺,足够道长看清我们为人如何。” 道人自怨自艾道:“不承想在荒僻之地遇见两个天才俊杰,贫道这次有眼无珠了,先入为主的毛病得改改。” 陈景正要安慰其两句,佟道长脖子一仰,小心问道:“两位道友师从何门?如此年轻有此内功修为,贫道也好恭贺一番。” 陈景心头恼火,江湖中怎么都好这一口,咋谁都想打听来历。 萍水相逢,而后相忘于江湖,不好吗? 崔英倒是想得瑟,不过小景在边上呢,只好抱着小珠儿去逗半死不活的老驴。 佟道长来回看几次两人脸色,抬手给自己一巴掌,自骂道:“不长记性,昨儿个才说行走江湖需谨慎,今儿个就让人下不来台,该抽。” 一连几日,长记性后的佟道长再不问男女两人来历事宜,只挑一些自家过往瞎聊,路途风俗,奇人怪事,零零总总也算谈资丰厚,随时随地不至于冷场。 几天相处下来,陈景除了觉得佟道长是个妙人外,更像是个来蹭饭的,从没看到过他拿出过吃食,看那落魄样子,似乎一路随遇而安,就捡现成的野果,挖些野菜吃,至于野味肉食,估摸是没本事去抓。 若是为了孙女,情有可原之下,陈景也就认了,可这位道长实在没有丁点为人长辈的觉悟。 小珠儿吃饭睡觉跟自己爷爷一个模子,都是一个家门走出来的。 能吃也能睡,不管递给小姑娘什么东西,吃不多,但都能吃上几口。 晚上时候,陈景偶尔打坐,便是整夜,崔英和衣而睡,时不时来回翻转一下。 爷孙俩那边睡的死,却不安稳,都是喜好梦里动弹的主,入睡之初,当爷爷的抱着孙女,等到天亮,就轮到爷爷找孙女了。 几人沿着草场盆地边缘地带赶路,一眼望去里面,草场名不副实,不是没草,而是太多、太茂盛的缘故,都成“草林”了。 曾经看到过有些许野修在其中出没,荒草高出野修头顶,想来是几百年来无人放牧,也无人打理,让这里土地全都肥了荒草。 崔英曾经提议从草场一穿而过,陈景不假思索便驳斥,曾经看过舆图,这片草场少说七八百里,如今里边荒草丛生过分太多,比起枝繁叶茂的山林还要麻烦,不能冒这个险。 佟道长远眺草场,一览无余,点头道:“若是有人放火,就是被一网打尽的局面。” “放火?没人有那个胆子吧?”崔英晓得这法子行得通,就是丧尽天良了些。 道人这会儿牵着驴走,让孙女坐在驴背上,自从小瞧了两位年轻道友,说话语气变得客气许多,听到崔道友言语,正要发笑,硬是压下,片刻后说道:“这地方贫道以前听说过,就是个没人管的地带,每隔几年,总会有人放火,或光明正大,或无人知晓,烧成火海一片,烟尘灰烬能飘到数百里外,周边朝廷都对此不闻不问,试问谁有那个闲心,有那个本事管?” 陈景看去前边一些人,这几天下来,遇见的人越来越多,有了成群结队趋势,看着装打扮,无一例外,都是野修,难道都是赶着去金瓯王朝,奔着挣钱去的? 忽然想到一件事,陈景问去佟道长,往常遇到不怀好意的野修,孙女跟着,又带着驴子,届时咋办? 道人松一下领口,这套粗布衣裳干净是干净,不太合身,与他气象不符,就是给年轻人穿的,自己一把年纪,既无宗师气度,也无武夫表象,给人看去,徒增笑料。 嫌弃是不敢的,毕竟是陈道友好心赠予,可不能寒了人家热心肠,听到陈景问话,佟道长苦笑道:“还能咋样?道友已经知晓贫道法力不济,不外乎能躲就躲,能避则避,至于丢不丢人啥的,不比丢了性命强百倍。” 崔英恍然道:“难怪你落魄不堪,修为不够,胆子也就跟着小呗。” 佟道长点头道:“崔道友总结到位,修为就是自身胆魄,脚下能走多远,与之相对应的,便是胆魄壮大如何。” 而后笑言道:“贫道微薄修为,走不得通途大道,做不到步履如飞,胜在隐蔽,慢慢走也能柳暗花明,找到出路。” “哎呦,少见啊,这么多人。”崔英看去前边远处一堆人,咋咋呼呼一句。 大小人群聚集前边,至少数百人了,陈景没看有宗门驻地所在,也没看到有多少摆摊的,不像个野修市集。 “如此多的人,咱们还是别绕过去了,被人看轻,说不定还会遭遇难缠鬼,过去看看情形再说吧。” 陈景让爷孙俩紧跟着,若是有人询问,就说是两人亲戚,真有不长眼的打算动手,就开口提醒一下。 佟衍连连拱手,谢过陈道友,而后说道:“贫道打算去野修那里找寻孙女下落。” “这个……” 陈景一时犯难,转念一想,断人舔犊之念,还是隔代亲,非人子所为,最后点头道:“道长悠心提防,小心为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江湖微澜 越往前走,人数之多,出乎陈景预料,本以为顶多几百人,看样子是错离谱了。 前边热闹不少,摆摊的也多了起来,和村里赶集似的,不过比起赶集,吆喝声少去太多,问价砍价都是交头接耳,让热闹浮于表象,多出一丝诡异。 崔英本想架着小珠儿找吃的,奈何佟道长牵着驴子带着小珠儿,去找人询问失散孙女下落去了,崔英看准路上有无卖正经吃食的,也好让小珠儿多张几下嘴,那副小身板让崔英看着心疼。 陈景在人群中走走停停,没看出什么门道来,野修众多,不过几乎都是些初入修行的江湖武夫,偶尔有几个三四境修为的“小宗师”走过,无一例外都是随从开道,跟班尾随,唯恐众多野修不晓得来了大人物。 陈景不晓得为何一大堆人聚拢在草场边沿地带,自发还是受到约束? 期望野修自发有些过于不靠谱,若是有人强势如斯,给众多野修不敢逾越,也不晓得是哪方豪强有这般本事? 走过野修集市,来到尽头处,这里人数骤减,再往前些许,搭起一座座帐篷,有紧挨一起的,也有散落各处的,帐篷下面有的正起灶做饭,另有碰杯喝酒,赌牌划拳,悠然饮茶,除了地方寒颤了些,鱼龙混杂,应有尽有。 能去帐篷下边落座的,不是寻常人等,陈景不想去沾惹麻烦,就打算在这边等崔妞和佟道长出来。 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看到陈景面容年轻,又是落单一人,于是踮着脚走过来,先咳嗽一声,示意这位年轻兄弟看过来。 陈景扭头问道:“何事?” 面相怪诞的家伙,凑近些许,似乎也怕被别人听到,急匆匆说道:“彩装绘本,包罗万象。简装文本,便宜实惠。” 陈景呆愣片刻,晓得这人是做什么生意的,笑问道:“怎么找到我头上了。” 那人睁眼眯眼都差不多大小,语气了然道:“我就知道兄弟好这口,如兄弟这般面孔生冷的人,实则内里狂热。再说了,咱也是过来人,谁年轻那会儿不是火屁股烧炕,急着到处找婆娘。” 陈景正琢磨着如何辩解一二,崔英走过来,一把推开他,背手撇两下,示意让他赶紧走。 崔英冲那丑八怪努努嘴,去了人更少的地方。 那人看崔英个头高大,模样挺……周正,如今这狗日的江湖这么难混了?连这种人都找不到婆娘,得靠胭脂本过活? 崔英也不和他客气,伸手勾勾手指头。 那人晓得何意,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册彩绘递过去。 崔英接过来,眼神犀利,来回扫视四周,待到无人靠近,这才翻开册子。 只看一眼,崔英便惊为天人,目瞪口呆。 丑陋怪人看在眼里,咧嘴露出大黄牙,看来这位兄台深谙此道,是个好这口的,与自家勉强算同道中人。 “咋样,我这绘本不错吧。咱这虽不是正规书坊印制,插图却足以比肩丹青妙手,都在江湖大锅里混,活着都得吃饭,不被朝廷官府认同的画匠茫茫多,但手艺其实不差的,人不能给尿憋死,这不就沦落到和咱搭伙做生意。” “啪”的一声,崔英合拢绘本,赞叹道:“花样繁多不说,还惟妙惟肖,是好东西。” “啊?”那人呆愣住,这位兄弟嗓音,咋的像个娘们? 崔英手里抓着绘本,这会儿不好直接放进玲珑袋,小声问道:“怎么卖?打折不?” 那人眨眼几下,最后甩下脑袋,说道:“你那本五两碎银,换成金子还能少一成,我这儿还有更好的精装刻印本,十五两碎银,换成金价,同样给你打九折咋样。” “小家子气。”崔英轻蔑一笑,瞪眼道:“你身上的都归我了。” 撇出两根手指比划道:“八折!” 那人浑身一哆嗦,大买卖啊,立马敲定脚跟道:“成!” 陈景走开后听到帐篷那边传来打铁声响,拍一下衣襟里的玲珑袋,青钢剑在扶煌城断成两截,外人看他风轻云淡,陈景实则心疼不已,重铸之后,再不敢随意拿来御敌。 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身为剑客却无佩剑显露,缺了些可以标识身份的物件,浑身总是不自在,算个不大不小的事儿。 一时心痒难耐,陈景寻着打铁声前去瞅瞅。 来到帐篷搭建的打铁铺前,几个伙计正合力锻打,铁条火星四溅,几人汗水流淌,帐篷一侧竖起一堵木墙,上边挂着各式兵刃,刀剑居多,其他各式兵刃少许,应该是照顾大多野修才会这般,趁手就行了,好用实用才是王道,至于花里胡哨的兵刃,荒郊野外的简易铺子里就不必多想了,野修都是一群穷光蛋,不会在意,也没几个会随意糟践钱袋子。 瞅见有外人过来,其中一个短发中年汉子停下手中的活,拿汗巾擦一下脸上汗水,走过来问道:“兄弟是打算讨一把趁手的兵刃?” 陈景莫能两可道:“差不多吧。” 短发汉子听出他话里并无太多渴求意味,无所谓道:“既然如此,那兄弟随便看看,都在这儿挂着呢,有中意的再开口。” 陈景早就猜到这里不大可能有多好的兵刃,可看去木墙上边挂着的货色,还是忍不住一阵失望。 好歹也是做买卖,哪怕买主大多是野修,也不能把锈迹斑斑的兵刃挂出来吧。 不嫌丢人,不怕坏了声誉?日后这行当能做得下去? 陈景无奈指着一把看起来崭新的短剑,讨要过来看看。 短发汉子摘下短剑,耍两个剑花,自卖自夸道:“百炼钢所铸,我们几个伺候几个日夜,这才锻打成型,兄弟你眼光不错,这把剑跟了你,也算遇见明主。” 陈景无视恭维话,接过短剑,手指轻弹剑身,一身脆响传出。 短发汉子看得直皱眉头,江湖年轻一辈,越来越不好糊弄了,以往说几句好听的,拍几句马屁就能忽悠初入江湖的后辈乖乖掏钱,如今好话说尽,也不一定如己所愿,一个个贼精贼精的。 陈景看过许多次孟恓锻打修复剑器,虽说手艺没学多少,耳渲目染还是晓得不少辨别一把好剑窍门。 刚才一弹指,声响清脆,细微处却有断续,做不到一线连绵,这是剑身有内里有裂纹才会如此,在行家心里,这就是一把废剑了。 陈景自然不愿当冤大头,一连换了数把剑来掌眼,都不曾让他满意,不是这儿不对,就是那儿不妥。 几次过后,陈景总算晓得这几位打铁匠人的手艺如何,也就打制农具水准而已,偏偏逞强称能打造兵刃,可能是觉得野修好糊弄,也不晓得为何没被人砸了铺子。 “多少钱?”陈景替打铁匠寒颤,不过为了行走江湖便于泯然于众,打算硬着头皮买下一把剑来。 短发汉子有些意外,他看出这个年轻人是个懂些行当的,刚才试手的几把剑,行家眼里差强人意,最后没去短中取长,竟然选了一把差劲的,不晓得是何心思。 “三十两碎银。” 陈景听后嘀咕一句,“三十两银子,这种货色?” 短发汉子改口道:“看你诚心想要,给你个江湖道义价,二十两,再不能少了,打铁也要吃肉才壮身,可不能顿顿吃素。” 陈景眼睛一亮,就要掏钱买下,嘴里没闲着,“二十两碎银也是不少钱了。” 打铁匠拿块毡布卷起铁剑,往前一递,喊话道:“十五两碎银,想要立马拿走,错过这回,可没下次!” 陈景怔住片刻,而后笑着说道:“行,买了。” 长剑背在身后,陈景终于有了几分剑客模样,边走边得意道:“还没想砍价,倒是看了一出自砍自家,有趣。” 走出几步后,忽然觉得不对劲,回头看去打铁铺,拍一下身后长剑,自言自语道:“这破剑当真能值十五两银子?” 陈景长吁短吁一番,有些心急了啊,分明还能再砍下去些。 短发汉子抛着手里碎银,一脸惬意,到底还是咱老江湖的天下,啥时候年轻后辈吃尽苦头了,再想着独占鳌头吧。 陈景回到集市尽头附近,没能看到崔妞人影,不晓得又跑到哪里去了,干脆在这里再等等。 人来人往,陈景为了避开人流,特意退到人少地方,仍是被一路过的野修擦肩而过。 人多的地方,莫说是擦肩,就是被人踩上几脚也是难免的事。 不比城内的女子避嫌男子谦让,化外之地,野修行事鲁莽,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和读书君子,那么矫情做甚? 本来也算相安无事,那人原本就没打算停留,只是看到陈景背负长剑,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那人一身门派制式衣衫,不过看料子只是凡品,够不着法袍影子,不似仙家宗门弟子,应该是一位出身江湖门派的。 陈景看到对方手里提着一把皮质剑鞘时,头疼不已,若说野修喜好惹是生非,剑客剑修当中,一些极端的货色,利器在手,杀心顿起,一言不合便要砍人。 陈景自然期望对方是个心胸宽阔的主,不用为了一些鸡毛蒜皮小事大打出手。 不过看见那位剑客戏谑笑容时,陈景心中如意算盘被打乱,就此作罢。 那名剑客双臂环胸,亮出剑鞘之上印纹,对年轻野修心高气傲质问道:“顶撞前辈,就当无事发生?” 陈景气笑道:“我未曾有过动作,倒是你走路不长眼撞我肩头,该赔礼的是你才对。” “呦,还是个心气大的主。”剑客眉梢挑动,指着剑鞘印纹道:“认不认得?” 陈景晓得这是江湖一贯伎俩,没动手之前,尽可能言语上面占上风,哪怕是斜风歪风,但凡能压制对面一两分胆气就行。 可惜对陈景屁用没有,家里三个长辈可不是这么教他的。 “凡是没动手就要嘴上讨便宜的,就是无能的显露!” “背后宗门牛气,顶天了又如何,门中所有弟子全都术法精妙、道法高绝?” “嘴皮子利索,能说会道,要是不能打,就当对面顶门放屁。”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切磋斗殴 陈景只是路过,自然不知晓,摇头不语。 那名剑客嗤笑一声,“那就竖起耳朵听好了,我便是……” 陈景打断他,冷言冷语道:“我也没那个兴趣听你唠叨。” 剑客听后狞笑道:“脾气是有的,就是不知本事如何?” 陈景淡淡道:“你可以试试。” 剑客抽出长剑,剑刃带有锯齿,想来是为了专门克制剑客,神色狰狞道:“越是喜好叫嚣,越是本事不济,但愿你不是个绣花枕头。” 看到有人比武切磋,众多野修围拢过来,一大帮人跟着起哄,与刚才小声喊卖截然不同。 “开打开打,最好见血那种。” “说的什么话,分个输赢就行了,都是江湖同道,没必要分生死。” “你们懂个屁,这是剑客之间针锋相对,一剑毙命实乃寻常事,不拼命不成的。” “我看好那个年轻小哥,所谓‘心明眼亮’,正是这个年纪的时候。” “胡说八道,但凡还活着,仍旧活蹦乱跳的剑客,哪个不是心明眼亮,眼拙的剑客早就入土了。” “年轻人体魄雄壮,若是斗成僵局,应该能占上风。” “拳怕少壮说的是武夫,放在剑客身上不是没用,没大用而已。” “这位道友所言甚是。这两个剑客要真的斗成僵局,估摸两人之间早就相识,配合演戏一场,把在城里糊弄达官显贵那一套搬到这儿来了,想要引来高人青睐。” “越想越对味儿,还真有这种可能。” “高人会是城里显贵那种猪脑子?” “那肯定不会,不过看在耍猴戏的份上,说不定会给个仨瓜俩枣,打赏一下。” 陈景无奈看一眼四周,江湖热闹,何时都不缺看客,终于轮到自己被围观的时候了。 门派剑客眼见对面年轻人心不在焉,心中大喜,脚下蓄力片刻,箭步前冲,手持宝剑一挥而下,心道:“小子,怪就怪你自己大意,能不能活,就看你家祖坟有无生烟了。” 陈景手里动作比对面快上不少,单手抽出背后铁剑迎着劈砍而去。 剑刃相交,一声脆吟。 那把品相还算不错的锯齿宝剑应声而断。 陈景手中长剑斩势不停,寸寸紧逼,却又极为克制。 门派剑客来不及退去,赶紧身子后仰,眼见剑刃紧追不舍,还是躲不开,双膝就地跪下。 刹那之间,意识到还是不稳妥,只得被逼着躺倒在地。 剑刃离他脖颈寸许,没有要他命的举动,也不曾移开。 门派剑客尴尬笑道:“兄弟……不是,大哥!咱这就是切磋而已,犯不着太认真,既然是切磋,大丈夫言出必行,胜负已分,我认输!” 周遭野修嘘声大作,还以为能眼馋一回高人身手,不承想片刻分出胜负,没见残肢断臂就算了,一丝血都没看到。 陈景收回长剑,淡然道:“走吧。” 那名剑客翻身而起,不忘拿回半截剑刃,灰溜溜跑远。 四周围拢野修正打算过来恭维几句,陈景长剑一指,为首一名野修腮帮子抖动两下,看来碰上一位冷面剑客,不太喜好奉承,既然如此,拱手过后转身就走,周遭野修也知情识趣,客套拱手,几个眨眼功夫,人群便逐渐散去。 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讨不得好来,世人皆知。 陈景看一眼手中长剑,出现一道细微豁口,也不全然是刚才那名剑客宝剑所为。 这把铁剑本是凡品,承载不了多少剑气,再与别人交刃,只是裂开豁口,已经算不错了,不过也注定再用不了几回。 “可笑那人倚仗背后师门,不修自身。反观道友铁剑粗钝,精纯剑气助力之下,比起神兵利器不逞多让。” 陈景寻声看去,几步外,一个树枝作簪的灰发老者,身上青衣袍子如流水,一尘不染,身后还跟着两位随从。 “一方本末倒置又大放厥词,一方胸有成竹而高抬贵手,道友真乃高义是也。” 陈景拱手,客套一句“不敢当”,就要离去。 老者喊话道:“道友且留步。” 陈景回头看去,老者挥手微微侧身道:“能否近一步谈话。” 陈景皱起眉头,好事坏事? 而后释然,估计好坏都有。 崔英心满意足拍拍胸口,收获颇丰,她也没能想到在这种破地方,一个看起来没啥根脚的家伙,竟然能拿出三十册胭脂绘本和文本,少有重复,不过多是旧式样本,江湖老掉牙的样子货。 那家伙也是好运,碰到崔英这个没出过远门,没多少见识的,新货积存全部兜售与她。 “小景那边送几本给他瞧瞧。这一路漫漫,夜深人静寂寞难耐时候何其多,干熬不是个事儿,啥时候打坐不行,大好光阴得找些好玩的啊,真要哪天有看对眼的,临阵磨枪这种事难免让人心生胆怯,还是必先利其器为好。” “啥时候有空了,去给小赵寄过去两本,正值青春年少,他老娘管的严,注定玩不开,不过好在可以‘看得开’,估摸过不了多久就该有人上他家门说媒了,这些东西可不能缺,是爷们就该自己看、自己学,可不能入洞房了,还让别人帮忙推屁股。” “孟叔还在的话,肯定稀罕这些,老光棍一条,找媳妇的空闲时候多了去了。董老头就不一定了,那副尊荣连老嬷嬷看到都没心思,真送过去,说不得恼羞成怒,又得动手拾掇人了。师父的话,还是不让他晓得为好,少不得被他唾沫星子喷一脸,最后还被没收。” 一道人影不急不慢横插而过,“凑巧”在崔英面前摔倒,地上散落一些碎瓷。 崔英原本心情被搅和,不等这个江湖骗子开口,伸出鞋底堵住骗子嘴巴,殷切问道:“兄弟这是咋啦?” 崔英一边碾着脚下脑壳,思绪放远,等回了南聿洲,怎么着也得走一遭回魂崖那边,得和严姐姐表明忠心啊,咱这可是走了几万里路,一直守身如玉,不曾对外边女子动心,这等痴心,不说感天动地,感动严姐姐不难吧? 到时多停留几天,那岂不是……手到擒来。 崔英像个捉到老母鸡的狐狸,心中得意至极,不由自主嘎嘎笑出声,猛地惊醒回来,拿袖子赶紧擦下口水。 崔英移开鞋底,提着躺倒在地江湖骗子的衣襟拎起,来回晃荡,嚷嚷道:“才几天不见,兄弟你咋胖成这样了?” 崔英扫一圈周围看热闹的,辩解道:“别误会昂,我们兄弟认识十多年了,刚才是玩闹,千万别瞎想,不信你们看着。” 崔英为了验证言语真假,一手提着江湖骗子,另一只手左右开弓,照着骗子两边脸上开打。 “啪啪啪”一连扇出十多巴掌,骗子嘴里泥土被拍飞出去,后边明显有几颗牙带着血水被拍出来,甩到一旁看热闹的野修身上。 围拢一圈的野修,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晓得该说几句仗义话,还是鼓动这位动手“好汉”再接再厉。 一名骗子同伙终究忍不住现身,在崔英背后一记虎扑,想着让这家伙松开自家兄弟。 崔英出手快如幻影,一手拽住身后偷袭的家伙脖领,重重向下一拉,给他来了个倒栽葱。 “兄弟知难而上,身手也长进不少,预祝兄弟下次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崔英大刺刺说完,将手里可怜家伙放倒,两人一正一反,刚好稳住不会倒下。 “纳命……” 有人口号喊出半句,被一脚踹中腰子,飞出几丈躺在地上,无比安详。 “你不是我们兄弟。”又有一人赶忙道出实情,打算鼓动一众野修围殴。 崔英过去就是一拳,将他撂倒,丧气道:“不就是睡了你婆娘嘛,兄弟如手足,婆娘如衣物,老子这是用委婉法子让你赶紧换新,咋就不领情呢?” 又有两人在人群中突围而出,大吼一句,“哪里来的狗东西,放开我兄弟!” 崔英突进两步,拦腰一人一拳。 两人怔住片刻,手中短刃掉落,忽地眼睛大睁,呕吐起来,片刻过后,一人呕出血来,一人直接晕过去。 崔英嫌弃道:“咱好歹也是过命交情,不能因为我睡了你老娘,就不认兄弟了,私怨归私怨,道义归道义,不可混淆。” “你奶奶的……” 还在清醒的那位才说出口,身上又添新伤,彻底昏死过去。 围拢一大圈的野修,看崔英身手了得,嗓音怪异,只当江湖怪人多。听到只言片语,遐想一幅蜿蜒曲折江湖画面,初时几人有情有义,亲如兄弟,可惜有个家伙不讲究,朋友妻不客气,最后甚至丧心病狂到连兄弟老娘都不放过,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败露,恩断义绝,今日再见就是仇敌,不死不休! 有个年轻野修实在气不过,开口道:“你这人做事忒不地道。” 崔英走近几步,侧耳道:“你说啥?我没听清。” 那人面色尴尬,讪讪无言,再说下去,恐怕就要遭罪。 “散了,散了……” 不知哪位随口一句,一众野修也觉得再无热闹可看,有心存捡漏的野修想要去昏死过去的“同道”身上摸些值钱物件来,不过看到已经有人拖走,也就死了这条心。 “道友身手不错。” 崔英眼见只剩下一个不知名堂的家伙留下,笑呵呵道:“咋的,想试试啊?” 中年男人散发,长须,头如狮鬓,身材魁梧赤膊短衣,比起崔英还高出半头,这在野修当中少之又少,鹤立鸡群一般的人物。 男人摇头道:“在别处或许有这个想法,这里还是算了。” 而后说道:“就是有事和道友商量。” “免谈。”崔英言简意赅,连长话短说的心思都没有,小景在这儿的话,肯定也是这样,咱不和你们野修往一块儿凑。 “有神仙钱拿。”后边传来一句。 “多少?”崔英回身问道。 “雪钱,至少二十枚。” “你不早说!” 崔英嘎嘎笑着走过去,推着粗壮汉子往人少地方走,“我这人两大癖好,一贪财,二好色,外边姑娘也是养了不少,没少膈应一些江湖同道,更为此花去不少钱。 整日整夜为钱财劳心劳力,只要有钱,有大钱,什么脏活累活咱也干!” 男人推开后背手掌,瞅她一眼说道:“看出来了,是挺膈应人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草场围猎 陈景看出气度不凡的老者是一位修为不俗的修士,老修士也不藏掖,自报家门,江湖名号“明元仙师”,出身野修,金瓯王朝附近地界也算小有名气。 身为外来户,自然不晓得这号人物,不过在老修士口中听到“杀妖”字眼,就跟随过来看看,若是力所能及,打算也跟着出一份力。 陈景修为底细,明元仙师看出些许,话里话外则是打听有无师门,长辈名讳,有无亲朋好友在金瓯王朝和钰金洲。 陈景心中不喜,干脆说自己只是一介野修,巧缘之下开始修行,并无师门,也无师父,来金瓯王朝这里只是走江湖,路过而已。 明元仙师听后一笑而过。 陈景不觉得自己说辞能骗得过人,只求莫要一而再追问,江湖处处素昧平生与不期而遇,刨根问底可不是好习惯,甚至可以说是江湖大忌,遮遮掩掩才是常态,点到为止就足够了,江湖前辈后辈都是如此。 走过盏茶工夫,越过一座座帐篷之后,看到不远处有许多人有规矩聚集,正围拢一张长桌左右,人群外围有人撑起各色大旗,陈景猜测这些人是有名号的门派江湖弟子。 江湖门派远不如宗门仙家,行事相较野修收敛许多,毕竟野修之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仇家想要寻仇也得费一番功夫,再也找不见踪迹的,也大有人在。 江湖门派人员众多,好歹也有个“家门”可寻,这就逼的门派弟子“待人友善”不少,谁也不清楚得罪过的一干人等中间,日后会不会有得天垂青者,功力暴涨,修成神功,上门讨债杀个一干二净,这可不是传说,江湖中这类稀罕事,总是搁上几年就会重现,堪称防不胜防。 既然如此,堵不如疏。 江湖老一辈,讲究一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对野修来讲,不够痛快。门派中人来说,倒是得当。 长桌已经落座四人,三男一女,看年岁都不小了,明元真人走过去,落座东面主位。 而后招呼陈景坐在左手边第一位,原来一位青脸汉子没见丝毫怒意,起身之后,先恭敬与仙师拱手致意,而后痛快让出位子。 陈景谢过这位陌生道友,这才坐下,看去对面端坐之人身后时,顿时愕然。 刚才与自己斗剑的剑客,既然能在这里遇到,显然是位门派弟子,这会儿正与师门长辈耳语,不过如此近距离,剑客说些什么,陈景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师傅,就是这家伙坏我宝剑。” 陈景对面端坐不动的消瘦男子,剑客口中唤作“师傅”,嗓音嘶哑开口道:“道友持强欺辱后进之辈,专擅跋扈于此,难不成是野修?” 陈景瞥一眼来时方向,点头道:“在下确实一介野修,道友有何指教?” “我千刃剑装从无‘指教’一说。” 消瘦中年男子毫无顾忌,当着明元仙师与众位同道的面,拔剑出鞘,粲然说道:“只有‘剑教’!” 紧挨陈景身旁落座的道友,拍拍胸口,佯装担惊受怕道:“道友耍剑走火入魔了不成?一言不合便要砍人,使不得啊。” 唯一有幸落座的女修,白眼一记,不晓得是给哪位的,妩媚道:“咱这还没发财呢,就开始窝里斗了,比野修还要不如,如今这世道,门派中人越活越回去了。” 剩下一人,须发花白老头,看一眼对峙的两人,嚷嚷道:“要打便打,生死自负,省得浪费大家伙宝贵光景。” 明元仙师靠在椅背上,两手搭在扶手,笑意浮现,客气问话道:“两位私人恩怨,能不能待事后再说,就当给老夫一个面子。” 陈景看到消瘦男子将要收回剑去,这才开口道:“不用。” 在座几人神色瞬息数变,敬佩,瞻仰,震惊,讥讽。 有人冷笑不已,有人眼神赞叹。 明元仙师轻笑两声,问话道:“小友如何打算?尽管说来听听。” “过一招吧。”陈景看去对面剑客道。 “过一招?不该是过几招么?” “一招就能分胜负?” “既然口气这么大,分生死也说不定哩。” 消瘦男子抖动面皮道:“好,老夫便领教你这个野修剑法……” “嗡”的一声细微剑吟,陈景平直使出一剑,出手太快,对面瞥见剑刃刺来,防无可防,躲无可躲。 剑尖深入消瘦剑客唇内,触及齿面丝毫后迅疾退出。 出剑收剑一瞬间,消瘦男子下意识合拢几次下巴,想要放些狠话出来,最后愤恨的捶下桌子,拱手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陈景身手实在太快,几人眼色生出些许慌张来,目光不约而同看去明元仙师,眼神之中不外乎带有些许询问,此人真是野修?野修这般年纪能有这般好手,这得踩了多少坨狗屎,才能有此运道? 明元仙师笑而不答,扭头看去,略有意外道:“想不到皓风道友这边,也有意外之喜。” 粗壮高大汉子给众人介绍道:“这位兄弟江湖绰号‘崔牛’,江湖野修出身,一身拳脚功夫十分了得。” 崔英自顾自走到剑客身边,一把推开,毫无诚意道:“对不住兄弟,挪出点儿地方来。” 回头看去皓风,“你不坐啊。” 皓风来到明元仙师后边站定,背手摇头。 被挤占位子的剑客本就有些憋愤,已经当着众人面一招败北,丢了大眼,这会儿还要给不相干的欺压不成? 正要发难时,坐定对面的女修问新来这位道:“女的啊?” 崔英瞅一眼这个婆娘,姿色差,年纪大,也就是在外边山水荒芜地,见不到几个女的,不然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嫌弃问道:“姐姐你家孩子多大了?” 女修轻蔑一笑,“也就比你晚生几年,咋啦,想当我儿媳妇啊,看你有啥本事了?” 崔英看这桌上茶杯,不给酒喝,哪来的江湖豪气可言,忒寒酸了,看去女修道:“我学的本事可大,专门伺候你这种烈火妇人的那种。” 女修眼睛一眯,“小姑娘切记,出门在外说话悠着点儿。” 陈景身旁的青脸汉子跟着说道:“阴阳怪气也得有本事托着才行,不然小心虚浮太高,摔倒在地,爹娘都难认。” 崔英揭开茶盖,看去里边茶水沫子多到古怪,再无胃口,听完青脸汉子讥讽话语,手指发力,手中茶盖疾射出去。 两人之间不过五尺,茶盖瞬息即至,青脸汉子来不及还手,正打算硬挨这一手。 茶盖悬空片刻,原路回到崔英手中。 崔英挑衅般抖两下眉毛,叫嚣道:“再过过手?” 青脸汉子尴尬不已,服软道:“道友功力深厚,在下不及。” 女修已经回过味来,风情万种冲着崔英眨几个眉眼,嗓音柔弱道:“其实我啊……” “拉倒吧大姐,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岁数,刚才逗你玩呢,还当真了,这么些年江湖白混啦。” 崔英不理睬女修自艾自怨,一脚搭在长椅上,捞来明元仙师身前的茶壶,看一眼里边,还行,没啥不妥的,对着茶壶灌上几口,撇撇嘴道:“喝茶就是不如喝酒,没滋没味的。” 明元仙师不以为忤,左右看看男女二人,说道:“两位道友运道不错,身为野修,老夫感同身受,能有这般好运,称之为天选之子也不为过,假以时日,金丹道槛不过抬脚小事,老夫先行在这里恭贺两位了。” 这话实则是给其余几人听的,果不其然,四掌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两人修为本就不低,这才有了一鸣惊人身手。 刚才被针对的两人,心里豁然开朗,败的不冤,绝非自己怂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败给高人与败给后辈,两者不冲突,再说了,万一是个童颜老怪,这不是鄙夷高人性情的同时,还另带小瞧了高人修为,这不是找死么? 陈景装模作样给对面拱手道:“陈景。” 崔英咧咧嘴,忍着笑回道:“崔牛。” 明元仙师笑意爽朗道:“既然话说开了,事情也解决了,就该说说杀妖事宜。” 随手指向南边草场,“自从冠玉王朝和金瓯王朝争夺草场战事落幕,此处落成无主之地,纵横千里常年没有人烟生出,人是没有了,兽类借此良机繁衍生息。 可惜过犹不及,茂密草场之中的一群狼崽,百年间一家独大,如今这些畜生族群已经壮大到草场容不下的地步,每年路过此地的凡人与野修,总有一些人被那群畜生所害,老夫不才,今日举召各位前来,就是想一举荡平狼患,也好为日后路过此地的众人,再也不用劳力绕弯赶路,不用提心吊胆担心被畜生叼走分食。” “好!” 仙师言闭,众人拍手叫好。 陈景随着众人拍手几下,而后问道:“仙师也要亲自出马?” 明元仙师点头道:“不错。” 陈景问道:“敢问仙师如今是何修为?” 明元仙师拂须笑道:“前几年才跻身的元婴境。” “元婴境啊,金丹之上的元婴境,神仙中的神仙!” “有生之年能与元婴境老神仙同桌落座,三生有幸啊!” “晚辈在此恭贺仙师,稍后便有贺礼备上,恳请仙师务必收下。” “老神仙能否在我门派做个供奉,非是一般供奉,太上供奉!门内但凡所有,老神仙不用过问我这里,可自行拿去。” 明元仙师虚按两下,暂时按下众人热忱,说道:“一切好说,一切都好说,咱们先杀妖,后边有的是功夫细说详谈。” 陈景必须问清楚,不想应对意外,继续问道:“狼群之中即便有狼妖存在,老神仙也做不到手到擒来?” 明元仙师摇头,“非是‘狼妖’,而是‘妖狼’。” 看出陈景疑惑,仙师补充道:“未化形的畜生,只配称之为‘妖狼’。” 明元仙师看出几人脸色疑惑神色,笑颜道:“并非我敌不过那妖狼,而是……” 回头说道:“还是皓风道友来讲讲吧。” 皓风向前两步说道:“根据这几年往来此地的同道目睹,妖狼应该有两头,都未化形。” 崔英眼珠转上一圈,说道:“我虽然不懂妖族修行,不过既然没有化形,也不可能厉害到哪儿去,咱们这一堆人进去,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皓风摇头道:“这一嘛,狼群数量不下三百。” “确实不少。”陈景看去四周人数说道。 明元仙师手指叩桌,“狼群数量众多,我等直接冲杀进去,殊为不智,空出北面,三面放火,围三阙一,这般才稳妥。” 崔英看去皓风道:“你刚才说一,还有二吧。” 皓风点头道:“二就是,草场狼群,都是巨狼一脉。” 众人听后又开始嚷嚷起来。 “巨狼?咱这运气实在是……” “我替你说了吧。一言难尽!” “还以为一人抓几只狼崽子都没问题,如今晓得了,一头狼对付我们两三个弟子不成问题才对。” “狼这种畜生,跑得猛,追得快,咬得狠,心眼还多,足够麻烦了,换作巨狼,我是不敢多想了。” 陈景问道:“巨狼是怎么巨法?” 崔英也好奇问道:“有多大?” 皓风回想片刻说道:“成年巨狼大过牛犊些许。” 这次没多少喧闹,倒是传出不少吸气声。 明元仙师眼神扫一一扫过众人,缓缓开口道:“老夫也不会逼各位同道表态,但事到如今,再说虚的,难免有些戏耍各位的意图。” 单手轻轻一拍桌面,“几位想要些什么,开口吧,可千万别狮子大开口,老头子我身子骨瘦弱,经不起撕咬。” 此话一出,在座几人齐着拱手,口呼“不敢”,而后顾不得矜持,与身后门人交头接耳起来。 商议完毕,与老神仙讨要时,大多是用上心声。 瘦弱剑客第一个传声道:“了结狼患过后,仙师能否赠予那半部剑谱,神仙钱我千刃剑庄可以分文不取。” 须发花白的老头心声道:“齐武观可以不分神仙钱,所求不多,就是为首的狼妖尸骨,可否留给我等?” 青脸汉子大方开口,众人都能听见,“松留山祈求不多,只是期望在座各位,待到狼妖毙命,能让我家山门打扫狼妖洞窝,多了算是挣,少了就当赔,多少全看老天爷,绝不会埋怨众位同道。” 妇人理所当然喊话道:“既然松留山有意狼妖洞窝,那外边就归我们南燕楼所属,众位以为如何?!” 眼见仙师含笑点头,几人皆是松一口气,既然老神仙痛快答应,死几个门人而已,就当除弱弥新了。 一道突兀话语打破众人心事。 “敢问仙师,若是不去,晚辈能安稳离开吗?” 话是陈景问出的,崔英补上一句,“杀狼而已,没劲。” “呔,你们两个别不识抬举,仙师能请你落座,已经给足了面子,别给脸不要,却想喝罚酒。” “两位道友为何要有此一问,平白折了咱们杀妖的士气。” 明元仙师双手虚按,平复众人怒气,拂须而笑,对男女二人心声道:“道友有此想法也不奇怪,匆匆几句话而已,就想驱使一位英雄豪杰,本就可笑。 皓风道友来此,只为报仇雪耻,老夫来此,就是为了妖狼腹中妖丹,至于其他几位,全是存有私心,这才来此一聚。 既然老夫是主事人,事后妖丹卖出价钱,不论多寡,必有两位道友一份。” 崔英眼珠一会儿看那个仙师,一会儿瞅去小景,反正她只打算耗着,小景开口,她就跟上。 话说完后,眼看俩人似乎还有疑虑,明元仙师无奈,只得叹息道:“不如这样,我等进草场杀妖,势必会有伤亡,两位可在此作为接应以防万一,防备一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如何?”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救与杀 大事商议完毕,剩下就是鸡毛蒜皮小事。 明元仙师派人搬来几口大箱子,满满当当全是金银财物,不是为了收买四家门派,而是招揽众多野修游侠用的。 四门门主的好处已经谈好,可惜门派弟子人数太少,若想成杀妖之事,还是得招揽野修游侠化为己用才行。 门派掌门对金银财物少有动心,毕竟一排掌门的身份,看不上些许金银财物,大钱又不好挣,全靠运气。 这不大不小的钱,弃之可惜,强行讨要来,名声受污不说,明元仙师那里也肯定过不去,干脆就让野修得去算逑,也好使唤他们的时候顺手。 对于明元仙师提议的接应一事,陈景“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主要是他觉察到危机,若是不点头,不说明元仙师,就是一帮门派喽啰都不会放任他安然离开。 刨根到底,不外乎怕陈景走漏消息给外人,尤其是陈景和崔英这种好手,传递消息更广、更快,以此类推,得到消息的江湖人士势头大、本事强。 江湖之中,白吃黑是最常见的事,黑吃黑也不是稀罕事,不管是哪种,都怕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能封闭消息便封闭消息,若是有坏了自家天大好处的苗头显露,了不起荒野之地多出一桩无头冤案罢了,江湖之中类似冤案何其之多,数不胜数。 崔英装模作样推辞两回,眼看明元仙师神色不对劲起来,这才“无奈”答应,她与陈景不同,就是想激起众怒,心里偷着乐上片刻,满足自己怪趣味之后,才会顺从众人心意答应。 成群野修排作四列队伍,一个紧挨一个前去领开拔赏钱,能领多少看自己本事,也看四家门派的脸面,但凡有些许名气的野修,起步百十辆银子,游侠之类没有修为可言的,给个十多两银子意思一下,若是看对方太过年老,或是太过低矮瘦弱,不是赶走,就是丢一粒碎银随便打发走。 若是不服,可以走出来单独比划几招,真才实学者,重赏。屁滚尿流者,滚蛋。 领到赏钱的,自己再去铁匠铺子讨来一把兵器,这就全活了,就等着号令吧。 如今的崔英自然不稀罕金银物件,瞅见一个个领了赏钱的野修兴高采烈,心中满是腹诽,野修是不讲究,可这一去,说不得就会丢命,就这么点儿银子,打发要饭呢? 崔英拦住一野修,悄摸问道:“给你多少钱?” 那名野修拳头攥紧,谨慎道:“问这个做甚?” 崔英鄙夷道:“大爷有的是钱,你手里那点儿连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野修不客气回敬道:“娘们似的家伙,给老子装什么大爷。老子拿命换来的钱,仙师与掌门就在附近,你休想抢了去!” 崔英握紧拳头,忍了,要不是看这家伙实在瘦弱,真想捶他一拳,忍着怒气道:“你知道是拿命换钱?” 野修怪异眼神打量她一眼,“老子何时不是拿命换钱?你这家伙能问出这么蠢的话,估摸江湖里混不开,硬进江湖淌水,容易死的早,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说完就走,愣是不给崔英辩解机会。 崔英作势就要上去给他一脚,最后悠悠收回,心里怒哼道:“也就是没看到我身手如何,不然你说话都结巴。” 陈景趁着野修排队,沿着队列走过,一个个看去,终于走出百十步之后,看到熟悉身影。 走近之后,轻喊一声,“佟道长。” 佟道长正伸着脖子瞅去前边,听到有人喊话,这才注意到陈景,赶忙问道:“领钱没?” 看到陈景摇头,十分仗义的往后靠靠,“赶早不如赶巧,就凭陈道友这身手,领几块金锭才符合身份。到了前边,道友不用自夸,只需贫道一边言语伺候就行,若是少于十两金子,那就是贫道嘴上功夫不够,陈道友尽管招呼我祖宗十八代。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多于十两金子,陈道友记得意思一下作为回礼,口水功夫也是功夫,读书人讲究润笔,贫道这里只当润喉。” 陈景听完他抖搂一大筐的话语,看去左右前后投来的怪异眼神,心声问道:“小珠儿呢?” 佟道长仍是凑近些许,回以心声道:“藏起来了。” “打听到另一个孙女下落没?” “连个蛛丝马迹都没打听出来。” 佟道长说到此处,心中酸楚,大老爷们当着众人面期期艾艾起来,“我那没抱过几次的孙女,如今不晓得受何种罪,吃多少苦?小命还有没有得都难说,每当想到此处,老汉我都痛不欲生,老天爷咋这么针对老汉一家,呜呜……” 佟道长痛到心坎处,舍去脸面不要,在众多外人面前嚎啕大哭。 “这老头无家可归了?” “可能是和家人走散了?” “我听到老头说‘孙女’的事儿了,估计是把孙女弄丢,没脸回家了。” “哦,那这小伙子估摸是亲生儿子,问罪来了。” “小伙子相貌不差,兴许是太心疼闺女,气不过老头一时大意之举,家事而已,没啥看头。” “你懂啥?江湖打打杀杀早看腻了,家里琐碎小事才稀罕。” “也对,待会儿若是儿子要杀老子,你们拦不拦?” “你这么一说,勾起我兴致了,看来道友在江湖中是位拱火高手啊。” “哪里哪里,见笑见笑。走南闯北有些年头,一般小事早就提不起兴趣,论道热闹,血亲至交刀兵相见,首屈一指。” “还真如道友所言,敌对厮杀,剁成肉泥也不过是泄愤之举,唯有血亲之间相残,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悲愤欲绝外加亲情流露,属实更有看头。” …… 听这些不嫌事大的野修越说越乱,再这样下去可不行,陈景赶紧把佟道长拉起来,心声说道:“你去试试能不能领到钱,不管能不能成,赶紧找个空档,带着孙女一起离开。” 佟道长有些讶异道:“贫道就是这么想的,陈道友也是这般?要不等会儿咱们一起上路,也好有个伴照应。” “这就好。对于寻常人等,此地不宜久留。”陈景撂下一句轻飘飘话语,离开队列,去了前边。 佟道长舍不得好不容易等了许久的位子,小声喊道:“你不要钱么?不要可以给我啊。” 眼看陈道友没给回话,佟道长心里嘀咕着,难不成那小子有其他门路可走,嗯,一定是了,不管过会儿出什么事,得跟紧了不撒手。 被选中的野修金银收入囊中,兵刃在手,士气高昂,听得仙师发话去杀狼,二话不说,抄起手里家伙就要为民除害。 明元仙师勉励几句,让野修分流在四家门派手底下,按照早先安排,小一千人的队伍,带着兵刃、捕网、火油一大堆东西,颇有些浩浩荡荡的意味,沿着斜坡下去盆地草场。 直到此时,陈景和崔英才晓得,所谓“接应”,根本用不着两人,四家门派各自留出十人左右用以身后事,指使一同留下的野修,在盆地边缘高处架起弩箭,垒出一块块大石头,用来以防狼群突袭上来。 除此之外,更多则是应对陈景和崔英二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陈景当着明元仙师的面回绝了杀妖事宜,即便被挽留下来,仍旧不得信任。 崔英看去下边人群钻入草场,羡慕道:“那个仙师是个人精,应该早看出咱俩相识。” 陈景点头道:“有些仓促了,下次争取糊弄过去。” 崔英问道:“那个仙师不是好人?” 陈景摇摇头,思索片刻道:“野修当中,好人坏人界限模糊不清,难以分辨,我就是后悔当时冲动,一听‘杀妖’就跟他过来了,后边事情你也知道了,进来容易,退出难啊!” “两位道友。” 佟道长站在远处和两人打声招呼。 崔英好奇看看周围,反正两人不受待见,干脆让佟道长过来说话。 “小珠儿呢?”崔英随口问道。 佟道长穿回自己的道袍,小心翼翼道:“藏好了,人心鬼蜮的,不方便让小丫头出来。” 而后对陈景道:“陈道友衣物才收好,还没洗净,可否再等几天?” 陈景笑道:“不碍事的,佟道长尽管拿去,以备不时之需。” 佟道长异常欣喜,就如陈景所言,救急不救穷,若不是全身就一身道袍可穿,何至于乞丐般尊荣示人。 陈景左右看去,粗略估计一番,这会儿人数不足百人,待到晚上时候正好离开,与两人心声道:“晚上别睡太死,见机行事。” 佟道长晓得是啥个意思,猛点头保证道:“贫道可以一直睁着眼。” 崔英看去下边草场,问道:“你觉得他们能成事吗?” 陈景意外道:“那位仙师好歹也是元婴境,那妖狼连化形都做不到,即便麾下众多狼崽,对付野修或许足够,遇上仙师,想来难称敌手。” “两位道友,听贫道一句劝,野修混江湖都是刀口舔血,咱们这些人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就别往里面凑了。” 佟道长火急火燎说道几句,眼见不能打消两人的念头,羞耻恳求道:“贫道还有一孙女,外加一头驴子,若想悄无声息走出去,难上加难,两位道友若想掺这趟浑水,能否可怜我们爷孙俩和一头驴,先将我们送出去,再回来凑热闹?” 崔英看去下面,“人数占优,可我总觉得他们对付不了狼群,稍有不慎,围剿就成反杀了,不是所有野修都该遭罪的。” 陈景点头,“你说得不错,有些人不待见也好,憎恨也罢,终究狠不下心看他们全都遭难。” “嗷呜!”一声狼啸即出,而后此起彼伏,响彻千里草场。 草场火星点点,势头迅猛,很快练成一线,捕杀妖狼已经开始。 陈景回头对佟道长说道:“今夜注定无眠,道长和孙女记得藏好。” 佟道长怔住片刻,心中泛冷道:“两位道友是打算……” 崔英笑呵呵道:“能救则救。” 陈景则说道:“能杀便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杀狼是为谁 日头离着落山为时尚早,火势就已经燃起,留在高地待命的野修看得分明,也听的清楚,虽说有阵阵狼啸传出,偶尔有惨绝人寰的叫声掺杂其中,总的来说还算稳当,至少没有看到有胆小的野修跑出草场外围逃命。 待到日落天黑,苍穹无月,草场逐步扩散的火势也能照亮广阔地带,更多地方仍旧漆黑如墨,难免让人心慌起来。 今夜微风,风势东南,草场之中烟尘如雾,有些许烟雾被风向裹挟,流转到边缘高地这里,风中附着细碎灰烬,一时之间,如同天降“黑雪”。 门派弟子与一众拿钱办事的野修,草草解决了肚皮饥渴,继续盯着下边,一刻都不敢松散。 崔英坐在缓坡边沿,嘴里叼一根野草,远眺三方火线围拢的草场内里,目力所及,至多看出些许晃动影子一闪而过,人与兽都有,哪边占优就不晓得了。 “你说折腾一晚上,能不能见分晓?”崔英随口问道。 陈景摇头道:“谁又能清楚呢?” 而后又说道:“若是逼出头狼,明元仙师凭着高深修为亲自杀入狼群,强取妖狼妖丹,那便容易多了,可就怕万一。” 崔英问道:“比如?” 陈景在她身旁坐下,单手举起,感受落于指尖灰烬,开口道:“比如那妖狼本事究竟如何?妖与人不同,无论本事还是修为,仅凭过往野修目睹的只言片语,难以推断。 看轻了,一时大意之下,兴许有阴沟翻船的危机,保不齐还会有满盘皆输。 看重了,这么些人浩浩荡荡,打着‘杀妖’大义,轻而易举荡平草场狼群,说不得会被人认为,杀鸡焉用牛刀,小题大做了。” 崔英看去另一边躲在巨石后边的人,疑惑道:“这些人会在乎脸面,不能够吧,白天时候我去问过一个野修,即便晓得是拿命换钱,那人也心安理得。” 陈景点头道:“下边那些人,野修,乃至门派弟子,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只有那几位掌门和仙师才会在意脸面,其实无非是一方缺钱,另一方要脸面,看似不对等,实则差不离,毕竟这世道就是如此,不缺钱的主,自然而然注重脸面,野修大多囊中羞涩,想要脸面,得先让腰包鼓起来。” 佟道长背着孙女找过来,自以为隐匿手段高超,就是有点儿缺心眼,连驴子都牵过来了,那么大一坨影子,遮住脑袋露出屁股的,别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崔英没脸看下去,对蹲着走路的佟道长说道:“道长唉,你真想掩人耳目,怎么着也用爬才行,一老一小磨盘大小,谁还能看不到?” 佟道长讶异道:“看出来了?” 小珠儿拍着爷爷脑壳咯咯乱笑,嘴里呼喊着,“看到啦,看到啦……” 佟道长赶忙让孙女禁声,大好时机可不能添乱。 背着孙女走近过后,蹲下身问道:“两位真不打算走?贫道算过了,咱们这会儿走,即便那些人想拦,也得费一番功夫,但凡拖延一时片刻走出几里路,随便找个草丛一趴,打死不出声,他们想找难如登天。再者,咱几个帮不上啥忙,悄无声息离开,他们还能不顾正事,全去找咱们几个去?” 陈景揉一下小珠儿脑壳,温和说道:“道长只管和孙女先行一步,若事有不谐,听晚辈一句劝,驴子该舍弃便舍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佟道长闻言回头看一眼树旁的瘦弱老驴,让孙女下了背来,叹口气道:“原本老道是心想有朝一日,倒霉到山穷水尽,好把驴子当作口粮,不过好在这几年下来不曾有那般困局,久而久之,驴子没功劳也有苦劳,能顶半个自家人,如今有些不舍驴老弟了。” 崔英咽下口水道:“别的不说,驴肉是真香,不然佟道长把驴子留给我吧。” 佟道长瞪大双眼,悲愤欲绝道:“贫道刚才说了,驴老弟算半个家人,崔道友是打算害我家人不成?” 崔英挖着鼻孔,无所谓道:“我这儿有银子?” “这是能用银子商量的事么?”佟道长对崔道友所问不知所谓。 崔英抽出袖里一根金条,拿到嘴边呵口气说道:“金子也有。” 佟道长一把抢过金条,指着老驴理所当然道:“一头畜生而已,不是用来驮人驮物,就是杀来吃肉,既然买卖已成,那头驴子便归崔道友了,蒸煮炖烤都与贫道再无干系,崔道友尽管放手去做。” 陈景瞅见崔英投来目光,缓缓摇头道:“别想着让我动手,你自己想法子解决。” 小珠儿盯着正在刨草根的老驴,口中喃喃童音道:“吃肉肉,吃驴肉,驴肉可香啦……” “出来了!” 不知哪位好心好意提醒一句,众人赶紧看去下边草场。 佟道长借着草场火势亮光,迷瞪着眼睛看过片刻后,疑惑道:“谁出来了,没看到啊?” 崔英说道:“不是人出来了。” 陈景指着暗处一簇簇细微绿光道:“狼群出来了。” 烟雾遮笼,一般修士看不真切,陈景借助微弱火光,看到狼群已经踏出草场地界,排成一线,前后紧促,眼中幽光层层叠叠,如今想来,那位名叫“皓风”的修士,所说的“不下三百”,实打实算客气了。 佟道长立马收起好奇,抱起孙女光棍道:“事已至此,贫道就与两位道友别过。” 说完下意识就要不牵驴子跑路,走出两步恍然大悟,驴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好走过去拍抚两下驴背,可惜道:“对不住了,赶在这时候把你卖了,但愿你能跟崔道友处好关系……” 想到这里,佟道长悲从心来,崔道友好吃,估摸驴老弟活不过几日了。 背起孙女就走,心痛不已,不单单是驴老弟命不久矣,更是因为这一走,到时喷香驴肉自己也分不到一块儿,越想越心痛,痛上加痛,不走何为? “推!” 一声令下,众人推出巨石,沿着斜坡滚滚而下。 陈景看去一眼滚落巨石,心中暗叹,有些早了,不仅如此,落到下边时,虽说巨石蓄力之下势不可当,数量太过稀少,许多几乎砸不中狼群,跳弹几下就躲过去了。 “呜——” 狼群后方响起号角,紧接着靠近狼群里许地带火焰忽地升腾。 陈景看到东西两侧火焰如同有了灵智,竟不受风向所控,火舌奔着北边烧来。 不言而喻,全是奔着狼群而去。 狼群终于踏出草场边界,一小撮狼群,不成队伍,却散而不乱,沿着斜坡上来。 “嗡”的一道整齐声响,高地架起的弓弩射出箭矢,一支未中,全被狼群躲过。 陈景看不下去,走到一门派弟子面前说道:“要么你们等近一些,要么就接连发射,这般蜻蜓点水射出弩箭,能中全凭运气。” 门派弟子瞥见狼群越来越近,心中发慌,口中不服道:“射不中便射不中,上来真刀真枪和这些畜牲干,怕他们不成?” 崔英阴阳怪气赞叹道:“好一个铁骨铮铮江湖好汉,但愿你等会儿能多砍死几头畜生。” 陈景瞅见后边又上来一波狼群,赶紧和门派弟子说道:“既然你有心和狼群面对面搏杀,何不把弩箭全都射出去,反正后边用到的时候不多了。” 手上架着弓弩的野修听到,也应和道:“对啊,该用就用呗,还怕坏了咋滴,咱也犯不着抡起弓弩砸畜生脑袋,人手一把刀剑,砍狼不是轻而易举。” “放,放,放!都他娘的是行家里手,教训起老子来了。” 门派弟子叫嚣一句后,弓弩箭矢终于有了一丝箭雨味道,虽说没有兵阵可言,胡乱射上一通,勉强能射中几头巨狼。 崔英瞅着几头中箭的巨狼,奔跑改为爬坡,就是不曾倒下,可惜道:“挺壮实的。” 又看去一旁那些人,“今晚得死上一堆人喽。” “有剑出剑,有刀拔刀!” 门派弟子吆喝一声,野修即刻亮出兵刃,从旁看去,威风凛凛,煞有介事。 终于几十丈距离,寻常人都能看清巨狼身影,不等再细细分辨,伴随一声狼吼,第一头巨狼高高跃起,瞅准一人,张口露出獠牙,一口咬下。 野修一时心神所迫,身手慢了些许,好在旁边几人反应果决,各自伸出援手,刀剑相加,还有一支长矛捅进巨狼下腹,片刻之后,一声哀嚎,便了结了这头畜生。 一门派弟子骂道:“不想活了就滚下去喂狼,别在这儿添乱。” 那头巨狼果真如人所说,个头大的出奇,比之寻常瘦弱野修都要大出两圈。 陈景让他们一众人等分队组伴,也好应对,至于他们是否会听,能否活命?那就听天由命了。 崔英管不得那么多,一脚踹飞一头巨狼,从高地边沿跃下斜坡,来一招“大鹏展翅”,对付第二波狼群去了。 陈景看到她鲁莽至此,甩去青钢剑血迹,气急道:“别冒进” 崔英半空嘎嘎大笑,“老子只求痛快!”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心事大如斗 一头独眼巨狼咬住一野修,脖颈发力,左右甩上几下,随口一抛,那名野修眼见是不活了。 巨狼凶狠,两个门派弟子互相之间打配合,一人手中铁棍舞舞生风,逼迫巨狼不断躲闪,另一人瞅准时机,射出袖剑,正好刺中野狼完好的一只眼睛,独眼狼哀嚎声起,引来附近两头巨狼。 陈景看在眼里,顾不得许多,瞬步之下,接连刺死两头巨狼。 手持铁棍的门派弟子,趁着空档,一棍敲在双目失明的巨狼头顶,力道之大,手臂反震发麻,终于将其毙命。 “多谢少侠出手相助……”正要答谢,却看不到陈景人影,那名门派弟子挠头苦笑。 身后瘦弱汉子越过他,去对付其他畜生,嘴里骂骂咧咧道:“发呆做甚,人家自持甚高,会理会你我这等货色?赶紧过来帮忙,等熬过了今晚再想其他。” 巨狼也是狼,最多还是以咬人为主,四肢利爪足够锋利,抓中要害部位也会要人命的,不过,一击毙命时候不多,比不得獠牙厉害。 陈景一剑扫过一头巨狼头盖骨,救下一人,那人整条胳膊都被巨狼衔在口中,若不是陈景出手,那就不是胳膊上边多几个窟窿眼的事情了。 看到远处还有一头巨狼在树林中追杀其他人,陈景提起一口气,飞掠而去,临近那头畜生上空,挥手劈出一道剑气。 狼耳敏锐,听到半空声响,回头片刻一瞬间,垫起后腿,咬向袭来剑气。 剑气在狼口划过,没有丝毫迟泄,带出些许血迹,巨狼顺势而倒,蹬几下腿后,就此死去。 陈景扫视一圈,再看不到有活着的巨狼影子,找到一众伤员聚集处,看到一名江湖郎中正在给她们包扎伤口,既然如此,上边这里总算太平下来,急跑几步,最后一脚踏在高地边缘,一冲而下,前去帮崔英那个憨货。 一个脸上被巨狼利爪毁去半张脸的家伙,瞅见刚才剑客所为,忍着剧痛道:“这位少侠面冷心热,出力极多,是我们慢待了。” 躺他身旁缺了手掌的一位同道惨兮兮道:“那又如何,咱们又不能未卜先知,没一起厮杀过,没同桌吃饭喝酒过,你咋知道他为人如何?” 一门派弟子嚷嚷道:“行了,都伤成这凄惨模样,嘴上还不消停,人家那是有本事的,你恭维几句,人家不一定乐意听,喝骂几句,人家也不一定理你,有这闲心,该操劳日后事情,一个个缺胳膊少腿儿的,这不是头等大事?” 缺了一只手的野修,抬起血淋淋废手,可怜道:“咱也是出力才弄到这种地步的,道友能否看在我们全心全意,又见血少肉份上,多给几个钱啊?” 这话一出,坐着的,躺着的,能说话的,全都开口讨要多余赏钱,一时嚷嚷声四起。 “但凡有伤的,散伙前都能多领一份赏钱!” 一锤定音,一众野修终于安心下来。 崔英手里抓住巨狼扑来前爪,拿眼比划一下,哦豁,个头确实不小,赶上自己肩头了,力气嘛,也足够,一般凡人与之较劲,少有说能稳赢的。 碰到自己,狼崽子就自认倒霉吧。 躲过咬来巨口,崔英一脚踢其下腹,力道之大,巨狼飞出几丈,那头巨狼再想爬起来时,只有前肢用上力气,夹着尾巴嘶吼装腔作势。 少说二三十头巨狼在此,崔英犯不着和这些畜生一对一耗下去,疾跑几步,抓住一头落单腿脚慢的巨狼后腿,抡起圈来。 但凡被她甩到的巨狼,如同棒打野狗,一个个哀嚎四起,一时之间,狼群被蛮横的崔英压制攻势。 远处一头巨狼躲在背后暗处,跑上几步,最后两丈之远时,俯身跃起,有偷袭的打算。 崔英伶起手中可怜家伙,回身砸向那头自作聪明的巨狼,两头做伴滚下斜坡。 又有一头巨狼猛窜几步凶狠咬来,崔英不见客气,一拳崩碎獠牙,捣进巨狼口中,不等这畜生后退,拳头深入,握住狼心,一扯而出。 没等崔英得瑟两句,身后一头巨狼偷袭而来。 崔英迅疾回身,将那颗仍旧跳动的狼心塞进身后巨狼口中,还“好心”帮它合拢几下嘴巴,“想吃是吧,让你吃个够!” 终究有了些许分心,有两头巨狼咬住崔英一条腿和一边胳膊。 崔英气得哇哇大叫,“咬我是吧?!” 说完对着嘶哑胳膊的巨狼脖颈处下了嘴。 狼咬人,人咬狼。 崔英仍是觉得不解气,学着野狼模样,嘴里甩上几下,竟是被她咬下一大块狼皮来。 看到巨狼依旧不松口,狠下心来,先把手里那头双手用力一拧,手里巨狼立即毙命。 冲着嘶哑胳膊的巨狼一记凶狠头槌,巨狼一只眼珠被她撞出,不管不顾的扯过巨狼身子,两手用力一扥,拽断脊梁骨。 剩下咬住小腿的巨狼终于吓破胆,松口夹着尾巴就跑,崔英阴恻恻笑上几声,追上前去,一记手刀伺候,断其脊梁骨,巨狼哀鸣倒下。 陈景跑了过来,看到剩余几只巨狼不敢靠近崔妞,这才暗自松一口气,这些畜生还算知道好歹,崔妞皮糙肉厚又能打,足够让它们不敢轻举妄动。 崔英拔下几颗身上狼牙,转身让小景看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刚才打的过瘾,没想太多,这会儿该注意体面时候了。 陈景仔细围着崔妞看几圈,而后拨开她破烂衣衫看看里边,被咬出钉子大小血眼,算不得大事,小时候崔妞手贱,经常逗弄村里野狗家犬,被咬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一直活蹦乱跳至今,如今皮糙肉厚,就当给她挠痒了。 一阵人声嘈杂从草场之中传来,两人看去南边,这会儿草场三方火势即将烧至末端,能看清楚不少。 门派弟子与野修冲入狼群,一阵喊打喊杀,异常勇猛。 片刻过后,陈景看出不对劲,前边的人出手凶狠,打退狼群之后,逃命似的沿着斜坡往上跑,对后边不管不顾,不带丝毫停留,哪怕身旁有同道被狼群撕咬,完全没有出手相救的举动。 陈景与崔英对视一眼,赶紧过去,拦住为首一人,急忙问道:“后边还有人,干嘛跑上来?有其他对付狼群法子了?” “屁啊!”那人浑身灰烬,分不清野修还是门派弟子,匆忙骂上一句,“有人反水了!”甩开袖子跑路了。 崔英嘀咕道:“黑吃黑么?妖狼被诛杀了?” 陈景再拦一人,问其逃跑缘由。 那人咳嗽两声,手指半空,“咱们都被那个皓风耍啦,他就是妖狼化身。” 崔英眯眼看去半空,确实有个人影在那儿,随口问道:“你们咋知道的,他现出原形了?” 那人悲愤道:“有两位掌门当众遭他毒手,他虽没有现出原形,却露出一张兽脸,我们少说百十号人亲眼目睹,作不得假。” 陈景问道:“明元仙师呢?” “不知道!”那人瞅一眼下边惨状,兵败如山倒不过如此,仰天长叹一声,不再理睬两人,逃命去了。 “暂时不管这些,先去救人!”陈景嘱咐崔妞一句,先行一步冲去下边狼群处。 “这么多狼崽子,打起来才痛快!嘎嘎……” 崔英怪笑两声,借助下坡一路突进,距离狼群最后几丈路时,脚力相加,身影快如疾风,冲着狼群最多地方一拳擂出。 以自身为圆心,爆出一股气浪,十多头巨狼被波及,其中几头瞬间毙命,其余巨狼匆忙闪开。 正要默契形成围猎,崔英脚下突进,逮住一头倒霉巨狼,一拳正中侧胸,立时陷出一枚拳印,巨狼胸骨内腑皆是碎裂,瞬间毙命。 “再来,再来!” 崔英身影飘忽不定,来回在狼群之中移动,上一头巨狼未死尽,下一头巨狼已经被她得手,在她附近的狼群慌张起来,巨狼能看到崔英身影,就是无法跟上,只能眼瞅着她步步逼近。 陈景分心两用,驭剑在身侧,时不时戳上袭来的巨狼一剑,手里则是那把破铁剑,这会儿长了记性,不敢灌注太多剑气,一个不小心,铁剑没卷刃,先被自身剑气摧残废了。 驭剑开花在前,冲入前方狼群当中,若有阻拦,青钢剑对付巨狼骨肉,削铁如泥不为过,剩下空档,陈景用铁剑补上,一人两剑,狼群之中势不可当。 腰斩一头巨狼,热血淋在陈景侧脸,陈景抹开些许,看去手上,心中莫名想到一些事情。 若是有朝一日,找到那些天灾的幕后元凶祸首,也能如此痛快了结他们,就再好不过了。 大地干涸,城镇废弃,凡人流离失所何止百万人,就因为几个高高在上的狗屁仙人随手为之? 杀! 陈景心中杀意浓郁,手中再无章法,飞剑洞穿三头挡路巨狼,刺中几丈之外石头上,陈景也不召回,欺身上前,手中铁剑划过一头碍事巨狼头颅,顺手摘下。 血迹滴落剑客脸颊,再不见清秀模样,反倒像一尊恶鬼临世。 一手抛出巨狼头颅,陈景泄愤一般,驭使青钢剑而出,搅碎半空巨狼头颅。 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 没人去找天灾源头,我来! 没人敢惹元凶,我来! 没人敢杀罪魁祸首,我来杀! 飞身而起,但有巨狼身影,挥出一道精纯剑气,非死即残,青钢剑随行左右,趁机补上一剑,力求让这些巨狼死的不能再死。 一片混乱当中,恍恍惚惚之间,众人看到一名剑客,浑身浴血杀了过来。 双眼血红,似人似魔。 第一百五十九章 糖葫芦 崔英干净利落解决一堆巨狼,看到不少跑路家伙,仍有一些留在草场外围处,心里乐呵,不孬。 随即醒悟过来,这些人身手或许有些,修为还是低的够呛,不该继续待在这儿。 来到一伙举着刀剑防备的野修跟前,问道:“还在这儿待着,等着喂狼啊?” 那伙人刚才看到崔英身手,晓得这位是个狠人,功夫了得,说不定还是传言中有修为在身的了不得人物,自己只有敬佩的份。 不想被高人看轻,几人恭敬道:“江湖道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说起这个,崔英就头疼,赶鸭子一样哄赶他们几个,“就那么点儿银子,至于卖命到这种地步?赶紧走,浑水也算趟过了,犯不着连命都留下。” 既然高人开口,几人终于有了开溜底气,一伙人互相看上几眼,默契无比,尽在不言中,朝着北边撒丫子开跑。 崔英赞赏道:“能跑出一骑绝尘的味道,着实不慢。看来都是见风使舵、没遮没拦的江湖好汉。” 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崔英一路走过,让那些人能走便走,倔脾气硬要留下的,她也不多说,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崔英好心说几嘴,真当小霸王是圣人? 力有不逮,远遁千里,命都没了,还咋个闯江湖,退一步讲,缺胳膊少腿的,以后找婆娘可不容易。 “啥,你早就有媳妇儿了,还是俩?死去吧你。” 听到一人和她炫耀家世,光棍一条的崔英怒骂一句,看到远处有剑光闪耀,赶紧过去,兴许是小景在那边比划剑术。 走过一段路,看到死样凄惨的巨狼尸首,崔英嘴里嘀咕道:“哪位道友下手这么狠,杀狼就杀狼,不至于此吧。” 开膛破肚,残肢断腿,少有齐全的尸首。 崔英走近剑光闪现处,看到一个“血人”正撕开巨狼上颚骨,听到有动静响起,剑光一闪而出。 崔英赶忙躲过剑光,瞅见熟悉剑身,嘴里呼喊道:“小景,亲兄弟你也想谋害啊,看上我哪个媳妇了,你直说呗,我这里忍痛割爱了。” 浑身被狼血浸透的陈景怔住片刻,微微颤抖一下,拄着手中铁剑慢慢跌坐,大口喘气,一副心有余悸模样。 崔英走过去后,捏着鼻子嫌弃道:“你这是为啥?往常师父总是骂我粪坑,夸你明堂,这会儿咋反过来你成粪坑了?” 陈景平复心气片刻,心悸仍在,开口道:“不知道为何,刚才似乎……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崔英念叨一句,从来只听过,没见过,更没亲身体会过,没想到让小景争了先。 陈景看去一眼就晓得,崔妞这憨货又胡思乱想了,告诫道:“刚才不是你那声呼喊,估摸再疯魔下去,用不了多久,杀意就会将我识海淹没,再难清醒。” “这么难对付?” “废话!” “呦,脾气也大了。” “滚!” “那我走啦?” “滚回来!” 陈景被崔英架着,一步一步走去人多地方,狼群被两人杀得不敢前进,躲在暗处,不晓得是瑟瑟发抖,还是伺机而动。 “皓风,看看这是什么?” 嗓音响彻四方。 不少人听出是明元仙师开口,循声望去半空。 明元仙师此刻一身黑袍,火光照耀之下,众人看清仙师手中提着一人。 皓风立于不远处虚空,脸色怒极,面庞瞬间生出浓密绒毛,怒吼道:“放她下来,我保证你们都能活着离开!” 一门派弟子当众跪下,面朝明元仙师哭喊道:“恳求仙师仗义出手,擒杀了这头狼妖,为我师傅报仇!” 身手一众门派弟子跟着跪下,一同喊道:“恳求仙师出手杀妖!” 明元仙师盯着那头狼妖,随口安抚下边门派弟子道:“师侄莫急,老夫与你师傅相识多年,情同手足,道友相称,待我杀了这头狼妖,砍下其头颅,也好慰藉你师傅冤死亡魂。” “多谢明元仙师!”众位弟子大礼参拜,跪谢仙师仗义。 皓风不屑道:“报仇是假,想着趁此机会,巧夺他人门主之位才是真吧,你这老家伙不要脸至此,不为人子。” 明元仙师未动肝火,下边门派弟子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孽畜侥得天幸,不体悟天心,却祸害人间,该当诛杀!” “你这长毛畜生字都认不得几个,懂个屁的人间道理。” “一头狼妖啰哩啰嗦起来,肯定离死不远了。” …… 明元仙师听见下边絮絮叨叨怒骂声,心中飘然,还好这些不成器的家伙知道好歹,老夫一个元婴境,入驻你们一个江湖门派,属实屈尊了,不使劲拉拢,还敢反讽不成? 刻意是有,也有些蹩脚由头,不过对一头狼妖讲究那些做甚?自作聪明隐藏妖气,老夫洞若观火一目了然,还能被一头畜生给糊弄过去,不知所谓。 提起手中那头母狼化形的女子,明元仙师手上发力,轻轻一扭,断其生机,晃荡两下,对皓风道:“老夫就当着你的面杀了她,你能如何?” 皓风脸色扭曲,仰天狼啸,身上衣衫碎裂,现出原形狼身,虚空奔向对面仇敌。 地面巨狼如有号令听从,竟是一个个踩踏云梯般腾空而起,围拢住皓风,汇聚成群,如潮如云,冲向明元仙师。 明元仙师冷笑道:“拙劣妖术,贻笑大方。” 手中取出一只古铜色铃铛,巴掌大小,明元仙师迎着袭来狼群微微晃动。 下边众人听的清楚,铃铛传出不是清脆铃声,而是厚重苍茫钟声,怪异至极。 明元仙师手中铃声每响一次,狼群组成“狼烟”便会被剥离一层,掉落地面的巨狼,多是不能再动弹,偶尔仍有气息的巨狼,下边修士与门派弟子防患于未然,赶过去补上刀剑。 陈景看去半空争斗,想到刚才几人对话,叹口气对崔英道:“走吧,这里所有人,连带咱俩,都是被利用的。” 崔英对着半空晃晃拳头,放狠话道:“也就是我这会儿不会飞,不然你们两边拳头吃到饱。” 陈景看崔妞眼神依依不舍,推她几下,说道:“赶紧走吧,那位仙师不是善茬,明明对那头化形狼妖早有防备,就是不告诉同道与同伙,心思阴暗可见一斑。 咱俩早先拂逆了他当初提议,说不定等下了结狼妖,腾出手来就要收拾咱俩了。” “他敢!”崔英叫嚣一句,道理她晓得,恶人从不讲道理,只讲实力。 崔英话说出口,还是跟着陈景上坡地,几步一回头,嘴里嚷嚷道:“狼老弟争气啊,临死也要咬下那个老家伙一块肉来,哪怕没空咽下去,尝尝味道也行。” 回到高地边沿,陈景拉着崔英继续赶路,反正今夜他是不打算停留了,那位仙师元婴境界,对付狼妖手段似乎游刃有余,对付两个合气境,不敢说手到擒来,也差不远了。 “好好好!畜生化形,好一对门当户对的衣冠禽兽,老夫面前假死一回,这次定把你们挫骨扬灰!” 两人走出几里路,听到明元仙师怒吼声,片刻过后,一声钟响传来。 陈景赶忙拉起崔英奔跑起来,刚才那声钟响,似乎意味着一锤定音,要是那位仙师真不是个厚道人,就怕那位仙师做事太绝,不想让人在江湖中落人口实,追赶而来,行赶尽杀绝、毁尸灭迹行径,那就坏事了。 摸黑走了半夜,两人总算停下歇息,崔英说道:“你说这次咱俩憋屈不,本来还想着多杀狼,多救人,兜兜转转,除了个别人会领情,还留在草场那边的家伙们,都没几个正眼瞧咱俩的。” 陈景忙着捡些树枝,打算搭一个简易窝棚,防蚊虫也防野修之类,听见崔英抱怨,认同道:“这次长个记性,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可不敢这么鲁莽了。” 等到拾取树枝差不多了,陈景招呼崔英帮忙,他去一旁换身衣裳,身上血污浓重,味道臭不可闻,保不齐会引来其他兽类。 “换衣服啊?” “滚,休想偷看。” “我都多大人了,没那个意思。” “滚远点儿。” …… “唉,你背上那颗痣咋换地方了?” 陈景庆幸自己没脱完,抓起地上一把土扬了过去,“赏你一个狗眼看星星!” 崔英眼睛有没有看到星星不晓得,一边呕一边吐,吃土不少。 晨光东来,露珠透亮。 明元仙师一身青袍沾惹灰烬,断去一臂,死死盯着趴在地上的半人半兽的皓风。 昨夜一时大意,竟是让那头母狼暂时“死而复生”,杀死“阴神”,真身又与皓风转战几百里,当下这里地处草场西北,再无任一外人在场。 “你们两头狼妖,一头毁我阴神,一头坏我肉身,不把你们尸首挫骨扬灰,难消此间痛楚!” 皓风人身逐渐蜕变狼身,伤势过重呕出一口鲜血,呢喃道:“毁我家园,杀我妻儿后裔,这笔账该怎么算?都是因你而起,都是你……” 一人一狼齐着看去一侧。 附近一块巨石后面露出一个小脑壳。 小珠儿瞅着趴在地上的狼狈巨狼,再看一眼站立一旁的明元仙师,贪嘴一样舔舔舌头。 小女孩吐出一个莫名其妙字眼。 “香。” 皓风趁着明元老家伙分心之际,用出强耗寿元手段,回光返照片刻之后,贴地飞近小女孩身边,一手伸出利爪掐住小女孩脖子。 明元仙师怔住片刻,冷笑道:“已经事已至此,别说不相干的外人,就是老夫亲生子女落在你手上,你也休想逃脱。” 皓风潦倒至此,打算将手中小女孩丢出去,哪怕阻碍明元老家伙片刻,只要能逃出生天,千值万值。 蓦地觉察到杀气涌出,两人俱是一愣,以为对面就要孤注一掷,行成败生死之举。 杀气越来越盛,皓风先行醒悟,满是错愕,视线微移,看向手中小女孩。 明元仙师也是如此,一个小女孩身上为何如此浓重杀气,方才曾经望气打量,并未看出有何不妥,难不成是个返老还童的老妖怪、老江湖? 感知之中,杀气似乎无穷无尽,明元仙师顾不得许多,腾空而起,就要施展遁术远离这个古怪小女孩。 皓风心底冰寒,松开抓着小女孩的一只手,艰难回头就要离开。 “香。” 小女孩身上杀气惊天而起。 小珠儿摊坐地上,神色雀跃,天真无邪,好不容易找到的合适吃食,心满意足细细舔舐。 在她身后走来一人身影,一只手掌抚在小珠儿头顶,嗓音无奈道:“调皮的过分,害爷爷好找。” 小珠儿举起手中“糖葫芦”,露出红唇血齿,高兴喊道:“爷爷、爷爷,小珠儿亲手做的糖葫芦。” 佟道长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叹口气道:“小珠儿跟着爷爷受苦了,吃顿好的,在理!” 糖葫芦只有两颗。 一大一小。 一金丹,一元婴。 滴血如糖浆。 第一百六十章 三大一小走江湖 天边泛出鱼肚白时,正在打坐的陈景心间一阵悸动,感知到若有若无杀气,望去南面,神色不定,终究不敢多作停留,拉着崔妞起来赶路。 千万别是那位心黑仙师找过来了,借用着荒唐借口,吆喝一众门派弟子与野修,行赶尽杀绝勾当。 狗日的江湖,有道义,有高义,也有卑鄙,也从不缺无耻。 每走上一段路,陈景就停留片刻,站于高处回首眺望,只要看出有丁点儿跟踪迹象,他就打算耍江湖无赖招数,找个偏僻角落,和崔妞当鹌鹑,随你可劲找,但凡出个声响让你们找到,就算我这野修不够格。 好在运气不错,两人一天几十里路下来,一路平静,未曾有意外惊喜,至于是否明元仙师良心发现,又或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男女二人对那位仙师观感不曾改变多少,即便再碰上,是敌是友全在他人,陈景和崔英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走上两天,崔英看中一座小山头,施展轻功,踩踏树枝来到山顶处,眺望四处远方,终于瞅见眼力尽头处有人烟迹象,纵身一跃下了山头。 “我估摸再走个小两百里路,就能碰到村庄城镇了。” 陈景听后点头,合起老旧舆图,“还是找人问路靠谱一些,看图寻路,心里总是没底。” “两天,不能再多了。” “啥意思?” “我能遭得住,可我肚皮不行啊。” “吃货!” 陈景骂上一句,看去前边道:“虽然不清楚具体多远,小心起见,三天能到就不错了。” 崔英随手划拉一下四周树林,呵呵一笑,“咋的,谁还能在这种地方埋伏咱俩?连打猎的野人都不会跑这么远,这么小心,至于嘛?” 陈景先行一步,迈过草丛,说道:“甭废话,赶路。” 崔英随口嘟囔一句,在后边跟着,瞅见草丛中飞出一只野鸡,刚提起兴趣,心里乐开花,忽地脸色平静下来,抓只野鸡不难,难的是自己手艺不精,路上被她糟蹋过的野食不下双手之数了,能烤熟就不错了,往往外边烤糊,黑如木炭,里边还是夹生的,吃一口就吐出来,硬是对付着,也咽不下去。 看来偷学手艺也得费心,只得外表功夫,也只能苦了自己。 陈景对她手艺嗤之以鼻,碰也不碰,崔妞的手艺连她自己都咽不下去,足以明证,那就不是给人吃的东西。 想学啊,没得问题。 可你躺地上装死是怎么一回事?活该你学不会,等着吃屎吧。 一路慢悠悠穿梭丛林,好巧不巧,两人碰到在一棵大树下小憩的佟道长爷孙俩。 说起来佟道长没了驴子,陈景和崔英二人虽说没有全力赶路,可仍是过了几天才能碰到爷孙俩,跑路功夫硬是要得。 崔英走过去蹲下身,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逗弄佟道长鼻孔。 佟道长也是心大,在这荒山密林中,兽类横行的地方,敢带着孙女一起睡觉,也不怕被叼走了。 陈景原以为佟道长会走一条大道驿路,不想在这里再次遇上,回想那时佟道长邀两人同行赶路,估摸早就料到如今局面,有着让男女两人“护驾”的算盘在其中。 佟道长睡梦中不胜其扰,狠狠打个喷嚏,迷糊的眼睛睁开,抱着闺女后腿在地上蹭出几步远,嘴里喊道:“呔,何方妖孽……” 片刻过后看清两人面孔,顺势将手里孙女在地上一墩,双手拍打道袍灰尘,一脸风轻云淡,左手捏子午诀,当胸竖直,微一低首,口中念道:“福生无量天尊。几日未见,又遇两位道友,何其有幸。” 崔英不管老道问候,抱起小珠儿亲昵起来,小珠儿刚睡醒,仍在迷糊中,只得由她胡来。 陈景拱手道:“道长为何不走大路,专挑小道?” 佟道长脸色急转直下,心冷道:“不如此,赶路不稳当。” 陈景愕然,问道:“怕遇见心怀不轨的野修?” 佟道长看去一旁深陷“魔爪”的孙女,头疼道:“不止野修,江湖门派弟子在野外仗势欺人,做一些下三滥的事情,绝非少数与偶然。” 陈景思量片刻道:“想来道长过往路上遇到些龌龊事。” 佟道长点头道:“不多,不过足够痛彻心扉,铭记终生。” 既然如此,陈景不再多问,揭人伤疤可不是为人相处之道。 佟道长看看两人空无外物,蹭到崔英身旁,佯装随意问道:“道友买下了驴子,没使唤?” 崔英听他这么一问,这才想起,还有一头驴子没带走,抱怨道:“忘带走了。我这力气扛一头驴子不费事儿,驴子叫唤也可以绑起来,这会儿为一头驴子再回去太不值当,可惜了。” 佟道长痛心疾首,“那么大一头驴子啊,贫道还想尝尝鲜,这下好了,白白浪费百十斤肉食。” 小珠儿伸出小舌头,童声童趣嚷嚷道:“没肉吃喽。” 崔英听过佟道长“打抱不平”话语,哑然失笑,不晓得佟道长是替自己,还是替驴子,又或是只为自己不能尝鲜果腹感到可惜。 玲珑袋还有少许剩余吃食,本就是为小珠儿准备的,原以为再也遇不上,既然这会儿遇见了,哄小孩正好用上。 崔英拿出一块牛肉干递给小珠儿,没等小女孩伸手,崔英开口道:“喊哥哥才给吃。” “哥哥!”小珠儿干脆一声,抓过牛肉干啃了起来。 陈景看一眼天色,虽说还早,不过在这里遇见佟道长,停留片刻再说,拿出身上舆图摊开,询问佟道长,“道长可认得我们如今地处何方?” 佟道长看了一眼,也从包袱掏出一张舆图,比起陈景手上那张老旧,可以说是簇新了,只是同样没有细致图样。 两幅舆图对比一下,山形地理各有千秋,这就麻烦了,或许都对,又或许都是错的。 陈景无奈,指着两图都有绘制的名山大川说道:“别的或许真假难辨,这些地方作不得假,看来那些个黑心老板,良心没有全被狗吃了,还剩下一些。” 佟道长苦笑一声,“陈道友苦中作乐,也是心宽。” 陈景看出佟道长心中忧虑,开口提议道:“不若道长跟我二人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佟道长满口答应,“贫道正有此意。” 小珠儿被崔英架在脖子上骑大马,口中呼喊道:“驾、驾、驾……” 忽然趴在崔英头顶,一大一小两人对视。 崔英疑问道:“咋啦?” 小珠儿手里拿着牛肉干,嘴角滑落口水,开口道:“一个好,两个妙,三个……香!” 崔英迷糊道:“啥玩意儿?” 佟道长赶忙将孙女抱回,弯腰责怪道:“看把你馋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起身赔个笑脸说道:“属实对不住崔道友了,我这孙女还未读诗书,不懂礼仪,勿怪,勿怪。” 崔英见怪不怪,还拿自己小时候穿开裆裤到处撒尿说事,和她一比,小珠儿就是乖乖女,流口水而已,不值一提。 陈景瞥她一眼,这事还真有可能,他头一次见崔妞时,言行举止就像个没人管的野孩子,别说到处撒尿,她说敢骑别人脖子上拉屎,陈景也信。 三大一小赶路两天,终于见到生人聚集,可惜不是村庄城镇,而是一队边军。 远远驻足的几人留步,再往前就有斥候巡视,三人之中,佟道长仗着年纪大,见识多,说了几句老人言。 “边军无善类,不是狮虎就是鬓狗,非是生死时刻,不可轻易与之交际。” 陈景收起打听问路的心思,打头阵,带着几人南下些许,打算绕弯过去。 不巧的是,走过一天路程之后,遇到一处天然地形断层,形成断崖,高低约莫二三十丈,长短少说上百里,这可苦了修为甚低的佟道长。 崔英见不得老道期期艾艾模样,拍着胸口保证松他安然无恙下去,这才让佟道长心安不少。 崔道友爱说大话,也爱打包票,平时或许有爱吹牛的惯例,紧要关头还是很顶事的。 待到崔英提着佟道长飞檐走壁时,让后者叫苦不迭。 好家伙,往下瞄一眼,腿肚子打颤,手上使不出力,最后狼狈不堪被崔道友提着脖领子落在地上,让佟道长好喘几口长气才回魂,差一点儿,就真真只差一点儿,佟道长就觉得自己要与世长辞,要与孙女阴阳两隔。 反观小珠儿,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识,被陈景系在背后,一边拍手叫好,一边招呼爷爷早点儿下来,直到落地,意犹未尽之下,还想再来一次。 佟道长收拾好惊魂未定的心情,牵着孙女手再次赶路。 几人沿着断崖走上两三天,终于遇见开阔平原地带,路上曾经遇见过几波野修,双方匆匆而过,相看无言,不曾争斗,就是嘴贱的崔英得瑟过几句,被陈景拉了回来。 佟道长刻意让孙女待在自己身旁,能背着就背着,下了地也要牵着,再去两位道友身旁凑。 真怕一个不好就要嚷嚷吃的,这个那个都是“香”的,听到别人耳朵里兴许以为是玩笑,佟道长每次听到孙女说出“香”字,都替别人揪心。 有人馋你身子,是对你有了饥渴情欲,贫道孙女也馋你“身子”,那是肚皮作怪,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渡口么?” 崔英看着远方有渡船模样的东西飞走,扭头对陈景道:“走了这么远,又搁了两个多月,咱还是乘渡船吧。” 离得还远,陈景看不真切,不晓得渡口大小如何,开口道:“走近看看,这地方离金瓯王朝还远,不可能是大型渡口,有无跨洲渡船不好说。” 陈景问去一旁佟道长,后边行程打算去哪里? 佟道长哭丧着脸道:“本想着去西边看看的。” “西边?” “就是南聿洲。” “为何?” “听说南聿洲闹过天灾,这些年挺乱的,说不定就能找到孙女下落。” 佟道长到处找孙女,又没门径的法子,全凭心意,陈景对此无可奈何,昭告天下自然是最可行的法子之一,可这世上又有几人有那个本事和财力呢? 屈指可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旧闻与新意 峻畔国,紧临金瓯王朝的同时,也是其藩属国之一,属于极其老实本分的那种,一国国事近乎事无巨细,全都上达宗主国定夺。 早些年金瓯王朝对此怡然自得,曾经把峻畔国抬为典范,在王朝邸报大肆宣扬,引得周围邻国暗地里唾弃无数,口水唾沫淹死人,峻畔国反而唾面自干,洋洋自得。 低眉顺眼似奴仆,看不顺眼是必然。当年许多人叫骂,要不你峻畔国直接并入金瓯王朝得了,或是鼓动金瓯王朝那边,直接收了这么个听话“小弟”,干脆一块儿过算了,总是膈应人算怎么回事。 一国皇族,包括皇帝小儿,娶妻纳妃,墓穴选址,婚丧娶嫁,样样不落,回回不差,全都上报宗主国予以定夺。 皇族都是如此,下边官员做官做得憋屈,触犯峻畔国皇族律法兴许无事,可若是犯了金瓯王朝某些忌讳,大牢里边伺候,而后押上囚车,北上金瓯王朝,还能回来自然无事,能做官继续做官,若回不来,官场就当没你这个人了。 “所以啊,峻畔国低人一等,实乃惯例,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是这般鸟人鸟样。” “这等无胆,干脆反了他娘的,换个人坐那个位子,我还不信,能有人比当今皇帝更熊。” “对啊,打娘胎出来,就比别人矮上一头,换成是我,我可受不了。” 说书人虚按两下,待众人安静下来,笑着开口道:“若是委曲求全,换来国祚永寿,众位觉得值还是不值?” 一大汉叫骂一句道:“国祚与我等屁民何干?” 说书人洒然一笑,“世道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够不够?” 一旁野修听后不服气道:“官老爷们安坐府堂,挣钱挣得盆满钵满,与百姓关系不大,起早贪黑,从早忙到晚一成不变,安居乐业不过是说辞罢了。” “说的不错。”说书人指着他道:“不过太平世道,死于战乱的百姓少之又少,这个你总得承认吧。” 一蹲在地上的野修起身嚷嚷道:“安稳太平之下苦一辈子,还是烽烟四起搏杀出名。老子宁可选后者,一辈子太久,老子只争朝夕。” “走了,走了,这说书的水准太差,尽给咱们灌迷魂汤,也不看看咱是啥人,闯江湖的厮杀汉都是直肠子,饭都吃不饱,有几个会闲着没事儿去想明儿个的。” “就是,江湖中人,啥时候期望太平年间了,等着被官府收拾啊?咋这都拎不清呢。” “一亩三分地能取得了婆娘,生得了娃,老子至于四处闯荡江湖,过了今天没明天的,老子贱么?还不是没法子。” 说书人看着四散的人群,多少有些拘谨尴尬,早晓得不讲这些了,还以为循序渐进,就能说些读书人爱深思的事理,这会儿看来,大老粗就是粗鄙不堪,都是一身腱子肉的憨货,脑壳白长了。 眼看人群散开,无力拦下,说书人长叹短嘘一番,当下日头高挂,说书的好时候不在,就要收拾行囊,打道回府归家。 反正此处离着渡口不远,每日往来路人多是生人,谈不上自砸招牌,改明儿再来,专挑一些爽快情节的江湖故事讲给这些憨货野修听,想来更对他们胃口。 三颗碎银滚落木桌,说书人眼睛一亮,并未收下,抬头看去,一老一少,还有两个年轻人,他记性不错,想起这几人刚才就在人群外围。 说书人为得周全,指着碎银问道:“客官这是……?” 碎银是陈景给的,听到说书人言语,猜是给多了些,不过好在也是花用过仙钱的人力,不以为意道:“刚才路过此地,驻足听了一场,这些碎银就当打赏先生的。” 说书人拱手道:“几位大气,寒某在此多谢。” 崔英见不得小景磨磨唧唧,看这个说书的蓄胡几寸,应该是个能办事的,开口问道:“我说老兄弟,你晓不晓得东边玉京城的事情?” 说书人个头没崔英高,听到嗓音,眼睛打量一下这位“好汉”喉结处,仍是不敢确定,拱手道:“是有一些小道消息,就是做不得准数,毕竟玉京城远在万里之外……” 崔英一手拍在桌案上,往前一推,多出碎银几颗,“准不准在我们,至于说不说,那就是你的事了。” 说书人眼馋的厉害,还以为今日开不了张,不想还能遇到不管真假,只听消息的怨种好汉。 矜持,必须矜持,说书人告诫自己,好歹也是读过几本圣贤书的,不能被几块碎银子给惊喜到乱了阵脚。 咳嗽一声,清清嗓音,寒姓说书人道:“玉京城几个月前出了一件大事,具体是何事,我这里听来的只当传闻,几位请自行分辨真假。 有人说二庄祖修为出了乱子,毁去半座玉京城。 也有说大庄祖看不惯二庄祖独揽一洲事宜,两人为此争执起来,最后大打出手,害得玉京城死伤无数。 甚至还有传言……” 说书人脑袋伸过桌案,凑近几人小声说道:“传言是隔壁南聿洲那位游仙死而复生,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玉京城去找麻烦,一人对敌两位庄祖,最后败兴而走。” 看到几人了然表情,说书人觉得还不够,豪客出手,得让人觉得钱花的值,继续说道:“还是那句话,到底是何事,我这边拿不准。不过啊,从北边金瓯王朝传来邸报可以确定一事,如今冠玉王朝,大庄祖亲自坐镇玉京城,主持一切仙凡事务,万分确定,假不得!” “哦,对了,还有,传说那座玉光万丈的玉皇殿似乎塌了,毁于谁手,目前不得而知。” “大庄祖的榆华园外墙也多出个大口子,遭谁毒手也不晓得,可能和毁去的玉皇殿有莫大干系。” “有个玄之又玄的神仙传闻,说冠玉王朝玉京城内的损毁,可能触及财运之数,就是不知对我等凡人是好还是坏。” …… 陈景听闻说书人絮絮叨叨一通乱讲,没能听到有用的消息,不过也没抱有多大期望,道听途说而已,只为自己心安一些。 和说书人告辞之后,几人走去那座名叫“凤尾”的渡口。 渡口临水,物尽其用之下,算是一处仙凡两用渡口,比起专门伺候神仙老爷的神仙渡口,仙气不足,却接地气,更显热闹,渡口一侧有通途驿道直接北上,据说并非去往峻畔国都城或其他城池,而是通往金瓯王朝,可见峻畔国为了讨好宗主国,很是设身处地又搜索枯肠。 渡口近在眼前,再想让崔英两条腿安步当车,显然不可能了,即便这里渡口不能跨洲,哪怕走水路绕弯进曲梁河,她也不想委屈两条腿了,再者,渡船绕弯几千里,不也是比过山淌水回家快? 佟道长打定主意做个拖油瓶,两位道友心善,见不得老人家受苦,更见不得小珠儿受罪,从刚才两位道友打赏说书人的豪执举动来看,定是不差钱的主。 能一路同行上千里,这搁在江湖中,关系铁成啥样才能如此?相逢莫逆不够火候,也差不多了,岂会在乎一老一少船资?不能够!但凡两位道友掏钱迟上片刻,就是轻慢了江湖情面,少了江湖情谊。 为了成全两位道友颜面,佟道长爷孙俩上了渡船,立马眼聋耳瞎变痴呆,打死不掏钱。 “哎,过来看看。”崔英在前边吆喝道。 陈景走过去,张榜贴有渡口路线图,仙凡皆有,省去询问渡口处,图纸简洁明了,让人看去也是一目了然,让陈景意外的是,此处渡口竟有跨洲渡船,不过仅限去隔壁钰金洲,且只有两处停靠处。 一处商水国云水渡,另一处竟然是钰金洲最北方的望乡台渡口。 陈景看到时眉头皱起,望乡台渡口在天灾之后,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宗门迁移,渡口自然而然没了再存在的必要。 陈景一时怀疑,这图纸挂榜是旧的吧,凤尾渡这里根本没有挂上新的,一用数十年,让外人疑惑,熟人知根知底。 崔英也看到上边怪异处,嚷嚷一句,“走走走,咱去问问,反正不花钱,不问白不问。” 陈景依她,穿过人流来到渡口外围处,看到几座简陋木屋售卖登船票据的,走近问上一嘴。 伙计刚吃完饭,挑一下嘴里塞牙肉丝,见怪不怪道:“俩月前,南聿洲望乡台渡口重新启用。” 陈景不解道:“为何?” 伙计神色轻蔑,满是对走山淌水江湖野修消息不够灵通的鄙夷,“南聿洲最北边孟济国初建,望乡台重启,算是开国大礼。” “呦,还有这种事儿,稀罕呀!”崔英嘴脸灿烂说道。 伙计瞅一眼他们身后排队人群,敲下桌面提醒道:“赶紧说去哪儿,后边人都挤起来了。” 崔英怔住片刻,让后边排队的先买票据,拉着陈景来到一侧,“赶紧让我看看舆图。” 陈景不明所以,拿出舆图摊开。 崔英拿手来回在图上比划,陈景这才晓得她为何有此举动,无奈道:“你还想着再走回魂崖一趟?” 崔英理所当然道:“那么漂亮两姐妹,少了我的滋润可不行。你知不知道,每次我梦到她们两姐妹,想到日后好端端两颗大白菜被野猪拱了,我心有多痛啊?简直痛不欲生,肝肠寸断,心如刀割,死去活来……” 崔英看他毫不理睬,只得说道:“出来有些时日了,去断岳峡给爹娘报个平安,不应该?既然去了断岳峡,再顺路走一趟回魂崖,不过分吧?” 陈景晓得她是歪理,心里别扭归别扭,这趟远门再回去,也确实该去和爹娘报个平安。 陈景不乐意道:“是我爹娘,不是……” 崔英打断他道:“什么你我,是咱,咱爹娘!当初我可是磕过头了,爹娘都没反对,你算个屁。” 陈景咬着后牙槽,这混账说歪理是一绝,不和她一般见识,走到伙计面前,打听两人乘坐渡船价。 后边传来佟道长咳嗽声。 陈景随即叹气道:“三……四人去往望乡台是什么价?” 崔英叉着腰,一脸贱兮兮样子,看着佟道长,“道长咳嗽一嗓子,咋啦这是?生病了?” 佟道长挠两下头皮道:“没事,没事,兴许是昨夜露宿,染上些许风寒。” 崔英指着远处渡船道:“渡船上面风大,对道长病情不太友好,要不算了,趁着这段时日天气好,好好晒晒日头,有助于驱逐寒气。” 佟道长苦笑道:“正因为渡船上面风大,咱更应该乘渡船吹吹风,争取早日吹干皮肉筋骨,免得生出大病。” 崔英眯起眼睛道:“既然道长都这么说了,那咱就谈谈钱的事儿吧。” “哇”的一声,小珠儿哭嚎起来。 崔英赶紧摆手,“行了,行了,先欠着,先欠着吧。” 听她这么一说,佟道长也跟着嚎起嗓子来。 陈景回头瞥一眼崔英,后者无奈道:“江湖一场,啥欠不欠的,举手之劳,应该的。咱能别叫唤了,成不。” 佟道长立马收声,拍一下哭的死去回来的孙女,小女孩这才变脸。 一大一小没事儿人一样。 伙计伸出五指,陈景牙疼道:“该不会是五枚雪钱吧?” “有钱没地儿花么?雨钱!”伙计有些气急败坏喊道。 “还挺便宜。”陈景暗喜,这一路好不容易遇见一次实惠价钱。 忽地惊醒,赶忙问道:“多久才能到望乡台?” “半月左右。” “左右是多少?” “少则一天,多则两天。” “渡船破旧不堪么?” “中规中矩。” 这还差不多,陈景问了几句最容易让人诟病的地方,不好不坏就是不错,痛快给钱了事。 伙计推过来四枚制式玉牌,指着外边道:“三天之后,最晚午时之前,记得登船。” “三天以后?” 崔英听后,眼睛一瞪,“你收钱之前咋不说?!” 伙计喝口凉茶,得意道:“你也没问啊。” 崔英一拍桌面,喊话道:“老子现在问了!” 桌面被她大力一拍,茶盏都跳弹起来,伙计顺手一接,对这位好汉所为不以为意,笑眯眯问道:“既然问了,我告诉你,就是三天过后才来,爱坐不坐。既然是走南闯北的好汉,不坐渡船也成啊,走路去南聿洲呗,走上几个月,何愁过不去。” 陈景拉着暴怒的崔英走开,争吵也无用,那人吃准了几人铁定要坐渡船,这才在言语上占便宜,若仅限于此,陈景认了,若真是一艘四处漏风的破渡船,那他就要在这里大闹一场了。 待到几人走远,伙计让同僚顶替自己一时片刻,来到后边房间,小心掏出一卷山水画轴,拉开之后,来回仔细端详,脸色潮红,嗓音激昂。 “错不了,就是这两个家伙!”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心愁与心宽 既然渡船三天之后才来,几人只好暂时找个歇息过夜的地方。 渡船上下往来客商众多,野修也不再少数,可惜钰金洲一洲风气市侩,口袋叮当作响没几个大钱的野修,近乎被针对一样不受待见,尤其是渡口附近天黑之后,一众山水刨食的野修升起篝火点点,远看跟上坟似的,坏了渡口“仙意”,就差没往“风水”边上沾。 一时方便换来官府哄赶,众人不情不愿的走远些,动辄十多里以外,如若忍受不了这般刁难,自掏腰包去客栈住宿。 陈景这会儿没多大心气与崔妞争执,找到渡口附近一座客栈下榻,跟舒不舒坦关系不大,主要是这里供应饭食之余,竟然还能帮着下榻客栈的客官洗衣。 想得周到又体贴,不过得另外花钱才行,只要肯使唤钱,别说送饭,喂饭都行,还他娘能躺着享受让人喂饭。 崔英自认这等享受英雄豪杰所不为,吃饭这么痛快的事情都他娘让人喂,久卧病榻么? 再说了,这破地方,能有美人出来伺候人?玄乎,估计能有个水灵小姑娘就不错了。 青楼里面或许无所谓,吃饭地方,崔英敢和良家小姑娘动手动脚,小景说不定真敢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只要不是涉及神仙钱,崔英自认就是不差钱的主,也不在意身上衣衫破旧,就好一口吃的,大气掏出一把金银拍在柜台,吆喝着客栈拿手酒菜的尽管上,要是酒菜合爷的胃口,赏钱少不了。 整座客栈都能听到她那副大嗓门,疑惑这个外表落魄的野修嗓门独特的同时,不免多出几分鄙夷,又不是下榻仙家客栈,有啥可豪横的,真当爷掏不起那俩遭钱么?估计就是个初出茅庐,没见过世面的混小子,这种仗着几个臭钱虚张声势的家伙,闯荡江湖没几个能长命。 客栈伙计脸上堆起假笑,引着几位客人去了楼上大间,掏钱便是大爷,落袋为安之后,管他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 佟道长爷孙两个拖油瓶托崔英的福,敞开肚皮大吃大喝一回,吃撑咽不下了,佟道长还在嘴边直哼哼道:“难得有敞开了吃喝时候,可惜肚皮不济事,白白糟践了一桌酒菜。” 可惜之余,着实羡慕两位道友,尤其崔道友的胃口与肚皮,委实让他开了眼界,能吃又能装,天生野修的料,这一顿饱餐,即便下边几天滴水不进,未必能饿的到她。 佟道长是不了解崔英过往,若是被他看到崔英烤肉就着辟谷丹吃,一定惊为天人。 饱食一场,佟道长领着孙女小珠儿出去遛弯散食,争取早早化为己用,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不用两位道友提醒,他也晓得这陌生地界不可走远。 和两位道友打声招呼,来到客栈外边无人处,放出一个悠长响屁,佟道长心满意足道:“吃饱喝足放响屁,人生快事!” 低头看去孙女,问道:“刚才饭菜咋样?” 小珠儿摸一下滚圆肚皮,兴致不高,“吃饱了,就是没啥滋味。” 佟道长摸下孙女小脑壳,安慰道:“忍着些,终究是两位道友好心好意,不可辜负,待日后去了西边,总会有机会让你大快朵颐。” 小珠儿斜靠在爷爷身上,嘟囔道:“啥时候才能过去啊?” 佟道长叹口气道:“总会过去的,顶多再过一两年吧。不过话说回来,找寻你妹妹的下落才是要事,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寻到踪迹,也不知到底流落哪里去了?按理来说,她那个本事该名扬天下才对,咋的销声匿迹了?” 小姑娘仰头看去爷爷,嚷嚷道:“小珠儿不喜欢她,以前她还在时,动不动就吵架打架,爷爷经常偏心眼帮她,想起她就烦。” 佟道长无奈道:“看你俩打得凶狠,爷爷肯定得拉开啊,你好歹做姐姐的,让着她是应该的,大气一点儿,不然咋显得辈分高一丢丢?” 小珠儿委屈道:“她自己都晓得打不过我,还有事没事撩拨找茬,爷爷你还拉偏架,找她回来干嘛?” 佟道长一手摸着小珠儿脑壳,观望夜空,悠悠说道:“你俩终究还是得在一块儿的,小打小闹嘛,自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若是离开太久,日后再见面便有了生分,那时可能就是打生打死的局面,爷爷光是想想就于心不忍,万万不可啊。” 一老一少绕着客栈附近绕圈起来。 “教教她规矩嘛,整天喊打喊杀的,小珠儿都看不下去。” “有些年头没见,估摸应该懂事了一些。” “就她那个脾气,难!” “实在不行,小珠儿你下狠手收拾一下?” “又不是没试过,回回都是爷爷拦住。” “不拦不行啊,你俩不管是谁被打坏了,爷爷都心疼的要死。” “偏心眼儿。” “爷爷说的是真的。” …… “至少这次是真话。” …… “哎,越长越大,心眼也越来越多,爷爷日后苦头吃到饱啊。” 深夜时分,陈景入定数次不能,终究放开心态,不再苦熬,无所事事之下推开窗户一扇,正好可以望见渡口那边。 弦月斜挂,袖云遮绕,星光如珠粉。 下边渡口处灯火通明,往来多是沿着河流上游而来的货运渡船,伙夫忙碌搬运,时不时传来卖力吆喝声,至于凌空仙家渡船停靠处,少有往来上下的船客。 人间灯火,生生不息,仙家踪迹,飘渺无为。 回头看去屋内,佟道长与孙女独占床榻,一老一小打鼾响亮,睡得舒坦。 崔妞挺着肚皮,睡得人仰马翻,也就是她能无视肚肠未消食的情形下睡着。 自从上次莫名其妙让崔妞先行一步跻身合气境,陈景打坐越发用功起来,甚至于有些用力过猛,很久没有睡个囫囵觉了,也不知怎的,最近这段时日,打坐难以入定,每次进入空冥之境,识海总会感知一丝杀气,而后不由自主涌现杀意出来。 好在不是多么浓烈,起初还是能够扫除干净,之后几天便只能压制,后边这几天,竟是灵台有了被杀气杀意侵染的迹象,陈景不得其解,再无可防,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与之较劲,今晚终于败下阵来,这多少让他有些气馁,又无从可说。 修为滴水石穿,点滴增涨,陈景能够感知出来,可那股无从知晓何处而来的杀气也越发浓烈,杀意也跟着水涨船高,这让陈景想到一句江湖老话。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是当初在金戈草场杀巨狼时,勾引出埋藏心底的杀伐之意么? 陈景自顾自摇头,似乎差了些意思,行走江湖难免打打杀杀,这次不过勾起一些念头,后劲这般大,出乎他的意料,不该如此的。 心魔征兆?还是摇头,又似乎太早了些,金丹境作为修士第一道大槛,凡人口中能够飞天遁地的老神仙,跻身金丹境同时,也会伴生修士独有的心魔。 是先对付心魔在前,而后跻身金丹境,又或反之,强行晋升修为,而后慢慢想法子对付心魔,两者并无高下之分,不过修行中人有一共识,心魔与自身共进退,越往后拖,修为与心魔皆是水涨船高,遗患越大。 可陈景离着金丹境还差一大步,还是金丹境门槛外的一大步,这一大步对江湖中许多修士而言,不论宗门弟子还是野修,堪称天壤之隔,一辈子迈不过去的修士,数不胜数,按理不该如此过早催出心魔的。 看去没心没肺酣睡的崔妞,打心眼羡慕这家伙,醒了能吃,睡去死沉,还从不愁修行,谁敢说不羡慕? 暂时缓下修行事,陈景来到崔妞一侧躺下,今晚好好睡上一觉,过几日看看如何再说。 瞅见崔妞滚圆肚皮,陈景轻拍一巴掌,笑骂道:“撑不死你。” 崔妞挠两下肚皮,梦中呓语道:“来,姐妹都香一个……” 陈景喟然长叹道:“忘了这混蛋艳福还不浅。” 崔妞嘎嘎笑完两声,梦话接着说道:“左边完事儿,右边。” 崔英白天穷极无聊,带着佟道长爷孙俩到处晃荡,纯粹是她闲得发慌,游手好闲起来,有人陪着还好些,若没了熟人在身旁,她就敢自作主张转悠去金瓯王朝看风景。 多数往来客商都是小住一两日即可,所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周遭也就没多少可供玩耍的场地,一街两列楼而已。 崔英向往的赌场酒馆之类,兴许有,只是不在明面,转去见不得人的暗处,崔英懒得去问,真找过去,本地人瞧不起外地人,江湖常事,少不得跟人起冲突,小景帮她收拾手尾的时候,少不得喷自己几口唾沫,划不来。 脖子上架着小珠儿,佟道长并肩同行,三人手里嘴上没停下过,果子、包子各种吃食不断,晌午也没回客栈,就在外面一个小摊上,每人一大碗凉面,再灌上一碗酸汤水,齐活。 稍作休息,接着晃荡,地方倒是不大,谁让咱闲得发慌,这种破地儿,啥东西咱都能买,土财主是也。 穷人窝里咱最横,朱门之外吐口水。 佟道长跟着崔道友晃荡这么一会儿,委实吃不消,真正的字面意思“吃不消”,手里一直拿着东西,嘴上一刻不得闲,晌午之前还行,这些年一路劳苦,饿一顿饥两顿的,饱时少有,今儿个正好趁此良机,承崔道友情面补上。 也正因如此,佟道长回忆起少有的异样苦难。 吃的太饱也受罪。 撑啊! 走路都不得劲,得迈八字步才行,外人看去以为是个倚老卖老的老道,难受又丢人,没有丁点儿风度可言。 走到街尾处时,崔英瞅见一处驿站,对身旁佟道长提议道:“要不要去附近城镇转转?” 佟道长打个饱嗝,喘气说道:“还是别了吧,咱没和陈道友打过招呼,万一过去后遇到啥子状况,陌生地界,连个帮忙的都没一个。” 崔英洒脱道:“有我崔牛在,怕个甚?” 佟道长老实摇头道:“就是因为崔道友在,贫道才不敢去远处。” 佟道长这段时日与两位道友相处下来,也算看出些端倪,崔道友心大气也大,还是个喜好动口,更爱动手的。 陈道友沉稳不少,前因思量,后果兜底,是个拿主意也能出主意的。 “没劲。”崔英伸手拍下小珠儿脸蛋,问话道:“是不是,小珠儿?” 小珠儿抹一下油嘴,细眉拱起来,看去佟道长道:“听爷爷的。” 崔英彻底没了兴致,“啥稀罕的都没有,回去,回去。” 纵横百丈之远,“杀敌”无数,肚皮收货颇丰,“班师回朝”的三人走回客栈。 还未走进大门,一声招呼传来,两大一小整齐划一,抬头看去。 陈景正立于屋内,几人透过窗口看到他身旁有一个高大身影,不等崔英发问,那人便矮下身子,露出面孔朝外看来。 佟道长爷孙俩自然不认识这人,崔英与这人打过,却也不相识。 玉京城内浮世楼,那位一身肥膘,肉山一般的修士,竟然找到了这里。 “金瓯王朝,柳家弟子,柳赤山见过崔道友。” 崔英见他整个人挤在窗口别扭拱手,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客气回礼道:“野修崔牛,再次幸会柳道友。” 胖如肉山的家伙挡住窗户,崔英看不到小景人影,便直截了当问道:“这次过来干啥,再打上一架,找回面子?” 柳赤山丢出备好酒壶,肉脸笑呵呵道:“只想与两位道友碰头喝上一杯,别无他想。” 崔英接住酒壶,闻下味道,其实也不晓得这酒如何,不过老江湖老酒虫模样要做足,时日久了,熟能生巧,说不得咱就是新派祖师爷呢。 这会儿不是贪嘴的时候,崔英提着酒壶问道:“喝完之后呢?直接开打?” 柳赤山有些头疼起来,看来上次给两位道友留下印象不佳,一时半会儿改善不了,事已至此,柳赤山只得说句废话道:“喝完我就走,不耽误两位道友歇息。” “先上来再说其他。” 听到陈景言语,柳赤山紧绷脸色松弛一些,还好不是直接赶人。 崔英带头进了客栈,给身旁佟道长宽心,“别看那家伙肥头大耳体又壮,以前打过照面,也不咋样,属实一般般。” 佟道长心里打鼓不断,无他,崔道友说的“打照面”,很有一股子江湖黑话味道,尤其是那个“打”字,咬音极重,让佟道长想起过往岁月听到的类似三个字。 照脸打!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开诚布公 客栈房间不大,陈景崔英和柳赤山席地而坐,互为掎角。 佟道长爷孙俩坐于床榻,两双眼睛一大一小,看热闹一般,心安理得嗑瓜子。 陈景将酒壶搁置一旁,开口问道:“道友如何找到这里的?” 柳赤山胸腹肥肉如肉饼堆叠,一身肥肉举手投足间荡漾不已,爽朗一笑,从腰间裤兜掏出一幅画轴展开,画中两人模样与真人形似八九,神似六七。 崔英要来画轴,边看边咂摸嘴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就是画的秀气了些,完全没能展现出老子英的武。” 再看小景模样,心里乐呵起来,不止是秀气了,跟涂了胭脂水粉似的,双颊竟然有一抹淡淡腮红。 柳赤山指着窗外道:“玉京城出了那档子事,钰金洲各地人心惶惶,无论两位道友是被牵连,或是……” 看一眼男女二人脸色,继续说道:“反正两位道友画像已经传开,渡口这里通途要道所在,总会有一些识人面相的能人,这就把你俩认出来了。 柳家在金瓯王朝有些地位,我这人侥幸投胎娘肚子里早,排行论辈,在长辈面前也算能说上几句话,得到消息,便亲自赶来了。” 崔英伶起酒壶晃下,问道:“就为喝壶酒?” 柳赤山笑容拘谨起来,让本就肥头大耳的他看起来有些憨厚,“实不相瞒,于公于私,在下确实各有一问,想与两位道友这里讨教。” 陈景沉思片刻后问道:“当日在浮世楼,我二人与道友不曾分生死,却也足够凶险,道友如今心平气和,甚至于有些恭维,转变之大,着实让人疑惑,所谓何来?” 崔英闻着酒壶里面酒味,就是不喝,附和问道:“对啊,为啥?那天在浮世楼,看你挺霸道的,这会儿咋的这么客气?这峻畔国不是金瓯王朝潘属国嘛,都快踩在自家地界上了,今时不同往日,底气更足,有啥好怕的,换我的话,好说歹说撩起袖子干架一场。” 柳赤山无奈道:“这便与第一问有关了。” 陈景点头道:“既如此,道友问便是了。不过,至于能否给予道友答复,我这里不做担保。” 柳赤山晓得交浅言深的忌讳,做不得,也不敢逼迫男女二人说道实话,得好好酝酿一时片刻措辞才好问出,即便没能得到准确答复,等回去“交差”,也不用背上无妄黑锅。 “又臭又香。” 冷不丁一声童音,几人打眼看去。 佟道长捂住孙女嘴巴,歉意道:“小儿不懂事,胡乱嚷嚷,贫道这就带她出去,不打搅几位谈话。” 边说边抱着孙女下了床榻,一溜烟跑出屋门,片刻过后,一阵细碎脚步声走近,伸进一只手来,把门给轻轻带上。 许柳赤山灌上一口酒,开口问道:“两位可是牧羽山弟子?” 陈景听后暗自叹气,怎的这些人都认死理么?回想一下,也的确怪自己这边,话不敢说全,正要回他一句“不是”。 柳赤山咳嗽一声,“还是游仙弟子?” “游仙?” 陈景和崔英问上一嘴,这名号陌生的紧,闻所未闻。 柳赤山看出两人疑惑并非作伪,解释道:“就是隔壁南聿洲之主,也有不少修士称其‘姓穆的’。” “是,必须是!” 崔英指天画地,外加大嗓门,让柳赤山迷糊了,是就是了,还“必须是”,纯粹糊弄人呢? “我师父有多了不得,不用多说了吧,仙人境还要往上走,与人打架,甭管你是啥来头,翻手之间就让对方抱头鼠窜,再一翻手,坟头都替人盖好了。 要是败了不服输,逃窜而走,我师父可是‘游仙’,能让他们跑了?笑话!先追个十万八千里,惹恼了我师父,八十万里也得把人追回来塞进坟头……” 崔英自得其乐给自家老头胡吹一番,问去小景道:“咋样,咱师父厉害不?” 陈景点头道:“厉害的紧,就跟一泼皮平白得了飞升境似的。” 柳赤山不是傻子,晓得两人是随意敷衍自己,这才一个乱吹,一个附和,看样子是问不出底细了。这边动动嘴皮子而已,至于别人是否动手试探,反正柳赤山自己是不乐意掺和的。 不是也就罢了,赔礼道歉应该的,世家子弟不差这点心胸。 若果真是那游仙弟子,估计金瓯王朝都不够他老人家撒气用,一洲之地都要被祸祸了。 刚才那个老道他看的清楚,最高不过三境,与传言当中那位游仙尊荣相差甚远。 虽然传说中游仙常年嬉戏人间,无视人间礼法,多数时候也不讲究仪表仙容,天下也没几个人有胆量与资格随意指摘,就凭一句不顺耳的话,那位游仙找上门理论,而后大打出手,不是没有过的事。 就是这般不着调,你还拿他没办法。 公事已了,后边就是私事。 比起刚才小心,柳赤山这会儿大方开口道:“两位修为未曾跻身金丹境,拳罡浑厚,剑气锐利,同为合气境,与之过往我遇见的其他修士大有大为不同……” “打住,打住。”崔英听出他的意思来,“你想偷学我俩修行纲要?” 柳赤山赶忙摇头道:“这种非分之想,我可不敢有。” 既然柳赤山先前说是私事,陈景温和道:“道友直接说出来罢,顾虑太多,在我二人面前也讨不到便宜。” 柳赤山神色忧愁,蓦然间又放开。 “修行中人,真的因地而异么?修行之中,只有砥砺方可前行么?” …… 为难之后便是不再为难,柳赤山得了莫能两可答复,走出客栈,与楼上目送的两位道友拱拱手,洒脱离去。 崔英问去身旁小景道:“只听了一堆废话而已,他有啥可高兴的?” 陈景忍俊不禁道:“废话里边也能指出明路。” 崔英嬉皮赖脸,乐呵道:“高出咱一境的修士,咱也能指教啦,改明儿不就是宗师人物了?” 陈景只得给这个憨货讲明一些,“柳道友脚下本就有路,只是不曾下定决心走哪条路,这才让他身为家中天之骄子,知天命的年纪停驻金丹境,再不敢有多余寸进。” 崔英挠下脑壳,不确定道:“咱这是推了他一把?” “对也不对。”陈景说道:“可以说是拿话推他,也可以说是拿话激他。” 这话通俗易懂,崔英听得明白,瞅去外边道:“这还有两天,你觉得还会有人上门不?” 陈景总觉得有些失策了,有些忧虑道:“即便明里不再有人登门,暗里肯定少不得。柳家能得消息,与柳家平起平坐的徐家就不能么?” 崔英晃着拳头说道:“要是来唠嗑,不论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子也能当作耳旁风,要是打架,更简单了,随时奉陪。” “你就是想打也难了。” “为啥?” 陈景很确定一事,又不愿断定另一事,看着崔妞痴呆神色,缓缓说出两句简短言语。 “师父。” “游仙。” 后边两天,再无人登门打扰,也未曾发觉有人暗中盯着客栈此地,如此这般,让陈景安心的同时又摸不着头脑,钰金洲世家子弟转变性子都这般果决么? 玉京城那会儿可不是这样,上茅房都有人尾随,谄媚到都想给你提裤子擦屁股,尤其是崔英,至今历历在目,回想起出恭时候,那个老娘们趴地上的行径,万分后悔没照老娘们脸上踹一脚,让其破相长长记性。 总算等到前往望乡台的渡船停靠,渡船新旧中规中矩,与陈景料想大差不差,少去争吵退钱的必要,想到于此,陈景心中疑惑道:“五枚雨钱是真便宜,跨洲渡船这个价钱,良心有些过分了,难不成有猫儿腻?” 有没有是一回事,关键是问谁? 摇头苦叹,就这么着吧,还能不登船不成?几人慢悠悠走去登船处。 跨洲渡船,多是客运货运两用,这艘也不例外,陈景几人身为客人,自有觉悟,不会随意打听船上载货,轻则让坐冷板凳,重则赶下渡船,嘴贱一两句引来受罪,何必呢。 待上了船头,稀散几人而已,看着装各式各样,神情慵懒,应该都是船客,船尾热闹喧哗,不是搬运货夫便是买卖货商,伙夫都是依附渡口而活的本地人,等到渡船启程,这些人大多还是留在渡口。 四枚玉牌,除去上层雅间,下边房间随意挑选,先到先得,佟道长省去一间屋子,与孙女挤在一间屋子,陈景随意找了一间作为半个月的卧榻之地,崔英左挑右选看了半天,房间大小差别不大,都是异常简陋,最后为了方便唠嗑,挑中小景隔壁那间屋住下。 晌午之前,渡船缓缓升起,顶风缓缓升空,渡船周遭浮现避风法阵,继续上行,升至云层高度之后才停下,破开云气去往西北方向。 陈景这几日不敢轻易打坐入定,多出许多空闲时候,这会儿与他一样船头凭栏而立者七八人,陈景四人便占了一半,闲得渡船寂寥许多。 佟道长爷孙俩看样子是头次坐渡船,一老一小都是无比好奇,一个大声嚷嚷,一个四处张望,小的张嘴喝风,老的探头探脑。 渡船穿过云头,张口吞食云气的崔英瞅见不远处,眼睛一亮,指着前边嚷嚷道:“呦呵,想不到这地方还有高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礼相送 佟道长闻声看去,能在这等地方遇见的,定然是神仙中人,赶忙打个稽首。 一紫袍嵌金丝的华袍老仙师,青丝浓密,头戴玉簪,面容俊逸,长须半尺有余,衬托面容斯文气。 老仙师身旁跟着一位少女,身条纤细,风势吹拂,衣裳贴身之后更显亭亭玉立。 崔英不认得老头,少女她可是记得清楚,这不就是玉京城里最后那晚,手执玉剑的小姑娘嘛。 崔英嘎嘎大笑,冲着对面晃着手打招呼道:“小妹妹,还认不认得哥哥呀?哥哥可是想死你啦!” 柳秀芸扭过头去,打定主意对那个色胚不闻不问,却看到老人面露笑容,不解道:“何祖师怎的……” 老人不属徐、柳两姓,两姓却奉其为护国供奉,钰金洲唯二,金瓯王朝唯一的仙人境修士,何逸尘。 何逸尘门派弟子出身,金丹之后沦为野修,幸之又幸爬至仙人境,待到在金瓯王朝作为护国供奉才安定下来,喜好照拂后辈,却并未收取弟子。 这么些年相处下来,王朝内老一辈,琢磨出这位仙人境的些许脾气。何仙师从不吝啬指点后辈一二,但若是护道一般,事无巨细悉心教导,难上加难。 何逸尘晓得那些有关自己的传闻,到了他这般修行境界,诸多外事外物,顶多在他心田留下荡漾波纹,潋滟点点,有隔壁那位游仙既是榜样,又做衬托,些许风言风语对于何逸尘,还比不上静坐蒲团上的一抹灰土来的膈应人。 没有悉心教导的心思,那是没能遇到璞玉之才,说起这个就糟心,钰金洲炼丹术士横行,丹药铺子数目都赛过医药馆子了,一个个为了修行跻身更高境界,玩命似的磕药,年轻那会儿也不是这般风气啊,野修那会儿个顶个的惜命,这会儿好了,一个个手头都有钱了,就开始玩命磕药了。 世风日下,才几百年而已,一洲风气转变也忒快了。 身旁柳家小姑娘还行,修行资质凑合,在玉京城那边赐福得过两枚金榆钱,足以让她一家偏房财运亨通小二十年。 修行马马虎虎,能够慧心巧思偏离财运桎梏些许,可惜终究不能脱离。 立身之本如何脱离? 二庄祖有此想法,坐立起行之下,仍是不得脱离之道,小姑娘心大,可惜不得老天爷垂青,注定只是一场臆想。 何逸尘脚下庆云跟随渡船同行,晓得柳秀芸腼腆性子,笑道:“那个假小子身上,有隔壁游仙油腔滑调的影子。” 柳秀芸幡然而悟,说道:“油腔滑调都是差不多的嘴脸吧?” 何逸尘愕然,点头道:“确实如此,是我想太深了。” 瞥去后边一眼,叹气道:“都是不听话的,又来一个。” 柳秀芸闻言朝后方看去,徐兰柯骑着一头斑斓锦鲤飞了上来,锦鲤本命神通安然无恙,可惜庇护不得徐兰柯,趴在牛犊大小的锦鲤背上一直大喘气。 看不得她继续受罪,何逸尘隔空一手将她抓来身边,免去她气疫之苦。 将手中袖珍锦鲤抛还给她,老仙师讥笑一句,“偷摸跑出来,就为了见他俩?交情够深的。” 缓过气得徐兰柯被罡风吹拂花容失色,顾不得和何祖师拌嘴,衣衫随意整理一下,正为难头饰如何摆正,柳秀芸走过来替她整理起来。 徐兰柯嘴角弯弯,“还是秀芸妹妹疼人。” 柳秀芸扭她脸蛋一下,佯怒道:“这回受罪是为哪般?” “介介,这是来给我送行啊,诚惶诚恐,诚惶诚恐啊,崔牛无以为报,打算以身相许,你看咋样?” 又听到那个登徒子的嗓门声,徐兰柯顾不得仪容,指着船上骂道:“你个混蛋,有种下来和我打一架。” 崔英蹲在船头处,笑意荡漾道:“有没有种其实不重要,我这里有不少好看的插画图,介介看了以后就知道了。” 掏出怀里珍藏的那本胭脂插画本,崔英有片刻心疼,本着舍不得宝贝讨不到媳妇的想法,咬牙丢了过去。 还行,离着十多丈,竟是没被狂风吹走,那本书眨眼之后就要落到对面,可惜徐兰柯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姑娘,接都不接,一脚把书本踢走,转瞬落入云海不见踪迹。 “那可是我的珍藏啊,你怎可如此对待。”崔英心急到痛不欲生,“你不要早说啊,浪费我好心好意。” “色胚一个,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 “你懂个屁啊,这里面乐趣无穷,不足对外人道也。” “真以为姑奶奶我没见识么?” “呦,幸会幸会,要不哪天等咱俩都有了空闲,幽会一场,探讨一番?” “滚一边去,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野狗只配吃屎,下辈子从良之后再想好事吧。” 崔英蹲着不动,“汪、汪”两声,对着徐兰柯道:“介介,俺中意你。” 佟道长在边上憋着笑,崔道友蔫坏,可别把对面气坏了。 徐兰柯气得小脸发白,脱下一只绣鞋扔过去,嘴里大骂道:“姑奶奶打死你个狗东西!” “汪、汪”又是两声。 徐兰柯终于顾不上矜持,如同市井泼妇大骂不断,中间夹杂不少乡间俚语,极为出彩。 可惜终究抵不过崔英厚脸皮,每次等到徐兰柯骂累歇口气,崔英狗叫两声,羞辱徐兰柯。 渡船上原本躲在房间歇息的客人,闻听各种骂词,都走到船头来看热闹,瞅见三人立于云头,晓得不是寻常修士,不敢过多凑热闹,更不敢去拉架劝和,万一两头联手,调转矛头一致对外,渡船之上躲无可躲,够自己喝一壶的。 一来二去之下,徐兰柯上气不接下气,发觉渡船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委屈的回头看去何祖师。 何逸尘不和她废话,“真就以为自己的脸面不值钱,也把别人脸面不当回事?” 徐兰柯不敢顶嘴,呆呆看去那个嚣张一通的家伙远去。 柳秀芸则是看向男子剑客,腼腆如她,欲言又止。 陈景对此看在眼里,思量片刻,拿出与巨狼厮杀时用到的那把铁剑,打声招呼,等那位姑娘看过来,抛出手中铁剑送出。 柳秀芸下意识接住铁剑,打量一眼便晓得,就是寻常粗制,只是剑身仍旧残存一缕剑气。 晓得是那位剑客好心,柳秀芸收下之后,拱手谢过。 崔英不乐意了,徐兰柯也不高兴了,叽叽喳喳吵吵起来。 “这这这……这算什么,定情信物?” “为何收登徒子的东西?” 何逸尘默不作声,心道:“既然好心,以德报德应有之事,老夫虽说不是神祇,修为小成,地主之谊也能做上一做,便送你们一程。” 面相渡船,伸手一推。 大风起兮,云海兴浪。 渡船稳居云头处,如劈风斩浪,一路风驰电掣,前方云海被蹚出一条笔直通道,一时半会儿不见愈合,渡船之上众人,被这一手蓦然而至的神仙手吓得心惊肉跳。 崔英想都未想,对着后边大骂道:“老家伙,你悠着点儿!” 徐兰柯兴高采烈起来,对着不见踪影的渡船方向指指点点,嘴里骂骂咧咧,有能耐的话,传个音回来,反正这会儿没有外人,可劲骂。 凤尾渡口,徐少壁正鼓动禄马王算上一卦,后者对他烦不胜烦。 “少爷明知我不可为,咋的没完没了了?实在不行,少爷亲自动手,我在边上教你,谭供奉在一旁护法,如何?” 谭伯然晓得算卦的家伙心情不佳,无论谁被推着送死,都不会有好心情,对少爷劝说道:“就不要自作多情,更不要自找麻烦了,那种人物,不是我等能招惹的,即便只是推演那人弟子,我等本事只论斤两,自不量力行事,纯属没事找事,善恶有报如影随形,少爷慎重呀!” 徐少壁自退一步,小声说道:“不找麻烦。就是想看看那位游仙仙府在何处,日后去了南聿洲,也好想着法子供奉一下,混个脸熟就行。” 禄马王好不容易修养过来,打死他也不敢去试探大人物的底线,任凭少爷好话歹话说尽,反正不乐意出手测算。 “几位原来在这里,我还以为不来呢,可让我好找。” 三人回头看到一高大身影。 禄马王认得此人,不过看到少爷与谭供奉难看脸色,晓得双方有不谐,只是期望别牵连到自己。 谭伯然默默退后半个身位,变向推少爷出去。 徐少壁苦笑道:“柳兄别来无恙。” 柳赤山看去西边,想起那位崔道友的话语,觉得甚是有趣,便与三人说道:“世道太平久了,束手又束脚,尽是动嘴的时候,对某些修士而言,这可不好,太过操蛋。” 徐少壁隐隐觉得不妙,小心翼翼问道:“柳兄这是何意?” 收回目光,看去三人道:“修士嘛,有事没事打上一架,这才对头。” 三人皆是一愣,狗日的老天爷就是不遂人意,添砖加瓦的好事不让遇见,给人挖坑不曾少。 禄马王可怜道:“与我无关吧。” 柳赤山走上一步,都是世家子,注定胖子打不死瘦子,禄马王干脆来一出“走为上策”。 徐少壁与谭伯然赶忙开口补救。 “打人不打脸。” “踢人不踢卵。” 第一百六十五章 新城之中遇故人 托那位老仙师大手笔,渡船三日后便远远望见两洲边界的屋蒙山,陈景摊开舆图比量一下,在心中推算一番,送出一程,少说三千里,委实大气。 渡船沿着屋蒙山靠东一侧北上,入海之后,也就是断岳峡所在了,可惜陈景和崔英未能跻身金丹境,做不到御空而下。 渡船管事不敢得罪满船船客,而单独为两人破例停靠海岸。 那位老仙师神仙手法确实超凡脱俗,可你俩也与那位仙女有言语过节,说难听点,就是隔空对骂,你们两边关系是好是坏,着实让外人摸不着头脑。 再说了,等下了渡船,能不能再相见还不一定呢,犯不着为了一人一枚雨钱的船资献殷勤,不值当。 断岳峡近在眼前,陈景和崔英只得眼睁睁看着,满是无可奈何。 “咱这肉身不是一般结实,要不干脆一点儿,直接跳海里凫水上岸?” 崔英提了个不着调的建议,陈景想想还是算了,数百丈高空一跃而下,即便是落在海里,体魄如两人,也会落个筋骨寸断的下场。 陈景不是没想过用别的法子,踩踏驭剑,如阶梯一般下落,是个可行法子,不过这也只能自己用,崔妞照顾不到,万一她那个莽夫劲头上来,不管不顾往下“砸”,后边路上少不得要搀着她一步一步走。 陈景回想起赵伏华给的那枚玉佩,亮给渡船管事,期许这人识货,能给行个方便。 管事眼睛一亮,玉佩捧在手里左右端看,抬起头后,嘴角冷笑道:“虞河王朝赵家供奉,嘿嘿,在俺们金瓯王朝这边,不好使。” 得,原来两国合伙对付冠玉王朝,私下双方也看不对眼,感情是貌合神离。 如此这般,陈景看着越来越远的断岳峡无奈叹气,只得用不急一时,聊以慰藉。 进了南聿洲北地,因为“国破”缘由,再无山水禁忌,一路朝着东北边地而去,相较在钰金洲那边,渡船飞掠快上不少。 俯瞰大地,越是往东靠近断岳峡处,越是普遍干涸,少有几处泉水滋润的绿茵之所,超出里许地界,便又是荒芜戈壁。 陈景依稀分辨一处地面泉眼,水量小的可怜,周遭没人依此驻居,估摸只能供给一些走兽和羽禽。 这便勾起陈景过往,在老家最后那两三年,差不多就是如此,不比这般光景好多少,最后一口泉眼,眼看着水流一天天少下去,揪心不已,无能为力之余,又担惊受怕,明天是否还能喝到水?要是泉眼干涸,水缸里边的储水,又能撑上几天? 少年努力过,挣扎过,死地求生,卑微如蝼蚁,只为活着,等到村子里所有人都死光了,困苦光景仍不见好,少年自寻短见的心思都有了。 狗日的老天爷终究没打算放过可怜的蝼蚁,少年最后仰头看去满天火雨,心想着,还是轮到他了,也终于轮到他了。 终究还是要死,活的太累,死了也好,不用再苦苦撑着,见了爹娘好大哭一场,诉说相思之苦,也能顺嘴痛骂几句老天爷。 好在少年的自己遇见师父,这才脱离苦海之地。 “又想爹娘了?”崔英走过来看到小景神色哀伤,晓得他想起过往才会如此。 陈景笑意牵强,说道:“总要了却心事,才可开心颜。” 崔英斜靠船栏,愁眉苦脸道:“咱好好活着呗,该乐呵就乐呵,该痛快就痛快,没必要埋在过往不出来,爹娘晓得你这个样子,也会骂你不惜福的。” 陈景摇头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强扭也不行。人活着,于公于私,好歹总得有个念想才行。” 说完去往船舱,留下崔英船头吹风。 崔英独自一人在船头摇头晃脑,小景念想是啥,她大概能猜到眉目,不过太过遥远,作为兄弟,到时肯定帮忙,算作自己一份。 至于自己,打算稀里糊涂过完一辈子,前提是婆娘媳妇一大堆,这才符合老子浪荡江湖的气质。 渡船行至十二天,终于来到望乡台渡口。 比起早些年前,也就是天灾之前,如今的望乡台渡口名副其实,三面望去,皆是“故土”,没法子,如今南聿洲北地,不论复国还是立国,只有此地的孟济一国。 孟济国国土不过方圆千里,国都游风城,遵循墨守成规惯例,紧邻渡口,下了渡口不过二十里,就能进城。 渡船飞临游风城城头时,众人得意目睹真容,城内多处正在兴土木之事,多是不起眼的边角工事,皇宫与坊市多半已经建好,主干驿道近乎完整,整座城池就等收尾之后百废待兴。 陈景看到有仙家驱使巨兽做夯土、挖泥,想来正因如此,一国之都才会短短三四个月,雷厉风行落成于世。 等下了渡船,三大一小默契前行,都是打算去新建城池瞧瞧,路上陈景随口问向佟道长接下来去往何处,他对于爷孙俩做个拖油瓶无所谓,不拖后腿就成。 佟道长笑呵呵道:“贫道打算在南聿洲北地这里来回转悠几圈,看看能否找到孙女下落。” 崔英对牵着佟道长手指赶路的小珠儿问道:“我多嘴一句,道长是打算用啥子办法找孙女?不会是见人就问吧?” 佟道长摇头,指着近在眼前的城墙道:“甭管新城旧城,但凡人多起来,人牙子肯定是有的,有些不讲究的朝廷,甚至鼓励此举。 贫道只要给那些见钱眼开的人牙子使些银子,与他们说出贫道孙女长相,有还是没有,贫道坐等消息就成了。若是果真没人牙子,其他行当牙人,拿钱一样能在他们那里开路,门路不愁,消息自然不缺。 这比张榜告示来的快,也能杜绝一些想抬价的无赖货色。” 佟道长一手抓着幡杆,杵两下地面唏嘘道:“贫道当年出远门,年纪不小,实则涉世未深,吃过几次苦头,栽了几次跟头后,一身家财所剩无几,被逼无奈,这才学聪明了些,如今手头紧到吃饭都难,前景渺茫。” 说完大致遭难过往,眼瞅着男女二人没有动作,佟道长故意咳嗽几声,没动静?再来!这次恨不得把心肝肺咳出来。 陈景终于领悟佟道长言语真谛,哭笑不得之后,只好掏出一些碎银递过去,“佟道长孤身寻亲,不知几万里,在下佩服,些许钱财尽管拿去,不可推脱。” 崔英左右看看两人,这才晓得佟道长说那些话是个啥意思,大气的掏出一把碎银子塞进佟道长手里,吼叫道:“拿着!不拿就是看不起我,记得给小珠儿多买些冰糖葫芦解馋。” 佟道长对两人千恩万谢,鼻涕泡都冒出来了,哭腔道:“贫道与两位道友萍水相逢,同吃同住月余,分文不收不说,临了竟还要施舍贫道银子,这可如何是好?” 小珠儿看看爷爷,也想跟着哭两声,使劲皱着鼻子,就是哭不出来,无奈只好随便干嚎两声意思意思。 进了城门,刚出门洞,佟道长敷衍了事般拱手谢过两人资助,拉着孙女就找寻牙子去了,手脚轻便,没有半分依依惜别的打算。 崔英目送一老一少离去,没能看到哪怕一次回头,对陈景道:“咱俩送出的银子,算是肉包子打狗了。” 陈景看开不少,一些碎银而已,不是神仙钱,不心疼,走去前边道:“不想再吃辟谷丹,就到处走走看看。” 崔英咂摸一下嘴巴道:“但愿这里吃食花样多些。” 街道整洁,楼房崭新,连带新漆都有些熏人,就是人流稀少,一眼过去,热火朝天忙于工事的地方才有人群聚集,其他修筑完毕的街道商铺,门可罗雀。 崔英跟着陈景兜兜转转,来回走了几条街,只能找到一些卖咸肉的铺子,这让崔英老大的不乐意,她当然晓得咸肉耐储存,可咸肉味道太重,除了咸,肉味儿没多少,这玩意儿还不能烤,最好的法子切片炒,可惜小景不听他使唤,顶多煮粥的时候切两块下去增味,是用来聊胜于无的,实在不是解馋的东西。 随便称上十多斤就行了,陈景晓得崔妞看不上这东西,除非馋的不行才会偷吃,搁在平时,崔妞都懒得正眼看咸肉。 走走停停,崔英对于吃的心急如焚,但凡能解馋的,她都买上一些,后边路上不知要走多远,可不敢错过了。 陈景不在意这些,吃的好赖与多少,都能凑合,带着崔妞在城里到处转悠,新城新气象,总会有惹眼的地方存在。 走过一处破烂遗址处,陈景这才晓得,原来新城是建在旧城之上的,白色院墙近乎全部推倒,露出里面缺砖少瓦的房屋。 这般光景,屋子里面仍是住了不少人。 陈景不由自主想到一类人群,流民。 看去另一侧新筑房屋,不晓得是否有特意安置这些人的地方。 可能有吧,就看孟济国心胸如何。 崔英不待见这些人,也不会生出鄙夷,她自己小时候就是野孩子,和这些人没多大差别,估计唯一比他们好的地方,可能就是吃饭饿肚子时候不多。 她小时候饿了就去讨饭,总能讨来一些,要是没人施舍,或是给的少了吃不饱,自有法子去别人家灶房偷吃的。 一众流民袒胸露乳晒着日头,瞅见外人走过,抬起眼皮搭上一眼,脑壳都懒得扭过来正眼瞧一下,该咋样还是咋样。 崔英看去,没能看到妇人与小孩,漏顶的房屋内也是没人,有些替这些流民心疼,一个个光棍汉,老了谁养活呦。 两人没有大发善心替这些人解困,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给这些流民钱财只能解一时困境,养活不了余生。 陈景打量一个正在昏睡的老头,多看了两眼,缓缓走过。 走过十多步,陈景越想越不对劲,回身来到那个糟老头模样的流民面前。 老头一身灰色粗布衣裳,满是秸秆的灰白发丝,宽鼻,有浓眉,正酣然入睡。 陈景再看一眼这人脚底板上的黑痣,走近一些,推老头一把,轻声喊道:“冯老头?” 眼看老头睡梦不醒,陈景不死心,再使劲推一下,大声喊道:“冯老头!?” 老头被人吵醒,睡眼朦胧,拿手遮住日头,看到两个陌生家伙,身上衣裳和金贵可沾不上边,像个江湖游侠,自是没好气道:“谁家娃儿闲的没事,来消遣老子来了,走走走,一边儿找别人去,老子还没睡够呢。” 崔英替小景心急,走过来大着嗓门吼叫一声道:“冯老头!” 老头跌坐起来,揉搓眼角芝麻糊求饶道:“两位少侠行行好吧,小老儿没招惹你们吧,咋个逮住俺一个欺负?” 陈景蓦然笑了起来,手指点向自己道:“冯老头,还记得我不?” 老头使劲挤眉弄眼,终于看清男子模样,摇头道:“俺是光棍一条,没有亲戚朋友,咋会认识小兄弟。唉,不对,你俩咋晓得俺姓冯的?” 陈景愕然,自拍脑门,懊恼道:“看把我急的,” 对老头说道:“陈世村,村东头的陈家小子,陈景,还记得不?” 老头掏几下耳朵,作思索道:“陈景这个名字,只听过一个,不过嘛,那小家伙应该……” 陈景神色带着些许伤感,点头道:“应该早就死了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半个老乡 “你咋个活下来的?” 陈景和冯老头皆是此问。 冯老头坐起身来,愁眉苦脸道:“俺也不晓得咋回事,就是有一天饿得太狠了,正要趴着去泉眼那里,灌些水填肚子充饱,正趴地上顾涌,突然……” 冯老头两条胳膊晃荡着,“就是突然那么一闪,俺人就到别处了。起先俺还以为饿头昏了,连村里啥样都忘记了,后来为了找水喝,陌生地界走了老远的路,可算碰见人,一个都不认识,全都一嘴鸟语,后边才晓得,俺是到了隔壁钰金洲的地界,这可把老汉吓到了,咋一下子就跑那么老远的地方……” 陈景打断他问道:“那你咋回来的?不是用走吧?” 冯老头薅下头上些许秸秆,擤下鼻涕道:“咋回来的?被人家扔回来的呗。” 崔英蹲在他对面,乐呵道:“赶紧说说,我这人好奇的紧。” 冯老头瞅她一眼,眼神古怪接着说道:“本来在钰金洲地界管吃管喝,哪怕没事儿做还是管饭,陈家小子,你也晓得,俺老冯就是个四处讨饭的,只要有一口饭吃就饿不死……” 陈景笑道:“让你干活换工钱,你也不去,我说的可对?” 冯老头嗤之以鼻,“给了钱我也存不下来,既然留不住钱,俺老冯何必每天去苦哈哈的做小工去,人活一辈子,不就是求个逍遥自在,随便对付一下肚皮,找个舒服地儿晒日头,有啥不好的?” 崔英点头道:“还挺有理,只要思路通了,能少走几十年弯路。” 当年冯老头一路沿街乞讨,来到陈景故乡陈家村,长辈们对于这个外地要饭的多是白眼,年纪老大了,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儿,咋的讨饭过活。 有好事者曾经猜测,这个要饭的难不成是个正被追捕的逃犯,村里特意找来镇子上的捕快,好好辨认一番后,捕快败兴而归,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叫花要饭。 既然是个没本事的叫花子,村里人对冯老头多了些刻意刁难,碎言碎语也少不了,不拿正眼瞧他,偶尔会拿他撒气用,多是叱骂,隔三差五拳脚相加,冯老头从来不避开,大有一副“冲着我来”架势,撒气过后,心情舒畅了,给口吃的,两边你好,我好,大家好,相处还算“融洽”。 相安无事三五年,冯老头与村里一大帮孩子成了忘年交,其中就有陈景。 犹记得夏日时节在那座荒废戏台上,几个小伙伴围绕冯老头跟前听他吹牛皮,在外边时,如何如何厉害,结交的都是大人物。 “县太爷那般大的官俺都见过,还一块儿喝过茶,虽说隔了七八丈远,中间还有十多个人,那也是脸面,光宗耀祖哩。” “俺可是亲眼见识过武林高人出手,两块青砖垒在一起,单手就劈断了,手指头都没颤一下,了不得呢。” “轻功水上漂,你们晓得不?俺坐船那次就看见了,好家伙,那人两条腿使劲在水上蹦跶,愣是沉不下去,最厉害的是,那人手里还拿块饼子,一边飞一边啃饼子,游刃有余,牛大发了。” “仙女?仙女俺也见过,有种叫‘青楼’的地方,不用进里头,光是在外边,就能被传出来的香味熏个跟头,里面尽是仙女,一个个美的不像话,就是太势利眼,没钱就不稀罕搭理你。” 少年时候的陈景,被冯老头吹的牛皮糊弄脑壳发懵,有信的,有不信的,甚至偶尔左右来回选择信与不信,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小儿无聊罢了,听一个能说会道的家伙胡吹,打发无聊光景,随便问上几句不懂或想知道的,冯老头总能说上几嘴,期间夹杂几句俏皮话,总能引来孩子们的哄笑。 陈景思忆过往,会心而笑,“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可真有你的,冯老头。” 冯老头怪笑两声,大言不惭道:“俺就是要饭的命,赶鸭子上架换个活法,别人能用这招,用俺身上,白搭。” 崔英伸出大拇指,赞叹道:“老哥行啊,要饭要出持之以恒,佩服!” 冯老头低下脑袋看去崔英脖子,“俺就寻思你这嗓音儿咋不对劲,脖子都是平的,你爷们还是娘们?” 崔英眼珠一瞪,拍着胸口道:“爷们,纯爷们!” 冯老头忍不住道:“可惜是个娘娘腔。” “找打是吧?”崔英开始撩袖子。 冯老头上身后仰,问去陈景道:“脾气这么大,这家伙又是哪家的?王家那小子打小不学好,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天天村里晃荡欺负同龄,是他不?” 说完又自己嘀咕道:“不对啊,我记得最后那个把月,村里就没啥活人了,就咱俩了。” 陈景摇头,拉住崔妞,让她消停下来,没看冯老头瘦骨嶙峋的,老弱如他,可撑不住哪怕一拳。 “怎么就被扔过来了?”想到冯老头脾性,陈景仍是问道。 冯老头指着身边一圈人说道:“都是些不争气的穷懒鬼,吃饱了睡,睡醒了就吃,拉屎挪屁股都嫌费劲,恨不得直接拉在席子上。 被人家看在眼里,烦在心里。享了几年福,前阵子被人家赶上船,能飞起来的那种船,和鸟儿一样,一股脑扔到这里来了,估摸是烦透俺们了,扔远一些,一了百了。” 冯老头说完这些,一边搓着脚丫,一边问道:“陈家小子,你是咋活下来的?看你如今人模狗样的,咋的,活命之余,还碰见好事了?” 陈景转头看去南边,面色平静道:“我是被师父救出来的。” “师傅?”冯老头一愣,赶忙问道:“哪位师傅?俺说的是,你师傅是木匠雕花的,还是砌砖盖房的?” 崔英笑到不行,这老头忒没见识,与传记趣集里面皇帝拿金锄头锄地,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景含糊其词道:“师父教我武功。” “武功!”冯老头惊起而立,“对喽,能救你出去,功夫肯定不差,陈景小子,你行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拍拍双手,吆喝一句,“来一个!” 正想着客气回应时,听到冯老头有此一说,陈景问道:“来一个啥?” 冯老头挠着头皮道:“都这些年了,胸口碎大石都没学会?不至于吧。” 崔英正要发笑,蓦地冷静下来,是啊,这些年了,咱连街头卖艺都没试过,这咋能说是闯荡江湖呢,这可不行,江湖大俗大雅咱都得试个遍,这才好与人称兄道弟。 得好好思量一下卖艺手法,大的,巧的,越是能夺人眼珠,越是能博人喝彩,让那些看客不得不掏钱打赏,这个难度似乎有些大,不然先从上手简单的着手? 陈景叹口气道:“师父教我的是真武功,不是杂耍卖艺的那种。” “真的?” “真的!” “天爷爷啊!俺们村儿终于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往常求爷爷告奶奶都来不了的福分啊,咋个让你这个兔崽子碰上了!?唉,对了,你师傅是啥来头啊?哪个门派这么好心,换俺过去给看看,说不定能做你师兄。” 陈景推开给他拍衣去尘献殷勤的冯老头,“你可不是俺们村土生土长的人。” 冯老头着急道:“你咋这样说,俺可是吃了几年村里饭呢?” 陈景摇头道:“要饭几年,都是白吃白喝。” 冯老头跺脚道:“那也是村里的饭,不容诋毁!” 陈景被他逗笑,多少年没见,冯老头一如既往会扯淡,接着说道:“你想多了,我就一个师父,无门无派,我也没听说师父有再收弟子的打算。再说了,你都多大年纪了,好吃好睡,还懒得要命,谁会收你当为徒?脑壳被驴踢了么?” 冯老头听后不再闹腾,“原来是个没名堂的师傅,俺可不乐意给这种人打下手,留你给他折腾吧。” 陈景呼出一口长气,看到冯老头又要躺下,说道:“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如今和师父一起住,家里那边能腾出一块地方给你,就当养老了。” 冯老头听后怔住片刻,随后问道:“在哪儿?” 陈景指向南边,“咱南聿洲南边一处地方,离这儿挺远的,不过咱坐渡船,就是你说的那种可以飞的船,坐船多半月,再走个多半月,差不多就能到家了。” “这样啊。” 冯老头语气惆怅道:“算了,陈家小子,好心好意俺心领了,俺就是个懒蛋,改不了的,走哪儿都不受待见,虽说白眼早就吃了个饱,不认识、不相干的外人白眼,犯不着理会和在意。 可咱俩好歹算半个老乡,去了你家,给一个懒蛋养老,惹得街坊邻居碎嘴,俺替你不值,俺老冯也受不了这种罪。” 冯老头回看一众流民,悠悠道:“既然有这种不着调的脾气,就不怪老天爷给俺们这种人安排的苦命。” 崔英眨几下眼睛,不再迷糊,对冯老头劝说道:“老哥,要不咱俩搭伙卖艺,三七分成咋样?” 冯老头好奇问道:“谁三,谁七?” “我这一身本事,肯定是我七成,这还是看你可怜份上,不然老子独占九成。” “卖啥子艺?” “先来容易上手的,能糊弄人,比如胸口碎大石啥的。” “你觉得俺抡能得动大铁锤?” 崔英嫌弃道:“锤子都拎不动,你还能干啥?” 陈景想到一些可能,问去冯老头道:“你有没有见过村里其他人?” 冯老头抬头看一眼日头,有些年头没有嘴上嫌累了,他晓得陈家小子是个正经人家孩子,不和他一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说话,只是晃了晃脑袋。 陈景面容多出几分伤感,仍不死心,喃喃自语道:“或许被人救出,送到别处,也说不定。” 冯老头正要开口,瞅见那位说是爷们,却有些娘们的小子冲他摆手,只好作罢。 陈景仰头极目远望,愿景虽好,却飘渺如烟。 我于人间意难平,老天唤我如刍狗。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互为帮衬 “真不打算跟我走?” 陈景犹是不死心,冯老头是自己出门遇到的头个老相识,即便晓得他本性如何,乡愁外加旧情,于情于理,对他好些不为过。 冯老头摆出八抬大轿也不挪窝的姿态,躺在席子上不动弹,嘴里嚷嚷道:“你俩该干啥就干啥去吧。既然晓得俺老汉在这儿安顿下来,有事没事可以过来看看,手里别空着,那不是道上规矩,礼轻情意重,那也得有个礼才行啊,这次重逢有点儿突然,就算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显得咱一个村里出来的人没教养。” 崔英看不出这老头是真心还是激将,琢磨片刻道:“来都来了,要不咱去吃顿好的,就当是庆贺重逢之喜。” “硬是要得!” 冯老头惊坐而起,对崔英夸赞道:“小兄弟除去嗓门差了些,话说得漂亮,咱是该去好好撮一顿,狠劲庆贺一回。” 拉起陈景手腕就走,“走走走,带你们去一处馆子,那边实惠,量大管饱,酒水也便宜,女掌柜极有看头。” 崔英别的没听清,就最后一句听到耳朵里,凑近问道:“怎么个有看头,说道说道。” 冯老头在她耳旁嘀咕一句,然后拿手比划几下。 崔英瞪大双眼,双手合拢几次,情不自禁道:“真有那么大?真有这么妙?” “俺老汉还骗你不成?去了就晓得,这会儿应该人不多,咱正好去占了好位子,慢慢欣赏风景。唉,对了,你俩身上钱带够没?” 陈景点头道:“放心,足矣。” 冯老头拿指头点着他,讽刺说道:“哎呦,陈家小子见过世面了哈,说话都斯文起来,‘足矣’,晓不晓得咱这是啥地方,京城!不是仨瓜俩枣就能打发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和俺老冯托大,给句实话透个底,咱半个老乡,有啥不好说的,钱不够不丢人,再穷,能比俺老冯还穷不成?” 陈景掏出几枚碎银,递出问道:“够不够?” 冯老头眼皮子打颤几次,想要伸手去抓,临了改成爱抚几下碎银,矜持点头道:“够了,够了!” 崔英一手搭在老冯肩膀上,边走边说道:“冯老哥,刚看你眼神不对劲,恨不得吃了那几块碎银,可见你过日子遭罪成啥样,干脆跟我们回去得了,好歹有人照应你。” 冯老头干笑两声,自家窘迫还是被人看穿了,外在也便罢了,反正是个穷要饭的,好不到哪儿去,再坏也无人可怜。 内里被人看穿,这就让老冯浑身不自在了,才和陈家小子说不走,转眼就破相,唯有的一丁点儿“骨气”,也被消磨不见。 “冯老哥,冯老哥!这是去哪儿?” 三人回头看去,一个脑壳秃瓢的流浪汉子小跑过来,手里端着一口破碗,单薄布衣随风晃荡,袖口沉淀,看去并非有东西压着,纯是太过脏旧,让袖口有了“千斤坠”的效用。 秃瓢汉子半脸络腮胡,见两个干净后生陌生的紧,带着一脸嬉笑说道:“冯老哥这是要走了,去别处安家?可喜可贺。” 冯老头回怼他一句,“咋的,想赶人啊?你想的美!” 而后指着秃瓢汉子给男女两人介绍道:“老耗子,就是老鼠的那个意思,这边流浪汉里的头子,当然是名义上的,说话不一定管用,没几个人愿意搭理他,这狗日的运气不错,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上边官差来了,俺们就把他推过去应付了事。” 老耗子双手抱拳晃上几下,眼睛看向冯老头道:“这两位是?” 冯老头可算长气一回,双手翘起大拇指,两边一顶,霸气道:“瞅见没有,俺老冯老乡,不远万里找俺来了。” 崔英双臂环胸,目中无人道:“没错,老冯隔壁邻居家的大黄狗经常去串门那家的对面三大姑亲家巷子里第三道门,就是俺家!” 陈景言简意赅道:“老冯吃过我家饭,算半个老乡。” 老耗子抹下半块秃顶,苦着脸道:“既然两位与冯老哥关系密切,何不……” “闭嘴!”冯老头喝止他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让八竿子都打不着,攀不上亲戚的老乡带回去干啥?当宝贝么?你见过把废物当宝贝的?” 老耗子开口道:“老话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是有些言过其实,不过孝敬长辈么,犯不着较真。” 冯老头向前一步,叉着腰逼问道:“那你老耗子咋没回去?” 老耗子呐呐无言,哆嗦手脚,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崔妞乐呵看热闹,不晓得两老头能否骂些新词意出来,村里老头老妪吵架时,她就喜欢和一群半大不小的蹲一边看热闹,学会不少老一辈“家底”一般的骂词,与兆安城帮派泼皮打架并为一绝。 陈景看不惯俩老头这般争吵,拉回冯老头,对老耗子温和说道:“今日与冯老头重逢,说道地方太多,正想和他去个能吃饭喝酒的地方叙旧,既然你也赶过来了,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不如一块儿去吧。” “搓一顿?” 老耗子看到男子点头,气恼的脸色喜庆起来,招呼道:“那咱不耽搁,赶紧走,晌午饭我都没吃几口,正好肚子里空荡荡的,待会儿能多吃一些。” 冯老头鼻孔闷哼一声,“德行!” “天大地大,肚皮最大,能吃饭就能吃苦,我有啥错?” “别以为俺这里看不穿,你是想着俺老冯走后,后边官府济民赈粥,你好多分一口吃的。” “天地良心,老耗子只是为冯老哥以后着想,可不是嘴馋。” “甭狡辩了,就你那德行,脱下裤衩,俺就晓得是放屁还是拉屎。” “脱裤子不放屁,只拉屎,冯老哥当然晓得了。” …… 冯老头领着几人来到仰慕许久的心仪地头,是一处用草棚搭建的简易苍蝇馆子,对面就是热火朝天的工事,此处苍蝇馆子似乎是专门承接匠人与伙夫肚皮,才依此而建。 馆子落座六七成,陈景四人稍微扎眼一些,两个大高个,衣着勉强过得去,袖口裤脚束起,似闯荡江湖的人物,后边两个老的一身寒酸衣裳,都是一副拘谨模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流民无疑。 众人多是瞅上几眼就作罢,接着吃喝,新城怪象频出,次数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冯老头自作主张,挑一处不挨旁人的空闲长桌,一屁股坐下,亮起嗓门招呼一声。 老板娘抖着颤巍巍的身形走来,看也不看两个落魄老家伙,只盯着两个年轻人。 崔英长见识了,原来真的有人身材堪称奇景,侧看上下前后两座山,正面看去,又变得像葫芦,这还是裹着厚实衣裳,至少两层,这要是换成纱衣,乖乖,了不得。 就是那张脸实在让崔英不敢恭维,中人姿色都够不着,实属下等,估摸这女人晚上和自己男人打架,她男人得吹了灯才好忙活吧,不然太倒胃口。 “来一大锅,最大号的那种!” 冯老头底气不够,嗓门来凑,刮一眼妇人壮丽身形,问去对面陈景道:“会喝酒不?” 崔英平视妇人身形,唯独不看脖子往上地方,显得有些呆滞,吼道:“什么叫会喝酒不?海量才对!” 陈景不想让这一老一少丢人现眼,对妇人道:“就按他俩说的来,外加一人一壶酒。” 话才说完,手里银子递过去,免得让人生出误会。 妇人收了碎银,大方开口,让几人稍待片刻,扭着身姿回去准备吃食。 妇人回身走后,冯老头和崔英这才注意到,远处在大锅灶边上忙乎的一个赤膊大汉,正恶狠狠的盯着此处,这让一老一少有捉奸在床的尴尬,赶忙端正,作目不斜视状,干巴巴唠起嗑来。 老耗子瞅见对面年轻人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心里犯难,这人咋不去看俏丽妇人,看一个落魄流民还能看出花来? 冯老头笑呵呵对陈景道:“别多想了,你想问的那些,俺老冯早就问过几十上百遍了,死心吧,没影子的事儿。” 陈景叹口气道:“真就天大地大,踪迹难寻呗。” 冯老头搓两下脖颈,不耐烦道:“真找着了能咋样,你又能帮多少人?要俺说,甭管活下来多少人,人家不一定乐意被你救助,甚至不想搭理你,是你小子太过想当然了。” 崔英瞪他一眼道:“都说吃人嘴短,换成是你,咋还埋怨起人了?” 冯老头回头看一眼端来大锅的妇人,歉意笑道:“怪俺老汉,待会儿老汉先自罚三杯,消消气儿,都消消气儿。” 锅底不深,却有三个人头大小,肉食多是下水,调料多且重,这才压下众多腥味,成就一锅乱炖。 油碟加蒜蓉,几人吃的有滋有味,冯老头长筷敲下油碟,得瑟道:“这才是神仙日子,往常整天喝粥,越喝越是浑身没劲,放响屁都没力气,只能挤成细碎,一个一个往外出,连显摆一下都做不到,非要强行来个响亮点儿的,保不齐出来的不只是屁。” 陈景嘴里嚼着毛肚,吃也不是,吐也不是,警告他道:“正吃饭时候,少说那些恶心人倒胃口的话。” 冯老头拿筷子指着他道:“想开一些就是了,早死早投胎,没你帮衬,人家还不能投胎咋的?先不说到底还有没有,就是那些不晓得在哪儿继续活着的老乡们,没被你找见,还不是照旧活着。 再说了,你也不欠别人吧,至少没欠太多吧,心思热络有啥用,想把他们都圈起来,聚成一个村那样养活?” 陈景嘴里嚼着,停顿片刻,瞎想一二,开口道:“那样似乎也不错。” “你谁啊?瞧把你能耐的,你问过人家没,就替人家做主。” 冯老头筷子一撂,不吃了。 “俺就纳闷了,咋的世上但凡有些许本事的人,鬼使神差一样,想方设法替人做主,要是为了公道,俺老冯绝不会嘴上使坏,可那些人纯粹私心。陈家小子,你告诉我,你是想当人上人,想去当那皇帝老儿?” 陈景看去锅里滚开的汤水,一言难尽道:“自然不是。” 冯老头双腿盘在板凳上,落寞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有善心不假,强行按在别人身上,这就不妥喽。” 老耗子神色怪异,阴阳怪气道:“冯老哥好吃懒做,咋个还教训起别人来了。” “你说啥!” 冯老头指着老耗子半张秃顶怒骂道:“你算个什么玩意儿,白吃白喝,也配指责俺!” 老耗子拖人下水,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是个白吃白喝的,就该说好话,不像某些懒蛋,自己不济事,还要贬斥别人好心,不是个东西。” “你奶奶个腿儿!找抽是不是?” “你爷爷个蛋!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远处搅和大锅灶的赤膊汉子听见吵架,大喊一句,“吃饭便吃饭,吵架滚远点儿,坏了食客胃口,看我不收拾你们。” 俩老头这才消停下来,互相扭过头去,不看对方,不过看俩人鼻孔喘粗气,显然是动了火气。 饭事终了,几人歇息片刻,陈景和崔英抬脚就要离城而去,冯老头没有挽留意思,他也没那个本钱,反正陈家小子是个念旧情的,尤其是还想着找寻散落其他地方的老乡,此情真挚,日后少不了再回来几趟,有的是把酒言欢机会。 瞥一眼身边老耗子,这狗东西的哪儿来的脸皮给俺老乡送行,混个满肚子油水就够了,厚着脸皮贴过来做甚? 走出东城门,陈景回身之时,顺势将手里碎银投进冯老头衣袖里,俩人双眼一搭,尽在不言中。 冯老头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好本事。” 陈景看去冯老头,过往种种如走马灯闪过心头,一时难以言喻。 冯老头看在眼里,开解他道:“别想太多太远,陈家小子,你从今往后可能就俺老冯半个老乡,别的不说,下次过来,俺老冯肯定还活着,记得带些东西过来,尤其是吃食,俺老冯过惯了穷苦日子,吃喝从来不忌口,太好的东西,俺也不敢说能受用,一些平常东西就足够了。” “冯老头啊冯老头,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活着而已,活着足矣,咋样?” 陈景会心而笑,对崔英道:“走吧。” 一男一女结伴去往东边,没有潇洒,不曾快意,却不孤独落寞。 目送俩人直至看不见身影,冯老头抬手捻指状,指尖显现出丝线,手指发力,将丝线截断。 再一弹指起手,隔空将走远的男女身上印记驱除。 丝线也好,印记也罢,都是身旁老耗子的手笔,别人眼里或许算是高明,落在冯老头眼里,无异于正大光明干偷鸡摸狗的事。 “为何坏我好事,与你何干?”老耗子气喘吁吁,大声质问道。 冯老头甩他一眼神,怪声怪气道:“耳聋还是眼瞎了? 那可是俺老乡,咋可能让你使坏。” 老耗子指着他痛骂道:“你就是个闯门而入的贼偷,有个屁的老乡可言!” “混账话。” 冯老头拍掉他手指,瞅着他秃顶啧啧道:“可怜家伙,你本来就是个守家奴,道心道法上限所在,一般人是惹不起你,可惜碰到意外。 如今最大的倚仗没了,想要找人帮忙,更要防备那些人,如今你本事越来越不济,左右为难,活该你倒霉。” 老耗子厉声道:“这一切都归咎在你,当初若不是你,我怎会遭难至此,沦落到求人帮忙也要遮遮掩掩的地步。” 冯老头背着手走去城里,洋洋得意道:“老汉我承认这里边有我的过错,可你也甭和我装模作样,后边的事可怪不到老汉头上,你也活了一把年纪了,这里边道道心里门清儿。”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 老耗子怒极嘶吼,身后虚空涟漪,凭空生出漆黑裂痕,有崩碎征兆,路人对此仿若不知。 虚空如镜,碎裂成一片片,每一片中都有冯老头身影,而后裂痕开始蔓延至整座城池。 再接再厉,上接天,下连地,连带冯老头在内的事物碎裂成渣,一城生灵悄无声息之间湮灭。 虚无之中传来冯老头嗤笑道:“咋,还想着过两招?早些年还行,如今的你半死不活,不怕被那些伺机而动的家伙觉察端倪,咱大可放开手脚打上一架,看看是你心疼还是我心慌。” 毁去的城池逆转,死物归死物,生灵归生灵,裂痕修补如初,一切照旧。 老耗子势头顿挫,跪坐地上神情气馁,无助道:“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冯老头事不关己模样,无所畏惧道:“行了,叨叨那么久,还不如趁着日头高挂多晒晒,改天说不定想晒都晒不着,只能晒坟头了。” “都是你!” 一声凄惨嘶吼穿过城门洞,冯老头闻言挠挠耳朵。 指头一弹,风轻云淡。 “时也,命也。这话既然你不肯说,我替你说了,送与你,哪天请你吃顿好的,就当给你送行了,到时记得自罚三杯,给老汉我赔个不是。”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亲与情 去往东边断岳峡的路上,陈景一直看崔妞的眼神透露不善。 是先去和爹娘报平安,还是先去找相好,两人争执一场。 “咱爹娘都已经没了,可现成的儿媳在那等着呢,赶紧坐实了夫妻之事,再给咱爹娘报平安时还能报喜,岂不是双喜临门么,爹娘泉下有知,脸上肯定乐开花,说不定还能给咱烧个红包回来。” 听完混账一般得瑟话,陈景气得狠抽崔妞脑壳几下,撂下狠话,你的相好尽管去找,不拦着,等回去路上,老子可不会等你。 看到崔妞嘀嘀咕咕仍不服气,陈景发狠,赶骡子一样天天催她赶路,荒芜之地,俩人轻功真气未曾耗尽之前,一刻不停,打坐恢复过来,不等崔妞发牢骚,又被陈景赶着跑。 反正就是不让歇着,到了晚上也好不听她磨叽言语。 若真是晚上开始唠叨不休,陈景坐立起行,喊一句“赶路”,硬是逼着崔英散尽浑身劲头。 十三天,俩人约莫赶路三千里左右,终于来到海岸处,崔英还想着就在此地应付一下得了,陈景不如她的愿,沿着海岸往南继续走。 这边看不到陆层断裂,算不得断岳峡境地,他不愿意和崔妞一样敷衍了事,上坟都能敷衍,简直儿孙不孝。 “你脑壳里边装的都是什么东西?”陈景忍不住发火道。 “你不能全怪我啊,我连咱爹娘模样都没见过。” 崔英抱怨完,瞅见陈景气馁样子,随即道:“是,我认,当初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可你也不能指望爹娘半道得来我这孩子能有多孝顺,我从小到大野惯了,哪里有切身体会亲情温暖的机会?” 陈景叹气道:“爹娘没了,孝顺的机会也不在了,我气不过在此,想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总要以爹娘为先,哪怕是言语举止上,兴许是我牵累你了。” 崔英背手后脑勺道:“咱都这个年纪了,爹娘看到儿媳妇才会大喜,兆安城里外,老头老太就这样,天下父母大抵如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咱争取早日抱得美人归才行啊。” 陈景冷哼一声,“媳妇儿大概是你先得手,不过传宗接代,还得看我。” “那可不一定。”崔英说到此处,脸色得意。 陈景左思右想不得其解,问道:“你想收养别人家的孩子?” “你这是骂我无能!”崔英不客气道。 陈景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孩子了,自然晓得世上有像崔妞一样好女色的女辈,可再厉害的女辈,也没有传宗接代的可能,至少陈景闻所未闻。 “你就胡说八道吧。”陈景笃定她胡乱臆想。 “等着瞧吧,侄儿侄女会说话了,还得喊我家孩子哥哥和姐姐。”崔英对此十拿九稳,嘴里哼起小曲。 又是三天,终于看到海岸断层地带,陈景依旧不死心,继续往南走,他执拗认为,只有人多地带,才是祭拜地方。崔英秉着来都来了念头,能闭嘴时紧闭嘴,不敢轻易开口,怕再说一些不着调的言语激怒小景,等上坟磕头就受苦了,说不定会和爹娘唠叨新认“儿子”的不孝。 终于又走了两天,遇见一些上坟祭拜的凡人后,俩人终于停留一处无人打扰地,陈景拿出在游风城买来的黄纸一一烧掉。 崔英看见心中懊恼,自己就记得吃,忘记这茬事了,被小景骂两句活该啊,得试着找补一下,“扑通”跪下,怕爹娘听不到,使劲磕上几个响头,起身碎碎念道:“爹娘在上,不孝儿崔英给您二老问安,小景与我一路出行数万里,小有波折,有惊无险,日后若是不能经常来看望您二老,斗胆请二老谅解一二,兴许是孩儿正在找媳妇儿,这才耽误了……” 陈景在崔妞后脑勺来上一巴掌,“你都说了些什么话?” 上香三炷,黄纸烧完,总算了却一番心事,待上一时片刻后,陈景招呼崔英过来,没有急着去回魂崖,围着她转上几圈,问道:“你有没有感到身上有何异常之处?” “没有啊。咋了?”崔英不明所以道。 上次祭拜爹娘时候的事情,陈景至今回想历历在目,再来一回上次的事情,真就要抓狂了。 陈景一边走,一边看她,没能看出有何端倪,心中庆幸道:“还好,还好,我才是爹娘亲生的,崔妞只能排第二。” 旋即又不安起来,通常父母都疼爱老幺一些,才认一个“干儿子”,爹娘就立即偏心眼,自己这个亲生的好大儿,着实当得憋屈啊。 崔英瞅见小景不断打量自己,一时无语,我这又是哪儿遭你不待见了?说出来我好改呀。 山水迢迢,情深不惧万重山。万里归途,丝线牵绊故人归。 去往回魂崖的路上,崔英再不用陈景敲打赶路,反客为主,开始催促陈景腿脚快些,好让她与朝思暮想的严姓姐妹早日见面。 拿出那枚玉佩,崔英睹目思情道:“我与严姐姐风情月丝,实乃天作之合,不可怠慢,你说该准备个啥样的见面礼,才配得上严姐姐倾城姿容?” 陈景对一望无际的隔壁正愁眉不展,敷衍她道:“青丝与情丝谐音,不然你剃个光头,把头发留给她们两个,以表心诚。” 崔英双手捋过头发,认真思量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这种念头,“没了这头浓密发丝,潇洒风流便少了几分,可不是我舍不得,就怕严姐姐心疼,要是为此大哭几天几夜,得心疼煞我。” 陈景直犯腻歪,“只说男女之事,你的无耻,超出我的想象。” “那就帮我出个主意。”崔英背过风去,这几天风沙吹个不停,一身灰土让人隔应,等临近回魂崖,可得好好整理一下,让美人眼前一亮,惊为天人,恨不得投怀送抱那种。 陈景随口道:“既然你色心不减,干脆带她俩走。” “带她们走么?也不是不行,我想想安置在哪儿合适?” “你还真有此想?” 崔英意外道:“不然呢?换成是你媳妇儿,难道你不想让她好过一些?” 陈景愕然,语气缓和道:“满打满算也不过两日而已,你铁了心要和她过一辈子?” 风尘如烟,吹拂而过,扰乱崔英些许发丝,嘟囔一句,“当时你也听到了,我说过要娶她。” “终身大事,我没资格替你做主,你自己也不行。”陈景无奈道。 “那谁能?”说完恍然道:“哦,师父。” 陈景看去前方漫漫黄烟,“做徒弟的私定终身,太不把长辈当回事了,总得让师父认可点头才行。” “师父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光棍儿,肯定乐意得见徒弟抱得美人归,自己不行,徒弟行,这就叫‘青出于蓝胜于蓝’。” “但愿如此。” 陈景说完,抬头看一眼日头,心中估摸一下方位,脚下开始赶路,不待见这会儿崔英情饮水饱的讨人嫌的脸色,开口道:“等到了驭灵宗地界,得去看看那些孩子如今怎样了。” 崔英吐出口中沙土,点头道:“一两年了,不晓得他们有没有长进,实在不行,我这儿还剩不少金银,送他们一些,不管是搬去远处地界,还是做一些小本买卖,足够他们折腾几回。” “好事多磨,总会慢慢往上走。” “善心难得,有咱开路怕个啥。” 黄沙漫天,也让俩人吃进不少,好在终究有个头,俩天过后,远处终于看到绿意,此处风沙也小了不少,不用顶风受罪了。 由于不认得去路,崔英路过一处山匪窝时,直接闯进去问路,起初山贼仗着人多势众毫不在意,一介江湖人而已,水泄不通之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若能跑,我等好汉不成了酒囊饭袋? 面对崔英,这伙山匪连酒囊饭袋都做不得。 崔英随手抓住一个就问去回魂崖怎么走,不说还是不知道?叽里呱啦一大通,崔英听不明白方言,一拳打昏过去。 刀斧齐聚而来,崔英单手夹住,再问一遍去回魂崖咋走,还是听不懂,恼火起来,你们这些耽误事的家伙,老子赶着去和严姐姐幽会呢。 气恼之余,把两个山匪扔去远处。 “说不说!” “知不知道咋走?” “舌头捋直些,老子听不懂!” 一连揍了十多个山匪后,终于有个能听清楚的,崔英让他多说几遍,也好下山和小景报信去。 寥寥几句话,崔英背下来之后,从土匪窝飞出,疾驰下山而去。 大当家跑出来,心惊这女侠身手的同时,又庆幸不是黑吃黑的杀人越货同道中人,等到彻底没了女侠踪影,大当家才壮着胆子叫骂几句。 一颗石子破空而来,正中大当家脑门。 那位大当家声都没出,直挺挺倒在地上。 众人为之一愣,二当家率先扯着嗓门喊叫一句,“跑路,散伙!” 身后一众山匪轰然而散,赶紧去抢“家产”。 有了大致方位,男女二人终于不用像个无头苍蝇撞运赶路,用时两天,走过一段平整路面,越过几座低矮山丘,可算碰到有峡谷出现,看来那个可怜山匪没说假话。 进了峡谷,崔英心急如焚,时不时就让陈景看看仪容是否干净,也就是这附近没有溪流泉眼,不然崔英能下水搓回澡,可不敢在心怡女子面前潦草太甚。 越往前边走,眼熟地方越多,崔英破天荒拿出一把梳子梳头,这让一旁陈景眼皮直打颤,这混蛋不像玩闹,似乎是动真情了。 崔英梳完头,递给陈景梳子,说道:“作为我兄弟,身份在那儿摆着,你也不能跌份,赶紧整理一下。” 看陈景呆愣住,崔英眉毛一抬,责怪道:“愣着做甚,赶紧的!” 本着早下手为好,晚下手后悔的念头,俩人深夜时候,终于来到回魂崖。 土山依旧,风声飕飕,荒芜之地,凄凉之意。 人已至,鬼未来。 崔英走向土山山巅,来回扫视,空无一物,神色逐渐茫然。 咱就真是一厢情愿了? 天上半月,地面浅霜,陈景唤崔英过来,指着远处让她看去。 远处一道影影绰绰白色人影,别人看到或许生出惧意,崔英看到心花怒放。 “有缘千里来相会,咱这万里相会,何止是有情,深情、巨情不足以表明我一番情深,老天要是有眼,就该立马让严姐姐嫁给我。” 正要赶过去,崔英扭头问道:“赶紧给我看看,潇洒不潇洒?” 陈景忍着头疼道:“气宇轩昂,飒爽英姿。” 崔英点头道:“我就知道如此!” 派头在身,天下在我,“呜呀”一声怪叫,崔英从山巅一飞而下,“严姐姐,崔英来啦!” 一会儿土山下边传来崔英嗓门,“哎呦呦,小景快点儿下来,我脚崴到了!” 陈景这回终于体会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深意,一边往山下走,一边骂道:“怎么不摔昏过去,还拉上我丢人现眼。”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冤家与仇家 陈景搀着一瘸一蹦的崔英,两人三条腿,慢慢走去白影那边。 “有点儿得意忘形了。”崔英一边蹦跶,嘴里懊恼道。 “这会儿知道了?十多丈高的土山,你说跳就跳,瞧把你能耐的。” 陈景说归说,瞅去那道白影说道:“就凭刚才你那一嗓子,又是在高处吼出来的,方圆几里地都能听到,怎得她就没个动静呢?要不你再吼两句试试?” 崔英听后憨笑两声,开口道:“严姐……” 才开口就没了音儿。 陈景瞅去崔妞脸庞,一副呆头呆脑的憨傻劲头,“怎么了?” 崔英跳着脚说道:“红颜近在眼前,触手可及,难免有些心怯。” 陈景听完喜忧参半,这狗熊一样的崔妞也有今天啊,即便不是真的要娶严梦霜,俩人情愫纠缠不休,少说几十年起步。 临近几十步之外,崔英让小景闪开,强撑着伸腿几次,学着印象中董老爷子手法,用力在脚上拿捏几次,“嘎巴”响上几次,真被她蒙了个八九不离十,至少能自行稳当走路了。 可不能让严姐姐瞅见自己落魄一面,江湖好汉永不倒,走路都被人搀着,让美人看到,能给好脸色?退一万步讲,老子就是摔瘫了,用两只手爬,也要爬到美人面前,哪怕遭美人嫌弃,被绣鞋踩脸,也要亲自上阵,不能便宜别人。 “严姐姐。” 走近之后,终于看清白影周全。 不同于上次,严梦霜红衣变白衣,散落青丝挽作宫装头饰,少去几分惊人艳丽,多出几分柔顺温婉。 只是身影模糊不清,远不如上次那般凝实,神情举止呆板异常,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有人走近,扭过头来,盯着崔英看了片刻,蓦地眼眸睁大,“原来是崔……恩公来了。” “啊?”崔英失落道:“啥恩公不恩公的,直呼我名字呗。” 严梦霜看到后边又走来一位认识的生人,走路如飘,近前几步,行个万福,起身问道:“两位这次过来,是要做什么?” “我,我就是……”崔英呐呐不能言,她早先心里想得美,嘴上说得好,终究有些想当然,也没想到过会生疏客套。 扭头瞅去小景道:“不该这样的。” 陈景也不愿多想,可崔妞这憨厚显然不肯轻易罢休,直视这个女鬼道:“你如今这副鬼身是怎么回事?与上次大为不同,难道鬼物修炼都是如你一样,越修行,鬼身越是虚幻?” “你问我,我自己却也不清楚。” 严梦霜伸出一只脚,露出白底黑面绣花鞋,顺脚踢出一块碎石,眼看碎石滚落至男女二人面前,呆板面容多出一丝情绪,冷冷道:“两位若是路过此地,顺路来看望梦霜,梦霜便在这里,既然已经看过,天色已晚,该早早歇息才是,梦霜便不打扰了。” 说完再次行个万福,就要打算离去。 “别走,别走。” 崔英呼喊一声,急得直挠头,“我,我是前来履行上次约定的。” 严梦霜回想片刻道:“什么约定?” 崔英这回彻底傻眼了,不至于吧,这也没过多久啊,严姐姐记性这般差么?还是说,即便生出灵智的鬼物都善于忘事? 陈景左右看看,似乎那位叫严安绣的小女鬼不在,思虑片刻后问道:“你刚才开口第一句说到过‘恩公’。” 严梦霜微笑说道:“对呀,两位有恩于我,自然是我恩公。” “我们有何恩与你?” “恩公这是责怪梦霜忘恩负义?” “你不用多想,只管回我话。” “恩公传我修行之法,还为我找了一处修行栖息之所,这等大恩大德,严梦霜铭心刻骨,不敢忘却。” 崔英干笑两声,开口道:“严姐姐,我们两是送予两块沉阴木,鬼修法门我是答应过帮你找,如今还没着落呢。” 严梦霜听完掩口而笑,面容僵硬,眼色冰冷,“恩公记性真算不得好。那夜亲手交于我的修行法门,严梦霜记忆犹新,你还嘱咐过,让我不可懈怠,争取早日脱离此地,改日……改日江湖再见。” 崔英摸着脑壳问小景,“我那天夜里说过这话?” 话说没说,陈景不清楚,即便说过也无妨,不过鬼修法门的的确确是没有,崔妞也从无私藏过鬼修乃至其他修行法门,自然没有可能送给严梦霜,这无可争议。 都说到这里了,陈景不似被情所困的崔英,自然察觉出不对劲,开口问严梦霜,“你妹妹在哪里?” “恩公又说笑了,我形影单只,何来妹妹一说?” 严梦霜说完自顾喃言道:“妹妹,哈哈,有个妹妹也不错,要是和梦里那般模样就好了,哈哈……” 崔英听完头皮发麻,终于幡然醒悟过来,严姐姐身上出事了,连妹妹都不记得,这可是要命的大事。 “严姐姐,我们上次见面,你妹妹也在场,名叫严安绣,名字忘记也就罢了,你咋连妹妹整个人都忘了?” 严梦霜连连摇头道:“不可能,我从来都是孤身一鬼,再无其他,怎会凭空多出一个妹妹来。 严安绣?这名字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陈景看她魂不守舍模样,再接再厉,问道:“既然你妹妹不在了,你晚上出来做什么?再行旧事,巧夺路人阳精?” “休要胡说!” 严梦霜蓦然狰狞,指着两人道:“你们两个哪里来的妖怪,幻化恩公面容,一通胡话乱我心神,是何居心?” 崔英被相好吓到,好心劝道:“严姐姐,听我说,你身上肯定是哪里出了岔子,让我兄弟给你瞅瞅,说不定能给扳回来。妹妹的事,咱日后再说,肯定能见分晓,不急一时。” “你!”严梦霜捂住一只眼睛,一手指向崔英道:“我记得你,那天夜里,我苦苦哀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最后无济于事,夺我清白不说,一线生机都不曾留予,害我投胎不得,沦为鬼身,你害我好惨啊!呜呜……”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崔英冤枉道,这可不行啊,没成情人就罢了,咋还成了仇人了? 崔英晃着一旁小景肩膀道:“赶紧想想办法,严姐姐做不成我媳妇儿,做我相好也行啊。” 陈景也是无奈,这女鬼记忆错乱之下,旁人难以插手,至少两人是没法子。 “唔啊——” 严梦霜一声长啸,五官溢出黑烟化为厉鬼模样冲了过来。 陈景一把推开崔妞,青钢剑转瞬出手,一剑劈向迎来的女鬼。 “啊!”一声尖叫,青钢剑划开女鬼身躯,冒出几缕青烟。 哀号之后,严梦霜化作黑烟飞去远处。 崔英怒极,推一把陈景,“你明知道我中意她,还下重手,怎么想的?” 陈景骂道:“她如今还有几分当初模样?前后不过认识两天而已,犯不着如此关心一介女鬼,你执迷不悟也该到头了。” 崔英走去找严梦霜,嘴上不服气道:“我要娶她,她要是不乐意,直截了当回绝就是了,犯不着装疯卖傻。我崔英是好色,拈花惹草少不了,可自认从来不曾过分,不敢欺负良家妇孺,若她真不愿意,哪怕只摇头不开口,我扭头就走,以后绝不纠缠,认栽。” 陈景后边喊道:“你他娘的清醒一些。” 崔英脚步停留片刻,头也不回说道:“为她糊涂一回,值了。” 无可救药。 陈景大踏步走过去,苦口婆心道:“天地何其宽阔,芳草鲜花数不胜数,你又何必栽到不相熟的女鬼身上?” 崔英闷闷道:“我怕。” 陈景一时语噎,问道:“怕什么?” 看到那口枯井,崔英心中不安道:“我怕没弄明白事情原委,不明不白走了,日后再难有安宁。” “我怕变成一个酒桌上得瑟,牛皮吹得响亮,酒碗盛酒也盛泪的负心汉。” “我怕这次过后,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谁都喜欢,谁都不爱,再也不敢付出真情。” “这些我都怕。” 陈景愁眉苦笑,“娘的,好一个情圣。” 兆安城,城东村。 自从两个徒弟离家远游去了隔壁钰金洲,心大如穆鸿风也不免提心吊胆。 既担心两个小兔崽子惹事闯祸,又怕做师父的仇家去报复徒弟。 如今回到自己地界,穆鸿风终于不用再时刻盯着,看与不看,就是抬抬眼皮子的事情,这会儿悠闲自得,与老友桂树下面赏月饮酒,松弛一时片刻心神,酒瘾上来的话,也不用驱散体内酒意,就那么醉醺醺,一觉睡到天亮。 “再有个把月就该回来了吧?”董川海嚼着花生米,含糊问道。 穆鸿风吐出一口酒气,摇头道:“这可难说,两个小家伙出去两年多了,见识过迷人双眼,封人口舌的各种事物,跟外边一比,咱这家里穷极无聊太多,指不定多嫌弃呢,估摸要多等一段时日,勉强凑够三年整数,玩腻了才会回来。” 董川海笑道:“崔丫好动也好玩,她不乐意早点儿回家,我是信的,小景更念旧些,估计给爹娘祭拜过后,早就想回来了,拖延那么久这才往回走,心里急不可耐才对。崔丫再不乐意,有小景拉扯,也由不得她,毕竟以她那个性子,还没心大到独自一人闯荡江湖。” 穆鸿风喝口酒,望着北边夜空,嘬牙花道:“一个个不把我当回事啊。” 董川海挑眉道:“又有不长眼的来试探了?” 穆鸿风摇头道:“不像试探,更像不在意。” “吆喝,谁这么大胆子?”董川海酒也顾不上喝了,赶忙问道。 “还能有谁?外来户呗。”穆鸿风双眼看到万里之外的光景,正犹豫是否赶过去。 董川海晓得老穆说的是哪些人了,寒碜道:“难怪。那些自视甚高的家伙,连你这个一洲之主的面子都不给,肆意妄为的厉害。” “收拾了他们?”董川海问道。 “不好说。”穆鸿风摇摇头。 “是厉害的主?” “没看到使出家底本事,还不好说。” “不过。”穆鸿风叹口气道:“这么些年来,来了一茬又一茬,依照趋势,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让人棘手的家伙存在。届时大事可期,不论是为大义,或是被逼无奈,两边你来我往,都会下死手。” 董川海闭上眼睛,遐想片刻,点头道:“守着家门口,还要闯进家里面,是死是活,求仁得仁,怨不得咱们。” 穆鸿风惆怅片刻,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仇家呢?” 董川海举碗道:“仇家驱之不如杀。” 穆鸿风与之碰碗,豪气道:“然也!” 第一百七十章 口角与厮杀 佟道长没能在游风城问出孙女下落,也用不着拷问那些牙人,孙女本事太大,也太凶悍,注定是个招摇的主,外人是不是真晓得,看一番言谈举止就能知道个大概。 只是去问凡夫俗子肯定不够,佟道长还偷摸和几位仙家子弟拐弯抹角打听过几次,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失望,那些修士一无所知,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小姑娘存在,甚至以为这个糟老头是在吹牛皮。 这可愁坏了佟道长,找遍东华、钰金两洲,这都踏足第三个洲土了,还是没能寻到丁点儿孙女下落,哪怕有个信儿也成啊,哪怕只是有个传闻也好。 心急如焚说不上,却也足够佟道长苦恼不堪,孟济国其他小城不去也罢,带着小珠儿直接南下转悠起来。 南聿洲北地大片荒芜,有赤地千里的恶名,即便晓得一些原委,佟道长仍是不敢大意,安抚躁动的小珠儿,爷孙俩在赤壁之上,不停兜兜转转。 回看北面,佟道长好奇心有,却不愿,甚至不敢去观摩。 才到游风城的那天,有大修士斗法过招,片刻之间的事情,范围算不上太大,动静却着实不小,且强悍至极,估摸两边斗法的修士,是天地间拔尖的那一小撮。 若非他动用秘术逃命,说不得就要跟那座城里凡俗一样,吃苦受罪一回,阳寿平白无故减去一些年头。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佟道长认怂一回,自问拦不住,也不打算去做看客,你们该打就打,该杀便杀,贫道路过此地,只为寻找孙女下落,绝不凑两位高人热闹。 沙尘扑面,脸色更显沧桑,佟道长愁眉苦脸,一望无际戈壁滩,白骨皑皑不知凡几,暴晒数十年,轻轻一碰,碎成骨节。 一星半点儿生气都没,分明就是个人恨鬼憎的地方。 不是没想过用遁法一掠而过查验此地,配上神识横扫,只要孙女真的在此处荒地,埋地三尺也能揪出来。 那天在钰金洲客栈外,偷听到陈、崔两位道友与来客对话,虽说两位道友没有认下“游仙弟子”的头衔,足以让佟道长心惊了。 不置可否之下,两位道友又对爷孙俩有接济之恩,没道理为了好奇心一探究竟。再者,根据传闻,那位游仙的脾气,属实算不得好,能传遍天下,又被世间公认,修为肯定顶高,本事一定顶好。 贫道这个外来户踏足有主地界,任意施展修为,容易被地主盯上,未雨绸缪,还是不要太过显露修为妥当一些,万一是个精通阴阳术算的修士,看出贫道来历就不妙了。 “爷爷。”小珠儿背着风喊道。 “咋啦?”佟道长眯着眼四处观望,随口问上一句。 小珠儿委屈道:“咱沙子都吃了几斤了,别在这破地方找了,没影的事儿。” 佟道长深以为然,感同身受道:“是这个理儿,飞沙盖天一刻不消停,不像是你妹妹爱待的地方,咱去别处找找看。” 爷孙俩在广袤戈壁往南边走,一连几天都是风沙漫天的鬼天气,一度让爷孙俩以为遇见“鬼打墙”,兜兜转转出不去了。 佟道长对此满是无奈,难不成已经被那位游仙盯上了,变着法子戏弄一老一小? 好在终于在某天晚上,爷孙俩误打误撞一般,闯入一片“净土”,风势顿减,耳朵清净许多的同时,堵人口鼻,蒙人双眼的沙尘也消减,只是夜空坠落蒙尘,半月也跟着朦朦胧胧。 佟道长环看四周,乐呵一声,感情走进风窝子了,难怪这般清净。 “爷爷,你看那边。”小珠儿指着远处。 佟道长搭眼一瞧,夜空有丝丝缕缕灵光,拖曳成线落于地面。 “运气不好也不坏,咱碰到修炼星辰之力的道友了。” 佟道长回头看去,膈应道:“好不容易进来,该是缘分了,去碰碰头吧,但愿如陈、崔两位道友一般,是个侠义心肠的修士。” 低头看去孙女,叮嘱道:“记得装可怜些,这会儿驴子没了,爷爷不能蒙混装睡,全看小珠儿卖惨如何,一般问题不大,只要不是那种混世魔头,但凡还剩一点儿良心的,看见咱爷俩如此可怜,多少都能施舍一点儿吃食。” 小珠儿晃着拳头,开心说道:“就我这小身板,再扮作痴傻一些,肯定能让那人心软,爷爷瞧好吧。” 佟道长伸出一手,与孙女击掌,老怀安慰道:“熟能生巧,乖孙你总算得了爷爷几分真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本事,了不得!” 一老一小,一前一后,走去未曾谋面处。 傻不棱登小姑娘,积累孱弱中年道人。 一个面容俊朗,身着玉白法衣的半大少年,虚空浮坐,不动如山,星辰灵力汇聚于身,外人看去,仿若谪仙神人。 少年觉察有声响,抬眼看到一小一老两个陌生人走来,既能来到此处,看到自己不曾纳头便拜,定是修士无疑。 少年张口问话,既客气又生硬,“两位问路还是问道?” 小珠儿嘴里咬着手指,痴呆眼神望去半空干净过分的半大少年,肚皮“不合时宜”的咕咕叫起来。 佟道长瞅见这位后生年轻过分,像是个好糊弄的,趁着小珠儿肚皮开闹,佟道长“正合时宜”瘫倒在地,可怜巴巴道:“我们爷孙俩误入风沙地,怎么走都出不去,被困数日滴水未进,与神仙老爷相遇,此乃上天启示,我一老一少命不该绝,可怜我们爷孙俩太过遭难,赠予一线生机。” 佟道长说完撑起一只手,抹一下眼角,苦笑道:“乐极生悲,神仙老爷莫要笑话。” 落魄道长抬起一手,悲腔道:“本不该打搅神仙老爷打坐修炼,可如今我爷孙俩身无外物,又饥渴难耐,神仙老爷能否施舍一些吃食,好让我爷孙俩渡过难关,不至于沦落为饿殍。” 少年面容思索状,手脚未动,身形浮沉,一时之间,对这一老一小踌躇不定。 小珠儿肚子闹腾越来越厉害,除去周遭传来的细微风声,就剩她肚皮造反声响最大,一声赛过一声,终于,小姑娘痴呆面容生动起来,开始“哇哇”大哭。 半大少年神情异样,有过同情,也浮现过烦躁,闭眼冥思片刻,抛出袖中一些干粮过去,开口道:“同为修士,两位惺惺作态这般地步,何必呢?” 一老一小啃食干粮皆是一副饿形饿样,佟道长一边和孙女争抢干粮,一边含糊不清道:“神仙老爷此话怎讲?” 少年冷眼旁观两人言行举止,如此不讲究的修士,多半是野修,至于“凡人”一词,念头匆匆而过,立即被他否掉。 一道星光凭空乍现,转瞬即逝,而后多出一道身影来。 紫衣法袍,法袍之上有各式星路图样,星辰点点,忽明忽暗,神秘而又瑰丽。 佟道长瞅见这位,猜想是那个半道少年师门长辈,法袍有些扎眼,让他想起一座早就听闻过,还未曾去打“交道”的宗门。 “我这弟子指的是道友能压制自身修为,身上的气象也能收敛干净,可惜道友灯下黑,胡诌之下露出不可理喻的马脚。” 佟道长多此一举问道:“是啥?” 马上恍然大悟,指着看不出深浅的家伙道:“你要是不出来,那长的漂亮的小伙子不敢轻举妄动,他拿我们爷孙俩没法子。 不得不说,这小伙子吃了见识浅的亏,又狠不下心试探,即便晓得我们爷孙俩撒泼打滚,这小伙子也没辙。” 佟道长再用不着装可怜,站起身后,手中干粮就要随手抛去,回想片刻,又收回来,塞进嘴里吃干抹净,再瞥一眼那人星辰法袍,不客气道:“贫道早就听说过一座宗门,里边修士似乎就是你这样的,可惜不受贫道待见。” 半大少年漂浮而下,立于师尊一侧后边,神情凝重。 狄询笑问道长为何不待见。 佟道长爽快回道:“都是一群整天算计别人的家伙,厌恶都来不及,贫道说不待见,已经是客气话。” 而后扭两下脖子,问去对面,“道友该不会是个算卦的吧?” 狄询笑意含蓄道:“在下确有几分勘破阴阳的本事,勉强算卦师祖门一脉。” 佟道长瞅见那人袖口微动,赶紧挡在自家孙女面前,仍是晚了半步。 “天生地养,神异非凡。道友好福气。” 听到这句评语,佟道长恼火道:“贫道才说不待见算卦的,你就摆人一道,当面羞辱也不过如此。” 狄询歉意道:“心痒难耐,顺手而为,道友见谅则个。” “小子。”佟衍问去少年,“看你年纪轻轻,还未入门多久吧,这样也好,省得修行至深处,再想脱身就难上加难了。 不若入我门中,不说别的,只说杀力,别的宗门连提鞋都不配,就凭这一点,心动与否,有无另投他门的打算?” 狄询一笑置之,这位道友不讲究,当师父的面挖墙脚,可惜火候差了些,任你言语真假难辨,搁谁都不会轻易点头答应。 俊朗少年淡然道:“多谢道长美意,只是莫要再启尊口。” 佟衍并无意外,抬头看天,自言自语道:“这世间啊,管你是否修行,境界多高,总会有些个不大不小的遗憾,或是关于亲朋好友,或是来自同道友人,都是烦恼,都是因果,时日久了,因果缠身,烦恼剧增,这可如何是好?” 中年道人并拢双指,往下一划,“斩断因果,证道长生!” 少年听他说话,回想过往,恍惚同时,眼神逐渐涌现急迫。 狄询抬起大袖,倒立而下,将少年收入袖中,这次看去中年道人,多出几分谨慎,“道友口蜜腹剑,我这弟子又正中下怀,算是被道友扳回一局。” 佟衍身后的孙女也不见了踪影,朗朗开怀道:“才一局而已,差的太远,怎么也得来个三局两胜才行。” 狄询递出一句,“你我在此演法一场?” 佟衍摇头道:“道友说法太过斯文,贫道更中意‘搏杀’这个词眼。” “不怕惊动主人家?” “比起引来主人家哄赶,贫道更想先打死你这个手贱算卦的。” “既然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 暗月星稀,两人对峙。 风眼内外两重天。 内里清净太平,尘入霜,外侧大风起兮,狂风荡。 两人修为互有默契般提升,从炼气境一步步攀升至元婴境。 佟衍手中蓦然多出一把剑,照耀一片清寒。 狄询早已预料,这人果然是个剑修,方才“杀力”一说,也不算吹牛。 片刻过后,狄询讶异起来,这道人身上的杀气,不加遮掩暴烈起来,似乎压抑过后的放肆,如同洪水决堤,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的佟衍,再不复刚才落魄模样,杀气盈满,双袖鼓荡。 单手持剑,身前奋力一划,剑气疾驰而去。 狄询双眼微睁,匆忙一闪,避开锋芒。 剑气壮大如山,劈开风眼屏障继续前行,风眼内清净太平形势再不得见,狂风被剑气斩断改道而行,絮乱而无常。 狄询袖口多出一道剑痕,法袍星辰自行汇聚,片刻之后,复原如初。 狂风伴随沙尘涌来,两人肉眼寻不见踪迹。 佟衍环顾四方,散开神识些许,却被风沙淹没,“碍事也碍眼,给贫道起开!” 一声暴喝,佟衍拦腰一斩,数里风沙被“折断”,虚空风势停滞片刻,而后继续狂吹不止,搅动一方。 趁着瞬息空档,佟衍匆匆一瞥,剑随心动,瞬间劈砍出几道剑气,追踪而去。 狄询刻意收敛些许神识,免得被这个古怪剑修追踪而来。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杀气胜过剑气,也真够古怪的,狄询也是头一次亲身遇见。 脚踏虚空,一步一闪,每次落脚都留下一枚幻灭星印,得以摆脱几道袭来剑气。 匆忙之余,狄询从地面摄来无数石块,看也未看,砸去身后追赶过来的剑修。 佟衍避也不避,剑气一扫而过,势如破竹,剑遁得心应手,破空而至,口中狂放而出,“道友这腿脚有些不利索,不若让贫道砍了去,日后也用不着登顶了,‘鼎’自成,何不乐乎?” “助你一臂之力!”佟衍使出瞬剑术,剑气快过扎眼,胜过白驹过隙,劈中前面那道身影。 他可不会草率认为一剑就能了解了那人,眼看那道身影消散,口中怒骂道:“神神叨叨,不爽利。” 高抬一手,几枚袖珍飞剑散开,佟衍开口道:“找出那人。” 飞剑如获赦令,钻入狂风消失不见。 狄询躲入风中,身影虚幻,与风沙如同一体,多年不曾与人动手,随意退却可不是他性子,哪怕对方是个喜好打架斗法的剑修。 看到一枚袖珍飞剑,抬手一缕星光缠绕过去,飞剑被他收入袖中,蓦然听到那个剑修嗓音传来,“原来躲在这里。” 狄询赶忙退后,躲闪之余,手中掐诀,夜空某处星辰为之呼应,陡然亮起,轻喝一声,“落!” 一道星光转瞬即至,砸中袭来剑光。 白芒耀眼,不等散去,又有剑光破空而来。 狄询不再背对应敌,身影在风沙中划过,留下道道虚影,随着不停飞遁,头顶不断落下星光,与追来剑气相撞。 白芒璀璨如烟花,一路飞遁,一路炸碎。 佟衍最后甩出一道剑气,身形急闪,只比剑气慢上一线,追上这个东躲西藏的家伙。 狄询挥手之间,一整只袖子星光闪耀,一道星光似从天外而来,大如陨石,直直落下。 “来得好!贫道也好见识一下你这算卦的本事。” 剑光在前,迎着那道星光刺去。 剑吟在后,随着暴乱灵气荡漾。 消失的风眼再度出现,只不过这次是人为所致,一时之间,周遭狂风被压制的“避开”此地,留出空地给两人斗法。 两人东西站位,隔距数里,暗自发力。 风势回卷,即将掩盖两人时,佟衍施展剑遁之法,转瞬来到狄询面前,剑尖直刺算卦的面门。 狄询正要侧身,心念微动,硬生生止住身形,反向而走,正要讽刺两句,抬头看到一片剑雨落下,抬起法袍,大袖张开,剑雨一丝不落全都收了进去。 佟衍笑道:“袖口大是吧,看你能收多少!” 狂风之中,剑吟阵阵,一柄柄飞剑钻出,下至贴地悬空,上至触及高空云层御空,数不胜数,难以计数,如同一座困兽剑笼,剑尖所指,皆是身着星空法袍的狄询。 狄询环顾天地四方,点头道:“道友剑法俗套却大气,假以时日,必成一方雄主。” 佟衍摇头晃脑道:“你这算卦的,说废话也是一绝。” “那就来些实在的。” 狄询说完,一手搭在法袍,一扯之下,法袍未脱,星图却被拽下来,星光在手,被他抛去高处。 夜色骤暗,不见五指,忽地亮堂起来,亿万星辰显现,夜幕低垂,星辰仿若举手可摘,流光不息,垂落丝线,与狄询之间来回不断,天人反复。 夜幕对剑笼,剑阵对星阵。 孰高孰低,如何见分晓? 两人相视一笑,不言而喻。 厮杀便是。 第一百七十一章 游仙待客 崔英跃入井口,停留井壁片刻,寻着以往记忆看去以前放沉阴木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心中更是不安。 瞅着下边漆黑如墨,冲井外小景喊道:“你外边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不等片刻,沿着井壁滑入深处。 陈景对崔妞擅自冒进满是无可奈何,骂道一句,“不着调。” 井边来回踱步,干脆一咬牙,跟着跃入井中。 崔英滑落十多丈后,踩空一脚,下边看不清状况,抠出一块泥砖丢下,还好能听到动静,并非空洞。 松开双手,悬空而落,先来个金鸡独立,一脚踏稳,另一只脚才捉边立定。 这会儿不敢随意走动,掏出玲珑袋中的火折,江湖必备的东西,能不能用到不说,显摆江湖资历的东西,身上少不了。 随意晃动几下便燃起,想来这下边还有其他通风地方,不至于气闷。 崔英随意走动几步,手中火折光亮不够,除了身边三尺之地,再看不清更远。 一阵声响从上边井口处传来,如出一辙,投石问路,而后落下身影。 陈景抬头看到手持火折的崔英,叹气道:“乱来。” 崔英厚着脸皮笑嘎嘎道:“你我兄弟见外了不是,我媳妇儿等同于你半个媳妇,救谁不是救?” 陈景赏她一个“滚”字,也拿出火折点燃,两把火折仍旧不得人意,看不清地下全貌。 两人分开一些,各自走上几步,试探着摸索一条路出来。 地面相对平整,两侧间距不过数丈,有人工开凿痕迹,长短暂不可知,似乎是一处地下通道。 两人合计一下,陈景跳出井口看一眼方位,头疼起来。 若与他预想不差,下边通道是东西走向,哪边是头尾不重要,关键是通道西边走向,很可能连接那座古战场。 陈景下来之后与崔妞如实说出自己猜想,这让后者神情凝重,那座古战场可不是善地,里面阴魂鬼物自然不是善类,上次穿插而过,险些栽到里面。 事后两人曾经复盘,得亏两人运气不错,那座古战场若是地界再大上里许,即便能闯出来,也得掉层皮。 崔英自责道:“估计是我瞎挑地方给她们两姐妹‘安家’,致使一个不见踪影,一个记忆错乱。” 崔英神情萧索,蹲在地上懊恼不已,“好心办坏事,说的就是我吧。” “走吧,去看看究竟为何。”陈景踢她一脚说道。 崔英仰头问道:“我还以为你会嫌麻烦,打算坐视不管。” 陈景无奈道:“真要坐视不管,我怎么会跟你下来。再说了,你会忘记曾经有过的事,忘记她俩,直接跟我走么?” 崔英摇头道:“做不到。” “那就别蹲着了,起来!” 陈景拉她一把,看去前边道:“是死是活,总得弄清楚,你才会心安。” 崔英甩开不好念头,看不清前方状况也无妨,地面平整助她一路狂奔,陈景紧随其后,时不时看去周边有无异样之处。 狂奔半个时辰,崔英只遇见两处拐道小弯,大体不变,仍是去往西边,这让她的心越发沉重,这通道真就连接古战场么?真就不给人一点回旋余地的念头了? 过去一个时辰左右,两人开始遇见簇簇鬼火在通道内游荡。 再走上一段路,鬼火越聚越多照亮通道,两人已经用不着火折照亮也能看清地面。 众多鬼火之中,也有零星几个人形阴魂,可惜这些阴魂没有灵智可言,不然也好问询一番。 崔英看去眼界尽头处“灯火通明”,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身上还有火熔玉没?” 陈景点头道:“还有指头大小一块。” 崔英拿出自己身上那块火熔玉,不比小景好太多,有两指节大小。 火熔玉一拿出,周遭鬼火阴魂本能退却开来,崔英乐呵一句“挺好使”。 近处鬼火避散,一波接一波,传至极远处,阴魂鬼哭阵阵。 而后陈景就看到让他头皮发麻的一幕。 通道远处鬼火聚集,如海水涨潮涌入河道,沿路吞没无数鬼火阴魂,正马不停蹄一般朝这边过来。 被鬼物所嫉之物,自然也被鬼物所恨。 恨之所极,必除之而后快。 “收起来,赶紧收起来!”陈景赶忙喊道。 崔英目瞪口呆,赶紧将火熔玉揣进玲珑袋,还是最里面,这还放心不下,使劲攥紧玲珑袋口子。 “趴下!”陈景吼她一句,率先扑倒在地。 崔英立马学他样子卧倒。 一股鬼火鬼啸从俩人头顶而过,幸好没有鬼王那种凝实鬼物,不然就凭踩踏,也能将两人踩进土里。 没了火熔玉撩拨招恨,“涨潮”变“退潮”,来势汹汹,退时风平浪静,一众鬼火阴魂慢悠悠往回游走。 陈景起身后,惊魂未定道:“虽说它们都是没有灵智的死物,我俩到底是客,在人家地界小心为好。” 崔英躲开一簇鬼火,继续前行道:“严姐妹无事,老子也不介意和它们客气。要是事情不顺,老子不介意杀穿这里。” 陈景摇头道:“杀穿?你又能杀多少呢?” 崔英呆滞片刻,脸色坚毅道:“十年不成就百年!” 佟衍抖搂一下稀烂的袍子,稍稍有些钦佩这个算卦的,未卜先知用来打架,配合挺得当,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翘着大拇指吹嘘一番,“算卦里边最能打的,打架里面最会算卦的”,佟衍想想都替他得意,这一手通吃天下,别人还反驳不得。 这会儿剑笼飞剑耗去十之七八,仍是没能斩下那个算卦的头颅,还被对面星阵反杀几次,没伤到肉身,颜面算是丢了,佟衍身为剑修,何时这般窝囊过。 以往与人对敌,输赢都是砍瓜切菜,不是说有多快,而是砍人爽利,术法绚丽又如何,贫道这一剑过去,破法眨眼之间的事情,说要杀你,你必死无疑。 若是贫道一时兴起,说让你赢,一剑过后能劈在贫道自己身上,能让你赢的茫然不知所措,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和别人吹牛都不信的那种。 碰到算卦的就是麻烦,先手优势荡然无存,还能出其不意,反其道而行,太让人膈应。 夜幕星空暗淡,狄询身上法袍多出几个窟窿眼,一时半会儿没有修补可能,其中一处伤势见血,暂时被他术法止住,不然又要听到对面剑修的阴阳怪气。 世间术法千变万化,法意多寡轻重,千秋万载,总会衍变重重,五行法意最是居多,风雷阴阳,日月星辰次之。无论术法或是法意,五行易学难精,风雷阴阳难成,日月星辰,非正宗不可修炼。 其他术法,江湖野修与宗门弟子,除非天赋异禀者,一般浅尝辄止,刻意去修炼,难免给人下“不务正业”的定论。 狄询看去下边剑修,自嘲一番,自己也有见识不够的时候,这个剑修总够赐语“惊艳”。 随即摇头,离经叛道至此,不似宗门所为,估计只是这个剑修自发。 “道友何门何派?”狄询开口问道。 佟衍笑呵呵道:“你不是算卦的么,自己动动手指头,算一卦不就得了。” 狄询抓去夜幕星图,往身上一拍,朝东边飞遁而走。 佟衍见此冷笑,和咱剑修比拼跑路,高出咱一个境界再比划不迟。 蓦地回过味来,心里大骂算卦的不地道,一记剑遁去往西边。 狂风悄然消失,穆鸿风从天而降。 伸出五指慢慢收拢,天际轰鸣不止。 先前在此争斗,跑路远去的两位,一个星光遁闪,一个剑遁如虹,此刻一一归位。 佟衍苦笑一声,这就是地主家的威势,对付外人如条狗,让你滚,你连话都留不下,让你回来,五条腿都用上也爬不出去。 “方外道士,佟衍,见过游仙。”道士规规矩矩稽首道。 穆鸿风看去隔壁满地剑气裂痕,嘲讽道:“想必道长手劲极大,力气无处施展,又初来乍到,方外之人见不得人间苦难,才在荒芜地界犁出数万亩田地,行济民扶困之举,硬是要得。” 佟衍听完只咧嘴,苦也,骂人不吐脏字,这位游仙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狄询拱手道:“一睹游仙尊容,晚辈得偿所愿。” 穆鸿风也不和他客气,“用不着在我面前屈尊,是不是‘晚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来我这地界有些年头了,看你安贫乐道四处游走的份上,我也懒得计较‘内外’之嫌。” 穆鸿风抬袖挥手,相距数里的佟衍与狄询,眨眼之间缩地成寸,被强行拉扯向游仙那里。 佟衍正思虑要不要祭出本命剑,狄询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好在最后穆鸿风给他俩留了一丝脸面,剩下十多步距离收手,有点儿凑近唠嗑的意思。 “不管是路过此地,还是图谋后事,我这个做地主的,今时今日招待不周,往后也不大可能。表里相应对某些修士来说是大忌,我也没那个心思去分辨是非,揭开一个个绳结疙瘩。所以啊……” 穆鸿风不看两人,话语付诸夜空中,“想走也成,告诉我你们来此目的,真也好,假也罢,我自会分辨。” 穆鸿风朝夜空挥袖,再不见星空点点,只余半月当空,“若我出手拷问,可不会随便了事,保不齐伤了两位大道前程,慎之慎之。” 这一幕让狄询无可奈何,最大倚仗没了,更没比拼的心思了。 佟衍瞅去对面算卦的,只是一个眼神晓得对方意思。 除非使出全部本事,不然没得打,即便联手都没用。 天时地利人和,佟衍与算卦的勉强占个“人和”,勉强。 三去其二,打个锤儿打。 佟衍正思量着刚才剑遁去的是西边,这次若去东边钰金洲,到了别人地界,不知能否逃过此遭。 穆鸿风打消他的念头,“你那剑遁路数不错,可惜仍是不够,何时有了瞬息跨洲的飞遁本事,再和我掰手腕吧。” 眼见如此,两人只得老实交代一些,皆是用到传声。 穆鸿风听后有些讶异,两人目的有相同之处,又出人预料。 正在此时,穆鸿风心弦颤动,撤去术法天地,不动声色对两人挥手,让他二人自行离去。 佟衍临走与算卦的对视一眼,天下之大,来日再战江湖。 一人西去,一人往东。 穆鸿风不等两人走出自家地界,身影消失不见,路遇山水如幻影,疾驰南下。 “都是不省心的。” 一洲之主忍不住发牢骚。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人挪活 树挪死 崔英和陈景终于来到通道尽头处。 此处阴魂穿梭如织,鬼火如流萤照亮边角,再无一处阴暗可言,不过阴气太盛肉眼可见,有升腾,有入地。 两人抬头看去,井口悬天,若是料想不差,上边就是那处古战场所在了。 事到临头,没有退缩可言,两人不得不冒进上去看看。 攀爬而上,尽可能避开鬼火,这东西一两个不可怕,几十上百也无所谓,就怕聚堆引来阴魂,最后招惹一些生出灵智的鬼王之类,“群殴”之下,未结金丹,不能御空的修士中人也得逃命。 两人露出半截脑袋看去外面,比起下边灯火恢宏,外边鬼火阴魂稀疏,抬头能看到半月,不曾有乌云遮挡,极远处依稀辨别出一座山头轮廓,不晓得是不是那座驭灵宗。 这般下来,此处究竟是不是古战场内,男女两人不敢笃定。 爬出枯井,四处眺望一番,两三里外有一大簇忽明忽暗的光亮。 陈景叹口气,反正都到这里了,不管是不是古战场内,小心一些走去看看,若真的事不可为,等到天亮,趁着阴魂鬼物蛰伏,老实安分一些时,好看个究竟。 两人蹑脚蹑手往那边走,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阴魂呼啸声传来,两人立马停下脚步,风平浪静之后,才再次抬脚。 一时之间,生人与鬼物相安无事。 越走越近,看清那处闪烁光亮是何物时,陈景瞬时心累,崔英则是心酸。 一棵枯树,主干为座,枯枝为背,状似王座。 严梦霜正于王座侧躺,眼帘低垂,似是就寝当中。 枯树周边有数百阴魂做垂首朝拜状,每个阴魂身上有一道黑线,汇聚一起,连接于枯树王座高处。 陈景眯眼看去高处,分明就是当年送出的那块沉阴木。 崔英顾不得太多,静悄悄走过这些虔诚的阴魂,来到王座近前,轻轻唤道:“严姐姐,醒醒。” 严梦霜睁开双眼的同时,周遭看不清面容的阴魂齐“抬头”,看去王座方位。 陈景手持青钢剑,护在崔妞身前以防万一,此地太过诡异,需要小心行事。 严梦霜眼眸眨动几下,轻启朱唇道:“崔哥哥,你来看我了?” 崔英憨笑道:“是啊,是啊,崔哥哥来带你走的。” 陈景反而多出一丝惊异,走近女鬼开口道:“严安绣?” 女鬼依旧侧卧王座,笑容真挚道:“陈哥哥,你也来了啊,我……” 崔英不敢去碰她,眼睁睁看着她再次闭上双眼,急得崔英抓耳挠腮,“刚才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她们姐妹俩各有各的美,不是往一块儿长的,如今咋一个模样了?” 正当她急不可耐中,一声“崔郎”传来。 崔英压下心中不安,不可置信看去,“严梦霜”起身坐起,正面露微笑看过来。 陈景面色古怪,真被他猜中了,如今两姐妹竟然共用一具鬼身。 “严姐姐,你这是咋回事?还有就是,可否再喊一句‘崔郎’,我这儿听着喜欢。” 崔英喜笑颜开,即便不晓得为何严梦霜姐妹“住”到一块儿去了,反正能说会笑,差别不大。 严梦霜吃吃笑道:“崔郎还是那般诙谐风趣。” 崔英有些许胆怯,满是不着调道:“也还是那般情深。” 严梦霜脸上浮现痛苦神色,伸出一只手,想去抚摸一下相思人的面容。 崔英走近一步,凑过脸庞贴上手心,问道:“怎么了?” 严梦霜抬起的一手颤抖起来,一只眼睛开始泛红,祈求道:“听我的,快走!” 崔英没能明白过来,以为听错了,“严姐姐太让我寒心了,这么快就要赶人么?” 严梦霜双眼布满血红色,手搭在崔英肩膀一推,崔英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不由自主退后两步。 陈景赶紧拉开崔英些许,陡然生变,俩人都是猝不及防。 严梦霜立于王座之上,大袖飘摇,白衣变红衣。 原本垂首的周遭阴魂,改为俯首。 红衣“严梦霜”一开口,便让陈景和崔英震惊。 “好大的狗胆,竟敢打搅本王修行!” 不是严梦霜的嗓音,也不是严安绣说话,是个老头子的嗓门。 陈景不敢确定眼下这一幕,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夺舍”,即便不是,严梦霜姐妹也凶多吉少了。 崔英凶气上来,指着不知究竟何人的鬼物大喊道:“你这个老家伙究竟是谁,为何与我严姐姐挤在一块儿?” 红衣女鬼并不回话,伸手张开五指,高处的沉阴木落于掌间,开口嗓音又换一人,变得粗犷豪放。 “幽王令!” 俯首阴魂抬头状,开始口口相传重复女鬼言语。 “幽王有令……幽王有令……” “令出必遵……令出必遵……” 远方暗处逐渐亮起鬼火,一簇,一团,慢慢向此处靠拢。 豪放嗓音继续道:“王之重地,生人不请自来。” 王座之上的红衣女鬼指向男女二人,降下王宪口谕,“杀无赦!” 俯首阴魂飘然起身,传谕四方。 “杀无赦!!” 鬼火之中钻出一道道鬼物兵将,手持刀剑长矛,震天怒吼,最后汇集成一句人语。 “杀无赦!!” 枯树为心,围绕周边的鬼物融进鬼火,火势顿起,王座四周现出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来。 随着怒吼越来越盛,上方夜空催生出一片乌云遮挡此地,云头闷雷阵阵如鼓点。 陈景眼看鬼物怒吼引来天象,心中苦涩,脸上苦笑,看来这里确实处在古战场内,一般乱葬岗地界的鬼物,可没这般威势。 崔英还在为她心心念念的严姐姐安危担心,不理睬那些鬼物的叫嚣,对红衣女鬼喊话道:“严姐姐,我是崔郎,你出来啊。你要是不愿意跟我走,亲自开口说句话就成,没必要让那些老家伙递话,太生分,也太膈应人了。” 红衣女鬼看去她,道出一个冷冷字眼,“杀!” 鬼火蜂拥而起,鬼兵一拥而上,鬼将拖曳重兵而行。 “杀!!” 鬼吼声动排云霄,黑云翻滚闷雷敲。 陈景做不到太多,只能护崔英一时周全,驭剑劈碎几个鬼兵后,慌忙喊道:“速速决断,不可拖延。” 崔英越是心急,越是拿不定主意,打碎几个鬼兵之后,瞅见红衣女鬼手中的沉阴木,隔空一拳砸过去。 红衣女鬼躲闪一边,怒目圆睁,身影从王座漂浮而下,亲自下场擒杀这个胆大妄为之辈。 崔英不退反进走了过去,无视半尺长的指甲,双手握住女鬼手腕,恼怒道:“我一路来回数万里,就等着过来接我的严姐姐,老东西竟然坏我好事,你给我滚开!” 女鬼角力不过,身躯幻化成空,浮空而退,顺手拔下数根头钗刺出。 崔英躲开几次,脚下突进几步伸手抓去,女鬼再次散去身影脱离,崔英再追。 崔英就不信这个所谓的“幽王”能一直如此,你敢一直用这招,老子奉陪到底,看谁先撑不住。 反复几次过后,如崔英猜想那般,趁着女鬼法力不济,一手掐住女鬼脖子。 这番举动让周遭鬼物为之疯狂躁动,陈景应付起来也越发吃力。 大多数鬼物都不过一剑之事,即便是那些身着破损甲胄的鬼兵,也撑不过青钢剑一招,唯有鬼将之属,让陈景莫明有些棘手。 一剑过去,洞穿鬼将身躯,丝毫不能阻拦鬼将前行脚步,若是截断双腿,还能继续用双手爬行,这让陈景烦不胜烦。 棘手也就罢了,不过是多砍几剑,关键是鬼物越聚越多,陈景杀之不尽,一退再退,最后只得无奈又不甘的大喊道:“崔英!” 若非不得已,陈景从不喊出崔妞大名。 崔英晓得事情急迫,这次动了真格,掏出火熔玉抵在女鬼面门前,厉声道:“让我家严姐姐出来!” 此地阴气极重,火熔玉触碰阴气,由内而外散发璀璨暖色,有烧灼迹象。 女鬼闭眼片刻,睁开之后,双眼褪去红色,红衣也变作白衣。 崔英赶紧收回火熔玉,亲切问询道:“是严姐姐么?” 看到女鬼点头,崔英一时喜不自胜,抱住严梦霜,“终于,你终于回来了。” 严梦霜扭头看到周遭变故,慌忙起身说道:“我记得先前告诫过你,让你赶紧走的,怎得不听话?” 崔英拉起严梦霜的手就走,找一处鬼物少的角落,打算强行闯出去,“跟我一起走。” 陈景退后两步,来到一人一鬼身边,拿出玲珑袋中的火熔玉,双手碾碎,抹在青钢剑剑刃上,驭剑一丈方圆,所过之处,鬼将也不得幸免,触之即焚。 “这法子撑不了多久,待会儿我收手,严梦霜指路,我们一起冲出去。” 严梦霜面容悲苦道:“阴魂鬼物太多,我们出不去的。” 崔英一手拿出火熔玉,捏成两截,抛给小景一块,留下一块说道:“严姐姐,这是专门对付鬼物的,你小心着些,咱们有了这个,出去不难。” 严梦霜看着枯树王座,回过头来时,泪眼婆娑,哭着说道:“出不去的,我们两姐妹出不去的。” 崔英正色道:“有我在就成!” 严梦霜声嘶力竭道:“不成的,已经晚了。幽王蒙骗我们姐妹手中的沉阴木还不够,还将我做成‘鼎炉’,鸠占鹊巢供他修行。” 白衣女鬼摇摇头,“安绣是我求着幽王,这才能暂时和我寄居一处,至于为何,也不用我多说了。 等幽王修行水到渠成之日,这世上就再无我们两姐妹了,再也没有了。” 崔英瞥见小景吃力起来,急匆匆道:“甭管那个狗屁幽王,跟我走,我师父是大修士,飞升境修士,有他老人家在,什么王都得滚一边去。” 严安绣上前抱住她,“离开魂树太远,会魂飞魄散。等你们走后,幽王也不会放过我。 怎么都是死,我认了,你也得认。” “认他娘的认!”崔英怒骂道。 陈景驭使飞剑心力逐渐不济,忍不住吼出一声道:“崔英!” 严梦霜看了一眼,而后盯着崔英面容,心切问道:“你愿不愿意娶我?” 崔英呆滞片刻,赶忙答应道:“愿意!” 严梦霜擦去泪痕,盈盈一拜,行礼道:“梦霜见过夫君。” 起身对陈景道:“师兄可有带我夫君出去的法子?” 陈景点头,大概能猜到严梦霜为何有此一问。 严梦霜拜谢道:“想请师兄替梦霜照顾这个憨货,别让她做傻事。” 陈景心竭在即,看到严梦霜鬼身从手上烧灼起来,叹息道:“我会看好她的,弟妹放心。” 崔英看到严梦霜手上燃起火光,手里那块火熔玉不知何时不见了,抬手就要夺下来。 陈景抢先一步收回飞剑,剑柄重重磕在崔英后脑勺上,让她昏了过去,看去全身火焰的严梦霜,两边默然点头。 若是光阴永驻,崔妞大概愿意停留一辈子吧。 天公不作美,神仙眷侣不是人人都能做得。 “恭送师兄。” 严梦霜鬼身之躯散去大半,言语之中波澜不惊。 陈景拿出那张孟恓给予的剑遁符,剑气灌入其中,虹光拔地而起。 白衣女鬼看着夜空那道虹光,喃喃道:“傻便傻吧,可千万别做傻事。” “姐姐放心,陈大哥会守在她身边的。” “王上,我等臣子该如何是好?” “贱人,坏我修行,毁我鼎炉……” 鬼火消逝,鬼物散落成一地枯骨,王座枝干寸断。 严梦霜带着情义与祝福,化为灰烬。 陈景甚至没来得及询问方向,就带着崔妞出来了,他不想继续待在那个让崔妞心痛,让自己心亏的地方,片刻都不想待下去。 天地之大,游子必有方。 山水重重,情义断肝肠。 陈景气馁又无助,虹光之中,四顾茫然。 “师父……” 穆鸿风远远看到两个弟子,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惊心悲魄,男子忍不住叹息道:“都是不省心的。” 东面夜空传来一道妇人呼喊,声势浩大,传出千里。 “穆鸿风!出来见我!!” 穆鸿风对此更是烦不胜烦,“这婆娘咋就这么死心眼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小辈与老辈 城东村,自家院落,茅屋外。 董川海嘬着烟杆,眉头一直不曾舒展开。 陈景坐在一侧,满是自责垂着脑袋。 屋里脚步声传出,一老一少看过去。 “师父。”陈景眼睛通红问去师父道:“崔妞一直没醒过来,没出啥大事吧?” 陈景甚至没脸说出“无事”字眼,朝崔妞后脑勺来那一下不轻,可也绝不至于过了一夜都没能醒来。 穆鸿风没好气道:“有我在,想死都难。” 搬过一张凳子坐下,穆鸿风气恼道:“半晚,几个时辰而已,还是在咱南聿洲,你俩就能惹出事来,非得让老子把眼睛抠出来装你俩身上,才肯收敛好奇心思,安安稳稳赶路?” 穆鸿风拿手拍一下徒弟脑壳,“出去快三年了,有几万里路了吧,没学多聪明也就罢了。遇事不决就往前冲,事到临头死不旋踵,倒是学了一身莽夫气。” 晃着手指点着徒弟,“你让老子怎么说你俩才好?” 陈景印象中,师父还是在自己面前第一次自称“老子”,看样子火气正大,这会儿陈景没去想太多,骂的再狠也认了,大错铸成,狡辩顶嘴也不能让光阴重回。 “崔妞啥时候能醒啊?”陈景抽抽鼻子,看着里屋问道。 穆鸿风呼出一道郁气说道:“醒过来容易。” 董川海晓得老友脾气,敲下烟杆灰烬,问道:“可有遗患?” 陈景听到此问,紧盯着师父,不想错漏一个字。 穆鸿风开口道:“有了这档子事,崔丫身上注定会留下遗患,这些暂时不提,反正我这儿也没现成的法子根治。” 董川海额头皱纹挤作一团,“连你都没法子,麻烦大了。” 穆鸿风看去屋里躺着的崔英,昏睡之中脸上带着怒容,当师父的更是来气,真想抽她一巴掌。 “老子都能预见这兔崽子醒来后的光景,想想都心烦。” 穆鸿风说完就起身,嚷嚷着要进去抽她。 陈景赶紧拦住师父,“崔妞都这样了,师父放过她吧,要打要骂,我替她担了。” 穆鸿风想也未想,点头道:“好,就依你小子说的。” 一巴掌抽过去,陈景倒地不起。 董川海瞅了一眼昏睡过去的年轻男子,忍不住责怪穆鸿风道:“你这人,孩子面前也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让他休息是对他好,你直接开口便是了,混不吝的,冷不丁这一下,等孩子醒了不怕生出误会,闹出隔阂来?” 穆鸿风提起陈景,扔进茅屋另一张床榻上,坐下道:“别看这小子一直醒着,他身上的事儿也不小。” 董川海思索片刻道:“杀气是多了些,我看没啥不妥的,小景再不济,也不是个滥杀的人。这两年多来,他俩一路过往,虽说我没你清楚,可好歹也是看着他俩长大的,是个什么性情脾气,早就摸透了,断然不是暴戾之辈。 退一万步讲,失手杀人这种事,江湖之中比比皆是,只不过事在己身,不宣于口罢了,实属招恨又不长脸。你穆鸿风的过往劣迹斑斑,‘己所不为,勿施于人’,没道理为了这等小事为难弟子。” “老伙计,你想岔了。” 穆鸿风拍下衣摆道:“我穆鸿风生性洒脱,至少近几百年,说是随心所欲也不为过,世人对我冷嘲热讽的批语层出不穷,只要不是当面聒噪不休,任他们唾沫四溅,我只当作耳旁风。” 董川海笑道:“别骂太狠,对不对?” 穆鸿风点头,回想其中一次,确实是那些人骂词太过难听,嗓门太大,还他娘持之以恒,连骂数年,忍无可忍之下,穆鸿风直接找上门去,自然不是去讲道理,骂都骂了,也没辩解心思,直接动手,将那一座山门祖师祠堂踏平。 撂下几句狠话,不服接着骂,下次一座山门,无论男女老少,门牙通通打掉,再有下次,舌头给你们打结,打死结。 敢消遣老子?老子让你们活成笑话! 昔年壮举不足夸,穆鸿风这会儿没空追思过往,两个小祖宗若只是闯祸,他这个做师父的,理所应当准备清理首尾的觉悟,“擦屁股纸”早早就位,以备不时之需。 就怕“首尾”一端悄然转至弟子身上,融入因果无比契合,外人插手为时已晚。 强如穆鸿风,如何平定两个弟子后边的事,了然于胸,至于前边的事,想想还是作罢,强扭的瓜不甜,硬扳回来的事,略显枯燥,外人拧回来的性子,做不得准。 千言万语汇作一句话。 活该你俩有此一劫。 “崔丫到了那个年纪,遇上看对眼的,付诸真情难以避免,早晚的事情罢了。” 穆鸿风高低眉思索片刻道:“说来也怪,崔丫找媳妇的本事,咋看都不像学的咱俩,倒像得了孟恓真传,不是不能学孟恓,可俩人中间还隔着小景呢,从来都是‘隔代亲’,从未听闻‘隔人传’的。” 董川海逗乐道:“你就庆幸吧。真和咱俩榆木疙瘩一样,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崔丫至少半辈子都是光棍命。” 董川海指去屋里道:“感情一事上,该担心小景才是,那小子含蓄的有些过分,温文尔雅与剑客多有背离,长此以往可不是个事儿。” 穆鸿风点头道:“他俩回来路上,与那个神神叨叨的剑修同行过一段时日,小景这些年来埋藏心底的恨意被那人无意识‘钓’出。” 看去屋里,做师父的替弟子可惜道:“这小子自己都不清楚,多年苦熬心境,不说坚若磐石,甩开一众同境修士不难,差点儿就在路上毁了。” 董川海问道:“是那个剑修下套了?” 穆鸿风琢磨片刻,缓缓摇头道:“应该不是。那个剑修着实古怪的厉害,仅就我看来,那人身上,返璞归真,有。离经叛道,也有。 再联系到那人来此目的,不太可能有意得罪我这个一洲之主。” 董川海说道:“这就是你让那两人离开的缘由?” “有一说一。”穆鸿风敲打几下手指说道:“小景跟那个剑修同行,被杀气侵染,还被杀意鼓动,打坐不得安宁,不能说全然是坏事,煞气、杀气,为我所用,便是运气,搁在别人那里,说不定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报。 不过要适可而止,还好他们落脚南聿洲就分道扬镳,真要一路走下去,那傻小子真能变成一个疯魔,一个傻子。 原本以为小景心境如怒河行舟,只要持之以恒,后边没了那个古怪剑修在身边,心境总会平复,可惜……” 董川海接下道:“可惜被崔丫拖累,坏了大好的局面,千钧心力,再加百斤轻而易举,狠心加万斤,离垮台不远了。” “历练不成,反受其害。” 穆鸿风下了定语,背手来回走上几圈停下,开口道:“若是料想没错,这两个傻小子经过这档子事,很可能不是心事那般简单。” 董川海再压上一锅烟,吞云吐雾道:“他俩后边会怎样?” “心魔。”穆鸿风冷冷回道。 董川海怔住片刻,“我也算修士当中的老一辈、老江湖了,心魔早早晚晚都会出来,早和晚的区别而已,世间修士公认公理。 境界太低的修行废物不谈,没听说过大修士当中,有谁没碰到过心魔的。” 烟杆指着屋里道:“可他俩都没跻身金丹境,是不是太早了些?” 穆鸿风笑道:“老伙计,才自夸完自己是老江湖,屋里现成两个例子,你就无视啦?” 董川海百思不得其解,“不可理喻也得有个先例,你让我咋信?” “也对。”穆鸿风重新坐下,这会儿脸上再没恼火,反而有卖弄神色,“游仙的弟子,怪异一些不足为奇,若是平平无奇,外人反倒不信,奇人与异事才搭配。” 穆鸿风屁股底下是凳子,没有椅背,这难不着他,虚靠一下,翘起二郎腿道:“不是有意在老伙计面前摆资历,咱是真的见多识广,偷鸡摸狗的野修,神国正宗的神官,无拘无束的散仙,各式各样,数不胜数,咱都打过交道。” 董川海点头,这话不假,游仙嘛,游遍天下,人与名同行,早些年间,老穆每到一处地方,少不了鸡飞狗跳的场景,几百年下来,这才攒出一个“游仙”恶名。 穆鸿风侃侃而谈,“心魔嘛,寻常修士,最早也得在凝结金丹时遇见,晚一些的话,跻身琉璃境时遇到。远古时候,修士对于心魔有些许争论,其中之一便是,遇见心魔早些好,还是晚些好? 如今回头再看,争的面红耳赤屁用不顶,年少力强,早早斩去心魔者不在少数,被心魔折腾到英年早逝的更是多过牛毛。 老伙计,身为过来人,心魔关难易之分,你也深有体会。” 董川海点头认同道:“心魔难与易,从无定数,俩孩子拜你所赐,托你的‘福’,和心魔较劲没可能有‘容易’一说了。” “心磨难对付,可对两个兔崽子来讲,还不是最难的。” “说清楚些。” “我只说难与易,没说多与寡。” 董川海愕然之后又恍然,“原来如此。” 狠狠吐出一口烟道:“真真是难上加难。” 薄暮时候,董川海摆好一桌酒菜,就等正主上桌。 “开饭!” 穆鸿风走近茅屋吼上一声,后知后觉恼火这多此一举,走到崔英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将其唤醒。 崔英伤心所致,眼睑布满眼眵,睁开双眼看到师父身影时,略显迷茫,而后蓦然醒悟过来,扑在师父身前嚎叫起来,“师父救我媳妇儿啊,她在古战场里,就在南聿洲北部的古战场里,我给你指路,咱这就走……” 穆鸿风冷冷道:“别费劲了,你媳妇儿没了。” 崔英抬起头来,双目失神道:“怎么会呢,我记得……我记得……” 扭头看去另一张床上的陈景。 穆鸿风说道:“你媳妇不死,你们两人都得陪葬。” 崔英又开始落泪,沙哑嗓音道:“不会的,只要找个空档,杀出一条来不难。” 穆鸿风一手将她提起,指着另一边昏睡的陈景道:“你自己殉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拖累小景,你顾着媳妇生死的同时,可曾想过同门安危?” 不等崔英回话,穆鸿风一手抓住她脖领子拖走,顺脚踹在陈景屁股上,骂道:“滚起来吃饭!” 饭桌上,几人沉闷无比,崔英就着泪水拌饭下咽,陈景心口堵得慌,珍馐美食也不能让他胃口大开。 吃饭如吃席,还是正主吃席,不是给份子钱凑热闹的那种。 “师父。”陈景不想再装样子扒饭,打算问些事情。 “什么?”穆鸿风晓得该来的总会来,由他发问。 陈景说道:“外边路上时,从山河志中看到有一和师父同名同姓的飞升境大修士,江湖雅号‘游仙’,与师父可有关系?” 穆鸿风淡然道:“什么关系不关系的,说的就是老子我。” 崔英立马收起心疼媳妇的情绪,抓着师父袖子哀求道:“飞升境啊,据说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我媳妇儿是鬼身,按理来讲更容易才是,对师父来讲,不过动动手指头的事,没道理救不回来啊,呜呜……师父救救我苦命媳妇啊……” 陈景跟着说道:“飞升境啊,颠倒乾坤不在话下,师父即便做不到,想来也不会差太多,这才过去不久,咱这就过去,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穆鸿风怒气勃发,狠狠给两个弟子几巴掌,怒骂道:“老子有把你们两个塞回娘胎的本事,你俩信是不信?起死回生,颠倒乾坤,还有那个机会吗?要是活人也就罢了,死后阴魂不散,勉强凑合活着。” 而后指着崔英道:“可好死不死,你找了个蹩脚鬼修做媳妇,鬼身一灭,那就是魂飞魄散,啥也不剩,下辈子都没了,你让老子怎么无中生有给你找回媳妇?” 崔英心生绝望,呢喃道:“魂飞魄散……魂飞魄散……” 穆鸿风看不下去,狠狠给她两巴掌,陈景那边也没落下,怒吼道:“赶紧吃,吃完滚去接着睡觉!”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温情一壶酒 抱得少拳归 午夜时分,毫无困意可言的陈景走出屋门,暂留崔妞独自一人黯然神伤。 有些事没法劝,也劝不得,只能靠光阴冲刷,抚平伤心地。 来到师父屋门外,陈景驻足片刻,还未想好如何开口时,屋门自开,方才左右为难,这下没得选了,陈景只好硬着头皮抬脚走了进去。 董川海也在屋里,他是打定主意做个和事佬,十几年养育,不敢说养出感恩戴德之辈,也万万不可做中山狼那般恶徒。 穆鸿风指着唯一空下的凳子让陈景坐下,看到这个弟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嗤笑道:“是想问天灾的事情?” 陈景点头,面容带有一丝不忍。 穆鸿风自说自道:“想问天灾是不是我引来的?难听点的,好听点儿的,想听哪个?” 陈景愕然,“不该是真话假话吗?” 穆鸿风瞥他一眼,“在你这个兔崽子面前,老子没必要和你扯谎。算了,都和你说了吧。” 穆鸿风亮起嗓门道:“说难听的些,天灾就是老子引来,致使两洲一角陆沉,数百万凡俗流离失所,如今南聿洲北部多是鬼域横行之地,究根到底,皆因我穆鸿风所致,与他人无涉。” 陈景忍泪含悲道:“那好听一些是什么?” “好听一些。”穆鸿风噗之以鼻道:“若不是我全力阻拦天灾降临,屋蒙山东西千余里都将坠入深海,南聿、钰金两洲就要彻底分成俩家,隔海相望了。” 看到陈景脸色好上一些,穆鸿风扭头对老友道:“折中论调,总能调和一二。” 董川海点头道:“也得亏你说的是真的,不然任你妙语连珠,这孩子嘴上不敢多说,心里该埋怨还是会埋怨。” “师父为何不早些出手?”陈景黯然问道。 董川海叹口气,这傻孩子傻不棱登,等下被骂也是活该。 “未卜先知?”穆鸿风不客气道:“但凡到了一定境界的修士,多少会一些类似的本事。 能耐小的,事关己身,本事大的,关乎天下。” 穆鸿风看陈景一眼问道:“你觉得神国属于哪种?” 见他闷闷不言,穆鸿风接着说道:“若是能早早洞察天机,预见天灾来临,谁又会傻傻坐以待毙。 能勘破天机者,其实也有的,一种是不愿相信会有奇祸降临,就那么干坐着,担惊受怕的等那一天的到来。另一种则是信了冥冥之中的未来预兆,可惜自身本事不济,又发动不得同道行救世举动,白白浪费大好光阴,没了攻守之势,与洗颈就戮何异?” 陈景抹一下脸颊道:“那我和崔妞,真的算您的弟子么?” 穆鸿风淡然道:“不仅如此。你们两个,不说崔丫,就先说你陈景,身为我穆鸿风弟子,踏入修行,将来报仇之余,也作为我穆鸿风举大事之助臂。 毕竟外人那里虽说有现成的境界本事,可惜各个不是心怀鬼胎,就是意见不齐,难成大事,还是自己找安稳一些,小心驶得万年船,一两百年我穆鸿风等得起。” 陈景打起精神道:“听起来,我俩就像师父的‘武备’。” 穆鸿风笑道:“你想的太好了,别说如今的你俩,就是日后真能派上用场时,你俩也是躲在后边的命,别觉得话难听,事实如此罢了。” 天色拂晓,雄鸡报鸣,董川海轻车熟路煮好一锅热粥,备上一大碟咸菜。 老了老了,反而越发喜好亲自动手,就是有些可惜,手艺再难精进,还有后继无人之忧,屋里两个年轻人还是算了,一个就知道吃,另一个心不在此,看样子老人家一身厨艺要栽自己手里了。 董川海敲下屋门,粗着嗓门喊话道:“都起来了,反正也睡不着,吃过饭就到处转转,几年没回家了,不去串门笼络一下老旧交情可不行。” 屋门打开,陈景拖着崔英走出来,安分守己又萎靡不振的净手洗脸,坐下之后双目无神,形同活死人。 “吃!” 穆鸿风一声令下,男女二人哆嗦一下,拿着饭碗对付起来。 早饭草草收场,陈景去了城里,崔英去了村里。 董川海擦着桌子道:“昨晚给小景说的事情,其中有些为时尚早,一股脑灌汤一样灌给他,你也不怕把他撑坏喽。” 穆鸿风无奈道:“做了小二十年的‘慈父’,再做下去也不是不行,总要长心眼,长记性。 疼时护在手里,怒时拿脚猛踹,天下父母,概莫能外。” 董川海推开抹布,感慨道:“说的不好听些,儿女与父母,即是当世冤家。” 穆鸿风点点头,对老友此话深以为然。 远看兆安城,比起三年前,城墙高出一截,守门门卒仍旧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看到陈景这个生脸靠近,只是抬眼行注目,那样子似乎是在询问,又像懒得开口,只等陈景自报家门。 陈景轻飘飘走过,门卒眼睛纷纷闭上,竟然不给咱面子?那就不给好了,偌大一座城池,多一个外人还能闹翻天不成? 内城多出几栋看的过去的阁楼,里面传来莺莺燕燕的轻佻笑声,不出意外的话,该是青楼之类。 南北隔墙倒是被推翻,没了那堵墙,不晓得以往的分居南北的子民之间,隔阂是否消弭? 这会儿未至晌午,北城店铺开门营业的稀少,看进出客人却是正经营生,与以往的遍地黑店相比,如今外人来了,确实心安几分,不过街道也确实恓惶许多。 找人打听几次,陈景这才晓得文梁如今开的铺子搬去了南城,只好折回。 还未立夏,晒日头的老人揣手连袖,瞅着年轻人面容半生不熟,随口问道:“年轻人,你认不认得俺们城主大人?” 陈景摇头不知,信步离去。 老人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有点儿像,可又不太像,应该不是那位少侠。” 文梁运气不错,搬到南城一处临街店铺,当然不是他自己有多大本事,他没那么多钱,也没多少人脉,虽说妹妹被上任帮主认了干女儿带走,人走茶凉嘛,道理他晓得,远在天边的亲家帮注定帮不到这边,好在当年那事过后,帮里的大哥们在城里说话顶用,文梁又是个勤快的,人情金钱各使一半,这才得来一间简易铺子。 主食汤饼面条和米线,还有包子,每日限量供应,非是文梁自逞手艺在身,故意拿捏食客,实在是忙不过来,小小店铺,不说外边摆桌,里边厨具摆得满满当当,宽不过七八步,长也就十步而已。 这个时节的日头还不够晒,等再过几天,他就要想法煮绿豆汤来卖,果子饮他偷学过一些,可惜技艺不精,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几年前就有人给文梁说媒提亲,那会儿的文梁家底清贫,婉拒了媒人的好意,等敖了两年苦日子,终于攒下一丝薄底,托媒人帮忙,娶回一位谈不上好看,手脚却勤快的良家女子。 文梁头绷扎带,和媳妇热火朝天应付晌午时候注定要来的一大波食客,陈景感到亲切同时又有一丝陌生,终究不是跑腿的半大孩子,如今已是当家做主的男子汉了。 文梁匆匆一瞥有人站在铺子外,随口高呼一声,“客官稍待片刻……” 脑袋往回一扭,惊呼道:“景哥!” 文梁小跑出铺子,嘴里喊叫道:“老天爷唉,可算回来了,媳妇儿,赶紧过来,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景哥’。” 一边拉着陈景的手,一边牵着害臊的媳妇,文梁兴高采烈如同少年时,“景哥你给咱评评理,咱是不是当年患难与共过,当初你和帮主斩杀妖人时,我还在一旁摇旗呐喊来着,没出力,咱好歹出过气啊。 哦,对了,还没给景哥介绍一下弟媳妇,舒虹,舍予舒,彩虹的虹。是我费尽家底才买回家的。” 女子恼怒的掐自己男人腰肉一把,这才与对面行了个妇人礼,怯生生道:“舒虹见过景哥。” 陈景拱手回礼,看着夫妻二人,挤出一丝笑意道:“很好,相由心生,夫妻相这东西,在一块儿过日子久了,总会生出几分。” 拿出一封信笺递过去的同时,又递出一个厚重红包,文梁大喜过望,景哥果真去了钰金洲那么远的地方见过妹妹,至于红包算是自己婚期未至,这会儿补上的。 信笺塞进怀里,红包递给媳妇。 舒虹才将红包拿在手里,就觉得异常压手,忍不住小声问自己男人道:“该不会是金子吧?” 文梁放肆大笑道:“景哥是啥样的人,金子有啥可稀罕的,收起来收起来。” 陈景点头道:“弟妹尽管收起,我和小……文梁这么些年交情,不是一些钱财能比拟的。” 文梁听后喜笑颜开,景哥称呼咱大名了,这是认同咱有了单打独斗的本事啊,喝酒,必须喝酒! 听完陈景含糊其辞的江湖遭遇,文梁拍桌而起,叫嚣道:“可是兆安城里的混蛋?咱哥俩这就找他算账去,屁大地方,养出一堆不长眼的来,景哥稍待,我这就去拿家伙什去。” 舒虹给俩人斟满酒,指头点着文梁脑壳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上回年轻游侠街头斗殴,只是边上看着,你就手脚发软,你还有逞能的本钱么?” 文梁嬉笑道:“我是没啥本事,有景哥在,咱刀山火海不在话下。” 随后收敛笑意,一脸不忍道:“就是崔大哥的媳妇……” 陈景闷酒半碗,百般纠结一同下肚,对面夫妻二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蚊子,有现成吃的没,给我来点儿垫下肚子。哎呦,一天天大事小事屁事不断,累的慌。” 文梁听出是城主府任职的红三爷,也就是当年苍炎帮的红三爷,既然是熟人,文梁也不客气道:“这会儿就包子是现成的,红三爷尽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这里正招待朋友呢。” 红三爷抬起蒸笼,拿筷子夹出几个包子,咬上一口油水充足的肉包子,一边呵气一边说道:“你朋友?让三爷我瞅瞅是哪个挨千刀的?” 走近之后,看到陈景眼窝黑如病痨,心中腹诽,又来一个投靠的穷亲戚吧。 想是这么想,话不能这么说,红三爷嘴里咬着包子道:“别说,有点儿面熟。兄弟,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陈景说道:“见过几次。” 呦呵,红三爷一起落座,好奇道:“兄弟,我这人记性不太好,给咱说道说道,让我回下味。” 陈景喝上一口酒,开口道:“有几年了,太多我也记不清,如今就记得第一次和最后一次。” 红三爷手指一点,“第一次,就说咱俩头次打交道的事情。” 红三爷说完看到文梁眼神怪异看着他,随口问道:“怎么,问下都不成?” 文梁摇头,眼神变得怜惜起来。 陈景回想片刻说道:“那年我师妹去北城胡闹,走进一家妓馆,碰到你们苍炎帮的帮主,动手切磋几回。 我当时在妓馆外面没进去,恰巧你当时也在外面,我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对了,我那师妹有个自封的外号,‘小霸王’,你应该还记得。” 红三爷听到“小霸王”三个字,下意识手里猛攥一下包子,没攥紧,反而挤了出去,在桌沿弹跳一下,朝地上落去。 陈景单手虚抓,隔空将包子放回桌上。 红三爷眼皮子颤上几颤,赶忙起身拱手道:“多年未见少侠,红某有眼无珠了。” 陈景说道:“今日没别的意思,就是与文梁叙旧,希望红三爷给个方便,别让其他人来打扰。” “好说,好说。”红三爷溜出店铺,临走没忘记拿上咬上几口的包子。 舒虹走出铺子看去,回来抱怨道:“跑得飞快,包子钱还没给呢。” 文梁笑道:“红三爷也有今天呀,他那会儿脸上一惊一乍的,唱曲变脸似的。” 陈景回想当年情形,忍不住道:“我记得当年他一身阴狠劲头,一身功夫不差的,如今怎么多出一身官差气来?” 文梁苦笑一声,“时过境迁,从良从善者不在少数,可根子在那儿,再做其他事,就有些四不像,景哥也别怨他们,都是逼出来的。” 陈景摇头道:“我没有看扁别人的心思,只是觉得变数太多、太大,一时难以琢磨透彻。” 文梁趁着酒劲,和景哥聊起这几年兆安城的大小变动。 崔英浑浑噩噩一般走去小翠儿家的那边,临近院落外,心里又不忍给人家添堵,几年没见了,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少年那份真情消磨到如今,还能剩几分呢? 崔英拖着脚步慢慢离开,后边传来嗓音,“崔妞?” 崔英回头看去,一身农妇装扮的小翠儿走出院落,仔细盯着她的脸道:“是崔妞吧?都路过家门口了,咋不进来坐会儿?” 看出崔英脸上憔悴,小翠儿疼惜道:“出趟远门,受了不少罪吧,跟我回去说道说道,我的小‘新郎官’可不能被压垮喽。” 说完拉起崔英的手回了家里。 小翠儿一边替崔英擦拭面容,一边听其路上受到的委屈,等换过两盆水,听完事情大致经过,小翠儿一直不曾开口,关乎神鬼的事物,她一介农妇没本事说三道四。 “要我说呀,小景没做错。” 崔英揉着眼睛道:“我也没怨小景,就是觉得……” 小翠儿轻轻点下她脑门,“你为了媳妇好,当然更没做错。” 崔英闷声不言语,这话说的讨巧又讨嫌。 这时葛二蛋带着儿子小葛回来了,才进院落,看到陌生人在家,葛二蛋正琢磨是媳妇哪位亲戚时,那人扭头看过来。 葛二蛋下意识就要带着儿子夺路而逃,兆安城里“小霸王”的事迹传的满城风雨,就差人尽皆知了,以往不知道就算了,只当崔妞是个“村霸”,这会儿晓得崔妞早就是“城霸”了,务必小心再小心,恭敬再恭敬。 “崔……崔妞才回来吧,咱这城东还没传开,我这儿不知道,早知道你过来,我让小翠儿给咱爷俩准备一桌酒菜,好好喝上一壶叙叙旧。” 小翠儿看自家汉子那个熊样,咯咯乱笑,这让葛二蛋越发脸红。 爹娘这副模样,让懵懵懂懂的小葛儿抓脑壳乱想。 葛二蛋小心翼翼坐在崔妞对面,看到她脸颊带有泪痕迹象,大大咧咧道:“男子汉大丈夫,有啥想不开的,哭哭啼啼不好汉了。” 小翠儿揪着他耳朵说道几句,葛二蛋这才恍然道:“哦,这样啊。也是,换成小翠儿没了,我也得抱着小葛哭成泪人。” 小翠儿给他后背来一巴掌,怒道:“咋说话呢?” 葛二蛋挠挠后背道:“我这不是打个比方么?” “有酒吗?”崔英突然问道。 “有有有,我这就去拿,正好还有一些猪头肉,当作下酒菜正合适。” 小翠儿给自家男人眨眨眼,葛二蛋只好认命作陪。 日头西垂,离天黑尚早,一男一女带着一身酒气往回走,踉踉跄跄两个酒鬼在家门十多步外撞见。 男子脚步轻浮,一连踩地几下才站稳。 女子脑袋抵墙,迷瞪着眼睛看向对面。 毫无征兆,两人皆是助跑起步。 两人同时出手,砸在对方脸上。 “你个懦夫,自己跑路不就行了,还拉上老子!” 崔英一脚踢在陈景肚皮上,后者翻倒在地,手却抓着对面的脚脖子。 “你个蠢货,不是你硬要带她走,何至于酿成悲剧。” 陈景说完抓着崔英脚脖子扔出去。 俩人在家门口大打出手,尽往脸上招呼。 “还我媳妇,还我媳妇……” “死不悔改,死不悔改……” 翻滚扭打一团,和小时候差不多样子。 “就你懂事,我让你懂事,懂来懂去懂个屁……” 崔英握紧拳头砸男子的脸。 “心大是吧?本事大是吧?闯祸本事更大……” 陈景一脚将她踢了个人仰马翻。 双双站起,静待片刻后,男子挨了重重一脚,女子挨了结实一巴掌,两人躺在地上喘气。 崔英带着哭腔道:“她最后说过什么没?” 陈景怒吼道:“什么都没说,死心吧!”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你说什么都晚了,都没用了。” 穆鸿风在院内端坐,抬头望去西北方向,心神远游,念头呢喃而起。 “老家伙,不得不说,你当初的提议还是有一些道理的。 剩下就是我的事情了,你也争取多活些年头,运气好的话,兴许能看到形势逆转的曙光。 说一千道一万,即便你没撑到那个时候,想必也会死得瞑目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再次启程 穆鸿风打开院门,朝外喊话道:“都进来。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还打架,让村里邻居看笑话。” 男女二人相互搀扶站起来,脸上鼻青脸肿,眼角鼻孔出血,一副凄惨模样。 等俩人进了院子,穆鸿风悠悠道:“再待几天,你俩就北上。这期间,为师教你俩一些小本事,都是行走江湖能用到的,用的巧了能杀敌,脑子笨的也能给自己行方便。” 崔英有气无力道:“师父,很急么?” 穆鸿风摇头道:“本来不算急,就是你们两个兔崽子在眼前晃荡的让人心烦,为师就想个法子把你俩踢远一些,以图清净。” 崔英吸溜一下鼻涕道:“哦,这样啊。” 陈景揉一下脸颊,已经肿到挤眼睛了,忍着别扭问道:“师父,这次出去多久啊?” 穆鸿风琢磨一下,开口道:“估摸没个三五年,你俩回不来,甚至可能更久也说不定。” 看一眼顶着猪头似的俩人,碍眼道:“去休,去休。别在我眼前晃荡,太糟心。” 往后几天,穆鸿风给两个弟子灌输一些术法与见闻,术法零碎几个,大多还是暂时用不到的,见闻却极多,让陈景与崔英大感惊奇。 “钰金洲二庄祖被师父杀了么?” “没有,只是重伤了他,让他长长记性。” “他与师父有旧怨?” “很多时候,江湖打生打死不一定要有仇怨?” “听不明白。” “有朝一日,你会有明白的。” 陈景趁机问起当年张夫子的事情。 穆鸿风笑道:“神国不显,总会有人蠢蠢欲动,文泽洲的读书人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读书人没有神国当年厚积薄发的底蕴,又是贱皮子,道貌岸然说的就是读书人中的一类,会来事的几乎也是那一类,想和我联手抗衡中洲王朝的外侵。 我这人的恶名摆在那里,他们没有谈判的余地,就想从你俩身上着手,看看有无可能余生交好,这就是为何那位‘张夫子’来到这处偏僻地,教一群野孩子的缘故。” 陈景问道:“中洲王朝真的那般厉害么?” 穆鸿风笑道:“如今这世道,唯一有可能重整天下的,只有中洲王朝。” 崔英想了想,小心问道:“那师父你呢?” 穆鸿风停顿片刻道:“师父在静待时机,时机到了,也就是一决胜负的时候。” 陈景愣神道:“一统天下?” 穆鸿风听后哑然失笑,“你所说的‘一统天下’,与我们几个飞升境眼里的‘重整山河’,不是一个意思。 不到琉璃境,你俩没掺和的资格。行了,今天就这样吧。” 男女二人就要离开,陈景突兀问道:“师父,你晓不晓得我还有多少老乡流落在外?” 穆鸿风意外道:“这个就难说了,师父当年顺手将你救下了,至于其他人,要么早就走了,要么应该已经死了,茫茫天地找寻老乡,这可就难了。” “这样啊。”陈景伤感道:“我回来路上,在游风城碰到一个勉强算老乡的,还以为找其他人也挺容易,看样子,不是那么一回事。” “能找到一个,已经是侥天之幸了,不要奢求太多。” 穆鸿风挥手就要赶人,崔英脑袋伸进来问道:“师父,我老乡是不是更容易找到?” 穆鸿风不予理会,挥手让俩人滚蛋。 崔英边走边说道:“其实我真的想问老乡在哪儿的?” 陈景好奇道:“还以为你在乎?” “本来是不在乎的,本来。” “过两天再问问呗。” “算了,问不问都差不多。” “你可真够善变的。” “我这叫随遇而安。” 回来才过十天,不到半月,陈景和崔英就收拾行囊,其实东西也不算多,至少陈景这边如此,几套换洗衣裳占去玲珑袋大半,崔妞几天前问过师父,是否有法衣赐予,被师父看傻子一样盯着,陈景看在眼里,更不会去犯傻。 走出院门,守在一旁的董川海笑得像个老太爷,乐呵呵道:“早去早回。” 男女二人给这位排行第二的师傅一个拥抱。 “多加保重。” “可得撑住啊。” 董川海笑容苦涩,略带一丝萧索,点头道:“放心,死不了,去吧。” “师父!” 俩人招呼一声,对师父拱手行礼,等到穆鸿风默然点头,男女二人走去兆安城。 董川海揣着袖子,嘴里念叨着,“本事不咋样,至少懂事些了。” 穆鸿风欣慰道:“雏鹰展翅,总要走出那一步。” “齐爷”自从荣登城主之位,头三年还想凭着草莽霹雳手段,好好整治一下迂腐的兆安城这座小“朝廷”,他确实做了,也略有成效,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越是下狠手整治,府库越是没钱,越是没钱,越是没人听话,这里边还包括当年和自已同生共死的兄弟们。 思来想去,猜是过惯了苦日子的穷兄弟们,被一些兆安城老旧势力收买同化了,事实却如他所想,斩草除根过一波,换来兄弟的反目成仇,不得已之下,该收手的收手,该和谈的和谈。 如今城内,他座位居首,左手边是一位城里世代从良的老先生,姓贺,身手也不差,算是老旧一派共同推举出来的,右手边则是在帮派时就是兄弟的老三,如今仍旧排行第三,事无巨细都能交付与他,这些年两兄弟相互搀扶,一直磕磕绊绊走到今天。 屁大点儿的一座城池,上无宗主国,下无藩属地,只顾自家,城门关与不关,无甚差别,齐城主每日酒肉吃饱,雄心壮志也跟着去了五谷轮回地。 每当夜深人静,齐城主扪心自问,当年若是跟着众人离开,如今不晓得过啥样的日子,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仍旧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兄弟义气是否尚在?生死交情是否还能维系? 豪杰满座叹蹉跎,酒盏交错复轻狂。 齐城主放开之后,再没了和老旧一派较劲的心思,每日与世浮沉,事情也做,主意也出,只是再没了杀伐果断。 无事放荡,闲时晃荡,忙时,叽哩咣啷。 这天白日,城主府内几人落座,一成不变的座位排序,一如既往的喝酒裳舞听曲度日。 早些年前,齐城主一身勇武,不知脸面为何物,白日宣淫的事也照做不误,就是边上有看客也无妨,说不定还要炫耀一番,这儿会自持身份,眼睛都不会往舞女身上多瞟一眼。 “你俩什么人?” “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红三爷缩起脖子,总感觉是那两位,至少其中一位过来了。 齐城主几天前听他说过,当年那位少侠回来了,功夫深不可测,但却并没见到那个“小霸王”,庆幸之余又担心,不知那位剑客少侠是停留片刻,还是来清理残渣的? “抓住他们!” 一声暴喝过后,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拳到肉声。 “拦住他们……” 嗓门有声无力。 “砰”的一声,房门被踢开。 齐城主和红三爷等到了最坏的结果。 当年的俩位少侠,都来了。 贺先生已经从城主那里得来一些消息,虽没见过当年两位少侠,不过这会儿从城主和红三爷脸色可以得知,就是他俩了。 贺先生起身道:“俩位少侠如此大动干戈所为何事?不若你我把酒言欢一场,但有需要,我等都好商量着来,如何?” 陈景和崔英脸上伤势未痊愈,此刻外人看去多出几分凶狠,尤其是齐城主和红三爷,他俩草莽出身,看去俩人脸上伤势,给人以悍匪的味道,他俩是粗人,花花肠子没读书人多,不晓得该如何开口才不会触怒俩人。 崔英察觉到一个背对自己而坐的人手上有动静,隔空一拳过去,连带那人身边俩人,全被她一拳打晕。 贺先生眼中惊异,欣喜若狂道:“他们对少侠不敬,理该如此,我这里罚酒三杯,算是给俩位赔罪了。” 陈景挥手飞出一道剑光,劈在这个事儿多的主身上。 贺先生罚酒没喝到,被一剑劈飞了出去。 崔英看着齐城主道:“给我们找两匹马!” 红三爷赶忙起来,跑去外边安排,他算是回过味来了,如今这俩位,对他们这些主事一城的家伙,看谁都不顺眼,但凡丁点儿冒犯,一拳一剑给你放倒。 齐城主拱手道:“多年未见俩位……” “别废话,出来!”陈景走去外面,给他留下一句话。 齐城主苦笑连连,只得听从吩咐。 一男一女骑着高头大马,后边跟着一胖一瘦两个兆安城大人物,众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去了西城门。 出了城门,陈景拨转马头,看去俩人道:“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两三年后,我会找人帮忙来治理城池,你二人能忍则忍,不能忍就搬着家当离开,不阻拦。” 两人呐呐不能言,兜兜转转如风水,又要转回去了。 崔英牵马来到俩人跟前,盯着他俩道:“做好了有赏,做不好,该杀就杀了。” 齐爷鞠躬道:“不敢推辞,一定做好。” 红三爷也不敢开口提离开,“全力以赴,不敢让两位失望。” 等到俩骑走远,城门口的两人依旧呆呆眺望,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打今儿起,兆安城就换主子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女儿河 这次出门,陈景和崔英没有刻意避开通途驿路,有山路走山路,有大道走大道,若遇上盘查,俩人为了省事,不介意露一手,若还是不识相,“以武犯禁”那种事,做也就做了。 想抓人?来呀!先吃爷爷一拳不倒再说。 兆安城千里之内皆是小国,国界相邻,紧凑而袖珍,上溯三代,不少还是兄弟国,都是同一个老祖宗,如今自个做主,相互帮衬,可以,再想合拢国界线,显然是不成了。 走出千里左右,再难看到界碑存在,不是没有人间烟火存在,只是不再聚集,东一簇西一簇的,往往隔上几里地才能碰到一家猎户。 山林没有道路可言,风吹不进,落雨无助,地面铺满厚重落叶,陈景和崔英偶尔会问一下路上遇到的猎户,更多时候则是在树林中“见缝插针”,看准方向,一路向北。 山水迢迢,前路未知,归期未明。 终于在树林中穿梭半月有余,遇到一条河,沿着河边走上几里路后,男女二人找到一座藤索吊桥,看桥面铺设木板,似乎不是经常用,甚至有遗漏地方,俩人牵着马匹小心走过桥面。 索性平安无事,过了吊桥沿着河岸走走停停,在一处岔口,一边大路去往北边,另一处则是继续沿着河岸而走。 陈景看着岔口矗立的石碑,上边刻着“女儿河”字样,对崔妞开口道:“真不用我陪你去?” 崔英摇头道:“我自己就行了。你在前边打头阵,自己小心些。” 陈景叹口气,拨转马头去往北边,头也不回道:“别被落下了。” 崔英回道:“不会的。” 看着小景越行越远,蓦地感知有雨滴从天而降,崔英伸手去接,而后揉着马儿鬃毛苦笑道:“只剩你和我了。” 崔英沿着女儿河一路向西,用不着特意找所谓捷径,只要走到女儿河源头处,就是女国了。 外人想要进入女国千难万难,哪怕同为女子身份的外人,一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这件事上,女国一直谨遵“古训”,几千年历来如此,按师父的说法就是,“女国历年国君,都是一群不谙世事的‘死脑壳’,脾气倔得赛过蛮牛”。 回想师父说这话时的神情,崔英脸上忍俊不禁,看样子师父对辖下这种“刁民”伤的不轻,没了正大光明去女国闲逛的机会,确实算人生一大憾事。 想到于此,崔英难免要头疼起来,连飞升境的面子都不给,自己要如何才能进入女国? 小雨淅沥沥,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青山雨雾,如诗如画,少侠河畔策马,心急人不急。 路遇一个猎户,崔英拿身上一小袋盐巴换来一件蓑衣,身披蓑衣,少去一些狼狈,身上整天半湿不干的,不能说完全不在乎,阴雨天风流倜傥一下就行了,总是淋雨,外人看去只会替其感到狼狈。 傍晚时候,崔英牵着马儿在一棵大树下躲雨,拍拍马儿脖颈,外边小雨,树下小小雨,这么几天了,也没个停雨迹象,崔英自己没多大事,马儿再淋雨下去可不成了。 忽然回想起小景说过的事情,崔英挠挠头顶,打算试一下,指着将黑未黑的夜空喊道:“雨停!” 雨未停,亦无风,千里光景无事如常,仍旧落雨不停。 崔英讪讪自嘲,“等我发霉,它就会停雨了。” 千里之外,云头无风自动,如海水灌入海眼,打着漩涡消失不见。 云层稀薄,终不见落雨,再过半个时辰,夜空竟然能看到点点星辰。 崔英躺在树下,瞅见远处亮起的星辰,心中不是个滋味,这算不算自己说话好使?老天似乎给了自己面子,又好像瞧不起自己。 扭一下身子干脆睡去,明儿个还要赶路呢,为这种事儿烦恼不值当。 晴空万里,再不见阴雨天,崔英将蓑衣收起,单独留下斗笠戴上,沿着河畔走了四五天,终于遇到人间国度。 城池就在女儿河河畔,崔英坐在马背上,只是看一会儿就走,穷地方,又是小城池,没啥意外的话,估摸和兆安城差不太多。 沿着河畔继续往西走,路上经过一处乱石险峻的河滩,无路可走,也看不到桥梁,崔英一气之下,做出了“人扛马”的举动。 双手过肩,马儿被她举起,崔英在乱石当中踩踏前行,水中大如狗头的虾蟹跟随,不晓得有无生出灵智,可能是出于好奇,也可能是想着此人落水的话,吃饭就有着落了。 走过两三里的乱石滩,崔英放下受惊的马儿,回头一看立刻骂娘,狗日的,原来木桥被河水淹了,难怪看不到。 崔英越想越气,走回河边,冲着河里虾蟹一通乱拳,打得河里生灵乱跑,崔英也没刻意拦着,等发泄几拳过后,瞅见浮上来的虾蟹,叫嚣道:“凑热闹是吧?看老子打不死你们。” 才死掉的河鲜,可不能浪费了,崔英捞起几个囫囵虾蟹,随手拿河边野草绑起来,待会儿饭食有着落了。 崔英手艺一如既往的一言难尽,吃了几口沾盐巴的河鲜,崔英递给凑近的马儿,马儿打个响鼻,继续啃地面的青草。 这番举动更让崔英受伤,人不爱吃就罢了,畜生也不稀罕。 这几天走过的地方,曾经遇到过两座小渡口,其中一座渡口,给钱人就能登船,但马儿不行。 崔英扫一眼破船,还真不是故意刁难人,就那么大点儿地方,确实不好安置坐骑,想想还是算了。 另一座渡口让人一言难尽,称不上“渡口”俩字,就几艘破渔船在附近晃荡,打听一下才晓得,人家主业打鱼,闲来无事才会渡人,主要是为了去对岸,去往上游也行,十里极限,再远就不去了,给多少钱也没得商量。 有钱不挣,外人也没法,崔英只好继续和马儿相伴,慢悠悠往西走。 晚上时候,一人一马来到一座陌生城池,面对盘查塞给门卒一块儿碎银,这就大大方方进了城里,随便找一家客栈,照猫画虎给了小厮几枚碎银,让其照顾好马儿,给自己随意来些酒菜,今晚就在这里糊弄过去。 “三千五百里的女儿河,老子要是认识一个,哪怕一个河段的河神也好……” 崔英拿起酒杯,与对面酒杯磕碰一下,神情萧索道:“可惜一个都不认识。” “世间难事,不外乎拿权与钱开路,既然女国不给面子,拿钱的话,似乎更难,也不晓得那些女子喜好个什么,我好对症下药……” 酒意上头,仍是没想出个对策,崔英抱怨道:“敢不敢给咱一条路?” 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崔英躺倒床榻,口齿不清道:“傻女子啊傻女子……” 闲着也是闲着,深夜时分,崔英随便找块儿黑巾蒙脸,悄悄溜出客栈,去城里转悠一圈,看看有无机会做一回行侠仗义的蒙面大盗。 可惜事与愿违,小地方没那么多事,大多都早早吹灯歇息,崔英百无聊赖坐在屋顶,就着花生米喝完一壶酒,就要打道回府,听见一处房屋传来妇人的凄惨叫声。 “赶早不如赶巧!” 崔英顺着房屋脊梁飞檐走壁,不消片刻就赶了过去,不走正门,直接破窗而入,在地上翻滚两下,口中喊道:“夫人少安毋躁,崔牛来也!” 待看清屋里状况,崔英双腿一弹,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了。 “真他娘晦气。夫妻俩还挺会玩!” 崔英不理睬后边房屋内的惊恐声,头也不回赶去客栈,好不容易有了做好汉的心情,全被那对男女毁了。 隔天早起,崔英容光焕发,离这女国越来越近,浑浑噩噩不像话,外人看去不好,被严姐姐晓得了,免不了又会挨骂。 拐入一道河湾,算是女儿河最后一道大湾,再往前三百里就能看到女国国境,三面环山,一面出水,不得不说这种地形易守难攻,大概也幸亏如此,女国才可存世于今。 子母河,女国繁衍生息的根本所在,只要喝下子母河河水,即便是先天体疾的妇人,一样能受孕成功,而且不论是否是女国的子民,这就造就了天下诸多求子不成的妇人想要得到子母河河水。 外人想要得去,除了买别无他法,不是没人想要偷取子母河河水,只是未经女国同意盗取的子母河河水,全都失去了效用,等同普通河水,只得用来解渴而已,据说味道还不咋地。 天下有权有势的妇人对此只得逞口舌只能,没法子,女国售卖子母河从来看心情,想卖就卖,反正不愁销路,坐地起价也是拿手,一言不合倒掉河水也不是没发生过。 红尘打滚,在商言商这种事,似乎没在女国身上发生过,给出议价,钱货两清,更符合女国做派。 崔英一直没想出好点子接近女国,思前想后,她不得不承认,女国不好打交道。 实在不行,子母河外围处和严姐姐付诸情愫,也不是不行。 第一百七十七章 相邀女国 路过“乌木国”地界,崔英牵马走进一处茶摊,摊子不大,桌子不少,十多张四方桌,已经落座七八人,无一例外,都是江湖中人。 崔英随手将手里缰绳挂在一棵小树上,自己安步坐去凳子上,还未开口,茶摊小厮用茶水涮碗,泼出去后才给满上。 崔英暗自点头,看样子不是黑店,挺讲究的。 茶摊这里处于上坡处,得以看清河畔那边状况。 一众人群在河畔围拢,仅看衣着,似乎没有贵人,全是平头老百姓,这会儿用碎石摆出一座简易祭坛,正在行祭拜大礼。 崔英一时看不出门道,喝完一碗茶水,拍出一小块碎银赶路去。 走出上百步,崔英看到女儿河上游涌来一股河浪,水势如一堵墙,却异常温顺,涌到祭坛附近位置,河浪散开,先从中走出一众水中生灵,皆是成精,河虾、河蟹、河蚌,手持刀剑矛叉,不一而足,后边走出的是人族,全是女子之身,多是半身轻甲,只有两个异常高大的身影全身甲胄。 最后出现两个相对柔弱的女子,一个中年妇人,另一个面容模糊,外人看不清真实面容,显然有意为之。 围拢祭坛的平民再次拜服,这次更加虔诚。 “小老儿拜见女国真仙!” 拜见声响一时之间此起彼伏。 崔英牵动缰绳,想着用什么蹩脚办法搭讪一下,那两个高大贴身侍卫警觉看过来,崔英无奈苦笑,看来女国不待见外人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崔英没再动弹,别人却出手了。 茶摊那边有个江湖中人,放下手中茶碗,一飞而起,人在半空就喊话道:“在下久仰女国盛名,今日不为其他,只为见上陛下一面真容,余生甘为女国走狗。” 又有一人走出,施展轻功飘向河畔,尖嗓道:“你一个大男人,怎敢在一众仙女面前卖弄?” 一位仙子紧随飘然而落,口中不客气道:“寒侨生,别以为你阉割了自己就是女人了,下辈子再说吧。” 尖嗓的道友指着仙子骂道:“贱人,敢坏我好事!” 打头阵的那位江湖中人不悦道:“你们两口子回家吵去,实在不行被窝吵也成,别在这里污人眼。” 正吵架的俩人一起恶狠狠瞪着他,对着他开始口若悬河,涛涛不止,恨不能八辈祖宗给他刨了。 崔英在一旁看得兴起,江湖恩怨,真是啥时候都听不厌,江湖热闹,啥时候都凑不完。 那位女国陛下不理睬三个江湖中人的恩恩怨怨,散下布施,接受了凡人拜谢过后,河浪翻卷,裹挟一众女国妖灵与子民消失不见,女儿河河水转瞬之间归于平静。 三位江湖中人谁也不服谁,为此大打出手,还都是朝着“裆下”招呼,连那位仙子都不例外,“猴子偷桃”都能用上,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三位是旧相识,恩怨不浅的那种。 崔英看这三位明明带着恨意,却极为收敛的打斗,忍不住摇头,晓得这便是书上说的“恼羞成怒”,等无人在场了,他们三人便会收手,崔英没有惹一身腥臊的打算,拽一下缰绳,继续赶路。 再往前走几十里,女儿河两岸山峰变得险峻起来,河畔再难走马行人,崔英不得不走去隔壁山头“依翠山”。 山头不大,路却难走,为了照顾马儿四蹄,慢腾腾走了两天,这段时日下来,马儿好歹也算陪着自己过山淌水的兄弟,应该的。 翻过山头,河畔终于有个像样的落脚地,崔英也不好继续骑马,牵着缰绳慢悠悠赶路,走过湿地后,望见前边有两个半生不熟的身影,分辨片刻后,记起是那天在河畔看到的女国人士。 全身甲胄的高大武者对一个文士模样的女子耳语几声,女子应声回头看过来,面露微笑。 “女国国师顾芸,见过崔仙师!” 待一人一马走近,女子主动自报家门,崔英恍然,果然如她所料,这人不是简单人物,却没能想到是女国的国师。 “仙师不敢当,国师大人还是称呼‘道友’为好。” 顾芸笑道:“游仙座下弟子这般客气么?” 崔英哑然,思索片刻问道:“我师父来过此地?” 顾芸点头道:“若不是游仙显圣,我等自然不会知晓道友身份。” “原来如此。”崔英松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们女国陛下神通广大至此,不用告知,便能知晓外人来历。” “陛下自然神通非凡!”一旁的大块头长刀杵地,大义凛然说道。 崔英不去理会傻大个,粗肢大手的,一看就是个笨家伙,赶紧问出心中所想,“不知在下能否去子母河泉眼处,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了取水,只是待上片刻功夫,了却一桩心愿。” “这个嘛。”顾芸思量道:“也不是不行。” “这就好!” 崔英打心底多谢师父多此一举,名头好用是真好用,日后自己也得把“崔牛”抄起来,争取早日响彻江湖。 “等价交换,道友需帮我女国渡过难关。”顾芸没让她高兴太久,提出了条件。 “这样啊。”崔英问道:“为啥不直接找我师父帮忙,有他老人家在,啥样的难关,都只是翻手的事情。” 顾芸摇头道:“我们女国可劳驾不动游仙,没那个脸面,也没那个能力去付飞升境的酬劳,不说我们女国,就是其他地方,一般人和地方都承受不起。” 崔英听后点头道:“忙我能帮便帮了,可能否让你们渡过难关,我不敢作保。” 顾芸点头道:“这便足够了。” 说完递给崔英一颗避水珠,单手挥袖,一片河浪涌来,裹挟几人去往上游。 女国历史悠远,远到能与神国并肩的地步,如此才答应女国当初的“哀求”,河神有主,却不立金身的规矩,延至如今。 女国国土算不得大,人口不过八十万,国土纵横五百里而已,算不得拥挤,不过适宜产粮的地方不多,国中子民做不到自给自足,如此这般,总得去别的地方买粮换粮,女儿河两岸是首选之地。 全长三千五百里的女儿河,末端进入大齐王朝国辖境内,整座南聿洲中部,就数女儿河水运充足,惠及生灵无数,风调雨顺之下,使得女儿河附近人间王朝与土地山神,都对女儿国敬重几分,买粮换粮不是难事。 说到底,女国“仙凡”各半,做不到超凡脱俗,也不是遍地“泥腿子”。 不论是一人还是一国,都讲究礼尚往来,每年至少一次,女国国主踏出国门,行走女儿河两岸神域,行济民之举。 “你那日看到的为首之人,便是我女国殿下。” 河水之中,几人逆流而上,国师顾芸与崔英闲聊,崔英听到此处时,打断她道:“不是陛下么?” 顾芸摇头道:“殿下既未登基,自然不是陛下。” “哦——”崔英拉着长音道:“原来这样。” 随后悄悄问道:“怎么,是有人打算夺位?找我来好给你们那位殿下扶上宝座?” 顾芸笑着摇头道:“此次难关,不在我女国内里,而是外在。” “这会儿不方便说?” “确实不方便。” 既然这样,崔英也不好催促,一边感知水流从身旁流过,一边逗弄水中生灵,别的不说,这避水珠若是被那些喜好垂钓的人得手,尤其是那些爱比拼的家伙,还不把他们乐疯,还钓啥鱼呀,直接跑进水里抓鱼得了。 一连过去三道水闸,几人被河水推上岸去,顾芸正下衣冠,开口道:“道友先随我觐见殿下,随后自有其他安排。” 崔英点头,既然人家已经答应了犯忌讳的请求,就别嫌弃被人折腾。 抬头看去东边天空,一片乌云聚集,该不会是要对付那片乌云吧?有点儿扎手的意思啊。 看到国师就要走远,崔英赶紧跟上几步。 兜兜转转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处金碧恢宏的宫殿外。 殿外有一少女模样的女子,遇见国师,先行施礼道:“辛苦国师了。” 顾芸随后行礼道:“殿下,这位便是游仙弟子,姓崔,单名牛,崔牛道友。” 崔英也不客气,双眼将对面“殿下”看了个仔细,修为看不透,从年纪判断,想来高不到哪里去,模样嘛,马马虎虎,差我家严姐姐一筹,眼睛还是不错的,透着水灵……。 正主无碍,身旁的贴身侍卫怒喝道:“无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反正也看够了,崔英顺势低头道:“崔牛拜见殿下。” 女国殿下姓洛,名叫嶸嫣,小小年纪不苟言笑,见这个崔牛刚才一直打量自己,便开口问道:“本宫长的如何?” 崔英抬眼再看一眼,摇头道:“一般一般,我见过的姑娘里面,勉强排行第三。” 国师顾芸算是正式领教了游仙弟子的能耐,直言不讳还是傻大憨?甭管哪种,似乎都不是容易相处的人。 洛嶸嫣绣眉弯弯,对身旁贴身侍卫道:“有劳道友来此助我女国一臂之力,只是如今事情尚且不够明朗,道友暂且歇息。秋雪,先带崔道友去客房。” 大高个领命,招呼这个看不顺眼的外人跟她走。 洛嶸嫣看去东边乌云,心不在焉道:“游仙弟子,名头虽大,修为却不够,能帮多少忙呢?” 顾芸点头道:“所以我们是在赌。赌那位游仙爱徒心切,有舔犊之情,我们女国借此机会,能以游仙名头惊退暗处不轨之徒。” 洛嶸嫣道:“还是得靠我们自己才行。” 顾芸道:“这是必然。” 走在客房路上的秋雪蓦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崔英道:“你真是游仙弟子?是何修为?” 崔英挠挠脸颊道:“那当然了,如假包换。至于修为么,勉强够得着仙人境。” 秋雪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话才说完,手里长刀拦腰一砍,脸上带着一刀了结对方的凶狠。 崔英怪叫一声,空手接白刃,手才接住,长刀抽回,秋雪翻转身子,刀随身动,长刀带着刀吟当头劈下。 崔英双手浮现罡气,双掌拍住刀刃。 身子一沉,脚下石板龟裂,崔英扣住刀背,单手往身前一拉,一拳捣在秋雪胸甲上。 秋雪胸甲凹陷下去一块儿,片刻之后荡漾出一圈纹路,逐渐抵消了那股巨力,双臂一振,抽回长刀,瞅着崔英道:“修为不够,力气倒是有几分,可堪一用。” 崔英牙疼道:“你这算啥,下马威?” 秋雪推开一道房门,“你就住这里,若有需要,我就在门外,尽管开口就是了。” 崔英不服气的走进房间,问道:“我那天看到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你俩是孪生子吧。” “是又怎样?”闭目养神的秋雪随口问道。 崔英问道:“叫啥名字?” “关你何事?”秋雪警惕道。 “有无婚配?” 秋雪不予理会。 “你俩以后嫁人是找婆家,还是找夫家,又或是都可以?” “从你名字来看,似乎无姓,那你以后的孩子也是这样?” “不说话就是认了,哎呦,可怜的,连孩子的主都不能做。” “你屁话真多!”秋雪忍不住骂道。 崔英这次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放了个响屁。 秋雪手里的长刀忍不住砍下,誓要砍死这个混蛋。 崔英一边躲闪,一边嘎嘎乱笑。 陈景自从和崔妞分开,一直在翻山赶路,早就记不清翻过多少山头了。 山间无人处,鸟语伴花香。 无人理会,自得清净,陈景走走停停,有注定落在后边的崔妞,他也不急着赶路。 能绕则绕,除非走的是条断头路,山路风景大好,咱乐在其中。 这天远远看到一座山门牌坊,因为侧眼看去,看不到是牌坊上面字样,闲着赶路不着急,陈景夹着马儿肚皮走过去瞅瞅。 终于走到正对牌坊的位置,陈景看去上边名字时,显得有些牙疼。 “狗日的老天爷,原来这就是冤家路窄啊。” 三个大字,道尽世间巧合。 兽神宫。 第一百七十八章 走兽山 陈景看到牌坊上面“兽神宫”三字,没有多想,拨转马头就离开,当年旧怨,那位元婴境的宫主肯定还记得,当初若不是孟恓帮着出气,他和崔妞肯定没有好下场。 如今自己孤身一人,修为是涨了一点儿,可远未到随意逞能的时候,避开就是了。 大路也不敢走了,生怕遇到兽神宫弟子,认出自己不太可能,就怕生出口角来。 兽神宫宫主满身戾气,见微知著,下边弟子估摸也不太可能以待人和善称道。 瘦马爬山,五进一退,陈景心疼马儿,干脆下来牵马而行,马儿边走边啃食地面青草,陈景则是随意打望前路。 天色渐暗,陈景心中估算着,小二十里路了,怎么着也走出兽神宫地界了,随即牵马去走山路,等绕过一座小山头时,眼前一幕让他愕然。 一列队伍正沿着前边山路前行,皆是衣不遮体,赤脚散发的流民模样,应该不是罪囚,没有囚车,也无绑缚,就那么趄趄趔趔迈脚走路。 附近有随同看护,一同去往山路尽头,没有穿朝廷官差制式衣裳,不晓得是哪座山头。 陈景分辩一下方位,这些人似乎不是去往兽神宫,他记得舆图上面也没有特意标注有门派,这让他一时犯难,不晓得该如何应付。 “等他们过去?还是继续绕远?” 陈景嘴里嘀咕一句,忽然想到,要是崔妞在这儿的话,无论惩恶还是扬善,都会挺身而出吧。 “你是何人!?” 一个黑衣人从天而落,指着躲在暗处的陈景喝问道。 陈景看到远处那边紧跟着飞来几个“好手”,怯生生道:“江湖游侠,路过此地。” “江湖中人?”黑衣人质疑道。 等过来几人汇合后,几双眼睛来回打量这个陌生人,陈景憨厚笑着问道:“几位是来自何门何派?” “你问这个做甚?” “瞻仰,只为瞻仰,几位刚才几位不经意间露出一手,属实惊艳,在下佩服的紧。” 黑衣人嗤笑道:“轻功也要佩服,看来你混江湖没混出个人样。” 后边一人笑道:“这一人一马,俱是消瘦,脸上还带着瘀青痕迹,不会是个偷马贼吧?” 陈景一路走来风尘仆仆,浑身落魄意,难免被人看轻,这会儿赶忙摇手,“不是的,不是的,这马是前阵子花钱买来的,至于脸上的瘀青,是与人比武不小心伤到的。”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响彻山峦之间。 “这家伙脸皮够厚的呀,和人比武……容我再笑会儿,哈哈哈哈……” “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家伙就喜欢显摆,江湖风气一如既往啊。” “这家伙若是找个旗鼓相当的同辈比武一场,我也不是不信,可偏偏伤到脸上,这比的是啥武?” 陈景仰头看去几位,摸着脸上瘀青尴尬道:“那次不巧,碰到一位不讲究的道友,专往脸上招呼,这才破相些许。” 一道绳索抛下,正好套中下边的消瘦男子。 陈景憨笑问道:“几位这是?” 手扯绳索一端的男子叫嚣道:“废个什么话,今日落入我走兽山,算你倒霉。” 黑衣男瞪他一眼,“怎么说话呢?应该是这小子的造化才对!” “师兄说的对,是我不会说话。”被说教的男子点头哈腰。 黑衣男子大手一挥,“走了,天色已晚,让这些野人流民待在山外可不妥当,被狼叼走哪怕一个,少不得被山主长老责骂。” “我的马!”陈景被拉扯着往前走,心急自己马儿道。 高处飞下一男子,跨坐马背,冲着陈景得瑟道:“什么你的马?这一刻起,就是老子的马!” “搜他的身,看看有无值钱东西。” 一声令下,陈景身上被搜个底朝天,一人拿着口袋不可置信道:“这该不会是神仙袋吧?” 自然不是玲珑袋了,陈景走过这么远的路,玲珑袋被他塞进鞋底垫脚,属于老江湖做派,就是味道有些大,注定不好人前拿出手。 “衣服,还是布衣,原来是个穷小子。还行,有几块碎银子,这是啥,盐巴,还有调……调料?” 陈景脑门挨了几下,被骂道:“还真是个行走江湖的游侠。” 陈景可怜兮兮道:“行走在外,吃饭的东西得备上呀。” 一声呼喊引来几人围观,看到袋子里的东西后,都忍不住调笑陈景一两句。 陈景叹气道:“你们这般仗势欺人,就不怕被兽神宫的神仙老爷们知晓?”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 坐在马背上的那位笑得最为张狂,靠近陈景后,按着他的脑壳道:“你这家伙行走江湖,一直都是这么没见识么?” 陈景缩着脖子道:“啥意思?” 马背上那位指着自己倒:“我们走兽山就是兽神宫的分舵之一。” 陈景悲愤道:“怎会如此?” 流民队伍多出一人,衣衫还算整洁,可惜双臂被人绑起,说不上多凄惨,就是特显眼。 进入走兽山,靠近山脚处一处院落,陈景一众人等被塞进一间间木房,几步见方,无墙也无顶,起身还得弯腰,四面漏风,铁锁一闭,与牢房无异。 院内走过几个流民,身后跟着几头山猪,山猪两侧挂着木桶。 几个道童模样的走兽山弟子进来,目中无人道:“尔等来我山门,须以山门戒律为首,今日天时已晚,待明日早起,自有我山门律堂弟子亲自教授!” 道童神情倨傲,眼见流民都是呆滞模样,对几个木房外的杂役不耐烦道:“给他们吃的。” 一人一个破木碗,碗里稀汤能见底,可这不妨碍饥渴一路的流民喝得香甜。 陈景皱着眉头喝上一口,一点儿油水都没有,淡出鸟来,忍不住问去隔壁,“大哥,我看他们没绑着你们,你们咋不跑呢?” 隔壁木房的须发不分家的汉子说道:“为啥要跑?如今这世道给饭吃,去哪儿不是去。倒是你小子,看样子穷归穷,不是那种过不下去的,咋半路绑过来了?” “我说是误会,大哥你信不?” 陈景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碗,就把碗里剩下的稀粥倒给他一些。 汉子一口喝干稀粥,无所谓道:“信又咋样?不信又咋样?都到人家地界了,认命吧。” 深夜时分,山上总是时不时传来各种兽吼,让一众初来乍到的流民生出惊恐,陈景与隔壁两边同为沦落人的流民攀扯许久,这才晓得他们为何来到走兽山这里。 山门为了显示清高,一般不会特意招纳凡俗进入,哪怕只是个外门杂役,凡俗世家都要争抢挤破头,求得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仙缘”,山门这边一抓一大把,还要精挑细拣。 也不晓得走兽山为何反其道而行之,竟然去北边山里又是哄骗又是劫掠,带回一群流民野人。 看似是救人于危难举动,陈景却咂摸出一股阴谋诡计味道。 “啪”的一声,铁锁被陈景扭断。 有几个流民眼睁睁看着陈景走出木房,既不呼喊,也不求助。 陈景关上木门问道:“几位不会告密吧?” 几个流民瞬时扭过头去,只剩陈景隔壁那位开口道:“那要看你回不回来了?” 陈景意外道:“怎么说?” 汉子拢一下身下干草,闷声道:“你要是一去不回,我告诉人家说不定还有赏,反正你也不回来了,我也没啥好怕的。 可你要是还回来,凭你的本事,我要是告发你,肯定要遭殃,我还不如当作啥也没看到。” 陈景点头道:“这话在理。” 说完脚尖一点,身影越过院墙,朝着最亮堂的一座楼阁而去。 走兽山议事堂,白发山主戈婴思虑重重,手边信笺看过七八遍了,每看一次就头疼一次,自己那个宫主师侄有意削减山门开支,开源节流,轮到走兽山这里,就只剩下“节流”一项,理由让他这个老金丹嗤笑不已。 “天时大变,应积蓄内力,方可天地大乱之时站住阵脚……” 说的好听,再这么没钱下去,走兽山就要在天地间除名了,水游府是你的心头好,翱天殿是重中之重,唯有走兽山是捡来的孩子不成? 走兽山做的最脏最累的苦活,还不太受祖师堂那边待见,轻飘飘几句安慰话有个屁用? 老子管他娘的天时大变不大变,反正我走兽山若是再憋屈下去,肯定被祖师堂里落座的挤兑没了。 “司山。” “师尊。” “这批人来自何处?” “距离曲梁河不到八百里了。” “越来越远了,也不知道能用到几时?” “师尊,宫主那里真就不管我们死活了么?我们走兽山好歹也是兽神宫起家的一份子,不该如此被苛待。” 戈婴走出门外,唏嘘道:“说到底还是为师人情世故也差了些火候,修为也不够看,连累了整座走兽山。 翱天殿自不必说,有宫主坐镇,水游府好歹也有两位金丹,唯独我们走兽山,只有我这一个金丹,还是破境无望的老金丹,祖师堂里自然说话没分量。” 戈婴苦笑说道:“我这倒霉名字啊,活该老了不受待见,被人挤到这边来,一待就是将近两甲子。” 司山不敢多说些什么,问起其他来,“师尊,这批流民该如何安置?” 戈婴神色苦闷,悠悠道:“能用的留着用,能挣命的留一命,若是没用还不惜福的,照旧处置。” “谨遵师命!”司山恭敬退下。 躲在远处树上的陈景滑下,俩人对话听了个大概,其中那个叫“司山”的,就是白天在山路碰见的那位。 要是那个老头所说不假,这山上应该只有一位金丹境,跑出去应该不难,可千万别给兽神宫报信,天晓得会不会是瞬息及至的那种。 走过一处兽吼连连的院落,院门竖着一张木牌,上边写着“兽圈”,门前两个年轻弟子正在打瞌睡。 陈景趴着墙头看一眼里面,没看到有其他人后,腾空翻了进去。 巨蟒,灰狼,山魈,野猪,各式各样,不下二三十种走兽关在兽圈之中,与关押流民的木房类似,一间一兽,有的相对温顺,不过多数野兽看到陈景这个生人进来嘶吼连连。 陈景随便走上一遭就要离开,没啥稀罕的,不外乎就是块头大些而已,或许这些野兽没被抓来的时候,已经在山里称王称霸。 路过一头关押灰熊的铁牢房时,一块带着血肉的白骨引得陈景目光。 灰熊额下皮毛泛红,估计是刚用食不久,盯着陌生来人吼叫几声,爪子伸出铁牢之外挥舞,暴戾又凶悍。 司山回去就寝路上,回想师尊话语,总感觉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得想个法子,一劳永逸解决了当下山门的困境,实在不行,随便找个没主的山头,另立山门,咱自己做主,不用看别人脸色,受那个鸟气。 一个身影迎面走来,远处烛光没能照亮对面,不晓得是哪位深夜乱走的弟子,身为山门大弟子,司山开口训斥道:“这位师弟是忘记山门夜禁规矩了?” “道友别来无恙?” “什么?” 司山疑惑念头才起,对面身影走近两步,露出真容。 “是你,你怎么会出来的?” 司山愕然之际,看到那人抬起手来,手中却空无一物。 手刀挥出。 头颅抛起。 尸首分离,热血喷涌而出。 陈景都懒得动用青钢剑。 “满山罪孽,需要好好清洗一遍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火龙闯国门 崔英在女国这几天,除了有幸觐见过年老体衰的女王陛下一次,再无其他要事,那位年轻殿下说过事情尚不明朗,几天过去了,依旧一点儿音信都没传出。 一国有难,火烧眉毛的大事,崔英没从女国君臣身上看出丁点儿着急的样子。 扭头看去后边山上皇宫,重兵把守之地,肯定不能随意乱闯,崔英有身为闲人的自觉,皇宫不能进,咱去城里转转呗,趁着秋雪不在的空档,崔英溜去不远处的城里。 不得不说异国风情自有独到之处,此地城内楼阁与崔英往日去过的大城相比,显得秀气玲珑,即便是那座皇宫,有金有玉,多是点缀,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一个外人,即便同为女子,进了城里,几乎立马被女国本地人认出,有远远避开的,更多则是围着崔英指指点点,老少皆有。 崔英抓着脑壳不明所以,看看身上衣物,再看看女国子民装扮,有差别,但也没大到一个天一个地吧,咋就认出来了? 随意开口问上几句,那些女子开口便是方言,崔英一句也听不懂,这就少了许多乐子,好在都没有害怕神色,尤其是小孩儿。 从小到大都是孩子王的崔英,晓得如何和孩子打成一片,言语不通不要紧,懂事就行。 耍上几个武把式,别说孩子了,就是一些小姑娘和成家的妇人都被吸引来目光。 再接再厉。 龙行虎步,拳脚生风。 身如飞燕,一跃丈高。 江湖把式耍的风生水起,引得城里一众女子走来赏脸。 亮眼而已,点到为止,立定收拳,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掌声四起,崔英给旁边一个小女娃使个眼色,双手示意合拍,小女娃恍然,卯足劲拍手心。 一传十,十传百,立马传一片,围拢一众女子终于不再吝啬热情,掌声响亮。 虽说有鸡同鸭讲的嫌疑,崔英对此还是很受用,不住点头,“过奖,过奖,见笑,见笑了……” “姓崔的!” 一声大喊,众人看去,一身甲胄的秋雪指着人群中间的崔英喊话道:“谁准许你进城的?” 女国众人似乎很害怕秋雪,赶忙自行散开。 崔英眼见此情此景,叹口气道:“你这人来的真不是时候。看这闹得,好不容易我攒了一些人气,被你一嗓子祸害完了。” 秋雪指着城外道:“走!” 崔英走到她跟前,小声说道:“有机会我就娶了你妹妹,天天晚上祸祸她,不为别的,就当给我出气了。” “你找死!”秋雪抽出身上长刀便砍。 崔英早有准备,得瑟完就跑,险之又险避开刀气,嘴里还不消停,“唉,没砍到,你说巧不巧。” 秋雪凌空而起,长刀对着前面那个嘴贱的家伙挥洒一片刀气,可恨的是,多数都被躲开,少数几次砍中,还被那个混蛋身上的罡气抵消。 一个追杀,一个跑路,引得周围女子都来看热闹。 崔英这些天下来,没事就去撩拨秋雪,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切磋了,两人都未使出全部本事,没必要,也不愿意,毕竟不是生死仇敌,小打小闹可以,还没到大打出手的时候。 进不了城里,能去的地方不多,崔英问去看似好说话的春梅,咱这无聊能去哪里瞎逛? 春梅别看块头和姐姐相差无几,脸色也是不苟言笑,甚至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不过胜在脾气好上一些,不会动不动就砍人,听到崔英问话,春梅想了片刻后,指去东边河道。 “行吧。”崔英点头,走出几步回头问道:“跟我一起呗。” 春梅将后背巨斧背好,点头跟上。 “用得着防贼一样防着我?” 崔英晓得后边这位脾气,不期望能开口回话,背手脑壳后,吹着口哨走去东边河道那里。 河道最窄处,看去不过里许,下边水闸三重,上边城墙三道,一道高过一道,突出一个“厚重”,每道城墙都有十多步,上边日夜有女国卫兵把守。 崔英不晓得孪生姐妹在女国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猜想大概是身兼数职,那天觐见女国陛下时,没能看到文武百官跟随,身旁不过四五人,想来以女国体量,也供养不起太多官员。 国师和殿下身边的贴己人,想来权势不小,这不,有春梅在身边,登上城墙易如反掌,面对卫兵阻拦,崔英指了指身后的春梅,和狐假虎威一般无二,抬脚就登上城墙。 “这位姐姐长的真俊,拉弓射箭锻炼臂膀之余,别处也没落下。” “我滴个乖乖,姐妹你腿肉一看就结实,关键一根腿毛都没有,摸上去肯定滑不溜手,幸哉,幸哉。” “姐姐这身皮甲卖不卖,价钱好商量,就凭这身体香,任你出价!” 别人是目不斜视,崔英反了过来,东张西望个不停,这些女国卫兵听不懂她的言语,不过那副色中饿鬼一般吃人的眼神骗不了人,有时不用开口,只是在身前驻足,就足以让一众女国卫兵自行退却三尺。 “呜——” 城墙号角吹起。 崔英看去东边乌云,终于不再是悬停半空,肉眼可见有了动静,开始朝着西边女国这里翻涌过来。 国师顾芸与未来女国之主落在城头之上,皆是神色凝重盯着半空涌来的乌云。 崔英走近两人,没有客套话,开口问道:“一地河神有改变天时的本事,女儿河在你们自己手里,这乌云你们驱散不了么?” 顾芸继续紧盯着乌云,摇头道:“天时地利人和,其实都能凭借外力改变,不外乎快慢而已。游仙就没和你这个弟子说起过这些?” 崔英无所谓道:“应该是我本事不够,我师父懒得和我讲这些。” 洛嶸嫣眯着眼睛道:“出来了。” 众人抬头望去,乌云涌至城头上方停下,云头走出一个青衫白衬的道人,俯瞰下方城头处,神情倨傲道:“黄石山,柳湖,拜见女国殿下,殿下别来无恙否?” 洛嶸嫣对此轻轻一笑,“黄石大仙在上,小女子在此有礼了。” 一说拜见,一说有礼,皆是嘴上恭敬,没有丝毫恭敬可言。 顾芸派人打探消息回来,耳语几声后,神色凝重。 柳湖在上面看得清楚,笑道:“别费劲了,自我黄石山起,至后边依翠山、暮阳山居中,最后石林国、乌木国,五方合力,你女儿河已经被截断河道了。” 崔英左右看看,心里好奇,这个狗屁的黄石大仙是看中女儿国啥宝贝了,竟然五方合力来对付女儿国。 洛嶸嫣语气淡薄,谈不上恭敬,讨问道:“黄石大仙可是看中我女国哪样东西?不妨说出来,我们也好商量着来,没必要大动肝火。” “哦?”黄石山山神大感意外道:“这还是天下人认知中的女国吗?竟然用商量的语气谈话,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到我家呀。可惜……” 乌云下沉,柳湖跟着落下,“好不容易等到你女国国君将退未退,新君未登基的时候,这等大好时机,若不能一举拿下女国,我等不得抱憾终生!” “你想攻打我们女国!”洛嶸嫣开口道。 “废话!”柳湖指着城墙上的一众人等,“子母河呀,奇货可居的生意,居然被你们这些蠢女人做成牛溲马勃,换成外人经手,你们女国早就富比玉京城了。” 崔英极为讶异,她可是路上听说过,女国卖子母河河水,价钱堪称残暴,对面这个黄石大仙更不要脸,竟然嫌弃要价不够狠,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洛嶸嫣放话道:“黄石大仙若只带了一些随从而来,还是请回吧,女国虽小,不是等闲之辈能奈何的。” 柳湖笑意渐起,“多谢殿下提点,我等自是有备而来。” 说完手中挥出一道黄符纸,触及乌云立即焚烧,乌云如同猛火浇油,瞬时烧成一大片,灼烧的火海之中有一庞然大物钻出,一口将黄石大仙吞没。 一条浑身浴火的火龙露出巨大头颅,朝着下边女国众人吐息龙吟,黄石大仙畅快笑声传出,“今日本座就用这黄符火龙破你女儿国!” 洛嶸嫣取出碧绿玉玺,跃下城头,与河水融为一体。 顾芸胸口玉牌亮起,手中掐诀,调用女儿河河水卷向火龙。 城墙上的卫兵皮甲闪烁水纹,秋雪口中指挥道:“凝水!” 卫兵弓箭多出一层水汽,全都指向半空的火龙。 “放!” 一声令下,箭矢如雨,逆天而起。 丈粗火龙蛮横撞开袭来水柱,龙身升腾白雾,火焰暗淡些许,不出片刻焰火复起,迎着如雨箭矢撞去城墙。 箭矢或被弹开,或是没入火龙身躯,泛起点点水汽,说是挠痒也差不多。 “轰隆”一声,第一道城墙被火龙撞开一道口子,城墙上面一众卫兵被撞下城墙。 “床弩!” 春梅开口喝令,卫兵砸下木锤,弩箭激射,正中火龙头颅。 崔英看得心疼,神仙手笔可不是寻常物件能对付的。 果然正中她的猜想,火龙带有灵性般晃动几次头颅,弩箭带着火光被甩出,黄石大仙纵声大笑道:“任你千万箭,在我这火龙面前也是无用。” 火龙身躯焰火大盛,再次冲撞城墙。 崔英好奇问去一旁作法的国师顾芸,为何这个黄石大仙不直接越过城头,只要飞去城里,还不是由着他为非作歹? 顾芸苦笑,道:“他要真敢没有攻破城墙去了城里,他就只能等死了。” 看她还是不懂得样子,顾芸解释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都不在他,可不就是等死?” “这样啊。”崔英咂摸几下嘴巴,伸展一下手脚,“只要他不是一直飞就好。” 火龙已经撞开第一道城墙,瞅准第二道城墙扑去,龙躯所过之处白雾蔓延,龙身火焰不止烧灼河水,还有河水之中蕴含的灵气,黄石大仙凭此消磨女国地力天时,同时火龙自身焰火也在消耗灵气。 双方对此都是心知肚明,就看哪一方撑不下去。 火龙身躯顶着各种箭矢横冲直撞,龙头伸至第二道城墙,龙尾还在第一道城墙外。 撞击未至,水下突变,洛嶸嫣水法凝成一道水龙,比之火龙小上一半,带着一众水中生灵迎面扑向熊熊燃烧的火龙。 两龙缠绕一起,白雾再度蔓延。 火龙助力在天,水龙助力在地。 “量你也撑不了多久!” 黄石大仙怒吼一声,火龙甩开众多水裔生灵,扒紧水龙,直入高空。 洛嶸嫣散去法术,水龙散作漫天雨,自身倒飞而下。 “看你能否接住这招!?” 黄石大仙笑声猖狂,龙头抖动,冲着下边女子撞去。 “拦着他!” 顾芸大喊一声,催动手中水法,积水成柱,想要接住殿下。 春梅抛出巨斧,期望断开火龙冲势,哪怕一线也好。 “嘎嘎嘎……!” 一声嚣张放肆大笑,众人看到一个身影自城头弹飞而起,略过殿下身影,冲着火龙头颅就是一拳。 闷声如雷,火花四射。 龙头偏摆,停顿片刻,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懵了。 黄石大仙怒骂一句,“敢坏本座好事,哪儿来的草头王?” 女国众人看到那个“崔牛”攀在龙头,竟然不惧火焰,抓着龙角没下来,故作潇洒的单手捋下头发,而后大拇指指向自己。 “在下崔牛是也!” 第一百八十章 借法平事 “贺山的崔牛大仙,还是木托国的崔牛真君?” 崔英一听就不乐意了,感情这天下有这么多重名重姓的,拍下龙头道:“记住了,爷爷是来自兆安城的崔牛!” “兆安城?无名之地,果然是个草头王!” 龙头蓦然抬起,打算将其甩飞出去,崔英反而借力跃上龙背。 龙背宽阔,未等落脚,崔英拳罡开路,避开炽热火焰,一拳砸在龙脊,扑灭一片火势。 她这时才晓得,这火龙终究是死物,并未有龙鳞,只是由密密麻麻黄符铺设龙身,看黄符纸样,应该是水火不惧。 占了便宜,就得一鼓作气,崔英有了落脚地,双拳齐出,对着龙脊一阵乱拳,宽阔龙脊被她锤出数个木盆大小凹陷。 一声龙吟夹杂黄石大仙怒吼,火龙身躯翻转摇曳,在空中游走急转,几次过后,感知那个崔牛没被甩开,龙身一个猛扑,顶着箭雨撞在城墙上,这次可算将那条龙身上的狗皮膏药甩脱。 顾芸忌讳游仙弟子的身份,更忌讳传说中游仙的脾气,急忙伸出一手,唤出水台托起了崔英。 这一分神的工夫,被黄石大仙抓住机会,火龙甩尾拍打过来。 秋雪运法拦在顾芸身前,肉身硬抗,只是撑了片刻功夫,两人一起被龙尾扫出城头。 水法蓦然崩散,崔英赶忙抓着石墙爬上城头,瞅一眼半空争斗的水火两条巨龙,无奈苦笑,不入金丹,做不到凌空飞渡,确实吃亏不小,几十上百丈的距离,即便她隔空递拳,无异于蚊虫叮咬,于事无补啊。 正哀叹想个啥子办法时,秋雪搀扶着顾芸回来,俩人皆带着伤势,顾芸一条胳膊扭曲,另一条胳膊也带有伤,看到崔英安然无恙,问道:“你没事?” 崔英看向半空道:“我这修为不够,身子骨倒是抗揍。” 顾芸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崔道友……” 崔英回头看去,顾芸摘下胸前玉佩递过来。 “这是干啥?”崔英问道。 顾芸手上颤抖,忍着伤口疼痛道:“有此玉佩,女国灵气任你调用,也就是借法给你。” 秋雪开口道:“以你资质,暂时破开修为瓶颈易如反掌,再也不用受那个黄石大仙的鸟气。” 崔英反问道:“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咋不用?” 顾芸指着一众城头卫兵道:“女国上下,不善修行,你看到的这些人,哪怕是殿下,都是在借法行事,空有一些术法,没有自身修为,体魄坚韧更是笑话,难以启齿。” 顾芸把玉佩塞给崔英道:“当日约定,此时再度提起,恳请道友助我女国渡过难关!” 崔英手执玉佩,初时觉得重于千钧,感知汹涌灵气自西边浩浩荡荡汇聚而来,握持越久,自身气力越是充足,玉佩变得轻盈起来。 崔英将玉佩收入怀中,开口问道:“国师如此信得过我,若事有不谐,不怕人消玉损,也不担心事后玉佩讨要不回去?” 顾芸笑道:“女国一亩三分地,想来游仙弟子瞧不上。” 这话有讨好嫌疑,崔英这会儿没有打情骂俏的意思,只得说道:“国师仗义,崔牛服气。” 崔英转身拔地而起,冲向高处火龙。 顾芸急忙喊道:“你也得练练手,学一下御空而行。” “用不着,边打边学,嘎嘎……。” 秋雪忍不住骂上一句,“就是个不着调的家伙。” 红龙咬住水龙身躯,白烟升起,黄石大仙就要趁术法未散,彻底了解了女国未来的国君。 突兀瞥见一个黑影闪过,黄石大仙没当回事,以为又有弩箭射来,反正只要伤了女国殿下,哪怕火龙身上添些不轻不重的伤势,也是千值万值。 “怎么回事!?”黄龙大仙惊疑道。 火龙身躯松开到口的“肥肉”,不由自主倒飞起来。 下边城墙上的顾芸看得分明,崔牛一脚飞踹,踢中火龙腹部,一往无前,竟让火龙身躯叠起。 水龙下落至城头,洛嶸嫣现出身形,“借法与她,不是不行,但愿她与我女国齐心勠力,同渡难关。” 顾芸笑言道:“纵观咱们女国史书,几乎每隔几十年就会有不大不小的危机出现,好在老天保佑,跌跌撞撞一路走过来了,相信这次也是大同小异。” 火龙悬曳,看到忽上忽下,摇摆不定身形的崔英,立马明白过来,“借法给你这个草头王,看来女国技穷矣。” 崔英双脚悬空,暂时不适应,总想踩个东西心里才算稳当,一边摇摇晃晃,一边骂道:“一条臭长虫,待会儿就炖了你。” 趁你病,要你命。 江湖术语,仙家不说,道理却相同,柳湖不会等到这个草头王适应过来再动手,数百丈龙躯扭转片刻,如同蓄力,龙尾扫去那个渺小身影。 崔英心里发急,双手挡在身前,口中骂骂咧咧道:“你个王八蛋,大爷还没站稳脚跟呢。” 半空火焰四散,一道黑影激射而下,砸入城墙外一座土坡,激起一片灰尘。 女国众人担忧望去,顾芸喊人过去看看,刚才劝崔道友练习一下御空不听,转眼就遭罪了。 “替他人强出头,这就是下场!”黄石大仙叫嚣一句,龙头转向城墙上边。 “我去你奶奶个腿儿!” 一声怒骂,砸入地面的崔英再次飞起,一拳捶中龙头,身形下坠同时,手中不断出拳。 近在咫尺,身借外力,让崔英感觉有使不完的力气,打得火龙节节败退,黄符纸露出一大片。 “休要得寸进尺!” 柳湖对于这个不知姓名的草头王恨极,拳头极重不说,那身拳罡也让他感到匪夷所思,不入丹道,仅凭意念,就能逼退火龙焰火,好一个不讲理的家伙。 龙身卷曲,缠绕成圈,勒住这个小不点。 崔英双腿撑开,两脚抵住越勒越紧的巨龙之身。 “找死,本座成全你!”火龙张开巨口咬下。 崔英狠劲上来,双脚发力,脱离束缚,钻进火龙嘴里,这一幕让下边女国众人看得胆战心惊。 “游仙弟子都是莽夫之流么?”没能及时出手相助的洛嶸嫣,在半空揉着额头道。 “你竟然敢进来,那就不用出去了!” 伴随怒吼声,火龙身躯不断鼓起,如同蟒蛇反刍,反复数次过后,崔英破开龙腹,飞身而下,口中得瑟道:“老东西,我这手开膛破肚如何?” 黄石大仙驱使火龙直冲而下,怒喝道:“死来!” 一龙一人撞入地面,现出一道深坑。 黄石大仙尤不解恨,火龙不断来回撞击深坑,传出声声闷响。 “坏我大事,毁我火龙,挫骨扬灰才可解我心头只恨!” 龙头高昂,对着深坑喷出火焰,直到焦土遍地才肯罢手。 洛嶸嫣幻化数条水蛇依附其中,沿着火龙下腹洞口钻入其中,才进内里,火焰喷涌而出,水蛇立时被烧去一层皮,洛嶸嫣咬牙忍下,继续招来更多水蛇。 “都想找死,成全你们!” 龙焰倒吸,火龙体内灼烧起来,即便杀不死外敌,驱除外患也是头等大事。 顾芸走到深坑边缘,看到躺在里边咳嗽的崔英,心中庆幸之余,多少也有些狐疑,这位崔道友当真是抗揍,这都能死? 崔英在坑底躺倒,瞅见顾芸露头,拱手道:“国师见谅,火龙口气忒大,熏的我头昏脑涨,暂且歇息片刻。” 说歇息是客气话,崔英跃起落在顾芸身旁,先不问别的,整理一下仪表,问道:“我这身上可有烧焦的地方?” 顾芸语噎,片刻后摇头。 崔英捋下头发,就要上去接着“斗龙”。 顾芸拦住她道:“你本事是有的,可法子不太对。” “国师可有良策?”崔英问道。 洛嶸嫣捣坏几处火龙内里,终于招架不住无处不在火焰钻了出来,不等那个黄石大仙反击,崔英接住洛嶸嫣翻回城墙上。 “殿下身子骨瘦弱,该多吃些肉为好。” 洛嶸嫣以为崔道友疼惜自己,没等开口,就听到后边蹩脚的话。 “反正殿下美丑也就那样了,吃多长胖了,别人也不敢说啥。” 洛嶸嫣推开崔英不老实的双手,不留情面道:“本宫该说崔道友心不诚实,还是手不老实?” 崔英把手背回去,嬉皮笑脸道:“一时没忍住,手误,手误而已。” 回身看去那条火龙,开口道:“我这就去收拾长虫,你们也要准备好。” 脚踩砖石,冲天而起,火龙瞅见来人,就要有所动作,崔英半空虚蹬,再次借力,速度快上几分,不给火龙准备,当头就是一拳。 “你怎么就不死!?”火龙脖颈后仰同时,传出黄石大仙嗓音。 崔英退向第二道城墙那边,勾着手指头喊话道:“老东西,使把劲,说不定我再挨一下就死翘翘了,到时还不把你美死。” 龙身火势大涨,冲撞而来,飞到崔英面前急转而下,撞去城墙上面的洛嶸嫣等人。 崔英摆好架势没等到相撞,瞅见鸡贼的火龙拐道去欺负别人,伸手去抓龙爪,想把这条长虫拉回来。 龙尾摆荡,直接将崔英扫入地面。 地面灰尘扬起的瞬间,崔英又回来,头顶龙身,将火龙顶撞开些许,让火龙头颅错失时机,没能正中城头处。 龙爪挥舞,一爪将碍事的家伙拍飞,这次得手反而让黄石大仙更来气,草头王没有落地,反而半空生生止住身形。 城墙上的卫兵备好箭矢,尾端连上绳索,床弩也是如此,绳索缠绕水法,一时半会儿不会被烧灼。 秋雪一声令下,箭矢飞向火龙。 未命中的继续射箭,直到射中为止,但凡箭矢命中,拉住绳索一端,奋力向下拉扯。 黄石大仙看到绳索瞬间,便知不妙,火龙就要腾空而起挣脱细绳,崔英从天而降,一拳正中火龙脑门,让其上天不能。 弩箭越来越多,等到成百上千的卫兵共发力时,火龙也不得不屈服,跟着慢慢下落。 每当火龙有游走的打算,崔英当头就给来上一拳,让控制龙身的龙头不得不下沉,眼见大势已成,崔英高高跃起,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双脚并出,一同跺在龙头之上。 龙头猛地下落一大截,几乎贴着女儿河,黄石大仙惊怒交加,他可不敢学女儿国殿下散开龙身,一旦现出真身,注定实力大减,他们几个或许有逃走的机会,即便能逃脱,肯定要被女儿国事后算账的。 女儿河中水族后裔抛出一个个铁钩勾住火龙,这更让黄石大仙他们雪上加霜。 “用力拉!” 秋雪一声呼喊,众多卫兵沿着河道拉扯那条有苟延残喘迹象的火龙,一如拔河,步步拖着庞大身躯的火龙越过城头下方的水闸。 洛嶸嫣高居临下,喊话道:“今日之事,罪在黄石山,其他人受其蛊惑,迫其淫威才敢来我女国兴风作浪,几位只要自行离去,我女国日后仍旧以礼相待。” 柳湖正忙于较劲,听闻此言,心中大乱,“休要乱我军心!” 觉察龙身后边有了些许松动,急忙喊道:“莫要听她乱讲,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说话算不得准!” 崔英等到龙头过了水闸部分,双手搭在水闸上,奋力向下一拉,万斤水闸砸在火龙脖颈上,本就贴水的火龙终于落入水中,滋起一片水雾。 洛嶸嫣凝水成玺,镇压正在挣扎抬起的火龙头颅,火龙头颅将要彻底埋入河底之时,黄石大仙传出一句怒骂,“姓崔的,你不得好死!” 水闸落水的一瞬间,火龙后半段身躯散开,留下被黄符纸染黄的河水,几道灵光随之飞去东边。 “不见棺材不落泪。” 崔英念叨一句,而后笑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事情已了,崔英归还玉牌,按照约定,她能在子母河泉眼待上片刻,洛嶸嫣派人安顿好国师和受伤的卫兵,听到崔英提醒有些意外道:“这会儿就去?” 看到崔英点头,洛嶸嫣不好拒绝,亲自带她去往子母河泉眼处。 子母河泉眼在皇宫后院,在一处单独院落,平日除去女国几个身居要位的人,闲人不得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皇宫,待到院外,洛嶸嫣支开守兵,让崔英可以单独多待会儿,算是法外开恩。 “我就不进去了,道友可以便宜行事。”洛嶸嫣这次没再用“本宫”自称。 崔英拱手谢过她后,神情肃穆进了院落。 泉眼附近砌石,两丈见方,无甚出彩的地方,既无神韵,也无怪异。 崔英走近泉眼盘腿坐下,掏出贴身玉佩,一声叹息感慨道:“你看,我如今不仅到了女国,还来到子母河泉眼这里,要是当初你早点儿答应我就好了,说不定咱俩就能有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要是咱俩有了孩子,取个啥名字好呢,最好喜庆一些……” “看你身段是个好生养的,俩孩子不过分吧……” “我是笨了些,挣钱养媳妇养孩子不在话下,江湖卖艺咱也学过一些,来钱路子多着呢……” 絮絮叨叨一大堆,崔英将手中玉佩贴紧眉间。 “你要是还在多好啊,咱俩也好一起游览大好河山。” 夜晚半月当空,崔英“半大光明”的乘坐渔舟离开女儿国,走过三道水闸,脚踏陆路,双脚才站定,传来一道嗓音。 “这就要走了?” 洛嶸嫣与顾芸走出来,后者胳膊夹着木板,单手吊起,对崔英道:“好歹也与我女国共患难过,这般不声不响走了,外人晓得,会传出我女国待客不周的风言风语了。” 崔英爽朗道:“心事已了,该走就走。再说了,我兄弟还在前边路上等我呢,他可从没对我和颜悦色过,我可不敢过分得罪他。” 洛嶸嫣面有踌躇,最后还是叹口气,让出了道路。 崔英反而笑容满面,谢过国师顾芸帮忙牵来的马儿,笑道:“国师大人想来年轻时容颜倾城又倾国。” 顾芸怔住片刻,而后笑道:“崔道友还能看上老婆子?要知道,我家孙女就比你小几岁而已。” 崔英厚脸皮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的才够劲。” 洛嶸嫣听不下去了,开始赶人,“走走走,赶紧离开我女国地界,莫要再回来。” 顾芸赶忙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不行。” 崔英抓抓脑壳,啥时候咱这魅力这般无敌了?连奶奶级别的妇人也能通杀了? 顾芸拍拍崔英肩膀,“你显然是不够格的,若是你能说动你师父游仙入赘女国,我这就回家和夫人和离,立马和游仙结成一家,若游仙不嫌弃,儿孙满地,全都白送,保管他们磕头认爹喊爷都是诚心诚意,若还不满意,老蚌生珠我这里也能试试看。如何,这般好事,崔道友不得为自己长辈考虑一下?” 崔英嘴角抽搐几下,他奶奶的,年岁大的妇人,敢想也敢干,老子认怂。 拱手谢过国师大人好意,跳上马鞍,催促马儿跑起来,头也不回走了。 顾芸嘲笑一般后边大喊,“有那个心就传个信儿,我这儿能等几十年。” 崔英不敢搭话,驾马飞跑起来。 洛嶸嫣看她狼狈模样,哭笑不得道:“游仙弟子,讨喜又讨厌。” 顾芸点头道:“侠肝义胆不缺,油腔滑调也不少。”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仗义老哥 司山被人枭首,兽圈大批野兽被杀,引得走兽山上下一片恐慌。 身为山主,也作为师傅的戈婴亲自收殓了徒弟尸首。 周遭没能找到打斗痕迹,这让他神色复杂,司山碰上的不是好手就是老手,就怕两者都是。 又去兽圈看了一下,更是让他这个山主糟心。 但凡鼻子灵气,嗅觉敏锐的兽类,尽遭毒手,幸免的兽类,几乎清一色都是痴傻憨货。 找来一些兽圈之外的通灵走兽,零零碎碎总算找到一些痕迹,通通指向山外,给人得手遁走的迹象。 戈婴猜想,司山可能在外面碰到懂行的仇家了,没能清理干净,被人追了过来。 有备而来的人总是占些便宜。 戈婴可惜这个短命徒弟,也只是可惜,金丹修为虽说不太够看,却也自视甚高,至今没有嫡传,若是司山再撑几年,说不定能有这个机会,既然死了,那就是缘分未到,要怨就怨天公不作美。 人既然已经死了,报不报仇是以后的事情,若是野修之流,能杀便杀,哪怕高出自己这个山主修为,戈婴也不介意喝骂几句,给自家山门弟子讨回一些颜面。 若凶手是别家山头,势均力敌那种的,不给好处也行,拿人头换,不然休想打发老夫。 一连几日封山闭门,再无别的事生出,走兽山终于恢复以往。 陈景每天晚上狩猎,兴致高了,捕杀几条野狗,挑一肥壮的烤了,不用自己生火,直接用走兽山灶房,省时又省力。 他算是看出来了,走兽山上下做尽恶事,却是一群怂胆,躲在兽神宫名下,做尽“狗仗人势”恶事,但凡有些许风吹草动,山门弟子晚上无事可做的,早早的缩在屋里,一个个当鹌鹑不敢出来,这也方便了陈景晃荡。 野狗肉柴,即便陈景小心翼翼在火上伺候,还是不太满意,干脆提回去给几位老哥开开荤。 饿肚子饿怕了的流民可不会在乎柴不柴的事情,分得一大块狗肉,嚼也未嚼,几口下肚不见了踪影。 这些流民也晓得了这位“小爷”的能耐,这么大山头,随他出入,就是不晓得这位小爷这般玩闹,图个啥? 陈景没告诉他们自己看到的,怕这些吃尽苦头的流民受不住惊吓,更怕他们无所谓。 “人死鸟朝天,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早死早投胎……”,诸如此类,陈景听不得,死了就是死了,至于下辈子,那是下辈子的事情了,和今生无关,甚至与己无关。 隔壁牢房的老哥狠狠唆几下手指头上的油水,他对陈景极为崇拜,一身好功夫不说,还有一手好手艺,搁哪儿都能活的逍遥快活,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兄弟,你这每天晚上出去晃荡,深夜又回来坐牢房受罪,究竟为了啥呀?” 陈景盘腿而坐,轻飘飘一句,“杀人。” “杀人?哦,晓得了,你这是扮猪吃老虎,故意被他们带进山的。” “起因不同,结果却一样。” “这几天过去了,兄弟你还没得手?”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流民老哥听他讲的老气横秋,搁在刚认识那会儿,说不定要大手朝他脑壳上呼,这会儿没那个胆子,不敢多问,老实待在原地,回味牙缝里的狗肉丝。 陈景冷不丁问一句,“刚才你们在干啥?” 隔壁老哥疑惑道:“吃肉啊。” 陈景看他一眼,意味深长笑道:“分而食之。” 隔天早上,走兽山晋升大师兄没几天的二师兄也暴毙山林,整座山头都缭绕着山主暴怒嗓音,下边的山门弟子战战兢兢,有来自山主的怒吼的缘故,也有那个不知藏在何处的歹徒所致。 整座山门,人兽齐出,誓要揪出那个藏头藏尾的家伙,这次找到山外十里处,在树丛中找到两片破碎衣角,外加黄土上一串脚印,再无其他寻获。 这显然不能让戈婴这个山主满意,无令不得回,让一众在外的弟子心中怨声载道。 穷搜遍野数日无果,走兽山弟子等来山主怒气稍退,得幸可以归山,可惜才过一晚,事情大发了。 又死了两位门内弟子。 大师兄的死,众人猜测是死于仇家,二师兄的死,让人难免开始多疑,也许不是私仇? 这次死掉的两位师兄,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了,就留下两个神色安详的脑袋,身子竟被丢进兽圈,被人找到时,连骨头都不全了。 一众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目光落在三师兄和山主身上。 三师兄以前做梦都想去争一下大师兄的位子,如今哪里还敢有此一想,他也不是那么怕死,江湖打滚,又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情,注定没有长寿一说,可他怕死的不明不白,死的莫名其妙,怕和这两个倒霉弟子一样,一觉不起,身子还被一群野兽喂了,在畜生肚子里走一遭,最后化作粪土一堆。 戈婴哀叹一声,不是可怜两个尸骨不全的弟子,而是猜想到走兽山做的恶事要败露了,若非如此,一般人可干不出蹂虐尸骨的勾当。 喂食野兽活人,比起率兽食人,半斤八两之间,一旦外露出去,名门正派会讨伐,魔教中人也会生出鄙夷。 说一千道一万,天下容不得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存在。 主事兽神宫的翱天殿肯定会极力撇清有关走兽山的一切,若是没有半点儿回旋余地的情况下,甚至可能会大义灭亲,亲手除去分舵走兽山。 戈婴蓦然转身,面露狰狞道:“如今山上一切外门杂役,流民,全都带到驯兽场去。” 一众弟子听从吩咐乌泱散去,山主脸上怒火谁都能看到,他们可不想被迁怒。 戈婴看去山下,恨声道:“一人孤胆深入也好,多人联手也罢,不敢现身,老夫就逼你现身!” 为了扮作可怜,素来有洁癖的陈景在茅草堆里滚了一晚上,这会儿再和流民凑一块儿,不是那么扎眼了。 那位走兽山弟子看到铁锁断开,愣神片刻,而后看了看木牢里面的陈景,想不出个头绪,干脆不理这茬,将陈景唤出,喝骂着往外哄赶。 陈景对此哭笑不得,这走兽山真就糜烂成样子货了,中看不中用。 陈景和一众流民被走兽山弟子押解到一处开阔凹地,一位老者独坐高台,面目不怒自威,扫视一众凡俗,目光落在陈景身上时多停留了片刻,而后接着看去后边的人。 待到流民和杂役聚齐,戈婴指着聚成一堆的凡人对下方弟子道:“全杀了。” 门内弟子以为听错了,呆愣当场,眼巴巴看着山主。 “全杀了!” 戈婴看着门下不争气的弟子就想发火,已经事到如今,不想着赶尽杀绝,堵住外面的悠悠众口,还要想着坐以待毙么? 这天下悲天悯人的大修士之流,往往也就动下嘴皮子,他们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来走兽山这种小山头,为了一群凡夫俗子讨回公道?戈婴是不信的。 只要死无对证,口水四溅,能奈我何?能少去一两肉?老夫修道百年有余,道心岂会被一些污言秽语所扰?笑话。 为了防患未然,戈婴决心来个毁尸灭迹,不仅是这些凡人流民,还有兽圈那些嗜血的畜生,这里边付诸过心血不假,不过为了以图将来,一群畜生而已,没了再抓就是。 “事情传出去,我等都得死!” 戈婴指着下面流民道:“杀了他们,抛入深坑掩埋真相,我等便能继续苟活。” 一位弟子凑近山主几步,小声说道:“他们这一批是新来的,应该不知道的。” 戈婴瞪他一眼道:“你亲口问过?” 那位弟子讪讪退下。 流民听出这位神仙老爷不是玩笑话,一时之间熙攘人群开始乱哄起来。 “不是说好干活给饭吃么,咋要杀咱们?” “从进山我就看出这里风水不好,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儿是咱葬身之地啊。” “你他娘的会看风水,咋不早说?” “这位神仙老爷是想哄骗咱们表忠心么?要不咱给神仙老爷发个誓言,不乱嚼舌根,也绝不外逃,咋样?” “兄弟。”和陈景相识的流民老哥用肩膀碰一下他,“这位神仙老爷说的是真话么?他真要杀光咱们?” 陈景低下头道:“是真的。” 老哥蒙了,忽地想到一件事,小心问道:“你的仇人,该不会是这位神仙老爷吧?” 陈景瞥一眼高台处的走兽山山主,开口道:“老家伙不是我的仇人,是许多人的仇人。” “他灭你满门了?” “他杀的人,大概与我无关。” “那你为啥要杀他?” “江湖道义!” 老哥瞅他一眼说道:“唉,到底是年轻人啊,先不管那个狗屁的江湖道义是个啥,能不能拿来吃饭,这么些人,你对付的过来吗?” 陈景看一圈四周,摇头道:“少说几十个人,算上畜生的话,过百是肯定的,想安然无恙,不大可能。” 老哥哀叹一声道:“你本事大,待会儿只管逃命,我们这些流浪汉就甭管了。” 陈景冲他笑笑,“老哥仗义!” 汉子苦笑道:“跟狗屁的仗不仗义无关,咱就是贱命一条,活着惹人烦,死了也没人念想,不值得兄弟相救。”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本命神通 “能活着就活着,哪怕活的艰难。” 陈景说完站起身,从人群中走出。 老哥眼看拦不住,赶紧和旁边几位相熟的流民嘀咕几句,准备马上跑路。 戈婴最早看到走出来的陈景,暗想道:“终于出来了。” 身上挂满茅草,十天半月没能好好洗漱过,这会儿的陈景看起来和流民已经大差不差了。 伸手一招,剑随心动,陈景手握青钢剑直指走兽山山主,朗声道:“孟恓座下弟子陈景,今日问剑走兽山!” “单枪匹马,一人问剑,你也配!” “能瞬息取剑,不是个简单的练家子,这人为何与流民待在一块儿?” “我记得是大师兄他们押解上山的,难不成当时他就在其中?” 吵闹之余,走兽山弟子打听起“孟恓”是谁,多是完全不晓得,有听说过的,也不敢相信。 戈婴心中也是打鼓,兽神宫宫主几年前的遭遇他自然晓得,如今孟恓弟子不去翱天殿找宫主报复,反而来了走兽山,所谓何故?难道想凭一己之力,剑挑兽神宫一山、一府、一殿,柿子挑软的捏,先从走兽山开始? 戈婴看出这人年纪不大,似乎还够不上金丹,不晓得是否隐秘了修为,挥手止住门下弟子的交头接耳,开口道:“本以为当年恩怨已经了结,即便心中仍有郁气,道友该去翱天殿问剑才是,当年渡船上的事与我走兽山无涉。” 陈景回身劈出几道剑光,斩断流民束手锁链,这才回道:“当初事,当时了。此次问剑只针对你走兽山。” 一众流民战战兢兢挤作一团往后挪,与陈景相熟的那位轻喊一句,“谢了啊,兄弟。” 戈婴看去下首,几个门内弟子就要去拦那一伙流民。 陈景一剑劈出,将为首的走兽山弟子一分为二,惊得后边几人连连后退。 戈婴指着死去的弟子怒喝道:“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不杀他们,这便是我等的下场。” 戈婴看一眼犹豫中的门内弟子,鼓动道:“想要安稳活着,也不是不行。” 一众弟子闻听此言,回头望去。 “杀了他们,毁尸灭迹,来一出死无对证,我等就能继续活着。” 陈景笑道:“不打算求情,好让我在孟剑仙那里说几句好话?” 戈婴大笑道:“当我三岁小儿,丧尽天良的事既然已经做了,横竖不过死而已,何须他人求情。” 说完朝前拍出一掌,几位弟子猝不及防,被“送”向前去。 陈景也不客气,剑光闪耀,三人封喉毙命。 三师兄硬着头皮问去山主,这人果真是那个剑仙孟恓的弟子么? 戈婴冷笑道:“他说是就是了?” 而后接着说道:“若是诓人,他就是找死。若是真的,那他更是该死!” 你死我活之间,其实很容易选,无关修养,本性使然。 一名走兽山弟子忍受不了沉闷氛围,左右是个死,不如临死拉个垫背的,呐喊一声,激起心底几分戾气,抓起手中兵刃,使唤一头野猪冲向陈景。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后边陆续跟上更多,乌泱一片冲向那个挡在流民前面的身影。 戈婴面容含笑,这些门内弟子修行是差了些,好在不是坐以待毙的呆子。 看向那个半吊子剑修,戈婴阴沉道:“问剑之余还想救人,想法是好,你有那个本事么?” 跺下脚步,驯兽场四周闸门大开,被关押至此的兽类,无不是以凶悍著称。 一头黑熊四脚着地爬出来,起身嘶吼一声,身躯竟有丈高。 一条粗如水桶的巨蟒,吐信缓缓爬出,竖瞳盯着人群。 又有一头牛犊大小的灰狼,龇牙盯着来回打斗的人群,忽地闻到气味,灰狼赶忙跑去远处。 旁边一道闸门大开,伴随一声虎啸,一头猛虎扑到人群边缘,咬住一个落单的走兽山弟子,就地嚼食起来。 一人一虎,对比之下,如同人与野猫,此刻只不过反着来罢了。 走兽山弟子驭兽而来,那群流民还未跑远,陈景没自负到对付一群人和兽还能做到巍然不动,且战且退至唯一出口处,就此拦住这些畜生和禽兽。 对手随多,却也省了陈景花心神针对,初时随心所欲,几乎剑不走空,刺、劈、砍,总有中招的家伙,有的是躲不过,多是人,有的是无所谓,多是兽。 走兽山弟子有些杀红眼,少了一些犹豫,多了几分狠戾,顾不得同门伤势,只是一味砍杀陈景。 凌厉几剑过后,飞起一些残肢断臂,陈景挽起一片剑花,所过之处皮开肉绽,又削肉剔骨。 一直冷眼旁观的戈婴忍不住叹息,这个剑修本事有一些,可惜门下这些不争气的,显然是拦不住他,走兽山悲哀之处就在于此,后继无人,没有中流砥柱,一旦出事了,有人找上门,动不动就要自己这个山主出手,即便赢了也不光彩。 “不光彩便不光彩吧,再不出手,山门弟子都要让他杀光了,老夫可不愿意做一个光杆山主。” 戈婴一步跨出,抛出四枚符玉,一一撞入虎狼熊蟒四兽身躯,才一触碰,便没入身躯,四兽怔住片刻,双眼泛红,抬头看去戈婴。 戈婴虚空指向陈景,淡淡一个字,“杀!” 距离最近的黑熊先发力,掀开前面挡路的人兽,冲着拿剑的家伙拍下熊掌。 陈景一剑贯穿其中一只熊掌,另一只熊掌被他用手抵住,片刻过后才发觉自己小看了这头黑熊,力气着实不小,脚底深陷,差点儿就要被拍飞。 黑熊哀嚎一声,张口便咬,陈景也不拔剑,直接顺着黑熊臂膀挑起一剑,将半个黑熊身子斜着劈开。 还未松口气,一头灰狼跃过还未倒下的黑熊尸首扑来,陈景后仰躲开,未曾起身,一声虎啸传来,情急之下,陈景单手撑地飘至一旁,堪堪避开些许,身上衣衫仍是被划破。 一头巨大的斑斓猛虎作伏地状,与那头灰狼一左一右堵住去路。 巨蟒蛇腹贴地,走兽山剩余弟子赶忙跑远一些,这四兽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说起来可笑,兽圈里面的兽类,吃的多是外人,斗兽场一直关押的四兽,吃的最多的,反而是门内弟子,甚至有些师兄弟的本事不差,被这四兽或是偷袭得手,或是仗着皮糙肉厚的肉身给碾死了。 戈婴飘落地面,走近出口处,笑意满面道:“有无本命剑?也好让老夫长长见识。” 陈景翻转剑身,跟着笑道:“让山主失望了,在下并无本命剑。” 戈婴可惜道:“本命剑都没有,就想着问剑山门,如今江湖中的年轻人,都如你一般的急躁脾气么?” 陈景左右看看,“江湖中人再不济,秉持除魔卫道的人从来不缺。倒是仙门中人,恶贯满盈之辈层出不穷啊。” 戈婴冷哼一声,懒得再和他废话,有无本命剑,一时片刻便能见分晓,即便是有也无妨,一个年轻剑修,本命剑蕴含神通能大到哪儿去? 灰狼扑袭而来,陈景转身便要斩去,余光瞅见一片斑斓色彩跟着撞来,松手青钢剑,身躯腾空翻转,用意念驱使青钢剑,一剑斩去灰影。 灰狼哀嚎一声,前肢尽断。 陈景双脚才落地,虎尾扫来,顾不得驭剑,原地翻身躲过,这次多了些许狼狈,总算落地安稳之后,那条巨蟒挤进通道内,围着陈景开始绕圈。 “真当我能落进你这畜生圈套?” 陈景笑骂一句,一道剑气劈在巨蟒身上,切开鳞片如同切豆腐,差点儿就要给这头巨蟒蛇尾分家。 巨蟒吃痛,冲着陈景狂吐蛇信,认死理一般,继续缠绕陈景。 戈婴心里暗骂,畜生就是畜生,不晓变通,只靠本能行事。 “吼叫有个屁用!” 陈景喝骂一句,使出遁步,瞬间斩去巨蟒头颅,看着巨蟒仍旧摆动的身躯,陈景摇头道:“徒有蛮力,鳞甲对付一般武人还行。不过也得亏不是洪荒遗种,又没修炼成妖,不然麻烦的就是我了。” 戈婴看出这个剑修有些门道,拍一下高大的斑斓猛虎,驱使它向前。 猛虎似乎有些退意,眼中红光闪烁数次过后,只余凶悍之色,虎啸一声,冲向陈景。 陈景随手一剑刺穿猛虎头颅,提起瞬步,来到走兽山山主面前,剑气盈满,伴生剑吟刺出。 后边猛虎此时扑倒在地。 刺出一剑戈婴单手抓住。 陈景事先想到过这人或躲或挡,但从未想过被他单手抓住剑刃拦下。 戈婴抓住剑刃的手上浮现一层诡异红光,剑气白如雾,未曾散去,却不能伤他皮肉分毫。 “啧啧啧,修士之中,剑修杀力之大,往往让人胆寒,但也正因如此,剑修之辈,往往托大。” 戈婴拉扯剑身,想要强行夺下,陈景抬起空余左手,就要劈出一道剑气,戈婴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凑近讥笑道:“左右为难,这下你还有什么本事?” 陈景正在想个对策,看到这人背后也有红光泛起,霎时变作巨熊模样,猛扑而下。 陈景只觉一道蛮力袭来,身躯倒飞而出,一路弹跳翻滚,惹起尘土飞扬。 起身才看一眼,竟然摔出了驯兽场。 肉体神魂皆是剧痛,吐出一口瘀血,陈景自嘲道:“这就是本命神通么?确实了得。”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人生总有缺憾 戈婴遁步来到陈景身前,俯视道:“既然你还未能踏入丹道,遇上老夫,除去束手就擒,还能奈何?” 陈景笑道:“束手就擒,然后呢?引颈就戮?” 戈婴淡然道:“你也杀了我不少门人,老夫给你留你最后的体面,何乐而不为?” “你怕事情传出去遭天谴,更怕我师傅找上门算账。” 陈景咳嗽一声站起来,嘲笑道:“事已至此,你这老家伙竟然还在算计得失,‘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戈婴看去山外,无所谓道:“凡夫俗子如蝼蚁,死便死了,你年纪轻轻强行出头,不觉得可惜?” 陈景摇头道:“那也要看怎么个死法,死在谁手里?至于你,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不顾道义廉耻的疯子。” “住口!” 戈婴喘息道:“剑修逞口舌之能有个屁用,老夫大好头颅在此,有本事尽管拿去。” 陈景呵呵笑道:“杀人嘛,配合诛心最畅快。” 说完一连刺出数剑,剑剑直刺命门,无一例外全部落空,陈景急步而退。 戈婴身如幻影,突兀靠近,一把抓住剑刃,口中说道:“比神识敏锐,真气雄厚,你哪样都拼不过老夫,不死待何?” 一掌将陈景拍飞至空中。 戈婴伸出一手,手上红光变幻成蛇形,一口咬住陈景脚背,将其拉扯回来。 走兽山山主此刻面目狰狞,紧盯着年轻剑修道:“学而不精,还敢问剑山门,孟恓能有你这样的弟子,简直耻辱。” 说完一声虎啸传出,红光化作虎头,一口咬在剑修肩膀。 陈景差点儿就要弃剑而退,那红光似乎对皮肉没多少伤害,专伤神魂,让他无从抵消,只得苦苦忍受。 再次被拍飞出去,陈景灰头土脸爬起来,右臂已经没多少力气,只得驭剑。 戈婴嗤笑道:“捕捉不到灵气波动,也看不清他人真气流转,你如何杀我?这会儿有了伤势才想起驭剑,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太晚了。” 话是这么说,年轻剑修的体魄神魂让他讶异,换作其他人,早就不能动弹了,思来想去,归结到剑修背后山门,即便不是那位孟恓弟子,想来也不会太差。 想到于此,戈婴杀意更盛,一个年轻后辈就让我走兽山感到棘手,若是来了老的,那还得了,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戈婴身上红光大涨,幻化成一个个虚幻野兽,虎豹豺狼层出不穷,吼叫着冲向年轻剑修。 陈景无论是拿剑劈砍还是格挡,总是差强人意,一剑划过幻影,出现缺口总是转瞬愈合,几乎没用,不等陈景再出手,这群野兽将他扑倒在地啃食起来。 陈景痛不欲生,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和崔英在屋里挨董老爷子的揍,从里到外,皮肉筋骨还不够,还要锻打神魂,屎尿都被揍出来。 陈景拼尽全力挣脱开来,退后数丈,总算能松口气。 戈婴诧异,都被血兽啃食过了,还有力气挣脱。 召回血兽,查验一番,竟然只有一丝“魂肉”,戈婴喃喃道:“合气境修士而已,为何神魂坚若磐石?怪哉。” 陈景扭头瞅一眼身旁悬浮的青钢剑,恨声道:“悠哉悠哉的,你倒是像个大爷,老子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骂完一句,双指并拢,体内真气喷涌而出,在自身周遭凝结,细丝如剑,隐约上百,陈景指向空中,如丝剑气飞入半空,倾泻而下。 戈婴嗤笑他计穷,“早就听闻江湖盛传,剑修之辈多莽夫,用完这招,你还有多少真气能够使唤?” 红光浮顶,拦住无甚威势的剑雨,听到后边惨叫声,戈婴眉头皱起,瞅去后边全部遭殃的门下弟子,不解又恼火道:“杀不得老夫,便拿老夫门人撒气?” “是也不是。”陈景浑身无力说道:“杀了你,我怕他们鸟兽散,我可没多少力气一个个追过去,干脆先解决了小喽啰,省得等会儿瞎忙活,费心又费力。” 青钢剑突刺而去,戈婴抓住剑刃,讥笑道:“怎么,驭剑就能腾出一只手对付老夫?” 陈景走近几步,笑言道:“那倒不是。” 说完年轻剑客伸出一手,青钢剑剑身颤抖,可惜在老金丹手里如同小儿挣扎,进退不得。 戈婴冷笑着握紧剑柄,指向陈景道:“老夫就用这把剑,斩下剑主头颅。” 陈景面容急迫,忍不住骂道:“老子练了那么久,就不能显灵一次么?” 戈婴手中握紧的青钢剑突兀消失。 陈景心喜,天爷爷的,可算有用一回,口中喝道:“斩!” 戈婴瞥见身前一点寒光闪耀,刹那间,寒光大盛,急忙遁闪而退,心中恶寒道:“不是本命剑,却能转瞬即逝,为何会如此?” “再来!” 陈景意念作丝线,缠连剑身,驭使青钢剑斩去对面老家伙。 剑身小如疾飞蝇虫,戈婴好歹也是老金丹,借助境界修为,勉强勘破飞剑轨迹,眼疾手快之下,一手握住米粒大小的飞剑,正要嘲笑两句,飞机瞬时复原,硬生生撑开了戈婴手掌心,还给他留下一道整齐血槽。 戈婴看一眼手上伤势,盯着年轻剑修道:“剑化无形?” 陈景召回青钢剑,点头道:“山主好见识。” 戈婴回想起过往遇到的剑修中有类似招数,仙家之中不够高明,都在一门心思找寻本命剑,懒得理睬这些不上台面的本事。 凡俗之中高不可攀,本命剑对于凡俗武人可遇而不可求,甚至遇上了,也没钱养护,简而言之,就是用不起。 这个古怪剑修,竟然学会了剑化无形。 陈景将青钢剑化作袖珍小剑,双手合十,猛地推出。 戈婴这次竟看到两道剑光,心中怒骂这个剑修,刚才那个莽夫劲头哪儿去,这会儿开始玩阴的了。 两道剑光,肯定一真一假。 戈婴用血兽阻拦,和陈景刚才境遇差不多,飞剑洞穿血兽不见伤势如何,血兽拦不住飞剑,一时片刻都不能奈何对方。 戈婴手上伤势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不能轻举妄动,可那个年轻剑修越走越近,激起戈婴心底浮躁。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如何不清楚。 遁步如幻影,戈婴来到剑修面前,双手抓住两道救主的剑光,身上红光化作巨虎,一口咬下。 陈景冷笑一声,老家伙撑开双手,正是门户大开的时候,先手一步,拿出真正的青钢剑,用尽全身气力,一斩而下。 “你枉为剑……” 戈婴不甘嗓音伴随红光散尽。 陈景看一眼分成两半的尸首,死的不能再死了,懒得再给老家伙补上几个窟窿了。 捡回青钢剑,敲打剑身道:“你就只能锦上添花,还是得靠我啊。” 一声鹰唳响彻上空,抬头看到一头巨鹰盘旋,慢慢落至山门牌坊上,陈景也无意外,一脚一步走去山下。 不巧半山腰,看到那位熟悉的流民老哥躺倒在地,陈景赶忙走过去,看到他肚皮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时,赶忙去搜玲珑袋,不晓得神仙药能否救他。 老哥脸色本是黝黑,此刻竟有些惨白,看到陈景翻找袋子,猜到他的心思,抓住陈景胳膊道:“兄弟,别傻了。” 指了指外露的肠子,“没用了,都破口子了。” 陈景继续翻找玲珑袋,安慰他道:“我这儿有好东西,说不定有用。” “听我的,听我的……” 老哥有气无力道:“好东西自己留着,用我身上……浪费了。” “他们都跑了,我运气差了些,才跑出来,被一头野猪拱了,肚肠都被狗日的野猪拱破了,真他娘不走运。听我的,别忙活了,对了,既然你出来了,是不是后边就没人追了。” 陈景点头,拍着他手说道:“没事了,后边不会有人追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们至少能安稳一阵子了。” 老哥说完过后,喘一口大气,闭上眼睛,似乎是说给陈景,又像是自言自语道:“那顿狗肉,真香啊……” 陈景在向阳山坡处挖出一个深坑,算作给老哥的坟墓,削块木板作墓碑,可惜不知道老哥姓名,上面却什么都没写。 瞅去山上,其实那里还有更多的凡夫俗子,不知姓名,不知面目,无人记得,卑微至极,如同山间野草,生死看天命,活下来了,也多是一岁一枯荣。 走过门牌坊,陈景刻意没有抬头,开口说道:“当年在渡船上,我们两个有长辈撑腰,连本带利拿回了颜面。如今再看,其实做的有些过了” 陈景这才回身,抱拳拱手道:“对不住了。” 年轻剑修自行下山离去,巨鹰眼中男子愈行愈远。 一声叹息,兽神宫宫主落至巨鹰一侧,看一眼远处即将消失的剑修身影,再瞥去巨鹰精铁鹰爪,最后望去走兽山中。 “早就明里暗里告诫过他,还是不知收敛,年岁越大,胆子也跟着水涨船高,这可怎么得了。 那位游仙沉寂多年归来,他老人家眼里可揉不进沙子,你那番作为,兴许早就落在人家眼里了,真有被游仙问罪那一天的话,整个兽神宫都要折进去。 死了也好,省得作妖作怪,连累整座兽神宫都要担惊受怕。” 第一百八十四章 闲散无事惹尘埃 知安城,邹老魔巢穴所在,也是陈景此次北行目的地。 知安城位于商水国与大齐王朝中间地带,与兆安城一个德行,只有城池,并未立国,名声不显之下,又正好建在两山交界处,本地土著便称呼两山“剪子山”,口头相传之下,城池多了一个“山窝城”俗名,久而久之,大名“知安城”反而知道的不多了。 陈景为这个“山窝城”跑了不少冤枉路,直到遇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这才晓得是怎么回事。 城外流民遍布,搭建一间间无门无墙只有顶盖的草棚,勉强算作一个家,陈景一路走过,心中估算一番,仅知安城一侧城墙根下的流民,不下千人,这还不算离城几里就有的简易草棚。 知安城长宽不过两三里,比起兆安城还要不如,兆安城再不济,至少城头随风倒的野草长不成一簇簇。 进了城里,仍旧看到不少流民,个别地方,甚至有十多人挤在一座瓦房里。 拥挤归拥挤,好歹有了遮风挡雨的住所。 高头大马当街过,引来不少人注视,陈景一眼望去,游侠居多,修士零碎稀少,偶尔有几个踏入炼气门径的,至于是否有隐匿修为的老怪物存在,那便不得而知了。 陈景出门之前,曾经听师父说起过,这是在北边天灾之后,师父动用术法神通,“搬来”一些难民至此,算是给她们一条生路,至于搬来了多少,师父则没说。 每当想起“知安城”这个名字,陈景就忍俊不禁,师父对那位老前辈真是丁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对一位修士而言,“知足常乐,安贫乐道”八个字,可算不得好。 不过回头想想也是,食梦起家,食恶发家,最后食魔,这种修士得看紧了才行,谁晓得食魔都喂不饱他的时候,会吃些什么东西。 找了一家中规中矩的客栈暂时住下,陈景开窗晒着日头,整个人无精打采。 一是崔妞那个笨家伙还没过来,二是他还没能找到邹老魔。 对于崔妞,陈景不过分担心,反正知安城方圆几百里没有其他城池,崔妞再傻也不可能走丢。 可是对于那个邹老魔,师父没有明说详细,陈景每次回想起师父笑意,就忍不住头疼。 找狗。 哪条狗?什么样的狗? 师父都没说,这让陈景无奈至极,还以为这城里就一条狗,进城之后才晓得,野狗家犬数之不尽,这让他如何确定,难道要挨个找过去? 就算他用这种穷举法试过去,可碰到正主了该如何,那条狗能说话还是怎么着?师父没给他解惑,这让陈景烦不胜烦。 无聊之下,陈景想出一个笨法子。 那条狗想来不一般,应该是能通晓人心。既然如此,陈景就去狗肉铺子,买下一整条卤好的狗腿,让店家用油纸包扎一下,陈景将其挂在腰侧,显摆一般,开始在知安城走街串巷。 傻是傻了些,有用就好。 个把时辰下来,陈景身后跟上一群野狗,竟然还有野猫,陈景一不做,二不休,当着这些小家伙的面,撕开油纸,啃起狗腿来。 巷弄里,一人大口啃食狗肉。 对面地上十多条狗盯着。 墙上还有几只野猫。 几斤狗肉下肚,陈景失望至极,那厨子不地道,手艺还不如自己。看去对面,更是恼火,偶尔有几声犬吠,可惜都不敢过来。 陈景撒气的将手中骨头抛去隔壁巷弄,几条野狗赶紧跑过去,剩下几条野狗舔着舌头盯着,看看有无机会抢些剩肉。 陈景跑上几步,赶在这些野狗跑远之前按住一条短腿野狗,怒骂道:“老子还以为你们是来报仇的,原来你们他娘的是打算分杯羹,就不怕折寿?” 说完一脚将那条狗踢飞出去,再送它一句,“吃屎去吧!” 等不到崔妞来,找不到邹老魔,干等不是个事儿,如今不能入定打坐,这让陈景多出许多空闲,思来想去,不宜显露身手,厨子的话,这破地方不一定能让自己施展开来,最后敲定,还是做个半吊子打铁匠为好。 第一次给人做帮工,多少有些胆怯,陈景去了城外一家简陋的铁匠铺,铺主也姓陈,听闻来意后也不多话,先让他抡锤一盏茶不停试试看。 这自然难不倒陈景,撸起袖子,捡起一块粗胚在铁毡上砸起来,伴随火花四溅,粗胚逐渐变得有棱有角。 一盏茶下来,陈师傅看他额头流下一片汗水,心不慌气不短,余力不少,夸赞一句“好后生”,点头答应让他留了下来。 忙时打铁,闲时发呆,成了陈景这段时日的日常,多是修补农具,偶尔有刀具也是菜刀,在陈景眼里与破铜烂铁无异,本地人来此让陈师傅修补,不外乎图省钱,偶尔老主顾来了,陈师傅不收钱也给修补一番。 半月下来,来此的老主顾,都晓得打铁铺来了一位“小陈师傅”,不善言语,不喜吹牛,没事儿就坐在铺子里面发呆,给人呆头呆脑的印象,是个腼腆小伙子,好在手脚灵动,干活利索,当天的事,从不等到隔天。 陈景闲暇时也不是一直待在铺子里,偶尔出去晃荡一圈,一般都在铺子周围,穿梭于草棚之间,大人少有懒汉,多是忙各自的去了,剩下一群半大孩子撒欢乱跑。 陈景不是崔妞,岁数大了还是想当孩子王,看到成群孩子就往里边硬凑,牛皮吹得飞起,总能唬住一些见识不够的孩子。 陈景避开那些孩子,那群孩子却围着他打转,作为半个本地人的流民孩子,打量几眼就晓得陈景是外来人,一个个忍不住好奇询问。 “南边来的,还是北边来的?” “你自己一个人么?” “娶媳妇了还是打光棍?” “你读过书没,会写字不?” “看起来秀气,估计也不是啥好人。” “对对对,俺娘说过,脸上越白净,心窝子越黑。” “说不定他就是江湖行骗的,前阵子不就闹过一出,拐走好几个孩子。” 陈景叹口气,半大小子,正是混账的时候,啥都敢想,啥话都敢说,真想挨个给他们几个脑门来一巴掌。 忍了又忍,陈景不愿和他们斗嘴,最终认怂,疾走几步回了打铁铺。 远远瞅见铺子面前有几个黑衣人,相比城外流民满是布丁的粗布麻衣,这几位黑衣人衣料考究多了,外人见了,难免会多看几眼。 黑衣人前脚才离开,陈景后脚回了铁匠铺,看陈师傅忙乎火炉,问道:“咱这是有大活了?” 陈师傅摇头道:“这事你别掺和,一个操持不好,会出人命。” 陈景疑惑道:“帮忙都不成?” 陈师傅丢下火钳,喝口凉水道:“你初来乍到山窝城,有些忌讳不清楚,这几天你就不用过来了,我自己一个人能应付。” 话里有深意,却没点透,陈景不好过问太多,交情不到,陈师傅言明让他别掺和,已经足够好心好意了。 陈景转身走出铺子,觉察后边异样,扭转身来,一手抓住投来的斧子,疑惑的看去铺子里面。 陈师傅点头道:“你能有这身武艺,足以自保。不过我还是劝你晚上别乱走动,山窝城晚上一直不太平,不是一般江湖武人能对付的,见识不足,本事不够,很容易陷进去。” 陈景放下斧子,问道:“怎么个不太平法?” 陈师傅看他一眼道:“人鬼横行。” 回去客栈路上,陈景一直琢磨那句“人鬼横行”,难道邹老魔只在晚上出行? 陈景不是没在晚上走动过,除去那座勉强还算森严的城主府,城内街巷大致都被他走过一圈,没能察觉异样,难道还要找一个“良辰吉日”,才能碰到那位老前辈? 一阵敲锣声远远传来,陈景瞅见主道居民自行靠边,远处一队凑合的仪仗走来,前边步卒开路,后边八人步辇缓缓走近。 步辇四周垂下黑纱,此刻无风,众人只能看到里面模糊身影,不得真容。 陈景喃喃道:“城主出巡啊。” 师父说是让他找狗,可万一让他歪打正着找到呢?即便冤枉了这位城主,试探一下而已,陈景有把握全身而退。 陈景正在考虑是否要试探一下这位城主的身手,瞅见前边临街阁楼上露出半个脑袋,正偷偷摸摸打量越走越近的步辇,看那样子极为小心谨慎。 陈景只好暂时收手,打消对步辇出手的念头。 一少年模样的孩子贴伏屋顶,右手握紧一把匕首,时不时抬头看去步辇,偶尔回看一下后边,掐指默念,等到步辇临近,起身半蹲时,听到后边传来一声嗓音。 “就算你助跑几步,也跳不上步辇。” 少年猛地回头,手中匕首指向来人,面色略有意外,竟是见过这人。 身后步辇慢慢走过,少年丧气又恼火道:“关你屁事?” 陈景自然也认得他,或是“她”更合适,这假小子在城外疯跑疯玩,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不少人也晓得她是个假小子,只不过都是落魄流民,没人会在意吃饱喝足后才有的男女礼数。 陈景好奇道:“报仇?” 少女瞥一眼越来越远的步辇,威胁道:“敢和人乱讲,老子给你开膛破肚。” 陈景笑着摇头道:“就你这本事,即便手刃了仇家,你也离死不远了。” “关你一个打铁的屁事!” 少女骂完一句,小心踩着屋顶瓦片慢慢往下挪,临近屋檐,给陈景一个凶狠眼神,顺着砖墙滑落。 “不去打铁铺待着,坏姑奶奶大事,搁以前,非得打他几十大板,打到屁股开花,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少女嘴里骂骂咧咧,拐去附近一处偏僻巷弄,才进去就和人撞个满怀,正在气头上的少女抬腿就是一脚,山窝城里谁怕谁啊,能追上姑奶奶的飞毛腿,姑奶奶任打任骂。 不想一脚没踢中,反而挡了回来,少女止不住后劲往后退去,抬头看到竟是刚才那个打铁匠。 “这么快就跟过来了?” 少女嘀咕一句,叉着腰挺着胸膛,壮胆问道:“你待怎样?” 而后赶紧补上一句,“老子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但不给。” 陈景打量她一眼,开口道:“若是简单过节,想个法子找回颜面即可。” 少女瞪他一眼,“你懂个屁。” 陈景点头,继续说道:“若是血仇,手刃仇敌才是正理。” 少女冷哼一声,不回他话。 陈景走近两步,少女跟着退后两步。 “若是全家上下老小被杀……” 陈景指着城门方向说道:“城门楼上当众鞭尸仇寇,方能解其恨。” 第一百八十五章 针尖对麦芒 这天陈景在铺子忙完分内之事,泡一碗粗茶,以茶代酒,自饮自酌,远远瞅见假小子装模作样走过来,陈景一阵头大,早知这家伙如此难缠,那日暗地里拦住她,就不该现身露出真容的。 千不该万不该,让这个假小子看到他施展轻功。 陈景那天看出她是送死,好心也好奇之下阻拦,却没想过会被缠上。 假小子晓得陈景会武功后,就每天过来吹牛唠嗑,尝试拉人入伙,美其名曰“复国大业”。 陈景起初还不忍心说重话,略作含蓄,给这个小姑娘讲明,自己这个外人,不想掺和本地事。 奈何小姑娘自说自话,从大义到私德讲了一个遍,甚至话里夹杂一些骂人意思,想让这个打铁匠屈服于她。 小姑娘的遭遇,陈景猜测到些许,满家灭门确实值得人怜惜,不过那副道德贩子般的嘴脸,实在让陈景承受不起。 “我家世代把持知安城,只是被恶人造反,这才没落,你跟我起事,将来前程不愁。” “你也读过书吧,天地君亲师,知安城城主类比皇帝,这可是扶龙之功,一辈子能有几回?” “我家道中落,孤苦无依,都这么可怜了,还不能博得你同情?”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为何不开窍呢?” 诸如此类种种,陈景这几天没少听,耳朵没起茧,也够他烦的,城里肯定还有“前朝”老臣,以她的身份,不说一呼百应,帮衬她一把,应该不是难事。 少女冷冰冰一句,“都是走狗”,彻底把话说死了。 陈景肯定是不愿意淌她的浑水,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有关邹老魔,咬牙淌一遍浑水也不是不行,这几天拐弯抹角问起过她,可惜全然无所获,陈景也就死心了。 等假小子模样的少女走近,陈景站在铺口,极为“讶异”道:“这不是小刘嘛,啥风把你吹来了?” 陈景从别处听到过一些传闻,原城主一家姓刘,至于少女名字,陈景没有过问,打定主意不牵扯过深。 刘“小子”擦下鼻子,牛气哄哄问道:“你想好没有,错过这村,可再没这店了。” 陈景指了指后边铺子,“咱就是个打铁匠,刘大爷所图甚大,咱力有不逮,放我一马,成不?” “给脸不要脸!” 刘姑娘刁蛮性子上头,指着陈景喝骂,“守着一间铺子,还是别人的铺子,打铁打到死,能挣几个钱?” 假小子翘起大拇指,点着自己说道:“跟我闯荡一年半载,这山窝城都得听咱俩的。” 陈景仰天长叹,这小姑娘真是太想当然,没个亲信,没有威望,就是把她送上城主宝座,能坐安稳几时?说不得陈景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将她从城主的位子一脚踢下来。 陈景讥笑道:“成了荣华富贵,是吧?” 小姑娘抖搂一下满是布丁的衣衫道:“没错。” 陈景喝一口粗茶,感慨道:“事败,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小姑娘瞪着他说道:“总比你围着铁毡打转一辈子强。” 陈景盯着她问道:“我是第几个?” 小姑娘愣了一下,“什么第几个?” 陈景看着她双眼道:“我肯定不是你第一个拉拢的人,前边还有吧。” 小姑娘抓一把乱蓬蓬的散发,也不隐瞒道:“第四个。” “前边三个都死了吧。” “那是他们本事不行,时运不济。” “是他们时运不济,还是你本身就是一个煞星。” “我乃皇族直系血脉……” 陈景抬手打断她,走去远处人群喧闹处看看,懒得理睬后面刁蛮小姑娘的张牙舞爪。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还未走近,陈景听到熟悉的嗓音,心中忍不住道:“这个混蛋,总算找过来了。” 一声碎石声传来,人群爆发轰然喝彩。 “厉害呀!” “单凭一人就能展示胸口碎大石,生平仅见。” “可不是么,这位是真功夫,不是那些花里胡哨、弄虚作假的。” 陈景借着个头看去里面,崔妞正在用破碗邀赏钱,一圈下来,零零碎碎一些铜板,比指头还小的碎银两块,就这也让她眉开眼笑。 崔英当然不缺钱,只不过行走江湖总要有一门讨饭的手艺,她自问做饭比起小景差了那么一点点,就不去丢人现眼了,至于其他的,似乎都不懂,江湖卖艺,她也不精通,不过兴致盎然。 按她自己原话就是,“就咱这身子骨,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一个肚皮肥硕的壮汉丢进碗里一块碎银,好奇问道:“我说这位……好汉,你究竟是男是女啊?” 听到此问,附近霎时安静下来,崔英那副嗓门实在让人好奇的紧,好奇之余,却不敢多问,这会儿有人代劳发问,他们也好坐享其成。 “爷们,纯爷们!”崔英傲然道。 那壮汉挠挠下巴,接着问道:“你这副公鸭嗓,太像个娘们了。” 崔英走到他身前,手指头戳他肚皮两下,笑道:“瞧你这身肥膘,胸脯肉比我都多,你是娘们么?” 众人轰然大笑。 壮汉自认忍不起好汉,面容憋屈,扭头离开。 崔英正在数碗里的铜板,听到旁边有人开口说话。 “够吃一顿好的么?” 抬头看到小景,崔英把碗里的钱倒进衣襟,扔掉破碗,拉着他就要去城里,“走走走,你来的早,给咱找个好点儿的馆子,咱好好撮一顿。” 陈景让她慢些,“莫急,莫急,饭馆就在那儿,跑不掉。” 崔英脚步更快,“他娘的,来的路上,老子连草根都嚼过,这会儿再也忍不住了,必须开荤,大庆一场,给咱肚肠过过油水。” “女国那边顺利不?” “一想起就来气,都是啥玩意儿,老子帮了她们大忙,连个送行宴都没。” “你调戏人了?” “我是那种人吗?” “你要不是,这天下的色胚少去一半。” “这话说的漂亮。” …… 有酒有肉,忧愁去休。 崔英吃喝不够,嘴上没闲,添油加醋和小景说了一道女国经历,什么女国殿下瘦出排骨,待人冷淡而不自觉,上了年纪的国师更有熟妇韵味,双生子其实对自己都有意思,只是不好开口,那条红龙看着吓人,最后还是被淹死了,不过尔尔。 一个时辰已过,滔滔不绝的崔英才停下,随口问道:“你来这边有无遇到麻烦。” “兽神宫还记得吗?”陈景问道。 “好像是咱去商水国渡船上时……”崔英不确定道。 陈景点头,“兽神宫有一分舵,名叫走兽山,让我碰上了,最后问剑一场。” “行啊,兄弟。”崔英嘎嘎笑道:“都能问剑山门了。” 陈景笑意带着些许苦涩,那位不知姓名的老哥,死的稀里糊涂,如今就葬在走兽山。 有些话陈景不好说给崔妞听,纯粹是不想让兄弟心生烦恼。 一个添油加醋,一个言简意赅,互为对方着想。 酒足饭饱,俩人肩并肩回了客栈,崔英没有另开客房,都是自家兄弟,那么客气做啥,进屋挨着床边,崔英倒头就睡。 陈景受不了她那身酒气,打算在地板将就一下,瞅去窗外,再看看崔妞,压下夜访知安城的心思,等崔妞清醒时再说。 隔天早起,陈景带着崔妞去了打铁铺,给陈师傅介绍一番,说自家兄弟是个牲口一般的家伙,笨是笨了些,却力大如牛,修补东西一类的巧活兴许做不来,做打铁锻钢这些粗笨活路,再合适不过了。 陈师傅瞅着两个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的大高个,实在想不通为啥两个好端端的后生,不去凭着武艺找份活路,偏来铁匠铺折腾,我这铁匠铺子也没啥宝贝啊。 陈师傅唤过陈景来到角落,诚心诚意问道:“小陈,你和老哥说句实话,你是图我啥?媳妇都没个着落,肯定没闺女被你们看中,身家不过一间铁匠铺,挣的那几个零碎钱,都被我挥霍了,武功也只是略懂一二,肯定比不上你,你总会不是因为和我同姓,就想帮我吧?” 陈景对此也无奈,只得说自己两兄弟是来山窝城找人的,让陈师傅放宽心,无论找没找到,绝不会给铁匠铺招来麻烦。 陈师傅不好多说什么,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小陈为人还算不错,不像个招惹是非的主,就是他那个新来的兄弟,浑身上下吊儿郎当的,才进铺子,就自己翻翻捡捡,一副没出过远门的败家纨绔模样。 晌午时候,头疼不已的陈师傅随便找个由头出去了,没法子,那位小崔兄弟是个狠人,小陈说的力大如牛,打铁锻钢不是虚话,可他娘的能把铁毡锤裂的家伙,陈师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可不是一般的生猛,果然和牲口一样,一身蛮劲。 “喂,打铁的,今儿个有没想法?” 陈景听到声嗓,不用看就晓得是谁,懒得理会。 崔英听起小景提起过几嘴,来了兴趣,走到铺子外,一手搭在乞儿模样的小姑娘脑壳上,晃着问道:“小家伙,别看他了。我这一身腱子肉,能不能入你法眼?” 假小子被她抓的生疼,双手板着对方手腕推开,怒气冲冲道:“你是哪根葱,敢来惹大爷我?” 崔英单手叉腰,一手捋过额头发丝,“既然你开口问了,那我便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我便是那兆安城内无敌手,南聿洲内横着走,大闹扶煌,杀穿玉京,纵横万里安然归乡,一路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爱慕仙子无数,江湖俊杰公敌,下至贩夫走卒,上至仙家宗门,四方好友数之不尽,江湖美名传之不绝,孤身而出,就能引得江湖闻风而动,便是在下……” 崔英一拍胸脯,豪气冲天道:“崔牛!” 小姑娘迷瞪两下眼睛道:“吹牛?” 崔英纠正道:“崔,山字头那个崔。” 小姑娘鼻子冷哼一句,“说一堆花里胡哨没用的话,肯定是个没用的软蛋。” 崔英屈指给她一个弹崩,疼得小姑娘捂着脑门后退,引得后者破口大骂道:“你个狗东西,先前就对我不敬,等我荣归故里,先把你杀了以儆效尤。”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报还一报 崔英幸灾乐祸道:“首先,你得做的城主才行。其次,日后你即便坐上城主宝座,老子但凡有这个念头了,随时弹你脑壳。” 小姑娘面容有怒意,瞅一眼后边的陈景,收回目光后对崔英说道:“效忠于我,我许你一生荣华富贵。” 崔英嬉皮笑脸道:“老子钱财无数,偏不告诉你。” 假小子也大气起来,“钱财如粪土,你看不上也不奇怪,你若助我成事,这山窝城,我老大,你老二,城内城外数万人可供你我驱使……” 小姑娘话没说完,被崔英一手按住头顶。 崔英说道:“啥?你老大,我老二?你一直都是这么傻大胆么?” 小姑娘脑壳发疼,不敢直视这个大高个的目光,赶紧说道:“我身负大义,城主的位子,理所应当是我的,你顶多做我的护国将军,还想怎样?” “老子要是点头,给你清除阻碍,扫清登顶城主的道路,肯定要杀不少人,还要防备别人造你的反,忙前忙后,里外都是老子的事,最后老子还要坐你下首,凭他娘什么?” 崔英一手将她丢远,回头对小景道:“你没说错,这小姑娘脑壳有些拎不清。” 小姑娘不甘心就此作罢,在外边喊道:“回绝我的好意,早晚没你们好果子吃。” 崔英朝外边瞪她一眼,小姑娘捂着脑门落荒而逃。 等看不到那个落魄身影,崔英来到陈景身旁,抢过茶碗来上一口,问道:“她再敢来,我来应付她,你不用多管。” 看着外面形形色色的流民,陈景叹口气道:“有人造反,也不全然都是错。” 傍晚时候,崔英拉着陈景照旧去吃喝一场,顺嘴问陈师傅一起去,被后者一口回绝了。 陈师傅不是不好吃喝,只是也得有个度才行,铁匠铺里忙活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天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遭不住,也就败家子才不心疼手里的钱。 崔英懒得理会外人想法,拖着陈景去昨日那家饭馆,实惠管饱,饭馆人气鼎盛,热闹非凡,虽说没有唱曲的艺人,附近桌上的大嗓门不时传来一些江湖轶事,也是极为有趣。 行至半路,好巧不巧又遇到假小子,陈景拦住想要作怪的崔妞,对这位苦大仇深的小姑娘说道:“走吧,与我们一起。” 小姑娘躲避崔英不怀好意的目光,提防道:“去哪儿?” 崔英大手一捞,揽住她肩膀道:“去吃顿好的。” 小姑娘挣脱不开,问道:“断头饭么?” “你整天想的都是些啥玩意儿?”崔英扳着她脑壳说道。 本以为多出一个小人儿,也破费不了多少,不过崔英看到她埋头痛吃的样子,晓得她经常挨饿,连添两次饭菜,总算塞满了小姑娘肚皮。 小姑娘打个饱嗝,挑着牙缝问去陈景,“那天你其实看出我是去送死了吧,既然救了我,干嘛不好人做到底,帮我重振家门荣耀,你也能跟着光宗耀祖。” 陈景摇头道:“我可算不是好人。” 小姑娘拿起对面酒杯,不顾劝阻,一口闷下,忍着辛辣道:“有好心就是好人。” 崔英看她脸颊肉眼开始泛红,幸灾乐祸再给她续上一杯,说道:“小家伙,别再白忙活了,我俩本事太大,你用不起。还不如来一场‘今朝有酒今朝醉’,晚上也好睡得安稳,明日事明日毕,等睡醒了再说。” 疾恶如仇一般再闷一口酒,小姑娘恶狠狠道:“我也想开了,只要你俩帮我报仇,城主的位子,不坐也罢。” 崔英来上一句,“总算不那么傻了。” 陈景看她整个小脸通红,显然酒劲上头了,温和说道:“你想报仇,这天经地义,找人帮忙,也是应有之事,我晓得你身无所有,可你不该拿道义去逼迫别人,更不该死缠烂打纠缠,以你如今的境地,别人帮你,是你攀高枝遇贵人了,不要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如今的你,没那个资格,别人也不欠你。” 小姑娘眼神慌乱,希冀问道:“我要是改,你们能帮我报仇吗?” 陈景摇头道:“今日我们喝酒,说不定明日我俩就会离开,你就别在我们身上多费心思了。” 小姑娘不再言语,提起酒壶喝闷酒,一口接一口,饮酒如喝水,和老酒鬼没两样。 酒壶见底,双颊生泪。 人生在世,恩怨情仇总会有,奈何少年受,不忍也得忍。 出了饭馆,走上一段路,小姑娘再也抑制不住肚子里的翻江倒海,扶着一棵枯树吐了个稀里哗啦,将那会儿吃进肚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 崔英拉着她后背衣裳,以防她吃“回食”,埋怨这个小姑娘真的是“白吃白喝”一回。 树枝有一只乌鸦嘎嘎叫唤两声,小姑娘抬头看去,惨然一笑,扭头看着陈景道:“那天,我就该死了的。” 小姑娘踉跄起身,退步而走,连声念叨几句,“早就该死了,早就该死了……” 形似酒鬼的小姑娘念叨完后,踉跄脚步离去。 崔英于心不忍起来,想给她找个像样的住处,陈景拦住她,指着刚才飞走的乌鸦道:“有点儿蹊跷。” 崔英琢磨片刻道:“乌鸦和狗都是畜生,说不定就和邹老魔有关,咱跟过去看看呗。” 说罢便拉着陈景跟过去,再拖沓片刻,那扁毛畜生就要融于夜空,飞没影了。 醉眼蒙眬的小酒鬼照着记忆,在知安城巷弄七拐八拐回了家,不过是一处长方几步的破屋子,屋顶只遮住了半间,胜在隐蔽,这才让她一个小姑娘占了便宜,不然城里城外数万流民,哪里会轮到她。 刘慧莲躺倒草席,仰望夜空,怔怔出神,这般无助,已经不知多少日月,往后岁月兴许还是如此,这等煎熬,让她感到度日如年,且生不如死。 小姑娘听得一声鸦叫,回过神来,瞅去屋檐外那只乌鸦,生无可恋道:“带我去见他们,他们想要什么我都给,即便被他们剥皮抽筋,我也认了。” 乌鸦左右歪头看她几眼,猛地展开双翅,震飞简陋屋顶,俯冲而下,双爪抓住小姑娘肩头,振翅高飞,乌鸦身形迎风大涨,双翅展开有丈余,爪中小姑娘如同小鸡崽一般。 远处屋顶的崔英眯眼看去乌鸦飞去方向,迟疑不定道:“好像是去城主府方向。” 今晚无月,陈景也看得不清楚,不过那簇黑影似乎不曾落于城内,想了片刻后,陈景说道:“似乎是去了后山。” 剪子山后山,凿刻数条石阶,每隔几步就燃有火盏,于山脚蔓延,汇聚山腰平顶处,此刻一众黑衣人正轻声细语。 一声鸦叫划破静怡夜空,黑衣人齐声高呼,“恭迎神使!” 乌鸦飞上山顶,丢下小姑娘,瞬时变作寻常大小,振翅落在高台拱卫的步辇上,张口叫唤两声。 步辇之中有微光露出,里面传出一道嗓音,“当年留她一条性命做种,身负血海深仇,日积月累,如今已是恨意滔天,此次就用她敬献魔主,恰逢其时。” 刘慧莲醉意稍减,单手撑起半边身子,看向乌鸦,指着步辇道:“只要杀了他,替我报仇雪恨,我心甘情愿敬献魔主。” 周遭黑衣人大笑一场,一黑人开口道:“当年硬气如你父亲,胆敢违逆魔主,最后落个全家灭门的下场,如今你为了报仇,自愿供奉魔主,这岂不是让你全家死不瞑目?” 刘慧莲无助哽咽道:“我晓得你们都该死,可我没本事杀光你们,连一个都杀不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求老仇家来杀新仇家,能杀一个是一个。” 小姑娘拿出贴身匕首,在脖颈划出一道血痕,对着乌鸦威胁道:“答应我,不然我宁死也不会便宜你。” 黑衣众人看去步辇,乌鸦扑腾两下翅膀,啄两下步辇,并未有何示意,这也让他们心弦松弛下来。 魔主喜怒无常,胆敢随意揣测魔主心思,往往隔天就会变作一个整日流淌口水的痴傻憨儿,这种前例数不胜数了。 “崔牛来也,休得猖狂!” 一声大吼,崔英砸在山腰处,可惜目测失算,没能落在平顶山台,整个人砸在山壁,而后弹在石阶,滚石一般滚去山下。 一众黑衣人从她口号喊出便盯着,而后眼看着她在石阶上滚落,越滚越远,就差直接滚落山脚。 “这人是谁?” “城内暗谍有报,说是最近来的外乡人,有武艺在身,只是还未来得及试探。” “深夜至此,不会是翻山而来吧?” “刚才那一下,她若不死,应该是有这个本事。” “那就不是一般的武人了,我等小心应对。” “不过据说此人还有一个打铁的兄弟,不知是否跟来。” 黑衣众说到此处,抬头看到施展轻功飘落的男子,比起前边那个莽撞家伙,这人倒是稳重许多,可惜不是身着法袍,少了许多出尘气。 “哇呀呀,气煞我了。” 崔英跑回山腰这里,刚才那一下让她颜面尽失,太跌份了,指着这群黑不溜秋的家伙喊话道:“你们这里谁做主,站出来说话。” 蜿蜒山路跑上来许多举着火把的门人,将下山路口堵住,方圆十多丈的平台围拢个严严实实。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黑衣人指着落魄的刘慧莲,开口问道:“你们是想救她?” 崔英不耐烦道:“你哪只耳朵听到过我要救人?老子说了要见你们老大,赶紧的,别耽搁大爷回去睡觉。” 陈景则是一直盯着后边步辇,还有那只乌鸦,能够身形变幻大小,该是仙家术法,就是不晓得,步辇内的那位与乌鸦,谁主谁从? 一个满脸麻子的黑衣人想挑软柿子捏,甩出手里飞镖,直刺那个一直未曾说话的男子。 陈景头也未转,单手并指夹住飞镖,瞬时送了回去,比起刚才来势还要迅疾。 旁人双眼跟不上,错觉一般,以为飞镖去了别处,扭头看去,麻子面门已经被洞穿,微晃两下过后倒下。 “好好好,死了一个,再接再厉,杀光他们!” 刘慧莲手拍石面,大声叫好。 一黑衣人走出来说道:“无论她许诺你们什么好处,都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奉劝你们识趣,此时知难而退还为时不晚。” 崔英指着他道:“你是什么身份,排行第几?” 那黑衣人愣住片刻,回道:“魔主座下行走,暂任长老一职,排行第五。” 崔英指着小姑娘,看去步辇道:“我要是杀了她,第五的位子我来做,怎样?” 一言出,众人怔住。 陈景无奈叹气,崔妞这混蛋又要作妖了。 刘慧莲率先回神,破口大骂道:“我给你老二都不做,来了这里做老五,你个王八蛋,原来也是个卑躬屈膝的家伙!” 乌鸦一声鸣叫后,步辇传来声音,“可。” 崔英走到小姑娘身边,得意道:“杀了你,我就能排第五。” 紧接着崔英又向步辇里面的人抛出一问,“我要是先奸后杀,能不能排第四?” 不等步辇里面回话,崔英又问道:“那要是先杀后奸,我能不能排第三。” 众人呆愣之时,又听到这个家伙开口。 “我要是鞭尸又奸尸,排第二不过分吧。” 山腰平顶一时人声寂静,都被这个的家伙言语震惊到无语,质疑同时也在感慨,这得多不要脸,才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等丧心病狂的话来。 “我这人好这口,来回折腾不算事儿,我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玩她尸首一整日,老大的位子是不是就归我了?” “你敢!” 刘慧莲细嗓门骂道:“畜生不如的东西,敢动姑奶奶试试,看我不咬死你!” 一黑衣指着她问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崔英笑道:“回去问你老娘便知。” “说一堆废话,把我们当猴耍。一起上,两个外人还能闹翻天不成?” 步辇内一声令下,围拢而来的黑衣人一拥而上,半山腰处立时拥挤起来。 明兵还好,刀剑虽说无眼,比起出其不意又防不胜防的暗器惹眼许多,这些黑衣武人练手没练到家,往往一手掷出暗器,反而砸在同门身上。 崔英躲过一枚飞镖,抓住偷袭者,骂骂咧咧一句,一脚踢下山腰,一同顺路的,还有几个挡路的倒霉蛋。 提着一个瘦杆家伙脚跟,崔英嘎嘎笑道:“让你们见识一下大爷的人棍法。” 百十斤的“竹竿”,在崔英手里如同草芥,一扫一大片,有些黑衣人手里家伙不敢随便施展,怕一个不小心就让那位本就可怜的同伙伤上加伤。 这就正中崔英下怀,耍起竹竿更加放肆,兴致来了,把竹竿当软棍扫打。 忍无可忍之下,一黑衣人喊叫一句,“兄弟,对不住了,怪你命不好。”抄起手里长刀砍了过去。 一声惨叫响起,崔英看着手里可怜家伙摇摇头,索性物尽其用,抡起瘦竹竿仁兄,当作流星锤甩了出去,又是砸倒一大片。 陈景手握青钢剑,每每划过一个黑衣人肉身,血染剑身时,杀气涌出丹田,内心杀意便高涨一分,长此以往下去,他怕压制不住,索性收了青钢剑,双拳对敌,这些黑衣人人数不少,却没看到修为高深的,俩人应付足够轻松写意。 这些黑衣人再多出一些,再多出一些有修为的武人,两人就会落入困兽之斗,想到于此,陈景下了死手,一劳永逸,省得他们再去害人。 “对对对,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刘慧莲躲在一处角落,看着铁匠铺两人在人群之中纵横捭阖,黑衣人几乎没有一合之力,统统败下阵来,人数肉眼可见逐渐稀少,小姑娘情难自禁,给两人摇旗呐喊,杀的越多,喊声越大,杀的越快,嗓门越高。 “小贱种,给老子消停点儿!”一个黑衣人听不下去,上去给了小姑娘一巴掌。 刘慧莲才吐出一口血,看到这人身后跑来一道幻影,然后那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惨叫一声,飞去了山下。 崔英贱兮兮问道:“嘿嘿,小姑娘,看哥哥这一招如何?” 刘慧莲抹开嘴角血迹,笑道:“英武!” “再给你看一招。” 崔英说完,拉开一个拳架,鼓动拳罡,对着前面人墙双拳齐出,拳声如龙似虎,拳劲威猛如山,十多个黑衣人被一拳轰下山腰。 刘慧莲这才晓得当初酒桌上的话不是玩笑,这两人是真本事,绝不是一个小姑娘家能够使唤动的。 陈景躲开刀剑砍杀,跃入半空,使出一个千斤坠,屈指成拳,剑气附着,一拳砸入人群中间,少了崔英那种蛮劲,多出剑气补足,这群炼气炼体都不到家的武人,没几个能撑住剑气入体,摇晃几下,哀嚎倒地。 一个黑衣人站在步辇面前,手中一柄大刀耍的虎虎生风,叫嚣道:“想面见城主,先过我这一关,我乃……” 崔英一拳将他捶飞,嫌弃的擦擦手,“都多大岁数了,我可不想认识你奶奶。” “神使救我。” 步辇之中,那人话语焦急,乌鸦嘎嘎叫上两声,振翅飞入夜空。 “哎呦,你们供奉的神使,从头到尾干看着,不管你们死活啊。” 崔英说完一把扯开黑纱,瞅见里边是个白面年轻人,一身黑衣与外边那些人相比,更加宽大,多出一些绣金纹饰。 陈景瞅着他问道:“你就是现任知安城城主?你们的魔主在哪里?” 年轻城主可怜兮兮摇头道:“我不知道啊。我帮魔主做事,多是传话,别说魔主在哪儿,就是长什么模样,我也不清楚。” “诓我是吧?”崔英晃晃拳头。 年轻城主身上黑衣无风自动,陈景赶忙拉着崔英退后。 黑衣包裹住白面年轻人,几息之后,黑衣垂落,露出一个穿红肚兜的娃娃,约莫五六岁,看着两个大人,面露惊恐神色。 “一个孩子?”陈景疑惑道,刚才那一手,难道是那个城主使了一出金蝉脱壳? 刘慧莲在后边喊道:“别被外像蒙骗了,他还是那个城主。” 崔英听后恼火起来,拧着手腕道:“奶奶的,他要真是个孩子,就更不能放过他了,打小杀人放火,长大那还了得。” 一手抓住小家伙脑壳,听到粗嗓门的求饶声,崔英恼火更甚,果然是骗人,一拳将他打落翻滚至刘慧莲身旁。 兴许是崔英出手太重,孩子状的城主散去法术,恢复原来样子,躺在地上不断哀嚎求饶。 陈景对刘慧莲说道:“仇人近在眼前,能否手刃,看你自己了。” 城主看到小姑娘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眼神凶狠,对着夜空连连呼喊,“神使救我,我愿生生世世供奉魔主。” 刘慧莲踢他一脚,骑在他的腰上,双手紧握匕首,一下接一下戳在男子胸膛上,直至力竭,身上被溅一身血污,这才肯罢手。 崔英看她脏兮兮的样子,忍不住道:“杀人都这么难看,真够难为她的。” 陈景听到动静,看去夜空。 那只乌鸦飞回,落于地面,尸首之间走走跳跳,似是找寻什么东西,又像于己无关,闲情逸致一般路过。 崔英看着扁毛畜生不顺眼,在陈景身旁说道:“要不我抓过来看看?” 陈景思量片刻摇头道:“再等等看,若无变故,再冒险行事。” 乌鸦蹦跳着踩过尸首,来到大仇得报,怔怔出神的小姑娘身边,意味不明“嘎嘎”两声。 不等陈景和崔英出手,乌鸦散开飞羽,化作一只玄猫走向男女这边。 才走几步,玄猫身形散成黑烟,而后化作一条猎犬。 陈景心道:“原来如此。” 崔英看着越走越近,也越来越大的猎犬,撞一下陈景肩膀道:“这是要再打一场?” 陈景看着骏马大小的猎犬,神情凝重道:“不说好。” 猎犬张口,脖颈后仰,男女二人化作飞烟,被它吸入口中,而后纵身跃入夜空,瞬时消失不见。 此时此地,漫山尸首,独留一个小姑娘,哭笑皆有,声传悠远。 第一百八十七章 故人归乡 乌鸦聒噪叫唤几声,陈景微睁眼皮,又赶忙闭上。 烈日当头,正是晌午时候。 陈景一手遮目,另一只手摩挲身下龟裂土地,视线远移,此方都是这般干涸境地。 回想片刻,他和崔妞似乎是被那条猎犬吞入腹中,而后就昏睡过去。 双眼适应片刻,陈景起身扫视四周,心中疑虑重重,不知此处何地,是被那条猎犬带去了远离知安城,又或是还在猎犬肚子里?既然有“袖里天地”的仙家法术,“肚里乾坤”也不奇怪。 土地荒芜,草木皆无,一眼望去极远,转身瞅去背后时,看见两三里外有一座小村落。 陈景思量片刻,抬脚走去那边,先去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至于崔妞的下落,从长计议,退一步讲,那邹老魔应该没胆量肆意欺辱游仙的弟子。 “崔妞那个混蛋运气一直不错,应该在哪儿逍遥快活吧,早知道和她绑一块儿。去了她那边,算有福同享,来我这边,那就是有难同当。” 看一圈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陈景嫌弃道:“就剩我一人独乐乐。” 小村庄越走越近,外人临近,不闻犬吠,晌午时候,不见炊烟,肯定是个穷苦村落。 “土墙矮,黑瓦残,和我老家差不多……” 自言自语的陈景怔住片刻,蓦然疾跑起来,跑入小巷,越过房屋,神色急匆而慌乱,口中喃喃变成大呼小叫。 “这是小胖家。” “这是李木头家。” “这间院子最大,狗大户村长家。” “这朱寡妇家,门上还留着脚印。” 陈景一边跑,一边用乡音呼喊起来,“有人没,出来一下,给我看看!” “有人没!” “出个声啊!” 喘着粗气侧耳聆听,没能听到一丝一毫动静,尤不死心的他闯进别人家里,一间一间找起生人来。 陈景翻墙而入,快速瞄上一眼,纵身跃入邻居家。 都是熟悉人家,可无一例外,就是没人。 陈景知晓眼前的村庄是假的,哪怕与自己记忆中一般无二,老家已经被天灾毁去,连师父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那邹老魔本事再通天也不可能让时光倒流。 可明知如此,他的思乡之情迸发出来,再也按捺不住,哪怕只是和记忆中的父老乡亲说几句话,便也足够了。 找过几十户人家,一无所获之后,陈景心灰意冷,默默走去自家那边。 没有活人叙旧,去家里缅怀一番也好。 土墙低矮,如今的陈景用不着踩板凳、踮脚尖,一眼能看去里面。 大灶台旁小水瓮,豁口瓷碗半碗土。 陈景会心一笑,在老家最后那段时日,自己就是靠这些勉强度日的。 里屋有脚步传出,走出一个身着粗布的少年。 陈景怔住片刻,赶忙推门而入。 少年看到门被推开,走上几步,直接穿过拦路之人身躯,走到门外左右看看,而后挠下脑壳,满是疑惑的关上院门。 院内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两个陈景。 少年一番动作下来,陈景晓得不能与年幼的自己对话,脑筋急转,想到刚才推门而入,拿出青钢剑在地上划出一个大大的“陈”字,期许少年的自己能够看到。 少年来回走动,在“陈”字上面踩过数次,不曾停留,眼皮都没搭一下,似乎毫无察觉。 陈景看着年幼的自己连连摇头,就想再写一些字时,低头看去地面,刚才那个“陈”字,已然消失不见。 男子仰天长叹,想来是那邹老魔不遂他人愿,故弄玄虚,专门针对自己。 少年拿过豁口瓷碗,翻一下碗里的土,感觉有些多了,倒出一些,然后拌进一些薯粉,去水瓮掺些水来,搅和一会儿,揉成泛白的泥团,比少年拳头还小,揪下一小块儿,就这水瓢里的水咽下。 陈景蹲在少年跟前,仔细看他眉眼,吞咽时微微蹙眉,却不声不响。 “观音土吃多了会死,吃的少了不顶饥,难为你了。”伸手去摸小脑壳,如同触摸虚像,没有丝毫触感。 少年舍不得一次吃完,起身藏起剩下的,晚些时候再充饥。然后舀几瓢水,给西墙根的薯苗浇水,这东西不是太耐旱,可胜在产出多,养活一个小人不难。 日头太晒,西墙根还用半个凉席搭建了一个简易草棚,如若不然,光是整天的毒日头暴晒,浇水再多也是白搭。 少年对着薯苗小声嚷嚷道:“千万别再蔫了,这回你们多长一些。” 顾好了外面,少年回了屋里阴凉处,一大一小两人瞅着外面,等到日头西斜,墙根多出两步宽的阴影时,两人回头看去屋里神龛,齐声开口道:“爹,娘,孩儿出门了。” 正午如酷暑,夜深如春寒。 少年出行,入夜前最好,可惜光景太短,为了找寻一些能吃能用的东西,只得挑白日不是能忍受的时候,例如这会儿,躲在院墙阴影处,挨家挨户去搜罗,锲而不舍之下,总会找到一些意外之喜。 兴许碰到一处未开荒过的老鼠洞,里面兴许能掏出丁点存粮,也有可能掏出一只干瘪的老鼠尸骨,算得上是收获颇丰,少年也能开开荤味。 陈景跟着少年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搜罗东西,多数寻无所获,偶尔找到一星半点能吃的东西,少年喜于言表,陈景也跟着会心一笑。 没法子,村里的人,能走的早就走了,屋里剩下的东西几乎被饿坏的村民洗劫一空,越是往后,日子越难熬,活人越少,村里家家户户都被人如同箅子一样梳理过。 娘亲还在时,母子两人活得战战兢兢,每日躲在屋里,生怕被饿坏的村民抢去仅剩几天的口粮。 这种担心受怕的日子其实不太长,几个月而已,本来家家户户都有些存粮,奈何官差早在天灾之初趁火打劫,收走不少陈粮。 村里活人越来越少,无论是作恶的地痞,还是和善的长辈们,再没出现过,就在少年的陈景为之疑惑,想出门看看时,娘亲也倒下了。 自那时起,村落再无沾亲带故的少年,少无所依的陈景,只能靠自己挣命了。 仅剩一小撮村民,一个接一个死去,少年的陈景看多了死亡,也有一些麻木了,每次串门看到有人死去,少年就拖去村西边,那里有座小土山,上面被他挖出几十个坑洞,专门用来埋葬本地村民。 也就过了小半年光景,少年再没遇到过死人。 死无可死了。 其实还有一个,陈景看去村里戏台方向,感慨道:“早年吃苦,不全是坏事。” 日落半边,巷弄彻底被阴影淹没,少年抱紧胸口衣襟里面一堆小玩意回家去,不见人烟的村落,逼仄窄小的巷弄,传出轻快的脚步声,偶尔听到有人哼唱儿歌。 陈景在后面看得怔怔出神,人生匆匆一弹指,若是能重新来过,惶恐度日的自己,能否同彼岸野草一般挣命,无花不自卑,无香不自愧? “爹,娘,我回来啦。” 回了家里,少年将衣服里的“宝贝”倒出,一个个分门别类,多数暂时用不着,就被他收进床底下,偶尔有用的,则被他放到床边。 整理一番,少年取出“存粮”,眉眼挤到一块儿,面色犹豫,仍是揪下一块,就水咽下,而后将剩下的收好,小人瞅着逐渐昏暗黄昏道:“啥时候是个头啊?” 陈景在他身旁蹲下,神色温和道:“先忍着吧,再过段时日,就能脱离困境了。” 少年撑着下颚,小脸满是苦恼,陈景在一旁为少年的自己打气。 “只要撑到最后,就有一个穿着宽大衣袍的老头,其实也不算老,至少看起来不算老,从天而降,将你带走。然后在路上,他会和你说起一些天灾内幕,你这时候得记住了,千万莫要让他把你丢给别人,就认他做师父,父母的那个‘父’,这样他就甩不脱你了。” “后边你会遇到一个同门,是个女娃,也是你兄弟,这个你不用多想,早晚你就会晓得我为何这样说。 你俩刚见面就会打架,后边几年还会打,甚至要打上一辈子,无关私仇,也不是天生看不顺眼,就是为了争个虚头巴脑的名头。她人虽说有些不着调,其实挺讲义气的,做兄弟不亏,就是你得小心了,千万别被她带歪,她拉拢人心的手段无比粗暴,但也确实管用。” “多学学师父的为人处世,他老人家肯定是高手,即便名声不好,那是对看不顺眼的人,对自己人,师父还是很客气的。” “哦,对了,你不仅有师父,还有两个师傅,一个董老头,一个孟大爷。都是上年纪的家伙,一个手脚重,一个嘴巴臭,他俩都是有本事的,能哄就哄,能忍则忍……” “兆安城里你会认识一些人,有的一见如故,更多则是人生过客……。” 黑夜降临,没有虫鸣声的村落更显寂静,少年吧嗒几下嘴巴,跺一下脚,终于下定决心,去屋里摸出半根蜡烛点燃。 陈景笑道:“终究还是心软。” 少年手执烛火摸黑出了门,陈景跟随他身后,一大一小,亦步亦趋,去往村里戏台。 天灾之前,戏台一年到头也用不到几次,村里遇上红白事才会请人来唱大戏,这里平日都是一群小娃儿嬉闹的地方,村里长辈每当找不见自家孩子,准是先来这边看看。 烛火微弱,三尺以外逐渐看不清楚,少年按照记忆爬上戏台,迈着小步走去戏台后面。 一个发鬓凌乱,胡子拉碴的老头,裹着几层脏棉袄躺在戏台后边木板上,闭起双眼,似乎正在睡觉。 少年先拿手去探了下老头鼻息,这才喊话道:“冯老头!” 地处南聿洲最北端的游风城,正在照旧晒日头打盹,得过且过的冯老头,扭头瞥去南边,迷迷糊糊道:“干啥?” 第一百八十八章 幻梦成真 入夜时分,节庆中的县城悬灯结彩,火树银花,明月逐人,欢颜笑语热闹非凡。 偏离热闹的一处幽静官邸巷口,走近一个浑身酒气的绿袍稗官,一边走一边抖搂身上袍子,不时闻一下,皱着眉头继续拍打官服。 抬眼一看走过了,赶紧往回几步,推开院门径直走去里屋,还未进屋,朗声开口道:“夫人呀,你郎君归家了!” 一个穿着常服美艳妇人,走出替其宽衣,口中佯怒道:“有事没事来这么一出,回家捉奸啊?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那腔调。” 妇人责备换来不着调的话语。 “我夫人貌美如花,可不得看好了,省得外人趁虚而入。” 妇人轻嗅一下,面色不悦道:“又和谁去鬼混了?” 崔英讪讪而笑,“哪敢,咱这次是公事,知府大人今日突兀来这边巡视,大舅哥拉着我去作陪,躲不过去,我就勉为其难和上官喝了几杯。” 严梦霜看看她面容,床头夫妻,心细如丝,叹口气道:“出事了?” 崔英憋屈着脸,将褪下的官服扔至一边,揽着媳妇坐下,自己倒杯温热茶水一饮而尽。 严梦霜看出她的不如意,开口问道:“被气到了?” 崔英咧嘴说道:“你是没看到知府那个死胖子……” 崔英赶紧看去外边一眼,这才放心道:“那死胖子一直往我身上瞄,看他大爷的看,狗东西,他要不是知府,来的是个与我平级的,老子早就使出一招撩阴腿,让他断子绝孙了。” 严梦霜听完,手指点她脑门一下,“这些话,在家里唠叨就行了,可不敢去外边随便乱讲。” 崔英搂过媳妇腰身,脑袋靠在她肩膀上,笑言道:“我又不是傻子。” “不傻才怪。国朝女官本就受罪,越往高处,越不受待见。当初告诫你无数次,你还不是认死理的去做了县衙主薄。” “咱俩青梅竹马,我又救了大舅哥一命,这是咱应得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当初是想当县丞的,硬被大舅哥按在主簿位子上,我的性子多跳脱,就是个坐不住的主,每天算账对账,简直要我的命。” 严梦霜起身道:“就你那个心直口快,还喜欢动手的臭脾气,让你做了县丞,整个衙门过不了半年,就会变成一个江湖门派,毫无法度可言。” 崔英嬉皮笑脸道:“不能忘本啊。要不是我和兄弟们九死一生去女国偷来子母河水,这才有了小绣儿,不然我和你床上打架再凶狠,也是徒劳无功。” 严梦霜没好气道:“既入公门,就要好好历练心性,不能再为所欲为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夫人呀!” “肚子饿没?” “灌一肚子酒,菜就没吃几口。” “你等等,我去给你热饭。” 崔英也不起身,搂住媳妇腰身,拿头猛蹭,“这么漂亮的媳妇,吃啥饭啊,吃你才对。” 严梦霜笑骂一句,“死样。” 一阵碎步声传来,一个白衣羊角辫的小姑娘闯进屋里,四五岁模样,眼神灵动,古灵精怪。 夫妻俩怔住片刻,崔英心里乐开花道:“小绣儿,一日不见,爹爹甚是想念,过来,让爹爹抱抱。” 小绣儿捂住鼻子嫌弃道:“不要,一身酒气,太臭了。” 崔英可不管那么多,走过去强行托起闺女,嘴巴一阵乱亲,小绣儿一直推她脑壳,可惜力气不够,就快急哭了。 严梦霜谁也不帮,看她们打闹片刻,无奈摇头,下去帮夫君热些饭菜送来。 深夜时候,夫妻俩卧寝在床,严梦霜安然入睡,醉意缭绕的崔英反而半梦半醒。 有些话没去和媳妇说,今日敬酒,竟然忘记了知府大人姓氏,要不是做知县的大舅哥在一旁打了个顺滑圆场,她可能要在知府那边吃挂落。 当初冲冠一怒为红颜,谈不上后悔,只是被日后的柴米油盐和人情世故,冲淡了身上的江湖气。 年年月月,日日朝朝,心思寄托在江湖,身躯窝在衙门,行尸走肉一般,记住这个的同时,忘却另一个,行事作风越发小心谨慎,再不复当年江湖豪杰气象。 屋外闪过一道惊雷,轰隆声由远及近,睡觉不安稳的崔英起身走出屋门,看一眼满天月色,小声骂道:“晴天旱雷,真他娘的古怪。” 旱雷情形已经有一段时日,崔英某天在公署提了一嘴,众人疑惑不解,几次三番过后,崔英才晓得,那雷声似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年轻那会儿闯荡江湖,妖魔鬼怪的事情听的多了去,甚至亲身经历过一两次,仙人神姿也见识过,可崔英自认为没有牵连过深,应该招惹不来啥大凶之徒,大恶之辈,没道理针对一般,和一个衙门主簿过意不去。 可偏偏那雷声只有自己能听到,奇了怪哉。 每每四下无人时,崔英总会想起那段江湖岁月。豪杰满座,酒盏交错,兄弟相随,刀山火海皆可去,义薄云天,千里奔袭只为情。 明知没有回头路,慷慨赴死,谁也不欠谁,若有心,来年到我坟前敬我三杯,死也瞑目了。 崔英脸色浮现苦笑,很久没给兄弟敬酒了,估摸没少在下边跳脚骂娘。 起身回屋时,又纠结起某件事,自己好像有个过命交情的兄弟,可总记不得是谁,也想不起长啥样了,俩人一起闯荡江湖的时日最多,可崔英如今只是隐约记得他姓“陈”,再无其他。 这种近乎莫名其妙的事,几乎都要成了崔英心病,曾经和媳妇抱怨过,却换来一句“不要多想”,可崔英待在府衙,若无意外,一坐就是整日,平时没了公事,念头压制不住,最是容易胡思乱想。 这让崔英莫明悲痛,不该如此的,才进公门几年而已,竟是忘记如此多,日后那还了得?我这该不会是未老先衰吧?记得江湖那几年,打架也没伤到过脑壳,咋就未老先衰了。 崔英暗自伤悲一番,走进屋里,心道:“罢了,罢了,好坏就这么着吧,记得媳妇闺女就行了。” 屋门关上的一刹那,又是一道旱雷。 不再是只闻其声,闪电划过夜空,与满月争荣。 往后日后,崔英上差按部就班,晚上下差,除去必要应酬,早早赶回去陪媳妇闺女,阖家欢乐是真,其乐融融也不假。 那个不晓得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兄弟,也越发让她迷惑,向往江湖的那颗心,也越发的按捺不住。 某天下差,崔英照例往家走,进了巷口走上几步,突兀停下,呆立不知许久过后,转身去了别处。 拿着私房钱卖了一壶好酒,崔英躲开人多处,寻一处安静无人的四方亭自饮自酌。 “别人是了无牵挂才想着去闯荡江湖,反观我妻儿皆有,也想,甚至更想去江湖里快意恩仇,媳妇骂我傻,看来是对的。” “父母在不远游。父母故去之后,我才去的江湖浪荡,如今窝在衙门当差,这便是‘求仁得仁’么?” “媳妇貌美如花,闺女机灵聪慧,大舅哥也够照顾我的,同僚即便说闲话,也不比当年,按理来说,我这儿该知足了。” 崔英拍着胸膛憋闷道:“可我心里堵得慌啊。” 一身官服的崔英神情落寞,每喝一口酒,忧虑多一重,心中郁气无处泼洒,便指着亭外夜空破口大骂。 “要么给老子升官,要么让老子发财,去江湖打转也行,让老子天天和算盘账本打交道,想气死我,是不是?气死我这个小主簿,好让别人踹寡妇门,霸占我婆娘,打我闺女主意,狗日的,好算计呀。” “骂完了?” 崔英醉眼蒙眬扭头看去,咧嘴笑道:“夫人过来了,为夫献丑了,对不住。” 严梦霜摆一下头饰,来到她身边,脸色柔和道:“心里那么不痛快,骂就骂了,等到日后夫君飞黄腾达,再找补回来也不迟。” 崔英连连点头,“对,等我升得高官,干死那些说闲话的二皮脸,让他们晓得,娘们也不是好惹的。” 严梦霜笑道:“行了,别在外面疯了,小绣儿都心急了,咱们赶紧回家去罢。” “哎呦,咱家小宝贝终于想爹爹了,不多见,走走走,为夫等不及想去看看,这可少见。” “张嘴胡咧咧,开玩笑用在孩子身上,不嫌丢人么?” 自称“老夫老妻”的两口子,相互挽着手心走过街巷,路遇熟人则招呼一声,碰到经常光顾的店铺,夫妻俩停留片刻,并不进去,只是随口说道几句。 涨价的就是黑心,原价的就是良心,这话太绝对,不过在衙门里有“妻管严”名声的崔英不敢反驳,全随媳妇,媳妇只要开口,她就点头,末了还要称赞几句媳妇体恤民情,有皇后风范,惹来严梦霜妩媚白眼。 一道闪电在夜空炸开,崔英先是抬头,再看一眼四周,除去她外,就连身旁的严梦霜都是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崔英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仰头看去夜空,喃喃心语道:“兄弟,是你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愿景期望 兆安城,城东村,穆鸿风坐于院内桂树下闭目养神,董川海忙活完田地农活回来,净手之后,过来与他一道坐下。 喝口茶润口,董川海问道:“俩孩子怎样了?” 穆鸿风身子不动,依旧闭着眼,手指轻点石桌,如同老天爷俯瞰天下,石桌从当中划分开来,显现两个弟子的影像。 董川海盯了一会儿,疑惑道:“这般境遇,怕不是越陷越深了?” 穆鸿风点头道:“对那邹老魔来讲,也更加可口。” 董川海思量片刻后点头,那邹老魔有老穆压着,虽说俯首姿态,却也不太可能一味认命,但凡有进补修为的机会,邹老魔定然会细细烹饪一番才会下口。 “你敢断定邹老魔会循规蹈矩老实行事,不会伤了俩孩子的大道根基?” 整座天下,能对付邹老魔的大修士,不是没有,甚至不少,但能把邹老魔捏的死死的,估摸没几个,游仙穆鸿风就是其中之一。 董川海有此一问,不是信不过老穆的本事,是信不过早年无比张狂的邹老魔,董川海年轻那会儿,邹老魔已经成名,以元婴境的修为传遍数洲,即便如今的董川海后来居上,与那邹老魔等同修为,单打独斗遇上,董川海不敢妄言稳赢,至于打生打死,邹老魔逃命本事一绝,寻常修士对此无可奈何。 可惜邹老魔遇上了游仙,逃不掉不说,还被老穆塞进一座囚笼般的小城池,老穆不开口,邹老魔不敢出走,哪怕是老穆销声匿迹的那几年,邹老魔也无偷偷开溜的迹象,想来邹老魔是怕极了老穆,胆子都被吓破了。 “其实,我也有些担心。” 穆鸿风睁开双眼,忧心道:“邹老魔确实惧怕我这个南聿洲之主,也恨极了我,毕竟是我出手镇压,冤有头债有主,人之常情罢了。就怕邹老魔恨意大过惧意,惧意又掩过恨意,转而在孩子身上用心思、动手脚。” 董川海忧心片刻又释然,笑着说道:“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劳烦你,既提防邹老魔,又得看顾两个孩子。” 穆鸿风自嘲道:“这可不是劳累一两天的事情,得按年月算啊,一大把年纪了,还不让我省心。” 董川海指着桌上两个年轻人画像道:“我没你那么多想法,不指望他俩多日后做出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求他们莫要给你扯后腿,这便足够了。” 穆鸿风不置褒贬,老友话里意思他晓得,既然做了我穆鸿风的弟子,总会有一番作为,名号传遍天下是早晚的事情。 但若是说到“惊天动地”,一般人可承受不起,曾经有此壮举的修士,不是身死道消,就是后怕不已,如今还活着的那一小撮修士,若让他们扪心自问,再遇见让他们“擎天”、“架海”的事情,是否依旧能挺身而出? 恐怕多是思量再思量,慎之又慎之。 历经生死,方知人生可贵,活得越老,越是惜命。 知安城,剪子山山脚处,有一狭小洞口,常年有阵阵阴风吹出,凡人探头看去里面,视线深入丈余便漆黑一片。 若有修士冒险进入,一路来到底下山根处,便能豁然开朗。 一座不比知安城小多少的洞窟显现。 洞窟内无房无屋,亦无寺庙观宇,却有一棵触及“天穹”的古树,枝干四处伸展。 古树无叶,却硕果累累,大小不等,如同一盏盏灯笼,映出朦胧红光,照亮整座洞窟。 每盏亮起的灯笼里面,有莫名其妙的噩梦,也有真真切切的恨意,还有某些灯笼里面,拘押了修士的心魔。 一个身披黑袍、满头银丝的驼背老妪,冷面冰霜抬头看去树上,结出硕果无数,她却不敢随意享用。 自从被游仙镇压,再无往日逍遥,在这地底终年不见天日,大道受阻,修为停滞不前,虽说上面有那座城池存在,凡人七情六欲能为她解渴,终究只是聊胜于无罢了,修为想要更进一步,非修士情欲不可,心魔更是她的心头好。 邹老魔心念微动,某处枝干自行伸展过来,上面挂着两盏还算明亮的灯笼。 其余灯笼里面皆是虚幻意念,这两盏灯笼里面,则是两个有肉身得活人。 走马观灯,邹老魔看上片刻,这女娃心思反复,要这又要那,有些贪心,不过也属人之常情,就是那道莫明出现雷鸣电闪,不知是不是那穆鸿风留的后手? 邹老魔视线偏移,看去另一盏灯笼,过了片刻便摇头,念家的娃儿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她已经看过无数次了,没甚奇怪的。 两个娃儿莫非是娇生惯养,穆鸿风溺爱不明? 还是下不得狠手或妙手,这才扔到我这儿来? 邹老魔念头才起便摇头,游仙不可琢磨,不可估量,省去没用的心思吧。 戏台后边,被吵醒的冯老头眯起双眼,一支烛火照见陈家小子的小脸蛋,老头也不恼,支起半边身子,伸出一手喊道:“肉来!” 少年的陈景没好气的递给他“剩饭”,小大人般训斥道:“就这些,爱吃不吃。” 冯老头对少年恼怒毫不理睬,几下嚼完泥团塞进肚里,又是一声道:“有肉无酒么?” “你懒成这样,撒尿还得抬屁股,还是别喝水了。” 说归说,少年还是去角落水翁里给舀过半瓢水来,等到冯老头喝完,又想闷头大睡时,少年推他一把。 冯老头不乐意道:“做甚?吃饱喝足了,咱就该省点儿力气接着睡,陈家小子,你也回去吧,不然等会儿冷了冻坏你,明儿个就没人给俺送饭了。” 少年嚷嚷道:“我算着日子呢,今儿个初六,该你讲故事了。” 冯老头不耐烦道:“都讲了千百遍了,你没听腻,俺都说厌了,行行好,中旬再讲成不,俺还想睡个回笼觉呢。” 少年犟嘴道:“那我晌午再给你送饭呗。” 冯老头无奈起身,好吃懒做如他,能活到如今,就靠少年紧衣缩食养活,无以为报之下,只能靠讲些故事给少年解闷。 “话说,从前有座山,叫糊涂山,山上有座庙,叫糊涂庙,庙里……” 少年将蜡烛放置一边,听到冯老头讲到这里,立马打断道:“别想着糊弄,换一个。” 冯老头没个正形,刁猾的很,能糊弄就糊弄,也就是陈景帮他“续命”,少年这才底气吆喝他。 冯老头收拢一下身上棉袄,叹口气道:“俺脑壳这会儿正迷糊呢,要不你起个头,俺给你接上后边。” 少年蹲在他身旁,鼓动他道:“给讲个从没说过的。” 冯老头唉声叹气,“回回都这样,棺材本都给你掏光了,真没了。” 陈景跟着盘腿坐下,指着冯老头对少年道:“这家伙肯定瞎说,你再接再厉试试看。” 少年裹两下衣衫,问道:“你年纪这么大了,又去过那么些地方,要不讲讲自己的故事呗。” 冯老头看了少年一眼,哼哼一声,“别人想听大侠闯江湖,你倒好,想听乞丐如何讨饭,咋的,等有机会出去了,不去种地,改去要饭,你舍得爹娘给的脸面不要?” 少年忧愁道:“我年纪小,腿脚也短,这会儿就算有机会,我也跑不远了,还不如留给你。” 冯老头拍一下少年脑壳,“俺这个年纪,按乡俗说法,死了也是喜丧,倒是你小小年纪,真要死了,那便是夭折。 晓得不,每到晚上,俺都不愿你过来,你就剩那么点儿吃的,还要分给俺这懒汉。可你不过来的话,俺又浑身难受,不晓得你是不是倒在家里,又或是某个地儿了。” 少年拿手指在地上画圈,低着头说道:“死就死了,也没啥大不了的,村里父老乡亲,估计就剩咱俩了。” “陈家小子。”冯老头让少年抬头,“谁都会死,这其实没啥大不了的,可你不该死,至少不该死在俺前头,让俺这个老头子给你垫后。” 陈景凑近冯老头,摇头道:“真不愧是你呀,冯老头,话不说尽,说尽就丢脸了。” 少年对冯老头的说辞想了又想,开口道:“你是怕我死了,再没人给你送饭吧?” “对啊!”冯老头猛点头道:“那不得生生饿死,老惨了。” 少年对他熟稔,晓得老头脾气,也不恼火,催促他道:“这会儿还不晚,我也不想挨冻,你赶紧想出一个故事讲来听。” 冯老头晓得今晚糊弄不过去了,咳嗽一声,清下嗓门,朗声开口道:“话说啊,外边有个道观林立的地界,道人遍地走,个个身怀绝技,下山斩妖,入海除魔,护佑一方水土,挣得荷包鼓鼓囊囊,都是走路鼻孔看天,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陈景越听越不对劲,打断他道:“啥玩意儿,你这讲的前后不搭,那些道人是好的还是坏的。” 冯老头说道:“前边好,后边就变坏了。” “咋变坏的?” “你问那么多做甚?” “别人掐头去尾,你这儿干脆没了肚子,脑袋接屁股,我能不奇怪么?” “行了,你消停一下,我接着讲。” 冯老头让少年止声,继续讲道:“某年某月,从外地来了一个道士,来了之后,便扬言做那道士之首,就是‘道首’,本地道士肯定不干呀,然后就打起来了。 那个外来道士也不傻,晓得本地道士人多势众,然后就拿出了一件宝贝,立马扭转乾坤,让本地道士甘拜下风。” 少年忍不住问道:“啥宝贝这么厉害?” 冯老头虚托一手,大喝道:“一只散发香气的烧鸡!” 陈景叹气,今晚还是被他糊弄过去了。 少年不满道:“讲的啥玩意儿?” 冯老头舔舔嘴,不好意思道:“饿太久了,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其实吧,那个道人手里,反正是个很厉害的宝贝,怎么厉害怎么来,你俩咋想都成。” 陈景初听没在意,“你俩”那个字眼出来后,霎时愣住,盯着冯老头看去,而后扭头看去少年,两人似乎都无觉察出言语之中的不妥。 陈景不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思前想后,只可能是那个邹老魔作怪,起身拱手道:“前辈能否出来一见。” 夜幕深沉,独见烛光微微摇曳。 没能得偿所愿的陈景对此无可奈何,继续陪着一老一小拌嘴解闷。 蜡烛烧至小半截,冯老头看少年再次裹紧身上衣裳,开口道:“你这次待了有一个时辰吧,这就快到半夜了,你也该回家去了。” 少年犹豫片刻后点头,起身举着蜡烛道:“你也得挺住啊。” 冯老头嘿嘿笑道:“有吃有喝,万事不愁,咱哥俩一块儿凑合活下去。” 回家路上,陈景先知先觉抬头看去夜空,少年慢上片刻,也跟着仰头看去。 天际多出一线亮光,压过满天星辰。 少年自言自语道:“扫把星?” 陈景触景生情,伤感道:“是啊,以后会更多,会越来越多,直到……” 第一百九十章 老而求死 岁月如流,不挂横天,光阴荏苒,流逝不断。 十年坐堂,居其位,养其气,劳心多过劳力的崔英,双鬓熬出几缕斑白,双颊消瘦下去,看去少去几分焦躁,多出几分干练,衙门内外虽说仍有人腹诽她这个关系户,倒是没人再敢当面说闲话了。 这日下差无事,谨遵夫人教诲的崔英赶回家去,年纪渐长,看多了红花绿叶,没那么多躁动心思了,还是回家陪媳妇闺女才是正途。 大舅哥就是管不住裤裆,时不时就被他媳妇挠花脸,这事都传出县城了,上官下来都打破规矩,故意过问大舅哥家事,让身为知县的大舅哥里外不是人,二皮脸都遭不住。 崔英被媳妇看管太严,成家之后就再无风流韵事传出,夫妻俩一度被人评为官吏典范,这让崔英哭笑不得。 先不说自己“妻管严”怎么得来的,随便在城里揪个人出来,说让他减寿十年就能娶到如严梦霜般的美人,那人估摸得心虚一番。 能娶这等美人回家,减寿十年哪够,不得二十年起步? 老夫老妻了,每日为柴米油盐发愁,不过是自寻烦恼,崔英好歹也是府衙四把手,养活家里是不难的,就是闺女一天天长大,越来越让人不省心,机灵古怪的厉害。 想到闺女,又想起前几天的媒人,崔英忧心上头,闺女今年就十五岁了,临近出阁年纪,心头好,小棉袄,舍不得啊,这可如何是好?不行,回去得和媳妇说道说道,再有媒婆登门,立马撵出去,这家还是我说了算。 当然得媳妇点头才行。 “媳妇!” 还未进屋,崔英便吆喝,等进了里屋,母女俩正在做女红,严梦霜搭眼看过来。 崔英立马改口道:“夫人!” 严梦霜让女儿莫停手,走来崔英身旁道:“怎么?” 正在做女红的少女扭头看过来,少女身形逐渐长成,面容随她娘亲,美人坯子一个,崔英露出笑脸,“闺女。” 少女赶紧把脸撇过去。 被嫌弃了。 崔英拉过媳妇去正堂,苦口婆心道:“至少这两年,别让媒人进家门了。” “两年!”严梦霜瞪眼道:“再留两年就成老姑娘了,还有人会要?” 崔英不服气道:“我娶你那年,咱俩都快奔弱冠年纪了,绣儿再过两年也不迟,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女’。” 严梦霜看她神情不似玩笑,好心劝说道:“你我当年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誓言,有约定在身,自是不用理会他人嚼舌根。可绣儿是在你我呵护下长大的,没道理让闺女平白承受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闺女生于斯长于斯,不是江湖儿女,儿女情长也在城里,不在江湖,可不能听你的乱来。” 崔英嘴笨,说不过媳妇,不耐烦道:“你说的都对。” 严梦霜指头点点她脑门道:“就是不愿听,是吧?” 同床共枕这些年,崔英想啥,严梦霜大致都清楚,要是承认,就是心虚,也不能扯谎,怕让媳妇伤心。 崔英只得耍赖,抱着媳妇一阵乱蹭,要么蹭出花来,要不蹭出气来,这茬就能过去了。 严梦霜也是无奈,嫁出去的闺女,与泼出去的水无异,她也是舍不得闺女早早嫁出去,可风土人情使然,人言可畏之下,又能拖延几时? 夜里浅睡醒来的崔英,怕吵醒媳妇,捻手捻脚来到中庭,不出意外,那只玄猫正悠闲趴在中庭石桌上。 搂过玄猫亲昵一阵,崔英感慨道:“小家伙,总来这边串门,当成自己家啦?” 玄猫“喵呜”一声,舔起身上的被弄乱的猫毛。 崔英自然不奢望玄猫能开口说话,只是长夜漫漫,有个活物陪着也不错,满腹牢骚,玄猫听去也不能告密。 “小家伙,我跟你说个事儿,我好像记起我那个兄弟的名字了。话说也怪,那天在路上,鬼使神差的进一间书铺逛了逛,翻到某本书时,对书页上四个字极为印象深刻。” 崔英挂一下玄猫鼻头,继续说道:“陈年旧景,陈景。” 一声长叹,这事近乎她的心病,总算有了着落,美中不足的是,兄弟长啥样,还是记不清。 “光是名字就想了这些年,想起长啥样,我这辈子够呛喽。” “不晓得他这会儿是在江湖厮混,还是和我一样从良了……” “既然是我兄弟,本事差不了,该妻妾成群,兴许儿孙满堂了……” “为啥忘记这么多,挠破头皮也想不出来,为啥呀,到底为啥呀?……” 一人絮絮叨叨,一猫尾巴乱摇。 崔英又想起一事,摸着玄猫油光皮毛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雷声的事情吗?这些年下来,总算有些明悟了。” 崔英自顾自说道:“那雷声与闪电,只有我能听到和看到,就好像,好像在我体内一样,你说古怪不古怪?” 玄猫竖瞳大开,盯着走神的崔英。 屋里传来媳妇咳嗽声,崔英赶紧放开玄猫回去屋里,让媳妇逮住了,要被骂失心疯了。 后面石桌上的玄猫一跃而起,触至人身,即刻没入。 玄猫沿着崔英脉络一路而下,来到丹田灵湖处,空旷无比的灵湖上空,悬浮三颗菱晶,菱晶极为渺小,却无比惹眼。 白晶传出雷鸣,黑晶迸发煞气,最后的红色菱晶,相比之下极为安静。 色芒不同,但菱晶之上的那股“味道”,邹老魔却不陌生。 神官气息,且至少是三品天神才有的真神气息。 白晶蓦地生出闷雷声,而后“咔”的一声,丹田轰隆大作,一道白练闪过,将措手不及的玄猫劈成灰烬。 灯笼外的邹老魔被逼退出幻境,惊诧瞬时转为狂喜,心中桀然大笑。 “我的,都是我的。” “有此神物助我,脱困指日可待。” 邹老魔抬头看去南边,甚至有朝一日,也能让你穆鸿风尝尝这百年暗无天日的苦牢滋味。 少年的陈景顶着一口小铁锅,冒着天上时不时落下的火雨,跑去戏台那边。 火雨之中夹杂碎石,落地崩碎成屑,火苗洒落四处。 初降火雨时,少年还能试着扑灭一些,后来才晓得是杯水车薪,根本无从应对,火雨日夜不停,一个少年疲于奔命也无济于事。 坠石不断,火雨灼烧成片,瓦房基本不能住了,陈景搬去地窖凑合了几天,他不晓得地窖里面能撑多久,吃的又能供应几天。 其实少年心里不愿也不敢多想,这般末日景象,注定没几天好活了。 “冯老头,冯老头!” 陈景抬头看到屋顶碎瓦又多了几片,既恼火又无奈,冯老头就和乌龟一样,把戏台当作龟壳,就在这里等死,哄他几次,懒惰又洒脱的冯老头没能听劝。 冯老头这次难得这次从后边走了出来,身着马褂,搬张长椅摆在戏台中间,招呼少年过来坐下。 看少年满脸急慌,强拉他坐下,老头子指着外边名副其实的火云道:“再急有个屁用?把那些狗屁东西撵走才算能耐。” 陈景和少年一前一后说出同一句话。 “能活一天是一天呗。” 少年不晓得日后怎样,话语气馁,带着哀求。 冯老头拍一下身旁少年肩膀,语气平淡道:“饿死是死,砸死是死,烧死也是死,前边死了那么多人,咱一老一小挨到现在,即便死了也不亏。” “亏,我觉得很亏。” 少年踩着铁锅,眼中映照远方火红,不甘心道:“我吃了那么多苦,这才熬过来,还以为咬牙再撑一段光景就过去了,可狗日的老天爷给来这一出,早前挨的饿、吃的苦,全都……” 少年没能说下去,精气神颓势尽显。 冯老头点头道:“书上说的‘前功尽弃’,就是你这样子。人活一世,不如意事常八九,你年纪太小,不该让你体会,可狗日的老天爷偏要你撞见,大概是怕你死不瞑目吧。” 少年抽抽鼻子道:“我就是晓得所有道理,我也不乐意死啊。” “那可不一定。俺就遇到过一些奇葩老家伙,学富五车都是小看他们,典型活得不耐烦了,活着就为一死,不是到处找死,就是窝在自家地界等死。” “咋可能有那种人嘛?”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人也一样,总会有些吃饱了撑着不惜命的。” “那你也没吃饱,更没撑着,咋也不惜命?” 冯老头说道:“前几年村里不就有个老家伙,家里儿孙孝顺,给他养老都不乐意,晚上偷偷吊死在房梁上。” 老头叹息道:“活得太久,不耐烦了呗。” 一老一小,坐在长椅上愁眉苦脸。 陈景则在戏台上仰望,那邹老魔的手段确实了得,仿制当年情景惟妙惟肖,如今他的修为,能看到一些远处端倪。 视线极远处,一簇簇天外陨石于半途崩碎,四溅而散的火雨落于陈景家乡这里,变成一颗颗带着火苗的火雨。 陈景虽说看不真切,却也知道师父正孤身一人,奋力抵挡那些本不该出现的陨石。 一洲之主,为一方水土,本是情理之中的分内之事,却也莫名让人感到悲壮,毕竟神威浩荡的神国,也是被天灾所淹没,师父则是独自一人应对。 “陈家小子。” 陈景回头看去,冯老头起身对身旁少年道:“回去吧,回家去吧。” 少年拎起铁锅,不忍心道:“下次……” 冯老头打断他道:“有心便足够了,不用再过来了,咱爷俩不一定非得死在一块儿。” 少年神情沮丧,回去顶着铁锅三步一回头。 陈景则是调侃冯老头一句,“后会有期”,才与少年一同回家。 一只玄猫闪出,尾随陈景而去,后者全然不知。 冯老头扯了下身上马褂,感慨道:“天底下找死的何其多。” 邋遢汉子抬眼看去,“上边那位,好歹也算尽人事听天命。” 而后看去玄猫,讥笑道:“欺负小辈,你算个什么东西!”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死不足惜 神物唾手可得,被镇压百年的邹老魔神情激荡,终究按捺不住,强行压下那份来自穆鸿风的惧意,着手图谋起来。 邹老魔点去一盏灯笼,灯笼瞬时变大,包裹住整棵古树,几乎嵌入洞窟。 “起!” 双手虚抬,古树上的灯笼脱离枝干,悬空而起。 而后蓦地排开双手,无数灯笼在洞窟内开始飘忽不定,无序乱飞。 钰金洲,冠玉王朝,玉京城朱家宝库外,朱衡一脸了无生趣的守在外边,对于里面那位贼偷行径熟视无睹,装眼瞎看不见,反正这么些年、这么多次了,你来我往都习惯了,以至于如今懒得理睬。 不过扮委屈的模样得做一做,唉声叹气也得不间断,免得让那贼偷得寸进尺,给你打手一捞,连本带利一块儿捞走,那不得心疼死。 穆鸿风在宝库内,一边挑拣好东西,一边嘟囔,算是和守在外面的朱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老朱啊,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世间富贵的顶点了,宝库里面也要装些真物件,啥金银珠宝之类的,就别摆在这里面丢人了,我都替你寒碜。” 朱衡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捶着老腿道:“在你眼里算的上值钱的东西,我这儿可没几件,你就是想要,我也不给,镇气运的东西,搁谁身上都不乐意送出手。” 穆鸿风讥笑道:“瞅瞅你那德行。” 随后接着道:“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我要不是有两个徒弟,也不乐意来你这里品鉴重宝。” 朱衡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反讽道:“是是是,游仙大气,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穆鸿风没有理睬老朱话语讥讽,看去西边,心神传声道:“你当真要如此?” 万里之外的穆鸿风,嗓音在洞窟内回荡。 邹老魔笑声尖锐,反问道:“敢问游仙,若是你我互换,会当如何?” “你该知晓,即便是夺了神物,你也没炼化的时机。” 邹老魔施法不停,口中回道:“谢过游仙提点。知安城内,满城凡俗性命,应该能为老妪争取一段光景。” “看来百十年的镇压,仍是没能磨掉你那痴狂性子。” “比不得游仙自由,只为解脱囚笼而已。” “看来得给你换个地方。” “在此恭迎游仙大驾。” 穆鸿风话语说出片刻,人已来到知安城上空。 邹老魔用嵌入洞窟的灯笼,牵扯知安城内凡人的神魂作屏障,但凡外面有人强行闯入,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进来的有多快,知安城内死的人就越多。 事关弟子,又时不待人,邹老魔这才有机会让穆鸿风为难,这等机遇少之又少,实属难得。 游仙的名号,在天地间可算不得好,若穆鸿风果真不顾知安城凡俗死活,强行闯入,邹老魔也备上一记后手。 两个小娃都身负神物,全杀了的话,邹老魔肯定也活不成了,不若留下一个做要挟,穆鸿风再恼怒也会慎重一二。 一男一女,邹老魔暂时收起女娃融入体内命灯,勾连一番,不做同生,却能共死,即便神通如穆鸿风,想要解开,也得费上一番工夫。 若是此番夺物不成,邹老魔宁愿自爆修为,也不愿落于穆鸿风之手。 “小娃,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邹老魔手指对着灯笼轻点,里面瞬时火光大盛。 幻境之中,陈景避开势头越来越猛地火雨,心中惊诧,这与他记忆中的情景大为不同,没到那个时候,也不该如此凶猛。 瞅着少年的自己躲在地窖口,无助的看去外面,陈景心里骂上几句邹老魔,所谓“食魔”,就是让自己早点儿死么? 这算哪门子“食魔”,更像“生魔”。 一块大如井口的陨石砸了过来,趴在地窖口的少年缩进里面,陈景本想跟着进去,蓦然察觉到一股莫名危机,青钢剑脱手而出,剑气之中竟有闪耀电光。 陨石碎裂无数,不等落地,便化作飞烟消散。 陈景看去手中青钢剑,剑刃已伤,这让他心生诧异。 这幻境天地应该都是假的才对,是那邹老魔是作弄自己,还是……? 又有一道陨石砸来,陈景疑心更重,却也不愿真去死上一死,一剑劈碎陨石,回头看去地窖,哪怕知晓此地如幻影,陈景还是离开此地,去了别处。 一连破碎数道陨石,青钢剑就要撑不住,已经卷起刃来,后边陨石越来越多,似乎瞄准了男子一般,人走向哪里,陨石砸向哪里。 陈景遁出一步,人至半空时,回身翻转,仰天斩去一块袭来的陨石,陨石碎散,陈景也被冲劲撞入地面,浑身骨肉都被撞得酸痛。 看着架势,那邹老魔不像帮着除魔,更像杀人。 不等起身,陨石已经接踵而至,遁步连闪几次,真气竭尽,立于原地用青钢剑劈砍,气息提起,急忙用遁步闪开。 能撑一时是一时,就算误会了那邹老魔,日后赔礼就是。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冯老头,有惋惜,有欣慰,陈家小子命里注定坎坷,好在挣命也惜命,日后哪怕不讨喜,也不至于招人厌。 一步跨出,冯老头身影瞬时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南聿洲北部游风城内的冯老头,也一同消失不见。 穆鸿风降临知安城,居高临下并指一划,知安城地界被他一分为二,露出深埋地下的邹老魔老巢。 城内凡人百姓仍旧如常,没人能看到穆鸿风的到来,走走停停,人流不息,若有人走到截断处,会突兀越过,行至另一断面。 穆鸿风看不到那棵古树,甚至连洞窟都看不到,此时下边被光阴漩涡布满,穆鸿风疑惑之余没有多想,闪身钻入里面。 片刻之后,重新出来的穆鸿风慎重起来,没能破开不说,出来都要费些心神,这可不是邹老魔的能耐,她那几手压箱底的本事,可没这般境界。 穆鸿风难得神情凝重起来,有其他人先于自己来到知安城,且修为境界不弱于自己。 邹老魔一心两用,一边对付灯笼内的年轻人,一边提防游仙的到来。 一举擒杀年轻男子,邹老魔不是做不到,就是把他挫骨扬灰也不难,怕就怕神物也跟着一同消散,那便得不偿失了,这般机遇时不再来,大意不得。 “老妹,你这张灯结彩的,是要嫁人,还是纳宠啊?” 邹老魔没能等到穆鸿风大驾,却等来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头子。 “你是何人?” 邹老魔穷搜识海,没有相符的画像,惊诧的神情松弛些许,不晓得此人怎么进来的? 冯老头笑呵呵的看着漂浮不定的灯笼,语气诙谐道:“好家伙,瞅瞅这些。敢怒不敢言的怂蛋,欺软怕硬的憨货,斯文败类的读书人,贞烈的荡妇……” 邹老魔不等他说完,一手扣下,将这老头困在灯笼里,“梦中睡死吧。” “我睡的可足,这会儿没多少困劲儿。” 邹老魔听后手中急忙施法,对着灯笼严阵以待,这人即便比不得穆鸿风,想来也是个难缠的家伙。 “你这糊弄糊弄别人还行,对我不好使。” 声音却不是在前面,而是后边灯笼里面传来。 邹老魔心寒之时,另一盏灯笼上再次传来那老头的声音。 “养魔,炼魔,食魔,愚笨如你,若是没人指点,走至尽头,不外乎就是条断头路。” 又是一盏灯笼传来嗓音。 “还是说,你早早就晓得了,以自己的悟性,至多行至半途,登顶从不奢望。” 一盏盏灯笼如同脱离掌控,从邹老魔面前略过,言语不断,讥讽不停。 “愚昧。” “无知。” “痴儿。” “偏执。” …… 飘忽灯笼骤然悬停,苍老嗓音齐声而出。 “不如死去!” 邹老魔心中瞬时悚然,强行施法,悬浮灯笼瞬时召回,一个个重叠为一,“神神叨叨,给我出来!” 灯笼燃起明火,里面哀嚎不断。 一记黑点显现,而后变作一簇,几息过后,出现一片光阴漩涡。 邹老魔只是看去一眼,心神巨震,让她惊悚至极的是,神魂被慢慢拉扯出肉身,被拖拽去漩涡,想要挪开却做不到。 走过半座天下,对另外半座天下顶尖修士耳熟能详的邹老魔,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人是谁,更不清楚怎么招惹上此人。 邹老魔施法强行拉扯灵魂归位,化身如烟钻入枯树之中。 冯老头呵呵一笑,“躲着就有用了?” 枯树之上多出一道光阴漩涡,眨眼过后围拢整个溶洞,自行流转起来。 一座溶洞瞬时有崩散迹象,地面石板龟裂,而后变作碎石,浮空而起,被吸入漩涡之中。 枯树如同被风打硕果,一个个灯笼倒飞而上,钻入顶端漩涡之中。 终于,不久过后,根系深入地底数十丈的枯树也被连根拔起,腾空吸去光阴漩涡。 “前辈息怒,饶我一命!” 邹老魔正舍命脱身而下,神魂与肉身同时开口,上次这般哀求,还是百年前对上游仙穆鸿风。 冯老头现出身形,任由邹老魔神魂离体,一手招来装着陈家小子的灯笼,来到邹老魔肉身前,一手没入其中,先是将那盏跟陈家小子有因果牵连的灯笼取出,而后再从邹老魔体内取出一枚琉璃果。 琉璃果指头大小,璀璨生光,却是乌光。 邹老魔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神魂撕扯太远,张口求情都做不到了。 冯老头嫌弃的看着琉璃果,聊胜于无,指头一弹将其抛起,张口一接,一声嘎嘣脆传出。 “啊……!” 邹老魔一声凄厉惨叫,瞬时神魂消散,肉身腐朽。 冯老头皱着眉头嚼上几下,苦着脸道:“这味儿不正啊!” 冯老头一挥手,光阴漩涡消散。 洞窟亮堂起来的同时,立马有人进来。 穆鸿风看去枯骨一堆的邹老魔,拱手道:“前辈来此只为杀邹老魔?” “前辈?”冯老头笑道。 穆鸿风敞亮道:“没能立时进来,便是技不如人,尊称一声‘前辈’,应该的。” 冯老头见他识趣拍马,也不隐瞒,指着地上灯笼笑道:“陈家小子与我算是半个老乡,承蒙他少年时陪我厮混一段时日,便顺手替他解困。” 半个老乡?穆鸿风想起弟子曾经与自己说过的事情,如今看来,竟是大有玄机。 “那我便在此替不成器的弟子,谢过前辈出手相救!”穆鸿风郑重道。 冯老头化作流光飞去远方,余音告诫道:“若是有心,你就让陈家小子莫要再来找我,你也一样。” 穆鸿风本想和此人验证一事,只是慢了片刻,自己这个一洲之主竟是搜罗不到那人踪迹,无奈暂时放弃,日后有机会再作打算,天地虽大,对他们这些顶尖修士而言,却显得拥堵,只要时日久了,想要“撞见”不算难事。 穆鸿风提起两盏灯笼,看去里面一眼,心魔未除,不过好在重走一世和重活一次,总会有些心得与取舍。 手上灯笼轻轻一抛,里面两人出现在商水国渡口附近。 瞬时场景变幻,陈景仍在拿剑劈砍,崔英正在与人争吵。 男子环顾四周,望见远处渡口无比错愕,这就出来了? 崔英瞅见身前男子时,记忆瞬时归位,搂着兄弟肩膀叫喊道:“媳妇,闺女,看看,都来看看,这就是我兄弟……” 陈景看她失魂落魄样子,大致能猜到一些,安慰道:“身处幻境,皆是幻象,不必太过在意。” 崔英失落道:“有了妻儿,没了兄弟。有了兄弟,妻儿倒不见了。他娘的,那邹老魔就不会来一出成人之美么。” 陈景走远一些,找个路人询问一下,回来喝崔英道:“咱这是在商水国,前边就是云水渡口。” 崔英还在怀念幻境中的妻女,随口敷衍道:“然后呢?” 陈景回想片刻道:“我去给赵伏华送封信,告知他兆安城大致方位,看看他能否帮着照看下,主要是兆安城里的官吏让我实在看不下去,有事没事作弄百姓,该是管管了。” 崔英口中喃喃道:“我媳妇和闺女不愿让我去江湖,更不相信我有一个叫‘陈景’的兄弟。” 陈景无奈叹口气,干脆拉她去喝酒,就当大梦一场。 “我记得以前都是我拉你喝酒,这次倒是反过来了。” “反正你掏钱,差不了多少。” “凭啥还是我掏钱?” “豪侠就该豪侠做派,别那么抠门。” “你不是大侠么?也出手阔绰一次给我看看。” “大侠走的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派,没有豪掷千金的底气。” “你这大侠吃我豪侠,变相吃大户,忒不厚道了。” 崔英抱怨一句,却不当回事,如今大爷连金银都嫌弃,不差钱,吃喝不愁,晃荡两下脑壳道:“后边咱要去哪儿来着?” 陈景示意她看去渡口,见她还是回想不起来,只好说道:“西蛮。” “哦,对,妖族之地。” 崔英指着远处招牌最是闪亮的馆子道:“这一去不晓得多久呢,估计那边也没啥好吃的,咱找家牌面大的酒楼,狠吃一顿,路上也好回味久些。” 陈景笑道:“还回味久些,你当自己是牛啊,会反刍么?随便凑合一下就是了,多服用几年辟谷丹,久而久之,早晚习惯。” 路上行人纷纷,不时看去俩人,等男女二人走进楼宇林立的步行街后,投射而来的目光逐渐多了起来,有的好奇,有的怪异,有的羡艳,有的嫉妒,个别带着仇视。 陈景被崔英拖拽而走,对一闪而过,带有各种意味的目光生出疑惑,思量片刻后,心神沉入体内。 游走一圈回来后,笑着对崔妞道:“去吃顿好的吧,应该的。” 崔英愕然,而后笑道:“早就该听我的。” “你就接着傻不棱登吧。” “白吃白喝不算,你还骂人。” 一座阁楼窗台处,沧浪仙宫宫主冯清远正目不转睛盯着男女二人。 游仙弟子都是这般好命么? 才几年未见,炼气跃升金丹。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临涛城 西蛮东海岸,临涛城矗立崖畔,四方城门大开,恭迎八方来客。 涛浪拍岸生白花,碧空流云融湛水。 城池即是渡口。 临涛城城主务实,方正五十里的城池,被渡口占去一半,往来渡口的客商,落脚即入城。 本钱足,家底厚,临涛城其实没必要苛责自家,作为西蛮指定唯二对外洲开放的渡口之一,已经不是“招财”了,而是“落财”,躺着吃饭,别人往嘴里送东西得那种,偶尔还要挑肥拣瘦。 渡口开放,好坏皆有。 商贸繁荣不假,别有用心之辈也少不得,为此临涛城内遍布缉风捕影的探子,风吹草动浮现,打草惊蛇匿伏,自临涛建城以来,“拦狗”、“捉虫”、“赶人”无数,如今少去许多流窜来西蛮的恶徒。 苍穹之下,日如新,月有异。 临涛城年轻一辈谍探顶替而上,老一辈,致事的致事,解甲的解甲,可给的那几个可怜的遣散费,除非立马死掉,还能有个体面丧白,不然的话,安度晚年是休想了。 也不知是哪位胆大又心巧的妖族探子,估摸是不甘老无所依,联手相识的同僚与兄弟,私底下做那探事人,布局眼线,为人耳目。 本意不过是挣几个养老钱,不承想后边越做越大,吸纳进来的不再局限同僚兄弟和亲戚,哪怕你是恶徒魔头,只要底细清楚,有相识的作保,大家伙照样厮混。 买卖越做大,越显得临涛城地界小,水到渠成之下便会走出去,大概就是那时,几个主心骨给取了个名字,方便后边继续招贤纳才,外带糊弄蠢人。 觅风楼。 临涛城作为觅风楼龙兴之地,自然一直押注于此,唯二的渡口之一,外乡人来了西蛮,尤其初来西蛮的,好奇心简直不要太多,西蛮本地土著见识不多,能告知的事情,至于风物志、山水志,都是老黄历,老掉牙的事,真与假,新与旧,皆有,没谁会真去逐字逐句的推敲归真。 “问事”一道,真假难辨,找人又该如何?寻物又该如何? 觅风楼内见分晓。 临涛城内的觅风楼,前后街道,左右巷弄,各开九门,占地六亩,楼高三层,前后主门挂匾,金字耀光,苍劲有力。 楼内单间如回廊,绕圈堆叠,单间有门帘,里面横起腰高柜台,后边有人一二,坐等来客登门。 老黄今年七十有三,如他这个年纪,在此一坐便是十年,被逼无奈而已,炼气境的妖族,旧病老伤爬满身,估摸也多少年头可活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挣俩糟心钱,不为养老,只为儿孙捉襟时帮衬一把。 颐养天年那种事,早些年还会幻想,如今偶尔还会想,不过是转身便忘,不当回事了,能活着就行,想的太美反而不美。 老黄手上盘的仨山核桃,包浆油滑,小三年的成果,谁看去了都会赞叹一句“好功力”,小孙儿给送的生辰寿礼,老黄稀罕的紧,自是无比在意。 想起儿子儿媳为乖孙去学堂的事苦恼,老黄下意识叹口气,西蛮的教书先生身家金贵,尤其是在大城学府的先生,口吐学问和金银差不多,那边先生吐多少,这边孩子长辈得给补上。 敢不给? 那些骂人不吐脏字的读书人,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骂个遍,你还听不出来,指不定还得谢谢人家,让自己见识“雄文”无数。 想打架? 笑话。西蛮多少年没死过读书人了,哪怕是故意找死的那一类,也只是赶出西蛮。 说到底,还不是上边有人罩着,久而久之,孩子长辈哪怕竭泽自家,也不会和小心眼的读书人过不去。 文是好文,人就不一定是好人了,可该学还是要学,不能认识几个字,会写自己名字就完事了。妖族蛮横,本性使然,可不能总是这样,就算不为脸面,修行有成的妖族,为了子嗣后辈,为传承绝学,也得去和那些书墨较较劲。 “再省省,下个月,找个好由头给儿子送去一些,夫妻俩吃苦也就罢了,孙儿小小年纪也跟着遭罪,让老头子我心疼。” 老黄躺椅闭目养神,一手核桃溜溜转,午后困意上头,又逢来客稀少,轮不到他这里,手中核桃越转越慢,终是手托核桃,沉入假寐。 似梦非梦中的老黄,听到几句拗口的话语,听不明白,还扰人清梦。 “啪”的一声,有人手拍柜台如醒木。 老黄哆嗦一下,手里核桃差点儿落下,赶紧抓牢,眯眼看去柜台外,额纹更深。 前来觅风楼解难的主顾,数目一多,千奇百怪,可谓年年有怪胎,岁岁还复来。 柜台外这俩为就是了。 一个面覆花脸面具,一个头戴牛角轻盔。 “还是我这一手好用,这不就醒了。” 老黄依稀辨认出几个字,嘀咕道:“说啥呢?” 只见那个花脸凑近一步,靠着柜台问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这位西蛮雅言总算说的通顺些,老黄省去喊译者舌人过来,觅风楼规矩,那些家伙过来,肯定要分走本就不多的佣金。 老黄一手转着核桃,一手执笔问道:“两位找谁说清楚些,姓氏,名号,岁数,出身何地,越详细越好,免得找来的是其他人,或是查无此人。” 花脸开口道:“孟恓,人族,仙人境,剑修。暂时就这些。” 老黄面容有片刻错愕,立马恢复过来,纸上落笔过后装入竹筒,竹筒塞入身后铜管,拿手一拍,送了出去。 看他俩呆站着,指了指外面长凳道:“俩位稍待,怎么也得等一会儿才来消息,不如先坐下。” 头戴牛角那位大马金刀坐下,花脸那位则是问道:“我就想问一下,你们觅风楼咋收钱的?按次数,还是看难易?” “都有。”生意开张,老黄心里乐开花,“还不止如此,也得看时日。” 花脸面具掀开,露出真面容,陈景琢磨一下道:“打听久远的人和事,是更便宜,还是更费钱?” 老黄和气道:“老事如旧物,自然价值不菲。” “既然这样。”陈景说道:“我只打听孟剑仙在哪里?” 老黄笑脸鸡贼,开口道:“想打听最近的人和事啊?” 年轻小子点头。 老黄乐呵道:“那更得花大价钱。” 陈景愕然道:“两头吃啊!?” 老黄道:“然也。” 陈景将面具重新戴上,重重呼口气。 兜里没钱,倍感为难。 坐回跨洲渡船,他和崔妞就掏空家底了,下船之后,没能找到售卖邸报的,在临涛城兜转几天,听闻了觅风楼的大名,这才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找到孟恓的去向。 盏茶工夫过后,一截竹筒送回,老黄取出,掀开竹盖,满满当当一竹筒的谍报。 老黄看了一眼谍报,开口道:“三天前消息,三枚雪钱。一个月前的消息,一枚雪钱。一年前的消息,一枚雨钱。” 陈景牙疼道:“我要是想知道今天的消息呢?” 老黄也是看人下菜的老手了,摇头道:“年轻人,量力而行,荷包能撑住,想知道什么都行。” 看出他犹豫不决,老黄劝人不假,更不想赶人,来都来了,得把这笔买卖坐实了,随即开口道:“你要问个别的,大概不会花销如此之多,可偏偏那人是个仙人境大修士,又不是西蛮本土出身,还是个剑修,这等人物,我们觅风楼派去跟踪的探子,起步都得金丹境,还不是三两个那般简单,都得拿大把神仙钱驱使,‘便宜’一事,自然毫无道理。” 崔英看小景迈步转圈,问道:“咋,这地方是黑店?” 陈景没说话,老黄倒是听出她最后两个字,“黑店从来都是来硬的,咱这里问事问物太多,涉及事程烦琐,这才不好明码标价,可掏钱绝对是你情我愿,没半分强迫,‘黑店’的帽子,可扣不到我们觅风楼头上。” 陈景思量一会儿,走到崔妞面前伸手,示意掏钱。 崔妞老大不乐意了,捂住玲珑袋,示意不给。 一男一女抢了起来,最终陈景拍她脑壳一下,气笑道:“我这里不够才和你要,真以为我会觊觎你钱袋子啊?” 崔英抓两下后脑勺,恼火道:“不就打听个消息嘛,咋会花去这么多?” 老黄坐看两人热闹,反正别闹出拆楼的举动就行,真要拆,也不是不行,西蛮本土有人罩着,钱使够了,一切随你,若是没人脉,又没几个钱,留在觅风楼当个扫地洒水的小工抵账,连本带利换完就能离开。 觅风楼到底还是有些底气的,不然也不会屹立西蛮两百年不倒。 陈景将手中神仙钱压在柜台,推过去道:“一月前,三月前,半年前。” 老黄听后微眯眼珠,忽地笑开,这年轻人甭管是不是野修之流,是个会花钱的主没跑了。 钱财不够,心思来凑。 “半年前,剑仙孟恓路过黄蜃沙漠,大妖磋耳埋伏出手,被孟恓一剑斩断身躯,大妖蹉耳生死未卜。 三月前,剑仙孟恓问剑云渡湖,自来西蛮数年,首次败北。 一月前,剑仙孟恓现身凌云国辖境内。” 待到男女二人离开,老黄铺纸捉笔,口中不断念叨。 “两头吃啊,吃两头……” 第一百九十三章 瞌睡来枕头 街上人来人往,一目了然,多数是妖族化形,发色、手脚、眼瞳,甚至有些化形的妖族仍旧留有兽尾。 两人面具和头盔是在商水国云水渡口买的,本意是为了遮掩一下人族气息,陈景老早听说西蛮妖族对人族不是如何友好,路遇相逢有暴起行凶的危险,买来也好有备无患,到了临涛城才晓得这里与传闻出入极大。 路上碰见妖族,顶多看你两眼,第一眼辨别是否妖族,第二眼则是探究修为。若拿眼神顶撞回去,估计对面先败下阵来,崔妞这几天试过许多次了,屡试不爽。 陈景想了又想,估摸西蛮这边,与外洲人族对待妖族差不多,至少在大城里面,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只要不主动惹出事端,没人稀罕你,也没人愿意主动接近搭理。 摊开羊皮舆图,就着觅风楼打探来的消息,陈景推算出一番孟栖下落,不过到底只是猜测,仙人境修士,哪里都能去得,还跑得飞快,日行万里都是小瞧他们。 跨海而出,劈风斩浪,好不潇洒。 这就难坏了陈景和崔英,刚会御空就去追仙人境,和两条腿追千里马差不多,光是想想就头疼。 “荒蜃沙漠,云渡湖,凌云王朝。” 陈景在舆图上划出一道虚线,不太肯定道:“他这会儿大概还留在西蛮北面。” 收起舆图,陈景边走边说道:“早知如此,那年就该和他要个传信方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这可苦了咱俩。” 崔英摆弄头上牛角盔,不得不说,与自己“崔牛”绰号般配,显摆的拱拱脑壳,对小景道:“他不是说过要问剑那个孔明王嘛,咱要不找过去死等他?” “等,是个法子,却是个笨法子。” 陈景说道:“三年过去了,不晓得他有无问剑过,估摸是没有,不然早就离开西蛮了,那年他就说起过。咱俩真要死等他,少则两三年,多则可能要等上五六年,你又不是慢性子,等的下去?” 崔英无可奈何道:“找又没个准,等又不愿意。你说咋办?” 陈景愁眉不展道:“容我想想。” 崔英懒得想这戏,不去掺和小景想法,这会儿路过一座溢出胭脂香的阁楼,崔英抬头看去二楼,一位美人依窗探出,酥胸半露,魅眼浅笑,伸出纤细葱指,冲着楼下路过的崔英勾勾手。 “啧啧啧,西蛮的姑娘,又奔又放,如此放得开,看来命里多水啊。” 陈景听她这么说,抬头看去一眼,嘲笑崔妞一句,“有钱你就去,我这回不拦着。” 崔英摸下玲珑袋,深感遗憾,看来不能解救美人于“水火”,只得在美人落寞转为嫌弃眼色下慢慢走远。 “在人生最落魄时,遇见我第八十个喜欢的姑娘,痛啊,太痛了,老天为何如此待我?” “我给你出个主意。” “你身上还有钱?有多少?” “打今儿起,你每天从那边路过,天天都能遇到喜欢的姑娘。” “什么馊主意,滚!” 今日临涛城外,停靠一艘跨海而来的巨舟渡船,船体之大,没在城内停靠,蛟龙入溪,鲸落鱼塘,不相符不匹配,也不方便。 船杆大旗招展,黑底印图,雄城流云图。 玉京城。 临涛城城主鸣谷带领一众妖族官员接待,一般人可没这个待遇,能让鸣谷这般兴师动众,渡船不简单,主持渡船的人,身份更不简单。 霍邱文出走玉京城行商,是带了“赎罪”心态,作为二庄祖的得意门生,本不用到处奔走,可惜他千算万算,没能算到当年游仙的出现,二庄祖待在玉皇殿也栽了跟头,他这个门下喽啰,也跟着倒霉。 权势仍在,声望大减之下,没了以往的嚣张气焰,收敛锋芒,越发趋向和光同尘。 与临涛城城主客套一番后,霍邱文应下晚上酒宴,拱手先行去往城内客栈,都是明白人,城头可不是好说话的地方,晚上养足精神头才好言语较量。 吵来吵去,挣些神仙钱是小,维持商路是中,堆高财运才是大。 二庄祖败给游仙,损去财运多寡不知,霍邱文曾经就此事问起过大庄祖,没能得到答案,不过大庄祖当时脸色难看,霍邱文也不傻,能让大庄祖肉疼,估摸少不了。 临涛城城主鸣谷让手下张罗晚上事宜,他与玉京城渡船下来一人,同行去往城内。 游煌阁阁主弘宜春身着大氅,玉冠长须,仙气飘渺,笑声爽朗道:“鸣谷莫要小看了霍邱文,能被二庄祖收做门人,定有不凡之处。” 鸣谷黑衣金纹,面有短须,头戴金冠,看去远处那队玉京城来客道:“钰金洲有二庄祖坐庄时,霍邱文大权在握,换了大庄祖坐庄,仍有霍邱文一席之地。仅凭这点,无论是被偏爱,还是靠本事,谁敢小瞧了他。” 弘宜春身为半个外人,不方便再多说,转而打量起城内,感慨万分道:“十年未归,日新月异,临涛城在你治理下,大不一样了。” “哦,变好还是变坏?” “自然是变好了。” “本以为你会埋怨我畏首畏尾,城池都不敢扩建,胆小如鼠。” “我晓得你夹在‘双王’中间,年年月月受那夹板气,可这西蛮,也就是你才能做这临涛城城主,换个过来,不出五年,不是倒向双王其中一方,就是撂挑子不干了。” 鸣谷停下脚步,神色满是无奈。 弘宜春问道:“怎么?” 鸣谷叹气道:“实话与你说吧。其实,这临涛城城主的位子,我也不清楚能坐到几时。” 四匹雪白骏马驱车打头慢行,后面跟随马车一直延伸至城门处,引来临涛城内不少围观。 霍邱文稳坐车厢,掀开轩窗看去外面,路边居民好奇心重,都想看看来客是谁,长什么模样?偶尔几个胆大“刁民”吆喝着,让车厢里面不论是人是妖,现身一见。 玉京城来客不予理睬,本地风土人情罢了,换作别的洲,也不一定会有多好,当年霍邱文为二庄祖看中,有幸在玉京城游街,那场面,今生难忘,男的主动吆喝开路,女的招摇贴身手帕,最让当年稚嫩的他震惊万分的,当属一些热烈奔放的妇人,当众掏出贴身里衣扔到他脸上,香气浓郁,却也让他一路脸红,三斤梨花白也不至于此。 车马徐徐,马蹄嘚嘚,道路一侧扫视而过,霍邱文下意识回头看去,与一个头戴牛角盔的家伙对上一眼,眼睛险些挪不开,片刻过后,霍邱文给了自己一巴掌,这让身旁的两个佐官不明所以。 “我去去就来,你们去客栈等我。” 霍邱文钻出车厢,不等马车止步,直接跳了下去。 崔英撞一下身旁陈景肩膀道:“我就说是他吧。” 人群散开些许,给三个相识的人寒暄。 陈景想到某种可能,赶忙问去正衣完毕的霍邱文道:“只有你们冠玉王朝的人过来了?” 霍邱文没见两人拱手,失意道:“这倒不是。不过嘛,这次与我一起过来的人,应该没有你们认识的。” 崔英大感失望道:“运道不好,求助无门啊。” 崔英说完直愣愣瞅着霍邱文,脸上荡漾出笑意。 这让霍邱文有些毛骨悚然,说道:“别这样,咱有话好说。” 崔英热情拉过这位读书人,吊着文腔道:“是极,是极。就凭我师父和两位庄祖的交情,没道理咱们不熟络。唉,你说巧不巧,咱正好有难处,大兄弟你能不能尽一下兄弟之谊啊?” 陈景拨开崔妞,问去霍邱文道:“这次来西蛮是做买卖?” 霍邱文遗憾道:“差不多了,这次过来是打算就商贸路线谈判一番,运气好的话,日后往来西蛮渡口,不再局限两座山头。” 霍邱文说完,话机一转,问到两人来意。 崔英口直心快,“找人来了。” 陈景也无奈道:“遇到些麻烦。” “觅风楼知道么?” “去过了。” “见钱眼开的地方。” 霍邱文瞬时了然,却又不解,游仙弟子这般穷么?不能够啊,两位庄祖没少被游仙打秋风,钱都花哪儿去了? 看男女二人不像,也没必要和自己扯谎,霍邱文拿出一只玲珑袋,手上掂量几下,意思不明而喻。 我有意帮你俩,接不接受吧? 崔英笑得得意忘形,“这多不好意思。” 话说得含蓄,手上一点儿不见客气,正要抢过玲珑袋,被陈景一手拍掉。 霍邱文无奈至极,三次,三次了,女子是个豪爽的,男子却无比谨慎,没一星半点想要熟络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日后让大庄祖晓得了,不得骂个狗血喷头。 陈景晓得无功而禄的后果,不外乎“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先不说师父与两位庄祖的关系到底如何,眼前这个读书人的脾气一时半会让人摸不透。 可眼下却是有难处,陈景只好换个方式,开口道:“世人常言,‘钰金洲商家,买卖做遍天下’,这话不假吧?” 霍邱文点头道:“此言不虚。” 陈景问道:“那觅风楼的生意,是否也掺和了?” 霍邱文笑道:“东家之一。” 崔英赞叹道:“啥都能掺和一腿,财大气粗如你们钰金洲,佩服,佩服啊。” 霍邱文客气一番,等着男子拿主意。 陈景思量片刻说道:“那就求你帮两个忙。” 霍邱文立马开口道:“你不用说了,我已晓得。” 华灯璀璨,双眼迷惘。酒楼内,临涛城城主鸣谷与手下官员见礼玉京城来客。 入座之前,鸣谷笑问,“为何不见游仙弟子?” 霍邱文讶异非常,“我等乃是为玉京城奔走,游仙弟子如何能来?” 鸣谷脸色蓦然冷漠,派人盯住游仙弟子下榻客栈。 深夜探查,竟是人去楼空。 得知此事,临涛城传信不断,夜空流光彻夜未止。 第一百九十四章 翠峦山双王 俯瞰西蛮,一洲之地如同弦月,东西最宽一万两千里,南北最远超出三万里,亘古妖气升腾,凝为西蛮气运。 西蛮山头林立,气运垂青之地,必有大妖坐镇一方,从无遗漏,甚至于在西蛮屈指可数几处地方,有大妖被冠予“妖王”称号,被万妖朝拜,妖王借此称霸一方,同时也可反哺西蛮气运,相辅相成,才得以长盛不朽。 西蛮西北地,翠峦山,地属双王地界。 虎王,逆川。 豹王,啸穹。 两妖王皆是琉璃境,关系极为要好,早年未成名之前就已结拜,只是在外抛头露面时,从无兄弟相称一说,都是直呼名字,这在外人眼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谜团。 在西蛮若论实力,翠峦山稳居第三,也就是排在纵华城与岳趾城后边,前两位有国朝做支应,别的山头地界比不了,这在西蛮是公认,不是说几句大话就能改了的。 翠峦山除去双王不谈,名声在外的就属自家地界产出的茶叶,西蛮多贫瘠,有此一处产茶地实为难得,上品茶顺理成章成了凌云国与黎昌国贡品,其余也不浪费,成了西蛮各地文雅之辈的心头好。 双王王府落座山脚,一府两正门,一同起居,占地不过十多亩,这般“简陋”,在动辄占山为王后院为湖的西蛮,小家子气太重。 院落墙体多用垒石,屋舍多用草屋,让外来人瞧见,以为是个闲散野趣的大户人家,可偏偏此地栖居着妖王,还是两个。 妖王逆川半脸贴须,一身锦绸也遮不住他粗壮身形,这会儿正在府中小院独自喝闷酒,外面不断传来喝骂声响,总是打乱小酌一杯的心思,几次起身又坐下,让他不胜其烦。 终于忍了又忍,传声府外道:“小点儿声!” 一声令下,外面瞬时安静,妖王反而问心有愧起来,喝酒心思越发淡了,酒盏搁置一边,不再触碰。 妖王哮穹提两坛酒走来,推给兄弟一坛,碰上一下,仰头便喝,看到兄弟无动于衷,疑问道:“怎么?” 逆川朝外边撇撇嘴,示意兄弟自己猜。 浓眉大眼的哮穹抹下酒渍,笑道:“投奔咱翠峦山的越来越多,总会有磕绊不如意的地方,你不能总盯着这不好的看,新来才能补旧,咱茶山借此机会,再接再厉大上几分,开垦田地也能多出不少,这些都是看的着的好事,至于些许磕磕绊绊,时日久了,总会化解干净。” 逆川叹口气道:“我晓得,只是来的越多,我这里越是心力不济,咱俩都是野修出身,以前最多想着有个山头就足够了,如今不仅有了山头,得了妖王之位,还要照应下边一众妖族子弟。” “你看出来没?”逆川说道:“咱这里已经有了王朝气象。” 哮穹咂摸回味一下,点头道:“妖族越聚越多,是有点儿那个味了。” 逆川慎重道:“兄弟,你告诉我,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哮穹斟酌一二道:“换在别处或许是好事,可在叱咤王眼皮底下,这就不一定了。” 逆川拍下兄弟肩膀道:“不错,就是如此。占立山头,他叱咤王不会多说哪怕一句话,可咱这里妖族多起来,甭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凡有丁点儿立国的意思,他叱咤王能容忍后院多出一个潜在敌手来?怎么可能!” 哮穹思虑片刻,悄声说道:“要不,咱去找大祖求求情?” 逆川双目圆睁,不可置信道:“你这是胡闹,为这种事去劳烦大祖,不论成与不成,丢脸是肯定的,以后莫要再提起!” 哮穹也觉得这是馊主意,两位大祖高高在上,不会轻易插手妖王之间事宜,除非闹到不死不休,又无休无止,到了那般地步,才会惊动两位大祖亲自出手干预。 哮穹随即揭过这茬,笑问道:“咱还没走到那个地步,要不去找几个得用的文士官来用。” 逆川呼出酒气道:“文士官员,人族么?” 哮穹酒坛与他撞下,幸灾乐祸道:“也不是非得用人族,咱去南边淘捡几个不得志的回来用呗。” 逆川怔住片刻,而后恍然道:“纵华城里文气重,那里确实首选,可咱和孔明王没多少交情,这中间又隔着叱咤王……” 哮穹赶忙道:“所以咱只能挑剩下的,应付一下咱这里局面,想来应该是足够的。” “但愿吧。”逆川不置可否,“妖族中人,修士往往桀骜不驯,没本事的下层妖族,往往又是几脚踹不出一个屁,老实的要命,咱俩江湖手段用来牧民,牛头不对马嘴,徒费心思。” “是啊,是啊。”哮穹也是无奈道:“我本以为对下边人好些,就会事事顺心,如今再看,大错特错,咱俩不是那块儿料,还是找能人才行。” 逆川抬头看去山上,青翠一片,惹人垂怜,自家山头自家稀罕,对于能否依山立国,他志不在此,没有雄图霸业的心思,不作奢求,只要翠峦山还在便足够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老窝。 “哈哈哈哈……” 一阵豪放笑声划破天际。 院内双王起身,看起来者。 一道身影撞于翠峦山陡峭山巅,立时激起飞石无数,片刻之后,那人脚踏山巅,俯瞰山下,睥睨众生道:“翠峦山的乡亲们,我孟恓又回来啦!” 孟恓说完侧耳听去,遗憾道:“掌声在哪里?” 逆川忍不住骂道:“这个狗日的,一如既往喜好卖弄。” 哮穹看着那人笑道:“他就是那个臭毛病,喜好炫耀不是一两天了。” 王府外面有不少听说过这个人族剑修的,立时里三圈外三圈围住王府,个别不讲究的已经着手开盘下注,打还是不打?双王对阵剑修,谁输谁赢? 孟恓在山巅拿树枝耍上几招,剑气扫云头,剑意透心寒,最后一跺脚,山巅再矮一截。 “人族孟恓,问剑翠峦山!” 府外跑进两个茶农装扮的妇人,其中一个丰韵妇人对妖王逆川指手画脚道:“当家的,你给我上去宰了那个王八蛋,狗东西一直没轻没重的,下边采茶的那么些人,他眼瞎了不成,落石砸到好几个。” 逆川赶忙寒嘘问暖一番,“夫人稍待,我这就取他狗头。” 清瘦妇人指着山上对哮穹喊话道:“宰了他,我给你们做红烧猪头。” 哮穹大笑不止,连连答应。 孟恓听到山下两对夫妇言语,恬不知耻道:“我说两位兄弟,差不多得了,你俩后事我都替你们想好了。” 孟恓鸡贼笑道:“汝妻吾养之。你两位且安心去吧。” “你奶奶个腿儿!” 哮穹骂上一句,先行出手,身影在原地突兀消失,眨眼过后来到那个狗日的身前,一掌过后削平山巅。 躲开的孟恓幸灾惹祸道:“兄弟,你这身手咋越来越慢了,不会是夜夜洞房所致吧?听我一句劝,快活是快活,得节制才行,不然就是催命药。” “老子夜夜洞房也比你快。”哮穹双手莲花刺,猛攻不止,这狗日的嘴上不消停,难能动真格。 孟恓嬉笑着躲开,嘴里乐道:“哦呦,这身手,眼花缭乱的厉害,不是一般的快……” 逆川双手套上铁拳,让一众府内家眷躲开,猛吸一口气,一步来到孟恓面前,冲着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双拳齐出。 山巅之上的云团,瞬时被迸发的灵气冲散出一片空地。 孟恓挡出双臂硬抗,人在半空不由自主倒划十多里,止住身形过后,抖搂几下胳膊道:“这劲道可以,搁在以前挨一下,我这双臂差不多就废了。” 双王紧随跟上,山下一众暂时没了眼缘,这让下注的赌徒恼火上头,为了不让钱财打水漂,也为了不给爱说大话的家伙瞎胡诌,一些有修为的妖族结伙跟跑去山外,力求坐实了买卖。 府内哮穹夫人淤情问道:“姐姐,那混蛋已经仙人境了,会不会伤了夫君两人?” 丰韵妇人名叫琼芳,听后柳眉一竖,“他敢!我男人要是有个好歹,看我不挠花他的脸。” 哮穹出拳不停,口中骂道:“你个无儿无女的光棍汉,死了也不可惜,就是拿来肥地也用处不大。” 孟恓闪身躲着拳头,嘴里乐呵道:“快些好,快些好。唉,对了,弟媳妇没和你说过这些话吧?” 逆川隔空递给他一拳头,怒骂道:“问剑便问剑,嘴也那么贱。甭废话了,动真格吧。” “好说,好说。”孟恓飞身退后,祭出本命剑,“容我说道两句,免得你俩死的不明不白。” 剑身风云纹,配有少许雷纹,孟恓屈指一弹,“咱小升一境,跟咱搭伙的本命剑,本事也跟着水涨船高,不是小看两位,我这一剑过去,你俩生死难料啊!” “滚你娘的胆!” 逆川骂完,手拍胸膛,本命宝甲立时浮现,宝甲舍去手脚部位,只余胸甲,胸口护心为虎头,口中嵌镜,熙天曜日。 哮穹甩开双臂,手中各有一柄连臂长刀,刀背锯齿状,刀身骨白却似金石,隐隐约约传出兽吼声。 “既然看家的家伙什都拿出来了。”孟恓作怪道:“那就吃我一剑。” 双王分隔两处,孟恓照顾周到,宽阔剑气成圆弧,都能照顾他俩。 哮穹双刀齐出,一招便斩断袭来剑气,只是剑气之中的雷霆之力让他恼火,用真气将那股雷霆逼迫至刀身,顺手甩出刀气,这才没了后患。 逆川学着孟恓先前那般,硬抗剑气,为了不至于丢脸,退出五六里便强行止住身形,运转心法将侵入体内的雷霆之力逼出,双手按压,掌间雷光闪耀,一手抛入高处,随即炸开一片电花。 哮穹回头看去翠峦山,刚才那道剑气余波伤及山头,有一处山体碎石砸入茶园,让他怒不可遏道:“狗东西,别毁我老窝!” 逆川回头看去,翘着脑壳道:“走走走,去海外打个痛快,这里是我们地界,打烂了也轮不到你心疼。” 孟恓极为“正经”道:“对头,真要打烂了,我也不好养活两位弟妹。” 哮穹双刀劈砍而去,“老子让你嘴贱!” 逆川另一边跟上,仪仗宝甲出拳不停,着重对准王八蛋那张嘴。 孟恓边打边退,一路不忘“施毒”,“瞧我这福气,双王伺候上半身,两位弟妹伺候下半身,承受不起,受之有愧呀!” “老子撕烂你的嘴!” “给我纳命来吧!” …… 傍晚时候,翠峦山脚,王府内。 孟恓吸溜一口美酒,舒坦打个哆嗦,对一旁妇人道:“这翠峦美酒一如既往霸道不说,竟然多出一丝茶香,不得不说弟妹好本事。” 琼芳此时换上一身齐腰交领裙,拍拍胸脯道:“既然我取了这么个名字,酿酒肯定是拿手。” 说完拉过淤情道:“这功劳可不敢独占,是我们两姐妹一起想出的法子,还不赶紧的。” 孟恓敷衍道:“了不得,了不得,两位弟妹皆是秀外慧中,心灵手巧之辈,在下佩服的紧。” 逆川闷一口酒,言语不善道:“有些年没见了,看你这身破烂行头,还是光棍命吧。” 哮穹嗤笑一句,“就他那张贱嘴,讨女子喜欢不假,想让人跟他过日子,难!” “你俩懂个屁!”孟恓脑袋凑到双王之间,“你俩别跟我说,从未怀念过以前光棍汉的时候,孑然一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好不自在。” 逆川瞅一眼媳妇,大声说道:“我们两兄弟恋旧,有自己老窝,不似你这种没良心的游侠。” 哮穹跟着说道:“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到处浪,痴心女子等你浪子回头,花开花谢不知多少次,谁能耐住性子一直等你?” “说不定真有。”淤情说道一句,和周边几人对视一眼,几人默契点头,一起盯着孟恓。 孟恓连喝几杯酒,晃着脑壳道:“哎呀呀,美酒虽好,却也上头,赶紧给我腾个房间,待我大睡一场,咱再慢慢叙旧。” 逆川一把将他酒杯夺下,“行了,别装了,这儿没外人,你就说说,有戏还是没戏?” 哮穹看着吊儿郎当游侠,嫌弃的摇头道:“要我看,难。” 琼芳反而说道:“一个没娶,一个没嫁,这就是有戏。” 淤情不看好道:“姐姐话说的太宽泛,他俩门当户对这一关就过不去。” 琼芳手指点她脑门一下,责怪道:“你忘记咱俩啦?” 淤情歪头想了片刻,“也是啊。” 孟恓不想他们揪着不放,随即说道:“我收了两个弟子。” 两个妇人没想太多,叨叨几句,媳妇没娶,先收弟子也不错,好歹有人养老送终。 双王想法更多,赶忙问道是何出身,哪洲人士,是如何的天纵奇才? “南聿洲收的弟子。” 孟恓一句话让双王困惑起来。 逆川早年也去外面闯荡过,对于隔壁最近的南聿洲观感不佳,若说西蛮多荒凉,物产贫瘠,南聿洲的修士则是相对稀少些,也没多少能打的,孟恓这个狗日的,怎么就挑中那里了? 孟恓对双王招招手,让他俩凑近后,悄摸说道几句。 哮穹听后正眼看他几下,“我都不知道如何说你才是,你他娘是运气太好,还是倒霉催的?” 逆川则是说道:“你孟恓也有屈居人后的时候,着实少见。” 孟恓浑然不在意,不拘小节道:“指不定哪天,两个小家伙就会过来这边,到时你们可得照顾好了,哪怕不看我面子,他俩师父可不是好惹的,让你们伺候一回,不委屈吧?” 逆川恶狠狠道:“难怪你嘴上功力见涨,一丘之貉,都不是东西。” 哮穹不客气骂道:“估摸是俩小兔崽子,二世祖一般的货色,若真来这边,我倒要看看,面对双王,他俩敢不敢大放厥词。” 第一百九十五章 前路寻人 “对,就这样,落脚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呼吸也不能太过绵长,也不能太短促,不然外人稍作思量就能察觉蹊跷。” “他奶奶的,走路吐纳都得受罪,咱好歹也是金丹大修士了,我咋觉着还不如以前逍遥快活?” 陈景无奈道:“你也得看在哪儿啊?咱这是在西蛮,公认的妖族祖地,两个人族闯进来,惹他们不待见是肯定的,小心为上嘛。” 崔英来回看看,没见到不长眼的家伙,骂骂咧咧道:“也不知道谁给的那些小妖胆子,化形都不完整,就敢出来打劫,一个个又憨又傻,大爷都能御空而行了,非得叫唤两声惹人厌,不是个东西。” 陈景对此也是无语至极,两人一路御空而行,时不时就能遇到拦路打劫和捣乱的妖族,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可偏偏脾气死倔死倔的。 路过某座山头时,有个未化形的黄鼠妖举着手里铁叉喝骂,想要两个陌生家伙留下买路财,崔英从天而降,先手将那个黄鼠妖背后的洞口一拳捶平,让鼠妖无路可退。 崔英晃着拳头道:“敢不敢吃爷爷一拳?管饱!” 黄鼠妖本事不大脾气死硬,双腿打抖仍是龇着门牙道:“你敢!老子可是年年给凌云国叱咤王上供的,打死老子,你俩都别想活着。” 陈景御空而下,听到鼠妖叫嚣哭笑不得,指着这片光秃小山头道:“就你这破地方,有啥好产出是凌云王朝能看得上的?” 就披一件破碎褂子的黄鼠妖不服气道:“再穷也是我的地盘,用你管么!不说废话,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老子认栽,就当这回眼瞎了。” 不仅耿直,还带着刚烈,这种即便不是傻,也差不多了。 两人没和它一般见识,也不好下杀手,化形都做不到的小妖,估摸脑壳都不灵光,遇到陌生过往来客,惯例会叫嚣几句,有点儿类似凡俗世家养的看家狗,但凡有点儿动静,总会犬吠几声。 地上上头够两人心烦的,天上飞禽妖类更是让人烦不胜烦,飞禽妖类打不过就跑,待会儿又转回来,一路不停骚扰,几天下来,陈景先败下阵来,和崔妞商量着晚上赶路,即便有月亮,应该没多少妖族冒险出手阻拦吧? 等到遇到那群蝠妖时才晓得错的离谱,蝠妖飞的不是如何快,不过借助听声辩位,身躯在夜空异常灵活,远不是御空不久的两人能对付的。 崔英被那群蝠妖搅和的心烦意乱,在夜空胡乱打拳一通,歪打正着一只蝠妖,一声尖叫过后,一群蝠妖瞬时散去。 崔英逮住那只蝠妖就喝骂一通,招你惹你了,阻挠爷爷赶路? 蝠妖身躯大过人族孩童,双翅展开近一丈,被崔英掐着脖子尖叫,陈景让她别松手,就提着它上路,省得后边再有捣乱的,天亮之后再放它走。 一路糟心十多天,从西蛮东海岸来到西蛮腹地,荒地山野终于有了连绵绿意,栖息山野洞穴的小妖剧减,终于有了像模像样的房屋,进出房屋的妖族也多似人形了。 不管是人是妖,都有了耳目嫌疑,陈景为了掩人耳目,不再御空,改为游侠做派,用上两条腿跋山涉水,路上顺便教崔妞一些隐秘修为与身手的法子。 虽说两人有了面具与头盔,陈景就此深思一二,只靠这些死物仍是不够,人族气息是没了,可两人身上也没妖族气息,对上多疑的妖族,难免会起疑心。 翻找一下手里厚厚一沓谍报,上面写了些许过来人心得。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融入西蛮方为上策,至于法子嘛,最为粗暴的方法就是找来一颗妖丹携带,借助刻意显露的妖气在西蛮横行。 妖丹大小种类不同,可以花钱买,也可以仗着修为杀妖取丹,如何选择,量力而行。 陈景心不甘情不愿的略过此法,妖丹啊,凭空想象就晓得不便宜,他和崔妞这会儿算是俩穷光蛋,可惜有此简便法子,暂时有心无力。 至于杀妖,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小妖,金丹境的大妖一个没有,想取也没门路。 陈景再次翻找谍报,正中他的猜想,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妖,几乎都有自己山头,轻易不会走出自家地界,类似游侠一般的大妖也有,可惜踪迹不定。 “看来真想杀妖的话,不是直奔某座山头,就是瞎猫碰死耗子。” 崔英摘来附近树上野果吃,听到小景嘀咕,随即神色厌烦道:“差不多得了,咱有法子遮住人族气息,你干嘛费劲的去做尽善尽美的事?” 陈景敲打手里谍报,无奈道:“我这不也是被逼的,咱俩名头太大,游仙弟子,任谁听了不动心思,你我修为,要说自保还为时尚早,毕竟这里可是西蛮,师父他老人家的手应该伸不到这边,咱俩还是得靠自己。” 崔英吐出嘴里果核,埋怨道:“你说孟叔当初咋想的,让咱俩在一洲之地找,亏他想得出来,等再见到他,看我不骂他个狗血淋头。” 陈景笑着敷衍道:“你能耐大,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该你来做。” “你等着瞧好吧,等见到他,先让他见识一下啥叫‘口水洗脸’,再让他感受一下啥是‘羞愧万分’,后边让他心甘情愿奉上术法神通,末了还得送咱俩一程,礼送回家才行,能看到南聿洲才准他滚蛋!” “你就逞能吧。” 陈景陪着崔妞吹牛一阵,收起谍报感慨道:“霍邱文这次帮了我俩大忙,厚厚一沓谍报,若是花钱买来,神仙钱少不了,当初回绝了他钱财美意,兜兜转转,兴许让他破费更多。” 崔英回想片刻,对那个读书人知情识趣颇为满意,不过她也晓得,姓霍的读书人是看在师父面子上才会如此殷勤。 “到底少了出手相助的江湖气,那家伙应该是得了大庄祖的授意,才会想方设法帮咱俩。” 陈景点头道:“既然已经帮了咱俩,本意与否,不好再说三道四,日后相见再叙谈。” 依水而居,择水而憩。 人族妖族没两样,大抵天下生灵皆是如此。 前边路上多是荒山,往往一目千里尽是灰土,寸草不生之下毫无生烟,可若在高处看去,一目了然之下也有异样壮美,尤其日落时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让初来此地的陈景多出一日之雅。 走进西蛮腹地,终于有了“小家碧玉”的翠绿,山不高,水不深,绿野遍布满春意,暂时压住找人的烦闷,有了慢条斯理赶路心思。 “那个凌云国还有多远?”崔英嘴里叼根狗尾巴草问道。 陈景心里估算片刻说道:“凌云国近了,岳趾城还稍微远些,我估计少说也得两千里。” 崔英扭头问道:“过去之后先问问是吧?要是孟叔没在,咱是接着找,还是等等看?” 陈景听出崔妞话里意思,“要是孟叔还没问剑岳趾城,咱俩停留几天,再去别的地方找。” 崔英喜上眉梢,片刻过后心道不妙,“咱俩没钱了,这可咋办?” 陈景不以为意道:“睡大街呗,又不是没睡过,凑合着将就几天,再说了,咱俩一路过来,露宿荒野的时候多了,也没见你嫌弃啊。” “那不一样啊!”崔英抓着脑壳恼火道:“露宿荒野是没法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钱也没地儿花。可咱是去城里啊,客栈无数,任咱挑选,偏偏要去城里时,咱没钱了,悲哀啊!” “行了。”陈景喝止她道:“一城客栈无数,大不了找间便宜客栈下榻,不丢人。” “丢脸!”崔英才嚷嚷一句,瞅见前边不远处有漂出阵阵黑烟,神情亢奋起来,“赶紧走着,咱俩去会会。” 陈景不乐意道:“万一是个凶悍之辈咋办?” 崔英义正词严道:“怕他做甚?有种较量一番,谁输谁是孙子。” 看到小景磨蹭样子,崔英拉起他胳膊就走,“说不定人家就要开饭了,正好遇见远方来客,相见即是有缘,请咱吃顿便饭是应有之义,咱盛情难却之下落座,全了人家美意,你较个屁的劲!” 崔英瞅他不说话,继续说道:“咱们早晚要和妖族打交道……” 陈景开口道:“既然这样,晚一些无所谓。” “你闭嘴,这次听我的。” 崔英狠狠捋下头发,“但愿是个女妖精,一窝也无妨,看我不拿下她们。” 陈景只得说道:“走过去吧,若是御空而行,一般妖族都会认为是‘大妖’,谍报里面写的一些大妖,脾气都算不得好,动不动就吞食同类,咱还是低调些为好。” 崔英点头道:“此话有理,咱就用腿走过去,好上演一出‘平易近人’。” 陈景报以哭笑,这家伙也就好这一口。 两人慢慢悠悠晃到山坡处,黑烟就在山坡另一面,当下离得近了,黑烟看得更清楚,并不是如何浓密,反而显得单薄,升至半空便被风吹散。 陈景轻嗅,问去崔妞道:“你闻到什么没?” 崔英喘着粗气吸上几口,大大咧咧道:“不太好闻呗,没啥大不了的,咱这可是在西蛮,遍地妖族,可不就是到处妖臭。” 崔妞话糙理不糙,陈景不疑他想,看看再说。 等越过土坡,看到后面时,崔英眼神好奇如获珍宝,陈景惊愕片刻,悔不该答应崔妞过来。 临来西蛮之前,在渡船上的时候,遥望万里之外的西蛮,气象混浊,不见清澈,后来听有见识的人讲述才晓得为何,那混浊气象便是西蛮气运,无数妖族族群气运混织其中,造就天下独一无二气象。 由此带来的怪异,陈景有过体会,来时渡船上有妖族出身,那位妖族人士光明磊落,没有刻意遮掩身上妖气,离得近了,甚至不用望气便能察觉,可等渡船进了西蛮地界,停靠渡船时,陈景用望气法看去,双眼朦胧许多,再看路上走过的妖族,如同雾里探花,一时之间无法分辨。 “妖族在西蛮,先天如鱼得水,外族想要逍遥,难难难。” 这种诡异状况也有见好的时候,比如陈景自己,在西蛮待的这段时日,他几乎每天都要施展望气,前后半个多月,有肉眼可见的差距,想来强行“入水”,不全是无用功。 可惜陈景见识不够,先前用望气法远观黑烟,无甚出奇地方,就当应了崔妞首次做客西蛮的打算。 这会儿看来错大发了。 一条长有五六丈,粗如井口的蜈蚣,正一动不动趴在山坡背面,而两人看到的黑烟,分明就是蜈蚣身上散发的妖气。 第一百九十六章 自爆 陈景默默摇头,让崔妞打消练手的念头,这么大个家伙,怎么看都不好对付,避开为好。 这让心头火热的崔英如浇冷水,这么大一条蜈蚣,若是收服当坐骑,岂不美哉!怪是怪了些,胜在块头大呀,一路过去,谁能不为咱侧目。 陈景看出她憋着坏,强行拉着她就要御空离开,地上跑他是不敢的,这蜈蚣两排腿脚数不过来,一般生灵估摸跑不过它,还是御空离开看似更行得通。 崔英再不情愿还是被陈景拉走,两人在空中慢慢倒退而行,约莫二十多丈时,当陈景看到那只蜈蚣两条触须支棱起来时,再顾不得许多,当机立断飞速离开。 触须急促抖动几下,蜈蚣立时醒来,支起两三丈前身,头部壳甲之下有一青色人脸,嘴角露出两颗獠牙,看到逐渐远去的两人,骨节一般的身躯再次拔高一筹,张口一吸,附近灵气聚拢而来。 陈景和崔英在百丈高空,脚下为之一滞,而后倒滑而下,陈景急忙使出遁步,跨出百丈左右,回头看到崔妞没跟上,恼火的吆喝两声。 崔英正好奇那蜈蚣能吸多少时,自己也跟着灵气往后退,听到小景吆喝,不敢再犯愣,使出遁步,竟是只往前十多步,且还在往后退,再次遁闪,这次距离似乎更短。 陈景心里感慨小看了那蜈蚣,只得来到蜈蚣上空,用西蛮雅言道:“我等无意叨扰,只求安然离去。” 按谍报上所记,即便是未化形的妖族也能听懂一洲雅言,可这蜈蚣似乎无动于衷。 陈景无奈说道:“这又是一个倔脾气么?” 先礼后兵,既然没有回话,陈景也不再多费口舌,驭使飞剑劈砍而去。 青钢剑顺着蜈蚣吞食的灵气而下,一剑劈砍在蜈蚣头部甲壳,“啪”的一声清脆剑吟,原先圆润甲壳被斩去一块。 陈景讶异非常,这蜈蚣甲壳如甲胄,不是一般的硬了,着实有些棘手。 蜈蚣被刚才一剑激怒,停下吞食,青面人脸怒目而视。 崔英本想看这蜈蚣一口气有多长,这会儿停下,她干脆一冲而下,对着蜈蚣那张不人不妖的脸就是一拳。 一拳力道之大,当场捶断蜈蚣青面一颗獠牙,蜈蚣支起的前身终于倒下,在地上几个翻滚,拧成麻花状。 崔英瞅瞅手上似血迹的浅红色,撇撇嘴道:“也不咋样嘛。” 陈景飞身而下,落在她身旁道:“能硬挨你一拳没昏死过去,已经了不得了。” 崔英本想乐呵,回味一番说道:“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陈景不和她玩笑,神情凝重道:“若它知难而退,我们便自行离开……” 崔英指着前边尘土飞扬中钻出的蜈蚣头颅道:“看样子,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蜈蚣青色脸面不断滴落血迹,面容生硬且扭曲,张口闭合几次,似是言语,可惜两人都听不懂。 崔英掏掏耳朵,“啥玩意儿?” 似是被崔英言语激怒,蜈蚣腹下粗如小腿的足节发力,奔腾而来,先手将拿剑的顶开,二手着重对付出手伤了自己的。 崔英乐见其成,这是要“单挑”啊,老子让你手脚并用。 崔英仰头,蜈蚣俯视。 间距不过三四尺,看得无比清楚,蜈蚣背甲青黑,腹甲金黄,双排足节亦腿亦手,没有指节区分,形似一整块手心。 崔英冲它勾勾手指,“来,试试看。” 滴落血迹的蜈蚣青面更显狰狞,嘶吼一声,双排十数双手一起动起来。 崔英随意摆个拳架,手上出拳不停,这次不同以往,以往即便站立不动,能同时攻来的拳脚有限,这蜈蚣手脚能一起使唤,不是随便就能应付的。 既然你仰仗手脚多,那我便用身份和你拼一下。 崔英出拳不停,这家伙手脚是多,力气也有一些,可惜都是呆板出招,不够灵便,存心想着砸死对面。 “白长这么大个儿,就知道乱打,让爷爷教教你!” 崔英打出两拳,逼开蜈蚣两排足节,一记重拳擂在蜈蚣腹甲,蜈蚣支起的上身节节酥麻松软,头部垂落些许。 崔英攥紧拳头,隐隐有雷电缠绕,对着那张带有惊恐的青面脸隔空一拳,蜈蚣立时翻飞过去。 陈景刚才在背后试着出剑几次,背甲将蜈蚣包裹的严严实实,几次出剑都不如意,能销去蜈蚣背甲一角,可惜做不到破甲,至于斩断就更不可能了。 眼看崔妞又将蜈蚣打翻在地,他也懒得找机会出剑,毫无缘由的闹腾一场,早早离开为妙,毕竟是在西蛮地界,若惹得看热闹的前来,多半也是妖族。 “还嚣张不?”崔英得瑟一句,不等离开,那蜈蚣又爬了起来,她有些不耐烦道:“没完没了了。” 陈景无奈至极,这便是西蛮的“风土人情”么,死性不改? 蜈蚣松开半身骨节,露出自身背脊凹槽,反手抽出藏于其中兵刃,多是刀剑,偶尔也有棍棒之类,取出之后,骨节立时归位。 蜈蚣青面脸上露出笑意,挥舞手中刀剑冲向两人。 陈景让崔妞缠住蜈蚣,他御空躲开来到背后,青钢剑刺入蜈蚣骨节处,一次过后,有伤痕,未刺入,继续出剑,这次伤痕更重,只要这蜈蚣不能立时复原,斩断身躯是早晚的事情。 崔英面对一堆刀剑棍棒,做不得空手入白刃的举动,只得用罡气护身,借助快如幻影招式不断回应,片刻过后安心下来,还好这家伙手里不是啥神兵利器,都是一堆破铜烂铁,硬抗几下都没事,就是手多眼杂,让人心烦,一招不慎,竟是被一截木棍砸脑壳上。 “你奶奶的,砸我!” 崔英火气上头,再顾不得用招,以伤换伤也得让这蜈蚣吃瘪,罡气大开,一手扯住蜈蚣足节,一手对着蜈蚣腹甲不断开凿。 “砸我是吧,继续来,看看是谁先死!” 陈景再落一剑,终于破开背甲,欣喜至于正要再补一剑,一道白光从背甲传出,陈景没有多想,冲着白光刺出一剑。 陈景片刻过后被撞飞出去,惊骇之余,瞅见白光没有跟来,正要提醒崔妞,而后苦笑一声,蛮牛一般的崔妞也被撞飞出去。 陈景跑过去扶起崔妞,“没事吧?” 崔英捂着胸口摇头道:“挺邪门的,不过没啥事。” 两人看去那道诡异白光,悬停蜈蚣身前,此刻显露真容,一颗拳头大小乳白色丹丸。 妖丹。 妖丹既出,不外乎是最后的手段了,陈景说道:“这般蛮横的手段,估摸是自己摸索出修行手段的妖物,可惜没人点拨,若无大机缘,这辈子大概止步于此了。” 崔英眼神干巴巴看着小景,问道:“啥意思,咱这是杀还是不杀?” 陈景开口道:“已经这般地步,估计在它眼里,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崔英说道:“等我捶烂它妖丹,就完事了。” “妖丹可不是那般容易碎的。” 陈景想了片刻,问道:“待会儿也别藏着掖着了,全力以赴吧。” “这才像话嘛。”崔英松松手脚,来西蛮打的第一场架,彻底放开才痛快。 话才出口,崔英闪身而出,掌心电光闪耀,一掌拍在妖丹上。 “显摆是吧?” 单手猛地一推,将妖丹砸在蜈蚣脸上。 妖丹入体,妖丹承载的痛楚传于蜈蚣,伴随嘶鸣不断扭转自身骨节。 陈景趁此机会,一剑刺入甲背伤口,伴随剑气而入的还有一道电光。 蜈蚣再次吃痛,足节扬起灰尘无数,暂时没了动手心思。 陈景和崔英从未修习过雷法,自从跻身金丹境,体内莫名多出一些雷霆之力,崔英想不明白,却乐见其成,反正是自己的,有总比没有好。 陈景曾经数个日夜内游自身经脉,细细探查过一番,终于在丹室壁画看出古怪,竟有三幅神人像,其中一幅银甲神人像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身银甲缭绕电光,与自身金丹有遥相呼应之感,除去知晓这里面有玄妙,其余全然不知,不比崔妞好多少。 已经出门在外,师父是不指望了,日后碰到孟叔,问他想来也可以,但愿他别做甩手掌柜。 蜈蚣吐出口中妖丹,飞箭一般射向崔英,崔英也不惯着它,双腿驻地,两手抵住妖丹,一退百丈,感知力道尽时,急忙和小景喊话。 陈景青钢剑化形而出,直指蜈蚣口鼻,一剑而入,顺着腔道而下,而后在蜈蚣体内炸开,这次犯用不着和甲壳硬碰硬,片刻便将蜈蚣腹内搅乱一团,而后沿着背甲伤口飞出。 蜈蚣身躯扭作一团,召不回妖丹御敌,痛苦挣扎过后,终于倒下。 崔英故意放开妖丹,看它是否脱离,竟然自行落地,这才乐呵了起来。 陈景来回擦拭青钢剑剑身,小心归小心,仍是被妖气侵染些许,后边路上得加倍养炼才行。 蜈蚣倒下,却未死尽,一直用死气沉沉的双眼看去自己的妖丹,陈景来到崔妞这边,看她不断摆弄,嫌弃道:“一股腥臭,收起来吧。” 崔英手托妖丹,和仍未死去的蜈蚣显摆道:“我的啦,想要不,不给!” 陈景让她消停些,赶路要紧,却看到那颗妖丹柔光越发明亮起来,再看一眼倒地的蜈蚣,口中一张一合,立时觉得不妙,抓起妖丹扔远,拉起崔英便跑,连续使出遁步。 崔英正想抱怨他糟蹋东西,一声巨响身后炸开,还未回头看去,一股热浪将两人拍过来。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两人爬起身,漫天烟尘,堪称遮天蔽日,两人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赶紧跑的更远些。 “咋回事?” “那蜈蚣收不回妖丹,索性自爆了。” “死都要死了,还不想成人之美。” “以后记住了,下死手就下死手,可不能拖泥带水。”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万里奔途一场空 凌云国都城,岳趾城皇宫内,罢朝数日的一国之主眦风整日饮酒作乐,兴致上头之时,亲自下场与一众侍女载歌载舞,只是身躯巨大,与一众小巧侍女站一起,丝毫不搭不说,还极为可笑。 一国之主自然谁也不敢取笑,反而各个献媚讨好,好能让大王入目,不敢奢望飞黄腾达,惦记一两分足矣。 新晋内侍是狗妖化形,因为不是幸进,又不是凭本事升任,纯粹是有了空缺,补上来的,这让他伺候起来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步了上任后路。 国君高歌,他打拍。国君领舞,他伴曲。国君乏了,赶忙扶去宝座,斟酒满盏送去。 叱咤王眦风一身黑色冠冕,胡须一大把,体毛也是旺盛,配合在妖族中都显眼的粗壮身躯,堪称熊罴之士,再联系到他出身,熊罴之说恰如其分。 饮尽一盏美酒,眦风目不转睛看去殿内侍女曼妙身姿,似自问,又似问询道:“姓孟的为何还不来?” 内侍犹豫一二,借着给大王擦拭胡须酒渍的时机开口道:“想来他是不敢与大王交手。” 眦风轻笑道:“你不懂一个仙人境的能耐,尤其还是个剑修,本事之大,凡俗不可想象。” “大王坐镇岳趾城,手下精兵良将无数,只要他敢来,定然出不去。” 眦风瞥他一眼,不置可否,接着问道:“这会儿半年已过,各地山头朝贡如何了?” “翠峦山与云渡湖早早交付,赊骨山一如既往毫无音信,临涛城今年还未上供。” 眦风无声而笑,就猜到会如此,能听话的早早就做完分内之事,桀骜不顺者继续逍遥,至于临涛城,也不怪鸣谷犹豫,手握一座对外渡口,财源广进如身负重宝,注定难能太平。 内侍小心端详大王脸色,狂放不羁之下似有不忍,于是壮着胆子说几句美言,“大王一国之主,身家亿万,修为通天,其他妖王若有不臣之心,不若一举平定,以为后来者戒。” 眦风口中呼出酒气,双眼打量片刻这个内侍,无所谓道:“既然他们有了自家山头,不遵王令便不遵王令吧,算不得大事,毕竟,寡人王令再大,也比不过大祖口谕。” 内侍凑近些许,小声说道:“只要大王有了念头,下边自是有人为大王奔走。” 眦风眼皮一抬,好奇道:“不畏生死,善战之辈?” 内侍点头道:“咱凌云国幅员辽阔,招徕誓死之徒不难,只要大王打定了主意,给他们一个博取功名的机会,决计不会让大王失意,赊骨山也好,临涛城也罢,荡平一山一城绝非难事,等事成之后,大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坐拥半座西蛮,日后说不得黎昌国孔明王也要受大王点卯,两位大祖也会重视大王几分。” 眦风听他说完,盯着内侍说道:“寡人和孔明王不对付,这在西蛮人尽皆知。” 一手掐住内侍脖子提起,“你再怎么贬斥孔修不是,寡人这里顶多笑完了事,兴许会打赏你仨瓜俩枣。” 被自家大王掐住脖子的内侍,喘息困难,眼见就快翻白眼。 “可惜,你一个小小狗妖,不知感激大祖之恩,在我面前吹耳朵风,竟敢蛊惑本王无视大祖口谕,谁给的你狗胆!” 内侍面露兽毛,双爪按住大王胳膊,口中连连讨饶,“大王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殿内侍卫皆是眼观鼻,鼻观口,石像一般,一动不动,侍女乐师则是瑟瑟发抖,偶有太过害怕的,也是捂住口鼻不敢发声,前车之鉴不在少数,此时此刻,但凡有丁点儿风吹草动,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眦风将露出原形的黄狗轻轻一抛,黄狗化作飞烟被他吸入口中,品尝下酒菜般用舌头舔几下白牙,挥手示意殿内歌舞再起。 大殿之内压抑至极的气息一扫而空,重归歌舞升平。 陈景和崔英蹭在一堆货运车队尾巴上,招来赶车师傅不善眼色。 陈景无奈,也不好随便编瞎话,随即塞给赶车师傅一枚金锭,希望通融一二,假装俩人和他们一伙的。 赶车师傅手托金锭,怔怔无言。 陈景咬牙再给他一枚金锭。 这次赶车师傅回过神来,将金锭塞进怀里,拍一下马车后边,大义凌然道:“坐上来!” 陈景愕然,看来是给多了。 两人进城立即分头,崔英慌忙去找客栈,陈景则是去打探消息。 兜转几条街,崔英心如死灰,本想玩上几天的,奈何手里银子不答应,动不动就百两银子起步,那些客栈外边看去,也不是如何的富丽堂皇,咋个就敢往死喊价坑人,估摸是没回头客,能宰一个是一个。 客栈先不急,填肚子要紧,又是晃荡几条街,有的吃食卖相着实不错,飘香极远,可一问价钱,得嘞,改日再来。 兜转到与小景说好的会和地方,有一摆摊卖杂食的,往常这些东西问都不问,这会儿手头不宽裕的崔英,不得不放下身段,有气无力问询几句,最后要了一碗捞面,打算试试口味。 捞面还没好,陈景风风火火赶过来,给自己也要了一碗粉,坐下后开口道:“吃完咱俩接着赶路。” 崔英疑惑道:“有信儿了?” 陈景点头道:“这边邸报上,说他曾在三天前问剑翠峦山。” “三天前?”崔英吸溜鼻孔道:“早跑远了吧。” 陈景思量片刻道:“这可说不定,大修士嘛,说不定问剑还未结束呢。” 崔英视线越过小景,瞅见那个小摊摊主手上捞面动作,捞、挑、装碗,一气呵成,甚至有些赏心悦目,可惜摊主是个妖族化形,手背上都生出长长体毛,这把崔英膈应的够呛。 “待会儿面来了你先吃,我得缓缓。” 陈景听后看去后边,笑笑答应下来,西蛮这边做买卖,没那么多细腻心思,相比人族粗犷不少。 勉强半饱之后再次赶路,岳趾城这边有去往翠峦山的简易渡船,最快朝夕便至,只不过两人已经穷的掉底,懒得去问,直奔北城门而出,路上碰到同为北去的,看看能否载上一程。 一来二去,外加使唤黄白俗物,终于省去惹眼的御空而行。 “别看老汉的水牛这会儿赶路慢,等遇到水路,水牛入水如履平地不说,跑得还飞快,比起一般渡船不逞多让,顶多三天就能看到翠峦山,后边两天都是水路,你俩就是睡觉也无妨,反正一条道跑到黑,迷不了路。” 陈景和崔英一边忍受牛车颠簸,一边听赶车师傅吹嘘,将近三千里路程,三天到地界,不算慢了,若真的后边路上不用颠簸,暂时受罪一些也无妨。 赶车老汉也是个妙人,这一男一女,又是戴面具,又是牛角盔,别说,挺能唬人,就说女娃,除去那顶别扭牛角盔,竟是看不出分毫化形“首尾”,这等天赋,在西蛮可不多见,当然也可能是被严严实实的衣裳挡住了,外人难易窥见。 “根脚出身”一说,在西蛮近乎禁忌,除非你修为大成,有了妖王的威名,这才不会过多忌讳,本事修为不到家的小妖,还是老老实实安分一些为好。 “老早之前,其实也不是太早,有个百年光景吧,总有不长眼的去抢占翠峦山,大大咧咧的有,小心谨慎也有,最后全都败北,有几个还被双王埋在茶园下面肥地,不说修为,身家性命都葬在翠峦山下,何苦来哉?” 赶车老汉健谈,和两个看不出深浅的年轻人一路攀谈,话里话外,不外乎劝两个年轻人莫要冲动,翠峦山山头硬,一般人啃不下来。 陈景会心笑道:“我俩去找人,不找茬。” 崔英听出老汉话里余味,乐呵道:“这位老哥,翠峦山当真那般凶险?” “我还能骗你不成?”老汉立即回道。 看这女娃不信,嘴里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双王啊,都是琉璃境的妖王,别处或是山头,或是大城,要么没有,要么就一个,能不厉害么?” 崔英伸出大拇指,连连敷衍道:“厉害,厉害。” “这就是了,你们啊,以往都是听来的,以后多出门走动走动,亲身感受一番,咱西蛮各地公认的那几位妖王,可不是靠吹嘘扬名立万的。” 陈景看去前面,山雾之中的青翠山体露出一角,欲语还休,喃喃道:“看样子到了。” 水牛踏波停靠岸边,两人谢过赶车师傅,崔英狠狠揉搓水下水牛大脑壳,不得不说这头水牛温顺的可以,被崔英薅下一缕牛毛,着实温顺老实,只是摆动牛头甩开大手。 陈景恼怒推她一把,多大人了还欺负一头水牛。 赶车老汉不见怪,爽朗大笑,他看出女娃心肠不坏,就是喜好玩闹。 翠峦山下,农田绵延数十里,长势喜人,陈景和崔英自打来到西蛮,还是头次看到此景,想来翠峦山双王重视农桑,也不亏待操持农田的佃户。 半山腰处就是双王王府,两人边走边想对策,初来此地,不晓得如何打探消息,四周似乎也没有集市之类,就是不知有无邸报,也好省去投石问路。 正当两人犹豫时候,一枚飞箭从远处射来,落在一处钟楼模样孤塔上,立刻有人取下飞箭,而后口口相传,让塔下值守通告王府。 察觉飞箭的妖族不少,一时片刻过后,聚集不少看热闹的。 崔英本着闲着也是闲着,厚着脸皮凑过去。 陈景看去远处,那边似乎有些许楼阁,若是一时半会儿打探不到消息,就去那边看看有无客栈,但愿物美价廉,委实钱袋经不起折腾了。 “小景!” 听到崔妞喊,陈景凑过去道:“怎么?” 崔英脸色难看,“我只能听个大概,你来试试。” 陈景面露疑惑,侧耳倾听一堆嘈杂声嗓。 越听心越往下沉,脸色也是越发难看。 孟恓与日出时分,在岳趾城问剑叱咤王眦风。 陈景黑着脸对崔妞点下头,坐实了她刚才听到的事情。 崔英立马转身对着南边破口大骂,变着花样招呼孟恓十八代祖宗。 附近一众妖族愣住片刻,这位不知姓名的女中豪杰够能耐的,不晓得用的哪边方言,骂词少有重复,噼里啪啦一通口水乱吐,看样子甚是痛快。 妖王逆川耳聪目明,听到陌生嗓音,不断招呼孟恓祖宗,由衷赞叹道:“就凭这嘴上本事,当真一绝!” 妖王哮穹也听到外面大嗓门,心情甚是舒畅,果然孟恓不是个东西,任谁都能骂上几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奈何不得老的 那就欺负小辈 崔英骂的痛快,陈景也跟着骂了几句脏话,东躲西藏一般赶路过来,你说走就走,还是去的两人曾经停留的地方,一来二去对比之下,更让人觉得窝火。 风风火火赶来,化作一场空。 双王听到外面有人骂孟恓,乐意至极,却也没太当回事,尤其还是个女娃的嗓音,以为是孟恓那个狗东西没管好裤裆,欠了风流债,可听到还有一个男子的嗓音时,起了疑心,几天之前才说过师徒的事情,这么快就来了? 若真是师徒,那叫骂是怎么一回事?听着咬牙切齿,不似作伪,咋的,孟恓吊儿郎当的货色,收徒也不走寻常路,离经叛道也无妨? 逆川闪身来到王府外,惊退一众闲杂人等,些许胆大的,赶忙走上两步施礼,逆川轻轻颔首,让他们退下。 看去其中个头不矮的两人,角盔,面具,不外乎障眼法而已,望气法门再次打量,果然如此,纯正人族出身。 哮穹来到这边,笑言道:“怎么,你俩来找孟恓那个混蛋么?” 刚才一众妖族举动,崔英大概猜出面前两人身份,随即耍小聪明,理直气壮道:“那混蛋认赌不服输,欠一屁股债,偷偷跑了,我们这次就是要债来了,这才过来,就听说他又跑路了,恨得老子牙痒痒,等逮到他,非得扒他一层皮不可。” 陈景戴着面具瓮声瓮气道:“既然他已经走了,我二人不打搅两位前辈,这就离开。” 逆川看去身旁兄弟道:“上次被外人称呼‘前辈’,啥时候的事情了?” 哮穹摇头道:“老早以前了,那会儿咱俩还是野修,正身在江湖,随波逐流呢。” 逆川轻轻一笑,对一男一女道:“一洲之主的弟子,名头够响亮,今天就别急着走了,招待你俩一回。” 陈景不晓得这位妖王如何知晓了两人身份,想要试着回绝。 哮穹投来不善神色,开口道:“就你俩蹩脚说辞,莫要在我等面前卖弄了,妖王数百年可不是白活的。再者,你俩即便晓得了孟恓如今就在岳趾城,一时片刻也赶不过去,不如想其他的法子。” 崔英是个心大的,抓着头上牛角盔问道:“你们这儿有酒没?” 哮穹轻蔑一笑,转身回了王府。 “看来是有。” 崔英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看到小景脸色难看时,给他宽心道:“喝酒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陈景照她后脑勺来一下,“那是看在师父面子上,要是他俩和孟叔有血海深仇,拿咱俩出气咋办?妖王啊,你能对付的了?” “妖王没那么磨叽,你倒是磨蹭的厉害。” 崔英拉着小景走去王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即便这俩妖王打算先礼后兵,那也得蹭他们一顿酒喝,先占便宜再动手脚。 王府内,双王省去麻烦下人,亲自作陪两个后辈,一人一坛酒,几个时令小菜,劝酒豪爽大气,就差说出“不喝不是人”了。 既然已经被双王点破身份,陈景得以暂时摘下面具,谨慎喝上几口酒,换来妖王斥责,婆婆妈妈不爽利,好歹也是男儿身,咋还不如身旁女娃。 崔英嘎嘎大笑,这种话太对她胃口,抄起桌上菜碟,将菜式倒进嘴里,灌上一口酒下肚,袖子一擦,打个酒嗝,举止大气如憨货,让双王为之侧目。 这般不讲究,有点儿孟恓的影子。 陈景不情不愿再喝一口酒,开口问道:“两位前辈觉得岳趾城问剑能持续几时?” 逆川不再和那个年轻女娃比拼酒力,拍着肚皮道:“这可不好说,孟恓虽说是仙人境剑修,可叱咤王跻身仙人境多年,道场便是岳趾城,早已经营上百年,这么些年下来,查遗补缺少不了,你要知道,胜过眦风,与胜过在岳趾城的叱咤王,是两码事。” 崔英脑袋搁在酒坛上,嘴角流出不知是口水还是酒水,听到两人对话,迷瞪着沉重眼皮道:“管他谁输谁赢,只要他别再跑就行了。” 哮穹不胜酒力,小看了小姑娘,也不愿用法力消去醉意,至少小姑娘没耍手段之前,他可不愿在喝酒上面露怯,趁着歇息空档说道:“孟恓即便输了,也不会输的太惨,不过你俩注定是追不上他的。” 陈景思来想去,恳求道:“不知前辈能否送我二人一程。” 双王互相对视一眼,而后大笑不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咳嗽带喘气,陈景心中诧异,这有何可笑的? 逆川大笑一阵,终于止住,对年轻男子道:“要是游仙在岳趾城,又或是其他地方,送你俩过去不过是顺手为之,哪怕热脸贴上冷屁股蛋也没事,换成孟恓就不成了。” 哮穹点点头,接着说道:“游仙名声算不得好,可至少在西蛮,真就没做过什么恶事,倒是孟恓祸害无边,从元婴境时候就来这边问剑,三百年间,来回西蛮数次,被他问剑的成名妖族,手脚相加都数不过来。” 逆川冷哼一声,“若是光明正大问剑也就罢了,那狗日的拐弯抹角找茬,手上出剑,嘴上也出剑,还是下三剑,赢了诛心,输了犟嘴,被他嘴贱活活气死的都有,这种没事找事的混蛋,活该到处遭骂。” 陈景听后哭笑不得,听着确实像孟叔过往,只是比起过往记忆,更加不着调。 “呦,这两个后生就是孟恓徒弟?” 两个满身华贵,头戴金步摇的妇人,人未到,声已至。 妖王逆川正要给两个后辈介绍一下自家夫人,却看到刚才醉眼惺惺的女娃此刻精神抖擞,狠狠捋下凌乱发丝,迈着八字步走过去,情真意切溢于言表,神色动容,举止大俗近大雅。 “两位是嫂夫人吧,这次来的匆忙,没能备上见面礼,失策失策!下回,下回肯定补上,双份的,两位嫂夫人就是四份,若不满意,再来两份,我崔牛说到做到……” 逆川看这女娃热络流氓劲头,眼皮直打颤,尤其是女娃娴熟的拿捏两位王府女主子的手心手背,更是让逆川浑身不舒服,孟恓那个混蛋连这种手段都教给女徒弟了? 哮穹再三确认这女娃是女子身,仍是心里不舒服,拉过一旁文静许多的男子,指着女娃问他是男是女?万万没想到,换来一个“兄弟”,两个妖王听后龇牙咧嘴,他奶奶的,游仙这般大气么,随便孟恓给弟子言传身教? “小牛儿这般厉害?” 崔英闻听此言,叉腰放话道:“那是当然,咱好歹也是闯荡多年的人物了,打架不是一般厉害,屋外打架天崩地裂,屋里打架也是地动山摇,里外都不虚。” 两位王府女主人被她逗的花枝乱颤,崔英借机大饱眼福一番,我滴个乖乖,这是吃啥长大的,了不得。 “够了!” 逆川大喝一声,指着崔英道:“跟我去后边,我来考校一下你武艺修为。” 琼芳拍手叫好,捏住崔英脸蛋道:“妖王亲自出马,机会难得,莫要错过。” 淤情拍下崔牛肩膀,对哮穹道:“使把劲,别让外人说咱翠峦山待客不周。” 哮穹颇有些皮里阳秋,对正在目瞪口呆中的陈景道:“愣着干啥,少不了你那份。” 陈景哭笑道:“两位前辈若是看不顺眼孟恓,去找他算账就是,没必要找两个后辈撒气吧。” 崔英干笑道:“咱喝酒还没尽兴,这就动手了?” 哮穹抓住陈景肩头,一招将他甩去后山那边。 逆川手才按在崔英肩膀,后者赶忙说道:“我自己来就行了,不劳烦你动手。” 逆川大笑一声,偏不依她,一手将她甩去半空。 陈景在半空接住砸过来的崔妞,才稳住身形,逆川气势汹汹而来,隔空一拳将两人打落地底。 坑底爬出的陈景抱怨崔妞一句,在人家地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调戏人家夫人,真真是色胆包天。 崔英对此全然无所谓,一边假模假样的哀嚎,一边跟小景说两个夫人的肌肤如何顺滑,身形如何凹凸有致,听的陈景想给她两拳。 哮穹看出两人安然无恙,手上发力也不用太过忌惮,刀气劈砍而出,如同剑雨而下,正中缩在坑洞里面的两人。 陈景赶忙招呼崔妞一声,闪身出了坑洞,这两位妖王来真的了。 “躲,躲得过去么?” 哮穹意念趋势,刀气化作飞刀四散,给一男一女围追堵截,你快一分,我涨一分,若遇障碍,刀气破开阻碍之物,直追男女。 崔英受不得背后针毡一般的刀气追赶,遁步而出,钻入密林之中,凭着身法不断在密林之中穿梭,不忘嘲讽后面妖王,有啥能耐尽管使出来吧,别让自己小看了西蛮妖族修士。 逆川在高空使出千斤坠招式,从天而降,一拳将方圆里许密林夷为平地,一时之间,大风狂吹,扬起无数飞沙走石,密林树干截断无数。 陈景自然晓得琉璃境修士厉害,可到底如何厉害,今日总算见识了一番,趁着此方天地灵气絮乱,混淆神识,陈景找到崔妞,赶忙御空而走。 正守株待兔的哮穹得意一笑,伸展自身刀气数十丈,对着两个鬼鬼祟祟的小辈俯冲而下,一刀横扫而去。 两个小辈慌忙去挡,一人用剑,一人用拳。 剑气与拳罡,硬拼刀气。 一片电光炸开。 两道身影砸回烟尘之中。 哮穹看去右手,和那天孟恓使出的雷霆之力多有相似之处,再低头看去下面,略感意外道:“皮糙肉厚,挺抗揍的。” 逆川高深修为,无视遮掩灰尘,破开障目灰尘,突兀出现男女二人面前,双掌结结实实拍在两个小辈身上,口中呼喊道:“来来来,吃够这些,后边还有,管够!” 陈景抽出青钢剑抵御,可惜面对琉璃境不够看,往往一剑过后,面对接踵而至的掌力有心无力,这还只是一对二的隔空挨打,若是拳拳到肉,估摸撑不了几次就会皮开肉绽。 崔英倔脾气上来,硬顶着浪涛一般的掌劲起身,全身衣衫被劲风吹拂,双脚钉入土里,站定之后与妖王对轰换拳。 你掌力如推浪,我便凝劲如木缘,千百次出拳不断累加,就是木刺也能让你尝尝锥心之痛。 陈景晓得这次受罪没有逃脱一说,一跃而起,脚踏刀气同时,青钢剑脱手而出,直刺妖王哮穹面门。 哮穹侧身躲过飞剑,片刻过后飞剑迂回,再次斩向他,这次剑身大为不同,竟有化虹迹象。 哮穹屈指一弹,弹走飞剑,思索片刻道:“剑化无形,多年未见。” 随后依葫芦画瓢,细长刀气断节成刀,刀影拖曳流光斩向年轻剑修。 陈景扭转剑身,抵挡刀光同时,试着体悟一二,妖王刀气浓郁,内里刀意带有一股凶猛,不知是否错觉,隐约能听到凶兽嘶吼声,竟是能引发神魂颤抖。 自从跻身金丹境,灵气吸纳不再局限窍穴进出,可以直接连接外面天地灵气,暂时了却自身真气短板,比之前好上太多,神魂滋养之下,也跟着壮大些许,要不是这次遇见妖王,陈景还以为自己神魂已经不动如山,不是顶尖修士,例如仙人境和飞升境,应该拿自己没法子,不想遇见琉璃境就这般不堪了。 僵持片刻过后,陈景神魂有了一丝不稳迹象,双眼出现重影,再不敢拖延下去,一剑破开围拢飞刀,闪身来到妖王跟前,瞬时出现数道人影陈景幻影,一起刺向妖王。 哮穹有意让他用出全部招式,也不还手打断,不断躲避,闪展腾挪之间,两人幻影不断闪烁。 地面在拳力掌劲之下空出一大片,灰尘围绕两人不断翻涌打转。 上空闪烁两道人影,顿挫之间,忽远忽近。 感觉玩闹的逆川爽朗大笑,硬挨几拳,一掌将对面拍翻。 哮穹也是此意,下不了死手,可不就是玩闹,反手一刀将年轻剑修劈落地面。 一男一女躺在坑底,忍着伤痛互相对视一眼,还行,算不得大事,不妨碍赶路。 挨一顿揍,换来两人在王府过夜,不算太亏,正好傍晚时候,又有关于孟恓的消息传来。 岳趾城皇宫毁去一半,孟恓小胜叱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