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春色》 第一章:到此为止 第1章到此为止 六月的歙州,最是多雨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往往一下便是一天,像老天哭红了眼,泪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却也不管田里的庄稼地上的人。 温桃蹊裹了件月白外衫,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单薄无力。 她叫人挪了美人榻出来,就置于清漪阁的廊下。 屋檐上悬着的角铃叮铃作响,她斜倚在美人榻上,懒懒的抬眼往上瞧,却一眼看不见。 那一眼好似用尽了她的力气,她甚至连抬一抬眼皮,也再做不到了。 月洞门下白翘撑着把娟秀的伞,脚上的绣鞋沾湿了大半,她低着头几乎小跑着进门,等上了垂带踏跺,把伞一收,抖着身上的水珠,脚下踢踏几步:“大奶奶,上头才放下来的旨,到底是抄了家,眼下知府衙门的人把温家围了个水泄不通,老爷打发人去看了,也给郑大人递了银子,但不顶事儿,不叫进,连人都不叫见一面,这会儿外头的人回了话,老爷叫来告诉您一声。” 温家,彻底完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温桃蹊甚至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也许这一切,从她嫁给林月泉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 只是她实在想不通,到底,为了什么? 白翘见她久不言声,双目空洞无神,人吓坏了,把伞往旁边儿收了,人凑上前,却又不敢上手碰她,唯恐沾染了湿气,越发带的温桃蹊不好。 丫头一开口,声儿是哽咽的:“大奶奶,您别吓唬奴婢……” “白翘,你告诉老爷,我在等他了吗?” 这声音把温桃蹊自己也吓了一跳——从前她声音清丽悦耳,最是娇俏喜人,如今话一出了口,竟透着三分孤寂,三分落寞,三分凄凉,余下的一分,全是恨意,只是那一分终究又太少,掺杂着,几乎分辨不出罢了。 白翘面露为难神色,她一眼瞧见,心下了然,嘴角边扬起了苦涩的笑意:“到头来,我还是活了个稀里糊涂。” 她是错爱了吗?还是错付了? 父兄教导她的,从来都是出嫁从夫,是以从她嫁到林家的那天起,林月泉就是她的天,是她余生的全部,她为林家,为林月泉,倾注了全部的心力,到头来呢? 她病了,其实病得很严重,能不能挨过这个六月,都说不准,可是从她病倒的那一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林家任何一个人了。 林月泉几乎是将她软禁在了这清漪阁中,除了白翘,只有那些几近枯死的花花草草,日复一日的陪着她。 “我这一生——”温桃蹊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眼神中是一派清澈,一如她十四岁初遇林月泉时的目光,是纯净的,温柔的,“无父,无夫,无子,我却至死不知,我好好的一个温家嫡长女,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白翘,你说可笑不可笑?等到了九泉之下,爹和哥哥们见了我,会心疼,还是破口大骂呢?引狼入室——是了,这就是引狼入室。” 温家会一步步走到今天,全是拜林月泉所赐,在过往的岁月中,她隐隐察觉到怪异之处,却从未多想,父兄几次提点,她也不曾放在心上,本以为她和林月泉是真正的琴瑟和鸣,但一切都只是他编造出的谎言,把她牢牢地禁锢其中,直到温家大厦倾颓的这一日,她才彻底醒悟。 “吱呀——” 小院的门被人从外推开,轻轻地,缓缓地。 温桃蹊抬了眼皮斜过去,那张脸,最熟悉,却又最陌生,还是十三年前的模样,只是更多出几分成熟稳重,不像她,早被岁月败坏了容颜,又在短短三个月中,被沧桑爬满了整张脸。 林月泉的藏青长衫下摆处沾了水,半湿着,走近了,眯了眼睛看温桃蹊:“一直在等我?” 声儿是清冷的,早没了昔年的柔情与蜜意,到了如今这时候,他也不愿再装出一副痴情模样了。 温桃蹊心里全明白,可酸涩还是从心底泛到了舌尖上 等到她自己明白过来,那酸涩因何而来,便又全都变成了恨。 先前她心中恨意仿佛只有一分,到了这会儿,瞧见了林月泉那张脸,便一下子收不住了,心底,眼中,全是愤恨,再开口时,淡淡的:“不是等你,是等答案。” 林月泉笑了。 是,就是这样的笑容。 一见倾心,为的,不就是他这张笑脸吗? 温桃蹊深吸口气,觉得胸口一阵阵的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强撑着,又抬了一只手,捂了捂胸口,扫过去一眼,又很快别开脸去。 那张脸,早不值得留恋,更不配叫她目光多做半刻停留了:“你来见我,是为了看我死不瞑目,还是为了给我个清楚明白呢?” 她说的平静,他面上也是波澜不兴,只有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沉和慌乱,险些出卖了他心底的情绪。 他渐次敛去笑意:“你知道苏林山吗?” “谁?” 林月泉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终被恨意所代替:“山泉香,你们温家最引以为傲的,山泉香——”他声音发了狠,三两步上前去,长臂一伸,钳制住了温桃蹊的下巴,“那是我爷爷用了六年时间,研出的方子,你们温家,不过是贼罢了!窃香方,更窃了人命!桃蹊,你是高门里长大的姑娘,这一世的人情世故见得太多了,杀人偿命的道理,总该明白吧?你我夫妻一场,携手相伴十二年,我怎么会想看你死不瞑目呢?你要的答案,我当然会给你。” 他说的并不那么清楚,温桃蹊却隐隐明白了什么,原来人之将死,竟连神思都清明许多,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点醒了她。 苏林山这个名字,在她幼年时,有那么三两年,偶尔会从爹娘的口中听见,只是时隔多年,她早已经记不起,至于山泉香……或许从一开始,就全都是孽缘。 林月泉走了,温桃蹊是在他将要踏出清漪阁门槛的那个瞬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 白翘哭的声嘶力竭,却也不能换回主子的一条命,林月泉听得身后那样悲戚的声音,脚下一顿,撑着伞的手一僵,伞便斜了斜,有雨丝自他头顶斜扫下来,落在脸颊上,顺着脸颊一路滑进了衣领去,像极了滚落的泪珠。 他一抬手,擦了个干干净净,喉咙滚两滚,再没回头看,只是双目微微发红。 结束了,他要的,她欠的,全都到此为止了。 第二章:小金冠 第二章小金冠 三月春回大地,歙州城中出云街上,温家五进的院子就坐落在几乎正中的位置。 此刻东方初泛鱼肚白,温桃蹊的小雅院中有仆妇婢女捧着衣物鱼贯而入。 菱花铜镜前的少女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容姣好,眼神纯净又温柔,白嫩的一只手递出去,在妆奁中挑挑拣拣了好半天,眼中多出些许苦闷:“上上个月的时候,大哥不是打了个小金冠给我吗?” 白翘正替她梳头呢,手上一顿,似乎仔细的想了想,诶了声:“是,但姑娘不是说,那东西瞧着是精致,只是不是姑娘一向喜欢的样式,放着一直没有用过,上个月孙妈妈叫收到小库房去了。” 温家家大业大的,各人的院子都带了一间小库房,温桃蹊打落生就受宠,温致真正把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样,是以等到她年岁渐长,划出这小雅院来给她住着,当时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和心血,又把她的那间小库房扩大了好些,生怕她屋子里东西多,放不住似的。 温桃蹊把手落在了一支青玉雀头簪上,对着自个儿比了比,轻叹了声:“阿娘还等着我,既收起来了,就不要找了,怪麻烦的,你记着吧,回头打发人去把我的小金冠拿出来,过两个月大哥大婚,我那天要戴着它。” 白翘把雀头簪接过来,往她的小髻上簪了,虚扶了她起身来,又去黄花梨的衣架格子上取了她的外衫与她穿好,一面应着,一面陪着她出了门,往上房院去了不提。 可是等到温桃蹊进了赵夫人的屋里时,立时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平日里赵夫人并不是个极严苛的人,这么大的家业,她这个当家主母,却一向宽和驭下,见了人也总是眉开眼笑的,瞧着就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是以她屋里服侍的丫头们,素日里活泼,绝不是拘谨的性子。 今日这样安静…… 温桃蹊把裙摆处略往上提一提,三两步近了前去,端了一礼,眼角的余光扫过了一旁官帽椅上坐着的男人,便咦了声:“大哥?” 温长青脸色不大好,她迟疑了须臾,刚想问一问出了什么事,那头赵夫人已经沉声叫了她。 她欸的一声回了头看过去:“阿娘?” 这一声她才定睛瞧见了,阿娘的身侧放了个小锦盒,剔红嵌百宝的,四四方方,瞧着精致的很,这东西大约是大哥从外头带来的…… 果不其然,她目光刚收回去,赵夫人便问出了声来:“上回你大哥不是给你打了个小金冠吗?你的小金冠呢?” 温桃蹊面色一僵,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白翘。 她这匆匆一眼,赵夫人和温长青都看在了眼里,对视了一回,赵夫人摆了摆手,示意温长青先去,他略想了想,起了身来告过礼,深看了温桃蹊一回,转身离去了不提。 赵夫人深吸口气,招手叫温桃蹊近前,拉了她一只小手,把人往身边带着坐下来:“这东西是你大哥带回来的,城北陆记典当行的掌柜叫人把东西送到了柜上,特意叮嘱了,要亲手交给你大哥,你大哥打开一看,就是你的那顶小金冠。” 她说的平平淡淡的,温桃蹊却一时如坐针毡。 她的东西一向都收的很好,而且这顶金冠,今晨她才问过,白翘说……孙妈妈? 她弯弯的柳叶眉蹙拢到了一处去,赵夫人屋里点了檀香,能定心神的,可此时却显然没用,她心神乱的很,好半天才勉强稳了稳:“陆记怎么认得这是我们家的东西?” “这金冠原本就是陆记金铺打的,你大哥为着你的生辰,寻思了很久,提前了半年时间就跟陆掌柜定下了这顶金冠,是以他认得这是咱们家的东西。”赵夫人端着耐心同她解释,也瞧的出她心神不宁,那不像是茫然无措,反倒有些质疑和愤怒在里头。 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脾性,赵夫人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个女儿生来金贵,是他们温家长房唯一一个嫡出的女孩儿,娇生惯养的,素日里娇蛮些倒是有,但绝不是个刁钻的性子,同家中的丫头们也都处的和睦,鲜少有吊脸子的时候。 “你这个东西,素日里都是谁在收着?” 温桃蹊喉咙滚了两滚,似乎想开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 她把小手往外抽一抽:“阿娘,我能自己处置这件事情吗?” 赵夫人目光一沉,看向了白翘。 白翘心下咯噔一声,方才姑娘看的那一眼,她自己也是瞧见了的,夫人是经历过事儿的人,瞧了姑娘那一眼,岂不是要以为是她手脚不干净吗? 丫头慌了神,就想提了裙摆跪下去,温桃蹊话说得快,赶在了她动作之前:“这事儿同白翘没关系,阿娘,我心里有数,既是我房里的人手脚不干净,能不能叫我自己处置?横竖也还有阿娘替我瞧着,我要是处置的不好,阿娘再料理她们,成不成?” 她都这样说了,赵夫人哪里有不同意的,况且孩子渐次大了,早晚是要许了人家的,她这个女儿打小就是当宗妇教养的,以前有好些事儿不教给她,是觉着她年岁还小,实在没那个必要,如今也十三四了,如何持中馈,如何调教家里的仆妇奴才,也该一点点的提点教导她。 如此想来,赵夫人便点头应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你有不明白的,去问你大哥,有料理不来的,打发人来告诉我,我来处置,只是不要把事情闹的太大了,传出去给人家笑话,这阵子李家也常派人到咱们府上来走动,再叫人家家里听了信儿,岂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连家里的奴才也调教不好,知道吗?” 温桃蹊口口声声的应下来,打发了白翘带上锦盒,又同赵夫人撒娇了一场,才领着丫头出了上房院,余下一概不提,只是脸色阴沉难看的很。 白翘心里还是不安定,那锦盒在她手上仿佛千斤重:“姑娘,这事儿跟我真的没关系。” “我知道。”她声儿闷闷的,“当然是跟你没关系的。” 第三章:陆景明 第3章陆景明 温家的宅子是雕梁画柱,假山林立的,院子里还挖了荷花池,从宅子外头引水入宅,顺着荷花池一路再往东,又蜿蜒出去一条清溪,上置凉亭,亭中曲水流觞,风雅极了。 而自凉亭穿出去,再向北约一箭之地,栽了两小片矮竹,左右各一片,从矮竹中间青灰色石砖铺就的甬道行过去,入眼便是温长青的书房。 温桃蹊一路走得快,身后跟着白翘,白翘手上始终捧着那个锦盒,小心谨慎,生怕摔了。 温长青像是算准了她会来似的,书房的门敞开着,四下也没有留小厮服侍,这会子温桃蹊在他书房的台阶前站定住,眯着眼想了会儿,照旧提步上去,径直进了门。 她脸色不好看,有些许凝重,些许不快,温长青长叹一声,跟着叫白翘:“你把东西放下,去外头待着。” 白翘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看看自家主子,再看看温长青,到底老老实实的把那四方的锦盒往温桃蹊左手边的翘头雕花小圆桌放下去,猫着腰一递一步的退了出去。 “你知道你的东西丢了吗?” 说起这个事儿,温长青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的。 这顶小金冠要说有多名贵,那倒不至于,温家根基深,底子厚,家里的孩子们打小是穿金戴银长起来的,更别说温桃蹊是他们长房唯一嫡出的女孩儿,且赵夫人怀她的时候,已经二十有七,实在是年纪不小了,是以温致和赵夫人就更是宝贝,从小到大,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温致都想尽了法子哄着她高兴的,什么样的稀罕物件她没见过,什么样的名贵珠宝她身边没有呢? 只不过这金冠是她生辰礼,温长青为这个东西也没少花心思,花样是他亲手画的,花样交给了陆记后,隔三差五他都要到陆记去催问,他素日里忙,却也没有一刻忘了这顶小金冠,是以今儿陆记的人突然把这东西送到他面前时,他着实的气了一场。 等到带着东西回了家,回禀了阿娘,她到阿娘房里去请安时,那样的茫然,分明就是根本不晓得丢了东西! 温长青越想越来气,恨得牙根儿痒:“我送你的东西,你不用也就罢了,左右你妆奁里和你心意的也多,不差这一顶小金冠,可总该好好收着吧?我花了多少心思叫人家打出来的,你转头撂开手,把它给混忘了,真是不像话。” 温桃蹊讪讪的摸鼻尖儿,这不算冤枉她,这东西她真是许久想不起来,任凭屋里的人随便收到了哪里去,要不是一早阿娘嘱咐了,今日李家太太要登门作客,叫她好好装扮,她也想不起来这金冠。 “我屋里东西多,一时用不上的,底下的丫头就随手收了去,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就不爱这些金的银的,你何曾见我满头金簪出门的?”她撇嘴,像极了撒娇的样子,“知道是你花了心思弄来的,我今儿还想着要戴上它陪阿娘一道见李家太太呢,不信你去问白翘,早起梳妆我还特意问过。” 特意问过…… 温长青一眯眼:“然后呢?” 她吞了口水却不答反问:“陆记派人给你送东西,就没有别的话告诉你吗?” 温长青便晓得,她是知道些事儿,但不愿说的,既是她不愿说的,他就是再怎么追问,也撬不开她的嘴,于是摇了摇头:“倒没说什么,只说陆景明交代的,要亲手交给我。不过我看过是你的小金冠,去了一趟陆家,按陆景明的说法,这东西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拿到他们典当行去当了的,东西到了他们典当行手里,典当行的许掌柜反复看过,这金冠上有他们陆记金铺的号。陆记在歙州这么多年,做生意是有规矩的,陆记金铺的主顾们,非富即贵,这金冠用料又足,样子又精致,是要花大价钱的,定的起这样小金冠的人家,怎么会把东西拿出来典当?何况还是拿到陆记去当,多丢人呐。” 温桃蹊扬长了音调哦的一嗓子,大概其的便明白了。 陆景明她是知道的,前世没怎么打过交道,但是从爹和大哥口中听说过很多次,后来嫁到林家,也没少听林月泉提起,且陆景明一向与大哥的私交不错,在温家落败的那段日子里,她也辗转打听到一些消息,昔日里的好友们,鲜少有人敢站出来替温家说句话,但陆景明跑前跑后的,倒实实在在的替他们温家做过几件事儿。 而且……实际上在她的心里,还藏着一个小秘密——当年她一心爱慕林月泉,爹和大哥却并不大瞧得上彼时算得上白手起家的林月泉,觉得他配不上她,最早的时候,爹中意的,便正是这个陆景明。 陆家的家业在扬州,生意做得大,即便算不上是独一份儿的富贵,也是家财万贯,又是世代经商,而至于陆景明为什么只身到了歙州来经营,她便不得而知,但总归算下来,爹最初是觉得,陆景明至少与她算得上门当户对,是配得上她的那一个。 正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也晓得陆家做生意的规矩,是以大哥这样说,她便心下了然。 歙州算得上物阜民丰,有钱有势的人家不算少,能在陆记金铺买得起这样一顶小金冠的人家其实不算少,但问题是,这样的人家有头有脸的,到人家陆记做了买卖,人家就心里知道,哪里有一转脸,又把东西拿到陆记去典当的道理? 场面上走动的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二字,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怕有一日里子烂透了,也要强撑着那点面子,日复一日的过下去。 “所以这个许掌柜带着小金冠去回了陆景明的话,而大哥你一向同他私交还不错,你当初定金冠的时候,他是知道的,便一眼认出了这是我的东西,这才吩咐了人要亲手交给你——”温桃蹊突然啧的咂舌,“他倒挺会办事儿的嘛。” 温长青横过去一眼:“他这个年纪,能在歙州独自经营,即便是有扬州陆家的名号撑着,也少不了他自己是个有本事的,这点儿场面上的事儿,他不知道怎么办?姑娘家屋里服侍的人手脚不干净,这是内宅的丑事儿,家丑不外扬,他倘或张扬起来,往后也不用见面了。” 第四章:隐瞒 第4章隐瞒 温桃蹊这才想起来,原来林月泉昔年多次提起陆景明其人时,都是赞不绝口的。 只是那时候她的心思少花在旁人身上,做了他们林家的当家主母,便事事都以林家为先,以林月泉为先,心中眼里再没了别的任何人,哪怕是她的父兄,也要排在林月泉之后,更何况是个往来甚少的陆景明呢? 今日大哥说起这个人,温桃蹊仔细的回想了一番,事实上陆景明的那张脸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他生的不俗,同林月泉的那种温和精致不同,陆景明好似……好似…… 温桃蹊小手托腮,有些出神。 温长青偏头看过去:“你在想什么?你屋里的丫头们你打算……” 她叫这一声拉回了思绪,轻咳两声,掩饰着自己出神的失态。 陆景明好似如何,她委实有些想不出来了。 “我屋里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置,我回过阿娘,这件事儿我来料理,阿娘也同意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经站起了身来,略弯腰,把先前那只锦盒抱在怀里,作势要走,只是临行时脚下又稍稍顿住,小脑袋一歪,朝着温长青的方向望过去,“那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有名姓吗?” 温长青一怔,摇头说没有:“据陆景明所说,他们典当行的规矩,是不问东西出处的,自然也就不会留下行当者的姓名。” “那长得什么模样,他们柜上的人,应该能认出来吧?” 她条理清晰,心思缜密,温长青眼底闪过一抹欣慰:“我也问了,这个他也拿不准,毕竟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每天到他们陆记去的主顾那么多,柜上的伙计能不能认得出脸儿,他哪里说得准。不过这东西精致金贵,当走的银子也不少,保不齐伙计能记在心上,他说回头亲自去问一问,再来告诉我一声。” 只是她接二连三的发问,温长青犹豫了须臾,又叫住她:“你知道是谁做的,对吗?” 温桃蹊嘴角扬起弧度来,眼底是一片清明,最是无害的模样,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语调轻快:“不是说了不叫大哥管吗?我多多少少是心里有数的,又不是个傻子,整日我屋里人干了什么,我一点儿不晓得。” “你可别……” 温长青那里到底不放心,似乎还有一肚子的话要交代叮嘱,温桃蹊却已经同他辞别过,转了身小跑着出了门,分明就是不想再听他多言。 他是长兄,比她年长了七八岁,有什么事儿都惦记着,何况这几年来,他陪着爹的身边,里里外外的操持着,一向是温家宗子的做派。 操心惯了的人,遇上丁点儿事儿,都总是放不下,只是孩子终究会长大,她有了主见,自个儿心中有成算,便不愿受太多拘束。 念及此,温长青无奈的摇头,几乎失笑出声来。 阿娘放开手叫她自己去处置这件事,八成也是为这个,他们叶总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早晚是要嫁人的,到了人家家里,还不是事事都要自己拿主意,如今家中出些小事儿,横竖翻不出阿娘的手掌心,只管由着她去也就算了。 …… 却说温桃蹊出了门,白翘乖巧的自她手中接了锦盒过来,便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 主仆两个自矮竹穿出来,沿着西侧的抄手游廊一路往小雅院回,自始至终,空气中都安静的可怕。 温桃蹊走在前头,有意的放慢了脚步,她侧耳认真听,似乎都还能听见白翘的呼吸声,一时轻,一时重,分明是心里紧张。 她不住的凝眉——前世她最落魄时,只有白翘不离不弃的陪着她,丫头是忠心耿耿的,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白翘是家生的丫头,七八岁就在小雅院服侍了,陪着她一起长大,是她身边儿最贴心的一个,可是白翘在紧张什么呢? 温桃蹊深吸口气:“白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但一直没敢告诉我?” 身后丫头脚步一顿,眼皮往下一垂,索性把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掩去,生怕泄露了,叫她主子瞧见分毫。 她不说话,小雅院又近在眼前,温桃蹊抿唇,站住了脚不再走,回过身去看白翘,发觉她抱着锦盒的两只手,分明用了力,死死地攥着锦盒的两个角,骨节处都隐隐泛白:“你到底……” “姑娘——”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话没问出口,温桃蹊扭脸儿去看,那是她阿娘身边的知云,她便不再问了,换了副笑脸,往前挪动两步:“知云姐姐来寻我的吗?” 知云是赵夫人身边儿最温顺的一个丫头,踩着细碎的步子迎上来,诶的一声:“姑娘临走的时候,太太才交代了,回屋里放了东西可快回去,李家太太怕是快到了,姑娘怎么一转脸儿就忘呢?二房太太和三房太太都带着姑娘们在了,独缺了姑娘一个,李家太太这会子都过了二门,眼看着就要到老太太屋里去行礼了,姑娘还在这儿晃悠啊?” 温桃蹊一拍脑门儿,她是真的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一门心思放在那个“贼”身上。 她临出门的时候,阿娘真的是专门交代了,这事儿要查也不急在这一两日的,李家太太要来做客,她是长房嫡女,不能失了礼数,叫人看着不成体统,得,还是险些误了事儿。 她噙着笑,上了手去拉知云,叫着好姐姐,撒娇似的哄着她一道走,身后白翘要跟上去,温桃蹊只是拿眼角的余光扫过一回:“你把东西送回屋里,也别告诉谁知道,叫连翘过来跟着吧。” 白翘刚要应的声儿,一时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姑娘……” 这一声姑娘她都唤的艰难,听起来委屈极了,温桃蹊心中不忍,可到底是横了心,拉了知云一路走远,甚至都没有再多看白翘一眼。 忠心是一回事,坦诚,怕是另外一回事。 前世她没遇到过这些事情,这顶小金冠也不曾丢失,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可也许正因为从前在家中做姑娘时,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才不晓得,忠心耿耿的白翘,也是会对她有所隐瞒的。 她不喜欢这样,所以她必须要叫白翘明白——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比她更重要,主子只能有一个,对主子知无不言,是本分。 第五章:再见林蘅 第5章 温家长房的老太太姓周,是个和善的人,打年轻时候起,待人接物就是最宽厚不过的。 那时候温家老太爷刚从父辈手上接过家业,其实一步步走的都艰难,家里的兄弟们多,个顶个的有本事,谁也不服气谁,都想从老太爷手上分一杯羹,外头柜上铺子里争的厉害,内宅里也不消停,妯娌之间勾心斗角的,持中馈的事儿,谁都想试着露个头,偏偏这位老太太是个菩萨样的性儿,哪怕是你欺负到跟前儿了,周老太太也是个笑面佛,大肚能容,只是绝不十分手软,任人揉搓就是了。 再到后来,日子久了,周老太太以德服人,把一家子上下都治的服服帖帖的,才再没闹出什么花儿来。 知云陪着温桃蹊进门的时候,果然一家子都在,她两个婶婶领着两个堂姐都在,正陪老太太围坐着说话,她稍稍松了口气,上前三两步,柔着嗓子叫祖母。 众人见她进了屋,便自觉从老太太身旁散开,把位置腾出来给她。 老太太一招手,她乖巧上前,老太太手落在她头顶,虚揉了一把:“就你来得迟,一大清早的,又不知到哪里玩疯了,好在李家太太尚没进门呢,不然你比客人来的还要晚,叫人笑话你没规矩。” 温桃蹊一只手挽着老太太,撒了一场娇,这话自然也就揭过不提了。 却说这头众人笑闹不过三两句的工夫,外头丫头进门来回话,说是李家太太到了,于是赵夫人便起身来,作势是要往外迎客,只是如今两家定了亲,大定都放过,吉日子也选好了,客套的礼数便没有那样全乎的,不然反倒显得生分,是以赵夫人也真的就只是作势而已。 她人刚至于门口时,李家太太便已经叫丫头拥簇着进门了,两个人正好在门口迎面遇上,便笑着说着从十二扇京式屏风绕过来,到了内堂去。 温桃蹊一双眼睛早飘到了那边去,只是瞧见了李家太太身边儿跟着的人时,她整个人都愣怔了。 ——林蘅。 如果说白翘是那个忠心不渝,陪着她走完了前世整个人生的不可或缺的人,那么林蘅,则是在她最后的岁月中,除了白翘之外,唯一还能带给她温暖和慰藉的人了。 她和林蘅的友情,可以用君子之交淡如水来形容,只是后来她病重,被林月泉扔在清漪阁不管不问时,林蘅偶尔会到清漪阁去陪她小坐,而最早温家出事的消息,也是林蘅带去给她的,又一直宽慰她要放宽心,隔三差五的给她送消息,虽然再到后来,林蘅也不去看她了。 她从白翘的口中听说,是林月泉找上了林蘅的夫家,具体说了些什么,白翘不知道,她自然就更无从得知,但总归从那之后,林蘅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过这个姑娘,的的确确在她最艰难的岁月,如一股清流涌过,叫她在绝望之余,还能够勉强想起,这人世间尚有一丝温情。 是以林蘅之于她……她重生以来,很少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了。 前世经历过那样一场,欺骗,背叛,家破人亡,重生了,反而看得开了,她只想守着一家人好好地活着,就最重要不过,至于她和林月泉之间的纠缠,温家和林家之间的仇恨,她会一点点的彻底弄明白,但不急在一时,而要说报复谁,她从没那样想过,远离,避开,不再叫林月泉有机可乘,这才是她该做的。 但今日突然遇见林蘅——温桃蹊仔细回想,前世她和林蘅相遇,本应该是在六个多月后,到了九月时,她祖母要过五十的整寿,她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林蘅。 果然重生之后,有很多事情不大一样,林蘅今日会跟着李家太太突然出现……原来林蘅早就到了歙州,只是没怎么露面,一直跟着她姨妈李家太太住着,少外出走动而已。 她这里出神,恍惚间觉得身边儿有人不轻不重的戳她腰窝,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再一转眼看过去,她两个堂姐正拉着林蘅笑语盈盈,原来是众人已经见过了礼,唯独她…… 温桃蹊面上一阵尴尬,面颊微微泛了红,才匆匆忙忙起身来,好在赵夫人眼下还同李家太太比肩站着,李家太太也正同她三婶说着什么话,她莲步轻移凑过去,柔声细语的与李家太太见了礼。 李家太太话音顿一顿,眉开眼笑的看她,转而又同赵夫人夸起来:“人家讲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看果然不假,几天不见,桃蹊出落的更好了。” “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就出落得好,你快别夸她,我整日说她顽劣不懂事呢,偏你一见面就夸,岂不知越发叫她飘飘然忘乎所以,更没个正形。” 她们便又寒暄起来,大人们说话,小孩子家是不能插嘴的,只能乖巧的笑着,掖着手站在一旁陪着,等几时她们寒暄客套完了,才肯放她自由。 温桃蹊正无聊的掰着自个儿的手指玩儿,赵夫人突然点了点她:“那是你林蘅姐姐,是亲家太太娘家的外甥女儿,如今在歙州小住着,往后你们见面的机会多,你们去一处玩吧,只是别欺负人家。” 她这才欸了一声,蹲身做个礼,端的是一副受教姿态,直把众人逗笑过一回,才踩着轻快的步子朝着林蘅的方向去了。 她人是走远了几步了,可李家太太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桃蹊有十四了吧?” “是呢,就十四了,怎么,你瞧着是有……” 李家太太话音才落下,三房太太冯氏便先接了过来,可是这后话究竟如何,她到底没能说全了,那边儿赵夫人已经面色一沉,剜过去一眼,打断了冯夫人。 “元月时候才过了十三岁的生辰,还小呢。”其实她们这些高门里的夫人太太,没有不精明能干的,李家太太一开口,赵夫人就直把她心肠都看穿了,“等再过个三五年,才算长大成人,也该许配人家了,你还别说,轮到自己姑娘身上,这想一想,心里就觉得不舒服了,总想着把孩子多留个几年,带在自己身边儿,日日看着她,守着她,哪里肯放到别人家里去,你说是不是?” 这话便说的再明白没有,李家太太只当没察觉,也不多说别的,附和了两句,又玩笑了两句,便自然揭过去不提,连冯夫人没说完的话,也不敢再应了。 第六章:豁然开朗 第6章豁然开朗 林蘅这个人,生在江南,打从杭州来,西湖边儿上长大的姑娘,骨子里透着柔情和顺,举手投足,全是婉约。 温桃蹊一递一步的靠近时,目光也始终没从林蘅的身上挪开。 她自己就是个生的不俗的人,小小的年纪,已经可见倾国姿容,从前林月泉夸起她时,说洛神再世也不过如此,又说什么,便是这世间最质朴不过的素纱,穿在她的身上,也足以开出花来,她每每听来,不过嗔笑一场,可打心眼儿里,她一直都是知道自己的美的。 而林蘅与她,不分伯仲,还又多出些小家碧玉的娇柔与俏丽。 她二姐温时瑶瞧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林蘅瞧,便在她刚一走近,收住脚步时,先打趣着开了口:“要瞧美人儿,自个儿回屋里对着铜镜也能瞧个够,像没见过似的,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林家妹妹,羞不羞?” 林蘅回过头来,同温桃蹊四目相对,一颦一笑,全和前世无异——温桃蹊记的最清楚的,便是林蘅的一双眼,眼波风流,能溺出水来,里面是说不尽的浓情蜜意,道不尽的心思婉转,哪怕只看一眼,也一生难忘。 这样的姑娘,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真好。 只是温桃蹊又怕唐突了她,毕竟头一次见面,过分的热情,总会叫人不自在,没得还要以为她是个心术不正的丫头,存了什么坏心思,才这样百般殷勤。 是以温桃蹊一撇嘴,白嫩的小手虚握成拳,在她二姐的左臂上轻捶了一回:“就你一张嘴满口胡说,一天到晚拿我来打趣,我听阿娘说,这是李家太太的娘家外甥女,林蘅姐姐生的这样好看,我头一回见,多看两眼又怎么了?要你来管我。” 林蘅听了这话面皮微红,掩唇轻笑着:“你生的更好看些,我一看,便挪不开目光了。” 这就是林蘅了。 她是个温柔的人,却从不固执守旧,一处玩闹起来,也能说上几句俏皮的玩笑话,但又总不会叫人尴尬下不来台,是以与她相处,最叫人舒服不过。 温桃蹊笑吟吟的:“林蘅姐姐才到歙州吗?上上个月我过生辰,阿爹阿娘请了好些人到家里来一起热闹,我没瞧见姐姐呐。” 林蘅一面说是,一面把手重又垂回身侧去:“我前几日才刚到的,错过了你的生辰,想来一定热闹极了,也好玩极了。” 温时瑶在一旁接了话,仍旧是打趣的:“她是全家的掌上娇,生辰那日,我大伯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要不是大伯母拦着,非要叫戏班子搭台唱上三天三夜,热闹个三天三夜,哪一年不是这样的?热闹是一定热闹极,好玩嘛,也一定是好玩极了,就是不知道你在歙州住多久,或是今年就回杭州也不怕,等明年元月,她过生辰,一定早早就派人到杭州去请你,总要叫你见识一回才好。” 温桃蹊一跺脚,嗔怪着啐她:“谁要你多话,林蘅姐姐是在问我的!”她说着上了手去拉林蘅,把小脑袋一歪,“我就说从前没见你到姐妹们的宴上露过面,不过我方才听我阿娘讲,姐姐是要在歙州小住一段日子的,可定了何时回杭州去吗?” 她摇头说没有:“也许三五个月,也许等到年下,我才来,还没想过何时回去,住在姨妈这里,爹娘也是放心的。” 看似平淡的话语,其实是勾起了伤心事的。 温桃蹊知道林蘅的爹娘对她其实一直淡淡的,毕竟她上头有长兄,也有嫡姐,下头还有弟妹,她虽然容色过人,性情也出挑,但架不住出生的顺序不大好,不沾光。 “那样便最好不过了,多住些日子才好呢,回头我带姐姐把这歙州好吃的,好玩的,都逛一遍,保管姐姐回了杭州还惦记。” 温时瑶一根手指戳到了温桃蹊的脑门儿上去:“我看林家妹妹生的文静,你别把人给带坏了。” 她自己就是个最安静不下来的,遇见性情相投的,又或是她看得上的,话匣子打开了,说上三天三夜也收不住,活套的过了头,这会子还要数落打趣她? 温桃蹊扮了个鬼脸样,不屑一顾似的:“二姐姐也别来说我,林蘅姐姐是文静,比你强多了。” 温时瑶佯是不悦,要去拍她,她一闪身,往一旁温子娴身后躲:“大姐姐你看她,说不过我,就要动手动脚的,当着客人的面儿,简直就是不成体统!” 她们姊妹是一向打闹惯了的,只是从来不当真,玩儿过一阵子,就拉了温子娴出来挡着,也正好就此罢手。 温子娴把人从身后拉出来:“我瞧你才是不成样子呢,阿蘅看着,心里要笑话,也是笑话你的。” 几个姑娘就这样说笑玩闹着,后来大约是嫌在屋里闷得慌,长辈们又在,她们没法子撒欢儿,便叫温桃蹊牵了头,到周老太太跟前去告了礼,得了允准后,拉着林蘅便跑到了院子里去玩儿,疯了好半天,直到老太太身边儿的如意出来寻,才领着她们回去,陪着长辈们一道吃过了午饭,后话便都不提了。 而那天用过了午饭,送走了李家太太和林蘅后,温桃蹊静不下心来,细细的回想林蘅今日说的话,自己一个人在长房的院儿中闲逛了很久,也不知是怎么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便想明白了—— 她就说哪里不大对,先是小金冠的丢失,后是林蘅的突然出现,一则是她前世记忆里根本没有的事,二则是比前世提前了六个多月的事,而实际上,前世里,她的小金冠,大抵也丢过,只是阿娘没有告诉过她,自己处置料理了,林蘅的出现,也未必是那时林蘅人不在歙州,而是她三月里到了歙州,一直住到了九月她祖母过寿,才跟着李家太太第一次登门而已。 如此说来,林蘅的事情倒可以放一放,而她的小金冠——前世这一年的四月里,孙妈妈可不是离开了温家吗?阿娘后来给她的说法,是孙妈妈家里小儿子病得厉害,孙妈妈回乡下老家去照顾她小儿子了,那时她糊里糊涂的,也就信了,后来孙妈妈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也缠着阿娘问过几次,阿娘每每敷衍打发了她,再往后,她也就忘了,不再问了,如今想来,哪里是这个原因,那不过是孙妈妈手脚不干净,素日里又颇有些倚老卖老的做派,才叫阿娘给打发出府,不许再回来了! 想通了这一层,温桃蹊登时神思清明,脚下也就轻快了许多,一路朝着小雅院方向回去不提。 第七章:此去难返 第7章此去难返 温桃蹊回小雅院的时候,一进了门,远远地就瞧见了站在廊下逗弄她那只鹦鹉的孙妈妈。 她的这只鹦鹉难得,是她二哥到西边去采买香料时,打个胡人手里买回来的,通体雪白,只有头顶一点红,看着就很是喜人,温桃蹊自得了这只鹦鹉后,养的精细,很少叫人碰它。 这会子孙妈妈上了手,她站得远,瞧得不大真切,只是心下不悦,正待要上前时,却见她的鹦鹉一对儿翅膀猛地扑闪起来,要不是脚上拴着链子,怕早就飞走了。 她自己养的东西,自己了解,这鹦鹉是个温和的性子,虽说平日不叫生人碰,可偶尔姊妹们一处时,也有摸上一摸的,断没有这样焦躁不安的时候。 温桃蹊拉下脸来:“孙妈妈!” 她扬了声,也咬重了话音,冷着嗓子叫了人。 孙妈妈一个激灵回头去看,忙就把手收了回去,三两步迎上前来,略一躬身,手往前一递,便要去拉温桃蹊的手:“我的好姑娘……” 温桃蹊却没有放脸子,手往身后一背,硬是躲开了孙妈妈的手:“我刚才见大哥,大哥叫我给你带个信儿,你小儿子在乡下老家病了,托了人叫你回去看看呢。” 孙妈妈面色一僵,动作也顿住了,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儿,啊了一声,抬眼盯上了温桃蹊那张看起来分明不怎么高兴的脸:“我没见着家里头来信呐?怎么把信儿送到了大爷那里去呢?” “前阵子大哥出去采买香料,正好到你们乡下老家那边儿,惦记着你家里,就顺道去看了一眼,你小儿子病得厉害,他就带了信儿回来,还留了银子给他们呢,”她煞有其事的说,一面说,一面迈开步子往廊下走,“哦对了,听大哥的意思,大夫瞧过,一味鹿茸,一味山参,都是大补的东西,又名贵,我也回过了母亲,你回家之前,会把这两味药备下,叫你一起带回去。” 孙妈妈一时便有些慌了,她年纪大,这高门里待了半辈子,心眼子自然也就多,原本温桃蹊说起这事儿,她将信将疑,总觉得这里头古怪,要说病得厉害,那温长青是出去办事儿的,没个十天半个月怕也回不了家,怎么要叫他带信儿回来呢?再者说了,她家里头又不是那样没眼色,温长青是温家的宗子,是贵重的人,他们也配叫温长青给捎带口信儿吗? 只是后来温桃蹊越说越像是那么一回事,又是扯银子,又是说药材,孙妈妈这才稍稍变了脸色:“他打小身子挺好的,怎么好端端的就病得厉害了,竟要用上鹿茸山参这样的药,姑娘,你看我这……” “你不用说了。”温桃蹊眸色一沉,已然瞧见了鹦鹉左边翅膀上掉了的一小片毛,心下便更是厌恶,连头也没有回,只是摆了摆手,“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吧,今儿天也晚了些,阿娘又才送走了李家太太,顾不上你,等明儿一早,我带你去阿娘跟前回个话,带了东西,早去早回,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只管说,银子不够使了,也只管告诉我,你奶我一场,这些都不值什么的。” 孙妈妈眼窝一热,老泪纵横,便又想上前去拉桃蹊的手,却不料仍旧不成,温桃蹊不动声色的躲了,一抬手,正好落在鹦鹉那半边儿翅膀上,略抬高三分音调叫白翘。 丫头是从屋里钻出来的,瞧见廊下的温桃蹊和孙妈妈,下意识的脚步顿了下。 温桃蹊只当没瞧见似的,淡淡的叮嘱她:“你叫玉芙跟玉蓉跟着孙妈妈一起,帮她收拾收拾行李,明儿她要回乡下老家去。” 白翘啊了一嗓子,有些不敢置信,想问什么,话到了嘴边,看见了温桃蹊递过来的眼神,心下了然,就再没有多嘴,只是上前来拉了孙妈妈,哄着把人带走了不提。 大约莫有那么一盏茶的工夫,白翘便去而复返,温桃蹊仍旧立在廊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挑弄着鹦鹉面前的小食盒,心不在焉的。 白翘小步近前,放轻了声儿:“姑娘要送孙妈妈走?” 温桃蹊回了神,笑着看她:“知道今儿为什么不叫你放了锦盒再到祖母屋里去伺候吗?” 丫头脸色一白,眼角带着嘴角一起耷拉了下去,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不安的搓弄着:“姑娘……” “我不疑你,是知道你忠心不二,可是你想明白没有,忠心和坦诚,是一回事儿吗?” 白翘忙不迭摇头,想了想好似不对,又连连点头,到最后,自己也急了,红了眼眶,可怜兮兮的看过去,抿紧了唇,却说不出话来。 眼前站着的,到底是白翘,温桃蹊心里始终不忍,有些道理,也该一点点教给她,白翘也许是无心的,今日也意识到做错了,但事关孙妈妈—— 温桃蹊啧两声:“关于孙妈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我……”话到了嘴边,白翘仍旧犹犹豫豫的,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温桃蹊耐着性子,把手上的小银勺撂在一旁:“我告诉她,她小儿子在老家病的不轻,叫她回去看顾的,但我跟你说个实话,她回不来了,还是不敢说?” 回不来……了?那个整日里趾高气昂,在小雅院里横着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孙妈妈,就这样,离开了? 白翘呆呆的,眼神有些滞:“姑娘是查准了,那小金冠就是她偷出去的吗?” 果然这事儿和孙妈妈脱不了干系,而白翘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温桃蹊也大概其明白了些。 她不答反问:“你从前是不是就撞见过她手脚不干净?” 白翘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须臾点头,重重的应声:“那得有小半年了,我是在小库房撞见她的,挑了姑娘好几支金簪子,还有翡翠镯子,石榴石的耳坠子,一包的东西,就拿在手里,光明正大的从小库房走出来的!” 第八章:脱不了干系 第8章脱不了干系 丫头越是说,温桃蹊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孙妈妈素日里颇有些倚老卖老的做派,她一向是知道的,只是从前她不管事儿,也实在没有管事儿的那份儿心,阿娘大约瞧着孙妈妈又算不上顶出格,没那样不像话,是以毕竟将她奶大,总不能因为这样,就将她赶出府去,不然外头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她们心狠手辣吗? 谁成想,阿娘和她的一念之差,善心大发,竟纵得孙妈妈无法无天。 白翘其实说起这些是情绪很激动的,可她看温桃蹊面色不佳,便缩了缩脖子,怯生生的叫姑娘。 温桃蹊勉力缓了缓面色,可是一开口,声儿还是沉闷的:“你既撞见了她,当时就该拿了她到我面前来说话,这都小半年过去了,你还纵着她?要不是这次我的小金冠丢了,你要纵着她到什么时候?” 她看起来很生气,话说的也不大留情面。 白翘心里没底儿,方才她说孙妈妈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要真是这样,那就真的是下了狠心要惩治人的,这样算下来,自己替孙妈妈隐瞒了小半年…… 丫头心里没着落,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眼底闪过慌乱,语气变得急切起来:“孙妈妈素日行事作派都是那样的,奴婢哪里敢拉了她到姑娘面前来分说。当日撞见她,她真是光明正大走出小库房的,后来奴婢也几次留心过,她从没有遮掩过什么,每每从小库房偷去的,都是些姑娘不常用的,或是压根儿就收起来,想不起来的,奴婢……奴婢虽然陪着姑娘长大的,但孙妈妈奶大姑娘,怎么不比奴婢在主子们面前得脸吗?奴婢真的是不敢……” 白翘就是这么个性子,温桃蹊心里是清楚的,遇上事儿,还没怎么样,自己就打心眼儿里先怕了,这个性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虽然行事低调,前世从未曾给她招惹什么是非,但作为她身边儿第一得脸的大丫头,也委实没能给她争什么气。 念及此,温桃蹊不免一声长叹:“你也知道你同我是一起长大的,整个小雅院里,也就是你了,哪怕是连翘,都比你到我身边晚了两年多,你是怎么想的?孙妈妈素日行事就不招人待见,你要是早告诉了,她早就该离开温家了。你是我身边儿最得脸的人,怎么说话做事总这样唯唯诺诺呢?” 她一面说,一面不住的摇头,开导着白翘,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打小就是这么个性子,多少年了也改不了,我原先想着,你也只是没遇上事儿,人家讲泥人还有三分气儿,何况是你活生生的一个人呢?谁知道你真遇上事儿了,还是这个样子,真是气死我了。” 这语调听来倒不像是在生气,更不像是指责她,白翘的性子是软弱了些,但人不糊涂,听完了,咦了声儿:“那姑娘的意思,往后遇上什么事儿,奴婢总该硬气些?” 温桃蹊咬着牙说是:“你瞧大姐姐她们身边儿的人,哪一个是像你这样的?都这么大个人了,总得要改一改了吧?经此一事,还不够你长记性的?” 白翘忙不迭的说着够,小脸儿上便布满了笑意,眉眼弯弯的:“不过话说回来,姑娘可真聪明。” 倒也不算是她聪明,只是这事儿细想起来,前世阿娘撵走孙妈妈,也只能是为这件事而已,至于别的…… 白翘的古怪和欲言又止,在小雅院中,能叫她这样心生惧怕的,只有孙妈妈一个罢了。 不过她倒是奇怪,按陆景明告诉大哥的,到当铺去行当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孙妈妈的丈夫年纪倒是吻合,可一直都带着孩子们住在乡下老家,很少到歙州城中走动,大约也不能为了这事专门跑到歙州城中来,那孙妈妈每日待在温家内宅中,又是从何处结实这样的男人?十有八九,还得是家里头当差的奴才。 白翘见她不言声,秀眉又蹙拢到了一起去,咬了咬唇:“姑娘在想什么?” 温桃蹊哦了声儿:“没想明白,她偷了我的东西,是怎么送出府的,大哥说,陆记的人说了,拿着东西去典当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她从哪里认识的呢?阿娘叮嘱了不许把事情闹大,但这个男人,总归也是个祸害。” 岂料她话音落下,白翘脸色一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惊一乍的:“怕跟周全家的脱不了干系!” 温桃蹊叫她的话说愣住了,转过头来,侧目过去,眼底写满了疑惑:“你说谁?” “周全家的呀!”白翘咬重了话音,说着还啐了两口,“姑娘忘了吗?就是三房那个周全!” 温桃蹊啊的一声,后知后觉,想起这么个人来——周全从前是跟在她三叔身边当差的,跟着她三叔东奔西跑的,三年前陪着她爹和三叔一起到扬州去办事儿,路上遇上了暴雨天气,山上滚石滑落,惊了马,是他忠心,护了她爹和三叔无虞,自个儿却为此搭上了一双腿,命是保下了,但从此成了废人,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要人伺候,爹和三叔体念他忠心护主,回了家,就在城中替他置办了一处宅子,买了三五个丫头过去伺候,就连他一家子老小,也都被格外厚待,两个儿子放到了柜上去学本事,大女儿拨到了大姐姐屋里去当差,小一点的那个女儿,搁到了她六弟房里去,是个什么意思,宅子里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而白翘口中说的这个周全家的…… 周全媳妇从前不过是在花房当差的,花房的差事又苦又累,虽说是个管事儿的,但在主子们跟前说不上话,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委实算不上好差事,打从出了这事之后,三婶唯恐委屈了她,就把她调到了自己屋里去当差,里里外外的,她也能说上话,日子久了,耀武扬威的,三婶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与她计较。 温桃蹊略合了合眼:“你怎么说,跟她脱不了干系呢?” 第九章:伤了和气 第9章伤了和气 第二日一大早,丫头们伺候着温桃蹊洗漱过,她早早的就打发了人到赵夫人跟前去回话,说要去陪着一起吃早饭,至于孙妈妈,更是一早就在她屋里等着,要跟着她一起到上房院去拜见了。 穿戴完毕,温桃蹊起了身往外走,从孙妈妈身边儿路过时,看都不曾多看一眼,淡漠的叫了她一嗓子,便由着丫头们拥簇着出了门,一路往上房院去了。 她平日很少早起,除非是家中有客,或是要到谁家去赴宴玩耍,到底年纪还小,家里头管的又不严,周老太太和赵夫人都不爱拿规矩约束她,虽不至于睡到日上三竿,但也差不离,是以她几乎不到上房院陪着赵夫人用早饭,今儿个赵夫人听了底下丫头的回话,还满心诧异的打趣了几句呢。 这会儿见了她进门,口中叫着我的儿,又摆手打发知云去传饭,才要玩笑两句,就瞧见了慢吞吞跟着温桃蹊一起进了门的孙妈妈。 孙妈妈在小雅院的做派,她多多少少是知道的,只是碍着面子,并不好发落,但不待见也是真,今儿个突然把她带过来…… 赵夫人几不可见的一拢眉,招手叫温桃蹊近前去:“不是要陪我吃早饭吗?怎么带孙妈妈一起过来?” 她也没有刻意压低声儿,是以孙妈妈听了个清清楚楚,脚下一顿,狐疑的望向温桃蹊。 温桃蹊倒镇定的很,任由她打量去,往赵夫人身边儿凑了,拉了她胳膊撒娇:“阿娘昨儿见李家太太,大约忙忘了,我不是回了您,大哥从外头办事儿回来,替孙妈妈家里带了信儿,孙妈妈的小儿子病了,病得很重,要孙妈妈回家去看顾,还要一味老山参,一味鹿茸,要做药引子,昨儿我回了阿娘,求您替孙妈妈备下,今儿要她一并带上离府呢,您全忘啦?” “你……”赵夫人几乎立时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不悦的目光就要投向孙妈妈,只是生生忍住了而已。 她深吸两口气,强压着怒意,叫了知玉:“你去把备好的山参和鹿茸取了,再去支二十两银子,套辆车,送孙妈妈回乡下老家。” 吩咐完了,赵夫人才淡淡扫过去:“你奶姑娘一场,家里出了事儿,缺什么短什么,也只管开口,别藏着掖着不好意思说,手头一时紧了,也只管说,这么大的家业,原不是养不起一个你,就是你们一家子,也养得起的,可别跟咱们客气。” 孙妈妈听来头皮发紧,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却又不由的感激,只当赵夫人是真心实意的,想想她自己做的那些事儿,一时又羞愧,便跪身下去,磕了好几个头,才算完。 旁边儿丫头见了赵夫人眼神示意,上前搀着孙妈妈起身,又拉了她出门,不肯再叫孙妈妈待在屋里多嘴。 那头丫头才领了孙妈妈出门去,赵夫人的脸就垮了下来:“是她偷了你的小金冠?” 温桃蹊乖巧点头说了是:“阿娘昨儿交代过,不叫把事情闹大了,我想着,孙妈妈始终把我奶大,平日里她行为不端,阿娘也不多计较,如今手脚不干净,是再不能留在家里了,可真传出去了,她到底是我奶娘,最丢人的还是我,倒不如寻个由头,打发了她出府,再不叫她回来,也就算了。” 生气是真的,可欣慰却更多,孩子懂事了,也能办事儿了,心里有了主意,且这主意还极正,赵夫人这个当娘的,怎么不高兴呢? 温桃蹊如此做,真是再合她心意不过了,是以赵夫人一抬手,手掌落在温桃蹊头顶,轻揉了两把:“我的儿,你真是长大了,孙氏是个机灵的人,此去家中,瞧见她小儿子没病没灾,也就该知道咱们是因为什么,她自个儿也没脸回来,也怕咱们真拿了她送官,这件事,就此了结,再好不过,只是可恨,咱们从来也没亏过她,她却这样子偷了你的东西出去换银子,只怕今次也不是头一遭。” 赵夫人说着又叹气,温桃蹊便不好说孙妈妈先前做的那些事,犹犹豫豫的,抿紧了唇角想了很久:“阿娘,还有个事儿,我拿不定主意,得告诉您知道,您别忙着叹气呀,横竖打发了她了,过去的,咱们就都别计较,也别忘心里去了,好不好?” 这么个可人儿依偎在自己身边儿撒着娇,赵夫人哪里有不应的,便点了点头,倒是没吱声,只是示意她有话直说。 “白翘跟我说,她原先留心过,孙妈妈这小半年的时间,跟周全家的走的都很近,大哥跟我说,我的小金冠,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带去了陆记当了的,我问过了,周全家的有个娘家弟弟,正是四十出头,平日也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全靠周全家的养活的,我估摸着,这事儿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温桃蹊撇了撇嘴,偷偷地打量她阿娘的脸色,越发放柔了声儿,“人是三房的,我没法子管,或轻或重,怕伤了三房的脸面,再者说,这事儿咱们没证据,得查,可要追查,少不了拿了周全家的那个弟弟到陆记去对峙,还是要伤了三房的脸面,况且周全是个有功的,我实在不晓得怎么办才好了。” 人要是他们长房的,便是不要什么证据,寻了由头发落出去,也没什么不成的,有功劳,了不起拿银子去贴补,月月贴补,他们也给得起,但人不是他们长房的,要三房出手发落,就得有凭有据,不然叫人家觉着,他们欺负人。 家里头的这些人,各怀鬼胎,这么大的家业,谁不想分一杯羹呢?什么好处都是他们长房的,权也好,钱也好,全都握在他们长房手里,二房和三房素日瞧着是和和气气,实际上打心眼儿里不服气,尤其是她那个好三婶,更不是个叫人省心的,说话办事看着不过脑子,实则弯弯绕绕一大堆,最是个精于算计,擅长钻营的人。 果然赵夫人面上也闪过为难:“你只当不晓得,这事儿我看着料理,你就不要再管了,你想得很是,一时轻了重了,伤了三房脸面,也要伤了一家人的和气的。” 第十章:厌恶 第10章厌恶 门上挂着的湘妃帘被人撩开来,金光漏过屋外伸出的枝杈上的叶子,洒进屋中,斑驳了一地的光影。 白蕊掖着手进门,蹲身一礼:“太太,大爷叫传话进来,说是陆记的掌柜来了,大爷正要去见客,想着是不是该叫姑娘也去见一见,当面儿谢谢陆掌柜。大爷这会儿在外头候着,说叫太太拿个主意,看是不是放了姑娘一起去陪着。” 他们温家是经商的人家,便没有那些士族高门的规矩,说什么不许姑娘家抛头露面的,早些年他们祖宗刚起家那会儿,家里的女眷也是要在外奔走,忙着帮衬家中生意的。 赵夫人盘算了会儿,温长青之所以不自己进屋回这个话,估摸是怕挨了骂,这才打发了白蕊来替他回一声。 不过小金冠的这个事情,毕竟算是欠了人家陆景明一个人情,况且一向温长青同他交情也不错,就算是当做个兄长一样,这会子叫姑娘出去见一见,道个谢,也没什么,反倒是他们温家礼数周全,不拿乔托大。 是以赵夫人轻推了温桃蹊一把:“你去吧,左右你大哥也在,见了陆掌柜,可不许胡说八道的,去见一见就回来,传饭下来我等着你,等你回来一会儿吃。” 温桃蹊倒不扭捏,欸的一声应下来,缓缓站起身来,又将身上的长裙理一理,同她阿娘告了礼,这才跟着白蕊出了门去。 果然她大哥就站在月洞门下,抻着脖子往里头看,她拉下脸儿,凑过去:“你怎么不自己进去叫我呢?” 温长裙见她小手握了拳头要招呼过来,虚躲了一把:“怕阿娘骂我呗,但说实在的,你多见点儿人,没坏处,从前我也是这样说,每回要带你一起出门,阿娘总是骂我,我哪里敢自己去回话,不过这回阿娘倒是轻易就放了你来啊,挺稀奇的。” 应该也不是稀奇,而是在孙妈妈的事情上,她处理的的确还不错,或者说,很合阿娘的心意,阿娘如今觉得,放她见见人,长长见识,也是件好事儿,这才肯放她跟着大哥一起去见陆景明。 兄妹两个一前一后的出了月洞门,温长青把脚步放慢,刻意的等着她,等她走上前来,与他比肩而行时,才欸的扬声问她:“我刚才到后街门上给周全家的送东西,遇见了孙妈妈,她见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是磕头又是谢我,弄得我好没意思,她干什么呢?我看她们包了好些东西,还是阿娘屋里的丫头们在送她,出事儿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猛地回头来,扬起小脸儿看他:“你没跟孙妈妈胡说什么吧?” 温长青一头雾水,反手挠了挠后脑勺:“我一向又不待见她,能跟她说什么?不过看她疯魔了似的,敷衍着应付了几句,把东西给周全家的留下,就回来了。” 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我打发她回乡下老家的,跟她说是你从外头采买回来,替她家里人带的话,她小儿子病得厉害,临走那会儿还给她家里留了好些银子,她对你感恩戴德的,也应该,总算还有那么点子良心。” “我什么时候替她……” 温长青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时候送走孙妈妈,还要扯了谎送她走…… 他啧声:“她偷你东西啊?” 温桃蹊撇着嘴把两手一摊:“是啊,我回过阿娘话了,她毕竟奶大我,我总不能为这些东西,就拿了她送官,况且多丢人呐,索性把她送走了,再不许她回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吧。” 至于周全家的,阿娘既然说了她来处置,温桃蹊便没有打算多问,不过心中到底好奇,她大哥刚才话里话外提起来,她叫了声大哥,又快步追了几步:“你给周全家的送什么东西?” “是爹托人从北边儿得的一个药方子,说是治腿挺有用的,叫我拿去给周全家的,好让她带回家给周全用用看。”温长青说起这个唉声叹气的,“周全的腿啊,这么些年了,一直是爹和三叔心里过不去的坎儿,其实大家都知道,周全自己也知道,治不好了,废了就是废了,再名贵的药用上去,也无济于事,图个安心吧。” 原来这么多年来,爹一直都在各地寻找良方,希望能够救回周全的一双腿,那周全家的在内宅中这样子放肆,就算阿娘真的拿住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温桃蹊一时疑惑起来:“大哥,周全救了爹和三叔,是咱们全家的恩人,可要是他儿子闺女,或是他媳妇当差不用心,眼里太没人,又或是,就像孙妈妈这样子,手脚不干净,一贯偷了主子们的东西去换银子使,咱们是不是为了报恩,也要纵着,只当不知道啊?” 她没头没脑的问这个,温长青侧目看过去:“好好的怎么问这个?” 她面上一派坦然:“我是想起孙妈妈,她在咱们家服侍了这么多年,咱们从没有亏待过她,可她不也偷了我的东西拿去当了或是卖了,换了银子都进了她自己的口袋,狼心狗肺的。” 温长青只当她是为了孙妈妈的事情心里不受用,长臂一抬,手掌落在她头顶上,揉了两把,带着宽慰的温度:“别想那么多了,孙妈妈是自作孽,一家子也没有亏待她的,没有不高看她的,你屋里的丫头们,连白翘都看着她的脸色说话行事,她不知足,是她自己贪心,为老不尊,别难过,不值当。” 温桃蹊瓮声瓮气的哦着:“那要是周全家里的人呢?” 她好似在这件事上很执着,温长青唇角扬一扬:“不一样的。孙妈妈只是奶大你,周全是对咱们家里有恩,能一样吗?” 温桃蹊好看的小脸儿便垮了下去。 因为有恩于他们温家,便能够在内宅中无法无天,肆意妄为吗?那周全家的敢伙同孙妈妈来变卖她屋里的东西,是不是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这般不知收敛呢? 她垂下眼皮,眼神暗下去,闪过一丝厌恶与嫌弃,只是没叫温长青瞧见罢了。 第十一章:相见 第11章相见 见到陆景明时,温桃蹊才想起来,原来,当日她心下觉得的那个好似,是这般的—— 《洛神赋》中说,其行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后还有一句,是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陆景明背着手站在那里,她跟着兄长立于门外,不远不近,正好瞧见他的背影,那样挺拔的,颀长的,让人止不住想要,靠近的。 她兄长噙着笑,开口叫了他一声,屋里的人听见了声音便回过神来,目光也从墙上挂着的那幅画上挪开,定睛看来,二人一时间四目相对。 他在笑。 那张脸入了眼,叫温桃蹊的脑海中,一下子清明起来。 她并不是不记得,毕竟这张脸,一眼万年,哪里是轻易能够忘却的。 如果说林月泉生来精致,一如谪仙,那陆景明,便该是生了这人世间,最有滋味的一张脸了,怕古人所说潘安宋玉,也不过如此,甚至比之不及。 陆景明的眉眼间是染了俗世烟火气的,人情味儿十足,没说话时,便先眉眼弯弯的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又微微眯缝起来,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害,越发的叫人想要亲近他。 温桃蹊一时想起,前世她为林月泉生下长子,儿子满月的宴上,她匆匆见过陆景明的那一面——那时陆景明的身边儿跟了个俏丽的丫头,年纪十六七岁而已,活泼的,明艳的,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远远地看着,都觉得那姑娘实在叫人头疼,可陆景明耐心似乎很好,始终眯着眼睛笑,带着她东看看,西逛逛,十足的好性子。 温长青觉得气氛有一丝尴尬,毕竟进门也有一会儿了,可他这个宝贝妹妹盯着人家不说话,陆景明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可他的眼睛,也始终盯在桃蹊的身上,也不说话…… “子楚,做什么呢?”他尝试着打破这尴尬,不动声色的那手肘戳了温桃蹊一把,往旁边儿坐过去,又指了对面空着的官帽椅,“叫你久等了。” 陆景明回过神来,也不遮遮掩掩,端的一派坦然,顺着温长青手指方向步过去,把月白色长衫下摆略一拢,往官帽椅上坐下来,临落座时,眼角的余光仍旧是扫过了温桃蹊的身上。 他发觉这姑娘很有趣,自打进了门,就一直在打量他,目光灼灼,偏偏又是最清澈干净的。 他在歙州经营数年,在外奔波行走也有很久,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他们总爱打量他,可要么遮遮掩掩,要么不怀好意,便是偶尔到谁家去赴宴,遇上些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为着他这张脸,还有他周身不俗的气度,略有动了心思的,多也是怀着娇羞姿态,眼波含魅风流,一个眼神没落到他身上时,便已然匆匆收回一半去,矫揉造作,实在没意思极了。 眼前这一个…… “你对我很感兴趣?” 他话一出了口,温长青脸色腾地就变了,侧目去看温桃蹊,拉下脸来:“三娘!” 兄长的语气中带着细微难以察觉的警告意味,温桃蹊讪讪的收回目光来,坦坦荡荡的站起身,朝着陆景明端一礼来:“兄长说,是陆掌柜将我的小金冠送回来的,我从前没见过陆掌柜,一时好奇,陆掌柜别见怪。” 陆景明发觉这姑娘扯谎的功力也不俗,那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飘飘然,穿过了他这个人,又不知看向的,究竟是何方,到她嘴里,便只有好奇二字? “我与你大哥私交甚笃,你一口一个陆掌柜,未免也太生分了点儿吧?”陆景明仍旧笑着,转而瞥了温长青一眼,“我怎么记得,去年我见过你这个妹妹呢?” 这个人,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人留。 温桃蹊在心里啐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理所当然的撒着谎:“我年纪小,贪玩,每日见的新奇事物太多了,实在不记得曾见过陆……我不记得你了。” 陆景明的笑意愈发浓了:“你这个妹妹倒是有趣,也是个活泼性子,就是说起话来,这样直白,若不是我与你私交不错,她这样直截了当的说不记得我,多伤人啊。” 温长青晓得他是在开玩笑,温桃蹊也听得出来,便闹了个大红脸,讪讪的坐下去,低下头去撇撇嘴,懒得再理会他。 “你别逗她了,这会儿你瞧着她怪好说话的,了不起是直白了些,一会儿把人惹急了,使起性子,你撒手跑了,我得替你收拾?”温长青附和着玩笑了两句,把这个话揭过去不愿再提,“听奴才们说你来了,我想着叫三娘见一见你,总归是她的东西,当面与你道个谢,是我们的礼数。” 温桃蹊这会子倒果真乖巧下来,听了她兄长说这个话,缓缓又起身,正正经经的拜礼道谢,才又坐回去,只是又丢给她兄长一个眼神,大约是觉得,这起起坐坐的,是在折腾她。 陆景明对她起了兴趣,把她那点子小动作尽收眼底,无言的笑着,只等她坐了,才去应温长青的话:“那你们要谢我的,可就不止这一件了。” 温长青面色微沉:“那个男人?” 他高高的挑眉:“我去问了孙掌柜,人家拿着东西去当的时候,他并没有一眼认出来,只是当的银子多,东西贵重,那男人是一副生面孔,他多留了个心眼儿,吩咐人跟着人家出了门,瞧着人家回了家的,后来认出这是你先前在我们陆记打的,才笃定了那男人的确有问题。” 温桃蹊心下却并不安宁。 那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十有八九是周全的妻弟,来见陆景明的路上,她特意问过大哥,倘或是周全家的犯了错,又要如何,大哥的回答……看似模棱两可,实则意思已经很是明白了的。 她脑子转得快,眼珠子也骨碌碌的滚了两滚,在温长青问话之前,先叫了大哥。 温长青的话叫她打断了,狐疑的目光投过来:“干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了,阿娘说,这件事情她来处置吗?你怎么还问了陆……” 陆景明剑眉一拢:“我虚长你几岁,叫一声阿兄,不为过吧?” 她已然顿住两次了。 温桃蹊意外,他仿佛对此很是在意,尴尬的咳两声,倒也不扭捏:“你怎么还问了陆家阿兄这些呢?” 第十二章:脾气古怪 第12章脾气古怪 微风夹裹着花香飘进屋中来时,温长青温吞的话音受阻了一样,顿住了。 他做了深呼吸状,似是在感受着春日里的微风拂面,生机勃勃,却又顺势把目光落在温桃蹊身上去。 那匆匆一眼审视过去,他心下有些犹疑。 这件事情,她明明是知道的,这个时候不愿意多提,甚至是有意打断了他的话,不想叫他再追问陆景明,难不成这丫头,她心里头是知道些事儿的…… 温桃蹊既然是有意为之,温长青便敛了心思,也不想叫陆景明看出端倪来,收回了目光,平着声儿哦了一回:“上回我去寻子楚时候,问了他两句,倒也没指望着能查出什么,他倒放在心上了。” 一旁有小子们奉了茶点上来,甜白釉的茶盏描了金边儿,端在陆景明的手上,竟像是画中人一般。 他拿了盏盖拨弄着盏中浮叶,状似无意的又扫过温桃蹊,几不可见的把唇角扬了,顺着温长青的话接下去:“是孙掌柜做事老练,我回去问了一句,他就想起这个人,原本也是要来我这儿告诉一声的,就怕你们府上要查,只是我早上又出了一趟城,他扑了个空,耽搁了。” 说起出城的事情,他便是有心的了,温长青眼皮一跳,大抵明白,他听出不对味儿了,尴尬的咳一嗓子:“上回你说起的城郊的那五间铺面?” 陆景明尚没有来得及回他呢,温桃蹊拢了裙摆站起身:“阿娘叫我来谢过陆家阿兄便回去的,屋里传了饭下来,还要等我回去,大哥和陆家阿兄要谈正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她一面说,一面冲着温长青眨眼睛,因是背对着陆景明站着的,是以肆无忌惮些,并不怕他瞧了去。 温长青一向拿这个妹妹是没办法的,也晓得她古灵精怪,如今连阿娘都格外纵着她,似是有意放她过问外间事务,具体是因为什么,他暂且还不得而知,但总归同今次小金冠丢失之事少不了关系,他冲她摆摆手:“那你快去吧,别叫阿娘等着你。” 她欸的应了,这才收去满面的调皮,又与陆景明见过礼,便提了步子要出门去。 只是她人临到门口,身后传来陆景明的声音,叫住了她。 温桃蹊下意识站定住,只是扭过头来看过去,她背着光站着,那金芒自她侧颜而过,衬的她整个人越发娇柔,原就生的极美的那张脸,此刻竟宛若天人。 陆景明有一瞬的失神,几乎都忘了自己因何才叫住了这个人。 她转身的那一刻,仿佛……仿佛他也只是为了多看她一眼,哪怕一眼,都是极好的。 只是陆景明到底经历的场面多了,那瞬间的恍惚,也没叫兄妹两个瞧出来,他微敛心神:“三姑娘素日不爱金簪吗?” 温桃蹊一怔,揉了把耳朵:“什么?” 他笑着,虚空拿指尖儿点过去,她反手一摸,是她发髻上的那支青玉簪子,反应过来,梨涡浅笑的:“是,阿兄问这个,有事吗?” 陆景明摇头说没有,便笑着目送了她出门去。 温长青瞧着总觉得哪里怪,却说不上来:“你问我妹妹素日爱用什么簪子做什么?” 他把两手一摊:“我看三姑娘连耳坠子都是青玉的,浑身上下也不见金银,有些好奇,你这个做兄长的,怎么打了一顶小金冠,贺她生辰呢?” “她是不爱,但姑娘家的妆奁中,总少不了这些,她不用是一回事,我打了来与她妆奁添色,是我的心意,再说了,我们三娘生得漂亮,人家姑娘不爱金啊银啊,生怕带了愈发显得俗不可耐,我们三娘可不怕。”温长青提起这个妹妹满心是骄傲,语气中都藏不住的,“你久在歙州,与你家中姊妹来往越发少,羡慕不?” 陆景明一愣,旋即放声笑起来,两个人便这样笑闹着,又谈了好一阵子外头铺面之事,其余的才都不提。 却说那头温桃蹊出得门来,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回到上房院去,由着丫头陪着她进了屋,赵夫人果然还没吃早饭,一直在等她。 这会儿见了她回来,便打发了丫头们来与温桃蹊净手漱口,才又叫上前来布菜。 早间的白粥小菜,精致可口,只是到底吃不多,温桃蹊半碗粥下了肚,便说吃饱了。 赵夫人早年间生她时,她体弱,身子不好,赵夫人便从那时养成了习惯,虽不是每日素斋,但吃食是越发少了,见她停了筷子,也就没了兴致,便叫人将一桌子的小菜与粥都撤了下去。 她起了身,又去拉温桃蹊:“见着陆掌柜了?” 温桃蹊乖巧说是:“我从前也见过他,只是匆匆一瞥,心思又不在这上头,他虽生的极惹眼,简直叫人过目不忘的,可我竟一时记不起他,今日见了,才晓得,咱们歙州城中,竟还有比我二哥模样还好的郎君呢。” 赵夫人淡淡的扫过去一眼:“姑娘家,这话跟娘说说也就算了,要叫你爹听见了,仔细骂你。” 她脖子一缩又吐舌,像是害怕,可眼底却无半分畏惧之意:“不过阿娘,陆掌柜这个人,那样喜欢笑,看着像是个脾气极好的,可我与他说了那么几句话,说不上来为什么,老是觉得他脾气该挺古怪的。” “古怪就对了。”赵夫人拍着她的手背,拉着她往花厅方向慢慢的走,“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咱们歙州能站住脚跟,你当他只凭陆家的名声吗?自己没点儿本事,要做生意,早叫人拆骨入腹了。我听你爹几次说起,他就是个‘笑面虎’,人倒不是多坏,不过,是个十分精明的生意人就是了。我也见过他几回——” 赵夫人顿一顿,侧目看看温桃蹊:“模样确实出挑,出身又好,自己又有本事,你大哥这几年与他深交下来,你爹也总说,你大哥愈发进益,怕这就是人家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见陆掌柜的确不错,也怪不得你爹他先前想着……” 第十三章:一波又起 第13章一波又起 赵夫人的话,虽然戛然而止,可是其中意味,却实在值得人深思。 温桃蹊是知道的,从前爹娘就十分的中意陆景明,只是她并不知道,竟然是从此时,爹的心里,就已经对陆景明有了这样的想法。 赵夫人见她半天不说话:“在想什么呢?楞楞的。” 她回了神,自然不会实话实说,摇着头说没有,又哦了一嗓子,像是才想起似的:“刚才听陆掌柜说,拿了我的小金冠去典当的男人,他是知道住哪里的,不过……” 温桃蹊迟疑了须臾而已,很快便又接了前话:“不过依我看,他大约也不会去深究那男人的底细,今天来咱们家找大哥,也不过是为了将此事告诉大哥知道而已。这说到底是咱们家宅中事,他既是个有分寸的人,自然就不会自作主张,反倒落了咱们的埋怨。” 赵夫人面色微变了一番:“这事儿要是扯上了外头的人,反而好办的多,只管叫你大哥去打听,且瞧瞧到底是不是周全媳妇那个弟弟,若不是,家里头那只不干净的手,总是要扔出去的。” 可要真的是他呢? 温桃蹊心里不大舒服,却也只能无奈。 他们这样的人家,又是做生意的,最忌讳别人背地里戳脊梁骨,说他们狼心狗肺,那往后谁还敢跟他们家打交道交心呢? 便是前世时,林月泉那样的人,每每行事,也总要秉着清名,叫外人提起他来,就是赞不绝口,当初他发家,凭的不就是个好名声,人家愿意同他往来做生意。 当年爹那样看不上林月泉白手起家,后来不也点头同意了她嫁入林家?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跪在爹的书房,爹满眼无奈,同她说,也好在这个林月泉为人秉性都不错,不然她就是哭死了,他也是不能点头同意的。 是以在周全媳妇这件事上,阿娘和大哥的态度,出奇的一致,而她自己,也并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仍旧不痛快罢了。 这世上究竟要有多少贪心不足之人呢? 自周全出事以来,他们一家子大小的吃喝拉撒,爹都管了,没有一丁点苛待过的…… 赵夫人瞧着她又走了神,拍了拍她手背:“昨儿没睡好吗?怎么这样精神不济的,说三两句话,神儿就跑了。” 她直说没有,哭着一张脸:“只是想起周全家的,心里不舒服。” 赵夫人宠溺的笑着,又张口去安慰她:“她办事不体面,是她自己不顾惜这点儿情面,手伸的这样长,连你的东西她都惦记,只怕三房也少不了这样的事。要真是她,你三婶那样精明,估摸着早就拿住过,只是一时都忍了,可总有忍无可忍,或是她实在不像话的时候。你也不要为这样的人和事不舒坦,不值当的,等我查明白了,自然去提点你三婶就是了。” 为不值得的人劳心费神,的确是太不值得。 温桃蹊一时心头的郁结稍稍散去,面色也就好看了许多。 正巧温致从外头回家来,一回了上房院便先要寻赵夫人,此时往花厅寻来,正好瞧见她们母女一处。 温桃蹊见了他立时眉开眼笑的,撒欢儿似的小跑着往他身边凑过去,两只小手一抬,便牢牢的攀上了他的左臂:“爹在庄子上住了好些天,终于办完了事情回来啦?” 她语气轻快,温致原本有一身的疲惫,此时见了爱女这番较俏可爱的模样,那疲惫也褪去了大半。 他反手牵着她:“你怎么这样难得,一大早过来陪你娘吃饭?” “爹说我的像是成日惫懒一样。”她嘟囔了两声,把手往外抽了抽。 赵夫人笑吟吟的起了身来迎两步:“她一早来我这儿回话,我才拉了她陪我吃饭,老爷才从外头回来,见着陆掌柜了吗?” 温致动作一顿:“陆景明?” 赵夫人点头说是:“也是一早来找长青的,我也没见长青过来回话,大约客人还没有走吧。” 她话音落下,就看着温致的脸色不对对了,一时心也悬起来:“老爷,是出了什么事吗?” 温致想了很久,看了看温桃蹊,到底什么都没说。 赵夫人跟他夫妻多年,感情又一向极好,当然知道他分明就是心里有事儿,只不过碍着女儿在,不好开口罢了。 是以她转而去哄温桃蹊:“我看你也总分心走神,回去歇会儿吧,你爹才从外头回来也累了,等晚些时候,你再过来,听话。” 温桃蹊倒是果然听了话,同她爹娘见了礼就从花厅退了出去。 只是出了门来,她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了。 爹刚才明明神色有异,且尤其是听见了陆景明就在府中时。 他虽然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在外面也一定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情。 她努力回想着,这一年的三月里,家里究竟出了什么样的事情,能叫爹觉得为难,且同陆景明,大约还有些瓜葛的…… 温桃蹊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想,临到了小雅院的月洞门下时,她猛的站定住,突然就想起来了一件事——前世这一年的三月里,大约也就是这几日时,阿娘收到了一封信,是她姨妈从家中来的,说是她那个表哥,到扬州去办事儿的时候,一日吃多了酒,与人起了争执,竟然失手将人打死了,对家不依不饶,硬是要闹到官府去,家中实在是没有能拿主意支应事情的人,所以托书来告,想叫她爹娘想想办法,好歹把人救下来。 而她没记错的话,在这件事上,爹头一次跟娘红了脸儿,家里头也是不得安宁好长一段时间,后来爹还是拗不过娘,上上下下的使银子托关系,又为着扬州陆家的关系,找上了陆景明。 后来她那个不成器的表哥是救回来了,案子也算是不了了之,可是前世温家出事,这件事被重新翻腾了出来…… 不成,老天叫她重活了一世,她想要守着家宅安宁,一家子合乐,这件事,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了才行! 第十四章:不待见 第14章不待见 三月初九这一日,温家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为的,是五日后三房老太太钱氏的五十整寿。 温家几位老爷都是顶孝顺的孩子,何况温致早年间还在钱老夫人膝下养过一年多,钱老夫人又从来都是个好说话的人,对待孩子们有一万个耐心,就没有不耐烦的时候。 那时候温致不过五六岁而已,周老夫人难产生下个死胎来,大出血伤了身,大夫专程交代了要静养,既不能操劳,也不能受了惊扰,是以便将温致暂且送到了钱老夫人那里去养着。 如今钱老夫人五十大寿要到了,三房大老爷温铎一早就筹备起来,又有温致吩咐着人更添了好些奇珍异宝,全都送到了三房院里去,又一面忙着帮下请帖,就连赵夫人一时都忙碌起来,整日往三房院里跑,就怕钱老夫人又哪一处不顺心,也好及时改了,总要叫她这一场生辰办的体体面面又高兴才好。 林蘅一早就被接到了温府来玩,这会子姊妹几个陪着她在院子里四处逛,她眼瞧着各处都是欢天喜地的模样,心下便也生出好些欢喜来:“我上回就说,你们家该是何等的惹恼,我算是有福气的,才到歙州不久,就赶上了三房老太太过寿这样的喜日子,一则沾沾她老人家的喜气,二则这样热闹的场合,烟火气儿十足的,叫人看着心里就高兴。” 她的眼角眉梢,总是有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只是平日里众人与她相处,为着交情不深,对她家中事情自然无从得知,她素日里嘴角上扬着,眉眼弯弯的,便叫人将那淡淡的愁绪给忽略了而已。 温桃蹊每每看在眼中,又没法子挑明了说,在明里安慰她,又一面心疼不已。 温子娴和温时瑶姊妹两个是听不出她言外之意的,只是相视一笑:“那你常住着,往后的热闹日子多了去,再过两三个月,还能赶上我大哥哥成亲,更热闹了。” 林蘅垂下眼皮来,须臾又恢复如常:“那是自然了,从家中来时,我阿娘便特意叮嘱了,等到表姐成亲之时,她也是要到歙州来送表姐出嫁的。” “这就扯远了不是?”温桃蹊挽着林蘅的胳膊,不愿叫她们再提这些事,唯恐惹了林蘅心里难过,还要强颜欢笑的。 林蘅也不知是能察觉她的有心打岔,还是自己本来也就不愿多提这些事儿,也就顺着温桃蹊的打岔,不再提家中之事。 她们又走出去有那么三五步,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来,欸的一声儿,拿胳膊戳了戳温桃蹊:“我到歙州这些日子,跟着姨妈到外头走动也好,在姨妈家里听兄弟姊妹们说起来也罢,总是听见一个陆掌柜,说他出身扬州陆家,年纪轻轻却十分得力能干,真是这样子吗?你见过他吗?” 原来陆景明还真是名声在外啊…… 温桃蹊从前对他没怎么上心过,即便是这一世,爹娘对陆景明表现出的喜欢,大哥对陆景明的亲近,甚至是几次同她提起,都是赞不绝口,她虽然回忆起前世林月泉也对陆景明很是高看一眼,但总归心里是觉得,夸大其词也不是不可能,哪里就有这样好的一个人,能叫整个歙州城中都对他赞不绝口,提起他便像是天人下凡一样。 她见过了陆景明,对那张脸,那个人,的确是记忆犹新,一眼难忘,但对于陆景明的才干本事,她是没见过的,反倒觉得他脾气有些古怪,性子难测的很,都说人心是这世上最难琢磨的东西,她也算是经历了一场,明白了,但也不知怎么的,前几日见陆景明的那一回,他的言谈举止,叫她心下觉得,他怕比寻常人更加的难琢磨透。 却不想今日林蘅又突然提起了这个人,且像是听尽了陆景明的好话。 温桃蹊有些哭笑不得:“我见过。” 也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复杂,林蘅侧过身子面对着她,仔仔细细的又瞧了一遍:“提起这个陆掌柜,你好像,不大待见的样子?” 温桃蹊连连摇头:“那倒谈不上,我大哥同他私交不错,我却没有,也只是前几日,他到府上来找我大哥,大哥带我见了他一回,去年我们府上设大宴,他来赴宴时候也远远地瞧见过一回,余下的便在没有接触了,怎么谈得上不待见呢。” “你神色古怪,不是不待见,也总是有成见吧?”温时瑶往前凑了凑,猫着腰,抻着脖子打量她,“外头的人都夸他,把他夸的天上地下仅有似的,你像是不以为然?” 温桃蹊横了一眼,丢个白眼给她:“就你会胡说,要是给人听见了,岂不是要说我背地里说人家的不是吗?人人都夸他,偏我不以为然,我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能耐,这样子眼里没人儿似的看不起人呐?你真是我亲姐姐吗?怎么听起来倒像是要害我。” 温子娴也是拉了她一把,把人往后拽了拽:“你是胡说了。” 温时瑶一向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为这个,她父兄实在是没少说教她,素日里她阿娘也好,温子娴这个做姐姐的也好,也都教导过,可是总也改不了,说到底是富贵堆儿里长大的人,金银玉石裹着她,她从没吃过亏,更没受过苦,即便是心直口快些,一时纵使得罪了人,人家看着温家的脸面,也不好或是不敢拿她怎么样,反倒还要夸她是个爽快的姑娘,难得的很。 这会子她仔细想了想,大约是晓得其中道理,只是却仍旧耸耸肩头:“咱们姊妹们一处说话呢,还能给谁听了去,我也没说错呀?我瞧着桃蹊的样子,就是不大认可外头人说的那些话呢,”她像是寻着了极好的帮手,又去拉林蘅,“你来说嘛,省的她们总是觉得我胡说八道,口无遮拦的。” 林蘅是个懂分寸的人,有些话从不会说出口,是以只是噙着笑,不说话,却也没有摇头否认。 温桃蹊面色一沉:“那么明显啊?” 第十五章:动怒 第15章动怒 有好些事情,一向都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 她们姊妹们一处说笑玩闹,其实谁也不会往心里去的,就连温桃蹊自己,为着她并不觉得她有多不待见陆景明,便也不多大放在心上,即便温时瑶和林蘅都在告诉她,她的表现,就是对陆景明极不待见的模样,她也不会过分放在心上的。 可是温子娴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下却想了好些别的事情—— 陆景明的名字,她听过很多次了。 爹娘对于桃蹊的婚事,是动了主意和心思的,是以这个陆景明和大哥哥交情深,一向大伯和大伯母提起来,也对他满是得意,爹娘提起这个人时,总是有诸多的防范之心,就怕这个人太过优秀,入了大伯的眼,将来要动了嫁女的心思,如此一来,爹娘的许多盘算便都会落空。 她虽然是从来不掺和这些事儿,也并不多赞同爹娘动这样的心思,总觉得一家子骨肉,本就该亲亲热热的,该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怎么会背地里有算计呢?纵使这算计也并不多害人,但总归是算计了,那不是将骨肉亲情都抛之脑后不顾了吗? 可是那毕竟是她爹娘,她是家中的长女,一则她该为爹娘分担,二则她自幼学的,也不是忤逆爹娘。 是以眼下温子娴敛去笑意,肃了肃面皮,上前三两步,一把拉过温桃蹊,端的一本正经:“你见过他几次而已,怎么却这样子……” 她话都没问完,知云远远的快步而来,人未至,声先到了,那脆生生的一声姑娘,打断了温子娴所有的后话。 温桃蹊的手还被温子娴拉着,她低头看看两个人交握的手,又抬眼看看温子娴那张认真的脸,心头涌出些酸涩。 知云走近的时候,温桃蹊挣出了自己的手来,温子娴还想再去拉她,却被她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温桃蹊笑着提步往知云方向迎过去几步:“知云姐姐怎么了?” 知云却满脸的严肃,眼里也写满了担忧和紧张,压低了声儿:“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奴婢们劝不住,老爷和大爷都不在家,姑娘快跟奴婢去瞧瞧,好歹劝一劝吧。” 温桃蹊脸色一变:“是谁招惹了阿娘?怎么就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知云却挂了为难在脸上,也不敢多打量去看温桃蹊身后的诸人,只是偷偷瞥过去一眼,温桃蹊看在眼里,心下突然就明白了,八成还是为了她那个表哥的事情。 她拢了眉心,回身同温子娴几个辞了一番,忙就跟着知云往上房院去了。 她人到赵夫人屋外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一声脆响,那分明是瓷器重重砸向地面,被摔碎了发出的声响。 温桃蹊倒吸口气,侧目去看知云,丫头只是抿紧了唇角,冲着她摇了摇头。 丫头又打了帘子,她忙钻进了屋中去,三两步的进了西次间,一眼瞧见地面上摔碎的那只霁红釉忍冬纹的小茶盏,心下咯噔一声。 那茶盏原是一套的,一共烧了六只,是表哥去年送来的,给阿娘生辰做贺礼,阿娘留下了一只忍冬纹的,一只佛手花的,余下的便分送了人,素日里又很喜欢这只忍冬纹的,那时得了这套茶盏,更是满心欢喜,觉得她那个表哥总算是长大了些,也晓得做这些人情往来,懂得投其所好,着实的为她姨妈欣慰过一场。 今日…… 温桃蹊快步凑过去,蹙拢着眉心冲丫头摆摆手,示意丫头把一地的碎片收了去,又叫她们都退了出去。 赵夫人没个好脸色:“知云去寻的你?” 温桃蹊不晓得她为何动了怒,可八成外头又送了什么消息来,她不敢直接问,只能先劝几句:“她见阿娘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可不是要找了我来劝劝阿娘吗?” 她一面说着,去拉了赵夫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拍在赵夫人的后背上,一下下的替她顺着气:“阿娘这是怎么了?气大伤身,也不怕气坏了自己,我们是要心疼的。” “你小……”赵夫人话都到了嘴边了,又收回去了,重重的哼了一声:“还不是为着昶哥儿!” 温桃蹊是知道的,便也就不接话,等着她阿娘的后话而已。 赵夫人还是怒气冲天的:“原本你爹都松口了,说等过几日老太太生辰过了,再去料理这件事情,也告诉过你大哥,只怕到时候还是要麻烦人家陆掌柜,毕竟事儿出在扬州,有陆家人帮忙,要好办的多,可谁知道今儿一早,你爹接了封信,这不是才叫人送回家来给我看,又带了话,说昶哥儿的事儿,咱们根本就不该管!” 温桃蹊呼吸一滞。 爹的想法,其实正合了她的心意,她本来就不想让家里插手表哥的这件事情,只是事情出了之后,阿娘一直还没劝服了爹,她也就没有轻易开口,之后就又到了三房老太太的生辰之事,一家人忙活起来,不要说是爹了,就连阿娘一时也顾不上外头的这些事了,她便想着,等到三房老太太生辰过了,再想想能有什么法子,实在不行,去寻了大哥商量商量,总会有办法的。 却没有想到,爹原来在这件事上,是极不满意,更不愿意帮忙的。 她抿了抿唇:“其实这件事情,我本来就想着,咱们是不该插手的,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咱们救了表哥,谁能救活人家孩子的命呢?杀人偿命,是从来不变的道理,只是阿娘心疼姨妈,我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倒显得我凉薄,不把姨妈和表哥当自家亲戚一样。” 说完了,她小心翼翼的去偷看赵夫人脸色,忙又添了几句:“不过阿娘,爹先前既然松了口,今儿这又是为什么?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提起信来,赵夫人便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昶哥儿本事越发见长了,杀了人,还能心安理得的!事情出了之后,你姨妈已经上上下下不知使了多少银子,再加上你姨父人虽然不在了,可他毕竟在朝为官那么多年,总有些同僚情谊,是以扬州知府多多少少暂时留了情面,都不曾把你表哥收押,只是叮嘱了,叫他安生待在客栈中,轻易不要在露面,也免得人家知道了,越发闹起来。可他倒好,仍旧要去那样的腌臜地方寻欢作乐,一点儿不把知府大人和你姨妈的叮嘱放在心上,如今又叫人家拿住了,绑着上了知府衙门,连扬州知府都怕受他牵连,索性把他关进牢里去了!你姨妈得了消息,在家中哭死过去好几回,你旭哥儿才赶忙又来了信告诉你爹,把你爹也给气坏了。” 第十六章:罪业 第16章罪业 温桃蹊的姨父杜知含,当年也是连中三元的出色人物,只是朝中无人,又出身寒门,本来连中三元之后,也是入了翰林院的,只是可惜,在翰林院中苦熬了三年,他当年的坐师又坏了事,被罢官去朝,连带着他们那一科的,都倒了霉,他便是尤其倒霉的那一个,就这么着,被外放到了益阳,从此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了。 不过好在杜知含自己不是个心眼儿十分小的人,即便是到了益阳做了个六品小官儿,也是兢兢业业的,就这么着,在益阳熬了十二年,得了天子赏识,也得了益阳知府的四品官儿。 只能说,有些人,这一辈子,活的就是个有运无命,似杜知含,便是其中一个。 当初他升任知府不到三个月,便染上了恶疾,不知请过多少名医大夫去看,都不中用,温桃蹊的爹娘知道此事时,也不知送了多少名贵的药材去,然而一碗一碗的药灌下去,都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起色。 杜知含就这么拖了一个多月,还是死在了益阳任上。 人走茶凉,杜知含在任时,无论他如何的政绩斐然,可他人走了,留下小赵氏母子几个,也不过是一日挨过一日,就那样混过着罢了。 至于温桃蹊的这个大表哥杜昶,实在是个不争气的主儿…… 他原是家中长子,有杜知含这个连中三元的爹,又有小赵氏这样一个出身高门的娘,怎么想,他都该被教养成一表人才的出众郎君才对。 可事实却不然——杜昶打小就是个极好色的人,又贪财,十三岁的年纪就敢替他爹接了外头送来的贿赂之物,那年他爹要亲手绑了他送进大牢,还是小赵氏哭着求着,才护住了他。 一家子都以为,经历了那样一遭,杜昶该有所收敛,可大约人说慈母多败儿是一点儿也不错,为着他娘处处回护他,他反倒越发的不成样子,到后来,他亲弟弟杜旭才干出众,说话办事儿都很像样子,杜知含大概是对这个长子彻底失望了,也再不寄希望于将来他能支应门庭,便也就撂开手,再不愿多管他半分,任凭他去了而已。 是以才会闹成今天这个样子。 温桃蹊单是听她阿娘说,心里头都觉得憋气,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胡作非为之人呢? 前世她知道杜昶出事儿,也知道家里花了好大的力气把人给捞回来,但却并不知这其中具体如何,如今一时知道了,真是…… 她唉声叹气的:“阿娘,我说句不该说的,表哥成了今天这样子,不也是姨妈一向骄纵出来的吗?姨父还在的时候,不是没管过,可姨妈不都拦着,不许姨父管他吗?所以到后来,姨父才撂开了手,连爹都说,姨父是失望了,寒心了,只当没有这个儿子罢了。如今他杀了人,哪怕是醉酒失手,可那都是一条人命,咱们怎么救呢?” 她一面说着,又往赵夫人身侧靠一靠:“先前我就想劝,可又怕说了,您觉着我不顾着姨妈,您如今瞧着又怎么样呢?表哥他杀了人,一家子跟着着急上火的,他自己反倒没事儿人似的,仍旧出去花天酒地。姨父不在了,姨妈支撑着杜家,他一点儿不想着替姨妈分担,反而要给姨妈惹麻烦,家里使了不知多少银子,才勉强保着,不叫他受牢狱之灾,他根本就不惜福,胡作非为的,非要把自己给送进扬州监牢之中,才算满意。” 赵夫人缓缓地扭过头来,定睛看她。 温桃蹊心中生出些退缩来,就怕她阿娘觉得她很是不像话,觉得她眼里没有骨肉亲情。 她不是那样的人,也打心眼儿里心疼姨妈,可是杜昶这样的行事作派,又真是叫她看不上,且她一点也不想叫家里去担这样的风险,一旦给人知道了—— “阿娘,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但一直也没敢问,今儿您接了这样一封信,我壮着胆子,还是想问一问您,成吗?” 她说的小心翼翼的,赵夫人是极爱这个女儿的,怕是自己今日这样子动怒,吓着了她,便上了手,在温桃蹊头顶上轻揉了一把:“你问吧,咱们娘儿俩说话,哪里有这样小心翼翼,你年纪小,有好些事情不懂,就是一时问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娘还跟你计较生气吗?” 温桃蹊稍稍放下心,只是仍旧很谨慎,怕招惹了她阿娘愈发不痛快:“旁的都不提,咱们今次要真是把表哥给救了,又或者是,上上下下的使银子托关系,到最后没救出来,将来要是给外头的人知道了,咱们家,这不就是行贿赂之事,草菅人命吗?” 她略垂一垂眼皮:“那不就全成了咱们家的罪业吗?” 赵夫人浑身一僵。 这样的道理,她哪里会不知道呢? 可是她亲妹妹如今受苦受难的,为了这个长子,操了半辈子的心,三年前丧夫,难道三年后眼睁睁看着她丧子吗?她膝下是还有儿有女,可长子对为娘的来说,总是不同的。 赵夫人深吸口气,又长舒出来:“你说的,我明白,你爹也明白,所以打一开始,你爹根本不想管这件事情,那会儿甚至跟我讲,便是昶哥儿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他自己做的恶,总要他自己承担了,来日把你姨妈一家子接到歙州来,就住在咱们家里,叫你姨妈另置办个宅子,放了旭哥儿在外头,两家人也算彼此好照应。你姨父生前都只当没这个儿子了,如今叫你姨妈也只当从来没生过他……” 她说着又止不住的摇头:“桃蹊,等你将来长大嫁人了,有了儿女,就会明白,儿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磕一下碰一下,你都要跟着心疼的,昶哥儿是你姨妈第一个孩子,她当年也是倾尽心力在看顾这个孩子的,如今这个年纪,叫他死了,你姨妈的心,也是要跟着死了的。” 所以阿娘跟爹闹了很久,逼得爹不得不答应了救杜昶吗? 温桃蹊咬唇:“我是还不懂这些,这样听来,反倒觉得爹说的有理,但阿娘这样说了,我能试着去理解。可是阿娘,我的问题,您还是没有回答我呀?咱们家,又要怎么样呢?” 第十七章:我不去 第17章我不去 温家究竟要如何,赵夫人到底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温桃蹊心情复杂的很,又不敢一味的追着她阿娘问,叫她阿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是以也只是问了那么一两回,便不再问了,劝了好些话,见她阿娘气儿顺了,才从上房院中辞出来不提。 在她看来,阿娘并不是不以温家为重,而是如今这个时候,阿娘根本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温家会一败涂地,是以做这些事儿,阿娘倒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似的。 温桃蹊面上是愁云惨淡,出了门,远远地瞧见了白翘。 丫头站在月洞门外来回踱步,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搓个不停,一扭头,正好瞧见了她出来,便三两步迎上前去:“姑娘可出来了,大爷正等着姑娘呢。” 温桃蹊咦了声:“大哥找我?怎么不进屋告诉我?” 白翘撇了撇嘴:“大爷说要带姑娘出门,听说姑娘来了太太这儿,只说叫奴婢来等着,不叫进门。” 这样神神叨叨的…… 便是要带她出门,也没有不敢叫阿娘知道的,从前他又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儿。 温桃蹊眼皮一垂,也没再多问,只是迈开步子,朝着小雅院方向去。 等她进了小雅院的时候,瞧见温长青背着手站在廊下,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她的鹦鹉。 “大哥。” 她过了月洞门便开了口:“你要带我去干嘛?” 温长青刚要伸出去的手,立时就收了回去,顺势从廊下绕出来,下了垂带踏跺:“带你出去吃饭。” 温桃蹊脚步一顿:“跟谁?” 温长青无声的笑着:“怎么这么聪明?就不能是我单请你出去吃顿饭?” 她不言声,冷眼看着他。 可是偏偏他也不说话了。 兄妹两个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还是温桃蹊先妥协下来,唉声叹了一回:“你要带我出去吃饭,还怕阿娘知道啊?分明就是还有旁的人,你怕阿娘知道了骂你,可是大哥,你也没想着瞒我,眼下这又是做什么?” 温长青上了手去拉她,带着她往外走:“是子楚。” 陆景明? 怎么又是陆景明。 温桃蹊神色复杂。 先前林蘅她们都觉得,她是不待见陆景明的,虽说她自己没有觉得,可毕竟落在别人眼中,就是这般模样,是以一时之间,连她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 她前世几乎就没跟陆景明有过交集,便是如今重生,也不过是前几日见了一面,话都没说上几句。 她对陆景明的印象……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奇差无比,何来的不待见之说呢? 如果一定要说,大抵就是,她总觉得那个人能够洞察人心,太过伶俐,伶俐过了头,就总有些咄咄逼人了,这样的人,她总归想着,能避则避,少打交道为好。 不过爹娘有别的心思,她现在不好跟爹娘挑明了这个话,只当不知道,可大哥呢……? 温桃蹊怔怔的,抬眼过去:“好端端的,怎么要拉上我去陪他吃饭?” 却不想温长青倏尔端的一本正经的模样,四下里瞧了瞧,又压低了声儿:“杜昶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吗?” 为了杜昶之事? 温桃蹊猛地抬头:“爹已经叫你找过陆景明了?叫你烦请他书信回扬州陆家了?” 他点头,却又跟着就摇头:“之前娘跟爹怄了一场气,爹也没法子,后来想着,到底还是一家子骨肉,能帮多少,算多少,就嘱咐了我,去问一问子楚。爹记得,扬州的那位知府,跟姨父应当是旧时相识,只是爹从前也不大留心这些事儿,一时怕拿不准,叫我先打听清楚了,倘或真是旧时相识,那事情也许好办些。这不是今儿子楚又差了人来告诉,说扬州那边有了回信,叫我出去吃饭再详谈。” 详谈便详谈吧,这事儿横竖是爹之前交代的,眼下爹还肯不肯再管,那得另说。 可是他们郎君们在一处谈事情,拉上她干什么? 温桃蹊收住了脚步再不肯往前走:“这都是外头的事情,我一个姑娘家,拉上我去做什么?” 她拉下脸子来:“我不去。” 她一面说着,作势就要回头,温长青欸的一声,连忙拉住了她:“子楚特意说了,是请咱们两个吃饭。” 温桃蹊嘶的倒吸口气,反手指了指自己鼻尖儿:“我?” 他点头,她脸色却更难看,一跺脚:“你是我亲大哥,怎么这样子!你同陆景明交情再好,也不能这样子带着我胡闹吧?他说要请我一起吃饭,你就敢瞒着爹娘带我一起去?你想干什么!” 温长青心说,这事儿还真不是说瞒着爹娘,爹娘要是知道了,怕还要夸他呢。 他时常跟着爹出门办事,爹对陆景明的中意,他全都是看在眼里的,就连娘几次提起陆景明,也都全是满意,这样的满意,意味着什么,他这个年纪,都要成家的人了,哪里不明白呢? 他倒是没有明着问过爹娘,可当初他议了亲之后,旁敲侧击的试探过,而事实的确如他所想一般,爹娘的心思,就是想以陆景明为婿,不过是如今桃蹊年纪还小,不是提婚事的时候,再说姑娘家总归矜贵,还是得慢慢来而已。 温长青原本想着,陆景明那样出色的人,身边儿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呢,真叫他等上个三五年,等到桃蹊长到能够出嫁的年纪,他也未必肯。 不过自从那日他见过了桃蹊之后,温长青便隐隐感觉到,陆景明对他这个妹妹,是极感兴趣的。 今儿个他差人来告诉,又专程说了,要带上桃蹊,他当然乐见其成,没有不肯的。 可这会子她怎么像是闹别扭? 温长青拉着她不松手:“你不愿意见他啊?吃顿饭而已,哪里有你说的那些,怎么就是胡闹了?上回不也是娘同意你到前厅见子楚的?” 温桃蹊小脸儿垮下来:“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事情,人家说要请我,你就拉上我一起,倒像是咱们家上赶着要同他接近,再说了,他上回跟我说起话来,总有些奇怪,弄得我浑身不自在,我不想去。” 第十八章:青雀楼 第18章青雀楼 今日晨起之时天儿是不错的,虽没有万里无云的大晴之势,可也总能瞧得见微弱的阳光,正试图冲破层层白云叠嶂,照耀人间大地的。 可到了这会儿,也不知是怎么的,那一轮金盘彻底躲起来不肯露头,一点儿的金芒也瞧不见了。 温桃蹊抬头看,头顶正是乌云一片,黑压压的,叫人心头发闷。 三月的天本该晴光潋滟,春意融融,可这样子阴下来,到底还是有些冷的。 她拢了拢衣襟:“眼看着要变天了,我不想去,而且……” 阿娘生了那样一场气,知云来寻时,说爹和大哥都不在家来着…… “大哥你才从外面回来,陆景明是几时托人给你带的话?” 温长青眉心一挑:“你怎么知道我才从外面回来的?” 温桃蹊脸色不好看:“先前阿娘生了好大一场气,知云说爹和你都不在家,才找了我去劝阿娘的。大哥,你从外面回来,也不去阿娘那儿请安,就跑到小雅院来找我,要带我出去见陆景明——”她拖长了尾音,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温长青,“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个谦谦君子,最是重礼数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外面办事儿回来,不到上房院去见过阿娘请安,反倒一头扎进小雅院来呢? 陆景明,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子……撮合? 是了,就是撮合这两个字,才最叫温桃蹊心中不爽,也间杂着些许的惶恐与不安。 重生的这一世,陆景明这个人,就像是突然闯进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的,而她努力的想要维持的平静,在短短几日之内,一直在被陆景明打破。 这一年她还未曾遇到林月泉,前世惨死之时,林月泉所说的‘山泉香’,还有苏林山,她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去弄明白,陆景明,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而他一出现,就得了她父兄与阿娘的满心欢喜与中意,好似非他不可的架势。 经历过前世一场,温桃蹊心中对情爱之事,已然淡淡,甚至在内心深处,是有着抗拒的。 人家讲,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天底下,也只有爹娘和亲兄,才一辈子不会欺骗、背叛和利用,真心以待的,只有骨肉至亲。 温桃蹊之所以总想着避开陆景明,实在也是因为,她隐隐的能够感觉得到,陆景明对她似乎很感兴趣——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前世她曾那样炙热的对待林月泉,总归不是人事不知的小丫头,她不觉得似陆景明这样的人,会对如今只有十三四岁的她一见钟情,可即便只是些许兴趣,也令她心生惧怕。 念及此,她越发的要挣开温长青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阿娘就是为表哥的事情生的气,你自己去吃饭吧,我怕阿娘一时想不开,再动怒,要留在家里陪着。” 温长青一拢眉:“为表哥的事?” 她点头,便将赵夫人先前与她所说,悉数与温长青复述了一回,临了了又叹气:“要我说,表哥未免太不争气,闹出这样的事情,还不晓得收敛,如今弄成这样子,连爹娘也跟着着急生气,还不知姨妈远在益阳怎么样呢。” 温长青脸色微变,长臂一动,似乎想去拉她,可手递出去,僵在半空中,到底没有抓上她的胳膊,只是愣愣的看了会儿,肃容叫她:“吃了饭就回来,人家下了帖子请,专程说了是请我们兄妹两个,你无故推辞,未免太失礼。” 温桃蹊有些生气,可是拗不过他,他说的也在理,人家是诚心相邀的,她无缘无故的就推脱不去,一来失礼,叫人觉得她拿乔托大,目中无人,二来也伤了彼此相处的和气。 但不管怎么说,她已然将不情愿表达的如此明显,大哥还是一定要拉她一同前往,这令她心中很是不快,只是面上不再显露罢了。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温府大门,门外早备好了两顶青灰色软轿,等二人上了轿,轿夫便一路往青雀楼方向而去了。 歙州城物阜民丰,百姓们安居乐业,城中酒楼茶肆数不胜数,可要说其中拔尖儿的,这青雀楼,便算是一个。 自温府出来,向东串过三条街,再向北行越有一刻钟,软轿稳稳当当的停下来,兄妹两个下了轿来,温长青有意等她,便在门前站定住,一时未动。 温桃蹊一抬眼,瞧见了二楼处高高挂着的“青雀楼”三字,另有大红灯笼六只,她便啧声咂舌:“陆景明出手可真是阔气,随随便便请客吃顿饭,都要挑了青雀楼这样的地方来。” 温长青这时才感觉到,她好似真的不喜陆景明,更不愿与他多做往来打交道,是以字字句句都带着刺耳,刻意挑剔。 他低头看她,不动声色:“子楚一向都是个大方的人,他扬州陆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他是长房嫡子,自然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这有什么稀奇?难不成你若要请了林姑娘出来吃饭,会选了街边小铺子,随便点上两碗汤,就算了?” 他处处都为陆景明说话——温桃蹊冷哼一声,别开脸,索性不再看他。 温长青无奈,迈开了步子进门去,楼中却早有小二等着似的,一见了他进门,勉强算得上清秀的一张脸上,堆满了假笑,便迎了上来,又作势请他二人上二楼雅间。 温桃蹊跟在他身后也不言声,只是等到上楼时,温长青往侧旁让一让,叫她先行,她也不说什么,略提了裙摆处便往楼上走。 原本这楼梯修的挺宽敞,可架不住有些人多吃两杯酒,走路晃荡,一个不留神,便撞了人。 温桃蹊就是在将要迈上最后一阶楼梯之时,被个满身横肉的男人撞了肩,彼时她已是闪躲不及,生生叫撞了这一下,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一时站不稳,下意识要去抓楼梯扶手之时,人却已经不受控的往后栽去。 温长青跟在她身后的,也吓了一跳,忙伸了两只手去接她,这样高的楼梯,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却不料他还没碰到人,温桃蹊整个人已经被拉了回去。 他抬头,顺着抓紧了温桃蹊右臂的那只手往上看,便正好瞧见了还是眉眼弯弯的那个陆景明,只是他此时仿佛……脸色有些发黑了。 第十九章:傻子 第19章傻子 陆景明脸上的淡淡笑意,仿佛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任何人而有任何的改变,无论何时何地,总能见他眯着眼儿,又眉眼弯弯的模样,哪怕他此时分明有些生气了。 温桃蹊是惊魂未定的,可等抬了头看见是他拉了自己一把时,又莫名的心悸。 陆景明的一只手在她右臂上,而另一只手…… 大约拉扯之时,怕力道过大,一时不稳,反倒叫她朝前栽下去,是以陆景明的另一只手,在抓住她的同时,便往她腰肢间递了过来,这会儿就稳稳当当的落在她的腰上。 她人都已经站稳了,他好像还没有要把手给收回去的意思。 温桃蹊知道他无轻薄之意,但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子亲密无间的举动,总叫她心头不快。 只是陆景明毕竟刚刚救了她,她不好甩脸子,便只是虚挣了一把,又拍着胸口顺着气:“多谢你,不然这样的楼梯摔下去,怕是要三五个月下不了床了。” 陆景明面色阴沉的嗯了一嗓子,很适时的把手收了回来,低眼看去,她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些,却正好全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越发眯起眼来,多打量了她一番,到底没多说别的:“走路好歹仔细着些,你也知道摔下去不是闹着玩儿的。” 温桃蹊刚想说,分明是那吃了酒的醉汉不长眼,撞了我,数落我做什么。 陆景明那头已经三两步往下走了走,又招手叫楼中的小二,目光朝着丝毫未做停留的醉汉下楼的方向而去,声音之中透着一股子清冷:“你们开门做生意的,要好好招呼客人啊。” 他常来青雀楼中,那小二对他很是熟悉,平日里见他都是和和气气的,今儿个这模样…… 小二在楼中跑堂跑腿儿,见惯了各色人等,自然也见多了各样的脸色,一看陆景明这样,便晓得这位主儿心里头不高兴了,面儿上不愿意过分发作而已,便忙连声应下来,又陪着笑与温桃蹊道歉。 温桃蹊反倒叫他弄得尴尬起来,还是温长青迈上去两步,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而去叫陆景明:“索性无事,也亏得你出来迎这两步,倒救了她,咱们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屋里说话吧。” 陆景明去看温桃蹊,发现她眼神闪躲,根本就没有要看自己一眼的打算。 他微微怔住。 他倒成了洪水猛兽了? 温家的这个小丫头有意思的很,打从上一次说了那么几句话,他便如此觉得了。 他看人一向很准,这丫头时有目光闪躲,言谈之中又刻意生分,分明是有意为之,铁了心不打算跟他有什么交集似的,可他却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这丫头。 照理说来…… 陆景明反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摩挲了好一阵子,他的这张脸,如今就这样没有吸引力了? 他心中有千万个想法,都只是匆匆闪过,说话间的工夫,几个人已经上了楼,往长廊尽头的拐角处那间雅间而去,而后打发了小二上茶上菜,便不许人在内打扰了,连同白翘他们这些跟着服侍的丫头奴才,也一并都打发到了屋外去。 不多时小二端了茶水进来,陆景明丢了个眼神,他会了意,也不倒茶,把东西一放,猫着腰就又退了出去。 陆景明把袖口稍稍一挽,自顾自的拿了小茶盏来倒水,第一杯却先递到了温桃蹊的面前去:“喝杯茶,压一压惊。” 温桃蹊这会儿倒不扭捏,顺势接过来,只是仍旧不看他。 陆景明便越发笃定,她就是有意躲避,怕今儿个到青雀楼来吃这顿饭,她也是满心不情愿吧? 他嘴角上扬,又不动声色,给自己和温长青各倒了一杯茶,别的一概不提。 温长青看看他,再看看温桃蹊,轻咳了一声:“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上回麻烦你打听的事儿,是怎么说?” 陆景明敛了敛笑意:“伯父没有记错,扬州知府秦行跟你姨父的确是旧时相识,却交情匪浅——他们两个本就是同年同科,又同时进了翰林院,当年王阁老坏了事儿,被罢官去朝,秦行和你姨父,一个被贬至扬州,一个被贬至益阳,不过秦行比你姨父要好些,他祖父是在四品左佥都御史的职上致仕的,因此也还有些人脉,他到了扬州后,也不过七八年光景,便升任了扬州知府,其后数年间,与你姨父也颇有往来,官场之上,也很有些帮衬。” 同年同科,又同时入翰林院,同时被贬谪出京,这样的情分,的确不浅…… 温长青深吸口气:“怪不得他肯帮忙了。” 陆景明不置可否的挑眉:“不过眼下可就不好说了。” 温长青倏尔侧目过去:“什么意思?” 温桃蹊心里却十分清楚。 再深的交情,到底是人走茶凉。 姨父过世已经三年多了,秦知府还肯帮忙周旋,已经是个极念旧情之人,固然也有姨妈上上下下使了银子的缘故,可这里头还是少不了情分二字。 但如今杜昶自己不争气,做出这种事情,弄不好,连秦知府都要惹上一身的麻烦,再要帮,这可就太不值当了。 果然她这头才要开口,陆景明已经摇着头叹着气说了起来,所言正是她在那封书信上所见的。 温长青乍然听来,自然吃了一惊,一时又想起她先前说的,阿娘在家中生了好大的一场气之事,登时拧了眉看过去:“所以娘是为了此事生气动怒,你一早知道了?” 她也不装糊涂,顺势点头:“我劝了阿娘好久,才叫阿娘稍稍消了气,只说等爹回府,再议此事,但我瞧着,表哥也实在是有些……太过头了,秦知府肯帮忙,不把他收押,他反而不知收敛,要连累秦知府,阿娘也直说呢,这事儿只怕越发难办了。” 温长青咬牙切齿的,手早死死地握成了拳。 他早知道杜昶是个顶没出息的东西,却不成想竟荒唐至此! 这事儿当然难办。 杀了人还敢出去花天酒地,连累秦知府是一回事,被他失手打死儿子的那家人,瞧着他如今毫无悔过之心,是断然不肯轻纵了他了,简直就是个傻子! 第二十章:拒人千里之外 第20章拒人千里之外 兄妹二人说话之时,陆景明是不曾插嘴多话的。 茶盏在他手上转了几转,茶水未见丁点儿洒出,他低眼看着那盏边,极认真的听着温桃蹊的言语。 对面坐着的这个姑娘,小小的年纪,头脑却是难得的清楚,见事也是极明白。 他自幼长在扬州,所见皆是江南水乡女子,虽独有一份儿婉约柔顺,却总是少了些英姿与主见。 后来年岁渐长,只身到了歙州来经营,所见歙州城中诸女,实则与江南女子也有相似之处,只是又多出些豪气。 这份儿豪气同生于北方的姑娘们自然比不得,但也已经足够,若是再多些,便叫人心生怯意了。 陆景明此时抬眼,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温桃蹊。 她两只小手捧着茶盏往唇边送,真正的唇红齿白,那茶中之水又有热气氤氲升起,她脸前便是一片烟雾缭绕的模样,热气升腾起来,更是将她一张小脸儿打的红扑扑的。 他看着,越发觉得顺眼起来。 “三姑娘这话不错,从扬州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也说了,自上次之事后,秦知府甚为恼怒,将杜昶收押在扬州监牢中不说,连探视都一概不许了。” 温桃蹊倏尔掀了眼皮望过去:“探视都不许?” 走到哪里也不该有这样的道理,即便是坐实了铁证如山的杀人犯,也没有不许亲眷探视看望的,未免太过不近人情,更不要说秦行与他姨父从前大有交情。 看样子,扬州这位秦大人,实在是叫杜昶气坏了,也得罪狠了。 陆景明点头说是:“若换做你,你还叫人到监牢去看他吗?原本做了天大的人情,放他回客栈中,整日好吃好喝的,只是稍不自由些,他倒好,一点儿悔过之心都没有,反而跑出去花天酒地,还叫人家抓了个正着,如此一来,再想将此事往下压,是绝不可能的了。” 温桃蹊隐隐记得,当年杜昶在扬州犯事儿,后来之所以能够平息,一则是家中没少使银子打点,二则陆家也的确没少出力,甚至于在这件事过后,他们家同陆家在生意上的往来也多了起来。 原本陆家多以丝绸茶叶为经营,他们温家多是香料瓷器,本是毫不相干的,可在杜昶之事过后的半年时间,陆家在香料生意上占了大便宜,也的确是没少赚银子,而他们家呢,从陆家以低价大量购进上等丝绸,开起了绸布庄,又自各地招来四五十名绣工精湛的绣娘,没过三五个月,连绣坊也开了起来,成了歙州城中的独一份儿。 而这其中最最紧要的,还是因为杜昶所杀,不过一介白衣。 那个与他发生了口角争执,被他失手杀死的男人,是扬州城中一屠户,家中也无甚关系,在他死后,也只有他年迈的老父,带着他的妻儿在知府衙门闹了很久,后来大约是为着赔给他们家的银子多,他有个兄弟,便也就上了心,陪着一块儿到衙门去闹,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赔了银子了事儿而已。 她面色微沉:“可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秦知府会想往下压呢?为了银子?为了交情?我虽是个女孩子,可从小也读过几本书,圣贤道理也是懂一些的,这位秦知府乃是天下学子中的佼佼者,早年间又入得翰林院中,怎么就草菅人命了呢?且方才你说……” 她目光落在陆景明的身上:“方才你说起,秦知府的祖父,曾任四品。他祖上既做过官,难道官场上的门道他却不清楚了?要我说,我姨父如今终究是人走茶凉,要换做我是这位秦大人,即便是送再多的银子来,我也未必肯接,更是不肯替杜家将此案往下压的。” 陆景明为着先前她被人撞了一回的事情,心下不悦了好半天,这会儿眼底才重染上了笑意,是极真切的:“三姑娘真是聪敏伶俐。” 那也就是说,她或许没有猜错。 对方是平头百姓,拿秦行这位知府大人毫无办法,而秦行呢? 在此案之中他便已经收了不少的好处,只怕在案子结束之后,不为人知的地方,又没少从他们温家得好处! 而眼下,秦行打的,也正是这个主意。 温长青似乎对陆景明的态度很不满意,沉下脸来:“你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温桃蹊侧目过去,心下了然。 这些阴暗的事情,本就不该她一个闺阁女孩儿过问知晓,她如今会生出这样的心思和想法,也是为着前世她还在林月泉身边帮衬的那些年,实在没少见林月泉与各地官员行贿赂之事。 而今她十三四岁的孩子,在父兄眼中,本是不谙世事的,她一时提起了,或许是突发奇想,胡乱揣测,可陆景明顺着她的话来夸她,便正是印证了她的猜测,大哥自然不快。 然则陆景明却没事儿人似的,把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放:“怎么?我瞧三姑娘出落的大方,言谈举止又格外得体,这不都是给你们温家长脸的事儿吗?今日我请你们兄妹吃饭,屋里又没有外人,三姑娘好歹叫我一声阿兄,便是与她多说两句外间事,也没什么吧?你恼什么呢?” 温桃蹊眼角抽了两下,这个人…… 依旁人口中所说,陆景明该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连林蘅她们都能从三言两语中察觉到她不是很愿意同这个人来往,更何况陆景明本人呢? 可他倒好,竟也不知是真的不知,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口一个阿兄的,他倒是说的坦然顺口。 “我大哥也只是觉得,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不该为外头这样的事情操心,他是我亲大哥,总是为我操心的多一些罢了。” 温桃蹊这话说的不大客气,但偏偏她那张脸生来就能骗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圆了,又甚是无辜。 陆景明看了好半天,噗嗤笑出声来:“看起来,三姑娘真的是很排斥我这个‘阿兄’啊。” 他一面说,一面拿腔作调的去捂自己的心口,一转脸,话却是对着温长青说的:“我在歙州城中也算是名声不错的一个人,怎么到了你妹妹这里,她却几次三番做出一派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来呢?” 第二十一章:真心 第21章真心 “叩叩叩——” 温长青待要说话时,雅间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他原以为是小二来上菜,也没多想,叫了声进来,只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他下意识的回身去看,便瞧见他跟着他伺候的怀书猫着腰进门来。 那头怀书进了门,三五步至于他身侧,又俯身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什么话,而后再不多说一个字。 温长青的脸色几不可见的变了一回,只略想了一想,站起身来,肃容沉声:“我出去一趟。”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抓上了温长青的袖口:“大哥!” 她原就说不来的,是他说横竖他也在,怕什么,这会儿他却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出去? 温长青见她脸色不好看,说话时语气也不好,便晓得她误会了,反手在她手背上安抚似的拍了两下:“我只是到外间一趟,很快就回来的。” 她将信将疑的睇过去一眼,很快放心下来,松开手,任由他去了。 陆景明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从温长青出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打定了主意不跟自己说半句话的。 说来也有意思,倘或放在别人身上,这样子有意疏远,他即便面上再如何不显,心中也必然不快,断然不会再与此人有过多的往来,但偏偏是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分明一而再再而三,可他心中就是一点儿也不生气。 陆景明拿指尖点了点桌子边缘处,发出几声闷响来:“三姑娘很怕我?” 温桃蹊一挑眉,横眼过去:“我为什么要怕你?” 陆景明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这怕是只有三姑娘自己知道了,或者说——” 他把尾音拉长了些,越发弄得温桃蹊心下不宁:“我换个问法,三姑娘似乎很是排斥我?” 温桃蹊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前世今生,她活了两世,都没见过。 这世上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为人处事之道,而与人相交,不过分,就是最紧要的。 凡事都该有个度,说起话来也总要有个底线,越了界,就是不规矩。 而所有的这一切,放在陆景明的身上,便又都不对了。 他随心所欲一样,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他分明知道了自己对他的排斥,换做寻常人,左不过少来往,也就是了,可他偏偏不这样,既要往来,还要问个清楚明白。 温桃蹊眯了眯眼。 陆景明说这话时听着是不咄咄逼人,丝毫没有质问的意思,但温桃蹊就是知道,他是一定要弄清楚的,便是她今日不说,明日不说,总寻了说辞搪塞过去,他也会一再的问,变着花样的问,直到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为止,既然如此—— 于是她横下心来,一挑下巴:“是。” 陆景明眼底的温柔暗了暗,连声儿也一起往下沉了三分:“理由呢?” 温桃蹊本来想告诉他,讨厌一个人,排斥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不过是一种微妙的感觉罢了,瞧见他就不待见,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但陆景明精明过人,必然不信她这样的说辞,且真这样子说,实在有些不像话了,大哥和陆景明还要走动,温家和陆家将来也要有生意要做,她把话说的这样难听,有些不成体统,也太失礼。 故而温桃蹊做了一副沉思状,陆景明也不打断她的思绪,只静静地等她的后话而已。 她想了约莫有半刻,这雅间之中也就静默了半刻,她才终于又开了口:“陆掌柜,如果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你的生活里,表现出来的,全是亲切热络,又要与你兄妹相称,难道你会很待见吗?” 这丫头…… 陆景明也是头一遭见这样的人,许是这二十年来,他过的都太顺遂了些。 从前在扬州家中,他是陆家二公子,不要说是他有心与人热络,便是他终日冷脸相对,也不知有多少人想来同他亲近。 后来他离开家,来到歙州经营,生意场上的人和事儿,他打小看得多,只是他年纪小,人家难免觉得他可欺,是以他也少有专程放低了姿态同谁交好的时候,反而叫外头的人以为,他深不可测,再加之有陆家的名头在,也就不大敢小瞧了他。 温家的这个三姑娘,小小的年纪,怎得想法如此古怪。 他无奈摇头:“难道就不能是真心想对三姑娘好?听三姑娘话中意思,倒像是我贪图你什么一样。” 他本来只是无心之言,随口一说,玩笑一二而已,却不料温桃蹊霎时间变了脸色。 她面色微微发白,却又撑着一样,那笑意在脸上分明更多的是讥讽,绝不是什么善意的笑容:“陆掌柜也算是出身大家,扬州陆家绝不比我们温家差,你能图什么呢?图我温家的名和财?” 她说着又摇头,自顾自的否认着:“自然不会是。我虽一向自诩容色出众,可陆掌柜见多识广,什么样的绝色怕你也都见过,总不见得图我的容色——既然不图财不图名更不图色,我实在是想不通,陆掌柜图的,究竟是什么。” 陆景明的脸色也变了。 他二人虽数面之缘,温桃蹊却知道,陆景明是个人前轻易不变脸的人,总叫人觉得他和善客气,今日怕是她的话,叫他心中不快了。 想来也是了,他本有心玩笑两句,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可她却并不肯见好就收,反而越发过分,挑明了反问回去,他究竟贪图的是什么,换了谁,也不可能不生气的。 “三姑娘此言未免过了——”陆景明沉声下来,眼中是难得的认真,在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我却不知,三姑娘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重吗?似三姑娘这般揣摩人心,又能得到什么呢?且不说三姑娘此举此言是否伤人,只说你这般妄自揣测,岂不是将真心待你之人,也生生推开?难道三姑娘心中竟是以为,这世上本不该有真心二字?” 真心? 陆景明与她谈,真心? 第二十二章:来信 第22章来信 世上真心最难求,从前懵懂无知,以为真心换真心,一个跟头栽下去,换回来的是家破人亡,谁还敢去信这世间所谓真心二字。 陆景明与她不过数面之缘,这样说来,要谈真心,未免可笑了些。 温桃蹊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陆掌柜与我谈真心?” 陆景明一怔,一时无话。 “陆掌柜与我数面之缘,与我谈真心吗?难道这世间真心,是这样好得的?”她摇摇头,面上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我原本只是觉得,我不大想得通,陆掌柜究竟想做什么,又想要什么,可陆掌柜若与我真心,我心中便更觉得惶恐了。” 她说惶恐,陆景明脸色就变了。 他出身不错,虽说一向不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可也没有十分想要亲近的人,即便是温长青,也是他到了歙州之后,与温长青相处的久了,觉得此人可引为知己,才与他频繁往来,成了挚友,难得这个温家三姑娘,叫他觉得还不错,可谁知道,他一心想要往来,人家却避如蛇蝎。 要说生气,那倒没有,毕竟眼前的小姑娘十三四岁而已,半大的孩子,他也不至于这样与她计较。 只是他有些困惑,似温桃蹊这样的小姑娘,是家里头娇宠着长大的,她最该是心思单纯,不谙世事的一个人,可今日这样一番交谈下来,他却发现,这个姑娘,心思重的很。 他蹙拢了眉心:“三姑娘心思这样重,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啊。” 陆景明还是这样心平气和的与她讲,反倒叫温桃蹊心中生出些许的愧疚感来。 她说话是毫不客气,又的确有些仗着自己年纪小,故而肆无忌惮的不留情面,她前世为林月泉支应家宅中事,在外女眷中行走,经年下来,也练就了一身与人相处的好本事,她自认这个分寸拿捏的还算不错,既能不彻底惹毛了陆景明,又能叫他尴尬,甚至是有些气恼,不要再来纠缠自己。 可偏偏陆景明丝毫不在生气,倒显得她是个无理取闹,且又刁蛮任性的一个人。 她抿了抿唇:“并不是我心思重,陆掌柜言重了。我小小的年纪,见过的人和事都没几件,哪里来的心思呢?只是我小时候听人说,太过的事情,就总要多思多想,我始终记得这句话,一时遇上陆掌柜这样的,就只好多想一想。” 他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样教的她,他多多少少也能够理解。 歙州温家长房嫡女,是要多想一想才对,可是把她教的小小年纪心思这样重,他反倒有些…… “其实也无妨,多思多想没什么不妥的,三姑娘毕竟是家中嫡女,这样子教导你,也是应该的,或许是我唐突了。”陆景明噙着笑,眼底的温柔重又回来,那样的温柔,几乎溺出水来。 温桃蹊眼看着,心头一动。 林月泉从前也是个温柔的人,可现在回想起来,她才能明白,那都是装出来的。 眼前陆景明这样的……是明媚的,温暖的。 那几年她过的最是惨淡的时候,拥抱不到温暖,也见不到光芒,林蘅带给她的那一丝暖意,是她最后的慰藉,她是心动于这样的温暖的,而陆景明的身上,恰恰就有了这样的东西。 她忙收回了目光来,也不敢再看:“其实也是我说话太重了些,陆掌柜这样子,反倒叫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温桃蹊略低了低头,似是无奈极了,长叹了一声:“你和我大哥是知交好友,我本来不该说这样的话的。” 她乖巧伶俐的模样,与她先前的伶牙俐齿大不相同,陆景明越看越觉得满心欢喜。 他家里也是有姊妹的,底下几个小一些的,也是成日里胡闹,可那真的是胡闹,断然没有温桃蹊这样的伶俐与聪敏。 至此他才有些明白过来——当初往温家赴宴,匆匆一眼,见这个阳光活泼的小姑娘,容色皎好,笑着,闹着,撒着娇,手上牵着雀儿,鞋头缀着明珠,一时之间,叫他想到了家里的几个幼妹,那时他便想,倘或他有一个这样的亲妹妹,该将她宠惯成何等模样。 再到后来,他也留意过温桃蹊,只是时日再长,他手头上的事情也多,慢慢的也就淡了。 直到这次她的小金冠丢了,在温家又见到她,那份心思,才重又涌了上来。 陆景明心中对她有诸多包容,就好像是,她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原本她说那样的话,他一时也气恼过,只是淡淡的念头一闪而过,过后自然也就没什么。 他正待要说话,宽慰她几句,外头温长青已经黑着脸回了屋里来。 陆景明一眼瞧见了,就把所有的话都收了回去不再提,只是朝着温桃蹊笑了笑,温和至极。 温桃蹊仍旧是躲开了他的目光,站起身来,往温长青身侧迎了两步:“出什么事了大哥?” 温长青拍了拍他,转而看向陆景明:“改天再吃饭吧,我要先带她回家了。” 陆景明眼一眯:“扬州的事?” 他点头:“出了些别的事儿,眼下也不方便说,饭今天就先不吃了。” 这终归是家事,陆景明不会多问什么,即便当日他托付到自己这里来,叫他差人回扬州去打听打听,可也没有把手伸的那么长,过分过问人家家里事儿的。 且温长青一向是款款君子,若不是事出紧急,他断然不会爽了这个约,急匆匆的要赶回家去。 是以陆景明便也就起了身来与他拱手礼了:“既然是这样,这顿饭改天你来做东就是了。” 温长青也不多说什么,应了声好,便带着温桃蹊与他告辞过,便匆匆出了门,又一路下了楼梯,往青雀楼外走去。 温桃蹊见他脚步匆匆,等出了门,三两步小跑着上前去,扯了他袖口一把:“怎么这么着急?” 温长青脸色不大好看:“是长玄托人来的信,送到了我这里。” 第二十三章:规劝 第23章规劝 温致膝下一共有三子一女,却也只把温长青和温桃蹊兄妹两个留在了身边而已。 温长玄是他第二个儿子,温致一向最看重的便是温长青这个嫡子,两个儿子渐次长成的时候,温致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导温长青,日日带在身边,是以赵夫人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温长玄身上,早年间很是溺爱,再加上温长玄那时候油嘴滑舌的,最是会讨长辈欢心,周老太太也很惯着他,是以在温长玄十二三岁那时候,成天不务正业,在外头花天酒地,交接了一群狐朋狗友。 到后来他跟着人家逛楼子,一掷千金,手头的银子不够用,就偷了周老太太和赵夫人身边儿的东西去卖,换了银子继续花天酒地,终于惹恼了温致,这才腾出手来,将他痛打了一顿,足足有一个多月没能下得了床。 等到他身上的伤好了,温致给了他五百两银子,把他赶出了家门去,又勒令了不许任何人给他任何的贴补,倘或三年内活不成个样子,仍旧是那样子吊儿郎当的,那温家就只当没有这么个儿子,叫他一辈子也不要再回家。 可是也不知道是他温家的孩子骨子里带着那份儿会经营的底子,还是温长玄一.夜之间脑子开了光,总之他离开家不到一年的时间,手头的银子滚了好几滚,带着三千多两银子回了家,把银票放到了温致的面前去。 温致为着他从前的胡作非为,便很是不放心,又叫温长青带了他半年多,才总算是放宽了心,后来就把他放到了定阳去看顾家里的生意。 打那之后,温长玄十六七岁的年纪,就离开了家,长住在定阳温宅中。 前世温家出事的时候,家中产业尽数被抄没,那会儿温长玄不在歙州,温桃蹊托了林蘅帮忙打听,后来知道温长玄一听说家里出事的消息,就匆匆离开了定阳,又靠着他早年间自己经营的生意,四处走动,打听消息,再后来就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一直到他死,都没有人再听说过温家二爷的消息。 软轿一颠一颠的,温桃蹊的思绪却飘远了去。 二哥对她是极好的,以前虽然有很多胡闹的行为,但从那件事情之后,他便真的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郎君了,能够为家人挡风遮雨,是以温桃蹊从没想过,当年温家出事,他是独自跑了。 不过她依稀记得,前世在这一年,她的生辰时,二哥从定阳回了家,住了有小半个月,才又回了定阳去,之后就是等到了大哥成婚的时候,他才又回了家,这中间的几个月,他是没有回过家,甚至没听阿娘提起,他有送过家书回来的,为这个祖母和阿娘还埋怨了他很久。 今日大哥却说,他托了人送了封信,且是专程要送到大哥手里的…… 她隐隐感到不安,就在这样的思虑之中,软轿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温府门口。 白翘撂了帘子扶着她下轿来,她提了裙摆快步追上温长青的身影:“大哥,我……” 温长青脚下一顿:“你跟我一起去见阿娘吧。” 不是去寻爹? 温桃蹊眼皮突突的跳,心也跟着不安定,等见她兄长脚步越发快起来,她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心里就越发的慌乱。 兄妹两个到了上房院时,温桃蹊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地,温长青好像才想起来把脚步放慢些,她跟上前去,温长青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领着她进了门去。 彼时赵夫人正忙着看礼单,一抬眼,瞧见了兄妹俩前后错肩的进门,把手上礼单反手扣在桌案上,朝着温桃蹊招手:“你们两个怎么这个时辰又一起过来?” 温桃蹊顺势上前,在赵夫人身侧坐下来,正待要说话,温长青拦在了她前头开了口:“刚才要带她出门去听戏,外头送了封信给我,是长玄叫人送回来的,就又带着她回来了。” 他话音落下,温桃蹊窝在赵夫人的怀中,翻了个白眼过去。 他只当没看见,踱步往旁边禅椅坐过去:“我听她说,娘方才生了场气?” 赵夫人是个心宽的人,这事儿过去了,那股子气劲儿也就过去了,眼下温长青再提起来,她也没觉得多气恼,只是叹气:“是啊,为着昶哥儿的事情,弄得咱们一家子也不得安生,你姨妈来信的时候,字里行间的,看的我心里难受的紧,好在你跟长玄都是乖巧听话的孩子……” 温长青无声的笑着,心说那也是如今罢了,早些年间一家子不也为了老二发愁上火吗? “长玄信上所写,跟扬州的事情大有关系,只是有些话,我想了想,还是先不要告诉爹……”他欲言又止,抿了抿唇角,思忖了很久,“娘,这事儿能不能不管了?” 温桃蹊一听就来了精神。 她本意就是想让家里不要插手杜昶的这桩命案,但是她一直没有想出好的法子,能叫娘撂开手不管,而她又很清楚,只要阿娘铁了心要救人,爹和大哥到底会顺着阿娘的心意,她干什么都是徒劳的。 谁承想现在倒好了。 杜昶不知收敛惹恼了爹,连大哥也要来规劝阿娘,且听大哥话里的意思,八成是二哥信上说了什么事儿,又劝他在家里好好劝劝阿娘,不要再蹚浑水。 温桃蹊眼珠子一转,坐直起身来,一本正经的:“大哥,一家子骨肉,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 她也不看赵夫人,只是盯着温长青:“我早上虽然也劝过阿娘,实在不行,就不要管了,横竖是表哥自己也不争气,胡作非为的不像话,但阿娘也说了我,我也想明白了,那到底是咱们家的亲戚,能帮的,还是要帮一把,姨父如今不在了,表哥是家里的长子,他出了事,你叫姨妈怎么过?” 她真的是一本正经的说,倒像是在教训温长青。 温长青板起脸:“胡说什么?你这丫头,如今越发不像话,竟教训起长兄来吗?” 他是没想到的——从杜昶出事之后,几次妹妹与他提起,话里话外分明全是嫌弃和厌恶,所以他才想带着她一起来见阿娘,一则是想叫她从旁一起劝说,二则阿娘一向疼她,万一动了肝火,她还能哄哄阿娘,谁料想这丫头一张口反倒是这样的话了! 第二十四章:转道扬州 第24章转道扬州 陆景明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吃了顿饭,讪讪的离了青雀楼,悠哉散着步就回了当铺去。 平日里他是不怎么到铺子里来的,今日送走了温长青兄妹两个,一时也无事,便就逛回了铺子里。 彼时孙掌柜正好在柜上点账,他迈着步子进门,手背在身后,一眼瞧见的时候,心里却突然明白了——原来他不是无聊闲逛,而是根本心里放了事儿,心之所向,才走回了当铺来。 这个认知叫他捏紧了手心儿,轻咳了声:“孙掌柜。” 孙掌柜从柜后抬起头,瞧见是他,忙就把手上账本合起来,三两步从柜后绕到了前头来:“东家今儿怎么到柜上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陆景明也不说话,也不点头,不置可否,沉默了很久。 孙掌柜跟着他办事很多年了,从他到歙州城,孙掌柜就跟了他。 那会儿孙掌柜家里也穷,他是有些经营的本事与才干,只是奈何素日里不爱花言巧语的去讨人开心,加上年纪也大了些,以往再别家上柜,总是不得重用,反倒动辄就要挨骂,旁人出了错,也一味的往他身上推,也就是那时遇上了陆景明,之后就一直跟在陆景明手底下办事了。 他虽然不会阿谀奉承,但揣摩人心还是能够的。 自己的东家是什么脾性,这么多年了,他多少是知道,这样子缄默不语,分明就是有心事,可这心事究竟要不要说出口来,他尚且没有打定主意罢了。 是以孙掌柜也不再问,就那么默默地跟在陆景明身后,一前一后的往后堂去了不提。 及至二人至于后堂,陆景明像是才定了心神:“扬州的事……先前派人回扬州去打听杜昶杀人的案子,还有秦知府与已故杜大人之间的关系,旁的倒都没什么,我今儿想起来,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情?” 孙掌柜一时叫他问的有些发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东家所说,别的事情,大概是指……什么事?” 要说什么事,他也说不上来,可是温长青那样神色匆匆,偏又未曾刻意隐瞒,直说了与扬州命案有关,他想来,一定是当时他忽略了什么。 他原本想来,这毕竟是温家家事,他不好插手过问太多,然则见了孙掌柜,突然又想起来,心中总是安宁不下来。 陆景明的手指点在紫檀木的扶手上,闷声作响。 那声音似是惊动了他自己,他低头看去,见着自己指尖一递一下的,倏尔收了动作:“杜昶杀的,真的只是个屠户家的孩子那样简单?” 这事儿还能有错吗? 孙掌柜啊了声:“的的确确就是个屠户家的孩子,不然秦知府即便是想压,怕也压不住。” 死的是个平头百姓,没根没底的,分明闹不出风波。 前两日底下人又递了消息来,说杜昶又闹出那样的事情,他听来也觉得荒唐至极,才交代了下去,不必再打听此事,实在也是心里瞧不上这号人。 可要说这些事……怕还不足以叫温长青变了脸色,又那样急匆匆的吧? 二人相交三五年时间,那是个极持重的人,虽然好友一处,偶然也玩笑几句,但毕竟是温家长房嫡长出身,总还是要端着些气度的,是以似今日这般…… 然而陆景明这头正沉思着,孙掌柜倏尔一拍脑门:“东家要说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我倒是想起来一样。” 陆景明侧目过去:“什么?” “东家大约没有放在心上,但其实先前咱们的人来回消息,我便觉得有些奇怪。东家忘了吗?杜家那位大爷,本来说是要到杭州去收生丝的,可不知因何转道去了扬州,一住就是小半个月,整日里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什么正事儿都不干,这不后来才沾上了人命吗?” 孙掌柜其实吃不准,陆景明看起来对杜昶的事情仿佛又上了心,没有交情的两个人,不至于为了旁人家的事劳心劳神,那也不是陆景明一贯的做派,这要说起来,也只能是为着温家的缘故…… 可是刚刚得了回话时不上心,怎么几日过去,偏又突然上了心? 他因吃不准,回话时便多了些思虑,唯恐哪句话说的不中听,引得陆景明心中不快:“我是歙州人,早年间杜家那位大爷,也跟着他们太太到歙州来探过亲,听人说起来,那位大爷,实在是个不学无术,又游手好闲的主儿,从前杜大人在世时,也管不好他,也教不顺他,索性就不管了。东家,你说好好地,怎么会叫他去杭州收生丝呢?” 他与杜家的人情走动是没有,但是杜家做的生意,总归同他们陆家沾着点儿关系,以前听说过,哪怕是他到了歙州之后,尤其是和温长青交情不错后,酒桌之上,也曾偶尔听温长青说过。 杜昶是个不争气的人,他虽是家中嫡长,可是杜家里里外外的事,大多都是他二弟杜旭在打理。 先前他倒真的忽略了这一点。 杜家今次是怎么了?怎么会放了杜昶到杭州去收生丝呢?这也就罢了,这杜昶纵使再胡闹,总不至于把家里的生意也置之不顾,转道扬州,只为寻.欢作乐? 这的确不大符合常理,若只为贪图享乐,苏杭地带,人间天堂,仙境一般,他便是往杭州,也有看不尽的美景,享不完的人生乐事。 “看来,这其中是有别的变故,泽川才会那般神色匆匆了。” 他低声自语,孙掌柜听他提起温长青,心下了然:“东家请温家大爷吃饭,是温家大爷又说起扬州的案子吗?” 陆景明摇了摇头:“我这时候回来,这饭不就没吃成吗?”他反问回去一句,才又去看他,“席间……席间泽川出去了一趟,不知所为何事,再回屋中时,脸色不大好,带了他妹妹要回家,说有十分紧要之事,且同扬州有关,我也没多问,只是走到铺子里,瞧见了你,才突然又想起来,也许一开始,就是我忽略了什么事儿,便顺嘴问上一问罢了。” 第二十五章:另有内情 第25章另有内情 赵夫人的房里是点了熏香的,那是温致特意为她调制出来的,原本是最寻常不过的有安神凝气之效的沉香,但也不知温致试过多少香方法子,竟真叫他再里头加进了梨花香气,是以这一味熏香,既有沉香之安逸凝敛,又多出三分梨花清甜之气,沁人心脾,舒服极了。 彼时温桃蹊深吸一口,讪讪的闭上嘴,不去反驳温长青,也不再提前话。 她那点儿小心思,赵夫人哪里有不明白的? 这丫头最是个古灵精怪的,便是方才,她也还想着要劝服了自己,索性撂开手不过问,这会儿一转脸,一本正经的数落她兄长? 赵夫人无奈的摇摇头,把手也往外抽了抽,拿眼角的余光扫过温桃蹊那张脸,眼底全是宠溺:“你不要跟你大哥胡说八道的,仔细他骂你。” 温桃蹊吐了舌头扮鬼脸,晓得她阿娘看穿了她的心思,便越发痴缠上去,紧紧地挽着赵夫人的胳膊不撒开:“大哥要骂我,不是有阿娘为我做主吗?” 赵夫人没那个工夫同她玩笑打趣,只是叫她这样一闹,实在是生不起气来,一时大概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温长青要带上她到上房院来。 孩子都是孝顺孩子,谁也不想给长辈们平白添堵添气,她欣慰至极,语气变得柔和起来:“长青啊,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外头的事情也没接触多少,出了昶哥儿的事情,她几次叫我不要管,我都没有放在心上,你呢?当日.你爹点头同意的时候,你是在的——” 赵夫人话音顿了顿,定睛望过去:“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是满心不情愿,只是怕我生气,所以一直就什么都不说了,你爹同意,你就操心,你爹不同意了,你就转过头来劝我?” 温长青连连摇头:“自然不是娘想的这般,我倒成了那墙头草,来回倒,自己没个主见了。只是娘,这件事情,实则没有……没有那样简单的。” 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前头的话倒是否认的极快,话到后来,似有难言之隐,一面说,还不忘偷偷去打量赵夫人的脸色,就怕她来了脾气。 温桃蹊听了这话也吃了一惊,她知道二哥来了封信,但却不知信中究竟说了什么,这会儿大哥说事情不简单,这其中,难不成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她越发不敢肆意开口,把手往回收一收,安安静静的坐在赵夫人身侧,一言不发。 赵夫人秀眉微微蹙拢一回:“哪里不简单?你不要同我打哑谜,究竟出了什么事?” 温长青深吸口气:“长玄在扬州,我今日接到了长玄托人送回来的信,他大约怕爹看了发脾气,又怕娘先看了一味的失望伤心,所以把信交到我手上来。” 一听说小儿子人在扬州,赵夫人眉心立时突突的。 这几年,小儿子一向定居在定阳,她心里也挂念,不过小儿子打小就是个活泼的性子,虽然家中养的金贵,可他自己胡打海摔的,又在外闯荡了近一年,真要说,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毕竟东奔西走,都是他自己一个人。 不过他照看的家里的生意,素日里要到外头去办事儿或是办货,家里都是知道的,他好好地,怎么跑去扬州了? 赵夫人声儿一沉:“你知道你弟弟去扬州的事?” 温长青说不知:“我要知道他在扬州,出事的时候,只管给他去信也就是了,其实不大有必要还要托子楚帮着打听。” “那他去……” 温长青知道她要问什么,不好打断他娘的话,却没想着,他这头没拦,他娘倒自己先收了声儿。 左右不会是去胡玩儿的,他去扬州,总有他自己要办的事,不问也没什么。 赵夫人捏了捏手心儿:“所以昶哥儿出事,他知情?” 温长青重重的点了头,赵夫人的脸色却腾地一下就变了。 温桃蹊心头也是一紧。 按说秦知府有心压下此事,那就势必不会闹的满城风雨,一发不可收拾,二哥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下意识看过去,温长青满脸的凝重,思忖良久,才谨慎着开口:“娘可知道,杜昶原本是要到杭州去收生丝的,从前都是旭哥儿去办,但今年不知是为了什么,家里头放了他去。他中途转道扬州,也是身边小厮教唆的缘故,为的是半个多月前,扬州西子楼的花魁之选。当日杜昶又豪掷千金,一时为人茶余饭后之谈,长玄这才知道,他人在扬州。” 赵夫人登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烟花之地,说是风.流,不如说是腌臜,她是从不许家里的孩子们到那样的地方去厮混的,倘或一时有叫拿住的,她是绝不轻纵了的。 只是杜昶被娇惯坏了,没人管得了他,再说又不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她也懒得管。 偏偏他又实在出格,为个青.楼女子,一掷千金,甚至将家中生意这样的正经事情都抛之脑后,实在可恶! “跟着昶哥儿伺候的人,也实在是混账!你姨妈如今真是……”她长叹出声来,一时竟不知是该怪杜昶太不争气,还是要怪她妹妹教子无方,驭下亦无术,任凭杜昶身边的奴才们带坏主子。 她收了声,又转了话头,强压着心中的不悦:“后来呢?好好地,到底是怎么就杀了人的?说是酒后失手,但怎么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呢?” 自然是不简单的,他方才就说过了。 温长青把话说的和软温吞,就怕他娘一时受不住,再气出个好歹来:“娘大概是知道的,杜昶一贯好.色,长玄信上说,他为了西子楼中那位花魁姑娘,在扬州一住就是大半个月,什么正事也不做,终日出入西子楼中,他出手阔,大方的很,人家也买他的账。可大约就是在出事的前五六日,他在西子楼中吃多了酒,青天白日的出了门,在街上撞见个容色上乘的姑娘,后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便是不说,赵夫人也多多少少猜得到。 赵夫人一侧目,推了推温桃蹊:“我跟你大哥有话说,你先出去。” 第二十六章:两条人命 第26章两条人命 温桃蹊不是真正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了,她兄长和她阿娘说的那些,她是懂的。 烟花之地的风.流腌臜事,阿娘必然不愿叫她多听多问,大哥方才欲言又止,十有八.九也是为了这个,所以阿娘要赶她走,不叫她再听下去。 但是她心里是不愿意的,自然也就把这不情愿写在了脸上,慢吞吞的起身,又一步步的往外挪动,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二字。 温长青看在眼里,眼底全是无奈,轻声叫赵夫人:“娘此刻便是叫她出去了,她也不会离的太远,等我与娘说完了话,还是要缠着我追问的。” 赵夫人哪里不知道呢?单看她那样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也猜得到了。 但她一个闺阁女孩儿,这样的事情,赵夫人真是一个字不想叫她听见。 温桃蹊脚下却再不动了。 她回过头来,一双眼儿能掐出水来,亮晶晶的,满怀着希望的望向赵夫人。 赵夫人须臾招手,话却是冲着温长青说的:“仔细些别乱说话。” 温桃蹊一颗心跌回肚子里,满心欢喜的往回走,几乎是扑在了赵夫人身边。 赵夫人顺势接了她,又按着她坐好:“一个姑娘家,这样的事情也上赶着要听,真是把你娇惯坏了。” 她却也听得出赵夫人并不是真心数落她,便就势撒起娇来:“既是一家子骨肉之间的事情,便是听上一两句,也是无妨的,我不放在心上,不记在脑子里,听过就忘,这还不成吗?再说了,大哥又不会胡说八道,说的不中听了,阿娘打他去。” 赵夫人一时叫她逗弄的笑出声来,便搂了她在怀中,又一味的打趣了她几句。 温长青瞧着眼下气氛还好,他娘的心情也大好起来,这些实在都是温桃蹊的功劳,便也松下一口气来。 等母女两个笑闹过一阵,温长青才轻咳了一回,出声提示着。 赵夫人坐好了,把怀里的人也松开些,轻推她一把,叫她往黑漆四方案那头坐去,再把案上的石榴糕和金丝党梅往她面前推一推,转而去看温长青:“只是我不明白,这里头又怎么扯上了人命?” 温长青低叹着:“他出了西子楼撞见的那姑娘,是人家亲妹妹。长玄信中说,知道杜昶出事之后,他也使了银子,最早杜昶被拘押到堂,他去看过,也问过杜昶身边伺候的人,才知道了其中内情。到后来,他也见过秦知府,据知府大人所说,那位姑娘是已经许配了人家的,只等到来年六月,便要完婚了,叫杜昶这么一闹……” 这事儿说来是作孽,做了天大的孽,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好好地一段姻缘,人家一家子,就叫这么拆散了。 温长青想起温长玄心中所言,心下便惊怒不已,只是此时不好在他娘面前表现太过,极力的克制而已:“那姑娘叫他平白糟蹋了,回到了家中,一脖子吊死,原本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杜昶他色.欲熏心,在扬州城中多方打探,竟还找上门去,这才惊动了人家家里人,知道了人家姑娘是怎么死的,就这么着,闹到了官府去。” 赵夫人大吃一惊,连温桃蹊面上也写满了惊愕二字。 原本以为杜昶只是酒后失手,错手打死了个屠户家的儿子,可没料到,这里面竟还有这样不堪入耳的事情,还牵扯着另外一条人命…… 温桃蹊捏着金丝党梅的手抖了抖,那颗梅子就再也送不到嘴里去了。 她觉得舌根儿发苦,心头涌上一阵反胃恶心,就什么都不想吃了。 赵夫人几乎咬牙切齿:“那女孩儿的哥哥,是要去寻昶哥儿报仇,才叫昶哥儿给打死了的?” 温长青点点头:“据长玄说,也不全然如此。起初人家爹娘是报了官,都是老实巴交的百姓,遇上这样的事情,就只想着要到官府去伸冤。可是杜昶他仗着姨父从前在官场的名声与人脉都不错,加上他知道,扬州知府秦大人,既和姨父是同年,又与姨父交情匪浅,是以官府三次传召而不到堂,就这样拖了三五日光景,知府衙门派了衙役去强行拿人,而被他打死的男人,听说素日里脾气就暴躁些,又很是疼爱那个妹妹,大约实在忍不了,就找上了昶哥儿。” 赵夫人呼吸一滞:“昶哥儿打死人,扬州知府衙门的官差,都瞧见了不成?” 她既惊且怒,又隐隐生出后怕来。 大儿子字字句句,说的委婉,可她听来,便正是这么个意思。 她目不转睛,连眨眼都不敢,盯着温长青。 而果不其然,温长青点了头,面色一时沉重下来:“秦知府有心为杜昶开脱,这才将他暂时收押,后来姨妈上上下下打点银子,秦知府才以杜昶醉酒为由,且将他放回了客栈中去,说此案尚有许多证据不明,要慢慢查证,岂料杜昶又那样子不争气,仍旧不知收敛,跑出去花天酒地的,这才真正惹恼了秦知府,索性将他收押了。” 要真是如此,这位扬州知府,也不是什么品行端方的人! 他是一方父母官,却这样子袒护着杜昶这个杀人凶手吗? 说什么交情匪浅,说什么同年如手足,温桃蹊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她黑了脸:“大哥,姨妈前前后后,给这位知府大人送了多少银子?” 温长青一怔:“问这个做什么?” 她冷笑着不说话,温长青瞧来眯了眼:“姨妈送了多少银子我不知道,但长玄信上说,光是他给知府衙门送的银子,就在千两之数了。” 这世上人心险恶,秦行维护杜昶,也不过是为了那些白.花.花送进知府衙门的银子罢了。 现如今又将杜昶收押,是因为杜昶自己品行不端,坏了事,花天酒地不知好歹,叫人家生拿住,并非是他收了银子不办事儿,是以这收押也收的理所当然,银子也照旧拿的心安理得! 温桃蹊心下不屑,便啐了一口:“姨父生前最是个品行端方的,怎会与这等人为伍结交,真是叫人看不上!” 第二十七章:伤心 第27章伤心 温桃蹊义愤填膺,是为人心,更是为了秦行表面上的冠冕堂皇。 而赵夫人显然没有她这般的心思。 她此刻面色煞白,连指尖儿都隐隐颤抖着。 其实她大风大浪真的见过不少。 早年嫁给温致的时候,虽然是夫妻和睦,公婆也从不为难她,可是自阿公去世之后,三房便生出些别的心思,想要争铺子,夺庄子,家里的营生生意,没有他们不想沾手的。 就这么明争暗斗,抢啊,夺啊,闹了足足有十多年的时间,也亏的是温家底子扎实,根基深,那会儿家里正是如日中天,要不然照着三房那样的闹法,这个家,也早就是中看不中用,从内里就要先烂透了,外头的人,更要来踩上两脚。 再到往后,底下的孩子们渐渐大了,长玄虽说是不大争气,好在长青这个长子一向有担当,也能替他爹分担,三房的几个孩子虽然也都是伶俐的好孩子,但到底没有格外出色的,三房才慢慢的消停下来。 那时候家宅内斗,赵夫人不是没有经历过欺骗和背叛,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如今早就想不起那些糟心的事,更是不愿去回想了。 经年累月的,竟也就像是从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今日……那是她的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姊妹两个打小一起长起来,感情一向都很好,无话不说的,怎么突然间,这么大的事,反倒变成了这样子? 她面无表情,眼神也有些空洞,一时间也瞧不出她究竟在望向何方。 温长青看来心中害怕,便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温桃蹊别说话。 温桃蹊这时才侧目过去,只一眼,便明白了。 阿娘是叫姨妈的所作所为伤了心了。 前世她遍体鳞伤,到最后,哀莫大于心死,其实比阿娘如今的模样,可怕多了。 她乖巧收声,再不多说半句指责鄙夷之言,转而去顺着赵夫人后背,柔声细语的:“阿娘,您别这个样子……”她把小脑袋凑上去一些,“姨妈不敢跟您说实话,也是怕您知道了焦心担忧,这样的事情,有姨妈一个为表哥挂心还不够的吗?” 实际上究竟是不是这样的心思,众人心照不宣罢了。 杜昶做出这样没脸的事,害死了人家妹妹在先,出事之后,府衙传召而不到堂,只怕暗地里也没少给秦行塞银子,即便是这样,他都不知悔改,又打死人家哥哥,一家子兄妹两个,竟都折在他的手上,偏可恨秦行又是个为官不正的,分明是一方父母官,却并不为他治下百姓主持公道,一味的掉进了钱眼儿里,拿了银子,纵容秦行。 这种种行为,姨妈怎么敢告诉爹娘? 温桃蹊捏紧了小手攥着拳,偷偷的去看温长青,又给他眼神示意。 温长青略想了想:“娘,其实……其实说实话,将心比心,换做您是姨妈,您敢实话实说吗?早年间杜昶胡闹,您和爹都看不上他,从前姨妈带着他们兄妹到歙州来小住,爹从不给杜昶好脸色,便是您与姨妈说起来,也没个好话,这些姨妈都明白的。今次的事情,要放在旭哥儿身上,怕姨妈也不会……” “旭哥儿根本就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赵夫人像是被他激怒了,厉声呵斥:“你姨父是连中三元的饱学之士,天下学子,哪个不羡慕他,不佩服他,当年他高中状元,太极殿上大放异彩,入了翰林院,你姨妈跟着都沾光,可是昶哥儿呢?这些年来,昶哥儿除了给家中抹黑之外,还做过什么?他是做兄长的,却什么都要旭哥儿这个弟弟来担待。长青,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长玄在信中跟你说,让我们不要再管这件事的?” 其实温长青到现在为止,也不太拿得准,这究竟是同意不插手,还是不同意呢? 长玄信中的确言明了,别再插手,省的管不过来,反而惹上一身的骚,但他就怕娘听了,连长玄一并恼了…… 按说是不应该的,姨妈瞒了这天大的内情,一条人命她都不看在眼里,娘应当十分失望。 温长青横了心,终究是点了头:“长玄信上说,杜昶这样不知好歹,本就全是姨妈骄纵出来的,杀人偿命,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他身上背着两条人命,难道咱们把他救了,他后半辈子就能心安理得的过下去了?” 温桃蹊几不可闻的嗤了声。 似杜昶这样的人,是没有心的,他有什么心不安理不得的? 难不成还指望他后半辈子吃斋念佛,恕这一身的罪业吗? 赵夫人合上眼,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良久站起身来,一递一步的往暖阁方向去,只留给兄妹两个一下背影。 温长青嘴角抽动,似乎有话想说,还是温桃蹊抬手拦住了,轻手轻脚的起身凑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口,又摇了摇头,拉着他出了门去。 甫一出了门,温长青便是一声长叹:“我也知道眼下好些话问不了,娘乍然得知姨妈瞒了这么大的事,心里一定不受用,但这事情……这是命案,秦行又能拖到几时呢?长玄原本在扬州办了事情就要回定阳的,如今好了,为了杜昶的事情,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等着咱们给他回信呢。” “可是你现在去问阿娘,阿娘也跟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温桃蹊垂下眼皮,“我看阿娘是伤心大了,姨妈也真是太……” 那始终是长辈,背后编排,不成体统。 温桃蹊就收了声没再说:“大哥,我方才倒是想着,你说这里头的事儿,姨妈连阿娘都瞒了,舅舅知情吗?” 温长青起先一怔,随后眼中一亮:“叫舅舅来劝说娘撂开手?” 她扬起小脸儿来:“舅舅是个最正派不过的人,这么多年根本就不许表哥登他的门,今次出了事,姨妈乱了分寸,没了主意,信倒是给舅舅去了,但你看舅舅腾出手来管了吗?要我说,姨妈连阿娘都瞒着,必定更不敢叫舅舅知道,不如把此事告诉舅舅,舅舅虽然辞了官,但大表姐不是定给了刑部侍郎家的二儿子吗?秦知府在扬州大肆敛财,我看倒正好一并告诉舅舅!” 第二十八章:担心 第28章担心 赵夫人娘家是官宦人家,当年两家的老爷子私交甚笃,因此给孙辈的孩子定下的娃娃亲,从小就指腹为婚。 温桃蹊的那个舅舅,勉强算是祖荫做的官,总之比温桃蹊的姨父要轻松得多,加上他自己又争气,是以一路升迁便很快。 只不过赵琏这个人最是个一身正气的,平日里大多时候也都是不苟言笑,甚少有人敢同他玩笑几句,且他做起事来又总是认真过了头,以前温桃蹊的外祖父不知教导过他多少遍,官场上,总要学会变通二字,才能够走的长远,尤其是他后来在京,进了刑部为官。 京官难为,那是龙章凤姿之辈聚集的地方,说不准走在大街上,随便提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都是什么朝中三品家的孩子,似赵琏那样的脾性,实在是太容易得罪人。 好在刑部尚书是个两袖清风的官儿,又一向爱惜人才,才总对赵琏诸多包容,不过后来赵琏还是自己主动辞了官,觉着京城那样的地方,实在不大适合他。 赵家老太爷因知晓儿子的脾气,加之彼时赵琏的上官又写过一封书信,私下里送给了赵家老太爷,无非是说些赵琏在京城数年,已将朝中同僚得罪了小半,如今辞官,也不失为上上之策,总好过来日为人排挤陷害,弄得一身骚,想走也走不成,这才叫赵家老太爷没有那样大的气性,凭着他辞官回家了而已。 在扬州的这件案子上,眼下他们劝再多,家里的长辈们也未必听得进去。 温长青神色有些晦涩,两只手背在身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桃蹊眼珠子滚了两滚:“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究竟好不好,毕竟秦行拿银子,拿的也是姨妈和二哥的银子,事情抖出来,是不是对姨妈和二哥都不好啊?” “问题倒不在这儿……”温长青眼神已然又暗下去,方才的亮光真正是一闪而过,“凡事讲个情有可原,况且真的请了舅舅出面,难道舅舅会害了姨妈和长玄吗?这事儿就算是闹到了刑部去,刑部的大人们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也会周全一二,是以姨妈和长玄倒也没什么。只是……” 他吞吞吐吐,温桃蹊便很是揪心,两只小手交叠在一起搓弄了好半天:“只是怎么样?大哥你有话直说不好吗?我也是一时想起舅舅来,本来呢,这事儿我打心眼里不赞成,可是爹娘都首肯同意了,我也说不了什么,要是表哥真的知道收敛,家里想法子把他救了,我无话可说,但偏偏他自己不争气,现在弄成这个样子,连二哥都说不要管他,姨妈那边,不也是为着,怕真相叫咱们知道了,爹必定不管,所以才瞒着阿娘吗?” 她又往温长青的身侧凑了凑:“大哥,说句实话,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吗?” 温长青低头看她,良久叹了一声:“换了谁不生气呢?姨妈这样做,和利用咱们,又有什么区别?” 温桃蹊松了口气。 从知道了姨妈隐瞒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一直觉得,这是欺骗利用,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浮现出林月泉的那张脸。 重生以来,她尽可能的不去想林月泉,不去想前世的那些伤痛。 她也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她不是为了报复谁,也不要动心思去报复谁,她怕,怕极了这一辈子,会把自己逼上绝路,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报仇两个字,哪里有那么容易的? 林月泉前世用了那么多年,搭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才报了他所谓的仇,难不成她如今,倒也要走上林月泉走过的那条路? 可有些时候,控制不住…… 她也晓得,姨妈同林月泉自然是不一样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姨妈今次为了杜昶能骗他们一次,今后就总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在姨妈的心里,相安无事时,他们是亲人,可是只要发生了事,他们也不过是可利用的棋子。 或许这样想太过偏激,但温桃蹊觉得,这样想,也未必有坏处,多些防备的心,才能不轻易落入他人彀中。 她会想起请舅舅出面,也正是因为,舅舅一向正派,眼里容不得沙子,对姨妈又成见颇多,而阿娘又一直都很听舅舅的话,如今外祖父年迈体弱,常年卧病,舅舅就是长兄如父,在阿娘和姨妈的眼里,舅舅的教导,总还是要听一听的。 不过看大哥眼下的样子,倒像是不大赞成。 温桃蹊先前时候分明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这人嘛,活着就是杂念太多,牵绊太多,要做一件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这个要考虑,那个要顾及,到头来,便什么都做不成,能把自己为难死。 “大哥,你是不是怕,真的闹到舅舅那里,今后和姨妈一家,就再不能和和睦睦的相处了?”她抿起唇来,犹豫了很久,才问出口来,“而且让外面的人知道了,笑话的,总归是我们。都是一家子骨肉,咱们却这样子不留情面,就算是不想出手帮,也没必要把秦知府给害了,这样行事,始终太决然狠辣了一些,我们温家是做生意的,场面上往来走动少不了,真闹成那样,谁还敢同咱们家打交道,是吗?” 她说的这些,的确是温长青心里担忧的。 一家子骨肉能下手这么狠,还是背地里下的黑手,真的叫外面人知道了,谁还敢跟他们做生意呢? 但也不全然如此…… 温长青摇摇头,一抬手落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姨父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情,虽然我劝娘不要管,长玄也是这样的心思,可是我们不插手,姨妈总还能自己想别的办法,但我们真的请了舅舅出面,桃蹊,你知不知道,那就等同是我们把杜昶送上了绝路,姨妈再没法子能救这个儿子了。” 丧夫又丧子,还是被亲姐姐一家给逼到一步…… 温桃蹊浑身一僵:“我不是想……大哥,我不是想这样逼姨妈,但你看阿娘的样子……”她扬起小脸来,“我有很多年没见到阿娘这样发愁,我很担心阿娘。” 第二十九章:借用 第29章借用 三月十四,钱老太太五十整寿,温府上下,一早便热闹了起来。 宾客们是要在辰末巳初入府来拜见的,女眷们自三房后的甬道入了内宅去,叫丫头仆妇们引着往三房老太太那里去问安,一直等到午时才陆陆续续的开宴,请了宾客们各自入席去。 是以他们做主人的,便要比宾客们更早的准备起来,底下的丫头婆子卯时就各自起身,各处上职,忙碌起来,三房老太太上了些年纪,一早就吩咐过,不到卯末是绝不肯起身的,自然也就没有人敢去打扰她。 冯夫人是家中女主人,女眷们迎来送往是要她来照看的,她一早起来打发人往上房院回了一次话,便也就再腾不出手来,反倒是温子娴各处奔走着,招呼着各处要仔细。 三房那头是一派的喜气洋洋,长房院中却仍旧是愁云惨淡。 原来那日温桃蹊与温长青说起赵琏的事,温长青深思熟虑一番,将这样的话回到了温致面前去,这之后的一两日,温致为这个事儿与赵夫人也没少拌嘴。 夫妻两个年少结缡,又是指腹为婚,感情一直都不错,这么些年来,连红了脸儿的时候都少,先前温致不也是为着赵夫人置气,才同意了管一管杜昶的命案。 只是这桩案子一波三折,到今天为止,牵扯进来的人未免多了些,温致也有私心,不想再过问,刚好温长青拿了温长玄的书信到他跟前,提起赵琏的事儿,他也乐意顺水推舟,索性把这事情推到赵琏那里去。 横竖人家是甥舅,他不过是个做姨父的,论亲疏,也是人家更亲些。 却不料又惹恼了赵夫人,且温致脾气一上来,就这么着,很是怄了一场气,竟也把三房老太太的生辰抛之脑后了一样。 这会儿温子娴听了冯夫人的话,说是手头上缺了那么一条禁步来给她搭衣服,叫她到上房院来,想借了之前温致从外头给温桃蹊买回来的那条,青玉白玉与八宝交杂着做的禁步,另外就是钱老太太原定今日要穿的那件外衫,半个月前送到了赵夫人这里,赵夫人说是要在外衫上补绣上一片芍药花簇,那是钱老太太最喜欢的花,算作赵夫人的一片孝心,也是温致的意思,后来长房出了那档子事儿,也没顾上把衣裳送回去,冯夫人也是忙前忙后,到今早才想起来,这便打发了温子娴去取。 她往上房院去时,温致不在府上,赵夫人也早起了身,给周老太太请过了安,在花厅中传过了饭,正巧她去时,赵夫人刚好吃完了饭。 青瓷小盏还在赵夫人手上端着,她一抬眼,远远地瞧见从甬道过来的温子娴,把茶盏一放,摇摇招手,等人走近了,勉强把嘴角扬上去:“是来取老太太的外衫吧?” 温子娴乖巧纳礼,同她揖了揖:“我娘叫我来借条禁步。” 她浅笑盈盈,站起身来,把两手一抬,转了个圈儿,身上六破裙转起来,茜红色的裙陪着薄如禅翼的一层纱,衬得人很是娇俏:“我家里的禁步没有能配这条裙子的,我娘说半个月前也叫金玉满堂去做了,但不知是因为什么误了工,到现在也没做出来,大伯上次不是给桃蹊买了一条青玉混着羊脂白玉,还有八宝的吗?” 她把手放下去,往赵夫人跟前凑一凑:“大伯母,能不能借给我用一天?” 温子娴算是温家的长女,嫡出的女孩儿里,她是头一个,落生的时候,也是一家子把她捧在手心儿里,她小的时候又生的好看,便是长的三五岁,也是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不过后来再长大一些,冯夫人老是拿温家长女的身份拘着她,倒越发教的她老成。 眼下她扮出一副娇俏可爱的模样,赵夫人面上愁云散去一些:“那有什么不能的?一条禁步,便是你拿去用了,也不值什么的。” 温子娴四岁那年病了大半年,身上不好,冯夫人带她到城郊妙云寺去请大师算,说是要她离母一载,才能保一生安康,故而回了家去,钱老太太便做了主,把温子娴送到了赵夫人身边,养了一年多,才又送回冯夫人身边去。 那时候赵夫人还没有生下温桃蹊,身边儿多了这么个伶俐可爱的孩子,自然很是欢喜,便恨不能把身边所有好的,都送到温子娴跟前。 温子娴看她要起身,上了前去伸手搀扶她,陪着她从花厅下的游廊一路往外走:“那是大伯父送给桃蹊的,我借用一日便了不得了,哪里有拿走用的?” 正赶上温桃蹊换了身新衣服,开开心心的从小雅院来寻赵夫人,一眼瞧见了温子娴,咦了声,小脑袋歪一歪,几乎小跑着近前来:“三房院中一早就忙碌起来,大姐姐怎么这个时辰到我们这边来?” 赵夫人拢了她的手,同她说了那条禁步,也不等温桃蹊言声,就打发了白翘去取了禁步来给温子娴。 白翘小跑着走远了,温桃蹊撇撇嘴:“那条禁步好看,爹买回来我都没用几次,阿娘倒好大方。” 赵夫人在她小脑袋上轻拍一把:“怎么还跟你姐姐计较这个?多少好东西在你库房里扔着都不用,你念叨起一条禁步了?” 温桃蹊挨了一下也不生气,她原就是存着哄她阿娘开心的心思,这几日她阿娘心情一直都不好,这会儿她阿娘肯玩笑几句,她不知多高兴。 “阿娘说给大姐姐用,那便给大姐姐,我哪里有什么念叨的。”她往赵夫人另一侧站过去,挽上她胳膊,“阿娘开心就好,再说小时候大姐姐妆奁里的东西,我也没少拿不是?” 不过她隔着赵夫人又去看温子娴:“我一会儿能跟你先过去吗?林蘅姐姐说她今天会过来的早,李家太太同意了的。” “能啊,我来取东西的,取了东西就回去,过会子宾客们要到了,女眷们进了府,我娘怕一个人照应不过来,不过你可别到处乱跑,今儿府里大宴,人多,别冲撞了人呀。” 第三十章:般配 第30章般配 温桃蹊回小雅院去换了衣裳,那是为着钱老太太过寿,赵夫人给她新做的一身。 天青色的对襟上襦配着藕荷色的裙,群头用的是春梅红,唯独那一抹红,淡淡的,亮眼却并不夺目,至于群头正中,又缀以明珠与碧玺石,俏皮之外又压着些许贵重与沉稳。 她一路出了门来,为着今日宾客多,腰间自然也佩了禁步,只是眼下宾客未至,只是自己家中人,她走起路来也不大仔细,便带得一阵环佩叮当。 白翘跟在她身后,看她在甬道上蹦蹦跳跳的往三房院,几乎一路小跑着跟上去,听她带得环佩叮当,下意识的四下张望:“姑娘,慢着点儿吧。” 温桃蹊停下脚步,腰间禁步仍旧打了个晃儿,她上了手扶稳了,回身去看白翘:“横竖这会子也没有人进府来,端着那份儿老成要做什么?” “咱们温家的长房嫡女,难道不该时时老成持重才对吗?” 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桃蹊吓了一跳,肩头一抖,忙转过头去看向身后。 她小手拍着胸口顺着气:“四哥做什么吓唬人?这样悄没声的躲在人后头,又突然出了声儿来吓人。” 温长洵缓带轻裘,负手身后,信步而来,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喜气洋洋:“娘见子娴去了这么半天也没回家,叫我到大伯母那儿去寻一寻,怕她到别处玩儿去了。” 温桃蹊一撇嘴:“大姐姐才不是个会贪玩乱跑的人,一天到晚打量着骗我。” 说话的工夫,温长洵已经步至她身前,一抬手,揉了她一把,又低头去看她腰间禁步。 那禁步长至她膝处,最末端还未稳稳当当的停住,似是风动,却又不然。 温长洵把嘴角上扬:“叫大伯看见了,你还不挨骂?” 她却端的一派理直气壮的模样:“我爹才舍不得骂我。” 话音落下,温桃蹊隐隐感到,他像是有意打岔,要岔开话题一样,两只手食指指尖对在一起点了点:“四哥,你这个时候到底要去哪里?” 温长洵眼神略暗了暗:“如今怎么这样聪明?” 温桃蹊心下苦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前世好些事,她都是糊里糊涂的,有些是的确不知,有些却是装作糊涂,因为从不放在心上,总有人处置妥当了,且轮不到她来操心分神,是以如今回想起来,好些时候,便都是痴痴的。 “阿娘都夸我长大了,能干了,四哥小瞧我吗?”她学着长者的模样,愈发肃容敛笑,倒真显出几分少年老成的模样,“大姐姐不是那样的性子,你这不是明着撒谎?也不是我如何聪明,是四哥你拿我当个傻子糊弄呢吧?” 温长洵一向拿她最没办法。 他们两个虽然不是同父同母所生,但是温子娴当初养在赵夫人跟前的时候,他挂念妹妹,一日里便要往长房跑五六趟,同长房这边感情便不错。 后来赵夫人生下温桃蹊,他起初觉得小小的一团,小脸儿也是胖嘟嘟的,拿手戳一戳,娇嫩的肉都能陷进去,实在是好玩极了,一来二去的,就时常跑来逗弄她,日子长了,这个妹妹几乎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到他要入族学,还为着温桃蹊逃过学,回了家挨了一顿打。 是以等到温桃蹊长大后,也最爱缠着他撒娇,他每每出门去办事,那些稀奇的小玩意,除了带一份儿给温子娴外,也一定有温桃蹊一份儿。 眼下温长洵眼见着温桃蹊要痴缠上来,大有他不说实话,便不放他走的样子,便先摆着手连连退了好几步:“我是有正是要去找大哥商量,你回头去问大哥,啊?” 温桃蹊原本想问的,但脑中灵光一闪,索性也不问了,一侧身,把路让开:“林蘅姐姐进府了吗?” 温长洵见她把路让开,长松了一口气,正要迈开腿过去呢,冷不防她问了这样一句话,又拉住了他的脚步。 他站定住,几不可见的拢了眉心:“林姑娘是女眷,怎么问我?我倒是听子娴说了她大约来得早,但这时辰,也太早了吧?” 温桃蹊脸上挂着的,正是不怀好意的笑。 温长洵哪里不明白,手臂一抬,左手的手心儿正对着她,喊了个停:“你多大点儿的人,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林姑娘是女孩儿家,名誉最要紧,你别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仔细我告诉大伯母。” 可他分明耳尖儿都泛红了。 也幸好她如今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上次林蘅到他们家,她们姊妹几个聚在三房玩儿,正赶上四哥从外头回府,带了些瑞记的糕点给大姐姐,又不知道林蘅在,一时见了面,她分明看见了林蘅眼底的娇羞和面上一闪而过的红晕。 事后她几次在四哥面前提起林蘅,四哥的态度嘛…… 倒是正人君子的做派与说辞,可心里究竟是如何,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温桃蹊拖长了音调,打趣的意思再没那样明显:“我怕你是急着告诉我娘,叫我娘出面保媒才对吧?” 温长洵眼皮突突的跳:“桃蹊,今儿我祖母过寿,府里宾客多,你要还这么胡说八道的,我真的领你去见大伯母了!” 他咬重了话音,温桃蹊自然见好就收,极有眼色的收了声,两只手捏着上下嘴唇,是一副闭嘴的态势。 温长洵无奈的摇头,也不好再多交代,怕说得越多,她越是来劲儿,只叮嘱她不要到处乱跑,省的过会子耽误了时辰,便匆匆离去了。 温桃蹊顺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陷入了沉思之中。 白翘陪她站了很久,才轻声细语叫姑娘:“咱们还去三房吗?” 她笑着说去,迈开腿时,却不再似先前那般蹦蹦跳跳,一递一步的,走的极稳当:“白翘,你觉得我四哥和林蘅姐姐般配吗?” 白翘眼珠子瞪的铜铃一般的圆:“四爷不是不叫姑娘说这个吗?姑娘快别说了吧?万一叫人听见了,都是是非麻烦,再说了,这哪里是奴婢能议论的事儿呀。” 第三十一章:知情 般配这两个字,从来不过仁者见仁罢了。 只是温桃蹊乍然发现,也许这是一对儿“郎情妾意”时,免不了是要动些心思的。 前世她的那个四嫂,并不是什么贤良淑德之辈,有很多事情,她其实都记在心里,只不过重生后,所有的事情总要分出个轻重缓急,且近些时日,家里又的确是一波未平一波起,她分不出那个心来,考虑着如何能叫周氏进不了三房的门。 在温桃蹊的心里,温长澈是个温润如玉的人,人家说娶妻以贤,当年冯夫人定下周氏,也许是有所图,也许是周家为周氏做了一副好名声,将所有人都骗过了,如今已然不好分辨。 只是她既在这个时候发现了林蘅的心思,又试探出她四哥并非无意,那于她而言,“四嫂”两个字,还是林蘅更合适一些。 温桃蹊眼神越发明亮起来,脚下也渐次轻快,心情一时大好:“我便觉得很是般配。” 白翘是有心劝两句的,但总觉得这事儿她正在兴头上,也未必听得进去旁人的话,况且真要叫她说,林家那位姑娘,真的蛮好的。 要说起林蘅,待人接物是一贯的和气与客气,这样的人,自带了一股子的谦逊和婉,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不会惹人心生厌烦的。 温桃蹊领着丫头进了三房院的时候,林蘅,就已经在了。 彼时温桃蹊也吃了一惊,原本她也是想着,林蘅就算是早到些,至多不过提前半个时辰,错开了人,先到老太太跟前去拜一拜,便同她们姊妹一处玩去,等着开席罢了。 但这个时辰…… 温子娴屋里伺候的丹珠,分明是听了冯夫人的话,在这儿等她,又或是,等着久去未归的温子娴的。 温桃蹊提了提裙摆,走的慢起来:“林蘅姐姐来的这样早,三婶说什么没有?” 丹珠笑着摇头:“太太只是说叫我等姑娘回来,叫姑娘去陪林姑娘,既是三姑娘先过来,三姑娘去陪着也是一样的。” 李家同他们温家定了亲,而李家太太的娘家,原也是大富大贵的,在温桃蹊的认知中,她的这位好三婶,一向都是趋利避害的个中能手,怕对林蘅为该动一些别的心思。 但今儿是怎么了?照理说来,林蘅进了府,她该派人到长房去催一催温子娴,怎么会只是吩咐了丹珠在这儿等? “林蘅姐姐刚来吗?” 丹珠又说是:“林姑娘来的这样早,老太太还没有起身,太太叫人把林姑娘领到我们姑娘院儿里去玩儿了。” 温桃蹊咋舌,别的就什么也没有再说,脚尖儿转了个方向,朝着温子娴的院子而去。 见到林蘅时,温桃蹊呼吸一滞,人也愣了良久。 眼前面色不善,脸上写满了心事二字的人,实在叫她很难跟那个云淡风轻的林蘅重叠在一起,可她又实实在在正是林蘅…… 温桃蹊回过神,是因为林蘅疾步而来,凑近了她身边。 大约因为她愣怔出神,林蘅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理会,林蘅便轻轻的戳了她一下,这才拉回了她的思绪。 温桃蹊拉过林蘅的手,显得她最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也不当着丫头们的面儿问她,于是二人走远了几步,丫头们也甚有眼色的未曾跟上来,她才沉声问林蘅:“你这个神情脸色,是遇上了什么事吗?你昨日打发人来告诉,说会早点儿过府,可这个时辰,未免也太早了些呀?” 林蘅拉着个脸一味地摇头,倒也不扭捏:“不是我遇上什么事,是你们家遇上了什么事才对。” 他们家遇上…… 温桃蹊眼皮不安的跳着。 杜昶的事还没落定,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吗?她努力定下心来仔细回想,前世这个时候……三月里,除了杜昶在扬州闹出了人命案子,惊动了他们家之外,再没有什么麻烦事了才对。 她扯着面皮笑,说话却很犹豫:“姐姐这是说什么?我们家能遇上什么事,今天这样高兴的日子,怎么一大清早说这样晦气的话呀?你别是同我逗闷子,故意要来吓唬我的,我可不依,非要告诉我姐姐们,叫她们收拾你不行。” 可是她心里再明白不过,林蘅哪里是那样的人呢? 林蘅也果然摇头,郑重其事的:“我何尝不知道这话晦气,但是桃蹊,你表哥杜昶在扬州打死了人的事,你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轰——” 温桃蹊如遭雷击,脸色一时都变了,青一阵,白一阵,到后来,全都化成了复杂二字。 她去看林蘅,目光如炬:“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按着她二哥的说法,秦行得了各处不少银子,好处赚够了,自然也做了事,这个案子是一压再压,扬州城中都未曾闹的尽人皆知,更不要说远在歙州的林蘅。 而且林蘅知道,李家难道会…… 她两道好看的柳叶眉往眉心处拧过去:“林蘅姐姐,李家是不是都知道这件事了?” 林蘅蕙质兰心,立马就明白了她担心什么,忙着安抚了两句:“婚期将近,你不用怕这件事会影响了你大哥的婚事的。” 那也就是说,李家果真知道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的? 温桃蹊捏紧了小手,红唇抿的很紧,一言不发的盯着林蘅看。 林蘅过来的早,本就是为这事来的,且听她话里意思,这事儿她是知道的,是以稍稍放下心来:“我爹给我来了信,说前阵子我大哥到扬州去办货,偶然间听闻此事,想起来李家跟你们温家长房定了亲,杜昶又是你们长房的表少爷,怕闹出什么不好来,专程告诉我姑父姑妈一声的。” 能有什么不好,也不过是怕连累了李家。 这种事情,他们这样的人家,八成都是要想法子把人救回来的,可是王法条条不容情,真遇上铁面无私的,他们暗地里到处使劲儿,那真是要把自己搭进去的。 林蘅的那个爹,专门送信给李家,怕也不会只是轻描淡写说这样两句,更难听的,林蘅只是不好说出口罢了。 温桃蹊眼皮一垂:“李家太太今日还来赴宴吗?林蘅姐姐你——”她音调拖一拖,尾音又重一重,“是与我说了话便要出府了吗?” 第三十二章:自有计较 第32章自有计较 林蘅眼底似是闪过茫然,上前去,握住了温桃蹊的手:“我表姐同你大哥婚期都近了,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她不是逼问。 可就是这样淡淡的语气,才更叫温桃蹊感到羞愧。 难道真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蘅的爹娘,对林蘅一直都是平平淡淡,像是从不把这个女儿放在眼里,如今林蘅跟他们温家的女儿走得近,她爹也许……也许根本就不知道? 可是从前世看来,林家爹娘趋利避害更是个中好手,怎么着也会劝着李家与他们暂且疏远些,总要等到杜昶的事情尘埃落定…… 温桃蹊眼底一亮,突然想起什么来,她反握回去:“我只是怕伯父伯母不许你再同我们往来,又怕李家太太知道了这样的事,心里想着要避嫌,怕受了我们牵累。” 林蘅这才笑了,先前面上的凝重也稍稍褪去:“我姑妈不是那样的人,况且虽然是你表哥杀了人,可总归跟你们是无关的,怎么是受你们牵连呢?我一大早过来,也只是昨日知道此事后,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既想着,这样的事你们不该不知情,又怕你们家果然不知情,今日老太太寿宴上,要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届时弄的不好收场,是以回了姑妈,早点儿过来,同你或是同子娴说一声,好歹你们心里有个数。” 温桃蹊不得不承认,林蘅面上看来虽是个与世无争,恬静寡淡的,可实则遇上事儿,心里那杆秤是从来就没有歪过的,她心里的想法,打定的主意,都再正没有。 这件事李家太太不能出面来提,李家的任何一个长辈,都不能,由她这个客居在府的侄女儿说出口,小辈之间,只当是信口而言,最合适不过。 温桃蹊深吸口气:“这事儿我们一早知道的,我爹娘为这个也没少操心生气,只是具体如何,我也不大清楚,今次还要多谢你们,知道了这样的事,还替我们忧心牵挂。” “你说这样的话,不就是见外了吗?”林蘅拉着她往廊下走过去,“我见了你便觉得亲近的很,拿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的,姑妈又说,如今两家既要结亲,往后就是一家人,你们长房有什么事儿,他们自然是该帮衬的。” 她适时收了声,但温桃蹊心里很清楚,后头必然还有一句——将来李家一时遇到什么麻烦,他们温家长房不也要帮衬着吗?所谓结亲,本就是扶持帮衬,不然岂不是薄情寡义。 这本也无可厚非,温桃蹊反倒觉得,真遇上麻烦,还能互帮互助的,实在很是难得,他们温家有那么多的姻亲,前世出事时,真正站出来替温家说话的,又有几个?那些所谓姻亲,甚至比陆景明都还要不如。 只是林蘅欲言又止,反而显得有些别扭,叫人看着心里头也不舒坦。 温桃蹊看着林蘅在廊下长椅坐下去,却压根儿没有要陪她一起坐一坐的心思,一双杏眼不住地朝着月洞门方向瞥,待瞧见那一抹山茶红时,面上一喜:“大姐姐回来了,叫她陪你玩儿,我要回去一趟。” 林蘅刚坐下,便又起了身,顺着她的话,也往月洞门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了缓步而来的温子娴。 底下的丫头大约早回了话,温子娴到也不惊讶,不紧不慢的把手上东西叫丫头给冯夫人送去,又把那条禁步交到芙蕖手里,跟着才迎上去:“你来的这样早,我倒失礼了,才到大伯母那里去取东西,怠慢了贵客。” 她后话俨然是打趣,林蘅跟着掩唇笑,偏那头温桃蹊做个礼就要往外跑,温子娴便一把拽住了她:“方才你着急忙慌的,说要来等阿蘅,这会儿她来了,你却要走?做什么去?” 杜昶的事情,他们一直是瞒了家里人的,二房和三房都没有惊动。 温家这些年,一直都是分家不分宗,各房虽然单过,但祖宗留下的产业分不得,是以以往各房有什么事儿,也多是各自解决了,真遇上棘手办不了的,又或是要伤筋动骨的,才会聚在一起,想法子度过。 杜昶的这件命案,说破天是他们长房自己的事儿,且也远动不了温家的筋骨。 眼下温子娴问,温桃蹊便存了敷衍的心思,只是笑说落了东西要回去取。 林蘅最是个有眼色的,一听她这样说,便晓得人家没打算叫三房的人知道扬州的事,是以从旁帮腔:“她刚才见了我,就说落了样东西,是要送给我的,只是你又不在,她才陪着我待了会儿,你快叫她去吧,我也想知道,她是又得了什么样的稀罕物,要到我跟前来献宝呢。” 温桃蹊亲近林蘅,这是温家姊妹都看在眼里的事,温子娴一时不疑有他,便松开了手。 丫头一溜小跑出了门,白翘当然跟上去的很快。 等穿出了月洞门,温桃蹊脚步一顿,白翘差点儿没一头撞上去:“姑娘不是急着回去吗?” 温桃蹊摇头,反手摩挲着下巴:“我去找大哥。” 白翘啊了一嗓子:“四爷不是也说找大爷有事儿商量吗?姑娘这会儿去寻大爷做什么?” 那倒不怕,她总有说辞,能把四哥给支开,不过…… 不过林蘅借口说她要回家取东西,她要空手而回,大约引大姐姐起疑。 温桃蹊略回头看了白翘一眼:“我的床头不是有一对儿碧玺石的小麒麟吗?就是两年多前二哥托人给送回来的,知道吧?” 白翘连连点头说记得:“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你别跟着我了,回家一趟,取一只小麒麟,包好了,然后去大哥书房外的竹林等我,我见了大哥,你再跟我一起回三房,那东西我要送林蘅姐姐的。”温桃蹊一面说,一面已经迈开了步子往前走。 白翘暗暗吃惊,忙不迭的追上去:“姑娘一直很喜欢这对儿小麒麟,整日放在床头,怎么突然要拿它送人?姑娘确定是那对儿小麒麟吗?” “就是它。比起那对儿小麒麟,我更喜欢林蘅姐姐,不可以吗?”她头也没回,“你这丫头话这样多,还不快去。” 第三十三章:另有主意 第33章另有主意 温桃蹊是从二房最东南角的角门穿过去,绕回到温长青的书房外的。 他们各自虽然分家过,但二房跟他们长房关系一直都还不错,是以当初就在东南角留下了角门,也不怎么上锁,加上今日三房老太太做寿,二房更是一大早就开了角门,方便行走。 温长青的书房差不多就挨着那角门,从角门穿出来,朝北走出去约莫一箭之地,便能瞧见那一大片的矮竹。 而温桃蹊穿过了矮竹时,却正好遇上了迎面走来的温长青。 她咦了声,先顿住了脚步,四下里张望着:“四哥不是来找你了吗?” 温长青迎上前去,又在她身前站定住,低头看她:“说完了事就走了,你又是从二房的角门过来的吧?” 她掩唇咳了咳。 他之所以会这样问,全是因为冯夫人脾气委实有些古怪。 本来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怕是分了家,也不曾分宗,哪里有多生分的呢? 二房留下角门不大上锁,那就是二房的态度,三个房头往来自由,他们是毫不介意的,偏冯夫人从来约束着温长澈兄妹,绝不许他们从二房那个角门穿来绕去,哪怕是多走些路,也只能打后头的甬道上过。 以前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温长澈也没把冯夫人的话放在心上,贪玩儿,兄弟们又扎堆儿,他没少从二房那里走,就是到了他们十二三岁时,几个兄弟入了夜背着长辈们聚在一处玩儿牌赌银子,也全都是靠二房的那个小角门,才方便了他们。 后来温长澈十四岁那年,几个兄弟又围在一处玩儿牌,上了头,起了争执,打翻了烛台,把围房给烧起来,才惊动了家里的长辈们,他们自然是受了责罚挨了骂,可冯夫人在事后,抓着温长澈又打了一顿,为的就是他这些年瞒着家里,每每从二房的角门穿来行去,这令冯夫人很是窝火。 温长澈是冯夫人第一个孩子,打小宝贝的很,养的也极金贵,冯夫人平日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他,更不要说动手了。 也就是打那之后,温长澈再不敢走二房的角门,也很少跟兄弟们私下里胡闹,连带了三房的一众儿女们,因见了冯夫人这般生气,也越发收敛起来。 这事儿二房心里不受用,但冯夫人也只是借着温长澈胡闹打的他,虽说之后三房的人更加拘谨,长房和二房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明面儿上,谁也说不上来什么,日子久了,也就不再提了。 温长青见她不说话,上手去拉她,带着她要往外走:“我听长澈说了,来的时候遇见了你,正要往三房去,我还想着,你今儿倒老实,从后头的甬道过去,这会儿怎么跑来找我?” 温桃蹊却把手抽出来,站在原地不肯动:“我有事找大哥。” 她说着又反手摸了摸鼻尖儿:“那会儿太早了,怕惊动了二房的人,就从后头过去的,这会儿我着急,懒得走那么远的路。” 着急?这样大喜的日子,她有什么可着急的事? 温长青眉头一皱,直觉不好,索性陪着她站定,身形再不动了。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也不问,静静地等她的后话。 温桃蹊也不与他遮掩扭捏,小脸儿仰着,又在脸上挂着俏皮的笑,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谄媚:“大哥是不是真的想叫阿娘丢开杜昶,不再逼着爹去管扬州那件案子?” 温长青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这丫头少有谄媚的时候,眼下这样子……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两步:“你想干什么?” 他先反问了一句,才又回她:“我自然是想的,娘始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爹也不知生了多少闷气,上回拌起嘴来,你又不是没听见,连魔怔了这样的话都说出了口,要我说,再这么怄下去,各房都要惊动了不说,爹心里只怕真的要怨娘的。” 人家说出嫁从夫,这道理温桃蹊前世守了一辈子,如今想来虽觉得可笑,但若是放在她爹娘身上,放在今次杜昶的案子上,她又觉得,这道理,原也算是正经道理的。 她爹是真心爱护阿娘的,以前姨妈家里有什么事儿,爹也没说扔在一边儿不管的,只是杜昶这是命案,等真正闹大了,难不成他们温家分明不该牵涉其中的,却要惹得一身骚,有嘴说不清吗? 前世温家出事的时候,有心人将此案翻出来,那便是藐视枉法的一条大罪,铁证如山,谁能替他们辩驳开脱? 温桃蹊敛了心神:“我和大哥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这事儿,只是到如今,我看阿娘的态度坚决异常,哪怕是知道了其中内情,晓得表哥有多胡来,她还是想救人。上次说起舅舅,大哥像是有所迟疑,怕真的惊动了官场上的诸位大人,倒显得咱们辣手无情,反倒不好,今次我心中另有个主意,便想着来告诉大哥,总归有个商量。” 温长青是欣慰的,小姑娘长大了,晓得为家中事担忧操心,再不是从前那个只晓得吃喝玩乐,穿金戴银的小丫头。 且这几次她说出口的话,哪怕偶尔有些欠考虑的,却绝没有十分胡闹不成样子的。 是以温长青眼角弯一弯,眉目柔和一片:“你说,我听听看又是什么样的主意。” “我在三房见了林蘅姐姐,李家已经知道了表哥的案子。”温桃蹊深吸口气,抿了抿唇,“林蘅姐姐说,是林家人在扬州办货,打听到了这件事,具体如何,我没有再追问,且听林蘅姐姐的意思,李家也没有为此事就要同咱们疏远,不过我想着,两家人定了亲,婚期将近了,这凡事都要有个亲疏之分,阿娘就是再想救表哥,也总不能把表哥放到大哥你前头去吧?” 温长青面色一变:“李家……” 这里头只怕没那么简单。 秦知府有意把案子压下来,林家人还能打听的出来,可见是十分上心,才能打听到,说穿了,就是听见了些风声,专门去打听的。 “可依你说,李家不是也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吗?既然是林姑娘说出口的,大抵不会有错,不然李家也不会这么早放了林姑娘过府——”他尾音顿一顿,思索须臾,“我没猜错的话,是李家太太专程叫林姑娘早点过来,知会咱们,怕咱们尚不知情,今日老太太寿宴,要闹出事儿的吧?” 第三十四章:逼迫 第34章逼迫 温桃蹊不免心中要生出无限感慨来。 一则是她兄长委实聪敏,心眼子弯弯绕绕,有上百个,稍稍转一转,也猜得出他们那些人,究竟是个什么念想。 二则也是她兄长为人坦荡,行事光明磊落,乃十足的一个君子。 她是不一样的。 她前世里内宅后院厮混一场,见识过太多后院手段,如今一时心眼子上来,方才能够想到…… 温桃蹊面露焦急神色,事实上,她分明眼瞧着她大哥眼底也闪过一回焦虑,连鬓边几乎都要盗出汗来。 却也正为这个,她反倒放下心来,松了口气:“旁的倒都暂且不提,眼下也是顾不上,大哥只说,我方才所说,究竟是不是极正经的道理呢?” 温长青倒叫她说愣了,掖着手:“你方才的哪句话?我竟不知你要说的是哪样道理?” “亲疏有别,自古以来的道理,大哥只说是不是吧。” 她小脸扬起来,面上写满了桀骜二字,也不知是怎么的,虽说是一闪而过,温长青心头却是一震。 他眯起眼来:“亲疏自然有别,我却不懂你的意思了。” 既应了,便再好办没有了。 温桃蹊越发松下提着的那口气,更是把悬起的那颗心,实实在在的落回了肚子里去。 她扯扯温长青袖口,也没了先前那份儿焦虑:“大哥只瞧着,自表哥出事以来,阿娘像是满心满眼只有表哥一个,可实际上,表哥又不是阿娘的亲骨肉,说穿了,阿娘为的,是姨妈罢了。倘或咱们家真的丢开手,放着表哥不管,表哥真的遭了罪,或是人没了,那姨妈的一颗心,岂不是油锅里头滚三滚,熬也要熬死了吗?” 她略顿一顿话音,果然温长青也没打算接话,只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她几乎不假思索的,缓了口气,便把前话接起来:“这其中,并不是阿娘不晓得厉害,也并非是阿娘将温家置于不顾,只是阿娘未曾往最坏的地方想过,是以如今便是谁来规劝,都不好使了。” 这样的道理,他们早就知道,先前也合计过,故而才更加头疼。 温长青把袖口往外带一带,人也往一旁侧身让了让:“这样的话,翻来覆去,不知说了多少次,你急匆匆的跑回来寻我,就是为了再同我说上一遍的吗?” 温桃蹊忙不迭的回了他一句自然不是,又跟上他的脚步去:“大哥,倘或拿出一件更要紧的,同阿娘更亲近密切的,现放到阿娘面前去,阿娘难不成,连亲疏都不分了,还要一味的护着表哥生死不成?” 更要紧,更亲近密切的…… 温长青叫她说的有些发懵:“桃蹊,你究竟在同我打什么哑谜?” 她摇头:“不是哑谜,是大哥你。” 她眼神坚定,语气也很是笃定。 温长青听来浑身一怔,反手指了指自己,显然并不明白她话中意思:“我?” 温桃蹊重重的点头:“此事林蘅姐姐知道了,那便是李家上下都知道了。大哥你猜的并不错,李家与咱们温家,再有几个月,那便是通家之好,将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家太太很是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照林蘅姐姐的说辞,李家太太原不过是怕咱们不晓此事,今日宴上,要闹出事情或笑话来,那才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李家清贵,门风又一贯严谨,李家太太是当家主母,会如此,温长青一点也不意外。 他面上未起半分波澜,哦了声:“那便是了,然后呢?” “我听说林蘅姐姐说,李家老爷外出办事了,今日咱们家这样的喜日子,他不能来赴宴。至于他们家大姑娘,因定下了婚期,如今也不好到咱们家来走动,自然也来不了,便也只有他们太太带着余下的哥儿姐儿过府来,大哥,你说——”她话到后来,把声音压低了些,四下扫视过一圈儿,又往温长青身边凑过去一些,“倘或李家人今日不来赴宴,再叫阿娘知道,人家已经知晓了扬州案子,一大早的派了林蘅姐姐来敲打过,你说,同你的婚事比起来,阿娘还去操表哥的那份儿闲心吗?” “你的意思是说——” 温长青瞳孔蓦然放大,立时便明白了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家是世代官宦人家,往祖上去数,那也是出过宰相帝师的,到如今李家老爷这一辈,虽说身上没个正经实权职务,但总归捐了个五品的散官儿,况且家中的孩子如今又争气,单说那位大姑娘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便是去岁的新科进士,二榜头名,将来是铁定要出人头地的。 当初爹娘为他的婚事有诸多的盘算,相看了不知多少人家的姑娘,看上了李家的大姑娘,又怕人家嫌弃他们温家如今身无功名,孩子们一味的都经商去了,不入仕途,还是他阿娘写了家书,送回外祖家中,请外祖母出面,托了彼时在绩溪颐养的忠肃侯府老夫人来说亲,这才显得郑重其事,李家才答应下来。 如今他们家中出了这样的事,虽不是自家的孩子乱了规矩和法度,但拐着弯的都沾亲,李家豁达明理,不急着避嫌,阿娘先前大约也是没有这份儿顾忌。 倘或是李家真的为此而避了嫌,连通家之好都扔到一旁不顾了…… 温长青一时惊愕:“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温桃蹊也吃了一惊,但仔细听来,他语气又不大像是责怪,反而是惊诧更多些,她略想了想:“林蘅姐姐与我说时,我头一个怕的,就是李家太太今日不肯来赴宴,之后听她说,李家并没有生出这样的心思,我才放心下来,可是转念再一想,要是李家太太来赴不了今天的宴,到了阿娘面前,还不是由着咱们说?这样的事,总归阿娘过后也不好摆到台面上去问,只当李家太太亮明了态度,摆明了要避嫌。阿娘紧张大哥的这桩好婚事,只怕不忍置姨妈不顾,也总要撂开手了!” 她越发咬重了话音:“可外面的事,我不敢擅专,也没有那样的门路,能托了人想法子拦下李家的车轿,不叫人家来赴宴,且这无论如何听来,都像是我做女儿的,卯足了劲儿去逼阿娘,是以只好来找大哥商议,究竟得不得法,还要凭大哥做主。” 第三十五章:书信一封 第35章书信一封 她的这个主意…… 温长青犹豫再三:“只是他李家的车马软轿,哪里是那样好拦的?” 他反问回去,况且那位李家太太,原也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见过风浪,见过场面,寻常的架势,也未必唬的住她。 “而且李家到咱们家来赴宴,还带着她们家几个姑娘,你叫我安排人去拦他们家的车马,倘或叫姑娘们受了惊吓,又怎么样呢?” 这些温桃蹊也想过,女孩儿家金贵,受不住惊吓,不过叫她想来,即便是她大哥去安排,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想法子拦住了人,不叫人进府,总不会是真的要拿李家人怎么样,奔着吓唬人家去的。 “大哥问我李家的车马不好拦,那我也不知要怎么说,总归这是外面的事,我方才也说过,我不敢擅专,也没那么大的主见。” 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来的时候,心里就想过,无非是托了心腹,拿些银子,把这城中流浪的乞丐们聚拢到一处,交代一番,去围了李家车马,他们家今天的这个宴,虽然要闹到晚间,但李家是重礼的人家,错过了吉时不进府,便不好再来扰了宴席,叫主家再单独出门来迎客,无非托人寻个由头来告诉一声,也就不来了。 而她要的,就是这个借故不来。 只是这样的话她也不敢说出口——这种法子未免下三滥了些,她也是从林月泉那个不争气的堂弟身上学来的,今次心中有了这样的念头,但这样的话但凡说到了温长青的跟前,叫他怎么想呢? 十三四岁的深闺女孩儿,哪里能有这样的心思? 她话音落下,心肠百转千回的,温长青也不言声,她偷偷看着,大约他在思索着什么,于是她又想了想,叫大哥:“大哥真的没有法子吗?还是有了什么想法不愿跟我说?倘或是不愿说,那我便不问了,不过要说起李家的这件事情——大哥,阿娘如今是困在里头出不来了,我们劝也劝了,爹吵也吵了,要想拉阿娘回头,难如登天,你心里也是明白的,这回这样的机会摆在脸前,大哥再犹疑,过会子时辰到了,来不及安排周全,李家人就要进府了。” 机会的确是难得,但温长青下不了决心也是真。 温桃蹊看出了他的迟疑,也明白他为何迟疑。 通家之好,将来给人家知道了,说也说不清,便是登门去赔礼,人家也未必认的。 “大哥要是怕这样会得罪人,不然,我还有个法子,想了一路来着。”她小脸儿皱巴巴的,拧到了一起去,“林蘅姐姐如今在咱们府上,眼下时辰还算早,咱们还有时间,我去三房找林蘅姐姐,叫她借口说是落了东西在家里,要回去取,她来者是客,这一来一去的,我不是今日的正主家,陪着她回家,礼数既周全,也不惹人猜疑。” 温长青立时就明白了她话中深意:“你想到太太跟前去回话?与她和盘托出?告诉她阿娘眼下僵在了这里,非要救杜昶?” 温桃蹊吞了口口水,艰难的点头:“我一开始不敢说,是我也知道,闹到了人家家里去,我是晚辈,无论怎么说,都是议了长辈是非短长的。阿娘生我养我一场,她做什么,也轮不到我来说嘴,我上头又有父兄在,出了事儿,听着,看着,却没有指手画脚这一说的。李家太太或许是通透宽仁的,能体谅我们如今的难处,也晓得咱们是为着家里好,可就怕她一时看不上我这样的做派,我的名声、温家的名声,便都坏了,况且……况且……” 她说了好半天,又顿声,温长青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飘来:“况且什么?” 温桃蹊这才接了话:“况且这个事儿也要看人家怎么想。家里头父兄都不肯帮忙搭手了,阿娘僵在这里,知道的,说阿娘挂念姨妈,想着姊妹情深,若有一时想岔的,要说阿娘是无知无畏,目无王法,草菅人命。诚然李家太太大概不是这样的人,但……这话咱们说了,怎么想,总是人家的事儿,咱们就管不着了不是?” 她说着又显得委屈,把头略低一低,掰着自己的指头,数着,玩儿着,状似无措:“所以我一开始不愿说,可是拦下李家车马,叫她们错过吉时进府,你又不大情愿,那你说怎么办呢?我是不愿意错过这样好的机会的。” 可是她的两个主意,都并不是上上之策。 温长青不得不承认,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从李家入手,逼着阿娘不得不丢开手,任由杜昶自生自灭,这是极好的,然则两个法子,一个怕将来后患无穷,且宾客入府的时辰也没多会儿了,万一一时无法周全安排,就更是麻烦,另一个呢? 其中的厉害,她自己也是晓得的,若不到万不得已,且轮不到她登李家的门,同人家太太说这些央告的话。 温长青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温桃蹊敛声闭上嘴,就那么看着他。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温桃蹊心里着急,却不再开口催促,大约有那么半盏茶的工夫,温长青站定住:“我写封信,你托林姑娘回去一趟,你也不要陪着她去,或是叫她自己回去,或是支使了咱们家的婆子陪着去,请她帮我把书信交给李家三郎。” “李家三哥哥?”温桃蹊起先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一拍脑门,“李家这位三哥哥,是他们太太跟前最受宠的孩子,跟二哥也有些交情,况且书信由大哥来写,李家太太便不会觉得咱们不知礼。只是……” 她脸上的明媚又褪.去,连眼神都黯淡下来。 温长青长臂一抬,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书信一封你大概不情愿,可是这事情总要叫他们太太来做决定,难道我登门,或是你登门,去央告?一时太太不同意,我们做晚辈的,哭一场,闹一场,求着她答应我们,这才好吗?” 第三十六章:好奇 第36章好奇 林蘅是匆匆离开温府的,对温子娴说的是她给老太太准备了一份贺礼,从家里带来的,歙州不常见的东西,可是今晨起得早,梳妆打扮,竟一时把这最要紧的物件儿给忘了。 彼时温子娴还笑了她一场,才跟温桃蹊两个送了她出后门,看着她上了马车,支使了家下婆子陪着一道回李家去不提。 陆景明今儿是要到温家赴宴的,他本就有个早起的习惯,今日又心血来潮,一早想吃永善坊中那间老铺子的奶汁火腿面,便领了人早早出门,闲逛着就往永善坊去了。 偏从他陆府往永善坊,路上又正巧经过李家的宅子,是以他又正好遇见了从温府回家的林蘅。 那会儿陆景明驻足下来,远远地看着,林蘅下了马车来,分明是脚下匆匆,身形极快的进了府去。 他晓得李家的这位表姑娘,到歙州日子不长,却也算得上名声在外,都说是个极端淑的姑娘,又和婉,又知礼,规矩的不得了,说他们林家教女有方,门风实在是不错。 这样的姑娘,神色匆匆,疾步起来,带着身上的禁步都一阵响动…… “我瞧林姑娘打扮的这样精细,连禁步都带好了,一大早的出了门,倒不像是跑出来玩儿的。” 他身后的明礼是从小服侍他的,一向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很是忠心的一个奴才,这会儿见他不肯走了,反倒站在这里看人家林家姑娘,便咦了声儿:“这一大早的,林家姑娘能去哪儿呀?您不是惦记着那口奶汁火腿面吗?怎么见了林姑娘,又不惦记了?” 打趣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陆景明竟也果真不生气,只是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就你一天到晚胡说八道,给人听见了,究竟是我轻狂孟浪,还是林姑娘的错处?” 明礼脖子一瑟缩,便噤声不言了。 陆景明又眯起眼睛来,仔细的打量着李家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 若是姑娘家一时贪玩,瞒着家里人跑出门,必不会走正门回家,也不可能大摇大摆的坐着他李家的马车,这样招摇过市,实在不像是个极守礼的姑娘所为。 可她要是得了家人许可出的门,丫头婆子跟了好些,那就只能是往亲近的人家去。 只是这一大早的,谁家这时辰就迎客呢? 如此想想,便也只有温家了。 今日温府设宴,三房老太太的寿辰,凭着他们家的排场,这时辰怕府里府外早就忙碌起来,各房的也必不会惫懒不起。 林蘅这是从温家回来? 他听温长青偶然说起那么一嘴,这个林蘅到歙州后,跟着李家太太到温家去拜访,温桃蹊那个小丫头,倒是很喜欢她,后来频繁走动往来,竟是拿她当亲姐姐似的,见了面就恨不得抱着不撒手似的。 是以温桃蹊那张娇俏的小脸儿,便又浮现在陆景明的脑海中。 他嘴角上扬,脚尖儿终于转了方向,却不再是永善坊的方向。 他缓步向前,明礼忙不迭的跟上去,挠着后脑勺,回头看身后:“您不去吃面了吗?” 陆景明没有啃声,只是一味的往前走,直到进了出云街,明礼才猛然回过味儿来,合着这是要去温家? 可是…… 他三两步往前追,又不好实打实的拦下人,只能叫他:“主子,您衣裳都没正经换过,贺礼也没带,这个时辰怎么好去温家呢?” 陆景明本来是要出门吃个面,想着时辰也差不多,等吃完了,回家去换身衣裳,再带上给老太太的贺礼,正经去赴宴。 不过见着林蘅,他心下生出好奇来,也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猜错,林蘅到底是不是从温家又回的李家,倘或是,又是为着什么呢? 他近来对温家的事情很是上心,尤其是他们长房,他扪心自问,其实真不是因为温长青的关系。 从前两个人关系就很好了,他也并没有似眼下这般,事事上心的。 思来想去,还是为了那个小姑娘。 陆景明实在是好奇,温家长房的嫡姑娘,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被教成那样子的。 青雀楼一见,交谈三两句,虽不是交浅言深的地步,可他一贯是玲珑心思,温桃蹊接人待物,警惕的有些过分了。 叫陆景明想来,本不该如此的。 温家家大业大,根基又深,他们祖宗发家,是靠着宫里的赏识,三味香料就名声大噪,便是他们家中如今并没有子侄在朝为官,可他家姻亲却多是官场中人,就连长房大太太赵氏,都是官宦人家的出身。 他见温长青,从来是君子做派,坦坦荡荡,便是比起那些高门宗子,也无不及的。 是以他很是想不通,温桃蹊这个长房嫡女,双亲健在,上头还有两个嫡亲的兄长扶持,说来该千娇万贵,最该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怎么他看来,却反而不是这样的呢? 他没理会明礼,仍旧往前走,思绪也有些飘远了。 明礼眼看着温家大门近在眼前,也有些着急,他这个主子,办事一向都有章法,外人瞧来他是有些放浪不羁的,可他们这些身边服侍的,却最清楚不过,主子心里头,是极重礼数的。 人家温家三房老太太做寿,他这时辰巴巴的上门,贺礼也不带,这算怎么回事儿? 明礼晓得他大约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也不会是去三房,八成还是要去寻温家大爷的,但就这样进府,也确实不好看。 故而他把心一横,追上去,整个人往前一横,又赶忙侧身让两步,拦住了陆景明。 陆景明的思绪一下便收回来,咂舌看他:“干什么?” 明礼咳了两声:“您有事儿找温家大爷,等过会儿咱们带上贺礼进府,总能见着的,这个时辰两手空空的到访,主子,这不大好啊。” 陆景明一时又笑了,在他肩头上一拍:“我又不去他们三房拜访,有什么不好的?今日他们三房才是正主,难道我有事,还不能去找泽川了?” 明礼哭丧个脸,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陆景明见他大有拦在前面不让开的意思,双手对着袖口一插,往后退半步:“我们绕到后头街上,你去敲门,叫人进去回话,让泽川出来。” 明礼眼珠子滚一滚,这才把路让开,脸上也重有了笑意:“主子您可别怪我多事儿。” 他不是多事儿,是生怕在这歙州城中,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从他刚到歙州时,他便是这样的,最小心,也最谨慎,分毫不敢出错。 陆景明当然不会责怪他,不过……他也太不了解温长青了。 于是他笑着说没事:“打个赌吧,泽川必不会出来,而是会叫人迎我进府去。”话音落下,还没等明礼开口呢,他已经又自顾自的说下去,“你要输了,这个月的月钱就没了。” 第三十七章:给我做妹夫 第37章给我做妹夫 温家宅子一共有五进,坐南朝北,东西走向又有半条街那么长,实在大的吓人。 后门就那么一处,从出云街绕过去,绕到后头的杨柳胡同,叩叩敲响门,就有小厮开门的。 陆景明进门的时候,头前引路的小厮分明没有打算引他往前院儿书房去,反倒一闪身,向西北方向走去,等站定住时,他才发觉,这温家真是奇怪,从后门进府,青石砖旁竟还有这样一处做了厢房样式的屋子。 他不知道,但温长青却是再清楚没有的。 后面这边很少有客至,多是家里的下人们从这边走,又或是极隐秘的,不愿为外人知的客人来访,才偷偷摸摸的走后门,是以这边儿从前是没有什么厢房的,倒座房倒是一溜排开的不少。 陆景明眼前的这间厢房,实实在在是一排的倒座房硬生生改成了这样的,三间阔面,看起来倒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这是温长玄混账胡来的那两年,挑唆着赵夫人从公中支取的银子,做的改动,为的是方便他出门厮混,倘或一.夜宿醉不归,又或是青天白日里,与他那些狐朋狗友在外多吃了两杯酒,他是不敢回内宅的,唯恐给温致见了,要挨一顿毒打,是以就在这厢房歇一歇脚。 温致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连赵夫人都是在他改好这厢房之后三四个月,才第一次在这里逮到了宿醉的温长玄,这才晓得他支取那么多的银子,究竟都干了什么。 温家太大了,后门处的几间房子,便是有个什么改动,哪怕是动了土木工,家里的主子们也并不多上心,况且又是温长玄监督着办的,底下的小子们也没少从中捞油水,自然谁也不会到主家面前多嘴。 到后来温长玄被毒打一顿赶出了府,他争了气,回家住了又不到一年,便又去了定阳长住,这厢房一时就荒废了。 不过是之后各房的哥儿们暗地里学温长玄小时候的做派,也在这里醒酒歇脚,再加上二房的围房走水之后,他们要聚在一处吃酒玩牌,便没了好去处,收敛了大半年,到底是公子哥儿的心性,坐不住,一来二去,偶尔手痒兴致好的时候,就等各处都下了匙,落了锁,想了法子偷偷溜出来,聚在这里玩闹了。 陆景明进门的时候,温长青靠着那把金丝楠圈椅的椅背,这时候天蒙蒙亮,这屋里没点灯,光线属实昏暗了些。 他迈开腿进门去,也不关门,想着屋外的光透进来些,也亮堂。 不然昏昏沉沉的,他最不喜欢这样,没得叫人心里压抑的慌。 他往一旁坐了,看温长青脸色仿佛不大好,咦了声:“我登门拜访,你不亲自迎我就算了,竟也不吩咐人把我引到前院书房去,这是个什么待客之道?我都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反倒吊脸子?” 他算什么正经的客? 今天是喜日子,一家子都忙碌的很,一大早各处就没有消停下来的,他们长房虽不是正主,但凡是温家有正经大宴,他们长房自然少不得分担的。 这个时辰,陆景明作为外男,登门已然很是不妥,偏他不知抽的什么风,带着明礼绕到后门,打发小厮进府去通传。 这要是把他引到前院书房去,传出去像什么话?他还敢在这儿说嘴? 温长青简直懒得理他,横着丢了个白眼过去,根本就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陆景明讨了个没趣,肩头一耸:“我出门吃早饭,正巧遇见了李家那位表姑娘,我看她那样子,分明是很郑重的梳妆打扮过,是个要出门赴宴的模样。我思来想去,今日歙州城中,便也只有你家有个正经大宴,就想着,林姑娘是不是来过你们家,又为着什么事儿,回了李家去,我不大放心,才来问问你。” “你是去永善坊吧?”温长青淡淡的问他,见他点头,心下了然。 只是世上竟真有那样凑巧的事儿,偏他今日兴致好,到永善坊那里去吃早饭,时辰又那么赶巧,正好遇见了林蘅回府去。 其实他大可以推说没见过,不知道,许是林蘅出了门,又想起什么事儿,中途转道又回了家,反正没来过他们家就是了。 但……委实不大有这个必要。 扬州的事情,从一开始,陆景明就知道,其中内情,他也许不知,毕竟是个外人,也不会像二郎那样上心,还使了银子去打听。 不过他也算是够尽心的了。 只不过…… “你可一向都不是个好管闲事的。”温长青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去岁他生辰,钱老太太送的一块儿,羊脂白玉的,上头雕的是貔貅,招财又吉祥,为着今儿要到三房去拜寿,特意挑了这块儿带上的,“你见了她便见了,巴巴的跑到我们家来问什么?” 这么说来,是果真有事了。 陆景明越发眯起眼来:“咱们两个不是至交好友吗?怎么能说是管闲事?换做旁人家,我连看是都不肯多看一眼的。” 倒成了他们家的荣幸了? 温长青即便不下场科考,家里也从没指望他去考取功名,可从小也是送进了族学去读书的,温家的姻亲们又都是为官的,连簪缨世族,百年门阀,都是有的,是以族学中的老师,也是请了辞官致仕的一位老翰林,学识很是不俗的。 他没跟人学过骂人的话,最多心中腹议一句放屁,便已经是极致了。 温长青眼神古怪的打量陆景明:“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一面说着,想起自己那个宝贝妹妹来,啧的一声:“你是因为桃蹊才来问我的吧?” 人家做哥哥的都不避讳,陆景明就更不怕给人知道了。 他脸上写满了坦荡二字,一副“你真是个小机灵鬼”的模样。 温长青哪里还不明白呢? 他往永善坊去,遇见李家的车马,又看见了林蘅从车上下来,见林蘅盛装打扮过,便寻思着八成是来他们家的,而林蘅近来在歙州,要论交情,那最好的便当属他那个妹妹了。 温长青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他仿佛一时有心撮合什么,一时又觉得陆景明像是要跟他抢妹妹,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他此时却想了千百种的可能:“你想给我做妹夫吗?” 第三十八章:她的主意 第38章她的主意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别说陆景明了,就连他温长青自己,问完了,也是一怔,旋即噗嗤笑出声来,拍了拍脑门儿:“我也说不大可能呢,但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掀了眼皮,终于正眼望过去:“单是见了林姑娘,你就跑来找我打听我们家的事儿呢?我认识你也这么些年了,你可不是这样的人。说说吧,你到底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感情他现在不管干什么,就是得跟温桃蹊扯上关系了呗? 陆景明本来是胸怀坦荡的,他自己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叫温长青这么一说,反倒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 方才一声妹夫,委实有些吓着了他。 哪儿跟哪儿啊就妹夫了呢? 那个小姑娘,十三四岁,孩子一样,便是他家中嫡出的妹妹里,最小的一个,今年也及笄了,还比温桃蹊要大一些呢。 这回换了陆景明翻白眼:“扬州的事情又没过去,今天你们家三房有这样的大宴,你就一点儿也不怕闹出什么风波来?” 他一面说,一面嗤了声:“人家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道理你总知道的吧?而今秦知府已经不再压着杜昶的案子不发,扬州城中不说尽人皆知,也差不离,都知道益阳杜家的嫡长子打死了人,要我说,这些个在外经营的人家,保不齐就有孩子们在扬州办事儿的,一时听了,传回歙州来,多少人憋着劲儿等着看你们家笑话呢?” 他这话说在了点子上,可也的的确确是扯远了。 就算是外头人知道了,跟林蘅又有什么关系? 温长青偏不信,陆景明单是瞧见了林蘅一眼,就能猜到,李家人已然知晓了扬州的案子。 说来说去,还是他心存好奇,想来打听消息的才对。 他越是东拉西扯,温长青就越是不肯轻易放过:“是,你说的道理都对,所以呢?你又不敢说,你不是为了我妹妹才登门的。” 温长青把两手一摊:“要说起来,我这个妹妹,年纪是小,可模样好,出身好,模样也不差,便是将来配个世家子弟,也是配得起的。欸,说正经的,打从上次,我就总觉得你对我妹妹挺感兴趣的?” 这是亲兄长吗? 陆景明眉心一挑,这般想,自然也就这般问出了口:“你真是三姑娘的亲哥哥吗?” 他把手搭在扶手上,金丝楠木,触手也是温润的质感。 温家的确有钱,富贵到连这样偏僻的厢房中,几张椅子,也都是金丝楠木的。 温桃蹊的出身是不错,将来就是要嫁给世家子,无非多添嫁妆,再请了他家那些个姻亲,走动关系,托了高门宗妇来说亲,便是公侯之家,也未必请不动。 但陆景明真没那个想法。 他对温桃蹊是挺感兴趣的,三两次见面,他对温桃蹊印象都极为深刻,最后那一面,更添了些怜惜的心思在里头。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怜惜人家什么,只是觉得她小小年纪,心思太重,他既与她大哥交好,便自认是半个兄长,只怕她一家子也没几个知道她那些心思的,是以他很有责任对她进行一下疏导,该引导她做个活泼的小姑娘。 至于见了林蘅就转道温家……鬼使神差,实在是鬼使神差。 两条腿就像是不受他控制了一样,脑子里分明还惦记着那一碗奶汁火腿面,人就已经在温家门口了。 陆景明叹了两声:“你妹妹多大点儿?在我这儿,就是跟个孩子也没两样的,咱们交情好,我拿她当妹妹,你今天胡说八道的也够了?这没外人在,你跟我玩笑两句倒也算了,但是泽川,那可是你亲妹妹,拿她的名声开玩笑,你是这么做兄长的?” 他说着又咂舌,斜着眼打量温长青:“要是有人拿这样的话来打趣我妹妹,我是不肯罢休的。” 这下子是温长青讨了个没趣。 他倒不是说不在乎姑娘家的名声,更不是说不护着温桃蹊,只是他实在是没想明白,似陆景明这样的人,要不是动了别的心思,一大清早,巴巴的跑来干什么?给他说嘴的? 可是陆景明一本正经的“教训”他,他自然也就收了这话头,又极认真的站起身来,端了个礼,大有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 陆景明竟也就受了他这一礼,温长青又拿眼剜他,重坐回去:“既你来了,又见了林姑娘,我也不妨告诉你。你担心的无不道理,外头的确是有人已经知道了杜昶的命案,李家得了林家的书信,怕我们还蒙在鼓里不晓得,一大早叫林姑娘过府来告诉一声,也是怕今天老太太的寿宴上,有人憋着坏要生事儿,闹了我们家的笑话。” 他坦言承认了,陆景明也不意外,反倒问他:“那怎么又叫林姑娘回去了呢?一来一回的瞎折腾,你们搞什么鬼?” 同聪明人说话,是件轻松的事,温长青一贯爱跟陆景明打交道,也就是因为他聪慧过人。 且他兄妹二人今次这个主意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了,那还是桃蹊出的鬼点子,才点醒了他。 陆景明虽然不肯承认对桃蹊很感兴趣,他也仿佛对陆景明的打听有那么一丝的抗拒,但打心眼里,又忍不住在陆景明的面前,卖桃蹊的好,恨不得把她夸的天上地下仅有一样。 这种心情是很复杂的,就连温长青自己一时也不大弄得明白。 横竖陆景明拿话拦了他的话,不叫他明着开这个玩笑来打趣,那他展现自己妹妹的机灵,这总可以吧? 是以温长青哦了一嗓子:“我写了封信,托林姑娘带回去交给李家三郎,想请李家太太今日不要带着孩子们来赴宴的,这主意原还是我们三娘出的,只是我换了个法子,更和软委婉些。” 不叫李家人来赴宴啊—— 陆景明眼角一垂:“你们还是劝不动你们母亲啊?” 温长青脸儿也垮下来了:“是呢,这件事上,阿娘咬死了不松口,我爹也是又气又无奈,今日林姑娘过府,是我们三娘先见了她,听她说起李家知道了这件事,但李家太太也不大放在心上,只是怕我们丢丑,桃蹊寻了个由头来见的我,说起这个主意来,我们才托付了林姑娘回去。” 第三十九章:佛珠 第39章佛珠 钱老太太起身来,梳洗打扮完,才吩咐下去,叫各房的晚辈进门去请安。 金丝楠的拔步床,三面围着的矮板早去了,当中间儿放了张配成一套的四方小矮几,矮几的四条腿儿上又缠的是忍冬纹,透着那么一骨子的庄严,可偏偏顺势再往右手边儿瞧,旁边红漆樟木的三足高脚架上,霁红釉的双耳瓶里斜插了六七枝春兰,高洁又清雅,正是相得益彰。 温桃蹊跟着温长青进门的时候,屋里伺候的小丫头早拿了蒲团搁在正堂中,兄妹两个上前跪拜做礼,等礼完了,她一抬头,一眼就瞧见了老太太那条暖额。 三月春暖,她们年纪小的,早早的就换了春衫,成日里浑跑着玩耍,也不怕吃了风,更不觉得如今其实尚有余寒未退。 可是老太太上了年纪,且又一贯有个头疼的毛病,最是见不得风的,故而便是到了三月中旬,也还是挑了条暖额戴着,而钱老太太今天的这一条…… 温桃蹊笑吟吟的:“这可不是我除夕时做给老太太的吗?” 钱老太太一向喜欢她伶俐,招手叫她:“我最喜欢你做的。” 她当着众人的面儿,果真就上了前,往老太太身边儿一歪:“那下回我开了库房,再寻了好的皮毛料子,多给老太太做几条,叫您替换着戴。” “快别了,眼看着要暖和起来,我还能戴几日光景?再说了,你把你那些好的料子都给了我,你祖母还不打到我们家里来?” 今儿是喜庆日子,钱老太太又从来都和善,搂着她说笑,也引得众人笑作一团。 这头正说着话,外头扶云打了帘子进门,手上有个锦盒,三两步走来:“外头林姑娘叫把寿礼送进来了。” 林蘅那个脾气,正对了钱老太太的胃口,她是半截黄土埋身子的人了,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这一辈子,最待见的,就是林蘅那样的。 看起来柔柔弱弱,眉眼间都是柔和,实则又很有主意,绝不是个受人揉搓拿捏的,这样的孩子,才能兴旺家宅呢。 老太太立时撒开了怀里的温桃蹊:“蘅姐儿这么早就进府了?她姨妈领她来的?怎么单有她的礼?” 扶云把锦盒送上前,在一旁的小矮几上放下,笑着回她的话:“林姑娘早来了,您大概是忘了,昨儿大姑娘就回过话,林姑娘今儿想早些过来玩儿的,您还没起身那会儿,她人就到了,李家太太倒是还没过来,大概要等到宾客进府才来了。” 老太太便唷了声:“是忘了,上了年纪,越发的糊涂,睡了一觉,就把这茬事儿给忘了。” 她一面说,一面打发扶云快去把人领进门,又虎着个脸去问温子娴:“你怎么不把蘅姐儿带进来?叫她一个人吗?” 温子娴当然知道她不是真恼了,也不动,只是玩笑着:“咱们家的孩子跟您祝寿呢,叫阿蘅进门来做什么?您喜欢阿蘅,也不能这样子偏心吧?倒板起脸来骂我吗?” 她说着往冯夫人怀里扑:“母亲可怜我吧,祖母如今要不是我的祖母了。” 一屋子的人便又哄笑,连钱老太太也弯了眼。 偏冯夫人又其实是个最会来事儿的人,眼见着老太太高兴了,便顺势把怀里的姑娘往外轻一推:“那不成,老太太可怜谁,我便可怜谁去,总是要讨了老太太高兴,可怜不成你了。” 众人说笑着,扶云已经领了林蘅进门来。 其实这会儿真不该她进门,毕竟温家的孩子们都在,温长青他们兄弟稳当当的立在那儿呢,于她而言,就全都是外男,不大和规矩。 原本扶云寻她,她也婉拒了,可架不住扶云再三的请,又一味的说老太太在等她。 她是做晚辈的,不能叫长者等着,思来想去,才跟着进了门。 只是进屋之后,又低眉顺目的,万不敢四处乱看。 钱老太太瞧着她拘谨,不像平日来家玩儿时的活泼,也晓得是为着什么,便叫了声蘅姐儿:“你来我们家,不是同自己家一个样吗?这些兄弟,不都是你兄弟吗?你跟我们家的姐儿要好,我不就是你祖母?” 她话音落下,见林蘅抬了头,果然又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真是讨人喜欢。 “好孩子,难为你这么早过来,要我说大姐儿该挨打,不像话,把你一个人撇在外头,她们到都进屋来热闹了。” 林蘅满口说着不妨事,又蹲身去做礼:“原是我来的太早,扰了您的清净才是呢。” “胡说胡说,这话我不爱听,这些孩子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她说着又叫林蘅近前。 林蘅犹豫了下,才挪动起来,慢吞吞的移过去。 温桃蹊腮帮子鼓鼓的:“您这么说,我便不是您最喜欢的孩子了,先前还说最喜欢我的暖额呢,原是只惦记我的东西,并不喜欢我这个人。”她挽着钱老太太的胳膊撒娇,“我可不依,这样好的水獭毛的料子,取了最好的一块儿,就给您做了这个暖额了,您凭什么不喜欢我呀?” 她一面说,林蘅也已经在老太太另一旁坐下了,她见钱老太太腾出另一只手搂着林蘅,眼珠子一滚,把扶云带进来的锦盒拿在手上,送到老太太面前去:“林蘅姐姐说,这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您快打开,也叫我们看看,要是不如我的暖额和玉坠子,我就更不依了。” 其实哪有当着客人的面儿就要拆看礼物的道理呢? 钱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丫头把林蘅当自己人,才越发这样胡闹呢。 是以她松开了林蘅,顺手就接了锦盒:“来,你打开,好好瞧瞧,我们蘅姐儿送了什么,看看比不比你送的好。” 她嘟囔着打开就打开,坐直了,就着老太太的手,打开了那锦盒—— 里面躺着一串莲花菩提,隔珠用的是青金石,佛塔正朝上…… “一串……佛珠?” 众人探头去看那锦盒,隐约看见个大概。 钱老太太侧目去望林蘅,她耳尖儿泛红,略一低头:“是我从灵隐寺求来的,只得了这么一串儿,正赶上您做寿,我又听子娴说,您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就想着,这串佛珠配您才好呢。” 第四十章:警醒 第40章警醒 众人听来此乃灵隐寺所求之物,不由惊叹出声,就连钱老太太神色都正经了些,始终没上手去碰那佛珠,反倒先扭脸儿去看林蘅:“蘅姐儿,这佛珠,果真是送我的寿礼吗?” 林蘅叫她问的有些发怔,面上一红,点头说是:“送到了老太太跟前儿的东西,哪里有假的呢?不然我成了什么,竟拿了长辈来寻开心的轻狂姑娘吗?佛法讲善缘,我刚巧带着这佛珠到歙州,刚巧就赶上了您做寿,又那样刚巧,您便就是个吃斋念佛,最有善心的人,可不就是您与这佛珠有缘分吗?” 她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把老太太哄的越发高兴,连带屋中众人,也不免夸她会说话又识礼。 可只有温桃蹊,是万万笑不出来的。 她神色复杂的偷看了林蘅一眼,匆匆收回目光,断不敢再多看,唯恐泄露了她心中此时的情绪来。 灵隐寺是天下名寺,前世林月泉带着她去过杭州一回,拜过一趟灵隐,她便觉得,便是皇家寺庙,也不过这般气派了。 后来她听底下的人说,其实林月泉时常往灵隐寺送香火钱,一直到她要死的时候,她都在想,许是亏心事做得太多了,就多往这天下名寺中捐香火钱,求着佛祖庇佑他一二。 不过正经说起来,她倒是听林月泉提起过那么一嘴——灵隐寺名气太大了,求上门去的善男信女太多,就连那些个素日不怎么敬仰佛法的,有时求心安,有时求平安,总归不远千里万里的,都要到灵隐寺去拜求一番,是以灵隐寺规矩就也极大。 旁的且不说,就说林蘅今日拿出手的这佛珠来讲,三五年间能求得一串,便极不容易,那是要拜寺登山,三跪九叩的,等到了山顶,进了寺门,又要斋戒七日,到大雄宝殿去发愿,发完了愿,便要在礼佛七七四十九日,如此才算圆满,才能得这么一串儿佛珠来。 也许这佛珠本身并不多名贵,比她的玉坠子差远了,甚至连老太太头上的暖额也不如,只是真有人有心求来一串,或保家宅安宁,或保一世顺遂安康,最珍贵难得的,从来都是心意,再有灵隐寺的名气加持,就更加难得了,单说花银子,是绝买不来的。 而温桃蹊之所以心情复杂,是因她晓得林蘅必定说了谎。 前世相交,她也算是知道林蘅为人,如今扯谎,她也能够理解。 林蘅去求这佛珠发愿之时,多半没在佛祖面前说明究竟是为何人所求,她带回家去,可能原本是想送了她祖母或母亲,但不知是因为什么没送出去,后来又说要送她到歙州李家来小住,李家太太虽是她亲姨妈,但她在家里都不受重视,难道李家太太就一定高看她一眼吗? 这东西,她带在身上,八成是要拿来讨好李家太太的,只不过温桃蹊记得,李家太太并不是个潜心礼佛之人,倒把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言时常挂在嘴边,这佛珠于李家太太而言,自然不多珍贵,她大概是到了歙州才晓得此事,也就没能送出手去。 正好赶上了他们三房老太太做寿,又是个信佛的,且林蘅对她四哥颇有情谊,这东西左右求来了,也是她的一桩善德,如今送到老太太面前来,是她的人情,也能讨个好,再者说,先前她跟大哥托付林蘅回家去,林蘅扯谎说带了东西忘了拿,真要说,也只有这串佛珠,最能圆那个谎。 温桃蹊并不觉得她这般来讨好老太太,有多令人心生厌恶,反而是设身处地的替林蘅考虑,觉得她活的实在是委屈。 林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她一个嫡出的女孩儿,却要事事处处看人眼色,更有甚者,连她姨妈不喜佛法这样的事情,都没有人告诉她一声,还要她到了歙州,自己去发现,若她是个无心的,不大留意这些,又要怎么样呢? 钱老太太已经把佛珠上了手,又哄着林蘅喊了两三声祖母才算完,可一扭头,发觉温桃蹊好半天都不言语了,她轻推了把人:“你又怎么说?你林蘅姐姐的这串佛珠,究竟比不比得上你的暖额跟坠子,你可还有什么说嘴的?” 温桃蹊乍然回了神来,不愿叫人看了端倪去,便又是一副笑脸:“我哪里有说不服气呢?可老太太偏心袒护,也不要单来说我的不是呀,我瞧着这屋里的兄弟姐妹们,也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上林蘅姐姐了,倒唯有四哥送的那副万寿字,还勉强能比一比,却也比不过林蘅姐姐跪山拜寺,斋戒礼佛的这份儿心意不是?” 钱老太太一时又去搂她:“难为你,小小的年纪,还晓得那灵隐寺中一串佛珠难得,是要蘅姐儿付出那许多辛苦与虔诚,才求来一串的。” 老太太无心之言,温桃蹊把脸儿顺势藏在她怀中,却登时就变了脸色。 她原也是无心之言的,可话出了口,才晓得自己说错了话。 十四岁的温桃蹊,从没离开过歙州城,她家中祖母不信佛,母亲也从不拜佛,她该从哪里知道,那灵隐寺中求一串佛珠出来,是要何等麻烦。 她心口突突的,难以平静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算是小心谨慎,今日真是欢喜过了头,玩笑话说多了,竟把这样的话脱口而出。 好在老太太没大放在心上,也许只当她跟着兄长们出门听戏,从戏文中听来也未可知。 只是这一桩,又在她心里添上了狠狠一笔,只想着日后要越发警醒谨慎才好呢。 那头温长洵稍稍往外挪了半步:“我那副万寿字,正经算下来,也不过六七日便写成了,跟林妹妹的心意比起来,差的可远了去,三妹妹你自知比不过了,也不要拉了我出来勉强撑面子,我可给你撑不住的。” 林蘅匆匆一眼过去,又匆匆忙忙的收回来,唯恐逾越。 钱老太太分明看在眼中,然则只当做没瞧见,心里头偏却越发欢喜起来不提。 第四十一章:分心 第41章分心 天渐次亮起,宾客们也纷纷登门来了,一家子从里到外,都是喜气洋洋的。 三房今日是正主家,是以宾客登门之时,温长洵便要跟着温铎到前厅先去待客,应酬不过来时,才交给其他两个房头的去帮衬。 至于内宅中,自然也是一样的。 眼下女眷们进了门,长房和二房的便要从老太太的屋里且先退到外头院子里去,只留下冯夫人和温子娴在内作陪,等女眷们进屋拜过老太太,送出门来,自然也是先由赵夫人和二房王夫人作陪应酬,底下的小辈儿,也是温时瑶和温桃蹊姊妹两个陪着一处玩闹去。 而今林蘅跟在她们姊妹身边儿,一时又想着老太太非要哄她叫祖母,一时又惦记老太太那满心欢喜的眼神,心里头七上八下,既忐忑,又有些飘飘然,便多有走神。 温桃蹊是直到拉着她说了三五句话,她却不吱声,这才发现了她走神的。 前头城东吴家太太已经领着她们大姑娘和二姑娘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两个姑娘寻了过来,正一处说着话,温桃蹊暗自蹙了眉,拿手肘去戳林蘅。 温时瑶也是瞧见了的,却并不晓得她因何走神,只当她起得太早,眼下是犯困了,便不免笑着打趣她:“我原当你是最勤奋的,偏这样早要过来,却不想这会子又犯困,索性不如去我大姐姐房里打个盹儿,横竖我瞧着你姨妈也还没到,没人会怪你失礼。” 林蘅面色一僵,忙回了神,再不敢分心:“要你满嘴胡说,谁要去打盹儿,我才没你那样惫懒。” 她平素小心,但也是如今和温家姊妹三个关系越发亲近,又知道温时瑶最是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性子,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生分。 温时瑶看她脸色都变了,又被她呛声,下意识也不敢吭了,茫然的看看吴家两位姑娘,又去看温桃蹊,拿眼神去问她,这是吃错了药不成? 方才在老太太屋里说笑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出门来,变了个人似的? 她何曾见过林蘅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呢? 其实别说是她,连温桃蹊都不大见过的。 看样子,林蘅今日是上了心了…… 温桃蹊扯了扯她袖口:“林蘅姐姐,我正想问问你,那灵隐寺好不好玩,你别理会我二姐,她一向都是这样的,咱们到那处去说话,你别同她生气呀?” 吴家两个姑娘也是面面相觑,她们在歙州城,也跟林蘅来往过,虽不如温家姑娘跟林蘅之间亲厚,却总算勉强知道林蘅脾性,今次乍然见她翻了脸似的,也是吓了一跳。 故而温桃蹊跳出来打圆场,两个姑娘倒也不觉得被轻慢了,反倒一旁哄着劝着,叫温桃蹊拉了她先去。 温时瑶看着她两个的背影,心里越发没谱儿,嘴里嘟囔了两句什么话,也没十分放在心上,便又陪着吴家两个姑娘玩闹去了不提。 “林蘅姐姐,你是不是想着……” 眼见着走的远了些,连那头的人声嘈杂都仿佛弱了,温桃蹊才敢开口,可是这话都到嘴边儿了,她反而问不出了。 怎么问?问什么?问她是不是真上了心,是不是真想嫁到三房来? 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便是闺中密友,也没有这样子说话的。 林蘅脸皮又薄,她且怕一时不慎伤了人呢。 实则老太太那点心思,她大概其摸得准,无非是林蘅也出身书香门第,模样又好,性情又好,偏还是个会孝顺人,会体贴人的,如今又同她们家的姑娘这样亲厚,且李家又跟他们家是通家之好,如此亲上加亲,真是再好没有的。 虽说四哥如今还没能考取功名,可即便他一辈子不中,温家的万贯家财,也足够殷实,此时议亲,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但温桃蹊心里犯难的,是她那位三婶。 那可是个眼高于顶的主儿,还指着她四哥将来高中,中举人,中进士,一路做官到京城去,满京城的高门大户里,她是要挑个遍的。 林蘅的出身门第,要说配她四哥,没什么不足,可放到她三婶眼里,那便很不能够了。 温桃蹊又叹气,把话全都收了回去。 她看着林蘅,皮肤白净,细腻如瓷,明眸善睐,唇红齿白,一时真的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姑娘,即便在家里不受重视,也是金娇玉贵养大的。 前世林蘅嫁做人妇,她已经叫林月泉软禁在清漪阁中了,是以也并不知林蘅前世的夫家,待她究竟好不好,然则如今她动了心思,却又很怕,倘或真的成了,林蘅进得门来,三婶一时心气儿不顺,便要磋磨人,可怎么好呢? 老太太如今五十了,半截儿身子在地下,不知还能替儿孙们撑几年,四哥又终归是郎君,在外有事要做,不可能每日都守在内宅,陪着她。 温桃蹊想的长远了,也越想越觉得悲凉,到后来,干脆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叫林蘅安安稳稳去嫁人,她先前动的那些心思,真是糊涂至极的。 林蘅不知道她心里转过了这么多的念想,只是一直都在等她后话,她却迟迟不发一言。 她去拉温桃蹊的手:“你把我从人群带出来,不就是有话想单独跟我说吗?我拿你当亲妹妹一样,便是我家里的姊妹,也没有这般亲厚的,难道你拿我当外人,有了话,却并不肯与我言明的吗?” “自然不是!”她扬声否认,“只是……我是瞧着,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你分了心走了神,可我又不知你是为着什么,思来想去,也只有老太太方才哄你的那几声祖母,还有今日对你的喜爱,我不知你是心中惶恐,还是有了别的念头,咱们虽然亲厚,但这样的话,你却未必肯听,也未必想要同我讲,我不知道该怎么问,哪里是拿你当外人看待?你这不是冤栽我吗?” 她真是生来一颗七窍玲珑心,能洞察人心的,林蘅心中如是想。 “林蘅姐姐,我问都问了,说也说了,你方才……”她犹豫了下,横了心,“你方才究竟想些什么?” 第四十二章:事发 第42章事发 温桃蹊回到众人视线中去,是为着知云寻了出来,见她和林蘅在一处,为难着回了话,说李家太太打发人来告诉,临出门时候,李家三姑娘却突然病倒了,眼下李家忙着,请了大夫去看诊,今儿大约是来不了老太太的寿宴,只是林蘅已经过府,不好再惊动人,把她接回去,一面又赔不是,一面又把寿礼送进了门,这会儿说她母亲正四下寻她。 其实两个丫头心知肚明的,不过当着知云的面儿,两个人不好表现出什么,反倒装腔作势的问询过一场,才算不提。 然则叫知云这样一打断,先前温桃蹊想同林蘅谈一谈的那件事,便也就谈不成了。 林蘅倒是大方的很,对着她四哥一通夸赞,温桃蹊心里知道的,这样的话,不要说林蘅拿她当亲妹妹看,那就真的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断没有说的那样坦然的。 两世为人,与林蘅相处,她都深以为,这个女孩儿,真的是有叫人高看一眼的本事。 人家说真心要拿真心换,林蘅真心待她的,她如何不拿真心去回报? 这会儿林蘅耷拉个脑袋,走在她左手边儿,她眼看着,心下更是不忍,反手握着林蘅:“等过两天,家里都不忙了,我们出去吃茶,上次去青雀楼,我觉着他们楼里的点心实在是精致,改明儿我请你,别不高兴了。” 知云并不知前头她们发生了什么,只是她也瞧着林蘅垂头丧气的,一时又怕她为李家的事儿担心,便在身后劝了两句:“林姑娘也不要太担心了,李家太太既打发人来回话,说不必惊动人,接姑娘回去,那想是没有十分厉害的,等过会儿正宴散了,我们太太自然是要吩咐人送姑娘家去的。” 温桃蹊知道她猜错了,也不纠正说什么,只是握着林蘅的手越发紧了紧。 林蘅心下长叹,面上却不再表露出什么,跟着温桃蹊去寻了赵夫人,一概后话皆不提罢了。 温家三房的这个宴,真是热闹到了黄昏将至,林蘅是早早的就出了府,过了正午正宴后,赵夫人怕她惦记家里头,打发了人亲送她回府去。 到了后半天,平素不十分亲厚的人家,纷纷离席出了府,只余下素日里与三房交情不错的那些,叫三房的人陪着,后院儿听戏的,前院里诗文做赋的,横竖没她们长房和二房什么事儿。 赵夫人本来没有起疑心的,可是偏吴家太太临走前说起,昨儿后半天她到李家去做客,还见了李家三姑娘,小丫头活蹦乱跳,面色红润,怎么今儿一早病的这么突然,竟惊动了一家子不来赴宴。 这话原是无心,都是平日常来常往的人家,只不过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是以送走了吴家人,赵夫人再没心思陪着三房的人待客,只同冯夫人交代了几句,便领了温桃蹊匆匆回了长房院儿去。 这事儿她心里没谱儿,起先问起温桃蹊,问林蘅知不知道些什么,温桃蹊遮掩过去,倒做出一副无知姿态,赵夫人定不下心,一时又打发人到前头去把温长青叫回来。 可是知云才打了帘子出了门,迎头就撞上了温长青。 丫头一抬头,瞧着哥儿脸色不好,忙蹲身一礼,一面把路让开,一面回他的话:“太太正打发我去寻大爷。” 温长青恩了一声,抬腿就进了屋去。 赵夫人盘腿坐在拔步床上,左手手肘下靠着个剔红三足几,见他面色凝重,侧目先去看知云。 知云往她身边儿站过去,才回话:“我才出了门,大爷正过来请安呢。” 他大约并不是来请安的。 赵夫人眉心突突的:“外头出事儿了?” 温长青抿紧了唇角,直挺挺的站着:“在前头待客时,并没有瞧见李家的人,我叫人打听了,才知道他们太太派人来回了话,说是家里三姑娘病了,今日来不了,可我想着,便是三姑娘病了,太太放心不下孩子,总该叫家里的哥儿们来赴宴,才是正经道理,怎么反倒一家子都不来了呢?” 他说这话,才正戳中了赵夫人心窝。 赵夫人手一紧,攥成了拳,脊背不自觉的绷紧了:“然后呢?” “我本来想亲自到李家去走一趟的,临出门时候,子楚把我给拦下了。” “陆景明?”赵夫人眉心一拢,“同他又有什么干系?” 温长青沉默须臾,并不回答,只又一字一顿的说起来:“扬州的事情,怕李家已然知道了。” 赵夫人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过了头,断了。 温桃蹊坐在她旁边儿,一时见她打了个晃儿,忙扶着她,又扭头去看温长青,心里怪他不晓得把话说的和软些,且这里头怎么又有陆景明的事儿? 只是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原就是他们两个商量好的,总没道理这个时候她来拆台,于是她顺势问:“这是怎么话说?扬州的事情,怎么就传到李家人耳朵里了呢?早上我见林蘅姐姐,也没有听林蘅姐姐提起这一宗事情,听大哥的意思,又是陆掌柜告诉你的?” 温长青点头说是:“子楚见我要出门,又笑着问我,如何今日不见李家人,我同他说了,他反倒越发拦着我,劝我不必去,怕是我去了,李家人也不会放我进门去,我再三的问,他才告诉,说先前他手底下的人回了话,说林家近些时日正巧也在扬州,现而今杜昶的案子闹起来,怕惊动了林家人。咱们和李家结了亲的,林家知道了这事儿,没有不告诉太太的道理,只怕今日李家不肯登门赴宴来贺寿,便是存了避嫌的心思。” “可要是……”赵夫人仍心存了侥幸,转头叫知云,“去取一支上好的人参,让孙妈妈陪着,你们两一起去李家,就说是我送三姑娘补身子的,去看看她们姑娘是不是真的……” “阿娘不必派人去了。”温长青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我已经让人到回春堂去问过,今日小秦娘子并没有到李家出过诊的。” 第四十三章:避嫌 第43章避嫌 似温家这样的人家,请医问药,也都是有章法的,平日里用惯了谁家的女医或大夫,轻易都是不会再换的,一则是信任人家的医术,二则也是医家知晓了家里人体质如何,下药时,便更有个分寸。 就像是温家和李家,还有城中郑家,惯用的都是回春堂的大夫,男人们有了小病小痛,请的是坐堂的秦大夫到家中去,内宅女眷身上有个不爽利,便出了帖子请小秦娘子登门来瞧。 再像是吴家和城北的江家,惯用的却又是妙仁堂的大夫们。 今日小秦娘子没有到李家出诊,那便可见是李家太太扯谎了,李三姑娘压根儿就没有病。 怪不得连他们家的哥儿们今日也不来赴宴,原是一家子通了气,要避嫌的。 赵夫人说时来气,可这股子气又实在不知从何来,到后来,自个儿生自个儿的气。 杜昶闹出这种事,白连累他们吗? 通家之好,如今都这样子,要是真闹到外头,素日里交好的人家,怕也一个个的避他们如蛇蝎了。 赵夫人猛的就想起,小女儿那天问她的——将来事发了,温家要如何呢? 她从没有想过的。 她嫁给温致这么多年,看着温家一步步的走过来,她也觉得,家宅看似安宁了,至少面儿上都是风平浪静的,真是要熬出头了,孩子们又都大了,两个儿子都争气有出息,这个女儿虽然小,平日也骄纵惯了,可好在不是个霸王性儿,少有刁钻蛮横的时候,将来享福的日子且在后头。 她怎么会想着,温家到了今时今日,还会有步履维艰的一日呢? 温长青和温桃蹊兄妹两个对视了一眼,便心下了然了。 温桃蹊不知她兄长心里是怎么想,可总归她是有数的。 她阿娘说来也是高门里长大的孩子,又是家里的长女,可一贯就不是个能撑的住事儿的,大概是舅舅实在有本事,小的时候又有些混不吝的脾气,凡有了事,都是舅舅冲在前头顶着,原也用不着阿娘出谋划策。 是以如今遇上这样的事情,她阿娘一时手足无措了…… 温桃蹊搓着赵夫人的手背,分明能够感受到赵夫人身体的僵硬,她柔声劝着:“我看李家也并没有发作起来,也没想把事情闹得太难堪,到底是寻了由头才不来的,且我想着,李家三姑娘病了这样的借口,又不是顶好的,告诉了咱们,等咱们家的宴完了,总是要过府去看望的,那不就知道三姑娘没有病了吗?” 赵夫人像是叫她一句话点醒了:“你是说,李家是故意的?” 温桃蹊也不好就点头,反倒去看她大哥:“大哥觉得呢?” “你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他才往一旁坐下去,“子楚也是这样说的。” 他怎么老是提起陆景明来! 温桃蹊心里别扭,就怪了他两句:“大哥怎么总是提起他?无论如何,他是个外人,这些事情知道了,总是不好的,大哥还跟他多说?” 这丫头像是打心眼儿里不待见人家,温长青拿她没办法,也不愿这时候跟她拌嘴争执,便连连摆手:“不提了还不成?” 赵夫人哪有这个心气儿哄着他们兄妹,板下脸来:“说着正经事情,你不要跟你大哥胡闹打岔。” 温桃蹊一撇嘴:“我多嘴了。” 赵夫人揉了她一把,把目光转向温长青那里:“李家故意为之,目的是想告诉咱们,最好抽身出来,不然便是通家之好,他们也不愿陪着我们遭罪受累?” “我瞧着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温长青尽可能把话说的柔和些,“只是先前我们怎么劝说,阿娘都不愿意放在心里,总想着那是骨肉至亲,能帮一把,没有就放弃了他的道理,但李家……便是通家之好,也总是没有血缘的外人,何况大姑娘还没过门,咱们家就先搅和到人命官司里去,人家家里,总是害怕的。” 赵夫人把眼皮一掀:“难不成到了这时候,还能悔婚说不嫁了不成?” “不嫁了肯定是不成的,日子都定下了,满歙州城中还有谁家不知道呢?这时候说不嫁了,丢脸的不只是咱们一家,且李大姑娘将来一辈子都不嫁了吗?”温桃蹊看她阿娘像是气极了,这样的糊涂话都说出口来,便拿小手拍着她的背,给她顺着气儿,“只是出嫁女,李家就是再心疼,也没有把一家子赔进去的道理。” 她说着又叹气:“最早的时候,我就劝过阿娘,表哥身上背的是命案,闹开了,咱们家就是草菅人命,目无王法,可要怎么样呢?阿娘像是当我小孩子胡说,也没放心上,现在给李家知道了,还有林家。李家尚且会替咱们遮掩些,林家呢?林家跟咱们拐着几道弯儿,连亲戚都算不上,凭什么替咱们遮掩?要是一时说漏了嘴,便没有的,也成了有的,再说了……” 她犹犹豫豫的,偷看了温长青一眼。 温长青倒是极配合她,面上竟露出为难神色来。 温桃蹊不由的在心里叫好喝彩,她从前竟然不知,大哥装模作样起来,这样有一套。 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是有苦难言,立场尴尬,不好分说。 温桃蹊定了定心神,原本搭在赵夫人胳膊上的那只手,虚空指向温长青那头:“您从前说,李家是官宦人家,将来怕还有高升的日子,前途不可限量,大哥虽不入仕,也不打算再下场去科考,但总归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咱们这么大的一个家,有李大姑娘做了大嫂嫂,李家到什么时候,都少不了帮衬着大哥,那将来,自然就是帮衬着咱们温家。可是阿娘,您看呀,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一家子急着避嫌,我怎么看,都觉得,做官的人家心最狠,便一时发狠,连亲生的女孩儿也是能舍出去的,断了干净,保全他们自己。” 这话传出去要惹祸的,可关起门来自家人说,那就是最正经不过的道理。 第四十四章:撂开手 第44章撂开手 为官的人家,尤其像是李家这样的清贵之家,更是爱惜羽毛。 当初他们上门去提亲,那要不是有忠肃侯府老夫人出面,李家怕也万般不情愿,哪怕他们温家同宫里都是有来有往的,每年家里的香料也要往宫里供奉,可在李家的眼里,到底也不过是商贾人家。 其实说穿了,李家谋算着,还是觉着,温家背后错综复杂,这门亲事,看似大姑娘低嫁屈就,实则将来官场上,说不得还能指着温家帮衬些,才同意了结亲的。 而今扬州案子还没个说法呢,就急着避嫌,这态度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温桃蹊没说错,真有个好歹的,即便是李大姑娘进了门,李家也能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赵夫人一时气血上涌,只觉得眼前一黑,几要晕厥过去。 温长青和温桃蹊都吓了一跳,哪里想过他们母亲这般经不住事儿呢? 温桃蹊想着,便是没个正经主意,也不该如此的,怎么说也是当家主母,风风雨雨的也不是没见过…… 可她还是担心的,忙叫温长青:“我看阿娘这样,不然请了小秦娘子来一趟吧?” “这时候怕不成,那李家……” “别去请。”温长青话没说完呢,赵夫人撑着气儿已经阻止了。 她勉强坐正些,一只手压着太阳穴,揉了好半天:“现在去请小秦娘子,不是告诉李家,咱们知道了他们的推诿说辞吗?” 温桃蹊暗暗心惊:“阿娘,您还是想救表哥?” 总不见得,李家表明了态度,她阿娘还是打这个主意吧? 难道是她想错了? 在阿娘的心里,姨妈那一家子,竟比亲生的儿子还要紧了? 不能够吧…… 前世她是有过孩子的,只不过她的儿子四岁便夭折了,那会儿她一颗心都要揉碎了。 人家说为母则刚,这道理她真是有了孩子才明白的,天底下什么事儿都没有孩子的事儿要紧,谁要是敢误了她的孩子,耽搁了孩子的前程,她是要豁出命去博一场的。 总不能,到了阿娘这里,这道理就不对了吧? 她抿唇想了想:“要不然,请了爹回家来,一起商量商量?” 赵夫人那头却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着,又拨开温桃蹊的手,去端了身旁食几上放着的茶盏,就是把茶水入了口,一时竟只尝出苦涩来。 她又苦笑:“不用叫你爹,这事儿就算了吧。”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回头的坚定。 兄妹两个面面相觑,这,就成了? 温长青吞了口口水:“阿娘是说,杜昶的事情,不管了?” 赵夫人横过去一眼:“你给你弟弟写信,叫他即刻就回定阳去,不要在扬州逗留,再给你姨妈家里写封信,就说该尽的心,咱们都尽了,可是昶哥儿不争气,我们也没有法子,你弟弟千百两的银子送进知府衙门去,也帮不上忙,叫你姨妈看开些,她要是想到歙州来,家里自然收拾出院子,洒扫以待,可要真的指望我们救昶哥儿,那是不能够的了。” 温长青一颗心安定下来,可又怕她想不开,偏那头温桃蹊挤眉弄眼的,分明是不让他再多说的意思。 他略想了想,有些话,他来说,的确不大合适,眼下倒不如正经办事儿去,趁早从这桩命案中抽身出来,阿娘这里,有桃蹊陪着,这丫头心眼子活法,总能把阿娘哄劝下来。 况且阿娘既打定了主意,纵使难过,舍不得,也不过个把月的事儿,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淡了。 是以他站起身来,躬身做过礼,又安慰了三两句,匆匆出了门去不提。 赵夫人一声长叹:“你们如今算是满意了。” 温桃蹊心下一惊,还以为她是知道了什么,可看过去时,发觉她阿娘脸上只是悲伤,倒没有别的,稍稍放心,又往她阿娘怀里钻:“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呢?眼见着阿娘伤心,我们又有什么可满意的呢?” 赵夫人反手搂住了她:“你们劝了我这么长时间了,要不是今次李家……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真出了事,闹开了,温家可要怎么样呢?”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温桃蹊的小脑袋,手心儿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滑下去,只是方才舌尖上的苦涩,此时蔓延到了心底去:“你从前跟我说的,你爹和你大哥劝的,我都明白,仔细想想,你姨妈写信来求,原也不是指望着咱们拿银子买昶哥儿的命回来,还不是想着,你姨父人走茶凉了,可温家的姻亲却都实打实在的,总能在扬州知府面前说上话,便是随便谁家说两句话,昶哥儿的命,也就保全了。” 温桃蹊讶然:“阿娘?” “真当我是个糊涂的吗?”赵夫人噙着笑低头看她,“我只是不愿意计较罢了。你姨妈生昶哥儿的时候就是难产,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不然那样娇他一个男孩儿吗?我实在是可怜你姨妈,心思拗在这儿了,自己走不出来罢了。眼下李家这样的态度,我还要一意孤行,逼着你爹给各家写信,求人救命,只怕李家这亲还没有结,就先要疏远了。” 情分淡了,是很难弥补回来的。 温桃蹊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这事儿她办成了,老天爷都在帮着她,她本来该十分高兴的,至少不怕有心人将来翻腾这一宗温家的罪名。 可是眼下看她阿娘这个样子…… 温家和李家的情分是成全了,可阿娘和姨妈的姊妹情分呢? “阿娘,姨妈会明白您的。” 真的会吗? 姨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阿娘身上了,一朝希望断了,杜昶的活路,也就断了,拿什么去体谅,又拿什么设身处地的去明白呢? 在这件事情上,于她们温家人而言,是姨妈做得过分了,可反过来想,姨妈如今又能指望谁家救命呢? 姨妈错了吗?她没法说一定就是错了,只能说,立场不同,便自然想的不一样。 这也是个人的缘法罢了…… “您不要想的那样多,表哥也许命中就该有这一劫,一样的道理,姨妈命里,或许同这个儿子,母子缘浅,您不要难过了,我们看着,会心疼的。” 第四十五章:桃花簪 第45章桃花簪 杜昶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一连过了有四五日,赵夫人再不提起这茬事儿。 只是长房院里的,上到周老太太、温致,下到院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个个都看得出,赵夫人实在是不大高兴的起来。 温桃蹊为这个,一天恨不得长在赵夫人屋里,难得的日日都起个大早,早饭也陪着,午饭也陪着,一直到吃过了晚饭,才肯回小雅居去。 先前两日,她动了心思,想拉上赵夫人到城外的怀安寺去上香,只当是春日踏青去,可赵夫人理都没理她。 她讨了个没趣儿,便也知道,为着李家今次的态度,她阿娘丢开了扬州的案子,但是心里始终横着一根刺。 她不免又担心,怕将来大嫂嫂过了门,是要受气的。 是以这一日她陪着赵夫人吃完了早饭,正好赵夫人也不愿意叫她在跟前待着,便说没精神,要回去躺着。 温桃蹊再三的想来,也就随她阿娘去了。 她兴致缺缺的回小雅居,刚进了月洞门,正要打发白翘去找温长青,一回头,温长青的身影就出现了。 他身上远山紫的料子,还是过年那会儿,她二哥从定阳带回来的,说是定阳新时兴的样式,带回来图个新鲜,一共带回了十匹,一匹远山紫的,带着一匹月灰的都给了她大哥,余下那些个颜色鲜亮的,譬如藤黄、麂棕、金莲花橙那样的,就给了她们姊妹,裁制新衣。 “我正想叫人去找大哥,你今日外头不忙吗?” 温长青一面过了月洞门缓步进来,一面从袖口掏出个锦盒模样的。 那小盒子长条状,剔红的样儿,还雕了花儿,看着很是精致。 他也不言声,走近的时候,把手上锦盒往前递过去。 温桃蹊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的锦盒,当是他又从外头得了稀罕物,不疑有他,满心欢喜的接下来。 锦盒是抽拉打开的,她慢慢地打开,里头躺着一支白玉簪子,簪头雕刻的是桃花样式,胖胖的两朵,很是喜人。 温桃蹊是见惯了好东西,也分得出好坏来的。 这只玉簪用的本就是极品的羊脂白玉的仔玉,且照着这个玉质的细密和温润程度,加上它水头这样好,八成是取的一整块儿上好羊脂白玉的原石,取了最中瓤的部分出来,细细打磨,精心雕刻,换言之,一块儿料子,单得了一支簪而已。 温桃蹊惊喜之余,疑惑的目光扔了过去:“这又不是逢年过节,大哥怎么送我这要么好的簪子?” 她欢喜之余,惦记着她阿娘,撇了撇嘴,把锦盒又合上:“我陪大哥给阿娘送过去吧?哄她高兴去。” 她作势提步要走,温长青一把拽住了她:“这不是我送的东西,我自然作不了这个主。” 不是他送的? 温桃蹊面上的笑一时僵住。 陆——景——明。 那张脸在她眼前闪过去的,她恨不得抬手拍碎了。 近来也不知是为什么,这个人,环绕在她周围,在她们温家周围,怎么哪里都有他? 从她的小金冠,到杜昶的案子,甚至是今次李家的事情摊开到母亲面前来…… 不对。 温桃蹊变了脸色,是铁青的:“大哥,上次在阿娘屋里,你说是陆掌柜跟你说,林家怕已经知道了扬州的事,是以李家便也就知道了,那日宴席不到,大约就是避嫌,这话,你骗阿娘的吧?” 温长青没料到她此时来问前话,又惊叹她的机敏:“干什么?” 她往前逼近了半步:“我就说不对劲儿呢,你跟陆掌柜交情再好,他到底是个外人,这种家宅内的事,他怎么会挑明了跟你说?” 头前她小金冠丢失时,大哥分明说过,陆景明是个最有分寸的人,不该插手的,绝不会多说半个字,是因他晓得,家丑不外扬。 扬州的事情是他们托付打听的不错,但李家要避嫌这种事,按大哥所说,陆景明那样的人,或会提点一二,却不该挑明了,摆在台面上来说。 当日是顾不上,也实在没往这上头多想,出了这茬事情后,阿娘又一直都不高兴,她每天变着花样想哄阿娘开心,谁顾着想这些呢? 要不是大哥拿着簪子到小雅居来寻她…… 那样的念头真是霎时间就出现了的。 除了陆景明,大约也不会有别的人,叫大哥这么心甘情愿的把东西带到她面前。 温桃蹊脸色越发不好看:“你跟陆景明商量好的,还是两头瞒着,去骗阿娘的?” 她问完了,自顾自的摇头:“你应该是跟他商量好的,不然回头爹见了他,旁敲侧击的问,或是直截了当的问到他脸上,你就露馅儿了。” 她话说的不大好听,温长青却并不往心里去:“我是跟他商量好的,到了阿娘面前,总要有个说法的,你不愿意把林姑娘扯进来,那我想着,也只好去找子楚。” 温桃蹊气不打一处来。 林蘅说到底,同他们家如今是拐着弯沾亲带故的人,帮着他们谋划,也不大妨事儿。 那陆景明,只不过是个交情不错的外人,人家称兄道弟,也并不是真正的兄弟! 手上的锦盒一时沉甸甸,烫手似的,温桃蹊想着他那张笑脸,就想把这东西扔了。 可是偏又不能。 她哼的从鼻子里挤出个音儿来,把锦盒直往温长青怀里塞:“我不要。” “你这个丫头……”他诶的一声,忙接稳了,生怕那锦盒掉下去,真把里头的东西摔坏了。 他瞧着温桃蹊面色不善,略想了想,换了副笑脸,也不骂她:“人家送东西给你,是人家一片心意,他年长些,又是与我私交甚笃的人,勉强就算是你阿兄吧,好心好意给你送来了,你凭什么不要?” 她凭什么一定要收下? 温桃蹊翻了个白眼:“大哥,你是我亲大哥,二哥也是我亲阿兄,你们送我的东西,我几时有不要的?便是你们不给的,我看上了,抢也是要抢回小雅居的,但是陆景明,他算我哪门子的兄长?无功不受禄,这样好的羊脂白玉桃花簪,我可消受不起。” 第四十六章:登门 第46章登门 钱老太太做寿那日,温桃蹊应了过两日请林蘅到青雀楼吃东西去,原本林蘅也只是听一听,并不大放在心上。 横竖如今她心里头放不下那日在温家三房那点子事儿,却又不知与谁说,登了温家门几次,又听温子娴姐妹两个说起来,长房赵夫人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气不顺,为这个,温桃蹊也有几日不跟她们一处玩闹。 她想着,既是赵夫人那里不大好,她自然不能够跑去打扰,便索性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不大见人了。 李家那位太太林夫人,其实是真心疼这个外甥女儿的,毕竟她生得好又娴静,放在高门之中,自然是最讨喜不过的,是以这两日看她不大出门了,也旁敲侧击问过几句,还怕她是为着扬州那点儿破案子,同温家姑娘有了什么隔阂,很是开解了一番,直到今晨—— 温桃蹊出门早,陪着赵夫人吃了饭,想起来前两日答应了林蘅,要陪她出去散心的,这才从赵夫人跟前辞出来,要往李家去寻林蘅。 赵夫人心里是不大高兴的,毕竟李家当日那个态度,于她而言,多多少少是有些寒人心的,嘴上再说能体谅,能理解,那谁也不是圣人,事儿尚且没有牵累到谁家,就想着先把自家摘干净,还说什么通家之好,这简直比寻常朋友还要不如呢。 可孩子们是无辜的,同林蘅也没有什么干系,且李家即便不来赴宴,也总是寻了由头遮掩过去,并未闹开来,她反倒先摆脸上来,不叫孩子们私下往来,那才是小家子气,没度量,真正把关系弄僵了,故此便也就由着温桃蹊去了不提。 林夫人见温桃蹊上门,自是欢喜,也没多留她说话,哄了两句,叫丫头领她寻林蘅去了。 她进林蘅屋里时候,林蘅恹恹的歪靠在美人榻上,背朝着外,手里头还捧了一卷书,也不知她究竟看没看进去,反正那翻书的声儿是很快的。 温桃蹊有心打趣,本来就没叫丫头通传,这会儿见林蘅屋里的丫头要说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上前去:“你这是一目十行?真是了不得,倘或下场去,我瞧着是要考个解元回来的。” 她突然出声,林蘅又本就是心不在焉,叫她吓了一跳,转身过来又半坐起,虎着脸啐她:“我是要考个解元回来的人,你却该是那屡试不中的泼皮!哪有背后出声吓唬人的,看我不打你。” 温桃蹊便央着好姐姐,先捉了她两只手去,又咦一声,看她一身衣裳都不是正经换过,外衫松松垮垮的,根本不是个能见客的样儿,且这一大清早的…… 她敛眉:“一大早的,姐姐穿成这个样子,也不去给太太请安吗?” 林蘅摇摇头:“姨妈这两日见我心情不好,就不叫我早起去请安了,昨儿后半晌还请了小秦娘子来诊脉,唯恐是我身上不爽利,可瞧了半天,小秦娘子都说无妨,她再三的问,也没问出什么来,便都只由着我去了。” 都说女孩儿家的心思最难猜,可林夫人也是做女孩儿过来的,看林蘅如今这茶饭不思的样子,怕未必看不出端倪,只是林蘅到底未出阁的一个姑娘,林夫人虽是亲姨妈,却也不好把话点的太明白罢了。 温桃蹊心下长叹:“姐姐竟困顿至此吗?本就没有多大的事儿,何苦作践自己?我上回还说呢,等过两日请姐姐到青雀楼吃饭去,你倒全忘了?” “我前儿去你家,没见你,问了子娴,她说你近些时候都是陪着你阿娘的,我想着,你八成把吃饭这事儿给忘了的。”林蘅把手往外抽了抽,“你今日不陪着你们太太吗?” “起先都说好的事儿,我什么时候忘过你的?”温桃蹊说着上了手去拉她,“姐姐快去重换了衣裳,梳妆打扮才是正经的。” 林蘅见了她,心情已经好了大半了,这会儿做什么都有精神,便也就听了她的,顺着她推搡拉扯的势,就去换衣裳了。 那琉璃嵌百宝的折屏就在她这内室的东墙边儿,底下丫头伺候着她绕到折屏后去换内衫,半晌她才又问温桃蹊:“你们太太真的没事儿了吗?” “我阿娘原是同我大哥怄了一场气,气了三两日,这气也消了大半去,我在她跟前儿回过话的,后半天就回去,她也想清静清静,还厌烦我成天陪在跟前儿呢。” 温桃蹊一面说,一面从腰间坠着的一只松绿滚边儿绣花的荷包里捏了颗松子糖往嘴里送:“我原算着,这时辰来找你,咱们可先到玉井胡同去逛一逛,再去青雀楼吃饭,可我看你这梳妆打扮,等该出门,也差不多就要吃饭了?” 说话的工夫,林蘅已换好了内衫衬裙又绕出来,听了这话,白她一眼:“我可没有你温三姑娘金贵,出趟门,要装扮上个把时辰?” 温桃蹊笑吟吟的也不生气:“姐姐只管打趣我,横竖这松子糖在我的荷包里装着,把我说恼了,一颗也不给你留了。” 林蘅知道她是专程带出门来给自己的,心下暖洋洋,面上却还是啐她:“我们家便吃不起松子糖了?你只管吃,正好了,你把那一荷包的糖都填进肚子里,等到了青雀楼,你只看着我吃,我才欢喜呢。” 温桃蹊知她玩笑,顺势把手里那颗糖重又仍回了荷包里,站起身来,去帮她选外衫和下裙,一面又怄她:“你越要我吃,我越是不吃,凭什么我请你吃饭,却只叫我干看着?我才不干呢。” 她见林蘅手上那条菖蒲红的裙子又要放回去,连声欸着,几乎是从林蘅手上夺了过来的:“这个颜色最好看了,我瞧这裙头的珍珠也都是颗颗圆润的上品,好精致的一条裙子,做什么要放回去?拿它配上一件淡青紫或是丁香淡紫的上襦……” 她话音一顿,思忖须臾而已,眼前又一亮:“姐姐不是有一件淡青紫,领口、衣缘并着袖口都滚了银边的对襟襦吗?那件便正正好。” 林蘅有些扭捏,抢了两把没拿回来,索性给了她,反手又取了条丹紫红的裙来:“这裙子还是我到歙州时候,姨妈新给我做的,这个颜色是好看,可就是太明艳了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样的颜色,我穿不出去,你快给我放回去吧。” 第四十七章:你不要? 第47章你不要? 林家的马车宽大的很,外头车顶角上还坠着几只铜铃,一走起来,叮当叮当的,悦耳极了。 林蘅哭丧个脸,温桃蹊反倒拉着她笑。 她一眼白过去:“你到底哪里学来的无赖模样?” 原是方才她不肯穿那条裙,温桃蹊偏不干,赖在她的美人榻上不挪动,大有她不穿,她今日便一步也不离的架势。 林蘅又是个做不来跋扈模样的人,总不能找了人来把温桃蹊抬着扔出去,拗不过她,只能照着她的心意,换了那条裙子上身。 温桃蹊冲她扮鬼脸,索性把腰间的荷包都摘下来了:“松子糖都是你的了,别生气呀?” 林蘅却不接,扯着裙子摆弄了好半天,浑身不自在。 温桃蹊仔细想来,前世她见林蘅的时候,已然是哀莫大于心死之人,那时她眼中根本不辨颜色的,红也是灰,灰也是灰,入了眼的,皆是灰茫茫,天地万物,皆失颜色。 如果一定要叫她说,还能想起来的,林蘅身上的颜色……素净。 她从来都是个最素净的姑娘。 其实林蘅生的好看,而她的美又是内敛温顺的,这样明艳的颜色上了身,反倒衬出别样的风情,天地万物都比不过一个她。 她去抓林蘅的手:“别弄了,从出了门,你就一直在摆弄它,横竖一会儿都是要见人的。” “我也不是那么别扭的人……就是觉得古怪得很,给人看着……”她收了手,又往外抽两下,“这不是你在这儿吗?你看着,我老是浑身都不自在,真到了外头,旁人又不认得我,我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了。” 她一句话把温桃蹊逗笑了,挪了身子跟她坐到了一起去,拿肩膀去撞她的肩膀:“那你一辈子不穿红?将来要嫁人,可怎么说?多少相知相熟的人,要看你穿着大红嫁衣出门子,还不把你别扭死?再说了,这歙州城虽大,可往常我们逛的多的,也无非就是玉井胡同跟杨柳长街,一会儿要见了熟人怎么办?” 那时候温桃蹊可没想着,她一句玩笑话,还能成了真的。 虽说见的这个熟人,同她,同林蘅,其实都没有那么熟稔…… 彼时温桃蹊拉着林蘅先去了玉井胡同,可逛了半个时辰都没有,也是她先喊着累,又拉了林蘅回到马车上去,吩咐了车夫径直往青雀楼来。 东西她们是没买几样的,且都有丫头们收着,也用不着她们来操心。 是以马车将将停稳,温桃蹊头先下了车来,略等了林蘅一会儿,看她慢吞吞的下来,才又去挽她的胳膊,拉着她进了楼里去。 青雀楼她是不常来的。 虽然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青雀楼的点心是一绝,但她很少自己跑出来买,倘或想吃了,自有她兄长们买了给她带回去,再不然,她爹一时不忙,也会来一趟,专程买了她爱吃的,给她带回家去,原也是为着,从小她大哥就教过她,茶肆还好,酒楼这样的地方,却是轻易不要自己去的,哪怕是青雀楼,也总有那贪杯吃多了酒的醉汉,要真是一时冒犯了,还不够恶心的。 她把这话牢牢地记在心里了,故而十分的乖巧,从不自己跑到外头的酒楼去吃东西。 楼里的小二见她两个锦衣华服的,又生的天仙一样,陪着笑就迎上前来,刚问了没两句话,都还没等温桃蹊回答她呢,身后又飘来一道声音—— “三姑娘,好巧。” 这声音他听着耳熟的很,还没等听到第二句,就已经认了出来,于是他连忙往一旁退了退,把路给让开了。 温桃蹊在看见陆景明那张笑脸时,脸登时就黑了。 她觉得她这张嘴,可能是开过了光的。 林蘅不认得陆景明,她来歙州这些日子,没少听人说起陆景明这个人,却从来都没见过。 这会儿看那男人一派熟稔模样上前来,可温桃蹊却分明不待见他。 不待见? 她眉心一动,越发往温桃蹊耳边凑过去,压低了声儿:“这就是陆掌柜吗?” 温桃蹊不动声色的点头,也不知她是怎么猜出来的,不过八成陆景明这人,传言太多了,林蘅一时听得多,稍稍聪明些,蒙对了,也未可知。 但要紧的不是这个—— 陆景明笑着走过来,温桃蹊却是沉着脸退了半步:“不巧。” 她意思再明显不过,连林蘅一时都觉得尴尬极了,轻轻扯着她衣袖,见她侧目过来,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温桃蹊收回目光,思忖须臾,一侧身,把路让开了:“陆掌柜请。” “我没说要走。”陆景明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是在楼上看见了三姑娘进门,专程下来打个招呼的。” 温桃蹊恨得牙根儿痒。 这个人是听不懂人说话吗? 上一回她分明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招呼打过了,我不妨碍陆掌柜吃饭,陆掌柜还是请。” 往哪里请?往大门口请吗? 陆景明越发想笑。 这样瞧她,才像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生起闷起来,糊里糊涂的,可爱的紧。 他从前在家的时候,也常逗他妹妹来着,不过那丫头急了是要打人的,眼前这一个嘛……毕竟不是骨肉至亲,气急了,也还是要端着规矩,就只能生闷气。 陆景明手上有一把折扇,扇骨没开,合着握在手上,这会儿他右手持扇,左手掌心摊开来,那扇子一下下的敲着自个儿的掌心。 他有半天没说话,温桃蹊本来想干脆错身绕过去算了的,他却突然又开了口:“我送三姑娘的桃花簪,三姑娘不喜欢?” 他不提簪子倒罢了,他还敢提簪子。 温桃蹊几乎冷笑出声来:“说起簪子,头前我便同我大哥说,无功不受禄,只是他说,他只是受人之托,便是要还,也要寻了机会,见了陆掌柜,叫我自己还给你——我今日是出门吃饭的,没想着在这儿还能碰上陆掌柜,簪子我没有随身带着,等什么时候陆掌柜到我们家里去找我大哥,我再还你吧。” 陆景明越发眯起眼来,透着一股子危险,却不为外人知,他几乎一字一顿的问她:“你不要?” 第四十八章:相见 第48章相见 “我为什……” 温桃蹊的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了。 她一抬眼望过去,陆景明脸上的笑,令她有些张不开嘴。 她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笑,虚情或假意,奉承或鄙夷,却绝没有这样的——带着威胁,又夹杂着些许愤怒,陆景明是个神奇的人,她不大明白,他是如何将威胁与愤怒,融进了脸上的笑容中,又那样平静的给人瞧。 而温桃蹊更加困顿不解的,是陆景明为什么愤怒? 就因为她不愿意要他的桃花簪吗? 这不应该的。 她和陆景明之间—— 陆景明凭什么觉得,她非要收下他的“好意”不可? 是凭着她大哥同他的私交甚笃,情同手足,还是凭着他二人的数面之缘呢? 可是上一次青雀楼中,那看似交浅言深,实则字字句句伤人肺腑的谈话,陆景明是聪明人,自然该明白,她从一开始,就存了戒备的心思,也并不愿与他过分往来,有什么所谓的交情。 然而他还是送了这样好的玉簪给她,她不肯收,难道不该在他意料之中? 不过他眼下这样子,难听伤人的话,温桃蹊是不大说得出口了。 不管怎么说,总是人家一番心意,她拒绝在前,还要伤人在后,未免有些过分了。 是以她轻咳一嗓子,敛去了一身锋芒,再没了先前那针锋相对的模样与姿态:“我虽年纪小,却也看得出,那簪子是好东西,名贵得很,我怕人小福薄,消受不起。” 陆景明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上一次在你们府上见三姑娘,三姑娘袖口、衣缘并着裙头,皆以桃花为绣,我又见三姑娘鬓边侧簪也是桃花样式的青玉簪,回了府中,便叫人寻出了这块儿羊脂白玉仔玉的原石,取了中瓤水头最足,玉质最细糯的部分,打了这支桃花簪,送给三姑娘,三姑娘既然看不上眼——” 他背过身去,声音却分明清冷下来:“随手扔了或是赏了人,都不妨事,既送了你,便是你的东西,送出去的,我是不要的。” 他正迈开步子要再上楼梯去,温桃蹊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陆景明话里意思,那只簪子,是他亲手做的不成吗? 那这份儿心意便更重了,她真要是给人家退回去,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且他这个样子,像是生气了…… 温桃蹊犹豫着,本想追上去说点什么,可是从楼梯上传来一道清冽声音,那声音,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她震惊,抬头看,果然那里站着的人,那张脸,那身段儿,都是她烙印在心上,永生永世都不能忘记的——林月泉。 温桃蹊脸色登时煞白,林月泉似乎也瞧见了,咦了一声儿,不咸不淡的:“那位姑娘……子楚,你又招惹人家小姑娘生气了?” 子楚。 他喊子楚。 林月泉同陆景明,竟是相识的。 她前世并不知,林月泉与陆景明的关系有多要好,一直都以为,他二人不过是生意场上有往来,加上陆景明和她大哥走得近,一来二去的,这才走动的比较多而已。 却原来,林月泉在前世出现在河边画舫上,被她一眼望见之前,也许早就到过歙州城,是为着来见陆景明的吗? 那他出现在画舫上若不是巧合,而是刻意为之,他又如何算的精准,她一定会到河边去凑那个热闹? 陆景明,只有陆景明才对,那份儿所谓巧合,实则是林月泉精心设计,这份设计中,他断然不会叫任何意外,打乱他的部署和计划。 他或是利用了陆景明和她大哥的关系,想方设法引她到河边去,有了那次初见,又或者…… 又或者,陆景明和他,根本就是狼狈为奸! 温桃蹊看着他,久久不能回神。 陆景明原本要提步上楼梯了,听见林月泉的话,回身看,见温桃蹊脸色那样难看,只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一时不疑有他,几不可闻的低声叹息,又顿住脚步,想了须臾,重走回温桃蹊面前去:“那簪子是我亲手做的,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也常给我妹妹做簪子,我常年离家,见三姑娘便觉亲近,视三姑娘如妹,三姑娘若是真觉唐突,便把那簪子交给泽川,让他还给我吧。” 他一面说,想上手去揉她脑袋,长臂抬了一半,又自顾自的顿住,眼下倒是生怕真的唐突了她似的。 他自嘲的笑了笑,见她面色有所缓和,心情更是复杂:“那日听你说起话来,沉着冷静,老成持重,却不想我三言两语,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倒成我的不是了。你不是要请林姑娘吃饭吗?我既吓着了你,总要赔罪的,今日这顿饭,我请了你们吧。” 温桃蹊却无言,视线越过了他,仍旧定格在林月泉的身上。 林月泉好奇,一递一步的下了楼梯,等走近时候,一拍陆景明肩膀:“子楚,我瞧着这位姑娘年纪还小?” 陆景明横过去一眼:“这是温家三姑娘。” 温桃蹊看见了,林月泉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精明与算计。 前世她真的是瞎了眼,从来看不见林月泉的古怪和异常,竟以为那是她的一心人,是能与她白头偕老,琴瑟和鸣的。 原来竟不是这样。 林月泉精致的面皮之下,隐藏的全是算计和阴谋才对。 她下意识退两步,勉强的稳住心神,尽可能的不泄露出情绪,以免惊动了眼前人,惹得他二人起了猜疑。 好在她方才同陆景明起了争执,陆景明亲手做簪这样的事情冲击力又的确不小,不然她这会儿的脸色,早就出卖了她心中的惊惧了。 陆景明又扭头去看她:“这是林月泉,我的一位故友,许多年不见了。” 故友。 原来他们两个,真的是旧时相识。 温桃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蹲身礼下去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冷静的同林月泉打了招呼的,她只记得,陆景明和林月泉两个人回楼上雅间去时,她几乎站不稳,全凭着林蘅借力托着她,她才勉强能够站稳。 她若知陆景明与林月泉是旧友,绝不会同陆景明多说一个字。 她若知……若知今日林月泉会出现在这青雀楼中,便绝不会跟林蘅到这里吃饭,她不可能叫林月泉再见到温家三姑娘。 她怕极了重蹈覆辙。 第四十九章:祸从口出 第49章他变了 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林蘅见她那样子,实在吓人的很,不该与她在外头多待,生怕她出什么岔子,便匆匆带着她出了青雀楼,上了马车,打发车夫驾车,一路回温家去了。 而林月泉同陆景明上了二楼雅间,小二已经端上三五样点心,又奉了茶水上来。 他二人各自坐了,林月泉拿了块儿芙蓉酥往嘴里送,又拍去指尖残余的糖霜,噙着笑打量他:“你一贯不拒姑娘们扑上来,可没见你去招惹谁家姑娘,怎么如今却招惹了温三姑娘?你同她大哥不是关系很好吗?我看那小姑娘,十四五岁而已,你也敢去招惹?” 陆景明又剜了他一眼,眼前的石榴糕,突然就不精致了。 他从温长青的口中知道,温桃蹊小时候是个调皮的,成日不好好吃饭,就爱吃各色糕点,后来他们兄弟觉得青雀楼的点心格外精致,便时常买了给她带回家,哄着她吃饭,若一日三餐好好的吃,便把点心给了她,若是不肯好好吃,点心就只给她看一看,立时拿去赏了底下的奴才们。 青雀楼的石榴糕和茯苓夹饼,还有瑞福斋的豌豆黄和菱粉桂花糖糕,都是她最爱吃的。 林月泉那些招惹不招惹的话还犹在耳边,这石榴糕还没入口,就先没了味道了。 他拿起来,又放回去:“她才刚过了十三的生日没两个月,什么十四五岁。” 林月泉表情略僵了下,却不动声色,横竖陆景明此时心思也不在他身上。 他又去拿陆景明脸前的石榴糕:“怎么不吃?不是你说的,青雀楼的石榴糕是一绝?还是说,看着眼前的石榴糕,想着别的什么人,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他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陆景明心跳快了些,吞了口口水,一眼睇过去:“你这张嘴,早晚惹祸。” 林月泉不以为意:“那我是说对了?我是没想到,扬州城大名鼎鼎的陆二公子,竟对个十四岁的小丫头这般上了心。咱们几年没见,我这一到歙州城,你就让我看了这样一出好戏,可真是够朋友。” “你最好是收敛一些吧,这里是歙州,他们温家人,不知道有多宝贝这个长房嫡女,你敢拿她胡说八道,仔细你走不出这歙州城。”陆景明这才重拿了块儿石榴糕往嘴里送。 他原是开玩笑的两句话,却不想林月泉似是嗤笑了一回,那样嘲弄的声音很轻很浅,低到他近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有他掀了眼皮望过去的时候,发现林月泉手上拿了一块儿石榴糕,眼底莫名就有了嫌厌之色:“温家势大,歙州城中只手遮天,我怎么敢呢。” 这不像是实心话,可陆景明却不知,他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怨怼…… 冲着温家?还是冲着温桃蹊? 他和林月泉的确有很多年没见过了——刚认识林月泉那会儿,也就十三四岁,同温桃蹊如今的年纪是一样的,那时候两个人一处对谈诗赋,彼此引为知己,却不过两年时间,林月泉从扬州不辞而别,杳无音讯,他打发了人去找过,却每每无果,后来他想,好男儿志在四方,似林月泉这样的人,便是云游天下,他也不必稀奇的,只是感慨,相交两年,他又何必不告而别。 再到后来,他离开家,只身往歙州经营,那时候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的生意上,就再顾不上去想,他曾有一个知己,叫做林月泉的了。 收到林月泉的来信,是三天前的事,说他过几日便要到歙州,自然该登门拜访,彼时陆景明惊喜之余,实则哑然。 多年不见,他不知林月泉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而他……横竖他不是了。 而且陆景明隐隐感到不对劲儿。 他在扬州名气不小,在歙州亦然,可他有自知之明。 区区陆景明,还不至于到了名动天下的地步。 林月泉要不是多年来一直都有心留意他的动静,怎会知他如今人在歙州,且那封来信上,又言明了,林月泉是知道他如今在歙州把生意做得不小,是极有本事的。 看似不遮不掩,却让陆景明心中警铃大作。 也许是生意场上经营的久了,见人便总少了三分真心,把那三分,全换成了防备,这些年来,也只有温家那个小丫头,是唯一一个,叫他心下提不起半点儿防备的了。 眼下林月泉这模样,落在陆景明眼里,他总觉得,这些年,林月泉经历了很多事,但林月泉不肯说。 陆景明眉头紧蹙:“你跟温家有过节?” 林月泉仿佛吃了一惊:“我跟温家能有什么过节?他温家家大业大,高门大户,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倘或同温家有什么过节,我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歙州城中?我疯了不成?” 这话倒也是,只是陆景明更相信他自己的直觉。 此番再见林月泉,他总归存了些许小心的,林月泉刻意的隐瞒了他一些事情,他依稀能够有所察觉,只是林月泉不说,他不好开口问,这会儿借着这个由头,且先问了他两句,他又矢口否认了。 陆景明心中冷笑。 看来这位昔年的至交,如今也不过尔尔。 何止他不是当年的陆景明,眼前的林月泉,怕也早不是当年扬州城中与他高谈阔论,那个明亮张扬的少年郎了。 他因存了心,便多说起温家的事情来:“我也是到歙州城不久,就听闻过这位温三姑娘,只是内宅女孩儿,很少得见,后来我跟她大哥关系不错,听她大哥说起过她,心里只拿她当妹妹是一样的,再说了,你也会说,他们温家家大业大的,长房又只得了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孩儿,我去招惹她做什么?” 陆景明把两手一摊:“歙州城中苦心经营数年,才有我今日的立足之日,我要不是疯了,为什么去招惹温家嫡女?” 林月泉吃了口茶:“说的也是,不过你还好,总是有退路的,便是真的招惹了,了不起把手上的铺面田庄变卖了,转头回扬州老家,照样还是那个风风光光的陆二公子,所以也没什么要紧的,至于我嘛——”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来,“还是仔细舌头,不要祸从口出好一些。” 第五十章:气急 第50章气急 温桃蹊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从青雀楼回温家的一路上,她也几乎不怎么说话。 林蘅是有眼色的人,她说的每一句话,温桃蹊其实也都应了声,但是心不在焉,她还是看得出来的,所以到后来,她索性也不说了,只是心下暗暗担忧着。 等把人送回了小雅居,温桃蹊还是有些出神,人看起来呆呆的,林蘅心里实在有些发慌,并不敢走,打发了白翘去回赵夫人一声。 白翘这会儿倒是机灵,并没有直接往上房院去,反倒先去寻了赵夫人先前拨到小雅居来的张妈妈,同她大概其的说了一通,叫张妈妈往上房院去了。 赵夫人听说温桃蹊不对劲,来的是很快的,林蘅同她见过了礼,寒暄了两句,再没有跟进内室去。 人家一家子骨肉在一处,她往前凑,就不大合适了,可她又确实是担心温桃蹊,不愿意离开温家,于是出了小雅居,只往二房那边儿寻温时瑶去消磨时间等消息了。 温桃蹊是家里的金宝贝,别说是赵夫人得了信儿急着就往小雅居,就连今日没出门,在书房里头看账本的温长青,一知道她神色有异的从外头回府来,再细问底下的奴才,又打听不出个所以然,也是匆匆忙忙撂下了手上账本,出了门,一路就朝着小雅居疾步而去了的。 只是温长青进门那会儿,温桃蹊已经缓过了那股劲儿来,又哄着赵夫人说了一车话,才勉强把今天这件事情给遮掩过去。 赵夫人虽说仍是不放心,可毕竟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温桃蹊眼珠子转一转,她都猜得出这丫头想什么鬼点子,眼下分明是不愿意多说,她在这儿待的再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以见了温长青进门来,她想着,这丫头打小便肯多同她长兄多说几句,倒不如放了温长青开解她,于是站起了身来,又交代了温长青几句,无非叫他好好看顾一类的,也就出门离去不提了。 温长青长舒了口气,往旁边儿官帽椅坐下去:“我刚才听底下的小厮说你不好,连阿娘也惊动了,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这会儿瞧着,倒像是好了?” 其实温桃蹊所有突如其来的情绪,都只是因为再见林月泉罢了,更何况,是见林月泉同陆景明一起,这让她一时之间,很难平复下来。 在青雀楼的时候,当着林月泉的面,她努力保持着冷静,告诉自己不能露出端倪,林月泉和陆景明,这两个人一个赛着一个的精明,狐狸似的,她必须要尽可能的冷静,哪怕脸色再难看,心中再震惊,也要平复下来。 等到出了青雀楼,身边没了非要避讳不可的人,那些过往岁月,最惨痛的回忆,又扑面而来,霎时间填满了她整颗心,她便收不住了。 “我今天……”温桃蹊拧眉,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我在青雀楼,见到陆景明了。” 温长青大感意外:“他对你做了什么吗?你怎么会……” 他一面说,又一面摇头:“他是个君子,总不至于吓唬了你去,你一向是个胆子大的,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那支桃花簪——”温桃蹊不好直接去问林月泉的事儿,以免她大哥起了疑心,便先提了那只簪子。 她声音又顿住。 那簪子是陆景明亲手做的,他到底知不知道呢? 那天她推拒,他再三的说,就是不肯把东西拿走,非要叫她来日自己去还。 一支簪子而已,便是不收,怎么就是十分不把人家的心意放在心上了呢? “大哥,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支桃花簪,是陆景明亲手做的。”她语气不善,音调也沉下去,原本小脸儿发白,这会儿又彻底黑了。 那簪子的事儿,他当然是知道的。 他刚跟陆景明认识的时候,就知道陆景明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识香赏玉,无不在行,甚至于打磨玉石,制作简单些的金银器,这世上的事,就像是没有他陆景明不会的一样。 那天陆景明把那簪子拿来给他,他一眼就瞧得出那玉是极品,那桃花又胖胖的两朵,一时便想起了两年前,陆景明给他家中胞妹雕的一块儿桃花玉佩,分明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故而他还调侃了两句,陆景明也没有否认辩解,他越发笃定,此物出自陆景明之手。 他满心欢喜的带回了家,又好说歹说劝着温桃蹊收了去。 其实他有私心的,还是惦记着,倘或陆景明做了他妹夫,那他这傻妹妹也算是有福气,横竖不怕陆景明是个卑劣的,将来欺负了她,或是容得旁人欺负了她去。 只是他没想着,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温长青尴尬的笑着,眼神闪了闪:“他跟你说的?” 温桃蹊眯着眼:“大哥既一开始就知道,还要哄着我,劝着我,非要收下?我今日见陆景明,说要把簪子还给他,他说那是他亲手做的东西,送了人,就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我或是扔了,或是赏人,都随便,我乍然听了这样的事,可不是要吓坏了?” 她腾地站起身来,却又因前头情绪大起大落了一场,一下子头晕,眼前一黑,差点儿没一头栽下去。 温长青叫她吓得不轻,起身,跨步,一气呵成,长臂一伸,就拖住了她:“还是去请小秦娘子来给你诊个脉,你这个样子,忒吓人了。” 温桃蹊反手抓了他:“我没事,起的猛了,也是气急了!” 她几乎咬牙切齿的:“我直说怀疑你如今是存了什么心思,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你跟他陆景明再如何称兄道弟,终究不是一家人,你怎么拿了他的东西,硬要往我这儿塞?大哥,我告诉爹去,你且看你要不要吃一顿家法吗?” 温长青心说家法倒未必,爹心里比他还要中意陆景明呢,要知道陆景明亲手做了簪子送进来,面上便是不动声色,心里也是要欢喜的。 只是这丫头显然很是排斥,他说这样的话,是火上浇油,便敛了声:“别别别,我原想着,也不打紧的东西,两年前他也给他妹妹做过玉佩,就连我手上,也有他做的东西,原是他拿你做妹妹看的一片心,推拒了,反倒显得我们目中无人一样,你别生气啊。” 第五十一章:不喜欢他 第51章不喜欢他 总不见得,几面之缘,陆景明在心里,就真拿她当亲妹妹一样了吧? 这话说出来,温桃蹊是断然不信的。 “大哥你也不必打量着拿这话来蒙我,他陆景明是什么样的人——”她又坐回去,坐直了,扬起脸来看向温长青,“我对他也并不算客气,要不是看在大哥你的面子上,怕他见了我,理都不会理的,这样贵重的东西送进来,我心里是怕的,大哥一点儿也不怕?” 温长青揉她的头顶:“你怕什么?他还能对你怎么样不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原本温桃蹊一直不明白,陆景明究竟图什么,但是今天见了林月泉与他一处,温桃蹊不免要生出些旁的念想来。 也许,陆景明根本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才对她百般容忍,便是她冷言冷语的嘲弄,他也像是不放在心上,全然没听过那些话似的,一转脸,照样变着法子的对她好。 她后来倒也打听过,陆景明以前在扬州城,那也是个横行霸道的混世魔王,一家子拿他没办法的,纵然是歙州经商这些年,磨去了他的锐气和锋芒,但骨子里是什么样,那一辈子就是什么样的,他看得起谁,看不起谁,旁人做不了他的主。 要说放低了姿态去讨好什么人,陆景明这样的人,也会做这样的事吗? 温桃蹊倒更宁愿相信,从一开始,陆景明盯上她,就只是为了林月泉,更有甚者,林月泉在密谋什么,陆景明根本就是知道的。 念及此,她面色沉下去,低了头,不愿叫温长青看了去:“说起来,我今天还遇到一个人,跟陆景明一起的。” 温长青手一顿:“谁啊?能叫你挂在嘴边儿说,想来是个不俗的人物了?” 他这个妹妹是有些眼高于顶的,平素虽不刁蛮任性,可与人相交,是十分挑剔的,何人能入眼,什么人看过就忘,打小她就分的相当清楚。 不俗的人物吗? 林月泉大概也算是了吧。 二十出头的年纪白手起家,短短三年就在歙州城中站稳了脚跟,当然算是个厉害的。 只是可惜,前世她若知所谓的白手起家,背后大概是有陆景明的帮衬扶持,她便是再痴迷于林月泉的那张脸,也不会深以为他有大才,而为之折服了。 “陆景明说他叫林……林……”她左手食指的指尖在右手的手背上点了几下,故作停顿,“林月泉,是这个名字了,我看那位林公子模样倒生的不错,器宇轩昂的,跟陆景明比肩而立,也不落下风,大哥你也认识他吗?” 这个名字听来陌生,温长青摇了头说不知道:“是子楚的朋友吧?不过我没听子楚说起过,许是关系平平。” 是不是关系平平温桃蹊不得而知,而且她怎么看,陆景明和林月泉,也不像是关系平平的样子。 陆景明竟不曾在大哥面前提起林月泉吗? 这不应当的。 她想着,前世林月泉是在这一年的五月,出现在了河边画舫的。 那是到了端午节时,城中有赛龙舟的,热闹极了,护城河上除了各式各样的龙舟之外,还停了三五艘精致的画舫,她本就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就拉了她二姐一起出门,说是要到瑞福斋去买粽子,顺便看看街市繁华,但是她大哥说,护城河边有赛龙舟的,她要是想看,可以带她一起过去…… 温桃蹊压了压鬓边,太阳穴处隐隐作痛。 很多事情,已经不敢去回忆了。 大哥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要带她去看赛龙舟呢? 会是陆景明吗? 现在已经快到三月底了,其实离端午也不算远,城里其实早就预备起来了…… “也许吧,我听陆景明说,那是他一位旧友,很多年没见过了,许是从前在扬州的朋友。”她状似不经意,仿佛对林月泉这个人丝毫不上心,随口一提而已,又转了话锋,“五月节城里不是要赛龙舟吗?我上次听二姐姐说,去年五月节时,陆景明还下场了来着?” 温长青叫她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这丫头看起来对陆景明的事情很是抗拒,怎么好端端的又打听起他来? 他瞥过去一眼,打量的意味更多些:“是,他不仅下场去赛了,还得了名次,更是惹得城中不知多少姑娘们为他神魂颠倒,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人,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出尽风头啊。 但说来也怪有意思的,本该是个纨绔子弟,可做什么都有模有样的,经商是这样,她寻思着,陆景明做的那支桃花簪,实在是精致可爱,看来他连制物这一样,也是有模有样,就连赛龙舟,都是……要不是她从一开始就心存防备,倒真要觉得,陆景明真正是人中龙凤,绝非池中物,前世她怎么就没留意到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男人,偏偏看上了林月泉了。 不过眼下嘛—— 温桃蹊不答反问:“那他今年还去赛?就没有请了大哥下场帮他?” “我?”温长青反手指了指自己,像听了什么笑话,“你瞧着,我是个能去赛龙舟的?” 温桃蹊一怔,旋即噗嗤一声笑出来。 温长青总算是看见她舒展笑颜,一颗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去,又揉她:“总是要看你高兴了,我才放心。” 他说着往温桃蹊身边儿坐下去:“桃蹊,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真的很不喜欢子楚啊?”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问,倒叫温桃蹊有些张不开嘴了。 她不是不喜欢陆景明,而是会对这些外人,自然地保持着一种提防和戒备,如果有可能,她情愿这一辈子都不跟这些人打交道,她本来就只想守着这个家,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差踏错,不重蹈覆辙,哪怕将来不嫁人,她在家里清修,都是好的。 于是她摇头,去挽温长青的胳膊:“他于我而言,始终是外人,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从小大哥就教过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总是觉得,他频频示好,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第五十二章:胳膊肘往外拐 第52章胳膊肘往外拐 这的确是他教的,今日却叫这丫头反拿来说嘴。 她从小爱凑热闹,哪里人多便要往哪里凑,他不放心,怕她纯真,叫人利用了去,便每每耳提面命,教导她,让她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许忘记。 没想到,她平日不吭声,他只当她一向是左耳朵进,右耳朵立马又出,却原来她真放在心上了。 温长青无声叹一口气:“话是这样说不错的,到今日我也仍旧是这样教你,但子楚嘛……我和子楚相交也有年头了,他的为人,我总算是知道的,倘或他真的是个德行有失,品行不端的人,一则我不会同他深交,二则更不会叫他与你相识了,是不是?”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话温桃蹊没说,反正说了她大哥也未必会听。 陆景明在他心里,便有千百种好,绝对是个值得引为知己,甚至是托付终生的人。 但她却不敢。 温桃蹊没再同他争辩,只是打了这么一会儿岔,反倒又去问赛龙舟的事:“大哥你不下场赛龙舟,难道也不去看陆景明赛吗?我听说官府会在护城河边放上几艘画舫,精致的很,咱们这样的人家,照说是能登船的吧?” 温长青挑眉:“你想去看看?前两日子楚倒是说过,去年他下场,我就没去看,今年总不能再推了,说是横竖那画舫上也留了咱们家的位置,每年都空着,也不像话。” 果然,陆景明是开过这个口的,且就在前两日。 这世上便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才开了这个口,邀他大哥五月节至护城河登画舫,看他下场赛龙舟,今日她就在青雀楼中见到了林月泉。 不过今天的相见,应当是不在他二人安排之列了,不然陆景明也不会跟她说那些话,把她气得不轻,也吓得不轻,没给林月泉留一丁点儿提前接触她的可能。 这是个意外,也许会打乱他们原本的部署,等到了端午那日,什么画舫相遇,一见倾心,全都不成了。 温桃蹊觉得头疼,也有些钻牛角尖,她觉得自己绕进了死胡同,就快要把自己给逼死了。 前世她是涉世未深,才会着了林月泉的道儿,大哥却不是的——大哥从六七年前,就已经跟着爹四处奔波,长了不少见识了,这几年更是把家里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自己还在外经营有别的产业,他真的也会被陆景明所蒙骗吗? 那时候爹和大哥不是察觉出林月泉的端倪吗?还是说,能揪出林月泉,只是因为“山泉香”,若换做是陆景明,就不行了? 她内心是复杂且矛盾的,小心提防,也不能够轻易冤枉了谁。 她这样子认定了陆景明是林月泉的同谋,两个人是狼狈为奸,却并没有证据,是以不能胡来的。 她可以告诉自己,要留神这个人,但不能够同大哥讲,这人有问题,还是保持距离为好,不然将来人家万一是清白的,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又或是林月泉存了心利用他,她不就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了? 温桃蹊苦着一张小脸:“那大哥今年去不去?” “自然是要去的,子楚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再不去看他下场赛龙舟,也太不够义气。”温长青说着又笑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样子东拉西扯的,是怕我端午不带你出门?还是怕我非拉上你出门,去见子楚?” “随口问问,我是在想,陆景明近来这样示好,我怕他挑唆着大哥拉上我出门,端午那天街上热闹极了,再闹出什么事情,多不成体统啊。”她把手抽回来,乖巧的坐正了,“可我听大哥的意思,他倒没跟你提过这茬?” “你真当……” 温长青的话戛然而止,扭脸儿去看她,发觉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于是轻咳,把话尽可能的说和软些:“你晓得不成体统,子楚比你更晓得,四下无外人时,他同你多说几句话,横竖都有我在场,也不算是失礼,难不成到外头去闹你?你当他是个轻狂孟浪的,便这样没有分寸了?” 温桃蹊小脸儿一黑:“你不是想说这个的。” 温长青喉咙一紧,就听见了她后头的话:“你本来是想说,我真当自己是个天仙,能叫陆景明追在我身后,挖空了心思,还忘了礼数体统,我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话到后头,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温长青尴尬的笑,下意识的就要起身,想离她远一些。 温桃蹊小手一抬,生拉住了他的袖口,眯着眼睛抬头打量,眼睛里写满了危险两个字:“我上回就问你,到底我是你的亲妹妹,还是他是你的亲兄弟,大哥,你这怎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说什么都下意识向着他啊?” “你看,你这就是胡说了吧?”温长青面不改色,拨开她的手,“我就你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一个肚子里出来的,我不向着你?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不向着你了?只不过是有些话,说的顺嘴了,再说了,我不是没说吗?是你自个儿要说出来的,怎么又赖我?” 这不是耍无赖吗? 温桃蹊白过去一眼:“你同我耍无赖,我不跟你说,你再这样子欺负人,我就去跟阿娘告状了!” 她如今是长本事了,一会儿要同爹告状,一会儿要同娘告状,净拿这个吓唬人来的。 温长青原本还想说什么,却见白翘打了帘子进门来,他先收了声,又往旁边站了站。 丫头进门也不多看什么:“姑娘,明鹤姐姐来了,说替二姑娘回话的。” 明鹤那个丫头,是二房的老太太吴氏放到温时瑶房里去的,从前在老太太跟前也是个得脸的,伺候的又尽心,又是家生的丫头,是以她们平日也就都高看她一些。 温桃蹊理了理裙摆,叫她去把人领进来,才催温长青:“大哥还不走吗?” 得,他白担心,这会儿就急着赶人了。 温长青无奈摇头,又交代了她两句话,才背着手出了门去,后话不提了。 第五十三章:污糟 第53章污糟温桃蹊是从明鹤口中才知道,原来林蘅一直没有走。 把她送回小雅居后,林蘅就去了温时瑶那儿。 但是林蘅不好直接说,她在外头遇上点事儿,叫吓坏了,或是心情不好一类的话,便寻了借口,只说她回小雅居去换身衣裳,过会儿便去寻她们一道玩儿。 可是她这一“去”好半天,温时瑶等得久了,就打发了明鹤过来找她。 温桃蹊一时心下暖暖的,想起前世林蘅的那些好,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越发被触动了。 这世上的路,无论有多难,前途如何艰险,她将要面临什么样的狂风或巨浪,林蘅,一直在。 林蘅是在温时瑶小院儿的月洞门下等着她的,她一见了林蘅,眉目间全是柔和,迎上前去:“姐姐怎么在外面站着?” “你二姐姐生你气呢,说你如今越发架子大了,叫我们枯等这许久,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林蘅笑着握了她的手,带着她往院里进。 温桃蹊知她是玩笑,顺势把劲儿往下一坠,不肯动了:“那还进去做什么?找骂吗?咱们快走吧。” 她声儿刻意的扬了上去,身后明鹤也跟着她们笑。 果然温时瑶虎着脸一把打开了那面湘妃竹帘,三两步走出来,站在台阶上,远远的瞪着她:“你且走出去我看看?” 温桃蹊与林蘅对视一眼,无声的笑着。 那头温时瑶从台阶上缓步下来,两只手交叠着背在身后:“你怎么去了这样久?方才三婶还打发人过来了一趟呢。” 冯氏? 温桃蹊几不可见的拢眉,下意识望向林蘅那头。 林蘅冲她点头:“冯夫人说咱们从后门进府时候,她屋里的云雀姐姐正好在后头,恰巧看见了,回三房的时候就回了一声,她才打发人来问一句的。” 云雀是冯氏陪嫁进来的,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是打法底下的小丫头们去跑腿儿,除非是到老太太房里,或是到各房太太那里去回话走动,不然云雀是个轻易不挪动的,就连冯氏偶尔叫了她们姊妹去说话,云雀都不会来传这个话的。 她好端端的,跑到后头去做什么? 温桃蹊便把目光转投向了温时瑶:“云雀姐姐怎么去后头了?” 温时瑶一脸茫然的说不知道:“估计是替三婶去给周全家里的送什么东西吧。” 她说着又唉声叹气的,眼底其实更多的是不屑:“其实我总说,一个奴才家,还要怎么样呢?大伯和三叔这几年来,给了他们多少?宅子、奴才、银子、铺面,要体面有体面,要富贵有富贵,倒把他们惯的主子一样。” 她等说完了,才想起来拿一双眼睛四下里看,又压低了声儿:“你不知道,我先前听大姐姐私下里抱怨过两句,如今周全家的在三婶屋里当差,可就是见着刘妈妈和云雀姐姐,也是极不客气的,上一回,竟打法云雀姐姐去给她添茶水,真是不像话!还有她那个姑娘,在六弟屋里伺候的——” 温时瑶啧声咂舌,温桃蹊却已经眉头紧锁:“你别胡说了,给二叔二婶知道了,看不捆了你一顿好打!” 她们家里的这些事情,林蘅是从来不参言的,即便多少知道一些,且多是温时瑶口无遮拦的抱怨,可她终归是个外人,听过就算了,既不该跟着一起说,更不能到外头去同人说,是以她只是噙着淡淡的笑意,一句话不多说。 温时瑶却不放过,上前去拉了她:“哪里是我胡说?上次大姐姐说起来,阿蘅也是在的,你问她,是我胡说吗?” 温桃蹊一时头皮发麻。 温时瑶倒也算了,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可温子娴不是的……要不是气急了,怕也不会把这些话当着林蘅一个外人说出口。 就是不知道,周全那一家子,究竟在三房都作了什么孽。 不过她经历过一场,估摸着,最恼人的,怕还是出在她六弟屋里,周全那个小女儿身上。 屋里头的事情,本不该她们做姑娘的多说什么了,可偏偏温子娴从小最疼的就是她六弟,恐怕周婵要真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冯氏看着周全的那份儿体面,也不好重责什么,这才越发惹恼了温子娴。 温桃蹊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你别拖着林蘅姐姐,回头再跟你一起遭殃,周全的事情,我也是都知道的,他有功,是咱们家的大恩人,怎么高抬他都不为过,要我们小孩子指手画脚吗?大姐姐一时气不过,同你埋怨两句,你就不要再四处说了,不然回头让三婶知道了,连她都是要挨骂的。” 温时瑶心里不服气,在她看来,奴才就是奴才,何况周全本来就是签了死契的,当年出事,他要是撒丫子跑了,不管主子,那就该立时打死。 他救主,那是他的本分,不然这些年他吃温家的,喝温家的,住还是温家的,家里头养着他做什么呢? 可是从出了事,没人这么想,他周全有天大的功劳,该被捧到天上去。 就连她娘都说过,再怎么看不过眼,那也是长房和三房的事情,轮不着他们二房插手多话。 但一家子骨肉,怎么就成了不相干的了? 温时瑶撇着嘴:“我就看不惯他们那样的。或许周全救主,是一片赤诚,是个再忠心不过的,但这些年,他家里人的所作所为,你就真的一点儿没听说过?” 温桃蹊从前是不留意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也无非偶尔见了她阿娘愁眉不展,多问两句,却又不往心里去,真正了解周全家里头的事情,还是小金冠的事情后,她拉了白翘问了许多,这才了解的清楚了一些,今日又听温时瑶说起三房里的事…… “横竖不是一两天,三婶都不管,你就是把自己气倒下去,也没用,想这些做什么?”温桃蹊仍旧打岔过去,把林蘅的手从温时瑶手上抢回来,“我看林蘅姐姐也并不想听我们家这些污糟事,你快别说了,不然我们可走了。” 第五十四章:查实 第54章查实 眼看着到午饭的时候,赵夫人叫传了饭下来,又不放心温桃蹊,打发了知云去问。 知云才出了门,迎面撞见了温桃蹊,她脚步放慢了,迎过去:“太太正叫我去问姑娘,看看姑娘可吃了饭没有。” 温桃蹊笑着叫知云姐姐,把小脑袋一歪:“阿娘才传饭下来吗?” 知云说是,屋里赵夫人已经听见了她的声音,扬声叫了一句。 温桃蹊便没再多同知云闲话,提了裙摆上台阶,一路进了门。 赵夫人因见她来了,便吩咐了丫头,叫再多上两道温桃蹊素日爱吃的菜。 等吩咐完了,去看丫头脸色,见果然好了许多,比刚回府那会儿看着精神了,小脸儿也红扑扑的,这才稍稍放心。 “我听她们说,你去二房找你二姐姐了?林家姑娘也在?” 她点头,先捏了点心往嘴里送:“林蘅姐姐不放心我,就没走,去二姐姐那儿待了好半天,说我回家换身衣裳去找她们玩儿的。” 林蘅这个姑娘,年纪也不大,但好似处处都很周全,赵夫人也是打心眼儿里高看这样的姑娘,且很是喜欢的。 外头传饭已经下来了,赵夫人看她一只手又往点心盘里伸,扬手轻拍上去。 知云笑着把点心盘子端了下去。 温桃蹊一撇嘴:“我在阿娘这里,连块儿点心都吃不着了?” “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要吃饭的时辰,净捏了糕点往肚子里填?”赵夫人笑着啐她,一时又想起林蘅,便多问了句,“怎么不留林姑娘在家里吃饭?人家既是不放心你,等了这一大早上的,原又是你要请人家出去吃饭,怎么却叫人家家去了?” 温桃蹊本就是为这个事儿来的,正好她阿娘问起林蘅,她顺势就回了话:“我原本是留了的,只是我们在二姐姐那儿,林蘅姐姐听了些话,不大好在咱们家多留,就推辞着回去了。” 赵夫人眉心一拢:“二丫头又胡说什么惹了人家?” 她却摇头说没有:“您别看二姐姐平日里口无遮拦,也不怕得罪人,但自从林蘅姐姐来了,她倒很好,从没招惹过林蘅姐姐,我瞧着她也是极喜欢林蘅姐姐的。” 回了这样的话,是为着叫她阿娘宽心,话音落下,果然见赵夫人舒了口气,侧目过来似是有话要问,于是先回了后话:“但二姐姐今儿说起三房的几件事,您知道林蘅姐姐的,最有分寸不过,听着那是咱们的家事,她也不参言,也不肯多留,从二姐姐那里辞出来,就回去了。” 赵夫人方才舒展了的眉头,立时又紧皱到了一起去:“背地里说三房什么了?竟把林姑娘吓的连留下来吃顿饭都不肯了,真是胡闹!” 这分明就是动了气了。 温桃蹊忙往她旁边儿凑了凑:“您听我说,别忙着生气呀,我又不是为着气您来的,您气出个好歹,阿爹和大哥不得打我吗?” 她撒着娇去哄赵夫人,圆桌上头已布了几样菜式。 本是该食不言寝不语的,但她在赵夫人屋里一向都是没规矩的,横竖没有外人,也不会有人说她什么。 是以她动了筷子,给赵夫人夹了一筷子笋,放在她面前的瓷碗里:“大姐姐好像在二姐姐面前抱怨过一些话,都是同周全家的有关的,还有周婵,我听着估计不像话,拦了二姐姐不叫她说,林蘅姐姐是个聪慧的,八成也听得出,这才走了。” “周婵?”赵夫人没动筷子,拉了她叫她坐正,“你别忙,我先问清楚你。” 温桃蹊诶一声就把筷子放了回去:“我听来是这样的,一则为着周全家的不顾着体面,如今在三婶屋里头,越发目中无人,竟连云雀姐姐也敢支使,二则二姐姐说起六弟弟屋里那个,我想,她说的便是周婵了,可那是六弟弟屋里事,我就没叫她再多说下去,是以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大清楚。” 看来这些事,是冯氏有心压下来了,她竟一点风声也没听见。 周婵在长亭屋里伺候,便是惹事,也不过就是那点子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只是长亭今年才十一,本就还是个孩子,当初温铎做主,同冯氏交代了,要把人放到长亭屋里去伺候时,老太太还生过一场气,但后来是见周婵那丫头还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便也就不提了,谁承想,老实本分,原来都是做给人看的罢了。 赵夫人脸色一沉:“你做的很对,林姑娘同你们再好,始终是外人,你弟弟屋里的事,是不该叫她听了去的。” 可温时瑶说…… “阿娘,我看这个事情不会小的,大姐姐一向是个持重的人,但二姐姐说,上次大姐姐抱怨起来,也是当着林蘅姐姐的面儿的。”她一面说着,又叹气,“而且您不知道,今儿原是云雀姐姐到后头去找周全家的,才碰巧看见了我跟林蘅姐姐从外面回来,她可能看我脸色不好,就回了三婶,三婶打发了人找到二房去问林蘅姐姐的,我就是问起这个事情,才听二姐姐说了三房这些事。” 赵夫人对这些事是敏.感的,她一眼过去:“云雀到后头去找周全家的了?” 倒不像是意外…… 温桃蹊心念微动,阿娘是料到了的?只是不晓得云雀今日便去了后街上。 “阿娘知道云雀会去找周全家的?” 赵夫人面色凝重之余,眼底闪过欣慰,揉了温桃蹊一把:“你的小金冠丢到了外头,你后来不是跟我说起,孙妈妈跟周全家的走得近吗?上一次陆掌柜来家里,又跟你大哥说起外头那男人的住处。” 她点头说是:“但阿娘那时候不是说,这件事情不大好惊动了三房,也怕伤了一家人的和气,不要声张吗?” “不要声张,却不是不查了,要真的是她,放这么个人在家里,日子长久了,还了得?”赵夫人冷嗤一声,“我后来叫余妈妈的男人去查过,那处宅子,正是周全妻弟的,只是他平日并不在那里住,也少有外人知道,那是他的宅子罢了。” 第五十五章:随她去 第54章随她去 余妈妈原本是赵夫人娘家陪嫁到温家的,当年赵夫人嫁给温致,陪嫁的庄子铺子也不算少,虽不是十里红妆,风光无量,可赵家到底家底殷实,又是为官的富贵人家,所出陪嫁绝不在少数。 赵夫人进了温家门后,陪嫁的庄子铺子,大多都是交给了余妈妈的男人在料理看管着。 这回出了外面的事,赵夫人因不大愿意惊动温致,自然也没叫温长青知道,思来想去,只打发了余妈妈家的去查探,其实也不过几日,便就查有实证了。 温桃蹊不由暗叹,她阿娘持中馈,做当家主母,的确是极有本事的,至少把手底下的这些人,调.教的很是不错,在外头办起事来,绝不拖泥带水,十分的中用。 那今日冯氏打发云雀到后街去寻周全家的,多半也是为了…… 她眉心一动:“阿娘告诉三婶了?” 赵夫人没点头也没摇头,平视着她:“这样的事情不好明着说,只是透漏了风声给她,她如今多少也知道,孙妈妈是为什么离开的咱们家,咱们不声张,是为着名声好听,这样的事情,也不至于就要闹的有多大,一顶小金冠,说来不值钱,她就是把你的小雅居都搬空了,咱们家也是不看在眼里的,只是孙氏可恶,是断不能留在府里了而已。你三婶想得到这一层,便知我们不愿给人看了笑话去,她自然也就不会声张什么。” “那周全家的……”温桃蹊却又蹙拢了眉头,“三婶这是也不打算发落周全家的吗?” 赵夫人似笑非笑的:“为什么这样说?” 温桃蹊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阿娘如今也算是在历练她,教导她一些内宅事务,果然是她在孙妈妈的事情上,处置的十分合了阿娘心意啊。 于是她回过神来:“三婶只是叫云雀姐姐到后街去找她,大约是叮嘱几句话,或是重一些,警告她,或是轻一些,敲打她,但总归没有拿了周全家的到屋里去问话,这不就是不打算闹大吗?” 赵夫人欣然点头:“可还有呢?” 要说还有…… “可我又不明白了。”她偏头望过去,脸上的表情是懵然的,到底她如今只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内宅事,看的太透彻,反倒显得不好,该藏拙时,还是要内敛些。 温桃蹊话音稍稍顿了顿:“既不打算闹大了,三婶身边可用的心腹原也不只是云雀姐姐一个,怎么叫云雀姐姐到后街去找周全家的?这不反倒引人注意?且又叫我们知道了今日云雀姐姐去过后街……阿娘,你说三婶到底是想闹开,还是不想闹开呢?” 赵夫人拉了她的手,握在手心儿里:“你想的很不错,正是这样的道理。她不肯闹开,发落了周全家的,那是碍着你爹和你三叔,要我说,周全到底是三房的奴才,她要发落处置,便随她去,可只怕你三婶不这样想——” 她尾音拖一拖:“她唯恐下手或轻或重,我们看在眼里,心中生出不满来,所以索性暂且把事情按住了不发作,也不知叫云雀去说了什么话,可她打发云雀去,便就是做给我们看的,这才故意叫你知道,今日云雀到过后街,你既知道了,便自然来告诉我,我要是不想放过此事,找上门去,同她商量了,将人发落出去,来日也不过照样顾全着周全一家子,只是同孙妈妈一样,人是再留不得了,可我要是不吭声了,她大约也就暂且揭过不提了。” 温桃蹊心里头,也正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才说,冯氏看似做事情不过脑子一样,实则是个最有成算,粗中有细的人,怕她阿娘也是知道的。 周全当年毕竟不只是救了三叔一个,他爹的命,怎么说也是周全保下来的。 现在要发落周全家的,冯氏一个人处置了,怕他们长房心里不痛快,不处置,也怕长房不痛快,可又不肯到长房来见她阿娘,把事情摊开到明面儿上来说,这才想了这样的法子,借她的口,说给她阿娘听。 即便她今天没有出府,没有面色不佳回府这件事,冯氏也总能想出别的由头,让她听见,让她转告她阿娘。 只是冯氏素日里,也不大是个宽和待下的人,周全家的作威作福,她果真就忍了?那周婵祸害的是她亲生的儿子,她也就当不知道了? “那阿娘现在打算怎么样?我看阿娘这样子,是没想惊动了爹,就连大哥也没叫他过问,可真去三房同三婶商量,虽说只是个奴才,毕竟有周全的功劳和情分,总是要拿捏好了分寸,怕还是要叫爹和三叔知道才行吧?”温桃蹊声儿渐次弱了一些,抬眼偷偷打量过去。 却不想赵夫人并不多放在心上似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出天大的乱子,也只是内宅的乱,且是他们三房的乱,咱们院子里干净了,咱们的日子也就清净了,周全家的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那周婵小小的年纪,也是被教的不成样子了,在你六弟弟屋里逞能耍威风,倒像是个正经的主子,可这些,同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呢?” 温桃蹊知道她阿娘不是那个意思,哪怕平日走动少一些,也是的确分了家,可始终是没有分宗,三房乱了,他们长房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不过她是明白的。 是以她也跟着笑:“那就叫三婶自己料理吧,经此一事,来日她们母女还要胡闹,三婶怕早晚是要顾不成那点儿面子里子的事儿了。” 赵夫人去揉她头顶,爱抚着:“真是聪明的姑娘,我的儿,往后遇上事,都要学会多听多看,多思多虑,我虽盼着你一世无忧,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将来进了那高门中,娘护不了你一辈子,你还是要靠你自己,才能镇得住内宅,持的稳中馈的,如今且看她们闹吧,你只管冷眼看着,有不明白的,来问我,剩下的,什么都别管,也别跟着你两个姐姐去瞎抱怨,知道了吗?” 第五十六章:别有用心 第55章别有用心 陆景明的宅子四四方方的坐落在古槐街的正中。 当年他到歙州经商,找了商行买宅子,几家商行推荐了无数,他却一眼就看上了如今的这一个,又忙前忙后的修葺,小是小了点儿,不过好在他是一个人住的,是以这几年也就没有再倒腾着换宅子。 林月泉到歙州来,自然是要住在他这里,不能到外头去住客栈的。 两个人从青雀楼回了家,林月泉说是累得慌,便一头扎进了西跨院,关起门来睡大觉。 陆景明生了一场闷气,脸色也不好看,身边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一直到了月落西山,渐次近了黄昏时,明礼来回了他的话,说是林月泉醒了,正准备要出门,陆景明这才黑着脸去了西跨院,正把人拦在了月洞门下。 林月泉看他面色不善,分明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双手往胸.前一环,连退几步:“要不然,进屋说?” 陆景明眯着眼,眼中却写满了不悦,阴恻恻的:“你要去哪儿?” 林月泉信中说过的那些话,叫他如今想来,竟不知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他在歙州,果真没有相熟之人吗?这个时辰要出门,总不至于是想去看看这歙州夜间景色吧? 陆景明心下越发不痛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林月泉好似根本就不在意,也没有将他的愤怒放在心上一般:“睡醒了,出去走走转转,怎么了?” 怎么了? 陆景明嗤笑着,那声音是从他鼻子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很淡,也很短促,就一声,却极为嘲讽:“今日青雀楼中,你说那些话,想干什么?” 他迫上前半步,手臂微动,怎么看林月泉的前襟都不顺眼,可还是生生忍住了,没动手:“这里是歙州城,隔墙有耳,需要我教你吗?你写信来说,在外游历,偶然间听说起温家这位三姑娘,是个天仙人物,又是世间难得的好脾性,想让我代为探听一二,我只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咱们多年未见——” 是啊,多年未见,他竟轻信了林月泉。 少时一起成长,那样的情分,之后的这么多年间,再难得,所以在他心里,始终割舍不了,也不忍放下。 却没有想到,是他差点儿着了林月泉的道了? 林月泉面上仍旧一派淡然:“咱们多年未见,我以这样的事情托付你,求你帮忙,自然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陆景明是说不上来的,只是在转瞬之间,他便觉得,林月泉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林月泉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深思,也要细细琢磨。 “你打算在歙州定居了吗?” 林月泉点头:“我这些年在外,也赚了些银子,是比不上你如今家大业大的,但开几间铺子,还是能够的。” “你要做什么生意?”陆景明稍稍又退半步,站回了他刚进门时候的地方,只是仍旧拦着月洞门。 林月泉看他防贼似的,倒像怕他夺门而出,跑了? “香料生意。”他几乎一字一顿的,嘴角的弧度还在,是浅笑的模样。 陆景明眼皮一跳,挥拳过去。 林月泉似乎早有防备,侧身躲过:“所以你觉得,我是为了我的生意,故意让你帮我接近温三姑娘了?” 他未必是这样的意图,可他想要接近温桃蹊,总归一定目的不纯,绝不是他口中所说,心神往之。 是他犯糊涂了。 少时林月泉出身并不好,是个孤儿,只是为人正派,也是难得的与他志趣相投,可他却忘了,林月泉是个心比天高的人,怎么可能就单凭外人几句话,就对年仅十四岁的温家三姑娘动了真心呢?还要写信来托他这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帮忙探听消息。 而他又做了什么? 他真的帮了林月泉,所以他知道了,温家那个小姑娘,是个心思沉重的人,对外人,戒备心极强,想接近她,只怕是难如登天。 他甚至还在回信中劝说林月泉,最好是三思。 林月泉也真像是动心了一样,竟赶路至于歙州城,找上门来。 要不是今天青雀楼中…… 林月泉那字里行间的,可不像是对那小姑娘动心的样子,且今日在青雀楼,总算是他初见温桃蹊,他眼中未有惊艳,面上也未曾显露出任何痕迹,哪怕是温桃蹊离开之后,他二人单独相处时,林月泉都没有提起半个字,反倒字字句句都是在调侃他和温桃蹊。 这是动了心吗?只怕不是。 他到歙州,怕不是想要搅弄风云,弄得大家不得安宁的。 那些话,倘或传给外人听,传进了温家人的耳朵里,还当是他对人家家的女孩儿有什么不轨之心,又仗着同温长青关系好,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如此行为,岂不卑劣? “你是不是故意让我接近温三姑娘,你自己心里有数,即便你不是,可你到歙州,怕也是目的不纯的。”陆景明毫不留情,冷言冷语,“我劝你尽早收了你的心思,我不知你想做什么,但你总归是打了温家人的主意的。你我少时相识,也相交一场,我奉劝你,别……” “别自不量力?”林月泉挑眉,拦了他的话头,反问回去,“你怎知,我就是自不量力呢?” 他一面说,又长叹一声:“子楚,我出身不好,可我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努力。你们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孩子,我却是个孤儿,做什么,都只能靠自己,我没有怨天尤人过,那是因为我相信,成事在天,谋事,却在人。我知你仍旧顾念旧情,才会因我一封书信,便真心为我探听,不然凭你的聪慧,怕那封信到手,总要多加思虑,想想看,我是不是别有用心的——” 林月泉拖了拖尾音:“我也拿你当朋友,所以今日我不瞒你,我就是在打温家人的主意——我要做香料生意,在这歙州城中,想要立足,只有温家,才能帮我。” 可是陆景明却不能理解—— 他沉默须臾:“天下之大,你为什么想在歙州立足?” 第五十七章:我说了算 第56章我说了算 天下是大,可他只想留在歙州。 林月泉心中冷笑,很多事情,是没办法告诉外人的,他自己知道就成了,哪怕是陆景明。 他真没打算利用陆景明什么,在他看来,那封书信,也委实算不得什么利用。 这世道,人和人之间,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这只能算是各取所需,将来要是陆景明有什么用得上他的地方,便是使些手段,耍些心眼儿,将他骗上一骗,都是不妨事的,他能接受,是以自然觉得,他做这些,也并不妨碍什么。 他和陆景明,仍旧是少时相识的老友,情谊总是在的。 只不过陆景明仿佛不这样看…… 林月泉越发往后退了两步,以一种近乎惊诧的目光投向了陆景明身上去:“你在歙州独自经营了这么多年,如今却觉得,我的所作所为,是令你极其不能接受的?” 他的一声嗤笑就在嘴边,险些脱口而出了,又生生忍住,轻咳一声遮掩过去:“我原以为你才最想得开了。” 倒不是想不开。 商场上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识过,没结交过呢? 相互利用,心照不宣,无非就是这点事儿。 林月泉眼下顾左右而言他,那只能说明,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又或是,那本就是他内心深处,独自掩藏的,最不愿为外人知晓的东西。 陆景明没有刨根究底的毛病,人家不愿意说,他不问就是了。 林月泉想留在歙州,做香料生意,那温家的确是他最该打交道的,同温家走动的多了,关系处的好了,至少他经营起铺面来,不大会有什么阻碍,说不得,温家还能帮他一把。 只不过温家的那个小姑娘…… “你想结实温家的人,温泽川便很不错,我也能为你牵这个线,君子相交,坦坦荡荡,不好吗?”陆景明脸色还是不好,阴沉的,“你把主意打到人家姑娘身上,这又算什么?难不成这些年你在外走动,所谓历练,便是把心思学的如此……” 肮脏两个字,他不大说得出口了,实在是有些伤人。 眼前这个人,交情止于此,也没什么了,人的心志变了,那是挽回不了的,他不可能强求林月泉变回小时候那样,所以他也知道,林月泉一样不会强求他似少时那般倾心相待。 可尽管如此,有些伤人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林月泉看他欲言又止的,哪里不明白呢? 温桃蹊今岁十四而已,动一个小姑娘的心思,的确是令人不齿,可那又怎么样? 他若有本事叫这小姑娘倾心待他,那也是他的真本事。 他说了,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人家不总是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他为自己谋划,又哪里错了呢? 他本就是个不需要世人理解怜悯的人,他只需要靠着自己的筹谋,一步步的走下去,属于他的,属于他们家的,所有的一切,他都要拿回来,而该付出代价,该偿债的,也一个都跑不了。 陆景明是眼看着林月泉的神情异常,眸色也变了的。 他暗暗心惊:“你……” 可是多说无益。 大家都是明白人,林月泉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他说什么都没用。 林月泉不会离开歙州,也不会放弃接近温桃蹊的心思。 可他应该做些什么的。 他替林月泉试探过温桃蹊,其实说实在话,他也真的觉得,那要是他的亲妹妹,他一定把她娇惯的不成样子,哪里要她心思沉重,处处小心,提防旁人呢? 那之后他也曾想过,哪怕多少能理解温致和温长青父子两个为何那样教导她,可仍然觉得,把好好的姑娘教成这样,实在太不应该。 他们陆家在扬州,不也是有头有脸的吗?他妹妹也没被教成那样。 他那个妹妹,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在扬州城中横行霸道,他爹不管,他大哥也不管,至于他嘛…… 打小他就告诉过她,扬州城中横着走,闯了祸有哥哥替你担。 可是很显然,温桃蹊不是这样的,哪怕她曾经有一个做混世魔王的二哥。 如今他明知道林月泉居心叵测,他觉得他是应该告诉温家的。 陆景明眼皮往下一沉:“你既有了这样的心思,告诉了我,就不怕我转头告诉温泽川?你在外,怕也没少打听我的事儿,自然该知道,我这两年,同他关系相当的不错,情同手足,亲兄弟一般无二的。” 这话便是故意说来恶心人的了。 林月泉大抵明白,他一时接受不了,或是今后都接受不了,倒是有些赌气,孩子气了些,说来可笑,这么大的人了,手底下有那样多的产业,外头人谁不客客气气的叫一声“陆掌柜”。 他无奈摇头:“那你会说吗?” 陆景明面色便又沉下去:“你是笃定了我不会,所以肆无忌惮了?你为友,他也为友,我这个人,本来是最不喜欢厚此薄彼的,大家做朋友,一视同仁便很好,可有一样,谁算计了我,我是不肯包容的——你少时常与我一处行走,多年不见,忘记了?” 这便又绕了回去。 林月泉索性就把话摊开了说:“我并不觉得我算计了你,那点心眼子,也称得上算计?” “那你便是在强词夺理。”陆景明倏尔笑了,仿佛真的是一下子就不气了。 他要耍无赖,有什么可生气的呢?耍无赖这样的事,原不是只有他林月泉一个人会的。 陆景明啧声:“称不称得上,不是你说了算,难道不是我说了算?” 他分明看见林月泉愣怔一下,便又接上去:“你觉得不算,可我觉得算,你非要让我觉得不算,你觉着我听不听你的?佑征,你也并不是一定吃准了我的。” 话音将将落下的时候,他欺身上前:“你不肯走,我不能逼你,你想做什么,我也拦不住你,但凡事该有个度,做得过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袖手旁观,我是绝做不到的。” 林月泉面色一僵,浑身怔住:“为了——温桃蹊?” 第五十八章:心照不宣 第58章心照不宣 为了一个小姑娘去出头,这样的心思,除了年少时在自己亲妹妹身上有过,便再没有过了。 陆景明的确对温桃蹊感兴趣,但也不至于就到了要替她出头,替她抱不平的地步。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外人,或许与众不同些,至少与他所见的那些姑娘不大相同,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是个商人,本就该最重利益。 他们温家是儒商名声头前挂,又是什么深明大义,又是什么仁义心肠,可他并不是,他也不在意那些所谓虚名——世人说什么都无所谓,他自己知道自己做什么,要什么,足够了。 陆景明一直都相信,只有足够强,站在无人之巅,才有资格品评这天下事,天下人,其余的,都只能称之为抱怨,愤懑,甚至是妒忌,羡慕。 从西跨越离开的时候,陆景明甚至都没有再多看林月泉一眼,他知道,有些话,便是说了,也不过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他和林月泉,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以前年纪还小,经历的,见识的,也不如现在。 那时候他总觉得,林月泉出身不好,却是个有才气的,可惜了,无父无母,到底是埋没了他,外头的人看他,总是要指指点点,即便林月泉与他是真心相交,在扬州城中,人家也只会觉得,林月泉是傍着他这个陆家二公子,才好耀武扬威,作威作福,是以哪里有什么真心,不过是小心奉承罢了。 他替林月泉感到可惜,也曾为此而愤怒。 数年后歙州再见,林月泉已然面目全非。 他无意指责,只能感慨时也命也,然则命途多舛之人,这世间何其多,哪里是他林月泉一人呢? 至少林月泉还有他这个陆家二公子做朋友,做知己。 也许林月泉不服气,不甘愿认命,又不想仰仗着他,出人头地,但要说耍心眼,使手段,阴谋诡计,钻营筹谋,连自己的赤子之心都丢掉了,那也是他林月泉自己选的路,没人逼他。 这条路,走到黑,那就真是黑茫茫一片,无边无际了。 陆景明试着理解,却绝不愿与之为伍。 在林月泉和温长青之间,他自然是更愿意与温长青那样的人相交——商场上哪里来的真正坦荡,谁都有些小心思,为名为利,为家族为生意,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似温长青那样的,在他看来,已经足够君子,这就够了。 至少在他与温长青相交的几年间,温长青没想过算计他,也没想过从他身上坑出些什么来。 两个人一处经营,买下了城郊的五间铺面,又收了西山上的一大片祁门红茶园,温长青不想惊动了家里人,不方面露面,那不都是叫他一手操持的? 这是信任,是无条件的信任。 温长青既给了他这样无条件的信任,他又凭什么要为了林月泉保守什么鬼秘密? 林月泉不过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真说铆足了劲儿要坑温家人,他既多少知道些内情,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明礼从外面推开门时,陆景明才发觉天色晚了,昏黄一片。 他书房里没有点灯,可他走神太久,竟浑然不知。 盘腿坐着的人身形一动,连两条腿都是麻的,他上手捏了两把,索性坐着不动了:“怎么了?” 明礼也没往他跟前凑,想了想,去点上烛:“林公子叫人来说,明儿一早收拾了东西,就搬出去了。” 陆景明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一样。 明礼点了灯,屋里亮起来,烛光摇曳。 他一回头,见陆景明神色淡淡的,以为他声音不高,陆景明没听清,于是又回了一遍:“林公子说……” “我听见了。”陆景明淡然开口,打断了他,“他说没说搬去哪儿?” 明礼摇头,然后发现自己主子都没正眼看他,才开口:“林公子只说他已经托付了商行,要选宅子,怕这两日商行的人往来频繁,打扰了您,所以明儿一早就要搬了。” 宅子没选好,搬出去,也只能是住在客栈中。 陆景明不愿小人之心,却忍不住猜测,林月泉的别有居心,他二人已近乎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再继续住在他这里,林月泉别是怕他从中作梗,影响了跟温家的走动…… 搬到了外头去,天高海阔的,他手能有多长,还能拦着林月泉不许他四处走动不成? 人自由了,心自然就更大了。 “随他去吧。” 他话音落下,本来是要打发明礼出去的,转念一想,到底不大想见将来真有撕破脸的一天,叫住了奴才:“你去告诉佑征一声,三日后我做东,在青雀楼请泽川吃饭,他要愿意一起,到府上来找我便是,他要不愿意,我自然不强求。” 明礼不知别的,便不知他话里有话,听了吩咐,掖着手猫着腰退了出去,又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西跨越方向去寻了林月泉。 彼时林月泉正在收拾东西——他以为他会在陆景明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的。 明礼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着很是客气,把陆景明的那番话,一一与林月泉复述来。 林月泉一听就明白了。 陆景明不会那么天真,想用这样的办法劝他回头,为他引见温长青,让他步入所谓的正途,别再动些歪脑筋,打温家人的主意。 其实这样的办法也不错的,只是更慢一些。 他已经等了十年,整整十年,事成之后,他仍旧要隐忍蛰伏,不知还要多少个年头,如果他将计就计,顺着陆景明的这法子往下走,他怕要再搭进去三两年才能成事。 他不想再等,而陆景明也已经防着他了。 是以林月泉回了明礼一个客气又疏离的笑:“搬出去住就麻烦些,商行那里要看宅子,我也分不了身,三日后的这顿饭我是吃不了了,你去告诉子楚一声吧,等我安顿好了,我来做东,请他吃饭,或是他想拉上温家大公子也是可以的,多结交些朋友总是好的。” 至于眼下——心照不宣算了。 第五十九章:回礼 第58章回礼 温桃蹊一早叫丫头们开了库房,说是要寻一方好砚出来,可是忙活了大半天,也没能找到一块儿好的砚台,她有些泄气,又打听了温长青在不在家,领了白翘寻到了温长青的书房去。 温长青本来是要出门的,但是今日晨起天就不好,灰蒙蒙的,看着像是要下雨,他就没出去,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温桃蹊来的时候,他手里是有一本账册的,丫头敲了两下门,声音很轻,他根本就没听见,她似乎也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叫他听见,径直就推开了门往里进,他吃了一惊,反手把账册合上,随手又拉了一本书,盖在了账本上。 这动作是一气呵成,却一点儿也没逃过温桃蹊的眼:“大哥?” 温长青见是她,松了口气:“这时候过来做什么?也不叫人回话,也不好好敲门,就这样推门进来了?” 她往来大哥的书房,一向是不大规矩的,自家兄妹,反正她来的次数也算不上多。 大哥刚才在看什么呢?那是背着人的。 因不知是何人推门进来,下意识要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唯恐给人看了去。 偏偏又那样慌忙,甚至来不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慌乱给人敲了去,实在不像她大哥素日里的做派。 不过她也没打算问,提了提裙摆往右手边儿坐过去:“我本来想找一方好些的砚,托大哥帮我送给陆掌柜,可大哥知道我,最不爱写字了,库房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好些的,就想来问问大哥有没有,能借我用一用?” 这丫头说话也不脸红。 要拿去送人的东西,哪里是借去用? 这可不是成了刘备借荆州,有去无回了? 温长青见她也不追问方才藏东西的事,越发松了口气,自然也不再提她推门而入这一茬。 “你是思来想去,子楚送你那支桃花簪子是一片心意,也肯听我的话,说不得他真拿你当妹妹看,所以打算回一份儿礼?” 温桃蹊撇撇嘴,说了声是。 她心里并不这样想。 她本来是想着,重活一世,那是老天看她可怜,给了她重头来过的机会,她远远地避开林月泉,小心提防外头的人,不重蹈覆辙,就够了。 直到她在青雀楼见到林月泉,她突然发现,如此好像也是不成的。 林月泉本就是为着报仇而来的,怎么可能轻易就放过她呢? 纵使她有心避开,只怕林月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味的纠缠上来。 何况陆景明到底是不是同他一丘之貉,她如今也不得而知。 那样两个人,倘或真是狼狈为奸,她防不胜防。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林月泉的后招,还不如她主动出击,试着接近,最起码要先弄弄清楚,陆景明跟林月泉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要不是,那陆景明跟大哥怎么往来,她都管不着。 可要真是一伙的,她就不能眼看着陆景明把她大哥玩弄于鼓掌之间,看着他们阴谋得逞。 所以她想,那支簪子,她收了,备下一份回礼,主动接近,合情合理。 “我先前戒备心太重了些,昨日大哥说了那些话,我虽然当时听不进去,可过后也仔细想过,你说陆掌柜又能图我什么呢?”她倒真是一副心无芥蒂的模样,“我小小的年纪,在家里也说不上话,他本就出身不俗,并不贪图咱们家的什么东西,也许人家真的只是看在大哥的份儿上,拿我当个妹妹看待,再说他送来的东西,于他而言,可能根本算不得多贵重,我再三推辞,真有些不识好歹。” 温长青不疑有他,只当她是真的想通了,一时欣慰不已:“跟你说了好几回,你始终听不进去,再说的多了,你又不耐烦,反倒觉得我偏向子楚,倒像不是你亲阿兄,前头还威胁我,要到爹娘跟前去告我的状。” 打趣了两句,又怕她脸皮薄,一会儿再恼了,温长青就收了话头:“好砚台我那儿多的是,年前长玄还托人从定阳给我送了两块儿回来,不过你要真打算送子楚,就别送砚了。” 温桃蹊啊了声:“陆掌柜也不好舞文弄墨的吗?我看他像个无所不能的,连雕玉铸金都是好手……” “我很少见他吟诗作对,舞文弄墨,大约觉得那不过是附庸风雅,并非真正的风卿雅致。”温长青略想了想,“他送了你一支玉簪,料子又是极好的,他一向又喜欢这些东西,你不妨回送他这一类的东西——” 要说起金银玉石,陆景明手上真是不缺好东西,他自己没事儿喜欢做玉雕,就收藏了好多玉石料子,寻常的不入眼,凡是叫他藏回家去的,拿出来便都是极品。 那支桃花簪他看过,料子如何他心里有数,要说回礼过去嘛…… 温长青乍然想起,眼中一亮:“你生日的时候,长玄不是给你带回来好些东西,我记得有一块儿鸡血石的料子,他说挺难得的,是从个胡人手上花了大价钱买来,送给你当个稀罕的。就是你嫌鸡血石红的太艳,压不住,收起来没用的那块儿。” “把那个送陆掌柜吗?” 温桃蹊其实有些舍不得。 那块儿鸡血石是难得,通体的红,色泽、质地都是极好的,一整块儿收在库房里,她一直不舍得动。 她用不着印章这样的东西,本来还想着,等回头多练一练,拿那块儿鸡血石刻个章,送给她爹的。 要说送给陆景明……也不是不成,就是心头滴血。 温长青看她像是不情不愿的,咦了声:“你竟不是真心要送子楚东西的?平日里多少好东西,也没见你舍不得,那块儿鸡血石,你倒不情不愿?他那块儿羊脂白玉的料子,可比你那块儿鸡血石值钱多了。” 温桃蹊白他一眼:“那石头我本来打算留着给爹刻个印章的,哪里是因为名贵不名贵的舍不得,不过大哥一向同陆掌柜交好,既替他看上了我的鸡血石,那八成这东西他是会喜欢的,不然就送了他,既是要回礼,总要像样些才好。” 她狠下心来,又站起身,装模作样的施礼:“那就烦请大哥……” “别忙着劳烦我,后天他在青雀楼请我吃饭,你去不去?” 第六十章:孙妈妈来了 第60章孙妈妈来了 连翘是在温长青的书房外那片小矮竹等温桃蹊的。 她知道自家姑娘很喜欢这片竹林,虽然姑娘并不常到大爷的书房来,可每回只要来了,总要好好看看这一小片竹林才肯回去,为这个,早两年大爷还打趣过,倘或真这样喜欢,不如就迁到小雅居去,叫姑娘日日看个够。 温桃蹊缓步而来,连翘却搓着手来回踱步有些着急。 她本来就时不时勾着头张望,此时一眼瞧见温桃蹊,一提裙摆,竟是小跑着凑过去。 温桃蹊往后退了小半步,一抬手拦了她,看她气喘吁吁地:“火烧你尾巴了不成?这样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 “我在这儿等姑娘好一会儿了,又不敢到大爷书房去,”她站定住,喘了两口,“孙妈妈来了。” 温桃蹊眼皮一跳,脸色登时难看,小脸儿也拉长了。 就连她身后站着的白翘也暗暗吃惊。 孙妈妈还敢回来? 她横跨上来小半步,虎着脸问连翘:“在咱们院儿里?” 连翘却摇头:“她从后街进府来的,后头的婆子们见了她,欢欢喜喜的就把人迎进门,叫她进内院,她却又不肯,只叫后头的婆子们替她传个话,说见见姑娘,还要回家去。” 总算她还有些自知之明,晓得不再踏入小雅居半步。 都说人要脸树要皮,本来孙妈妈做了那样没脸的事,就不该再回到温家来,可她偏偏又来了,尽管不进内宅,白翘心里仍旧是唾弃鄙夷的。 温桃蹊还没说什么,她先扯了扯温桃蹊袖口:“姑娘别见她吧?我跟连翘去,私下里打发了她,不管她想干什么,同姑娘都没有干系了!她不进内宅,就是知道了姑娘为什么叫她走,没脸进门,恐怕她也不敢声张!” 话不能这么说。 世人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孙妈妈为着什么来的,她尚且不得而知,但是她从后街进府,堵在后头,不进内宅也不走,这态度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 温桃蹊冷笑着,那份儿寒凉透进了骨子里:“你觉得她害怕咱们?” 白翘一怔:“眼下不是都不敢进内院来了吗?她要不是心虚害怕了……” “她真怕了,就不会回来,堵在后头。”温桃蹊横过去一眼,“外头人不知道咱们屋里的事,仍旧看她百丈高,她还是我的奶娘,你说我能不能不去见她?” 其实也能,毕竟姑娘才是做主子的,奶大姑娘一场,真就成了顶尊贵的了? 但当日就是为了不撕破脸,顾全名声,连她素日偷盗都容忍了,只是赶出了府,还是给她留了脸面的送走,今日却要撕破脸,那当初何不直接把人送官呢? 白翘恍然大悟,一双杏眼顿时瞪圆了:“她故意在后头叫人家看着,逼着姑娘非去见她不可,她就是算准了咱们顾着脸面!” 说着白翘又啐骂:“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老了老了,把半辈子的体面都不顾了,什么东西!” 她只管骂,连翘却心里着急,又想着怎么打发了孙妈妈,别给姑娘添堵,想了好半天,她犹豫着问温桃蹊:“要不回了太太,叫太太处置?或是姑娘传个话下去,我跟白翘去,请她进内宅来回话,她还不肯进,就随她去,便是说出去,也没有叫姑娘亲自到后街上去见她的道理。姑娘既请了她进来,什么体面都给了,她自己不端着,同姑娘也就没关系,是她自己的事儿。” 这法子当然可行了,再不济的,就说她今天不舒服,懒怠走动,孙妈妈要进府,就跟着白翘连翘进来,不进门,就自行离去,谁还能说出什么不是来? 但温桃蹊并不打算这样处置。 她实在是很想知道,孙妈妈回来干什么。 况且这样的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为那样的事情被赶出府的,大家再心照不宣,事情总归是她做的吧? 她还敢堂而皇之的回来,又拿腔作势的拿捏主子,这样的奴才,温桃蹊两世为人也没见过,真是开了眼界了。 今日不弄清楚,不叫孙妈妈心服口服的离去,只怕来日她还要回来瞎折腾。 “用不着那么麻烦,我去见她就是了,也不用告诉阿娘。上回送她走,阿娘跟我都想着,她在咱们家伺候了半辈子,也是知道分寸的,往后不会再找回来,没成想,阿娘同我都想错了——” 她拖了尾音,那语气实在嘲讽,背着手往前走,又打发连翘:“你先到后街上去,领孙妈妈去那边的厢房,我回去换身衣裳再过去。” 连翘欲言又止,到底没再言声,诶的应下来,一蹲身,做完礼,扭头往后街方向去了不提。 温桃蹊一路带着白翘回了家,果真是去换了身衣裳,磨磨蹭蹭的,临了了,她自顾自去取了先前那顶小金冠,往头上比了比:“还是好看的吧?” 白翘苦着脸:“姑娘生的好看,别说这样华贵的小金冠,就是簪根木藤,也是好看的啊。” 她把小金冠往白翘手上一递:“给我戴上。” 白翘哦了声,顺势接下来,等要替她戴的时候,才回了神,手上一顿:“姑娘?” “怎么?你觉得我去见孙妈妈,是为了跟她叙旧的?还是以为,我怕她声张,把脸面丢到后街上去,所以是要去哄一哄她,小事化了,结善缘的?” 看样子,显然不是了。 但白翘起初真的以为…… 她没再犹豫,很快替温桃蹊戴好了小金冠:“可是姑娘,我看孙妈妈敢这样回来……要不多带几个人过去吧,省得她对姑娘不尊重,万一她还仗着奶了姑娘一场,倚老卖老的,咱们立时就拿了她,交给太太发落,看她还……” “用不着。”温桃蹊已经站起身来,“连你都不用去,连翘在那儿陪着我就够了,对付一个老奴,还要兴师动众,我这个嫡姑娘未免也太没出息了些。她来就来吧,叫她晓得我这主子并不可欺,再不敢找回来,也就是了,再不济的,我就能着人拿了她,照样送交官府去,又有什么呢?机会本就是咱们给她的,不是她给咱们的。” 第六十一章:算账 第61章算账 孙氏离开温家连一个月都不到,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似的,可温桃蹊在厢房中见到她时,竟险些没认出来。 从前她在小雅居,倚老卖老,仗着奶大了自己,便很是目中无人,什么好的都要占上一份,平日又不干活儿,全是支使底下的小丫头替她料理,是以这十几年来,倒养的不错。 如今…… 温桃蹊暗暗吃惊,面上却不显露,多看了孙妈妈两眼,皮笑肉不笑的:“这才多久,孙妈妈就见苍老了。” 她迈着步子往主位上坐,孙妈妈原本是满脸堆着笑的,只不过那句我的姑娘没出口,一眼看见了温桃蹊头顶的小金冠,心下咯噔一声,笑容僵在脸上,连亲近的话也说不出了。 温桃蹊是满意的,嘴角弧度越发扬起来,挂着淡淡的冷笑:“我原本以为,孙妈妈不会再回来了的。” 孙妈妈抿唇,脸上闪过苦恼:“姑娘,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她声儿戚戚然,往前凑了两步,冲着温桃蹊跪了下去。 温桃蹊一拢眉,稍稍侧身,膝头偏一偏,躲开了她的跪拜:“妈妈奶我一场,怎么来跪我?我是生受不起的。” 孙妈妈看她像是油盐不进,却偏偏只字不提偷盗的事,一时吃不准,竟觉得,她奶大的姑娘,她如今反倒不认识了。 其实要不是家里出了事,她大概真的不会再回到温家。 为什么把她送走,在她回家第一日就明白过来了。 太太和姑娘是给她留了脸面,成全了她十几年来的体面,她并不会一味的来闹,真把太太闹的急了,绑了她送官去,她还能怎么样不成? 孙妈妈跪在那里不动,连翘很有眼色,两步上前,把手从她腋下叉过去,几乎是半托半拽的:“妈妈有什么话快起来说吧,这是做什么呢?” 可是孙妈妈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儿,连翘越是要拉她起,她越是反身往下坠,竟叫连翘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拖不动她。 温桃蹊看在眼里,摆摆手:“她要跪,就叫她跪着,你拽她做什么?” 孙妈妈喉咙一紧:“姑娘……” “当日送妈妈家去,妈妈如今还不明白是为着什么?”温桃蹊根本就没叫她开口,反问了两句,又自顾自的说,“我觉着不是,不然妈妈不会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可妈妈既然都明白,怎么还有脸面回来,又怎么敢来见我?” 孙妈妈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惨败一片,竟拖着膝往前行三两步,上了手想去攀扯温桃蹊的裙摆似的。 连翘一早就防着她,横竖这屋里也没外人在,丫头登时便整个人往她身前一横又一拦:“孙妈妈,有话你不肯好好说,非要跪着说,说便说吧,怎么却还要同我们姑娘动手动脚的?姑娘是金贵的人,你又要做什么?” 孙妈妈脸上挂了两行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她见碰不着温桃蹊,也只能跪在那里,朝着温桃蹊磕了两个头:“姑娘说的,我都是知道的,当然是感念太太和姑娘的恩德,再不敢腆着脸回到温家来。可是姑娘,我……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她好像生怕温桃蹊再开口拦了她的话头一样,喘了口气就接上前头的话:“姑娘知道我拢共得了两个儿子,小的那一个还算是乖巧懂事,大的那个……前些日子,他在外头吃多了酒,撒酒疯闹事儿,也是身边的狐朋狗友挑唆着把他教坏了,拉了好人家的姑娘就……就……” 温桃蹊到底十三四岁的孩子,她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了,这屋里头,就连连翘,都是尚未出阁的女孩儿家,点到即止也就是了。 孙妈妈一抬头,见温桃蹊脸色果然又难看三分,讪讪的低下头去:“人家家里不依不饶,非说要我们拿出一百两银子,就当做聘礼,两家结亲,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不提,若不然,便要将我们告到官府,要青天大老爷来做主,叫我们既赔了银子,还要我大儿子去受那牢狱之苦。姑娘,这个事情,哪里成呢?我大儿子年前就定了亲了,如今说要退亲另娶,街坊四邻,那不得指指点点,不定说什么难听话的,所以我想着,人家要一百两银子,我凑一凑,拿出二百两银子来,给了他们家里,不要说他们一家子,就连他们姑娘的孩儿,也是一辈子吃喝不愁的了,还能不足意的吗?” 温桃蹊听到这儿才算是明白了,感情今天是要钱来的? 这是她的奶娘,她从前怎么不知道,孙氏竟不要脸至此了呢? 温桃蹊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往昔的那点子情分,原就在她心中所剩无几,眼下更是荡然无存:“你今天想跟我要多少银子回去?” “八十……就八十两……”孙妈妈听她口气不善,一时说话也磕磕巴巴的,“我在家里东拼西凑了好些天,可也至多拿出一百二十两银子来,姑娘,您抬抬手,指头缝儿里漏出来的,也够救我儿子一回的,您就舍给我八十两银子,我再不敢登温家的问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频频磕头,可是到底温桃蹊不言声,她心里没底儿:“姑娘好歹也看在我奶您一场的份儿,救救您的奶兄弟吧。” “放肆!”温桃蹊拍案而起,呵斥住她,“轮得到你在我面前胡说八道的!我家里有嫡亲的阿兄,有一脉相承的堂兄弟们,几时又多出两个奶兄弟?孙妈妈,说起话,你是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啊。” 孙妈妈何曾见过温桃蹊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一时怔住了。 温桃蹊却俯视着她:“你张口管我要八十两,无非打量着我年纪小,耳根又软心又软,你说的和软些,可怜些,我一时不晓得怎么办,自然予了你,你倒得了大自在。看样子,是我想错了——有些人,是纵不得的,不是我给了你脸面,你就肯自持机会的。孙氏,今儿我同你算一笔账,算清了,你再回我的话?” 第六十二章:狗急跳墙 第62章狗急跳墙 孙妈妈还没反应过来,温桃蹊是要与她算什么账,温桃蹊那里已然黑着脸又坐了回去。 她看着孙妈妈跪在那儿,心里没有来的烦躁起来,略合一合:“你从前在小雅居,一个月是一两银子的月例,对吧?” 孙妈妈跌坐下去,一下子明白了:“姑娘,我不是……” “你别忙着说话。”温桃蹊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算下来,一年就是十二两,我们家又从没有苛待过你,反而逢年过节的,都另有打赏,林林总总,我便算你一年到头,能从我们家赚个二十两银子。我记得,你一家子老老小小,全是靠你一个人养活的,你男人,你两个儿子,都是不出去干活儿的,是吧?” 孙妈妈不吭声,也不点头,连看都不敢再看温桃蹊。 温桃蹊分明看见她往后缩了两步,便嗤了一嗓子:“躲?往哪里躲呢?今儿可不是你自个儿送上门来,要我同你清算的吗?” 她冷哼着:“你们这样的人家,一年到头,开销几何,我是不晓得的,只是我从前听哥哥们说起,我一整套的头面要二三十两,竟是足够寻常三五口的人家一年的开销,想来,二十两银子,你们那一家子人,一年下来,也攒不住什么钱才对,更何况——” 尾音拉长的时候,孙妈妈察觉到一丝不对,很快她就明白了。 温桃蹊的声音里满是讥讽:“你那个大儿子,可不是头一天花天酒地,结交狐朋狗友的吧?每每在外头挥金如土,难不成是他自己赚来的银子?孙妈妈,你大概其是忘记了,去年你还为这事儿,到我阿娘跟前去求过一回恩典,我阿娘赏了你五两银子,是不是?” 她盘算起来,头头是道,孙妈妈竟挑不出一处来反驳。 那五两银子,现在说起来,真是叫她无地自容。 温桃蹊看看连翘,连翘也看着她,主仆两个对视一回,连翘瞧着她目光沉沉,突然就明白了,往旁边儿侧身稍让了让:“是呢,我也记着,每回孙妈妈家里有点子什么事儿,太太和姑娘可从来没有说不帮不管的,我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现如今竟还敢回来找姑娘,一开口便是八十两银子,真是有意思的很!” 孙妈妈素日在小雅居是耀武扬威惯了的,只是她骂人的份儿,哪有别人数落她半个字的时候,她一抬头,瞪过去一眼,看起来还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是今天她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温桃蹊把她的举动都看在眼底,想来真是本性难移了。 她掩唇轻咳:“连翘这话虽难听,可道理却是再正经没有的,阿娘与我虽是打发了你离开,却也给了你二十两银子,连人参鹿茸那样的东西,也让你带回去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她一面说,又哦的一声,自顾自的念了句是了:“差点儿忘了,你儿子轻薄了人家姑娘,毁了人家姑娘的清名,可人家既要银子,还要把姑娘嫁到你们家——外面的人不知道你在温家出了错,再也回不来了,还当你是我这个温家嫡女的好奶娘,一辈子荣华富贵,吃喝不愁的,想着把姑娘嫁到了你家,以后有了依靠,说不得一家子都黏在你们家身上,要把你们家的血都喝干了。孙妈妈你呢——” 温桃蹊拢了拢袖口,越发把膝头偏开了,不屑一顾的:“你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断不能叫他们缠上你们,往后一辈子纠缠不清,就算是毁了,所以你宁可舍出去二百两银子。可偏偏你聪明之余,还是个贪心不足的人——我且来问你,你在我家服侍十三年,而今你说你东拼西凑,凑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出来,你哪里来的一百二十两银子?” 连翘当然知道,那些钱,怕都是素日孙妈妈从小雅居偷了东西去变卖,换来的银子。 孙妈妈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实在是没有想到,温桃蹊小小的年纪,牙尖嘴利,字字句句都照着人的心窝上戳,又都是一针见血,弄得她哑口无言。 温桃蹊也懒烦同她在这儿纠缠不清。 从进了门到现在,孙氏也没说上几句话,而她,本来也不想听孙氏说。 孙氏家里如何,今后的日子还过不过的下去,同她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她站起身来:“不要说八十两,如今就连八两银子我都不会给你,我说要同你算账,却也没有赶尽杀绝那样狠的心,不然非要叫你把你手上一百二十两银子全都还回来,这事儿才算完。其实我也知道,按着你的性子和行事,那一百二十两,也不是你所能拿出的全部,你仍藏了私,可我懒得追究了。” 她是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走的,从孙妈妈身边路过的时候,脚步一顿,终于又低头看了孙妈妈一回:“往后,好自为之,只是再不要叫我见到你,不然我的耐心和宽容,也是十分有限度的。” 孙妈妈想要抓她裙摆时,只沾到了一片衣料,她走得很快,脚下几乎生了风,在这屋里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她奶大的孩子,竟是个如此招惹不得的。 孙妈妈想想她从前在小雅居的所作所为,不免心惊后怕,怔怔的跌坐在那里,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连翘一路跟着温桃蹊出了门,小心翼翼的看她脸色,见她也并没有多生气恼怒,稍稍放心,叫了声姑娘:“可就这样打发了孙氏走,姑娘不怕她狗急跳墙吗?” “她凭什么狗急跳墙?”温桃蹊回头看她,像听了天大的笑话,“我同她说的那样清楚,你是听见了的。这些年,她从我屋里捞了多少银子,怕她自己都记不清,我真要跟她清算,让她把银子全给我吐出来,那才是把她往绝路上逼。百十两银子是不少,但凡事总要留条后路给自己,她今后不来,一辈子不见面,就算了,可她要再敢上门来,这百十两银子的事儿,可就过不去了!” 第六十三章:叫她来 第63章叫她来 从后街回内宅的路上,温桃蹊突然想起周全家的那个来,是以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 连翘随着她顿住身形:“姑娘,怎么了?” 温桃蹊回身去看她:“你去一趟三房院儿的后街上,叫周全家的到小雅居来一趟,就说我屋里有两盆花,怎么也伺弄不好,想请她来指教一二,她要是不在后街,你就去三婶屋里找,回了三婶,把她带到小雅居。” 连翘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姑娘怕孙妈妈去找她?” 她点头,但其实不是因为怕孙氏去找周全家的借银子而闹起来。 她们那两个人…… 彼此是什么样的德行货色,她们自己心里有数极了。 孙氏不会自讨没趣凑上去,周全家的必定一两银子也不会吐出来借她,谁看不出来,孙氏张口要的八十两,哪怕说是借,也只能是有去无回的。 况且她尚且能够拿捏辖制的了孙氏,周全家的呢?只怕周全家的还怕有一便有二,将来甩不脱孙氏呢。 而且…… “周全家的还不知道孙氏为什么离开咱们家,这时候可能也没反应过来,孙氏再回不来了。当日孙氏走得匆忙,跟谁都没能说上话,又有丫头们看着她,她想见谁也见不到的,今儿个她找回来……”温桃蹊往前走两步,身形缓慢,“阿娘既然说,三婶早晚容不下周全家的,是要处置的,那最好的,就是叫她仍旧不知收敛,还是那样的无法无天,这才是捧杀的正经道理。要叫孙氏见了她,说清了内情,她一时收敛了,三婶反倒没法子发作。” 连翘欸的一声应下。 她不是白翘,从不是那般的小心翼翼。 在小雅居伺候姑娘这么多年,她总觉得,她们姑娘是长房嫡女,本就该与众人不同,几时需要小心翼翼的活着了? 似孙氏和周全家的这样欺主的奴才,早就该乱棒打出府去,才算解气。 可偏偏周全对家里是有恩的,主子们把这份儿恩德看的比天高一般,孙氏倒是赶走了,周全家的还好好地待在三房太太屋里头,说她是养尊处优都不为过。 凭什么这样的刁奴,把手伸到了她们姑娘的小雅居来,却还能逍遥自在的在府里过活? 连翘蹲身一礼,什么话都不多说,错身过去就要走。 温桃蹊眉心一动,又叫住她:“你去叫了周全家的,再去阿娘屋里,告诉阿娘一声。” 丫头一时又拧眉:“姑娘上回不是说,太太说了,宅子里的事情,您多听多看,多思多虑吗?我虽觉得,您叫我去把周全家的叫到咱们屋里来,这没什么,可是去回了太太,怕太太要说您的吧?” 温桃蹊嘴角的弧度很明显,眼底的笑意溢出来:“说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要害人,也没存了坏心思去坑谁,只不过实在是见不得周全那一家子,在咱们家里作威作福,不想叫她们因知道了孙氏的事情而有所收敛,这也算错了?我不叫你先去回阿娘,是怕阿娘不同意,觉着不大有必要,所以打算先斩后奏,可这件事情我又没办错,阿娘说我做什么?便是将来三婶知道了,难不成她还要觉得,是我有心陷害谁,搅和她们三房的安宁?” 这当然是不会了。 三房安宁不安宁的,又不是她们姑娘说了算。 周全家的和周婵在三房不老实,没规矩,满宅子的人都知道了,只不过人家是“功臣”家眷,主子们都不管,哪里轮到她们做下人的多嘴多舌,至多也不过背地里议论几句而已。 连翘这才放宽了心,一溜烟儿的往三房方向而去了不提。 至于温桃蹊回到小雅居后,打发了玉蓉去库房,把温长青所说的那块儿鸡血石寻了出来,左看右看,又觉得太过单薄,东西是名贵东西,可单单一块儿鸡血原石,真要算做回礼,似乎还是有些小气,是以她又翻腾出许多玉石料子来,都是不错的佳品,一并打包了,打算后天跟着她大哥去青雀楼赴宴时候,给陆景明带过去。 白翘引着周全家的进门时,她才把一包的玉石料子收拾好,一侧目,瞧见了人,笑着招手,却并未起身:“我还怕你如今事多缠身,走不开,本来我那两盆花是小事儿,可我脾气倔,养了几个月,总是不得法,要叫我撂开手扔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花房里管事儿的如今也真是不顶用了,一个个的看过,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才想起来你,叫你专程到我这儿来跑一趟了。” 她这话说的实在客气,倒不像主子同奴才说的话,反倒像周全家的是她请进门来的贵客,她辛苦人家这一趟,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似的。 可偏偏周全家的竟然面不改色的生受了。 温桃蹊看在眼里,心下嗤笑。 这人呐,最怕的就是忘乎所以,连自己个儿的身份都拎不清了,还能成什么事? 周全家的在三房作威作福,在她三婶屋里头吆五喝六,到了她的小雅居,竟还是这般做派,真是作死。 白翘脸色也变了变,可是看温桃蹊仿佛没打算发作,她也就生忍下了这口气。 温桃蹊打发了周全家的坐下说话,才让玉芙去把那两盆花抱过来。 她原也不算是扯谎,她的确是在两三个月前得了这么两盆花,还是她四哥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给了她大姐姐两盆,她两盆,她精心养了一阵子,发现总是开不了花,还越发蔫儿头耷拉脑,就扔到一边儿懒烦管了。 今日也是突然想起这两盆花,才寻了这个由头,叫连翘去把周全家的叫来的。 周全家的养花是一把好手,大概其的看过那两盆花如今的模样,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与温桃蹊那里指手画脚了半天,说了一大车的话,大抵都是些如何养花,如何栽培的。 温桃蹊面上瞧着一一听进了,实则根本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等她侃侃而谈完了,敷衍的吩咐了玉芙两句:“你都记好了吗?可不要再麻烦周家嫂子一趟了。” 第六十四章:闹事 第64章闹事 三房的云雀匆匆寻来时,脸色难看极了。 温桃蹊看见她面色不善时,心下一沉,便知道,三房出了事,且一定跟周婵有关。 她没起身,只是拧眉定睛看着云雀施施然行了礼,才柔着声儿开口:“是三婶有话叫云雀姐姐带给我吗?” 然而不出她所料的是,云雀果然摇头,紧接着眼风一扫,视线就定格在了右手边儿端坐着的周全家的身上。 云雀那眼神里淬了毒,能杀人,戾气十足,寒意刺骨。 周全家的何曾见过云雀这般模样。 饶是她素日在太太屋里不大本分,颐指气使,不敬着云雀这个陪嫁丫头,云雀也没这样子过。 她一时如坐针毡,扭了扭身子,似乎是想要躲开那样骇人的目光:“你这是干……干什么?” 当着温桃蹊的面儿,云雀像是不愿意多说,匆匆收回了目光,而后又同温桃蹊蹲身一礼:“太太方才开妆奁,说是要用的一支步摇不见了,那东西素日是周家姐姐收着的,便打发我来问问姑娘,要是问完了话,就叫周家姐姐家去吧。” 温桃蹊不言声,却知道这分明不过是借口。 她这个三婶也是富贵人家的出身,听说当初嫁到他们温家来,为着上面的两个嫂嫂出身非富即贵,她娘家生怕妯娌之间相处,两个嫂嫂看不起她,光是陪嫁的现银,就给了五千两,其他的珠宝首饰,衣裳头面,更是不计其数。 三婶的妆奁匣子,怕是一打开,能晃瞎了人的眼,偏就缺那一支步摇使了? 只是温桃蹊不动声色,噙着笑说问完了,又谢了周全家的一回,还叫了白翘亲自送她们出门去。 等丫头从外间回来,发现温桃蹊阴着脸,她凑过去几步:“要不要叫人到三房去打听打听?” 温桃蹊想了很久,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多半跟周婵脱不了干系,但她是六弟弟屋里的丫头,还能出什么事儿,从前不是就……” 她说了一半,说不下去,毕竟是个姑娘家,这话说了太难听。 温桃蹊收了声,从拔步床上挪下来,穿好了绣鞋:“咱们去阿娘屋里。” 白翘忙去给她拿外衫,一应穿戴好了,也不多说话,跟着她出了门,就匆匆去了上房院儿。 彼时连翘才从赵夫人屋里出来不久,主仆就在上房院的月洞门下迎面撞上,连翘一怔:“姑娘怎么过来了?” 温桃蹊顾不上同她解释,沉着脸进门去,临到了垂带踏跺前,才把身形一顿,吩咐了两个丫头在外头等着,不叫跟进去。 连翘看着她身形匆匆的上台阶,打了帘子进门,仍旧一头雾水。 白翘轻轻扯她袖口,压低了声儿,把云雀黑着脸到小雅居叫走了周全家的这件事儿,同她说了个详尽。 连翘倒吸口气。 姑娘先前还跟她说,要想叫三房太太清算周全家的还有那个周婵,最正经的法子,便是行捧杀之事,越发纵着她们,早晚有一日,三房太太是再容不得的,却不曾想,竟来的这样快吗? 却说温桃蹊进了门,赵夫人看见她,显然有些诧异,招手叫她近前去:“连翘才从我这屋里出去不多会儿,你不是叫了周全家的去你屋里?” 她上前行过礼,才往赵夫人身边坐过去,又哝声说是:“原本是不想叫孙氏去见她,才把她叫过来,拘在小雅居说话闲聊的。” 赵夫人一拢眉:“她回去了?” “是三婶让云雀姐姐来把她给叫走了。”温桃蹊抬眼,赵夫人的侧脸正好就入了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阿娘,云雀姐姐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的不得了,她也没收敛,就那样黑着脸进了门,说的理由,也挺牵强的。” 那样的话,她同赵夫人复述了,赵夫人一听便知道,是冯氏在扯谎。 但她还是那句话,冯氏分明是故意为之。 云雀是她贴身的人,知冷知热,贴心体意的,要不是她授意,云雀会不知收敛的黑着脸进小雅居的门?会叫桃蹊这样轻易的看出端倪? 其实温桃蹊也想到了,本来她可以不来的,但她再三的想过,还是选择来告诉她阿娘一声。 冯氏再一再二的,总是在疯狂的试探着,阿娘一次容忍,两次容忍,可就怕她三番五次,得寸进尺。 “我觉着,三婶还是故意的,本来我不想来告诉阿娘,随便她怎么折腾去,但是……一次不理会,两次不理会,她只会再三再四的打发人来搅和咱们,往后便越发的没有清净日子,而且……”温桃蹊掰着指头,低下头看了会儿自己的指尖,“我心里觉得,恐怕周婵在三房坏了事儿,三婶是真想发落了她,才叫云雀过来的。”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赵夫人听明白了,了然一笑:“想叫我去三房看看?” 温桃蹊点头:“阿娘虽然教导我,多听多看少掺和,但要我说,这个事儿,也没什么吧?” 是没什么,周婵能坏什么事儿,她用头发丝儿都想得出。 真要是做了那样没脸的事,发落出去没什么了不起,就是周全他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来,且为着姑娘的名声,他们自己家里就先不敢声张了。 包容这一家子也有几年了,总该有个头的。 赵夫人想着便站起了身,叫了知云领丫头来给她换衣裳。 温桃蹊还坐在那儿,看着丫头们忙前忙后的,直到知云取了荷包,她才起身,从知云手里接过来,上前几步,替赵夫人在腰间佩好了,也不抬头,瓮着声:“那我能去吗?” 赵夫人是有些犹豫迟疑的,那种事情不该叫她一个闺阁女孩儿见,不过赵夫人算是开明的人,横竖都是自己家里的人,还有她这个亲娘在场,便是叫她见一见这内宅中的豺狼虎豹,蛇蝎心肠,腌臜手段,也没什么要紧的。 于是她点了头:“难得你亲自动手伺候我一回,不叫你跟着去,怕你回头闹得我头疼不安宁。” 第六十五章:勾引 第65章勾引 温桃蹊这个弟弟,出生的时候是早产兼难产,好在冯氏一向身强体壮,整整生了一天一.夜,也疼了一天一.夜,总算是把孩子给生了下来,保住了,只是孩子落地,便有些弱症。 为着这个弱症,温铎和冯氏着急上火,后来取了名字叫长乐,希望这孩子能一辈子顺遂喜乐,别的也就不求什么了。 不过如今温长乐长到了十一二岁,身子骨反而渐次好起来,就连秦大夫每每入府来替他瞧,也都说他越发的身强体壮,可见是温家祖宗庇佑,将来是个有福气的。 冯氏每回听了都高兴地不得了,但仍然不敢有丝毫松懈。 赵夫人带着温桃蹊到三房院的时候,是冯氏屋里的枕鹤迎着她们往温长乐住的西跨院去的。 丫头面色凝重,一路上都不多说半个字。 赵夫人看在眼里,心里便更有了主意。 温桃蹊跟在她阿娘身后,直到过月洞门时,才上前去,轻扯了赵夫人袖口一回,低声问:“就在六弟弟院子里发落,三婶看来是气得不轻啊?” 赵夫人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多嘴。 冯氏当然是要气坏了的。 温长乐很小的时候,小病小灾几乎不断,温铎为了这个儿子,更是在佛祖面前许了愿,只要孩子平安长大,他愿重塑金身,取银千两,设善堂粥棚,救济穷苦百姓,而冯氏这个当娘的,更是没日没夜的看顾着他。 赵夫人还记得,温长乐四岁那年,冬天很冷,北风刺骨,温长乐不肯安分的待在屋里,非要跑出去玩儿雪,结果冻坏了,高烧了三天,冯氏就几乎三天没合眼,守在他的床前,连他屋里伺候的人,也全都发落了出去。 当初周全救主,温铎和冯氏会把周婵放到温长乐的屋里去服侍,又是那样的意思,其实还挺出乎她意料的。 不过…… 也许那个时候的周婵,的确是个乖巧可人的小姑娘,只是如今心志变了而已。 赵夫人敛了心神进门,这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唯独是正屋外廊下站着个人,她仔细瞧了,才认出那是冯氏身边的枕云。 丫头见她带着温桃蹊过来,却根本就不吃惊似的,连要进门回话都不曾,径直迎了人,打了帘子便把人请进了屋里去。 温桃蹊心下冷笑。 她这个三婶实在有意思的很,又怕人知道,又生怕人不知道,整天算计着这些有的没的,到底什么趣儿呢。 母女两个进了门,一眼就瞧见了脸色铁青,盘着腿坐在拔步床上的冯氏,还有跪在正中,肩头抖动,隐隐有几声啜泣的周婵,以及跪在周婵身边儿,脸色煞白的周全家的。 赵夫人眼尖,发现周婵身边儿有瓷盏的碎片没清理干净,地面上虽然没有水渍,可周婵的裙子却是湿的。 看来是发过一通邪火了。 她只当没看见,踱步过去:“这是怎么了?丫头们有什么不好的,叫凌霄慢慢教,你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冯氏冷哼一声,是冲着周婵去的,等再侧目去看赵夫人时,稍稍收敛起来:“大嫂你是不知道,她如今在哥儿屋里都要成精了,今儿原还是凌霄拿住了她,才来回我的话,青天白日的,就衣衫不整的爬哥儿的床,不知是费了多少心思,竟挑唆着长乐把屋里伺候的都支开了,独留下她一个!要不是凌霄素日机敏,到后头厨房去的路上,左右想着不对劲儿,又半路折回来,眼下还不定如何呢!” 她越说越是来气,手往身边儿一摸,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扔:“下作没脸的小娼妇,我好好的一个长乐,也容得你挑唆!” 温桃蹊突然觉得,她还不如不来。 冯氏说的话,实在是难听了些…… 她轻咳了两声,往赵夫人身边凑过去。 赵夫人往地上看,这才看清楚冯氏扔出来的是什么。 茜红色的纱衣,真就是薄薄的一层纱,这东西穿在身上,跟没穿也没两样了。 她嫌恶的别开脸,掩唇也咳了一嗓子。 正巧温子娴听说了她弟弟屋里出了事,她母亲生了好大的气,她又早知道周婵是个不安分的,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这会儿撂开帘子进门来,正把她母亲最后那句话听进了耳朵里去。 赵夫人眼风扫过,叫云雀:“快把这污糟东西拿去扔了,别脏了姑娘们的眼。” 冯氏是在气头上的,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哪里顾得上温桃蹊还在,这会儿叫赵夫人看似无意的提点了一回,才稍稍别开脸,沉默了须臾。 底下周婵还是哭,一开始是啜泣,听了冯氏几句骂人的话,声儿越发大了起来。 温子娴有一肚子的气,但她不能自降身份,冷冷的扫过周婵一眼,往冯氏身边坐过去,一只手替她母亲顺着背,又冷冰冰的开口:“你倒还有脸哭了?” “不是……我不是……那不是我……”周婵哭的狠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叫人听不真切她说些什么。 温桃蹊听着她破碎的只字片语,嘶的倒吸口气:“你是想说,这不是你的主意?那便是有人教着你,唆使着你了?” 她一面说,目光已然落在了一旁瑟瑟发抖的周全家的身上。 周婵登时呆若木鸡。 这的确是她娘的主意,说是如今六哥儿才十一二岁,真要等到哥儿成了家,再把她收了,还要好些年,未免夜长梦多,索性如今豁开了,先哄着哥儿收了她,往后这院子里,还不是由着她横着走吗?就算将来哥儿长大了,娶了正头奶奶进门,她伺候哥儿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她们周家还有功劳在身,就连正头奶奶也要高看她两眼才是。 周婵自己是个没成算也没主见的,叫她娘一通唆使,竟也就听了。 可是…… 可是眼下太太和长房太太都在,她怎么能说这是她娘的主意呢? 周婵抿紧了唇角,拼命摇头,却再不发一言,只是痛哭着。 第六十六章:巴掌 第66章巴掌 冯氏从震怒之中回过味儿来。 彼时刚得知这件事,她真是两眼一黑,差点儿没晕死过去,那是气急攻心所致。 她万万想不到,周婵竟真的敢干出这样的事情! 事实上,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周婵素日里有些逾越之处,不规矩的小动作,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暂且饶过了,只是吩咐过凌霄,在温长乐的屋里头,要格外的防备着周婵,别叫她真的把哥儿带坏了。 是她心软了。 从前总是想着,周婵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就算是有心往长乐身上靠,又能坏到哪里去。 可她竟忘了,周婵是年纪小,可她还有个了不起的娘。 温桃蹊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实则是提醒了她。 冯氏坐直了身子,拍了拍温子娴手背,示意她不要紧,才眯着眼去打量周婵:“那衣服,你从哪里弄来的?” 周婵浑身一震,越发的把头低下去,一个劲儿的摇头,什么话也不肯说。 她此刻恨不能把自己低到土里去,最好是就这样把她埋起来,谁也瞧不见。 这种事情闹开了,脸丢干净了,她实在是觉得羞耻难当。 周全家的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太太,婵儿她一时……” “一时糊涂是吧?”冯氏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她还没开口问呢,周全家的还敢凑上来,真当她是个糊涂蛋,不晓得这里头全是她这个当娘的撺掇的吗? 冯氏在手边儿的四方剔红矮几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回:“我这院里头,精怪可也太多了,你女儿做这样没脸的事,背地里还有人帮衬着她,从外头买了这样不知羞耻的纱衣,好叫她去勾.引我的长乐!” 周全家的背脊一僵,到了嘴边的话,本来就被噎了回来,而今更是哽在喉咙里,说不出,也收不回了。 周婵频频磕头,她像是不知道疼,脑门儿磕在地砖上,砰砰作响,没磕几个,额头就全红了。 赵夫人一旁看着,冯氏是怒气难消,可照着这丫头的磕法,过会子头破血流,伤了皮相,倒像是她们家苛待奴才,虐待人似的。 于是她一拢眉,叫枕鹤:“话没问清楚,磕什么头?去拉着她,不要在我们面前这番做派,我最是不待见的。” 她话说的不客气,又是底气很足,虽然是淡淡的,却全是鄙夷。 枕鹤三两步上前,抓了周婵,钳制着她,叫她几乎动弹不得。 冯氏抿了抿唇,转头去看赵夫人:“大嫂,这个事情,我实在是……” 她想说什么,赵夫人心里全明白,没叫她说完,一摆手:“自然是你们家的事情,你说了算,我不插手,你只管处置。” 冯氏一颗心安定下来。 底下周全家的脸色一白,趴伏在地上:“太太,婵儿真是年纪还小,您就饶了她这一次,往后她再不敢了,一定尽心伺候哥儿,绝不敢再生出别的心思来的。” “你这当娘的,倒是替她承诺的快。”冯氏斜眼扫过去,眼底全是嫌恶,“周全救过老爷和大老爷,对我们是有恩的,可是这么些年了,我们家,也从没有亏过你们周家吧?长乐是我的心头肉,我当年看着周婵小小的年纪,乖巧守礼,模样又周正,做了主,把她放到了长乐屋里来伺候,私下里,我也跟你说过,等孩子大了,收了房,名份上虽说不大好听,可做了姨娘,总归一辈子吃喝不愁,你也是同意了的,是不是?” 这是要同她清算…… 周全家的肩头抖两抖,翁着声说是。 冯氏念叨了句那好:“看样子你都记得——可你们母女这些年,又干了什么?外头铺子上,你两个儿子倒是好的,老爷偶尔提起,也夸他们精明能干,说周全生了两个有出息的好儿子。至于你,还有周婵,这三年间,在眼皮子底下不安分,我念着周全的好,不跟你们计较,也不叫底下的丫头们与你们计较,却不成想,竟成了我的不是,原就是我不该心软,反倒纵的你们无法无天眼里没了人,真当这温家宅里,由得你们横行霸道,作威作福!” 周全家的猛然抬头,正与冯氏四目相对,她一时又惊又怕:“太太,是我吃了猪油……” “你什么话也不要再说,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最清楚。”冯氏一抬手,“领了你女儿去吧,你两个儿子照旧在柜上办事,没有人会为难他们,你们家的银子,每个月也照样会按定例送过去,只是你,还有这个——” 冯氏说到生气处,指尖儿虚空一点,正朝着周婵的方向:“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小娼妇,我们温家的内宅院里,是断容不得了!” 要赶她们出府。 冯氏要赶她们走! 周全家的立时慌了。 她盘算的很好,女儿做了温长乐的姨娘,往后她就更能在三房院子里横着走。 那时她想着,以往她也不大规矩的,冯氏从没有说过什么,所以哪怕事情败露了,给人拿住了,又怎么样呢? 她男人救过温致和温铎,要不是她男人,哪里还能有今日的温家?冯氏敢对她怎么样? 周全家的拖着膝盖要上前,却被枕云和枕鹤两个一把给按住。 温子娴看她那模样,横眉冷目的:“自己不惜福,闹出了事情还要腆着脸来求我母亲饶恕你们吗?你又要做什么?主子跟前,你还有一丁点儿做奴才的样儿吗?”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切都不对。 周全家的奋力挣扎着,几乎声嘶力竭:“太太,太太您不能,您不能赶我们走啊——” 她挣了几下没挣脱开,只能扯着嗓子喊:“我男人救过两位老爷,我男人是有功的,您怎么能把我们母女赶出府去?太太,您不能这么干,这是忘恩负义啊!是我男人换回你们温家如今的富贵的,太太,太……” “啪——” 一巴掌打懵了周全家的,连冯氏和温子娴也微微愣怔,只有赵夫人,看着温桃蹊收回手,嘴角微扬了扬。 第六十七章:威胁 第67章威胁 周全家的叫打懵了,整个人诧异出神,呆呆地望着眼前十几岁的少女,右手慢吞吞的抬起,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自然,她所有的话,也戛然而止。 温桃蹊居高临下的俯视,冷眼看她:“周全是有功,可那不是你们恃功自傲的理由!三婶说的一点不错,这些年,温家何曾亏待过你们?反要你这老奴今日反咬一口,说我们温家忘恩负义不成?” 她说着揉了揉手腕,不动声色的。 即便是前世嫁给林月泉,在林家掌家的时候,她也几乎没有动过手的。 刚才那一巴掌…… 她听周全家的嘴里不干不净,说的越发不成体统,也是怒从中来,加之她年纪最小,纵使做的真的不对,也并不多要紧,只不过推说年轻气盛,一时听不得这样不堪的言辞,这才动手打了周全家的,也就是了。 更何况,她可没觉得这一巴掌有何不妥之处,至少她阿娘不就没有出言斥责吗? 温桃蹊本来想回头看赵夫人脸色的,生生忍住了,又冷嗤一回:“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温家能有今日富贵,全是凭着周全,这话,可是周全素日在家里与你念叨的?” 周全家的哑口无言。 她男人是个榆木脑袋,明明是自己赔进去两条腿,救了温家两个老爷,心里却从不敢觉得温家欠了他们。 这几年下来,温家养着他们一家人,在她男人眼里,竟然是天大的恩德一般。 周全家的不说话,温桃蹊心中了然,往回退了几步:“你弄错了——温家的富贵从来就不是你们给的,但你们家的安稳,却全仰赖温家。” 她话音落下时候,人已经回到了赵夫人身边去,且她转身的第一时间,便把目光落在了赵夫人身上,见她阿娘非但神色如常,甚至平添了三分赞许,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周全家的满心不服气。 刚才她不过一时叫打懵了,才由得温桃蹊红口白牙,在这儿数落她。 这会儿她回过神来,竟理直气壮的挺直了腰杆,拿舌尖儿定了定腮帮,被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着。 她也不再去看赵夫人和冯氏,径直把目光投向了温桃蹊那里去:“三姑娘这话不对,难道我男人救主,还救错了吗?难道三年前出事时,不是我男人拼死护住了大老爷和三老爷吗?要是照姑娘这么说,原来我男人救下主子,本是分内之事,那我倒想问一问,当年跟着两位老爷一起出门的奴才们,出事时,又都哪里去了?看起来,大祸临头各自飞,才是正经道理吧?” 救了主子,那是忠心,更是忠贞,可真的四散逃命,他们家也并挑不出错来。 难道温致和温铎的命是命,底下奴才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只是可恨周全家的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冯氏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手边儿一只茶盏就想摔到她脸上去。 温子娴在一旁看着,温桃蹊分明还有后话的样子,于是她手腕一转,按住了冯氏。 冯氏侧目过去,见她摇头,目光又顺势投向温桃蹊,便一拧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温桃蹊面色阴沉,眼中泛着寒光:“也就是说,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话,你觉得,是我强词夺理,巧言善辩,而你们家如今得的一切,都是应得的,也为着周全的功劳,你,还有你女儿,不管在温家内宅之中做了什么事,三婶都该纵着你们?” 周全家的嘴上不敢应,但心里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想。 她一向都觉得,她男人有功劳,温家如何高看他们一家人,都是不为过的。 这三年以来,她在冯氏屋里颐指气使,冯氏不也从没多说一句话吗? 至于今次她何至于挑唆着姑娘要去勾引温长乐,还不是温家办事儿不地道! 当初既然把她女儿放进了温长乐屋里去,那时为着温长乐年纪小倒也算了,而今哥儿也十一二岁了,外头的大户人家,这年纪上头,先纳妾收房抬姨娘的,不知有多少,偏偏老太太和太太只字不提,就当没这回事儿似的。 后来周全家的自然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味儿,别是温家又想反悔,那她可不干! 这才想着,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冯氏就是想不认,也不成了。 她虽没开口应声,然而高高挑起的眉心,却给了温桃蹊答案。 温桃蹊抿唇想了须臾,弯腰下去,附在赵夫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话,谁也没有听清楚。 只是她说完了,再站起身的时候,赵夫人隐约是点了头的。 温桃蹊有了底气,站在那里叫周全家的,几乎一字一顿的问她:“你曾见过一顶小金冠吗?” 她咬重了小金冠三个字,分明刻意提醒着什么。 冯氏眼皮一跳,目光倏尔就转向了赵夫人。 温子娴因并不知这其中缘由,略一拧眉,扯了扯冯氏衣袖。 冯氏恍若未觉,只眉头越发蹙拢起来。 周全家的先前刚挂回脸上一些的耀武扬威,为着这一句话,荡然无存。 她目瞪口呆的望着温桃蹊,眼神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温桃蹊却噙着笑,嘴角微微上扬着,那弧度落在她眼中,刺眼极了。 她在威胁自己。 周全家的心一沉:“我没有……” “我料想你也不该见过,可是有人说你见过的。”温桃蹊怒极反笑,是浅浅的笑出了声,又不肯让周全家的把话说完,“三婶脾气好,出了这种事情,都肯轻易绕过,只是叫你今日便领了周婵家去,再不许进内宅来服侍,你不知足吗?” 她一面说,又摇头:“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该是不知足的,我听你前言后语,也是个贪心不足的人才对。只是我的脾气不大好,你知道的,大约没有三婶这样好说话——从前不是总有人说,温家三姑娘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轻易是不能得罪的吗?” 她眯着眼反问了两句,自己个儿把这话放在舌尖上品了一回:“我倒没觉着自己是这样的脾性,虽不是能容天下事的,但也不至于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只今日细想来,睚眦必报,好似也没什么不好,人家得罪了我,我报复回去,这多痛快,你说是不是?” 第六十八章:挑唆 第68章挑唆 周全家的到底是带着周婵灰头土脸的离开了温家。 冯氏眼下气不顺,这事儿还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上了年纪最是见不得污糟事儿,她一向又疼爱儿孙,知道出了这种事,只叫身边的丫头催了冯氏,尽早把人送走,别留在府里杵着碍眼。 如此一来,周婵母女两个,就更是无可分辨,再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为着老太太发了话,赵夫人也就不肯再多待在三房院儿里,劝了冯氏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领了温桃蹊出门,往长房回去。 冯氏目送着她们出去,才冷声叫丫头看着周婵母女收拾东西走人,不许她们多带一件,也不许她们多留下一样。 等到屋里的人都尽散了,温子娴顺着冯氏的后背:“母亲也不要再生气,横竖如今打发了,往后就都清净了。” 冯氏淡淡的嗯了一声,也不多说话,看起来还是没能消气。 温子娴犹豫再三,才又叫她:“桃蹊刚才……母亲,桃蹊刚才问周全家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低眉顺目的,说起话来也是柔声细语,却很仔细的在打量冯氏的神情,“我方才瞧着,母亲像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而周全家的……原本她说那些话,气焰那样嚣张,不知天高地厚,可怎么桃蹊几句话,就像是震住了她一样?” 她想起温桃蹊话里提起的那顶小金冠。 如果她没记错,也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数月前温桃蹊生日的时候,大哥哥送她的那一顶吗? 那会儿她们姊妹见那顶小金冠精致又可爱,偏温桃蹊是个不爱金钗银簪的人,她跟温时瑶还打趣过,不如借了她们去戴几日。 今儿好好的,怎么提起这个来? 冯氏眉头又拢了拢,侧目看过去,见女儿脸上神色淡然,深吸了口气:“前些日子,长房那边儿把孙妈妈送出了府,你知不知道?” 她点头说知道:“桃蹊说她家里小儿子病重,送了她回家去看顾的,临走的时候还给了药材银子,不过我看这都好些日子了,她也没回来一趟,大概是家里不大好。” 冯氏哂笑着摇头:“就数你没心眼,她哪里是回家看顾孩子的——前些日子她偷了桃蹊的小金冠——就是她生辰时候,长青送她那个,后来那小金冠辗转落到了陆景明手上,陆景明又给长房送了回来,也不知是怎么的,拿住了孙妈妈,又扯出她原来不知偷过桃蹊多少东西的事情。你大伯母和桃蹊碍着面子,不想叫外人说三道四,怕你大伯在外行走脸上挂不住,又或是有那些挑事儿的小人,背地里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却苛待嫡女的乳娘,这才扯了个谎,寻了个由头,把她赶走了。” 温子娴哪里晓得这一层,登时杏眼圆了一大圈儿,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大伯母可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啊?她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吗?竟然偷了桃蹊的东西变卖出去!” 她一时话音落下,不免心里又不痛快:“这样的恶奴,大伯母和桃蹊竟也这样好性儿,还给了她银子药材,成全了她的体面!要依着我,就该拉到院子里痛打一顿,也叫阖府上下都看看清楚,收起那些下作的心思和手段来。” 处置内宅的事,各人有各人的章法而已。 这事儿要放在她身上,也是要这样办的,谁的体面不是体面?但这种恶奴的体面,还要去顾全? 不过放在长房那头……说白了,还不是温致太好面子,太重名声,走到那儿都要博个人仁义满怀,兼济天下的名儿,倘或赵氏下手重了,事情闹开,人家不定怎么说。 温家这样大的家业,外人眼红的多了去,长房又是标靶中的标靶,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可能传的满城风雨,且难听至极。 人家才不同情你家里遭不遭罪,还不是可着劲儿往你身上泼脏水罢了。 眼下听女儿这样说,冯氏心情倒稍稍好了些,至少她这个女儿,虽小的时候在赵氏手上养了几年,好歹没学了长房那边的做派。 她是实在看不惯的。 温子娴心里有无数个念头闪过,见她母亲许久不言语,她也不是个傻子:“这事儿跟周全家的也有关啊?” 冯氏挑眉:“反正当日你大伯母是来说,周全家的跟孙氏合伙儿的。孙氏偷了东西,交给周全家的,周全家的再交给外头,变卖出去,银子是怎么分,那就不知道了。” 温子娴没追问这一层,她大伯母办事儿是很有分寸的,没有真凭实据,不会到母亲跟前说这样的话。 她虽不明白,孙妈妈何不自己带了东西去变卖换银子,非要过周全家的这一道手,但如今两个人都离开了温家,再也不会回来了,就是弄清楚了,也没多大意义,索性也就扔到了一旁,暂且不顾不想了。 但是这事儿既然发生有日子了…… 温子娴面色一沉:“母亲既早知道了此事,长房那边又处置了孙妈妈,您也该早打发了周全家的去,何苦还留着她这样的祸害?素日里就不安分,逾越的事情干了多少,现而今手脚又不干净,这不是早晚要坏事儿吗?” 她唉声叹气的:“说起来我心里也不舒服,当初周婵在我屋里伺候,您把她拨到长乐那儿去,我是没话说的,那个丫头以前是个乖顺的性子,生的又周正,您做了主,自然再好没有。可您看看,这才几年而已?要我说,都是叫她娘给挑唆坏了。” 是叫周全家的挑唆坏了,好好的一个孩子,成了如今这不知羞的样子。 她想起来今天的事情便又气又心有余悸的,要不是凌霄激灵,她的长乐…… “反正也都过去了,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吧,你大伯母打一开始就没打算往大了闹,你可不要到外面去声张,尤其平日一处玩耍,别叫时瑶知道了,她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转头就给你散播的人尽皆知了,到头来都是咱们落埋怨,知不知道?” 温子娴一一记下来,又安抚了她母亲几句,一切后话才都不提了。 第六十九章:挖坑 第69章挖坑 那天温桃蹊跟着温长青出门的时候,兄妹两个并没有叫人套车,只是一人一顶青灰软轿,一路往青雀楼去的。 陆景明是做东请客的人,自然要比他们兄妹到得早,且这日也不知是怎么着,素日里客满坐满的青雀楼,竟难得的透着冷清二字。 兄妹两个一前一后进门的时候,白翘跟在温桃蹊身后,手里抱了个小锦盒,看起来沉甸甸的,分量很足。 上楼梯那会儿,温桃蹊仿佛是心有余悸,一递一步,抬眼看着楼上,走得很慢。 温长青在后头跟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屋里的陆景明应该是听底下的奴才回了话,他二人刚在楼上站稳了,就瞧见陆景明推门迎出来,见着温桃蹊时,显然还有些吃惊。 温桃蹊也觉着别扭。 她先前那样的态度,不近人情,拒人千里之外的,今日却又突然跟了过来。 于是她下意识的闪躲,往后稍稍退了半步,等着温长青走到他前面去。 好在陆景明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叫她浑身不自在,没多问什么,只是笑着招呼了兄妹进门去,眼神甚至都没有过分在她身上停留。 为着温桃蹊一起过来,陆景明只好又吩咐明礼交代下去,新点了几样温桃蹊爱吃的点心和菜色。 温长青那头端着白瓷小盏细细品茶,给她递了个眼色过去。 陆景明把兄妹间的这点儿互动看在眼里,却只当没瞧见。 温桃蹊定了定心神,换了副和颜悦色的脸,叫了声白翘。 陆景明这时才注意到,这丫头手上是捧了个锦盒进来的,是以将目光转投向了温长青。 温长青不动声色,嘴角上扬,朝他挑了挑眉。 沉甸甸的锦盒自然落不到温桃蹊手上去,被白翘放在了圆桌上,正正好落在温桃蹊的脸前。 温桃蹊白皙的小手一抬,推着锦盒一边儿,往陆景明身前送了送。 陆景明立时明白了,看看那锦盒,又反手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她点头,倒坦然大方了很多:“陆掌……陆家阿兄前些时日送了我一支那样好的桃花簪,我虽觉着名贵,平日不大敢轻易戴它,但也想着,礼尚往来方是个正经礼数,所以请教了大哥,备下了这些回礼。本来今日不该过来的,可大哥说,既然是回礼,自然应当我亲自送到陆家阿兄手上,才显得诚心诚意,我仔细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所以不请自来了。” 她这话说的简直滴水不露,陆景明心中不免发笑。 ——桃花簪收是收了,可我不会用的。 ——并不是我要送你这些东西,都是我大哥的意思。 ——我本来不愿意来见你,但是我大哥说于理不合,所以我来了。 听听,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陆景明眯着眼打量她,再没多看那锦盒一眼。 第一次见这小姑娘,是她生辰时,她脸上的笑容是明媚的,整个人是明亮的,像是这世间最干净,最纯洁的存在,惊鸿一瞥,在他心间经久不散。 第二次再见,是在她温家正堂中,小姑娘有些扭捏,也有些抗拒,只是那时不那么明显,他还以为她是害羞,试探了几句,也算是玩笑了几句,她落荒而逃。 后来知道她的消息,一是那小金冠之事,二是杜昶在扬州打死人的案子,他又觉得,这小姑娘其实通透伶俐,什么事儿都看得很透彻。 然后呢? 然后他发现她心思很重,几近偏执一般的排斥着与她毫无血缘的所有外人。 他茫然过,也困顿过,然后想通了,觉得是温家把她教的有些过分谨慎,一时又心疼她。 可今天再见—— 她又变回了那个明艳的少女。 有着惊为天人的一张脸,富贵无极的出身,举手投足之间,贵气无两,而最要紧的,是她心中一片坦然,真正的坦坦荡荡,好似……好似她愿意敞开胸怀接纳这世间万物。 不过她再一开口,他才知道,那是她做出来的假象罢了。 这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敏,可又很周全,只是这话不失礼,也不算过分。 陆景明把锦盒收了,叫明礼拿下去:“三姑娘太客气了,这还要特意来回一份礼——”他转而去看温长青,学了他先前模样,亦高高挑眉,“太见外了吧?” 温长青一怔,旋即笑起来:“她就是这么个脾气,生来不欠人,从收了你的桃花簪,就总觉得欠了你似的,虽也知道你是拿她当妹妹,那样好的东西也舍得给她,但仍一直惦记着要回你点儿什么才好。” 温桃蹊眼角抽了两抽。 她大哥要是知道那天在青雀楼见面的时候,她曾经“出言不逊”,这些话,是绝不会说出口的,要是他往后知道了,回想起今日言辞,定然也追悔莫及了。 果然陆景明神色古怪,盯了她一眼,不过好在没说什么。 温长青隐隐觉得他可能说错了什么话,去看温桃蹊,她却别开了脸,既不看他,也不再看陆景明。 于是他几不可见的拢了拢,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那盒子里装的可都是宝贝,有些她都放了好几年了,有些是自得了便收起来,轻易连看都不给人看的,你不看看?” 那锦盒的分量他刚才试着掂量过,也轻微晃了晃,里头放的大抵是玉石一类的东西,他猜得到的。 况且小姑娘特意告诉他,那都是温长青选出来的东西,他的喜好,温长青还是知道的。 既然是要回那桃花簪的礼,自然是要投其所好,叫他欢喜的。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摇头:“三姑娘金贵,手上存着些名贵玉石珠宝也正常,不过既是送我的,这份心意最要紧,便是寻常不过的,我也不会挑剔。再者说了,三姑娘行事进退有度,待人接物又是不一般的周全,回礼这样的事情,当然也不会随意挑拣了东西,装进锦盒,拿到我面前,必然都是极好的,我不必看。” 温桃蹊略略惊讶,就差张大了嘴,要不是太失礼,她甚至想惊呼出声的。 这个人是不要脸的吗? 看着是把她往高处捧,可一字一句都是坑! 第七十章:嘲讽 第70章 温桃蹊满脸的尴尬,简直溢于言表,连一旁的温长青也听得出来。 他知道自家的妹妹,脸皮薄,经不住人几句玩笑。 陆景明呢?陆景明偏是个好玩笑打趣的人,在人家眼里,那算是谈笑风生?。 他略一拧眉,在桌下那脚尖儿踢了陆景明一脚。 陆景明侧目过去,不以为意的笑了:“三姑娘觉得,我说的对吗?” 温桃蹊咬牙切齿的随着他一起笑,可那模样叫人看来,像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 她咬紧了后槽牙:“陆家阿兄说笑了,我才多大,能有什么宝贝?即便有,也是家里头素日里送的,何况陆家阿兄原也是富贵出身,又在外行走这么多年,什么好的没见过,大约也瞧不上我那几块儿破石头。” 温长青眼角抽了抽。 破石头? 她可真敢说。 陆景明无声的笑着,头也没回,叫了声明礼。 明礼会意,把那锦盒又送到他面前来。 陆景明目光是落在温桃蹊脸上的,手上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打开了那锦盒盖子。 目之所及,是艳丽夺目的红。 陆景明眼一眯。 鸡血石的料子他见过的也不少,从前遇到好的,也会花大价钱收回来。 他喜欢玉雕,自然也喜欢刻章,现在他手上用的所有私章,基本上都是他自己刻的,而鸡血石又是刻章所用极佳的料,他当然会挑挑拣拣的,这么多年…… 他从没有遇到过哪一块儿,似眼前这一块,质地、色泽,乃至于手感,都是最上品。 这就是小姑娘口中的破石头? 她还真是,时时刻刻都能给他惊喜啊。 单是这一块儿鸡血石便已是难得的极品,更不必说这锦盒里躺着的碧玺石,青金石一类。 陆景明一一看去,没有一块儿能称之为——破石头。 他低笑出声:“看来是三姑娘与我说笑了。” 温桃蹊一挑眉:“能入陆家阿兄的眼便好。” 说话间小二带着人来上了菜,于是这话茬自然也就被揭了过去。 席间陆景明同温长青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情,温桃蹊不大感兴趣,唯独是听见城外几间铺子时,眉心微微蹙拢,多看了她大哥两眼,却没追问别的。 眼见着吃饱喝足,连翘从外头推门进来,在温桃蹊耳边低语几句,她便柔着声儿叫大哥。 温长青手上的筷子也刚好放下去,侧目过来:“怎么了?” “林蘅姐姐到府上找我。” 这个时辰? 温长青心下生出些异样,看看她,又看看连翘,到底是摆了摆手:“那你先回去吧,林姑娘这时辰到府上,大约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话像是特意说给陆景明听的,而温桃蹊恍若未觉,已经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同二人告了礼,转身就出门去,连一个眼神都没多在陆景明身上停留。 她很清楚,似陆景明这样的人,精明两个字恐怕都已经不足够形容他。 她前后态度差别这样大,要是再过分殷勤,只会更惹得他起疑心。 而且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跟林月泉合谋了什么,也不是她三两天,三五句话,就能够查证清楚的。 这事儿急不来,要徐而图之。 出了门从拐角出来,温桃蹊长舒口气。 白翘和连翘跟在她身后,也松了口气:“姑娘非借口林姑娘来脱身,昨儿我就说,这时辰,林姑娘到咱们府上做什么呢?我瞧着大爷方才脸色变了变,可把我吓了一跳。” 是了,林蘅何曾这时辰寻到温家去呢?原不过是温桃蹊一早就交代过连翘的说辞,要她等吃过了饭,若是不见她出门,就借口林蘅找她,好让她从这席面上脱身出来。 她知道这借口未必好,但她本来就没想周全。 大哥不会当着陆景明的面儿戳穿她,而陆景明呢? 她巴不得陆景明一听就知道,她是为了脱身,早点离开,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她就是要陆景明知道,她骨子里还是透着一份儿抗拒的,也好叫他心里的疑虑打消,别盯上她。 是以温桃蹊什么都没说,只是噙着笑下了楼去。 可是她人才刚下了楼梯,身形一顿,脚步有千斤重,竟一步也迈不开了。 连翘看她呆站在那里,叫了她一声:“姑娘?” 温桃蹊喉咙滚了两滚,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正进门的那颀长身形,一动不动。 周遭的声音消失了,周遭的人,也全都不存在了。 温桃蹊很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愿意失态,不想让人看出端倪来。 林月泉挂着那副笑脸,就是那样耀眼的,夺目的,让人一眼就再挪不开眼的笑脸,缓步而来,在她面前,站定住。 温桃蹊下意识想往后退,生生忍住了。 林月泉看她呆呆的站着,傻乎乎的望着自己出神,心下生出三分得意,却谦和有礼:“温三姑娘?” 温桃蹊这才回过神来,略和了一回眼,再睁开眼时,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与他蹲身一礼:“林公子?” 他说是,看看她,目光又转投向楼上:“子楚在楼上吗?” 温桃蹊心一沉。 陆景明是跟林月泉也约好的吗? 一步步的接近她,接近温家,后面不知有多少圈套在等着他们…… 陆景明不是大哥的知交好友吗?现在这算什么? 温桃蹊一时气极,连声音都冷了下去:“是,陆掌柜跟我大哥在楼上,林公子快上去吧,这饭都吃完了。” 林月泉听她话里意思,便侧身把路让开了,可话还在说着:“我不是为着吃饭来的,子楚说叫我一起来,但我外头还有些事,一时不得空,所以约好了这会儿忙完了过来。” 果然是约好了的。 温桃蹊敷衍的点头,什么都不想再跟他多说,闷头从他身边过去,两个人就像是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月泉盯着那道背影看了很久,总觉得她像是……落荒而逃? 他摇摇头,大约是他想多了,收回了目光,转身上楼去,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乎的嘲讽。 第七十一章:初来乍到 第71章初来乍到 从青雀楼中回礼相见后,陆景明也不知是动着了哪根筋,半个月的时间里,或是托温长青送来,或是亲自登门拜访时带来,总之又往温桃蹊面前送了很多稀罕东西来。 温桃蹊每每收下,却都兴致缺缺。 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在心里骂人,面子上工夫还做的很足,备下回礼,不过每回都是托她大哥给陆景明送去而已。 到后来他也不收敛,就连赵夫人都过问了两次,温桃蹊便有些生气,连回礼也不给了。 温长青隐隐感到不对劲儿,私下里也问过陆景明——说穿了,他有心撮合,但也不是这么个撮合法。 陆景明一件一件的东西送进小雅居,却始终没个说法,他又像是不避讳人,外头有些个风言风语的,他全当没听见一样,但温桃蹊不行啊? 她到底是女孩儿家,要照着陆景明这么折腾下去,外间岂不是什么难听说什么吗? 可是温长青几次过问,陆景明也都是敷衍过去,该送的东西,照样一件不落的进了小雅居去。 到了四月十七这一日,赵夫人本来要带着温桃蹊到城郊道观去做礼,早起时候她却突然头晕了一阵,赵夫人不放心,也不好再带她出门,打发人请了小秦娘子来诊脉,自己领了丫头登车出城去。 等到赵夫人一出门,温桃蹊匆匆打发了小秦娘子,去告诉了温长青一声,便也领了丫头出门去。 原是这些日子为着陆景明的送礼,赵夫人有些摸不准,索性把她拘在府中,轻易不叫她出门,至于外头的些许流言蜚语,也都叫温长青去料理了。 她憋了半个月,早闷坏了,是以昨日就叫人悄悄地出府去给林蘅递了话,今儿一早又装病借口不肯一起出城。 林蘅就在永善坊的一间香料铺子等着她,也是昨日就约定好的,见她来时还鬼鬼祟祟的,噙着笑招手,又迎出去三两步:“在这扬州城里,真是难得,还能见你这样鬼鬼祟祟的模样。” 温桃蹊却又竖起指头,放在唇间,同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出来:“你不知道,这些天,我阿娘看我看的紧,还叮嘱了我大哥,就是不许我出门,说倘或叫她拿住了,要连我大哥一并罚了。” 林蘅皱了皱眉:“就为了陆掌柜?” 说起这个,温桃蹊小脸儿登时垮下去:“他这个人也太记仇了吧?” 这话是反问的,林蘅是知道先前她跟着到青雀楼赴宴回礼这事儿的,一时笑出声来:“你说那样冠冕堂皇的话,偏要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把一匣子的珠宝玉石送到人家手上,还不许人家记仇了?” 其实要她说,陆景明对温桃蹊真是挺不错的,且之前那些时候,也真没有什么十分逾越的行为和举动,只是温桃蹊不知道为了什么,气儿不顺,横竖看他都不顺眼,得了人家一片心意的礼物,还要拿了那一匣子石头去恶心人,这丫头气性大,这事儿也实在不太地道。 这会子人家也叫惹毛了,偏要使这样的法子折腾她一番,不过陆景明也算是……有分寸? 林蘅戳了戳她:“你也别抱怨了,我听我姑妈说,其实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还是陆掌柜出面摆平的,只是他又不好明着来,就全都借了你大哥的名儿罢了。” 温桃蹊却丢了个白眼过去:“那不本来就是他挑起来的吗?” 她两个正说话的工夫,这香料铺子门口又进来一人。 温桃蹊是侧身站着的,半张脸对着门口,眼下她全副身心都在同林蘅吐槽陆景明这件事上,就没大留意门口的人。 直到那人切切实实的进了门,又一声恬淡的声音传来:“温三姑娘?好巧。” 温桃蹊浑身一震。 巧?巧个鬼。 她僵着脖子扭过头:“是挺巧的,林公子也来……买香料?” 她咬重了那个买字,看看林月泉,又看看这一屋子摆着的香料瓶子,眼神古怪,还很适时的退了两步。 林月泉脸上的笑僵了须臾而已:“这是我开的生意。” 手上的香料瓶子像是什么脏东西,温桃蹊真是恨不得径直扔出去,唯恐脏了她那双白净的手。 林蘅选哪家不好,非要挑了这家铺子。 她们温家那么多好的香料香方,她偏偏不要,非说白拿了过意不去,要自己出来买,又说永善坊前些日子刚开了一家铺子,物美价廉,她买过几样,真挺好的,还要拉上自己到这店里来看看,说要她这个温家嫡女给掌掌眼,也品鉴品鉴这店里的香,到底好是不好。 她真是信了林蘅的鬼话,才巴巴的跑过来! 林月泉可真是有本事。 温桃蹊往后踱步,手上的瓶子顺势搁到了小桌上:“林公子这铺子开得不错,香料也都挺好的,我看生意也不错,可见林公子是个有本事的人,到扬州不久,生意就做起来了,果然身边有个能扶持帮衬的朋友,是极紧要的。” 这是说他不学无术,全靠陆景明? 林月泉记得,他可没有得罪过这个温家嫡女吧…… 想想陆景明这半个月干的事儿,他突然明白了。 原来是迁怒。 他仍是那副谦和有礼的模样:“三姑娘怎就知这生意是我才做起来的?难道就不能是我从前便有经营,今次正好要把生意挪到扬州,定居扬州城,才顺道去看看少时旧友吗?” 他和陆景明不愧是年少时的至交,她大哥现在全是被陆景明那副无害的模样给蒙骗了,这两个才是臭味相投,一对儿的不要脸。 她话里重点分明不在此,他故意挑着话茬来问她,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且怎么答,都不大对! 活像是她私下里打听了他的事儿一样。 她才没对他上心。 温桃蹊眼皮掀一掀:“难道不是吗?那是我太想当然了吧,初见林公子时,陆掌柜你是他少时旧友,到扬州来看他,且从前从没见过林公子,更没听说过林公子这号人,我就以为,这扬州城,林公子是初来乍到的。” 第七十二章:殷勤 第72章殷勤 这扬州,他的确是初来乍到,可这城中的人,他却再熟悉不过。 只是温桃蹊几次见他,似乎都有些闪避不及的姿态。 起初林月泉以为是他想多了,现而今看来,怕不是他多心,而是这姑娘一直戒备心极重,也正应了陆景明之前回信中告诉他的——温家三姑娘,心思重了些,怕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本来想着,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厉害到哪里去呢?可见了几回,再加上她对陆景明似乎不大看得上,越发连累了他。 念及此林月泉便有些想发笑。 这么多年他在外行走,温和有礼,谦逊风雅,再配上他这张脸,不知多少高门姑娘对他一见倾心,可他一概都看不到眼里去。 他林月泉要的,从始至终,只有温桃蹊一个。 温家三姑娘从小到大的这十四年时间里,没见过他,不认识他,甚至在他到扬州之前,都没听过林月泉这三个字,可是她的一切,他都知道。 她爱吃的,爱玩儿的,脾气性情,他一清二楚。 其实她小退那两步,香料瓶子立时就脱了手,他看在眼里,心里很明白,温桃蹊是在嫌弃。 只是他没想通,嫌弃什么?他的生意,就让她这么嫌恶? 林月泉笑着,尽可能让自己眼底的烦躁情绪淹没在那样虚伪的笑容中:“三姑娘看上了什么?二位姑娘到我这铺子来,是我的荣幸,是三姑娘看得起我这香料铺子,今日姑娘看上了什么,便只管……” “我们只是随便逛逛。”温桃蹊作势蹲身一礼,“在家里待的久了,出来随便走走,听说永善坊新开了家香料铺子,就来看看,林公子不必破费的。” 林月泉下意识拧眉,却也只是一闪而过:“也是,姑娘家中要什么样好的香料没有。不过这阵子我正看着一处茶庄,等过阵子若能顺利谈妥了,姑娘爱喝什么茶?我给姑娘送些到府上?” 林蘅听着这话越发别扭,不动声色的扯了扯温桃蹊的袖口,又把那样的动作隐在了自己的广袖下。 温桃蹊疏远而有礼的回他:“我不大喜欢吃茶,林公子真的不必费心了,我们还要到别处去看看,不打扰公子的生意,就此别过吧。” 她说着拉了林蘅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错身从林月泉身边过去,一路出了门,连头都没有回。 不爱喝茶?真是个小骗子。 她最爱的就是祁红茶,是个爱茶如痴的人,怎么就不爱喝茶了? 还真是避他如洪水猛兽了。 林月泉转过身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心蹙拢,出神良久。 店里的掌柜的迎上前去,手里还拿着温桃蹊先前看上的那瓶香料:“您看这……这原是两位姑娘都看上了的。” 林月泉没回头,只是从他手上把那香料瓶子接过来,凑近鼻尖儿,轻嗅了嗅:“你叫人备一些,装了礼盒,给温府和李府各自送去,银子就不要收了,说是送两位姑娘的,事情办的漂亮些。” 却说那头林蘅被她拖着出了门,走远了些,气喘吁吁地拽她:“都走了这么远了,你也叫我喘口气。” 温桃蹊面上一红,松开了手:“我叫气急了……” “这位林公子……”林蘅抿了抿唇,打量她的脸色,“你不是跟我说,他是陆掌柜少时的好友吗?” 她点头说是,一时兴致缺缺。 林蘅秀眉微拧:“那他方才那样子与你说话?” 温桃蹊心中一惊:“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林蘅看来,陆景明对温桃蹊是不同的。 她到扬州也有些日子里,从姑妈嘴里也好,表姐嘴里也好,所听到的,有关陆景明的任何事情,汇总起来,她便清楚地知道。 陆景明那个人,看似不羁,颇有些放浪形骸之外的模样和态度,但实则是个最清清白白的。 为着他出身不错,模样不错,又年轻有为,这些年扬州城里不知多少姑娘倾慕于他,而上门提亲的自然也不在少数,可是陆景明的身边,却从没有一个姑娘家,扬州城中传言纷杂,也少听说哪个姑娘与他扯上了关系的。 然而温桃蹊,却成了那个例外。 是以林蘅想着,林月泉是该避嫌才对的。 但方才见林月泉的言谈举止,分明不是避嫌的样子,反而……反而他所表现出的,是极力的想亲近,叫人觉得,他对桃蹊是极中意的。 她冷静下来,看着眼前那张绝色容颜,微微叹息:“你就不觉得,他跟你说话的时候,有些殷勤切切?” 她当然觉得! 温桃蹊脸色一变:“所以我才拉着姐姐赶紧走,更不想沾染他家香料半分,我又不缺那些东西,还要送我茶叶……我们温家难道买不起茶叶了?我喝不起茶了?要他送我?” 她这些话像是使孩子性子,林蘅揉了她一把,又笑了:“你有分寸就好,我还怕你傻乎乎的,叫人家把你绕糊涂了,何况林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的,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温桃蹊心头一暖,拉了她撒娇似的又说了一大车的话,两个人才把先前的事情揭过去不提罢了。 等到在永善坊分别过,温桃蹊领了白翘和连翘家去,从后街上刚一进门,她就冷着脸吩咐连翘:“你找外头的小厮,脸生一些的,别叫人认出来,到林月泉那个香料铺子去,把他铺子里的各色香料都买一份儿,给我带回来。” 饶是连翘素日聪明机灵,一时也听愣了:“姑娘是说……每一样都买吗?” 她咬重了话音:“对,每一样!” 白翘呆呆的:“那林家的香料就那么好?姑娘这么喜欢吗?” 她当然不是因为喜欢,就没再理会白翘,只是摆手打发连翘快去,见丫头临走,还不往再多叮嘱两句:“把东西带回来的时候也小心点儿,别叫人看见了。” 连翘连声应下来,又给白翘递眼色,怕她多问,惹了温桃蹊不高兴,才掖着手匆匆办事儿去了。 第七十三章:本钱 第73章本钱 直到林家香铺的香料被送进小雅居,温桃蹊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原本以为,陆景明足够不要脸,而林月泉至少与他不同——前世她和林月泉夫妻一场,他虽在生意场上有些手腕,却绝不是个胡搅蛮缠,脸皮极厚的人。 但目下看来,竟是她一点儿也不了解林月泉。 温长青面无表情的坐在她对面,看着桌上摊开的锦盒,盯着那香料瓶子看了很久:“你就不想解释解释吗?” 温桃蹊撇撇嘴:“这不是大哥替我收下的吗?要我解释什么?” “你——” 他一时气结:“人家说了,是你和林姑娘都有,是人家的一番心意。这个林月泉,我听子楚说起过几次,也跟他见过几次面,吃过两回饭,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他那个生意开张,我还去捧过场,人家既然有心交好,难道我把东西打包扔出去?又不单送了你。” 是不单送了她,所以林月泉才是心机太重。 单送她一个,这样的香料,他们温家要多少有多少,谁稀罕似的,压根儿就进不了她的门。 可他说是和林蘅两个人都送了的,那就是场面上的客气,是他会来事儿,会同人打交道,反倒叫大哥对他印象不错,还不好推出去。 温桃蹊便有些赌气,看着那些香料瓶子,恨不得一股脑全给扔出去。 温长青看她气鼓鼓的盯着那些瓶子看,咦了声:“这么不喜欢?林掌柜可是说,你跟林姑娘在店里头看上了这几样,他才特意派人送过来的啊?” 倒不是看上这些…… 林蘅拉着她去逛那家香料铺子,她心不在焉的看了一圈儿,也就这几瓶是能入眼的,香气扑鼻,清冽之中泛着一丝清甜,是她喜欢的味道,所以才打算花钱买下来。 可后来知道那是林月泉的生意,她一两银子也不想给了! 她冷眼看着:“咱们家里什么好的香料香方没有,我要看上他这些啊?” 温长青笑着去揉她:“你这是迁怒林掌柜?因为子楚?” 她略微怔了怔,旋即摇头:“陆景明是陆景明,林月泉是林月泉,我迁怒人家做什么?人家又没得罪我。” “是啊,林掌柜既然没有得罪你,反倒送了香料来示好,你怎么反倒很不高兴,很不待见他?” 温长青看她想开口,先拦了她的话头:“我看过,这几瓶都是你素日喜欢的味道,你在林家香铺的时候,八成也是真心看上了吧?自己家里的香料用多了,外头的总是新奇的。可这会儿人家给你送来,你又不肯领情,除非是你不待见林掌柜,不然我想不出别的缘由了。” 温桃蹊小脸儿垮下去:“我几次见林掌柜,都不大好……总觉得人前失礼,太丢脸了些,不想看见他罢了。” 她话音落下去,又细想了一回。 林月泉是有目的的在接近她,接近她大哥,她知道,且林月泉和山泉香渊源颇深,她也知道。 只不过她重生归来,其实尚没有花太多的心思在那段往事上,也怕问的突兀,引起父兄的怀疑。 而林月泉出现了,这事儿就不能再拖下去了—— 林月泉同前世一样,出现在她面前,但她却不能任由事态像前世那般发展下去。 于是她定了定心神,沉声叫大哥:“我小的时候,听爹提起过一个名字,后来也问过大哥,但是年纪渐长,爹渐渐不提了,大哥也不再告诉我过去的事,不过我今次见林掌柜,又想起来……” 她声儿渐次弱下去,温长青脸色却古怪起来:“你是说,苏林山?” 她喉咙一紧,忙不迭点头:“大哥还记得?” 小的时候她听来,可是爹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情绪总是复杂的,有惋惜,有愤怒,还有一些遗憾,所以她很好奇,缠着大哥问了很久。 她还记得,后来有一次,在爹面前说漏了嘴,爹追问她,知道是大哥告诉她这些事,将大哥痛骂了一顿,有好几天没搭理她。 那之后她越发觉得奇怪,但好像……好像也就是从那以后,慢慢的,爹提起苏林山这个人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哥在她面前更是三缄其口。 瞒着她吗?应当不是的。 那是外头的事,原没有必要刻意的瞒着她。 难道说,前世她临死之前,林月泉说的那些话,其实并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而是真的? 山泉香本不该是温家的秘方,是她爹窃来的…… 她捏了捏拳心:“这个林月泉,我第一次听见他名字时,想起那个人,还有我们家的山泉香,那念头一闪而过,就再也没多想过什么。后来几次见林掌柜,虽然觉得他看起来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可也不知怎么的,言谈举止,总是透着一股子精明算计,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不过人家在外行走,总归不跟我打交道,我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今天,我在林家香铺看见他……” 温桃蹊抬眼过去:“大哥,你不觉得有些奇怪?” 他就那么巧,在扬州城中做起了香料生意? 温长青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匆匆闪过,又恢复如常。 他甚至拍了拍温桃蹊的小脑袋:“一天天胡思乱想,这有哪里奇怪的?我听子楚说,林掌柜这回到扬州,原本就是为了做生意来的,而且他也不单单是开了香料铺子,好像这些日子还在谈着一处茶庄。” 是有个茶庄。 温桃蹊眉心却越发蹙拢起来:“他小小的年纪,哪里来的这些本钱?” 这个事儿,温长青心里也存疑过。 他听陆景明说起来,林月泉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所以小的时候在扬州城没少被人欺负,即便是后来跟陆景明交好,外头人还总觉得是林月泉高攀着陆景明,狐假虎威。 这样的出身,哪来的本钱去开香料铺子,还能去买下茶庄呢? 而且他在商行那儿买下的宅子,三进的院落,敞亮又排场,处处透着精致,位置又极好,自然也要花费不少的银子。 但存疑归存疑,总不至于为这个便对人家刨根究底的深挖。 眼下温桃蹊说起,温长青心底的迟疑又稍稍泛起,只是很快被他压下去:“也许常年在外,他经营有方也未可知,子楚不也是只身在扬州经营了这些年吗?你眼下是不待见人家,所以怎么看人家都不顺眼罢了。” 第七十四章:定论 第74章定论 送走了温长青后,温桃蹊整个人便有些垂头丧气。 在林月泉和山泉香的关系上,她有心刻意引导着,但她大哥似乎不为所动,而她没有办法到她爹娘面前说这些…… 也许她只能靠自己。 连翘是到了后半天的时候,从后街上带进来了一批林家香铺的香料,并不全,说是怕人家也起了疑心,是以要分开来买,今儿买个十几样,明儿买个几样,慢慢地买齐了。 温桃蹊听她这样说,反倒夸赞她办事周全,心思缜密,而后就带着那些从林月泉那里得来的香料,一头扎进了小雅居内室之中,什么人也不见了。 她是能品香的。 从她五六岁的时候开始,温致和温长青就开始教她品香识玉的事,后来年岁渐长,她自己也觉得有趣,跟着温致还学过几年制香。 实际上温家长房手上现在握着的一百二十四张香方之中,就有四张,是她钻研出来的。 十四岁的年纪,却已经能够独立的完成新的香方,温致和温长青对此甚是满意,但也怕她过慧早夭,所以从不对外声张罢了。 温桃蹊原本以为,林月泉既然和山泉香是一脉相承的,那他手上研制出来的香料,就总该有和山泉香相似之处,又或者,他的这些香料里,总能够为她提供什么线索,让她能够拿到她大哥面前,堂堂正正的告诉她大哥——你瞧,林月泉和山泉香,果然是大有关联的。 可是一下午的埋头苦干,她失望了。 小雅居的内室有一道十二扇的折屏分隔开,温桃蹊盘腿坐在靠近西窗下的拔步床上,面上一张剔红雕莲的四方小案上,摆满了各样香料,而她的身边,也散落着各种香料瓶子。 她眉头紧锁,拿起一瓶,掂在手上,看了很久。 他们温家的山泉香,以清冽著称,甜而不腻,香气悠久,既可入室为熏香,也可供女子敷面上身,那才是最精妙之处。 这也是为什么,在林家香铺时,那么多的香料,她只中意了两瓶清冽甜香——她从记事起,最爱的便是这一道香味,她品鉴过很多香料,却都比不上山泉香的万一,是以她看不上眼。 而林家香铺中的那两道,竟难得让她觉得,可供一用。 当知道那是林月泉的生意,而林月泉偏又派人送了几瓶香料到他们府上,她下意识的就先研究了这两瓶入了她眼的香料。 那样的清冽之气,同山泉香简直是如出一辙,可当她仔细研究,却竟找不出丝毫相同之处。 林月泉在这两道香中,皆入了细辛,可是山泉香却是禁了细辛入香的。 她十岁那年,就能把山泉香的香方倒背如流了,一旦有细辛掺杂入香,整道香就毁了,从气味,到持久,全都不可再与真正的山泉香同日而语。 温桃蹊气馁之余,几乎第一时间便笃定了,林月泉做了万全的准备,是真正的有备而来。 他不会在这些事情上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让她父兄怀疑他其实是真正的山泉香传人,是苏林山的后人。 所以他在外行走多年,尽管一身制香的本事皆传自于苏林山,如今怕也尽改了。 背道而驰。 温桃蹊一时气恼,白翘和连翘是听见了内室中瓷瓶落地被摔碎的声音,慌慌张张绕过屏风入内的。 拔步床边散落了一地的瓷瓶,香气掺杂在一起,扑鼻而来,却异常刺鼻难闻。 连翘抿唇上前去:“姑娘?” 温桃蹊冷着脸看向被摔碎的瓷瓶:“不用再去买他们家的香了。” 连翘一怔,也不敢多问,只是跟白翘两个人紧着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你说,一个人要有多坚硬的心志,才能把所有的细节,全都改掉,甚至是,面目全非呢?” 她仍旧盘腿坐着,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叫两个丫头手上动作皆是顿住,对视一眼,又侧目看向了她。 温桃蹊哂笑出声,又更像是自嘲:“我竟忘了,本就该是恨极了。” 连翘心惊:“姑娘这是怎么了?” 温桃蹊摇着头从拔步床上走下来,绣鞋没穿好,趿拉在脚上,松松垮垮的,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 白翘提心吊胆看她走过那一地碎片,生怕她一个走不稳,碎片扎伤了她,可她却恍然未觉。 西墙上的月窗半支开着,微风吹进来,渐次拂去室内杂乱的香气。 温桃蹊在月窗下放了盆景,红碧玺为主,挂着各色宝石,有风的时候,垂着的各色宝石微微晃动,霎时好看。 她看着自己青葱玉指伸出去,在那颗圆润的珍珠上拨弄了一回:“我没事,只是看了个话本戏折,觉得世事无常,有感而发罢了。” 连翘稍稍放心,只是心头仍有些怪异感,她可没在拔步床上看见什么话本戏折:“话本子都是人写出来的,姑娘也不必那样往心里去,看一看便算了,若是怔在里头,太太知道了,要骂我们的。” 温桃蹊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盆景。 她极力想要躲开,想要守着这一世的平静过日子,可显而易见,是她异想天开。 林月泉想报仇,他的人生,一直都被仇恨充满了,他为复仇而来,不会放过温家,所以就不会放过她。 温桃蹊喉咙滚了两滚:“上次二哥来信,是不是说要等到六月大哥大婚才回来?” 连翘说是:“二爷不是专门叫人给姑娘单捎的一封信,还说他月前得了样稀罕物,到时候带回来给姑娘,还打趣姑娘,叫姑娘备下一桌子好酒好菜,给二爷做谢礼呢。” 她记得前世二哥是回来贺大哥新婚,婚宴过后,他只在家里待了七天,就又匆匆回了定阳。 既然大哥那边行不通了,这回二哥回来,总要想个法子,拖住了他,暂时不让他回定阳去。 她需要一个帮手——她一个内宅女孩儿,如今还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去揭开林月泉的伪装,让世人看清林月泉带着最大的恶意来到扬州城。 温桃蹊没再说什么,心中却已有了定论。 第七十五章:不速之客 第75章不速之客 温桃蹊尚且没能想出一个周全妥善的办法去应付林月泉时,温家三房却又住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梁氏娘家远在湖州,也是富贵已极的人家,到了下面小辈儿,家里连带旁支全算上,一共得了十一个男孩儿,郎君生得多了,便也就不怎么金贵。 当年梁家一大家人千求万盼的,终于是在梁家七郎出生不久后,长房太太生下一个女儿来。 这位梁八姑娘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脾气差,性情差,总之是个哪儿哪儿都差的人。 她生来刁钻,被养的愈发蛮横,等到她爹娘觉出不对,却总狠不下心整治她,便也就一味的随她去了,横竖她生在金银堆儿里,将来就算是招婿入赘,梁家也不是养活不起。 温桃蹊听说梁燕娇到了扬州,进了三房院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天的事儿了。 她那时候才想起来头疼。 这些日子她和林蘅走得近,一开始陷入了与林蘅重逢的喜悦中,而后还有陆景明那让她大感莫名的接近与示好,再到后来,她在青雀楼中再见林月泉,还有林月泉和陆景明之间耐人寻味的关系…… 这一切的一切笼罩在她头顶上,她竟然忘了,前世这一年的四月,可不正是梁燕娇住进温家的时候了吗? 她对梁燕娇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好感来。 那丫头一点儿没有为客的自觉,在他们温家仍旧是趾高气昂的,天生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做派,跟她二姐姐起争执,跟她大姐姐不对付,甚至曾经差点儿跟她这个长房嫡女动过手,而对待底下伺候的人,就更是动辄打骂。 实际上温桃蹊知道,从她祖母,到她阿娘,甚至是三房老太太,全都看不上梁燕娇的做派,但架不住那是梁氏娘家的晚辈,她们便从来不好说什么,即便是真的起了争执,也都是数落她们姊妹,倒像是她们错了待客之道,欺负了梁燕娇一样。 最让她气不过的,是梁燕娇实在行为不端! 一个闺阁女孩儿,却痴缠上别人家的郎君,像什么样呢? 四月时她大哥还没成婚,但婚期已经是定在了六月十二的,梁燕娇起初像是浑然不知,自从见过一面之后,每每寻了由头往她大哥身边凑。 后来大概是梁氏管教了她一番,阿娘也为此动过一场肝火,她才算是有所收敛。 可等到六月她大哥大婚,她二哥从定阳回家,梁燕娇就又把目光转投向了她二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二哥离开家返回定阳之后,梁燕娇还给她二哥去过书信,弄得她二哥苦不堪言。 而那时二哥没定亲,温桃蹊估摸着,梁氏是默许了梁燕娇的痴缠的。 温桃蹊冷着脸:“她一个人来的扬州吗?” 连翘几乎不假思索的摇头说不是:“梁家三公子陪着一起的,不过三公子不在咱们府里住,三房太太在城南有一处小宅院,是四年前买下来的,说是收拾好了,给梁三公子去住,不过这会儿梁三公子和八姑娘都在三房老夫人跟前儿说话,三太太也陪着,大太太知道了,叫来告诉姑娘,说好歹该去见上一见。” 她是真不愿意去见。 梁燕娇的那个三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梁时虽然在家里行三,但却是长房第一个活下来的孩子,他前头的那个哥哥只长到一岁,就早夭了。 温桃蹊隐约记得,梁时其实也算是有才干的人,毕竟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梁家倒不似教养女孩儿那般骄纵他,反倒管教的很严苛。 但关键是,梁时他本是个城府颇深,精于算计的人。 而且他当年陪着梁燕娇到扬州,实在是没少在她二姐姐面前献殷勤。 以前她不懂,只是觉得梁家兄妹真是有意思,哥哥在他们温家的姑娘跟前大献殷勤,妹妹偏又对着他们温家的郎君纠缠不清,说出去也不怕给人笑话,活打了他梁家的脸。 但现在她全都明白了! 梁时兄妹到扬州,怕就是冲着结亲而来的。 怪不得上一次李家太太到家里来作客的时候,梁氏当着阿娘的面儿,故意提起她的年纪,话里话外的意思,想问李家太太是不是看上了谁家的孩子,想拉纤保媒,却被她阿娘一句话给堵上了嘴。 原来那个时候,梁氏是专程试探的,借着李家太太的面儿,全她自己的意。 知道她阿娘的态度后,才把心思动到了温时瑶身上去。 温桃蹊冷笑着:“是三婶派人告诉阿娘的?还是他们兄妹进府时,就很是大张旗鼓,惊动了阿娘?” 连翘啊了一声,不明就里,怔了须臾,还是回了她:“梁家哥儿和姐儿进府,原也没有避讳着人呐……大爷跟三爷这会儿不在家,但是二姑娘跟四爷还有六爷也都在老太太房里陪着的,就姑娘还没去,所以大太太才叫告诉姑娘一声,让您赶紧过去呢。” 没背着人是一回事,只怕梁氏专程拉上了四哥哥和六弟弟到跟前作陪,二房一贯行事都是不得罪人的,知道她娘家来了人,又在老太太跟前陪着说话,家里的哥儿啊姐儿啊的也都在,所以想着叫她二姐姐也过去见一见。 可这原算不得正经礼数,论说梁家兄妹进府,也该是他们先到各房长辈处见了礼,走动过,小辈们才好彼此走动起来。 就说不得罪人吧,也不至于这样上赶着…… 温桃蹊眉心一动,已经从禅椅上起了身:“二姐姐也是得了信儿过去的?” 果然连翘一面伺候着她换了外衫,一面摇头:“听说二姑娘吃过午饭就去三房找大姑娘了,梁家公子跟姑娘进门的时候,二姑娘正好就在。” 温桃蹊却觉得,未必是温时瑶找上门去的,只怕是有人请了她过去,引着眼下的这一场初见才是。 她心越发往下沉。 她想要个家宅安宁,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守着本分过日子,怎么就那么难? 连翘见她脸色不好,替她佩好了腰间的香囊,小声叫姑娘:“姑娘从听说梁家人进府脸色就不大好看,您要去三房,可别叫三太太瞧着,这不好呀。” 第七十六章:傻子 第76章傻子 十几岁的小姑娘,总是娇俏明艳的。 丫头撂了帘子迎着温桃蹊进门,她绕过屏风到内堂,入眼便是水红色的四幅马面裙,目光顺势往上游移,稍稍一怔,正对上了梁燕娇那双肆无忌惮打量的,审视的目光。 她下意识拧了眉心,又掖着手上去同老太太做礼请了安,便不再去看梁燕娇。 果然一点都没有变,和她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梁燕娇,一模一样,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姿态,那种作为上位者的审视和优越感,让人浑身不舒服。 温桃蹊从前便很不懂,梁家凭什么能把女儿养成这个样子。 梁家是富贵,但跟他们温家比起来差远了去,且三代没出过入仕的子孙,科举上一点儿也不行,凭什么这样傲气? 梁燕娇是彻头彻尾被养坏了,梁家竟也不怕把她放在外间行走,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现而今他们兄妹到温家来作客,仍是这般情况模样…… 温桃蹊去看老太太的神色,到底是上了年纪,见过世面的人,端的是和颜悦色,像是对小辈儿极宠爱的样子,可实际上呢? 实际上老太太的目光从来就没有落到过梁燕娇的身上。 小姑娘娇俏是不假,但她那样的人,真是一点儿也不会讨喜。 梁氏在一旁陪着说话,温桃蹊大概听了几耳朵,还是想叫梁燕娇在老太太跟前有个好印象,但都是徒劳无功,只要她把话茬扯到梁燕娇身上,老太太要么是根本不理会,要么就是打岔过去了,反倒是梁时,还能叫老太太夸上几句。 温桃蹊心下嗤笑。 也就是梁家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实在没法子了,不然怎么着也不能放她到人家府上走动,还是为着结亲来的。 太丢人了。 老太太拉着温桃蹊的手,把人虚搂在怀里,见她分神了很久,戳了戳她:“你这个妹妹要在家里住上一阵子,你大姐姐是个安静的性子,二姐姐又太活泼了,倒是你,没事儿的时候,来带着她一起去玩儿,别只顾着自己,把你妹妹丢到一旁了。” 温桃蹊差点儿没笑出声,果然梁氏已经面露尴尬的叫了声老太太。 老太太侧目过去,示意她有话就说,她犹豫了下:“燕娇比桃蹊还要大上一岁呢。” 都十五的人了,一点儿也不规矩,分寸更是全无,老太太的话,可不就是照着梁燕娇脸上打呢吗? 温桃蹊垂下头去,肩头抖了两抖,又很快隐了起来。 老太太哦了声儿:“我看她比桃蹊活泼的紧,还当她要比桃蹊小些,那也正好,这一个也是你姐姐,前头林丫头你也同她很亲热,见了面一口一个姐姐的,跟燕娇处起来,只怕要更亲厚,是不是?” 后头的话自然是冲着温桃蹊说的,温桃蹊噙着笑,乖巧的点头一一应下来,可从头到尾也不肯多看梁燕娇一眼。 众人守在老太太屋里说了好半天的话,还是老太太推说累了,才打发了她们各自散去。 梁氏自然还要领了梁家兄妹到长房跟二房去走动拜见,方不过分失礼,温子娴几个也要陪着一起,倒是温时瑶和温桃蹊两个成了落单的,于是两个人携手离开三房院,偏巧又都不大愿意跟梁燕娇同路,就打了个岔,说要到后院儿荷花池去玩儿,匆匆与梁氏分别,绕了路跑远了。 温时瑶是一直等到从抄手游廊下走出了三房院子,才撇着嘴啐人:“什么德行吧,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宫里头长大的公主郡主呢,在咱们面前也那样拿腔作调的!我本来听说来了个小姐妹,还满心欢喜,只盼着同阿蘅那样子才好,往后人多也更热闹,况且这一个又是自己家里的亲戚,住在一个宅院里,见面更方便,谁知道竟来了个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她一向是口无遮拦的,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谁的面子也不顾,谁的情分也不看。 温桃蹊扯了扯她:“你小心说话吧,我看三婶倒是很喜欢她,刚才在老太太跟前,一个劲儿的夸她,你这些话可别叫三婶听了去,仔细她骂你。” “她凭什么骂我?便是要管教,我家里也有父兄和阿娘,轮到三婶来骂我了?”温时瑶翻了个白眼,很不服气,“三婶是喜欢她,夸的天仙一样,可我看,老太太也没把她放在眼里。老太太一辈子见过多少人,就她那样的,只怕老太太一眼就看穿了,并不是个好的。我刚才可都看见了,你进门那会儿,她那样打量你,也太不规矩了!” 她越说越是来气:“我从前偶尔听过那么两句,说梁家难得得了这样一个女儿,骄纵的不成样子,但我是想着,便是再如何骄纵,规矩礼数总是要周全的吧?不然就一个姑娘,将来想指着她嫁高门,却一概礼数不周,那不是叫人看笑话,活打嘴?今日见了,才真是叫我大开眼界了。她也是梁家长房的嫡女,你也是长房嫡女,但梁家的家底,同咱们家比,可差远了去,她毫不客气,倒像高你一等,谁给她的底气?” 自然是她父兄给她的底气。 梁家的家底或有不足,但她从小就是众星捧月长大的,谁敢说她半个字的不是呢? 而且据温桃蹊所知,梁时更是宝贝他这个嫡亲的妹妹,梁燕娇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恐怕梁时都不觉得她是异想天开,要真能满足她,估摸着,他费多少工夫,也是要成全了宝贝妹妹的心思的。 是以梁燕娇当然会觉得她生来贵重了。 她虽不是宫里长大的公主郡主,也没能托生在公侯王府,但温桃蹊估摸着…… 她想来噗嗤一声笑了,又掩唇:“你别说,这么想想,恐怕这位梁八姑娘,将来若是有幸能遇见公主郡主这样的贵人,也是这副做派,大抵觉得人家金枝玉叶都比不得她金贵,你这么想想,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本是玩笑话,温时瑶却一怔,怎么看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神态,于是吞了口口水:“她不能这么野吧?这不成傻子了?” 第七十七章:不喜欢她 第77章不喜欢她 梁燕娇会不会有这么野,温桃蹊没有回她,只是笑着敷衍了过去,拉着温时瑶说了一车别的,再不去提梁燕娇这个人。 其实温桃蹊是放宽了心的。 刚察觉到梁氏那点心思的时候,她是生气的。 从她再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闺房,熟悉的亲人时,就越发坚定了那份信念,要守着温家,一世安康,所以梁氏如此不肯安生消停,她每每想来,都觉得离谱又生气。 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为什么就非要明争暗斗个不休呢? 殊不知多少事,原都是从里子里先烂透了的。 不过眼下见过了梁家兄妹,也晓得了三房老太太的态度,再听一听温时瑶的话,温桃蹊便释然了。 进府第一天,就惹得众人不喜欢她,往后还怕她能翻出什么浪来不成? 不过要照着前世梁燕娇的行径看来,还是得想法子叫大哥避一避她,不然旁人就算是不喜欢她,她一味的缠上来,也是麻烦事儿。 温桃蹊正想得出神,温时瑶拉着她脚步一顿,她猛地回过神来,一侧目,见温时瑶脸色不好看,顺势往前头看过去,一眯眼:“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梁燕娇见了人也不见礼,就是小姐妹间客气的平礼,她都没有端一端。 身后丫头分明扯了她一把,她却只当不知道一样。 温时瑶一时怒从中来,便要发作,还是温桃蹊一把把人给按住了。 梁燕娇吸了吸鼻尖儿:“我同姑妈讲,想一个人在你们府里逛一逛,四处逛下来,景致倒真是不错,风雅不俗,也很气派。” 温桃蹊略拧了拧眉:“比你们家又如何呢?” 梁燕娇咦了声:“我们家自有我们家的好处,你们家也有你们家的好处,不过我姓梁,自然无论何时何地,都觉得我们梁家的才是最好的,至于旁人家,那都是比不上的。” 她话音落地,温时瑶就以一种极古怪的目光投向了温桃蹊的身上。 温桃蹊与她四目相对,面上显然有笑意,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看吧,她就是这么野。 人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梁燕娇这话说的未免轻狂,不知道的,还当他梁家是一门三公的尊贵,又或是尚主做皇亲的荣耀了呢。 温桃蹊也不戳穿,却也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同她客气了几句,便侧身把路让开:“你才来,怕有好多东西要收拾,三婶大约在家里等着你呢,快些回去吧,你要小住一阵子,还怕这院子不够你逛的吗?” 梁燕娇虽然是骄纵坏了,但人并不是真正的傻子,也能品得出温桃蹊这话摆明了是不想跟她多说话,更不想带着她一起玩儿。 她站在那里,看着温时瑶的一只手挽在温桃蹊的一条胳膊上,越看越觉得刺眼,到后来,冷哼一声,甚至连句客气话都不再有,迈开步子从她二人身侧错肩过去。 温时瑶盯着她走远的背影气的不行:“她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拿她当客人,不跟她计较,她未免也太蹬鼻子上脸了吧?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吗?你刚才拦着我做什么?哪有她这样的规矩,见了面,客客气气的,大家过得去,她倒好,我们矮她一等了不成?” 温桃蹊一时又头疼,按着她的手:“好姐姐,你就别嚷嚷了。你又不是没听她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人家当然是不大瞧得上咱们的,再说了——” 她拖了拖音调,几乎是半拉半拽的拉着温时瑶往前走:“我跟她说话也实在不算客气,分明就是逐客,就差说到人家脸上,咱们不乐意带她玩儿,叫她哪儿凉快就趁早到哪儿待着去,你说人家听了这样的话,还能给咱们好脸色啊?” “那她也不算傻,至少还听得出好赖话,这样也好,叫她知道我们根本就不待见她,往后也少缠上来。” 温桃蹊无奈的笑着摇头。 合着真把人家当傻子呢? 轻狂是不假,将来怕也有祸从口出的一天,梁家少不得要跟在她身后收拾烂摊子,她在外头得罪了人,都要她父兄去赔笑脸,不过那是人家家里的事,跟她们不相干。 可要说这人长这么大了,就算是人情世故不通,好赖话再分不出来,那就不是养坏了的问题,怕生来就是个白痴才对。 温桃蹊想着笑出了声,温时瑶一怔:“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难不成你还想带着她一起玩儿?” 她连连摇头:“可这不是咱们想不想的事儿,她就住在三房院,咱们不理会,大姐姐还能不理会吗?还是你连大姐姐一并不理了?哪有你说的这样。” 温时瑶小脸儿一垮:“我是真看不惯她那轻狂样儿,真就没见过这样的。” 温桃蹊说知道,又拍了拍她手背:“那也不能太过分了,好歹人家是客,还是三婶娘家的人,咱们就当她年纪小,不计较不就完了吗?” “年纪小?”温时瑶讥讽开口,把手抽出来,“她可比你还大了一岁呢,哪里年纪小了?我看老太太说的不错,你倒像是她姐姐。” 温桃蹊心说我也像是你姐姐,这些话还要我来规劝你。 但这话说了要挨骂,温时瑶肯定要跟她怄气,于是她笑着不提罢了。 两个人在二房的甬道上分了手,温桃蹊闲庭信步,慢悠悠的回了长房院,却并没有径直回小雅居,而是转道儿去了赵夫人的屋里。 彼时赵夫人正摆弄手上的插瓶,见了她来,也不意外,甚至眼皮都没多抬一下:“见过面儿了?” 她见完了礼笑着上前去,先把那插瓶夸了一通,才回话:“二姐姐不大喜欢她。” 赵夫人把手上的银剪子一放:“我从前就听说过梁家八姑娘,那是个出了名的难相处,不然你以为她都快十六了,为什么还没定亲呢?” 温桃蹊略显得有些吃惊:“阿娘竟知道她吗?” 赵夫人叹了口气:“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还不是为着梁家是你三婶娘家,人家才总爱在我跟前多嘴几句,不然我知道她是谁?我看你这样子,你也不怎么喜欢她吧?” 第七十八章:同心结络子 第78章同心结络子 梁燕娇住进温家时间不长,再加上她本来就是第一次到温家三房来做客小住,是以就连三房院里伺候的人都没认全了,温桃蹊虽然有心提防着她,但到底是大意了些。 原本温桃蹊是想着,横竖如今梁燕娇不招人喜欢,三房老太太和温时瑶是不必说了,她阿娘的态度就更是不咸不淡,反正那是三房的表姑娘,同他们长房没有什么关系,不必远着,自然也用不着去亲近就是。 可是没成想,梁燕娇似乎生来就有搅弄风云的本事,住进温家不过短短五六日光景,竟也能生出一场风波来。 那是梁燕娇入府的第六天下午,温桃蹊本来约了林蘅去永善坊的陶家铺子挑选首饰,她又有心避免林蘅跟梁燕娇过多的接触,就没叫林蘅登门,反倒宁愿绕道先去接上林蘅,再一同往永善坊去。 可她才穿戴打扮,正要出门时候,玉蓉打了帘子进门,绕进了内室中去。 温桃蹊一眼瞧见她面色沉沉,当下声儿也跟着一起沉了下去:“怎么了?” 丫头掖着手蹲身一礼:“太太在发脾气,大爷挨了好半天的骂了,连老太太都惊动了,派了人来过问,知道太太在处置,才没多说什么。偏老爷今儿不在家,知云姐姐见太太的气性不消,又怕再闹下去,老太太的气性也叫挑起来,悄悄地叫人来咱们院里告诉一声,叫请了姑娘过去一趟。”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 她阿娘虽然是个有气性的,从前待字闺中便是金贵玉娇,嫁给了她爹之后,她爹又甚是爱重,事事都顺着宠着,可温桃蹊很清楚,她阿娘不是个胡搅蛮缠,肆意发脾气的人。 而她祖母呢? 她祖母年纪大了,以前也是有手腕的人,年轻时候在这温家内宅里拨乱反正,那是一把好手,但这些年把什么事儿都撂开了,放开了手叫她阿娘处置,一则是她高看阿娘,再一则也是为着颐养天年,成日里儿孙绕膝,共享天伦,没有不足意的。 可要是连祖母都发作起来…… 她几乎立时就想到了梁燕娇,于是脚步也快了三分,却仍旧不忘问玉蓉:“那知云说是因为什么了吗?” 玉蓉果然点点头:“大爷吃过了午饭去了一趟三房,说是有事情找四爷商量,但后来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嚼舌头,话就传开了,说大爷跟梁家姑娘不清不楚,私相授受……”她顿了顿声,偷偷去看温桃蹊脸色,“大爷跟李家定了亲的,林姑娘又常到咱们府上走动,老太太和太太听说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生气的。” 还真是跟梁燕娇脱不了关系! 温桃蹊倒吸口凉气。 私相授受啊。 这话多难听,这事儿多说不响嘴。 更何况她大哥还定过了亲,吉日子都是选定了的! 亏得是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叫林蘅去接触梁燕娇,这几天都尽可能的叫林蘅少到家里来走动,不然林蘅吃过了午饭一早跑过来,只怕底下那些人的话,也是要入了林蘅的耳的。 温桃蹊眸色一暗:“那大哥是怎么说?阿娘骂他,他就没个辩驳的话?” 玉蓉摇头:“听着意思像是梁家姑娘给大爷送了个络子,说是亲手打的,但那络子偏又是个同心结的样式,后来太太叫私下里去问,几个姑娘都没得,三爷和四爷也都没有,就六爷屋里得了一个,还是个攒心梅的样式,气的太太把那络子绞碎了,已经叫人给三太太送去了。” 这就是要活打梁氏的脸了。 不过这样也无可厚非,本来就是梁燕娇不规矩在先。 可是大哥就这么糊涂?同心结的络子,他也敢收? 这事儿怕还有蹊跷之处。 眼下同玉蓉三言两语的问不清楚,她匆匆忙忙的出了门,又转头去交代白翘:“你去一趟李家,跟林蘅姐姐说,家里头有些事情,今儿我是去不了永善坊了,至于别的可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白翘知道其中厉害,点头一一应下来,跟着出了门,转道往后街后门方向去了不提。 温桃蹊进赵夫人屋里去的时候,赵夫人仍旧在气头上。 她是亲眼看着赵夫人手上一只青瓷的茶盏,要掷出去的方向,分明就是温长青站着的方向。 她忙开口叫阿娘,礼都没做全了,疾步上前,拦下了赵夫人的动作:“大哥有了不是,阿娘骂他两句也就是了,怎么还要动手呢?真伤着了,不说大哥怎么出去见人,阿娘您就不心疼吗?” 岂料赵夫人张口就啐:“我心疼他?怕他巴不得把我早早地气死了,好逍遥快活,再没人拘着他,管着他,我还心疼他?趁早心疼心疼我自己,也心疼心疼你祖母吧——” 赵夫人手上的茶盏被温桃蹊拿走了,她指尖儿都在颤抖着,指向温长青的方向:“你祖母为了和李家的亲事,费了多少心思,还请了侯府的老夫人出面,才做下这桩亲,可他都干了些什么?” 温桃蹊这个时候过来,自然该是听到了风声,赵夫人说起话来也并不遮掩。 温长青站在那里,脸色也不好看,可是赵夫人在气头上,他不敢过多分辨,唯恐更加惹怒了他母亲。 温桃蹊心底的疑虑没打消,这会儿替赵夫人顺着背,又叫大哥,转头看过去:“她给你的那个络子,是同心结的?” 说起这个温长青才彻底黑了脸。 刚才他就要解释,但是一直在挨骂,他又不想更叫母亲生气,就一直没能解释清楚。 这会儿妹妹进了门,总算给了他开口的机会,他声一沉,透着一股子的清冷:“她给我东西时候,是个小盒子,我根本就不知道里面络子长什么样子,就是回了屋里,那东西我都没拿出来看一眼。要不是阿娘叫人去喊我过来,我都不知道那是个同心结的络子。” 赵夫人哪里听得了这个,啪的一声重重拍响了身边的桌案:“你是个傻子吗?我跟你爹精心教养你这么大,就把你教成个傻子吗?你于梁燕娇是外男,她背着人给你送东西,装的严严实实,你就收?你就不看看里头是什么,就敢拿回家去?这事儿要传开了,给李家知道了,你长了几张嘴,打算怎么跟李家老爷和太太去解释分说?混账东西!” 第七十九章:赔礼 第79章赔礼 温长青铁青的脸色让温桃蹊意识到,事情是真没那么简单的。 阿娘说的这些,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怎么又轻易的收下了梁燕娇送出来的东西呢? 温桃蹊一递一下的替赵夫人顺着气,又柔着一把嗓子哄她:“阿娘别只顾着骂大哥,这事儿总是要弄清楚的吧?同心结的络子也敢往外送,我看梁家这位八姑娘很是不简单,要是大哥着了人家的道儿呢?” 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说不心疼那是假的,赵夫人眼下气成这个样子,说到底,那也是因为心态温长青的名声,唯恐这事儿传出去,毁了他的大好姻缘和前程。 梁燕娇的名声,她是早就听说过的。 那样的姑娘,谁家爱要就叫谁家要去,横竖她是绝看不上眼的。 她抓了一把温桃蹊的手,按了按。 温长青见状才稍松了口气:“真不是我图她一个盒子,一样东西,我去三房找长洵的,出来的时候迎面撞见了她,她身边儿也跟了伺候的丫头,可她整个人横在我面前,拦了我去路,那丫头也不是咱们家里的,是从梁家跟来的,一味地往后退。她小小的年纪,一口一个阿兄,又说她才住进来,给兄弟姊妹都备下了礼,今儿正好遇见我,想亲手送给我,叫我不要推了她的心意……” 他话到此处又顿了顿声儿,面露难色。 赵夫人脸色一沉:“然后呢?你还想替谁遮掩什么?” 她拔高了音调,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从鼻子里重重的挤出个音儿来:“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拦了你的去路,又背着人,她都不怕坏了名声,轮到你替她遮掩了?” 温长青喉咙紧了紧,把心一横:“我不收,她便不肯让开,缠着我胡闹,阿娘也说了,我于梁姑娘到底是外男,又不好上手推搡她,又闪躲不开,就是怕给人瞧见了说不清楚,才匆匆收下了她的盒子回家来的。我实在是没想那么多——” 他一时也有些着急:“谁能想到,她这样明目张胆的扯谎,那东西根本就是只有我有,就连长乐那儿的,跟我的都是不一样的!” 内宅里的事儿,他是一向都不上心的,是以他根本就不知道,原来底下的小丫头们传说他同梁燕娇暧昧纠缠,私相授受。 要不是阿娘派了人去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夫人仔细的把他那番话品了品,气仍旧是不消:“你就是块石头,也该知道,那是你三婶娘家人,她不知羞耻的拦了你,你只管回头去找你三婶,倒叫你三婶好好去问问她,她想干什么!” 温桃蹊听着这话又要动肝火的,忙拦了赵夫人的话头,嗔怪似的:“怪不得阿娘要骂你,大哥你今次好糊涂,你只想着她小小的年纪,只是贪玩,并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又想着你行事端方,坦坦荡荡,便只收了她的盒子,却不知道落在人家眼里成什么样子,更不知此事或许就是人家设下的圈套,等着你往里头跳。” 温长青眼皮突突的跳:“你说梁姑娘设计陷害我?拿她的清名?” 赵夫人嚯的一声,这会儿索性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她有什么清名?也就你这个傻子不知道罢了,你问问你妹妹知不知,再去问问子娴她们又知不知——她梁燕娇生来刁蛮骄横,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眼高于顶,我行我素,外头传的,可不都是这些话?她还有清名?” 她一面说一面张口啐:“林蘅那样的,才是贤名在外的,梁燕娇这样的,你见着她,本就该躲的远远地!打从她进府的头一天,我就交代过你妹妹,远着她,少跟她一处厮混,没得累得自己名声不好。” 温长青彻底惊呆了。 这个梁燕娇,也就十五六岁,却是个恶名远扬的吗? 她远在湖州,从未踏足扬州城,可是阿娘却能说出她诸多不是。 他虽然没接触过,但阿娘断不会信口开河的败坏一个闺阁女孩儿的声明。 他下意识望向温桃蹊,却见小丫头一点头,他的心登时随着温桃蹊点头的动作沉了下去。 “我真不知道……” 温长青的声儿一顿一顿的,温桃蹊听着心里头不舒服,抿了唇又去劝赵夫人:“阿娘不要骂大哥了吧?他是干大事儿的郎君,如何知道这些宅院里的事情呢?梁八姑娘的行事做派,他不知道也不奇怪,所以才会以为,那虽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却也只是个活泼爱玩闹的小姑娘,不察之下着了人家的道儿,再者说……”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赵夫人的脸色,见她面皮松动,才敢继续说下去:“大哥要真是扭头就进门去三婶那儿回话告状,这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吗?说来都是一家子亲戚呢,人家只说是送个礼示好,大哥拒人千里之外也就算了,不领情,还要扭头去告一状,这算什么呢?” 她刚才的确是气急了,才说出这样的话,仔细想想,扭头到梁氏跟前去回话,那的确是在告恶状,况且那盒子里装着个同心结的络子,是谁也想不到的。 赵夫人心里的念想要多些,她更想知道,是谁撺掇着梁燕娇,这样子来勾引她儿子。 在温家的内宅里,梁燕娇就这样肆无忌惮,把个同心结的络子就送到她儿子手上去了,全当她是个死人吗? 梁氏前头为着周全家的那点儿破事儿,对她几次试探,实则带着些退让捧高她的意思在里头,怎么如今她侄子侄女一到扬州,她就这样硬气起来? 她正出神,温桃蹊和温长青兄妹两个对视一回,拿不住她到底还气不气。 温桃蹊正要开口再劝几句,外头知云打了帘子进门来,也不四处看,掖着手上前:“三太太领着她们表姑娘过来了,说要给太太赔礼。” 赵夫人猛然回神,冷笑着:“赔礼?你去请三太太进门。” 她只说梁氏,并不提梁燕娇,知云稍一怔,便明白了她意思,应了一声也不多问,转身又出门去迎人了不提。 第八十章:误会 第80章误会 知云匆匆而来,又匆匆出去,半句话也没多说。 温桃蹊望着她的背影,忖度着赵夫人话里意思,叫她一声:“我到外面去陪着梁八姑娘吧?” 赵夫人却眉眼一沉,一言不发。 温桃蹊心中长叹,面上偏不动声色:“她既生了这么个性子,何苦招她在您院子里闹起来呢?三婶拖着她来赔礼,她八成心不甘情不愿,到了地方,您连门都不叫她进,把她一个人晾在外头……” 她声儿顿一回,音戛然而止,侧目看向温长青:“对大哥也不好的呀。” 赵夫人的确是有人晾着梁燕娇的,更是要做给梁氏看。 本来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暗地里再有不对付的,她从来都不摆到明面儿上来说,她也一直都希望,梁氏也能做到。 可显然今次是梁氏坏了规矩,难不成还要她逆来顺受,一声不吭? 赵夫人不松口,温桃蹊也不急:“阿娘真不怕她在您院子里胡闹?” 梁燕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哪里管这是在别人家里,真把她惹的气不顺,怕就是公侯王府她也敢随心胡闹。 赵夫人一时头疼,揉了揉鬓角处,摆了摆手,虽然没说话,但那动作分明是准许了。 温桃蹊从温长青身边儿过的时候,脚步才略怔了回:“这会儿出门正迎面撞上,不如到内室去躲躲三婶吧。” 温长青眉头紧锁。 他堂堂的七尺男儿,又不是他心术不正坏了事儿,却要他躲着人,成何体统! 可他到底知道妹妹是为他好,不然见了三婶的面,大家尴尬。 再说了,他那位好三婶,说是来赔礼的,但绝不会把这事儿轻易认下。 阿娘在不管她说什么,阿娘总有法子挡回去。 然则要是他也在,三婶有什么话只冲着他来说,他做晚辈的,总不好伸手去打长辈的脸。 于是他沉着面色点头应下,其他的什么都没再说。 却又说知云先前迎出门来,几步下了垂带踏跺,往梁氏身边一站,作势便要请她进门去。 梁氏面皮松动,提着的一口气也暂且松下来,领了梁燕娇就要上台阶。 知云始终掖着手,面无表情的叫太太:“我们太太请三太太进去说话呢。” 梁氏双腿僵在那里,梁燕娇也品出了这话里的意思。 她小脸一沉:“姑妈,这不是打我的……” “你趁早给我住嘴吧!” 梁氏头也没回,厉声呵斥住她,转头又对上知云:“好丫头,你再去回大嫂一回?原就是带了人来赔礼的,且这里头又实实在在是有误会,有什么话,也总要当面说清楚了才好。” 知云听她说误会,眼皮跳了跳,心说还真是萌颠倒黑白,这张嘴,怕是死的都能给说活了。 那枚同心结的络子就是她给送回三房去的,这也能有误会的? 丫头吸了吸鼻子,正要回话推说,温桃蹊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过来。 温桃蹊正巧打了帘子出门来,也正好把梁氏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其实想到了的。 梁氏这时候不顺赶紧把梁燕娇送走,反而带着人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阿娘院子里,八成是要说上一句误会,而至于这个误会是什么,左不过她寻了借口遮过去。 而梁燕娇呢?照旧在他们温家心安理得的住着。 果不其然,她人没走出来,就听见梁氏说误会了。 怪不得梁燕娇被养成这副德行。 她跑到扬州城,闯了天大的祸,也有梁氏这个做姑妈的替她善后,为她奔走周全,自然更不必说她在湖州梁家,该是个什么光景了。 温桃蹊往下看,还能从梁燕娇的脸上看见不服气三个字。 她唇角扬了扬,提步下台阶:“阿娘在等着您,”她同梁氏做了礼,自顾自的站起身,“阿娘发了一场脾气,实在是大动肝火,您还是一个人进去吧,真有误会,您同阿娘说开了,也是一样的,不然再有什么冲撞的,可就更不好收场了。” 她语气淡漠,神色更是淡然,见梁氏想要开口,又先拦她话头:“我怕梁姐姐一个人在院子里无聊,回了阿娘,到外面来陪一陪她,您放心进去吧。” 她一个小丫头,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梁氏要再非带着梁燕娇一起进门,那反倒是她这个做长辈的胡搅蛮缠,不通情达理了。 于是梁氏无奈,只得在心下叹气,又去交代了梁燕娇几句,才一步三回头的上台阶进门去了。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一左一右并肩站立着,可是谁都不开口,谁也不理会谁。 温桃蹊不肯多看她,像是会脏了自己的眼,而梁燕娇本来也并没有多看得惯她,更不可能去亲近。 只是沉默的久了,梁燕娇就有些站不住了。 她倒吸口气:“我没看上你大哥。” 温桃蹊不说话。 梁燕娇拢眉,声儿再一沉,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坚定:“我知道你大哥早定过亲,六月就要完婚了。” 温桃蹊缓缓扭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实处,梁燕娇那张清秀的脸,一下有了清晰的轮廓。 “那你送我大哥同心结的络子?”她眉目间清冷一片,“你不知道同心结意味着什么?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 梁燕娇显然让她噎了一回,可旋即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姑妈说过了,那只是个误会!” 温桃蹊其实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尽管她对梁燕娇的印象奇差无比,可是人家这样坚定的说是误会,她就不是不肯听一听那究竟什么是真相。 况且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有些奇怪——梁燕娇就算轻狂,张牙舞爪惯了,难道真就这样送外男同心结的东西,还不怕人知道吗?那种东西,就是真要给,也总要背着人,私下里给? 只是她阿娘在气头上,这些话她自然也就没有说。 温桃蹊稍稍站正一些,虽然还是没有接茬,却实实在在地做出了一派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梁燕娇看她并非冥顽不灵不肯听,脸色才好看了些,只是开口的时候,隐隐有些咬牙切齿:“那个络子是我自己的,不是要拿出来送人用的!” 第八十一章:其心可诛 第81章其心可诛 梁氏进门的时候,先是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儿,摆明了是在找人的。 赵夫人看在眼里,横竖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她实在是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懒得维持,是以一咳嗽,冷笑着叫她:“长青不在,别找了。” 梁氏原本赔在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她心里不痛快,但却不好这个当口带出来发作,生生忍了下去:“我不找长青。” 她一面说着,一面一点儿不客气的自己就往旁边玫瑰椅上去坐了下来:“我也是看见那个被铰碎了的络子,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叫了燕娇到跟前细问过,知道这里头是误会,就怕大嫂生气,着急忙慌的就带着那丫头来跟大嫂赔礼了,我不找长青。” 躲在内室的温长青呼吸一滞。 这是知道他躲在屋里?不能吧……真是在内宅院里滚成人精了? 赵夫人也是品着她那话不是滋味,脸色就更差:“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她侧了侧身,没对着梁氏,所以眼风就成了斜扫过去的:“你说这里头有误会,怕我误会大发了,生气动肝火,那就该说是带着八姑娘来解释的,怎么却又说是来赔礼?若要是来我这儿赔礼的,那便可见这里头就不是误会。” 她姿态端的高,摆架子说话,又是官家养出来的女儿,举手投足都带着气势的。 从前她看起来和善,菩萨一样,可是梁氏心里很清楚。 这些年来,赵夫人把持中馈,从没有出过半分差错,恩威并济,实在是个有心眼,有手腕的。 所以她多少年不肯迎其锋芒而上,就算再有野心,也都是暗地里的,明面儿上大家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今天不一样,真是不一样了。 梁氏深吸口气:“我们知道是误会,却不能张口就说是来解释,就怕大嫂听了更生气,况且那个络子是误会,但燕娇私下里给长青送东西,这的确不大规矩,我带她来赔礼,也是情理之中,并没有大嫂想的那样。” 这是个笑面虎,骨子里藏着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冷不丁就咬你一口,不死也要掉块肉,疼也能把人折磨的死去活来。 赵夫人哦了一声:“那我倒想知道了,那个络子,是怎么个误会法?” …… 屋里的气氛几乎有些剑拔弩张,可屋外两个小姑娘之间,便显得柔和的多。 温桃蹊几乎惊掉下巴,难以置信的看着梁燕娇。 那个络子,是她自己的? 梁燕娇在她肆无忌惮的目光下,仍旧坦然,把两只手一摊:“那络子是我母亲给我的,我那时候小,不会打同心结的络子,就缠着我母亲打了一个给我,带了好几年,其实颜色都没那么新鲜了。” 温桃蹊没有见过那个络子,不知道颜色到底怎么样,可她说的要是真的,阿娘那会儿一定气疯了,不然也不会看不出那络子有年头,并不是新打成的。 她不接话,示意梁燕娇继续说。 “我的确只给你大哥和长乐准备了礼物,两个攒心梅的络子,但是底下的丫头装错了盒,把我那个同心结的放了进去,我也没看过,这才错送到了你大哥手上。” 如果要撒谎,有比这更好的。 同心结的络子虽然被阿娘剪了,但是线都还在,是不是有年头的,能看得出。 梁燕娇现在应该也拿得出另一个攒心梅的,且跟温长乐手上那个得差不离,都是出自梁燕娇之手的。 倘或她扯谎,要是叫她再现打一个出来,手法上各人有各人的习惯,都是不尽相同的,那自然也就露馅儿了。 温桃蹊凝眉:“那你为什么单送我大哥跟长乐?” 梁燕娇以一种古怪的目光投向她:“长乐是我姑妈最喜欢的孩子,你大哥是温家的宗子,有什么问题吗?” 她那种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怎么会问出来这么蠢的问题。 可是温桃蹊也是真的没想到。 梁燕娇诚然不是个傻子,但她的行事作风,显然也跟世故圆滑不沾边。 合着她是为了讨长辈的喜欢才亲近温长乐,想要在温家更快更好的立足才亲近她大哥? 温桃蹊一时不由要对她重新审视。 她以为梁燕娇是个不学无术,更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人情世故一概不通。 可人家全明白,还做的相当不错。 温桃蹊喉咙一滚,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而那头梁氏同赵夫人所说的,自然也都是这样一番话。 且她本就为解释清楚这件事而来,所以被剪坏了的络子也就随身带着,说话的功夫,已经放到了赵夫人面前去。 赵夫人看那东西横竖膈应,没上手,就看了两眼。 先前是气疯了,现在冷静了,仔细看,那打成络子用的线,还真就是有年头的,有些地方颜色都有些褪了,哪里是近些时日打出来的。 她忍不住揉眉。 冤枉了人,还把人家母亲送的东西剪成这个样子…… 她原是占上风,有理的那一个,这下子好了,成了说不响嘴的。 怪不得梁氏进来的时候那样有恃无恐。 也怪不得她又强调不是来找长青的。 梁氏一定猜得到长青一直在她屋里挨骂,而她不愿意让长青见到梁燕娇,所以她们姑侄两个一来,就把长青堵在了屋里,除了她的内室,长青还能在哪里? 方才那番话,再加上她进门时说的话,那不就是打她们母子脸吗? 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姑娘都要看上温长青,她梁家的姑娘更没有那么不知羞,明知道有亲,还要往上凑,说到底,是温长青太自以为是。 赵夫人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她心口火烧似的灼热,那把火又由内而外,烧的她皮开肉绽。 这真的就是个意外吗? 回过神来的赵夫人,定然望向梁氏那张写满了得意和神气的脸,一下子,全明白了。 真是好手段,可也太下作。 兜兜绕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甚至把她亲侄女的名声再舍进去一回,就为了打长房一个响亮的巴掌。 简直是其心可诛。 第八十二章:不可思议 第82章不可思议 梁氏面露无辜,看着赵夫人身形不稳,起了身凑过去几步:“你没事吧大嫂?” 她递过来一双手,赵夫人觉得碍眼极了,恨不得一巴掌打开,可是她不能。 她咬牙切齿,却不能打开梁氏那双充满“善意”的手。 她顺势抓上去,借梁氏的力稳住自己,手上力道越发重。 一垂眸,能看见梁氏腕间一片红。 赵夫人猛然回过神,忙卸了七分力。 果然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就容易乱了分寸。 梁氏生的白,家里又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细皮嫩肉的。 她虽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却也能在梁氏腕间留下痕迹。 赵夫人一抬手,按在太阳穴处:“今日气性太大,有些上头了,还白连累了你们姑侄两个。” “大嫂说这个做什么,也都是底下的丫头们嘴碎嚼舌头,况且燕娇见长青时,身边也是跟着丫头的,哪里就成了她们说的那样子,我是要把家里的丫头处置料理了的,大嫂也消消气,你这头,也总有那么几个嚼舌头的小蹄子,早晚留不得不是?” 她倒是肯做姿态,竟还替赵夫人倒了杯水来,顺势就在赵夫人身侧坐了下去:“也是燕娇住进来几天,不常到长房走动,大嫂怕听了些闲言碎语,总觉得她不好,这才一听了这样的事情,着急上火,没细细的分辨,却也都不打紧,改明儿叫她多到大嫂跟前,日子久了,大嫂就知道她了,最是个没心眼的傻丫头。” “谁最没心眼?”温致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不带一丝感情,听来有些寒凉,叫人背后发麻。 梁氏腾的一下子就坐直了,也不敢再往赵夫人跟前硬凑。 她脸上挤出笑容,随着温致一递一步的走近,早站起了身,又往旁边挪了挪:“大哥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温致都没多看她,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嗓子,算是应了,再不说别的。 梁氏才出了门,赵夫人就猛的咳嗽起来,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 温致眉心一紧,眼底的紧张一览无遗,上前去大手一揽,把人揽在怀里,替她顺气。 等到赵夫人不大咳了,温致才黑着脸睇内室方向:“出来!” “不怪他。”赵夫人一只手攀着温致的胳膊,看温长青耷拉个脸从里头出来,这会儿反而心疼起儿子来。 她有心打岔,就没容温致先开口:“你不是说今天回来的晚,还要出一趟城吗?” “本来是要走的,听说家里出了事,你发了好大的脾气,打听清楚了,赶回来的。” 不过他这个样子,还有刚才对待梁氏的态度…… 赵夫人狐疑看他:“你怎么知道出了什么事?” 温致无奈摇头:“素日我虽不过问,却也不是真的不知。” 他到底没说究竟如何知道的这样清楚,似乎也不想叫赵夫人再追问,沉着脸叫温长青:“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 温长青真是委屈极了,更无辜极了。 他又不傻。 三婶刚才那样得意洋洋的,拿那些话恶心阿娘,他听得一清二楚,这里头的门道也就摸头了六七成。 他的确是着了人家的道,不过不是梁燕娇的。 赵夫人绷着脸:“我已经把他骂了好一顿,现在却觉得他无辜,你还骂他?” “他一点也不无辜。” 温致冷哼一声:“我从来告诉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你对梁八但凡多出些防范的心思,何至于你母亲跟着你受这份罪?你是着了人家的道,落入人家彀中,这就算委屈了?” 温长青浑身一震,摇头说不算。 温致还要说什么,赵夫人也还要再拦什么,温桃蹊已经打了帘子进来。 “爹,你怎么一回来就骂人呢?” 温致眼底又多出几分柔软:“不是骂人,是在教你大哥道理。” 温桃蹊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她大哥就要成家了,成了亲,就是真正长大,将来就能支应门庭了。 且这些年大哥在外行走,有多久没听人跟他讲过大道理? 温家的宗子,光明磊落,儒商世家,又能干,又聪明,什么道理他不明白,什么事情他办不成呢? “我看大哥道理懂的并不少,分明是爹你一回家就要骂人,又不肯承认才是。” 温致一辈子得了两个儿子,女儿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养大了,一向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撒娇也好,胡闹也罢,温致从来顺着她。 眼下哪怕知道她故意东拉西扯,胡搅蛮缠,无非想把她哥哥解救出去,温致却仍不计较。 他连连摆手:“我说不过你,你快带你大哥出去吧,省得他挨了我的骂,要你来替他出头,又折腾我。” 温桃蹊扮了个鬼脸,给温长青递了个眼色,又哄了温致几句好听的话,就一前一后的出门了不提。 不过她惦记着赵夫人今天大动肝火,刚才脸色那样差,一出了门,交代了知云,要她去请小秦娘子过府诊脉,而后才拉了温长青一道出去。 梁氏在屋里时说了什么,温桃蹊是不知道的,但是梁氏走的时候,神清气爽的,温桃蹊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这会儿从上房院的月洞门绕出来约有一箭之地,她脚步收住,叫大哥:“三婶跟阿娘说了什么,你都听见了的,噢?” 温长青随着她站定住,低头看她,想了很久:“你没说错,我是被人算计,利用,只不过不是梁燕娇,在这整件事情里,连她都是被利用的那一个。” 温桃蹊脑子嗡的一声,懵了。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三婶干的?” 他没点头,可也没否认,只是语气沉沉:“没证据,但三婶说话间的那样子,还有那些话——不然你以为阿娘怎么气成那样子?你以为为什么爹一回来,她吓得赶紧跑了?” 不可思议。 温桃蹊只觉得不可思议。 亏的她刚才还以为,梁氏是给梁燕娇收拾烂摊子来的…… 她吞了口口水:“所以说,三婶这个做姑妈的,也并没有把梁燕娇当回事儿啊?” 第八十三章:她例外 第83章她例外 梁燕娇引发的这场风波,看似就这样过去了,可温桃蹊心中始终不安。 她并没有记错的。 她之所以讨厌梁燕娇,就是因为她前世对温长青的纠缠,以及后来对温长玄的穷追不舍。 怎么现如今一转脸,就好像全都不一样了呢? 梁燕娇在这场风波中,也是无辜受害的那一个,她甚至告诉自己,她早就知道大哥定了亲,怎么可能痴缠上来。 那前世她做的那些,又算什么? 还有梁氏…… 一向都知道她不肯安分过日子,整天盯着长房不放,就惦记着持中馈,还有公中的那些产业。 可是温桃蹊却从来不知道,梁氏是个什么都豁得出去的。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梁燕娇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她做姑妈的,还要拿来这样作践。 事情过去后,谁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去解释误会,即便主子们都知道,那只是一场误会,可是奴才们不晓得。 底下伺候的人,还是会觉得,是梁燕娇存心勾引,引着她大哥同梁燕娇私相授受。 也许,梁氏想顺带着毁了李家的亲,但是拿亲侄女的名声来做局,未免也太恶毒了些。 温桃蹊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自然也就显得心事重重。 林蘅坐在她对面,原本隔着窗户看楼下,不经意回头,看她又在走神,曲指敲了敲桌子。 温桃蹊回了神,呆呆地看她。 她撇嘴:“你上回说家里有事,改天再约,结果就没影儿了,我在家里等了你三天,你连个信都没有,要不是我找上门去,这顿饭你又要赖我的?” 她当然不在意这一顿饭,她在意的,是温桃蹊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但林蘅是个内敛的人,永远不会直白的问到别人脸上去,以免彼此尴尬。 是以她兜兜转转扯了一大车的话,临了才说起温桃蹊的走神:“楼下正唱到精彩地方,你不看。满桌子先上的都是你爱吃的菜,你不吃。我一个大活人坐在你面前,你不理——桃蹊,你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走神五六次了。” 温桃蹊眼神闪躲,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不是信不过,而是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林蘅看她缄默不语,心下一沉,起身就要走,只是又叫她:“你有心事,心神不宁的,也是食不知味。我们虽然是朋友,可人活着就总有不想开口的事,我不能替你分担,也不能为你解忧,这顿饭吃起来实在没有滋味,你又何苦强撑着陪我?” 温桃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林蘅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步过去拉她:“起来,我送你回家。” 她还是不动,冲着林蘅摇了摇头。 林蘅手一松:“不想回去?那你想做什么?或者我陪你去散散心,四处走走,或者明日回了家里,我陪你到寺里上个香,求佛祖庇佑,助你早日解脱困境?” 温桃蹊眼窝一热,感动的话几乎就要说出口来。 隔帘外有不合时宜的男人的声音飘进来,那人就站在外面,也不进来,可分明是把她们的话全听了去的:“平日若是不信佛,佛也不会无故庇佑,有心事,就该说出来,说出口,才能化解掉,求神拜佛倒不如求己呢。” 温桃蹊心里的感动被硬生生给噎了回去。 陆景明。 又是陆景明! 他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温桃蹊站起身,往门口走,一把打开隔帘:“陆掌柜还有这种癖好?” 陆景明脸色微变:“我只是路过。” 他的话,可信度一点也不高。 温桃蹊在打量他,由头到脚的打量,也不说话。 陆景明挑眉打量回去,学她的模样,不开口。 温桃蹊眼皮跳的厉害,连鬓边的青筋也要跳起来:“你看我干什么?” “你先看的我?”陆景明收回目光,“你这种行为,并不怎么礼貌。” 温桃蹊嗤他:“那陆掌柜听人墙角,便是十分有礼?” 他差点忘了,她不光心思重,还有些执拗死心眼。 于是他两手一摊,表示无奈:“我的确只是路过,无意中听见了林姑娘叫桃……” 她恶狠狠的剜过来,陆景明才改了口:“叫三姑娘闺名,本来想打个招呼,谁知道林姑娘正跟你说话,我不方便进。” 温桃蹊觉得他可真是个无赖。 不方便进来就走啊? 她跟陆景明也没有很熟吧? 但是她想起来林月全,这些到了嘴边的话,就硬是又塞回了肚子里:“我以为陆掌柜是君子,即便无意中听了我们女孩儿说话,也该当作没听见,更不该开口参言。” “原来你以为我是君子。” 陆景明眼底有笑,又变成了那个眉眼弯弯的陆景明。 他往后退小半步,比温桃蹊高了近一头,就只能低头来看她:“我却从没说过我是君子。” 他学不来儒商那一套,更从没想学,尤其是像温致那样子,都快做到极致了的,他更是觉得无趣。 他不一定要做君子,小人其实也可以坦荡荡的。 温桃蹊腮帮子鼓鼓的,他看着有趣,又觉得可爱极了。 大概真是太久没有回过扬州,太久没见过妹妹,如今看她,越发觉得可爱喜人。 她要是不那么排斥他多好啊,见了面乖巧的叫一声阿兄,他会十分受用,把她想要的都给她。 多可爱的一个小姑娘,非要弄的自己浑身都是刺……不对。 陆景明的目光渐次转投向了林蘅,以一种极为危险的姿态,审视着她。 林蘅:“?” 温桃蹊更索性推了他一把。 陆景明不防备,一时竟叫她推了连退了两步,等站稳了,她早把隔帘放了下去,把屋里的人挡的严严实实。 他就说不对。 她浑身都是刺,谁靠近,她就张牙舞爪的扎伤谁,但却不包括林蘅。 “你想对林蘅姐姐做什么?”陆景明眯着眼,嘶了声:“我对她没兴……” 话没说完,他便觉得这话不好,于是改了口:“我没想对林姑娘如何,只是很好奇,你上次跟我说,不跟陌生人交心,也劝我少一开口就是真心真心的,怎么对林姑娘……又不是这样了?” 第八十四章:他挺好的 第84章他挺好的 温桃蹊心说那可太不一样了,但也没轮到他管。 她压根就没有打算回答陆景明这个无聊的问题,反而又把话题扯到了林月全身上去:“林公子的香料铺子不错,生意也很好,看来有陆掌柜这么一个朋友,的确是件不错的事情?” “想跟我做朋友了?” 她不愿意回答,还是带着疏离,陆景明看得出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她突然就说起林月全,他隐隐感到不安:“不过他的生意跟我无关,是他自己能干,我没帮什么忙,但——要是你想做生意,不想让你父兄知道,我倒可以帮帮你?” 温桃蹊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她觉得陆景明挺古怪的,又别扭于这莫名其妙的熟稔和亲近感,而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 他自来熟吗? 还是她态度稍微和软一些,他就觉得自己拿他当兄长了? 温桃蹊丢了个白眼过去:“不劳陆掌柜费心,我不过顺便问一句罢了。” 但林月全的生意他没帮衬过,这倒挺让温桃蹊意外的。 他们两个臭味相投的话,林月全大可不必惺惺作态的。 陆景明敛笑拧眉:“玩笑归玩笑,正经话却也要劝你两句。你年纪还小,要接触什么人,最好是问过你父兄,譬如我,同你大哥相交多年,是什么样的人,可不可交,值不值得交,他很清楚,但外面的人,恐怕你识人不明,一时为表象迷惑,走错了路。” 温桃蹊大吃一惊。 她前脚提起林月全,他后脚就说这些话,拆林月全的台? 说什么识人不明,还什么被表象迷惑。 他倒不如直接说,林月全长得人模狗样的,但骨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离他远点。 但是他们不是……朋友吗? 温桃蹊喉咙发紧:“林公子是你朋友吧?” 她有言外之意,陆景明却想岔了,狐疑看她:“我记得三姑娘信不过我?我跟你大哥那么多年的交情你信不过我,又愿意信我的朋友了?感情只有我,才是三姑娘口中所谓的不可交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已经可以说是难看了。 温桃蹊的印象里,陆景明很喜欢笑,无时无刻不在笑,像这样子……反正她真是第一次见。 不过他显然会错了意。 他是以为,她对林月全很感兴趣了? 温桃蹊沉默了一下:“并没有陆掌柜说的那样厉害,怎么就不能交心了呢?我现在不就在跟陆掌柜交心相谈?” 陆景明莫名觉得烦躁。 他知道林月全是心怀鬼胎的,但他没办法直接戳穿,因为连他也不知道林月全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要名,要利,还是单单只要一个她? 后者最不可能。 素昧平生,非她不可?未免太可笑。 而他认为温长青是个不错的朋友,再加上他替林月全打探了她的消息,这让他始终觉得,有所亏欠,尽管他那时也是上了林月全的当。 可这世上的事,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说多了还不都是借口。 偏偏这小姑娘不知死活,像是对林月全极感兴趣,他暗示,好言相劝,她还要来惹怒他? “三姑娘说与我交心,我却以为,我没那么荣幸吧?”陆景明彻底沉下了脸,脸上再没挂起那样明亮的笑,“三姑娘很聪明,陆某也不是个傻子,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姑娘真心还是假意,我尚且分得清楚。” 他连声音都是沉沉的:“我是为姑娘好,姑娘既然不领情,当我多管闲事也好,吃饱了撑的也好,告辞。” 他刚才应该是要往里走的,这会儿一转身,却是要下楼离去。 温桃蹊实在不知道哪句话戳了他的心窝,竟叫他发作生气一场。 他方才那个样子,可不就是生气了? 他说她不知好歹呢?他好心相劝,她一概不听,反过来还要恶心他两句,他是这意思? 温桃蹊钝钝的开口,像是同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但我真没有啊?” 陆景明身形一顿,脚步也慢了些,只是到底没再转过身,而是一路下楼去了不提。 身后林蘅从隔帘后出来,拉了拉她:“我看陆掌柜对你没有恶意的呀。” 温桃蹊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几次见面,陆景明都没有恶意,而且他今天那样说林月全,也许真的是她疑错了人家? 林月全城府那样深,钻营的厉害,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利用的,要说他利用了陆景明一把,也很有可能。 所以……所以陆景明今天这样拆林月全的台,也有可能是因为发现自己被利用,恼羞成怒,对林月全再没了年少时的情分? 温桃蹊眯了眼,沉思了很久,望着楼下,空荡荡的。 林蘅把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临了叹了一声:“既然舍不得,做什么对人家恶言相向呢?” 舍……舍不得? 温桃蹊被她的话惊吓到:“你胡说八道,还是做姐姐的呢,看我不打你。” 林蘅一把抓了她的手:“那你看什么呢?” 她摇头说没有:“想到一些事情。” 可林蘅总觉得不对。 看看她,再看看陆景明离去的方向,叫了声逃蹊:“你跟我出来吃饭,出神半天,心不在焉,见了陆掌柜,却吵吵闹闹,有血有肉,就连你的心事都暂且忘记了。你真的……讨厌陆掌柜?” 温桃蹊一愣。 她讨厌陆景明吗? 最初是觉得他什么事都要凑上来,怕他不怀好意,再加上他那一番真心的说辞,实在叫她忍不住要退避三舍,后来就只是因为林月全而已…… 要单说陆景明这个人,年轻有为,样样出挑,有什么可讨厌的呢? 不过林蘅这意思是说…… “我不喜欢他。” 林蘅咂舌:“也不是说一定就是喜欢,只是我看你先前很不待见他似的,今日看你们相处,反而觉得,陆掌柜挺好的,至少他不需要问清你的心事,也能逗你说话,逗你闹一场,真挺好的。” 第八十五章:找上门来 第85章找上门来 从戏楼回家的一路上,温桃蹊的脑子都是懵的。 林蘅的话,陆景明的话,所有的一切,像是一张网,死死地笼着她,又陡然收紧,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直到下了轿子进府去,她都缜着个脸,一言不发的。 白翘和连翘跟在她身后,面面相觑,又不免担心。 可温桃蹊一回了小雅居,才过了月洞门,就瞧见了玉蓉在院子里掖着手来回踱步。 她眉心微动,站住了脚没再进门,远远地叫丫头。 玉蓉一听见她的声音,面上大喜,三两步跨出来,蹲身又礼:“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丫头过分的激动,温桃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干什么?” “表姑娘一早上来了五六趟,要找姑娘呢,我跟玉芙都把她请了回去,刚才她还又来了一趟,死活不肯走了,好说歹说的才回了三房,又说姑娘要还不回来,她再来,可就要待在咱们小雅居不走了。” 梁燕娇? 温桃蹊嘶的倒吸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出门去散心,要遇上陆景明那个无赖。 回了家她还没能清净片刻,好好想想林蘅的话里有话呢,梁燕娇又找上门来。 温桃蹊迈开步子进门去,一面走,一面淡淡的问:“她找我做什么?” 其实梁燕娇心气儿高,第一天进府的时候,偶遇那一遭,她不客气,梁燕娇心里有数,所以才会一连数日也不跟她来往,就是来了长房这边跟长辈们请安,纵使见了她,也都只是淡淡的一颔首,当着长辈们的面儿,算是见了礼就完了,私下里绝不亲近。 温桃蹊本来就觉得,这样也挺好。 可谁承想,出了前头那一档子事儿,梁燕娇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这两天往小雅居跑的反倒勤快起来。 玉蓉摇头说不知道:“表姑娘也没说,但看她那样子像有急事儿,我们不敢问来着……” 她们当然是不敢问的。 才住进来没几天,泼天的大祸就先闯下了,这样的主子,谁愿意去招惹。 温桃蹊已经进了屋里去,叫连翘伺候着把身上的衣裳换了一回,头面也卸去大半,松松垮垮的发髻,鬓边还散落着几缕青丝。 她上了手,从妆奁里挑拣出几只青玉的簪,又递给连翘,叫她重新簪发,才一面吩咐玉蓉:“那你去一趟三房,就说我回家了,请她过来一趟吧。” 玉蓉欸的一声应下来,转头就往外走。 白翘撇撇嘴,手上端着一杯茶,凑过去:“梁家姑娘那个性子,我看姑娘还是少跟她走动,连太太不是都说过,叫姑娘远着她点儿吗?” 她如今胆子倒是大多了,连主子也敢编排议论。 温桃蹊噙着笑,接过她手上茶盏,就势吃了口茶,暖暖的:“又不是我主动找上门去的,你没听玉蓉说,她都撂下话了,再见不着我,就要赖在我这儿不走了,到时候你去轰她?” 白翘一怔,却引得连翘噗嗤一声笑出来。 丫头面上一红,一跺脚:“姑娘怎么这样子打趣我?” 她小脸儿垮下来:“我可不敢去赶梁家姑娘,还是趁早躲开了,去替姑娘弄些糕点来吧。” 她就要往外走,连翘还顺势去轻搡她,两个人又玩笑闹过一场,这屋里头才算是清净下来。 温桃蹊盯着那面铜镜看了很久。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些人活在世上,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真就不累吗? 林月泉是这样,陆景明是这样,现在就连这个梁燕娇,仿佛也是这样的。 她从前觉得林蘅是例外的——林蘅干净,纯洁,心思又很单纯,不管对外人是什么样,对她始终是简简单单的。 可她突然之间发现,林蘅只是过分内敛了,什么话都不大愿意往外说,然而心里是藏了诸多事的,譬如她和陆景明的关系。 其实林蘅有过很多念想,今日才第一次与她说起罢了。 温桃蹊自顾自的摇头:“原来每个人都活的很累啊。” 她莫名的感慨,连翘却晓得她大抵还是为着陆景明和梁燕娇,于是放轻柔了嗓音,只是劝她:“姑娘是金娇玉贵长大的,老爷和哥儿们又真心疼爱姑娘,长了这么大,污糟的事情也没见过几回,轮不着姑娘出面料理,自都有老爷太太替姑娘处置干净了,可并不是人人都有姑娘这样好的福气的呀。即便是姑娘,我瞧着这些日子出了这样多的事,不也很是劳心劳神吗?” 温桃蹊回过头,眼皮抬了抬,见她面上一派柔和,就笑了:“你说的也对,人活一世,谁没个难处呢。就说梁燕娇吧,从前看她,刁钻蛮横,知道她父兄也是把她宠上了天,但这回三婶办这样的事,不也没拿她当回事儿,放眼里吗?说到底,谁又能真的一帆风顺过一生呢。” 连翘脸色却沉了沉。 那样的阴沉虽然一闪而过,但还是没能逃过温桃蹊的一双眼。 她咦一声:“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连翘摇头:“不是姑娘说的不对,只是我觉得……” 她抿了唇角,欲言又止,后话并没有说出口来。 温桃蹊仔细想了,念头一闪而过,旋即明白过来:“你想跟我说梁燕娇?又怕我觉得你多嘴多舌,背地里编排主子?” 丫头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点头也不摇头,可分明就是默认了的模样。 温桃蹊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又算你哪门子的主子呢?她进了三房院,你敬她一声表姑娘,可出了温家的门,她也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咱们在屋里头说话,又不会传出去给人听,你还怕我骂你不成吗?” 她当然不会骂人,她也不是那样的性情。 小雅居伺候的丫头们,有一个算一个,她全都肯高看一眼,又总是说,毕竟是伺候她的人,她总要多宽宥一些,多包容一些,同外头的人,还不同的。 连翘点点头,别的倒不多说,只是径直把前头没说完的话接上了:“姑娘您说过,梁家姑娘并没有那么傻,那您说,她真就不晓得,三太太利用了她吗?姑娘家的清名多要紧啊,她平日里再被人家指指点点,至多也就是说她脾气差,刁蛮些,但与外男私会,私相授受,这她也敢担吗?我倒觉着未必呢。” 第八十六章:委屈 第86章委屈 温桃蹊眉心动了下,又按下去,到了嘴边的话,也生咽回去。 她坐在那儿,又多看了一眼面前铜镜,手不自觉的摸上了陆景明送来的那支桃花簪。 玉簪品质好,质感温润,触手生凉。 她不说话,示意连翘继续往下说。 丫头拿不准她心里是什么想头,但是话已经说了一半,她姑娘是个聪明人,八成猜得出她想说的究竟是什么,现在再找补,已然不能够的。 于是连翘横了心:“我倒是觉得,凭梁家姑娘那个性子,三太太拿这种事情利用她,她早该在三房闹起来,闹的人仰马翻,鸡犬不宁,闹的三太太收不了场,这事儿都不算完。可您瞧,这都几天过去了,可不是风平浪静的吗?” 这个念头,温桃蹊心里不是没过过的。 只是梁燕娇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还没有定下亲事,她名声本来就不怎么好,再有了这样的事情,以后难道不嫁人了?她还怕人家对她不够避如蛇蝎的? 况且温桃蹊先前又觉得,梁家兄妹到扬州,本就是为了结亲来的,那既然是为了结亲,梁燕娇自己就该想尽一切办法去弥补过去的坏名声,让温家的长辈去接受她,怎么可能愿意拿这种事情,陪着梁氏做这样一场戏? 而且梁燕娇的父兄是真心疼爱她的,梁时就住在扬州城里,他要知道了,也不能善罢甘休。 所以那个念头真的就只是一闪而过,却没想到,就连连翘,都有过这样的怀疑。 桃花簪倏尔被她紧握在手里:“梁时这两天有进府去给三叔三婶请安吗?” 连翘说不大清楚:“太太上次为这个事情发了好大的脾气,后来您不是说,三太太她……”、 心术不正这话她就不能再说出口,转了话锋:“这阵子咱们屋里的人,都没怎么打听过三房那边的事儿,不过也没听底下的小丫头们说梁家哥儿进府,估摸着是没去过吧?不然您一会儿问问梁家姑娘?或者等再晚一些,您挑几样东西,就说给六爷送的,到六爷那儿去套个话,横竖六爷最不懂这些,最好套话出来了。” 屋里原本显得有些凝重的氛围,因为连翘这话,一下子轻松欢快了许多。 温桃蹊打趣了她两句:“长乐也没你说的那样傻,合着去套他的话,就一套一个准儿了?你仔细我把这话告诉他,看他闹不闹你。” 主仆两个有说有笑的工夫,温桃蹊已经重新梳妆过,因是在家里,后半天也并不打算出门,穿着打扮自然简单许多。 白翘头前引路,带着梁燕娇进门的时候,温桃蹊早从妆奁前起了身,往贵妃榻上挪了过去的。 她一眼过去,发觉梁燕娇几乎可以用盛装来形容了。 由头及脚,无不华贵。 小小年纪,半幅头面上了身,从金簪用料,再到珠玉宝石,温桃蹊想来,一整套的头面,梁燕娇也是拿得出的。 但问题是,她就待在家里,用的着这样盛装打扮? 于是她稍稍坐正了些:“八姑娘这样盛装打扮,出过门了?” 梁燕娇面色不善,显然是在气头上,可温桃蹊又实在不知,她这气是从何而来。 跟这样脾气不太好的人打交道,温桃蹊始终坚信,小心谨慎总没错,必要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委曲求全”,顺着梁燕娇的心意附和,因为实在是不想跟梁燕娇正面起不必要的冲突,叫梁燕娇在她的院子里闹将起来。 温桃蹊唇角往下拉了拉,不动声色的望着她,心里实在没谱儿,生怕她突然叫嚣起来一样。 可梁燕娇似乎一下子又平静下来,拢了拢裙摆,往她正对面的禅椅上坐过去,两只脚往脚踏上一并,只有鞋头的明珠晃了晃。 “李清乐一大早给我下了个请帖,说要请我吃饭,我去了,却吃了一肚子的气回来!” 她咬重了话音,带着羞愤。 温桃蹊一时怔住。 那不是……那是她未来大嫂啊…… 她灵台登时清明一片:“为了前两天的事儿?” 梁燕娇杏眼几乎喷出怒火来:“不然还能为什么!” 李家知道了这件事情,其实就在事发的第二天,彼时李家太太满脸怒色的找上门,还是阿娘再三的说,再三的解释,总算是知道这里头不过一场误会,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只不过是更叫她们明白,她们没想错,也没误会梁氏。 梁氏除了打了长房一个响亮的巴掌外,就是想毁了这桩婚事。 她知道李家太太一定会找上门,也晓得阿娘有法子说通李家太太,可事情毕竟就横在那儿,是人家心头一根刺,早晚想起来,都会觉得膈应,说到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们说是误会,李家明面儿上也信了,实际上如何,她们就管不着了。 而李家太太在这件事上,是瞒了李清乐的。 温桃蹊听赵夫人说过,李清乐是家里的长女,李家从前也是出过武将的,教导孩子,有些手腕之余,家中孩子们,哪怕是女孩儿,也都是有着三分英气和傲骨的。 她自己也记得,前世大嫂的确就是那么一个光明磊落,英姿飒爽的女子。 可梁燕娇不知道这些,傻乎乎的还去赴大嫂的宴…… 她吞了口口水:“你没跟她说这都是误会吗?” 梁燕娇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说了,她不信,一口咬定是我心术不正,不然这样天大的误会,怎么就那样巧,送人东西,都不晓得检查清楚,自己身上的络子不见了,也不知道找,横竖我说破了嘴皮,她也半个字都不信。” 温桃蹊也头疼,这种事情,信与不信只是一念之间的,李清乐非要不信,谁也不能强按着她的头,逼她相信,不过温桃蹊记得,前世她嫁进来之后,与大哥琴瑟和鸣,夫妻两个很是恩爱,显然也没有被梁燕娇影响到啊? 难不成,大嫂是把这笔账,全算在梁燕娇一个人头上去? 温桃蹊摸了摸鼻尖儿:“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我听玉蓉说,你一早上来了五六次。” 第八十七章:我才不帮忙 第87章我才不帮忙 梁燕娇从来就不是个扭捏的人,何况今天还是她主动找到小雅居来。 说来她算是有求于人,可偏偏她是个从不晓得放低姿态为何物的人。 温桃蹊坐在她正对面的贵妃榻,此刻已经坐的板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反手摸了摸鼻尖儿:“那不是你未来大嫂吗?且我听表姐说,你一向同李家表姑娘走得很近,关系很是不错的,你替我去解释几句,李清乐不听我的,还能不听你的吗?” 李清乐……凭什么就一定要听她的? 温桃蹊没反问出声,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分。 合着梁燕娇自己也知道,亲疏有别啊。 而且她这是求人的态度? 温桃蹊真是开了眼界了。 她两只小手交叠着放在膝头,几乎不假思索的就冲着梁燕娇摇了头:“我帮不了你。” 梁燕娇呼吸一滞,似乎她来之前,根本就没想到温桃蹊会这样毫不犹豫的拒绝。 于是她脸色一变:“为什么?” 温桃蹊心下冷笑,面色便也不大好看,冷冰冰的眼神在梁燕娇身上游移很久:“麻烦也是你自己惹出来的,我为什么一定要帮你?” 她反问回去两句,仍觉得不足,在梁燕娇开口前,径直又续上:“你觉得李大姑娘会听我的,无非觉得,她同我大哥定了亲,将来我们是一家人,她不好拂我的面子,我若替你开口解释,她总会听进去一二,你还要在歙州住上一段日子,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肯叫她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冤枉你,可于我而言,却并不是这样的。” 梁燕娇心下咯噔一声,咬紧了牙关:“这就是误会,你不信?” 她信与不信,根本就没什么要紧的,现在要紧的,是李清乐信或是不信。 温桃蹊实在懒得跟她多说,再说了,她们两个人的交情,也没有好到事事都要解释个清楚明白。 她乐意帮忙就帮,不乐意,自然就不帮。 温桃蹊摇着头,人往贵妃榻上歪下去,偏又是面朝里,背朝着梁燕娇的。 她瓮声瓮气:“我帮不了你,你请回吧,我很累,要休息了。” 梁燕娇怒气冲冲的从小雅居出去,她临走那会儿,把温桃蹊门上挂着的湘妃帘重重甩了一把,两个丫头看的胆战心惊,生怕那帘子叫她硬扯下来一样。 她带着丫头走远,白翘和连翘才敢回屋,就怕她气儿不顺,去而复返。 温桃蹊早从贵妃榻上起了身,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上四方食案上摆了两碟糕点,还有一小碗去了皮的香瓜。 白翘哭丧个脸:“姑娘倒悠闲,这会儿还吃得下去,我看梁家姑娘不会善罢甘休的。” 温桃蹊手上动作一顿,香瓜没往嘴里送,扭头去看她:“她能把我怎么样?这里是温家,不是她湖州梁家,她住在三房是客,我是长房嫡女,她不与我善罢甘休?” 她撇撇嘴:“我是没兴趣得罪人的,又很知道她是个什么狗脾气,阿娘也说了,叫我尽可能远着她,秉持着不得罪,不招惹的原则和态度,但今儿可不是我招惹的她吧?” 白翘啊了一声:“虽说是梁家姑娘找上门的……不对啊,人家也不是来寻衅找麻烦的,可姑娘这样把梁家姑娘气走了,真的合适吗?她回了三房,肯定要在三太太面前胡说八道的。” 她爱说什么,就说去。 梁氏干的那些事儿,本来就是上不了台面的,不声不响的得了大便宜,还想怎么样? 她是想守着家宅安宁,好好过日子,可也不是一味的容忍退让就完了的。 梁氏摆明了就是个不肯消停的主儿,她做晚辈的,是不能对梁氏做什么,但她看不上梁氏的行事作派,还不能拿捏她侄女儿两句了? 再说了—— 温桃蹊眼皮一掀,去问连翘:“你也觉得这样不好?” 连翘绷着一张小脸儿摇头:“梁八姑娘其实很聪明,她知道出了事,惹了麻烦,该找谁,又或者,她并不聪明,是她背后有人指点,要她到小雅居来闹姑娘——从她进了门,把话说的那样理直气壮,我可没瞧出来,那是个有求于人的姿态。” 温桃蹊这才笑了,一努嘴,叫白翘:“听见没?你成天跟连翘在一起,她的机灵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白翘眼角眉梢一并往下拉,恨不得沉到嘴角去:“姑娘现在更喜欢连翘了,可也别数落我呀,我一向没有连翘机灵聪敏,那我也是尽心伺候姑娘的,谁比谁差了嘛。” 她孩子气的话,惹得温桃蹊和连翘两个人哄笑一场,越发逗着她说了半天的话,反倒把梁燕娇那事儿揭过去不提。 等主仆三个玩笑过一场,温桃蹊面前的点心也吃了个差不多,她意犹未尽,打发白翘再去端一碟子开胃的酸梅来。 白翘不疑有他,只是嘟囔着这吃的未免也太多些,却仍旧老老实实的出门去替她取东西。 连翘脸上挂着无奈的笑:“也就她这样子没心没肺的,不晓得姑娘是故意要支开她。” “她胆子小,怕事儿怕惯了,这阵子虽比从前好些,但十几年的毛病,也不是说改就改了的。梁燕娇就是个霸王,蛮横厉害,她没见着人呢,心里就先生了怕,今儿见我这样对梁八,还不吓破了胆吗?” 温桃蹊拍了拍身边儿:“你来坐,我们说会儿话。” 连翘是贴身伺候的人,陪着她一起睡觉都有过,当然不拘这个,便就提步上前,往她身边儿坐了下去,替她捏着腿:“姑娘是觉得,梁家这位八姑娘,也太不安分了,所以不想帮她?” 她点头,又说不全是:“这事儿要换做林蘅姐姐,我第一个要站出来给她出头撑腰的,那是因为我知道林蘅姐姐的为人品行,但梁八不成——你也知道,那络子到底是误会,还是三房有心为之,本身就是个解不开的谜,我帮她干什么呢?再说了,李家大姑娘将来是要进咱们长房当家做主的,那是我亲嫂嫂,我不向着她,难道去向着梁燕娇?我又不是傻子,没得叫李家大姑娘觉得咱们一家子都是拎不清的混账,我图什么呢。” 第八十八章:李家来请 第88章李家来请 梁燕娇受了一场委屈,又在小雅居没得个好脸色,回了三房院中,便哭天抢地的闹了一场,直到哭的累了,哭不动了,才被梁氏哄着沉沉的睡了过去。 偏她身边跟着伺候的,是打小就被她母亲拨到了梁燕娇身边去的,那丫头轴的很,谁的话都不听,伺候这一个主子,便满心都只有这一个主子,是以梁燕娇睡下没多会儿工夫,她交代了底下的丫头看顾好,就从三房后街上偷偷溜了出去,把这档子事情,全都告诉了在府外的梁时。 温桃蹊原本也没想着这事儿安安稳稳能过去,就算梁氏不闹,梁燕娇往后也不会消停了。 那是三房的表姑娘,只要老太太和梁氏不开口,谁也不能真把人赶出府去,她就是作天作地,她们也的确是拿她没办法。 是以她再三的想过,还是叫连翘去了赵夫人房里一趟,把梁燕娇的事儿回了一声。 好在赵夫人是有分寸的,并不觉得她今次做的不妥,只是交代了连翘几句,叫她大可不必理会就是,若真闹得不像话,自然还有长辈们出面,同她一概无关。 温桃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人也松泛下来,卸去了一身的警惕,就只余下了疲惫,倒腾着上了床,倒头下去就想睡觉。 偏偏天不遂人愿。 她才躺下去,连薄毯都没来得及拉来盖在身上呢,玉芙掖着手进了屋里头,四下看了一圈儿,找见了床上鼓起的那团小包。 丫头三两步近前去,轻手轻脚的,低声叫姑娘。 她原是以为温桃蹊睡下了,动作轻的很,怕惊动了睡梦中的人。 谁知道温桃蹊压根儿没睡着,猛地翻身过来,倒把玉芙吓了一跳。 温桃蹊虎着个脸看她,也不说话。 玉芙喉咙滚两滚:“我还当姑娘睡下了。” 温桃蹊索性拿手肘撑在床上,掌心撑着小脑袋,侧身躺着,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有你们一会儿一趟的进来回话,我睡不下。” 她拿话噎人,实在是疲的狠了,话音落下,看玉芙面露难色,自己先无奈长叹:“我是做姑娘的,一天到晚却像欠了你们的,半句说不得。” 她一面说,一面撑着床坐起身来:“行吧,我不睡了,你要回什么话?” 玉芙知道她是个好脾气好说话的主子,先前愣怔也是那一句没头没脑的,她走神了而已,这会儿听温桃蹊这样说,才又展露笑颜,蹲身下去:“林姑娘叫人递话,说请姑娘到李家去。” 林蘅? 于是她拧眉:“说什么事儿了吗?我不是才……” 温桃蹊话都没说完,猛地收了声,她心头颤了两颤:“是李大姑娘请我吧?” 玉芙点头:“林姑娘叫人来告诉的,李大姑娘如今不好登咱们家的门,没这个规矩,可……可家里前头出的事儿,大姑娘如今也都知道了,林姑娘回家的时候,大姑娘还正在气头上,她好不容易劝住了,大姑娘横竖不放心,非要见姑娘一面儿,她这才叫人到咱们家里来递话,请姑娘好歹去一趟。” 这不去是不成的了。 她能打发了梁燕娇,但却不能敷衍李清乐,更不要说李清乐还是借了林蘅的口,来请她。 这些人真是一个赛着一个的精明,要单是李清乐自己叫人来,她真有心躲着,寻了由头,也能躲过去,但看着林蘅的面子,李家是得走一趟的了。 这下子温桃蹊真是睡意全无,起了身把绣鞋趿拉在脚上,又去妆奁前挑挑拣拣重新上妆:“你去回了人家吧,叫白翘她们进来伺候。” 玉芙也不多嘴,原本是要上手去拿玉簪的,听她吩咐就收了动作,又一礼便退到了外头去。 不多时白翘和连翘进了门,知道她是要去李家,伺候着她重新上了妆,又换了身衣裳,连翘才犹豫着开口:“姑娘先去回太太一声吧?” 温桃蹊嗯了声儿:“自然是要去的,我虽然是打发了梁燕娇,可真要去见李大姑娘,总不能跟她乱说。这事儿真是叫人头疼,我无心替梁燕娇分辨遮掩,眼下也不得不替她说几句好话,解释过去了。” 连翘知道她咽不下这口气,怕她钻牛角尖儿,一递替她理着腰间荷包下的垂穗,一边儿又劝她:“姑娘哪里是替梁八姑娘说好话,这不都是为着咱们大爷吗?等再过两个月,李大姑娘进门做了大奶奶,大爷同她夫妻恩爱,那才是姑娘想见的不是?” “就你会说话,横竖怎么样都能叫你说全了。可就是这么说,我心里也别扭的很,不管怎么样,那结果不都是替她遮掩了?”温桃蹊翻了个白眼,理了理衣襟,提步出了门,又一路往赵夫人的上房院去了。 赵夫人午后小憩了一阵子,这会儿叫人挪了春藤椅在廊下,怀里还抱着她那只才养了半个月的通体雪白的长毛猫。 温桃蹊是有些怕那只猫的,她总记着前世被它抓伤过一回,虽然就那么一次,可那痛感她记忆犹新,从前就再不肯亲近它,如今见了,也是心有余悸。 赵夫人不知道她因何害怕,问了两回,她也只说怕它伤人,赵夫人笑话过她三两次,见她是真的害怕,死活不肯亲近,后来她再到上房院来,就叫人把猫抱下去,不叫她看见罢了。 这会儿她突然过来,赵夫人唷了声,稍稍坐直了身子,叫知玉:“快把它抱下去。” 知玉欸的一声,上手去抱,见温桃蹊走近了,又玩笑:“太太才抱了它出来晒晒太阳呢,姑娘一来,它趁早腾地方。” 温桃蹊小脸儿一红,可仍旧下意识往旁边儿躲了一把。 知玉也只是玩笑了一句,紧着就把猫抱下去了。 赵夫人招手叫她到身边坐:“怎么这时候过来?我想着你一早跟林姑娘出去,回来又应付了梁家的一场,这会儿该歇一歇?” 她挽着赵夫人的胳膊撒娇:“原是要睡的,但林蘅姐姐叫人来请我,说让我去李家一趟,有点子事情,就睡不成了。” 第八十九章:直说无妨 第89章直说无妨 赵夫人大半辈子活过来,什么风浪没见识过,小孩子们那点子心思,她不必细品,也猜出七八成来。 李清乐不知是从何处得知了她家宅院里的那档子事儿,今儿一大清早就先找梁燕娇示威警告过一番,如今怕是气儿不顺,非要弄清事情真相,才借了林蘅的名儿,叫人把帖子下到了小雅居去。 她姑娘又是个伶俐的,一听说这事儿,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李清乐要请她,这才巴巴的跑到上房屋里来回她话。 赵夫人稍稍退离开一些,拉着她的手,叫她坐正了:“眼看着天气热起来,不要总粘着我撒娇,怪热的。” 温桃蹊撇着嘴撒开手,掰着指头做委屈样儿。 赵夫人笑着拍她:“那你知道是大姑娘请你,还要去?” “那不能不去啊?”她一怔,反问了一句,才又定睛看赵夫人,“这都借了林蘅姐姐的嘴来请我了,我再推脱不去,那不是咱们心里有鬼吗?原本真就只是个误会,那李家大姐姐心里也要存了疑影儿,当是真事儿了,等回头嫁进门,还能跟大哥好好过日子啊?” 赵夫人说是:“那你是想来问问我,到底是替梁燕娇遮掩过去,还是内宅里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她?” 温桃蹊动过这个念头。 李清乐早晚要过门,等做了他们长房大奶奶,这些事儿还是要知道的,现在瞒着实在没什么必要,早知道晚知道,不都一个样儿吗? 来上房院的这一路上,温桃蹊心里总不安宁。 她不甘心替梁燕娇遮掩过去,分明就是三房心术不正,设下圈套,拿了她大哥做筏子,兴风作浪,凭什么还要她们替三房周全呢? 温桃蹊扭捏了半晌:“李家大姐姐要只是个外人,打死我也不会同她多说半个字,我就是再不情愿,在外人面前,也只能替梁燕娇遮掩过去,那不光是她的名声,还有大哥的,咱们长房的,我当然不会那般糊涂,如今这事儿,就是林蘅姐姐跟前,我都没多说一句。” 她话音渐次弱下去,像是犹豫不决:“只是如今难就难在,李家大姐姐到底还没过门,我真拿不准能不能同她说……” 赵夫人把落在她肩头的手再一抬,顺势就落在了她头顶上。 十四岁的女孩儿,有这样的成算见底,她已然很知足了。 将来长成了,嫁去别人家里,也是撑得起一个内宅,掌管得了家事的。 她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儿了,当初同李家太太说的那些话,固然有堵梁氏嘴的意图,但也并不全是假的。 要把她舍去给人家家里做主母,为娘的有一万个不放心也舍不得。 如今倒好,她是个叫人放的下心的。 只是年纪还是小,再历练些时日,将来总是不怕的。 “你见了她,只先问清楚,这样的话,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倘或跟三房有关,你只要稍稍提点,她自己心里也就明白,若是不明白,那便是个糊涂蛋,你跟她挑明了说,她也品不出其中的滋味。” 赵夫人揉了她两把,缓着调子同她讲,实则是细细的在教她:“李家这位大姑娘,原是你祖母暗地里挑了许久才相中,她并不是个糊涂的人,你明白了?” 温桃蹊眼中一亮:“误会还是那么个误会,可这误会的起因,却又未必是误会——李家大姐姐既是聪明人,内宅中的门道,李家太太怕早也教导过,他们家虽没有那样复杂的关系,可她早定下了咱们家的亲事,便是她不留意上心,李家太太也替她盯着呢,不知跟她说过多少才是。所以我并不是替梁燕娇分辩遮掩,该说什么,一五一十的说,但也实在用不着瞒着李家大姐姐?” 赵夫人眼神越发温柔起来:“正是你这个话,且她为着这件事情请你,林姑娘又一向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多半不会守在你们跟前听这份儿闲话,你尽可放心大胆的同她说就是了。” 因在赵夫人跟前得了准话,温桃蹊便觉通体舒畅,领着两个丫头高高兴兴的出门去,府外又早备下了车马,她上了马车坐稳当,车夫赶着温家的马车一路往李家而去。 林蘅是领了丫头在后角门上迎她的,也不知等了多久,见她下马车,甚至迈开步子迎到了门外去。 温桃蹊知道她为什么等在这儿,自然也无心打趣,理好了裙摆去拉她的手,两个人并肩进了门。 林蘅脸上不似素日里的淡然,反倒夹杂着些许急切,拉着温桃蹊进了内宅院里,走出去好远,她才压低了声儿:“你知道我表姐请你到家里来,是为了什么吧?” 温桃蹊点头说知道:“你打发人递话给我的时候,梁家那位,才从小雅居离开不久呢。” 她一提起梁燕娇,林蘅脸色就更难看了。 可她一向不是个背后议论人是非的人,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心里替李清乐不平,却也骂不出梁燕娇个所以然来。 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生气过,觉得温桃蹊把她瞒的可真好,竟一点儿风声都没叫她知道了。 等冷静下来也就想开了,横竖那是人家家里的事情,就连她表姐,将来也是人家家里的人,她左右不过是外人,这种事,既然是连李清乐都瞒了,更何况是她一个外人。 温桃蹊见她面色不善,忙欸了声儿:“可不是我要同她亲近,是她找上我的……你表姐一早去找过她,你知道吗?” 林蘅黑着脸点头:“这事儿表姐是瞒着我姑妈干的,但是我知道。” 温桃蹊讶然:“你竟是知道的?” “表姐刚知道的时候气坏了,恨不得打到你们家去呢,又想着姑妈一开始就瞒了她,她去说,姑妈也只会安抚她,所以就来找我说。” 温桃蹊晓得她不是个挑事儿的人,可她既然知道,竟也没能拦下李清乐,还是叫李清乐找上了梁燕娇,看来这是真的气得不轻啊。 她讪讪的摸了摸鼻尖儿:“那李家姐姐现在还生气吗?” 林蘅古怪的觑她一眼:“我表姐又不是不讲道理,她去骂梁燕娇,是觉得梁燕娇不安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怕她拿你撒气,冲你发火吗?” 第九十章:渊源 第90章渊源 李清乐并没有生就一张艳绝的脸,与温桃蹊和林蘅比起来,她至多算得上清丽而已,甚至还比不上梁燕娇。 可她气度华贵,又端庄大气,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英姿飒爽,却又不咄咄逼人,坦荡磊落,真就一派巾帼之姿,也就显得她整个人越发好看亮眼,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出彩出色的一个,能叫人一眼就看见这个姑娘。 林蘅领着温桃蹊进朝晖院那会儿,李清乐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丫头,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面前摆了小火炉,炉上有只刻金兽小铜壶,里面的水似乎早就煮沸了,溢出来,落在通红的炭火上,可李清乐动都没动。 温桃蹊吞了口口水,望向林蘅,林蘅却冲她摇了摇头。 是林蘅先提步上前去的,半蹲在李清乐身侧:“表姐,你不是说要烹茶等桃蹊吗?她人来了,水也煮沸了,一会儿把炭火全浇灭,你还怎么煮茶?” 李清乐吸了吸鼻头,手就要去碰那铜壶。 温桃蹊一惊,一声姐姐喊出来,林蘅到底离得近,立时就按住了李清乐的手:“这是烧的正旺的火,表姐你醒醒神吧!” 李清乐这样子心不在焉,显然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很大。 怪不得李家太太瞒着不肯告诉她…… 温桃蹊看她那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是因为觉得丢脸,才有如今这做派,反倒像是爱极了她大哥,打心底接受不了这件事,才会失魂落魄,丢了魂儿似的,差点儿拿白净的一双手,去碰那都快烧红的铜壶。 但前世李清乐进门前……他们见过面? 温桃蹊心下存疑,却不敢问,踩着细碎的步子近前,动静又很轻,像怕惊动了人。 李清乐回过神来,自嘲的笑:“让你看笑话了,我心里有事儿,走神了。” 她说没事,在李清乐对面坐下去,看她盯着她铜壶,想了想:“姐姐见过了梁燕娇,心里仍旧不受用吗?” “她是个明艳张扬的姑娘——” 李清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林蘅心里着急,但有些话她不想听,于是叫了声桃蹊:“表姐一早上气的东西没吃几口,我去拿些吃的来,你陪她说会儿话。” 温桃蹊嗯了声,果然她阿娘没猜错,林蘅根本就不会杵在跟前,听这些于她而言算是闲话的话,哪怕她心里是担忧李清乐的。 直到林蘅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下,温桃蹊才长叹一声,把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姐姐从前……见过我大哥?” 李家跟他们不一样。 温家的根儿就在歙州,但李家是七八年前,因为李家老爷官场上的调动,才举家迁到歙州来的。 那时候温长青年纪渐渐长起来,温致几乎日日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不放他跟同辈的孩子们一处厮混,且李清乐那时也有八.九岁,是以小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就没打过照面。 盲婚哑嫁,怎么就叫她今日见了李清乐这番形容呢? 李清乐似乎讶异于她有此一问,眼皮一掀,看过来。 温桃蹊抿唇:“我从前见姐姐,都是落落大方,今日见姐姐这样失魂落魄……我年纪虽然还小,可是总听说过,或见过别人的事儿,姐姐心里……是有我大哥的吧?不然为了一个梁燕娇,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这样子……” 她说的小心翼翼,就怕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李清乐自己一点儿不觉得丢脸,那是她未来夫婿,她就是动心了,喜欢他,又怎么了?没偷没抢更没碍着谁。 “两年前的元宵灯会上,我见过他。” 温桃蹊大吃一惊。 两年前的元宵灯会,大哥的确出过门,那还是陪她一起上街去凑热闹的呢…… 大哥本来不想去,觉得人太多,到了街上人挤人的,说是凑热闹,实则什么也看不见,全见人头了,所以一早打发人到外头去买了好些花灯回来,打量着打发她完事儿,她不干,再三的缠着大哥闹了一通,还是爹娘看不过眼,才叫大哥和二哥带着她出门的。 而且大哥也的确是同他们分开过一段。 元宵节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又是个哪里惹恼就往哪里凑的性子,二哥一路护着她,紧紧地跟着她,倒是没走丢,反倒是大哥,一个不留神,被人群给冲散了。 原来,那时候大哥见过李清乐? 可没听大哥提起过啊。 温桃蹊暗自咂舌:“他……也认得姐姐?” 李清乐摇头:“那天人太多了,跟着我出门的两个丫头叫人群冲散了,我忙着找人,不留神冲撞了别人,是他替我解了围,我才知道,他是温家长房的温长青,可他却不知我是谁,且他也像是在找什么人,话也没有说上两句,就各自分手了。” 原来又是一见倾心的故事。 不过李清乐比她要好得多。 最起码大哥是救过她的,且是不带目的的替她解围救了她,而她和大哥的婚事,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像她…… 温桃蹊捏了捏手心儿:“大哥那天是陪我一起上街,我二哥也在,不过他和我们走散了,原来他和姐姐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李清乐眼神暗了暗:“看来他没有跟你们兄妹提起过。” 温桃蹊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 她想去抓李清乐的手,给她安慰,可又怕唐突,生忍住了:“他倒说过遇上一个跟家人走散的姑娘,但那时他也不知那是姐姐,跟我们自然也就只是提了一嘴,我只是今日听姐姐说起,想起这桩旧事,讶异于姐姐与我大哥的缘分,看来这便是人家常说的,天定因缘?” 她有心打趣,想逗她笑一笑。 李清乐却实在是笑不出来,皱着脸直摇头:“哪有什么天定因缘,说不得是我一厢情愿,他和梁燕娇……桃蹊,你跟我说句实话,梁燕娇生的好看,又明艳活泼,你大哥和她……她说是误会,我却是不肯信她所言的。” 第九十一章:又是林月泉 第91章又是林月泉 李清乐就像是落水的人一样,死命的想要去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而温桃蹊,就是那根草。 温桃蹊终于把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姐姐不信她的,那我说的,姐姐一定会信吗?” 李清乐愣怔须臾,手一动,紧紧地反抓住温桃蹊:“所以真的只是个误会?” 温桃蹊吃痛,足可见她激动之余,手上是上了力气的。 她低眼去看,腕间被李清乐抓紧的地方,已然微微泛红。 她无声叹息:“那同心结的络子,的确是误会,并不是她故意送我大哥的,她同姐姐说的话,我不问,也大概知道,因为当日她也是这样同我解释,我三婶也是这样与我阿娘说的——我阿娘在这件事上很慎重,也仔细看过了那络子,的的确确不是新打成的,几处褪色,足可见是经年佩戴的了,而她原本要送我大哥的那个攒心梅的,也确实和我六弟弟得的那个一模一样。” 李清乐拧眉:“可是单就送了你大哥和你六弟弟?偏偏你大哥那个,还要她自己去送,还要背着人去送?你大哥……你大哥就那么稀里糊涂收了她的东西吗?” 心生爱慕的人,总是会疑神疑鬼多一些,所以在每一段爱情故事里,先动了心的,往往显得卑微而又病态,若不得善终,那便是凄惨悲凉了。 温桃蹊很体谅她,也很心疼她,任由她攥紧自己的手腕,一声不吭:“我大哥没想理她的,事实上,从她住进我们家,我阿娘就再三的交代过,不许和她走得太近,况且我大哥又不常在内宅走动,正经算起来,那还是我大哥第一次见她的面儿。只是她于我大哥而言,年纪小,就是个孩子,抱着个锦盒拦了我大哥的路,又说东西是各房兄弟姊妹都有,我大哥不收,她就不让开,正因为四下无人,我大哥怕她纠缠不清不好,才收了她的东西带回家去,可实实在在看都没看过,压根儿就不知道那里头装了个同心结的络子。” 她劝慰了半晌,把那日温长青的一番说辞,更是和软的说给李清乐听,临了了又添上几句:“你家太太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如果不是误会,她怎么会轻易罢休呢?这样的事,她是姐姐的亲娘,难道也咽下这口气吗?便是连我的话姐姐也存疑,却总该信你母亲的不是吗?” 李清乐这才怔怔的松开了手,好半天,长舒了口气。 她双手做了捧心状,眉间的愁云散去大半:“听了你的话,我才能安心。原本知道这样的事,我想去问我母亲的,可她既瞒了我,我便是去问,她也定不会与我好好说,我这才去找了梁燕娇。可那个丫头……她嘴里实在每个好听话,自己做错了事,即便是无心,可她竟那样理直气壮,我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只能叫阿蘅派人请你过来一趟。我总想着,母亲不会害我,不会送我去受苦,可我总要亲耳听一听,这其中始末缘由,我自己个儿做个判断,才是好的。倘或……倘或你大哥他真的……” 她一面说,一面又笑起来:“既知道不是,那便再好没有了。” 也许她是想说,如果大哥真的对梁燕娇一见倾心,她也愿意退让成全,没必要做出一对怨偶来,毁了大哥的幸福,也是毁了她自己的一辈子。 温桃蹊觉得李清乐真是难得的通透,活的明明白白,更活了个坦坦荡荡。 她见李清乐舒展眉头,重新展露笑颜,又稍稍放心,又劝了她几句,才转了话锋去问她:“可是我听我阿娘说,你家太太是存了心瞒着你的,那这事儿你又从哪里知道的?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数日过去,我同林蘅姐姐往来走动,也是一点儿口风没漏的,她时常到我们家去玩儿,尚且不知此事,怎么姐姐突然就知道了?” 李清乐拧眉细想了一阵:“说起来也挺巧了,我前头到永善坊新开的那家林记香料铺子去看香,正巧听见的。” “谁?” 温桃蹊腾地一下站起了身来。 林月泉? 这里头怎么又有林月泉的事儿? 李清乐显然被她过激的反应给吓到,眼睛闪了闪:“桃蹊?” 温桃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又坐下去,揉了揉眉心:“林记的掌柜,我算是……认识,突然听见姐姐说起,吃了一惊而已。” 李清乐还没来得及问问她怎么认识的林月泉,温桃蹊就已经又问出了后话来:“姐姐在林记听见了什么?是听人说起梁燕娇这些混账事情吗?可不对啊,这事儿我们家内宅院里料理的干净,且我阿娘虽然发了好大的脾气,也始终惦记着我大哥的名声,并没有声张开,原本知道的人就不算多,怎么会传到外头去……” “你认得林掌柜,你大哥应该也认得吧?不然你回家去问问你大哥,看是不是他一时说漏了嘴,又或是这事儿他冤枉大了,同朋友们一处吃酒时,诉苦告诉的林掌柜?”李清乐也不疑有他,没再过问她的反应,只是想着那天的事儿,与她细细讲来,“我是听见林掌柜的拿这话揶揄……也不能说揶揄,倒像是在挑衅,他对面站了个年轻公子,背对着我,我也没看清脸,只是后来听林掌柜说起你妹妹之类的话,想来,大概是梁燕娇的兄长吧。” 应该是梁时了。 可是这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李清乐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些话,全都是从林月泉的嘴里说出来的! 大哥真的会这么糊涂? 李清乐不知道,她却很清楚。 大哥和林月泉萍水相逢,交情浅淡,交浅言深这种事情,大哥是从来不干的,他怎么可能拿这种说不响嘴的事情去跟林月泉胡咧咧。 那林月泉要不是在他们温家内宅院里下了功夫,就只能是—— 与其说大哥是在林月泉那儿说漏了嘴,还不如说大哥极有可能找陆景明吐过那一肚子的苦水! 这事儿得弄清楚。 她不愿意平白冤枉了陆景明,也怕林月泉真的那样可怕,人还没到歙州之前,就已经在他们家里安插了眼线。 且要真是陆景明转脸去告诉的林月泉,那早上戏楼偶遇,陆景明便是故作姿态,这两个人真就拿她当傻子耍呢? 温桃蹊眸色沉下去,眼皮一垂,掩去了内里情绪。 第九十二章:梁时拦路(4000字大章) 第92章梁时拦路 原是为了规劝李清乐才到李家走这一遭,却不想劝出了一堆的麻烦事儿来,但说到底,温桃蹊心里头是庆幸的。 倘或她不来,躲着李清乐,又如何知道,林月泉竟还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连内宅院的事情都知道的清楚。 从李家走的时候,是惊动了李家太太的。 彼时温桃蹊觉得尴尬至极,人家尽可能的瞒着自家姑娘,如今倒闹开了,她做娘的又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好在李家太太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好似又十分喜欢温桃蹊,非但不觉得她来的唐突,反倒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的话,又从林蘅口中晓得她劝下了李清乐,更是欢喜的不得了,搂着她亲昵了好半天,才叫林蘅好生送了她出门去不提。 上了马车温桃蹊平静不下来。 她觉得林月泉此番行事,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且不说陆景明有没有掺和进来吧——林月泉这样子挑衅梁时,是因为什么?且拿了内宅院里的事情来说嘴,他是真不怕给人听了去,或是梁时找上他们家,要个说法? 如今林月泉根基尚且不稳,而且她没记错的话,前世他极力的亲近她,一步步的诱着她落入他的彀中,怎么重生一世,见了几回面后,他却像是无事发生。 除了上次在香料铺子偶遇,之后他送了好些香料到他们家,此外便再没有了。 温桃蹊一时头疼,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指尖落在太阳穴处,拿指腹轻压着,按揉起来。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停的又猛,她不防备,整个人往前栽过去,好在她手脚快,动作麻利,下意识去扶旁边儿的座儿,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没一头栽下去。 可为着动作太快,毕竟是有冲力的,手腕上一阵刺痛,她立时倒吸了口凉气。 一定是伤着了。 温桃蹊捂着左手的腕子,活动了下,没到不能动的地步,稍稍放下心,却又黑着脸,右手在车厢内壁拍了两下。 外头连翘声音很快传进来,带着一丝紧张:“姑娘,是梁三公子拦了咱们的车。” 温桃蹊眉心突突的,梁时拦她的车? 她把侧边的帘子撂开一个角,面色沉沉看向外头的连翘:“你去问问……” 她话音未落,已然隐约瞧见了梁时打马过来,于是在看见他衣角的一瞬间,把手上的帘子放了下去,同外间隔开来,将车厢内遮挡的严严实实。 梁时是把她一番动作看在了眼里的,不易察觉的扬了唇角,高头大马停在马车左侧:“偶然遇上三妹妹的马车,便想过来打个招呼,可曾唐突三妹妹?” 他姐姐妹妹的倒是叫的亲热,温桃蹊听来却刺耳。 他正经妹妹在他们三房住着呢,她又何时跑出这么个哥哥来。 横竖她坐在马车里,他也瞧不见,于是眼底爬满了不屑,心下冷哼着,整个人往车厢上一靠,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说话:“不曾唐突的。出趟门也能遇上表哥,是挺偶然,也挺有缘分,不过表哥这些天,没去给三婶请安吗?” 梁时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自顾自的问她:“三妹妹从李家来?” 温桃蹊才腾地一下坐直了。 她声音里透出正经来,再没了先前说话时的漫不经心:“表哥怎么知道我从李家来?” “我瞧着这个方向,三妹妹大约是才去了李家一趟,猜的。”他仿佛在笑,连声儿都是欢愉的,带着一股子的喜气洋洋,可实在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温桃蹊正要回他,也想问问他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真是奇了怪了,他亲妹妹丢人都丢到李家跟前儿了,他做哥哥的一点儿不担心,还笑得出来? 可梁时却没等她问呢,又开了口:“我就说这样巧,我也正要到李家去。燕娇闹的不像话,虽是个误会,可也总该到李家去赔个礼,不能叫李家心里有了隔阂,再叫李家大姑娘同大哥哥生出龃龉来,那才真是燕娇的罪孽了。” 温桃蹊下意识想去打帘子,她实在是不懂,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 可那伸出去的手,硬生生的僵在了半道儿。 梁时应该是算准了她会生气的。 这些人生来喜欢算计钻营,非要把旁人的心思琢磨透了,拿捏在手心儿里,一举一动的牵制着,才高兴。 她偏不愿意遂了他们的愿。 于是她只是略沉了沉声:“表哥做什么到李家去赔礼?我却不懂了。这样说来,表哥其实是晓得的,前头李家太太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登过我家的门,拿了这样不堪的事情问到了我阿娘脸上去,且表哥又说起李家大姐姐,那看来表哥又知道,眼下连李大姐姐也一并知晓了——” 她话音只是顿了须臾,根本没有再给梁时插话进来的机会:“也不奇怪,燕娇姐姐住在我们家,身边儿跟着的丫头是自梁家带进府的,一早她被李大姐姐请出去,回了家自觉委屈,自然是要跟三婶哭诉,跟表哥哭诉的。然后呢?表哥这时候到李家,赔——礼?” 她咬重了那赔礼二字,显然不信。 梁时先前就听梁氏说起过,长房这位嫡女很是厉害,聪明能干,人机灵,又伶牙俐齿的,一张嘴很是不饶人。 那时他不信,觉得他姑妈也太高看温桃蹊,十四岁的小丫头,能厉害到哪里去?在他们这些人跟前,恐怕还不够看。 今日见了,才晓得,她真是蛮厉害的。 梁时方才甚至有错觉,这丫头躲在马车里,实则是恼了的。 她从始至终不露面,是有意透着生分和疏远,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虽叫你一声表哥,你却不是我正头表哥,于我而言也算外男,咱们两家结亲,我同你却一点儿也不亲。 且她躲在里头,便把周身情绪一概掩藏了。 他提起李家,她竟也还稳得住。 怪不得燕娇身边儿丫头跑出来寻他,说燕娇在温家三姑娘手上吃了亏。 他那个傻妹妹,蛮横刁钻却是个直肠子,说起话来没那许多弯弯绕绕,遇上温桃蹊这样的,不吃亏就怪了。 梁时稳了稳心神,多少也算是试探出了温桃蹊的底儿,虽算得上聪明,却不至于深不可测。 他敛了敛笑:“自然是赔礼,不然三妹妹觉得为什么去李家呢?我同他们家又没交情的。” “我却觉得表哥很是不必走这一趟,你不像是去赔礼,反倒像是去找麻烦的。” 温桃蹊有那么一瞬是失去了耐心的。 梁时的沉默,让她察觉出,他在试探她,在研究她。 那种感觉她很讨厌,也很排斥抗拒。 这会让她不自觉的想起林月泉来。 她甚至隐隐明白过来,在这儿被梁时拦下马车,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偶遇。 恐怕梁燕娇打发了丫头去跟他哭,说受了委屈,在温家内宅叫她欺负了,梁时打听了她的去处,知道她来了李家,专程跑到这儿来堵她,来恶心她的。 且她又以为,梁时这样精明,未必会到李家去,可是他这样的人,行踪和心思是很难猜得准的,也许他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真动了心思,到李家走一遭,弄的彼此恶心。 于他而言虽没好处,可对梁氏来说,却是很有助益。 他们兄妹本就为梁氏那点子算计的心思而来,梁燕娇在这件事情里尚不能把自己摘干净,何况梁时。 她语气比之先前更沉三分,也多少带了些厌烦:“表哥既知道我是去李家的,也知道李大姐姐今晨见过燕娇姐姐,此刻在这儿见到我的马车,难道聪明如表哥,却猜不出,我已然安抚好了李大姐姐吗?若说同李家太太赔礼,那就更是没有必要。” 她冷哼着,那一声分明从鼻子里硬挤出来,再重重的砸到梁时脸上去:“表哥虽不到内宅去请安走动,但内宅院里的事,表哥恐怕一清二楚吧?” 她如此反问了一声,却也没想等梁时给她答案,原就是心知肚明,是以又接着往下说:“李家太太前几日登门,我阿娘再三的解释,这事儿早就过去了,谈何生出隔阂?大哥是我的亲大哥,难道我会害他?要是安抚不好李大姐姐,我这样轻易就离开李家?生出龃龉,又是从何说起?” 温桃蹊勉力稳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不叫梁时察觉出她眼下的心绪波动,深吸口气,顿一顿:“表哥说去赔礼,真要想赔礼道歉,觉着是燕娇姐姐年幼无知,造成了这样的误会,那出事时,就该回禀了我阿娘和三婶,领着燕娇姐姐,堂堂正正的登李家的门,将事情原委与李家太太一一禀明,并不至于叫李家太太从旁出知晓,再去质问我阿娘,更不至于有了今日李大姐姐找上燕娇,后又向我求证此事!” 车厢侧边的那面小帘子,终于被撩开来。 温桃蹊露出半张脸,肃着面皮,委实算不得和气。 她平静的望出去,正好同梁时四目相对。 梁时没说话,她亦没有挪开视线。 须臾她嘴角往上扬,却正经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误会之所以被称之为误会,是因它发生的本就不合时宜,也原可不必发生,从根本上来说,是能够避免的。这世上的误会,有些是无心铸成,可有些,却本就是有意为之。今日既见了表哥,你是燕娇姐姐正头亲哥哥,我也想问问表哥,燕娇姐姐同我大哥生出的这场误会,算是无心,还是有意?” 梁时脸色登时变了。 这丫头何止是伶牙俐齿,分明牙尖嘴利。 “自然是无心。一家子亲戚,住在一处,谁难道存了坏心思,搅着家宅不宁吗?”他沉声,也冷着脸,“三妹妹这话未免难听了,便是你父兄,也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年轻,原比燕娇姐姐还小一岁,不懂事儿,说错了,表哥也别同我计较。” 她语调往上一挑:“既不是存心的,那我以为,既过去了,大家都不要再提,才是正经道理。误会嘛,本来就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哪里有往大了闹的道理呢?表哥心疼燕娇姐姐,难道不是最该想将此事揭过不提的?总不至于还要四处走动,到处宣扬,弄得尽人皆知,表哥才满意?” 说起人尽皆知,梁时眼前立马就浮现出了林月泉那张脸。 他倒是想遮遮掩掩了,可那块儿遮羞布,真是不知是谁先扯下来的。 他低头看着温桃蹊那张精致的小脸儿,倏尔笑了:“三妹妹说得对,你年纪虽小,有些话说的也的确不好,但这话却是对的。我想息事宁人,对大家都好,自然了,对燕娇尤其的好,可四处宣扬,弄得外人都知道了,实在不知是谁在背地里散播出去的。” 温桃蹊也想起林月泉来。 看样子,梁时是打算把这笔账,记在他们长房头上? 她眼珠子一转:“那我就不知道了。” 温桃蹊眼见着梁时嘴角抽了抽。 他大约没想到,她小小的年纪,却这么不好说话?没能恶心到她,反倒自己惹了一身骚。 “我只知道,我阿娘从知道此事,便气愤恼怒,可就是再生气,连剪了那络子给三婶送回去,都是打发知云姐姐悄悄地,一向背着人,生怕闹起来。不过后来三婶发落底下嘴碎的小丫头,可是一点儿不留情面,一个个的都赶去了庄子上。表哥要问是谁散播出去,到处与人说嘴,不如……不如去问问三婶?那庄子到底是三婶的陪嫁,管事儿的也是三婶娘家带来的人,或者表哥亲自去一趟,问一问是不是哪个小丫头嘴上不严实,再不然,叫赶出了府去心里怨恨,故意拿了这事儿到处说也未可知。” 她下巴往上一挑,气势上是半点也不落下风:“我知道表哥想什么。无非觉得是我们长房宣扬,咽不下这口气,在扬州城里败坏燕娇姐姐名声,反正闹开了,李家那里我们自有说辞,一句误会,全都能解释的通,大定都放了,悔婚是不可能的,李大姐姐心里再不受用,也要嫁进门,等成了亲,日子长久的过下去,也总能过出个夫妻和睦,顺遂平稳。至于外头人,眼下议论起,无非算是我大哥一桩风.流韵事,过上几个月,也没人再提,便是说,也不过玩笑着就过去了。可燕娇姐姐的名声,就太难听了——” 温桃蹊脑袋一歪,噙着笑打量他:“我说的对吗,表哥?” 第九十三章:与陆景明无关 第93章与陆景明无关 小丫头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真是一点儿喘息的机会都不打算留给他了。 不过她到底稚嫩了些,越是这样,反倒越发露怯。 梁时眼底又拢起了笑意,之前的冷然像是从没出现过:“三妹妹猜错了,我从没这样想。” 温桃蹊懒得跟他打嘴仗,怎么想是他的事儿,他不承认,她说破了天他也不承认呗,但她心里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就够了。 其实要说梁时这个人,她真没多厌恶。 她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的,说话办事,都合时宜,叫人舒坦的很,不会浑身不自在。 但很不巧,她不喜欢梁燕娇,梁时身为梁燕娇一母同胞的亲兄长,素日里不能引导规劝,教她向善,反而一味的纵容娇惯,这就让温桃蹊很不舒服了。 再加上梁时极有可能带着某种目的,又或是本就同梁氏达成了某种共识,才带着妹妹到歙州,这就更让她提不起一丝丝交好的兴致。 车厢的小帘子落下时,掩去了温桃蹊眼底所有情绪。 梁时看着那张脸消失在帘子后,心头颤了颤,叫了她一声。 温桃蹊兴致缺缺,随口敷衍着回他:“表哥还有事吗?” “三妹妹方才说了那许多,是不希望我去李家走一趟吗?” 温桃蹊胸口憋闷,她敢肯定,梁时是故意的。 明知故问是什么意思? 没话找话?没事找事? 把她的马车堵在路上,已经十分不像话了,该说的都说完了,还不准备放她走? 温桃蹊嗤了声:“李家该不该去,表哥比我心里更有数,我只说我想说的话,却阻拦不了表哥想做的事——我毕竟不是燕娇姐姐,说什么,做什么,表哥也不可能顺着我的心意不是?李家你想去就去,不想去自然不去,何必问我呢?” 她一面说,一面又拿手轻拍了拍车厢内壁,示意车夫准备走了,临了才又补了一句给梁时:“不过今日表哥在街上同我说的这些话,回了家,我自然是要禀明父兄的,表哥自己想想清楚吧。” 她仿佛是急了,但不是被气的,而是因一直被他纠缠,无法脱身,到后来,所有的耐性都没有了。 梁时没再拦着,拉紧了缰绳往侧旁让了让,目送着她的马车缓缓离去,眼底爬上一丝玩味。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眼前这一个,怕是只小狐狸,不过是素日里混在兔子堆儿里,把自己佯装成了天真无辜的小兔子而已。 她心情好的时候,愿意敷衍的时候,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又能把事儿讲的明明白白,头头是道的,可等她厌烦了,没心情了,就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连威胁都说的理直气壮。 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梁时回身朝着李家宅子坐落的长街看了一眼,嗤了声,收回了目光。 他本来就没打算去。 李清乐不分青红皂白的欺负到他妹妹头上去,这笔账,他记下了,暂且不清算,算他脾气好,也审时度势,还指望他登门赔礼?凭她也配。 却说温桃蹊一路回了家去,横竖是气儿不顺,也咽不下这口气。 人家的哥哥,为着妹妹受了一场委屈,就能打上门来,她的哥哥呢? 她大哥从小让爹教成那样,处处都摆着条条框框的,约束着自己,也约束着别人,见人说话总是客客气气,儒雅有度,她就算是受了委屈,讨公道是可以,但要指望她大哥像梁时那样,半道儿把人堵着,存了心恶心人,那不能够。 温桃蹊越想越是生气,虎着脸问了温长青的去处,大步流星的往他书房去,打算同他闹上一场。 可她走出约有一箭之地,所见府中下人忙忙碌碌,手上还搬着东西,像是在收拾什么地方。 她拢了眉心去问白翘:“他们忙什么呢?这是从外头买了东西?还是哪个院子规整收拾呢?” 白翘啊了声:“我一早陪着姑娘出门的,也不在家啊……” 她嘶了一回,也没再问,打发了连翘去抓个人来问清楚,这才知道,原来半个时辰前,跟在温长玄身边服侍的小厮先回了家,带着温长玄的行李来的,说再有个三两日,温长玄便要回家来了。 温桃蹊喜出望外,一则她真的有很久没见过她二哥,二则今儿叫梁时欺负了一场,总觉得自己少个指望得上的靠山,且还有林月泉那档子事儿——温长玄和温长青是很不相同的。 他幼时顽劣,爹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他就是不改。 大哥从小就端着老成,干什么都是一本正经的,是以小的时候带着她爬树抓雀儿掏鸟窝,那都是二哥领着她去,她要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也都是她二哥出头,替她打回去。 后来渐次长成了,身上也有了本事,但温桃蹊是知道的,起初爹看不上,总觉得把他放出去的那段日子,他学了一身不入流的本事回来,发家时也是用了些手段的,乃至于后来即便到了定阳,也是三教九流,各种道上都吃得开,什么人他都敢结交。 可他仿佛天生就这样,骨子里带来的,改是不可能改了,总之如今肯向善,不像小的时候那般顽劣,胡作非为,爹管教过几次之后,索性也就丢开了手,由着他去了。 他要回家,温桃蹊当然是最高兴的。 一时就连要去找温长青闹上一闹都抛到脑后去了。 她欢欢喜喜的进了温长青的书房,可眼尖的却又发现,他把手上的东西藏了一藏。 温桃蹊敏锐的捕捉到一丝诡异。 她记得……上次她突然跑到大哥书房里,大哥也是这样子,忙手忙脚的藏了手上的东西,还轻斥了她两句,说她不敲门就径直往里闯…… 他有事儿瞒着人。 温桃蹊一眯眼:“大哥在做什么?外头忙得不可开交,我问了底下的小厮才知道,二哥要回家了。” 温长青笑着叫她坐,却不似上回那般开口斥她肆意往里闯:“你二哥行李送回来的时候,你正好去李家了,他是要回来了。原本上回说要等到五月中才回来,等着我大婚,但听小厮的意思,定阳那边的事情他暂且忙完了,手上的几笔生意也全谈妥了,这小半年都没什么事儿,就等着年底回去,盯着交了货,又能回家过个安生年,休息好一阵子。”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温桃蹊的高兴溢于言表:“那二哥这次回来,能在家住上小半年吗?我好久没见他,他这些年老在定阳忙,也没什么时间在家里住,我还等着他带我出去吃香喝辣呢。” “你怕是等着他回家来给你撑腰,省的有人再欺负到你头上去吧?” 温长青原是无心之言打趣她,谁知道她反倒拉长了脸:“那他是我亲哥哥,我指着他给我出头撑腰,有什么问题吗?指望不上大哥,还不能指望二哥啊?” 他叫这话噎的不轻,须臾回过神来,拿指尖点点桌案:“你几时指望不上我了?” 温桃蹊一撇嘴,心说你有事儿还瞒着我呢。 她又不傻,方才先问的那句话,温长青根本就没想回答,装作没听见一样,就揭过去了。 他这是欲盖弥彰。 越是这样,才越说明他心里有鬼,的确是有事儿背着人的。 温桃蹊摆弄着衣服下摆:“我从李家回来的路上,遇见梁时了。” 提起梁家人,温长青实在是怕了。 他没什么好气儿对梁家人,可梁时又毕竟是在外行走的郎君,不好不相处,也不好把关系弄得太僵。 但梁时的宝贝妹妹干这种事儿,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见了面,梁时可是一点儿歉意都没有,甚至刚刚发生那事儿之后,他再见梁时的时候,梁时反倒一派兴师问罪的模样,像他妹妹在温家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们一家子欺负了她一个似的。 真是活见了鬼了。 他也宝贝自己的妹妹,他也见别人家做哥哥的心疼自己的妹妹,回护的紧的,可是做到梁时这样的,那可真是独一份儿了。 都是能支应门庭的男人,又不是庸碌无能之辈,偏偏能这样子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合着就因为是他妹妹,那就是杀人放火了也是个好的,也是个宝贝金疙瘩了? 温长青五根指头并拢了:“见着就见着吧,没跟他多说什么吧?” 温桃蹊嘴角越发往下拉:“我倒是不想跟他多说话呢,人家高头大马的,就拦了我的马车,我想走,也要走得了啊。” “他拦你的马车?”温长青眼皮突突的,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混账没了王法了!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他梁家在湖州也算有头有脸的,教出来的孩子竟都是些混账王八!” 温桃蹊瞪圆了一双眼,又闪烁着,眨巴了几下:“大哥你骂人。” 她说着又笑着,温长青回过味儿来,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郝然,自然不接她话茬,只是问她:“他拦你干什么?没做什么混账事情吧?” 问完了,突然想起来听底下奴才说起的,她从府外回家后,梁燕娇还去了一趟小雅居,之后是沉着脸回的三房,且她没回家那会儿,梁燕娇就上蹿下跳的去了小雅居好几趟。 他一拧眉:“他是觉得你欺负了他妹妹,找你麻烦去的?” 温桃蹊点了点头又摇头:“他也不算是找麻烦,但的确是为了梁燕娇,大抵真的觉得咱们欺负了他宝贝妹妹吧。” 她抬眼过去,见温长青面露困惑,眼中也写满了不解,便将今日与梁时说的那些话,尽数告诉了他知道。 温长青听完反而冷静了下来:“所以他根本也没想去李家,只是拿那话戳你的心窝子,存心去恶心你的呗?” 她频频点头:“我就说这人奇怪得很,那么大个人了,又是在外行走的郎君,为了他妹妹,就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呗?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也能来恶心我,我算是佩服了。” 她说着又朝温长青丢个白眼过去:“这事儿换了大哥,是肯定干不出来的吧?所以你看,我进门就说了,指望不上大哥替我出头撑腰出恶气,还是指望二哥回家护着我靠谱些。” 温长青一时哭笑不得,这丫头今儿真是受了刺激了,说话都带刺儿,阴阳怪气的呲哒人。 他也不恼,可就是不去接她那样的话,难不成还真叫他找上梁时,再打人家一顿,问问他想对温桃蹊干什么? 温长青揉了揉眉心:“你说,梁时说起咱们家在外四处宣扬,弄得如今连外人都知道了,这也是他亲口说的?” 温桃蹊正色看过去,郑重其事的点头:“说起这个,我正想问大哥呢。我去见李大姐姐之前,回禀过阿娘,阿娘也叮嘱我问一问,是以我专程问过李大姐姐,她是从哪里听闻的这个事儿——” 她拖长了音掉,把身子侧一侧,正对着温长青:“大哥你有跟别的人说过这个事儿吗?” 温长青起先一愣,旋即眉头紧锁:“这是什么好事儿吗?我还要拿到外面与人说嘴?” 那就是没有呢。 温桃蹊生怕陆景明做了那条漏网之鱼,便又多问了两句:“跟陆景明也只字未提过吗?” “怎么?大姑娘说跟子楚有关?” 温长青叫她的话吓了一跳,肃容回望过去,再没那样严肃认真的:“我没跟子楚说过这件事,那两天我心情不好,他也看得出,倒是问过两句,但我为着实在丢脸,又牵扯到梁八姑娘的名声,就什么也没说,寻了借口敷衍过去而已。” 那就不是陆景明得了口风说给林月泉的了。 温桃蹊舒了口气,至少不用怕大哥难过,毕竟是多年倾心相交的朋友,要是陆景明从中捣鬼,大哥知道了心里一定不受用。 她定了定神:“李大姐姐说她是从林掌柜口中听见的,那日她去林家的香料铺子买香,听见林掌柜拿这话揶揄人,我听她话中形容,像是梁时。” 她说完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问出口:“林掌柜,怎么会知道?” 第九十四章:被抓包了 第94章被抓包了 林月泉的事儿,温长青是放在心上了。 最早的时候,温桃蹊也几次跟他有意无意的提起,他没当回事儿,想着林月泉不过初来乍到,又能怎么样? 况且林月泉又是陆景明旧时相识,他就没太把这个人放在一个危险的位置上去。 直到今次,温桃蹊告诉他,李清乐能知道此事,全是从林月泉口中而来,温长青才悬起了一颗心。 他笃定自己不曾在陆景明面前说漏过嘴。 如果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他是敢担保的,陆景明绝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但如今回想起来,陆景明放在夹层里送到了小雅居的那支桃花簪,还有林月泉到歙州来的时间,以及他这么快就能在歙州城中站稳脚跟,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这里面,真的跟陆景明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吗? 送走了温桃蹊,温长青捏着先前被他藏起来的那本账册,看了很久,越看脸色却越差。 他大概在自己的书房里待了不到一刻,便黑着脸匆匆出门去了。 温桃蹊压根儿就没有回小雅居,带着白翘和连翘就蹲在他书房外的矮竹旁边。 几个姑娘身量小,那矮竹虽然也不高,但是栽种茂密,几个人悄没声的蹲在那儿,不留神根本察觉不了。 她眼看着温长青脚下生了风一样的出门去,才从竹林中闪身出来,轻手轻脚的要往温长青书房里溜。 白翘到底胆子小,临门一脚她拽住了温桃蹊:“这样偷偷溜进大爷的书房里,给大爷知道了,不得了的,姑娘要不还是再想想?” 她就知道这丫头老毛病改不了。 温桃蹊虎着脸打掉她的手:“那你就在外头替我守着门吧,横竖有人来了,第一个先拿住你。” 再说了,大哥背着人做事儿,就算真的拿住了她,也不可能声张的,还能把她怎么样?难道为她偷溜进他的书房,提了她打一顿?爹就第一个不放过他了。 白翘猛地咽口水,连翘戳了戳她腰窝,示意她别说话。 其实连翘也不大赞成,听姑娘的意思,是发觉了大爷背着人的事儿,非要弄个清楚,想知道大爷究竟在做什么,可要她说,那都是外头的事情,且轮不着姑娘插手过问,况且就算是宅院里的事情,也没轮到姑娘管到大爷头上去不是。 然则姑娘行事,就总有姑娘的缘由,也只有她的章法,做丫头的,能劝则劝,劝不动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听姑娘吩咐,那才算是本分。 她权衡利弊,自然不拦着温桃蹊。 主仆三个一前一后猫着腰就进了门,关门的动作都是轻轻地,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唯恐惊动了人。 两个丫头留在门口把风,温桃蹊长舒口气,直奔温长青的书案去。 她隐约记得上次瞧见的,是个账本一样的东西,这回匆匆一瞥,大哥实在是收的太快,她真是没瞧见。 于是她在温长青的书案上四下翻腾了一圈儿,到最后,却是徒劳无功,什么都没找着。 温桃蹊不死心,索性连多宝格还有书案旁放卷轴的缸里头一并全都翻看过,仍旧一无所获。 她气馁不已,自个儿生闷气,等站直了身子,直愣愣的站在多宝格前,看着上头摆的满满当当的瓶瓶罐罐,越发气不过。 “啪嗒——” 暗格被打开的时候,温桃蹊整个人呆滞住了。 她真是无意的…… 她心里憋着气,明明东西就在书房里,可她怎么也找不着,一时气不过,照着多宝格重重拍了一巴掌,那实心红木又拍的她手疼,于是她上了脚,却长了记性,只是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 丫头听见了动静本来要来劝她的,找不着,就快点走,但是人还没有近她身侧,那暗格,就那样毫无征兆的打开了。 温桃蹊看着左手边弹开的暗格,回头去看连翘,发觉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也都傻在了原地。 这书房是专门备给温长青的,平素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也就是她,偶尔不规矩的时候,会突然闯进来,可也并不是总来。 他在书房里留了暗格,这是防着谁?一家子骨肉,在自家院子里的书房,他还要留心防备? 温桃蹊一口气险些倒不上来,只觉得气血上涌,说不上是愤怒还是震惊过度。 她看见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了那暗格去。 “你在做什么——” 书房的门被温长青从外猛然推开来,屋里的人被他吓了一跳。 温桃蹊尚没能碰到那本账册,脸却一下子就白了,血色全无。 她瞪大了双眼回过头,看见她大哥周身戾气环绕的站在门口,一双乌黑又明亮的眼此刻却似幽潭,深邃不见底,要把人整个吸进去一样。 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狠戾,她瞧得真真切切的! 温桃蹊心头悸动:“大……大哥……” 她一向伶牙俐齿,少有这般支支吾吾的时候。 温长青偶尔虽然也端着长兄的派头管教她,可大多时候都是宠着她的,她也就越发肆无忌惮,在他面前,更是张牙舞爪,不知收敛为何物。 可两世为人,温桃蹊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温长青。 那不像是她的兄长,却像是她的宿敌。 仿佛只要她稍稍走神,他便会带着锋利的匕首冲上前来,毫不留情的扎入她的心窝,一刀毙命,好叫她永远闭上嘴,再没人知道他的秘密。 然则那一切也只是一瞬。 温桃蹊定睛再去看时候,他周身戾气化去,眼底的寒芒也尽数收敛,竟在短短一瞬,就只剩下了无奈。 温长青迈开长腿进门来,两个人分明是有距离的,温桃蹊却下意识又往后缩。 她后背撞上多宝格,带着身后多宝格动了下。 温长青一眯眼:“现在知道怕了?” 温桃蹊紧张的不得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他方才狠戾的模样:“我只是好奇……” “过来。”他站在了那里不再往前走,却冲着她摇摇招手。 温桃蹊没敢动,他也不催,僵持了半晌,她才把心一横,一递一步,慢吞吞的挪了过去。 第九十五章:歪打正着 第95章歪打正着 她虽挪动,却也只是慢吞吞的,一递一步,踩得再没那样实。 偏又在三五步的距离下站定住,说什么都不肯再上前了。 温长青当然知道她心里害怕,面上仍旧紧绷着:“现下你倒是乖巧老实的模样,看样子是真怕了,既晓得害怕畏惧,往后就不要再私闯我的书房。” 他咬重了话音,引得温桃蹊猛然抬头,定睛望过去。 温长青目光如炬的盯着她呢,这么一来,视线正对上了。 她吞了口水,真是长这么大没这般老实过。 小的时候她二哥哥带着她胡闹,爬到树上去掏鸟蛋,结果她顽劣,再加上小胳膊小腿儿的,爬的不稳当,等爬的高一些,往下头一看,又害怕的不得了,实打实的就摔下去,要不是她二哥身边的小厮身手快,给她垫在身下做了人肉垫子,只怕她是要断胳膊断腿儿,留下一辈子的残疾。 这事儿自然惊动了长辈,饶是祖母那样疼爱她和二哥,也发了好大的脾气,更惹得爹请了家法藤条,狠狠地打了二哥一顿,要不是阿娘拦着,连她也不能幸免的。 可那时候她都不害怕,只是在心里记着,日后再不能那般胡闹,没得连累的无辜的奴才们,弄出一身的伤来,然则于她自己而言,却并不怕受罚挨骂的。 今次…… 温桃蹊深吸口气,声儿不易察觉的抖着:“大哥怎么去而复返?” “我不是去而复返。”温长青把手背在身后,“我要去找子楚问清楚,想着你同我说林月泉的那些话,有些话头是不清不楚的,再三思量,总是要先在你这里问明白了,才好拿了这些话去问子楚,也省的我气头之上,冤枉了子楚,平白生出龃龉来。” 她真是千算万算,算漏了她大哥是个小心仔细的人。 他要找陆景明把话说清楚,那是君子做派,两个人诚心相交的,前头那簪子的事儿他已经隐忍不发,现如今又闹出这样一桩,连他们家内宅的事情都传到外面去了,他大约再三想来,总是不妥,倒不如问个清楚明白,把话说开了,总好过日后相处,彼此心里有隔阂,再不能坦诚以待。 可这里头,她才是那个牵头的人。 他不能带着她到陆家去兴师问罪,却要在她这儿先一五一十问仔细。 谁知道出了门,转道去了小雅居,却根本就没有找见她。 温桃蹊叹气,搓着手:“大哥真是聪明,见我没回去,就猜到我定然藏着,等你离开,偷溜进你书房里的。” “上一次——”温长青看了眼她身后站着的两个丫头,脸儿往下一拉,“你们两个出去。” 白翘和连翘对视一回,又见温桃蹊弱弱的冲她们摆手,这才蹲身一礼,慌慌张张的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等两个丫头走了,温长青才挪步往侧旁官帽椅坐过去,抬眼看温桃蹊:“你长这么大,我都没见你这样老实过。” 他嗤笑着,打趣着,倒不似先前气恼的模样。 温桃蹊斜眼偷偷打量,又被他抓了个正着。 温长青指了指对面的官帽椅,自顾自的又说起:“上次你一声不响的闯进来,就撞见了我在看账本,你一向是个好事儿的,抓着我问了三两句,我不理会,你其实就已经很好奇了吧?” 她提了裙摆去坐下,乖巧点头说了声是,他才又说:“这回又叫你撞见,你看着像是顺嘴一提,我仍旧不理会,你便不再追问,可实则你心里越发记挂我那个账本,大约觉得,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生来是这样的性子,若不叫她看见,倒也罢了,可偏两次让她撞见,又避而不谈,越是不肯说,她就越是想知道,而她想知道的事儿,又总是要想尽办法弄清楚的。 所以当他发觉她根本就没有回小雅居时,脑子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丫头从他书房出来,八成躲在暗处,且又算准了他会出门去找陆景明,只等着他匆匆离去,背着人,偷溜到他书房里,定要翻个底儿朝天,把那账本找出来。 于是他匆忙赶回来,果然那暗格已经被她发现了。 温长青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家里有那么多的产业,总有一些账目,是不能放在明面儿上,见不了光的,你懂不懂?” 温桃蹊眼底一暗:“所以那是咱们家的烂账?” 她说烂账,温长青眼角一抽:“胡说什么。” 她撇嘴:“我便说奇怪呢,在自己家的书房里,还要设个暗格出来,那账本每每你看过,又要放回暗格中,这样子防备着,究竟是防备谁?可我还是不明白,即便是家里头的烂账,总归是爹也知道的,大哥的书房,平日里也并没有人来,即便是我偶尔胡闹,一声不响闯进来,却也从不碰大哥的账本一类,你防着谁呢?” 温长青原就是扯谎,不过想遮掩过去。 那账本,自然不是他温家的糊涂账。 他爹是个儒派的人,生意做得再大,也从来都是堂堂正正,清楚明白,那些个污糟烂事儿,他爹从不碰一指头,也不许他们碰一指头。 哪怕是远在定阳的长玄,虽也是结交了三教九流的人等,但生意往来,一向是清白的,至多有些个门路,在他们眼中,是走了旁门左道罢了,可他要是敢私藏了暗账,稀里糊涂,那他爹是断然不容的。 他原想着,这丫头年纪小,不晓得其中门道,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既说了是见不得人的账,她心里有数,也不会再拿到外头去说嘴,就是见了爹,也必然不会问。 谁知道她不好糊弄,偏又有这许多说法。 温长青揉了揉眉心:“不是要防着谁,都跟你说了是见不了光的,自然要放在暗处,难道成日摊开在我的书桌上吗?我书房里虽不怎么有人来,也不能就随手放着吧?你虽从不翻看我的账本,可要是哪一日心血来潮,偏就看了,又怎么说?所以我才做了这个暗格,把那几本账册放在里头的。” 这不还是防着人吗?或者说,大抵就是防她的? 温桃蹊心下稳了稳:“可既然是家里的账,哪怕我一时看了,先不说我能不能看得懂,难道我还四处张扬?大哥方才进门时候,那样吓人,像要吃了我一样,又是什么做派?” 这丫头好生理直气壮。 温长青拍拍扶手,轻轻地,发出几声闷响来:“你偷偷摸摸的进我的书房,四处翻腾,瞎找寻,反来质问我是什么做派?” 他坐正一些,面上极严肃:“素日.你胡闹,我从来纵容,不计较你,就是爹娘面前,也多替你遮掩,再过分些的,你幼时曾有惹的祖母发脾气的事情,我也都回护着你,可你如今又学了什么做派?一个姑娘家,行事鬼鬼祟祟,心眼子怎那样多?竟还学会了藏在暗处背着人,偷偷摸摸的摸寻进我书房来,传出去成什么体统,你的名声还如何顾全?便是传不到外头,今日若给个小厮丫头瞧见,这府里人多口杂,一传一的说下去,你温三姑娘也再没贤名,就是个胡闹不知事的混账,同那梁燕娇又有什么差别?” 温桃蹊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细细的品,他这些话似乎也不算错,但她仍然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大对的。 她挠着后脑勺,就是一时想不出,究竟哪里古怪。 温长青眼神闪了闪,又拧眉:“我今日说你,你不服气吗?” “没……”她先前受了一场惊吓,这会儿看他如往常一般,才稍稍宽心,哪里还有那么多顶撞的话语,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的说没有,“大哥说教,也是为了我好,我自然虚心受教,今后再不敢如此行事了。” 温长青看她模样是乖顺,但就怕她心里并不这样想。 眼看着长玄要回来,在家里一住就是小半年,那一个从小就鬼灵精,心眼子更是一万个那样多,这些年在定阳待的久了,又没人辖制他,他又历练闯荡出来了,只怕比小时候更要精明上十分才是,他们两个再鬼鬼祟祟的一处说,她倒是把心里的狐疑压下去了,长玄却必定不会听信这些鬼话。 于是他又轻咳,端的一本正经的问她:“过几日.你二哥就回来了,我今儿吓你一场,你可同他告状吗?” 温桃蹊啊了一声,呆呆的看他:“我不是说了虚心受教吗?” “那今日的事情,你可拿去同你二哥说嘴吗?” 温桃蹊眼儿一眯:“大哥你是怕我去跟二哥说那账本的事儿吧?” 温长青也不遮遮掩掩,怕反而引她怀疑,就说是:“他人在定阳,家里头的这些生意,尤其是歙州城中的这些生意,他不经手,也并不怎么清楚,你去同他说,他势必要来问我,或是闹到爹的跟前去。他是野惯了的人,只怕闹大了,连二房三房也一并惊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温桃蹊讪讪的哦了两声,反手摸着自己的鼻尖儿,心里却另有一番算计,只是面上不显露出来:“惊动了二房和三房,就是家宅不宁的麻烦事了,所以大哥不想让二哥知道,就想叫我守口如瓶。” 她却突然挑眉横过一眼来:“我能看看那账本吗?” 温长青实在没料到她突然要看账本,心里突突的。 小姑娘十四岁,外间事接触的从来不多,看账的本事虽也学过,可那都是内宅账目,同外头做生意的,又不是一码事儿,可她太聪明了,万一瞧出什么端倪来…… 温长青便又虎着脸:“我才说你如今不安分,你反而蹬鼻子上脸了?外间生意上的账,你看来做什么?” 温桃蹊心一沉。 那账本怕还是有问题,不然他推辞什么? 在他眼里,她该看不懂那账本的,既是看不懂,他大大方方的拿出来给她看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他又说是家里的烂账,连二哥都要瞒着,她更不敢胡说去,偏他又这般遮遮掩掩。 温桃蹊两只手交叠着落在小肚子上,左手的指尖儿轻点在右手的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我原也是好奇,大哥既说不合适,那就不看了吧。” 她像突然没了兴致,懒懒的:“大哥还去陆家吗?” 温长青心里那口气却不敢松下来,他知道,这丫头心里八成有别的想头,只是眼下不愿意跟他僵持住罢了。 他盯着她看,目光不肯挪开半分:“还是要去的,内宅的话都传到外头去了,人家还要拿了这话去打趣,去说嘴,不问个清楚,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他说完了,想想林月泉,才又叫她:“我其实也就见过林掌柜两三次,头一次是子楚做东引见,大家算是交个朋友,后来两回……一则是他香料铺子开了张,我去贺他开张之喜的,二则是在街上偶然遇到,站住了脚,说了几句话,却都与子楚不再相干。我先头听你说起几回,你像是见过他好几面?” 温桃蹊刚说了个是,猛地醒过味儿来。 她眼皮一跳,腾地一下坐正了,人也来了精神:“大哥只见过林掌柜三回?上一次大哥领着我到青雀楼去赴陆景明的宴——”她说上一次,又怕他想不起是哪一次似的,补了两句,“就是我备下厚厚的礼,带去给陆景明做回礼那回——大哥那时没见到林掌柜?” 温长青不知她因何有此一问,便摇头说没有:“你席间拿林姑娘做借口跑了,我跟子楚吃完了一顿饭,也并没有见林掌柜啊。” 可林月泉不是这样说的。 他说陆景明跟他约好的,她就以为是真的,在心里越发认定陆景明与他是一伙儿的。 原来人家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是这样的道理。 这话或许不大对,可实则道理差不离。 这样的小事上,她从没有拿来多问一番,总是轻易就认定了,先入为主,时日久了,误会便越发的严重,以至于她看陆景明更是横竖不顺眼。 说不得,林月泉正是这样的小聪明耍的多,欺上瞒下,两头哄骗,骗完了她,又去骗陆景明,他反而两头充好人,坐收渔利。 第九十六章:祖籍 第96章祖籍 温桃蹊面色一沉:“我那天在楼下遇见了林掌柜,他说跟陆景明约好了,只是外间有事,去的迟了些,我走的时候,他正要上楼,却原来他竟未曾入席——如今想来,别是一早打听了咱们兄妹的动向的。我不晓得他意欲何为,然则今次内宅这桩事,同前次联系起来一起想,这位林掌柜真是不简单。大哥既要去见陆景明,不妨也多问上一嘴,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约好了!” 原本她发愁,她大哥像是为着林月泉与陆景明幼年时的那点子交情,对林月泉印象还算不错,也愿意说上几句话,打些交道,反正也是刚认识,真没有那样小心提防的心思。 上回还想着,得等到她二哥回了家,再同她二哥细说这里头的事儿。 大哥没那么多心思,二哥却是不同的,说不得能有些收获与进展。 却不想林月泉初来乍到时,就耍这些小聪明,反倒叫她拿住了。 她看温长青虽眉头紧锁,可一直没开口,于是想了想:“我不知道林掌柜想作什么,也许是一面想亲近咱们家,一面却又不想叫陆景明觉得,他利用陆景明,凭陆景明这些年在歙州做下的人情,成他自己的生意,横竖两头他都想要落好,所以耍些小聪明,两头瞒骗,反正这种小事儿,本来就不值一提,他那样说,我自然也就那样信,并不会拿来问大哥,更不可能去问陆景明一个外男。” “你说得对。”温长青终于开了口,“这原本无可厚非,他既想在歙州城中站稳脚,又是选了香料生意去起家,同咱们家打好关系,总不会错。本来凭子楚和我的交情,他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能省去他许多麻烦,只是他也是正逞强好胜的年纪,大约不想让人小看了,又或怕我看不起他,觉得他只能借力使力,才能成事儿。然则这样的心思,实在不够坦荡了。” 他面上冷冷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我几次见他,倒觉得他说话做事有自己的一套章程,是个不错的人,却不想背地里耍这些小聪明。要是不动到咱们身上,自然与咱们也不相干,各人身处环境不同,他一个孤儿,闯到今天能撑起自己一片生意,也属实不易,我当然不会拆他的台,即便看不惯,可总不会因此小看了他,或疏远排挤他。可他把这些心思动到咱们家——” 温长青咂舌叹了两声:“我恐怕这位林掌柜野心还不止于此。” “大哥?” 温桃蹊往前探了探身子:“你是说他拿梁燕娇那事儿去挑衅梁三公子的事情吗?” 他果然嗯了一嗓子:“诚如你所言,这看似都是些小事。你不会拿当日青雀楼的偶遇特意来问我,梁时自然也不会拿这些话专程来问咱们家,更何况我和子楚的交情,满歙州城没有不知道的,他林月泉到歙州,开门做生意,子楚从没拆他的台,人前人后,人家也多半知道,他跟子楚交情匪浅,一来二去,倒像是我跟他也走得近一样。我知道没那回事,梁时他到歙州不久,却又未必知道,自然觉得,是我拿了这些四处说嘴,败坏了他妹妹的名声。” 温桃蹊心一沉。 正是了。 梁时头前拦下她的马车,话到后来,那意思不就是说,他们长房做事不地道,拿内宅事情往外说,越发去败坏梁燕娇的名声? “那要真是这样的心思,他这是想叫梁家跟咱们长房生出嫌隙,且梁三公子兄妹,又势必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三叔和三婶,到时候,三房也愈发与咱们离心离德,家宅不宁。” 这正是林月泉的谋划,像极了他前世的那些手笔。 只是她从来不知。 原来从他到歙州的那天起,就卯足了劲儿,折腾温家。 不,他的目标从不是温家,是只有他们长房。 于他而言,温家长房与他,是有血海深仇的,他不知在外盘算了多少年,稳扎稳打的,进了歙州城,矛头直指他们长房而来。 温桃蹊略合了合眼:“这样的心思,可真够可怕的,但我们可没得罪过他吧?” 是没得罪过,所以温长青才心下不宁。 他何曾把一个林月泉看在眼中了。 孤苦无依,无父无母,漂泊流浪长大的孩子,再有本事,能翻了天吗? 可温家既没得罪过他,他做什么这样两面三刀,一面同他笑吟吟的交好,一面却在背后捅刀子? 温长青面色倏尔一滞。 温桃蹊心头一跳:“大哥想到了什么?” 他却不肯松口,只说没什么。 温桃蹊拧眉不信,他方才那样的面色,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古怪之处,只是不肯说罢了。 她有心再问,他却已经站起身,一递往外走,一递又叫她:“我要去陆家,你回家去吧,不要在我的书房再胡闹。” 他说完几乎是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被抓包一次,温桃蹊便是有心再去翻那账本,现在也没那个胆子,老老实实的出了门,还反手替他带上了书房的门,关严实了,再回头,他早就已经走远了。 大哥到底想到了什么呢? 她嘀咕了两句什么话,提着裙摆下了台阶,领着两个丫头回小雅居去不提了。 却说温长青一路出门,上了软轿去了陆景明府上,他一向到陆景明这里,都不必提前下什么拜帖的,门上当值的小厮见了他,笑着就把他引进了门去。 陆景明早起兴致不错,从上回温桃蹊送他的原石里挑了两块儿,在院子里摆弄着雕石头来着。 他挽了袖口动刀子,远远地瞧见温长青,手上动作也不停,更没有起身迎一迎的打算,直等温长青走近了,他才把上手玉石朝着温长青晃一晃:“我就说你妹妹的东西没有不好的,她还敢说自己是送了几块儿破石头?” 他说话时是笑着的,叫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委实心情不错。 温长青就没那么好的兴致,冷冰冰的乜一眼,往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去,绷着个脸,一言不发。 陆景明起先没大留意,低着头忙活他自己的,可等了好久,温长青也不出声,他咦了声,刀子顿了顿,抬眼过去,才眯起眼来。 刀子是再动不下去了,温长青的脸色实在不大好看。 他把刻刀跟那玉石都放下去:“你这个脸色登我的门,我得罪你了?” 温长青随手拿了那块儿他才动工的玉石,看了半天:“想雕个鱼跃龙门?” 陆景明说是,把挽起的袖口撸下去:“林家收购的茶庄也要开张了,上回他香料铺子开张,我就没好好准备什么礼,这不是想着,雕个鱼跃龙门送给他,也图个吉利呗。” 谁知道他一提起林月泉,那玉石就像烫了温长青的手一样,他忙不迭就放回了远处去。 实际上温长青是放回去的,但他动作太快了,落在陆景明眼底,就跟扔回去似的。 陆景明隐隐品出不对来:“是他得罪了你?” 温长青睇过去一眼:“他左右欺瞒,两头哄骗,又不知如何探听得我们家内宅事,这些,你都知道吗?” 前头几次,温长青也跟他提起过林月泉,倒没有这样难听的话,反而夸赞了几句。 温长青也未必就是高看了林月泉,他生在温家那样的富贵人家里,对林月泉,也无非是客气几句,将来在歙州,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上他们温家人的行事作派,实在没有为什么出身不好就低看了人的。 但是今天他带着怒气而来,这会儿一开口,把林月泉说的小人做派。 陆景明心道不好。 他一早知道林月泉心怀鬼胎,却并不知林月泉想做什么,又究竟会做什么。 当日林月泉从他府上搬走,没几天就置办了宅子,他就知道,只怕早晚要出事了,只是他没想到,来的竟这样快。 他是全然不知的发生了什么的,一时有些懵然,于是摇头:“他在我这儿住了几日就搬走了,我前阵子也忙,这两天才腾开些手,他在外头经营,整日里也很忙,我也有日子没见着他了。” 温长青信了他的话,又问他:“我妹妹送你这一匣子珠宝玉石那天,你是单请了我,还是也请了他?” 陆景明眉峰搞搞隆起:“我原是请了他的,那天他打算搬出去,我让人告诉了他,要在青雀楼请你吃饭,有心引你们认识,叫他一起去,但他说外间事多,推辞了,说是改日做东,再请了你们,但后来也不了了之,怎么了?” “这便是我说的,他左右欺瞒。” 温长青重重的哼了声,把林月泉在青雀楼下撞见温桃蹊,又说了什么话,全都同陆景明复述了一遍,临了了,又没好气的看他:“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这样的做派叫人不齿,是什么就是什么,耍这点儿小聪明,恶心人吗?” 这话难听的紧,陆景明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起来:“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他今次是……” 他一面说,又叹了口气:“他出身不好,大抵在外行走的那些人,没少被人轻看。我几年不见他,如今他竟也背地里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陆景明声音戛然而止,又想起什么,声儿一顿,语速都慢了下来,“那你说的,他探听你们家内宅的事情,又是怎么个说头?” 说起这个,温长青也有些尴尬的。 出事的时候他都没好意思告诉陆景明,也实在没想告诉他,现在还是得拿到台面上来说。 他稍稍别开脸,手握成全,虎口掩在唇边,起先把梁燕娇那件事情大致说了一通,自然没那样详细,后来才提起林月泉:“要不是李大姑娘闹上这样一场,谁又知道他曾拿这样的话去挑衅梁时?我到现在也不知,他如何知道了我们家宅里的事。如果说,上次他在青雀楼下见着桃蹊,是你头前告诉过他,那这次的事,连你都不知道,又能是谁告诉的他?” 陆景明也是大吃了一惊,一则为温长青遇上这样的事,二则自然是为着林月泉这样的小人做派。 都是高门长大的孩子,从小也是见惯了家宅不宁的事情的,各个房头明争暗斗,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停歇。 林月泉小的时候跟他走动,他那时候没那么多心眼,又真心拿人家当朋友,家里的矛盾没少说,却不想,如今林月泉竟动这样的心思,想祸害人家家宅安宁? 温长青也没等着陆景明开口,阴恻恻的问他:“你说他与你少时相交,那你知不知道,他祖籍何处,爹娘又是怎么没的?他爹娘虽然都没了,林家难道也一个亲戚都没有了吗?他的事情,你还知道些什么?” 陆景明不糊涂,温长青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打探这些,他心下一紧:“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些?” 温长青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无冤无仇,他为什么黑了心祸害我们家里。” 那就是疑心林月泉是寻仇的了? 可他温家行事一向坦坦荡荡,何曾与人结仇结怨? 陆景明喉咙一滚:“你们家……也有仇家?” 温长青一怔:“生意场上往来,我们家又是世代经商,我们风光得意了,就总有落魄失意的,我们未曾得罪什么人,招惹什么家,却难保有人家不暗地里记恨我们,连带着把子孙们也教坏了,深以我们温家为恨。我今日知道此事,实在没想通,林月泉他好好的,针对我们干什么?说句实在话,你也是知道这大宅院里门道的,底下的丫头们嘴再碎,谁也不敢到外头胡说八道,也没那个机会,他既知道我们内宅事,恐怕早前就没少下工夫。我是没证据说他买通了我们家的小丫头,但真要查证,我未必拿不着实证。” 工夫做了这样多,一番心血花进去,总是要得到回报的。 林月泉初来乍到,温家并不碍着他,他也碍不着温家的生意,图什么呢? 陆景明深吸口气:“我只记得,他跟我说过,他祖上是福建一代的,他五岁那年闹饥荒,家里的人都死绝了。” 第九十七章:陈年往事(1月30票已加更) 第97章陈年往事 祖籍若在福建,那就对不上…… 只是这话也不对味儿。 温长青觑他,实则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 陆景明从他的眼中解读出一种质疑和不信任,火气蹭的一下子就上来了:“你怀疑我扯谎骗你?” 他却十分平静的摇头说没有。 温长青是真没有怀疑他的。 这么些年了…… 说实话,在家里刚跟温桃蹊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他动过怀疑的心思。 人和人相处,不能说走得近,关系好,就一定不藏私,一定没有包藏祸心。 他的确说不上来陆景明能图什么,可有些时候,很多事儿,就是根本说不上来为什么。 人家要是存了心思要害你,还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找个由头,才能害你吗?人家愿意,高兴,想怎么着都成。 但那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打消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陆景明不像是跟林月泉一伙儿的。 不然林月泉何至于骗完了他们兄妹,转头再去坑陆景明一道儿? 他之所以拿那样的目光看过去,实在是因为…… 温长青叹气:“你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成不成?我要是怀疑你,还跑来问你干什么?我真要查他的底细,自己不能去查吗?非要问你才能知道?” 他说的不无道理,可陆景明仍旧生气:“你不是疑心我,刚才那是什么眼神?我们俩这么些年的交情,还有城郊的……” 他收了声,没说下去,翻了个白眼转了话锋:“看着叫人不爽。” 温长青无奈,抱拳拱手:“那要不然我跟你赔个礼?” 他说是要赔礼,却坐在那里不动,见陆景明摆了手,才与他细细的解释:“他五岁上老家闹饥荒,一家子全都死绝了,就留下他一个五岁的小孩儿?他怎么活下来的?他能活下来,他家里的大人还不如个孩子?” 陆景明哦了声:“我当你说什么呢,这事儿我也想过,但那也没什么吧?五岁的小孩儿吃得少,你给他半个馒头他也能活,可家里的大人不成吧?再说了,他莫不是疯了,这样子诅咒自己一大家子人,同人说一家人都死绝了?” 诅咒自然不会,可就怕林月泉压根儿不是从福建来,一家人也并非因为逢上荒年,闹饥荒而死绝的。 温长青揉着眉心合上眼。 当年的事情,他并没有亲身经历,那时他毕竟还小,只是后来从爹的口中知道了个七八成。 那一家子人,的的确确是死绝了,一个都没剩下。 苏林山一头撞死在大牢里的那个夜晚,苏家老宅一把大火被烧了个干干净净,一家十四口,一个都没活下来。 衙门的官差去收尸,也的确是十四具尸体,怎么可能有活口呢? “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 温长青声音有些飘渺,还透着疲惫。 陆景明心头一动:“未必就是什么仇家,况且年少时我与他相交,真没听说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再说你也知道,我们家也是有些家底儿的,我在那个年纪蛮横霸道,眼高于顶,没什么交好的朋友,却突然交了这么个朋友,我爹跟我大哥一开始怕我糊里糊涂的着了人家的道儿,给家里招惹祸端,也查过他的底细的。” 温长青面皮松动:“所以他真就是从福建来,一点儿假话没有?” “也不全是吧……”陆景明理着袖口,思考了好久,“我隐约记得,我认识他的时候,也就十三四岁,我大哥后来跟我说,他五岁那年,福建一代的确闹了饥荒,可是并不是十分的严重。荒年时候,朝廷都是会调粮拨款去赈灾,救济百姓的,刚开始也许会死些人,但很快也都能吃上饭,真严重到一家子老小都饿死,独活一个五岁的孩子,听起来就有些不靠谱。” “可你那时年少,不肯听,或许觉得,这本就是林月泉的伤心事,你父兄私下里调查,已经很是不妥,你若再拿去问到他脸上,便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所以也就没当回事儿,说不得……”温长青嗤了声,看看他,又失笑摇头,“凭你的性子,没准儿还要嘲讽你大哥一顿。” “是啊,我那时候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大哥跟我说,林月泉恐怕是撒了谎,对我有所隐瞒,接近我,只怕也不怀好意,我一概不听,还跟他大吵一架,把他书房里的东西也摔了不少,为此让我爹吊起来打了一顿。” 说起陈年旧事,陆景明早已经看开,面上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你也知道,我爹一向就更喜欢我大哥一些,觉得我不成器,只会厮混胡闹,每每我同大哥有争执,他动起手来,就是往死里打,过后也会愧疚心疼,但下一次,照打不误。后来我就更不肯听,同林月泉的关系也越发的好,那时候也是驴脾气,还觉得是父兄联合起来狂骗我,栽赃污蔑林月泉的。” 他小的时候也算是个混世魔王了,跟温长玄怕有的一比。 只是他更可怜些,他爹跟他大哥,也只会在心情好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对他多出些怜爱心疼来。 小时候被打多了,又没有人安抚怜恤,日子久了,只会更加的反叛,叫家里长辈觉得他离经叛道。 温长青听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讲,心里也不是滋味儿,有些事情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每回听,心里都不好受,于是岔开了话题:“那你现在还会觉得,林月泉很无辜吗?” 陆景明撇了撇嘴:“但是事情过去十几年了,再回头去查,难如登天,这都是没法子证实的事情了。我如今并不觉得他无辜,单是他能探听出你家内宅这一桩,我就不会觉得他心思澄澈,可问题是,你在怀疑什么呢?” 他一眼望过去,眼眸深邃:“你方才问起他的祖籍和家中人口,我隐隐能感觉得出来,你心里是有所疑虑的。你说怕是人家暗中记恨上你们温家,可事实上,你是知道你们曾得罪过人的吧?” 第九十八章:暗查 第98章暗查 陆景明说的隐晦,没把话挑到明面儿上讲,但意思表达的再清楚没有,真正就是言三分意七分。 温长青不大愿意扯谎骗他,他既这样问了,那必是心中认定了,不然不会说出口来。 只是没影的事儿,且当年和苏家一桩旧事,过去了这么些年,早就是说不清的了。 他不想撒谎,更不想跟陆景明说这些。 人家说家丑不可外扬,于他而言,虽不觉得那是什么家丑,可牵扯上恩怨仇恨,原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 是以温长青把眉眼一垂:“有是有,但没影的事儿,说那么多做什么。” 他倒坦然。 陆景明眉头动了两下,其实是有什么话到了嘴边的,生生咽回去罢了。 他点着石桌想了很久,那才开始下刀雕刻的鱼跃龙门的玉佩就那样摊在石桌上。 那料子原是块儿上好的翡翠,往左上角靠拢的地方又有一抹浓翠,阳绿的颜色极正,他打算拿来做鱼的眼。 现下突然没了兴致。 玉佩拿在手里把玩了须臾:“我换个鱼水情浓的样儿,雕好了送你做新婚贺礼吧?” 这话题扯的实在也太快了,温长青一怔,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味儿来,脑袋里闪过大大的疑惑。 这玉佩,是从他们温家送出去的,他也好意思再送还回来? 且鱼水情浓……那是个什么东西! 温长青面上一时臊得慌,拧着眉斥他:“胡说什么。” “你现在叫我雕了玉佩给他送去,我横竖觉得别扭。”他又叹气,“不管当年他来扬州时有没有骗过我,我却是真心实意的待了他几年,可长大了,他好像面目全非,生出这样的事……反正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但我刀都动了,总不能叫我撂开手扔着吧?你大婚之日也不远,送你做新婚之礼,不也挺好的?” 温长青眼角越发抽动的厉害,实则隐忍着:“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你们两个少时那样要好,如今我同你说起这些,你倒不为他分说一二?你就不怕是我多思多虑,错怪了人家?” 陆景明叫他问住了。 总不能告诉温长青,他一早就知道林月泉心怀鬼胎,只是两头都是他的朋友,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既劝不动林月泉,也不知如果说与温家知晓吧? 他抖了抖肩:“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那样的人。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这种事情,咱们两个又不能去质问他,便真是他背地里做下的勾当,你去问,他只推说从外面听说的,到时候反说是你们家的丫头们嘴碎,传出去,给人知道,他半道儿听来,他至多是嘴欠,拿来挑衅打趣梁时,你能奈他何?” 温长青觉得怕没那么简单。 林月泉究竟是安插了眼线在温家,还是从外面听来这样的闲话,陆景明又怎么知道? 不过陆景明这话说出口,他就不好再多问了。 他一眼望过去,人家是真心实意信任他的,他反倒疑神疑鬼,实在不是君子行径。 故而他敛了心神:“不过你这话倒提点了我,这事儿总要好好查一查,家里有内鬼得揪出来处置了,可要不是内鬼,是丫头嘴快,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样的奴才,家里也是留不得的。” 他一面说着就站起了身来,眼神一瞥,又触及那块玉,头皮一紧:“我妹妹送来的玉石料子,你随手雕个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再反手送给我,就算我的新婚之礼了?你想的未免也太好,这礼你送了,我可是不收,趁早别费这个工夫,正经想想给我备下一份大礼吧你。” 陆景明听完就笑了,却不起身送他,反而催了他两句:“你可快走吧。黑着一张脸到我家里来兴师问罪一样,说完了话便又同我讨礼物,我不骂你,那是我修养好,你别蹬鼻子上脸啊,赶紧走赶紧走,我连送都不会送你一步的。” 温长青知道是玩笑话,背着手随着他笑了两声,才迈开长腿走远了不提。 陆景明把那玉佩又摸了一把,眼神倏尔沉下去。 好一个林月泉,竟是要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陈年旧事是再难查到踪迹,可他忍不了被人从头骗到了尾——他真心实意拿林月泉当朋友,年少时为他出过不少的头,被父兄责骂,甚至挨过好几顿的打,结果林月泉还真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一骗就是快十年,再相见,一封书信,又将他狠狠利用一顿。 笑话,他可不是温家人,有那么好的脾气。 陆景明咬着后槽牙叫了声明礼。 明礼像是一直都躲在远远的暗处,不露面而已,这会儿听了他叫,才现身出来。 陆景明也不看他,只是吩咐:“你派些人到福建去,打听打听十六年前闹饥荒的时候,情形是什么样的。我记得林月泉说过,他家原先在泉州的平潭县,县里有个长乐街,我倒想知道,那长乐街上姓林的人户,究竟是不是一家子在荒年都死绝了,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儿子,艰难长大!” 明礼看他面露凶狠,实在少见,犹豫了下:“您刚才怎么不把这些告诉温家大爷呢?这事儿既是温家起的头,您也并没意替林公子隐瞒,摊开了说,倒也该叫温家派人去查探一番才好,万一回头再叫温家大爷从旁处知道,您今日实则对他有所隐瞒,怕人家心里要生出隔阂来的。” “他不是那种人,即便将来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我对他有所隐瞒,他也对我有所隐瞒,你真以为事无巨细,无话不说,才是真朋友?”陆景明掀了眼皮斜过去一眼,“等真有一天什么秘密都没有,那也就处不下去了,非要有所保留,这交情才能长久。” 明礼不懂,他只是觉得,既然真心相交了,这样的事情何苦隐瞒呢? 人家来问林公子的祖籍,八成还为了别的事儿,就是他主子口中说的仇家,然而那是温家家事,人家不说,无可厚非,可林公子家住何方……他主子分明一清二楚的,却只含糊其词的说了个福建一带。 明礼低叹:“您虽这样说,可我瞧温家大爷那样,这事儿是很要紧的……” “就是因为看他那样紧张,我才叫你派人到平潭县去打听。”陆景明站起身来,把那玉佩揣进了袖口里,“林月泉当年如果没骗我,自然不必再跟泽川提起这些,他若真是骗了我,我查清了,再去告诉泽川,也是一样的。我现在告诉他,也只不过是叫他派了人与我一同去查问林月泉底细,有什么区别吗?” 他一面走,一面又说:“温家像是多事之秋,我今日才知他家内宅还住了个这样厉害的姑娘,只怕有的闹呢,我查跟他查既没区别,告诉他叫他烦心?” 明礼啊了一声,拍了拍脑门儿:“我刚才也听着,梁家那位八姑娘……温家大爷不是说,都是误会一场吗?” 陆景明脚步一顿,恨铁不成钢的回头看他,又啧声,想了半天,啐了他一口:“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原以为你大有长进,结果你跟我说这个?” 明礼叫他说愣住了:“那不是温家大爷说……” “这误会真是巧,梁八姑娘小小的年纪,身边伺候的人未免太不小心。她在湖州梁家是受万千宠爱的,住进了温家三房,在她亲姑妈的手下,却出了这样的岔子,连她的清誉都险些连累了,她还真是可怜,竟也不知是底下的丫头怠慢了她,还是她嫡亲的姑妈没拿她当回事儿——” 陆景明娓娓道来,话说的很慢,人也走的极慢:“泽川提起她,眼中分明闪过嫌恶,这误会多半是有心为之,你且瞧着吧,热闹的还在后头呢。” 这里头弯弯绕绕的,明礼听的一愣一愣的。 他这么多年跟在他主子身边儿,真是学了不少的本事,心眼子也渐长了,可要说内宅里的这些事,他实在不行。 陆景明别的没有再多说,明礼自然也不会追着他问,听过了,放在心上了,也就过去了。 横竖那都是人家温家宅门里的事,同他们并不相干,且主子既说不妨事儿,那大约就是真不怕温家大爷知道了会同他翻脸,是以收了声,也不再提了。 却说温长青那头一路回了家去,把几次与林月泉见面的点点滴滴又细想一番,实在找不出蛛丝马迹来。 陆景明有一番话说得很是不错,这种事情不可能拿去问,问了人家也势必不会承认,傻子才会坦白说,就是在你家里安插了眼线。 只能暗中查了…… 可他又不免心惊。 明面儿上看着,林月泉是初来歙州,也处处都透着客气和善,可他竟有那么大的本事,在温家宅门里安插人,且那内鬼…… 温长青一路想着,人就已经在上房院外了。 他猛然回神,其实有些犹豫,可偏巧了赵夫人今日叫人挪了春藤椅在院中,一边晒太阳,一边拉了温桃蹊来做针线活儿,打算给温长玄赶身衣裳,只等他回了家来,便能上身。 赵夫人一眼看见了他,他就再没有转身离去的机会了。 那念头在他脑海中再三坚定过,横下心,还是决定告诉他母亲。 赵夫人心情不错,温桃蹊陪在她身边儿,小.嘴儿抹了蜜一样,把她哄得七荤八素的,一味的高兴。 可大儿子的脸色阴沉沉,分明是有心事的样子。 她拢了拢眉心,先前那股子高兴的劲儿也淡了些,把手上的活计撂开了,针线也一并放回小箩筐去,给知云递了个眼色。 丫头会了意,给温长青挪了圆墩儿过后,就领了院中站着伺候的丫头们一并退远了去。 “你从哪里来?”他才刚坐下去,赵夫人便已问出了声。 温长青侧目先去看温桃蹊,温桃蹊眨巴着眼睛冲他摇了一下头。 她都没有摇第二下呢,赵夫人咦的一声,拍她手背:“你知道你哥哥出门是上哪儿去了?” 温桃蹊脖子一僵。 温长青深吸口气:“我从陆家回来,她是知道,但有些事儿她不晓得,阿娘不用问她的。” 赵夫人也没多想,连声哦着应了,看他那副神色,便又问:“你有话要回我啊?” 他不假思索的说是:“家里只怕有了内鬼了。” 赵夫人眉心突突的,叫他这话唬的不轻。 好好的家宅,什么叫有了内鬼? 她一向治家算严的,更自问是个有手段的,好端端的…… “这话是从何说起?好好地,说这样没头没尾的话,你从陆家回来,就来我屋里说这些,你别是跟陆景明说过什么,才来回我的吧?你拿家里的事情跟外人讲了?”赵夫人面皮也肃起来,眼底的慈爱一点点的消失了。 温桃蹊其实也是惊讶的。 看来大哥去见过陆景明后,反而更笃定了林月泉有问题,且那件事,真就不是陆景明透漏给林月泉的,所以就只能是林月泉在他们家里安插了眼线,时时探听内宅的事情。 可她看她阿娘像是个生气的模样,想着近些时日实在事多,她没少生闲气,总是大动肝火,对身体委实无益,于是赶忙先劝:“大哥又不是那样没分寸的人,您别忙着生气,定一定,好歹先听大哥把话说完呀。” 赵夫人冷眼看她:“你也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跟你大哥一起瞒着我,不告诉我,是吧?” 得,她规劝了两句,反引得她阿娘矛头冲着她来了。 不过两个人挨骂,也好过一个人受罚,他们兄妹二人有商有量的办事儿,阿娘反而不好生什么气。 温桃蹊软声儿叫阿娘,去拉赵夫人胳膊:“也不是说瞒着您,就是跟大哥合计过一场,想着先弄弄清楚,不然弄错了,白惊动您一场。您可别这样生气,不然往后有什么事儿,我们可都不敢告诉您了,你想啊,即便是我年轻不懂事儿,撒野胡闹,难道大哥还不懂事儿吗?您什么时候见大哥跟着我胡闹过,他来回您,您怎么先要生气呢?话都不听我们说啦?” 第九十九章:让她离开 第99章让她离开 原本有说有笑的母女俩,气氛一下僵起来。 赵夫人冷着脸拨开温桃蹊的手:“你不用拿这些话来诓我,我自然也知道你大哥是什么样的脾性。你们都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多少斤两,我不清楚?” 她一面说,一面斜了眼风看过去:“你说的内鬼,是怎么一回事。” 温长青心下叹息。 他阿娘一贯是这样的脾气。 有时候她气性大,一言不合就冷着脸子要骂人的。 可有的时候,那脾气来去匆匆,一下子提起了,又一下子消散了,弄的人心里没个定数。 他把前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同赵夫人全都说了,唯独将温桃蹊偷溜摸进他书房去这一桩跟隐瞒了起来。 温长青原本以为她要大发雷霆的。 内宅的事一向是她当家做主,如今祖母上了年纪,更是不管事儿的,整日不过颐养起来。 各个房头虽分开了单过,可公中一应事务,仍就是要过母亲的手。 家里调.教个把奴才,偌大的宅院管事婆子们来来往往,哪一样不是她亲力亲为? “这样的话,断不会是我们这边的丫头传出去的。”赵夫人却并没有如温长青想象中一般发火,听了他那样的一番话,反倒出奇的冷静。 温桃蹊忙不迭点头说是:“这事儿我知道的虽晚一些,但也晓得,阿娘是不曾宣扬声张的,知道内情的,也不过知云姐姐她们几个,再有就是我屋里的白翘连翘,还有玉蓉玉芙,余下的丫头,便再没有了。当日阿娘把那络子剪的不成样,也是叫知云姐姐给三婶送去的,哪里叫小丫头们晓得这样的事情?” 她一面说着,人已经又往赵夫人身边凑了凑:“我见过李大姐姐后,知道这话竟是她从外面偶然听来,也是吃了一惊,可我并不敢说是家中有了内鬼,通了外面的门路,把什么香的臭的都拿出去说给人知道,所以才去找了大哥的。” 赵夫人哪里不知道她呢? 一上手,拦住她靠近的身体:“你安生坐着,扑过来,又要同我撒娇,当着你哥哥的面儿,十四岁的姑娘了,也不知道羞。” 她小.嘴一撇:“那是我亲哥哥,我当着大哥的面儿同阿娘撒娇又怎么了?还不是怕您生气,想哄着您高兴,您反倒嫌弃我。” “你是怕我生气?我看你是怕我骂你才是真。”赵夫人笑着啐她,“你把话说的那样好听,实际上不是叫你哥哥去问陆景明的?” 温桃蹊讶然:“阿娘竟全都知道。” “你打量我是个傻子?还是你们那点儿心眼子就真把我给蒙住了?”赵夫人反问了两句,才不再理会她,反去问了温长青,“看你这样子,想是同陆景明问清楚了,这些话连他也是不知情的吧?” 温长青点头:“桃蹊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只是闪过那样的念头,心里并未真就疑了子楚。这事儿说来尴尬,叫人脸上无光,我自是不会拿出去同人说,何况又牵连着姑娘的名声,便更不敢随便说,是以事发多日,子楚却是毫不知情的。” “这话不对。” 赵夫人噙着笑,眼底却不见什么笑意,目光灼灼望着他,见他正襟危坐的模样,笑意才攀爬上眼角眉梢:“我说了,你们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打量着糊弄我?你要真不疑心陆景明,就不会到陆家去找他,拿了这样的话问到他的脸上去。” 她说着,看他嘴角动了下,一抬手:“别忙着说,要我说,陆景明未必不知道你疑了他,只是他行事光明磊落,又不怕你疑。你们虽然是朋友,但在外头做生意,经营这么多年,见人说话,谁不是留有三分余地,三分猜疑,他习惯了,也不会为此而与你生分,你自个儿心里,也是清楚的吧?” 温长青脸色微变了一番。 原本他也不过面色凝重,叫人一眼看来,就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会儿眼底闪过那一抹慌乱,可他又掩饰的很好。 温桃蹊心中有无限感慨,却也懒得说什么,横竖交情是大哥同陆景明的,她这个年纪上,跟大哥说再多的道理,大哥也未必肯听,八成觉得她小小年轻不知轻重,听过就抛之脑后,白费她的唇舌罢了。 只是她看着温长青那样的神色,心里不舒坦,便有意打岔:“且不说陆掌柜吧?这事儿同他既没关系,阿娘要说他的事情,哪日不能拉了大哥来聊呢?我瞧着大哥为这事儿焦心的很,阿娘就一点儿不担心吗?” 赵夫人白她一眼:“你从前才最是无法无天的,如今到会替你哥哥遮掩了。” 但也真就是那么一句而已,她就顺着温桃蹊的话头转了话锋:“紧张担心倒也不至于,这事儿多半还要着落在三房身上,我们虽不好大张旗鼓的去查人家,可却能——”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后话一概收住不提,目光也从温长青身上收回来,转落在了温桃蹊坐着的那处。 温桃蹊一愣:“阿娘?” “你觉着眼下如何?” 既有意教导她内宅事,又不大愿意一股脑的直接说给她听,倒要叫她自己动动脑子,再三思量过,哪里是妥当的,哪里是不好的,再一一指点出来。 温桃蹊会心一笑:“阿娘考我呢?” 赵夫人终于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便是考你呢,你却怎么说呢?” “咱们虽不好大张旗鼓查三房院子里的丫头们,可却能暗地里把人盯紧了。” 她试着接上赵夫人的话,话音落下去,看她阿娘面色如常,稍松口气:“咱们不肯宣扬,三婶明面儿上,也是宣扬不得的,不然她就是司马昭之心,未免太不成器,她不会干那样的事儿。于是三房院子里伺候的人,也左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三婶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拨到了梁燕娇身边儿去的一个二等丫头,还有梁燕娇身边带进府来的两个丫头。” 温桃蹊掰着指头把这些人都算过,才继续说下去:“只是三婶身边的人,要么是她的陪嫁,要么是从她嫁进来,就跟在她身边儿伺候的,拨去服侍梁燕娇的,也必是三婶信得过的,至于梁燕娇身边的两个,那是梁家带来的,陪着她一起长大,就跟我的白翘连翘是一样的,也许梁燕娇脾气性情都不好,从小没少拿捏她们,但也不会缺衣少食短了她们的好处,况且她既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丫头们就只会更尽心,哪里敢拿了她的私事往外说,要叫她知道了,不死也得少层皮了。” “你这算的干干净净,却把人一个一个的都给摘了出去,照你这么个算法,家里何曾有过什么内鬼?” 赵夫人高高的挑眉:“怕还是你大哥吃多了酒胡说,他自己忘了吧?” “那不能够。”温桃蹊学着她的样子也挑眉,反倒把赵夫人逗的笑一场,“她们不会与外人说,可三房院儿里伺候的丫头们,又听不听的着风声呢?” 内宅的门道,温长青一个郎君,是并不多清楚的,可人心,他却算的极明白。 他稍一怔:“你的意思是说,人家存了心思特意去打听,一时有漏了口风的,也有可能?” “这话并不全对。”温桃蹊稍稍侧身,面朝着温长青,“若只是稍稍漏了口风,林掌柜又是怎么说的那般煞有其事,倒像是他亲眼见的一样了呢?其实这事儿说来也真要怨三婶,阿娘那天生了一场气,可到底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多半也只是知道,阿娘叫了大哥来责骂,那也许是为了外面的事呢?也许是一时有了不顺心的呢?跟三房有什么牵扯。” “可是那天阿娘还在气头上时,三婶偏又带上梁燕娇过来,反而引人注意,叫人起疑。”温长青一沉声,“人家既收买了内宅中的丫头,必是花了大心思的,那丫头自然也肯替人家卖命,家里头不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那都是要打听一二的。”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又说是:“倒不如叫知云姐姐和知玉姐姐暗暗地打听,且看看梁燕娇带来的那两个丫头,自那日出事,一直到李大姐姐前些日在林家香料铺子偶然听见那些话,都同什么人交好,在三房院儿里又跟谁走得近,倘或三房院儿里没有的,那就往外头找,这宅子这样大,洒扫的,浆洗的,哪怕是后街上当差守门的婆子呢,有一个算一个,了不起咱们多花些时日,却总能调查清楚地。” 赵夫人算是彻底放下心,对她这一番说辞真是再满意没有:“等查清楚了,再看看这程子都是谁频繁往外走动,到外头是做了什么,又见过什么人,再往前倒腾,可有没有不寻常之处——长青,你就不要插手这些了,宅门里院的事情,有我跟你妹妹,且用不上你。” 那意思就是要打发他走人呗? 温长青眉心抖了抖:“那要依着阿娘,此事可告诉爹知道吗?” 赵夫人摆手说大可不必:“先查着吧,等真的拿住了,断定了是林月泉安插了眼线在咱们府上,再叫你爹来权衡定夺不迟,要不是人家干的呢?单只是咱们家里的奴才们嘴碎,说不得外头真有风言风语,只没进你你的耳朵,却进了人家林掌柜的耳朵,告诉了你爹,或针对人家,或兴师问罪,万一弄错了,咱们拿什么赔不是去。” 他说是,应着声儿就起了身,同赵夫人端完了礼,便告辞退出去不提。 温桃蹊长舒口气:“要我说,这些日子,家里真没个消停的。” 谁说不是呢。 起先她屋里有家贼那会儿,多生气啊,现在翻出来,在这些污糟事儿面前,竟都不够看的。 温桃蹊又欸的一声叫阿娘:“我心里有个想法,没敢跟大哥说,也委实觉得跟他说不着,反正他走了,阿娘可听一听吗?也看看是不是我这阵子遇事儿多了,忧思过度?” 这丫头以退为进,当她听不出来吗? 赵夫人歪着又躺下去,侧着身子,一条胳膊支在脖颈处,翻眼看她:“你不是一向想什么就说什么?扭扭捏捏,做给我看呢?” 她听着打趣的话,自然只管笑,身子伏下去,略弯一弯腰身:“您说出了这么多事,三婶和梁燕娇之间,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呢?我原本觉得,梁燕娇未必全不知情,更有甚者,她在主动配合三婶唱戏,可现在您再看,觉着可不可疑呢?林掌柜的事情,也许跟三婶无关,可李家太太当日知晓,那可全是三婶‘不小心’说漏了嘴吧?” 赵夫人看她滴溜溜的滚着眼珠子,无奈的叹一声:“你觉得三房搅扰着我们不安宁,就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温桃蹊一时呆呆的,须臾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一家人过日子,最要紧的是和睦客气,家宅安宁,富贵才能长久,不然里子先烂起来,那外头早晚也得腐了,三婶虽有诸般算计,我却并没有想过要把这些算计还到三房去。” 她这话倒叫赵夫人心头一亮,眼底一明了。 小小的孩儿,有这样宽广的心胸,就很是不容易。 她看得开,想得透彻,正经就是这样的道理。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些年来,她从不真正整治三房,更不愿意去算计三房什么。 他们闹,那是他们糊涂,她做长嫂的,当了温家的宗妇,却不能跟着他们一起闹。 赵夫人正了神色:“那你想要做什么,说来我听听。” “叫梁燕娇走。”温桃蹊眸色一沉,“之后诸般事由,皆因她住进府中而起,脾气又不好,闹的家里鸡犬不宁,对底下的丫头更是动辄打骂,与咱们家里的姊妹相处,也分毫不客气,还偏要我们一味的让着她。三婶到底只是她的姑妈,又不是她亲生的娘,湖州梁家才是她的家,她走了,咱们一家子干净,也暂且断一断三婶的许多念想。” 第一百章:拧巴 第100章拧巴 人家怀着目的住进来了,那么轻易就能走? 赵夫人笑着说她痴:“你这想法倒不错,只是人家未必如你心愿。那是三房的地方,人家又没吃你的住你的,你叫人家走,人家就走?” 温桃蹊稍稍坐正些,小脑袋一歪:“她难道真就是个不知羞耻的?我倒不大信。这世上的人和事,大多蒙着一层遮羞布,那层布不扯开,谁都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装疯卖傻,糊弄到底。我看梁燕娇虽霸道,却不痴傻,她不发作,或许是她不知道,或许是她跟三婶说好的,可不论怎么说,事情揭开了,摆到明面儿上了,她在三房栽了跟头,名声都臭了,还不走?留在咱们家里,给人打脸吗?” 赵夫人面上的笑容一顿,身形也略顿了须臾,撑着手肘,欠身起来。 她拧眉盯着温桃蹊:“你是想……”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赵夫人而言,实在是喜欢不起来梁燕娇。 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林蘅乖顺温柔,持重有礼,她的女儿更是不必提,哪里有梁燕娇那样的。 只是她作为长辈,再不喜欢,也不好过分的带到面儿上来,更何况那天发生的事,叫梁氏姑侄两个一番做派说辞,全成了误会,还是她对不住三房,冤枉了梁燕娇,叫人家姑娘白委屈了一场。 她精心养大的儿子,眼看着前程无忧,一片光明,那将来是要继承温家的家业的,再有李家这样的姻亲做帮手,再好没有的,差点儿就毁在了她们姑侄手中,她心里如何不恼不恨。 赵夫人捏着温桃蹊手心儿:“你去办?” 温桃蹊浅笑盈盈:“自然是我去办,难不成这样的事情,却叫阿娘出面想法子?” 赵夫人心里是信得过她的,原本想问问她打算怎么办,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左右她是有成算的孩子,事情办妥了便很好,并不必事无巨细,全都告诉自己,反倒束手束脚。 于是赵夫人重重又握紧她的小手,沉思良久:“你既然心里有了主意,自放开手脚做去,等事成了,想告诉我,再与我细细的说,或是事不成,遇上了坎儿,自个儿过不去,再来同我说,这内宅院中,你想做什么,只要不是存了心思害别人,坑别人,不管你有什么成算,阿娘都是向着你,护着你的。” 温桃蹊眼窝一热,心头暖暖的。 她前世因不掺和这些事儿,便是出嫁后,其实也过的稀里糊涂的。 她一心爱慕着林月泉,把自己的爹娘兄长都放到一边儿去,一个也不放在心上。 自以为是得了天下珍宝,挚爱无双,他也是如自己一般无二的一颗心,到头来却只是南柯一梦。 她临死之前,温家就已经出事了,流放的流放,入狱的入狱,内宅的女眷们虽幸免于难,可那时连同阿娘在内,都已经不愿意理会她这个不孝女了。 温桃蹊眼眶红着,眼底泛起氤氲雾气。 她忙别开脸,那手背在眼下抹了一把。 赵夫人唷一声,去抓她的手:“这好好地说着话呢,怎么倒哭起鼻子来?你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在阿娘面前掉金豆子呢?” 温桃蹊一时又是哭又是笑的,红着眼扭回脸儿来:“只是觉得阿娘这样疼我,万一将来把我纵坏了,可怎么办?” “自己的女孩儿,便是骄纵坏了,有什么不成的?再说了,你又不是那样的傻孩子。为娘的心疼你,一心为着你,难道你却不识好歹,一味的学坏了?”赵夫人拍着她,笑着哄她,“我看你几次遇事,实则都是沉着冷静,很有主意,想着你也大了,我松松手,如今家里的事,能交给你的,只管交给你去历练,我在后头撑着你,咱们娘儿俩一块儿朝前走,真等到将来你成家了,出嫁了,去了人家家里,总不至于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我看着你呢,你要有了学坏的心思,把你拎起来痛打上一顿,你还敢不改?” 可她前世就是个不识好歹,不知轻重的。 温桃蹊咬着下唇,眼泪要落下来,又怕赵夫人看着心里不受用,她尽可能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是,阿娘说的很是,我是个最怕疼的,您要抓了我来打,我心里害怕,必然不敢错了念想做糊涂事儿的。” 母女两个又说笑闹了一阵,赵夫人看她那股劲儿过去,才揭过这话茬不再提起,拉着她又说了半天话,做了半晌针线活儿,才放了她回小雅居去。 温桃蹊本来想径直去寻梁燕娇的。 人说趁热打铁,今儿她忙了大半天了,也刚见过李清乐,现在去找梁燕娇,掀开那层遮羞布,其实正合适。 可她临行之前又犹豫了。 固然没人是个不要脸的,遮羞布遮不住羞了,还要赖在她们家不走,可凡事就怕个万一。 她现在说开了,梁燕娇找梁氏闹一场,梁氏再安抚一场,横竖又不好真闹的人尽皆知,人家姑侄两个是一条心,做做戏,像极了和好如初的模样,就是不肯走,她一点儿法子也没有,便还要另找了门路,想办法把梁燕娇弄走。 倒不如只管叫她得意着,过了头,忘了形,再一并揭穿了,梁氏也收不了这个场,那自然是不走不行了。 二哥前世是到了六月才回家的,温桃蹊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引得他这时候就回家来,但她想来,梁燕娇既是个不安分的,那大约会同前世一般,痴缠上她二哥。 兄弟两个她轮番的纠缠,二哥又不是个好说话的,只要不上她的恶当,不被她蒙骗了,便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大哥是个儒雅的人,照顾着她的名声,什么都不愿意声张,这些事情,要换做是二哥,内宅院里,怕是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温桃蹊面沉如水,心下其实多有纠结。 连翘端了一碟子的软酪进门,看她坐在月窗下发呆,轻手轻脚的上前去:“小厨房才做好,姑娘吃一些吧?今儿事情多,我看姑娘也是心神不宁的,东西都没好好吃几口。” 她回过神,看了一眼,却没动手接。 连翘无声叹气,把东西放在了她手边儿的食几上:“姑娘眼下困顿着,倒不如放宽了心,好好休息两天,说不得过两日,就豁然开朗了呢?” 温桃蹊摇着头,动作轻缓:“我倒不是没法子逼得梁燕娇非走不可,只是思来想去,最周全的做法,怕要把二哥搭进去一场……”她又叹了声,“阿娘放开手,什么都由着我去做,任凭我来闯,她那么疼二哥,二哥也是好不容易回家住一阵子,把二哥搅和进来,我总觉得对不住阿娘和哥哥。” 连翘眼皮一垂,并不知她动了什么样的念头,又是如何把二爷牵扯进来,可她说的话叫人听着心里难受,是替她难受。 于是丫头半蹲下去,就在她身侧,两只手叠在她膝头:“姑娘心里会这样想,正是因为姑娘不忍心,是看重同二爷的兄妹感情。我虽不知姑娘想做什么,可我却知道,姑娘不会存了心思害二爷,您有了那样的念想,也必是没了法子的。” 温桃蹊失笑,带着一丝苦涩:“要真说起来,哪有那么多没法子的事儿?不过是寻着了最方便的办法,不愿意再绕弯路罢了。” 连翘话一滞:“不然等二爷回来了,姑娘问问二爷?太太说放开了手叫您随自个儿心意去做事,不必事事都禀明,看姑娘这样子,大约也不想再去问太太这些事情,免得惹得太太烦心,那不如……问问二爷?” “我是没打算瞒着二哥行事的。”温桃蹊虚拉了她一把,叫她起来坐下说话,“我只是一时困住了而已。一个人的时候,难免胡思乱想。我一心求着家宅安宁,各房和睦,但有时候偏偏不能如愿。二哥要回家了,我是想着,三婶既从没有安分的心,梁燕娇也或许助纣为虐,她们连大哥都尚且不放过,更何况二哥呢?真要如我们想的那般,恐怕她们是要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的。” 连翘呼吸一顿,人有些呆住。 按她姑娘的意思…… “大爷定过亲,就是再动歪心思,也成不了事,但二爷如今只身一个……”连翘猛地抬眼过去,“那姑娘也不告诉太太吗?” 温桃蹊摇头说不用:“阿娘在这宅门里过了大半辈子,心里明镜儿一样,我都想得到,她更想得到了。” 她一直没说,可话又说到这份儿上,憋在心里,她也不舒坦。 “我现在就能去找梁燕娇的,只是怕不能万无一失,之后再想逼她离开歙州,就更麻烦些,所以我打算等二哥回来了,且看她有没有什么不规矩,那时再闹开,连同今次的事情一并说与她知道——”温桃蹊眉目间染上一派愁绪和疲倦,“她名声是在太坏了,连外面的郎君们都晓得了宅子里的事,她还要纠缠二哥,便是再有心待在咱们家,只怕也待不下去。” 原来她说怕连累二爷,竟是为了这个。 这主意不能说不好,但总不那么光明磊落。 连翘吞了口口水:“二爷大约是不在意这些的人,为了家宅和顺,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您同二爷说,二爷也不会有二话的。” “我当然知道二哥不会有二话,说不得,他倒比我还上心,横竖他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更是上赶着凑热闹的人,只是我心里总别扭,拧巴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温桃蹊撇撇嘴:“我就想不明白了,天底下怎么就有这样的人呢?人家家宅的事情,他们跟着掺和什么劲儿?还有三婶。她是长辈,我不该说什么,可她干的这都是什么事儿?阿娘一向不计较,那是阿娘心宽,更不想真的撕破了脸,往后日子就再没法过,她就一点儿不感念?一点儿不惜福?反倒觉得阿娘柔弱可欺,越发要骑到我们长房头上来吗?” “原就不是人人都像咱们太太这样识大体的。”连翘只是小声的附和了她一句而已,那些说梁氏不好的话,她半个字都没有再扔出口来。 有人陪着说说话,温桃蹊心里便也好受的多,眼看着天色渐昏黄,她才觉得肚子饿起来,把先前连翘拿进来的软酪吃了,仍觉得不够,又叫丫头去传饭下来,才后话不提了。 温长玄回府,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 赵夫人早算着他要进城回府的日子和时辰,一大早就打发了小厮到城门去迎,一家人也热热闹闹的准备起来。 温桃蹊从小就跟他最亲厚,连温时瑶小的时候也受他照拂颇多,是以两个姑娘吃过了早饭,就携手跑到角门上去等着。 温长玄高头大马至于府门口那会儿,温桃蹊姊妹俩已经等了足有半个时辰。 他下马驻足,实在是有很久没回家,望着自家府门的匾额,出神良久。 温桃蹊从角门上跑出来,笑着叫着,一路小跑着近了他身边去。 其实从前就是二哥最疼她的,她当年死活要嫁给林月泉,爹和大哥全都不肯点头,连阿娘也再三的劝她,只有二哥,尽管也打心眼儿里不喜欢林月泉,却仍然愿意支持她,哪怕被爹和大哥责骂,也依然愿意支持她,帮着她。 她重生后第一次见二哥,是她过生辰时,但二哥来去匆匆,定阳的生意出了些岔子,没在家待几天,就又走了。 她鼻尖儿酸酸的:“大哥说你这次回来,能在家住上小半年,可不会像上次那样,没两天就又要跑回定阳去了吧?” 温长玄一双丹凤眼中满是宠溺,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不会,这回能在家多陪陪阿娘还有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我带你去,啊?” 她眼底笑意越发浓,张开了双手要往温长玄怀里扑,声儿糯糯的:“二哥,我想你了。” 温长玄却一把按住她:“大街上呢,要撒娇也等进了家去,快些站好了。” “就是呢,这么大的姑娘了,见着二哥哥还要往他怀里钻,一味的撒娇,羞不羞?”温时瑶提着裙摆下了台阶,往温长玄面前站定住,扮了鬼脸笑话温桃蹊,才同温长玄去做礼请安。 第一百零一章:言外之意 第101章言外之意 十几岁的姑娘天真无邪,满脸都写着活泼,一举一动尽是朝气蓬勃。 温长玄笑着看她二人玩笑一场,上了手去牵温桃蹊,略想了想,又轻拍了温时瑶的肩膀,打断了两个姑娘的笑闹,领着她们进门回了家去。 温时瑶是一路跟着他们兄妹先去了赵夫人的屋里回话的,她掖着手杵在一旁,看了一场母子情深的戏码。 她倒是不觉得尴尬,待在赵夫人屋里也不走,一直到温长玄同赵夫人说完了话,又辞过一番,带着温桃蹊再出门,她照旧前后脚的跟出去。 赵夫人都面露无奈之色的叹气,她却没看见似的。 温桃蹊脸上写着不高兴,走在温长玄左手边儿稍稍靠后的位置上,她一侧目过去,就能看见温时瑶还一路跟着。 她这个二姐姐,是个心直口快,心无城府的人,满身都是好处,相处起来也轻松融洽,可唯独一点,未免太没眼色了。 她拉长了小脸儿,往温长玄身前横跨出去半步,把路给挡住了。 温长玄笑着收住脚:“你要做什么?” 她只管冷哼着,叫二姐姐:“二哥带了好些好玩的回来,二姐姐是要与我一道去瓜分了吗?” 温时瑶一怔:“我又不是贪二哥哥的东西。” 温桃蹊当然知道她不是,但是他们兄妹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呢,她这样跟着算怎么回事? 不过温时瑶说话客客气气的,即便是她方才语气实在不善,温时瑶也没吊脸子同她发脾气。 她反思了下自己的语气,一时讪讪的:“姐姐能不能家去?” “你为什么要赶我走?”温时瑶愣怔的劲儿过去,理直气壮的反问她。 她就那么坦然的盯着温桃蹊看,再把目光挪到温长玄身上去:“二哥哥回家,我也欢喜的很,一大早吃了饭就到角门上去等,他虽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难道就不是我的哥哥了?你赶我干嘛?” 温桃蹊头疼不已,揉了揉眉心:“二哥……” 温长玄噗嗤一声笑出来,把两手一摊,只好去哄骗温时瑶:“她像是有话要跟我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话,前头给我写了信,就神神叨叨的,不然你先家去,等过会儿我去找你玩儿,我的确从外头得了不少好东西,上回去京城办事,遇见卖大福娃娃的,还给你买了一对儿,一会儿带去给你看?” 温时瑶吭吭哧哧的:“二哥哥还不是偏心她。她有话跟二哥哥讲,就要把我赶回家,不叫我跟着。” 她一面说着,一面跺脚:“我不招人待见呗?” 温长玄知道她是撒娇,揉了揉她:“要说不招人待见,也是她,你看她办的什么事儿,又赶你走,又辖着我的,真不是我偏心,实在是我怕了她——倘或我不顺着她,她一时哭闹起来,我才回家,可不想叫爹打我。好妹妹,你可怜可怜我,由着她去吧,啊?” 温时瑶便笑起来:“就是,她才最招人烦了!” 她说着又去同温桃蹊做鬼脸,心里头倒真没有当回事儿,横竖不过怄两句,拌几句嘴,也就告辞离去,往二房院子回了。 温桃蹊看着她的背影一个劲儿摇头:“二哥既要帮我打发了二姐姐,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啊?” “怎么是给你泼脏水呢?难道不是你有话要跟我说吗?”温长玄咦了声儿,反倒又噙着笑低头去看她,“我看阿娘方才也是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不过是碍着时瑶在,才没开口罢了。” “所以管我什么事儿呢?难道不是二姐姐没眼力见,一路跟着咱们去了阿娘屋里,还要继续跟下去吗?”她不轻不重的往温长玄胳膊上抡了一拳头,反正是花拳绣腿的,打上去也并不疼,“到小雅居去说吧?我给二哥煮茶吃,你才回来,最后那一箱子行李也才送进你院子去,横竖是乱哄哄的,叫丫头们且去收拾吧,等在我那儿吃完了茶,正好回去歇一歇。” 她都这么说了,温长玄还能说什么?且她的确是煮了一手好茶,只是这丫头素日里惫懒,不轻易动手,就连爹娘也难得吃上她一盏茶。 于是温长玄点了头,同她一道往小雅居方向而去。 一直到进了门,见她吩咐着底下的丫头们挪了小火炉到院中,又叫丫头们一旁退下不必在近前伺候,忙前忙后的,温长玄的眉心,才渐次蹙拢了起来。 那铜壶在小火炉上温吞的煮着,温长玄视线定格在她白净的手上。 十指纤纤,分拣茶叶,每一个举动,都是柔婉的。 她一直没说话,温长玄几不可闻的叹气:“你不是有事跟我说?” 温桃蹊这才抬头看他:“二哥在外头,家里的事情,这一向,你知道多少?” 她不答反问,温长玄对她这话感到意外:“你所说家里的事情,是指什么事?” 她吸了吸鼻头,把分拣好的茶叶摆放好,也不看他,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动作:“前头三婶的侄女儿住进来,她哥哥也陪着到了歙州城,二哥知道吗?” 温长玄摇头,可发觉她一直都没看自己,才张嘴说不知道:“你今天要同我说的事儿,跟梁家兄妹有关?” 温桃蹊手上动作猛的收住,此时抬眼望去,见他果然满脸茫然,心下叹气。 在外行走的郎君真是心大的不得了,也亏的是她两个哥哥一向是兄友弟恭。 这么大的家业,都是长房嫡出的孩子,这些年二哥在外面又有本事,没少给家里长脸,但凡是动了些歪心思,那才最要命。 她看着看着,嘴角就扬了起来。 她突然就笑了,温长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又是笑什么?” 温桃蹊摇头,敛了心神,大概其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同温长玄细细的诉说了一番,连带着外头林月泉的事儿,她更是说的详尽,甚至带了些添油加醋的劲儿在里头,只将林月泉说的越发不堪,含糊其词的,也不肯替林月泉多做解释。 果然温长玄的脸色是越听越难看,等她话音落下,那铜壶里的水也煮沸了一次。 她取了铜壶来浇茶,洗茶出色一道三遍,才正经泡出第一盏来。 温桃蹊执盏往他面前一递:“所以家里近来出了很多事,我以为二哥多少会知道一些的,你在定阳,家里的事,却一概都不上心了吗?” 温长玄接茶的手一顿:“倒也不是说不上心,只是想着家里有母亲,还有大哥,总不会出了大乱子,便是上一回杜昶在扬州打死人的那件事,我看大哥信上说,就连你,如今也是见事极明白,又有主意,是个能商量的人,这才越发放心,只想着把定阳的生意打理好了,就算是帮了家里大忙了。” 温桃蹊哦了两嗓子:“吃茶呀。” 她手又往前送了送:“不过这是内宅的事,大哥也不大有头绪,先前还想着替梁燕娇遮掩的。” 温长玄眸色暗了暗,从她手里接过茶盏来:“可到底没有拿住了人家。说不得真就是个误会,又或是三婶做了什么盘算,她小小的年纪,一概不知,也是有的。大哥可能也是怕冤枉了梁家姑娘,才想着替她遮掩隐瞒。” “阿娘跟我也是这样想,可这事儿总归蹊跷的很,所以如今越想越不安心,还是要早些把人送走了,她不住在三房,三婶就是有再多盘算,也不能成事的。” 温桃蹊看他把茶盏送到嘴边去,直等他吃下一口去,才柔着一把嗓子叫二哥。 那一声儿真是殷勤极了,温长玄一听就觉得她没好事儿,一口茶险些没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他下意识的往后闪身:“你打什么鬼主意?” 她笑着,小脑袋一歪:“二哥怎知我就是打了鬼主意?” “你这主意不但打了,且是打到了我身上了——”温长玄突然明白过来什么,那茶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你方才不愿意叫时瑶跟着,就是为了同我说后面的话吧?” 温桃蹊嗔怪:“那前头的话,也不能叫二姐姐听啊。” 温长玄眼角一抽:“我是夸你呢是吗?” 她娇笑着:“那二哥要不要听我后头的话?” 他人坐在小雅居,手里还端着她亲手煮的茶,且方才实打实的吃了一口。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怪不得这丫头今天这样殷勤,还肯煮茶给他吃,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温长玄把那茶盏往一旁的小圆桌放下去:“我方才没吃你的茶。” 温桃蹊虎着脸,一本正经的:“你吃了,吃了好大一口,睁眼说瞎话呢?” “要不我给你吐出来?” 温桃蹊啧声咂舌:“那你吐,你今儿要吐不出来,我同你没完。” 吃进了肚子里去,哪里吐的出来。 温长玄仰面望天,长叹一声:“我才回府第一日,你怎么就算计到我头上来,我还是不是你亲二哥了。” “咱们兄妹之间的事,怎么能算是算计呢?” 她稍稍欠身,又转念一想,索性站起来,抱着先前坐着的小圆墩儿,往他身边凑过去,再一放,结结实实就坐在了他身侧。 只是她动作有些大,今儿穿的又是件大袖衫,起身时动作带起风来,袖口飘飘然,差点儿没燎进那火星里。 还是温长玄眼明手快,攥了她袖口一把,扯回到个安全的地方:“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当心,把你的衣服烧了,你才老实?” 温桃蹊这衣裳是新作不久的,满打满算今儿也就是第三次上身,她很喜欢这外衫,一时捂着胸口:“真是吓人,烧坏了,可没一样的料子给我做第二件。” 温长玄没好气的白她:“你就安生坐着不好吗?凑过来干什么?” 她这才又软声娇语:“坐到二哥身边来,好与你撒娇不是?万一我说错了话,或是不中听,你起身要走,我坐的近一些,也能一把抓住你。” “你这不是要跟我耍无赖吗?”温长玄上了手,就虚扶在她肩头,往后推了一把,“趁早离我远点儿。” 她像块儿石头一样挺在那儿,他又只是玩笑,没推得动她。 温长玄唷了声:“了不得,这几个月不见,你在家里养的不错,力大如牛,我都推不动你了?” 温桃蹊张口就啐他:“有你这么说亲妹妹的吗?你才力大如牛,我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是,别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一贯是缠着哥哥们撒娇,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却是赖着哥哥们耍无赖,其实也差不多,嗯?”温长玄把手收回来,双手一叠,环在胸.前,“不跟你闹,我赶路回来,也实在是累了,你想叫我干什么,先说来我听,听完了,放我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再好好地盘算。” 那就是未必一口答应了。 温桃蹊喉咙滚了滚:“我想着,梁燕娇大约不会安分,如今二哥回了家,她是极有可能痴缠上来的,甚至比之先前私拦下大哥还要过分些。她要真这么做了,说明前头的事她绝不无辜,她要不这么做,大概还无辜些,只是咱们这位好三婶,也未必放过二哥你。” 温长玄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来,面色一沉:“还能把她姑娘硬塞到我身边不成?这是什么混账话。” “我当然知道这话听来混账些,但架不住人家就动这样的心思,硬塞不硬塞的,人家总有算计。”温桃蹊上手去扯他一条胳膊,“大哥不是就险些着了道儿吗?说不得那就是拿大哥来试试水,端要看看咱们长房的态度,如今又打了咱们的脸,人家正得意的,二哥你就回来了。” 她撇着嘴:“我一向觉得,家和万事兴,家宅和睦安顺,才能兴旺,当然也不愿意跟三房起冲突,更不想跟三婶把矛盾更加深,但我跟阿娘商量过了,梁燕娇留下来,早晚得是个祸害,家里近些日子的乱子,多是从她身上来的……” 温长玄一拦她话头:“她要真纠缠上来,我自然不会给她留脸面,你绕着弯子说了半天,不就是怕我学了大哥那样,真出了事儿,还一味的替她遮掩,把那些个臭的烂的都掩起来,留她面儿上风风光光的还住在咱们家里吗?” 第一百零二章:我来招惹她 第102章我来招惹她 温长玄难得回家来,兄弟们自然拉着他整日一处吃喝玩乐去,这歙州城中何处新开了酒楼,哪里又有戏楼乐子,一一都要带着他去。 温桃蹊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样最喜欢凑热闹,以前小的时候,温长玄就总爱带着她一块儿,横竖他们温家的孩子,又并不会到那勾栏瓦舍的去处,是以自家兄弟出门,带上她,便很无妨。 偏巧了这一日温长乐闹着要出门,说是永善坊里林家又新扎了家茶庄,茶园就在城郊,林月泉为着今日开业,又请了戏班子,很是热闹。 温长玄黑着脸听他说完,打发了人回家去叫温桃蹊,要带着她一起去。 他回家数日,也早把前些时候发生的事情弄了个清楚明白。 阿娘如今还没查清楚,到底家里的内鬼是哪一个,所以始终不敢咬定,他林月泉心怀不轨,安插眼线。 可是这样的事情,温长玄再熟悉没有了。 他往年在定阳,就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只是未免家中担心挂念,从没同家里人说过而已。 他倒是很想会会这个林月泉。 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儿,是怎么在歙州搅弄风云,又是凭什么祸害他们温家的。 温桃蹊从小雅居去三房时,温长玄兄弟几个已经等了她许久。 她一进院子,一眼就看见了梁时也在,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 温长玄眼明,又知道她,虽然骄纵些,却不是个无礼的人,梁燕娇再不招人待见,她也不至于见了梁时便要给人脸色看。 于是他拧眉,开口去问梁时,隐隐夹杂着些许的语气不善:“你招惹过我妹妹?” 这一家子兄弟姐妹,梁时是都知道的。 如果说温长青能算是个君子,不会为他当日当街拦下温桃蹊马车之事发作为难他,那温长玄,就实打实是个护犊子的“小人”。 那天的事,倘或换成了温长玄,怕早就打上门来了。 他讪讪的摸了摸鼻尖儿:“前些日子是难过一场误会,之后便也引得三妹妹不大高兴,一直也没同她解释清楚。” 他说的含蓄隐晦,温长玄只当是为着梁燕娇那事儿,就多看了温桃蹊两眼。 他抿了唇角,看着丫头远远的站定住,不肯过来,心下无奈,站起身,迎了几步过去,才压低声音:“你为他妹妹的事情不待见他吗?全写在脸上了。” 她的确是不喜欢梁时的,也没想过遮遮掩掩。 其实她也知道这样不好,只是梁家这对儿兄妹,实在是让她觉得奇怪了。 她私心以为,如今家宅不宁,都是由他们兄妹而起,难不成他们梁家就这么清闲吗?自己家里就什么事都不用管,跑到他们温家来捣乱? 温桃蹊翻了翻眼皮,也没理会温长玄,掖着手信步过去,在梁时面前站定住。 她突然笑了,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衬得她越发明艳娇俏。 梁时看她突然变脸,心道不好。 果然温桃蹊扬声:“上次同兄长说话不客气,后来回了家,仔细想一想,兄长虽说是当街拦下了我的车马,却并无恶意,只是与我叙旧说上几句话罢了,我很是不该拿那样的态度对兄长,委实过分了些。” 她一面说,一面又蹲身去做礼:“正巧今日见了,我与兄长赔个礼。” 然则她蹲身下去的动作才做了一半,就猛然被人拉起来了。 温桃蹊侧目过去,就看她二哥面色不善的站在她身旁,一只手几乎提着她,把她拉了起来。 温长玄咬着牙:“你当街拦我妹妹的马车?” 梁时心下咯噔一声:“那日原是偶遇……” “你在街上偶遇我妹妹的马车,有什么话,不能进府来说,要你当街拦她?”温长玄打断他的话,转头又去问温桃蹊,“你身边跟着人吗?” 温桃蹊点头说跟着:“我那日去李家的,自然带了我的丫头们。” 他问的分明不是这个! 梁时心下一沉。 温家这位三姑娘,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他那天说起话来不大客气,温桃蹊也回了他一份儿不客气,这事儿原是扯平了的,他也并未做出一派刻意拦车的架势,她怎么就认为他不是偶然遇上了呢? 时隔多日,她一直不曾发作,温长青也果然如他所料那般,没有找上门来,就连他后来几次入府给姑妈请安,见着温长青,也都是无事发生的。 怎么今日她偏又当着温长玄…… 不对,她本来就是故意的。 梁时眼角抽了两抽,一时头疼,忙就拱手做礼:“说来是我该来赔礼的,那日真是偶然遇上,先前在家里时,又同三妹妹说过几句话,相处的不错,我拿她当自家妹妹看,才打马上前去说话,实在是很不应该。” 一旁温长洵听了好半天,才算是听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温长玄那个面色简直是要吃人的,于是也连忙起了身,在温长玄再要开口之前,一把拉住了他:“二哥哥别恼了,原都是一家子亲戚,他做错了事情,也赔了礼,好在是没有吓着桃蹊,只叫他记着,以后再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便是了。” 温长洵拦了温长玄的话头,转头又去看梁时:“表哥你也是,再是想同桃蹊亲近,也不该在外头就拦下她的马车,往后可不要再干这样的事了。这事儿母亲是不知道,不然也要拿了你到跟前,狠狠地骂你一顿才算完的。” 温长玄有一肚子要骂人的话,这下子全被温长洵噎回去了。 梁时姿态放的又低,赔着笑脸应承着,说是一时糊涂,今后自然再不敢了。 他们兄弟两个这般做派,倒叫他不好再发作。 于是温长玄把温桃蹊往身后藏了一藏,绷着个脸,一言不发。 温长乐是年纪小,整日里乐呵呵的,便是知道哥哥们之间闹了不痛快,他也懒得参言,更不会做那个和稀泥的和事老,也只等着闹腾完了,他才开口问到底走不走,再耽搁便要错过时辰。 温长洵顺着他的话催促几声,众人才前前后后的出门去。 然而温长玄始终把温桃蹊带在身边,更有意的隔开她同梁时的距离,连带着梁时的目光都一并挡去。 这算什么?防贼似的防着他? 梁时面沉如水,心里不痛快极了,几乎就要带到明面儿上当场闹起来。 要不是温长洵始终拉着他,又同他东拉西扯的说话,叫他分了心神,就凭温长玄的那个做派,他今日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一直等出了府门,原本他们兄弟都是要骑马的,只给温桃蹊一个备了车,可这会儿温长玄扶着她上了车后,自己竟也翻身上了马车去。 温长洵刚翻身上马,面色一僵,扬声叫他:“二哥哥不跟我们一块儿骑马?跟桃蹊挤在车里做什么,快下来吧。” 温长玄显然心情不好,压根儿就不搭理他,径直就钻进了车里去。 温长洵回头去看梁时,无奈的叹气:“你也不要心里不痛快了吧?我都不知道这事儿,你先前还拦过桃蹊的马车。我二哥这做派诚然叫你膈应,可他也的的确确就是存了心膈应你的。那是他嫡亲的妹妹,他又没有我大哥那样儒雅随和好说话,我看桃蹊那丫头八成也是故意的,你上回是不是吓着她了?叫她记了你这样久,等着我二哥回家,才拿出来跟你算账啊。” 吓着她? 梁时嘴角往上一扬,连带着眉心也高高挑起。 温家三姑娘难得的通透伶俐,又是个心有城府的,能叫谁轻易吓着。 她分明是借今日事,告诉他,温家从来不欢迎他们梁家兄妹,如此罢了。 可越是如此,梁时生气过后,冷静下来,才越是对她感兴趣。 内宅的姑娘,十几岁的年纪,有着许多成算,办起事来又滴水不漏,真算是难得。 今日分明就是她先闹事,可她又不把话点明,上次她那样不客气,一个字都不提,只说他拦车之事,叫温家一众兄弟也以为,是他轻狂孟浪,拦了姑娘的车。 偏她还要拿腔作调的,先来同他赔礼。 他又不好声张,说他为着燕娇的事要去李家的,那不是把什么都摊开来说了。 真是个厉害的姑娘。 温长玄上了马车,盯着温桃蹊看了很久,才问她:“你不是因为他拦了你的马车才发作的吧?” 温桃蹊也坦然,就应了他的话:“他上次是要去李家的,不过我后来其实细想过,他只是拿那话来试探我,并不是真心要去李家赔礼解释。” “为他妹妹的事情?”温长玄越发拧了眉心,“他做哥哥的,不好好地管教他妹妹,反而纵着他妹妹,还跟着他妹妹一起瞎折腾?” 是不是瞎折腾,温桃蹊说不好,可梁时的确是个没底线没原则的兄长,这倒是实话。 他大概是有妹万事足,什么是非黑白都不分,只要事关他妹妹,他就一概不管了,反正他妹妹不能受委屈,不能叫人欺负了去,他才不理会什么前因后果。 于是温桃蹊叹气:“算是吧。那天李大姐姐先找过梁燕娇,大概说话也不好听,所以梁燕娇来找我,想让我替她在李大姐姐跟前分辩解释几句,我回绝了,后来听说……听说她回了三房,发了好大的脾气,又跟三婶哭诉过一场,虽然没有再来找我,但我想,她身边的丫头,是打小服侍她的,即便是三婶不说,那两个丫头,也总要去告诉梁时的。” “所以那天梁时本来就是故意去堵你的。”温长玄咬牙切齿的,“亏他也是个在外行走办大事的郎君,干这样恶心的事。内宅姑娘们一时拌嘴,一时不高兴,他也插手!” 更何况此事本就是他妹妹有错在先的。 梁家这对儿兄妹真是绝了。 温长玄揉了揉眉心:“大哥就不管?” 温桃蹊撇撇嘴:“你还不知道大哥吗?我倒是同他说了,他也没去找梁时发作什么,倒像没事儿人一样。我总不能去跟爹娘说,没得叫爹娘跟着生起,再说了,爹娘是长辈,又能把梁时怎么样?最多去告诉三叔三婶。可人家才像是一家人呢,还会理会这种小事?” 她整个人往后一靠,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我为这事儿不痛快了挺久的,好在是二哥你回来的是时候,今儿又叫我见着他,可不是要叫你给他个没脸,膈应他一场,才算完。” “这事儿且不算完呢。” 温长玄阴恻恻的笑容一出来,连他说话的语气也骇人了些。 温桃蹊才伸完一个懒腰,人一愣,侧目过去:“你还想做什么?” “他这么宝贝他的好妹妹——”温长玄啧两声,“打量着欺负了咱们家的人,还能心安理得的在咱们家里头相安无事的住着呢?大哥脾气好,不计较,我却不一样。横竖我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便是如今在定阳管着家里的生意,爹不也总说,三教九流都敢结识,也不怕哪日染上一身恶习来?” 温桃蹊吞了口水,喉咙滚两滚,可眼底分明没有害怕的意思:“二哥你可别闹的太过了,再把家里闹个鸡犬不宁,得不偿失的。” 温长玄挑眉:“怎么叫得不偿失?” 他反问了一句,略顿了须臾:“你不是想让梁家兄妹尽早离开歙州?不是不想让梁燕娇住在咱们家里惹是生非了吗?” 她啊了一嗓子,钝钝的:“你想干嘛?” “何必非等着她来招惹我。”温长玄双手环在胸前,噙着笑看过去,“她是个生的不俗的小姑娘,实则我也是能去招惹她的。” 温桃蹊吃了一惊。 她是没想过这种事的。 于她而言,便是要眼看着梁燕娇痴缠上来,还要她二哥苦心配合,唱上一出好戏,她已经很不高兴,更深觉对不住她阿娘和二哥了,哪里想过,要他主动去引着梁燕娇上钩,拉着梁燕娇往他们挖好的坑里跳…… “可就怕这样做,人是赶走了,同湖州梁家也彻底结下了梁子。”温桃蹊有些犹豫,“闹开了,二哥你的名声也被牵累了,要我说,还是不要了,再等一等,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况且她本来也是要走的,又不可能一辈子住在我们家,且到了六月,李大姐姐嫁进来,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更无地自容,你说的这法子,还是算了?” 第一百零三章:护犊子 第103章护犊子 温长玄一向都是个跳脱的人。 他说话办事,这些年下来,也许谨慎了些,但大多时候,还是随心所欲,全凭他自己心情的。 且温桃蹊也一直都知道,他很多时候做事儿有些……出格。 在别人眼里看来,他本就不该那样做,或是说,这世上的事,压根儿就不该是那样处置料理的,可他偏就要那样子做,且还能做的叫人说不出什么来。 就如眼下这般。 梁燕娇早晚也是要离开歙州的,即便是梁氏有那样的心思,想叫她嫁到温家来,那总也要回湖州去待嫁议亲,所以就算耽误些时日,其实也不妨碍什么,实在没有必要要他去做那些不知所谓的事。 可她抬眼过去,他又是那副无所谓的姿态,于是温桃蹊心下有些急,上了手去抓他手腕:“我说正经的,你可别胡来,在内宅里头扯着亲家表姑娘胡作非为,给爹娘知道了,看不打断你的腿。” 温长玄把手往外抽了一抽:“我办事儿,你不放心?我还能叫人拿住了我?” 温桃蹊眼皮突突的。 她说的,跟他想的,根本就是两码事! 她有些来气:“我又不是怕你暴露了,让人拿住了,要连累我跟你一起受罚挨骂。我现在看起来,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却不料温长玄听她一番话下来,也越发肃容敛神:“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他几乎咬牙切齿的:“梁时当街拦你马车,在歙州城中都要欺负到我们家的姑娘头上来了,他那个妹妹,又是什么好的吗?他护着他妹妹,要来找你麻烦,存了心膈应你,难道我们还要待他们以贵客上宾之礼?这天底下,走到哪里也没有这个道理。” “我自然知道没这个道理。”温桃蹊秀眉蹙拢着,越想越不对劲儿,照着他胳膊上就是重重一巴掌,“二哥你这不是在跟我讲歪理吗?他护着他妹妹,欺负我,膈应我,那都过去了,我现在想做的,并不是报复他们兄妹,我只是想要家宅安宁,而目下只要三婶手上没了梁燕娇这颗棋,至少一时折腾不出什么花样,这不是两码事吗?” “是两码事,可你听没听过一个词——”他拖长了音,揉了一把被打的地方,装模作样的往旁边儿挪一挪,离她稍远了些,“殊途同归。” 他是看不惯梁时欺负她,她虽然不是不在意,方才也说了那些话,挑着他去找梁时的麻烦,可她并不是真心要报复梁家兄妹什么,只是想赶人离开歙州城。 不管怎么说,他们兄妹的目的,是一样的。 于温长玄而言,那都不是个事儿。 早年间他花天酒地,结交一群的狐朋狗友,日子不也就那么过来了吗? 他安分了这么多年了,在外头连个通房都没有,可并不代表,他把那些“本事”就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梁燕娇十几岁的小姑娘,他又是个仪表堂堂的七尺儿郎,真耍耍手段,还怕她不上钩? 温桃蹊满心不赞成:“你要敢胡来,我就去告诉阿娘,并不会刻意替你瞒着。” 温长玄这下才彻底愣怔住:“我这不是帮你吗?” “可我并不要你这样帮我。”温桃蹊揉着眉心,“我跟你说了好几遍,二哥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 她反问了一嗓子,才又继续说:“你这么一闹,哪里还有安宁二字,即便你做的再好,那梁燕娇又不是没长嘴,将来在三婶跟前说起来,是你引诱的人家,即便她离开了歙州城,三房也是彻底同咱们结下了梁子的。本来都是心照不宣,大家并不大会闹到明面儿上来,你这么一弄,三婶再有什么成算,索性摆到台面上,来日就是说起来,也是你先惹是生非的。” 她看温长玄嘴角抽动,大抵猜得到他要说什么,凑过去,拽着他,拦了一把:“你不要忙着反驳我,且想想是不是这样的道理。更何况,内宅院里说不得还有人家的眼线,二哥你这样子折腾,难道就真不会传到外面去吗?就算你不被人拿住,可这话传开了,梁燕娇的名声那才算是坏透了,她……” 温桃蹊到底心有不忍的。 梁燕娇的确未必是个好的,但梁家还是他们温家的姻亲,两家是通家之好,梁燕娇既是梁家的掌上娇,她把事儿做绝了,对家里也未必好。 生意场上,今日你家兴盛,明日我家风光的,谁也没有一定用不上谁的时候。 梁家在湖州风光了几十年,盐商里的头一份儿,轻易就得罪了,关系闹僵了,老死不相往来,那不是给家里树敌结怨吗? 再者说来…… 温桃蹊吸了吸鼻头:“她正是议亲的时候,真传到了外面,她还怎么嫁人?难不成二哥你娶她吗?” 温长玄尚没有见过梁燕娇,可他几日听那丫头行事,实在是不敢恭维,听了这话,连连摆手:“你快饶了我吧,那就是个祖宗。” 温桃蹊白他一眼:“是啊,你也晓得那是个祖宗脾气的,可人家名声坏透,却牵连着你,你想不娶她怕也难,人家父兄又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又那样子娇惯疼宠她,就是一人一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也要你点头答应这门亲事的。” 她话音落下,才见温长玄面皮松动,她也跟着稍稍松了口气:“所以我说嘛,二哥你消停些。我与你说那些话,那些事,原是想着,她若不安分,大约还要纠缠上来,可她要是不来纠缠你,你也别想着去主动招惹她呀。” 温长玄眼珠子一滚:“那你的意思,让我同她逢场作戏,却又不能深陷其中呗?” 她忙不迭的点头:“便是这个意思。她若纠缠上来,二哥只管一面推诿,一面与她周旋,即便传出去,你自然是能够抽身出来的,与你并没有什么相干,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温长玄面上端出正经颜色来,细细想来,这丫头的成算真是够厉害。 梁燕娇自己要作死,他们绝对不拦着,且很能够再送她一程。 但她自己安分下来,他们也别去招惹,离的远远地,耐心的等着就是了。 无论怎么样,他们长房都是干干净净的,永远不可能被梁燕娇给牵累。 只是说起家宅中内鬼眼线的事,他不免又上头。 “我原说不去的,长洵和长乐非要拉上我一起,说我才回来,歙州城中如今好吃的好玩儿的不知多了多少,前头你过生辰,我匆匆住了几日就又走了,他们也没能拉上我一道去玩儿上一遭。”温长玄按着眉心,“我到现在也没大弄明白,这个林月泉,到底是什么来路?” 说起来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可温长玄怎么觉得,他实在不简单呢? 他斜眼去看温桃蹊:“一个孤儿,就这样在歙州城立足扎根了?又是香料铺子,又是茶庄,我听长洵说,就连他那个宅子,也是雅致敞亮。他哪来的银子?又是谁在背后给他撑的腰?” 他们兄妹正说话的工夫,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温桃蹊没来得及与他解释什么,温长乐催促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温长玄无奈,钻出马车去,先跳了下去,又站在车辕旁等她。 温桃蹊从马车里出来,扶上他的手,正提了裙摆要下车的时候,眼风扫过,立时瞧见了人群中的陆景明。 陆景明也在看她,匆匆一眼,旋即把审视的目光落在了温长玄的身上,待看清了温长玄的那张脸,才又舒展了眉心,朝着他们兄妹的方向信步过来。 温桃蹊下了车站定在温长玄身侧,冲着陆景明的方向努努嘴:“也许这就是给林掌柜撑腰的人,也或许,他不是。” 温长玄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好同陆景明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子楚今日不来吗?” 温长玄笑着跟他打招呼,嘴里叫着的却是阿兄:“我大哥出城了,说是庄子上出了点事,大约要晚上才能回来。我本也不想来的,这不是家里弟弟们非要拉上我,我想着才回来,既然林掌柜生意铺的大,总要结识一番,就带了桃蹊一起出门。” 陆景明像是没看见温桃蹊一样,这会儿才转脸儿去打招呼:“几日不见三姑娘,我前儿又得了扬州的特产糕点,还有三姑娘爱吃的软酪和糯米芸豆糕,晚些时候叫人给三姑娘送到府上?” 温桃蹊越发往温长玄身侧靠过去:“陆家阿兄这样惦记着我,我受宠若惊。兄长今日也来的这样早,怎么不到里面去吃茶,站在外头做什么?” 温长玄看看她,又去看陆景明。 是啊,他们兄弟来的就不算很晚了,陆景明却比他们更早到,他来这么早干什么? 他一时想起来温桃蹊方才那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灵台清明一片。 合着陆景明和这个林月泉,是认识的。 他并不知道这一层,大哥也未与他提起过,他回家才三两日,只晓得家里可能被人安插了眼线,也晓得林月泉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余下的,知之甚少,却原来,陆景明跟林月泉……关系还不错? “阿兄认识林掌柜啊?” 陆景明眼底倒是闪过一丝惊讶:“子楚没跟你说起吗?” 他咦了一声又去看温桃蹊:“三姑娘也没提过?” 温桃蹊心说我闲的没事儿提你干什么,可她面上客客气气的:“我二哥才回来没几天,家里的事情还说不完呢,我怎么会跟他提起外面的事呢?再说了,外面的事情,自然也该是我父兄与他说起的,兄长这话倒把我问懵了。” 陆景明撇撇嘴:“三姑娘是个有见地有成算的人,我瞧着,倒很是不该困在内宅那四四方方的天地里。” 温长玄听的头疼。 他不在家的这几个月,看样子歙州是发生了许多事了。 陆景明从来就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这一个才是真正骨子里带来的凉薄与淡漠,怎么今日见了他妹妹,反倒成了嘴碎的。 他妹妹有没有见识,该不该困在内宅中,陆景明又知道了? 温长玄把人往身后藏:“我常年不在家,上一回也是桃蹊生辰才回来住了两天,可定阳还有好些事儿要处置,便又匆匆走了,阿兄近来同我大哥走动,桃蹊也时常在侧?” 他问的怪客气的,倒没直接问到陆景明脸上——你是不是老来纠缠我妹妹啊。 陆景明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从前总是听子楚说,你们兄弟几个,最护着三姑娘的,就是你,我是没见识过的,今天才算头一遭见了,果然如子楚所言,分毫不差。” 他说着稍退半步:“我跟子楚那样的交情,你怕我对三姑娘存什么坏心思吗?” 被人当面戳穿了,温长玄竟也不觉得尴尬,反倒理直气壮地:“阿兄有话不同我说,见了面,字字句句冲着桃蹊来,我做哥哥的,护着年幼的妹妹本就是应该的,阿兄家中不是也有嫡亲的妹妹吗?倘或哪一日,有外男一味的同你妹妹搭讪,阿兄倒能袖手旁观,冷眼看着不成?” 他倒成了个搭讪闲聊的……登徒浪子? 陆景明的笑声越发大,笑的也越发放肆。 温桃蹊扯了扯温长玄的袖口。 她觉着她以前对陆景明的态度就很不客气了,她二哥比她还要不客气。 陆景明是多跟她说了些话,且有些不大该说出口的,可也用不着……这么不客气吧? 温长玄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那意思分明是叫她别管。 她心下长叹,想从中调和两句的,那头温长乐小跑着凑过来,先打断了她的话:“二哥哥怎么不进门?我跟四哥哥进了门,又不见你,找了一圈儿,你怎么还在外头站着说话呀?” 陆景明的笑意已经敛起来,抬手在温长玄肩膀上一拍:“你常年不在歙州,我也有日子没好好跟你说说话,果然你还是从前的脾性,那样爽快,等改明儿,我做东,非要好好请你喝两杯不可。” 第一百零四章:两头充好人 第104章两头充好人 温家兄弟几个进了茶庄门里去,温长玄下意识的回头看,陆景明仍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有进门的意思。 可陆景明到底也没说明白了,他跟林月泉之间…… 温长玄脚步放慢下来,又拽着温桃蹊,压低了声儿:“陆家阿兄跟林掌柜认识?” 温桃蹊眼皮一翻:“何止是认识,他们本就是少时至交。林掌柜到歙州来,最初就是投奔了陆掌柜的,”她话音略一顿,看温长玄神色复杂,脸色也变了变,倒是替陆景明又解释了两句,“不过前头的事情,陆掌柜是不知情的,大哥专程去问过。” 既是不知情…… “那你方才怎么说那样的话?”温长玄索性站住了脚,低头去看她,只是声儿仍旧不高,“你不怎么待见陆家阿兄,就是为林掌柜的缘故?” 温桃蹊原本想摇头的,可她之前的那番话,的的确确是带着仇视的目光看待陆景明,这是无可争辩的。 二哥既听出来了,她摇头说没有,二哥也八成不信。 于是她两手一摊:“倒不是说不待见,我起初对陆掌柜是有些误会,很不喜欢这个人,可架不住大哥同他亲厚,爹娘也很是高看他,我说过些话,大哥一概不放在心上,我就更是不待见他,不过后来事情说开了,我也晓得有几件是误会了,自然不会再如最初那般,只不过……” 她犹豫了下:“咱们家里出事的时候,陆掌柜帮着大哥出了些主意,对外又不多嘴说什么,他跟大哥是朋友,可他跟林掌柜也是朋友,既然一件两件不知情,难道他和林掌柜之间,真就什么往来都没有吗?我虽没拿住了,但总归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 温长玄长舒口气,面色稍霁:“我还当他同林掌柜合伙干了什么,叫你发现了,既然没有,那你当着陆家阿兄的面儿,可不要像那样子说话。这些年大哥同陆家阿兄相交,我也与他打过交道,他虽偶有些放浪形骸的行径,却实在不是个小人。你晓得有防人之心这很好,可就怕谨慎过了头,叫人家寒了心,或是伤了人家的颜面,往后场面上,就不大好相处了。” 她说知道,敛眉低垂下脑袋去,心说那簪子的事儿到现在也没个所以然呢,不过这会儿在外面,同他说的多了,又怕他按耐不住脾气,现在就要找陆景明去要个说法,毕竟事关到她,二哥能不能冷静思考,很是个问题。 是以温桃蹊不打算开口,只想着等回了家,定要把这些日子歙州城中发生的点点滴滴,她和陆景明之间的几次见面,几次打交道,还有林月泉……这些人,得好好跟二哥说道说道不可。 他们兄妹二人正说着话,那头林月泉笑着就步了过来,走近的时候,一把清亮的嗓子,说的是客气寒暄的话。 温长玄回身去看,眼前一亮:“林掌柜生意兴隆啊。” 林月泉谦虚着说哪里:“温二公子这个年岁,在定阳支应家里生意,这些年来,也把定阳温家的生意做的风光红火,那才叫一个生意兴隆。我早年在外游历行走时,可是早就听闻过二公子的大名,今日得见二公子风采,是我的幸事。” 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他哪里像是个年幼失怙的人呢? 温长玄第一次见到林月泉,想想他做的那些事,眯起眼来细细的打量。 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张脸生的实在不俗,周身气度更是不俗。 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陆景明的时候,便觉得,那果真是高门里长大的孩子,从小便是穿金戴银,好东西见惯了,待人接物都是淡如水的样子,亲近却不过分殷勤,真是舒服。 眼下这个林月泉,同陆景明相比,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说的话看似是恭维客气,实则又并不是那回事。 也许是他先入为主,总是觉得,那话里带着圈套,不经意就要把人给套进去。 温长玄笑着说客气了:“家里的生意,自然全仰赖我父兄,我小小的年纪,历练又不够,遇上事儿也畏手畏脚,若不是父兄提点撑腰,恐怕定阳的产业,也早叫我败光了,哪里比得上林掌柜,那才是独自支撑,到今日,香料铺子、茶庄生意,样样都红火,林掌柜快别跟我客气了。” 林月泉的脸色几不可见的变了一回。 温桃蹊太了解他了,同床共枕十几年,他眉毛挑一挑,她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不高兴了。 其实林月泉是个很小心眼的人。 果然林月泉往旁边儿站了站,拱手虚让了一把:“二楼设下了雅间雅座,二公子带着三姑娘楼上入座吧,过会儿戏班进来,我今儿也在青雀楼中定了各色菜式,等到了午饭时,自然送来。” 温长玄懒得跟他周旋,回了个客气,领着温桃蹊就从他侧身过去,一前一后的往二楼上去。 温桃蹊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回身看了一眼,只那一眼,便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林月泉阴恻恻的眼神睇过来,是紧盯着他们兄妹背影的。 如果不是她回头,他可能真就一直那样看着…… 温桃蹊后背一紧:“二哥……” 温长玄面沉如水,头也不回,只是拉了她的手:“别看他,也别管我,我们今日是来贺他开张的,并不是来闹事,随他去。” 温桃蹊更是吃惊:“二哥你知道?” “初见时还装装样子假客气,叫我几句话激怒了,连面上功夫也懒得做,那样目光如炬的盯着咱们,人家本来也没想避讳,不怕我知道。”温长玄一只手拉着温桃蹊,一只手撩了长衫下摆,提步上楼梯去,“我高看他了。” 温桃蹊愣愣的:“高看他什么?” 说话的工夫,两个人便已经上了二楼,选了一处雅座,四周有竹帘隔开来,其实也算是安静。 虽然今日到茶庄来的人不少,但林月泉上了心布置此处,这雅座算安静,四周倒是能透进一些低语,却又听不真切。 温长玄倒了茶,往她面前送:“尝尝他这茶庄里的茶?” 温桃蹊眼里写满了嫌弃:“我又不差他这一杯茶,再好的祁门红,家里也是有的,爹每年把祁门红的头春茶收回来那许多,全是供着我喝的。” 温长玄笑着把茶杯在她跟前放下去:“我方才见他,举止谈吐不俗,便想起了当年在歙州城中跟着大哥第一次见陆家阿兄的情形,甚至觉得,他比陆家阿兄都要能耐大,许是出身差一些,便多出些隐忍克制,但方才他那样不加收敛,我才知我高看了他,又或许——” 他拖长了尾音,看她不情不愿的端了茶杯往嘴边送。 他话音一顿,她手上动作也就跟着顿,茶水没再送进朱红的唇,狐疑的望他:“又或许?” “他是故意的。”温长玄一字一顿的,又敲点着面前小食几。 温桃蹊面色一凝:“试试二哥你的深浅?” 他点头说是:“他到歙州也有日子了,且若果真如大哥和你所说,他对咱们家的事情大约了如指掌,爹和大哥的底细他摸清楚了,你的底细,只怕他也摸了个七八成,至于我——我常年不在家,行踪又不定,他也未必就吃透了我的性子,今日那番说辞,滴水不漏,现在想想,多少也带着些探底的意思在里头了。” “所以二哥你讥讽嘲弄,暗嘲他是个孤儿,苦苦打拼到今日,无人帮扶,他也就顺着你的话,叫你觉得,他其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温桃蹊突然觉得那茶杯滚烫,手心儿要被烫伤了一样,她捂着,眉头彻底拧巴在了一起:“他图什么呢?咱们一家人,遇上什么事儿都是有商有量的,他说什么做什么,难道二哥还不告诉爹和大哥?” “他当然知道我会告诉爹和大哥,所以他才是故意的。”温长玄嘴角挂着的是嘲弄的笑,“大哥原本以为他是个周全的人,家里那点儿破事儿又没跟爹说过,爹对他印象和大哥估计差不多,可能比大哥还好些?偏如今见了我,又是这样一番做派,才叫咱们不知他脾性如何,更不知他深浅了。” 她只恨前世没有多跟着林月泉在外头行走支应,所以不知道他从前在外面办事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做派。 如果真像是二哥说的,他也太机敏。 一时客气好说话,一时又像是个阎王脾气,一言不合就要翻脸。 这种人,才最是喜怒无常的模样与姿态,轻易也大会有人来招惹。 怪不得他跟陆景明少时能做朋友? “二哥这么说,倒叫我想起来,阿娘同我说起,陆掌柜就是个古怪脾气,我细想想,他两个倒真是够做朋友的。”温桃蹊笑着吃了口茶,又长舒口气,“这茶庄里的祁门红,还真是不错。” “陆家阿兄脾气是挺怪的,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的,几句话说不到一起,他甩脸子走人都是有的,不过跟林掌柜,还不大一样。” 温长玄斜过去一眼:“说实话,陆家阿兄方才对你殷勤切切的,我虽然护着你,但也很想问问你,怎么回事?” 温桃蹊有些傻眼了。 什么怎么回事? 陆景明几次三番的纠缠她,她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她把茶盏重重的往食几上一放:“二哥这话不是该去问陆掌柜?怎么来问我?” 温长玄看她像发脾气,又觉得她是恼羞成怒,眼神一暗:“你恼什么?要没事儿,我不过问一句,值得你恼羞成怒?” 温桃蹊张口啐他:“你几时见我恼羞成怒……了?” 她话音弱下去,自己都没了底气,实在是连她自己也觉得,这般做派,的确像极了恼羞成怒。 她一时懊恼,拍了脑门儿一把:“我不是恼羞成怒,是你突然问我,我就觉得奇了怪了。我又没去招惹他,说话间也只是客气,他没过来的时候,二哥你听我话里意思,还觉得我不待见他,这会儿干嘛问我怎么回事?” “那你的意思是,陆家阿兄招惹你?”温长玄咬重了招惹二字,“我在家时,没见他跟你有什么交情往来,面儿也没见过几次,是我不在家时发生的事了?” 那支桃花簪子,温桃蹊本想回了家再同他说的,谁知道他眼下提起陆景明和她的关系,她撇撇嘴,索性与他都说了,只是说这些话时,越发的压低声音,唯恐给外人听了去。 等说完了,果然温长玄的脸色难看极了,她才平心静气的又添上两句:“那簪子我一刻不敢多留,让大哥收了去,也省的将来惹上麻烦。本来不想在外面跟你说,怕你生气,这会儿就冲到人家跟前要问个清楚,但你跟我说这个,那我就要同你讲清楚了——” 她端的是一本正经,正襟危坐又肃容敛神的:“我的的确确不曾招惹过陆掌柜,且先前一向都躲着他,避着他,觉着他奇奇怪怪的,过分殷勤,为这个还说过些难听的话,很不入耳,可他偏都不当一回事。到后来,那簪子放在锦盒夹层送进了小雅居,我不敢声张,唯恐给人知道,要坏了我的清誉,更不敢私自做主,在得知是他亲手做的簪子后,找上了大哥,大哥也不知他想做什么,几年的交情,到那时,大哥才对他生出了戒备的心,我也为此有意接近,也备下厚礼回送了他,不过到现在为止,仍旧不晓得他想做什么就是了。” 温桃蹊一面说着,一面又无声的叹息:“林月泉可能安插了眼线在咱们内宅,不管为了什么,总是不安好心就是了,我联想下来,陆景明做这些,最有可能,就是为林月泉筹谋张罗,不然他在歙州这么些年了,你见他往我跟前凑了?现在林月泉来了,他就凑上来,要说不是为林月泉,我是决计不信的。” “所以你抵触他,排斥他,也才会在茶庄外时与我说那样的话——”温长玄面色亦是凝重至极,“你觉得陆家阿兄与他合谋,藏了秘密,对咱们家心怀叵测,却又借着同大哥的交情做掩护,两头充好人?” 第一百零五章:针锋相对 第105章针锋相对 陆景明是不是两头充好人她说不好,也不想背地里嚼这样的舌头。 她对陆景明本身就有成见,这些日子细想来,有些话还是别轻易说出口的好。 先前她冲动了两三回,没得叫人觉得她轻狂孟浪,不知好歹,陆景明心里还不定怎么想她,说不得要以为,他们温家就教出这样的孩子。 但是有些话嘛…… “也未必是两头充好人,至少这次的事,他是毫不知情,也算是被人利用了。”温桃蹊咕哝着,声儿软软的,“大哥那会儿从他府上回家,还与我说起,想来也真是搞笑了,陆景明这些年,从来只有他利用别人,算计别人的份儿,如今这怕不是天道好轮回。” 既是被林月泉给利用,自然无辜,他在林月泉跟前,也未必充的起这个好人来。 不过她对陆景明这般忌惮,原也就不是一两日能成的。 想想那支桃花簪,温长玄的面色实在是好看不起来:“他也许是为林月泉而故意接近你,那林月泉呢?依你说来,林月泉应当也几次三番到你跟前大献殷勤的吧?” 他话音落下,果然见她神色古怪,眼神闪躲,他便知道,这里头还有事。 她倒不一定是故意瞒了他,只是没告诉罢了。 或是一时忘记了,或是觉得不值一提。 可于他而言,这些事,从没有不值一提的。 她是闺阁女孩儿,不大晓得外头的艰难险恶,更不明白,人心究竟能够坏到何种地步。 温长玄捏紧了拳:“陆景明送了你一支簪子,林月泉呢?” 温桃蹊抬眼过去:“香料。” 她平淡的说,是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他脸色不好,她自然要解释:“林蘅姐姐拉我到那香料铺子去逛,我才知那是他的生意,什么东西也没买就回去了,他后半天就叫人送了好些香料给我还有林蘅姐姐,都是我们俩在铺子里看过的。” “大哥就接下来了?也没打发人给他送银子过去?” 温桃蹊啊了声,显然是感到意外的。 温长玄几乎一字一顿的又问了一次:“拿了人家的东西,不给人家送银子去?” 她没想过这一层,显然大哥也没有。 林月泉说是送她和林蘅的,她心中虽然抗拒,却也没想过,原来可以送了银子到林家香料铺子,同林月泉划清界限,也算是两清…… 她吐了口口水:“大哥没有提……他说是送我们的,那香料大哥也看过,并不是十分名贵的,只是合了我素日的喜好,我才肯多看几眼,他又记在心上,打发人送了来。而且他说的话又很客气……你还不知道大哥吗?” 温桃蹊嗨呀一嗓子,反问回去:“大哥一贯觉得扬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好心好意送来的,且那时又没闹出内宅那档子事,大哥怎么会真金白银的送过去,那不是打人家的脸吗?倒像是人家没有生意做,硬把香料塞到咱们家,要强买强卖做生意一样。” 温长玄可不这样想。 这事儿倘或换做是他,银子送回去,两家划清了,也是告诫林月泉,少跟内宅的姑娘们牵搭不清,不光是她,还有林蘅。 偏他大哥那样呆板迂腐。 可人家又哪里是什么笑脸人,不过笑里藏刀罢了。 正说话时,温长玄还是黑着脸要说教她,温长洵撩了帘子钻进来:“二哥哥今日是怎么了?素日.你最好热闹,今儿带了桃蹊出门,你怎么连楼下也不去走动,就在这儿陪着她呢?楼下来了好些人,脸生的脸熟的,你才回家,不去见见吗?” 温长玄只好把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只是横过去一眼,想她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温长洵自然把他这一眼看在眼里,唷了声儿,索性坐到了温桃蹊身边去:“二哥哥平日最疼你,可见是你胡闹,惹了二哥哥不高兴了吧?” 温桃蹊拿手肘戳他:“你可别胡说,谁惹他了。” 她还觉得委屈呢。 要说这事儿是她疏忽了,分明一直想着如何同那些人划清界限,可脑子就像是蒙了猪油一样,把那些香料扔了,就是没想过给林月泉银子,两清了事。 但这也不能全怪到她头上来吧? 大哥也知道,东西还是大哥接进府中来的,怎么就单给她脸色看? 温桃蹊满心的不服气,两只胳膊撑在食几上,手心儿拖着脸,腮帮子鼓鼓的,也不看温长玄:“二哥回家没几天,就要给我脸色看了。今儿原是你们拉了我出门的,我一杯茶没下肚,数落倒没少听,我生来是受气的吗?是给你们揉搓的吗?” 温长洵一愣,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怎么满口胡说?你长这么大,谁敢给你气受?谁又敢拿捏揉搓你?便是长乐在家里,也是不敢得罪你的,一家子大大小小谁不疼你宠你,你说这话,可见没良心。” 她佯装吃痛:“怎么不敢?四哥哥这一巴掌,不就结结实实打在我头上了吗?” 温长洵正要收回去的手一僵。 他就轻轻拍了一下? 温长玄看她呲牙咧嘴的,明知道她装出来的,可他看着不舒服,就白了温长洵一眼:“你打她做什么?” 温长洵彻底愣住了。 他有心做个和事老,给他们兄妹从中调停呢,反倒成了里外不是人。 “要我说,我才是那个受气的,两头夹着受气,里外不是人。”他一面说着一面站起了身,作势要往外走,“我看你们两个在这儿待着也挺好,要拌嘴便拌嘴,要打架便打架,同我有什么干系,我还不如下去寻了朋友吃两杯酒,挑两块儿上好的茶饼呢,理你们兄妹做什么。” 温桃蹊一把抓了他:“这话又不对,你同二哥哥不是兄弟?同我不是兄妹?怎么就成了我们兄妹?可见你没良心,打心眼儿里与我们生分,怕想着我们隔着房头,亲不亲的,哪里有什么要紧。你且等着,回了家,我定要到祖母们面前告你一状。” 温长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丫头疯起来,什么玩笑都敢开。 偏当着二哥哥的面,他又不好说重话训斥她什么,实则也不大敢。 于是他佯是不悦,叫了声二哥哥:“你也不管管她,便让她胡说八道吗?” 谁知道温长玄非但不骂人,还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他刚才进门的时候,温长玄黑着一张脸,要吃人一样,这会儿倒眉开眼笑,像无事发生一般。 温长洵两手一摊,肩头一耸,做无奈状:“我同你说了也是白说,从小到大,二哥哥也没心疼过我一回,只要有桃蹊在,她错的也是对的,我们对的也是错的,这话我该去跟大哥哥和三哥哥说,指望他们管管桃蹊,还靠谱些。” 温桃蹊却一点儿不怕:“那你就又说错了。从前二哥不在家,大哥和三哥哥管教我,我心里倒有那么一怕,如今二哥回来了,他们还管教我?” 温长玄一愣,温长洵听了这话也是一时怔住。 兄弟两个对视一回,又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这丫头鬼灵精怪的,一时要撒野,一时却又自己好了。 温长洵又坐回去,不再提那些玩笑话,直愣愣的问温长玄:“二哥哥今儿还下去吗?我看李家哥儿也来了,方才见了我和长乐,还问大哥哥怎么不来,我倒说了一嘴,你陪着桃蹊在雅座里,你不下去见一面?” 李家那个哥儿,单名一个兆,跟温长玄其实没什么交情,毕竟他们李家迁调入歙州时,他正值无法无天的时候,李家清贵人家,教导子孙也很是严苛,人家当然不会理会他这样的混世魔王。 再后来他离开了家,就更没有什么交情。 不过李大姑娘要做他嫂嫂,两家的孩子见了面,就该亲亲热热的。 温长玄啧了两声:“那他知道我在,不也没上来见我一面?” 其实李兆也看不上他,即便是他这些年有本事了,外人都高看两眼,见了面客客气气的叫一声二爷,李兆也仍旧不大看得上他。 温长洵是知道这些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通家之好,那也是李家和长房的好,他们三房还拐了一道弯,他不能劝自家兄长,也不好数落李兆,索性哦了一声:“那不见就不见吧,反正来的人也多,他们在底下热热闹闹的,桃蹊一个人在雅座也不合适,二哥哥在这儿陪着她也成,免得给不相干的人冲撞了。” “今儿来贺林家开张之喜的也都有见识,没那么不识趣的,跑来冲撞三姑娘。” 温桃蹊一听这声音便咬牙切齿的。 没不识趣的? 那他算什么? 陆景明偷听她墙角可不是第一回了。 他们兄妹在雅座里说话,那就是闲话家常,他听什么听? 她本想发作,可想着两个哥哥都在,二哥又知道了那簪子的事儿,八成也不会给陆景明什么好脸色,便又压下了心中情绪。 果然温长玄和温长洵两兄弟脸色都变了变,纷纷起身,往外去。 帘子一撩开,就见了陆景明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立在那儿,身后还跟着他贴身的随从小厮。 温长玄深吸口气:“阿兄不喜欢楼下的热闹,怎么不找个雅座去喝茶?” 他还算客气。 陆景明挑眉,眯眼儿笑着,是他一贯的表情与做派。 只是他目光却并没有落在温家兄弟身上,反而隔着两兄弟的肩头,越过去,径直落在了温桃蹊身上。 温桃蹊一时便如坐针毡。 温长玄有心阻挡,身形一动,硬是挡住了他的视线:“阿兄是找我,还是找长洵?” 陆景明十分坦然的摇头:“我有几句话,想跟三姑娘说一说,不过看你这样子——” 他咂舌往后退了小半步:“三姑娘是不是跟你提起过一支……桃花簪?” 他尾音是往上挑的,分明就是打趣的语气,但并不是寻衅生事。 温长玄一眯眼:“阿兄说什么簪子,我不知道。” 陆景明撇嘴:“你说不知,那便不知吧。但我正经是有几句话,想让三姑娘代为转达你大哥,所以才找上来。你们兄妹说什么,我并不曾听了去,不过是来时听见了你弟弟最后这么一句而已,你冲着我没个好脸色,倒像我是个听墙角的小人,这样针锋相对,我还以为,三姑娘跟你说了什么。” 他可不就是个听墙角的小人吗! 温桃蹊胸口怒气蹭蹭往上涨。 林蘅说的也不算错。 她不悲不喜时,陆景明是很有本事的,能叫她发作一场,挑拨着她的心绪跌宕起伏。 她刚想撑着食几站起身,就瞧着温长玄背在身后的手冲她摇了摇。 于是她又坐回去,别开脸,看都不多看一眼了。 眼下她有了撑腰的人,二哥是凡事都会为她出头的,她躲在哥哥身后,这样也挺好。 “桃蹊没跟我说什么,不过她年纪还小,阿兄有什么话要转达,怕她一时听不懂,或是记岔了,回头再误了阿兄的事儿,不如告诉我吧,等回了家,我告诉大哥。”温长玄一动不动的挡在那儿,面不改色的说着这些话。 陆景明心里很清楚,温桃蹊不怎么愿意跟他走动,一直都带着抵触的情绪和莫名的敌意,也许是为了她从前说过的,真心不敢轻易交付,始终都防备着外人,不单单是针对他。 温长玄以前倒对他挺客气,但这是个极护犊子的兄长,要知道他干的那些事儿,又是送簪子,又是听墙角,他要能有个好脸色,才奇了怪。 是以他挑眉:“我几次见三姑娘,都觉得她是个极聪敏的姑娘,伶俐又能干,见事极明白,并不像你口中所说,年纪尚小,连话也听不懂,记性又差,你做哥哥的,这样贬低三姑娘?” “不是贬低她,我做兄长的,便永远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只要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无忧无虑的长成便很好,其他的一切事情,都不是她该过问的,自然也都与她不相干。阿兄要跟大哥说的事,只怕让人听来烦忧,我既在,为什么要让她知道?”温长玄理直气壮的把下巴高高昂起,“或者阿兄不方便与我说,那就等傍晚大哥回了家,阿兄登门一趟,也不妨碍什么。我不明白的是,阿兄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桃蹊呢?” 第一百零六章:开诚布公 第106章开诚布公 说的像是他痴缠上来。 陆景明盯着他看了会儿:“你不是才回来吗?家里好些事儿,都清楚了?” 温长洵听得一愣一愣的,温长玄却立马明白了。 陆景明也是个观人于微的,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听懂了,于是愈发得意:“或者我跟你弟弟说?” 温长玄黑着脸,把人让进了雅座去。 温长洵提了步子本来想跟进去的,但临要进门,他一脚停住。 陆景明方才话里的意思,二哥显然听懂了,后者便是不想让他知道一些事,虽然事关家中,可陆景明点了名要转达给大哥知道,那就该是他们长房的事。 “长乐一个人在下头,我怕他闯祸,二哥你陪陆家阿兄坐着,我去找长乐。” 温长玄身形一顿,回头看他,嗯了声,摆摆手示意他去。 温桃蹊是自打陆景明进了门,就浑身不自在。 她觉得二哥说的一点也不错,为什么就非要找上她呢? 她又不是个香饽饽,又实在没有多大的本事,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揪着她不放干什么? 陆景明却浑然不觉,笑的一脸坦然,在她右手边坐下:“三姑娘今日见我,话倒不太多,中听的,不中听的,全不说了?” 温桃蹊嘴角抽动,面上一时尴尬。 她今儿可没有惹他不痛快吧?说话带着刺儿来的? 温长玄在他正对面坐下去:“阿兄到底是什么样的话要我们代为转达?” 陆景明挑眉侧目过去:“这么着急?” “那倒不是,只是出来的久了,我母亲是要担心的。”他一面说,一面煞有其事的往窗外看了眼,“我们一大早就出门了,午饭是绝不能在外头吃的,过会儿就要带她回家了。” “我怎么记得——”陆景明反手摸索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目光在他兄妹二人之间来回游移,“从前三姑娘跑出来玩儿,太太也是不大紧张过问的吧?” 她还没开口呢,温长玄就先说了声是:“我母亲一向是很放心的,在这歙州城中,谁还能冲撞了她吗?只是近来家中事多,母亲心下不宁,唯恐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是以今日我们说要领她一起到茶庄来,母亲再三的交代过,万不可在外贪玩待的久了,要早些把她送回去。” 陆景明一味的笑着,懒得戳穿他。 他这会儿上来找人,其实真有正经事,只是一时听见他们兄弟说话,又看温长玄那个态度,还有温桃蹊如今只管躲在她哥哥身后,就是不露头,与先前那把张牙舞爪的模样真是变了个人似的,他觉得有趣,来了兴致,才玩笑两句而已。 这会儿盏中茶水凉过一回,他低头看了眼:“三姑娘知不知道你大哥上次到我家中,是为什么去的?” 他既是一本正经的,温桃蹊也就认真起来,起先点头,可细细的品着他话中意思,却又摇头:“我想着大哥是为了内宅里的事情去问你的,但听你这意思,他其实还为了别的?” 陆景明说是:“不过看样子,三姑娘是不知道了,既然如此,那还是等晚些时候泽川回城,我再登门拜访,亲自跟他说吧。” 他话虽然这样说着,可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把那凉透的一杯茶往旁边儿一推开,新取了一只茶盏来,又倒下一杯茶,拿了三根手指捏着小盏边缘处,往嘴边送去。 “阿兄专程上来寻我们兄妹,就为这句话?” 温长玄绷着脸:“所以阿兄想做什么呢?换做旁人,我必定以为,你是在挑拨我们兄妹感情,想搅扰我们家宅不宁。但这个人是阿兄你,我不愿这样想——今日阿兄不如开诚布公的与我谈一谈,你,究竟想干什么。” 温桃蹊觉得这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藏在食几下的小手悄悄地扯了扯温长玄。 温长玄望过去,见她几不可见的摇头,在那儿挤眉弄眼的。 陆景明没看她也知道。 温家这位三姑娘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先前虽有言辞冲动的时候,但也很少,之后几次再见她,她真就一次比一次稳重。 只是温长玄从来就不是个这样的人。 今儿他坐在这雅座里,温长玄要不问出这番话,他反而要觉得奇怪了。 “那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他愿意谈,这就很好。 温长玄深吸口气:“阿兄的为人,我多少是知道的,你若是个心术不正的,我大哥这些年不会视你如手足。但我不大明白,阿兄几次三番找上我妹妹,是想做什么?头前一支桃花簪,今日言语间又含着打趣意思,分明冲着桃蹊而来。” 他略微顿了下:“阿兄也是为人兄长的,若遇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你又怎么做呢?我这个人一向护短,最看重就是我这个妹妹。小的时候我也顽劣,胡闹过几年,如今大了,在外闯荡,知道支撑家业不容易,好些事,就多出些思量来。阿兄和这茶庄的掌柜林月泉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去呢?” 陆景明的脸色这才变了。 而温长玄见他变了脸色,心下更是一沉:“看来我猜的不错,阿兄和这位林掌柜交情很深,虽然我们家里眼线这样的事情你或许不知,可林掌柜还是有别的事情,阿兄是知晓的——” 他的声音是戛然而止的,直勾勾的盯着陆景明,真正的目光如炬:“可是那些,你又从未与我大哥提起过,是这样吧?” “你倒是直截了当。” 陆景明面色铁青,难得见他这样黑了脸,周身气息都透着一股阴沉。 “我数次见三姑娘,三姑娘对我防备甚深,可也从不曾这样直截了当的问我,想做什么,乃至于林月泉的事情,更是一次也无,便是泽川与我那般的交情,到我府上,提起此事,也是遮遮掩掩,把话说得十分含蓄委婉。” 陆景明说话的工夫,视线早就落在了温桃蹊身上。 她眼神是纯净的,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随和,连发梢都无不温柔。 陆景明莫名心头一动,忙就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温桃蹊看的不明就里,但想想他的话,到底接了两句:“说话嘛,客客气气的总没什么错处,何况我们不是也没真拿住了,总不能质问你,我二哥性子同我大哥不同,和我这个闺阁女孩儿更不一样,说话直接惯了。” 他是直接惯了,一点情面也不留,把话说的这样满。 温长玄当然知道这话不客气,便是叫他爹知道,大约也不满意他此番做派。 可他觉得…… “诚然我这番话说的不怎么好听,又太直接,也许阿兄你不愿意说,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问了,坦坦荡荡的问了,阿兄若不理会,反倒显得你心虚,有意遮掩,可要理会,就势必要解释个清楚明白。” 温长玄五指并拢,微微弯曲,放在面前的食几上。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陆景明:“但我还是问了——我以为阿兄是君子,自然就该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你错了。” 陆景明声儿一沉:“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古来圣贤也未必做得到。你就没有秘密吗?还是三姑娘没有秘密?” 他说着又斜了眼风扫过温桃蹊:“三姑娘从前见我,都是自己不客气,今日见我,躲在你哥哥身后,与我不多说一句话,可怕在你哥哥面前,没少说我吧?不然我大约也听不到你二哥的这番话了——” 他从鼻子里挤出个音调,冷哼了一声:“坦坦荡荡?你们又是拿什么来要我坦坦荡荡的?” 温桃蹊面色一沉:“我没那个意思。” “可你却做了这样的事。”陆景明眯着眼,声音寒凉,“我自问是不曾得罪三姑娘的,数次见面,也都是频频示好。三姑娘为人谨慎,总是怀揣着一颗防人之心,这本无可厚非,但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他有些咄咄逼人,不似先前几次见面时的温和。 温长玄听来刺耳:“阿兄真是单纯示好吗?那为何阿兄到歙州几年,与我大哥相交几年,从没有对桃蹊示过什么好,偏偏今次林月泉初来乍到之时,就是阿兄你到我妹妹面前示好之际了呢?” 他与陆景明四目相对时,分毫不让:“你大可以说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天下事怕也没有这么巧的。桃蹊是正月里的生辰,阿兄是到府赴宴的,那时阿兄可曾高看桃蹊半分?不过两三个月过去,究竟是什么,让阿兄一反常态,亲近起来了呢?” 陆景明一时语塞。 温长玄是个很聪明的人,且他是个从不懂得谦逊藏拙为何物的聪明人。 这样的人,拿住了,便是咄咄逼人,不把真话逼出来,是不肯罢休的。 陆景明这时才觉得,他是有些引火烧身了。 “我本无意挑拨你们兄妹感情。”他无奈的低叹,“不过上楼时听见你们说话,又见三姑娘今日这般做派,一时起了玩笑的心思,才说了那番话。实则我根本就没想让你们带话给泽川,他为什么去找我,告不告诉你们兄妹,那是你们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阿兄眼下是答非所问。”温长玄唇角上扬,眉心也挑一回,“看样子,阿兄最初的接近,的确是有意为之,只是如今不好开口了,所以顾左右而言他?” 心事被人说中了,反倒坦然起来。 陆景明把手上茶盏一落:“你说的不错,不过刨根究底,有趣儿吗?” 他反问了一声,又沉默须臾:“我总不会是存了心思要害三姑娘,不然泽川也不会轻易放过我。诚如你先前所言,在歙州城中,难道还有人敢冲撞了三姑娘不成?” 那便是难言之隐了。 且这个隐,与林月泉也的确有关。 温长玄心神微敛,果真没有再追问。 陆景明松了口气,却仍旧摇头:“我今儿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温桃蹊一怔,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觉得失礼,稍稍别开脸,掩唇敛去那份儿笑意。 陆景明从没见过她真心实意的笑容。 小姑娘面对他的时候,浑身长满了刺,后来有所收敛,换了一副笑脸面对他,却从来皮笑肉不笑,都不是真心的,寒暄客气,假意亲切。 今日她冷不丁笑出声,还没来得及别开脸的时候,被他看了个正着。 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好看,天地失色。 陆景明有些许走神。 温长玄点点面前食几:“阿兄如今觉不觉得,这些话说开了,心里不憋着那一口气,相处起来,反而松泛。” 所以她会放下戒备,真心实意的笑着? “你……”陆景明一拧眉。 温长玄许是故意为之? 他或许是为了他妹妹,或许是为了两家人走动起来不那样尴尬,但不管怎么说,多少都带了些这样的意思在里头。 陆景明深吸口气:“这样倒也好,说开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省的三姑娘总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每每防着我。” 温桃蹊的笑一僵:“我可从没觉得阿兄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你莫名其妙来献殷勤,我一个闺阁女孩儿,心里自然是害怕的,既怕了你,怎么不防着你呢?” 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阿兄。 她声儿甜甜的,又软,陆景明听多了别人叫他阿兄或兄长,可温桃蹊的声音就是再没那样好听,便是他家中弟妹也比不过。 他心中受用,面色便好看起来:“那是我的不是了,诚然也是我未曾与什么人献过殷勤的缘故,实在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就在三姑娘这里撞了一头的包,除了闭门羹,什么也没落着,还叫三姑娘深以我为惧,在你哥哥们面前不知把我说成何等凶神恶煞模样。” 温桃蹊又掩唇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事实上,对陆景明的戒备,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放下了,她不弄清楚他和林月泉到底是不是暗中勾结,就永远不可能对他敞开心扉。 只是今日相谈甚欢,雅座中气氛也总算缓和下来,二哥把话说得过分不客气,她再不给人好脸色看,怕是要把陆景明给得罪狠了。 是以她也就附和着玩笑了几句,余下的一概不提罢了。 第一百零七章:逢场作戏(1月60票加更) 第107章逢场作戏 赵夫人在内宅中调查了数日,总算是有了些眉目,可结果又令人大感失望。 她查着了两个小丫头,都是在三房的后门上当差的,平日是少到院子里走动,但有小姐妹在院子里伺候。 上一次梁燕娇不安分的事情,她们都以为无人知晓,毕竟梁燕娇也算是有脑子,叫她带来的那个丫头远远地站着把风,可却不料,还是给人瞧了去。 那丫头原本是温子娴院子里伺候洒扫的,那日当差,到外头去打了水,回去的路上,正好就在门上遇见了梁燕娇和温长青。 她不敢凑上去,远远地偷看着,又因站得远,听不真切他们两个人说了什么话,叫她瞧着,倒成了郎情妾意,私相授受。 后来她跟后门上当差的小丫头闲话说起来,那都不过是编排主子的玩笑话,但这丫头因受过梁燕娇的责罚,心生怨怼,说起来时,污糟难听的话,便冲着梁燕娇多一些。 再往后,这些话,就传到了外面去,不过没闹得十分过分而已。 赵夫人再想顺着那小丫头往下查,竟是无从查起的。 这事儿她谁也没瞒着,打发知云叫了温长青兄妹三个到她屋里去,十分详尽的同他们兄妹说了。 温长玄是最先回过味儿的:“怎么会无从查起呢?她便是到外头与人说嘴,也总该有个去处,或是说给了什么人,或是在她自己家里说起,又传到了外面去,怎么会线索就断了呢?” 他说着侧目去看温长青,果然他大哥也是面色沉沉。 赵夫人当然是知道这其中古怪的:“再要追查,那就是外面的事了,这种事情我不想再叫更多人知道,所以交给你们兄弟,你们到外面去查吧,别再叫我惊动外面庄子上的管事去料理了。” 温桃蹊看她说着话,一只手抬起,落在鬓边太阳穴处,上了三分力,揉了好半天。 她抿唇:“阿娘是不舒服吗?” 赵夫人摇头说没事:“大约是近日事多,累着了。” 温长青心里有别的想法的,可是看他阿娘这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只是站起身来与赵夫人做礼,说他知道了,也记下了,外面的事,自然不再叫赵夫人烦心,又宽慰赵夫人几句,要她保重身体,临了了仍旧不放心:“阿娘不如还是请了小秦娘子进府来请个脉,连日劳碌,仔细真的伤了身。” 赵夫人连连摆手,也不抬头,打发了他们兄妹去,至于请不请小秦娘子进府诊脉,倒是没说什么。 温长青领着弟弟妹妹出了门,知云就站在门边儿打帘子。 他脚步一顿,叫知云:“去请小秦娘子来一趟,阿娘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去告诉爹一声,再派人来知会我知道。” 知云欸的应了声,蹲身做礼目送着他兄妹三人离去了不提。 温桃蹊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温长青说的,但他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黑着一张脸,一个字都不多说,脚步匆匆,不多时就走远了。 她怔怔的:“大哥这是怎么了?” 温长玄眯了眯眼:“从前两日在林月泉的茶庄,咱们见过陆家阿兄后,他就一直这样。” 他嗤笑一嗓子:“你大概还好些,这几日,大哥一直给我脸色看。” 她啊的倒吸口气:“大哥觉得咱们说那些话……太失礼了?” “说不上来。”温长玄啧声咂舌,“不像是觉得咱们莽撞失礼,倒像是在生闷气,你说他是同咱们生气,那只管发作,有什么话,摊开了,问明白了,不就结了?也用不着一味的不搭理人,丢脸色给咱们看吧?” 温桃蹊搓着手:“要不咱们去问问?” 他却摇头说不去:“他是做兄长的,可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了,我做事有我的章程,也有我的主意,本就不是要事事先知会他的,他爱生气就生气去吧,我懒得解释。” 温桃蹊心头一揪:“话不能这样说,那咱们不是亲骨肉吗?” 温长玄抬手拍了拍她:“自然还是亲骨肉,他也永远是我亲大哥,但他不能什么事情都想插手,什么都想管着我。他要端足了长兄的架子和派头,也要看我吃不吃这一套不是?我其实是敬他的,但兄友弟恭,也要他先正眼看我才行吧?我又不是生来低人一等,平白就要看他脸色过日子一样。” 温桃蹊嘴角一动还想说话,温长玄按了她一把,也把她到了嘴边的话按回去,没再多说什么,也转身离去了不提。 大哥不怎么喜欢二哥,多半也还是为着小时候的胡闹和不成器。 温桃蹊多少知道,在她大哥心里,一直觉得二哥骨子里就是个不争气的纨绔,根儿改不了,不然也不会这些年在外行走,结交三教九流,做事总有些旁门左道的路子。 二哥自己也清楚,这些矛盾,横在兄弟两个中间,一个看不上,一个不愿意解释,长此以往,兄弟情份是要越发淡了的,说不得,裂痕产生,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温桃蹊望着温长玄离去的背影,在廊下站了好久,才转了身,朝着温长青书房方向而去了。 她从上次偷溜进温长青书房被抓包后,便老实了很多,现在每回来,总要仔仔细细的敲过门,再认认真真的回了话,听着温长青叫她进了,她才敢提步进去。 温长青果然是黑着脸回了书房的,听见她的声音时,勉强的收敛了些情绪,才叫她进门。 书房中昏黄一片,原本天色就渐晚了,他又不点灯。 温桃蹊下意识皱眉:“大哥怎么不掌灯呢?过会儿天黑了,这屋里黑灯瞎火的,万一再磕着碰着了。” “我没那么娇贵,倒是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温长青叫她坐着说话,“我有些事情想不大明白,想一个人静一静。” 温桃蹊刚要落座,人一僵:“我打扰你了?” 温长青面上多出些无奈的笑意:“你来都来了,我便说你打扰了我,你此刻也不肯走的,有什么事就说吧。” 她俏皮的笑,又吐了舌头扮鬼脸:“还是大哥知道我。” 玩笑归玩笑,她是有正经事的。 本来看他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这会儿听他语气还好,温桃蹊也稍稍松了口气:“大哥,你这两天不怎么搭理我跟二哥,还给我们脸色看,是陆掌柜跟你说什么了吗?” 温长青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于是冷哼一声:“你还晓得我知道了会不高兴?” 他反问了一声,声儿放缓:“不过也不知道不理你们,还要给你们脸色看,长玄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太直白了些,但也不算错,字字句句都是在理的,子楚是个讲道理的人,又比你们年长些,当然不会跟你们一般见识。当然了——” 温长青后话接的话,是因为他远远地就能看见温桃蹊脸上的不快:“于我而已,你们不算错了。” 她面上的不快果然立时消散,可旋即眼底又染上狐疑:“那你干嘛给二哥脸色看?二哥这阵子也没惹祸吧?” “你不知道?” 他把温桃蹊问的怔住,人一时呆呆的:“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温长青嘶的倒吸口气:“我还以为是你……你不知道这几日他一直往三房跑,私下里见过梁燕娇好几回了吗?” 温桃蹊杏眼登时瞪的铜铃一般的圆。 不是,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本来以为,上次出门的时候,她是劝下了二哥的啊?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与他权衡利弊,让他别把自己搭进去,他当时像是听进去了,可一转脸儿,照旧我行我素,跑去招惹梁燕娇吗? 温桃蹊喉咙一紧,好半天才找回了丢掉的声音:“他一个人去见的梁燕娇吗?他就不怕……不是,二哥不至于这么糊涂吧?有大哥你的前车之鉴,他还敢去招惹梁燕娇?” 温长青却冲她摇了摇头:“他平素再怎么胡闹,好在是这点分寸总还是有的,倒不是一个人去见的梁燕娇,多半都有时瑶和长乐在。长乐一向粘他,他好不容易回来家一趟,这些天又没什么事,我听底下奴才说,长乐每天都把他拉到三房去,而梁燕娇也每回都在。” 要是兄弟姊妹们一处玩闹,那倒没什么了。 温桃蹊长舒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二哥犯什么糊涂,跑去招惹梁燕娇呢。” “她是什么好人吗?”温长青咬牙切齿的,“既知前头的事,又知道三婶心思,不说躲开远远地,还往跟前凑?第一回去,见着她在,就该寻了由头回家来,第二回再去,她还在,再三再四的,就再不要去了!” “可人家如今还在咱们家住着呢,难道为着她住在三房,便叫我们跟大姐姐四哥哥他们都不走动了吗?”温桃蹊撇撇嘴,“大哥你为这个给二哥脸色看,我都替二哥觉得冤枉。” 她突然想起什么,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你方才说,还以为是我撺掇二哥的!” 温长青一时头疼:“你不要跟我嚷嚷,这事儿我最初就是以为,是你们两个背着阿娘和我商量的。人家给我设了一回圈套,你们便要以牙还牙,偏偏这几天外面还有烦心事,我顾不上管你们,今天要不是你跑来找我,我还没时间跟你们清算这事儿呢。” 温桃蹊其实有些心虚。 算计她是想过的,也的确跟二哥合计过了,但她并不是想以牙还牙! 她又坐回去,人蔫儿了一半:“我没那么糊涂,二哥更不傻,什么以牙还牙,能伤着梁燕娇几分啊?伤的还不都是咱们温家的里子。这么大的一个家,里头先坏了,外头也就撑不住了,你别总把二哥跟我当孩子,二哥好歹在外头历练了这些年,我虽然年纪还小,却总不是目光短浅的野丫头。” 温长青也没料到她突然说这些,心情复杂的很,既有一种家有幺妹初长成的欣慰,又有一种弟妹渐次长成,再不服他管教的无力和挫败感。 他摇了摇头,把心头萦绕着的复杂情绪挥开去:“那长玄有没有跟你说过关于梁燕娇的事儿?” 她说没有,可紧接着又接话上去:“但我跟二哥说过。” 温长青一愣:“你跟他说什么了?” 温桃蹊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瞒着谁,温长玄如此,温长青亦然,如果一定要说刻意隐瞒,那也只有赵夫人。 于是她大大方方的同他承认了,把那日与温长玄说过的话,又与他说了一番,且说的更是简明扼要,直截了当。 待她话音落下,温长青心里便大概明白了。 他扶额:“所以长玄就是听了你的,才总往三房跑,他就是因为梁燕娇在,才越发到那边去。” 温桃蹊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点点头:“要梁燕娇动起来,或者说,要三婶算计钻营起来,也总要二哥肯亲近,不然远远地,成天见不着人,她们就是想算计,也算计不着。如今这样正好,二哥几乎天天都去,日日见面,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她总是要按耐不住的。” 不安分的人,多早晚也不会学乖了。 温长青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既然你们是在打这个主意,我也就不多说什么,只要不是他犯浑,要把自己搭进去,余下的,自然随你们去。不过要我说,天天往三房跑,有什么,真说起来,不如你来做东,设个宴,把林姑娘也进府中来,林姑娘同咱们将来是算亲戚的,也常来常往,一家人,没有什么外男不外男,横竖也不会有人招惹了她。她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性情,把她跟梁燕娇去比,你说梁燕娇坐不坐得住?” 他觉得这主意不错的,且不过是做一场戏,跟林蘅说清楚了,人家愿意,自然敲锣打鼓的唱起来,人家要不愿意,那作罢就是。 可没想到他话才说完,温桃蹊虎着脸就啐他:“你把林蘅姐姐当什么人?便是逢场作戏,也是不成的!要说把梁燕娇比的一文不值,我就足够,大哥你别想着把林蘅姐姐也扯进来,叫二哥去对她另眼相看,引得梁燕娇发作起来,越发按耐不住,我头一个不同意!” 第一百零八章:原是两情相悦 第108章原是两情相悦 林蘅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她有着最干净的一颗心,自然也是最敏.感脆弱的一颗心。 再说了,林蘅心里装着的,是她四哥,且她如今看着,那两个是两情相悦的,老太太也很喜欢林蘅,说不得将来能够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这些事情她大哥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 怎么可能现在为了叫梁燕娇着急,坐不住,就把林蘅拉到这些污糟事里来。 温桃蹊横眉竖目:“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林蘅姐姐是李大姐姐的表妹,将来就是大哥的表妹,你也晓得咱们都是亲戚,有什么好事儿倒没见大哥想着林蘅姐姐,这种事,你头一个想起她来了吗?且不说这名声好听不好听,咱们自己家的孩子一处玩耍,不往外说,那是一码事,可梁燕娇是个阎王脾气,活祖宗一个,把她惹急了,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林蘅姐姐是个温顺的人,跟人说话都不会红了脸儿,你不是叫她欺负林蘅姐姐吗?” 温长青傻了眼。 他刚才说什么了? 他不就是顺嘴提了一句吗? 那不是她跟长玄商量着要算计人家梁燕娇,好尽早让梁燕娇离开温家,回湖州去,也好早日还他们兄妹一份儿清净吗? 他还不能跟着出出主意说说话了? 温长青一拧眉:“我说了一句,你就有十句要等着我,我何时是叫梁燕娇去欺负林姑娘了?我不晓得林姑娘是个好的?我没说林姑娘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性情?她倒像你的亲姐姐,你护着她比护着我都还要多一些。” 这话说完了,兄妹两个都愣住了。 耳熟,实在是太耳熟了。 温桃蹊愣怔过后,噗嗤就笑了,方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再也绷不住。 温长青也是拿她没办法:“我看你以后还说不说,我倒把子楚当亲兄弟,不像是你的亲哥哥。” 温桃蹊挤眉弄眼的作怪,又撇嘴:“那不一样。陆掌柜八成是算计过咱们的,林蘅姐姐却从没有,那能一样吗?他在外走动的郎君,心眼子怕有十数万个,林蘅姐姐是干干净净的闺阁女孩儿,心思澄澈,这是不能放在一块儿比的。” “行,反正横着说,竖着说,都是你温三姑娘的道理,你还叫我说什么?”温长青索性把两手一摊,“就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但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我没那个意思,更不是轻看林姑娘。上次林家来信,把扬州案告诉李家时,不也是林姑娘帮的我们吗?我觉得林姑娘是自己人,自家兄妹,便没有那许多弯弯绕绕的,我也不是算计她,这事儿自然与她明说,她愿意,咱们就一道,她不愿意,就当请她来看个热闹,回头哪怕是告诉李大姑娘,也是个玩笑。” 温桃蹊耳朵尖的很,旁的都可一概不听,唯独最后一句,是断然不能漏掉的。 她一眼望过去,眼波流转,意味深长的哦一嗓子,声儿又拖的极长:“大哥你为的是这个才是真吧?把林蘅姐姐请过来,叫她看着梁燕娇在我们长房的宴上出丑,在我的宴上丢人,二哥不向着她,你又不出面,回了李家,告诉李大姐姐,大姐姐心里自然释怀,先前的芥蒂,也可消散些。大哥如今是没法子自己去同李大姐姐解释,打算借着我的手,借着林蘅姐姐的口,跟李大姐姐解释,这才是你正经心思吧?” 温长青佯装不悦:“李大姑娘尚未过门,就还是清清白白的闺阁姑娘,你少到外面去胡说八道。她将来就是你嫂嫂,你坏了她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可仔细着阿娘打你。” “是,我可不敢,阿娘将来疼阿嫂,大哥你也疼阿嫂,二哥又要敬着长嫂如母,我看呐,李大姐姐还没过门,我的地位就已然不保了。” 她一面说,一面把眼角眉梢一起往下沉,恨不得耷拉到嘴角去:“我真是个小可怜,竟糊里糊涂的,到今日才知道——” 所以大哥对李清乐,是有情意在的啊。 他们当初元宵灯会的一场相遇,在李清乐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对大哥而言…… “原来大哥心里也是在意李大姐姐的,我还以为,是李大姐姐一厢情愿,如今倒好了,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谁说盲婚哑嫁就过不好日子,也和乐美满不了,我看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温长青果然眉心一跳,长嘴就要问她。 她欸一声,把手一摆:“别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方才凶巴巴的警告我,现在想从我嘴里套话啦?” 这丫头真是…… 温长青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谁警告你吓唬你了,我做兄长的,提点教导你两句,都不成了?” 大哥如今耍无赖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陆景明。 他话一出了口,她莫名就想起了陆景明来。 温桃蹊小脸儿略一垮,把陆景明那张脸从眼前挥走,玩笑的兴致淡了些:“大哥记不记得,前两年元宵灯会,我闹了你陪我上街去看灯凑热闹,后来你同我和二哥走散了,回来时,你不是说,你偶遇了一位姑娘,出手救了人家,替她解了围,所以耽搁了些工夫?” 他当然是记得的。 且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夜惊鸿一瞥,匆匆一面,后来诸般打听,他才知那只城中李家的姑娘。 没有人知道,当初祖母和爹娘为他说定李家大姑娘为妻时,他甚至高兴的一.夜没睡。 那个遇事不慌不乱,不卑不亢,端庄大方,英姿飒爽的姑娘,竟是他未来的妻。 她提起那夜的姑娘,他眉目间便染上无尽温柔:“我记得。” 温桃蹊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笑与他说:“那就是李大姐姐。” 他眼底的温柔一时冷了。 他既是没告诉过任何人,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温长青唯恐对李清乐的名声有损,心下紧张,眼皮突突的:“你怎么知道那夜我出手相帮的姑娘,便是李大姑娘的?” 听他语气口吻……这可不是吃惊吧。 温桃蹊反倒吃了一惊:“大哥你竟早就知道吗?” 第一百零九章:闹宴 第109章闹宴 温家长房这一日热闹起来,温桃蹊昨儿就给各人下了帖子,把一家子兄弟姊妹都请了个遍,又单给林蘅去送了帖,后来林蘅专门打发了人告诉她,李家那个行四的小女儿,从汾阳老家回来了,她便又多备下一份请帖,连同李清云一起请了。 梁燕娇原是不想到温桃蹊的宴上去露脸的,尤其是知道李家的姑娘也要到场,她就更不想去,可架不住梁氏三催四推的,非要叫温子娴带上她一块儿。 温桃蹊把小宴摆在了二进院的蓼花,那处假山林立,凉亭架于曲溪之上,虽无曲水流觞,却也别有风情雅致。 梁燕娇是最后到的,为了等她,连温子娴也一并来迟了。 温桃蹊笑盈盈的起身去迎人,拉了温子娴的手一面走,一面说:“大姐姐今儿来的好晚,林蘅姐姐和李家妹妹都到了,你才姗姗来迟。” 温子娴笑着推她:“临出门打翻了茶盏,弄湿了裙子,只好回去再换一条来。好在阿蘅和四妹妹也都不是外人,不然可真是罪过了。” 本来李清云是拉着林蘅,围在温长洵和温长乐兄弟身边儿,央着温长洵写几个字给她的,可这会儿听见那边的动静,一回头,眯了眼瞧了半天:“四哥哥,那个就是梁燕娇吗?” 温长洵不知道其中内情,还咦了声儿,正为自己解脱出来而暗松口气,又狐疑问她:“你认得燕娇?” 李清云嗤一嗓子,挣开了林蘅的手,三两步就跨了过去。 她整个人横在温桃蹊她们面前,把路给挡死了。 温桃蹊眉心一动,忙去看林蘅。 林蘅面上也闪过焦急神色,追了上来,虚扯了李清云一把:“今儿是桃蹊的小宴,你可别撒癔症呀。” 这事儿林蘅跟温桃蹊也提了一嘴。 李清云是昨日后半天回到歙州的,她从小最亲的就是李清乐那个姐姐,反正也不知道李清乐是怎么想的,可能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叫梁燕娇好过,便把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一字不落的全说给了李清云听。 再加上梁燕娇这些日子也没什么收敛,照样是我行我素的做派,李清乐看不上她,又有前仇,便更添油加醋。 林蘅告诉她李清云回了歙州,本来是好心,想着要么她叫梁燕娇避开,要么叫李清云避开,谁知道她另有心思,既请了梁燕娇,又给李清云下了帖子。 这会儿两个姑娘见了面,李清云深以为她姐姐受了委屈,且这委屈全是从梁燕娇身上而来,此刻见梁燕娇打扮的花枝招展,可不是怒从中来,就要闹起来吗? 梁燕娇脚步定住,也是盯着李清云打量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嗤笑一声,眸色也暗沉下来:“我第一次见李姑娘吧?” 连温子娴也一时拧了眉。 李清云冲过来的时候,面色不善,气势汹汹的,直冲着梁燕娇去。 她心中不解,两个人又没见过面,这么大的敌意从何而来呢? 偏梁燕娇更是个半点委屈吃不得的,见了李清云这样的架势,她一张口,更是火上浇油。 于是她拉了梁燕娇一把:“这是李家的四姑娘,比桃蹊还小半岁多呢,你是做姐姐的,头一次见面,不说客客气气的,怎么一开口,这样冲?” 梁燕娇啧声咂舌,冷眼去看温桃蹊:“你故意的?” 温桃蹊面露无辜之色:“表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倒叫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说着又去拉李清云:“好妹妹,你要做什么?” 李清云一直没说话,是因为林蘅死死地按着她。 可梁燕娇未免欺人太甚了! 她猛地甩开林蘅的手,跨步上前,巴掌高高扬起,却没能落下去。 手腕被人钳制住,力道不算大,但足够叫她动弹不得。 李清云一回头,正对上了温长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梁燕娇差点儿挨了一巴掌,本来见李清云没打到自己身上,刚想要先发制人打回去的,可温长玄一出现,她立时装模作样,扮起楚楚可怜来。 她那帕子抹着眼角,声儿也是戚戚然:“头一次见四妹妹,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妹妹,怎么一句话没说上,就要动手打我呢?” 温子娴到底是她表姐,下意识的先把她回护了一把的。 这会儿听她这幅强调说话,索性让开了:“你少说两句吧。” 李清云扭动了手腕,想要挣脱出来:“二哥哥你放开我,她自己做过什么,她自己心里有数!你没瞧着她刚才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桃蹊姐姐是主家,好心设宴请了她,她还敢冷言冷语的质问桃蹊姐姐,难不成那些没脸的事情,是桃蹊姐姐逼着她做的?教唆着她做的?我打的就是她,你放开我!” 温长玄松开了手,却也拦在了众人当中:“什么没脸的事?我听你哥哥说,你昨儿后半天才回家,又是从哪里听了闲言碎语?” 林蘅心里也着急,上了手拽着她的胳膊,生怕她再要去动手:“清云,这宴还没开始,你就要砸场子,不是给桃蹊难堪吗?” 那头温长洵也缓步过来,看看梁燕娇低头垂泪的做派,一时又头疼:“这是怎么说?你们几个年纪相仿,怎么反倒玩儿不到一起去了?一言不合还要动起手来,又不是五六岁的孩子了。” 他说着笑着,却是站定在了温子娴的身边儿,不着痕迹的挡了梁燕娇一把:“清云,燕娇是怎么招了你气儿不顺?这样吧,她叫我一声表哥,既得罪了你,你不是央我一幅字央了半天吗?我写了赔给你,算替她给你赔礼道歉,快别生气了。” 说是赔礼道歉,可实实在在是把人护在了身后的。 温桃蹊心下叹气,去看林蘅面色,果然难看了些,连眼底的柔情也褪.去了些。 真是冤孽哟。 她四哥可不知道梁燕娇做的那些事儿,眼下护着她,也不过是亲疏有别而已。 回头还得找个机会跟林蘅解释一番才好。 不然这样子误会起来,日子久了,怕也就没有什么情意可言了。 李清云眼眶红红的:“你们都护着她!” 温桃蹊看她几乎要哭出来,忙上前去,又给林蘅递眼色,替下了林蘅先前站着的位置,上了手半搂着她:“好妹妹,别哭呀,这样好的天,这样欢喜的宴,你们真有什么误会,过会儿玩起来,说开了,就结了。你这一哭,倒像是我们欺负你一个似的,我可没招你吧?你跟着我坐,别理他们。” 李清云冲着温长玄哼一声,声音极重:“二哥哥你是非不分,还要来拦我,她欺负了桃蹊姐姐你都不管了,她有什么好的!我再也不跟你亲近,不跟你一起玩儿了!” 说来也是奇怪得很。 温长玄常年不在歙州,李清云又比他小了那么多,当年她跟着家里到歙州的时候,根本就还是个奶娃娃。 可后来两家人走动的多了,温长玄每年回来,若是得空,家里兄妹们有个什么小宴小会,见了面,李清云倒很喜欢缠着他,像是比她亲哥哥还要亲似的。 温长玄头疼,抬手压了压鬓边,不停地给温桃蹊使眼色过去。 温桃蹊会意,几乎是半拉半拽的把人给领走了。 温子娴看着李清云走远了,叫温桃蹊和林蘅一左一右的拉着她重新坐回去,才松下一口气来。 温长玄回头去看梁燕娇:“没事吧?” 梁燕娇手里的帕子早收了,眼眶都见不着半分红,抬起头来,面上却多出三分娇羞,摇头说没事:“就是她突然扬了巴掌,我也吓了一跳,本来我也是不依的,可二哥哥既出了面,我自然不跟她一般见识,更不会计较。” 温长玄心下冷笑。 这姑娘倒是个会拿腔作调的。 她平素行事做派如何,他要是不知,怕还真要被她这幅娇羞怯弱的模样给哄骗住。 她是打量着他回家不久,也觉着他听不见外头的那些话吗? 早年间他往湖州去谈生意,就听说过梁家八姑娘的大名,如今倒是演起来了。 温长玄心中虽不屑,面上却不动声色:“没事就好,你们也去玩儿吧,她年纪小,又叫家里宠坏了,别跟她一般见识,横竖我和你表哥表姐都在,清云也有林姑娘看着,不会太出格。” 梁燕娇嘴角抽动还想说什么的,温长玄已经拉了温长洵转身离去。 她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可很快又被欣然代替。 温子娴在一旁冷眼看着,等人都走干净了,才冷声叫住她:“你到底做过什么,让清云这么不喜欢你?” 梁燕娇身形一顿:“表姐胡说什么呢?我天天在内宅不出去,能做什么?” “是啊,你成天待在内宅不出门,能做了什么没脸的事,让清云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也要拿出来说嘴?”她一面说,一面逼近三两步去,“清云年纪虽然小,也的确是李家一家人宠惯着长大的孩子,可她从来就不是个任性妄为的,更不要说在别人家的宴上无礼生事,还差点儿动手打了你。” 梁燕娇脸一黑:“那表姐的意思,我就是个胡闹不成体统的?” 温子娴沉默不语,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梁燕娇倒吸口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是我的亲表姐,怎么这样帮着一个外人?我就那么不堪?明明是我受了委屈,差点叫人欺负了,方才还是二哥哥替我拦下了李四姑娘,不然她那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下来,我丢人就丢大了。表姐刚才不拦她,事后也不替我说话出头,反而来责问我?” 温子娴呼吸一滞。 她声儿带着哽咽,再配上她那张脸,其实是很容易叫人心软怜惜的。 可是只要想想她住进来这些日子,在家里闹的鸡犬不宁,底下伺候她的丫头换了翼博又一拨,温子娴的心便又硬朗起来。 她掖着手:“你没做什么固然最好,可要是真的做了,也不必做出这幅模样给我看。燕娇,你住进来没多久,底下的丫头们个个惧怕你,这其中的缘由,二哥哥不知道,我却是知晓的。你要装柔弱给二哥哥看,我不拆穿你,可你也别打量着我是个瞎子,扮到我的面前来。” 温子娴话音落下,头也不回的就往前走,径直入席去。 梁燕娇咬着下唇,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帕子,眼中全是愤恨。 原来这些人,没有一个喜欢她。 她目光沉沉,一时又迫切的寻找着温长玄的身影,目光触及那玄色长衫时,才能够安心下来。 姑妈说的不错。 她拿了温长青试探,赵夫人也没有如何闹将起来,不曾把她怎么样,如今温长玄回家了,听说要在家里住上很久,这是她的大好机会。 她是跟李清乐闹的不愉快,可只要她嫁给了温长玄,跟着温长玄去了定阳,打理定阳温家的生意,将来数十年,跟李清乐也不必打什么交道的。 只要温长玄是喜欢她的,愿意护着她的,那就一切都好说。 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长大了行事也颇为放荡不羁,只要她做了温长玄心爱的姑娘,就再也没有人敢对她说三道四,更没有人敢欺负了她去。 梁燕娇嘴角上扬,敛了心神,等定下心,昂首挺胸,就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梁家八姑娘。 她迈开步子,步过去的方向,却是温长玄他们兄弟那头…… 李清云让温桃蹊和林蘅按着,坐在位置上几乎动弹不得。 她气不过,自然没个好脸色,正好目光一瞥,眼看着梁燕娇往温家兄弟那头过去,张口就啐:“骨子里就是个不知羞耻的,我呸!” 林蘅面色一沉:“这样难听的话是谁教你的?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回了姑妈,叫姑妈好好治治你!” 温桃蹊倒是很意外。 实在是少见林蘅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 她怕李清云心里不受用,便和事老似的劝了两句:“我要是清云,知道这样的事,也未必比她好到哪里去,你也不要生气责骂她,她还不是为了李大姐姐不平吗?你真把人骂哭了,我可劝不下来她。” 第一百一十章:替梁燕娇撑腰 第110章替梁燕娇撑腰 李清云不着痕迹的朝着温桃蹊身边儿靠了靠。 温桃蹊无声的笑,揉了她一把:“林蘅姐姐也是为了你好,我虽然帮着你说话,但这样的话,真不要再说了。” 李清云小脸儿一皱:“为什么?是她做了亏心事,还不许我们说?是她该害怕才对吧!” 林蘅一时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你知不知道,这种事传开了,最丢脸的到底是谁啊?” “当然是梁燕娇!” 温桃蹊与林蘅对视一眼,皆是摇头叹气。 李清云便知道自己说错了,怔怔的:“不是她?” “当然不是她。”林蘅叹一回,面色也有所缓和,“人家不知道是误会,只会在背后嘲笑表姐。你是好心,为表姐不平,觉得梁燕娇欺负了表姐,你就应该欺负回来,可有些话,为什么姑妈都压下去不许人知道了呢?你再问问桃蹊,且看看赵夫人有没有声张宣扬,有没有叫外人知道。” 她一面说,把面前的糕点挪了挪,挪到李清云的面前去:“你没瞧着温二哥哥都拦着你不叫你胡说了吗?” 李清云一时之间是绕不过来的,她沉默了很久,也扒拉着自己的小脑袋思考了很久:“所以二哥哥刚才不是帮着她,其实是帮着我们?” 这可未必。 林蘅不接话,反倒看了温桃蹊一眼。 温桃蹊接触到那样的目光,心下咯噔一声:“我二哥近来的确是跟梁燕娇见过面,一家子兄妹,她好歹叫我二哥一声哥哥……” “二哥哥是她哪门子的正经哥哥!她是外头来的,是你们三房的表姑娘,你们长房,自有你们正头表姑娘来认这个哥哥,便是我们,那也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见了面,叫声哥哥叫声姐姐,那是咱们的情分!”李清云不服气,叫嚣起来,“要我说,她便是极不安分才对。你没瞧着她刚才那模样——” 她说着嘶的倒吸口气,眼珠子一滚,立时去学梁燕娇的做派:“二哥哥没来前,她恨不得吃了我,我那一巴掌没落下去,她胳膊动了下,我看见了的。可二哥哥一来,她到淌眼抹泪儿的,那不就是做给二哥哥看的吗?” 这事儿未必只有她看得出来,可却只有她会说出口。 温桃蹊觉着她今天给李清云这个帖子,实在是没有白下。 梁燕娇是个不知收敛的人,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她张扬惯了,也轻狂惯了,该是什么样的做派,仍旧什么样。 林蘅跟她说起来,李清云知道了先头的事,怕知道了她的这个宴,要跟着来,叮嘱她分开了两个人,别叫李清云见着梁燕娇的面儿。 却不知,李清云这个脾性,闹起来,才正合她的心意。 反正今天不会请外人,林蘅不会多嘴,李清云又不是压不住,众人拦上一拦,事情不会闹大了,也不至于就砸了她的场子。 或许李清云一时口无遮拦说出什么来,但也都能圆的过去,再不济,无非她哥哥姐姐们知道了,什么要紧的。 于一家人来说,丢脸的便不是李清乐,而是她梁燕娇不知分寸,没脸没皮。 她就是要叫李清云看看,梁燕娇是怎么跟她大哥造成了误会之后,又痴缠上她二哥的。 “话也不是这样说。”温桃蹊拿了块儿糕,给李清云递过去,“你吃点东西,一会儿怕你气饱了,我叫人做了这么多精致的点心,你不吃多浪费啊?” 李清云撇着嘴接过来,却拿在手里不吃:“怎么不是这样说?你不是想跟我说什么到底亲疏有别吧?” 她越想越是委屈:“我要去问问二哥哥!” 林蘅一把拉住她:“你要干什么去?” “我倒要去问一问,二哥哥到底是更心疼那个八竿子打不着,不知所谓的便宜表妹,还是心疼我多些!” 这孩子气的话,叫林蘅都笑出声来。 她手上力道一卸:“你去吧,你好好去问问,我也好奇呢,温家二哥哥正头嫡亲的妹妹现就在这儿坐着,他倒要去心疼个便宜表妹,或是你这个更八竿子打不着的傻妹妹?” 李清云叫她打趣了一场,闹了个大红脸,反而自己坐回去:“表姐你一点也不向着我。” 她们正说着话,觉得身旁的光影一暗,纷纷侧目看去。 入眼先是一抹绛紫,再顺势望上去,温长洵挂着善意笑容的脸就映入了眼帘。 温桃蹊下意识先去看林蘅的,果然她目光闪躲开,不再多看一眼。 这误会……好像有点深啊? “清云,长乐看你们刚才又是要打人,又是吵闹的,他怕你凶他,不敢过来,叫我来问问你,他摆了一局棋,你还跟不跟他下了?” 李清云小.嘴一撇:“四哥哥欠着我的字呢。” 温长洵笑意更浓:“写好了,在长乐那儿放着,你去找他玩儿,让他给你。” 李清云拍拍裙摆就要起身,可转念一想,又直挺挺的坐下去:“四哥哥就不怕我再要给你表妹一巴掌?” 温长洵一愣,旋即放声笑起来:“你回了一趟汾阳老家,怎么还学会了记仇?小心眼的姑娘一点儿也不可爱,况且真正拦了你的,是二哥哥,你怎么怪到我身上来?我字也写了,礼也赔了,清云,你可不能恼我呀。” 他这么说也没错,但他分明就是把梁燕娇护住了的。 李清云本来想反驳,又懒得跟他打嘴仗,再说了,他专门过来叫她,她要不去,知道的说她有骨气,不屑同梁燕娇那样的人为伍,便是凑近一些,都觉得脏了自己,可要不知道的,还当她方才被众人训斥一番,怕了梁燕娇呢。 于是她腾地站起身来:“我去检查检查我的字儿,四哥哥倘或敷衍写来,我是不依的。” 见她走得远了,温长洵才弯腰下去,话却是对着林蘅说的:“祖母昨儿知道你要来赴宴,特意交代了我,叫散了宴把你领回家,说好些天没见你,很是想念你,让你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林蘅面颊泛起红晕,抿着唇角嗯了一声:“原该我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倒叫老太太惦记着我,是我的不是。” 温长洵见她时,一向都很规矩守礼,同其余的姐妹一处时,或许还有个玩笑过头的时候,可对着林蘅,却从来没有。 这会儿林蘅回了他,他也就客客气气的退了半步,又拱手礼一回,转身又走了。 林蘅盯着他背影望了会儿,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温桃蹊见状,往她身边挪过去:“你觉得我四哥是非不分,就单为了亲疏有别,就当众回护梁燕娇吗?” 林蘅眼中闪过犹豫,片刻后摇头,可说的却是不知道:“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可刚才……别说清云,我也看的真真的,他从那头过来,本就是下意识去护着梁燕娇的。” “我四哥并不知道前头那些事的。”她一只手按在林蘅的手背上,“我想姐姐你是误会了。” 林蘅眉心一拢:“他不知道?梁燕娇是三房的表姑娘,而且我看时瑶根本就不想凑上来……时瑶那么好热闹的一个人,梁燕娇一来,她一个人躲得远远地,宁可自己去插花儿,也不跟咱们一起凑过去,我还以为……” 温桃蹊噙着笑说没有:“这事儿只有我大哥二哥知道,二姐姐那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觉得她轻狂孟浪,住在我们家便是客,却一点儿没有为客的自觉。也怪我,近来就怕她冲撞了你,不大叫你到家里来玩儿。” 林蘅眉心一时便又舒展开,就连方才面上的那点子愁云惨淡也消褪下去:“竟是这样的……那还真是我误会了。” “可不是。”温桃蹊丢过去个白眼,“我四哥那么好的脾气性情,姐姐要是就这样误会了,怕要错过了去。” 四下无人,她又早知林蘅心意,林蘅也坦然的与她谈过此事,两个人早就心知肚明。 她玩笑打趣,林蘅面上越发红润,抬手照着她胳膊上捶过去:“就你好胡说。” “姐姐快别郁闷了,你想想看,老太太知道你要进府,不是叫大姐姐领你家去,不是叫我领你过去,却单嘱咐了我四哥——”温桃蹊拖长了音儿,“你呀,早晚是会心想事成的。” “谁心想事成!”她红着脸啐温桃蹊,“你别说的我一天到晚惦记着这事儿,倒成了我思春一般。你再胡说,我找你母亲告状去。” “告什么状?说我打趣你和我四哥?那你且去,说不得我阿娘倒乐呵呵的帮你们保媒去呢。” 这丫头越说越不成样子,气的林蘅捏了块儿糕往她嘴里塞。 两个丫头打闹起来,欢乐极了,那头梁燕娇跟在温长玄的身边儿,心下却生出些许悲凉来。 她从前不觉得。 在湖州的时候,身边没有姊妹,只有一众的兄弟,个个都捧着她,让着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都围着她转的。 来了温家后,本来看着温家几个姊妹,她觉着终于有人一处玩耍,一处说说体己话。 可事实上又不是那样…… 不要说温时瑶和温桃蹊,就连她的亲表姐,对她都避之不及似的,并不愿意带她玩儿。 她更是在丫头口中无意听到过,原来她没来之前,林蘅时常到温家走动,各房都很讨喜,三房老太太过寿时得过她一串儿灵隐寺求来的佛珠,那之后对她更是喜爱,只要她进府,老太太一定把她叫去说话。 但是从她住进来之后,林蘅几乎再没来过,她也只是很偶尔的见过两三回。 甚至于她跟着姑妈到老太太跟前去请安,老太太也从来都是敷衍过去,压根儿没有亲热与喜欢。 今日她刚到蓼花,被李家那个小女孩儿闹了一通,温长玄和温长洵倒是护了她,然而姊妹间…… 她眼看着温桃蹊和林蘅说说笑笑,眼看着温时瑶和温子娴几乎头对着头的摆弄插瓶,再看看温长乐拉着李清云下棋玩闹,而她,只能跟着温长玄。 这分明不是正经礼数,但没有人管她,也没有人想要管她。 她们都不想带她玩儿,是以她愿意跟着谁,跟她们是没有关系的。 梁燕娇肩头一抖,一种悲戚的孤寂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温长玄端了杯茶给她:“你不去找子娴她们玩儿吗?我们这里都是些舞文弄墨的,你怕是觉得无聊。” 梁燕娇回了神,伸手接下茶盏,捧在手心儿里:“我不大会摆弄插瓶,也不喜欢下棋,林姑娘那儿……我方才同李四姑娘闹得不愉快,林姑娘毕竟是她表姐,我怕林姑娘见了我,心里不喜欢,所以也不敢凑过去讨人嫌。” 这姑娘倒是挺会说话的。 分明就是她不愿意过去,一心只想跟着他,到她嘴里,倒都成了别人的不是。 林蘅性子很好,他虽没怎么打过交道,也没见过几面,但连阿娘都赞不绝口,那她的性子必然是极好,绝不会是梁燕娇口中这样的。 温长玄吃了口茶,垂下眼皮,敛去眼中的鄙夷:“那你想做些什么?弹琴还是作画?你要是想弹琴,我屋里还有一张古琴,我去叫人取来,想作画的话,长洵正铺了纸张要提笔,你去看看?” 梁燕娇心底的孤寂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心头甜丝丝的:“二哥哥不用管我,我过会儿去找表姐她们就好。” 温长玄略想了想,踱步离开,把茶杯放到一旁,旋即又往她身边回来:“我送你过去。” 她啊了声,顺着温长玄的目光过去,那正是温桃蹊与林蘅坐着的方向。 她小脸儿一垮:“二哥哥……” 温长玄耐着性子哄她:“你还要在我们家住很久,以后也不见面了吗?林姑娘应该也不是个十分小心眼的人,况且过去的事情都是误会,清云是年纪小,跟她解释不通,林姑娘识大体,不会像清云那样的。我亲自送你过去,桃蹊也会看顾你些。” 他有心引着她多想,说出的话自然暧.昧不清。 梁燕娇一心觉得他是肯为她出头撑腰,心里别提多高兴,鬼使神差的就欸了一声:“那我听二哥哥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德行败坏 第111章德行败坏 温长玄送了她往温桃蹊和林蘅那里去,两个姑娘倒也坦然的很。 温桃蹊把位置侧让出来,叫她坐,就连林蘅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带着善意的笑容同她寒暄了两句。 温长玄做出一副放心的姿态来,又交代了几句话,才重又回去找兄弟们一起。 梁燕娇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泛起丝丝甜蜜。 林蘅想着先前李清云那般的不客气,其实这会儿坐在一起,彼此都是有些尴尬的,可是温长玄把人送过来,那意思又再明显不过,她想了想,隔着温桃蹊叫梁燕娇,同她说起了赔礼的话来。 梁燕娇虽不喜欢李清云,但林蘅这样放低姿态的跟她说话,她也不会拿下巴去看人,气氛一时倒也和谐。 温桃蹊捏了块儿糕往嘴里送,细细咀嚼过一回咽进了肚子去,又拍掉手上的残渣,扭脸儿看梁燕娇:“所以你先前以为,是我故意把四妹妹也请来赴宴,专程要她羞辱你,给你难堪的?” 林蘅心头一沉,悄悄扯她袖口:“好好的,怎么又提这个话?过去就过去了,快别说了。” 她哪里肯依,便是梁燕娇,也是不会听林蘅劝的。 她冷笑一声:“难道你不是?” 温桃蹊似是吃惊,以一种极复杂且古怪的神色打量过去:“我请她来砸我的场子,闹我的宴,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反问了一句,也学了梁燕娇的模样,冷笑着嗤一嗓子:“万一传出去,以后谁家的姑娘还敢来赴我的宴?我便是这样待客的,叫客人们在宴上闹的鸡飞狗跳,我却镇不住场,拦不住。你当我是个傻子?” 梁燕娇眼珠子一滚:“可她的的确确是接了你的请帖来的。” 温桃蹊心下越发发冷。 她还真是不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温家是她当家做主,说起话来这样不客气,竟是一派质问问责的语气。 只是她面上并不显露:“你的事情,我在李大姐姐面前替你解释过,那不过是一场误会。只是李大姐姐也是个要强的人,我想她没有再请你出去坐坐,大概是不想再提起,加上先前也跟你闹得不愉快,拉不下脸来。刚好四妹妹从汾阳老家回来,我原想,李大姐姐不方便到家里来,她替她姐姐来,也是一样的。你虽比她大些,但脾气性情也算是相投,说不得能将你与李家姊妹的关系缓和一番。” 温桃蹊说着又摇头叹气:“她说话不客气,也是为给她姐姐出一口闲气,偏你也是不依不饶不服软的,两个人硬碰硬,我哪里想到会闹成这样子!” 梁燕娇眯了眼去看她:“你替我跟李清乐解释过?” 林蘅像是怕极了两个人再起了冲突与争执,听她问,忙接过了这话:“是,那日我也在的,这事儿的确是个误会,我表姐也知道了,只是清云年纪小,一时见了你,又胡闹撒癔症罢了。” 可李家若都以为是误会,又是谁把这样的闲话说给李清云知道? 梁燕娇皮笑肉不笑的,嘴角真是硬扯着动了一下。 温桃蹊也不多说别的:“你若不信就算了,横竖你爱怎么想,我也管不着,只求你住在我们家里,往后也安生些,消停些。我二哥回家一趟不容易,我可不想有什么糟心事情叫他心烦,没得再跑回定阳去。” 这话分明含沙射影。 梁燕娇面色一沉,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些,再不愿与她多说半句话。 宴过一半的时候,午时也渐近,底下的丫头们传饭到了蓼花来。 他们兄妹们一处,玩闹起来更自在,便打发了丫头下去,不必她们在跟前布菜伺候。 温长青风.尘仆仆从月洞门进来,温时瑶眼尖的很,手上的筷子一放,招手就叫大哥哥。 众人见他来,纷纷放下筷子停了手,也各自起了身。 温长玄是先迎上前去的:“大哥不是出城去了吗?今儿回来得好早。” 他像是疲惫不已的,揉了眉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事情办的快,回来的就快,算着时辰你们正该传饭下来,一进了府,我就先过来了。” “我记得大哥今早说要跟陆掌柜一起出城一趟,怎么不见陆掌柜?”温长乐从后头凑上来,左手上油乎乎的,显然是刚才抓了菜在手里。 温长青啧一声,嫌弃的看他那只手,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他一些:“咱们自己兄妹小宴一番,带他进府像什么样子?他倒是想来,我也得让他进门。” 温桃蹊面色一沉。 那意思是说,陆景明本来是真打算跟来的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奇葩啊。 今天这个小宴,诚如她大哥所说,那都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亲戚,便是李清云和林蘅,也委实算不上外人。 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再好,感情再亲厚,那也是彻彻底底的外人。 温长青看见了她的面色,不动声色的叹了一声,才招呼着众人去坐,一时又热热闹闹的说笑起来不提。 一直到温桃蹊这头的宴散了,温长洵和温子娴两个人领了林蘅往钱老太太那里去,左右今日李清云跟着一起进了府,不好不过去拜见一回,林蘅也就拉上了她一起。 温桃蹊乐得清闲,也不必送客,就要去寻了她哥哥们一道,可温长玄早已经凑到了温长洵兄妹身旁去。 梁燕娇走得慢一些,几乎与他并肩而行。 温桃蹊撇撇嘴,在温长青身边儿站定住,小声嘀咕:“你看二哥。” 温长青揉她头顶:“他会有分寸的。” 她知道他会有分寸,可这情形落在眼中,心里就是怪别扭的。 温长玄跟着他们一路去了三房,又寻了借口拉了温长洵去说话,说来说去,都是些闲扯的鬼话而已,温长洵就有些不大耐烦了,敷衍了他一番,小跑似的就冲向了钱老太太屋里去。 梁燕娇有心找他多说几句话,可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上前去,也就站在廊下看了会儿,直到梁氏身边儿的丫头来叫她,她才回了神,一步一回头的跟着丫头去了梁氏屋里。 梁氏吃过午饭是不爱小憩的,盘着腿坐在拔步床上,手上绣着一方帕子。 见了她来,活计没停下,只是睇过去一眼:“今儿都还好吗?李家那个小姑娘见了你,没闹出什么来吧?” 梁燕娇.小脸儿一垮:“我差点叫她打了一巴掌,还要怎么闹呢?我今日也够丢人了。” 梁氏手上动作一僵,拧眉看过去,有些难以置信:“当着这么多人,她也跟你动手?” 她吸了吸鼻子,在梁氏身旁坐下去:“是啊,她气焰嚣张得很,姑妈是没见着。” 梁氏一时又笑了:“你是梁家的掌上明珠,人家自然也是李家的,你有的,人家都有,又是官家的千金小姐,自然更骄纵些,我便是没见着,也想得出。” 她说着把绣了一半花样子的帕子搁到一旁去,拉了梁燕娇看了半晌:“还行,没吃了亏。” 说起这个,梁燕娇才眉眼弯弯起来:“是二哥哥拦了她,护着我,一点儿情面也没给她留。” 梁氏眼皮一跳:“长玄护的你,不是你表哥吗?” 她连连摇头:“表哥倒也替我说话了,但不像二哥哥那样,捏了李清云的手腕,钳制着她,令她动弹不得。要不是二哥哥,那一巴掌,可是结结实实要落在我脸上的。” 提起温长玄,她有些得意,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的同梁氏说了一遍。 梁氏听完也笑了,揉着她的小手:“如今这样就很好,只是你不能像上次那样,眼下在长玄面前,还是要骄矜些。他从定阳回来,怕也听长青和桃蹊说起之前的事情来,所以刚开始到咱们这头来时,每每见了你,爱答不理的,压根儿不看在眼里,怕是心里觉得你轻浮,不安分。你瞧,现在不是就都好起来了?” “是姑妈教的好。”她笑吟吟的往梁氏怀里蹭,“要不是姑妈指点着我,我再一头扎进去,怕人家现在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更别说当众回护于我,又专程替我撑腰了。” 梁氏爱怜的看她,一只手抚摸着她后背:“长玄小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谁也不服的,可现在很有出息,也有本事,定阳那么大一摊生意,他一个人打理的井井有条。将来你真能嫁了他,一辈子享不尽的福,就是我,在这深宅大院里,说不得也能沾一沾你的光。” 梁燕娇脸上端出严肃认真来:“姑妈你放心,等将来我嫁给了二哥哥,一定哄着二哥哥事事听我的。长房那边压着您这么多年,总该叫您喘口气,也该叫他们自顾不暇,闹将起来,也不能什么好处都是长房占了,您到头来什么都落不着。” “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心,便不枉我疼爱你一场。”梁氏一面说,一面更把人往怀里搂,“我给你爹去过信了,打算留你到年前,到那时候,只怕长玄自己也要提起同你的婚事,正好一路送了你回湖州去,岂不是两全其美吗?正好这回他回来,要在家里住很久,我虽叮嘱你要骄矜,可你不要总躲着,分寸拿捏好了,欲拒还迎的那一套,男人们一向都是吃的。” 梁燕娇欸的应下来:“我都听姑妈的。” 她们姑侄二人说起话来忘乎所以,温子娴躲在屋外却早脸色煞白,白嫩的手死死地攥紧了,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去,也丝毫不觉得疼。 她是知道她母亲心思的。 当初看似无意的提起桃蹊说亲之事,先前在家里又几次提起要给湖州去信,叫梁时到歙州来小住经营一类的话,她不糊涂,前后想一想,也知道她母亲打什么主意。 可桃蹊的婚事,大伯母给压下去了,李家太太都不肯提了,母亲的心也就淡了。 她本以为…… 她以为真就这样淡了的! 可不成想,母亲竟还把心思动到了二哥哥身上去。 温子娴脸色难看极了,身形一时不稳,撞到了门口的高足凳上,带着上头的瓷瓶一阵响动。 她手快扶稳了,却还是惊动了屋里的人。 梁氏打了帘子出来的时候,脸色极阴沉,看见是她,才有所缓和,只是语气仍旧不大好:“你躲在门口不进来干什么?偷听我说话?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好好的闺阁女孩儿,竟去学人家听墙角吗?” 温子娴胸口憋了一口气。 她无意中听了她们谈话,这是不成体统。 那母亲她教唆着梁燕娇在内宅中勾.引爷们儿,这就是体统了? 温子娴扬声就想问,可梁燕娇也跟了出来,她看见那张脸,一时恶心极了,却偏偏说不出伤人的话来。 梁氏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的样儿,心一沉,哄了梁燕娇几句,叫她先回去歇着,等人蹲身做礼走远了,她才横了温子娴一眼:“你跟我进来。” 温子娴不情不愿的跟着她进了门,梁氏大概心有余悸,后怕起来,带着她进了内室去说话。 她冷眼看着,心底嗤笑。 梁氏往贵妃榻上坐过去,一抬眼,就看见她唇边嘲弄的弧度:“你觉得,我做的这些谋算,是为了什么?” 温子娴掖着手站在她对面:“不管是为了什么,您这样教唆着梁燕娇在内宅中胡来,都不合适。我从前觉得,她只是年纪小,顽劣,被宠坏了,可心还是好的,但今天听见了这些——” 她深吸口气:“母亲,您是长辈,是她亲姑妈,不引着她往正道上走,怎么还教唆她做这样败德行的事情呢?” “我不叫她做,不然你去做吗?”梁氏冷哼呵斥她,“这些事,总要有人做,总要有人牺牲了,才能成全我们!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我拿你的婚事做筹码,把你送出去,将来好成全我拿捏长房和赵氏吗?” 她腾地站起身,又在地砖上重重一踏:“你能长在福窝,都是因为我的筹谋和盘算,败德行?败的是她梁燕娇的德行,坏的是她梁燕娇的名声,与你什么相干,要你这样来指责你的母亲?” 第一百一十二章:找梁时 第112章找梁时 “可是母亲,我从来都不……” 梁氏没叫她把话说完,声一扬,打断了她:“够了,这件事情,你就当不知道。” 她冷眼横过去,看温子娴面色仍旧煞白,抿唇想了会儿:“你原本来找我做什么?” 温子娴却摇头不说话。 她母亲的脾气,她是知道的。 这件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而母亲也并不肯听她的劝诫。 温子娴自然不会把这些拿出去与人说,说穿了,这是她母亲心思歹毒,她怎么敢声张出去呢? 她蹲身同梁氏礼了一把:“我回去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温子娴已经侧身从梁氏身边儿过去。 梁氏眯起眼来看她,冷不丁又叫住她:“你祖母叫了林蘅到她屋里去说话?” 温子娴脚步一怔,回过身来:“梁燕娇告诉您的?” 梁氏也学了她先前的模样,一言不发,只是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老太太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要说林蘅那个丫头,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可对她来说,就不大成。 林蘅总是恭顺的,心思也澄澈,将来真嫁给了长洵,大约不会帮着她一起谋划。 她一个人苦心钻营了十几年,难道将来的后半辈子,也要全靠她不成? 她膝下的两子一女,都是不争气的! 子娴是温家的长女,虽然生在三房,那也是长女,可她却从不肯与温桃蹊争锋。 至于长洵和长乐……一个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另一个…… 梁氏合了合眼,心下生出无限的焦躁和烦闷来。 温子娴几乎哭着跑出来。 她觉得很难和母亲沟通。 宅子里的事情,从前她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母亲并没有十分的过分,偶尔有些什么心思,她也能替她母亲考虑,体谅她母亲操的那份儿心。 但今天的事…… 温子娴捂着脸,闷着头往前走,冷不丁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 温长洵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他有些多陪陪林蘅,却又怕失了规矩,坏了林蘅的清名,是以只在老太太跟前陪着说了一会子话,见老太太满心欢喜的还要留了林蘅和李清云两个说笑,就从内间辞了出来。 他定睛看着眼前的人,眼眶红红,还湿润着,脸上还挂有泪痕。 于是他拧眉:“你是从哪里来?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受委屈了吗?” 温长洵原比温子娴大了快两岁,当初她落地,他是并不喜欢的。 那时候他觉得,爹娘对他的宠爱和悉心教导,将来都会被这个所谓的妹妹给抢走。 但直到温子娴身子不好,被抱去长房,给了赵夫人教养,他才发觉,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他始终都是放不下的,后来才渐次亲密起来。 眼下见她这样子哭红了眼,温长洵心疼之余,更兼惊诧。 她是家里头一个女孩儿,从出生到现在,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就连长房和二房,对她也很好,且祖母教导她,又十分严格的按着大家闺秀的范本来,所以时瑶会大大咧咧的横冲直撞,桃蹊会当着长辈的面儿肆意撒娇,可她却从不会做那些。 乍然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连仪态也不顾,又蒙着头横冲直撞,温长洵心头自然一紧。 温子娴声儿还哽咽着,见了他,更觉得委屈不已:“我从母亲那里来的。” 温长洵更是一愣:“母亲责骂了你?总不能是为了宴上清云差点儿打了燕娇的事情吧?” 她果然摇头。 那些话很难开口,更不知该不该开口。 她这个哥哥一向是温和的人,同大哥哥他们关系也很好,兄弟之间从无嫌隙,要是给他知道了,会不会跑去长房告发此事?或是把母亲这些行为揭发到长辈们面前…… 温子娴吃不准,进退两难。 一头是她心里的那道坎儿,可一头是她生身之母。 她咬紧了牙关,在温长洵的注视之下,横了心:“我有些话跟哥哥说,你现下可有事吗?” 他连连摇头说无事:“你哭的这样伤心,便是有天大的事情,我也推了去。” 他说着四下瞧了一圈儿:“去我的书房吧,我叫人给你弄点儿吃的,你这个样子,也不要在外面乱走,给人看了,还不知要拿什么来说嘴。” 她欸的应了,低下头去,敛去了眼底的泪珠,跟在温长洵的身后,一递一步的走着,随着他一道进了他的书房去。 温长洵的书房和温长青那里的不大一样,总有些个新奇玩意,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那都是他往年从各处置办回来的,其中也不乏温长玄派人从定阳给他送回来的。 进了门,他拉着温子娴去坐,才又转头出门去,叫了小厮,吩咐着去弄些清淡的白粥,还有几样温子娴素日爱吃的点心来。 等再回了屋里去,他踱步至于西窗下放着的铜盆前,拧了条湿帕子,才往温子娴跟前递过去:“先拿冷帕子敷一敷,不然你这眼睛怕要肿起来。” 温子娴接过那浸湿的帕子,往眼睛上捂了捂,抿紧了唇角不说话。 温长洵在她身前半蹲下去,攥着她闲着的那只手:“母亲还跟你说什么了吗?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跟我讲的。” 她猛地那眼上的帕子拿开了,略一低头,与他四目相对:“我……我本来去母亲那里请安,也怕她回头知道了清云的事情要生气,想着我先去劝说两句,解释清楚,但去的时候,听见了母亲和梁燕娇说话……” 温子娴犹豫吞吐着,略顿了顿,别开眼:“我没进去,却把她们的谈话听了个清楚明白。” 温长洵蹙拢眉心:“你偷听母亲和燕娇说话?” 她把手往外抽:“我本是无心的。” 温长洵察觉到她的举动,越发攥紧了:“我不是怪你。” 他声儿也柔和下来,像怕再刺激了她:“我只是好奇,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才能叫你停下脚步去偷听,而不是进了门去,光明正大的听她们说。” 那想必就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大抵不能给人听,所以才会选择偷听,而不是进门去。 温长洵心里都明白,手上的力道才越发重了。 温子娴一时吃痛,倒吸口气:“哥哥,你捏疼我了。” 他猛然卸了力,歉意的笑着:“你说你的。” 温子娴这会儿已经平复了许多,眼睛虽然还是红红的,但至少不哭了。 她看他半蹲着,觉得辛苦,手又动了动:“你去坐着,我慢慢跟你说。” 于是他起了身,往她对面的官帽椅坐过去。 温子娴深吸口气:“哥哥知不知道母亲教唆着梁燕娇勾引二哥哥的事?” 温长洵人刚坐下去,面色一僵,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那口气没能舒展开。 看样子,他也不知道。 母亲真是能干。 她瞒着所有人,在内宅中,教唆梁燕娇这样德行败坏。 其实她没把话说全了——败坏的何止是她梁燕娇的德行,真要是闹出事来,岂不是连温家的脸面,一并都丢干净了吗? 她们将来是要说亲嫁人的,母亲就什么都不顾了? 温子娴一时又陷入无尽的悲伤里:“我是说,今日在母亲屋外听见的那番话,便是如此——母亲一直都在教唆梁燕娇,让她想办法,使手段,勾.引二哥哥,将来好能够嫁给二哥哥为妻。我猜母亲大约是想凭着梁燕娇吹起枕头风,叫长房自己乱起来,且后来我被母亲发现,也问了这样的话,事实证明,我没猜错。” 温长洵简直是目瞪口呆。 他是一向不大过问内宅事情的,虽然多少知道他母亲不服长房和二房,更一直都有些想要争家产的心,可他以为,那都是些小打小闹,再者说,温家这么大的家业,母亲就是真动了争抢的心,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母亲竟然……竟然…… “所以打从一开始,燕娇就是故意接近二哥哥的?二哥哥先前到咱们这儿来,她都跟在旁边,我本来以为——”他一时说不下去,面色冷下来,“你既发现了这样的事,母亲如今又是怎么说?” 温子娴无奈摇头:“母亲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倒指责起我来,说她精心谋划,为的都是我们,我们不知道体谅她,也不能替她分担,现来了一个梁燕娇,稀里糊涂的,反倒能帮着她成事,我们将来是坐享其成,我又凭什么多嘴。” 她话音落下,突然又想起林蘅来。 她哥哥和林蘅之间的那点意思,她因素日里都是一处走动往来的,多少能够看出一些来。 说实话,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林蘅,就像祖母喜欢林蘅那样。 林蘅温柔娴静,这样的人做了她的嫂嫂,往后家宅和睦,岂不叫人欢喜吗? 但母亲今天突然问起,神色又是那样清冷,温子娴再想想平日林蘅到家里来玩儿,她母亲见了,总是不咸不淡的,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喉咙一滚:“且母亲还问起阿蘅,我看母亲那样子,其实是有心提醒我,她并不喜欢阿蘅。哥哥,你对阿蘅……你虽是止乎礼,一向守着规矩,从不敢有半分逾越,可母亲生咱们一场,养咱们这么大,咱们心里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温长洵的心沉下去:“母亲有这样的心思,自然是不喜欢阿蘅的,毕竟阿蘅不能为她带来她想要的——你既把话挑明了,我也不藏着掖着,我的心思,你猜到了,母亲也猜到了,就连祖母,八成也是看出来了的。我喜欢她,想娶她。从前只是觉得母亲对她淡淡的,或许是怕热情太过,吓着了她,又或许,母亲就是那样子,可我从没想过,母亲不喜欢她。” 林蘅那样的性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但架不住,在母亲眼里,她是块儿绊脚石。 温长洵揉着眉心:“阿蘅性子温顺,是个干干净净的姑娘,不会有母亲那样的心思,将来真的进了咱们家的门,自然更不会帮着母亲谋划,母亲怎么会喜欢她。” 他说着嗤笑:“可母亲这样的心思,竟还要说,是为了咱们兄妹谋划的!” 他咬重了话音,腾地站起身来。 温子娴见他像是起了性儿:“哥哥要去哪里?” “我去——” 他能去哪里呢? 找母亲问个明白?还是到祖母面前去告状?又或是把这些事情说给二哥哥知道,再闹到大伯母面前? 他都不能干。 那是他亲娘,她能做,他却不能说。 温长洵死死地钻紧了拳:“我去找梁时。” 他眸色一暗。 宅子里的人谁都不能说,梁时那里,他总能去打听口风。 温子娴眼皮一跳:“哥哥不怕他闹起来吗?” “说不得他根本就知道!”温长洵声儿冷到了骨子里,“他是一向爱护燕娇,可燕娇在湖州名声那样差,到了许嫁的年纪,谁敢上门去提亲?他这次带着燕娇到歙州,本就来的突然,现在想想,说不得就是为了这些事情跑来的!” 温子娴大吃一惊:“那岂非是整个梁家都知道此事?连外祖父和外祖母也……” 她喃喃着不,又连连摇头:“这太可怕了,我不信……” 她又上前去拉了他:“哥哥即便要去找梁时,说起话来,也和软些,不要与他起争执,更不要提这些事,只试试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若一早知情,本就是跟母亲商量好的,哥哥再另拿主意,可他要是不知道,哥哥不妨……哥哥不妨就把此事告诉他!” 温长洵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我知道,他若是个局外人,为着燕娇的名声,他也不会到母亲面前来闹什么,只是尽早领了燕娇离开,此事也就算到此为止了。” 他做了深呼吸状,胸膛起伏着,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把:“有我在,你且放心,不要为此事惊惧烦忧。今日你哭着从母亲屋里跑出来,怕给人看见,倘或有人问起,你只说母亲为燕娇险些挨打的事情责怪你这个做表姐的,你心里委屈,才哭得伤心,千万不要把这些话拿给别人说,就是自家的兄弟姊妹也不成,连长乐都不行,记住了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小心提防 第113章小心提防 温长洵那日出府去寻了梁时一回,表兄弟之间究竟说过些什么,已无人知晓,即便是温子娴,过后曾不止一次去问,温长洵也始终三缄其口,只字不提,却又再三的吩咐温子娴,万不可将此事告诉人知道。 如此过了有七八日,到了五月十一那天,陆家摆下大宴,给各府都送了帖子去,请了城中的戏班子,热热闹闹的搭起了戏台,为的,是陆景明的二十二岁生辰。 陆景明虽在歙州城也算有头有脸有一号,可他到底是跟温长青平辈论交的,是以温致兄弟几个无一人到场,只是吩咐了家里的孩子们,备下贺礼,登门道喜去。 如今的陆府,内宅中是没有主事的女眷的,是以陆景明本不该把帖子送到女眷们手中去,但他一向也不大避讳这些,且他每年生辰也大抵都如此,热闹归热闹,外宅的宴请的都是生意上有往来的,内宅里头的宴,才是单请了朋友们一处的,是以不要说是温家,就连李家、吴家还有城北的云家,他都是一并送了帖子去的。 而温长青是带着弟妹们登门后才知道,为着梁时近来待在歙州城,且他本就也为着家中生意奔波走动,加之温长青与陆景明的关系,他自然也就同陆景明走动多起来,故而陆景明也就给他送了帖子。 温子娴是直接跟着兄长们进了内宅去的,乍然听闻此事,脸色骤然一变。 温时瑶是头一次到陆家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四下张望,冷不防一回头,瞧见变了脸的温子娴,咦了声,往她身边凑过去:“大姐姐怎么了?” 温子娴肃着脸摇头:“怪不得一大早就不见了燕娇,原是出府找她哥哥去了。” 温桃蹊正跟着温长玄从后头跟上来,听见这话,兄妹两个对视一眼,索性又把脚步放慢了。 前头众兄妹前前后后行着,因热闹极了,也就没人管他们兄妹有没有跟上来。 温桃蹊扯了温长玄一把:“她今儿怎么不跟着四哥哥和大姐姐来?虽说跟着她亲哥哥是正礼,且梁时八成也能进得内宅来,可她专程一早出府,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陆景明的宴,外宅入座是客气,内宅热闹是朋友,梁时未必算得上朋友,可看在温长青的面子上,陆景明也不会把他放在外宅。 而且温桃蹊就是笃定,要是梁时进不来,梁燕娇才不会巴巴的跑出去跟着他进府,一定缠着四哥领她到内宅来入席,毕竟二哥在这儿。 温长玄目光平视着前方:“谁知道他们兄妹又想什么鬼主意。” 他眼底的嫌弃已然不加掩饰。 温桃蹊几不可闻叹一声:“不是早猜到了她不会安分守己吗?二哥怎么如今又像是生气不耐烦了呢?” 他这才把目光转头向她:“猜得到是一回事,她真哭哭啼啼缠上我,那是另一回事,感情不放在你身上,你只管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事儿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天温桃蹊跟着林蘅到永善坊,逛了大半天,一直到日落西山时才悠悠然回了家。 可她一回长房院,就听底下的小丫头们议论纷纷,又是表姑娘,又是二爷的。 她心道不好,叫连翘提了个小丫头到跟前回话,这才知道,梁时不知道是动了哪个筋,一早进府回了梁氏的话,说过些日子就要带梁燕娇回湖州去。 梁氏当然是不肯的,借着她大哥的婚期将近,再三的劝了,但梁时一概不听,只说家中有急事,不得不回,反正是把这事儿给定下了。 梁燕娇知道后,便哭着闹了一场,同梁时也红了脸,把梁时气走了,那之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摔了多少东西,再后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跑到上房院去寻了她二哥,哭哭啼啼的诉说一场。 不过这回倒不像先前那般不规矩,至少她没有避着人,所以才有了底下的丫头们议论纷纷。 为这个,温长玄心里膈应了几天,梁燕娇再找上门,或是他到三房去再见着她,总不是滋味儿。 温桃蹊戳了他一把:“我觉着她憋着劲儿要使坏,二哥你可当心些。” 温长玄剑眉蹙拢:“这是陆家,她还能使坏到哪里去?” 温桃蹊有心明说,可毕竟她也只是揣测,总不能为了梁燕娇行为举止不端,就真拿最大的恶意去猜测,人家要没干那样的事,岂不是她红口白牙的污人清白。 可她心里很清楚。 梁燕娇或许还如同白纸一张,只是什么事都不懂,什么理也都不明,如今所作所为,可以说她全都是受了梁氏教唆,这是她能给梁燕娇最大的善意。 然则梁氏什么都懂—— 内宅里的腌臜手段,她前世嫁给林月泉为妻后,在歙州城的女眷之中行走,也有几家交情不错的,自然听闻见识过。 似梁氏这般铁了心要梁燕娇嫁进长房的样子,她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温桃蹊无奈的撇嘴,把手背在身后:“就因为在陆家,要真有什么行为不端之处,当着这么些人,二哥可瞧见了,今儿李家的,吴家的,还有云家的,陆景明可都请了。她但凡胡闹起来,又或有什么歪心思,给人瞧见了,拿住了,可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她也算是暗示的够明白了。 风月场上的事,温长玄早见识过,也经历过。 当年他还在歙州城横行霸道,风.流纨绔的时候,就没少往勾栏瓦舍里头钻。 赵夫人虽然管的严,从不许孩子们沾染这些腌臜事,可他彼时年少好奇,反正没少去,也为此没少受罚挨打,只是挨完了打,照去不误。 但梁燕娇满打满算也就十五岁…… 温长玄脚步一顿:“她才十五?” “她是十五,可她不照样纠缠完了大哥,又来纠缠你?”温桃蹊嗤鼻不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二哥倒把她当高门闺秀看呢?” 她说着又顿了一回:“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但不管怎么样,她要再做出先前宅子里那样的事,私下里送你东西,又或是找上你哭哭啼啼诉说什么,今儿这么多外人呢,人家可不管那许多,怕是要卯足了劲儿看你笑话。” 那不是看他笑话,是看温家的笑话。 温长玄后背一寒,只觉得头皮发麻。 总不见得三婶连温家的名声也全然不顾了吧…… 他将信将疑,带着她渐次靠近了众人去。 宴开的时候,陆景明是先去了外宅的,陪着吃了一圈儿的酒,又客气寒暄好一场,就辞了出来,转回了内宅里。 反正他每年生辰宴上都是如此,外宅里的那些客人也早就习惯了,同他本就是泛泛之交,当然不介意这些。 再说这样的宴也算难得,大家都是生意场上往来的人,三杯酒下了肚,谈论起的就都是生意经,自然也没人把陆景明这个寿星的离席放在心上了。 陆景明转回了内宅时,已经是满身酒气。 他算是酒量好的,年年如此更是早就习惯了,好在内宅里都是朋友,没人再去灌他酒,不过是拉了他一处坐着,玩笑几句,叫他再吃下两三杯,也就没人再去劝酒了。 可今年不大一样—— 梁时端着酒杯到他跟前的时候,正巧林月泉也从右侧跨步过去了。 一左一右两杯酒,陆景明左右抬眼看过,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还要来灌我酒吃。” 这两个都是笑里藏刀的好手,叫他直截了当的抢白,也能面不改色。 对视过一回,梁时先把手里的酒杯往回一收:“你跟林掌柜是少时旧友,自然该先吃他的这杯酒。” 林月泉却刚好也把酒杯收了回去,几乎与他同时起的话音:“梁公子从湖州远来是客,我的酒自然什么时候都能吃。” 原本热闹的席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连温桃蹊她们女孩儿坐着的这一桌,也没了嬉笑,纷纷转头朝着陆景明那边儿看过去。 只是中间有纱屏隔着,只能隐约瞧见个光影朦胧,不过话是能听的一清二楚的。 林蘅坐在她身旁,小声问她:“梁公子和林掌柜这是在给陆掌柜难堪?” 是啊,这两个人,是在为难陆景明。 温桃蹊拧眉:“大概是吧,就是不知道他们发什么疯。” 林蘅小脸儿一皱:“我瞧陆掌柜倒是个好脾气的,上一次偶然遇见他,我也觉得他不错,能逗你笑,逗你闹,怄得你生气一场,偏你说话不客气,他也并不真正动怒。梁公子和林掌柜这……” 温桃蹊暗暗吃惊,差点儿没上手去捂她的嘴。 李清云就坐在她右手边儿,这席上还有梁燕娇。 声音再低,也总怕隔墙有耳。 于是她撇嘴扯了扯林蘅袖口:“姐姐不要胡说,一会儿给人听见了,我有嘴说不清。” 林蘅自知失言,噙着笑赔礼。 温桃蹊竖着耳朵听了会儿,那头没动静,她专心致志的听,连林蘅打量的目光一时都忽略了。 陆景明好像根本没打算理会他们两个,也不知道那酒杯是不是一直被他们拿在手里,总之直到温长玄的声音响起,陆景明也没吱声。 温桃蹊瞪圆了眼往屏风那头看,没看出个所以然,就听见了她二哥的声音传来。 温长玄的声音是清冽又明亮的的:“酒吃多了,我要去醒醒酒,你们 第114章 坐,你们坐啊。” 仔细听来,倒真像是吃酒吃的有些上头,不过温桃蹊知道他,是个千杯不倒的,这才哪儿到哪儿。 她还记得当年她跟林月泉大婚,林月泉入夜搂着她抱怨,说她这个二哥也太能喝了,一个人能顶十个人,他好不容易把人都应付了,想早些回房间找她,却被她二哥绊住脚,一杯接着一杯的灌他,要不是她大哥和四哥拦着,怕他要被喝趴下去。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二哥酒量竟是这般的好,简直是深藏不露啊。 不过温长玄起身插言打断,倒是化解了那头的尴尬。 她听着众人又渐次热闹起来,觥筹交错,好不惬意,似乎根本没人记得,林月泉和梁时还杵在那儿,非要敬陆景明一杯酒。 温桃蹊松了口气,林蘅看她举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又捉了她的手,想了想,贴身过去,附在她耳边低语:“陆掌柜的尴尬化解了,你高兴什么?” 闺阁女孩儿说这些原没什么,温桃蹊与林蘅也不会计较这个,可这场合总归是不妥当了吧。 她气的把手往外一抽,虎着脸去看林蘅:“姐姐!” 林蘅笑着摆手,坐直回去:“吃菜,吃菜。”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过温桃蹊却也注意到,林蘅似乎的确挺满意陆景明的。 好像……好像除了她,所有人都挺满意陆景明的? 温桃蹊走神的工夫,眼角的余光冷不丁瞥见了起身离席的梁燕娇。 她方才分心,一眼没盯住,这会儿就只能看见梁燕娇的背影了。 她拿手肘戳了戳左手边儿坐着的温时瑶:“梁燕娇去干什么?” 温时瑶正夹了一筷子笋往嘴里送,扭头过去,眼睛一眨,以摇头做回应。 温桃蹊心里啐她一句吃货,便隔着她又去问温子娴:“大姐姐,燕娇怎么起身离席了?” 温子娴知道梁燕娇在内宅出格,也知道梁燕娇的意图,这些日子她见长房的兄妹,总是心中有愧,便比从前更多出些耐心。 她更知道,在温桃蹊心里,一定讨厌极了梁燕娇的。 桃蹊这样盯着梁燕娇的一举一动,怕这个妹妹心里有了什么,就防着梁燕娇作妖去。 于是她把手上的茶盏放回去,抿唇回她:“说肚子不大舒服,去歇一歇。” 肚子不舒服?早不闹肚子,晚不闹肚子,偏她二哥一离席,梁燕娇就闹肚子? 陆景明在内宅是专门备下了厢房客间的,郎君们和女眷们分离开,也有小厮丫头守着,就怕错了规矩,但架不住有人有心算计。 温桃蹊面色一沉,难道果然给她猜中了不成? 她当下站起身:“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想去歇一会儿,昨儿拉着二哥下棋到好晚,他留了个残局,我琢磨到半夜,本就没睡好,今儿这么热闹的宴,到处都闹哄哄的,我头疼。” 第一百一十四章:臭不要脸 第114章臭不要脸 林蘅身形一动,却到底没起身。 她不知道温桃蹊为什么想追着梁燕娇去,但她知道温桃蹊其实并不喜欢梁家姑娘。 不管是为了从前还是现在,又或是前些日子蓼花小宴上梁燕娇的毫不客气。 林蘅看看温子娴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决定帮温桃蹊一把,于是上了手轻搡她:“那你走快些,还能追上燕娇,你们表姊妹一处,也省的叫子娴她们挂心着。” 温桃蹊回身看她,眉眼弯弯的,却又背着人。 林蘅别开脸不看她,话也不再说。 温子娴要拦的话没能说出口,温桃蹊已经领了连翘和白翘两个离席退去。 梁燕娇是往后头厢房去的,温桃蹊脚下生风一样,两个丫头几乎小跑着跟上去。 可是追出去好远,仍旧没能看见梁燕娇的身形。 奇怪了…… 温桃蹊站定住,秀眉蹙拢着。 连翘似乎看出些端倪来,凑上前去:“姑娘是找梁姑娘吗?” 如果在此处寻不到人,那必定是梁燕娇有心躲开了。 可她刻意躲开,逼着人,那就更说明了她心中有鬼。 鬼鬼祟祟的,怕是要坏事。 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拿住了她,坏的也有她二哥的名声,还有温家的名声,那到底还是他们温家三房的表姑娘。 且不实实在在拿住了,梁燕娇也未必肯认,届时红口白牙的争论起来,更是难看。 温桃蹊定了心神,拉了丫头一把:“走。” 她一时又是身形匆匆,脚尖儿调转的方向,却是郎君们小憩所用厢房处。 白翘几乎惊呼出声,就连连翘也吃了一惊:“姑娘这是要去做什么?要是找二爷,还是叫我们去……” “我不找二哥,怕有人正想去找他。”温桃蹊一面说,一面沉着脸往前走,“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能惊动了人,也不能叫梁燕娇诡计得逞了去。” “姑娘是说梁姑娘她……”白翘三两步追上去,已然低呼出声来,“不能吧?这可是在陆家,是赴人家的宴,不是在自己家里,再怎么胡闹,总有四爷和大姑娘替她兜着,也有三房太太那里袒护她的……” 可人家不就是想在今日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场合,闹将起来吗? 温桃蹊算是看明白了。 如果她今儿在二哥休息的厢房外见不着梁燕娇,那算她小人之心,往后必定好好对人家,再不冷眼相待。 但要真叫她拿住了—— 她如此想着,人已经疾步到了厢房外。 她站在那里四下张望一番,这厢房和女眷们休息用的厢房,其实就是个拐角,有抄手游廊连着,门外并没有放丫头或小厮守着,大约陆景明疏忽了,又或是…… “姑娘们休息的厢房那头,是有丫头守着伺候的吧?” 连翘啊了声:“大爷专程交代过,姑娘要是累了,就到那边去,陆掌柜是个心细的人,拨了七八个丫头在那边厢房伺候呢,就怕郎君们吃多了酒上头,一时冲撞了去。” 是了。 姑娘们休息的地方得守严实了,不能随便叫人闯了进去,闹出丑闻。 可是郎君们原不大在意这个,陆景明也想不到,会有姑娘不顾廉耻,这样子贴上来,所以这头竟连个守着门的丫头小厮都没有。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早看上了一处可供藏身的地方。 那是厢房西侧栽种下的一小簇什么花,她叫不上名儿来,如今含苞待放,绿叶更多些,那叶又大,又是长在枝上,枝杈横生,绿叶一片挨着一片,躲在里头,寻常不会有人轻易能看见。 索性是她身量娇.小,要是吃成个球,团起来,蹲在那儿,八成一眼就让人看见。 她带了丫头凑过去,那枝桠上竟有绒刺,她不防备,手背叫刮了一道。 温桃蹊嘶的一声把手收回来,低眼看去,果然红了一道印子出来。 也就是低头的工夫,她一眼瞧见了白翘那茜红纱的裙。 这条裙子还是年前她过生辰前,阿娘拿了好些茜红色的料子到小雅居去,给底下的丫头们做裙子,说是喜庆热闹,也图个吉利,颜色又不过分扎眼。 为着白翘和连翘是她身边最得脸的两个丫头,便又拿了两匹茜红纱的料子,一个人赏了一匹。 后来她两个就约好了,做了两条一模一样的裙子,一人一条。 原本温桃蹊也没大留意的,但眼下要躲在这翠绿丛中,白翘身上的那点红,便格外的惹人注目了。 她喉咙一紧:“你这裙子颜色太扎眼,先去别的地方躲着,我不叫,你别出来。” 白翘啊的一顿:“那我……” 她一面说着已经四下张望了一圈儿,蹲身一礼:“我到长廊尽头拐角的地方去等,姑娘要是叫我,我再出来。” 主仆三人折腾了会儿,动作又很快,像怕来不及似的,不多会儿工夫便各自藏好了。 温桃蹊蹲在那儿,两只手抱着膝头,尽可能的把身体压低下去,只抬眼隔着枝桠往外头看。 连翘几乎和她并肩蹲着,一会儿看看外头,一会儿看看她。 就这样等了足有半柱香的工夫,温桃蹊觉得她腿都快蹲麻了,难道又是她多心了? 连翘嘴角抽动,似乎想劝她几句的,温桃蹊眼中却突然一亮。 丫头下意识顺着她目光方向看过去,心却一沉。 梁家姑娘竟然真的来了。 梁燕娇款款而来,身边也只跟着她从湖州带来的云漪,她手上还托着个红木的托盘,上头放了只青瓷描金边儿的茶盏。 此时阳光正好,那淡淡的金色,正与今日好天气相得益彰。 温桃蹊冷笑着,看她莲步轻移,一递一步的,走到了厢房门口去。 云漪脸上淡淡的,简直是面不改色。 这丫头跟了这样的主子,竟学的这样不知羞耻,心中更是没有半点儿畏惧和恐慌。 温桃蹊心中怒火蹭蹭的烧起来,腾地站起身来,却因为蹲的久了,先前又实在没吃几口东西,这会儿起的猛,眼前一黑,差点儿没一头栽下去。 还是连翘赶忙扶住了她:“姑娘没事吧?” 她稳住身形,缓了缓神,却也因动静不小,惊动了正要推门入内的梁燕娇。 梁燕娇回身望过来的时候,面上是闪过了一丝慌乱的,可她旋即又理直气壮起来:“你藏在那里做什么?” 一阵晕眩,叫她失去了质问的先机。 温桃蹊心一沉,挣脱开连翘扶着她的手,略提了提裙摆,一递一步的从那花丛中走出来,动作虽然慢,但也端了个气势十足:“你是问我,在这里,做什么?” 梁燕娇面色一僵:“我听我哥哥说,二哥哥多吃了两杯酒,有些不大舒服,所以去准备了茶水,给二哥哥送过来。”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温桃蹊嘴角上扬,眼底闪过不屑:“好姐姐,这是郎君们休息的厢房,今儿这个宴,陆掌柜可是拿了纱屏隔开了座儿的,不叫男女同席——咱们都有兄弟陪同,真一处吃茶玩笑倒也无妨,可你私下里,只带着一个贴身的丫头,跑到这厢房,来给我二哥送茶,应该是我问问你,你想做什么,才对吧?” 她一面说,一面上了手要去碰那茶盏。 果然梁燕娇心虚,往后退了一步:“别碰我的东西!” 她脸色剧变,温桃蹊收回手来:“我二哥的东西,从来没有我碰不得的,你这茶既是要送给我二哥吃的,我便就能碰的,还是姐姐在这茶里添了什么好东西,就怕我碰?” 梁燕娇手一歪,温桃蹊分明看着那托盘抖了抖,茶盏差点儿没摔下来。 云漪就站在梁燕娇身后,一看那茶盏没能摔下去,作势就要撞她。 温桃蹊一步横过去,玉臂一伸,硬是把人拦住了:“摔碎了茶盏,也有碎瓷片,请了大夫来仔细分辨,未必瞧不出这里头有什么好东西。” 她语气彻底冷下来,五月的天,寒意逼人。 梁燕娇后槽牙一紧:“我懒得搭理你,不知道发什么疯!” 她话音落下就叫云漪,扭头就想走。 温桃蹊哪里容她这般离去,另一只手立时就攥住了她,扬声叫连翘。 连翘会意,三两步过去,死死地抱住了梁燕娇的腰。 白翘虽有些怕事儿,但不是个傻子,一听见这边闹出了动静,勾着头看过来,眼前的情形叫她吃了一惊,小跑着就凑了过来。 温桃蹊攥着人呢,梁燕娇自然奋力的想挣脱,可她也全然不怕梁燕娇伤了她,就是死命的不撒手。 见了白翘过来,她小脸儿一绷:“你去请了梁家表哥来,别的人一个也不要惊动。” 白翘本来想问,大爷也不惊动吗?可是现下这幅样子,哪里还容她多问半句,于是只好她姑娘怎么说,她便怎么做,一溜烟要跑着去寻梁时来。 云漪见事不对,追上去就拦,声儿一哽,叫三姑娘:“您饶了我们姑娘这一回吧。” 这已然叫实实在在拿住了,她们想干什么,温家三姑娘像是一早就知道,算准了,守在这儿等她们。 人家是守株待兔,温三姑娘今儿可不就学了这么一出吗? 真去请了大爷来,姑娘或许无事,可她是跟着伺候的,不规劝,反倒帮衬着,等回了家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温桃蹊哪里理会她,冷笑着,越发在手上上了力:“你只管拦着,咱们就这样僵持着,等过会子给人瞧见,那就不能善了了。” 云漪拦着白翘的手一僵,小脸儿煞白。 梁燕娇挣扎了好半天也没能把手抽出来,腰身还被连翘死死地环着,她几乎动弹不得,便越发恼怒:“松开我!你也太目中无人了!我是湖州梁家唯一嫡出的女孩儿,你敢这么对我?” 温桃蹊手心儿一痒,真是很想一巴掌挄上去。 她也太不要脸了吧? “你看清楚了,这是歙州城,不是你们湖州。梁燕娇,你三番五次干这样没脸的事,今天更是在陆家的宴上对我二哥动歪心思,我不把事情闹开,叫众人都知你梁八姑娘是个不知羞耻的,那是为着我哥哥,更是为着我们温家,你以为我是怕了你们梁家?” 她索性松开了手,只是拿眼神示意连翘不许放开,又怕梁燕娇恼羞成怒,要来个鱼死网破,真打了她,她白挨,于是一掖手,连连往后退。 眼风一扫,云漪已经不再拦着白翘,可白翘眼神犹豫询问她,她心下一时又无奈:“你只管去,见了梁家表哥,我自有话说。” 丫头这才一溜小跑跑远了去。 梁燕娇面如死灰:“温桃蹊,我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要你几次三番针对我——”她咬牙切齿,“你便是寻了我哥哥来,我也是不怕的,我自然……” “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自然是向着你的,可问题是,你将来还要不要嫁人,你们梁家还要不要在场面上走动。”温桃蹊懒得听她那些没脑子的废话,开口就拦了她话头,“我想,你哥哥应该比你聪明一些,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了了此事。” “你想赶我走?”梁燕娇好像一下子脑子就清醒了,扭动着身子又挣了两下,“你少自作多情!我和你二哥,原本就是两情相悦的,只不过差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不得你二哥巴不得我这样去寻他,等到来日,好上我们梁家去提亲!你小小的年纪,闺阁的女孩儿,凭什么替你哥哥做这个主!” 温桃蹊目瞪口呆。 两世为人,她实在没见过比梁燕娇更能够颠倒是非,臭不要脸的人了。 她还是个姑娘家,怎么能把这些话堂而皇之的说出口的? “你才是——” 自作多情四个字尚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眼神一喜,提了裙摆往梁燕娇身后方向去,嘴里欢喜的叫着二哥。 梁燕娇身形一僵,立时做了一派戚戚然姿态,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扭了头去:“二哥哥救我。” 温桃蹊脚步一顿,差点儿没倒下去。 梁燕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温长玄黑着脸从屋里走出来,长臂一伸,把温桃蹊捞了一把,带在身侧。 他只是走了那么两步,接下温桃蹊后,便不再挪动了。 梁燕娇面色一白:“二哥哥?” 第一百一十五章:送她离开(楼小山万币打赏冠名加更) 第115章送她离开 温桃蹊不服气,她装腔作势的给谁看? 上一次她在蓼花设宴,梁燕娇就是这幅做派,今天被抓了个现形,又来这套? 她憋着一口气挪动了下,温长玄却不动声色的按住她。 他上前半步,不光是脸上,就连眼底也都写满了淡漠:“燕娇,你年纪小,我自从回家之后,听说了你先前同我大哥的一场误会,想着你只身住在府里,也无人可诉说,桃蹊又不是个能谅解你的性子,所以到三房走动,见了你,总是偏袒爱护多一些,那都是把你当妹妹,和桃蹊一般无二的。” 温长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的表情变化,那是遗憾,更是失望。 他眼皮重重往下一垂,竟连声音都跟着一起沉了下去,那语气简直就是失望透顶:“前些日子蓼花小宴,清云又为那场误会刁难你,跟你起了冲突,甚至险些动了手,我当着众人的面儿,仍旧维护了你——你总知道的,李家大姐姐下个月就要过门,是我名正言顺的嫂嫂,清云才同我更亲近一些。可即便如此,我怜惜你,仍然不忍心看她欺负了你去。” 他一面说,一面又长叹:“可你是什么时候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来。” 梁燕娇.小脸儿煞白,一时之间,连那样扮可怜的做派也给忘记了。 她呆若木鸡,直愣愣的盯着温长玄,可一双眼又空洞无神。 不对,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温长玄对她明明很顺从,处处包容,迁就,那怎么会是兄妹之情? 她有那么多的哥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什么样子才是兄妹之情了! 他分明是…… 她终于回过神,吸了吸鼻尖儿:“二哥哥,你生我的气了对吗?我……我只是担心你……”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温长玄一合眼,甚至不愿意多看她,“我本来不想出来,免得让你更加难堪。桃蹊既然只叫白翘去请了你哥哥来,便是没打算闹大了惊动人,你也能体体面面的离开温家,以后还是那个风光得意的梁家八姑娘,可我却听你说起后面的话——” 他把尾音一拖,声儿陡然冷下去,睁开眼来,鹰一般锐利的目光锁定了她:“你太糊涂,我怕你执念深种,耽误你的终身和将来,只好出来跟你说清楚。” “不对,不是这样的,你之前明明……” “够了!” 梁时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近了梁燕娇的身。 梁燕娇侧目过去,霎时更觉委屈,可偏他面色铁青,乌云密布,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甚至连一声哥哥都不肯叫出口。 梁时胸膛处起伏不定。 他来时也问过白翘,到底出了什么事,可白翘只说在后头厢房撞见了要给温长玄送茶的梁燕娇,又是温桃蹊拿了个正着,这会儿僵持不下,但温桃蹊不想惊动旁人,便请他快去化解。 他听完便生气,想想温长洵先前同他说的那番话,他本半信半疑,觉得姑妈行事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也许是温家兄妹觉得燕娇脾气实在太差,行事也太过分,变着法子想让他尽快带走她。 今天的事情一出,哪里还有什么不相信呢? 他这个妹妹是轻狂,目中无人,但还不至于吃了猪油蒙了心,自己学了这些下三滥没脸没皮的手段,非要往男人身上凑。 他可真是有个好姑妈啊。 于是他急匆匆赶来,却正好听见了后头的那些话。 温长玄究竟如何待他妹妹,他不在温家宅子里,不大清楚,可是他妹妹几欲争辩,那分明说明温长玄先前是有逾越之嫌的,不过今日出事,他才想着推干净。 风.流场上惯用的手段和剂量,若即若离,忽冷忽热,暧.昧不清。 这些原不是只有他温长玄才会。 如若放在平时,他可能叱骂温长玄,诱拐带坏了他妹妹,但今天呢? 梁时黑着脸,看连翘还半跪着搂着梁燕娇不撒手,眉心的小山峰越发高.耸:“放手。”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丫头并没有立时撒开手,反而回头去看温桃蹊。 温桃蹊点点头,又冲她一招手,她这才放开梁燕娇,起身回了温桃蹊身侧去。 梁燕娇一得了自由,虽然看她哥哥脸色还是黑得吓人可怕,但又觉得哥哥还是向着她的,小脸儿一垮,去扯梁时袖口:“哥哥,她……” “你给我闭嘴!” 梁燕娇杏眼一圆,愣怔须臾,眼泪唰的就滚落下来。 长了这么大,她一句重话都没听过! 梁时当然也心疼她,可他更气恼她这样不检点不自爱。 他捏了捏手心,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上前两步,拱手同温长玄一礼:“她被宠坏了,无法无天的,在家时跟诸兄弟相处,也是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我们的书房和厢房,她也是随便就闯了。她是真正拿你当兄长,才这般失了礼数,偏叫桃蹊撞见了,以为她心怀鬼胎而来,这才误会了。” 温长玄实在笑不出来的模样,揉了揉眉心:“大约是我先失了些分寸,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妹妹。” 梁时抱拳的手一僵:“你拿她当妹妹看,是她的福气,是她今次不惜福。” 温桃蹊嗤笑出声来:“燕娇姐姐的误会,是不是也太多了?” 她看看梁时,又去看梁燕娇,发觉梁燕娇双目凶狠的死盯着她,竟是半分悔过之意也没有的。 扮娇弱谁不会吗? 前世她没少跟林月泉撒娇玩笑,扮个娇柔可怜,学个拈酸吃醋,她从来拿手。 于是温桃蹊肩头一瑟缩,越发往温长玄身后躲了一把,声儿立时糯软下来:“二哥,燕娇姐姐那样盯着我,我怕……” 温长玄想笑,生忍着,索性把她挡在身后:“乖,没事的。” 温桃蹊鼻尖儿一吸:“表哥只管说是误会,可这茶盏的碎片就摊开在地上呢,我也不知道这茶里头究竟是加了什么,不如表哥拿回去好好查一查?” 那茶盏的确是碎了一地的,那会儿白翘要去找梁时,梁燕娇就慌了,先摔了茶盏,后来才同温桃蹊起了争执。 温桃蹊话不往明处说,只去扯温长玄衣袖:“我看二哥也带回去几片碎片,我拿去给小秦娘子看,要是什么十分不好的,我吓唬她一场,她也不敢与人胡说。” 温长玄是眼看着梁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相当不是颜色的。 他轻斥住温桃蹊,语气却满是宠溺。 兄妹两个一唱一和,梁时不是听不出来。 可他实在不知道,此刻站在这里,他能怎么维护自己,维护那个不争气的妹妹。 她这样上赶着给人家打脸,他也要陪她一起丢人。 那茶盏里,还能是什么? 姑妈费尽心思,也不知是怎么迷惑住了这个死丫头。 送给温长玄的茶,无非是促着生米煮成熟饭,长房不娶也得娶,又是这样的场合和日子,谁也不敢声张,温长玄即便是知道吃了亏,可他也只能把这个哑巴亏吃进肚子里去。 真是好算计,就是太肮脏。 温长玄看他那样子,就晓得他心知肚明,于是叹一声:“这东西,我不愿意查,也只当它从来没有过,但燕娇是你的妹妹,我觉得,你还是查清楚的好。燕娇才十五岁,一时犯了错不要紧,可不能一辈子都往错里走,只怕她走到最后,无路可走,也回不了头。” 梁时什么也说不出口。 被人这样奚落到脸上,却还哑口无言,无以反驳,有多少年没有过了? 温长玄和温桃蹊兄妹也未必干净到哪里,但他此时什么也不能说了。 有错在先,错的最离谱的,毕竟是燕娇。 就算是温桃蹊有心在这儿蹲守,等着拿住燕娇,那又怎么样? 就算是温长玄出事后甩的一干二净,把自己放在了兄长的位置上,那又怎么样呢? 是燕娇自己端着这添了“好东西”的茶盏到厢房来,才给温桃蹊拿住了。 也是燕娇自己在温家内宅中,每每示好温长玄,刻意接近,才给了温长玄这样的机会。 梁时深吸口气,冷眼看了温长玄一回,又隔着他,望见了一丝温桃蹊的鬓边青丝。 真是个伶俐丫头,比他这个不知所谓的妹妹,不知要强上多少。 梁时一言不发的转身,去拽梁燕娇,领了她就要走。 梁燕娇不肯动,死死地往后拖着:“哥哥,这不是我的错!二哥哥他原本是喜欢我的,今天的一切只是个误……不,只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可温桃蹊她是故意的!她算计的我!” 梁时松开了手,冷冷的盯着她,直等她把话说完,他才阴森森的问:“说完了吗?” 梁燕娇眼神一闪:“哥……” “啪——” 那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在梁燕娇脸上的时候,带的她整个人身形不稳,一个踉跄,竟跌下去。 她吃痛,更心痛,脸上被掌挄的疼,摔倒时候手掌撑了下地面,擦破了皮,也很疼。 从来没有人打过她,可今天动手的,却是一向疼爱她的大哥。 “哥哥你也不喜欢我了对吗?”她放声哭起来,“她们都不喜欢我,都想害我,连你也不护着我了吗?” “我就是素日太护着你,什么都替你兜着,替你处置——”梁时一步跨上前,居高临下的,又一眼横过去,吓退了想要上前来扶起梁燕娇的云漪,“你给我听好了,今天的事,只有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你仍旧错不自知,我也可以没有妹妹!” 梁燕娇本来在哭的,声儿很痛,突然就噤声了。 她像是被刺激到,有半天都回不过神,茫然在眼底闪过:“你说什么?” “你是梁家的女儿,却丢尽了梁家的脸面,你是不是觉得,无论你闯下什么样的弥天大祸,我们都该纵着你?” 他弯腰下去,又上了手,钳制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那茶盏里加了什么,你要我告诉爹娘吗?” 温桃蹊觉得眼前这一幕很刺眼。 前世她临死前,林月泉就是这样,发了狠,冲到她面前,掌心的温度不复往昔,冷冰冰——不,那时他浑身都是冷冰冰的,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然后他钳制着她,迫使她动弹不得,只能受着那份儿痛苦,与他四目相对,他言辞犀利,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最锋利的刀,直扎入她心窝。 浓情蜜意不复存在,余下的只有仇恨和鄙夷。 梁时从前何其宠爱梁燕娇,如今这样…… 温桃蹊眸中猩红一片,不敢再看,她只好压低了声儿:“二哥,打发了她离开是紧要的,事情却不能在歙州闹起来。” 温长玄当然明白,可她声音似有不对,他本想回头看一看,但又念着梁家兄妹还在,且梁燕娇委实是个拎不清的糊涂蛋,再耗下去,只怕真要惊动了院子里吃席的人,那可就是一出好戏了。 他轻咳一声:“她年纪小,你带回家去慢慢教就是,真在此处闹开了,对谁都没好处。” 梁时直起身来,又上了手去抓梁燕娇,几乎是把她从地上提起来的:“她不会再迈进温家内宅半步,我会到三婶面前去回话,明日一早,就派人送她回湖州。” 他不愿再理会温长玄,拖着梁燕娇带离了此处。 温桃蹊平复了心绪,等他们兄妹走远了,才步过去:“这样把人带走,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梁燕娇不对劲儿吧?” “梁时是个明白人,不会再带她回到席面上了,八成是从后门离开,再派人到陆家阿兄面前赔个礼,不过……”温长玄反手摩挲着下巴,盯着梁时远去的背影望了很久,“他好像没有打算离开歙州。” 温桃蹊是听见了梁时那句话的:“他爱走不走,只要梁燕娇走了就皆大欢喜。” 她长舒口气:“这件事,我看梁时不会善罢甘休,非要弄清楚不可了。现在想想,梁燕娇怎么会有乌七八糟的东西往茶里加,八成还是三婶给她弄来的,梁时早晚要弄明白,往后梁家和三婶,怕也亲热不起来,他就是留在歙州,多半也是为着家里的生意,难道三婶还指望他?二哥你就宽宽心,咱们总算送走了一个大麻烦,高高兴兴的吃席去,松快松快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林月泉的用意 第116章林月泉的用意 温长玄打发了温桃蹊自己先回到席上去,不然他们相继离席,转眼梁时带着梁燕娇匆匆离开,连跟陆景明这个寿星告辞一声都顾不上,他又带着她回到席面上,那不是引着众人揣测纷纷吗? 温桃蹊听来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就与他玩笑了两句,领了连翘和白翘两个丫头顺着抄手游廊离去。 她走远一些,温长玄才蹲身下去,一片片的,把地上早碎的不成样子的茶盏捡起来,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儿灰蓝色的布来,包的严严实实,又揣了回去。 温桃蹊是神清气爽的,除了梁时最后的举动,让她一下子又想起林月泉的阴狠之外,今天的一切,于她而言,都算顺利。 白翘跟在她身后,走远了才拍着胸.脯舒气:“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真是吓死个人,我去找梁家哥儿时,他脸色难看极了,要吃人一般。” 她一面说着,又探头探脑的往温桃蹊身边儿凑:“姑娘,你说那茶盏里到底有什么呀?我看梁姑娘那样小心,怎么后来梁家哥儿也像猜出来那里的东西一样呢?还是原就是梁家哥儿给的她……” 她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点醒了温桃蹊。 梁时今天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他生气,震怒,甚至跟梁燕娇动了手,说了那样骇人的话,几乎要同梁燕娇断绝了关系一样。 她信了,二哥也是信了的,可他们眼见的,就一定为实吗? “你是说,那东西也许是梁时交给她的?”她侧目过去,“所以今天梁燕娇一早出府,不跟着四哥哥他们过来,跑去找梁时,叫梁时领她来赴宴,其实他们兄妹,是为了那东西。” 白翘瞳孔一缩:“姑娘,我是随口一说的,您可千万别当真,不要乱想。我看梁家哥儿那样子,可不像是知情的,您没瞧见那一巴掌吗?” 她说着嘶了声,立马抬手捂住了半边脸:“我看着都疼。” 连翘皱着眉扯她,拿眼神示意她少胡说八道,才去劝温桃蹊:“我瞧着梁公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或是等宴散了,姑娘去问问二爷,横竖二爷比咱们都有见识,说不得能看出什么,也总好过姑娘一个人瞎琢磨,这样熬心神,姑娘还要回到席上去的,过会儿可不要走神分心了,给人家看出来,还要扯谎圆过去。” 温桃蹊说知道,就敛了心神,暂且搁在一旁,不去想。 只是主仆三人走出去都不到一箭之地,就被突然出现的林月泉挡住了去路。 林月泉还是那副谦逊有礼的模样,和眉善目的:“三姑娘,好巧。” 温桃蹊下意识退,看看他,又看看身后的方向:“林掌柜也吃多了酒,要去休息吗?” 林月泉先说了声是,可又噙着笑接了句:“不过我本以为到后面来,说不得有热闹看,但在此处见了三姑娘,这热闹大概是看不成了。” 他说的热闹,八成就是二哥口中说的揣测了。 温桃蹊稳着情绪和心神:“今儿是陆掌柜的生辰,热闹自然是处处都有,最热闹的,不是在外头的戏台子上吗?林掌柜喜欢热闹,不如到外宅的席上去凑一份儿热闹。” 她说完想要闪身过去的,但林月泉不如她意,她刚一动,他就跟着动,硬是横在了她面前。 两个丫头警惕的很,登时就上前去,把温桃蹊护在了身后,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林月泉不以为然:“我说的自然不是外宅戏台子上的热闹,难道方才后头厢房这处,就没有热闹吗?三姑娘一个人出来,我想那里的热闹,比之戏台子上,也毫不逊色才对吧。” 温桃蹊嗤了声:“我听不懂林掌柜在说什么。” 林月泉哦一嗓子:“温二公子先离席,梁八姑娘跟着就走,三姑娘再次,最后一个……是梁家公子。” 他一面说,一面啧声咂舌:“刚才梁公子派人给子楚送了话,说八姑娘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家了,同他赔个礼,只是事出突然,他也实在顾不上。三姑娘,大获全胜?”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哪里像是猜测呢? 可跟在她身边的,就只有连翘和白翘,且方才事发时,她也一直都警醒着,四下的确是无人的。 难不成林月泉有通天的本事,连陆景明家里也安插了眼线,还能躲在暗处不被人发觉的? 温桃蹊心头一凛,旋即把这念头压下去。 她不能自己吓唬自己,不然方寸大乱,岂不正中他下怀。 于是她坦然一笑:“林掌柜平日喜欢听戏?” 林月泉一愣:“谈不上喜欢,闲来无事时,会听上一二折。” 她就哦了下:“原来是常听,怪不得林掌柜说起这些,竟像是戏本上的戏文一样,头头是道的,要不是我实在没经历这样的热闹,都要以为林掌柜说的是真的了。” 林月泉眉心一挑:“那三姑娘没见过梁公子和八姑娘?” “不曾。”温桃蹊随意的回他,“我刚从我二哥那里过来,不过林掌柜对燕娇姐姐……这么感兴趣?” 真是有趣。 林月泉心说,我感兴趣的是你,可又怕吓着了这小姑娘。 是以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摊手:“那是我想错了,唐突了三姑娘。” 温桃蹊刚回了他一个不妨事,打算就此告辞,她真是一刻也不想跟林月泉多待在一起,林月泉却又开了口:“前儿端午时也很热闹,城中有赛龙舟,三姑娘可去看了?” 赛龙舟那日,她根本就没出门,就是不想遇见他和陆景明,大哥倒是去问过,二哥也去问过,她都借口推了,还拉了林蘅到家里陪她一起玩儿,才算是堵住了二哥的嘴。 “外面人太多,怕冲撞了,就没去,想来一定是热闹极了,也不知今年赛龙舟,是什么人拔得头筹,也一定是风光及了。” 林月泉神色古怪:“你大哥也没告诉你?” 温桃蹊噙着笑说没有:“总不能是林掌柜你吧。” 林月泉叫她倒噎一回,摆摆手:“我自然是没有那个能耐的,不过今年是子楚得了头名,知府大人三日后还要在知府衙门口给他发下今岁的奖银呢,这个热闹,三姑娘可不要错过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117章道不同不相为谋 温桃蹊是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今年的龙舟赛,陆景明是第一,林月泉他自己就得了第二,这名次比赛结束那天,大哥和二哥就跟她说过。 她那时候就觉得奇了怪了。 林月泉到歙州时日也并不算长,赛龙舟就拿了第二,不是他实力不俗,就是他财力不俗,手底下能培养出一批精壮能干的龙舟队伍来。 可他今日又只字不提…… 她本以为,他突然转了话锋,提起端午龙舟赛,是要借他的那个狗屁名次,在她面前刷好感的。 温桃蹊笑容僵了僵:“原来陆掌柜这般厉害,过会儿跟着大哥见了他,要再多恭喜他一道,三日后我要得空,一定拉了哥哥们陪我去看陆掌柜领知府大人的赏。” “我也是得了名次的,三姑娘要是去了,也能瞧得见我。” 要不是因为不想在他面前过分的泄露情绪,温桃蹊这会儿一定笑颜尽收去,只剩下一派鄙夷在脸上。 他还真就这么干了? 林月泉不至于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来强刷好感吧? 还是觉得她年纪小好哄好骗,他能耐大些,像个英雄一样,就能做她的意中人,把她骗的言听计从? ——倒也不能这么说。 前世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护城河边惊鸿一瞥,她就已经倾心相待了。 她可能真的比较像个傻子吧。 温桃蹊嘴角抽了抽:“那也恭喜林掌柜了。” 她说罢作势一礼:“我出来的久了,该回到席上了,不然我姐姐们要寻我的。” 可她没想到,出来寻人的不是她两个姐姐,也不是林蘅,反倒是陆景明, 陆景明面颊泛起红晕,根本就是多吃了酒,酒气上到脸上去了。 他其实也不是来找温桃蹊,只是见梁时和林月泉纷纷离席,才借口逃出来,一路寻过来,怕他们两个生出事端来。 梁时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些日子跟林月泉一直不大对付,要是有可能,他今天是真不想请他们俩。 但没法子,一个是温家的表亲,一个又是人家都知道的,他的少时好友,他虽然不怎么喜欢梁时,如今也不愿意跟林月泉亲近,但总不能生辰的宴都不请,叫歙州城中一众人对人家指指点点,那就太不地道了。 不过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地道的人,席上就几次三番想阴他。 陆景明寻来时,温桃蹊正蹲身下去,他一眼看见了那张极出色的脸,还有背对着他站着的……林月泉。 无名的怒火从胸中升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酒的缘故,他自己一时都没察觉到,他此刻相当不痛快。 他三两步上前,一拍林月泉肩膀:“吃了一半的酒就借口跑出来,在这儿堵着三姑娘干什么?” 林月泉脸色一变:“你喝多了。” 陆景明咂舌品了品:“我的酒量,你小时候就应该见识过。” 他一面说,一面翻了眼皮去看温桃蹊:“你又在这里做什么?见了他不说快些告礼辞别,到前面去寻你姐姐们,怎么还杵在这里有说有笑的?给你大哥知道了,看他不骂你。” 温桃蹊:? 她几时跟林月泉有说有笑,他又是哪只眼睛看到了? 是谁在他生辰宴上得罪了他,叫他心里不痛快,拿她撒气吗? 再说这长兄风范的说教……他有病吧? 温桃蹊深吸口气,平复了下:“你来的时候,我正要蹲身告礼,如果陆掌柜不突然出现,我此刻已经同林掌柜礼过辞过了。” 他其实看见了,但就是心里不舒坦。 也许……他知道林月泉是带着目的接近的,怕她小小年纪识人不明,吃了亏。 又或者,他分明有心提醒过,她却完全当做耳边风,根本不放在心上,见了林月泉仍旧不躲开,平日里看着怪机灵的一个丫头,却这样糊涂,怎么叫人不生气呢? 他还不是因为她大哥。 要不是看在温长青的面子上,他才懒得管她跟谁说话跟谁笑呢。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这么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温桃蹊忙蹲身下去:“自然不是,陆掌柜也是好心提醒我,林掌柜于我而言是外男,我父兄都不在,我自然不该与他说话,诚然,陆掌柜你也一样。” 她一面说,一面已经做完了礼,站起身来:“我告辞,你们慢慢聊。” 人家把话说成这样了,林月泉只能乖乖的把路让开。 陆景明是叫她抢白了一通的,虽然不晓得这小姑娘脾气又从何而来,但她的确是上头了。 要放在平日,他一定呛回去,先前几次同她斗嘴,也是极有趣儿的。 不过林月泉在,他就收了那份儿心思,也往侧旁一让,又叫身后的明礼:“你送三姑娘回她姐姐身边。” 林月泉一眼睇过去,明礼已经欸一声应下来,跟着温桃蹊走了。 这不是防着谁,这是做给他看呢。 林月泉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他,等温桃蹊走远了,才扬笑问他:“你看上温三姑娘了?” 陆景明觉得头疼起来:“我看她大哥的面子上,自然拿她当半个妹妹。你于她而言是外男,这话我说错了?” “你对人家来说,就不是外男了?”他嗤鼻出声来,“没听见温三姑娘是怎么说的?”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大多是不服管教的,尤其是家中父兄娇宠的,我家里的妹妹也这样。”陆景明不以为意,耸了耸肩,“她觉得是就是,我又没非要上赶着同她亲近,倒是你——” 他把眼一眯,原本有些混沌的眼神,此刻清明起来:“从席上辞出来,就是找她来的?” 林月泉的确是为了找温桃蹊才借故辞出来的,但是这些跟陆景明…… 他笑着盯回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哥哥吗?” 说话带刺儿,不是他一贯的做派。 “我应该劝过你,适可而止。”陆景明沉下脸来,显得格外严肃,“你现在在歙州的生意也算不错,不管是香料铺子,还是茶庄,都很好,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说着又摇头:“数年不见,我真的不太看得懂你——还是说,从一开始,我就是不懂你的?” 林月泉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被他这几句话影响到:“人是会变的,又或者,人心不足?我也跟你说过,我们两个不一样,你理解不了我,再正常不过,至于我想要什么——你不是应该很清楚了吗?” 那股怒意腾地一下被无限放大了。 胸中剧烈燃烧的那团火球,一下子炸裂开,火星四溅,几乎把他整个人烧着了,从内而外的,煎熬着,折磨着。 林月泉要的,是温桃蹊。 “我警告过你,别去招惹温家,你就非要自己找死?” 可林月泉脸色倏尔阴冷:“找死?也对,招惹了温家,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他仰面望天,声音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连同他这个人,都不过是行尸走肉,没有感情,没有温度,他在张嘴说话,但那都是毫无波动的字和句,从他上下嘴唇间溢出来,飘进人的耳朵里,很快就消散了。 “温家这样的人家,谁招惹了,下场是不是只有不得好死?”林月泉又收回目光,重落在陆景明身上,眼神空洞,“也不对,只有我,我们这样的人,招惹了,才不得好死,你想警告我这个吧?” 陆景明觉得他很古怪,像是中了邪,疯魔了一般。 他突然想起来温长青。 温长青说起世仇家仇的时候,是有所隐瞒,也刻意回避闪躲了的,那天他为林月泉而来,说起这些刻意闪躲,所以林月泉和温家,的确很有可能是有血海深仇的,只是他派了人到林月泉家乡去查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什么线索。 到底是过去了太多年,再加上他和家里又闹的并不太愉快,一时也无法得知,父兄究竟有查出过什么,才对林月泉那样排斥。 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真就是个弥天大谎? 陆景明背在身后的手交叠着,左手的指尖点在右手手背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你从福州一带过来,后来说,是家里遇上饥荒,一家子死绝了,你逃难避灾,一路颠沛流离,甚至也乞讨要饭,才走到了扬州城。” 林月泉脸色骤变,显然不愿意提起这些:“说这些干什么?数年不见,学会往人伤口上撒盐了?” “我不是小人。”陆景明咬了咬牙,“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你五岁上就没了亲人,孤身一人,艰难长大,是从哪里学的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呢?” 从前也想过,但从来没问过,因为还做朋友的那些年,他对林月泉深信不疑。 现在不一样了。 陆景明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心底却有着最陌生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林月泉?还是别的什么人?他究竟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林月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怀疑我?” 陆景明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霎时叫噎住。 可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是温家人怀疑我,还是你怀疑我?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种事情,早该问了吧?你好像比以前愚笨了些,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说着嗤的一下子,那一声又浅又短,却偏偏能让人听个清清楚楚。 是嘲讽,明目张胆的嘲讽。 陆景明先前就已经怒火中烧了,可林月泉这样面对面的嘲讽,竟反而叫他心中那团火熄掉了。 他冷静下来。 跟林月泉过招,不能带着怒火,否则一个字失去理智,就满盘皆输。 “这有什么怀疑不怀疑好谈的?还是说,原本就是你心中有鬼,对这件事是没办法圆过去的,所以才怕我问?”陆景明反问回去,“我以前也好奇过,只是没问过你,因为这些话始终有些伤人。你在扬州那几年,心高气傲,人家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大抵如此,我自然不会问你这种事。” 林月泉就那样冷然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一个表情也不给。 陆景明看了会儿,自顾自的往下说:“现在不一样了。你现在要钱有钱,要生意有生意,做生意又活套,跟什么人都能打起交道。在这歙州城中,再没有人会提起那个孤儿林月泉,只会记得林记的掌柜林月泉——你摇身一变成了林掌柜,我为什么还不能问?藏在心里多年的困惑,到今日.你出人头地,我才算能问出口,怎么说我也算够朋友了吧?” 的确够朋友,叫他东拉西扯一通胡说,倒成了全都替他着想考虑的。 林月泉往后退了两步,抱拳一拱手,冲着陆景明就弯腰鞠躬拜了个极正经的大礼:“要是这样说来,那我该正正经经的谢过你才对。过往岁月里,扬州陆家的二公子,竟是为了我这般的深思熟虑,有这许多考量。” 他那是扯谎的屁话,林月泉又不是听不出,这么做礼,存了心恶心他呗? 宁可在已然恶化的关系上,再添上一笔恶心,也不肯开口解释解释,他的学富五车从何而来。 陆景明笑了:“那我受你的礼,从此也不会再问这件事。” 他上前去,扶起林月泉的手:“林掌柜,前路漫漫,山高水长,你可一路走稳当了。这歙州,不是十年前的扬州了。” 林月泉面色一白,也不过转瞬而已,恢复如初:“陆掌柜好心忠告,我一辈子铭记于心。” 陆景明看着他站直起来,又深望一眼,转身离去,余下一概不提。 也许曾经有过真心,可跟他心中的利益比起来,终究是可以舍弃的,是不值一提的。 林月泉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是这样的人,也做不到这样。 利益要紧,情分一样要紧。 道不同不相为谋,林月泉说的一点也不错。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样的人,注定了走不到一条路上来。 既然如此,早早分别,对彼此都是好事,谁也不必牵累谁,前路漫漫,各凭本事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陆景明送的兔子 第118章陆景明送的兔子 温桃蹊回到席间的时候才发现,李清云不知道何时缠着林蘅换了位置。 她看着原本属于林蘅的座位上,眼下李清云端坐着,面前的小碟子里放了块儿酥,她本来拿了筷子要夹起来往嘴里送的,一见她过来,筷子一放,眼神明亮极了,冲着她摇摇招手。 温桃蹊忍不住扶额,慢吞吞的挪过去,等落了座,才问李清云:“你怎么跟林蘅姐姐换了位置?” 李清云一撇嘴,眼底的高兴却是止不住的:“梁公子把梁燕娇领走了,你知道不?” 这丫头还真是…… 她心眼子怕只有豆子大小,能把梁燕娇记恨上一辈子。 温桃蹊眼珠一转,索性也把筷子放下去,满桌的精致菜肴一概看不见似的:“我听说了,不是说她不舒服吗?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李清云看她也不动筷,上了手挽着她一条胳膊,摇啊摇的:“她不在我眼前,我就挺高兴的。上回我陪着表姐到三房老太太那儿去请安,老太太也很喜欢我,说叫我得空常去陪她说说话,可是梁燕娇住你们家里,我不大想去。三姐姐,你就不烦她?她什么时候才回湖州去啊。” 温桃蹊心说很快了,明儿一早她就得滚蛋了。 她拨开李清云的手:“你这话说的,她好歹还是我们家的表姑娘,我能多烦她?她走不走的,那是我姑妈说了算的,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 李清云手心里空落落的,也不放在心上:“那你刚才追出去,没追上她吗?她真是不舒服才被带走的吗?” 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好管闲事儿的,好奇心极重,她想知道的,一定会追问到底。 温桃蹊懒得跟她说这些,便隔着她叫林蘅,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来:“你倒是管管她,我饭菜没吃上几口,全听她说话了。” 林蘅何尝不是哭笑不得,于是连连摆手:“我可管不了她,你没瞧她把我的位置都给霸占了吗?” 姊妹们一处说笑玩闹,林蘅话虽然那样说,可还是把李清云的话头都给拦下了,不叫她再拿梁燕娇的事情去烦温桃蹊。 李清云自己也是后知后觉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温桃蹊只是很单纯的不想跟她提起有关梁燕娇的事情而已。 她小脸儿皱起来,思忖了好一会儿,拍了拍林蘅,两个人又把位置换回去了不提。 温子娴是打从温桃蹊坐下来,就竖着耳朵听这头动静的。 梁时突然带着梁燕娇不辞而别,这很不好看,也不是个规矩体统,就算是身体不适,也总要到主家跟前告诉一声,才好领她离去,哪里有走了后门匆匆离府,再派小厮来回话的道理。 是以她以为,这事儿八成没那么简单。 温桃蹊方才过来的时候,脸色其实不大好,早上来那会儿,分明是喜气洋洋的,刚才嘛……倒不至于说脸色有多阴沉,但那些喜气欢愉总之是不见了的。 她真的没见过梁燕娇吗? 她追着梁燕娇起身离席,不见着人,她就不追了? 温子娴抿唇,直了直身子,叫了她一声。 温时瑶手上正夹了一筷子鱼肉,听见这声音,下意识侧目去看温子娴。 温子娴噙着笑拍她:“你吃你的。” 她嘀咕了两句什么话,也不当回事儿,真就自顾自又吃起来。 温桃蹊扭脸儿过去:“大姐姐怎么了?” “燕娇没事吧?”她平声问,语气淡淡的。 温桃蹊连犹豫都不曾有,笑着就反问她:“大姐姐怎么问我?” 温子娴到了嘴边的话,一时又说不出口,看着她眉眼弯弯的,眼底有写满了信任和天真,再想想母亲做的那些事…… 她摇头:“随口问一问,没什么,快吃些东西吧。” 温桃蹊心下是松了口气的,可她也隐隐察觉的出来,温子娴近来和从前大不相同…… 虽说以前这个做长姐的,也一向纵着他们这些弟妹,却也不至于什么都纵着,尤其是她。 她是女孩儿,在温长乐出生之前的两三年间,她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家子没有不疼爱的,况且她又生的好看,且很会讨人喜欢。 但长大一些,她胡闹的时候,温子娴多多少少是会说教的。 爹娘惯着她,哥哥们时常不在内宅中,温子娴便总是端足了长姐的派头,譬如她不肯跟着女夫子好好读书,又或是扔下了针线活儿跑去抓雀儿玩儿,诸如此类的,温子娴可没那么好说话。 但近来不管她做什么,温子娴都极有耐心,甚至替她打掩护。 温桃蹊收回目光,心下沉了沉,只是面上什么也没显露出来而已。 从陆家离开的时候,陆景明给各人的都备了一份儿薄礼,说是同喜同喜,也叫众人沾一沾喜气。 温桃蹊因先前桃花簪一事,对于塞到她手上来的锦盒始终心有余悸,然则当面打开锦盒查看,更是无礼举动,她犹豫再三,一出了陆府的门,就把那锦盒原封不动的送到了温长青手上去。 彼时温长青才刚上了马车坐稳当,要吩咐小厮赶车回府,还没来得及说话,帘子被撂开,他正要黑着脸呵斥,就看见她猫着腰钻了进来。 他一拧眉:“不去你车上坐着,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温桃蹊把那锦盒往前一递:“大哥你替我看看?” 温长青立时就明白了过来,一面接过锦盒,一面又数落她:“你也太小心翼翼,这么多人呢,东西八成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子楚的待客之道和一点心意,总不能是为了夹带东西送给你,就专程给众人都备了礼吧?” 那大概是……不至于的。 也许陆景明就是如此行事的,滴水不漏,所以才有那样好的人缘,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她的这个锦盒里再塞进别的东西。 温桃蹊往旁边儿坐下去,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膝头,看起来乖巧又温顺:“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东西虽然是众人都有,但谁知道这锦盒有没有夹层,偏就是这样大家都有的东西,我才更要小心,正因为不能推辞拒绝,只得收下,他真要夹带什么搁进去,不才更容易吗?” “你未免也太——” 温长青话没说完,马车外头响起明礼的声音。 赶车的小厮吁的一声儿尾音极长,稳稳当当的又停在原地。 他撩开小帘子,目光落到了站在马车旁的明礼身上,只见明礼手上还提了个笼子样式的东西,只是外头还盖着一层靛蓝色的布,看不清里头是什么东西。 温长青一挑眉,也不言语,等着明礼的后话。 明礼先同他做了个礼:“还好追出来的快,您还没走,不然这东西还得给您府上再送一趟。”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上的笼子提高了些许:“前儿主子从个西域胡人手上买的一只兔子,身上是雪白雪白的,眼睛周遭的毛色却是黑的,两只耳朵尖儿上又有点点红,主子瞧着怪好看,也新奇,就买了下来,今儿正好您来赴宴,主子叫您替三姑娘带回去。主子说原是不值钱的东西,图个稀罕,三姑娘要是不爱养,回头再给还回来也成。” 他大概没想到温桃蹊就坐在温长青的马车上。 这会儿话音落下去,温长青还没说话呢,温桃蹊质问的声音先传了出来:“陆掌柜每日很清闲吗?还有工夫买这些东西?” 明礼面色一僵,人也愣了下,眨巴着眼睛看温长青:“大爷,这……三姑娘也在啊。” 他笑的尴尬,温长青揉了把眉心。 今日席间都是朋友,酒自然就多吃了两杯,他酒量虽然不算浅,不至于就到喝醉的地步,可是喝多一些就容易上头,这会儿头疼起来,先按了温桃蹊一把:“单买了一只留着给桃蹊的?” 明礼啊的一声,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不说话,温长青脸色才难看起来:“你先拿回去吧,今儿乱糟糟的,我改日再来见他。” “这……”明礼一时为难。 傻子也听得出来,那后头半句就是个客套,意思分明是,你们要是不爱养,扔了也成。 好心好意专门买来逗她玩儿的,结果人家不要? 明礼只觉得那笼子千斤重,坠的他抬不起手来:“大爷,真就只是一个兔子……要不您叫三姑娘瞧一眼,说不得姑娘就喜欢了……” 马车里温桃蹊嘴角抽动,温长青一眼横过去,拦了她,才又吩咐明礼:“你拿回去吧,就说是我说的,明儿我就过来,这兔子是放在你们府上养,还是放到我们府上养,明儿再说。” 他一面说,又抬着手去揉鬓边太阳穴,手腕缓缓转着,一递一下的按压着:“我多吃了两杯酒,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子楚要没别的话吩咐你,我们就先走了。” 他说完索性把侧边的小帘子放下去,手在车厢内壁轻轻一拍,那小厮会意,驾车远去了不提。 明礼提着笼子站在府门口,望着扬长而去的马车,顿足捶胸。 主子们都是一时心思起,非要送,人家呢,也是一日高兴,一日不高兴的,接或不接,全都不是他一个做奴才的管得住,劝得了的。 当日主子非要买,他就说别买别买,看温家姑娘那样子,对主子根本避之不及,主子还硬要送人家东西,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可他的话主子哪里听,说得多了,主子还骂他,结果今天又叫他来送兔子…… 明礼长吁短叹,拍了一把那兔笼,里头的兔子大约受了惊吓,一阵扑腾,倒把他吓了一跳,也不敢再上手拍打了。 这是要送温三姑娘的,他要把兔子折腾死,或是吓坏了,主子是要同他算账的。 却说那头温家的马车缓缓驶离,温长青才把鬓边的手放下去。 温桃蹊黑着小脸儿:“他到底什么意思?” 温长青也不大看得懂了。 陆景明究竟什么意思? 他侧目过去:“你今天在陆家见过他?” 温桃蹊下意识想摇头的,突然想起来她从厢房回席上时的事,动作就僵住了。 温长青眼儿一眯:“私下里见得他?” “不是!”她张口就否认,唯恐解释不清似的,“我去找二哥,回席上时偶遇了林月泉,他拦着我说了几句话,陆景明就过来了,倒是……倒是他替我解了围,只是他说话也不怎么客气,反倒是教训我,我听着不顺耳,就做了礼辞出去,他还叫了明礼一路送我回到席上去的。” 温长青咂舌。 他心里有喜欢的姑娘,元宵灯会,一见倾心,从心底莫名的悸动,到他笃定自己对人家有好感,再到倾慕,倾心。 一个男人的心思究竟什么样,他是最清楚的。 但陆景明……不至于吧? 他去打量温桃蹊。 眼前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即便他很难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去对她品头论足,也不可否认,她生的极美,再加上从没吃过苦受过亏,一家子悉心教导之下,她是那样明艳而又开朗。 或许他的确该找陆景明好好谈一谈。 温长青心情变得坏起来,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总之胸口憋闷,越发觉得酒气上了头。 温桃蹊闪着眸子看他半天,发觉他面色难看起来,眉头紧锁,像是不舒服极了,登时明白过来:“大哥这是吃多了酒难受吗?” 她呀了声:“停车,先停……” 温长青说不用,打断她的话:“回家去也不远,我一会儿回去喝杯醒酒茶,睡一觉就没事了。不过你这个事情——不管是林月泉还是子楚,你最近都少见为妙。” 温桃蹊倒是感到意外的。 林月泉倒也算了,连陆景明都被大哥隔离开了? “大哥跟陆景明关系那样好,我还以为,你不以为意呢。”她撇撇嘴,“从前有好多次,还是大哥拉上我去见他的。” 那不一样。 有他在,见外男就不算是失礼,况且她也不能一辈子养在闺阁里,早晚要见识外面的世界,陆景明虽然年轻,却是个阅历丰富的人,对她来说,多见见,不算什么坏事。 可要说陆景明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对她动了其他的心思,那他就要仔细斟酌过,才要再考虑清楚,她能不能和陆景明见面了。 温长青也没打算解释,只是合上眼,人往后头一靠,再不说话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作妖的梁燕娇 第119章作妖的梁燕娇 温长青隔日一早跑去陆景明府上的时候,生生吃了一个闭门羹。 门上当值的小厮跟他说,陆景明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大概是要出城,今儿回不回来都还说不准。 他想了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眸色一沉,倒不多问,转身就又回了家。 陆景明像是找了借口躲他,出城去本来是无可厚非,手头也的确是有紧要的事,但未必一定是今天。 凭他们多年交情,陆景明会猜不到他今日会登门? 温长青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陆景明越是这样躲着,他越觉得这是心虚。 偏巧他刚一进府门,迎头又撞见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和温时瑶两个人要出门,黑着脸问了几句,听说林蘅和李清云也要同他们一起,便有些不大高兴起来,把人拦在了府门口,拧眉去看温长玄:“林姑娘也要一起,你跟着做什么?” 温长玄反手指了指自己,又连连摆手:“原是我要带她们出去玩儿,不过今日燕娇要回湖州了,子娴在家里等着送她出府,才不跟我们一起去,是桃蹊给李家送了信儿,要带上林姑娘跟清云,那我总不能把她们撂下,商量好了的,我远远的跟着,只负责给她们出银子,不会坏什么规矩。” 他大概看出来他大哥心情不好,本来想多问两句的,可是温桃蹊在一旁扯他袖口,他一低头,见丫头挤眉弄眼的,再回望过去,温长青只当没看见一样…… 有事儿瞒着他?不想让温时瑶知道? 于是他收了声,先侧身把路让开来,温长青果然没再多说,提步进了府中去,不理会他们兄妹几个了。 等出了府门,温长玄把两个丫头送上了马车,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的好奇,骑着马跟在外头,听着马车内说说笑笑的,无奈的摇头叹气。 马车是缓缓驶入永兴坊去的,温长玄从前还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到永兴坊来逛。 这歙州城中一东一西两坊,一名永善,一名永兴,是上一任歙州知府在任的时候,规划了地方,又设立下条条框框,才有了如今的永善和永兴。 坊内贸易往来,好不热闹。 平日里姑娘们一处时,多是到永善坊中去逛上一逛,置办些个香料布料一类的,但郎君们喜欢到永兴坊来,这西市永兴坊中,有一处说书的茶楼,说书人年逾花甲,满头华发,却说的很有滋味。 从前温长玄还在家的时候,就很喜欢到那茶楼去听说书,也喜欢带着温桃蹊去。 后来他去了定阳,只是偶尔回来,但每回都会领着温桃蹊到茶楼再去听那说书人高谈阔论。 温时瑶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但她说了不算,又想跟着温长玄出门玩儿,便也就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 李家的马车早就停在了茶楼外,温长玄先后扶了两个妹妹下车,远远地望去,就看见了撩开了侧旁垂帘,探头往外看的李清云。 他松开温桃蹊的手,往那边一指,温桃蹊顺势看过去,拉了温时瑶就凑了过去。 马车里的林蘅知道她来了,这才领了李清云下车来。 温长玄果然是守着规矩,只看着姑娘们先进了门,才跟着提步入内去。 温桃蹊兄妹因常来,这茶楼里的伙计小二便都认得他们兄妹,一见了她来,殷勤切切的就迎了上去,又噙着笑就把人往二楼的雅座里头引过去。 开门做生意的人眼力都好得很,见了几个脸生的姑娘,温长玄又远远地跟在后头,便立时准备下了两间雅座隔间,紧挨着,一间备给姑娘们,另一个就是给温长玄的。 楼下说书人正讲着刘皇叔三顾茅庐请卧龙,大堂中一时间好不热闹。 温时瑶拨弄着面前的小碟子,百般无聊:“今儿说《三国》吗?我最不喜欢听这个了。” 温桃蹊丢过去个白眼:“我看你是什么也不喜欢听。” 她们两个本来就只是差了几个月的大小,从小就是一起打闹着长起来的,温桃蹊高兴的时候就叫声姐姐,不高兴的时候就你啊我啊的,温时瑶自然也是这般,从没有让过这个妹妹。 她一撇嘴:“二哥哥要带我们出来玩儿,你就不能挑个别的去处吗?要到这茶楼听说书,什么时候来不得,”她把声儿略一顿,拿手肘去戳李清云,“清云也是一向都不喜欢听说书的,哦?” 谁知道李清云正只顾着吃糕,也没认真听她们说什么,温时瑶戳了她一把,她猛地回了神:“《三国》很好啊,刘皇叔纡尊降贵,这叫……对了,这叫礼贤下士。” 倒不如说有求于人,还不是为了那句“卧龙凤雏得一可得天下”吗?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礼贤下士。 再说了,这演义中所讲,也不过就是当个趣儿,听过就算了。 只是李清云答非所问,反倒惹得几个人笑起来。 温时瑶板着脸:“我又没问你这个!” 林蘅忙拉了她一把:“好啦,你就不要欺负她了,要真是不喜欢,咱们坐一会儿就走吧。” 要走可没那么容易。 温桃蹊是喜欢听说书的,前世她是缠着她二哥,喜欢温长玄带她出门,她总能见是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且这处的说书的确很好,也很热闹,她每回跟着温长玄来,一听就是一天,根本就听不腻,若哪一日说得好,又没说完,隔天是还要再来的。 这一世重生而来,再到这茶楼来听说书,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这说书人说的是书,却也是人生百态。 她上一次过生辰时跟他来听,楼下讲的是《南柯梦》。 以前她也听戏,不过听的少些,又喜欢看那些热热闹闹,喜庆高兴的戏,似《南柯梦》这样的戏,她是很少听,更是几乎不点的。 偶然在这样的茶楼中听上一听,细细去品,这人活一世,到了最后,可不就是黄粱一梦,一梦三生吗? 她正出神,林蘅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叫你半天,怎么也不说话?你想什么呢?听入迷了?” 她还没接话呢,温时瑶喝了口茶,愤愤不平的:“她最喜欢听说书,我看我们今天是走不了了。” 温桃蹊又横她:“那二哥原就是要带我出来听说书的,你非要跟来,现在又埋怨起来。清云喜欢不喜欢的我不知,但林蘅姐姐是个最安静的性子,她八成喜欢听。” 她话音一落,温时瑶立时就去抓林蘅的手:“你喜欢听吗?” 林蘅面上一难,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来:“我也没来过茶楼听人说书,怎么晓得喜欢或是不喜欢呀。” 温桃蹊眼底隐有笑意,温时瑶却越发不服气,猛吃了两口茶。 她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外头连翘猫着腰匆匆进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温桃蹊一眼瞧见,心头一沉。 丫头走近了,附耳过去:“家里梁姑娘闹起来,不知又是怎么了,死活不肯出府去,又叫嚣着姑娘害她,如今连老太太和太太也一并惊动了。三房太太派人去通知了梁家哥儿进府,太太是打发人前后脚追出来,叫二爷和姑娘快些回家去,不要在外面玩儿了,听那话的意思……老太太怕是气得不轻。” 梁燕娇还敢闹? 温桃蹊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 不必说,二哥一定也…… 她眼风扫过雅间外,果不其然瞧见了温长玄身上的绛紫长衫。 温时瑶几个愣了愣:“做什么?说几句玩笑话,你还要生气吗?” 她摇头:“家里出了些要紧事情,阿娘派人来叫二哥跟我,二姐姐也一起回去吧,改天再出来玩儿?” 温时瑶就是再怎么糊涂,也品得出事情着紧,哪里敢推说别的,且当着林蘅和李清云,她也不好多问什么。 林蘅是明白人,拉了李清云起身来:“既然是家里的要紧事情,那不要耽搁了,你们快快回去吧,我带她回家去了。” 李清云嘴角一动:“三姐姐,你们家里……” 林蘅一把扯住她:“你哪来的这许多话?” 她说着同温桃蹊使了个眼色,温桃蹊也不去看李清云,只牵了温时瑶的手,姊妹两个便并肩出了雅间的门。 林蘅是留了心的,雅间隔帘被撩起来时,露出温长玄的半张脸。 面色铁青,眼底也写满了阴郁。 温家近来到底是怎么了……这样子频频出事。 林蘅心下担忧,捏了捏李清云的手心儿:“那是人家家宅中的事情,你怎么多嘴去问?” 李清云看着温家兄妹离开的背影,撇撇嘴:“姐姐是要嫁到他们长房去的,我多问两句,也是为了姐姐好,表姐也太谨慎了,我看二姐姐和三姐姐都这么喜欢你,咱们将来又都是亲戚,便是问了,也没有不妥,反而什么都不问,才叫人觉得疏远淡漠,难免寒心。” 她年纪还小,没见识过宅子里的那些污糟事情,又是家里的掌上娇,怎知这高门中生活的艰辛,倘或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姊妹也并不多亲厚的,大概就说不出这番话了。 林蘅知她无心,也晓得不过是生活的环境不同,自然不与她争辩,领了她出门来,不过低声劝了两句而已:“那你可以回了家去告诉表姐,到底是表姐要嫁去温家,不是你,将来长房的长孙媳也是表姐,过问还是不过问,她来拿主意便是了。我是谨慎过了些,却也怕咱们年纪轻不知事,惹了麻烦不自知,表姐眼下还没过门,总不好咱们就先给她惹上一身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甩都甩不掉,你说是不是?” 她倘或是硬要说教,李清云或许未必听她,但她话说的和软,又处处都是为李清乐着想,李清云反而就抿紧了唇角收了声,重重的一点头,什么也不提了。 却说那头兄妹三个神色匆匆的出了门,上了马车,马车又疾行往温家去,温时瑶看她坐在身边儿,后背却一直都是绷紧了的,心下也是没由来一阵紧张:“到底怎么了?我看二哥哥脸色也难看极了,你也这样……” 温桃蹊扭头去看她,想瞒着她是不大可能了,但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她深吸口气:“那一会儿回了家,二姐姐跟我们一起回长房吧,等看完了梁燕娇今日的这场戏,我再与你细说前头的事情。” 她说完了,眼珠子一转,又自顾自的接上去:“我也不指望二姐姐你守口如瓶,但能不说就不要说,我这会儿跟你三言两语说不清,等弄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头总要有个分寸才好。” 温时瑶面色一怔。 眼前这一个分明是她的亲妹妹,最熟悉的容颜,最熟悉的声音,可却又有哪里不一样。 她不像是个未行及笄礼的孩子,端的那样沉稳老成,一点也不像是素日里的温桃蹊。 温时瑶大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钝钝的点头:“行,那你可要跟我说清楚啊。” 为着温长玄的吩咐,小厮赶车很快,从永兴坊到温府外,也并没有耽误多久。 兄妹几个急匆匆的进府时,温铎身边常年跟着伺候的崔平正送了小秦娘子出门来。 温长玄同两个妹妹对视一回,脸色愈发阴沉。 崔平见了他,也是绷着脸去请了安:“二爷快进去吧,老爷和三老爷都在老太太屋里,太太和三太太也在,大姑娘也是气的哭昏过去一场,方才叫小秦娘子一并看过,这会儿老爷叫我送了小秦娘子出府去的。” 他们都在,唯独二房的人不在…… 温时瑶虽是个好奇心重的,可这会儿渐次品出不对来,脚步一顿,拉了温桃蹊一把:“要不我不去了,你跟二哥哥快回去吧,我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就是。” 这倒是难得。 温桃蹊一挑眉:“过后你肯定不来问我?” 温时瑶连连点头,笃定异常:“我绝对不去问你!” 姊妹两个的话温长玄是听见了的,平日里他还有心情玩笑两句,今日实在提不起那个劲儿。 黑着脸叫了声桃蹊,才去叮嘱温时瑶:“眼下宅子里怕也乱糟糟,你不要到处逛了,直接回家去,知道了吗?” 第一百二十章:难堪 第120章难堪 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往老太太的寿安堂去那会儿,温致和温铎两兄弟已经从寿安堂离开了。 后来温桃蹊问过,那是老太太的意思,说是事情既然牵扯的是内宅事儿,且也已然惊动了她,那自然她和内宅的太太们来处置,原不必他们兄弟杵在跟前。 据说梁氏当时的脸色不好看,可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也并不敢发作,只能目送着温致兄弟俩从寿安堂离开。 周老太太先前气的昏厥过去一次,眼下已经转醒,但面色不怎么好,底下的小丫头也照着方子去煎药了。 温长玄兄妹一进了门,先问过老太太安,才四下看过。 赵夫人是黑着脸坐在老太太床头伺候的,梁氏坐在西窗下一溜排开的玫瑰椅上,梁燕娇掖着手,站在梁氏身后,半低着头,但还是能看得清楚,她脸上有泪痕,小脸儿都哭花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 她见识过的。 梁燕娇扮柔弱装可怜,是一把好手,看样子,刚才当着长辈们的面儿,是又装了一通了。 梁氏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她心头一沉,往老太太床边挪过去:“祖母没有大碍了吗?方才在府门口见了小秦娘子,听说祖母昏厥过去一回,可把我吓坏了。” 老太太是一向疼爱她的,拉了她的小手,摇头说无碍,旋即又叫了声长玄。 温长玄上前半步去,恭恭敬敬的叫祖母。 周老太太一合眼,眉心微拢:“你如今大了,也在外历练了许多年,怎么还带着你妹妹胡闹?” 温长玄下意识去看温桃蹊,递了个眼色过去。 即便他不使眼色,温桃蹊也晓得要怎么做的。 她撒娇似的挽上老太太的手:“祖母是说我吗?我什么时候胡闹了?今儿出府去,也是二姐姐陪着一起的,林蘅姐姐和清云也在,况且我们才到茶楼,书都没听上两句,就急匆匆的赶回来,我不曾胡闹。” 老太太推了她的手一把:“昨儿陆景明生辰,在府上设宴,你没有胡闹?没有欺负人?” 看样子梁氏姑侄两个,是跑到寿安堂来颠倒黑白了。 祖母和阿娘固然信得过她,也知道梁燕娇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不能一味的护着,不然更叫梁氏说她们长房护短偏私,更是有话说。 她半天也不接话,赵夫人虚扯了她一把,见她回头看过来,才摇头轻叹:“燕娇说昨日宴到一半,她看你哥哥吃多了酒不舒服,离席去休息,就想着去弄些醒酒的茶,给你哥哥送去,谁知道她连你哥哥面都没见到,被你拦了下来,又拿捏她,好一番的奚落讽刺,张牙舞爪,咄咄逼人,把她的一片好心全当成是驴肝肺。” 赵夫人话到此处略一顿,眼风几不可见的扫过后头站着的梁燕娇,只是目光收回的时候,又从梁氏身上一扫而过,眼底的不屑一览无遗,分明就是故意做给梁氏看的。 她做了这番做派,才继续说后头的话:“虽说也并不该是她去给你哥哥送醒酒茶,可到底是她一番好意,你怎么欺负人?” 温桃蹊真的是从心底佩服梁家姑侄的,打量着红口白牙的,各执一词,就相争不下,索性来个恶人先告状? 她从圆墩儿上站起身,口中说着阿娘容禀,黑着脸,一递一步的朝梁燕娇走去:“你说,我欺负了你?昨日陆家厢房外发生的一切,是你的好心,是我的恶意?” 梁燕娇肩头一瑟缩,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温桃蹊心说不好,果然梁氏已经沉声开口:“桃蹊,你若觉得她说的不对,或是另有什么内情,只管回话,这样子咄咄逼人的问她,她已经叫你吓坏了。” 梁燕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阎王性子,能叫她三言两语吓坏了? 可这时候硬着头皮掰扯也掰扯不清,既然梁燕娇存了心要恶心他们,她奉陪就是了。 于是她双膝一并,竟在梁氏身边蹲跪下去,两只小手交叠着落在梁氏膝头,鼻尖儿倒抽一回,吸了口气,再开口,声儿也是哽咽的:“三婶说这话,我才真正要委屈死。我从不曾欺负燕娇姐姐,只是乍然听了阿娘这样说,惊诧极了,才会问她,如何是咄咄逼人吓唬她呢?” 她一味的哭诉,眼眶也红了一圈儿:“昨日发生的事情,我不知燕娇姐姐是怎么同三婶说的,可于我而言……那样的事,我一个字也不敢对人说,便是阿娘,都不知道,要不是燕娇姐姐闹起来,那些话,烂在肚子里一辈子是不敢开口的。” 周老太太眉心一挑:“桃蹊,你的意思是说,真有内情了?” 梁燕娇抽泣着:“你也不能红口白牙的诬赖我,太太说得很是,原也不该是我给二哥……二表哥送醒酒的茶水,可我看你们席间说笑玩闹,高兴得很,也没人顾着二表哥,这才去弄了醒酒的茶想着送去,谁知道你突然窜出来拦我……我也不知你是因为什么躲在厢房外。那原本是郎君们休息之所,你好好的躲在外头的花丛里……” 她越发说不下去,才越发显得事情古怪可疑。 温桃蹊气急反笑:“恶人先告状就算了,还要把你的那点龌龊心思,栽赃到我身上来?” 她抬眼去看梁氏:“三婶大可以把我身边的白翘连翘,还有燕娇姐姐身边的云漪都叫来,细问问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梁家表兄,也是知道的。” 她顿了声,深吸口气:“我年纪虽然小,却明白事理,想着顾着一家子的脸面,不声张,只请了梁家表兄来处置,领了燕娇姐姐家去便是,也是梁家表兄亲口说的,今日一早送她回湖州,再不叫她丢人现眼。可谁承想,今儿突然就又闹成这样,可见燕娇姐姐是口不服,心更不服了,我有心替她遮掩,她却自己不顾着脸面非要闹,既是这样子,祖母和阿娘也在,三婶大可以去问的。” 始终没有挪动的温长玄,三两步近了她身侧,弯腰一伸手,扶着她站起身来,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梁燕娇。 等扶着温桃蹊站定了,他先是叫三婶,才转过身又去叫祖母,拱手一礼:“桃蹊说得很是,本来为着彼此的体面,这件事是不该声张的,梁姑娘倘或老老实实离开,也就罢了,可偏她又不肯,既然这样,我也只能一五一十的回话了——” 他拖长了尾音,把昨日陆景明府上发生的一切,梁燕娇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都回了个遍。 不要说老太太和赵夫人,就连梁氏,也是登时就变了脸色的。 她腾地站起身,高高扬起右手来,一巴掌差点儿就甩到梁燕娇脸上去,只是动作又生生顿住,冷着脸斥责她:“你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还敢颠倒黑白来我跟前哭,说是桃蹊欺负你,要我为你做主!怪不得你哥哥昨日后半天就进府请安,说一早要送你回去,原来竟是为这个!” 梁燕娇哇的一声哭出来:“二表哥,你虽然是桃蹊的亲哥哥,却也不能这样污蔑我,我是个姑娘家,这些话,扣在我身上,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她哭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把震怒中的众人,一下子都哭懵了。 周老太太是最先回过神的:“长玄,无凭无据,你可不要乱说这样的话——你妹妹说的不错,她身边的丫头,还有梁丫头身边伺候的人,也该叫到一块儿来,即便仍旧是各执一词,总有扯谎圆不过来的。你是桃蹊的亲哥哥,要是没有凭证,难免叫人觉得你是袒护桃蹊,竟这样污蔑姑娘家的清白,瞧瞧梁丫头哭成什么样儿。” 她自己的孙子,自己是知道的,要没有证据,这些话,今儿就是叫冤枉死,也不敢说出口来,何况还当着梁氏的面儿。 梁氏一听老太太这话,暗道不好,就想要拦的,可温长玄动作显然更快。 他半步跨出去:“只怕要请了小秦娘子再进来一趟。” 老太太松了口气:“做什么?” 他毫不犹豫的就回话:“梁姑娘加了东西的那杯茶被打碎了,人都尽数散去时,碎盏无人清理,我想着,总不能就留在那里,给陆家的奴才收拾了,再回了陆家阿兄,万一叫陆家阿兄不小心发现了,岂不遮掩不过?是以我把那茶盏的碎片,全都收拾起来了——” 他拖长了尾音,一面说,一面冷着脸回头去看梁燕娇:“原该立时扔了,但我在外行走多年,总是留了防人之心,本来不是怕你在宅子里闹着颠倒黑白,是怕你哥哥为你抱不平,一味的袒护你,要来找麻烦,留下那些碎片,是个震慑,却不想,今日竟是你挑起的这桩事。” 温长玄说完的时候,面色铁青。 他去看梁氏,发觉梁氏眯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于是他又扬声叫三婶:“三婶若也觉得,是我为了袒护桃蹊,拿了那东西栽赃梁姑娘,不妨先请了小秦娘子来看看那里头的东西,再把梁时找来。桃蹊说的的确不错,梁时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也为这个甩了梁姑娘一记耳光,他力道大得很,梁姑娘家去时,三婶没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吗?” 原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的梁燕娇,这会儿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她是万万没想到,温长玄竟留了那碎片在身边的…… 梁氏恨铁不成钢,到底是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梁燕娇连哭都忘记了,呆呆的看着她,喃喃着叫姑妈。 梁氏斥了声闭嘴,黑着脸转身同老太太和赵夫人做礼:“她年纪小,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来,过后又犯糊涂,竟要说是桃蹊欺负她,如今长玄这样说,自然不必再请了小秦娘子来,她哥哥也说了就要送她回湖州,我这就给她收拾东西,送她出府去,再不敢叫她惊扰了老太太和大嫂了。” 合着这话由得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 赵夫人去看周老太太,老太太指尖微动,却实实在在在给她暗示。 故而赵夫人心里有数,肃容站起身来:“你这个礼,我受了,但是道理,却不是这样简单的。你带着她闹到寿安堂,又哭又吵,说我们姑娘欺负了她去,由着她红口白牙一张嘴,把我们姑娘说的十分不堪。弟妹,一家人过日子,我是个好脾气的,老太太也是好性子,可难道我们宽和包容些,就纵着你们蹬鼻子上脸吗?” 她停止了腰杆:“桃蹊是长房嫡女,那就是温家的宗女,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地位,还要我再与你分辩明说吗?” 这就是不打算善了了。 梁氏头皮一紧:“大嫂……” 赵夫人一摆手,打断她的话:“可即便如此,老太太和我也无意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只是她心思如此可恶,这回送她回湖州,就再不要叫她登温家的门!至于外头生意场上的事儿,我管不着,但今天发生的事,我自然是要与你大哥讲清楚的。弟妹,她在温家内宅中几次三番这样行事——你也好自为之吧。” 梁氏知道大事不好,一向好说话的人,真叫惹急了,那口气不是那么好顺下去的。 如今闹的这样难堪,可要怎么收场才好呢? 梁燕娇这个死丫头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连她都要骗…… 她一直觉得,是她把这丫头玩弄于鼓掌之间,今日竟也着了这丫头的道儿,叫她当了棋子使,还没使好。 梁氏身形一怔,两条腿发软,腿肚子都打颤:“大嫂说的我知道,自然送了她,再不叫她登门……” 她实在是待不下去,留下来也是给长房的人活打脸,便匆匆告礼,拉了梁燕娇就出门,偏偏梁燕娇还不肯走,她近乎半拉半拽的,才把人给带出了门去不提。 温桃蹊眼看着她们姑侄两个出了门,咬牙切齿的:“真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账,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还敢惹是生非,要不是二哥留下了那些碎片,如今岂不是还没法子治她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张口啐:“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还是高门里养出来的姑娘呢,哪里比得上林蘅姐姐一根指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交底 第119章作妖的梁燕娇 温长青隔日一大早跑到陆景明府上去的时候,生生吃了一个闭门羹。 门上当值的小厮跟他说,陆景明是天还没亮就出门了的,大概是要出城,今儿回不回来都还说不准。 他想了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眸色一沉,倒不多问,转身就又回了家。 陆景明像是找了借口躲他,出城去本来是无可厚非,手头也的确是有紧要的事,但未必一定是今天。 凭他们多年交情,陆景明会猜不到他今日会登门? 温长青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陆景明越是这样躲着,他越觉得这是心虚。 偏巧他刚一进府门,迎头又撞见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和温时瑶两个人要出门,黑着脸问了几句,听说林蘅和李清云也要同他们一起,便有些不大高兴起来,把人拦在了府门口,拧眉去看温长玄:“林姑娘也要一起,你跟着做什么?” 温长玄反手指了指自己,又连连摆手:“原是我要带她们出去玩儿,不过今日燕娇要回湖州了,子娴在家里等着送她出府,才不跟我们一起去,是桃蹊给李家送了信儿,要带上林姑娘跟清云,那我总不能把她们撂下,商量好了的,我远远的跟着,只负责给她们出银子,不会坏什么规矩。” 他大概看出来他大哥心情不好,本来想多问两句的,可是温桃蹊在一旁扯他袖口,他一低头,见丫头挤眉弄眼的,再回望过去,温长青只当没看见一样…… 有事儿瞒着他?不想让温时瑶知道? 于是他收了声,先侧身把路让开来,温长青果然没再多说,提步进了府中去,不理会他们兄妹几个了。 等出了府门,温长玄把两个丫头送上了马车,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的好奇,骑着马跟在外头,听着马车内说说笑笑的,无奈的摇头叹气。 马车是缓缓驶入永兴坊去的,温长玄从前还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到永兴坊来逛。 这歙州城中一东一西两坊,一名永善,一名永兴,是上一任歙州知府在任的时候,规划了地方,又设立下条条框框,才有了如今的永善和永兴。 坊内贸易往来,好不热闹。 平日里姑娘们一处时,多是到永善坊中去逛上一逛,置办些个香料布料一类的,但郎君们喜欢到永兴坊来,这西市永兴坊中,有一处说书的茶楼,说书人年逾花甲,满头华发,却说的很有滋味。 从前温长玄还在家的时候,就很喜欢到那茶楼去听说书,也喜欢带着温桃蹊去。 后来他去了定阳,只是偶尔回来,但每回都会领着温桃蹊到茶楼再去听那说书人高谈阔论。 温时瑶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但她说了不算,又想跟着温长玄出门玩儿,便也就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 李家的马车早就停在了茶楼外,温长玄先后扶了两个妹妹下车,远远地望去,就看见了撩开了侧旁垂帘,探头往外看的李清云。 他松开温桃蹊的手,往那边一指,温桃蹊顺势看过去,拉了温时瑶就凑了过去。 马车里的林蘅知道她来了,这才领了李清云下车来。 温长玄果然是守着规矩,只看着姑娘们先进了门,才跟着提步入内去。 温桃蹊兄妹因常来,这茶楼里的伙计小二便都认得他们兄妹,一见了她来,殷勤切切的就迎了上去,又噙着笑就把人往二楼的雅座里头引过去。 开门做生意的人眼力都好得很,见了几个脸生的姑娘,温长玄又远远地跟在后头,便立时准备下了两间雅座隔间,紧挨着,一间备给姑娘们,另一个就是给温长玄的。 楼下说书人正讲着刘皇叔三顾茅庐请卧龙,大堂中一时间好不热闹。 温时瑶拨弄着面前的小碟子,百般无聊:“今儿说《三国》吗?我最不喜欢听这个了。” 温桃蹊丢过去个白眼:“我看你是什么也不喜欢听。” 她们两个本来就只是差了几个月的大小,从小就是一起打闹着长起来的,温桃蹊高兴的时候就叫声姐姐,不高兴的时候就你啊我啊的,温时瑶自然也是这般,从没有让过这个妹妹。 她一撇嘴:“二哥哥要带我们出来玩儿,你就不能挑个别的去处吗?要到这茶楼听说书,什么时候来不得,”她把声儿略一顿,拿手肘去戳李清云,“清云也是一向都不喜欢听说书的,哦?” 谁知道李清云正只顾着吃糕,也没认真听她们说什么,温时瑶戳了她一把,她猛地回了神:“《三国》很好啊,刘皇叔纡尊降贵,这叫……对了,这叫礼贤下士。” 倒不如说有求于人,还不是为了那句“卧龙凤雏得一可得天下”吗?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礼贤下士。 再说了,这演义中所讲,也不过就是当个趣儿,听过就算了。 只是李清云答非所问,反倒惹得几个人笑起来。 温时瑶板着脸:“我又没问你这个!” 林蘅忙拉了她一把:“好啦,你就不要欺负她了,要真是不喜欢,咱们坐一会儿就走吧。” 要走可没那么容易。 温桃蹊是喜欢听说书的,前世她是缠着她二哥,喜欢温长玄带她出门,她总能见是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且这处的说书的确很好,也很热闹,她每回跟着温长玄来,一听就是一天,根本就听不腻,若哪一日说得好,又没说完,隔天是还要再来的。 这一世重生而来,再到这茶楼来听说书,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这说书人说的是书,却也是人生百态。 她上一次过生辰时跟他来听,楼下讲的是《南柯梦》。 以前她也听戏,不过听的少些,又喜欢看那些热热闹闹,喜庆高兴的戏,似《南柯梦》这样的戏,她是很少听,更是几乎不点的。 偶然在这样的茶楼中听上一听,细细去品,这人活一世,到了最后,可不就是黄粱一梦,一梦三生吗? 她正出神,林蘅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叫你半天,怎么也不说话?你想什么呢?听入迷了?” 她还没接话呢,温时瑶喝了口茶,愤愤不平的:“她最喜欢听说书,我看我们今天是走不了了。” 温桃蹊又横她:“那二哥原就是要带我出来听说书的,你非要跟来,现在又埋怨起来。清云喜欢不喜欢的我不知,但林蘅姐姐是个最安静的性子,她八成喜欢听。” 她话音一落,温时瑶立时就去抓林蘅的手:“你喜欢听吗?” 林蘅面上一难,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来:“我也没来过茶楼听人说书,怎么晓得喜欢或是不喜欢呀。” 温桃蹊眼底隐有笑意,温时瑶却越发不服气,猛吃了两口茶。 她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外头连翘猫着腰匆匆进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温桃蹊一眼瞧见,心头一沉。 丫头走近了,附耳过去:“家里梁姑娘闹起来,不知又是怎么了,死活不肯出府去,又叫嚣着姑娘害她,如今连老太太和太太也一并惊动了。三房太太派人去通知了梁家哥儿进府,太太是打发人前后脚追出来,叫二爷和姑娘快些回家去,不要在外面玩儿了,听那话的意思……老太太怕是气得不轻。” 梁燕娇还敢闹? 温桃蹊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 不必说,二哥一定也…… 她眼风扫过雅间外,果不其然瞧见了温长玄身上的绛紫长衫。 温时瑶几个愣了愣:“做什么?说几句玩笑话,你还要生气吗?” 她摇头:“家里出了些要紧事情,阿娘派人来叫二哥跟我,二姐姐也一起回去吧,改天再出来玩儿?” 温时瑶就是再怎么糊涂,也品得出事情着紧,哪里敢推说别的,且当着林蘅和李清云,她也不好多问什么。 林蘅是明白人,拉了李清云起身来:“既然是家里的要紧事情,那不要耽搁了,你们快快回去吧,我带她回家去了。” 李清云嘴角一动:“三姐姐,你们家里……” 林蘅一把扯住她:“你哪来的这许多话?” 她说着同温桃蹊使了个眼色,温桃蹊也不去看李清云,只牵了温时瑶的手,姊妹两个便并肩出了雅间的门。 林蘅是留了心的,雅间隔帘被撩起来时,露出温长玄的半张脸。 面色铁青,眼底也写满了阴郁。 温家近来到底是怎么了……这样子频频出事。 林蘅心下担忧,捏了捏李清云的手心儿:“那是人家家宅中的事情,你怎么多嘴去问?” 李清云看着温家兄妹离开的背影,撇撇嘴:“姐姐是要嫁到他们长房去的,我多问两句,也是为了姐姐好,表姐也太谨慎了,我看二姐姐和三姐姐都这么喜欢你,咱们将来又都是亲戚,便是问了,也没有不妥,反而什么都不问,才叫人觉得疏远淡漠,难免寒心。” 她年纪还小,没见识过宅子里的那些污糟事情,又是家里的掌上娇,怎知这高门中生活的艰辛,倘或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姊妹也并不多亲厚的,大概就说不出这番话了。 林蘅知她无心,也晓得不过是生活的环境不同,自然不与她争辩,领了她出门来,不过低声劝了两句而已:“那你可以回了家去告诉表姐,到底是表姐要嫁去温家,不是你,将来长房的长孙媳也是表姐,过问还是不过问,她来拿主意便是了。我是谨慎过了些,却也怕咱们年纪轻不知事,惹了麻烦不自知,表姐眼下还没过门,总不好咱们就先给她惹上一身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甩都甩不掉,你说是不是?” 她倘或是硬要说教,李清云或许未必听她,但她话说的和软,又处处都是为李清乐着想,李清云反而就抿紧了唇角收了声,重重的一点头,什么也不提了。 却说那头兄妹三个神色匆匆的出了门,上了马车,马车又疾行往温家去,温时瑶看她坐在身边儿,后背却一直都是绷紧了的,心下也是没由来一阵紧张:“到底怎么了?我看二哥哥脸色也难看极了,你也这样……” 温桃蹊扭头去看她,想瞒着她是不大可能了,但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她深吸口气:“那一会儿回了家,二姐姐跟我们一起回长房吧,等看完了梁燕娇今日的这场戏,我再与你细说前头的事情。” 她说完了,眼珠子一转,又自顾自的接上去:“我也不指望二姐姐你守口如瓶,但能不说就不要说,我这会儿跟你三言两语说不清,等弄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头总要有个分寸才好。” 温时瑶面色一怔。 眼前这一个分明是她的亲妹妹,最熟悉的容颜,最熟悉的声音,可却又有哪里不一样。 她不像是个未行及笄礼的孩子,端的那样沉稳老成,一点也不像是素日里的温桃蹊。 温时瑶大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钝钝的点头:“行,那你可要跟我说清楚啊。” 为着温长玄的吩咐,小厮赶车很快,从永兴坊到温府外,也并没有耽误多久。 兄妹几个急匆匆的进府时,温铎身边常年跟着伺候的崔平正送了小秦娘子出门来。 温长玄同两个妹妹对视一回,脸色愈发阴沉。 崔平见了他,也是绷着脸去请了安:“二爷快进去吧,老爷和三老爷都在老太太屋里,太太和三太太也在,大姑娘也是气的哭昏过去一场,方才叫小秦娘子一并看过,这会儿老爷叫我送了小秦娘子出府去的。” 他们都在,唯独二房的人不在…… 温时瑶虽是个好奇心重的,可这会儿渐次品出不对来,脚步一顿,拉了温桃蹊一把:“要不我不去了,你跟二哥哥快回去吧,我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就是。” 这倒是难得。 温桃蹊一挑眉:“过后你肯定不来问我?” 温时瑶连连点头,笃定异常:“我绝对不去问你!” 姊妹两个的话温长玄是听见了的,平日里他还有心情玩笑两句,今日实在提不起那个劲儿。 黑着脸叫了声桃蹊,才去叮嘱温时瑶:“眼下宅子里怕也乱糟糟,你不要到处逛了,直接回家去,知道了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勉为其难 【暂未修改,可先不订阅,已订阅明日刷新即刻,不会重复扣费】 第120章难堪 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往老太太的寿安堂去的时候,温致和温铎兄弟两个是已经从寿安堂离开了的。 后来温桃蹊也问过赵夫人,那是老太太的意思,说是事情既然牵扯的是内宅事儿,且也已然惊动了她,那自然她和内宅的太太们来处置,原不必他们兄弟杵在跟前。 据说梁氏当时的脸色不好看,可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也并不敢发作,只能目送着温致兄弟俩从寿安堂离开。 周老太太先前气的昏厥过去一次,眼下已经转醒,但面色不怎么好,底下的小丫头也照着方子去煎药了。 温长玄兄妹一进了门,先问过老太太安,才四下看过。 赵夫人是黑着脸坐在老太太床头伺候的,梁氏坐在西窗下一溜排开的玫瑰椅上,梁燕娇掖着手,站在梁氏身后,半低着头,但还是能看得清楚,她脸上有泪痕,小脸儿都哭花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 她见识过的。 梁燕娇扮柔弱装可怜,是一把好手,看样子,刚才当着长辈们的面儿,是又装了一通了。 梁氏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她心头一沉,往老太太床边挪过去:“祖母没有大碍了吗?方才在府门口见了小秦娘子,听说祖母昏厥过去一回,可把我吓坏了。” 老太太是一向疼爱她的,拉了她的小手,摇头说无碍,旋即又叫了声长玄。 温长玄上前半步去,恭恭敬敬的叫祖母。 周老太太一合眼,眉心微拢:“你如今大了,也在外历练了许多年,怎么还带着你妹妹胡闹?” 温长玄下意识去看温桃蹊,递了个眼色过去。 即便他不使眼色,温桃蹊也晓得要怎么做的。 她撒娇似的挽上老太太的手:“祖母是说我吗?我什么时候胡闹了?今儿出府去,也是二姐姐陪着一起的,林蘅姐姐和清云也在,况且我们才到茶楼,书都没听上两句,就急匆匆的赶回来,我不曾胡闹。” 老太太推了她的手一把:“昨儿陆景明生辰,在府上设宴,你没有胡闹?没有欺负人?” 看样子梁氏姑侄两个,是跑到寿安堂来颠倒黑白了。 祖母和阿娘固然信得过她,也知道梁燕娇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不能一味的护着,不然更叫梁氏说她们长房护短偏私,更是有话说。 她半天也不接话,赵夫人虚扯了她一把,见她回头看过来,才摇头轻叹:“燕娇说昨日宴到一半,她看你哥哥吃多了酒不舒服,离席去休息,就想着去弄些醒酒的茶,给你哥哥送去,谁知道她连你哥哥面都没见到,被你拦了下来,又拿捏她,好一番的奚落讽刺,张牙舞爪,咄咄逼人,把她的一片好心全当成是驴肝肺。” 赵夫人话到此处略一顿,眼风几不可见的扫过后头站着的梁燕娇,只是目光收回的时候,又从梁氏身上一扫而过,眼底的不屑一览无遗,分明就是故意做给梁氏看的。 她做了这番做派,才继续说后头的话:“虽说也并不该是她去给你哥哥送醒酒茶,可到底是她一番好意,你怎么欺负人?” 温桃蹊真的是从心底佩服梁家姑侄的,打量着红口白牙的,各执一词,就相争不下,索性来个恶人先告状? 她从圆墩儿上站起身,口中说着阿娘容禀,黑着脸,一递一步的朝梁燕娇走去:“你说,我欺负了你?昨日陆家厢房外发生的一切,是你的好心,是我的恶意?” 梁燕娇肩头一瑟缩,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温桃蹊心说不好,果然梁氏已经沉声开口:“桃蹊,你若觉得她说的不对,或是另有什么内情,只管回话,这样子咄咄逼人的问她,她已经叫你吓坏了。” 梁燕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阎王性子,能叫她三言两语吓坏了? 可这时候硬着头皮掰扯也掰扯不清,既然梁燕娇存了心要恶心他们,她奉陪就是了。 于是她双膝一并,竟在梁氏身边蹲跪下去,两只小手交叠着落在梁氏膝头,鼻尖儿倒抽一回,吸了口气,再开口,声儿也是哽咽的:“三婶说这话,我才真正要委屈死。我从不曾欺负燕娇姐姐,只是乍然听了阿娘这样说,惊诧极了,才会问她,如何是咄咄逼人吓唬她呢?” 她一味的哭诉,眼眶也红了一圈儿:“昨日发生的事情,我不知燕娇姐姐是怎么同三婶说的,可于我而言……那样的事,我一个字也不敢对人说,便是阿娘,都不知道,要不是燕娇姐姐闹起来,那些话,烂在肚子里一辈子是不敢开口的。” 周老太太眉心一挑:“桃蹊,你的意思是说,真有内情了?” 梁燕娇抽泣着:“你也不能红口白牙的诬赖我,太太说得很是,原也不该是我给二哥……二表哥送醒酒的茶水,可我看你们席间说笑玩闹,高兴得很,也没人顾着二表哥,这才去弄了醒酒的茶想着送去,谁知道你突然窜出来拦我……我也不知你是因为什么躲在厢房外。那原本是郎君们休息之所,你好好的躲在外头的花丛里……” 她越发说不下去,才越发显得事情古怪可疑。 温桃蹊气急反笑:“恶人先告状就算了,还要把你的那点龌龊心思,栽赃到我身上来?” 她抬眼去看梁氏:“三婶大可以把我身边的白翘连翘,还有燕娇姐姐身边的云漪都叫来,细问问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梁家表兄,也是知道的。” 她顿了声,深吸口气:“我年纪虽然小,却明白事理,想着顾着一家子的脸面,不声张,只请了梁家表兄来处置,领了燕娇姐姐家去便是,也是梁家表兄亲口说的,今日一早送她回湖州,再不叫她丢人现眼。可谁承想,今儿突然就又闹成这样,可见燕娇姐姐是口不服,心更不服了,我有心替她遮掩,她却自己不顾着脸面非要闹,既是这样子,祖母和阿娘也在,三婶大可以去问的。” 始终没有挪动的温长玄,三两步近了她身侧,弯腰一伸手,扶着她站起身来,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梁燕娇。 等扶着温桃蹊站定了,他先是叫三婶,才转过身又去叫祖母,拱手一礼:“桃蹊说得很是,本来为着彼此的体面,这件事是不该声张的,梁姑娘倘或老老实实离开,也就罢了,可偏她又不肯,既然这样,我也只能一五一十的回话了——” 他拖长了尾音,把昨日陆景明府上发生的一切,梁燕娇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都回了个遍。 不要说老太太和赵夫人,就连梁氏,也是登时就变了脸色的。 她腾地站起身,高高扬起右手来,一巴掌差点儿就甩到梁燕娇脸上去,只是动作又生生顿住,冷着脸斥责她:“你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还敢颠倒黑白来我跟前哭,说是桃蹊欺负你,要我为你做主!怪不得你哥哥昨日后半天就进府请安,说一早要送你回去,原来竟是为这个!” 梁燕娇哇的一声哭出来:“二表哥,你虽然是桃蹊的亲哥哥,却也不能这样污蔑我,我是个姑娘家,这些话,扣在我身上,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她哭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把震怒中的众人,一下子都哭懵了。 周老太太是最先回过神的:“长玄,无凭无据,你可不要乱说这样的话——你妹妹说的不错,她身边的丫头,还有梁丫头身边伺候的人,也该叫到一块儿来,即便仍旧是各执一词,总有扯谎圆不过来的。你是桃蹊的亲哥哥,要是没有凭证,难免叫人觉得你是袒护桃蹊,竟这样污蔑姑娘家的清白,瞧瞧梁丫头哭成什么样儿。” 她自己的孙子,自己是知道的,要没有证据,这些话,今儿就是叫冤枉死,也不敢说出口来,何况还当着梁氏的面儿。 梁氏一听老太太这话,暗道不好,就想要拦的,可温长玄动作显然更快。 他半步跨出去:“只怕要请了小秦娘子再进来一趟。” 老太太松了口气:“做什么?” 他毫不犹豫的就回话:“梁姑娘加了东西的那杯茶被打碎了,人都尽数散去时,碎盏无人清理,我想着,总不能就留在那里,给陆家的奴才收拾了,再回了陆家阿兄,万一叫陆家阿兄不小心发现了,岂不遮掩不过?是以我把那茶盏的碎片,全都收拾起来了——” 他拖长了尾音,一面说,一面冷着脸回头去看梁燕娇:“原该立时扔了,但我在外行走多年,总是留了防人之心,本来不是怕你在宅子里闹着颠倒黑白,是怕你哥哥为你抱不平,一味的袒护你,要来找麻烦,留下那些碎片,是个震慑,却不想,今日竟是你挑起的这桩事。” 温长玄说完的时候,面色铁青。 他去看梁氏,发觉梁氏眯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于是他又扬声叫三婶:“三婶若也觉得,是我为了袒护桃蹊,拿了那东西栽赃梁姑娘,不妨先请了小秦娘子来看看那里头的东西,再把梁时找来。桃蹊说的的确不错,梁时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也为这个甩了梁姑娘一记耳光,他力道大得很,梁姑娘家去时,三婶没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吗?” 原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的梁燕娇,这会儿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她是万万没想到,温长玄竟留了那碎片在身边的…… 梁氏恨铁不成钢,到底是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梁燕娇连哭都忘记了,呆呆的看着她,喃喃着叫姑妈。 梁氏斥了声闭嘴,黑着脸转身同老太太和赵夫人做礼:“她年纪小,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来,过后又犯糊涂,竟要说是桃蹊欺负她,如今长玄这样说,自然不必再请了小秦娘子来,她哥哥也说了就要送她回湖州,我这就给她收拾东西,送她出府去,再不敢叫她惊扰了老太太和大嫂了。” 合着这话由得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 赵夫人去看周老太太,老太太指尖微动,却实实在在在给她暗示。 故而赵夫人心里有数,肃容站起身来:“你这个礼,我受了,但是道理,却不是这样简单的。你带着她闹到寿安堂,又哭又吵,说我们姑娘欺负了她去,由着她红口白牙一张嘴,把我们姑娘说的十分不堪。弟妹,一家人过日子,我是个好脾气的,老太太也是好性子,可难道我们宽和包容些,就纵着你们蹬鼻子上脸吗?” 她停止了腰杆:“桃蹊是长房嫡女,那就是温家的宗女,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地位,还要我再与你分辩明说吗?” 这就是不打算善了了。 梁氏头皮一紧:“大嫂……” 赵夫人一摆手,打断她的话:“可即便如此,老太太和我也无意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只是她心思如此可恶,这回送她回湖州,就再不要叫她登温家的门!至于外头生意场上的事儿,我管不着,但今天发生的事,我自然是要与你大哥讲清楚的。弟妹,她在温家内宅中几次三番这样行事——你也好自为之吧。” 梁氏知道大事不好,一向好说话的人,真叫惹急了,那口气不是那么好顺下去的。 如今闹的这样难堪,可要怎么收场才好呢? 梁燕娇这个死丫头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连她都要骗…… 她一直觉得,是她把这丫头玩弄于鼓掌之间,今日竟也着了这丫头的道儿,叫她当了棋子使,还没使好。 梁氏身形一怔,两条腿发软,腿肚子都打颤:“大嫂说的我知道,自然送了她,再不叫她登门……” 她实在是待不下去,留下来也是给长房的人活打脸,便匆匆告礼,拉了梁燕娇就出门,偏偏梁燕娇还不肯走,她近乎半拉半拽的,才把人给带出了门去不提。 温桃蹊眼看着她们姑侄两个出了门,咬牙切齿的:“真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账,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还敢惹是生非,要不是二哥留下了那些碎片,如今岂不是还没法子治她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张口啐:“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还是高门里养出来的姑娘呢,哪里比得上林蘅姐姐一根指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强词夺理 第123章强词夺理 温桃蹊跟着温长玄出府那天,是知府衙门要给龙舟赛上得了好名次的发所谓的奖银的日子。 本来温长青警告了她,不管是林月泉还是陆景明,都叫她离的远远地,这些日子一概不要往前凑。 她自己也觉得纳闷儿呢,那天陆景明生日,离开的时候,他叫底下的奴才给她送兔子,她没要,后来她去问过她大哥,找上门去也是吃了个闭门羹,而且这一连过去了三天吧,陆景明也没有提着兔子找上门来。 陆景明到底想干什么?她实在是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林月泉那天又是拦着她,专程说起陆景明在龙舟赛上拔得头筹的事,还有知府衙门今日发奖银的事,大概就是想叫她去凑这个热闹?但林月泉又一定不是叫她凑陆景明的热闹,看陆景明的风头。 头天夜里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这些天以来,她心里一直很乱,没个安定的时候,为着所有的人和事。 那种感觉很不好,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握之中,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她就起了身,叫了丫头伺候她梳洗打扮,急匆匆的就去找了温长玄。 好巧不巧,温长玄本来也就打算去凑这个热闹的,而温长青又是一早出城不在府中,她再三的央了,温长玄也就带了她一起出门去。 知府衙门口人山人海,看热闹的多了去,郎君小娘子聚在一处,温长玄护着她挤到前排去时,温桃蹊还听见身边几个小娘子叽叽喳喳的,说的都是些仰慕陆景明的话,当然了,也有对林月泉心生爱慕的。 她心里啐了一口,这些人都是只看脸的吗? 却浑然忘了,她前世不也就是看上了林月泉那张脸。 陆景明今天穿了一身玄色长衫,束发的小冠是顶白玉的,身形颀长,窄窄的肩,细细的腰。 她打量过陆景明的——他从不是个魁梧的郎君,反倒叫人瞧着就很弱的样子,以前她还跟她大哥玩笑过,说陆景明这样的,倘或放在魏晋时,怕是那些小娘子们要爱疯了才是。 但她也很清楚,陆景明本人绝不是个软糯娇柔的性儿,他倒是个最放浪不羁的。 他身旁站着的那一个,温桃蹊只要一眼,就能认得出。 其实林月泉和陆景明比肩而立的时候,谁也不比谁落了下风的。 怪不得二哥当日见过林月泉一面时,就觉得他这人奇怪得很了。 一个孤儿,跟陆景明这样的贵公子,怎么就能比肩而立不落下风了呢? 温桃蹊眼看着,嗤笑出声来。 温长玄低头看她:“笑什么?” 她摇头。 不过是笑她自己眼盲心盲罢了。 歙州的这位知府大人是个很敞亮的人,又一向觉得这些青年才俊虽不入朝,却也撑起了大半江山,不然这锦绣盛世,也不得太平富贵,所以每年龙舟赛,除了朝廷拨下定额的奖银之外,他总是额外多拿出三百两银子,名次前三的,一人一百两,倒均的很。 这些银子对陆景明来说是不值一提的,估计林月泉也不大看得上。 温桃蹊看着他们从知府大人手上接了银子,又谢了天恩,再谢过知府大人的恩典,那位大人拉着陆景明说了不知道什么话,引得二人皆笑起来,而一旁林月泉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可垂在身侧的右手,却死死地攥紧了。 她看的清清楚楚的。 嫉妒? 温桃蹊扬起小脸儿去看温长玄:“陆掌柜是个很招人嫉恨的人吧?” 温长玄一愣,旋即笑了,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不然呢?” 所以林月泉这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怎么跟陆景明成了少时挚友的? “二哥你觉得,是我带着成见看待陆掌柜吗?”她咂舌,“大哥以前总是说,是我先入为主,其实陆掌柜人品真的很好,就连阿娘也是赞过陆掌柜的。我今天这么看着,龙章凤姿,仪表堂堂,他倒真挺不错的,可有些事情……二哥,你怎么说?” 在外头说这些其实不妥,这周围站了这么多的人,歙州城中的这些姑娘们,哪个不追捧陆景明的呢? 温长玄不知她是动了什么心思,怔怔看她:“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她正要说话,台阶上的陆景明突然回了头,也不知道是怎么着,偏偏就与她四目相对。 她自问完了那句话,就一直盯着台阶上的,陆景明真是突然回了头,突然望了过来。 他知道她在? 温桃蹊面色一沉:“我们去茶楼坐会儿吧,这也没什么可看的。” 本来就没什么可看的,他是在家待不住,不过出来凑个热闹就要去听戏吃酒了,是她非要跟着他出门,倒弄得他酒也吃不成,这会儿又觉得无聊。 温长玄无奈的叹气,牵起了她的小手,怕人多走散了,又护着她挤了出去。 陆景明一直回头看,直到那抹娇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才笑着回过头,也没听知府大人说什么,随口的敷衍了两句客套话而已。 知府衙门旁边儿就有茶楼,生意不错,里面的茶水点心也不错,每年这时候,生意都好的不得了,一楼的大堂往往都是客满坐满的。 温长玄带着她进了门,那小二一眼认出他们兄妹,殷勤的笑着迎上来,直说二楼有雅间儿,且位置很不错,窗户推开,正对着楼下的热闹。 温桃蹊心思早不在府衙门口的热闹上,但人家殷勤的推荐了,她随口就应下来。 是以兄妹两个上了楼,又点了茶水点心,温长玄又从腰间荷包掏了碎银子来打赏,才打发那小二下去。 他走到西窗旁,笑着伸手推开来,果然一眼瞧得见楼下的人群。 陆景明鬼使神差的抬头时,正好就看见了他,他自然也看见了陆景明,一皱眉,下意识想关窗,但动作生生顿住,索性半开着窗户,坐了回去。 温桃蹊咦了声:“干什么?” 他摇头说没事:“你先前问我的话,你自己觉得,你是不是带着成见看待陆家阿兄的呢?” 温桃蹊深吸口气:“我说不上来——二哥你也知道,陆掌柜他做了挺多奇怪的事,最奇怪的,就是那支桃花簪子,时至今日,我不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子送我一支簪子吗?他好像有心与我亲近,可有时又疏远,像是一时兴起吧,可偏偏上一次偶遇,他又没头没脑的提点我那些话。我实在不知道,我对他的成见,到底是我多心,还是他这个人根本就是有问题。我又没法去问大哥……” 她一面说,一面又叹气:“大哥和他交情深,好的一个人似的,就连那支簪子,大哥当时虽然变了脸,可事后也并没有质问他什么,像不了了之一样,要说闹的最厉害的,也就是……” 她猛地收了声,差点儿就脱口而出。 可话已经说了一半了,温长玄敏锐的捕捉到不对:“也就是什么?” 温桃蹊笑的十分尴尬,连连摇头。 温长玄眯着眼瞪她:“你这样子,像是没什么?现在学会了瞒我是吧?” 温桃蹊咬了舌尖儿,恨她自己嘴快,掩唇咳了两声,干巴巴的:“那我说了,你别骂我噢。” 温长玄不说话只盯着她看,示意她赶紧老实交代。 她吞了口口水,才继续说:“陆掌柜生辰那天,走的时候我跟着大哥上了他的车,本来都要走了,陆掌柜身边的小厮突然跑出来拦了我们,说陆掌柜有东西,要大哥代转送给我,不过他不知道我也在车上。后来那东西大哥也没收下,只说改天再说,再之后,我看大哥脸色也不好看,像是有些忌讳起来,还跟我说了些话,反正我听着那意思,叫我少打理陆掌柜。我估摸着大哥也有些恼了,毕竟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谁知道他想干什么,而且你不知道,第二天大哥找上门去,生生吃了个闭门羹,陆府的小厮说陆掌柜一大早就出了城,这不是躲着大哥吗?” “我可不是躲着泽川,真是出城办事儿的,怎么成我躲着他了?” 温桃蹊话音刚落下,陆景明含笑又带着些无辜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进来。 她当场变脸,温长玄也一愣,旋即起身,往门口迎了两步。 陆景明已经推开了门,十分自觉主动的迈进来:“我是送礼的,又不是见不得人,还要躲着你们?” 温桃蹊咬牙切齿:“陆掌柜是没有躲着我们的必要,但你几次三番听墙角,总是不成体统了吧?” 若放在平日里,温长玄大抵是要斥她两句,再赔个礼的,但今天他没有。 从他推开窗,看见陆景明的眼神那一刻,他便隐隐觉得,陆景明那四处张望的一双眼,追寻的就是他们兄妹的身影。 他在找他们。 所以他才立时就想关上窗的。 可陆景明找他们干什么呢? 温长玄横跨了半步,把温桃蹊的身影挡在身后:“阿兄专程上来找我们的?知府大人今年不请你们吃饭了?” 陆景明双手环在胸前:“我现在成了洪水猛兽——从前是三姑娘一人避着我,现在是你们一家子兄妹都避着我?” 他不答反问,冲着温长玄高高挑眉:“我倒是奇怪了,我好心送些稀罕玩意给三姑娘,成了别有居心,几次无意间听见你们兄妹谈话,成了听墙角的。我名声是有多臭啊,叫三姑娘这样防着我。” 温长玄叫他噎了一回,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不是那个意思。” “但我看你是这个意思,不然你挡着我干什么?” 他咄咄逼人,温桃蹊黑着脸站起了身来:“我们兄妹的谈话你是无意间听见,那上次我和林蘅姐姐说话,你总不是无意间听见了吧?你无意听见之后,站在门口又听了半天,总是你干的吧?你好心送稀罕玩意给我——是,我哥哥们也没少给我买些稀罕玩意,可是陆掌柜,你不是我兄长吧?也许你是一番好心,是我多想了,然则那支桃花簪子,陆掌柜又怎么说?且我同陆掌柜说过,真心二字,哪有那样轻易的。那一回已经算是交浅言深,可那之后,我本以为陆掌柜这样的聪明人,该明白我的意思,有所收敛,但你不也没有吗?” 有些情绪积攒的久了,总是要爆发出来的。 温桃蹊这些日子以来与他几番周旋,虚与委蛇,也都不过是听了温长青的教训,也顾着他和温长青的交情,想着给彼此留些面子。 只是陆景明这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个最体面的人,偏要干些说起来不体面的事儿。 她话说的有些重了,温长玄下意识的往她身侧过去,回护的意思再明显没有。 陆景明眯眼笑着,看着,等着温桃蹊一通牢骚发完了,不怒反笑:“就这?” 温桃蹊目瞪口呆。 他果然是不要脸的。 陆景明没再等她开口骂人,两手一摊:“你和林姑娘谈话,我的确是无意间听见,觉得你这小姑娘有趣的很,才多听了会儿,我要是有心听墙角,就不该多嘴开口,叫你知道我在门外,而且三姑娘——你父兄就没教过你,隔墙有耳吗?你们在外面吃茶说话,便不是叫我听去,也会有旁人听了去,旁人听了,却又未必开口叫你知道,你几次三番的揪着我不放,到底我是个听墙角的小人,还是三姑娘对我从来不满,小题大做呢?” 他说着又摇头:“你又说我送你的那些东西。我第一次把你的小金冠送回去,没见你,后来替你们家打听消息,再去告知泽川时,是泽川领了你来谢我,不是我非要见你不可。那日见了你,觉得你娇俏可爱,与我家中幺妹差不离,拿你当妹妹看,这才有了后来的亲近。至于说那支桃花簪——三姑娘,我若明着送你,你收吗?”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温桃蹊气不打一处来,腮帮子鼓鼓的,“便是旁的都不说,算我小人之心,该与陆掌柜赔不是,可那簪子,不就是你强词夺理了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喘口气,桃蹊 第124章喘口气,桃蹊 “强词夺理?” 陆景明笑出声来,又往前踱两步,像是要逼近她。 温长玄便立时又往前拦了一步:“阿兄。” 他声儿是淡淡的,可是警告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陆景明收住了脚步:“怕我打人?还是怕我逾矩?我是那样的人?” 他嗤一嗓子,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音调,像是不屑,又像是嘲讽,可他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颜色来。 温桃蹊仔细的回想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到头来,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陆景明生气了。 她不算了解陆景明,见面也拢共就那么几次,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瞧着这样的陆景明,便是知道,他生气了。 她头皮一紧,反问回去:“难道不是?” 陆景明深吸口气,像是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努力的平息下去:“要怎么样,才算不是强词夺理?还是说,三姑娘心里是迫切的希望我承认什么——算计你?还是喜欢你?” 温长玄脸色登时变了,要不是他有教养,这些年也比从前更圆滑,此时真要挥拳出去的。 温桃蹊反而冷静下来,扯住了他,噙着笑望向陆景明:“那陆掌柜究竟是不是算计我呢?” 她自动无视了陆景明后面的几个字,扬起下巴来:“陆掌柜总是在刻意的亲近我,难道不是吗?” 她说着又撇嘴,肩头一耸:“我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也无意自作多情,这天底下什么样的姑娘都有,陆掌柜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好姑娘没见过,为什么会亲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呢?还是陆掌柜不肯承认,你有意亲近。” 陆景明哑口无言。 他一向知道小姑娘伶牙俐齿,又是个很镇得住的。 她性子未必沉稳,却总是在该持重时持重,该老成时老成,一点儿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他就那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她目光也丝毫不闪躲。 温长玄把她护在身后,这举动在他看来,很是不必。 温桃蹊从不是个畏首畏尾的姑娘,做什么事儿,说什么话,她都是不害怕的。 她说的一点不错,她的感觉也很准。 他的确是有意亲近,但其中缘由却不能言明。 他是被反杀了一局,输了大半棋局。 陆景明合眼:“好吧,是我强词夺理。” 温桃蹊暗暗舒了口气:“所以说,我到现在还是不懂,陆掌柜到底想做什么?” 她歪一歪头,先去看了温长玄一眼,又看看那圆桌。 温长玄会意,在她手心上捏了下,正巧小二奉茶上来,身后还有个小二手上托着食盒,上面放了几样温桃蹊爱吃的糕点。 于是温长玄叫人把茶水点心摆下,拉着温桃蹊坐回去,又请了陆景明入座。 陆景明眯着眼瞧,等坐下了,捏了块儿糕往嘴里送:“三姑娘想听我说什么呢?” 温桃蹊脸一黑:“陆掌柜是不愿意好好谈谈了。” 她平声静气的,淡淡的说,语调却沉下去,尾音简直是砸下去的。 陆景明细嚼慢咽的,吃完了,才回她:“也不是。三姑娘于我而言,是不同的。” 温长玄眼皮一跳:“阿兄需慎言。” “你看,我问也不是,答也不是,你们兄妹两个,总有话来堵我的嘴,那还叫我说什么?”他啧声咂舌,“我问,三姑娘说我不好好谈,我答,你叫我谨言慎行——我是犯了什么法,你们是公堂上的大人,今儿审我来的?” 陆景明看着眼前的糕点,连再动一下的欲望都没了。 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可眼下这样子,他倒像是十恶不赦的。 温桃蹊提防他就算了,温长玄也这样,就连温长青…… 这几天温长青找他,他一概没见,倒不是说刻意躲着,但是那只兔子温长青没收,那天温桃蹊也在马车上,他就是觉得奇奇怪怪的。 他送只兔子,也要被他们兄妹质问一番了? 那只簪子…… 那只簪子姑且算他故意的吧,这兔子是他诚心想买来……就算是赔罪吧,反正是他没弄清楚的时候,就先跟林月泉透露了她的消息的。 那也用不着这样防着他? 陆景明眼底的笑意渐次消散了:“三姑娘不懂,我其实也不懂,时至今日,我做过什么恶毒的事情,还是伤害了三姑娘你呢?” 要说实质性的伤害,的确是没有。 但温桃蹊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她抿唇:“陆掌柜倒没做过这些,但我还是那个问题,那支簪子,算什么?”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那支簪子。 其实现在想来,也的确算是他冲动了。 不过那时候…… “三姑娘当日与我说过一番后,我后来细想,始终觉得有趣的很,你小小的年纪,心思却那样重,想的又那样多,如今说来,此事是我唐突了。”陆景明说着,脸上又有了笑意,只是不达眼底,“我原是喜欢做这些的,就是泽川,也没少收我的玉雕佩饰,从前在家的时候,也给家里的兄弟姊妹都做过,是以那日挑了块儿好的料子,做了那支簪子,也的确是想着——” 他拖长了尾音,定定然盯着她瞧:“我想知道,三姑娘会怎么处置这样的事。” “这样的事?”温桃蹊听了他的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倒吸口气,“就这样?因为你的一时好奇,把这样的难题扔到我面前来?” 她秀眉紧锁:“我是内宅的姑娘,高门里长大的孩子,规矩礼数我全都懂,那样的簪子,本不该收,更不要说是陆掌柜你放在夹层中,捎带进来的。我一时得了,该还给你,可怎么还,又是个大问题。我不能惊动人,不然百口莫辩,但陆掌柜于我,是外男,没有我父兄陪同,我私下里不能与你见面,但要我父兄在场,那簪子我就不能拿出手来——” 她学了陆景明先前的样子,也拖长了尾音,只是不再有后话。 声音戛然而止,但她的脸色依旧难看异常。 温长玄看她气儿不顺,黑着脸接了她的话:“阿兄年纪长些,比她更懂得规矩礼数,难道不知道,这于她而言,是件棘手难办的事情吗?” “我故意的。”陆景明一挑眉,“你们今天才知我是故意的?” 温长玄拍案而起:“我叫你一声阿兄,是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你欺人太甚了!” 他挥拳要打过去,温桃蹊小手一把抓住了他。 他回头看,见她缜着脸,目光如炬的望向陆景明那里,一时守住了手:“桃蹊?” 温桃蹊目光灼灼,视线更是半分不挪动:“我早知你是故意的,然后呢?” 她的意思,他听得懂。 陆景明吃了口茶:“也没有什么然后。那时候我听你那些话,后来细想,总是想不通,所以我就想,像你这么谨慎的姑娘,遇上这样的事,又要怎么样呢?我实在好奇,再加上……其实之前接近你,也确实有些对不住你的地方,那块儿料子的确少有难得,便做了,给你送了去。” 温桃蹊迟疑了片刻而已,对此事便释然了。 陆景明不像是个扯这种无聊谎话来敷衍她的人,而且这番话说的——他简直是无聊透顶了! 他因为好奇心作祟,就把她陷入两难的境地,要真是扯谎敷衍,他大可以找别的借口,实在没必要说这些,反而叫她觉得他怕不是有毛病。 可也正因为她听的仔细又认真,就连目光都没从陆景明的身上挪开半分,所以才更能够清晰地捕捉到,他说对不住她的时候,目光闪躲,表情犹疑。 他什么地方对不住她? 先前接近她,的确是故意为之,他等同是承认了的。 温桃蹊深吸口气,拿起面前的茶盏,往嘴边送了送,热气腾腾,烟雾缭绕,这杯茶还很烫。 她放在嘴边,没喝进去,反倒是拿鼻子嗅了嗅:“碧螺春,茶汤颜色正,茶味也很香,我听我大哥说,陆掌柜最喜欢的茶,就是碧螺春?” 她一面说着,一面抬眼过去,隔着烟雾看向陆景明:“很巧,我二哥也最喜欢碧螺春,你们两个倒是能吃上同一口茶。” 温长玄略一想,立马明白她的意思,又抬手给陆景明添茶。 陆景明没躲也没挡,只是再没有碰那茶杯。 温桃蹊看在眼中,嗤笑出声:“因为觉得从前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今日把话说开了,便连我二哥添一盏茶,陆掌柜都不好意思吃了?我应该没理解错吧。” 陆景明神色一肃。 这小姑娘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寻常十四岁的女孩儿,听了他那些话,或是气恼震怒,或是一笑置之,可她不一样。 不过也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一直觉得那些事情难以启齿,可事实上他们兄妹紧追不舍的,尤其是温桃蹊,见了他不是诸多防备,就是旁敲侧击,没个好脸色,更没个好听话,日子久了,谁遭得住啊? 何况他如今已然同林月泉划清界限,更觉得这小姑娘可爱的紧,权衡利弊之下,他更愿意把话摊开了说。 她不是个小肚鸡肠的姑娘,或许会一时接受不了,但日子久了,他坦诚相待,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总好过这事儿一直梗着,将来再从林月泉嘴里说出来,才更难解释的清,就连温长青对他也会心怀芥蒂。 陆景明反手拿了茶盏:“不是不好意思吃,是看三姑娘茶盏到了嘴边也不吃,恐怕这一杯热茶,是下不了肚的。至于说对不住三姑娘的地方——” 他挑眉,掀了眼皮一眼睇过去:“今天难得把话说开了,三姑娘既然想知道,我自然言无不尽。” 温长玄眼皮突突的跳。 陆景明这么大个人了,还真有对不住桃蹊的地方?就这短短数月的相交? 先前桃蹊跟他说,他还将信将疑的,如今…… 他嘴角抽动,分明想说话,温桃蹊藏在袖下的那只手一把按住了他,不动声色的:“陆掌柜愿意言无不尽自然很好,坦诚以待,这应该是陆掌柜最初同我说的话吧?” 他说是:“只是三姑娘那时候不屑一顾,但时至今日,我也仍旧是这句话,今后,也永远是。” 陆景明眼中布满了坚定,一字一顿的,等话音落了,温桃蹊也不接他这话,只是平静的吃了口茶,也没再看他。 他明白她的意思,无声的叹了口气:“三姑娘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特意接近你吗?我还记得你说过,如果真是对你感兴趣,我与泽川相交多年,早该亲近接触你,而不是数月前,莫名其妙的接近,于三姑娘而言,的确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我也不得不说,三姑娘心思澄明,实在机敏,我见过的许多姑娘,大多不如三姑娘聪慧。” “陆掌柜不用夸我,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你把我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我也不敢飘飘然忘乎所以,你便是将我踩的一文不值,我也晓得我自己还是有些长处和好处在的。”温桃蹊终于抬起头来,施施然又落过去一个目光,“人嘛,不卑不亢,才能活的坦荡,是这么说吧?” 陆景明暗暗惊讶于一个小姑娘能有这般见底和说辞,只是面上不显露,反而转头去看温长玄:“你们家把这个女孩儿教的的确不错。” 温长玄没个好脸色给他。 再圆滑的人,听见今天这些话,也不会对陆景明有什么好脸了。 “谬赞了。” 陆景明一撇嘴,连阿兄都不叫了。 他倒也无所谓,收回了目光来:“三姑娘大约猜得到,我后来见三姑娘行事,对我,对林月,都诸多防备,你大概那时候就觉得,这事未免太巧合。我才莫名其妙的接近你,林月泉不多久就到了歙州城,他又对三姑娘频频示好,许多事情算下来,其实可能都跟他有关,我说的不错吧,三姑娘?” 温桃蹊脸色骤然白下来。 陆景明和林月泉——可他又为什么突然承认了? 她呼吸不畅,胸口憋着一口气,喘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就那样卡着。 温长玄大吃一惊,忙上了手替她顺着气儿:“喘口气,桃蹊。” 第125章 碰壁 第125章碰壁 温长玄的声音一下子拉回了温桃蹊的思绪。 她定然望去,眼中却丝毫没有错愕。 于是陆景明心里明白,他说的不错,小姑娘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心存防备,更是从林月泉到了歙州之后就在怀疑,这一切,不过是个圈套而已。 所以她几次三番的不给他好脸色。 陆景明深吸口气:“三姑娘果真从一开始,就疑心我的。” 温长玄呼吸一滞。 他是护着桃蹊的,可要说从最初接触的时候,桃蹊就疑心人家,这也不怎么好听……毕竟大哥和陆景明交情摆在那儿,人家又不贪图温家什么,何至于就防着人家了呢。 他隐在袖口下的手捏了捏。 温桃蹊皮笑肉不笑的:“当初陆掌柜大言不惭,与我说真心——”她尾音拉得很长,视线也始终落在陆景明身上,眼底凝出冰渣来,“这就是陆掌柜所谓的真心?” 她扬声反问,不屑至极:“我记得当日陆掌柜还劝我莫要戒心太重,与人相交,这样不好,今日陆掌柜与我说这些,我倒想问一问陆掌柜,倘或我是个傻子,真就天真的以为陆掌柜是无理由的对我好,以真心相待,时至今日,我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陆景明脸色虽然稍变,却并不生气,只是无奈叹息:“我就知道三姑娘会这样说,所以本来没打算跟你说这些。” 温桃蹊嗤笑:“是,能瞒一日是一日,瞒到死,你不承认,也没人能按着你的头让你承认。” 她丢了个白眼,很快收回目光,分明是不屑于多看他一眼。 陆景明何曾收到过这样的冷待,但是今天的一切,也全都是他自找的。 这小姑娘原就是个脾气执拗的,听了方才那番话,她没有立时甩手就走,就已经算是相当客气的了。 他喉咙滚一滚:“当初我拿林月泉当少时旧友看待,他突然来信,信中向我打听三姑娘,我虽与泽川相交多年,对三姑娘却知之甚少,是以……” “是以你正好借着我那顶小金冠丢失之事,而后几次三番接近我——”温桃蹊眼神一凝,眉头一紧,“我的小金冠丢失,总不能也是陆掌柜你的手笔吧?” 陆景明面色一僵:“自然不是。” 她盯着他大量了许久,才哦了一声:“那还真是巧的很,也正好省去了陆掌柜许多麻烦吧?” 他说是,看着她的脸色,心里却不是滋味:“我今日与三姑娘坦言,三姑娘心中不受用,可难道今后也打算一直这样同我说话了吗?” 温桃蹊简直想笑。 是他做错了事,算计了人,挖了坑等她往里跳的。 这也就是她重生而来,凡事多留了心眼,对这些陌生人,尤其是突然示好的陌生人,更多出七分戒备的心,这才没有上了陆景明的恶当。 不然倘或当初她就一头栽进去,岂不是陆景明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他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了? 他本身就是个优秀又出色的人,想要诓骗她这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根本不在话下。 所以他今天凭什么堂而皇之的质问她,是不是打算一直这么阴阳怪气下去? 温桃蹊一挑眉:“陆掌柜觉得自己是君子?” 陆景明啧声:“我从不觉得我是君子。” 她反倒愣住了。 陆景明嘴角上扬:“可我即便不是君子,今日也是坦坦荡荡。三姑娘还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我?” 是他送上门来的…… 温桃蹊盯着他:“林掌柜为什么要向你打听我的消息?” 他肩头一耸:“我起初以为他在外游历行走,听说了三姑娘的名声,有心交好,正好我与泽川是交情匪浅,他自然写信向我询问。” 起初以为,那也就是如今不这么以为了。 温桃蹊眸色一暗:“那今天为什么又告诉我了?” 她问了一声,只是略顿了须臾而已,又接上自己前头的话去:“陆掌柜当初拿林掌柜当朋友,替他打听消息,也不告诉我们,遮遮掩掩,暗中行事,可你今天突然挑明了,换句话说,你不拿林掌柜当朋友了?” 她果然聪颖。 温长玄也是眉心一动:“如今林掌柜在歙州城中生意越发红火,阿兄却不拿他当朋友看了?这是什么缘故。” “你们兄妹两个……”陆景明吃了口茶,摇头咂舌,“我既然说了,就都会告诉你们,也不用一唱一和的来套我话吧?” 温长玄已然把先头的事情听了个大概的,本来就对陆景明有诸多不满,只是明面儿上也不好怎么发作,总归还是要回家告诉了大哥,让大哥去找陆景明的麻烦,毕竟今天人家是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打算交底儿的,难不成眼下就掀桌子尥蹶子,给陆景明大大的难堪吗? 可陆景明这样理直气壮,实在叫温长玄心中不快。 他声儿一并沉下去:“我无意套你的话,但的确是你别有居心的接近我妹妹在前。阿兄——我叫你一声阿兄,是看在你和我大哥多年的交情上,也看在你今日肯坦诚相告的份儿上,难听的话,我想你也不愿意听吧?” 陆景明斜眼过去:“你打算让我听什么难听的话?” 温长玄多少知道他,脾气古怪,笑着骂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可欺之辈。 他犹豫了下,越发捏紧了拳。 温桃蹊拦了两句:“我们也并不想同陆掌柜吵架拌嘴,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大哥也还要跟你相交的。” 陆景明声儿淡淡的:“我的确不拿他当朋友了。” 他没头没脑的,突然又把前头的话接了过来,像是方才与温长玄险些起争执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温桃蹊忍不住扶额,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 她揉了一把眉心:“我比较想知道,林掌柜是做了何等十恶不赦的事,让陆掌柜觉得他不配做你的朋友了呢?毕竟当初他一封书信,陆掌柜就肯替他来打听试探我,甚至不怕我大哥有所察觉,与你翻脸。如今林掌柜到歙州月余,你又不肯拿他当朋友了?” “十恶不赦的事情是没有,可有些利用和算计,我多少知道。”青瓷小盏又在陆景明的手上滚过一回,才轻放回面前的圆桌上去,“泽川先前也往我府上说过些事,我私下里也调查了一些,他的的确确是利用了我——他如果是真心喜欢三姑娘,便是借我的方便多打听些,尚可玩笑一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偏又不是。三姑娘,你做人做事,似乎是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的,难道有人利用了你的真心,算计了你的一番情谊,你还会拿人家做朋友?就比如……林姑娘?” 他好端端的提起林蘅,虽然只是拿来打个比方,这也让温桃蹊秀眉紧蹙,十分不悦:“林蘅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也绝不干那样的事,说咱们的事儿就说,陆掌柜拉扯旁人做什么?” 陆景明揉了把耳朵,把她的话放在舌尖儿上品,发觉他很喜欢听她说咱们。 他无声的笑:“我随口一说,三姑娘不必动怒,林姑娘自然不是这样的人,不然三姑娘这么重的戒心,也不会真心待林姑娘好。” 温桃蹊就是懒得跟他扯林蘅,她不愿意任何人随意的评判林蘅如何,尤其是从前利用过她,算计过她的人。 于是她白一眼过去,岔开了话题:“那后来呢?第一次在青雀楼中吃饭的时候,我与陆掌柜交浅言深,你就应该知道,我戒心甚重,不大轻易与人交心,那之后就不该再来试探我——你们还想试探出什么?你该提点林掌柜,少打我的主意才是。可是陆掌柜的簪子,照样送进了小雅居,还有前两日我没收的那只兔子,你甚至为此躲了我大哥好几天!” 她话到后来,咬重了话音,足可见耿耿于怀。 陆景明反手摸着鼻尖儿:“知道三姑娘心思重之后,我的确提醒过林月泉,要真是动了心,只怕要多下些苦功夫,不如趁早断了这念想为好,之后种种……” 他声音戛然而止,似笑非笑的看她。 温桃蹊只觉得眼前一时恍惚。 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笑,正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审视陆景明时,他挂在脸上的。 眯着眼,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叫人如沐春风。 虽然笑未达眼底,却异常温暖。 她是在孤冷中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林蘅带给她的那些许慰藉,并不足以叫她取暖。 所以当日在府中一眼见到陆景明时,她心头一滞,几乎下意识的想要贪恋那样的温暖与美好。 只是她忍住了,她更知道她不能。 这天下,从来无欲则刚,何况当年她就是贪恋了林月泉的那张脸,才把自己和温家,亲手送上了绝路。 她重生了,有父母,有兄弟,只要她好好守着温家,守着家里人,就不会再孤单寂寞,她大可不必贪恋外人的美好,那不过都是镜花水月,浮华一场空罢了。 眼前的景象让她稍稍分了心,她狠掐了自己手背一把:“之后种种,又如何?” 陆景明觉得自己没有看错,更没有听错。 小姑娘刚才有些走神,眼神中有莫名的贪恋,静静地望着他,虽然是想透过他,不知落向何处,可她眼中的眷恋,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转瞬而已,她整个人又冷肃起来,就连声音都比先前更清寒三分。 他抿唇:“之后是因为我对三姑娘,很感兴趣。” 他挑眉的模样,像极了挑衅。 温长玄拍案而起:“简直是荒唐至极!” 他上手去拉温桃蹊:“我们回家!” 温桃蹊由着他半拉半拽的起了身,脚步却没动。 陆景明噙着笑看她:“三姑娘?” “你说的,我信了。”她反手按了按温长玄手背,“可我对陆掌柜,毫无兴趣。” 陆景明脸色骤变:“毫无,兴趣?” 她斩钉截铁的是说:“所以我劝陆掌柜,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可你的一时兴起,已经带给我诸多困扰和烦恼。你是在外行走的郎君,我是内宅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本就不该有过多的交集,陆掌柜是聪明人,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今天的话,不要给彼此徒增烦扰。” 陆景明慢吞吞的站起了身:“我要说我不呢?” “你!” 温长玄听不下去,把温桃蹊一把藏在身后,黑着脸平视过去:“桃蹊说的不错,你别欺人太甚。” 陆景明胸口一窒,说不出的憋闷。 他对温桃蹊,没有一丁点儿的邪念歪心,只是觉得她有趣,又或者……他莫名觉得,这小姑娘日子过得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风光快乐,他想给她更多的快乐,仅此而已。 可人家兄妹避他如洪水猛兽,在他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陆景明眯了眯眼:“要送三姑娘的那只兔子,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那胡人原本打算带回家去逗他小女儿的,我那日一见,莫名想起三姑娘,觉得你大概会喜欢,很费了一番唇舌,才叫那胡人肯割爱卖给我。三姑娘,你真的觉得,我是存了歹念,为贪图你,为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做这些事的吗?” 他声音是清亮的,是干净的,温润儒雅。 温桃蹊第一次觉得,原来陆景明也可以是个温润儒雅的人。 那声音悠悠扬扬,就像是抓了一把明珠,在玉石铺就的地砖上,一撒手,落了地,清脆的声音再飘入大殿,回响不绝。 她没说话,温长玄更不肯叫她再理会,拉了她,径直出了门去,只留下决然的背影给陆景明,还有一声极其不悦的冷哼声。 陆景明盯着兄妹两个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一抬手,压在了鬓边太阳穴处。 他还没有这样碰过壁呢。 温长玄护着亲妹,不给他好脸色也就算了。 他难得打心眼儿里想对一个小姑娘好一些,就这样? 门外明礼犹犹豫豫推门进来,苦着一张脸凑上前去:“主子,那兔子……还送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下作的梁时 第126章下作的梁时 陆景明的兔子还没有送到温桃蹊手上去,转眼温长青要大婚了。 六月十二,是温家和李家再三挑选,定下来的大吉之日。 这一日晴光潋滟,万里无云,是歙州城中近半个月来都少有的好天气。 李家一早忙,温家更忙,热热闹闹的,迎亲的时候,温家几个兄弟都陪着去了,姑娘们虽然跟李家一向走的近,可今天是大日子,不能登门,就只能在家里守着。 大喜的日子规矩多,可规矩又不多,等到喜堂上欢欢喜喜的拜过了天地,长辈们留在了前厅先入席,小辈儿的孩子们一股脑的涌到了后头去闹洞房观礼。 李清乐的盖头被掀开,她生的虽不算多美艳,可凤冠霞帔装扮起来,也是少有的美人模样。 于是众人又起哄,温家的几个哥儿笑着闹着说嫂子好看,说大哥好福气。 温长青看着眼前久违的那张脸,烙印在他心底的眉眼,笑的越发幸福。 温桃蹊拉着林蘅站在左手边儿,靠的稍稍往前一些,温长玄和温长洵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又比她两个靠后半个肩膀,那架势分明是把人护在了前头,既让她们能看清热闹,又不怕人多挤着她们两个。 陆景明年级到底长一些,这样的场合他即便真心替温长青高兴,也仍旧觉得太聒噪,闹腾过头了,只不过是站在右手边儿上,等着这头礼成了,要头一个上前去,拉了温长青前面吃酒去而已。 可他鬼使神差的,目光就转到了温桃蹊身上。 为着喜庆,她一身颜色娇俏又艳丽,就连发髻上的簪,挑的都是红宝石一类的,真是再喜气不过了。 她皮肤白皙,是他见过的姑娘里,生的最白的一个。 那红衬着她的白,入了眼,好看极了。 偏林蘅又是个最喜欢素净的人,即便是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她身上也看不见艳红颜色,最多无非茜红纱,耳坠子挑的是一对儿红玛瑙的。 两个姑娘站在一起,她就更引人注目。 温桃蹊正拉着林蘅交头接耳,意外的感受到火热的目光,她眉心一拢,下意识的找寻过去。 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心一沉。 梁时? 他那样明目张胆的盯着她看,眼底带着惊艳和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大明白的东西…… 温桃蹊敛了神色,转而去叫温长玄:“梁时怎么也到喜房这边来了?” 温长玄起初没注意,这会儿顺着她的话,又往对面看过去,果然梁时正理着衣襟,见他看过去,甚至扬了唇角笑了一场。 他以为梁时会随着长辈们留在外头正厅入席的。 梁燕娇的事情闹得不小,祖母气晕过去,梁时不会一点不知道。 今天家里大喜,他是三房的表少爷,入府吃一杯喜酒无可厚非,可温长玄觉得,但凡他要脸一些,都不会跟到喜房来观礼。 他压了压声,去问温长洵:“你拉了梁时来的?” 温长洵一门心思全在林蘅身上,冷不丁听旁边兄长叫他,啊的回神:“刚才过来的时候,他就跟着咱们一起来了啊。” 其实前头的不愉快,温长洵多少知道点儿,可他不是全都清楚,至少梁燕娇想给温长玄下药这样的事,他是不知情的。 原本他也想把梁时拦在外厅席面上,但是梁时自己没事儿人一样,堂而皇之的就跟着过来了,他要是把人推出去…… 他面露为难之色:“二哥,要把人往外赶,给客人们看着,不太好。” 温桃蹊面色一沉:“二哥,他刚才一直盯着我看。” 温长玄登时就变了脸:“你顾着桃蹊和林姑娘。” 他说罢往后退,打算从人群中挤出去。 温长洵心下一惊,忙就拉住了他:“二哥要做什么去?” 温长玄瞪他:“放手。” 温长洵哪里敢放开手,他脸色这样难看,看起来就像是要去找麻烦的:“今天是大哥成亲的日子,二哥你可别犯浑。” 他犯浑? 温长玄冷笑一声:“你没听见桃蹊的话?” 温长洵当然听见了,可他再扭头看过去时,梁时的目光早就挪到了别的地方去。 温桃蹊也晓得轻重,反正他不看了,那就算了。 于是她劝了两句:“算了二哥,回头再说吧,别让客人们看笑话,搅和了大哥的喜宴,咱们都要挨罚的。” 温长玄正打算带着温桃蹊先出去,那头礼已经全都毕了,众人哄笑之间,陆景明已经一步上前去,拉了新郎官要走,旁边儿还有吴家的吴闵嘉,就连梁时,也笑着凑了上去。 温长青摆着手应付着,脚下却跟着他们往外走。 温长玄黑着脸拍拍温桃蹊:“你和林姑娘也去入席吧,我去跟着大哥。” 温桃蹊欸的一声应了,看他脸色那样难看,又不放心,紧着抓了他胳膊一下:“二哥可不要去找梁时麻烦。” 他说知道,猛地一回头,发现温长洵的目光还落在林蘅身上,一拧眉,抓了人就出门去了。 林蘅这才长舒口气。 她又不是块儿木头,当然能察觉到身后炙热的视线,所以她才一句话都不敢说。 今天温家的喜宴,男宾女客是不分席的,只是长辈们在前头单有席面,小辈孩子们在后头单摆下几桌,热热闹闹的,反正不是十分相熟的人家,也不会下帖子宴请,左右都是一起长大的孩子,再不然就是同温家哥儿姐儿交情很不错的,自然不怕这个。 林蘅犹豫了下,没跟着温桃蹊出门。 温桃蹊往外走了三两步,发觉身边儿少了个人,咦了声:“你还打算留在喜房呐?” “倒也不是……就是要陪着表姐,也该清云留下来陪着,用不着我……”林蘅有些扭捏,不晓得怎么开口。 温桃蹊想了想,方才四哥有些走神,心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怕什么,我四哥又不吃人。” 林蘅照着她腰窝就戳了一把:“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们两个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闹着,林蘅扭扭捏捏不想出门,温桃蹊非要拉了她出去,惊动了早挪去内室的李清乐,自然打发了身边儿的丫头出来看。 那丫头叫照人,是从小伺候李清乐的,一出来见是她两个,笑着蹲身做礼:“大奶奶叫我来看看是谁还在,原来是姑娘和表姑娘,不去前头吃席吗?” 林蘅正好要借口躲到李清乐身边儿呢,温桃蹊扬声就拦了她话头:“要去的,这就去了,阿娘特意叮嘱过,小厨房备下了吃的,大嫂要是饿了,只管叫人送过来。” 照人笑得越发甜。 临出门的时候,太太把她叫到跟前去吩咐过,婆家看重不看重,这里头也有很多说头,别看温家平日里亲亲热热的,可真嫁过来了,婆母会不会立规矩拿捏人,谁也说不准,所以叫她凡事多留心眼,等过两日回门时候,再去同太太回话。 这会儿三姑娘说,大太太早吩咐人备下了吃的在小厨房,那才是打心眼里看重她们姑娘。 于是丫头笑着把人送出了门,欢欢喜喜的回内室去同李清乐说了一通不提。 林蘅虎着脸跟在温桃蹊身后,横竖这会儿已经叫她拉出了门,总不能扭头再回去,可温长洵…… 她抻着劲儿扯了温桃蹊一把:“一会儿你再胡说,我就拧你的嘴了啊。” 温桃蹊搂着她哄:“我什么时候当着外人的面儿说过这个?姐姐也太小看我,我就那么没分寸呀?” 她一面说着,才拥着林蘅往前走:“快走吧,人家都入席了,一会儿咱们去的晚了,又叫她们闹咱们。” 林蘅这才算是放下心来,反正今天温长青是肯定被人家灌酒的,温家的几个哥儿,除去温长乐年纪还小,吃不了酒,像是温长玄他们几个,都要陪着温长青,方便替他挡酒去,也没空来看她。 只是两个人说着笑着,才从喜房这边儿的小跨院儿绕出去,上了往席间去的甬道没多久,路就被人给挡了去。 温桃蹊下意识去护林蘅,林蘅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时,眉目一凛,反手把温桃蹊挡在了身后。 梁时看着两个姑娘的举动,不免好笑:“我是会打人,还是会吃人?” 温桃蹊这会儿后悔了。 刚才就应该叫二哥教训他一番! 她定了定心神:“梁表哥不去吃席,这是要去哪里?” 梁时嘴角扬着:“等你。” 温桃蹊心一沉:“你想干什么?” 林蘅对梁家兄妹委实提不起好感来,这一双兄妹行为乖张,未免太放肆。 她也听得出温桃蹊的不耐烦,怕梁时真的一时糊涂,犯了浑,于是越发挡着温桃蹊,干脆挡去了她大半身形:“梁公子,大喜的日子,席面虽未分开,可你这样子堵在这儿,终究不成体统,有什么话,不妨过会儿到了席间,桃蹊诸兄都在,你再来与她说?” 梁时挑眉打量林蘅,明明是最柔弱怯懦的一双眼,这会儿乌黑到深邃,坚定的很。 他嗤笑:“桃蹊,你好歹叫我一声表哥,我也算外男?” 这不是耍无赖吗? 不要说他只是三房的表少爷,就算是杜昶和杜旭,她正经八百的表哥,算下来都算外男,敢私下里堵她,给父兄知道了,都是要挨上一顿毒打的! 温桃蹊手心儿直冒冷汗:“我叫你一声表哥,也希望表哥自重。你这是第二次拦我路了,梁表哥是真不怕我告诉三叔吗?” 梁时心说我还真不怕,便又上前了两步。 林蘅小脸儿一沉:“站住!不许再往前了!” 她声儿娇滴滴的,一点儿震慑力都没有。 温桃蹊抿唇站出来:“梁时,你到底想干什么?上次你拦我,是为了替你妹妹出气,专门恶心我的,今天又想替你的好妹妹出气,专挑了我们家大喜的日子来恶心人吗?” 梁时盯着她看了很久,目光炙热又灼烈。 她生的美,才十三四岁,就有了倾国容颜,再过两年,长大了,该是何等的绝色。 他从没动过别的心思,今日见她一身红,那样俏,心一颤,不知怎的,偏就动了。 “我为什么要来恶心你?你又没做错什么。”他说着脚步却不停,仍旧往前,“你对我,或许有误会,我们说说话,你误解我什么,我解释给你听?” 林蘅拦在温桃蹊的面前,两个姑娘踩着细碎的步子往后退。 他越是进,她们就越是退。 温桃蹊心头突突的跳。 怪她胡闹了。 本来想着到喜房观完礼,要跟二哥他们一起到席上去,就没叫白翘和连翘跟着来,让丫头先去席上等着了,谁知道跟林蘅玩闹两句一耽搁,反而落了单。 她强定心神:“我跟你没有误会,更没什么好说的。” 梁时眼儿一眯:“表妹说这话,足可见对我误会至……嘶——” 他突然倒吸口气,林蘅和温桃蹊看着被人一脚踹翻的梁时,也吓了一跳。 那不是温家兄弟,但实实在在是个郎君,只身一人而来,也不知是为什么而来。 林蘅攥紧了手心儿:“是吴家哥儿。” 吴闵嘉。 温桃蹊敛眸,扯了扯林蘅:“咱们得想法子快走。” 却不料她压低了声儿才说完,吴闵嘉清冷的声音已经传来:“我还以为是谁吃多了酒在这里缠着姊妹们胡闹,冒失踹了人,梁公子见谅。” 他说着赔礼的话,可语气却分明没有歉意。 梁时是冷不防挨了一脚的,吴闵嘉又用了十足的力气,他吃痛,竟一时无法起身来。 偏吴闵嘉朝他递了只手,是要拉他起来的意思。 温桃蹊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越发觉得脖子都红透,太丢人了。 他不肯借力,缓了会儿,慢吞吞的站起身:“吴二公子,我同表妹说几句话,你不由分说就动手……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吴家后宅。” 吴闵嘉笑着去看林蘅和温桃蹊:“三妹妹和林姑娘似乎一直在躲梁公子,我才以为是哪里来的等徒浪子——” 他一拖尾音,笑意尽数敛去,只余清冷:“这般下作。” 第一百二十七章:他喜欢我 第127章他喜欢我 梁时变了脸:“吴闵嘉!” 他的怒意又牵动了被踹的地方,凉气一吸,气势就弱了。 吴闵嘉从鼻子里挤出不屑来:“三妹妹不去席上吗?二妹妹刚才还四处找你,秀仪也想拉你去跟长玄讨一幅字呢。” 温桃蹊看看他,看看梁时,面露为难之色。 吴闵嘉看出她的担忧,人往梁时身边儿一站,手臂一抬,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就落在了梁时左肩上:“梁公子不愿意在席上吃酒,咱们走走?” 温桃蹊无声的笑,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拉了林蘅,几乎贴着墙壁,小跑着走远了。 梁时一把挥开肩膀上那只讨人厌的手:“吴公子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吴闵嘉收回了手来,两只手交叠着,拍了拍,眼底的嫌恶不加掩饰。 他反问了一嗓子,才继续问:“梁公子倒是个不多管闲事的,五天前我手上的那笔生意,眼看着要成了,梁公子何必要横插一脚?而且——” 他背着手在身后:“你堵着姑娘的路,恐怕不是君子行为吧?” 梁时嗤出声,看着他的举动,心内越发恼火:“我还以为吴公子真是什么君子英雄,救小姑娘于水深火热,却不想是为了私仇。我看三姑娘那样感激,要是知道你不过为了泄私愤,不知道怎么想,哦?” “我是为私仇,也是为给三妹妹和林姑娘解围,这并不冲突。”吴闵嘉似乎很懒得同他多说,有意无意的往温桃蹊离去的方向扫了一眼,“梁公子还是自重为好,今天这样的事,来日再有,我看不见便算了,若给我瞧见了——” 他转了转手腕子:“见一次,我打你一次。” 梁时恨得牙根儿痒,可他的确打不过吴闵嘉。 吴家的孩子们从小骑射俱佳,就连姑娘们也都是会骑马,能射箭的,或许不精,却一定会。 吴闵嘉虽然行二,但上头他大哥要帮着他爹打理家里的产业,日渐荒了,他反而成了最出色的那一个。 歙州城中的姑娘们恐怕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吴家二公子是温润如玉,良人可托。 梁时不愿与他同路,更不肯走在他身后,恨恨的转了道儿,朝别处拐去了。 他才走不久,陆景明的身形从拐角墙根儿闪出来,若有所思。 明礼干吞口水干着急:“主子方才怎么不替三姑娘解围呢?我瞧三姑娘和林姑娘刚才叫吓坏了……” “她才不会叫吓坏了。” 陆景明打断他的话。 他其实跟吴闵嘉到的时候也差不多,前后脚吧,他是因为在席上找寻了半天没找到她的身影,也不知怎么的,连手里的酒都不香了。 温长青是海量,又有他弟弟们替他挡酒,况且人家大婚之喜,他没那个恶趣味,非要把人给灌醉了。 后来他看梁时鬼鬼祟祟的从席上退出去,心里总觉得古怪,才跟了出来。 至于吴闵嘉嘛…… “吴二是怎么回事?他张口闭口三妹妹,我怎么不知道他跟温家还有这么好的交情?” 明礼心说您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啊。 可他主子脸色很难看,就是那种胸中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也撒不出来,卡在那儿,难受的很,所以表现在脸上,就成了格外难看的颜色。 明礼缩了缩脖子:“我听吴二公子还提起吴家四姑娘,也许四姑娘跟三姑娘是闺阁密友吧。” 陆景明啧声叹了一回。 他看着不大像。 吴闵嘉他打过交道,是个黑到了骨子里的主儿,偏偏生的一副小白脸的模样,看着客客气气的,其实一肚子的鬼点子。 梁时的确是在前些天截了他一笔生意,闹的挺不愉快的,但吴闵嘉会明着找梁时麻烦? 他今天还光明正大承认是为了泄私愤,才踹了梁时那一脚。 这分明不是吴闵嘉会干的事儿。 陆景明头疼,脸色就更难看:“回头去打听打听,吴二跟这小姑娘小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交情。” 小的……时候? 明礼面露苦色:“主子,那……多小的时候啊?” 陆景明一眼横过去,冷冰冰的,什么都没说,信步走了。 明礼叫那个眼神吓得不轻,再不敢问,小跑着跟了上去。 却说吴闵嘉原就是为了追上温桃蹊,是以他便走的极快,两个小姑娘虽然也怕梁时再追上来似的小跑着回席间,但小胳膊小腿儿的,林蘅又一向走路带不起一阵风的人,哪里比得过吴闵嘉那一双大长腿,不多会儿就叫他从后头追了上来。 他扬声叫三妹妹,温桃蹊听出他的声音,这才放慢了脚步。 林蘅随着她停下来,回头望去,吴闵嘉恨不能一步冲过来似的,等在她们面前站定了,面上还有些焦急颜色。 她诧异,去看温桃蹊。 温桃蹊腼腆的笑着:“刚才真是多谢吴二哥哥了。” 她始终不抬眼看,又往后退了三两步,方才对梁时是什么态度,对吴闵嘉其实亦然。 吴闵嘉心中怅然:“无妨,我原是丢了东西出来找,正好遇上,本来也不知道是你,走近了才看见是你……和林姑娘,只当是哪个混账吃多了酒,吓着了你和林姑娘,这才失态了。” 他巴巴的追上来,就是为了……解释? 林蘅更觉得惊讶。 温桃蹊却仍旧不抬头:“那不算失态,是梁表哥太失礼了,林蘅姐姐也说呢,有什么话,回了席上,我哥哥们都在,再说也不迟,他偏偏不听。” 吴闵嘉面色微微一沉,可也只是一瞬,旋即恢复如常,只是人越发守礼的退两步:“是,他是失礼了,三妹妹快回去吧,我就在后面慢慢的跟着,你放心,我看你们回了席上,别的一个字也不会跟人提起。” 他是一片好心,甬道虽然不长,离摆席面的小院儿也不多远,但有了梁时那一出,难保不会有第二个不长眼的冲撞上来,这是周全她们。 温桃蹊感念他的好意,蹲身同他做了礼:“那多谢吴二哥哥了。” 林蘅见状,自然也就跟着她做礼,细声细语的:“多谢……吴二哥哥。” 她听得出来,桃蹊似乎并不像显得与吴闵嘉过分亲厚,是以她只好跟着桃蹊叫上一声二哥哥,可实际上,她根本都没见过吴闵嘉这个人! 两个姑娘手拉着手的往前走,期间林蘅几次想回头看,却都被温桃蹊给制止了。 她实在是忍不住,戳了戳温桃蹊:“你跟吴二公子是旧时相识?他长得真好看,风神俊秀,世间无双。而且他刚才打人的时候凶巴巴的,跟你一说话就恁的温柔,真是柔声细语,怕吓着你似的……” “你还说!”温桃蹊也不敢动作太大,她知道,吴闵嘉就跟在后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她和吴闵嘉,那何止是旧时相识啊。 前世吴闵嘉就喜欢她,她又不是不知道,可她就是喜欢不起来他,乃至于后来她爱慕林月泉,吴闵嘉还没少针对林业去。 而他越是针对,她就越是讨厌他,日子久了,她算是把吴闵嘉的心也彻底给伤透了。 后来她从林月的口中听闻,吴闵嘉其实从来都不是个温柔内敛的人,相反的,他心机重,又相当的腹黑,反正手段夺得离谱,变着法子的,总能打人一个措手不及,且这个人还记仇,格外的记仇。 她那时候后怕,也不敢跟林月泉挑明了她和吴闵嘉之间的关系,但好像…… 当初温家出事的时候,吴闵嘉可没来踩上一脚。 原来他的记仇,也分人的。 她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吴闵嘉——重生之后,她见过吴秀仪很多次,家里的宴也从不会少了吴家的请帖,但吴闵嘉不会闹到她面前来,她更不会主动去找他,一来二去的,今天竟然成了重生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林蘅看她出神发呆,欸的小声儿提醒她:“问你话呢?” 温桃蹊撇嘴:“你怎么有这么多话问。” 林蘅自己喜欢温长洵,温长洵对她也有意,她虽然是闺阁女孩儿,可男女情爱之事,她如今也算是明白了。 吴家那位二公子方才的做派,再看看桃蹊眼下的羞怯和扭捏,她再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她就活脱是个傻子。 不过看桃蹊这样的反应…… 林蘅嘶的倒吸口气:“你不喜欢他?” 温桃蹊一双杏眼瞪圆了:“你方才还说我胡说,还说要拧我的嘴,你自己怎么胡说八道?” 那看来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撇撇嘴:“要不知道的,真要以为你温三姑娘眼高于顶,将来也不知什么样的郎君,才能入了你的眼。” 温桃蹊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前世她选中了林月泉,那个白手起家,没什么家底家世的林月泉,为的是那张脸。 这一世…… 她不太信男人,大抵都是靠不住的。 她敛眸:“这种事情,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入不入我的眼,有什么不一样吗?” 林蘅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意外极了:“你可以点儿不像……” 先前桃蹊玩笑她和温长洵,连请了赵夫人牵红线保媒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她哪里像是会盲婚哑嫁的姑娘? 温家上上下下这样宠爱她,将来她若有了意中人,难道温家还会逼着她嫁给她不喜欢的吗? 家世好,又有钱,温家又不图孩子们入朝做大官儿,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在手里握着呢,姑娘们挑夫家,怎么着也不会上赶着,更不大会有什么利益瓜葛,只要姑娘们自己幸福高兴就是了。 林蘅忙收了话音:“我瞧着吴家二公子,很喜欢你的样子,可他也很守礼,一点儿不逾越的。倒是你……”她略顿了顿,想起来桃蹊先前的话,“你分明是拿梁公子提点他,这样伤人家的心?好歹他才帮咱们解了围。” 温桃蹊抬眼过去:“我不是提点他,而是事实如此。梁时于我是外男,他也没有不同的。梁时有话该到席上,当着我哥哥们也在,才能与我说,他一样如此。姐姐,吴二哥哥是个好人,对我也一向都很好……” 她一面说着,挠了挠头,嗨呀一声:“反正你也看得出来,我实话跟你说,他今年才十七,也就比我大了三四岁,小的时候常来常往,大家一处玩闹长起来的。以前小,不懂事,吴二哥哥是个最好脾气的,我也喜欢跟着他玩儿,我哥哥们比我大的要多些,有时候拿了雀儿啊珠啊哄了我,他们要出去厮混胡闹,就只有吴二哥哥很愿意带着我们这些小丫头片子玩儿。” 林蘅嘀咕了两句:“怕是愿意带着你,捎带上别人的吧?” 温桃蹊拧她:“叫你胡说。” 她啐了一口,才又说:“后来慢慢大了,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玩闹了,不过吴二哥哥是在我们家的私塾念的书,我四哥哥是在吴家的私塾上学的。那会儿我们姊妹几个也去听,私下里倒也见过,他十四岁的时候就跟我说……” 温桃蹊红了脸,两世为人,她也说不出口来,实在是太羞人。 林蘅却一眼就明白了:“他十四岁,那你不也就才十岁吗?” 她嗯了声:“我那时候也懵懵懂懂的,谁知道这个啊,傻乎乎的,他说他很喜欢我,我还觉得挺开心,好像我跟大姐姐二姐姐是不同的,往后吴二哥哥更能带着我到处玩儿,我一高兴,就跟我阿娘说了……” 告诉了赵夫人,那还了得。 温家长房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才十岁啊,就叫人给惦记上了。 吴闵嘉能在温家的私塾读书,两家交情就不会浅,可问题是再怎么少年懵懂,他私下里跟十岁的桃蹊说这些,那就是蒙骗小姑娘! 林蘅听了都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赵夫人。 或许外人听来,会觉得稚子戏言,玩笑两句就过去,可赵夫人是桃蹊的亲娘,怎么可能当玩笑就算了。 她吞了口口水:“赵夫人不会再叫你到学堂去听课了吧?” 温桃蹊重重点头:“后来私下里见他都少了许多,长大一些我才知道,阿娘交代了我大哥和二哥,我慢慢大了,不能跟外男随便胡闹,传出去不好听,小时候的玩伴也不行,要有私下寻我的,叫我哥哥们都替我拦出去的。” 那就是防着吴闵嘉,但不能点明了说而已。 林蘅长叹一声:“我们桃蹊是小美人儿,从小就是金疙瘩,人见人爱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铁树开花,桃色艳艳 第128章铁树开花,桃色艳艳 林蘅有心岔开了话题,温桃蹊当然不会再自己扯回去。 吴闵嘉对她很好,一直都很好,可她没有那个心,就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人家。 她更不想一面接受吴闵嘉的好意,又一面拖着人家不回应,她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而不付出。 温桃蹊紧了紧自己的手心儿,其实很想回头看一眼,也很想跟吴闵嘉说清楚…… 只是有些话,是没法明说的。 她吸了吸鼻子:“咱们快回去吧,也别耽误了吴二哥哥吃席。” 林蘅抿唇笑着,陪着她又走出去一段路,眼看着席面不远,也就一箭之地,她脚步突然一顿,拉了温桃蹊一把。 温桃蹊一愣:“姐姐?” 林蘅正色看她:“从前总是你问我,你打趣我,诚然,我问你这些,不是为了打趣你的,只是今日正巧碰到这样的事情,我的心事都告诉了你,总想问你两句。”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还是躲不过啊。 她先前不久就发现了,十几岁的林蘅,和寻常小姑娘其实没什么两样,除了多了些谨慎柔婉外,其余的都一样,好奇心重,也爱玩爱闹。 她侧身站着,眼角的余光能看见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吴闵嘉:“那姐姐快问,吴二哥哥还在后头跟着呢。” 林蘅想笑,又怕她恼,忍住了:“你就没有跟吴二公子说清楚过吗?” 她问了一句,仔细的回想了下吴闵嘉方才的行为举止,还有他的言辞。 温桃蹊也许是真不喜欢他,但他仍然一厢情愿的想要对她好,甚至谨小慎微的,带着些刻意的讨好。 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吴闵嘉再三犹豫。 她拿梁时来含沙射影的提点,吴闵嘉分明立时就变了脸色,却又很快恢复如常,生怕她瞧见了会生气一样,连说话都不敢重一重。 林蘅很难想象,那样出色一个郎君,是以何等心态,在对待温桃蹊,在对待着他的那份感情的。 而看样子,三年多的时间过去,他的感情非但没有被岁月冲散,反而日渐浓稠。 温桃蹊果然摇头:“后来很少见面,而且我还小的时候是不懂的,当然不会跟他说这些,再大一些,偶尔见面,他不提,难道我主动去提吗?” 她掰着自己的手指:“每年我生辰的时候,他也会送很多新奇的东西,就是逢年过节,礼物也没少过,他很有心,只是再没有说过逾越的话,我是个姑娘,怎么跟他开口呀。” 林蘅懂了,不免叹息。 她觉得挺可惜的。 吴二公子无论是样貌还是出身,都与桃蹊很般配,只可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许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明明青梅竹马,可就是不动心,谁也没办法。 赵夫人要是极中意吴家,或是吴二公子,当年怕也不是那样的态度了。 她虽是桃蹊的好友,闺中密事也互相分享,但是有些话还是不能说,不然她真要是把原本没有此心的桃蹊挑唆的生出这样的心思,将来闹出事情,她要怎么跟温家人交代。 两个姑娘手挽着手回到了席间去,吴闵嘉远远的跟着,怅然所思。 桃蹊不像是躲着他,却也不亲近。 林蘅陪在她身边,他半句话也多说不上,就连那一点点的亲厚,也被林蘅巧妙地化解。 他不能怪林蘅,那是个周全的姑娘,他听他妹妹提起来,也全是赞许和喜欢。 有这样的朋友陪着,也是桃蹊的幸运,只是他仍然心有不甘…… 梁时那个混账羔子今天摆明了想欺负桃蹊的。 吴闵嘉心情不好,想起梁时,瞳孔一缩又一暗,心一沉,心里就已经有了成算计较。 他正提步要回席间去,冷不防肩头被人拍了一把。 他吃了一惊,猛然回身,肃着的面皮一松动:“陆兄啊,这不言不语的,吓我一跳。” “我刚才叫你了。”陆景明看看他,看看还没来得及坐下的两道倩影,眼神一暗,“不过不知道你在看什么,入了迷,我叫了你两声,你也没反应,我都到你跟前了,你也没察觉。” 他咂舌:“要是换做有心人,背后捅你一刀,你死不瞑目。” 吴闵嘉自认跟陆景明关系没有好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地步,且今天是温家大喜的日子,他在这儿死啊活啊的,未免晦气。 于是他沉了脸:“陆兄吃醉了吗?” 陆景明挑眉:“你离席很早吗?追着……三姑娘出去的?” 他答非所问,吴闵嘉皱眉之余,已经察觉到他的挑衅和针对:“我得罪了陆兄?” 陆景明坦然摇头:“没有。” 吴闵嘉咬牙:“那陆兄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好心提醒你吗?”陆景明面露惊诧,“难道你觉得我在找你麻烦?” 吴闵嘉抿唇不语,盯着他看了很久,想着他那句话,隐隐觉得不对。 倏尔他灵台清明,猛然明白过来:“你刚才都看见了?” 十七岁的少年郎,比他小了五岁,可气势一点不输他,且此刻吴闵嘉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叫陆景明意外。 原来是这样啊。 他不是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 以往在外行走,不知有多少妙龄女子痴缠上来,口中说着情爱的话,大有这辈子非他不嫁的意思。 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朋友也好,兄弟也罢,就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再不然利益瓜葛的生意伙伴,谁没谈过情,哪个没说过爱。 吴闵嘉喜欢温桃蹊。 这认知,莫名让他很不爽。 陆景明脸上笑意敛去:“吴二公子做事的时候,总该小心些,我看见了不打紧,要是别的什么人看见了,恐怕你有嘴说不清了。” “我要说清什么?”吴闵嘉冷笑着反问,“三妹妹和林姑娘被梁时拦了去路,是我解了围,两个姑娘在甬道上行走,身边没跟着伺候的丫头,我送了姑娘们回到席上来,又守礼的不近身,陆兄,我要——说清什么吗?” “自然是说清——”他咬牙切齿,陆景明却云淡风轻,强压下心中的不快,面上不露分毫,“你对三姑娘的心思。” 吴闵嘉神色一凛:“青梅竹马,够不够?” 青,梅,竹,马。 得,也不用叫明礼去查了,人家自己告诉了。 可他怎么就那么想打人呢? 大概是太久没有跟人动过粗,拳头实在是痒了。 陆景明双手环在胸前,面色也冷然下来:“原来吴二公子和三姑娘,青梅竹马之情啊——” 他又把尾音拖的极长,目光飘飘然,定格在原处那小小的身影上:“怎么我瞧着,三姑娘对你并不亲近呢?恕我眼拙,没看出你同三姑娘的这点情谊,不然也不会开口问了。” “你——”吴闵嘉声儿一冷。 桃蹊的确对他不亲近,甚至有意疏远,陆景明说的都是事实。 可陆景明凭什么? 他一个外人,凭什么对他和桃蹊的事情,指手画脚? 吴闵嘉剑眉蹙拢:“陆兄是对我的事感兴趣,还是对三妹妹的事感兴趣?你此番追问,倒是叫我困惑。” 他一口一个三妹妹,听的陆景明心烦,横过去一眼:“三姑娘是你妹妹吗?” 这不是挑刺儿吗? 吴闵嘉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再一紧,过了头,断了。 他好像,品出了什么,可又很难捕捉到,或者说,是不太敢相信。 陆景明身边虽然从没有姑娘陪着,也没有什么莺莺燕燕,可是喜欢他的人太多了,从歙州东城门一溜排开,怕是能排到西城门外去。 他对桃蹊……? “她不是我妹妹,我也没拿她当妹妹看待过,但一起长大的姑娘,我叫一声妹妹,碍着陆兄了?”吴闵嘉学他先前模样搞搞挑眉,分明挑衅的口吻去问他,“陆兄和大哥哥走得近,交情好,都知道你们是情同手足,怎么着,如今是自诩为三妹妹的兄长,所以发觉我对三妹妹别有用心,抓着我追问责骂?” 他堂而皇之的说出口,陆景明真的很想一拳打过去。 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太幼稚了。 吴闵嘉就该是个半大的孩子,十七岁,能干什么啊,就算替吴家谈成了几笔不错的生意,那也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现在,站在温家的甬道上,泽川的喜宴就在不远处,而他,跟个十七岁的孩子,逞口舌之争? 陆景明一时扶额:“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泽川的。” 他声音清冷下来,淡漠的眼神丢过去,从头到脚的扫了吴闵嘉一回:“喜欢,或是不喜欢,都该藏在心里,三姑娘是女孩儿,长在闺阁中,你四处与人说你的心意,只会连累了她的名声,对她没有半分好处。于你,或许是风流佳话,人道你吴二公子年少风流爱美人,一笑置之,可于她,却是另一回事。” 他收回目光,双手也早背在了身后,端出一派长者姿态来:“你该收敛些。” 陆景明头也不回的走远,径直往席间回去,留下吴闵嘉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有什么毛病吗? 人家说陆景明喜怒无常,他今天算是见识了! 难道他会错了意?陆景明其实并不是喜欢桃蹊?他真的只是觉得,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若给外人知道,是连累了桃蹊的名声,所以才会追上来,跟他逞口舌之争吗? 那他怎么又突然不争了? 吴闵嘉捏紧了拳头,双手垂在身侧。 他胸中憋闷,那感觉差到了极点,到最后,只是阴恻恻的咬牙切齿:“陆景明,我记住了!” 明礼是胆战心惊的跟着他主子往前走的,走出去好远,他偷偷回头,看吴家哥儿没追上来,才长舒了口气。 他松一口气的动静不小的,陆景明回头看他:“干什么?你还怕他追上来揍我?” 明礼心说你刚才的确是挺欠揍的,可他哪里敢说,忙摇头:“主子跟吴家哥儿说那许多,我看人家脸色都变了,真要跟你动手的样子。主子,吴家哥儿今儿也算是帮了三姑娘……” “他算哪门子帮了忙?”陆景明听着刺耳,冷声打断他,“你听不懂我的话?” “可是……” “帮小姑娘解了围就算是帮?送小姑娘回席上,就算是帮?”陆景明语气中全是不屑,“他打了梁时,还警告了梁时,你说梁时是不是个傻子?” 明礼啊一声,一头雾水,显然没明白。 陆景明啧声:“我说,梁时,不是个傻子——他为什么会挨打,为什么会被人警告,吴闵嘉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态,打了他,警告他,护送温家的小姑娘回席上,”他没好气的白过去一眼,“你一时不明白,他可明白得很。” 明礼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吴家哥儿喜欢……” “闭嘴!” 陆景明手上的折扇一合,扬手打在他头上。 明礼吃痛,摆出一脸的委屈:“这不是四下无人,主子打我做什么?” 陆景明合眼。 是四下无人,可怕隔墙有耳,而且,他很不喜欢听。 明礼观他面色,眼睛飞快的眨巴着,突然笑嘻嘻的凑上去:“主子,是不是不高兴?” 陆景明:“?” 明礼又笑嘻嘻的说:“从刚才,吴家哥儿说,他跟三姑娘青梅竹马,是不是就不高兴?” 陆景明:“?” 明礼脸上的笑是意味深长的,哦的一声拖长了音调,真把陆景明素日里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陆景明咬牙:“说人话。” 明礼敛去笑意,收了那副做派,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主子,一本正经的开口说:“春心动荡,主子你千年铁树不开花,遇上三姑娘,总算是老树开花了吧!” 他认真严肃的说完,旋即又笑的放肆起来。 反正他主子不会真的恼了,最多打他两下,疼是疼了点儿,但他还是要说。 可明礼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迎面袭来,他看过去,发觉他主子呆若木鸡,啪嗒,手上的折扇,跌落在地。 那扇面是他主子亲手画的一副桃花图。 桃色艳艳,正合时宜。 第一百二十九章:狗嘴吐不出象牙 第129章狗嘴吐不出象牙 明礼刚弯腰要去捡扇子,陆景明长臂一拦,先他一步,自己动了手。 那折扇摊开来,他两只手捏着扇骨,拧眉打量着扇面。 桃花春色,不合时宜。 陆景明倏尔合上那扇子,随手丢给明礼:“你挑的扇子?” 明礼嘴角抽动,刚要说不是,陆景明已经沉声又开口:“下次挑东西多看两眼,六月盛夏日,桃花并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 明礼心里犯嘀咕,嘴上却不敢说。 别是叫他戳中了心事,拿这扇子撒气呢吧? 这扇子分明是主子自己挑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出门前他也玩笑着说呢,这时节挑把桃花扇面的扇不大相宜,还是主子白他一眼,说什么今日温家哥儿大婚,桃色正合今日之喜,这会儿又成了不合时宜了呗? 明礼把扇子握在手中:“主子还去吃酒吗?” 陆景明无心宴席,更从不是贪杯之人,他看着不远处的热闹,眉心蹙拢,半晌舒展不开。 等他回过神,神思一愣,恍然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下意识的追寻着那娇小的身影…… 温长恪信步而来,面无表情,目光却始终落在陆景明身上,等走近了,一抬手,在陆景明肩头拍了一把:“陆兄,城郊茶庄,真不肯分我一杯羹?” 陆景明的所有遐思都被打散,再不走神,冷眼看着眼前人。 温长恪前头几个月不在歙州,听温长青说,他是出去办了一趟差事,但没人知道是什么差事,二房不知在谋算些什么。 后来他回来了,也没折腾出什么花样,反倒在家里与众兄弟都是兄友弟恭的做派,唯独是那茶庄…… 陆景明后退半步:“今天你大哥大婚,谈这个,不合适吧?” 温长恪面皮松动,唇角一扬:“不是今天这样的日子,我想见陆兄一面,难如登天——” 他盯着陆景明的动作,眼底闪过嘲弄:“我几次要登门,陆兄躲着我干什么?你跟我大哥交情好,跟我二哥也能兄弟相称,见了长洵也总客客气气,去唯独避我如洪水猛兽?我得罪过陆兄?” 真是有意思,方才吴闵嘉也问过这样的话。 他们都没得罪过他,但他就是不想跟他们打交道,有什么问题吗? 陆景明不耐烦,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这话就扯远了,你能得罪我什么?” “我也觉得我不曾得罪你,所以呢?”温长恪挑眉。 陆景明眯起眼来:“我的茶庄经营了小半年,你现在要横插一脚,长恪,这不合适吧?” “有银子,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吗?”温长恪双手环在胸前,“陆兄觉得我现在入伙,是白占便宜,大不了我多出银子,坐下来慢慢谈,还有谈不拢的?可陆兄什么也不谈,张口就回绝,我怎么觉得,这不像陆兄一贯的做派呢?” 他扬声反问,却也不等陆景明回他,便又开口说:“听人说,那茶庄是陆兄跟人合伙盘下来的,起初我不信,想着陆兄这些年在歙州经营,做事是有自己的章程的,那么大一片茶庄,稳赚不赔的生意,陆兄怎么会与人分食呢?但如今看来,大概外头的传言不虚?” “如何可见传言不虚?”陆景明嗤笑一声,“既然是稳赚不赔,长恪,我凭什么分一杯羹给你?” 温长恪面色一沉:“这么说,没得谈?” 陆景明与他四目相对,毫不闪躲。 他不说话,温长恪却明白了,旋即笑出声:“听说,你跟我大哥合伙盘下的那茶庄啊——” 他欺身上前,压低了声:“不知道大伯要是听说了,会怎么样,哦?” 陆景明面不改色:“那你大可以去告诉你大伯,叫他去问问泽川,是不是在外头背着人跟我合伙做了生意。” 温长恪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却失败了。 难道,真是消息有误? 大概不会。 陆景明挺会装的嘛。 温长恪退离开,重新站远了些,视线扫过明礼手上的那把折扇,须臾之间,他长臂伸出去,折扇下一刻便落在了他手上。 明礼欸的一声:“三公子……” 陆景明一抬手:“无妨。” 他噙着笑,看着温长恪缓缓将折扇打开:“你喜欢这扇子?送你了。” 话音落下,他显然不愿意跟温长恪多费唇舌,绕过了人,闪身又往宴席方向而去。 温长恪倒是没再拦他,低头看看那桃花扇面,再瞧瞧陆景明远去的身形,唇角扬起嘲弄的弧度:“有意思。” 折扇他合起来,本来想随手扔了的,陆景明的东西,他可一点儿也不稀罕,但转念想想,到底没动手,反而把那扇子揣进了自己的袖口里,跟着陆景明的脚步,回了席间去。 温桃蹊手里有一小杯果酒,她再三的央告,温长玄才给了她这么一小杯。 她如获珍宝,小口抿着品尝,可突然有外力照着她肩膀上拍了一把,她手一颤,杯里的果酒洒了大半出来。 她登时黑了脸,扭脸儿要骂人,却正对上温长恪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温桃蹊撇着嘴把酒杯放下去,慢腾腾的站起身,浑身散发着怨念:“三哥,我的果酒。” 温长恪噙着笑看桌上酒杯,再看她小脸儿皱巴到一处去:“一会儿赔你一杯。” 她却连连摆手:“算了吧,让二哥知道又要骂我。” 她声儿浓浓的:“你叫我有事吗?” 他不在那边的桌上帮大哥挡酒,跑过来干什么…… 温桃蹊侧目朝着西边儿的几桌看过去,发觉她二哥和四哥一左一右的陪在大哥身边儿,越发不高兴:“二哥跟四哥都在帮大哥挡酒,你不去,还要来搅和我,我好不容易才叫二哥允了我一杯果酒,吃了没两口,洒了一大半,早知道我一口吃了算了。” 温长恪是喜欢这个妹妹的。 她生来娇滴滴,不像子娴那样过分端重,也不似时瑶那般活泼热闹的过了头,虽然时瑶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可他从来都更喜欢这个隔着房头的小妹妹。 他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那下次我带你出去听戏,咱们偷偷的吃酒,不叫二哥知道。” 她这才面上有了些许欢愉,但想着他八成也是糊弄人,于是那欣喜也不过一闪而过,转而又问他:“你还没说找我干什么呢。” “你跟陆景明很熟?” 温长恪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叫温桃蹊如坐针毡。 她搓着手:“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混账话?” 温长恪拧眉:“倒也不是。我前阵子回来,跟几个朋友出去吃饭,席间听人说起,陆景明近来对你倒是很殷勤,不光是他,就连那个初来乍到的,叫林……林……” “林月泉。”她咬牙切齿的替他把名字补全,却没听他后话,冷了冷声儿,“你席间听你的朋友说的?你不骂他们,反而来问我?” “你怎知我没有骂人?”温长恪好气又好笑,“可骂了人,不也得问问你这个当事人吗?” 她毫不犹豫就摇头:“算不上熟稔,他也不过看在大哥的份儿上,多送了我几样喜欢玩意而已,外面听来的混账话,你也要来问我,你仔细着我跟二叔告状去。” 她的威胁一点儿作用都没有,温长恪仍旧笑吟吟的,从袖口中掏出一把折扇来,递过去。 温桃蹊狐疑接下,捏着扇骨打开来,入眼便是春光桃色。 “这画不错。” “这是陆景明的扇子。” 温桃蹊笑容一僵,那扇子脱手就给他扔了回去。 她动作大,林蘅不免扭脸儿看过来,抿唇扯了扯她。 其实兄妹两个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坐在一旁,听的一清二楚的,只是人家兄妹说话,她不好插嘴,才装作没听见。 温长恪是桃蹊的哥哥,可他想做什么? 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陆景明的扇子? 温桃蹊黑着脸,拢了拢袖口,给了林蘅一个安心的眼神,才又去看温长恪:“三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长恪撇撇嘴,又一耸肩:“你不认得陆景明的画吗?” 她有些生气了:“我凭什么要认识他的画?” 温长恪看她变了脸,犹豫了下:“别生气啊,刚才路上偶遇了他,他随手把这扇子送了我,我看这画不错,就拿来给你看看,你不是一向喜欢描描画画的,陆景明他一手丹青不错,我以为你知道呢。” 这话听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不对。 陆景明随手,送了把折扇给他? 温桃蹊有心要问,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忍住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仍旧黑着脸:“那回头我问问大哥,陆掌柜要真是丹青妙笔,那改日我要拉着大哥,陪我讨教一二。” 温长恪见也试探不出什么,安抚了她两句,便匆匆又离去了。 温桃蹊盯着他身影看了很久,才深吸口气。 前世她不懂,如今却全明白,也什么都知道。 她有四个哥哥一个弟弟,却也只有这个三哥,城府最深,心机最重。 她必须要承认,三哥对她很好,可她也没办法忘记,前世和林月泉内外勾结……也不算勾结,三哥是上了林月泉的恶当,后来发现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可温桃蹊仍旧觉得,三哥是温家的孩子,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跟林月泉联手。 梁氏想要分宗,想把家产平分了,三房往后过自己的日子,经营自己的产业,和公中再没有半点关系,更不必处处要看长房脸色行事。 而三哥他想要的,是整个温家的家产。 他胃口可真大,想要独吞了温家的产业,一房独大。 她也是在被林月泉软禁之后,温家彻底败落时,从林蘅口中听闻这些,再之后,她让白翘打听过,证实了林蘅所言不虚,只是三哥那时候,也锒铛入狱,显然是被林月泉给诓骗了。 三哥今天拿着陆景明的折扇,是试探她吗? 温桃蹊神色惘然,林蘅看着担心,给她夹了一筷子茄子,低声问她:“你还好吗?” 她回了神,笑着说还好:“三哥同我玩笑惯了,他又才回来不久,也没好好跟我说几句话,今儿不是热闹高兴嘛,大约来打趣我的,没有事……” 不是,她突然收了声。 那扇面上的桃花娇艳,一下子又浮现她眼前。 她名字里嵌了个桃字,陆景明六月天手持桃花折扇,又那么凑巧,随手送了三哥,三哥拿了扇子来试探她…… 是陆景明故意为之,暗示什么,还是三哥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以为她和陆景明之间不清不楚? 温桃蹊面色一僵,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这样子,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是没事。 林蘅心下担忧,捏了捏她的手:“桃蹊?要不我陪你离席,回小雅居歇歇?” 也许是她脸色过分难看,吓到了林蘅。 温桃蹊抿唇:“真没事,我刚才想起别的事情而已,大喜的日子,咱们偷偷地离席跑了,回头我挨骂没什么,还连累你。” 她拍拍林蘅的手背,目光却早不知落向了何处去。 林蘅顺着她的视线,可她尚未定格,分明是在搜寻着什么。 突然她视线定住,林蘅顺势望过去——陆景明。 她不知道该说两个人心有灵犀,还是拿别的什么话来形容眼下光景。 总是桃蹊视线定格的一瞬间,陆景明的目光就投向了她们这边来,正好同桃蹊四目相对。 她手一紧,捏着桃蹊的手心儿,给了桃蹊暗示,然则桃蹊目光却不肯收回来。 犟脾气的丫头。 不远处的陆景明手上捏着小酒杯,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久,发现小姑娘似乎,眼神里充满了危险和警告。 她警告他什么? 陆景明目光闪了闪,突然站起身来。 温桃蹊吃了一惊,他别是想凑过来吧? 她忙收回眼神,不敢再看。 陆景明一饮而尽,笑的张狂又得意。 明礼看的心惊肉跳的,没忍住,凑上半步,附在陆景明耳边低语:“刚才温三公子跟三姑娘说了话,还叫她看了你的折扇来着……” 陆景明脸上的笑登时僵住。 ——温长恪。 他咬牙切齿:“狗嘴吐不出象牙。” 明礼一脸委屈:“主子怎么骂我?” 陆景明皱眉:“骂的不是你。” 他又把酒杯添满,明礼刚要问那你骂谁,就看他脚下挪动,朝着温长恪的方向迈步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 挑唆 第130章挑唆 温家的喜宴过后,又请了堂会,在自己家里搭了戏台子,要唱上个三天三夜,每日午后开锣,至晚方停,如此彰显着温家对这门婚事的满意。 陆景明的那只兔子,到底还是送进了小雅居,且是温长青带着李清乐回门的那天,温长玄把那兔子给带回来的。 温桃蹊问了好久,温长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反正兔子是留下来了。 那天在陆府外,她坐在马车上,一听说是陆景明要送她东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连兔子长得什么样都没瞧见,如今见了,活蹦乱跳的小小的一只,正好能被她两只手捧在手心儿里,真是可爱极了,温桃蹊心头一软,再加上温长玄说了些劝她的话,她就把兔子给留下了。 林月泉这段时间倒是安生下来,正正经经的做他的生意,别的心思仿佛都没动过,便是那天在喜宴上见了温桃蹊,也一句话都不多说的。 梁时挨了一回打,后来像是也老实了,温桃蹊特意跟温长玄打听过,说是吴闵嘉在外头没少为难梁时,梁时自然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日子就这么过去好几日,温桃蹊也算清净了几天。 这日她抱着她的兔子要去往上房院去,温长乐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把她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把怀里的兔子扔出去。 她虎着脸,端出做姐姐的架势与气度来:“长乐,你这样子突然窜出来,会吓坏人的知不知道?” 温长乐对抄着手,眉开眼笑看她手里的兔子:“三姐姐,这兔子借我玩儿两天呗?” 温桃蹊拧眉。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身体又弱,梁氏把他惯得不成样子,长这么大了,没点儿正形,什么东西到了他手上,好不了两三日的。 他八岁的时候养过一只大白猫,温桃蹊还挺喜欢那只猫,但他养了没有半个月,把好好的一只猫给养死了。 他倒是也难过了一阵,可就几天,转头又缠着梁氏给他买了条小白狗,三天的工夫,一条狗叫他磋磨的不成样子,也没活下来。 温桃蹊对此很不满意,觉得温长乐在作践性命,但他不管,要什么,梁氏就给买什么。 后来还是温子娴实在看不下去,告到了钱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是信佛的人,把梁氏叫到跟前训斥了一通,再不许给温长乐买这些东西,才算罢休。 眼下他是盯上她的兔子了…… 温桃蹊抱着兔子往后退了退:“这是别人送我的,不能给你。” 温长乐撇撇嘴:“不就是陆景明送的兔子吗?我又不是要拿走不还你,借我玩儿两天怎么了?” 他怎么知道…… 温桃蹊呼吸一滞:“谁告诉你这是陆掌柜送我的兔子?” “表哥跟我说的啊。”他是没成算的人,虽然骄纵,却直来直去的,“昨儿后半天表哥来了一趟,跟四哥商量什么事儿吧,我听他说,陆景明送了你一只兔子,还挺好看的。” “所以你今天专门来堵我的?”温桃蹊眸色一沉,“长乐,你忘了你祖母说过什么?” 温长乐肩头一抖:“那祖母问起来,三姐姐你就说是你把兔子放在我这儿寄养两日的……” 她嗤笑,打断他的话:“你当老太太糊涂了?就你这样的,我把兔子放你那儿养?这么大个宅子,这么多的人,我再找不到人替我养兔子了?” 她一面说,越发把兔子抱紧了:“你想都别想。” 温长乐看看她,看看她怀里的兔子,小脸儿一垮:“表哥说的不错,陆景明送的东西,你果然很宝贝。” 温桃蹊眼角一抽,脑袋嗡嗡的:“梁时这么跟你说的?” 他抬眼过去,满眼失望:“不然你不借给我?我昨天听说的时候,就说要借来玩儿,表哥说你宝贝陆景明的东西,一定不会借给我。” 梁时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妹妹滚回了湖州,再也别想登温家的门,他留在歙州,说是为了经营手上的生意,实际上呢? 他还到处煽风点火? 总不能是在外头跟吴闵嘉闹的不痛快,就来寻她的晦气吧? 他那天挨打,不也是自作自受吗? 而且她特意问过二哥,本来吴闵嘉和他就结下了私仇的,这也能算在她头上? 温桃蹊冷下脸来:“你就听梁时胡说八道去吧,这兔子是一条命,我把它给了你,你三两日就能把它磋磨死,不管这兔子是谁送我的,我都不会借给你。” 她语气不好,周身冷肃:“你也十一二岁了,不好好的到族学去听课,还成天想着玩儿,我看你是玩儿疯了,心越发玩儿的野了,梁时拿话激你来要我的兔子,你都听不出来?” 温长乐是不大敢在她面前撒野的,毕竟真的闹了矛盾,除了母亲,又没人帮着他,全都是向着三姐的。 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儿,讪讪的:“那你不给就不给,骂我干什么?我也是听表哥说的,又不是我说的这些话。” “你——” 温桃蹊气的指尖儿都打颤,实在是跟他讲不通道理。 这就是个傻子,跟他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她气的肝儿颤,后头白翘扯了扯她:“姑娘不是要去太太那儿吗?” 温长乐先前被她数落,这会儿丫头插嘴,他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地方,恨不得跳起来三丈高,跳着脚叫嚣:“我跟姑娘说话呢,轮到你做丫头的多嘴插话吗?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可见你这丫头平日在小雅院里伺候姑娘,也是个不懂规矩的!” 温桃蹊眯眼看他:“温长乐,你骂我身边的丫头?” “可见素日里是三姐姐太纵着这丫头,不然主子们说话,凭她也敢……” “长乐,你又缠着桃蹊胡闹什么?” 温长恪肃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的温长乐打了个哆嗦。 温桃蹊把白翘往身后一藏,三两步迎上去:“三哥来得正好,且评评理吧,我是与他讲不通了。” 岂料温长乐撒腿就要跑,冷不防正撞上温桃蹊,撞的她一个踉跄。 温长恪黑着脸把人扶稳了,再腾不出手去抓温长乐,只好冷冰冰的叫他:“你这会儿跑了,我立刻去告诉老太太,你在后头缠着你姐姐瞎胡闹。” 温长乐脚步果然收住,不情不愿的,回头看他:“三哥哥你不能这样偏心!” 他咬牙切齿,分明不服气。 温长恪松开扶着温桃蹊的手,横过去一眼,转头再看温桃蹊时,眉目间柔和一片:“他拦着你干什么?” 她把手里的兔子举起来,给温长恪瞧,又把前头温长乐的所作所为,还有他的一字一句,全都说给了温长恪听,临了了才添上两句:“三哥你说,是我错骂他了吗?白翘是怕我气坏了,又不想叫我不依不饶的教训她,这才出言打岔,他倒好,把白翘一通骂——白翘是从小服侍我的,小雅居里她数着头一份儿的体面,我是不知道长乐在哪里学来的规矩,对着姐姐身边的大丫头,也敢开口教训了。” 这的确不成体统,不是规矩,何况三个房头早就分开了单过,就算白翘真的乱了规矩,也轮不到三房的人说教指责。 然而这都不是最要紧的。 温长恪面色铁青:“梁时挑唆着长乐来闹你的?” 他回来得晚,好些事情不知道,那些事情,也再不会有人对他说起。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吴闵嘉和梁时针尖儿对麦芒儿的,他私下里就问过吴闵嘉,为了四百多两银子的生意,闹的这么难看,是不是有些过了,这才知道,大哥大婚的那天,梁时没头没脑的在后头甬道上堵了桃蹊的路,正好叫吴二撞见,踹了梁时一脚,这才算是彻底结下了怨。 于是温长恪越发不待见梁时,甚至觉得吴闵嘉下手实在是轻了,踹上一脚,太便宜了梁时,要是那天给他遇上,非要打的梁时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不可。 眼下听听这些话,他脑子转得快:“你前头得罪过他吗?这阵子我忙外面的事,前儿才从吴二口中听说,他上次还拦了你和林姑娘的去路,也没顾上来问问你,他拦你干什么?今日又生出这样的事情……” 他啧声咂舌,冷着脸扭头去看温长乐:“你表哥昨天进府干什么?专门跟你说桃蹊养了只兔子的?” 温长乐叫他的脸色和语气吓的不轻,干巴巴的吞口水,生硬的摇头:“他来找我哥哥的,跟四哥不知道商量了什么事儿,四哥送他出门的时候遇上的我,这才说起来三姐姐得了陆景明送的一只兔子……” 他话到后来,声儿越发软了。 温长恪眉心一跳:“这兔子陆景明送你的?” 温桃蹊眨眼说是:“还是二哥给我带进来的。” 他面色缓和了些,眼中写满了温桃蹊看不懂的情绪。 她抿唇,腾出一只手摇了摇他:“三哥在想什么?” 温长恪低头看那兔子:“一只兔子,惹出的是非倒不少。”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抱着兔子躲了两步:“我养的开心,你别打我兔子的主意。” 他揉眉:“你喜欢就养着吧,我不动你的兔子。” 可别的话也再没有多说,只三两步近了温长乐的身,提着他把人领走了。 温桃蹊朱唇微启,欸的一声,可她话来不及说,人已经走远了。 她一只手抚着兔子的脑袋,小声嘀咕着:“三哥看起来怎么也怪怪的。” 连翘低声叫姑娘:“我瞧着,三爷好像不怎么喜欢陆掌柜。” 倒也是,提了陆景明,他才变得奇怪的。 她突然又想起了婚宴那天,三哥手上拿着陆景明的折扇,说是陆景明随手送他的…… 三哥跟陆景明关系那么好了?今天看起来又不像是啊。 她拍了拍脑袋:“想不通,还是回头去问问大哥或是二哥吧,先去阿娘那儿,我后半天还约了林蘅姐姐去永善坊呢” 却说温长恪提了温长乐走远,又训斥过他一回,才放了他玩儿去,而后只身出了府,连长随小厮都没带。 今儿是十五,他知道陆景明一向初一和十五都在陆记金铺柜上的,出了温家的大门,径直朝陆记金铺的方向而去。 金铺坐落在距离温宅三条街的杨柳胡同,生意好,往来客人不绝。 温长恪迈步进门的时候,铺子里的小伙计一眼认出了他,赔着笑脸迎了上去:“温三公子是稀客,您是要挑东西,还是要打物件儿,您来的巧,昨儿才到了一批……” “我找你们东家。”温长恪笑着打断他,一扭脸儿,见小伙计脸色变了变,他挑眉又问,“怎么?难道陆掌柜交代过,我若登门,就不见?” 小伙计每日做的是迎来送往的事儿,面色立时缓和过来,客气的笑着说哪儿能,却也并没有去请陆景明的意思,反而引着温长恪往东墙的官帽椅坐过去,又打发人上茶来:“三公子找我们东家有事儿吗?” 温长恪坐倒是坐下了,可奉上来的茶,他却碰都不碰:“我找陆景明的事,跟你说,你能当家不?” 小伙计面色一僵:“您这是开小的的玩笑,我怎么能做我们东家的主呢。” “你不当家也不做主,问那么多干什么?”温长恪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手肘撑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就虚搭在膝头,“陆景明初一十五都在金铺,雷打不动的,我倒也想看看,他今儿还打算怎么躲着我不见。” 那小伙计便晓得这位爷不会轻易离去,更不好打发,这不是他能应付的。 于是他猫着腰又客气了三分:“三公子您吃口茶,歇歇脚。” 温长恪也不多话,摆手叫他去,他果然一溜小跑进了后院儿去。 不多时,小伙计去而复返,身后去空无一人,温长恪神色一凛,站起身来,冷笑着:“陆掌柜的架子,未免太大了。” 只他话音才落下,陆景明的颀长身形便已从柜后的屏风处闪了出来。 他脸色又是一寒,倏尔笑着迎上去两步:“陆兄,这是故意的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烧他的铺子 第131章烧他的铺子 “我故意什么了?”陆景明不紧不慢的走过来,距离温长恪大约三五步时站定住,“我后头有客人,听说你来,打发了伙计出来回话,应付了客人就来见你,长恪,我故意什么了?” 他把话音咬重了,分明就是故意的,且他是赤裸裸的挑衅。 温长恪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叫他这么肆意的针对,不过不要紧,反正他也没打算跟陆景明好好相处来着。 他做出一副受伤难过的模样:“陆兄话说得不好听,是因为茶庄的生意,我几次找你,你恼了我?” 颠倒黑白,一把好手,温长青对他这个好弟弟的评价一点也不错。 陆景明往一旁坐过去,掀了眼皮斜着眼风扫过去,把肩头一怂:“并不至于为这个便恼了你,你想多了。” 温长恪挂了笑在脸上,对他的审视视而不见,踱着步子往他左手边坐下去,侧目去看他:“陆兄送了桃蹊一只兔子?” 陆景明心头一沉:“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先前在家里见了桃蹊和长乐玩闹,她怀里抱着那只兔子,说起来,才知道是陆兄送的——”他盯着陆景明看了很久,“陆兄近来应该并不清闲吧?我依稀记得,陆兄手上有那么几笔生意正谈着,茶庄也不是我一个人盯着,这歙州城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诚然,没人敢轻易得罪了陆兄,可这生意上场,阳谋是谋,阴谋,也是谋。陆兄倒还能分出心神,给我妹妹送东西……” 温长恪是故意的,他尾音上扬着,分明是挑衅和调侃,又啧声咂舌:“陆兄心挺大啊。” “不过就是只兔子罢了。”陆景明眸色暗沉,却没叫人瞧了去,很快化解了,“偶然见了,觉得那兔子可爱,三姑娘性情纯良可爱,我倒觉得那兔子很配三姑娘,顺手买下来,给三姑娘送去,供她闲暇时打发时光,同我外头忙不忙,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压根儿也没给温长恪再开口的机会,横过去一眼:“你为了那只兔子,专程过来的?” 温长恪叫他的话倒噎住,一时竟然无话,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并不全是,一则我乍然听闻,心中诧异,又晓得陆兄今日定然在金铺,便正好来问上一问,另一则嘛——长乐先前并不知道那兔子她是从何得来的,陆兄猜一猜,长乐怎么知道的?” 叫温长恪特意拿出来说嘴的,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陆景明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那只兔子送到温桃蹊手上去,可实际上知道的人也并不算多,他没有那个心思到处宣扬,没得再连累了姑娘家的名声,左不过是温桃蹊家中诸兄知晓。 可偏偏温长恪又是不知情的,温长洵也不知道,那温长乐还能从哪里听来? 不知怎么的,梁时那张欠揍的脸,一下子浮现在陆景明眼前。 从温家婚宴后,也有几天了,他没再见过梁时,也没再见过吴闵嘉,可莫名的,他就是觉得,此事是梁时特意去告诉了温长乐的。 梁时那个人……真小人是也。 陆景明到如今仍旧没办法正视自己的心意,他也不大肯承认,他喜欢那个小姑娘,十四岁的温桃蹊?想想就觉得离谱,但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那小姑娘的一举一动,的确是落入了他眼中和心底的。 梁时不安分,吴闵嘉看似维护她,实则并不是个周全的人,她的名声,他是没大仔细维护的。 陆景明黑了脸:“梁时说的?” 温长恪挑眉:“陆兄果然机智过人,所以我就不懂了,梁时和陆兄之间,有过节?” 他眯了眼去看温长恪:“我原本以为,你是极维护三姑娘,才因为我送了只兔子,而找上门来。” 温长恪面色一沉:“我如何不维护桃蹊?” “你维护三姑娘,却不知三姑娘和梁时之间——”陆景明声音也戛然而止,很适时的收了声,他略想了想,闺阁女孩儿,同梁时纠缠不清,有了过节和矛盾,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于是他转了话锋,“你离开歙州去办事,回来却也对家中事情不闻不问吗?你不知道梁八姑娘住在你们府上时,同三姑娘很是闹过一场?” 梁燕娇? 温长恪喉咙一紧:“陆兄的意思是说,梁时是为他妹妹,寻桃蹊的晦气,而并不是陆兄你得罪过梁时,叫他拿了我妹妹当借口,故意寻衅的?” 陆景明至此才算是明白了。 温长恪哪里是不维护那小姑娘,他分明维护极了。 他原是以为,自己同梁时斗法,梁时偏又斗不过他,所以去找温桃蹊的麻烦。 陆景明连声叹息:“梁公子和我,能有什么过节?” 他不答反问,温长恪目光一闪:“也许,也是为了你的茶庄呢?” 可说来说去,他还是揪着茶庄的生意不放啊。 陆景明耐着性子,长舒口气:“我想,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茶庄的生意,你就不要想了,不光是你,就算梁时真想插手——长恪,你觉得,我会叫他插手我的生意吗?” 温长恪一怔。 陆景明不会。 可陆景明为什么不会? 他拧眉:“因为桃蹊?” “你似乎迫切的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好叫你安心,可我却不明白,你安什么心呢?”陆景明倏尔笑起来,再没了先前严肃正经的神色,连眉头都舒展开,“三姑娘和你,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就算我对三姑娘有什么,她有正头亲哥哥,尚且不见泽川和长玄来找我理论,你急着出什么头?” 他反问了几句,看温长恪变脸,不免觉得有趣,便又接着问:“我若说是为三姑娘,你打算怎么样?我要说不是为三姑娘,你又打算怎么样呢?长恪,我跟三姑娘之间如何,同你,有什么关系?” 温长恪怒极,拍案而起。 此时金铺中自然有客人往来不绝,他折腾出的动静大了,便引得众人侧目看来。 人家认出温家三公子,少不了指指点点。 温长恪也不敢宣扬什么,闺阁女孩儿的名声尤为要紧,他能质问陆景明,却不能当着人前质问,给人听出,不知要传出什么样的难听话来。 于是他就那样杵在那儿,凶神恶煞的瞪着陆景明,一肚子的气没处撒。 陆景明心下一动,无奈起身:“到后面谈吧,我看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是不会走的,但你也不大想在前头闹的不成样子,给人看了笑话。” 他说着脚下已经动起来,转身往后院而去。 温长恪攥紧了拳头,恨不能挥上去一拳,忍了又忍,在众人的注视下,跟着陆景明去了后院不提。 这金铺是陆景明当年再三挑选,才选定了这一间铺子开了张的,前堂寻常待客,后面连着四四方方的一进院落,倒也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厢房耳房,该有的都有。 陆景明走在前头,径直上了正间前的垂带踏跺,又摆手叫明礼再去奉茶,另嘱咐他守在外头,不许人进。 明礼犹犹豫豫看他,目光闪了又闪,落在温长恪铁青的面色上,几不可闻叹一声,点头应了。 他就觉得奇了怪了。 他主子这样的人品样貌,又才华出众,有哪里配不上温三姑娘吗?要温家这位三公子这样找上门来。 看温三公子的神色,恨不得吃人一样。 他主子说的又没错,三姑娘的两个亲哥哥都没来找麻烦,怎么就轮到三公子这个堂哥来兴师问罪了?再说了,他主子又未曾有任何逾越之处,问的哪门子罪? 明礼不服气,越发的看不上温长恪行事,从他身侧过时,撇着嘴丢了个白眼,只是没叫温长恪看见罢了。 温长恪跟着陆景明进了门,四下扫视一圈,挑了把椅子坐:“陆兄,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要拿那些推诿的话来搪塞我,老实说,你到底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陆景明听来越发想笑。 这话他倒是听过好多回来着。 从前温长青问过,后来温长玄回来了,也来问过。 他想对温桃蹊做什么?他能对个小姑娘做什么? 只是从前他信誓旦旦的说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拿小姑娘当妹妹看,今天当着温长恪,那样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他呼吸一滞,察觉到自己说不出口,神色一凛。 温长恪催促两声:“怎么?说不出话来?” 陆景明叫他再三的逼问弄得心烦意乱:“不如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温长恪没说话,盯着他看了良久,嘲弄出声:“所以陆兄是不敢答了——你给我妹妹送兔子,分明心怀不轨才对,我便不是桃蹊的亲哥哥,也是她堂兄,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来问你?你对我妹妹心怀不轨,还不许我做哥哥的过问?陆兄,你也是场面人,二十多了,哄骗我十四岁的妹妹,有些把戏,桃蹊不懂,你打量着我们也不懂?” 他这话说的太难听了,饶是陆景明好脾气都受不了,更何况他还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手边的茶盏应声而碎,陆景明彻底冷下脸来:“温三公子眠花宿柳,风月场上经历得多,我竟不知,我送只兔子,就是哄骗了三姑娘去。心中有佛,见人也是佛,我看三公子是自己心术不正,便瞧谁都不是光明磊落。” 他腾地站起身,手背在身后:“原想好好跟你谈,看样子,我跟你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实在没什么好谈,请吧。” 温长恪并不恼,无非是他戳中了陆景明那点小心思,所以才叫陆景明恼羞成怒而已。 他眼中的嘲讽没褪去,唇角上扬的弧度也还挂着:“是话不投机,还是我一语中的,你自己最清楚。你那个茶庄,我真未必非要分一杯羹,但我的妹妹,你想都不要想!” 明礼正从外头准备了些茶点要送进门的,他满脸嘲弄的从里头出来,走的又急,差点儿没迎头撞上。 温长恪一闪身躲过了,甚至都没有多看明礼一眼,拂袖而去。 明礼心下咯噔一声,快步进了门,果然他主子周身气息都不稳了。 能把他主子气成这个样子,温三公子也算是有本事。 他小心翼翼的上前,手上的食盒放下去:“主子,您没事儿吧?三公子也是护着三姑娘着紧些,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别生气了。” 不生气? 温长恪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敢大言不惭的指责他心怀不轨,他凭什么不生气? 陆景明阴沉着脸:“温家二房的染料坊,年前不是跟泉州谈了一笔生意,温长恪亲自谈的吗?” 明礼暗道不好:“主子,那毕竟是温家的生意,您可不好……”他一面说,又哎呀一声,“您就是看着大公子和三姑娘的面儿,也不能搅和人家生意呀。” “没头没脑的欺负到我头上来,恶语相加,我还得让着他?”陆景明看着一地碎片,“我瞧着温长恪从年前到如今是得意过头了,几笔生意谈的都怪顺利的,没点儿阻碍,这人啊,顺风顺水久了,就生出闲心来,总要多管闲事。你安排几个人,把他们家的染料坊烧上一烧,也不用闹得太过分,存放原料和成布的库房走了水,没法子如期交货,叫他去头疼一场,我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精力多管闲事。” 明礼见劝阻不下来,眉头拧巴到了一起去:“可要是叫大公子和三姑娘知道了,这事儿您说不清,只怕三姑娘要怪您呀,三公子或许言辞间冲撞了,可毕竟是三姑娘的兄长,又是为了三姑娘……” 他横了横心:“您真不三思了吗?” 陆景明心里的火越发叫拱上来:“我见小姑娘机灵聪慧,愿意高看两眼,待她亲厚,可什么时候她就能左右我的心思和主意了?我看温长恪不顺眼,他又要一头撞上来,生意场上,明枪暗箭的,他自己不仔细防备,叫人把他家染料坊的库房烧了,管我什么事?” 这是真恼了……明礼无奈长叹,他是拦不住了,也不知道这位温三公子到底说了什么,把他主子惹成这样子,且听这话里意思,他主子是不肯承认心里有了三姑娘了。 他做奴才的,真是替主子操碎了心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我不值得托付终生? 第132章我不值得托付终生? 明礼办事儿快,加上陆景明在歙州经营这些年,总有些可用的心腹人手,事情办起来,又快又不漏痕迹,前半天他才吩咐过,后半天温家二房的染料坊就烧了起来。 染料坊的整个库房都烧透了,哪怕是扑救的也还算及时,可东西是不能用了。 原料毁了一批,银子损失不少,更要紧的,是跟泉州谈好的那笔生意,各色的布匹共计一千匹,如今库房里存放的四百多匹,全毁了。 温家二房的老爷温秉听说的时候,当场急昏过去一回。 二房出了这么大的事,长房和三房也不能坐视不理,跟着焦头烂额的收拾烂摊子,还要想办法补救那笔生意。 温长恪心里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出这样的事,跟陆景明就一定脱不了干系,但偏偏陆景明的手下办事太麻利了,他真抓不到线索,可是他咽不下这口气,所以选择了报官。 知府衙门的官差去的也快,里里外外的看过一遍,最后给出的结论,是意外走水,温长恪心里憋闷,使了银子叫人家再仔细查一查,那些官差收了钱,也愿意办事儿,然则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三遍,结论都一样,就是个意外。 陆景明是在暮色渐近时登门去寻温长青的。 彼时温长青还为他弟弟的这摊烂事糟心,毕竟这生意虽然是二房谈的,但是不能如期交付,毁了信誉,连累的是整个温家。 哪怕如今连官府也认定了是意外,那怎么就不能不出意外呢?说到底,还是他们家没那个能力,连个库房都看不好,影响了交付,这事儿一个弄不好,他们长房和三房也要跟着二房一起倒霉好一阵。 所以当底下的奴才回话说陆景明来的时候,他根本不想见。 但陆景明一向到他这儿直来直往的,他要谢客的话还没说完,陆景明人就出现在他书房门口了。 他无奈扶额:“我们家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这时候来找我做什么?” “来替你解决麻烦的。”陆景明信步进了屋,朝着杵在堂中的小厮横过去一眼。 温长青眼一眯,冲那小厮摆手,等人退出去,且反手带上了书房的门,他才去问陆景明:“什么意思?你能替我解决什么麻烦?” 陆景明面色寡淡:“那把火,我放的。” 温长青鬓边青筋凸起,火气是一下子窜上来的,他重重拍案:“陆景明!” 二人相交多年,他从不会这样连名带姓的叫,眼下足可见怒极。 陆景明仍旧一派淡然,仿佛温长青的怒火滔天都与他无关。 他拢了拢衣襟,往侧旁坐下:“你倒是听我跟你解释?” “你烧我们家的铺子,毁我们家的生意,还找上门来,跟我说是你干的,你要解释什么!”温长青咬牙切齿,看着那张脸上云淡风轻,只觉得眼前一黑,“你是不是疯了?” “我当然不是疯了。” 陆景明面上终于有了表情变化,冷肃下来:“你弟弟今天到金铺找我,言辞奚落,他又不是你,我凭什么忍了?” 长恪先去挑衅于他? 温长青稍稍冷静下来:“他好端端的去挑衅你做什么?”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念头,瞳仁一黑:“为茶庄的生意?” 陆景明却摇头,盯着他看了很久,几乎一字一顿的说:“因为你妹妹。” “桃蹊?”温长青不可思议,几乎惊呼出声来,“他因为桃蹊,跑去找你麻烦?还言辞奚落,讥讽嘲弄于你?” 陆景明咬着后槽牙说是:“首先,我对三姑娘从无逾越之……” 他突然想起那支桃花簪,毫无逾矩,就没办法理直气壮当着温长青的面说出口,而温长青也果然挑眉乜他。 他收了声:“至少我没有十分过分的逾矩之处,其次,他只是个堂兄——你和长玄尚且没有说什么,轮得到他指手画脚?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派人烧了他的铺子。” 不对。 温长青面色一寒:“你是知道他和泉州谈的那笔生意快到交付之期,故意烧他的库房的。” 陆景明也很坦然:“我本来就是故意的,不挑他最痛处下手,我何必动手?” “可你知道你这样做,毁的是我们温家!”温长青攥着拳,视线也始终没从陆景明身上挪开,“就因为这样的事情,你要毁了我们温家?” “我可没想过,就是看着你,我也不会对你们温家怎么样,再说了,这歙州城中,还有人敢轻易对你们家出手的?我反正是不敢。”他叹了一声,“我说了,我来替你解决麻烦的。” 话题回归到最初,他的确进门就说过,可他能解决什么?麻烦本就是他惹出来的,他还要转脸充好人? 温长青缓缓又坐下:“我倒是想听听看,你要怎么替我们解决麻烦。” “你们家二房的染料坊,和泉州杜家谈成生意,交付布匹,也只是各色花布,对吧?” 温长青不说话,只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陆景明撇嘴:“花布换锦绣绸缎,价格不变,杜家白捡了个大便宜,还会败坏你们家的名声不会?” 傻子才会,非但不会,外人还要赞他们温家信誉好,且将来也更乐意同他们做生意,毕竟有了损失全是他们自己担着,交付不了便寻了更好更名贵的补偿上去,便宜都是对家占,这种稳赚不赔的生意,谁不想做? 但是…… 温长青嘶的倒吸口气:“合着你烧了我们家的铺子,还要我们花大价钱从你们陆家买刺绣绸缎?你把生意做到我头上来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陆景明白过去一眼,“我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就是这种人?烧了你们家的铺子,毁了你弟弟的生意,叫他走投无路,再出面让你们花高价买我们家的刺绣绸缎?” 他的确不是这种人,但温长青面色仍旧难看:“有话直说,别跟我兜圈子,我二叔都气晕过去一回了,我爹也焦头烂额的,我没工夫跟你扯皮。” “我出面,写信回家,你们要交付的一千匹布,我们家会以最低的价格卖给你们。我算过了,你们卖给杜家的花布,是一匹八钱,一千匹就是八百两,而我们家的绸缎,按照一匹二两银子,全是同宽幅同厚度,一千匹就是两千两银子,这中间差价一千二百两,我补给你。”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温长青却脸色大变:“你补给我?你把银子补给我,不就是告诉所有人,那把火是你放的?你爹跟你大哥不放过你,我爹跟我叔叔们也不会放过你!” “我补了银子的事情,当然不能叫我爹和我大哥知晓,将来你们家在生意上,多让些利,我爹和我大哥会很愿意卖这个人情给你们温家。””陆景明目不转睛望过去,斩钉截铁的又往下说,“至于你们家——二房的染料坊,我要入伙。” 还是趁人之危—— 温长青的拳头砸在桌案上:“你跟我说,你不会趁人之危?” “你觉得这算趁人之危?”陆景明嗤一声,“你们家也不是什么太平富贵窝,二房和三房各怀鬼胎,你早跟我说过,这不假吧?染料坊是二房的产业,我借着这个机会入了伙,将来契书拿到手,私下再转到你的名下,对你有什么损失?” 对他是没有任何损失的,而且陆景明在这件事上博得了极大的好感。 爹肯定更喜欢他,二叔在不知道他私下将契书转到他名下的前提下,也会觉得陆景明替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实在仗义,唯独是长恪…… “你还是故意的。”温长青长叹一声,“长恪心里知道是你干的,可他没证据,连官差都认定了是意外走水,他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充好人,入伙了二房的染料坊,看着我二叔心里感念你出手相助。他一直想吃茶庄生意,到头来被你反吃掉染料坊的一大笔,你就是要他憋闷恼怒,偏偏还不能发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陆景明也不否认:“我说了,他不来招惹我,我不会针对他。况且这件事情并不是只有我得了好处,将来二房和三房真的想分宗,要吞你们长房的产业,你手上没点儿能辖制他们的东西,真打算闹翻了,让外人去看笑话?” 温长青愣怔住。 他的心思不像他爹,人更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儒雅谦和,骨肉至亲是分割不了的,但生意产业是另一码事。 他爹一直都觉得,二房和三房再怎么闹,也只是自家人的事,能化解的,或是折腾的不过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维持着家宅的表面和睦,至少外人不会笑话他们温家何等不体面,从里子里烂透了,且一向也不愿对二房和三房出手整治。 他跟陆景明合伙盘下茶庄,就是为了手上有更多的资产,将来对抗二房和三房,他底气便更足。 陆景明说的不错,闹到分宗那一步,是早晚的事,二房三房狼子野心,他们是清楚的,眼下的确是个好机会…… 但温长青就是觉得,他的目的,不单单只有这些。 陆景明是个能把一切事情都算计到最精最有利的人。 这次他一把火烧了二房的染料坊,也许当时是一时在气头上,冲动之下做了决定,但事后他盘算诸多,想出这个法子,既替陆家今后和温家的生意往来挣了份儿人情,又替他自己博了一大波好感,还能成全他入伙插手二房的生意,一箭三雕,那……然后呢? 有哪里,是他忽略了的。 温长青猛然抬眼:“长恪从小就极爱护桃蹊,他也不是冲动妄为的人,我还想知道,他因为桃蹊的什么事情,跑去骂你的。” 他说言辞奚落,可能把他惹毛成这样,大概同指着他鼻子骂他没两样了。 果不其然,陆景明沉着脸也沉了声:“因为我送三姑娘的那只兔子。” 温长青惊愕:“为了只兔子?单单就为了只兔子?” 他显然不信,陆景明也诓不过去他。 他自己的弟妹,谁还能比他更了解吗? 于是陆景明又捏了捏自己的指尖:“他觉得我对三姑娘心怀不轨,心术不正,大概的意思,是骂我登徒浪子,风流成性,用风月场上那套手段诓骗三姑娘,实在是卑鄙无耻,小人行径。” 这也太难听了—— 温长青剑眉蹙拢,眼底闪过不快:“他是这么说的?” 陆景明不说话,目光沉沉。 温长青深吸口气:“子楚,我从前玩笑着问你,是不是想给我做妹夫,你那时候的反应,我看懂了,之后你种种行为,虽然至今我仍然困惑,但你的为人我清楚,便不会觉得,你是那等无耻之徒,只是尽可能叫你离桃蹊远些,实在避不过你,就交代桃蹊,离你远些,如此而已。但今天长恪跑去跟你说这些——诚然他的话很难听,可他也是桃蹊的兄长,不会害桃蹊,那我也想问问你,时至今日,你又怎么说?” 陆景明是意外的,原来温长玄和小姑娘并没有把那日的那些话,说给温长青知道,是以温长青仍旧不晓得,他最初的接近与示好,都是为了林月泉。 他们兄妹是心怀坦荡的人,把话说开了,就不想为此影响了他和温长青之间的感情跟交情。 温桃蹊的姣好面容和娇俏身影在他眼前闪过,陆景明心中一片柔软,下意识就想笑。 他猛然收住,咳一声,掩饰着:“我没什么好说的。” 温长青心头一震。 前后不过几个月时间,陆景明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他分明对桃蹊有了心思,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坦荡的否认。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但你不要再给桃蹊送东西。”温长青点点桌案,“你还送,长恪就还会去骂你,而我,并不打算帮你。” 陆景明侧目过去:“我看起来很不靠谱,不值得托付终生?” 温长青面皮紧绷着,周身都冷然下来:“你还敢说你不喜欢我妹妹?” 第一百三十三章:真是巧合吗? 第133章真是巧合吗? 脱口而出的话,陆景明自己也愣了。 他下意识的反应…… 他心里别扭,别开脸:“我可没说喜欢你妹妹,但你的话听起来就是别扭的很——你弟弟莫名其妙来骂我,你不打算帮我约束管教他,那意思不就是说,你的确觉得我看上了你妹妹,而且你并不赞同这件事?所以你告诉我,我看起来十分不靠谱吗?我不值得姑娘家托付终生吗?” 死鸭子嘴硬。 “你值不值得姑娘托付终生,跟我有关系吗?”温长青挑眉看他,“诚然,跟我妹妹也没关系,我说什么,不说什么,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陆景明犹豫了一阵,反应过来。 套话呢? 他咧嘴笑:“那就随你怎么说,但你不约束你弟弟,他跑来骂我,我再整治他,他可别哭鼻子。” 温长青一时头疼:“你就不能不给桃蹊送东西吗!” 他近乎咬牙切齿的问的,实在是觉得陆景明胡搅蛮缠起来,真像个无赖。 陆景明一字一顿说不能:“我实在不是很理解你们兄弟——三姑娘纯良可爱,我得了稀奇的小东西,送给她,又不是私下里相送,都叫你们兄弟知道了,既如此,多个人对三姑娘好,有什么不好的?咱们不是情同手足?我就不能当这个阿兄了?” 温长青学他先前的模样,也一字一顿说不能:“你真光明磊落?” 他脸色一黑:“那支簪子除外。” 温长青嗤了声:“子楚,依着你的性子,还有你今天办的这个事儿,要是有人这么对你亲妹妹,我估摸着,你能把人家家宅院都一把火给烧了,你反倒来问我,你怎么就不能到桃蹊的阿兄?你是想当桃蹊阿兄的吗?” 他懒得废话,反正说再多,陆景明也不会承认。 他站起身来:“别的不多说,咱们是情同手足,我拿你当兄弟,但你不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你爱承认不承认吧,我心里是有数了。” 温长青从陆景明身边过的时候,脚步才顿了顿,拍了拍他肩头:“跟我去见见我二叔?” 陆景明理着长袍下摆起了身:“前头你大婚,我多吃了两杯酒,出来散散酒,见到梁时堵三姑娘和林姑娘的路了。” 温长青身形一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看温长青那护犊子的样儿,一撇嘴:“要出事,我早告诉你了。我那天,还遇见吴二公子了。” 温长青眉目一垂:“他替桃蹊和林家表妹解了围,所以你就什么也不说了。” 他重新迈开步子往外走,陆景明跟上去,与他并肩而行,笑着说:“是啊,吴二公子还跟我说,他和三姑娘,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他侧目看去,根本不等温长青开口,便又问:“你们兄弟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些?我只是送三姑娘些小东西,你们一个个防我跟防贼似的,吴二公子敢明目张胆跟外人说,他与三姑娘青梅竹马,且有情谊,你们兄弟就没人管他了?” 温长青眼角突突的。 吴闵嘉是个不错的人,也算是年少有为,只是心思太沉,长大后他几次接触下来,都觉得实在不算是良配,再想想小的时候母亲吩咐过的话,便越发疏远,除了生意上的往来,私下里并不走动。 但吴闵嘉有没有那个心,他说不准,毕竟人家没表现出来过,他这个妹妹在他眼里是天仙也比不了的,可他也没有夸张到见个郎君便小心防备,怕人家觊觎他妹妹的地步。 陆景明突然说起这个…… “你这是想祸水东引。”温长青长臂一抬,落在他肩膀上,“吴二除去年节和桃蹊生辰,就从没给桃蹊送过东西,一向守礼的很,即便他有什么心思,也藏的极好,不像有些人——不过他跟你说青梅竹马四个字,回头我会叫长玄提点他,只是你——” 他笑着,神色早没了先前的肃然:“人家好端端的,跟你提什么青梅竹马?子楚,看样子,不是我和长恪强按着你的头要你承认,实在是你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陆景明目的不成,反而又把这事儿扯到自己身上来,一把挥开温长青的手:“我看你不像是极护着三姑娘,怎么像要把人推到我身边来?” 温长青长臂一僵,那笑也僵住,沉声叫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视你为友,也提点的你够了,桃蹊是我唯一的亲妹妹,你若真心爱重她,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若无心,就离她远点。” 他并不是要从中作梗,可陆景明对桃蹊来说,也未必就是良配。 他觉得吴闵嘉心思重,陆景明又何尝不是? 单说这回放火烧染料坊的事,陆景明不就这样吗? 他太精明了,十个桃蹊都不够他算计着玩儿的,这样的人真做了他妹夫,将来他不得日日提心吊胆,怕他的傻妹妹吃了亏,受了委屈? 回头陆景明把人卖了,他那傻妹妹还替陆景明数钱,他们做兄长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温长青收回了手,似乎不想再多提这些,是以一路无言,与陆景明往二房去见温秉了不提。 陆景明心里是不怎么服气的,他能够明确感受到,温长青的排斥和抗拒,他就是想不太明白,他样样不输人,温长青凭什么排斥他? 怎么?做兄弟可以,做妹夫就一定不行?凭什么? · 温桃蹊去找温长玄那会儿,并不知道陆景明入了府,就更不晓得他和温长青去见了温秉。 温长玄知道消息,但二房的事,他根本不想往上凑,一家人都糟心,他偏觉得二房活该。 要他说,外面人谁不知道温家是分家不分宗的,二房生意出了纰漏,跟他们长房和三房有什么关系?更遑论连累,不过是爹和大哥他们杞人之忧罢了。 是以温桃蹊抱着兔子找上门时,他心情倒还不错,一眼瞧见她手上的兔子,还有心思玩笑:“你天天抱着不撒手,可见喜欢极了,当日也不知是谁说不要的。” 温桃蹊摸兔子脑袋的手一顿:“二哥心情还不错?” 温长玄给她倒茶:“我应该不高兴?” 她敛眸。 他前世销声匿迹,她一直不相信,他是听到风声之后独自跑了,后来也托林蘅帮她四处打听过,知道他私下里见过一些人,想过一些法子,那时她安心下来,至少二哥没有在噩耗之上,更雪上加霜的伤她一回,只不过那时一切已成定局,他自身难保,无能为力罢了,至于后来他彻底没了消息,她甚至也感到欣慰,至少温家还有保全下来的。 只是今日看他这般,温桃蹊一颗心揪起来。 “二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阿娘都愁眉不展,大嫂一直在陪着,我心里没个着落,又不敢去烦爹和大哥,才来找你坐会儿,你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不着急呢?” 温长玄兀自忙活着,茶水,糕点,在她身边儿摆的全乎极了,又去拧了湿帕子,重回到她眼前,拉起她右手,替她擦拭着:“吃点东西,别老摸这兔子,吃完了才揉它。” 替她收拾完,他才往对面坐下:“我为什么应该着急?” 他又是一声反问,看她面露不悦,才又说:“我们是不是分了家?染料坊是不是二房经营,跟咱们都没关系?” 她呆呆的:“是啊,可爹和大哥不是说,名声是一家人的吗?” “搞不懂爹和大哥想什么。”他无奈至极,“既分了家,我们也从不插手染料坊的经营,那染料坊走水,库房被烧,就只是二房的问题,或是经营不善,或是用人不当,但不管怎么样,跟我们还有三房,毫无关系,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其实温桃蹊还是有些懵然。 一家子骨肉,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还能这么算的? 温长玄看她眼神茫然,面露困惑,耐着性子又多解释了两句:“我不着急,是因为本来就跟我们无关,爹和大哥要帮二房,我不能拦着,也不会上赶着去挨骂,但你瞧祖母着急了没?” 温桃蹊这才突然想起来。 倒也是,从事发到现在,祖母没着急,甚至都没挪动过问,她去大姐姐那儿走过一趟,从大姐姐口中得知,三房老太太也是一样的。 所以…… 她眼神明亮:“所以二哥说的是对的,因为老太太们跟二哥想的是一样的,并不是二哥你寡情。” 温长玄不知道她突然高兴什么,但听她说寡情二字,板起脸来:“我是素日对你不好?你觉得我寡情?” 她笑语盈盈:“自然不是,是我见识浅薄,以为此事厉害,方才见你一点儿不上心,才多问了几句的,但我还是觉得,就算跟咱们无关,毕竟眼下爹娘和大哥都这么上心,二哥你聪明又能干,在外头门路又多,就算替爹娘和大哥着想,也想想法子?” 温长玄也没看她,转头去端茶盏的,一面平声与她说:“用不着我,这事儿大概有法子解决了,先前陆家阿兄来找大哥,这会儿两个人应该在二叔那儿,我估计陆家阿兄是有法子解决此事,你就别操心了。” 她拿了块儿糕往嘴里送,可还没来得及细嚼慢咽咽下去,温长玄的话差点儿没噎着她。 陆景明? “这不是咱们自己的事儿吗?他也这么上心啊?” 温长玄吃了口茶:“也正常吧,我原来听大哥说,他的确是从不拿陆家阿兄当外人的,不然我见了陆家阿兄,也不会客客气气的。你年纪小,又是女孩儿,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我听大哥的意思,我常年不在家里,大哥有好些事儿没法直接跟爹说,他身边也没个商量的人,大概都是跟陆家阿兄商量去了。” 这她可真是头一次听说,也第一次知道的。 大哥就那么信任陆景明? 连家里的事情,他也拿出去跟陆景明商量? 不知怎么的,上次大哥遮遮掩掩的藏起的那些账本,登时让她心中警惕来。 若是对一个外人都可以言无不尽,毫不藏私,那家中的账本,即便是些见不得人的暗账,她是长房嫡女,他的亲妹妹,反而防着她,不能让她看? 温桃蹊很想问一问,二哥知不知道那些账本,可是话到了嘴边,她突然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也许……大哥有苦衷呢? 温长玄见她犹犹豫豫的,眉心一拢:“想说什么?” 她心头一颤,忙遮掩过去:“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染料坊的一把大火,起的挺突然的。” 她岔开话题,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见过三哥的,听说他给官差使了银子,叫官差仔仔细细的查看,他觉得这把火不是意外。” 生意场上的事情,实在是说不准。 有人眼红嫉妒,用这样的手段坑温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其实大火一起,温长玄就有这样的念头,不然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就烧了库房了? 他虽不插手染料坊的经营,却也知道,库房是不许见明火的,就防着意外走水,多少年平平安安,他记得也就是四年前除夕夜,城中鞭炮四起,说是有火星溅到了库房的院里去,天又干,所以烧起来,但那只是一场小火,很快就扑灭了,库房里的东西也没什么损失。 这次不同啊。 他没去看,但温长恪不会无缘无故觉得这不是意外。 “我也想过,偏偏就烧了库房,的确是突然又意外,而且那么巧。”温长玄手上的茶盏又放回去,他瞧着那描金的茶盏边缘,“不过衙门定了是意外,大约,就是个意外吧。” 温桃蹊撇撇嘴,无心开口:“上次说家里的内鬼,那丫头查到现在,不也是没个头绪,我瞧着倒跟今天这场火挺像的,没线索,没头绪,任谁看了都像是意外。” 她又嗤一声:“前些日子阿娘都怀疑是不是我们多心,自己吓自己了。” 温长玄指尖点在盏沿上,清脆的一声响,他猛地回望过去:“你是说,同一个人的手笔?” 温桃蹊自己也愣了,瞪圆了眼:“我随口说的……” 可无心之言,却提醒了温长玄。 第一百三十四章:你拉着我做什么 第134章你拉着我做什么 温桃蹊知道这事儿,还是温时瑶跟她讲的。 那会儿她从温长玄那里回了小雅居,勉强算是安了心,反正内鬼的事和失火的事都有她二哥去查,她虽也被自己无心之言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又觉得这也许的确是个线索呢? 林月泉的脸确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且照着林月泉前世行事看来,他不是没有可能放火烧二房染料坊,坏温家生意的。 私下里跟三哥沆瀣一气,勾搭成奸,一面却仍旧陷害着温家,再者说,在这个时候,林月泉和三哥应该还没有勾结在一起。 她希望那把火是林月泉放的,只要二哥能调查出蛛丝马迹来,三哥记恨了林月泉,将来自然不会再亲近他,更不可能跟他里外勾结,前世很多事情,自然就化解了。 但是当温时瑶苦着一张脸坐在她面前,告诉她陆景明的计划时,她大吃一惊。 温桃蹊拧眉,上了手去抓温时瑶的胳膊,显得急促起来:“你怎么晓得的?” “我躲在爹的书房外偷听来的。”她小声嘀咕,像是被抓痛了,去推温桃蹊的手,“我爹和我哥都着急的不行,我娘也哭了好几场,我心烦,也挂心这事儿,听说大哥去找我爹,就偷偷溜到了书房外,听见的这些事。” 她说着长叹一声:“要说起来,陆掌柜人还挺好的,可难免还是有些趁人之危。” 温桃蹊收回手来:“他帮咱们家解决了大麻烦,你怎么说他趁人之危?” 她面上透着疏离,温时瑶一时也没察觉,静静地与她说:“一千二百两银子,就入伙了我们家的染料坊,这不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吗?你不知道,那个染料坊,一年的盈利就能有三千多两银子,算是我们手上的产业里,赚大头的了,他凭一千二百两就入伙,将来年年能分得红利,况且这回又承了他天大的人情,他便是要插手经营,都是能够的,这怎么不是趁人之危?” 果然。 温桃蹊心一沉,面上虽然不动声色,眸色却黯淡下来。 她一向觉得温时瑶是最没心没肺的一个,从不理会这些经营上的事情的,但方才温时瑶开口就说陆景明他趁人之危,她便隐隐觉得不对。 她深吸口气:“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吃喝玩乐,没想到二姐姐你对这些也了如指掌。” 温时瑶不以为意,撇撇嘴看过去:“怎么说也是我们自己家的生意,我虽不插手经营,这些却总该知道吧?我爹和三哥一直都有教我啊。” 温桃蹊这才明白,原来只有她是个傻子。 温子娴是长女,梁氏又一向对她寄予厚望,管家看账,梁氏怕早就悉心教过。 原来温时瑶也是懂这些的,且她脑子转得快,其中利害,她一下子就能反应过来。 温桃蹊扶额:“那也没法子,总归眼下有了困境和难关,人家肯帮着咱们度过,就已经是雪中送炭的不易,要真说大公无私,那只有圣贤能为之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温时瑶还是兴致缺缺,“听见了总归心里不舒服呗,我也知道,陆掌柜已经很看着大哥的面子了,他开的条件就是再过分,咱们也说不出什么,可这人心嘛,真遇见了,换了你你能舒坦的了?” 她还真能。 不过温桃蹊此刻懒得与她说那许多,便随口应付了她几句,又宽慰了她一番,横竖陆景明肯帮忙,事情就有了转机,至少不必再焦头烂额的,劝了好一车的话,才送了温时瑶离开。 她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两只手托腮思索良久,招手叫连翘:“你去看看,大嫂是在家,还是在阿娘那里。” 连翘掖着手上前:“大奶奶这会儿在家呢,今儿老爷也在家,大奶奶就没一直在太太那儿陪着,刚才我去后厨给姑娘拿牛奶茯苓霜,还遇上大奶奶身边儿的照人,说大奶奶叫她去吩咐后厨上做碗粳米粥。” 温桃蹊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两转,站起身来:“你陪我去昌鹤院一趟。” · 李清乐手里的粥还没吃完,丫头打了帘子,光影斑驳洒落,温桃蹊踩着一地剪影进了她的屋里来。 她手上的白瓷小勺一顿,笑着叫桃蹊:“怎么这时候来我这儿?” 温桃蹊笑吟吟的上前见礼,顺势就往她身边儿坐下去:“大嫂如今主持中馈,我有件事情,想求大嫂帮帮我。” 李清乐叫她的话逗笑了,索性把手上的小碗放到一旁去,隔着食几捏她脸蛋儿:“咱们桃蹊想要什么,还要来求我呀?” 她打趣,温桃蹊顺势闪躲,嗔怪两声:“我是正经来求大嫂的,怎么玩笑我呀?” “好好好,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李清乐笑着把手收回来,“你开了口,我办不到的,就叫你大哥给你办去,绝不能委屈了咱们三姑娘的。” 温桃蹊冲她扮鬼脸儿:“说好了不打趣我的。” 她嘀咕一句,也没叫李清乐继续开她玩笑,自顾自的又说:“我想学着看账本。” 李清乐脸上笑意有一刹那的凝固,但也只是匆匆:“好端端的,怎么想学看账本?这可是个辛苦的事儿,你真要学?别没个三两日,又喊辛苦,撂开手丢到一旁去了。” 温桃蹊郑重其事的点头:“我刚才听二姐姐说起染料坊一年的盈利,头头是道的,连二姐姐都学了这些,我当然不能不学。” 她搓了搓手:“以前阿娘也放手叫我处置宅子里的事,有拿不了主意的,再问她,但没教我看账的本事。” 李清乐一拧眉:“二妹妹还学着看了外头柜上的账吗?” “大概也不是会看吧,我没细问,但是二叔跟三哥教她的,估摸也就是粗略的懂一些,又不指望我们去当账房先生。”温桃蹊小脑袋一歪,直勾勾的看她,“大嫂教不教我呀?” 李清乐是有些为难的。 这种事本该婆母教导,可是从前婆母放开了手叫桃蹊处置内宅事,却偏偏没教她如何看账本,现在桃蹊听说时瑶也会,八成一时兴起,又或是心里不服气,所以来找她…… 她喉咙一动:“怎么不去找母亲?” 温桃蹊一撇嘴,理直气壮地回她:“眼下不是大嫂主持中馈吗?我问了阿娘,阿娘也要同大嫂说的,何必多此一举是不是?” 李清乐眯了眼:“你先回去,我晚些时候去回了母亲,母亲同意了,明日你就来,我慢慢的教你,母亲要是不同意,你自求母亲去。” 先前她面色有异,温桃蹊还怕她不同意,眼下听她这么说,反而松了口气。 阿娘才不会不同意呢。 于是她站起身,满心欢喜的上前去,搂着李清乐抱了一把:“那我先多谢大嫂,大嫂吃粥吧,我回去了。” 李清乐欸着没叫住人,后话都没说完,她一阵风似的又跑了。 她失笑摇头,重把小碗端了起来。 照人抿唇犹豫了会儿:“三姑娘突然跑来找您,说要学看账,您就不怕她……”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瞧,她不是直接来求我的吗?”李清乐抬头望去,眉眼含笑,“这丫头机灵着呢,她若去找了婆母,再叫婆母来告诉我,我才应该多心。她眼下无非是觉得,两个姐姐都会,偏她不会,心里不服气,才想跟着我学,等过两日觉得这是苦差事了,没了兴趣,自然不来闹我了。” 照人还想说什么,可李清乐显然不愿就此事与她多言,她只好深吸口气,收了声。 从昌鹤院正间出来的温桃蹊,满面春风。 她根本就不用学,前世嫁给林月泉,那些东西她早就会,主持中馈也好,外头铺子上的账也罢,出嫁前阿娘教过,成亲后林月泉也指点过,或许不是个中好手,但她是看得懂的。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她本来也觉得,这事儿不用急,可温时瑶无意中透露出的消息,却让她暗暗心惊,将来真有什么事,她又不能替父兄分担,不然她突然就会看账本了,反而惹人怀疑,倒不如眼下寻了借口,缠着大嫂教她,她跟着学上几日,往后要有用得着的地方,也不显得奇怪。 连翘看她心情那样好,不免也唇角往上扬:“姑娘这是怎么了?见了大奶奶一趟,心情便大好了,我瞧着先前从二爷那儿回来时,还有些心不在焉的呢。” 温桃蹊腰间的荷包被她拿在手上,食指挂着绳结,愉快地转着:“我明儿就能跟着大嫂学看账了。” 她倒是高兴,丫头却一下子紧张起来,三两步追上去,自然不敢越过她,可伸了手扯她袖口:“姑娘找大奶奶说要学着看账本的?” 温桃蹊一怔,眨巴着眼睛看她,点了点头。 连翘脸色一变,温桃蹊拧眉:“连翘?” 丫头咬着下唇:“太太看重大奶奶,刚成婚,就把中馈托付给了大奶奶,叫大奶奶掌家管事儿,姑娘要学看账,怎么不先去问问太太呢?这么跑到昌鹤院,万一大奶奶觉得姑娘是有心从她手上夺权,又或是疑心是太太不肯放权,明着叫她……”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脸色这样难看,倒把我吓了一跳。”温桃蹊嗨的一声舒口气,“大嫂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不要说眼下阿娘叫她主持中馈,便是阿娘不放开手叫她管家,她也不会有这些心思。” “可是……” 温桃蹊知道丫头是忠心,怕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反而弄得家里不和谐,妯娌间生出嫌隙:“没什么可是,你看,我不是没去找阿娘吗?我要像你说的这样,先去找了阿娘,大嫂只怕才多心呢。” 连翘眼珠骨碌碌的转,一时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念头在脑海里几次转过,才恍然大悟:“姑娘是打心眼里儿敬着大奶奶的。” “可不是。”温桃蹊一挑下巴,“我一向都很喜欢大嫂,所以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反倒显得大嫂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似的。” 连翘脖子一缩:“姑娘这话叫大爷听了,要扒了我的皮。” “你放心,有我在,肯定叫大哥扒的时候给你个痛快。” 连翘眼底的亮光一暗:“人家担心姑娘,姑娘反而打趣。” 主仆两个笑着闹着,温桃蹊又打算到前头去找温长玄一趟,便领着连翘一路自内宅穿堂游廊的到了前院儿去。 只她高兴过了头,不留神,手上的荷包横着飞了出去。 她伸手去抓,奈何胳膊却不够长,嘶了声,提了裙摆往前去,又扭脸儿打趣连翘:“你看看你,好端端的,把我的荷包飞出去了吧?” 她玩笑话才说出口,连翘脸色一变,三两步小跑着追上来,一把拉了她,整个人护在了她身前。 温桃蹊一头雾水,一个你字才出了口,目光落在正前方,面色登时黑了,扭头就要走。 “荷包不要了?” 她脚下一顿,回身去看:“陆掌柜把荷包交给我的丫头就是,我还有事……” “你没有事。”陆景明堂而皇之的站在那里,方才笑着弯腰捡起她的荷包,此时把手心儿摊开,那荷包就躺在他手心里。 他笑望过去,目光始终落在温桃蹊身上:“你刚从长廊过来,我看见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陆掌柜既看见了我过来,不是该避开吗?” 陆景明挑眉:“我为什么要躲开?” 佳人黑着脸,仍旧是绝色容颜。 陆景明收回目光,低眼看那荷包,飞针走线绣着一对儿胖胖的喜鹊:“三姑娘的荷包,绣工不错,自己绣的?” 那对儿胖喜鹊,他一眼瞧见,就觉得该是她的手笔,跟她一样的可爱,落在他眼里,憨态可掬。 温桃蹊强压着不快:“陆掌柜,今天偶遇,除了我,可没别人了吧?你不躲着,还捡了我的荷包品头论足,这又是什么规矩?” 陆景明看她有些急了,把荷包往前一递:“我帮了你们家这么大的忙,可三姑娘看我怎么还是像瞧见了仇敌一样呢?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上回不是也都跟三姑娘解释过?” 她呼吸一滞:“你怎么知道……” “二姑娘躲在书房外偷听,我知道。二姑娘听闻这样的事,一定会跟你分享而不是去找大姑娘,我猜的。” 温桃蹊的气势一下子就不那么足了。 人家是帮了她们家一个大忙这没错,装作不知道,还能跟他分辨几句…… 她别开眼,眼角余光见连翘接过了荷包,有些不自在:“那你还真是聪明,不过你虽对我们家有恩情,可也入伙了二房的染料坊,自然也就相抵了,再说了,便是要好生谢你,你去找我二叔和我三哥,不然找我大哥,拉着我说什么?” 陆景明心说,我还真挺想拉着你说话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姨妈来了 第135章姨妈来了 空落落的手背到身后去,陆景明就着金芒洒落,把温桃蹊娇俏的小脸映入眼中。 他嘴角上扬,笑意并不浓,看她满脸排斥,面不改色的退两步:“倒不是一定要拉着三姑娘说什么,只是凑巧遇上,我也没想到,三姑娘如今仍旧这样排斥我——” 他一面说,顿了声,又深吸口气:“我还是很好奇,三姑娘因为什么,这样排斥我?” 陆景明很想问问,对梁时也好,对吴闵嘉也好,她有没有这样的排斥和抵触呢? 对梁时或许有,可在他看来,她便是对梁时说话时,都比对他要客气的多。 至于吴闵嘉嘛…… 他眼皮往下一垂,敛去了眼底情绪。 温桃蹊脸上的表情一时凝固。 要说排斥他什么,她似乎真的说不上来。 当初觉得他是别有居心,也许和林月泉是一伙儿的,便是前世他在温家出事后几多奔波走动,也不过是装样子给外人看,方能显得他仗义不寡情。 然如今看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排斥陆景明什么呢? 温桃蹊捏着手心儿:“陆掌柜是明白人,我说不排斥,你也肯定不信,坦白说,除了先前说开的那件事外,余下再没有别的了,只是我始终心下不安罢了。人嘛,总想把自己保护的更好些,是以陆掌柜越是想亲近,我便越发想躲开,这么说,陆掌柜明白吗?” 小姑娘都说他是明白人了,他要说不明白,那算什么呢? 陆景明很难理解温桃蹊的心思,这个年岁的小女孩儿,怎么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呢? 他解释过那么多事,她仍旧心结难解。 陆景明抿唇不语,温桃蹊见状,也只是多站了须臾,便蹲身做礼,作势要走。 “三姑娘兔子养的还好吗?” 他不甘心,扬声叫住她。 温桃蹊身形一顿,回头看去:“还好,性子温和,不闹人,也不挑食,比送来时胖了一圈儿。” 他又没话说了,目不转睛的看了会儿:“那便好,倘或有养不好的,三姑娘来问我。” 问他? 温桃蹊反而来了兴致,眉眼弯弯:“陆掌柜还会养兔子?” 陆景明心头一软,暗暗高兴:“倒不是会养,小的时候我胞妹养过,但她瞎折腾,差点儿给养死了,她成天缠着我闹,我花了些心思,给她救回来的。” 明礼站的稍远些,可陆景明说的话,他却能一清二楚的听见,狐疑的望过去一眼,一努嘴儿,显然不敢苟同,却又不敢拆他主子的台。 温桃蹊笑意渐浓:“那陆掌柜还真是什么都会,样样精通,怪不得我大哥一向提起你都赞不绝口了,从前见识过陆掌柜的玉雕,今日竟还有幸知道,陆掌柜连兔子都是会养的。” 两个人难得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话,陆景明心情大好,反而想通了。 于是同她不过寒暄几句,便先告礼,转头离去了不提。 温桃蹊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长舒口气:“他真有意思,二十来岁的郎君,竟然还会养兔子。” 连翘把荷包给她挂回去:“才见着陆掌柜时要走,说起那只兔子,姑娘反倒又跟陆掌柜聊起来,给人瞧见了,不成样子,叫太太知道了,我肯定要挨骂的。” 温桃蹊眉目一垂。 对啊,怎么就跟陆景明聊起来了…… 而那头陆景明人虽说是走了,脑子里却全是小姑娘站在他面前,乖巧又娴静的模样。 明礼侧目去看,他主子简直是笑开了花儿的,一咬牙:“主子何时会养兔子?奴才从小服侍的,竟不知道。” 陆景明脚步一顿:“就你话多?” 他讪讪的收了声:“可奴才瞧着,三姑娘对主子并不怎么亲近,主子您一片真心,就怕三姑娘反倒……” 他话没说完,哎哟一声,后脑勺挨了陆景明一巴掌。 陆景明其实不太有所谓,小姑娘心思重,他又不急,慢慢来就是了,方才他瞧着,小姑娘的意思,只要他别逼得太紧,她就愿意好声好气的说上几句话。 从前是他诸多骚扰,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可于小姑娘而言,那就是实打实的骚扰,所以小姑娘才打心眼儿里排斥和抗拒他的接近。 “你呢,就少说些话,养个兔子有什么难的?她真养不好了,来问我,我打发人去问,也能把兔子给她养好了,但是你——”陆景明拖了拖音,“少胡说,听见没?” 明礼哪里还敢多嘴,这温家三姑娘分明成了主子心尖儿上的人,也就是主子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每日有那么多的事情要主子料理,还有心思管人家姑娘养的兔子怎么样,摆明是没话找话,借故亲近而已。 他想着,温三姑娘的兔子就是不好,也不回来找他主子,只是这话他不敢说罢了。 · 第二日温桃蹊起了个大早,李清乐是昨儿后半天打发了照月去回了她,说是赵夫人同意叫她跟着学看账,所以叫温桃蹊第二日一早就到昌鹤院去。 于温桃蹊而言,那些东西都是不必学的,走个过场而已,可她却不得不早起。 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她就睡眼惺忪的爬起身。 丫头们伺候着她梳洗打扮,她甚至都不想吃早饭,迷迷糊糊就往昌鹤院去了。 李清乐见着人的时候,才打发了底下的管家婆子们各自散去,照人取了账本给她。 她一见温桃蹊进门,摇摇招手,再瞧见温桃蹊满面睡意,噗嗤笑出声来:“瞧我说什么来着?这是个辛苦的差事,你呢,八成是受不住这份儿苦的,可有一样,你既说要学,我也去回了母亲的话,你要是半途而废,没学成就跑了,我可是不依你的。” 这还是个严厉的老师。 不过没关系,所谓严师出高徒,也正好合了温桃蹊心意,到时候就说李清乐教得好,管的又严,她才能短时间内就学会看账的本事,正好解脱的早一些。 照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她顺势坐下去,人往椅背上一靠,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搭在扶手上,懵懂点头:“那是自然,当然不会半路跑了的。” 她声儿哝哝,说着迎合的话,眼皮却要睁不开。 李清乐俏脸一肃,叫照人:“去换个圆墩儿来。” 温桃蹊一个激灵:“大嫂,不带你这样的。” 李清乐摊开她看了一半的账本,放到温桃蹊面前去:“那你坐直了,别叫我看见你再靠上去。” 她小脸儿一皱,肚子却先叫起来。 李清乐一怔:“没吃饭过来的?” 温桃蹊点头说是:“起得太早,不想吃,就没叫传饭。” 于是她面前的账本就被李清乐收了回去:“照人,去传饭,叫后厨把温着的粥再热一回,给姑娘盛一碗,”她一面吩咐,又去问温桃蹊,“油皮包子和牛奶茯苓霜你想吃什么?” 温桃蹊尴尬的笑笑:“都成,我不挑。” 她说是不挑,可一向喜欢甜食,李清乐摇着头叫照人去:“上牛奶茯苓霜跟芸豆糯米糕来吧。” 温桃蹊笑着去挽李清乐的胳膊:“不是教我看账本吗?” 李清乐拨开她的手,缓缓起身,拉了她一把:“先吃饭,吃了饭慢慢教你,看账这事儿呢,得一点一点的来,一日教给你多了,你也学不会,反倒更糊涂。且这是个细致活儿,要是看错了一个数,都有可能乱了套,你既要学,还是早点睡,别一早起不来,无精打采的来找我,回头心思也不在这上头,还是要出差错。” 她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来,跟着李清乐往正间的拔步床坐下去,照月又抱了食几放在俩人正中间。 不多时照人传了饭来,一碗白米粥,粥上盖了片火腿,一碟子芸豆糯米糕,还有一小碗的牛奶茯苓霜。 温桃蹊谢过了李清乐,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她这头正吃着饭,知云打了帘子进门来,一瞧见了她也在,笑着蹲礼:“姑娘今儿也好早。” 温桃蹊手上的小勺一顿,李清乐点点桌案:“你吃你的,”才又抬头看知云,“母亲有事情交代吗?” 知云站起身:“外头小厮才传话近来,说姨太太带着表少爷和表姑娘来歙州,约莫再有半个时辰就进城,先打发了家里奴才来回一声,太太叫我来请大奶奶到上房院去一趟的。” 温桃蹊本来听了李清乐的,要继续吃饭的,可是听了知云的话,一下子便没了食欲。 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她并不记得前世姨妈来过歙州。 那时候他们家出手相帮,救回了杜昶一条命,姨妈都没有到歙州来一趟,也不曾让杜家表哥和表姐来登门谢什么。 可是这一世,他们分明没有帮忙,杜昶也早判了死刑了,姨妈反而带着表哥和表姐到歙州来了? 而且他们一家子,来的这样突然,又是这样的不合规矩。 果然李清乐也秀眉蹙拢:“先前没听母亲说起,姨妈要来小住?” 知云掖着手:“太太也是才知道的,姨太太先前没有写信来告诉。” 温桃蹊抬眼过去,正好同李清乐四目相对,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大感意外。 一声不吭的突然登门吗? 可是杜昶的案子已经结了。 如果是为了杜昶,不该这时候来。 可要不是为了杜昶的话…… 还能为什么? 李清乐不动声色深吸口气,从床上挪下来,见温桃蹊摇动,在她肩头按了一把:“我先去母亲那里,你吃了饭再来。” 温桃蹊哪里吃得下去,她心神不宁,只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似的。 李清乐看她不情愿,吩咐照人留下来伺候她吃饭:“左右还有半个时辰,你急什么?叫照人伺候你吃完了,回小雅居去换身衣裳,再来母亲屋里,一会儿与我一道去迎姨妈和表妹她们进府。” 温桃蹊无法,只好听她的,可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李清乐和知云一前一后出了门,她望着门口方向,那小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碗里扒拉着,心不在焉的把白粥往嘴里送。 白翘看看照人,再看看连翘,上前小半步:“姑娘是想姨太太了?那咱们好好吃了饭,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能见着了。” 温桃蹊回了神,低头看食几上,白粥洒了一些出来,她身前的镯边儿脏兮兮的。 她实在是吃不下,索性把勺子扔回去,腾地起身,下了拔步床:“我不想吃了,照人姐姐把东西收了去吧。” 照人面露为难之色:“姑娘,大奶奶专门把我留下来伺候,还是再吃些……” 她一眼横过去,撇着嘴:“吃不下了,我去找阿娘和大嫂,你收拾了东西,也去上房院伺候吧。” 她是主子姑娘,照人怎么拦她呢?看看桌上留下的东西,无奈的八路给让开了去。 白翘和连翘跟着她出门,看她径直要往上房院方向去,便劝了两句:“姑娘不先回去换身衣服吗?” 温桃蹊起得早,又是在家里,并不曾盛装打扮,不过是挑了寻常样式的素色衣裙,就连髻上都只是挑了支青玉簪子而已,通身的打扮都素净不已。 她心思并不在这上头,拜摆了摆手:“姨妈来的好突然,我去听听阿娘和大嫂说些什么。大嫂非叫我留下来吃饭,分明是不想叫我跟上去,就这么着吧,反正真要见姨妈和表姐,那也都不是外人,用不着如何刻意去打扮。” 白翘还想说什么,连翘扯了她一把,冲她摇了摇头,两个丫头才收了声住口,跟着她一路往上房院而去不提。 及至于赵夫人屋外时,温桃蹊隐隐听见赵夫人的叹气声。 可等到帘子撩开,她人出现在门口,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轻咬着下唇:“阿娘方才叹气来着?” 李清乐笑着起身,拉着她去坐下:“又胡说,姨妈来了是高兴事儿,母亲叹什么气?” 可是赵夫人的眼底,却没有什么光亮。 温桃蹊仔细的看了很久,双手交叠着落在赵夫人手背上:“阿娘不开心?” 李清乐笑容一僵,声儿清冷下来:“桃蹊。” 赵夫人一摆手:“算了,她现在心眼子多,你不叫她跟着来,她不是也非要跟过来了吗?又瞒不住她。” 温桃蹊面色一沉。 果然要出事不成? 她心头一颤,整个身体紧绷起来:“阿娘?” 赵夫人无奈叹气:“本来不想叫你知道的,没想着知云瞧见了你在,也径直就回了,才叫你听了去。” 温桃蹊心下愈发狐疑。 专门不叫她知道? 她面色沉沉,却什么话也不敢接,也不知道要接什么,好半天吞了口口水:“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他在调查 第136章他在调查 原来早在杜昶被判了死刑之后,赵夫人就曾给小赵氏去过信,然则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一个月之内,赵夫人先后去信十数封,小赵氏却一封都没有回过。 那一个月过后,赵夫人和温致商量着,也许是小赵氏一时之间心绪难以平复,对姐姐姐夫不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所以索性不回。 于是夫妇二人又叫温长青给杜旭去信,甚至叫彼时远在定阳的温长玄也给杜旭写过信,可一样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赵夫人伤心过一场,只是没有跟温桃蹊提起,不想叫小女儿跟着一起伤心难过。 她本以为,这一世的姊妹情分,至此也就全然断了。 可如今小赵氏又突然派了人到家里来回话,说马上就进歙州城。 赵夫人不是糊涂人,她心下提不起半点儿高兴,只有满心的担忧。 她不知道妹妹是为着什么而来,且她了解自己的亲妹妹,这怎么会是数月之后,看开了,想通了,想来重修旧好呢? 温桃蹊听闻此事,也是呼吸一滞:“姨妈当初不肯回信,我想着,旭表哥大概也是听了姨妈的吩咐,不给大哥和二哥回信的,瞧着这架势,像是要老死不相往来,现在突然又来了,还派了人来告诉,要登门……” 她头皮一紧:“爹和哥哥们知道了吗?” 李清乐坐在她旁边儿:“母亲已经派人去知会父亲和你哥哥们了。” 温桃蹊瞧着赵夫人愁容惨淡,心揪到了一起去。 安生日子真是没几天,好不容易等到大哥成了婚,阿娘了却一桩心事,可是清福还没享几日,姨妈又莫名其妙的出现。 她心疼,上前去,握着赵夫人的手:“阿娘不要骂我轻狂,要依着我说,今日见过,送了姨妈出府去,也没什么不能够的。” 她的确是有些孟浪无状了,然则赵夫人却没开口骂,反倒反握了她的手:“我虽然担心,可也没有把人推出去的道理。你姨妈要是不想在咱们家里住着,自然到外头去住,可她要想小住,难道我把人推出去吗?” 这样也不成,那样也不是,人是肯定要进门来的了,她瞧着阿娘这样子,是万万不会不叫姨妈进门了。 温桃蹊深吸口气:“阿娘既然这样说,那最多小心留意些也就是了,不然阿娘眼下发愁为难,又能怎么样呢?姨妈已经来了,眼看着就要进城,您一时能想出什么法子,叫她返回益阳去吗?” 李清乐面色柔和:“桃蹊这话正是我方才劝母亲的,也说不定,姨妈眼下的确是想要同母亲重修旧好。横竖事情已经这样了,可活人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将来姨妈就不要母亲扶持了吗?没准儿真是想开了的。” 赵夫人面色凝重,紧皱的眉头不曾舒展开,摆摆手,叫她们先去:“该怎么安排,你看着安排下去,我眼下心烦意乱,要静一静。” 温桃蹊是不愿走的,她想陪着她阿娘,可是李清乐拉了她一把,她无奈起了身,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出了门去。 “阿娘心情不怎么好,我瞧着她还是犯愁,大嫂怎么要拉我走?” 从屋里出来,温桃蹊垮着脸儿问李清乐。 李清乐回头朝屋内方向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拉着她径直下了垂带踏跺,一路回了昌鹤院去。 她什么也不说,温桃蹊一路上自然也就不再问,反正问了也只是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罢了。 李清乐叫照人传话出去,吩咐了小厮到城门去候着,等人一进了城,便引着往府上来,余下一应待远客的规矩,也叫一并安排了。 虽不知小赵氏会不会在长房住下来,可李清乐还是叫人收拾了跨院儿出来,备着给小赵氏和杜锦欢住。 等到一应都交办下去,她才叫温桃蹊:“母亲眼下心烦,就是叫你陪着,你能开解吗?” 温桃蹊摇头:“可我……” “既不能开解,陪着也是无用,倒不如叫母亲一个人静一静,过会子父亲得了消息回来,自然有父亲陪着,用不着你。”李清乐揉了揉眉心,“我原本也听你大哥说过这些事,起初是没怎么往心里去的,想着不过将来不往来,也没什么了不起。桃蹊,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才跟你说这些,你别觉得我薄情,那会儿我实在是觉得,姨父不在了,姨妈那一家子,不过是个空架子苦撑着,杜昶又出了这种事,什么亲的近的只怕一下子也都疏远了,她又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进去,要说起来,往后也只能是累赘和麻烦。”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慢腾腾的抬了眼皮:“大嫂?” 李清乐看她面上闪过迟疑,心也是一沉:“我是温家的媳妇,却不是他杜家的,这些话我不敢跟母亲说,其实先前跟你大哥是说过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是人之常情。 杜昶出事的时候,大哥和二哥也都想着撇开不管,何况李清乐跟姨妈他们一家人更隔了一层,毫无血缘的。 温桃蹊平复着心绪:“我明白。” 她垂下眼皮:“只是说这些都没用,便是同阿娘讲了,阿娘也听不进去,反倒要骂人的。” 李清乐当然知道,不过看她没有意料中的恼怒,便松了口气:“我说给你听,是希望你能明白,姨妈若是好的,真心来投奔母亲,咱们做晚辈的,自然敬着她,可她若不是……我听母亲今天的意思,是生怕姨妈存了别的心思,若真是那样子,真出了事,你可别拎不清。” 温桃蹊猛然抬头:“你说姨妈她能存什么别的心思呢?” 她深吸了口气,略合了合眼:“其实从知云她回了话,我心里就很是不安,才想跟大嫂一起去见母亲,偏偏你三推四阻不叫我去,我越发觉得,要出事了。我如今也懂事了,知道轻重深浅,虽然之前并不晓得书信一事,却也想着,姨妈那时专门央了阿娘救命的,结果咱们撂开手不管,我就怕姨妈怀恨在心……” 这话听来像是编排长辈,更是恶意的揣测。 明明是未知的事情,什么可能都有的,偏她往最坏处去想。 然而温桃蹊目光所及,同李清乐四目相对,一下子便放轻松了。 她看得出来,李清乐也是这么想的,且李清乐方才的话…… “大嫂的意思我懂了,姨妈如果要在府里住下,我平日跟表姐走动的多,会格外小心留意的。” 李清乐揉着眉心的手一顿:“你大哥前几日说你近来十分有长进,真是长大了,我还玩笑打趣,总想着你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如今看着,真是长成个大姑娘了。” “大哥常跟大嫂说我吗?”温桃蹊小脑袋一歪,“他说我坏话没有?” “我没事儿跟你大嫂说你什么坏话,净胡闹。” 李清乐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温长青的声音从门口方向传来。 温桃蹊讪讪的撇着嘴,回头就见他从撩开的竹帘进了门来,身姿挺拔,拖长了一地晃动的光影。 “我以为你回府会先去陪着母亲说会儿话的。”李清乐从拔步床起身迎上去,一面走,一面笑着说,“桃蹊跟我玩笑两句,你别板着脸吓唬她。” 温长青无奈:“我跟你大嫂有话说,你还不走?” 温桃蹊站起身,冲着他挤眉弄眼的,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不屑极了:“知道你和大嫂感情好,我肯定走,不碍你的眼还不行吗?” 她学的老成模样,小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人家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不尽然,大哥你分明是有了媳妇忘了妹,我找二哥去,懒得理你。” 温长青要揪她后领来训话,她像是早有防备,从他身边过时,一溜小跑着出了门去。 李清乐捧腹笑着,腮帮子都笑疼了,也停不下来:“我真是难得见你有这样吃瘪的时候。” 温长青虎着脸看她:“还笑?我还没多说她半个字,你倒先护她,越发惯的她无法无天。” 她欸一声:“你是她亲哥哥,怎么反倒说我?” 她去倒了茶来:“我算着姨妈她们也差不多快该到了,你跟长玄一会儿不是也要去接表弟吗?” 温长青恩了声,从她手上把茶杯接下来,却没有往嘴边送:“陪着爹一起回来的,爹却没叫我跟长玄去见母亲,你先前在母亲那里,瞧着母亲还好吗?” 李清乐摇头:“母亲不大安心。” 他念了两句果然是这样一类的话,李清乐顺势往他身侧坐下去:“大郎,姨妈还没进府,咱们一家人就这般如临大敌,我总觉得不好。” 温长青侧目过去,长臂揽过她肩头:“你还是觉得,姨妈也许真没什么心思,只是想通了——就像是你当时跟我说的,也许日子久了,姨妈也就想开了?你觉得,现下便是如此?” 她点头:“我虽然也跟桃蹊讲,要是姨妈和表妹真的住下来,叫她格外留心些,可那不都是最坏的打算吗?” 李清乐反问了一声,掰着他的指头玩儿:“你说姨妈能怎么样,杜昶毕竟是咎由自取的,姨妈这回又是带着一双儿女来歙州,她要只身前来,才该格外防备吧?咱们这样紧张,处处提防,人家要压根儿没旁的心思,岂不是我们小人之心?若再叫姨妈察觉,才真是断送了情分。” “这话你跟母亲说了吗?” 她说没有:“我瞧母亲那样子,这话也不敢开口,想着等你回来了,说给你听,叫你劝劝母亲。” 温长青仔细的品过:“其实爹也是这个意思的。” 李清乐眉目一喜:“真的?” 他满眼温柔,能掐出水儿来,眼里又只有一个她:“爹知道姨妈来了,就猜到母亲会多心,怕姨妈会做什么,还专程提点了我和长玄,叫我们素日跟杜旭相处,不要蝎蝎螫螫的防着他,免得伤了亲戚间的情分,也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不成体统。” 李清乐一颗心算是彻底跌回了肚子里:“那这么说来,也不用你去规劝母亲了。父亲既然是这个意思,自然会劝说母亲放宽心的。” 她一面说,一面嗨呀一声:“我真是白担心一场,父亲什么世面没经历过,哪里轮到我这样提心吊胆的。” 她本以为温长青的眉头会舒展开,毕竟他早听了父亲的教导,该以为姨妈一行人进府,未必是什么着紧之事。 可是她话音落下,入眼却还是温长青紧皱的眉头。 李清乐抬手,抚上去:“怎么还是愁眉不展?” “长玄他在查染料坊失火的事。” 一句话叫她的手僵住,指尖停在了眉峰处:“不是已经定了是意外走水吗?二叔和长恪也不追查什么了,要交付给杜家的布匹也换成了扬州陆家的锦绣绸缎,前头你不是带了子楚都跟二叔商量好了?长玄他好好地,去查二房的事情做什么?” 温长青深吸口气:“他跟我说,染料坊的失火,他并不觉得像意外,且叫他想起来,前头调查家里的那个内鬼,查到了那丫头后,便再无头绪,再无线索,也像极了意外——可我们心里很清楚,那根本是人为的意外。” 李清乐呼吸一滞:“所以长玄觉得,染料坊的事也是人为的,只是人家手脚太干净了,连官府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可事实上,就是有人在针对温家?” 他果然又点头,她连脊背都发麻:“万一让他查出子楚,岂不是扯出一大串的事情?子楚的契书,如今已经转到你的名下了吧?” 她声儿钝钝的:“长玄他会不会觉得……是你和子楚合伙算计,烧了二房的染料坊,借机入伙了染料坊,还做得如此不动声色,滴水不漏?” “他会。” 温长青斩钉截铁的回答她,又添两句:“而且他一定会去告诉爹!” 李清乐知道轻重,温长青也跟她说过,这都是不能让爹知道的事。 从前他一个人扛着,撑着,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她,有了能商量,能说说知心话的人,所以什么都不想瞒她。 李清乐感动之余,其实也心惊,如果让父亲知道了…… 她捏着温长青的手一紧:“怎么才能不让他查下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叮嘱 第137章叮嘱 成婚虽然不久,可李清乐一颗真心全都在温长青的身上,而令她感到欣慰的是,温长青有任何事情,也从来都不瞒着她,夫妻两个如胶似漆,甜胜过蜜糖。 她晓得长青私下里做了一些事,是背着家里,更不肯叫阿公知道的,就连长玄,他也想瞒着。 长青跟她说,这些年长玄远在定阳,常年都不在家,他一个人扛下了很多事,偏偏阿公又是个从来都不斤斤计较的人。 便不说外头,单说家里二房和三房,有多少做得过火的,阿公却什么都没说过,也没整治过什么,甚至是当初分了家后,各房得了各自产业,阿公也没想过要吞了二房和三房手上的资产,反倒这十来年,还让出去不知多少。 这回陆景明放火烧了二房的染料坊,她知道的时候,只有震惊,后来又听长青说了其中的缘由,加上如今染料坊入伙的契书,也的确已经转到了长青名下,她放宽了心,晓得陆景明没有扯谎诓骗,便反而觉得陆景明实在是个很仗义的人。 但这些事情,是绝不能让长玄查出来的。 不管是陆景明放火,还是染料坊入伙。 温长青半天也不吭声,李清乐心里着急,手上又上了力道:“大郎?” “他一向很听桃蹊的。”温长青低眼看她,反手握住,看她骨节隐隐发白,眉间闪过心疼,“我想着姨妈既然来了,又带着表弟和表妹,我要操持家里的生意,帮衬父亲,他是不管这些的,倒不如叫他去陪着表弟。” 李清乐微怔须臾:“杜旭?” 她扬声反问,秀眉蹙拢,想了好半天,犹犹豫豫的:“那也不能天天都去陪着表弟吧?什么都不……” 声音戛然而止。 李清乐瞳仁一亮:“眼下母亲疑心着姨妈一家的来意,我和桃蹊劝了好久,母亲也没怎么听进去,同桃蹊说一说,让长玄日日跟着杜旭,说是陪着他在歙州游玩,实则是看着他,倒不是说人家真的会做什么,只是寻了这样的借口,借着桃蹊的口,支开长玄,叫他有事情可忙,又事关着母亲,长玄自然分不了身去调查染料坊走水的事。” 温长青会心一笑:“便是这个意思,只是这话我不好去说,就怕回头长玄真查出点儿什么,再怀疑到我头上,得不偿失。” 李清乐吃惊:“衙门里的官差都查不到,他能查到痕迹?” 温长青替她理了理衣裳,又扶了她髻上玛瑙簪:“他在外这些年,认识些三教九流的人,没准儿能查到些什么,况且他心眼子多,从小又很机灵,但凡想出些什么门路,顺着追查下去,真查着了,何必冒这个风险呢?” 李清乐这才频频点头,示意他明白了:“那等过会儿姨妈他们安置下来,我去跟桃蹊说一声。” · 小赵氏进门走的是后街,领着杜锦欢先去拜了周老太太,至于杜旭那里,自然有温长青兄弟两个去作陪。 周老太太为着当日杜昶的事儿,心里也是有隔阂的,见了小赵氏时,又想起来,一面心疼她这个年纪丧了长子,一面却又觉得那时候赵夫人为杜昶上下使劲,实在叫她心里不畅快,而且杜昶是杀了人的,人命关天,也敢为着骨肉亲情,就想去捞人,这令老太太很是不悦了一阵。 是以如今见小赵氏母女,她是百感交集的,便就没有留下她们母女多说话,匆匆的应付了,叫赵夫人领着她们安置去。 原本赵夫人以为小赵氏母女不会在府上住下来,可没想到从老太太那里出来,三言两语的,同意了要住下来。 说是眼下带了姑娘到歙州,主在外头大概有诸多不便,只好在府上叨扰,倘或只带了杜旭一人,自然不会麻烦赵夫人。 赵夫人心里虽然存疑,可亲妹妹这样说,她便把人留下来了。 李清乐安排的跨院早收拾了出来,单独的一处小院子,安静,敞亮,又雅致的很,里头一应的东西都是赶着新收拾了的,为着杜锦欢如今年纪也不算大,还特意吩咐底下的小丫头去折了好些鲜花来插瓶。 小赵氏和杜锦欢一路奔波,赵夫人拉了小赵氏说了会子话,叫人去煮了白粥,让一众人等不要来惊扰,令母女两个先歇一歇,等晚些时候,府上备下了席面,为他们接风洗尘,而后就带了李清乐和温桃蹊出门。 送了赵夫人回上房院,又得了赵夫人的话,妯娌两个携手往前厅,要去见一见杜旭。 李清乐本说她不大想去,到底不合适,但赵夫人再三的说,横竖到了晚上的席面上也是要见的,就叫她陪着温桃蹊去一趟,等见过了,说上几句客气话,自回昌鹤院去就是了。 她仔细的想来,正好这时候同温桃蹊交代了,叫她私下里跟温长玄说一说,打从今天开始,最好就别叫杜旭离开眼皮子底下。 她担心小赵氏一家会对温家不利,又惦记着温长青说的那件事,于是拉了温桃蹊出门去。 从上房院出来,上了抄手游廊,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李清乐手上一顿,扯了温桃蹊一把。 温桃蹊咦一声:“大嫂怎么了?” 李清乐抿唇,面上闪过为难:“我仔细的想了想,有个事儿,跟你商量商量。” 温桃蹊受宠若惊。 她晓得李清乐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况且跟大哥伉俪情深,有什么商量的,自然也找大哥去,怎么突然找她? 她面上一喜:“你说,我听着呢。” 李清乐见状,稍稍安心:“你回头私下里跟长玄说一声,这阵子不要操心家里的事,一切有你大哥,叫他去陪着表弟,好好地逛一逛歙州城,便是城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只管去。” 温桃蹊眉心一拢:“旭表哥到歙州,姨妈又在咱们家中小住,自然少不了要相陪的,大嫂怎么特意交代我呢?” 李清乐却冲她摇头:“你还是没懂。” 她一面说,一面又叹了一回:“母亲不听劝,我瞧着方才见了姨妈的时候,母亲欣喜之余,眉间总有淡淡的担忧,就是去见祖母,我看祖母也并不显得多亲厚,恐怕为当初的事情,心里有隔阂的。” “大嫂是让我去跟二哥说,叫二哥盯着旭表哥啊?” 温桃蹊一下子明白过来,缓缓把手抽回来,两只手交叠着,脚步越发慢下来,一面往前走,一面反手摸了摸下巴:“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也是早就谋划过,才会动身来咱们家,眼下姨妈和表姐朱在咱们家里,单把旭表哥方到外头去,要是里应外合,就更方便。” 她猛的回身来,眼中亮晶晶的:“行,等晚些时候我去找二哥,同二哥说这事儿。” “可就怕长玄是个心怀坦荡的人,不肯听咱们的。”李清乐搓了搓手,“再者这终究是小人之心,母亲虽然心中存疑,到底没有开这个口,我一个做嫂嫂的,却叫你们干这样的事儿……” 她状似无奈,把后话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温桃蹊听得出来,其实她心里大约明白,李清乐怕姨妈他们对家里不好,真出了事情,还是大哥在前头顶着,替爹分担,她不想看着大哥受累,最好的法子,防微杜渐,真要有什么,提早防备着,也好把将来可能有的损失降到最小。 可是她又不怎么愿意让二哥知道,这事儿是她起得头,出的主意,怕损了兄弟间的情分,叫二哥心里不舒坦,觉得大哥心思不好,还要利用他。 温桃蹊理解了李清乐的良苦用心,便满口应了下来,余下的话一概都不再说。 然而两个人才从长廊绕到前院去的时候,就迎面撞见了温长玄。 温桃蹊眼皮一跳,提了裙摆小跑两步,往他跟前凑过去:“二哥要去哪里?” 温长玄摇摇头:“聊了几句,去给杜旭拿点儿东西。” 她咦了声,勾起兴趣来,拉了他手臂:“要给表哥拿什么?我和大嫂从阿娘那里来,要去前头见一见表哥的。” 温长玄拨开她,又揉了她一把,拱手冲着长廊上的李清乐做礼:“大嫂。” 李清乐噙着笑,颔首示意:“很急着去吗?” 她问了一声,招手叫桃蹊:“别拦着你二哥,看耽误了他的正事儿。” 温桃蹊却又黏上去,拽着温长玄不撒手。 温长玄看她笑盈盈的,就握了她的小手:“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他说起来,知道我年前得了块儿品相极佳的玉佩,今儿没戴在身上,他想见一见,大哥叫我去拿了给他。” 李清乐心下咯噔一声,目光投向了温桃蹊。 她也是吃了一惊:“二哥你远在定阳,表哥怎么知道你得了一块儿玉佩?” 温长玄摇头:“我倒是没问他,我去年不怎么在定阳,在外头走了很久,” “我以为你回府会先去陪着母亲说会儿话的。”李清乐从拔步床起身迎上去,一面走,一面笑着说,“桃蹊跟我玩笑两句,你别板着脸吓唬她。” 温长青无奈:“我跟你大嫂有话说,你还不走?” 温桃蹊站起身,冲着他挤眉弄眼的,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不屑极了:“知道你和大嫂感情好,我肯定走,不碍你的眼还不行吗?” 她学的老成模样,小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人家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不尽然,大哥你分明是有了媳妇忘了妹,我找二哥去,懒得理你。” 温长青要揪她后领来训话,她像是早有防备,从他身边过时,一溜小跑着出了门去。 “这话你跟母亲说了吗?” 她说没有:“我瞧母亲那样子,这话也不敢开口,想着等你回来了,说给你听,叫你劝劝母亲。” 温长青仔细的品过:“其实爹也是这个意思的。” 李清乐眉目一喜:“真的?” 他满眼温柔,能掐出水儿来,眼里又只有一个她:“爹知道姨妈来了,就猜到母亲会多心,怕姨妈会做什么,还专程提点了我和长玄,叫我们素日跟杜旭相处,不要蝎蝎螫螫的防着他,免得伤了亲戚间的情分,也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不成体统。” 李清乐一颗心算是彻底跌回了肚子里:“那这么说来,也不用你去规劝母亲了。父亲既然是这个意思,自然会劝说母亲放宽心的。” 她一面说,一面嗨呀一声:“我真是白担心一场,父亲什么世面没经历过,哪里轮到我这样提心吊胆的。” 她本以为温长青的眉头会舒展开,毕竟他早听了父亲的教导,该以为姨妈一行人进府,未必是什么着紧之事。 可是她话音落下,入眼却还是温长青紧皱的眉头。 李清乐抬手,抚上去:“怎么还是愁眉不展?” “长玄他在查染料坊失火的事。” 一句话叫她的手僵住,指尖停在了眉峰处:“不是已经定了是意外走水吗?二叔和长恪也不追查什么了,要交付给杜家的布匹也换成了扬州陆家的锦绣绸缎,前头你不是带了子楚都跟二叔商量好了?长玄他好好地,去查二房的事情做什么?” 温长青深吸口气:“他跟我说,染料坊的失火,他并不觉得像意外,且叫他想起来,前头调查家里的那个内鬼,查到了那丫头后,便再无头绪,再无线索,也像极了意外——可我们心里很清楚,那根本是人为的意外。” 李清乐呼吸一滞:“所以长玄觉得,染料坊的事也是人为的,只是人家手脚太干净了,连官府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可事实上,就是有人在针对温家?” 他果然又点头,她连脊背都发麻:“万一让他查出子楚,岂不是扯出一大串的事情?子楚的契书,如今已经转到你的名下了吧?” 她声儿钝钝的:“长玄他会不会觉得……是你和子楚合伙算计,烧了二房的染料坊,借机入伙了染料坊,还做得如此不动声色,滴水不漏?” “他会。” 温长青斩钉截铁的回答她,又添两句:“而且他一定会去告诉爹!” 李清乐知道轻重,温长青也跟她说过,这都是不能让爹知道的事。 从前他一个人扛着,撑着,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她,有了能商量,能说说知心话的人,所以什么都不想瞒她。 李清乐感动之余,其实也心惊,如果让父亲知道了…… 她捏着温长青的手一紧:“怎么才能不让他查下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他多有不同吗? 第138章他多有不同吗? 温长玄对她一向是求无不应的,尽管他不觉得这是君子行径,然亦未拒绝什么。 带着温桃蹊一路回自己的院子去,丫头们正替他收拾东西,温桃蹊眼皮一跳,上前两步,抓了他胳膊:“二哥要出远门?不是说这回回来要住上半年才走吗?” 她苦着一张脸,拉着他,也不叫他往屋里进,眼风又扫过满院子忙活的小丫头,秀眉越发紧蹙:“方才还答应替我看着表哥,可却没有同我说,你要出门的!” 她话音咬重了,他笑着揉她头顶:“闲来无事,叫她们把院子里收拾一番罢了,我带回来的行李不少,先前怕临时有事要走,有好些都没收拾出来,压在箱子里,早起我瞧着天好,叫她们都拿出来晾晒的。” 温桃蹊这才长舒口气,拍着胸脯顺气:“吓了我一跳,以为你这就要走呢。” 温长玄笑意愈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舍不得二哥呢?每年不都这样,怎么就把你吓坏了?” 她笑容一僵。 不一样的。 今年的歙州城,不太平。 她想起大哥书房的秘密,头皮发麻。 想起林月泉的到来和陆景明的亲近,浑身不自在。 眼下还有姨妈一家住进府中来…… 温桃蹊又深吸口气:“我一向是舍不得二哥离家的,反正这回既说好了最少要住上半年,我可不管别的,你若提前跑了,我是不依的。” 温长玄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但又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叫她这般心下难安。 他牵着她的手,一递一步的上了垂带踏跺,往正堂进去。 等进了门,内间伺候的丫头迎上来,他交代了两句,叫丫头去把玉佩取来,才转头问她:“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她瞒着的,原多了去,突然被问了,自己先心虚了。 一低头,掰着手指数着玩儿,瓮声瓮气的:“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想多了。” 温长玄眼儿一眯,盯着她问:“那便是果真有事瞒我了。” 她不知他猜出了什么,并不愿他追问,小脸儿一扬:“二哥先前说要查一查染料坊失火的事情,可有眉目了不曾?” 这丫头分明有心打岔的。 他无奈叹气:“倒没有,看起来果然干净得很,只怕还要多花些时日。不过要真是跟林月泉有关,他可够深藏不露的,竟有这通天的本事,能做的滴水不漏,就烧了二房的染料坊。” 温桃蹊呼吸一滞:“大哥之前好像也怀疑过他,但什么都不跟我说,不然你找机会去问问大哥吧?” 她眉眼一垂:“这些事儿,我想想就心慌,人家能在咱们家里安插眼线,能烧了咱们家的染料坊……要不是他,真的都只是意外,倒也罢了,可要真是他……” 温桃蹊打了个哆嗦,肩头一抖:“多瘆的慌。” 是够瘆人的。 他们温家在歙州立足这些年,竟叫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小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大哥也没跟你说过这个林月泉的来路吗?” 温桃蹊摇头说没有:“之前大哥去问过陆掌柜,但具体怎么样,他也不跟我说多,但大哥应该都知道的。不过——” 她尾音拉长了,小脑袋一歪:“这位林公子,制香调香倒真是一把好手。” 温长玄知她一向挑剔,便是自己家里的香料,也是精心挑过,她才肯用的,且历来都是那几样,十几年了,都没怎么换过,身上用的,内室熏的,实在没有几种香料是能入了她的眼的。 再加上这丫头自己本就是极有天赋的一个人,七岁上就能调香,惹得父亲大喜,连祖母都对她赞不绝口,自那之后,便更加偏疼她。 林月泉调制的香料,倒能入了她的眼了? 他高高的挑眉:“你买过他的香料?” 她摇头:“不是买,是林月泉送到府上的。” 她见温长玄板起脸,忙笑着解释,把之前的事情与他说过一番:“我那时候便觉得,这位林公子不简单。要是按着陆掌柜的说法,他无父无母,是个穷苦孩子,一个自小贫寒的孤儿,别的不提,这一手调香制香的本事,是跟谁学的?难不成无师自通?也是天赋?要说天赋这种事,我反而觉得,非世家子不得,譬如我。” 温桃蹊说起这个还有的得意,温长玄摇着头按了她一把:“你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可他心里清楚,她说的不错,不是调香世家,从哪里来的这样莫名的天赋? 从小就没了爹娘的孩子,连吃口热乎饭怕都是难事,还有闲情逸致去摆弄香料吗? 然而他同林月泉接触下来,发觉林月泉实则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会的,舞文弄墨都不在话下,再加上一手调香的本事…… 他心一沉。 这男人果然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可是当初在扬州,他是怎么骗过了陆景明的? 丫头取了玉佩来给他,温长玄才拉回了自己的思绪,接了玉佩,往袖兜里头揣好,领了温桃蹊便又出门去。 温桃蹊对他那玉佩好奇,出了门就闹着要看,他只好取来给她瞧。 那果然是品相极佳的上等货色,玉质温润,就着光比照,都能透出光来,手指垫在玉佩后,隐隐都能瞧得见。 她撇嘴:“二哥得了这样好的东西,倒瞒着我们,是怕我给你抢走了?自己家妹妹不晓得,倒是叫表家兄弟知道了先的。” 兄妹两个玩笑打趣几句,便又回到了前院前厅去。 进门时,温桃蹊是低眉顺目,掖着手跟在温长玄身后的。 她看起来是乖巧模样,眼睛却不老实,四下里扫视一圈儿,瞧见了端坐在温长青下手处的杜旭。 面若桃花。 这本不该形容一个男子,可杜旭风度翩翩,眉眼弯弯的坐在那里,这四个字,一下子便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是自寒冥幽深处归来的人,最向往的,便是这般的春色融融。 前世她没见过杜旭,那时姨妈来歙州作客,她年纪还很小,杜旭也没跟着来过,原来她有个生的这么好看的表哥。 杜旭原本手上端了个茶盏,正说笑着吃茶,温长青领了个小姑娘进门,那小姑娘虽然是低眉顺目的,周身气度却不俗,分明不是伺候的丫头。 于是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小表妹,温桃蹊。 十四岁的女孩儿正是俏皮的年纪,她端出一派温顺乖巧的模样,却偷偷地打量着这屋里的一切,还有他。 他尽收眼底,不免想笑。 只等到小姑娘抬起头来,言笑晏晏的上前来与他蹲身做礼,他瞳仁一暗。 早听闻姨妈家里的小表妹生的倾国容色,今日一见,恍若九天仙女下凡尘,真真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偏她又是那般的素雅,未曾锦衣华服上身,只一席素色裙衫,更如出水芙蓉,清雅高洁。 杜旭出神良久,她做礼有些不耐烦,又不好发作。 温长青掩唇轻咳,杜旭猛然回身,忙站起身来,回了她个礼:“表妹好。” 温桃蹊因对他一家都心存防备,自然不会多亲近,一直跟在温长玄身边,就连坐,都是隔开了好远。 但是她能感受到,杜旭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只是这个人好似周身不带半分锋芒,就连探究的目光,都是温和的,与旁人炙热的打量,截然不同。 她吞了口口水,在确定杜旭盯着她看了很久之后,偏过头去看他。 四目相对,杜旭被抓了个正着,歉然一笑,挪开了视线。 · 温长青陪着杜旭去见长辈和兄弟,温长玄说要送温桃蹊回内院,就没跟着一起去。 杜旭临跟着温长青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温桃蹊好几眼,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等到人走远了,她搓搓手:“他一直盯着我看,我不喜欢这样。” 温长玄黑着脸:“还要不要去踏青?” 温桃蹊撇嘴:“我那会儿想着,等过些日子,感情好一些,热热闹闹的去游玩,说不得他们放松警惕,还能套出些什么话来。可我看表哥这样……” 温长玄脚步一顿:“桃蹊,你现在心思太重了。” 他回过身看她,眼底全是担忧:“前几次见陆家阿兄,他也提起过,你心思重,想得多,人又谨慎小心,我没大放在心上,晓得爹和大哥从前教导你,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我虽一向不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可你是女孩儿家,多些防人之心,没什么不好。但如今我看你行事,倒有些防人过重的意思。” 他抬手,落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你上头有两个哥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我们替你撑着,不要想这么多?” 温桃蹊躲了一把:“也不单单是为了爹和大哥的教导……二哥不是知道,孙妈妈偷我屋里东西拿去变卖的事情吗?” 温长玄眼神一暗:“我知道。” “我那时觉得,人心难测。她把我奶大,本该与我亲厚,可为了银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后来还又找上门来,想要我出银子,替她解决她家中麻烦。”温桃蹊摇着头,又缓步往前走,“连身边本该亲近的人,都不知会从什么时候起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算计你,更何况是外人呢?我自问对她也算真心实意了,在我院子里,她说一不二,就连白翘和连翘,对她也是毕恭毕敬,她多少次为老不尊,阿娘那里也都是我劝下来,结果呢?” “你就因为那老货,如今生出这许多小心来?”温长玄三两步横跨上去,拦住了她,“她算个什么东西!” 温桃蹊想笑,心下又无奈。 很多话她一辈子也不能跟人讲,哪怕是亲近如二哥,如果将来真的到逼不得已的地步,也许她无奈之下,会坦然相告,可不到那份儿上,她一个字也不敢说。 孙妈妈是个很好的契机,尽管她自己清楚并不是。 温桃蹊轻轻推他:“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因为孙妈妈的事,后来陆掌柜几次三番的亲近我,我越发心中困惑——我知道我这张脸生的不俗,可是天下美人儿何其多,人家见过世面的,图我这张脸?我越是想不通,就越是害怕,一味的躲避,可他跟大哥关系好,我又像是怎么都躲不过一样,那青玉簪子,还不是悄无声息的就送进了小雅居吗?” 她推了两把,没推动,索性把手撤回来,往身后一背,抬眼看他:“现在咱们也知道了,他起初就是为了林月泉。二哥你说,真的是我小心太过,心思太重吗?” 温长玄微微愣怔,她唇角上扬:“人说偏安一隅,我如今觉得,没什么不好。” “你小小的年纪……” 温长玄胸口一堵,去抓她胳膊,不自觉手上一紧:“桃蹊,你才十四,便生出这般偷安的心思来?” 是偷安吗?勉强也算是吧。 胳膊上一时吃痛,她恍若未觉。 她觉得她是心如槁木,本来也就不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儿了啊。 前世惨死,那样的经历,逼着她成长,也逼着她心境苍凉。 她死的时候,也不过三十来岁,却如苍暮老者。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即便重生,也再难有春日暖阳的心境了。 温桃蹊拧眉,呢喃了声痛。 温长玄一惊,忙撤了手:“所以你让我去盯着杜旭,并不全是因为娘,是你怕他心怀不轨,对我们家不利,防患于未然,总好过来日深受其害?” 她一面点头一面说差不多:“不然你以为是阿娘叫你干这种事儿啊?” 她说着又底气不足,低下头去:“我也知道这不好,显得小人之心,可我实在是怕极了。” 温长玄心疼又生气,心疼她小小年纪,心如槁木,可又气她为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他是知道的,她小心谨慎成了习惯,再想叫她改过来,那太难了。 “桃蹊,你先头几次见陆家阿兄,我瞧你倒也有情绪波动,不全然是小心防备的姿态。”温长玄小心翼翼的问她,“你瞧陆家阿兄,多有不同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稀罕 【凌晨后置换内容,爱你们】 第139章稀罕 温长玄对她一向都是求无不应的,尽管他不觉得这是君子行径,然亦未拒绝什么。 带着温桃蹊一路回自己的院子去,丫头们正替他收拾东西,温桃蹊眼皮一跳,上前两步,抓了他胳膊:“二哥要出远门?不是说这回回来要住上半年才走吗?” 她苦着一张脸,拉着他,也不叫他往屋里进,眼风又扫过满院子忙活的小丫头,秀眉越发紧蹙:“方才还答应替我看着表哥,可却没有同我说,你要出门的!” 她话音咬重了,他笑着揉她头顶:“闲来无事,叫她们把院子里收拾一番罢了,我带回来的行李不少,先前怕临时有事要走,有好些都没收拾出来,压在箱子里,早起我瞧着天好,叫她们都拿出来晾晒的。” 温桃蹊这才长舒口气,拍着胸脯顺气:“吓了我一跳,以为你这就要走呢。” 温长玄笑意愈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舍不得二哥呢?每年不都这样,怎么就把你吓坏了?” 她笑容一僵。 不一样的。 今年的歙州城,不太平。 她想起大哥书房的秘密,头皮发麻。 想起林月泉的到来和陆景明的亲近,浑身不自在。 眼下还有姨妈一家住进府中来…… 温桃蹊又深吸口气:“我一向是舍不得二哥离家的,反正这回既说好了最少要住上半年,我可不管别的,你若提前跑了,我是不依的。” 温长玄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但又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叫她这般心下难安。 他牵着她的手,一递一步的上了垂带踏跺,往正堂进去。 等进了门,内间伺候的丫头迎上来,他交代了两句,叫丫头去把玉佩取来,才转头问她:“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她瞒着的,原多了去,突然被问了,自己先心虚了。 一低头,掰着手指数着玩儿,瓮声瓮气的:“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想多了。” 温长玄眼儿一眯,盯着她问:“那便是果真有事瞒我了。” 她不知他猜出了什么,并不愿他追问,小脸儿一扬:“二哥先前说要查一查染料坊失火的事情,可有眉目了不曾?” 这丫头分明有心打岔的。 他无奈叹气:“倒没有,看起来果然干净得很,只怕还要多花些时日。不过要真是跟林月泉有关,他可够深藏不露的,竟有这通天的本事,能做的滴水不漏,就烧了二房的染料坊。” 温桃蹊呼吸一滞:“大哥之前好像也怀疑过他,但什么都不跟我说,不然你找机会去问问大哥吧?” 她眉眼一垂:“这些事儿,我想想就心慌,人家能在咱们家里安插眼线,能烧了咱们家的染料坊……要不是他,真的都只是意外,倒也罢了,可要真是他……” 温桃蹊打了个哆嗦,肩头一抖:“多瘆的慌。” 是够瘆人的。 他们温家在歙州立足这些年,竟叫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小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大哥也没跟你说过这个林月泉的来路吗?” 温桃蹊摇头说没有:“之前大哥去问过陆掌柜,但具体怎么样,他也不跟我说多,但大哥应该都知道的。不过——” 她尾音拉长了,小脑袋一歪:“这位林公子,制香调香倒真是一把好手。” 温长玄知她一向挑剔,便是自己家里的香料,也是精心挑过,她才肯用的,且历来都是那几样,十几年了,都没怎么换过,身上用的,内室熏的,实在没有几种香料是能入了她的眼的。 再加上这丫头自己本就是极有天赋的一个人,七岁上就能调香,惹得父亲大喜,连祖母都对她赞不绝口,自那之后,便更加偏疼她。 林月泉调制的香料,倒能入了她的眼了? 他高高的挑眉:“你买过他的香料?” 她摇头:“不是买,是林月泉送到府上的。” 她见温长玄板起脸,忙笑着解释,把之前的事情与他说过一番:“我那时候便觉得,这位林公子不简单。要是按着陆掌柜的说法,他无父无母,是个穷苦孩子,一个自小贫寒的孤儿,别的不提,这一手调香制香的本事,是跟谁学的?难不成无师自通?也是天赋?要说天赋这种事,我反而觉得,非世家子不得,譬如我。” 温桃蹊说起这个还有的得意,温长玄摇着头按了她一把:“你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可他心里清楚,她说的不错,不是调香世家,从哪里来的这样莫名的天赋? 从小就没了爹娘的孩子,连吃口热乎饭怕都是难事,还有闲情逸致去摆弄香料吗? 然而他同林月泉接触下来,发觉林月泉实则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会的,舞文弄墨都不在话下,再加上一手调香的本事…… 他心一沉。 这男人果然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可是当初在扬州,他是怎么骗过了陆景明的? 丫头取了玉佩来给他,温长玄才拉回了自己的思绪,接了玉佩,往袖兜里头揣好,领了温桃蹊便又出门去。 温桃蹊对他那玉佩好奇,出了门就闹着要看,他只好取来给她瞧。 那果然是品相极佳的上等货色,玉质温润,就着光比照,都能透出光来,手指垫在玉佩后,隐隐都能瞧得见。 她撇嘴:“二哥得了这样好的东西,倒瞒着我们,是怕我给你抢走了?自己家妹妹不晓得,倒是叫表家兄弟知道了先的。” 兄妹两个玩笑打趣几句,便又回到了前院前厅去。 进门时,温桃蹊是低眉顺目,掖着手跟在温长玄身后的。 她看起来是乖巧模样,眼睛却不老实,四下里扫视一圈儿,瞧见了端坐在温长青下手处的杜旭。 面若桃花。 这本不该形容一个男子,可杜旭风度翩翩,眉眼弯弯的坐在那里,这四个字,一下子便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是自寒冥幽深处归来的人,最向往的,便是这般的春色融融。 前世她没见过杜旭,那时姨妈来歙州作客,她年纪还很小,杜旭也没跟着来过,原来她有个生的这么好看的表哥。 杜旭原本手上端了个茶盏,正说笑着吃茶,温长青领了个小姑娘进门,那小姑娘虽然是低眉顺目的,周身气度却不俗,分明不是伺候的丫头。 于是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小表妹,温桃蹊。 十四岁的女孩儿正是俏皮的年纪,她端出一派温顺乖巧的模样,却偷偷地打量着这屋里的一切,还有他。 他尽收眼底,不免想笑。 只等到小姑娘抬起头来,言笑晏晏的上前来与他蹲身做礼,他瞳仁一暗。 早听闻姨妈家里的小表妹生的倾国容色,今日一见,恍若九天仙女下凡尘,真真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偏她又是那般的素雅,未曾锦衣华服上身,只一席素色裙衫,更如出水芙蓉,清雅高洁。 杜旭出神良久,她做礼有些不耐烦,又不好发作。 温长青掩唇轻咳,杜旭猛然回身,忙站起身来,回了她个礼:“表妹好。” 温桃蹊因对他一家都心存防备,自然不会多亲近,一直跟在温长玄身边,就连坐,都是隔开了好远。 但是她能感受到,杜旭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只是这个人好似周身不带半分锋芒,就连探究的目光,都是温和的,与旁人炙热的打量,截然不同。 她吞了口口水,在确定杜旭盯着她看了很久之后,偏过头去看他。 四目相对,杜旭被抓了个正着,歉然一笑,挪开了视线。 · 温长青陪着杜旭去见长辈和兄弟,温长玄说要送温桃蹊回内院,就没跟着一起去。 杜旭临跟着温长青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温桃蹊好几眼,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等到人走远了,她搓搓手:“他一直盯着我看,我不喜欢这样。” 温长玄黑着脸:“还要不要去踏青?” 温桃蹊撇嘴:“我那会儿想着,等过些日子,感情好一些,热热闹闹的去游玩,说不得他们放松警惕,还能套出些什么话来。可我看表哥这样……” 温长玄脚步一顿:“桃蹊,你现在心思太重了。” 他回过身看她,眼底全是担忧:“前几次见陆家阿兄,他也提起过,你心思重,想得多,人又谨慎小心,我没大放在心上,晓得爹和大哥从前教导你,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我虽一向不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可你是女孩儿家,多些防人之心,没什么不好。但如今我看你行事,倒有些防人过重的意思。” 他抬手,落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你上头有两个哥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我们替你撑着,不要想这么多?” 温桃蹊躲了一把:“也不单单是为了爹和大哥的教导……二哥不是知道,孙妈妈偷我屋里东西拿去变卖的事情吗?” 温长玄眼神一暗:“我知道。” “我那时觉得,人心难测。她把我奶大,本该与我亲厚,可为了银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后来还又找上门来,想要我出银子,替她解决她家中麻烦。”温桃蹊摇着头,又缓步往前走,“连身边本该亲近的人,都不知会从什么时候起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算计你,更何况是外人呢?我自问对她也算真心实意了,在我院子里,她说一不二,就连白翘和连翘,对她也是毕恭毕敬,她多少次为老不尊,阿娘那里也都是我劝下来,结果呢?” “你就因为那老货,如今生出这许多小心来?”温长玄三两步横跨上去,拦住了她,“她算个什么东西!” 温桃蹊想笑,心下又无奈。 很多话她一辈子也不能跟人讲,哪怕是亲近如二哥,如果将来真的到逼不得已的地步,也许她无奈之下,会坦然相告,可不到那份儿上,她一个字也不敢说。 孙妈妈是个很好的契机,尽管她自己清楚并不是。 温桃蹊轻轻推他:“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因为孙妈妈的事,后来陆掌柜几次三番的亲近我,我越发心中困惑——我知道我这张脸生的不俗,可是天下美人儿何其多,人家见过世面的,图我这张脸?我越是想不通,就越是害怕,一味的躲避,可他跟大哥关系好,我又像是怎么都躲不过一样,那青玉簪子,还不是悄无声息的就送进了小雅居吗?” 她推了两把,没推动,索性把手撤回来,往身后一背,抬眼看他:“现在咱们也知道了,他起初就是为了林月泉。二哥你说,真的是我小心太过,心思太重吗?” 温长玄微微愣怔,她唇角上扬:“人说偏安一隅,我如今觉得,没什么不好。” “你小小的年纪……” 温长玄胸口一堵,去抓她胳膊,不自觉手上一紧:“桃蹊,你才十四,便生出这般偷安的心思来?” 是偷安吗?勉强也算是吧。 胳膊上一时吃痛,她恍若未觉。 她觉得她是心如槁木,本来也就不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儿了啊。 前世惨死,那样的经历,逼着她成长,也逼着她心境苍凉。 她死的时候,也不过三十来岁,却如苍暮老者。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即便重生,也再难有春日暖阳的心境了。 温桃蹊拧眉,呢喃了声痛。 温长玄一惊,忙撤了手:“所以你让我去盯着杜旭,并不全是因为娘,是你怕他心怀不轨,对我们家不利,防患于未然,总好过来日深受其害?” 她一面点头一面说差不多:“不然你以为是阿娘叫你干这种事儿啊?” 她说着又底气不足,低下头去:“我也知道这不好,显得小人之心,可我实在是怕极了。” 温长玄心疼又生气,心疼她小小年纪,心如槁木,可又气她为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他是知道的,她小心谨慎成了习惯,再想叫她改过来,那太难了。 “桃蹊,你先头几次见陆家阿兄,我瞧你倒也有情绪波动,不全然是小心防备的姿态。”温长玄小心翼翼的问她,“你瞧陆家阿兄,多有不同吗?” 第一百四十章:不争气 第140章不争气 他送的东西,如今想想,也多了去,小雅居的库房里,不知塞了多少陆景明送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 可她都不想要。 除了先前他从扬州弄回来的特产小点心,她贪嘴,全进了肚子,余下的,也就是那只兔子,她带在身边养着了,再有的,她可一样都没碰。 温桃蹊脸色微变:“先头送过的,陆掌柜既不肯收回去,我原来也说过那么多回,便算了,这只白玉兔子,我是绝不能收的。” 陆景明也不在意,一撇嘴,作势要把手收回去:“也没什么,等会儿回了家,我派人再给三姑娘送到府上去就是了。” 温桃蹊眼皮一跳,鬼使神差,忙就从他手上抢过了那只玉兔。 她手是软软的,指尖儿都软,碰到了他的手背上,温软玉香。 陆景明一时低头看,手上空空如也,玉兔已经被她捧在了手心。 他反手覆在她触碰过的地方,摩挲一番,仔细回味着,心缝儿里都透着甜。 他笑着说:“我看三姑娘还是很喜欢这玉兔的。” 温桃蹊面沉如水,没有丝毫喜悦,抱着兔子,朝着蹲身一礼:“我会派人给陆掌柜送银子的,告辞。” 这人就是无赖。 他要大张旗鼓派人把这玉兔送到温家,旁人看着,又不知要说出多少闲话来。 他分明就是威胁她,这玉兔她无论如何还是要收下的,那还不如她自己带回家,再不要惊动人,回了家去告诉二哥,让二哥拿了银子给陆家送去,全当是她自己看上了,买下来的! 杜锦欢那头正挑了两只簪子犹豫不决,想要回头寻她的,一扭脸儿,瞧见她手上白胖胖的玉兔,呀了声:“我说你怎么也不管我,原是寻好东西去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上手去摸:“这玉兔雕的真好,栩栩如生,跟你养的那只好像,竟像是照着模子雕出来的。” 温桃蹊一愣。 照着模子……雕出来的? 她心念转过,忙又拍了拍脑门儿:“兔子不都长得一个样,我看着也挺像,但跟别的兔子大概也差不多。” 这玉兔烫手,她转头交给了白翘,才又去拉杜锦欢的手:“表姐挑了什么好东西?也叫我瞧瞧。” 杜锦欢还惦记着她的玉兔,实在是过分讨喜,勾着头往白翘手上看,嘴里敷衍着,又被她问了几句,才把心思重新放回她先前挑选的簪子上去。 那头陆景明不动声色的观察,杜锦欢上手去碰那只玉兔,他是瞧见了的。 明礼从柜上结了银钱,抱着已经装好的香炉,再回到他身边时,发觉他像是不大高兴:“主子这是怎么了?今儿事情不都办完了吗?那玉兔三姑娘也收下了,您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这玉兔跟店里头订了这么久,我瞧着您怎么不大高兴呢?” 陆景明冷哼一声:“她身边儿那个,就是杜家的姑娘?” 明礼顺势望去,脸儿一垮:“那我怎么知道……” 他又吞了口口水:“但估计就是吧?那姑娘脸生,应该不是城里的闺秀,歙州城中同三姑娘交情不错的闺秀,您不也都知道吗?应该就是杜家姑娘。” 杜锦欢啊。 她好像很喜欢那只玉兔。 小姑娘不会一个顺手,把那玉兔转手送给她吧? 陆景明心头一沉,朝后头一伸手。 明礼一愣:“主子?” 他又摆了摆手,明礼微怔须臾,才反应过来,把装着香炉的锦盒交到他手上去。 陆景明拿了盒子往外走,又交代明礼:“你去跟她说,借花献佛不可取。” 明礼欸一声,刚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已经黑着脸出了门去。 奴才无奈,摇着头,没头没脑的,往温桃蹊身边儿凑过去。 温桃蹊叫他吓了一跳,杜锦欢亦然,拉了温桃蹊,又往她身后躲了一把,低声问她:“这人是谁?” 明礼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鄙夷杜锦欢,却只同温桃蹊回话:“我们主子这就走了,叫奴才来跟三姑娘回句话。” 温桃蹊这才往堂中再扫视过去,果然已经不见了陆景明身影。 她拍了拍杜锦欢手背:“他叫你跟我说什么?” 明礼猫着腰,把那句话与她重复了一回,然后就看着眼前漂亮的姑娘变了脸。 他心道不好,主子这又是想的哪一出,恐怕招惹了三姑娘不快。 于是他有心找补,然则温桃蹊倏尔又笑出声:“陆掌柜是做大事的人,心却这样小?你回去告诉他,我既收了,自然不会转送旁人,叫他放心。” 明礼听着这话软刀子一样,剌在人身上却生疼,他暗暗打了个激灵:“那奴才就告退了,这玉兔也实在得来不易,这店里也就这么一个,三姑娘喜欢最要紧了。” 后头的话…… 他是做奴才的,可是陆景明却不会吩咐他这样的话。 温桃蹊如今也多少摸出了陆景明的脾气和行事作风,这话说出口就矫情了,陆景明是不干的,那八成就是明礼自作主张,替陆景明说出口的。 可是一只玉雕的兔子,有什么难得呢? 她晓得这世上的玉器,从来都是一样一个,绝没有相同的第二件,但要说个玉兔子,便是这家店里就一只,出了门,街上那许多的玉器店面,还买不着第二个了? 除非…… 温桃蹊看着明礼走远了,叫连翘:“你去柜上问问,这玉雕的胖兔子什么来历。” 连翘嘴角一抽,却应声不提,转身往柜上去问。 杜锦欢挑簪子的心思也淡了,拉了她,一开口,语气中满是欢喜和激动:“你说的陆掌柜,是扬州陆景明吗?刚才那一个,是陆景明身边的奴才?” 温桃蹊被她突如其来的兴奋唬了一跳,下意识就同她拉开了些距离:“是他,表姐也知道他?” 杜锦欢眉开眼笑的:“谁不知道他呢?我早前就听旭哥儿说过,他生的仪表堂堂,又是个很能干的年轻郎君,年轻有为,名声在外,不知有多少闺阁女儿,心向往之,是个十分不错的人。” 温桃蹊突然想起来,从前林蘅,大抵也说过此一类的话。 只不过林蘅更含蓄内敛,不会说的这么直白露骨,也多是托借了他人之口,告诉她这些。 许久没再听人在她面前说起陆景明如何厉害,她竟像是把这些都给忘了。 杜锦欢性子更活一些,大概姨父在世时,对这唯一的女孩儿也是疼爱有加,任由她放肆的,所以才养出她并不是那般迂腐扭捏。 她说不知多少闺阁女孩儿对陆景明心神向往,温桃蹊是明白其中意思的。 那个人?那个无赖? 她正出神,杜锦欢扯了她一把,低声问她:“那只玉兔子,是陆掌柜送你的吗?” 温桃蹊眉心一动,便想要矢口否认,可是明礼的话说得很清楚,借花献佛不可取,那是什么意思,傻子也听得出来。 她本无意给人知道,却还是叫杜锦欢知道了。 怪她,忘了陆景明是个十分招摇的人。 方才就不该开口提什么陆掌柜三个字,没得招惹上杜锦欢。 她只好点头:“他跟我大哥交情很好的,情同手足,所以一向对我还不错,待我跟亲妹妹没什么两样,我养着的那只兔子,也是他送的。” 杜锦欢眼神变了变,只是稍纵即逝,等到温桃蹊想要看真切时,她已经又是一副笑脸:“我竟不知道,大表哥和陆景明感情真的这样好吗?那陆景明岂不是时常到咱们家里走动吗?” 温桃蹊胸口闷闷的,说不上来为什么。 杜锦欢住进府中也有几日,但她其实一直都淡淡的,就是那种明面儿上亲热,实则不交心的疏远感。 温桃蹊起初以为自己多心,毕竟她对姨妈一家都没放下心来,但后来温时瑶也这样说,她才明白,杜锦欢是真没把他们当一家人看的。 不过她没放心上,横竖隔着一层,那就是隔着一层,何况这里头还有杜昶的一条命梗着,那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原本以为,也就这么过日子了,等杜锦欢离开了,她也只当没这个表姐。 却不想,今日在这店里头见了陆景明,杜锦欢竟然摇身一变,换了个人似的。 那份儿亲热,自骨子里透出来的,真心实意的想要亲近她,想要跟她做一家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 温桃蹊面色一沉:“表姐想见陆掌柜?”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分明该把话说的更和软些,可偏就这样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杜锦欢脸上的笑意果然僵了一回:“倒也不是……” 她似乎有些尴尬,吞吞吐吐的:“我没见过他,但听人总夸他,就想看一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别不高兴呀。” 温桃蹊霎时愣住。 她在不高兴? 小手捏紧了,温桃蹊心神一时有些慌,勉强平复着:“表姐说什么,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只是我对陆掌柜……我并不大喜欢同陆掌柜亲近什么,他虽拿我做妹妹看,可他终究不是我正头哥哥,说到底,还是外男。” 杜锦欢眼中闪过狐疑,盯着她看了会儿:“也是,到底还是外男。不过桃蹊……” 她笑吟吟的,又往温桃蹊身边儿凑,几乎跟她脸贴着脸,附在她耳边低语:“下次陆景明来家里,你能不能带我偷偷地去看一眼?我真的很好奇。” 她不是好奇陆景明生的何等模样,更不是好奇陆景明是什么样的神态,她应该是,和她口中所说那些闺阁女孩儿一样,对陆景明这个人,心神向往。 温桃蹊没心思挑东西,陪着杜锦欢选了几样,出了门上马车,又陪着她到青雀楼去吃了些点心,临了了,还要拐到瑞福斋去买些糕点打包了,带回家里去。 一下午折腾下来,温桃蹊只觉得疲累的很,回了家,问过门上当值的人,知道温长玄还没回,也就没说什么,送了杜锦欢回她住处,才领了丫头回小雅居。 回了家丫头伺候她换了身衣裳,也卸去了钗环首饰,连翘去叫人给她弄碗银耳粥,白翘取了一把玉柄团扇来给她:“表姑娘说那些话,我听着都心惊肉跳的,姑娘不去告诉太太吗?” 温桃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怎么跟阿娘说?说她不规矩?她到底也没像梁燕娇那样。眼下不过是同我说了两句,想偷偷地瞧一瞧陆景明而已,告诉了阿娘,又能怎么样?” 说不得,杜锦欢这个年纪,也差不多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姨妈要是有心,没准儿还觉得杜锦欢是活泼可爱呢。 她去做这个恶人,告到长辈面前,恐怕吃力不讨好,还要遭杜锦欢埋怨,越发生出怨怼来。 “可表姑娘万一真的哪一日冲撞了陆掌柜……”白翘抿唇,“到底是名声不好听,如今又住在咱们府上,真出点儿什么事,对姑娘你的名声也不好的。” 温桃蹊当然知道。 她深吸口气:“你去叫人盯着点儿吧,我还有事儿要跟二哥说,表姐的事情,我先去问问大嫂好了,反正现在是大嫂掌家,内宅里姑娘的事儿,让大嫂拿主意就是,我也不好越过大嫂,到阿娘跟前先去告状,没得再叫大嫂觉得我轻慢她,同她不亲近。” 亲疏有别,这道理温桃蹊很清楚的。 姨妈一家本该与她更亲厚,但她反而觉得,和李清乐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又是从小就认识的情分,如今成了妯娌,才应该亲亲热热的过日子,不该分什么彼此,说是妯娌,实则该是姐妹。 白翘见状也不再劝她什么,只听了她的吩咐,去吩咐了两个小丫头,叫盯着点儿昌鹤院和温长玄那院儿里了不提。 可只有温桃蹊自己是知道的。 杜锦欢再三向她打听陆景明的时候,她的的确确是不高兴了。 在杜锦欢面前虽然遮掩过去,但她的心,骗不了她自己。 她不愿去想那意味着什么,只恨自己不争气,分明早就说过要远着点儿,可人家几次三番对她好一些,她又生出贪念来。 打发了丫头出去,温桃蹊往榻上一歪,脸儿朝里,背朝外,眼角一时湿润,她抬手抹去,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又出事儿了? 第141章又出事儿了? 李清乐不高兴,满脸写着不高兴,甚至动了手,摔了东西。 温桃蹊进门的时候,脚边还有碎盏,把她吓了一跳。 她认识李清乐这么多年,也许人家在家里做姑娘时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可外走行走,李清乐都是个和善的大姐姐,脾气也很好,对她们这些小辈儿,又很照顾的。 她提着裙摆绕过去:“底下的丫头不好吗?惹得大嫂气成这样子,再气坏了身子,多不上算。” 她一面说,其实有玩笑打趣的意思在里头,也是想哄着李清乐笑一笑。 可是见着了人,看见了李清乐猩红的一双眼,温桃蹊实在是吓坏了。 她再没了玩笑的心思,三两步上前,眉头紧锁:“这是怎么了?” 她扭头去看照人:“大哥人呢?快去找。” 照人扭捏着,站在那里不敢动。 温桃蹊心下一沉,小手怯生生的落在李清乐肩膀上:“是跟大哥吵架了?” 李清乐摇头说不是,摆手叫照人出去,才拉了温桃蹊坐:“没跟你大哥吵架,他也不知道我在生气,外头好像出了点什么事情,他送了母亲和我回来,就又急匆匆的出门了。” “既不是同大哥生气的,这是……”温桃蹊稍稍松口气,却仍旧担心,“今儿不是到妙法寺去?是路上遇上事儿了吗?阿娘那里……” “回来的路上,母亲训斥了我几句。”李清乐长叹一声,“我如今管家,日日看账,本以为我也是个能干的,自以为厉害聪明,竟不想这些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使坏,我都察觉不了!在母亲面前丢了好大的人,实在是没脸。” 温桃蹊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大宅门里,污糟事多,底下服侍的人,各处当差捞油水,那都是常有的事儿。 主家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的,几两银子的事儿,便也没什么。 可怎么偏偏就惊动了阿娘…… 温桃蹊心中疑惑:“我记得以前阿娘也并不是凡事都着紧处置的,有些婆子手脚不干净,不过分的,只要还能办差事的,阿娘大多小惩大诫,今天这是怎么了?” 怪不得李清乐一双眼猩红,且她那般发脾气,也不是冲着阿娘去。 如今她掌家,要说起来,温桃蹊也明白这里头的门道。 新妇掌家,那时婆母看重,也抬举,李清乐又是要强的人,更倾心爱慕大哥,是以她更想做好,把内宅管的一点儿错都没有。 但是出了污糟的事,她还一概都不知,竟要阿娘来提点训斥。 丢了脸面是一宗,若给大哥知道了,怕也失望。 是以她才有了这么大的气性,实在是恼恨那起子奴才杀千刀。 李清乐头疼得很,揉着鬓边:“母亲说,她早上的时候叫知云去后厨上,吩咐人做一碗火腿春笋粥,这原是没什么的,可粥做好了,送过去,母亲却生了好大的气,只是我们竟全然不知。” 就为了一碗粥? 温桃蹊目瞪口呆:“我今天也叫小厨房做了这个粥,吃着并没有什么不妥的,阿娘是因为什么生气?” “说是先前从南边儿买了一批火腿,母亲爱吃这个,也知道你爱吃,专门托了吴家太太娘家弄来的,都是上等的好火腿,够吃一阵子的,但今早送到母亲跟前的粥,用的却不是那样的火腿。” 李清乐低下头,肩膀抽了抽:“我这才知道,后厨上那些老货,拿了便宜的火腿来替换,把母亲弄来的火腿变卖了银子,全都塞进了自己的腰包里,偏偏她们几个管事的,是合伙做这样的事,大家一同分赃,我这账本上,自然瞧不出来。” 温桃蹊是掌过家看过账的,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头的关键。 母亲买了一批上好的火腿,这阵子后厨都不必再买,可她们要拿劣等的火腿顶替,必然不会自己出银子,恐怕是合起伙来,又欺负李清乐新妇掌家,脸嫩儿没历练的,换了别的什么东西,把银子填平了,报到李清乐这里的账,就全对,可东西早不一样了。 温桃蹊心下郁结,拍案而起:“真是反了天了!如今在我们家里当差伺候,她们竟比主子们还金贵,连入口的东西也敢来敷衍,还要搪塞账目,实在是反了!” 她起身要走,李清乐一把把人拉住了:“要上哪里去?” “我到后厨找她们去!”温桃蹊往外抽了一把,“这样的刁奴,很该打出府去!” 李清乐看她这样的义愤填膺,心中暖洋洋的,随着她站起身,却又把她按回去:“我叫照月去把她们叫来了,有什么话,过会子自然说清楚,难道还要咱们纡尊降贵,到后厨院儿里去问话吗?” 温桃蹊咦了声,旋即讪笑:“我也是气糊涂了,看大嫂刚才气的那样,只当你心里委屈极了,想替你出头,却忘了这些。” 李清乐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一旁照人松口气,悄悄退下去,把一地的碎盏收拾了干净退到了门外去。 温桃蹊拉她坐下:“这事儿怎么不跟大哥说呢?” “有什么好说的。”她摇头,“闹出这样没脸的事,你大哥还忙着外面的生意,我难道还叫他替我分担内宅事吗?况且不够丢人的,叫几个老货当傻子一样糊弄了,竟还要母亲的吃食出了问题,闹开了,我才知道,我没脸跟你大哥说。” 可这种事情,其实早晚会知道。 再说了,她瞧大哥那样上心,情真意切的,知道了这事儿,也并不会轻看了大嫂,连阿娘面前,也是要替大嫂多说好话,化解过去的。 不过大嫂心里后怕,她也没必要一味的劝说,只是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而已。 不多时照月领了后厨上主事的几个婆子到昌鹤院来,就把人晾在院中,这会儿薄暮西山,可天还是热,连吹过脸上的风,都透着温热,难受的很。 李清乐收拾了一番,才出了门。 照人和照月挪了凳子,她和温桃蹊一人一张。 李清乐坐下时,两只手在扶手上一搭,冷眼扫过院中站着的婆子们:“后厨上的差事,三位妈妈一向管得很好,今儿叫你们来,是有几句话想问一问。” 底下张婆子从来最伶俐,也惯会讨巧,笑着就往前上了两步:“大奶奶有什么只管吩咐,咱们无不尽心办事的。” 李清乐冷笑:“这很好,张妈妈办事最干净利落,我听母亲说,你自进府服侍,就在后厨上当差,几乎从没出过错,一直到做了厨房的管事儿,办起差来,更是尽心,前年有个小丫头手脚不干净,还是张妈妈你拿了人,交到母亲面前,发落了出去,为此母亲还赞了你,赏了你一掉钱,是这样吧?” 张婆子嘴角都要扬到耳朵根儿去了:“是这样,原不值什么的,咱们做奴才当差,是主家赏饭吃,更难得太太不嫌弃,高看老婆子两眼,更不敢贪什么功的。” 这张嘴,真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死的也能说成是活的。 温桃蹊气不打一处来,却还能压得住火气。 她侧目去看李清乐,李清乐脸色果然是难看到了极点的。 张婆子笑盈盈的回完了话,可一直没能得到回应,她等了好久,心里发毛,抬眼去看,李清乐的脸色入了眼,她心下咯噔一声,一声大奶奶没叫出来,扑通一声先跪了下去:“不知道是老奴哪里做得不对,大奶奶您……” “张妈妈能有哪里做的不对呢?”李清乐笑着打断她,语气却透着阴森,“拿劣等的火腿,换了主家的上等火腿,还敢煮了粥,跟太太送过去,张妈妈胆子大得很,竟当我们都是傻子,连入口的东西,都尝不出好坏来。” 她话越是到后来,语气越是淡然。 偏就是这样轻描淡写,才更吓人。 张婆子身后站着的两个,也扑通跪下去,冲着李清乐频频磕头说冤枉。 “冤枉?”李清乐扬声反问,又朝温桃蹊使了个眼色过去。 温桃蹊立时会意,啧声咂舌:“你们的意思,是大嫂掌家不严,能力不足,查不出别人,所以把这种事情栽赃在你们头上?” 张婆子忙就说不:“大奶奶自然不会栽赃咱们,可这事儿真不是……” “那就是了。”温桃蹊岂会容她把话说完了,“大嫂既不会栽赃你们,自然也就不会平白拿了你们到昌鹤院来问话,自然这事儿还是与你们脱不了干系的。再说了——” 温桃蹊语气一沉:“即便不是你们做的,后厨一向是你们管事,出了这种事,你们本也就难辞其咎!张妈妈,你口口声声说,替主子们尽心,差事办的都要好,这就是你说的极好?” 她又摇头叹气:“好在是我一早从后厨上要了些火腿,就放在自己的小厨房,不然今儿我要吃一碗火腿春笋粥,怕也要叫那些劣等的火腿败坏了食欲。你们这差事当的好啊,惹得阿娘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说,还敢中饱私囊,再做了假账来谎报,诓骗大嫂,可真是好奴才!” “姑娘,好姑娘,我们真的没有——”张婆子砰砰磕头,可话锋一转,便又去问李清乐,“大奶奶要问罪,咱们自然是监管不力的,可要说中饱私囊,谎做假账,这可是无从说起的呀。” “张妈妈这是逼着我查账了。” 李清乐生气归生气,可是该查的,她也看过。 前后这些日子里,后厨的账目上,乍一看,的确是没问题,可真要静下心来,仔细查看,那上头有几样东西,分明就不该买入,却偏偏接连几日都有开销支出,那么大的量,总不是三五日就能吃完的。 她点了点扶手:“七天前,后厨上买香笋用了十五两银,买花椒用了八两,三天前,又买了二两银子的香笋,二两银子的花椒,张妈妈,你现在回后厨去,叫几个人,把后厨上如今剩下的香笋和花椒,全都搬到昌鹤院来。” 她一面说,一面招手叫照人:“去拿个秤,今儿咱们好好地算一算,这余下的量,和报给我的账,到底对不对得上。” 温桃蹊噙着笑看下去,张婆子脸色苍白:“大奶奶,不……不用……” “不用?”温桃蹊讥笑出声,“张妈妈口口声声质问大嫂,你做奴才的,如今款儿却大得很,质问起主子来,说大嫂冤枉你,说那些都是无从说起的。你既是清清白白的,大嫂这里也都有账可查的,怎么又不用了?” 李清乐实在懒得同她们废话这许多,站起身来:“照人,拿了她们的身契,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温桃蹊欲言又止,照人却已经领了吩咐,叫了几个小丫头,上前去把三个婆子提着出了昌鹤院的门。 她犹豫了须臾,跟上李清乐:“大嫂只是把人发卖出去吗?” 李清乐回头看她:“那些银子,便是伸手同她们要,她们如今也未必给得出,说来说去,还不都是扯皮的事吗?眼不见心不烦,趁早发卖出去,同母亲也有个交代,至于说亏的银子……如今既是我掌家,真出了这样的事,我又实在懒得把人送官,要她们吐口,自然我贴补进去就是了。” 温桃蹊并不是很赞同她这样的做法,可转念一想,当日拿住了孙妈妈的时候,她也不曾叫孙氏把银子吐出来。 其实将心比心,李清乐也无非不愿过多纠缠,越发把事情闹大了,显得她无能。 于是温桃蹊讪讪的收了声,便不再提此事。 李清乐出了气,才想起来问她:“天色眼看着晚了,你怎么过来找我?正好碰上这事儿,我都差点儿忘了问你。” 温桃蹊一拍脑门儿:“是了,我只顾着替大嫂生气,自己都险些忘记。” 她一面说,一面拉了李清乐往拔步床去坐:“我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得告诉大嫂一声,实在是自己不敢拿主意的,才过来找你。” 李清乐心头一颤:“又出事儿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误伤 第142章误伤 “事儿倒也算不上……” 温桃蹊声儿糯糯的,偷偷看她一眼:“今天陪着表姐去逛永善坊,遇见了陆掌柜,表姐她……” 她抿唇,收了声。 李清乐眉目一凛:“锦欢是看上了陆掌柜?” 她果然快人快语的。 温桃蹊反手摸鼻尖儿,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得压在了胸口。 李清乐看她古怪得很,去捉她小手:“不舒服?” 她摇头,强压下心中的不适:“可能下午回来倒头就睡,有些睡过了头,闷得慌,没事儿。” 李清乐自然不疑有他,便又问她:“你来找我,是因为锦欢不大规矩,但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同母亲开口吗?” 要说不规矩,倒也谈不上……温桃蹊心里不愿意替杜锦欢辩解,反正她的确有那个心思,可是李清乐的脸在眼前,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怎么能污人清白? 于是她深吸口气:“表姐只是说,等到下次陆掌柜到府上来,叫我领了她,偷偷地去看上一眼,她很好奇,陆掌柜生的何等样貌,又是怎样的风采。” 没见上面儿? “今日不是见过了吗?” 温桃蹊别开眼:“表姐那会儿去挑首饰了,没见着,后来是陆掌柜身边伺候的明礼来回话,我提了陆掌柜一句,表姐才问了些话,说了这些。” 陆景明是名声在外的,只是李清乐对他无感,也从来不关心而已。 自己家里那个傻妹妹,又是成天只晓得吃喝玩乐的一个,从小最喜欢的是追在温长玄的身后,一口一个二哥哥的,倒像是她嫡亲的兄长。 后来歙州城中来了一个陆景明,她听外头人说起来,都是赞不绝口,本以为自己的傻妹妹也会巴巴的凑上去,可不成想,非但没有,她每每提起来,还有些不屑,总觉着陆景明是比不上温长玄的,那些名头,不过都是旁人吹嘘出来的而已。 是以这几年下来,她倒也没觉得陆景明有多出色,多不同。 如今杜锦欢连面儿都没见过,就生出这样的心思…… “难道她来歙州之前,就已经晓得陆掌柜的名头?”李清乐眉心一拧,冷然问她。 温桃蹊一顿,啊了声:“表姐说,她在益阳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过,旭表哥也跟她提过陆掌柜,所以她早就知道……” 话音骤然顿了:“她总不能是为了陆掌柜,跟来歙州的吧?” 李清乐的脸色不好看,温桃蹊一眼望去,她满脸写着冷漠。 她突然想起了梁燕娇。 那事儿虽然看似解释清楚了,但于李清乐而言,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温桃蹊抿唇,搓着手:“大嫂,这都是咱们的揣测而已,也许表姐只是突然听我提起,起了兴致——我来找大嫂,也是怕她一时错了念想,我是没法子劝阻的,她也必定不肯听我的,可又不敢去跟阿娘说,只能来找大嫂商量商量。” 李清乐回过神来,在她肩头拍了一把:“陆掌柜要真的进府来寻你大哥,你只当不知道,不必带她去,她要自己偷偷跑去,便再说。眼下又没什么,贸然去同母亲讲,给姨妈知道了,怕要觉得咱们轻看人家,伤了情分。” 看样子,李清乐是有了主意了。 她乖巧应下来:“那我知道了,这些日子我也会多留心表姐一些,免得她错了主意,真的冲撞了陆掌柜,反倒不好。” 其实温桃蹊本来想多劝两句的。 可既然她来昌鹤院找李清乐,那自然李清乐说什么,她听什么便是,只是平日里更多留心些,省的杜锦欢真的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丢了一家子的脸面,也就是了。 是以她乖巧应下来后,又答应了不会同外人随口说起,同李清乐又寒暄过一阵子,这才从昌鹤院中与李清乐分别,领了丫头出门去。 从昌鹤院的月洞门下走出去,约莫有一箭之地,天色的确是暗了,宅中各处掌了灯,就着月色,连翘叫住她,说是温长玄他们回了府中。 温桃蹊算算时辰,其实这会儿过去不大合适了,可是吴闵嘉的事情,她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多耽搁,于是领了丫头转了方向,朝着温长玄的院子去。 温长玄在外头是吃了酒的,不过他酒量一向好,便是贪杯,也不会轻易醉过去。 伺候的丫头们煮了浓浓的茶,也备了醒酒汤,又去准备了沐浴的热水,要伺候他沐浴更衣,好舒坦松泛些。 灵芝进门回说三姑娘来了的时候,温长玄正揉着眉心解乏。 一听温桃蹊来了,忙叫丫头又取了外衫,随意套上,才叫把人领进门来。 温桃蹊一进门,嫌弃的拿手掩鼻:“二哥这是吃了多少酒?我一进门,这酒气简直要把我熏死了。” 温长玄本来正起身,想往她跟前去,一听这话,索性又坐回去,随手指了指离他远些的玫瑰椅:“今儿文英楼里的戏不错,高兴,就多吃了几杯,没想着你这时辰还会来找我,去坐远些。” 温桃蹊撇嘴:“这么大的酒气,我坐的再远也闻得到。” 她嫌弃的嘟囔着,人却很老实,乖顺的往他先前指的地方坐了过去,才侧目去看他。 温长玄面颊微红,合着眼,指腹仍旧按在眉心,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多舒服的样子。 她无奈叹气:“我也是个贪杯的人,却只是图新鲜罢了,你这样子吃酒,难受的不还是自己吗?” 她一面念叨,又去叫灵芝:“没给二哥备醒酒汤吗?” 灵芝蹲身说已经伺候着吃过一碗了,温长玄听来直摆手:“不妨事,就是再吃两碗,也就这样了,你说你的事儿,我清醒着呢。” 他倒是清醒着,就是这样子叫人看了实在难受。 温桃蹊不想再说,不想打扰了他休息:“算了,我明天再来吧,你还是洗了澡快去睡觉吧。” 她说完起身来,作势要走,温长玄腾地站起身,三两步追上前,钳了她的手腕,却没使劲儿:“你要没有要紧事,也不会这时候来找我,快说你的,我挂心着,反倒睡不着。” 温桃蹊身形顿住后,他便十分的自觉,松开手,退了好大一步。 她抬眼看他,不免又想笑。 有这样的哥哥,她是个有福气的,奈何从前她自己不惜福,把一辈子的好运道,亲手断送了而已。 她踢了踢裙摆,低下头:“今儿吴秀仪来找过我,想邀我与她一道去妙法寺,我打发了,叫她跟着阿娘和大嫂一起去的,但我听她话里的意思,来邀我,应该不是她自己的意思,是她哥哥叫她来的。” 温长玄手指一顿,睁眼看去:“吴闵嘉?” 他语气冷然,温桃蹊听得出来。 他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吴闵嘉,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以前小的时候,大家一处进学,吴闵嘉很喜欢跟在她身后,事事殷勤,二哥为这个不喜欢他,还打过他两次。 等长大一些了,二哥是个混世魔王,吴闵嘉偏是个温润公子,两个人性子不和,处不来,谁也看谁不顺眼,再为着小时候的事,二哥越发不喜欢他。 她点头说是:“我本来没多想的,上回喜宴,他帮我解了围,也没多跟我说一句话,很是守礼,我想着,他是正人君子,很有规矩的一个人,总不会乱了分寸,错了主意,但今天吴秀仪突然来邀我,我思来想去,恐怕有什么不好。” 温长玄的脸色彻底黑了:“跟大哥说了吗?” 温桃蹊摇头说没有:“大哥陪着阿娘和大嫂去的妙法寺,我从大嫂那里过来的,听大嫂说,外面有要紧的事情,大哥陪着回了家,就又匆匆办事去了,一来我没见着大哥,二来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我也不想拿这样的事情去烦他,便想着你在家,同你说也是一样的。” 她说完看他面皮紧绷,鬓边青筋凸起的模样,欸的一声忙又添两句:“你从小和吴闵嘉是不对付的,我也犹豫过,可这事儿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二哥,你可别一股脑跑去找人家麻烦啊。” “我别去找他麻烦?”温长玄咬牙切齿,几乎一字一顿的反问她,“他帮你解了一次围,算他念着从小的情分,然后呢?他还敢教唆他妹妹来邀你出门?我看他是这些年没挨过揍,皮痒的很!” 他像是立时就要冲出门去的,温桃蹊心下一紧,整个人拦在了他身前。 他虽然没吃醉,可是酒吃多了,酒气正在劲头上,泛起糊涂来,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的,更何况他从来都是不服管教的一个人! 温桃蹊上手去推他,攥着他的胳膊不叫他动。 温长玄怒火中烧,一时手上没了分寸,力道大了些,猛然把人给推开了去。 灵芝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温桃蹊便跌坐在了地上。 她吃痛,嘶的倒吸口气,把手掌反过来,低眼看,擦出一片猩红。 灵芝哎哟一声,赶忙上去扶她,又叫松芝快去取药:“好姑娘,快起来,我给姑娘上药。” 温长玄被她手掌上的血迹刺痛了双眼,也冷静下来,讪讪的站在那里,想上前,又愧疚:“我不是故意推你的……” 温桃蹊疼的眼眶都红了,包了一眼眶的泪,可一滴也不掉下来。 她身娇肉贵,打小若磕着碰着,能嚎上半天,再大一些,学会了我见犹怜那一套,发觉受了伤,用这招,父母和兄姊都格外怜爱,她能得的好处不少,也确实因这样而搜刮了不少名贵宝物到小雅居中,是以再三的用,得心应手。 她手上是真的疼,灵芝替她擦拭的时候就更疼,她咬着下唇:“我还能跟你说什么,自然你不是故意的,可怎么就不肯听我说话,我怕你去找人家麻烦,拦一拦你,还要平白受这一场罪。” 温长玄挠着后脑勺:“你别哭啊……这样,上回你不是看我那块儿玉佩很喜欢吗?我送给你,你一会儿带回去,我给你赔礼,成不成?” 温桃蹊眼皮跳了跳,掀了眼皮去看他:“那你听不听我说话?还去揍吴闵嘉吗?” 他哪里敢拧着她的意思来,忙不迭的摇头说不去了:“你且说你的,我听着呢。这手疼不疼?” 他看着灵芝替她擦干净伤口的血迹,松芝又取了药膏,乳白色的药膏覆盖上去,猩红倒是不见了,可他不大放心:“不然请小秦娘子进府来看看,这么着行不行啊?” 温桃蹊噗嗤一声笑出来,眼泪都没擦干呢,又哭又笑的。 他自己是在外行走,总会不经意受伤的人,她这点小伤,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偏他这样紧张。 温桃蹊笑完了,又板起脸来:“二哥,你这些年在外行走,也是这般莽撞的吗?” 妹妹年纪小他许多,是全家的掌上娇,说这话,却端的不一样的老成,弄得他一阵羞臊,掩唇干咳:“这不是莽撞,是事关你,我一时气糊涂了而已。” 他把眼神挪到别处去,也不再看她:“他从小就是个不老实的,年纪大一些,总算安分了几年,如今却又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你是闺阁中的女孩儿,名声何其重要,岂能叫他败坏了去?” “可二哥要是真的打到吴家去,岂不是没有的,也成了有的?”温桃蹊失笑摇头,“我便晓得二哥知道了,会生气,所以才再三犹豫,不知该不该说与你知。眼下好了,我手也伤了,也总算不怕劝不住你了。” 她是开玩笑的,温长玄心里却难受。 他最偏爱这个妹妹,却失手弄伤了她:“你又不叫我去打他,也不让我去问他,那告诉了我,是想做什么?” “打是不能打的,提点总能够吧?” 灵芝替她上好了药,又包了小小的纱布在上头,她把手抽回来,站起身,因比他矮了一头,只能仰着脸看他:“我便是怕他生出别的心思,实则我对他疏远淡漠,他很该明白。我自己的事,总是要我自己多操心些的,我怕他仗着从小的情分,打我的主意,而我实在不想叫他打我的主意,二哥明白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淡淡异香 第143章淡淡异香 梁家在歙州城南的宅子是三进三阔的,坐北朝南,采光好,地段也好。 这宅子是当初梁氏嫁到歙州时,算进了她的陪嫁单子里的,梁家老太爷和老祖宗疼爱这个小女儿,在歙州挑了不知多久,才从商行手上选定了这宅子。 梁时一大早给各家送了请帖,又亲自登了温家的门,说他后天便要返回湖州去了,临行前在家中设宴,请朋友们一处小聚一场。 温桃蹊是不想去的,但打听了才知道,梁时真的连姑娘们也邀了,男宾女宾不同席,至于女宾那里,他特意请了温子娴帮忙照应。 如此一来,她想不去也不成了。 是以这日温桃蹊又精心梳妆打扮过,跟着温长青兄弟一起出门登车,往城南梁宅而去。 她是在门口遇上了林蘅和李清云的,小姑娘看起来睡眼惺忪,显然根本就没睡好,困得不行,还要拖着疲惫来赴宴。 林蘅拉着她上前,挽了温桃蹊的手,只是面色沉沉:“昨儿收了请帖,我觉着古怪得很,听我表哥说,梁公子连吴家公子也邀了的。” 吴闵嘉? 她倒是没听说,哥哥们大约也没打听。 昨日她在二哥那里闹了一场,二哥本来是说,往后多留心些吴闵嘉的举动,敲打敲打的,可是还没来得及,今天一大早就收了梁时的请帖…… 温桃蹊拧眉:“照理说不应该呀?不是说要走了,请了亲朋一处聚一聚?他和吴二哥哥……” 她啧声咂舌,李清云先把她的话接了过来:“我听我哥哥说,这段时间,梁公子和吴二哥哥都不对付,生意上你争我抢,见了面也没个好脸色的。” 这就是了。 梁时城府深,心思重,偏偏吴闵嘉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两个人有了矛盾,哪里是轻易能够化解的。 温桃蹊心头一凛,从林蘅手上抽回手,提了裙摆,小跑两步,追上了温长玄。 温长玄察觉到一阵微风,身后有人追上来,唇角一扬,脚步顿一顿,头也不回的问她:“不跟林姑娘一处,怎么又来追着我?” “梁时请了吴闵嘉,二哥知道吗?”温桃蹊声音很低,怕惊动了身边过往的宾客们。 温长玄面色一僵,扭脸儿来低眼看她:“听谁说的?” 她朝着身后努努嘴,温长玄顺势望去,正是林蘅和李清云缓步进府中来。 他眉心一拢:“行,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些。不过也不怕什么,这宴上这么多人,许是他就要走了,想跟人家修好也未可知,或是要走了,再给人个难堪,都说不准。” 他嘴上宽慰着他,心里却没底儿。 梁时今天这个宴,本就有些古怪的。 他是个郎君,这府中没有女眷,就算是临别前设宴,也不该请了姑娘们一起,可他偏请了,还为此特意请了温子娴来主持,岂不是多此一举? 再说了,梁时到歙州才能有多少日子,哪里来的那许多至交好友,真要说临别践行,也该是他那三五好友,在外设宴,请了他去,后日分别,城门相送,也就是了。 温长玄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今日席面男女分席,你要是离席,或是叫时瑶陪着,或是叫林姑娘陪着,再不然,白翘和连翘两个丫头总是要寸步不离跟着你的,晓得了吗?” 温桃蹊隐隐感到不安,可先前二哥的话分明是在宽她的心,眼下交代,话也说的和软,她不想显得草木皆兵,便笑着应下:“我知道了,二哥放心吧,我去找林蘅姐姐。” 她说完,又不跟着他往前走,顿住身形等林蘅过来。 温长玄看在眼里,在她头顶揉了一把,到底不多说什么,跟了温长青往席面上去。 只是兄弟二人走出去约有一箭之地,他下意识回头去看,眉心一动,叫了声大哥。 温长青才瞧见了陆景明,正要上去打招呼,被弟弟突然叫住,便钝钝的问他:“怎么了?” 温长玄目光还落在温桃蹊身上,也没瞧见有人过来,沉声回说:“梁时今天还请了吴闵嘉,林姑娘告诉桃蹊的,我总觉得他憋着坏。” “吴二公子,今日也来吗?” 这声音…… 温长玄眼角一抽,猛然回头,陆景明已经背着手站在兄弟俩面前了。 温长青不动声色撇了撇嘴:“我也才知道,他怎么会给吴二下帖子?” 陆景明眸色一沉,视线绕过了兄弟二人,径直落在了后头不远处的倩影上:“我来了有一会儿,还没见着吴二公子,随便他吧,还能翻出花儿吗?” 可这不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吗? 梁时和吴闵嘉,先是生意上头就有了矛盾,后来更闹得不可开交的,就连温长青出面劝过,都不好使,谁也不肯听,谁也不买账。 温长玄心里突突的,更何况上次喜宴时,吴闵嘉还打了梁时。 这事儿不好开口说,毕竟事关桃蹊和林蘅的声誉,但他乍然听闻吴闵嘉也来赴宴,怎么能不担心。 温长青面色也不好看,可他并没往那上头想,只是交代温长玄:“吴二来了,你多盯着他些,梁时再怎么说,也算是温家的表少爷,今儿这场宴,倘或闹的不好看,连咱们也要跟着一起丢人的。” “我盯着他?”温长玄嗤一声,“我去敬杯酒,他都未必肯吃。” 温长青鬓边青筋一凸:“你离他远点儿,多留心些不成吗!” 他咬牙切齿的,温长玄撇撇嘴,他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留心梁时是不是真的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至少他觉得,吴闵嘉可能不会伤害桃蹊,但梁时,就不一样了。 不过显然,大哥根本没往这上头想,而眼下陆景明又杵在这儿,他也没法子说。 温长玄正要反驳两句呢,陆景明笑着把话接过来:“我倒觉得吴二公子是个不错的人,不然我来?” 兄弟俩纷纷侧目过去,陆景明自己倒没事儿人一样,眉眼弯弯的:“咱们先入席?” · 宴过一半时,温桃蹊觉得有些头晕,等林蘅发现她面颊上的红晕时,一把抢了她手上的酒杯,放在鼻尖处嗅了嗅:“你吃了多少?” 她笑着说没多少:“这个果酒,挺好吃的。” 她一向是贪杯的人,只是从来有人管束着,不许她吃多了酒。 今儿梁家这个小宴,上的是果酒,清甜甘冽,的确是好吃,再加上温子娴要操持席面,温时瑶又是个只顾自己的,便没人辖着她。 这就错个眼的工夫,她也不知道多吃了多少,竟上了头。 林蘅黑着脸,把小酒杯放到一旁去,低声叫李清云:“桃蹊怕是果酒多吃了几杯,有些上了头,你去找子娴,跟她说一声,我带桃蹊去歇一歇,你叫她让人弄醒酒汤来。” 李清云隔着她去看温桃蹊,果然小脸儿红扑扑的,不过眼神倒还是清明的很。 于是她笑:“这果酒我也没少吃,表姐你也忒小心,我看三姐姐一点儿不像是吃多了的样子。” 林蘅面色越发沉下去:“你快去,不要说这许多。” 她严肃起来的时候,声音清冷,李清云的笑一时噤住,忙敛神,起了身,悄悄去寻温子娴。 林蘅这才又去拉温桃蹊:“你果真没吃醉吗?” 温桃蹊摇头:“这些果酒怎么能醉人?大概吃的快了,有些上头是真的。” 她稍稍放心,拉她起身,声儿略高了些:“我裙子上洒了酒,你陪我去换一条,歇会儿再回来吧。” 温时瑶就坐在旁边儿,她一拔高音调,立时就能听见,咦了一声侧目过来:“怎么这样不小心?” 林蘅作势把裙摆一拢:“酒杯斟的太满了,手一抖,就洒了。” 温桃蹊慢吞吞的站起来,又去捉林蘅手腕,转而低头看温时瑶:“那我陪林蘅姐姐去,一会儿就回来啊。” 可她迈开腿要走的时候,踉跄了下。 林蘅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看路,仔细磕破了你的皮。” 她笑着啐,真是玩笑的语气,又摇摇招手叫白翘:“还不来扶着你姑娘,这身娇肉贵的,磕着碰着,我可赔不起。” 温时瑶也不疑有他,笑了两声,转头又去吃她自己的,把温桃蹊扔到了一旁不管。 白翘扶了人,温桃蹊才把力气几乎全都放到了丫头身上。 连翘见状不对,忙凑过来,分担了些。 林蘅看这样子不好,秀眉一拢,叫了自己身边伺候的丫头:“你去找表哥身边的小厮,说桃蹊多吃了两杯酒,我领她到后头去歇着,让表哥告诉表姐夫一声,好歹来看一看,实在不行,先把人送回家去。” 那丫头是从小伺候她的,晓得厉害,蹲身应了,一个字不多说,小跑着往前头去办差事。 温桃蹊脑袋还是清醒的,可她身体是真的不听自己使唤。 梁家给姑娘们准备了休息的地方,是个很清静的小院子,院中还有清溪,那厢房的窗户就正对着涓涓溪水,月窗支开,能看的清楚,煞有一番雅致意味。 等进了门,白翘和连翘扶着她躺下,她头疼得厉害,抬手揉着,瓮声叫林蘅,可一晃神,林蘅根本就不在。 她猛然惊醒,想要起身,却支撑不起来,一开口,声儿有些慌了:“林蘅姐姐呢?” 连翘上前去,替她揉着头:“李四姑娘和吴家姑娘吵了起来,林姑娘去劝了,叫我们伺候姑娘,寸步不离的。” 不对…… “清云不是去找大姐姐?怎么跟吴秀仪吵起来?谁回的话?”温桃蹊捉了丫头的手,不叫她再按,“连翘,我头晕,脑子里糊涂的很,但不大对劲儿,你去,去找二哥。” 连翘犹豫了下:“林姑娘叫人去回话了呀,姑娘忘了吗?” 温桃蹊心里着急,那股子急促从何而来,她不得而知,可她便是急的很,又去推连翘:“你再去,叫二哥快来。” 她像是要急哭了,连翘哪里还敢说不,连声应了,嘱咐白翘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才匆匆忙忙出了门去。 白翘抿唇:“姑娘实在不舒服,要不合眼睡会儿,我守着姑娘,姑娘且放心。” 她不能睡。 那果酒怎么会有这么厉害?她记得清楚,平日里就是四哥酿的酒,她吃上三五杯都没事的,今日也不过贪嘴多吃了两杯,旁人都无事,她就成了这副样子? 林蘅又是被什么人叫走的?为什么不叫林蘅陪在她身边? 温桃蹊脑子里真是一团浆糊,分明担心的很,拼命的想要提着精神,可是却一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白翘原本以为她吃醉了,心里怕,强撑着不肯睡,还想要再劝两句的,可是勾着脑袋看去,发觉她呼吸匀称,已经沉沉睡去,无奈的摇头,侧身坐在脚踏上,替她轻轻打扇。 可不多时,她脑袋一沉,咚的一下磕在了红木贵妃榻的边缘处。 那红木硬得很,一下子把她磕醒了。 丫头一时心惊,四下张望,左右无人,捏着团扇的手紧了又紧,骨节隐隐泛白。 她看温桃蹊仍旧睡的安稳,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推她:“姑娘,姑娘?” 连着叫了三两声,温桃蹊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怎么会睡的这么沉? 白翘深吸口气,有淡淡的异香入了鼻。 丫头瞳仁一缩,腾地站起身来,将这屋中一事一物仔细打量。 倏尔,东墙根儿紫檀长案上,青铜瑞兽小香炉上正有青烟缕缕。 白翘一递一步过去,缠着手,打开了香炉顶盖,深吸一口。 好厉害的安神香。 可这香中,她又嗅到了先前的那淡淡异香。 这香不对—— 她一时急了,去提了茶壶,照着香炉中未烧尽的香饼浇下去,把这香彻底给熄了。 她想去叫人,可是不敢走,连翘还没回来,二爷也没来,只有她守着姑娘…… 这香分明有人动过手脚的,是她们凑巧撞进来,还是这圈套原就是冲她姑娘而来? 丫头小脸儿煞白,想去叫醒温桃蹊,可一扭脸儿,青衫郎君正从门口疾步进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投鼠忌器 第144章投鼠忌器 吴闵嘉酒量不错。 他刚出来办事的时候,人家喜欢灌他的酒,那时候他人小,历练少,被灌多了,醉死过去,事情谈不成,还闹过几次笑话。 他父兄是没数落过,毕竟人总是要慢慢成长的,可他知道,在父亲心里,多少是失望的。 后来他想,不能这样。 于是他学着喝酒,各种各样的酒,最温和的,最烈性的,他叫人买了很多,放在自己屋里,没日没夜的喝,一得空,就喝。 时间久了,他酒量就很不错了,至少再没有人能把他灌倒。 可是他眼下很难受,浑身燥热,他觉得自己喝醉的时候,都比不上现在难受。 他隐约记得有个容长脸的小厮,领着他一路走到了这里,他甚至远远地瞧见了那潺潺流淌的清溪,那时他觉得,若能不顾着世俗眼光,就这样跳进去,洗涤一番,该是何等痛快。 然后那个领路的小厮就不见了。 他眼前有一间屋子,外头没人守着,他想这是梁家安置客人们的地方,里面会有茶,应该也会有凉水。 他需要冷帕子擦擦脸,清醒清醒。 吴闵嘉扯了扯衣襟,脚步不成章法,一进了门,瞧见个面色惨白的小丫头。 他拍了拍脑门儿,觉得这丫头眼熟得很:“你……” 白翘吓坏了,死死地挡在贵妃榻前:“吴二公子这是做什么?这是姑娘们休息的去处,二公子怎么摸到这里来?还不快走!” 什么姑娘们休息的地方? 什么摸到这里来的? 他是被人领过来的…… 吴闵嘉眼神迷离:“你是什么人?” 疯了,这可真是疯了! 白翘牙关打颤:“二公子是在同奴婢玩笑吗?您快走吧,我们二爷一会儿就过来了!” 可是吴闵嘉好像听不懂她的话,而且他举止乖张的很。 他修长的手,反手扯着自己的衣襟,领口敞开了一片,露出里衣来。 白翘忙别开眼,根本就不敢看,可他就算远远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这幅模样,给人瞧见了,她们姑娘也只有去投江了! 她拦在温桃蹊前头,可只能挡住温桃蹊一半的身子。 吴闵嘉脑子里嗡嗡的,根本就没有思考能力。 他很努力地想,这丫头到底是谁,她说的二爷又是什么人。 可那丫头好像很怕他。 为什么要怕他呢? 他不是歙州城中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吗? 吴闵嘉脚步虚浮,又上前去。 白翘嘶的倒吸口气:“你不要过来!” 吴闵嘉拉下脸:“你挡着什么人?好生放肆的丫头,简直是……” 他话都没说完,被人从背后一脚踹来,他哪里站得稳,整个人往前趴着,摔了下去。 下巴先着地的时候,吴闵嘉一下子被疼醒了。 他面色铁青:“混账!” 可是他根本没能站起身,已经被人骑在了身上。 他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人,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那人打了一拳,仿佛觉得不解气,便又是一拳。 吴闵嘉是没力气反抗的,要不是刚才的疼痛太过于清楚,他人都还懵懂,怎么反抗? 白翘捂着嘴,指尖颤抖着:“陆……陆掌柜……您别……您别打了,再打要……要出人命了。” 吴闵嘉鼻子里,嘴巴里,全都有血,实在是狼狈不堪。 陆景明双眼猩红,真是要杀人的模样,手上也沾了吴闵嘉的血,他好像觉得脏透了,从吴闵嘉身上站起来之前,在他衣服上擦了一把。 吴闵嘉还没撑着要起身,肚子上又挨了一脚。 他一时吃痛,倒吸口气。 陆景明居高临下的看他,张口啐他:“不知羞耻的混账王八,我今天就替你父兄好好教训教训你!” 吴闵嘉算是彻底醒了。 可是他站不起来。 这一顿毒打他挨了,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的。 身上到处都疼,头尤其的疼。 可他知道,是陆景明打了他,不是没缘由的…… 他冲撞了姑娘。 吴闵嘉揉着眉心,顺势望上去,白翘的脸入了眼,他心下一沉:“白翘,怎么是你?” 白翘还死死地护着温桃蹊呢,一听这话,眼泪簌簌往下掉:“二公子,您一进门,奴婢就叫住了您,可您一概都不肯听,还要装模作样的问奴婢是什么人。二公子,天地良心,您从小就是见过奴婢的,难道不认得奴婢吗?我们姑娘多吃了两杯酒,在这里歇一歇,可您怎么就要来冲撞呢?” “白翘。” 陆景明斥住她,才去看贵妃榻上还躺着的人。 白翘把人挡了一半,他看不见温桃蹊的脸。 可是他隐隐觉得古怪。 方才他打吴闵嘉,是下了狠手的,动静那么大,她怎么还昏睡着? 陆景明一拧眉:“白翘,三姑娘是吃醉了吗?怎么睡的这样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那香有问题! 但白翘不敢说。 哪怕陆景明刚救了她们,帮了她们,她也不敢说。 二爷还没来,林姑娘也不在,她什么都不敢说,就怕姑娘被她害了。 她死死地抿着嘴巴,肩头抖动着,却什么也不肯说。 陆景明更恼,一弯腰,揪着吴闵嘉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吴二,你刚才想做什么?” 吴闵嘉去拍他的手,可他力气那样大,竟一时打不开:“我什么也没想做!” 陆景明鬓边青筋凸起,扬手又是一拳挥去:“你突然离席,我就觉得你没安好心,你一路走到水榭这里来,又冒失进了门,我一路跟着,你举止轻浮,还敢说你什么也没想做?” “你一直跟着我?”吴闵嘉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陆景明,你盯着我?” 陆景明冷笑:“你不做亏心事,便不怕人跟着!” 他挥拳要再打上去,温长玄的一声冷呵从门口传来:“住手!” 陆景明动作一顿,手上卸了力,又猛的一推,吴闵嘉一个踉跄,便又摔了下去。 温长玄看着屋里的情形,再看看吴闵嘉脸上的伤,还有那些血,他嘶一声,去问陆景明:“他要做什么?” 白翘一见了他,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哭着三两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去:“二爷可来了,奴婢实在是怕护不住姑娘。” 桃蹊—— 温长玄心头一紧,迈开长腿往贵妃榻旁,见妹妹睡颜甜美,稍稍安心,可旋即又觉不对,上手去推温桃蹊:“桃蹊,桃蹊?” 他叫了两声没反应,黑了脸去问白翘:“怎么回事?” 白翘至此才敢回话:“姑娘多吃了两杯果酒,林姑娘瞧着姑娘上了头,借故从席上退出来,可半道儿有个小丫头说李四姑娘同人吵起来,叫林姑娘快去瞧瞧,林姑娘只好吩咐奴婢和连翘好好守着姑娘,后来姑娘说绝着不对劲儿,打发了连翘再去请二爷,没多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她一面说,一面抹着泪儿:“奴婢是替姑娘打扇时,额头撞在了贵妃榻上,疼醒了,才觉得不对,仔细的看了看,那香炉里的安神香,真是好厉害,且显然被人动了手脚,一股子甜甜的异香!奴婢怕出事,拿了茶水把香给浇了,可是姑娘一直没有醒,再后来……再后来……” 温长玄已经是听的心惊肉跳了,眼角一抽一抽的:“再后来怎么样?” 陆景明听到这里,大概明白过来,冷眼去看吴闵嘉,接过了白翘的话:“再后来,吴闵嘉就出现在了水榭这里。” 白翘连连点头:“二公子像是着了魔,奴婢怎么劝,他都不听,还要凑上前来,又要装作不认得奴婢,多亏了陆掌柜……二爷,多亏了陆掌柜。” 温长玄是个冲动的人,又从小看不惯吴闵嘉,他对自己妹妹那点心思,根本是昭然若揭的。 这个混蛋! 温长玄跨上前一步,一脚踹在吴闵嘉身上:“你这个混账,凭你也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看你是活腻了!” 吴闵嘉从懵然中清醒,已经觉得今天丢脸丢的十分彻底,又被陆景明痛打了一顿,现在温长玄还要动手。 他来了脾气,反手朝着温长玄面颊上挥一拳而去,却被温长玄闪身躲开。 温长玄彻底叫激怒了:“你还敢打我?” 他作势要扑过去,陆景明却突然抓了他:“你冷静点!” 温长玄去推他:“你叫我怎么冷静!” 吴闵嘉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是被人算计的。”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连陆景明也怔在原地。 温长玄最先回过神来,眼中的鄙夷不加掩饰:“你能被什么人算计?昨天不就是你教唆你妹妹,去邀桃蹊往妙法寺吗?吴二,你那点心思,我从小就知道,你说你被人算计?是人家逼着你到水榭来惊扰桃蹊的吗?” 心事被这样当众点名了,吴闵嘉面上更是无光。 他侧目扫过温桃蹊,白翘吓了一跳,忙又去挡。 他目光一沉:“我的酒里,应该被人做了手脚,一路到水榭,是有个小厮引着我来,我并不知这是何处,那小厮又突然不见,我见了这屋子,就进了门,看见白翘的时候,只觉得这丫头面熟得很,却实在想不起她是什么人,再后来,陆掌柜就来了。” 温长玄是一个字也不信的:“还不是由着你红口白牙随便说?那小厮是谁,长得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你倒是与我说明白了?” “那小厮容长脸儿,穿着藏蓝长衫。”陆景明冷声接过话,“的确有小厮引路,又在水榭不远处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只是我以为,是他要那小厮把他带来寻三姑娘的。” 吴闵嘉咧嘴:“我心仪三妹妹,自然爱重她的名声,难道会在梁家这样的宴上,贸然惊扰她,败坏她的名声吗?” 陆景明咬牙切齿:“闭嘴!” 温长玄一愣,侧目看他,又僵硬的别开眼:“吴二,你是精明能干的人,谁能在你的酒里动手脚?今天咱们吃的酒,可是一样的。” 陆景明背着手,踱步到了东墙根儿。 那香炉里的香,的确如白翘所说,早就被浇灭了,香炉的顶盖也掀开着,香灰混了水,但他拿起香炉,细细的嗅,倏尔眉头紧锁:“这香味……是曼陀罗花汁。” 迷香? 温长玄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吴闵嘉,夺步冲到陆景明身旁去,从他手上夺过香炉,只嗅一回,他便明了了。 温家的孩子都会制香,他们家是香料大家,从小就能认清各种香料,等到年纪再大些,哪些花可以当作原料来制香,哪些不可以,也都熟记过。 曼陀罗花其实常见易得,但是绝不许入香料的。 这的确是个圈套,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桃蹊来的。 吴闵嘉不过是正好也被利用了,如果不是他,也一定有别的人。 可是这里是梁家,是梁时的地方。 安神香里被加了曼陀罗花汁,难道这是外人随便就能办到的吗?又或者,吴闵嘉欲行不轨之事,在四下无人时,先来做了手脚? 温长玄阴沉着脸:“阿兄,吴二先前未曾离席?” 吴闵嘉听见了。 他心下一沉,语气冷然:“你们打从今天来赴宴,就防着我?” 温长玄不理他,陆景明当然更不会搭理他。 他差点儿冒犯了温桃蹊,如果不是白翘那个丫头哭哭啼啼的求他别打了,后头又有温长玄拦着,他真恨不能把吴闵嘉揍得后半辈子再也下不了床! 但他也不至于诬赖人家。 于是他点头:“他先前一直在前头吃酒,我方才看他起身离席,才跟出来的。” 那就不是吴闵嘉。 而且说穿了,梁家设宴,梁宅布局什么样,最清楚的,只有梁时自己。 他这是要毁了桃蹊,也毁了吴闵嘉啊。 温长玄骨节泛白:“这个畜生!” 陆景明眼一眯,当然也回过味儿来:“他就不怕你们家与他算账?” 温长玄咬牙切齿:“这种账,怎么算?” 是了,事关姑娘家的名声,这账,当然是不可能明着算的。 就算是吴闵嘉,也不敢大肆声张,这个哑巴亏,只能先自己吃下去了。 梁时这是算准了他们投鼠忌器,所以有恃无恐。 真是该死,其心可诛。 第一百四十五章:有想法 第145章有想法 温桃蹊还在昏睡着,自然是没法子挪动,他们这些郎君杵在这里,又不好。 好在是林蘅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灰头土脸的李清云。 可是两个姑娘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坏了。 林蘅还记得,上次见吴闵嘉,他是个仪表堂堂的俏郎君,可今天再见,她差点儿没认出来那是吴闵嘉。 李清云被吴闵嘉脸上的伤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林蘅往后躲。 林蘅拦了她一把,定了定心神,把目光投向温长玄:“这是怎么了?” 温长玄冲她摇了摇头,转而去问陆景明:“还是先退到外头去,水榭留给姑娘们,叫丫头守着,不许进门。” 陆景明点头应了,又黑着脸去看吴闵嘉,略思忖了须臾,往白翘身旁步过去两步:“你的帕子给我。” 白翘一愣,目光投向温长玄。 温长玄虽不知他想做什么,但今天的事情,真的是多亏了他,是以点点头,示意白翘把帕子给他。 陆景明得了白翘的帕子,重又回到东墙边的香案前,摊开了那素白的帕子,把香炉反扣过来,里头的香灰尽数倒在了帕子上。 他把帕子包好了,往袖兜里一揣:“退出去无妨,这东西得带走。” 可又有什么用呢? 即便带走了,难道拿到梁时的面前,他们就能拿梁时怎么样了? 不过他要带着,就带着吧,眼下温长玄也的确是没这个心气儿。 林蘅还是懵然的,可他们已经几乎是提着吴闵嘉就出了水榭。 李清云闪身让开,林蘅又回护她一把,等人出了门,她才蹙眉叫白翘,也才看见了昏睡中的温桃蹊。 她声儿一时拔高了:“这是怎么了?” 白翘哭哭啼啼的,抹了泪儿,又委委屈屈的与她诉说着。 林蘅把前因后果听了一通,面色一沉:“清云不曾与人吵起来。” 白翘瞳仁一黑:“林姑娘?” 事实上那个脸生的小丫头来传话,说清云同人吵起来,她是心下慌张的。 清云是个骄纵惯的人,她知道那丫头从小就不服人,一言不合打起来都是有的。 今天梁家的宴,她真与人争执起来,未免太难看。 来赴宴的时候,姑妈就交代过她,如今表姐出嫁了,出门在外的,也没人辖着清云,好在这些日子下来,清云多少是肯听她的话的,便叮嘱她多看着清云些。 可她急匆匆的交代了白翘和连翘,转头去寻清云,却发现清云根本没与人争吵起来,反而是刚见过温子娴,说要了醒酒汤,正打算到水榭这边来找她们。 那时林蘅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只是一时没想那么多而已。 没想到跟着清云一道到了水榭,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听说的就是这样的事。 林蘅满面焦虑,往贵妃榻边沿处坐下去,攥了她的小手,搓了半天:“那香这样厉害?这样她都醒不了?这怎么能行,梁家的宴也总有结束的时候,她总不能一直昏睡着吧?” 白翘如何不着急呢? 吴闵嘉酒量不错。 他刚出来办事的时候,人家喜欢灌他的酒,那时候他人小,历练少,被灌多了,醉死过去,事情谈不成,还闹过几次笑话。 他父兄是没数落过,毕竟人总是要慢慢成长的,可他知道,在父亲心里,多少是失望的。 后来他想,不能这样。 于是他学着喝酒,各种各样的酒,最温和的,最烈性的,他叫人买了很多,放在自己屋里,没日没夜的喝,一得空,就喝。 时间久了,他酒量就很不错了,至少再没有人能把他灌倒。 可是他眼下很难受,浑身燥热,他觉得自己喝醉的时候,都比不上现在难受。 他隐约记得有个容长脸的小厮,领着他一路走到了这里,他甚至远远地瞧见了那潺潺流淌的清溪,那时他觉得,若能不顾着世俗眼光,就这样跳进去,洗涤一番,该是何等痛快。 然后那个领路的小厮就不见了。 他眼前有一间屋子,外头没人守着,他想这是梁家安置客人们的地方,里面会有茶,应该也会有凉水。 他需要冷帕子擦擦脸,清醒清醒。 吴闵嘉扯了扯衣襟,脚步不成章法,一进了门,瞧见个面色惨白的小丫头。 他拍了拍脑门儿,觉得这丫头眼熟得很:“你……” 白翘吓坏了,死死地挡在贵妃榻前:“吴二公子这是做什么?这是姑娘们休息的去处,二公子怎么摸到这里来?还不快走!” 什么姑娘们休息的地方? 什么摸到这里来的? 他是被人领过来的…… 吴闵嘉眼神迷离:“你是什么人?” 疯了,这可真是疯了! 白翘牙关打颤:“二公子是在同奴婢玩笑吗?您快走吧,我们二爷一会儿就过来了!” 可是吴闵嘉好像听不懂她的话,而且他举止乖张的很。 他修长的手,反手扯着自己的衣襟,领口敞开了一片,露出里衣来。 白翘忙别开眼,根本就不敢看,可他就算远远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这幅模样,给人瞧见了,她们姑娘也只有去投江了! 她拦在温桃蹊前头,可只能挡住温桃蹊一半的身子。 吴闵嘉脑子里嗡嗡的,根本就没有思考能力。 他很努力地想,这丫头到底是谁,她说的二爷又是什么人。 可那丫头好像很怕他。 为什么要怕他呢? 他不是歙州城中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吗? 吴闵嘉脚步虚浮,又上前去。 白翘嘶的倒吸口气:“你不要过来!” 吴闵嘉拉下脸:“你挡着什么人?好生放肆的丫头,简直是……” 他话都没说完,被人从背后一脚踹来,他哪里站得稳,整个人往前趴着,摔了下去。 下巴先着地的时候,吴闵嘉一下子被疼醒了。 他面色铁青:“混账!” 可是他根本没能站起身,已经被人骑在了身上。 他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人,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那人打了一拳,仿佛觉得不解气,便又是一拳。 吴闵嘉是没力气反抗的,要不是刚才的疼痛太过于清楚,他人都还懵懂,怎么反抗? 白翘捂着嘴,指尖颤抖着:“陆……陆掌柜……您别……您别打了,再打要……要出人命了。” 吴闵嘉鼻子里,嘴巴里,全都有血,实在是狼狈不堪。 陆景明双眼猩红,真是要杀人的模样,手上也沾了吴闵嘉的血,他好像觉得脏透了,从吴闵嘉身上站起来之前,在他衣服上擦了一把。 吴闵嘉还没撑着要起身,肚子上又挨了一脚。 他一时吃痛,倒吸口气。 陆景明居高临下的看他,张口啐他:“不知羞耻的混账王八,我今天就替你父兄好好教训教训你!” 吴闵嘉算是彻底醒了。 可是他站不起来。 这一顿毒打他挨了,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的。 身上到处都疼,头尤其的疼。 可他知道,是陆景明打了他,不是没缘由的…… 他冲撞了姑娘。 吴闵嘉揉着眉心,顺势望上去,白翘的脸入了眼,他心下一沉:“白翘,怎么是你?” 白翘还死死地护着温桃蹊呢,一听这话,眼泪簌簌往下掉:“二公子,您一进门,奴婢就叫住了您,可您一概都不肯听,还要装模作样的问奴婢是什么人。二公子,天地良心,您从小就是见过奴婢的,难道不认得奴婢吗?我们姑娘多吃了两杯酒,在这里歇一歇,可您怎么就要来冲撞呢?” “白翘。” 陆景明斥住她,才去看贵妃榻上还躺着的人。 白翘把人挡了一半,他看不见温桃蹊的脸。 可是他隐隐觉得古怪。 方才他打吴闵嘉,是下了狠手的,动静那么大,她怎么还昏睡着? 陆景明一拧眉:“白翘,三姑娘是吃醉了吗?怎么睡的这样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那香有问题! 但白翘不敢说。 哪怕陆景明刚救了她们,帮了她们,她也不敢说。 二爷还没来,林姑娘也不在,她什么都不敢说,就怕姑娘被她害了。 她死死地抿着嘴巴,肩头抖动着,却什么也不肯说。 陆景明更恼,一弯腰,揪着吴闵嘉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吴二,你刚才想做什么?” 吴闵嘉去拍他的手,可他力气那样大,竟一时打不开:“我什么也没想做!” 陆景明鬓边青筋凸起,扬手又是一拳挥去:“你突然离席,我就觉得你没安好心,你一路走到水榭这里来,又冒失进了门,我一路跟着,你举止轻浮,还敢说你什么也没想做?” “你一直跟着我?”吴闵嘉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陆景明,你盯着我?” 陆景明冷笑:“你不做亏心事,便不怕人跟着!” 他挥拳要再打上去,温长玄的一声冷呵从门口传来:“住手!” 陆景明动作一顿,手上卸了力,又猛的一推,吴闵嘉一个踉跄,便又摔了下去。 温长玄看着屋里的情形,再看看吴闵嘉脸上的伤,还有那些血,他嘶一声,去问陆景明:“他要做什么?” 白翘一见了他,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哭着三两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去:“二爷可来了,奴婢实在是怕护不住姑娘。” 桃蹊—— 温长玄心头一紧,迈开长腿往贵妃榻旁,见妹妹睡颜甜美,稍稍安心,可旋即又觉不对,上手去推温桃蹊:“桃蹊,桃蹊?” 他叫了两声没反应,黑了脸去问白翘:“怎么回事?” 白翘至此才敢回话:“姑娘多吃了两杯果酒,林姑娘瞧着姑娘上了头,借故从席上退出来,可半道儿有个小丫头说李四姑娘同人吵起来,叫林姑娘快去瞧瞧,林姑娘只好吩咐奴婢和连翘好好守着姑娘,后来姑娘说绝着不对劲儿,打发了连翘再去请二爷,没多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她一面说,一面抹着泪儿:“奴婢是替姑娘打扇时,额头撞在了贵妃榻上,疼醒了,才觉得不对,仔细的看了看,那香炉里的安神香,真是好厉害,且显然被人动了手脚,一股子甜甜的异香!奴婢怕出事,拿了茶水把香给浇了,可是姑娘一直没有醒,再后来……再后来……” 温长玄已经是听的心惊肉跳了,眼角一抽一抽的:“再后来怎么样?” 陆景明听到这里,大概明白过来,冷眼去看吴闵嘉,接过了白翘的话:“再后来,吴闵嘉就出现在了水榭这里。” 白翘连连点头:“二公子像是着了魔,奴婢怎么劝,他都不听,还要凑上前来,又要装作不认得奴婢,多亏了陆掌柜……二爷,多亏了陆掌柜。” 温长玄是个冲动的人,又从小看不惯吴闵嘉,他对自己妹妹那点心思,根本是昭然若揭的。 这个混蛋! 温长玄跨上前一步,一脚踹在吴闵嘉身上:“你这个混账,凭你也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看你是活腻了!” 吴闵嘉从懵然中清醒,已经觉得今天丢脸丢的十分彻底,又被陆景明痛打了一顿,现在温长玄还要动手。 他来了脾气,反手朝着温长玄面颊上挥一拳而去,却被温长玄闪身躲开。 温长玄彻底叫激怒了:“你还敢打我?” 他作势要扑过去,陆景明却突然抓了他:“你冷静点!” 温长玄去推他:“你叫我怎么冷静!” 吴闵嘉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是被人算计的。”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连陆景明也怔在原地。 温长玄最先回过神来,眼中的鄙夷不加掩饰:“你能被什么人算计?昨天不就是你教唆你妹妹,去邀桃蹊往妙法寺吗?吴二,你那点心思,我从小就知道,你说你被人算计?是人家逼着你到水榭来惊扰桃蹊的吗?” 心事被这样当众点名了,吴闵嘉面上更是无光。 他侧目扫过温桃蹊,白翘吓了一跳,忙又去挡。 他目光一沉:“我的酒里,应该被人做了手脚,一路到水榭,是有个小厮引着我来,我并不知这是何处,那小厮又突然不见,我见了这屋子,就进了门,看见白翘的时候,只觉得这丫头面熟得很,却实在想不起她是什么人,再后来,陆掌柜就来了。” 温长玄是一个字也不信的:“还不是由着你红口白牙随便说?那小厮是谁,长得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你倒是与我说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态度和软 第146章态度和软 陆景明把脸别开了。 潺潺流水,声音悦耳。 微风阵阵,花香扑鼻。 吴闵嘉眸色沉沉:“长玄,你从前怎么对我,如今怎么对陆掌柜?” 温长玄面色铁青。 他又能拿陆景明怎么样? 他能骂吴闵嘉,也能揍吴闵嘉,因为他和吴闵嘉是一起长大的,年纪差不了多少,辈分是一样的。 陆景明是和他长兄论交的,他见了面也要客客气气叫一声阿兄。 他虽然实在困惑,怎么能对他妹妹有了这样的心思呢? 可他总不能动手打人吧! 偏偏吴闵嘉还要故意挑事儿。 吴闵嘉是心里不服气,他当然明白。 为了桃蹊的事情,从小不知道挨了他多少打,也不知道遭受他多少奚落和白眼,不过吴闵嘉也都忍了,只是后来谁也看不上谁,来往越发少了而已呗。 现如今又来了一个陆景明,他却什么都不管了? 温长玄看了看吴闵嘉,又侧身去看陆景明,嘴角动了动,到底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对陆景明的这个心思很不满,但又终究觉得,交给大哥去处理更合适些。 况且眼下还在梁家。 温长玄这头正犹豫着,陆景明回过头来,不可思议的看了吴闵嘉一眼:“对你如何?对我如何?你跟我能一样?” 吴闵嘉差点儿没一口气倒不过来:“你——” 简直是欺人太甚,无赖至极! 他长这么大,就从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早就听说过陆景明脾气怪,上一回温家婚宴的时候,他也见识了一次,但彼时也没觉得,陆景明是个这么无赖的性子。 他倒吸口气,手不自觉的又压在了小腹上:“陆掌柜,三妹妹是姑娘家,我怎么样,你就该怎么样。我还记得,上次在温家见到陆掌柜时,陆掌柜还问过我,三妹妹是我的亲妹妹吗?” 吴闵嘉强定了心神,平复了那口气:“那时候陆掌柜可真是义正词严呐——你觉得我不顾惜三妹妹名声,成日里妹妹长,妹妹短的,平白连累三妹妹遭人指指点点,是也不是?” 温长玄一拧眉:“你们还没完了?” 陆景明横眉一拢:“显然不是我没完没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双手一摊,手心儿朝上,不屑一顾的朝着吴闵嘉瞥过去一眼。 吴闵嘉便更加气结:“长玄,你厚此薄彼,未免太过了吧?” 厚此……薄彼? 温长玄喉咙一滚。 吴闵嘉一向也是个稳重的人了,今天这是慌不择言了? 他对吴闵嘉,有什么厚不厚的,对陆景明,自然也就没有薄不薄的了。 温长玄没什么好气:“我对你从来也没亲厚过,谈不上什么厚此薄彼。我叫他一声阿兄,即便要说什么,也是我大哥说,轮不到我说教。” 吴闵嘉一口气倒噎住,叫温长玄的话给憋的不轻。 陆景明面上闪过得意的笑容和光彩,正想要再挤兑几句呢,目光绕过了吴闵嘉的身形,瞥见了提了裙摆匆匆下来的白翘。 他一愣。 小姑娘又出事了? 他面上的光亮霎时间全都不见了,闪过慌张,眼底的紧张更骗不了人,闪身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迈过去,根本都没等白翘近前来,就已经靠拢过去,沉声问:“三姑娘不好?” 白翘叫他肃然的语气吓了一跳,蹲身做礼,隔着他又去看温长玄。 温长玄算是彻底无奈了。 今天事情也是一桩接着一桩的,叫他头疼不已。 眼下陆景明…… 先前他往府里送东西,勉勉强强说得过去,或许那时候他就有了这样的心思,只是还遮掩些。 眼下好了,什么话都摊开到明面儿上来说了,就再也不遮遮掩掩了。 白翘从水榭找出来,他这个正头兄长还在呢,陆景明就先冲过去了。 温长玄无奈,无声叹气,才提步过去:“怎么了?” 陆景明心里着急,又恼这丫头这样呆头呆脑的,不过担心温桃蹊,于是退了退,侧身让开,把正主的位置让给温长玄。 白翘缓了缓:“姑娘醒了。” · 李清云看着温桃蹊悠悠转醒,呀的一声;“难不成话本子上都是骗人的吗?我瞧着三姐姐醒的这样早,还以为她要昏睡好久呢。” 林蘅气她口无遮拦,反手轻拍了她一把。 温桃蹊刚醒来,人还有些懵懂,揉了一把眼睛,头还是有些沉:“我这是……怎么了?” 她记得……她记得那会儿她叫连翘去告诉二哥,然后发觉自己不对劲,白翘劝她不然睡一觉,歇一歇,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一定不能这样睡下去。 再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猛然打了个激灵:“我是怎么睡过去的?” 林蘅面色一沉,握着她的手,怕她害怕:“你别急,才睡醒,缓缓神,你二哥他们都在外头守着的。” 温桃蹊这才长舒了口气。 二哥在,那就不会出大事了。 但她还是想知道,她怎么会昏睡过去? 她平时没有睡的这么沉的。 其实从重生之后,她夜里睡的就不大踏实,时常会噩梦连连,夜深人静时,猛然醒来,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后来她自己调了安息香,才勉强能够睡的踏实些,只是也很少会沉睡过去。 像今天这样,睡过去,就没了知觉,什么都察觉不到,真是头一次。 林蘅还握着她的手,她小脸儿一白:“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她四下里扫视一圈,这才发现这屋里头其实乱糟糟的。 原本进门的时候,她多吃了两杯酒,但人还算清醒,这屋中布局陈设,她是极满意的,想着梁时到底不是庸碌的蠢才,别有一番雅致,也算得上是附庸风雅的人吧。 只是这会儿…… 四下里像是被收拾打扫过,但还是有凌乱的痕迹。 温桃蹊便越发紧张:“姐姐?” 林蘅看她眼神慌乱,把心一横,安抚她:“别怕别怕,没出什么事,就是……” 她略顿了下:“就是这屋里的安息香,被加了些曼陀罗花汁。” 她声音又顿住,果然温桃蹊面色又白一分。 于是她心下了然:“你知道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所以你才会睡的昏昏沉沉,先前白翘叫过你,后来你二哥来,也叫过你,只是你一直都没醒。” 温桃蹊呼吸一滞,浑身只觉得寒凉一片:“然后呢?安息香被人动了手脚,我那么巧,多吃了果酒就上了头……不对,这不会是巧合。然后还发生了什么?这屋里头看起来乱糟糟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蘅犹豫了。 李清云看看林蘅,又看看温桃蹊:“我们来的时候,二哥哥和吴家二哥哥还有陆掌柜都在,陆掌柜把吴二哥哥好一顿打,浑身真是一点儿好皮都没有了,这才知道,前头吴二哥哥他也像是吃醉了,糊里糊涂的就走到了水榭这里来,险些冲撞了姐姐,好在是陆掌柜从他离席就一路跟着,这才跟到了水榭来,阻拦了二哥哥,不过也着实是恼了,把他打的有些狠……”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和软了,尽可能的不去刺激温桃蹊。 然而温桃蹊腾地一下坐起身来,下意识就去看自己身上的衣物,确认的确是没有出问题,才冷下脸来。 这一定是个圈套。 是她大意了! 她早知道梁时给吴闵嘉下了请帖,大概是心怀不轨,有所图谋的,可偏偏席面上还要贪吃那两杯果酒。 她懊恼不已,就这样落入人家彀中。 不过陆景明…… “陆掌柜怎么会一路跟着吴闵嘉?” 林蘅心下咯噔一声。 桃蹊先前说起吴二公子,也算是客气的,甚至隐约听得出些许愧疚,今天连名带姓的叫,可见是连最后一点儿情分也没了。 林蘅这里还没同她解释呢,外头温长玄跟陆景明已经进了屋,吴闵嘉也跟在后头,正好就听见了她最后的那句话。 吴闵嘉一时只觉得身上的伤口更疼了。 他长这么大,就喜欢过这么一个姑娘,真把她放在心尖儿上的。 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喜欢用什么,甚至是她平日里喜欢玩儿些什么,他全都记得。 他一向不敢逾越,却一直都觉得,等她长大了,他就让爹娘上门去提亲,总有一天,她会是他的妻子,等到那时候,所有她喜欢的,他都给她,只要是她想做的,他也都成全。 可没想到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景明回头看了眼吴闵嘉的脸色,心中欢喜,面上却不露,缓步进了屋,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清了清嗓子:“是你大哥说的,让我盯着他,所以一看他离席,我就跟着他出来了。” 温桃蹊心有余悸,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可是目光触及到吴闵嘉身上的伤,又一顿。 林蘅越发捏紧了她手心儿,低声哄她:“别怕。” 她不怕,二哥在,林蘅也在,只是那样的反应,是下意识的。 吴闵嘉便越发不敢凑上前去了。 温长玄信步上前,在贵妃榻旁站定住,一弯腰,揉了揉她头顶:“睡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其实她头疼,胸口也闷得慌。 曼陀罗花她知道,小的时候不知道轻重厉害,自己调香时,不小心弄进去过一些曼陀罗花粉,结果坑了自己,还连累了屋里伺候的丫头,从那之后她才学乖了,老实了,再也不敢碰曼陀罗花,信了爹和大哥的叮嘱与交代。 可是她摇头说没有:“就是刚睡醒,人还有些迷糊,先前昏昏沉沉的,这会儿脑子里也嗡嗡的,一团乱麻一样。” 温长玄怕吓着她,也知道她刚知道这么多事,心里必定不受用,是以声儿越发柔和,收了手:“没事,歇两天就好了,一会儿你收拾收拾,咱们准备回家。” 温桃蹊一抬手,扯上他袖口:“二哥,曼陀罗花汁……” “这些事情你不用管,我会跟大哥商量,也会告诉爹,至于究竟怎么样,总要讨个说法的。” 陆景明听了这话,满心赞同,只是他又有别的想头。 他是看上这小姑娘了。 这些日子他遮遮掩掩不肯承认,明礼也打趣,旁人也打趣,他反正一概不认就是了。 要不是发生了今天的事,他还不知道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可既然确定了心意,这小姑娘就该在他的羽翼之下,受他庇护,哪怕她父兄都很能干,哪怕她自己也很厉害,可他喜欢她,就该为她打点好一切。 袖兜里的香灰沉甸甸的,霎时有千斤重,坠着他的袖子往下。 他眸色一暗:“三姑娘才醒,先前又多吃了酒,就不要劳心劳神,还是好好歇歇,养一养,外头的事情,自然有我们的。” 林蘅眉心一跳,侧目过去。 温桃蹊一咬牙:“多谢陆掌柜好意,我哥哥们自然是会好好处置。” 她一面说,一面挪动着起身来。 温长玄扶住她,她也就借力站直,须臾朝着陆景明的方向蹲身一礼:“今天的事,虽然我还有些懵然,但林蘅姐姐和清云也同我说了个大概,不管怎么样,总是要谢过陆掌柜搭救的。” 她的态度一下子软和了。 陆景明心里是高兴的。 她从前浑身都是刺,他稍稍一靠近,她就要扎人,面上看起来和善,实则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今天的事情出了,她终于明白他对她是真的良苦用心,也是煞费苦心。 陆景明眉眼弯弯,唇角上扬:“三姑娘客气了,能护着三姑娘一二,原是我的荣幸。” 这样讨好的话…… 温桃蹊浑身不自在,索性不再搭理他,哝声叫二哥:“我不想待在这里,咱们快回家吧。” 可她心里还是害怕的,又去抓林蘅:“姐姐陪我一起吧。” 她出了这种事,虽然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知道了,肯定也是要害怕的。 林蘅心疼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温长玄懒得再去应付陆景明和吴闵嘉,而且这事儿的确还要与父兄好好说道,这口气也总要从梁时和梁家身上讨回来,于是携了温桃蹊,匆匆出门去,又打发人去告诉了温长青,叫温长青快些脱身出来回家,余下一概不提罢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替她出头 第147章替她出头 温家兄妹走得急,甚至都没跟主家说上一声,后来等有人发现席上再不见温家兄妹身影的时候,端着酒杯笑着去问梁时,梁时面不改色的扯了谎遮掩过去,便什么都不再说了。 陆景明对梁家这个宴本来就没什么兴趣,他就是为着温桃蹊来的,现在出了这种事,人也回家去了,他才不愿在梁时的地方多待,也没打招呼,领了明礼出府,径直回了自己家去。 梁时知道他和吴闵嘉也都走了的时候,只是面色微沉,又同底下的奴才悄悄地吩咐了什么,才又去应付客人们。 从梁家宅子出来,陆景明打发了软轿,带着明礼徒步回府。 可明礼伺候他太久了,看得出来,他心情差到了极点,且他还没法子劝。 温三姑娘遇上这种事,主子心里受用才怪了,今儿没把吴家哥儿打个半死,已经很看着温二爷的面儿了。 “主子,要不去青雀楼坐坐?” 陆景明一眼横过去:“上头不是要差湖州知府?还没动静?” 明礼一愣。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主子先前得了信儿,也告诉了温家大爷,不过一直到现在,有小半个月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 那会儿主子还特意交代了他,叫他盯着湖州点儿,也听着点儿信儿。 于是他摇头说没有:“估摸着要一阵子吧?那位知府,走马上任三个月,虽然在湖州根基不深,但主子您知道,他在京中是有些关系的,他那位同年旧友,如今又高升了工部尚书,同年嘛,总是要保一保的。” 官场上的事情,陆景明多少也知道一些门道。 他们陆家也没人为官,但多年来一直同官场上有往来打交道,他也认识些高官贵人,方便自己行事。 湖州知府和如今的工部尚书,交情一向不错,据说这次上头要查湖州知府,也的确是思考了很久,才打算去动手。 现在又压着这许久,大约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主子,湖州知府这一动,先前您不就跟温家大爷说起过,那梁家……梁家这几个月,可没少孝敬那位知府大人。” 提起梁家,陆景明脸色就难看起来。 “梁家是完了的。”陆景明眸色暗下去,双手背在身后,一递一步的往前走,“抄没家产,少不了,这几个月他们家送到知府衙门多少银子,又因此给他们自己捞了多少好处。你想想,官商勾结,这一向是最忌讳的。素日里不动也就算了,可要动起来,总要拿人来开刀,梁家,首当其冲。” 那明礼就不明白了。 梁家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要说外头没什么风声,可难道说那位知府自己也不清楚?他要清楚了,一定告诉了梁家。 现而今梁家这种情形,梁时怎么还要四处树敌呢? 今天这种事情一出,温家和吴家是一定得罪透了的。 明礼跟着陆景明在外头这些年,也是个明白人。 从前梁时和吴闵嘉有矛盾,可那也是生意场上的矛盾,那并没什么。 以前主子也教过他,这个世上,哪有一辈子的敌人,更少有一辈子的朋友,即便是主子和温家大爷之间,也是有过利用和谋算的,这就是生意人。 “那主子还要动梁公子吗?” 陆景明神色又一冷,剜他一眼:“温长玄不是说了,有他们兄弟吗?用的着我?” 明礼嘿嘿的笑:“可我想着,主子应该不会听才对。” 陆景明深吸口气,捏了捏手心儿,又低头去看自己空落落的手。 他抬起手臂的时候,袖兜里的香灰又沉了沉:“你说人心要脏成什么样,才能这样子对个小姑娘?” 明礼笑一僵,嘴角的弧度渐次沉下去:“梁家公子,不是一直心思重吗?主子您先前说,梁家公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上一回他还在内宅堵了姑娘的路,心术不正,大抵如此。而且他在歙州这些日子,跟吴二公子生意上的矛盾,也的确不厚道,几次三番的截了人家的生意,这实在是乱了规矩了。” 做生意是这样的。 先头人家谈好了生意,哪怕是还没最后成交呢,可外头都知道了,这笔生意,是这两家人在谈的,一般来说,就不该横插一脚,从中作梗,把人家的生意搅黄了,又或者是抢走了。 要说呢,临时变卦,对家也失了信誉,可要是出价高,给的好处多,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像是梁时干的几桩事儿吧。 最开始就是吴闵嘉跟城东杨家谈了一桩瓷器生意,杨家打算从泉州港出口,牟利赚银子,但好巧不巧,梁时自己手上是有几个窑口的,也烧瓷,而且质量也不错,不过以前他都在湖州,生意也没做到外面来。 他不地道就在这儿,找上杨家,给了更低的价格,搅黄了吴闵嘉的生意。 后来见面的时候,陆景明才从温长青口中知道,吴闵嘉因不是家中长子,所以一向很努力,想让他父亲更认可他,为着生意被梁时搅黄,的确被他爹狠狠地数落过一场,闹了好大没脸,因此而结下的梁子。 等到温家婚宴那天,吴闵嘉动手打了梁时,再之后,梁时又明里暗里搅和了他两三笔生意。 要真说起来,吴闵嘉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叫梁时逼的这样,也没去搅和过梁时的生意。 明礼眼下说起来,陆景明撇撇嘴:“你说的也对,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之前也不会拦了姑娘的路,不过这回的事,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眯了眼:“梁家去年的时候,不是一直想跟咱们家里做生意,想在湖州开布庄,开绣坊,置办东西吗?” 明礼一点头,他略想了想,又接话上去:“你今天就动身,回扬州去一趟,告诉爹和大哥,这生意咱们做,叫梁时去扬州亲自谈,我今年手上铺面盈利,到了年底,拿出五成来,归入公中去。” 奴才原是没明白的,可猛然听到她后头的话,一抬头,打了个激灵:“主子,您这是……” “生意自然是不会真的做,可梁时去了扬州,我就有法子整治他。”陆景明噙着笑,仍旧是他初遇温桃蹊时的那副模样,可就是看起来阴恻恻的,“他不是喜欢痴缠姑娘家?我给他个机会,叫他好好缠上一缠。” 明礼大概能猜到,主子不会善罢甘休。 梁家孝敬湖州知府,即便上头要拿了梁家作筏子,最多也不过是抄家,流放,罪不至死。 但主子眼下这样子,分明是动了杀心了。 他心头一紧:“可您今岁才盘下了城郊的茶庄,花了好大一笔银子,温家二房染料坊出事,您又贴进去一千二百两,连入伙的契书都转给了温家大爷看,再加上之前给三姑娘送的东西,又样样都是价值连城,实在没少花钱,现在说到了年底的时候,要再拿出五成的盈利,送回扬州,您这一年到头,怕是赚不了一两银子,还要赔进去不少的。” “我心里有数。”陆景明没再看他,“交代你的,你自然去办,银子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今年不赚,明年多赚回来些,况且我这些年手上的积蓄,又并不怕这样子来这么一两次的。” 他说完了,又想起什么来,才又添上两句:“你不用急着从扬州回来,后头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你办,你回家去传了话后,就说要回歙州,从陆家出来,找个客栈住下,轻易也不要露脸,省的叫人认出你,等事情都办妥了,你再回来。” 完了。 明礼心一沉,主子这是动真格的了。 这些年都在歙州经营,扬州可用的人不算多,这事儿交给谁办,主子都不放心,只有交给他…… 从前总是听人家说红颜祸水,如今明礼才算明白一二。 主子之前还不肯承认,这哪里是不喜欢? 这分明是把人家温三姑娘放在心尖儿上了,任凭谁也不能招不能碰。 又是赔银子,又是费心思的。 不过…… 明礼略犹豫了下:“梁家要是听闻了风声,还有心思跟咱们家里谈生意?” “我估摸着就是没听见什么风声,所以梁时才在歙州四处惹事,丝毫不怕温家和吴家恼了梁家。”陆景明揉了把眉心,“不过就算是知道了,大概也没什么,梁时现在人在歙州,打算动身回家了,梁家要听见了风吹草动,反而不会叫他这时候回去,巴不得他借故离歙州越远越好,去扬州,也是不错的选择,等到事情办完了,梁家如果真的翻不了身,他隐姓埋名,远遁他方,至少还能保全住这个儿子。” 原来主子是把什么都算好了。 于是明礼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不多问什么,一路跟着他回了家,又紧着简单的收拾了行礼,带着陆景明给他的银子,从陆宅马厩中拉了快马,自城门而出,向官道疾驰,一路奔着扬州方向而去不提。 · 又说温家兄弟领着温桃蹊回了家,林蘅陪着她从后街下软轿,陪着她回了小雅居去,又打发人去告诉了李清乐,唯独是不敢惊动赵夫人。 这样的事情不能声张,林蘅心里很有分寸,是以只叫白翘回话,说温桃蹊身上不大舒服,叫李清乐来看一看。 李清乐是不疑有他的,且想着,婆母一向都最疼这个小女儿,而桃蹊又是个贴心知冷暖的好姑娘,估计是怕婆母着急上火,才不愿声张,故而急匆匆的领了丫头往小雅院。 等进了门,四下没瞧见人,连翘猫着腰,引她进了西次间去,而后又往外退。 李清乐眉心一动,隐隐感到不对,一拧眉,叫照人也领了丫头退出去,才提步绕过纱屏,往床前去:“这是怎……” 她一句话没问完,触及温桃蹊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三两步上去,往床头坐下来,话却是冲着林蘅问的:“这是怎么了?有没有叫丫头去请小秦娘子来诊脉?脸色怎么这样难看!不是跟着你哥哥们去赴宴的吗?就你们两个回来了?” 温桃蹊的眼眶还是红的,分明就是哭过。 李清乐认识她很多年,知道这丫头一向是心性坚强的,不大喜欢掉眼泪,嫁过来这些日子,她也见识了温桃蹊撒娇的功力,可那也是只有对着家里人,要说在外头,能惹得温桃蹊哭上一场,那一定是天大的委屈,或是极不舒服了。 她越发着急,偏林蘅欲言又止的,她神色一凛:“你们不说,我就去回母亲,请她来问话了!” 温桃蹊哪里敢惊动赵夫人,小手一抬,便扯住了她手腕。 林蘅也赶忙上手去拉她:“表姐你听我说。” 李清乐这才又坐回去,看着温桃蹊把小脸儿朝里一别,心下越发狐疑:“到底出什么事了?” 林蘅深吸口气,慢吞吞的,才把梁家发生的事情,同李清乐娓娓道来。 李清乐已经嫁做人妇,这其中的门道,她焉能不知? 可恨梁时好歹算是桃蹊表亲,竟然这般下作! 只是这种事情—— “这样的事,怎么能瞒得住母亲?”李清乐心头一沉,“你大哥和长玄人呢?” 温桃蹊小声抽泣着:“送了我和林蘅姐姐回来,就去找爹了。” “总是要叫父母知道的,瞒是肯定瞒不住,梁时眼看着就要回湖州,难不成任凭他做了这样的孽事,却一身轻松的离开?” 李清乐左脚在脚踏上轻轻一踏,又要起身:“简直是欺人太甚!” 林蘅眼看着要拉不住她,赶紧起身来,整个人往她身前一横:“表姐去跟夫人说,也不过是惹得夫人跟着着急生气一场,表姐劝的下吗?并没有要瞒着长辈们,只是表姐夫不是去长辈面前回话了吗?便是要跟夫人说,也不用表姐去的。我要不是怕桃蹊她心里不受用,想不开,也不会这时候先惊动了表姐的。” 去路被她拦住,李清乐面色铁青:“那吴……” 林蘅上手去捂她的嘴,那个名字,没叫她说完。 她目光往后一定,视线定格在温桃蹊身上,朝李清乐摇了摇头,无声同她做口型:“别提吴家哥儿。” 第一百四十八章:穷途末路 第148章穷途末路 当天下午,温家长房乱成了一锅粥。 原是赵夫人听说了梁家发生的事情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昏厥过去,吓坏了温致,赶忙派人去请了小秦娘子进府。 可偏偏不知怎么的,小秦娘子人才进了府,温长青兄弟两个也都杵在上房院的院中等着,小雅居又派人来告诉,说是温桃蹊那里也不好。 事情传开来,自然惊动了老太太,没有人敢说实话,怕老太太上了年纪,受不住。 但是老人家精明了一辈子,又哪里是那样好糊弄的,就这样一来二去,算是全乱了套。 温长玄原本有心,想暗地里下黑手,等着梁时离开湖州出城后,派人把梁时给扣住,关起来,还不是任凭他们处置? 然而温致听来不肯,就连温长青也觉得他这样做实在太不光明磊落。 温长玄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自己打算定下主意来的,可是家里一时之间乱成这个样子,他就什么也都顾不上了。 第二天一早,三驾马车浩浩荡荡的从梁家出发,一路从西城门出了城,离开了歙州。 彼时温长玄还在老太太跟前陪着,底下的丫头来回他时,老太太看她鬼鬼祟祟的,冷着脸问了。 温长玄见闪躲不过,如实相告。 老太太又想起梁时做的混账事:“要不是你娘和桃蹊都气坏了,怎么能这样便宜了那小兔崽子!” 温长玄眉心一跳:“其实我可以派人把他绑了,就做成山贼截道的样子,保证谁也查不到我头上来。只是爹和大哥都觉得这样不好,小人行径,不让我干。” 老太太是名门闺秀,哪里听过这个,也愣了须臾:“你爹说的不错,咱们家的孩子,怎么能也干这样的事?梁家教子不善,教女更是无方,养出这兄妹两个,实在叫人不齿,你可不能学他们。” 于是温长玄头疼:“那就这么算了吗?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老太太面色微沉:“都是生意场上往来走动的人家,你还怕没机会给你妹妹讨回公道吗?这种事情,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为了你妹妹的名声,就不能闹到明面儿上去,不然别说是桃蹊,咱们家这三个姑娘,一个都活不成了,这道理你不晓得?” 他就是因为晓得,昨天在梁家,才硬生生的憋下这口气,没有发做起来。 他这头还没有接话,老太太已经又开了口:“他这样算计你妹妹,十有八九,也是替他妹妹抱不平。要我说,梁家小姑娘行为举止这样不规矩,很该叫外人都知道,也省的谁家叫他梁家给骗了,真定了亲,娶了那样的姑娘进门,将来的日子还不过的鸡飞狗跳?” 温长玄眼神一亮:“祖母的意思是……” 老太太想着打断他的话:“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从前总听人说,梁家那个女孩儿,脾气不好,办事儿也不好,就是没听人说起过,她还有在内宅院里勾搭爷们儿的毛病,是不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温长玄噙着笑说是:“这种事情,很该给人知道的,又是她自己做的,并不是我们红口白牙诬赖她。” 老太太拍了拍他手背:“你常年在外行走,门路更多些,这种话,要一点点散开去,从歙州,到湖州,这么多的州府县镇,是很该慢慢给人听说才对。” 温长玄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还是祖母有主意,横竖不是咱们诬赖她的,要说,咱们还是办了件好事儿,只是将来爹和大哥若知道了,祖母总要护着我,可别叫爹把这都算在我头上,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再被打的下不了床,也太丢人了。” 老太太眼底的阴霾才稍稍散去,被他哄的笑过一场,又由着他伺候着吃了药,之后才打发了他去忙,自己沉沉睡去不提。 · 梁时是在离开歙州的第十日,就收到了家里的来信的。 他爹在信上跟他说,只怕前事更坏,好在眼下外面没有风声,扬州陆家又同意了跟他们梁家谈生意,只是陆老爷抱病,还是叫他去一趟扬州,跟陆景曜谈,如此辈分相当,也不失了他们陆家的待客之道。 梁时坐着马车里,信纸捏在手心里,越发攥紧了:“是知府大人跟爹说的?” 来送信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叫崔康义,在梁家当了二十多年的差,从小学徒,一路爬上去,成了梁老爷的左膀右臂。 崔康义皱着眉:“知府大人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老爷了,咱们家派人去送信,他什么都不回,老爷才越觉得,事情只怕真的不好。” 这个混账东西! 收银子敛财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没胆子! 他们梁家在湖州虽然不是只手遮天,但是从一开始,他们也并不是要一家独大。 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他们家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现在出事了,就把他们扔到一旁了? 梁时面色铁青:“这种时候,还去什么扬州,谈什么生意,要真是……” 他声儿一顿,冷着脸看崔康义:“家产都要尽数抄没了,还有什么生意好谈的。” 崔康义吸了口气:“老爷就是怕你想不开,非要回去。这种时候,那不是能保一个,是一个吗?” 他反问,倒也没等着梁时接话:“老爷的意思,你去了扬州,就再不要回家了。倘或是风平浪静的度过,自然无妨,也不影响和陆家的生意,可要真坏了事,你只管自己跑,又有银钱傍身,从此隐姓埋名,也算替梁家留了根儿了。眼下……” 他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的:“老爷想趁着这阵子,把八姑娘的婚事赶紧定下来,只要人品好,对姑娘好,多给些陪嫁,叫姑娘下半辈子过的好,就成了。” 竟走到了这一步吗? 梁时呼吸艰难:“先前不是说,最多也不过是家产抄没吗?怎么这样厉害,竟要爹做出这些安排来!” 他咬紧了牙关,崔康义也不知道怎么劝说,只能尽可能的平声回他:“老爷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上头的事,难说的很,要是家产抄没不能平息,只怕是要见了血,才能了事。” 可让他一个人跑…… 然而梁时后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崔康义又叹气:“老爷本来听了姑奶奶的话,想着八姑娘要是能嫁到温家去,将来就更不愁了,这次的事情,说不得也能有温家帮衬一二。长房老太太毕竟是尚书府的姑娘,总比咱们有些门路,他们二爷在外多年,三教九流认识不少,官场上也有朋友,只是没想到,姑奶奶也没能成事,反而八姑娘在温家闹了好大的没脸,如今连口都难开了。” 梁时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做的事,脸色一白:“温家不会……” 他说话顿顿的,崔康义就会错了意,又是无奈,又是摇头:“温家是未必这么绝情不认人,可是老爷也说,不到万不得已,也实在不用开这个口了。不过要我告诉你,如果你跑了,等过些年,风头过去了,你要是过得不错,也就算了,要是过的不成,不妨悄悄去温家,好歹姑奶奶还在,总是会护着你的。” 护着他? 真等到梁家彻底不中用了,还有谁会来护着他呢? 他的好姑妈,眼里心里,只有他们三房的利益,连燕娇的名声都能撇出去不顾,还会护着他? 他这次做了最不理智的事情,虽然没成,但是温桃蹊吓坏了,温家兄弟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投鼠忌器,才没跟他秋后算账,放他离开了歙州而已。 万一梁家真的破落了,他去找温家人帮衬,那不是自己送上门去,给人揉搓羞辱? 这个世上,总是雪中送炭难的。 世人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十分不容易。 爹如今也真是,走到穷途末路,竟生出这许多的痴心妄想来。 梁时苦笑:“怕是不成了。” 崔康义拧眉:“怎么就不成了?这种时候,你还惦记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吗?” 他到温家当差太早了,早到那个时候梁时都才出生不久,小小的一团。 他几乎是看着梁时长大,也陪着梁时长大的。 梁时五六岁,就开始跟着老爷到柜上去了,老爷看重这个儿子,什么都是手把手的教。 后来小小的人儿,就老是缠着他,那几年他也得了老爷的器重,也就任由梁时跟着他。 这么多年下来,看着梁时,也没觉得这是少东家。 眼下崔康义看出梁时的为难和不情愿,想着公子哥儿嘛,毕竟是富贵堆里长大的孩子,将来那样落魄的境地,要他低下头去求人,大概总是觉得脸上无光。 可是,好好的活着,不才是最要紧的吗? 老爷如今做了这许多的安排,不就是希望,他和八姑娘,将来还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又有什么好抹不开脸的呢? 于是崔康义声儿放和软了,又好言去劝:“你不要犯糊涂,真要是有走投无路的一天,家里再也帮不了你了,你就只有姑奶奶一个亲人,不去投奔温家,还打算怎么样?不要在这上头犯犟。” 并不是他犯犟…… 梁时心烦意乱:“我离开歙州前,办了件事,险些算计了温桃蹊,毁了她的清白,是以已经把温家长房给得罪了个透彻。我要走投无路,还送上去,那不是去求庇护,是去送死!” 崔康义一时倒吸了一大口凉气,揉了揉耳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在这种时候,明知道家里出了事的时候,他去得罪温家长房? 梁时看他呆住,别开脸:“总之,爹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后……走一步看一步吧,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 “你为什么会……”崔康义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梁时,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从来都是聪明的,这种时候,你好好的,得罪温家人,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呢? 当初燕娇哭哭啼啼,他是动手打了她,也的确恨铁不成钢,气她那样不自爱,但是那一切,不都是温长玄的手笔,一步步的,引着燕娇走向万劫不复吗? 从一开始,温长玄的那些手段,他就是清楚的。 风月场上惯用的,仗着模样好出身好,把这些手段用在他妹妹身上,到最后,还要反咬一口,说他妹妹不规矩,说他们梁家教女不善! 温家把他们兄妹当个笑话,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温长玄不是想毁了他妹妹吗? 他就是要毁了温桃蹊,叫他们也尝尝那滋味。 只不过是他技不如人,算漏了什么罢了。 不然今天的温家,还凭什么在歙州城中的风光得意,耀武扬威? 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都没有用了。 梁时揉着眉心,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他反手撩开马车侧旁的小帘,看了眼天色:“你现在就回去吗?我看这样子,怕是要变天了。” 崔康义心下咯噔一声。 他不想说,那谁问都没用,就算是老爷来问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他们在歙州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叫他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崔康义惴惴不安,深吸口气:“前头二里地就有歇脚的客栈,该告诉你的,都带到了,我不急着回去,去歇一晚,明早再动身回去。” 明天啊…… 梁时收回手,小帘子又重重垂下。 他换了张笑脸,最真心实意的:“晚上喝两杯?小时候我第一次喝酒,就是你带我去的,偷偷带着我出了府,带着我吃了酒,爹还重重的责罚了你,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忙了这么多年,没个安静时候,我有快十年没跟你一起喝过酒了吧?” 崔康义心里难过,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的难过。 可是分别总是要来临的,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早晚而已。 他随着梁时笑起来:“那今夜不醉不休,明日醒来,各自离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他不喜欢你 第149章他不喜欢你 林蘅放心不下,接连几天都频繁的往小雅居去陪温桃蹊,就连李家太太操持她生日宴的事情,她也无暇顾及。 后来李家太太觉得她不大对劲儿,叫了李清云到跟前问,可李清云人胡闹归胡闹,这事儿要紧,她还是有分寸的,支支吾吾的遮掩过去,什么都没有说。 赵夫人的身体是见好了,就是气性还没消,只是见温桃蹊整日魂不守舍的,她更什么也不敢说,唯恐越发的招惹了孩子。 温家长房的气氛不大对,杜锦欢是早发现了,也同小赵氏提起了的。 那天赵夫人病倒,温桃蹊也身上不好,后来莫名其妙的惊动了老太太,连老太太那里都不大好,接二连三的,小赵氏就起了疑心。 后头这几天,她往上房院去陪赵夫人,总是问东问西的,想问出些什么来,却每每都被赵夫人挡了回来。 这会儿杜锦欢手上捧着上次在玉器铺子里买回来的一尊玉雕小像,眼风扫过小赵氏:“也许真就只是赶巧呢?母亲往姨妈那里去了几天,不是又什么都没问出来吗?” 小赵氏拧眉,不满的瞪她:“就你没心眼子?这像是没事儿的样子吗?你没见林姑娘和你表嫂成天守着桃蹊吗?” 她一面说,一面搓着手,来回踱步:“你去小雅居看看?” 杜锦欢手上动作一顿:“前两天去,桃蹊就说不舒服,话都没说两句,倒头要睡觉,我又不能杵在那里,还叫我去?” 她哭丧个脸:“不是我说,那表嫂到底是外人,人家看着就不怎么待见我,我不想去。” 小赵氏恨铁不成钢,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张口就啐她:“那你想干什么?” 杜锦欢从小是个没成算的,长房眼下分明就是遇上事儿了,打量着蒙谁呢? 可她女孩儿就是个傻子。 谁知道小赵氏质问的话音才落下,杜锦欢脸上的愁苦竟散去,她手上的小像顺势往黑漆四方翘头几上一放,眉眼弯弯的站起身,往小赵氏跟前凑。 小赵氏眼皮一跳,下意识退半步:“做什么?” “这些天,家里头像是出了事,可好像没听说陆掌柜登门?” 小赵氏登时就变了脸色。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个? 她手笔高高扬起,却到底没舍得落下去:“你还是安分些,那陆景明又岂是个好拿捏的郎君,就凭你,还想去讨好他吗?长房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最好不要添乱,不然回头丢了脸面,我可不替你兜着!” 杜锦欢面色一沉:“母亲这是什么话?难道凭我就配不上陆景明?” 小赵氏嘶的倒吸口气。 如果她没有丧夫,她的夫君,还在益阳知府的任上,别说是陆景明,就算是高门世家子,她女儿又有什么配不上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再加上昶哥儿被判了秋后问斩,如果还能怎么样呢? 她何尝不想让女儿嫁的好,可人家娶妻,难道就不挑门第人品吗? 杜昶被教养坏了,她生怕人家以为,她女儿也是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 所以她思来想去,在那份儿悲痛稍稍退去后,为了儿女的前程考虑,她还是决定带着孩子来歙州,投奔温家。 毕竟有她姐姐在,有温家的名头在,至少要给锦欢议亲,人家也不会十分小看了。 但要配陆景明…… 扬州陆家世代经营,几辈子花不完的产业,真正的家财万贯,富甲天下。 那陆景明小小年纪只身经营,自己开辟出另一番天地,模样又好,又能干,谁说起来,不是赞不绝口的,只怕她女孩儿是痴心妄想。 既早知是痴心妄想,从一开始就最好打消这样的念头,不然到最后,出丑丢脸的只能是自己。 小赵氏黑着一张脸,两只手分握住杜锦欢肩头:“你安生给我收起来这份儿心思,不要打不该打的主意,也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婚姻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年纪不小了,该更懂事,从昶哥儿出事后,你就该知道,你将来嫁什么人,那就不是你去挑剔人家的!” 她话说的重,也确实不好听,杜锦欢满脸错愕,不多时,眼眶就红了。 这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如何不爱? 可她怕孩子昏了头,一头撞上去,与其看她将来头破血流,不如今时今日就打醒了她! 于是小赵氏一狠心:“你给我听好了,我带着你和你弟弟到歙州,是为了投奔你姨妈的,只要有你姨妈和你姨父在,你的婚事,就还有指望,人家看着你姨妈的面子,也高看你两眼,将来真的出嫁,也不怕你婆家为难你。可你要是不肯安分,还要生出无端的妄想,明天就收拾东西回益阳去!” 杜锦欢是哭着跑出来的。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前她是官家小姐,她父亲又是为官清正的人,益阳百姓总是赞不绝口的。 可是她父亲死了,她哥哥也犯了事,她的生活,从那时候起,一落千丈。 她心里是仰慕陆景明的。 那样的男人,她没见过,却也忍不住心生向往。 她也是个闺阁女孩儿,有着少女懵懂的情愫,闺秀们都那样传,她当然就那样听。 她第一次听说陆景明这个名字,就觉得很好听,后来听得多了,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甚至想过,以她知府千金的身份,去配陆景明,也没有什么配不上了。 而且陆景明和大表哥的交情又不错,那她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将来要说亲,就更方便些。 但是现在,全都不一样了。 母亲怎么能那样说? 好像她什么都不配! 杜锦欢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 温家的宅院她并不是处处都去过,住进来这段时间,她也只是把常去的几处跨院儿一类的逛了个遍而已。 等她收住了脚,四下张望,看着不远处的矮竹林,隐约记得,桃蹊说过,大表哥的书房外就栽了一大片的矮竹。 杜锦欢抹了把眼泪,咬着下唇,环顾四周,她大约是跑的慌了,绕到了温长青的书房这里来。 这不怎么合规矩,而且李清乐又一直都不像是喜欢她的样子,是以她转身要走。 可她脚步才迈开,听见身后温长青的声音,又隐约听见什么陆景明一类的话,就再也迈不开腿了。 她躲在那里,扒着墙根儿看过去。 温长青身旁站了个十分出类拔萃的年轻郎君,脸儿生,她没见过,可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来,那就是陆景明,那就该是陆景明! 杜锦欢心头雀跃,就连方才被数落的难堪都忘了。 陆景明在笑,不过笑意浅淡:“三姑娘这阵子一直不舒服,我去问过小秦娘子,这参是我两年前得的,大补,不过怕三姑娘虚不受补,最好是只割了参须。” 温长青手上也的确抱着个锦盒,看不清里面放了什么,但大约就是陆景明口中说的人参了。 他在陆景明肩膀上拍了一把:“你的好意,我就不推辞了,算是你做兄长的一点心意。” 陆景明的笑一僵:“你弟弟跟你说了吧?” 杜锦欢看的入迷了,那个人,举手投足,都是诱人的。 可她耳朵也尖的很,眉心一拧。 说什么? 她越发好奇,勾着头往那边看。 温长青脸色也倏尔变了:“你非要挑明了说?” 陆景明面色也沉下去:“你我相交多年,我还是想问你,我怎么就不靠谱,不值得托付终生了?” 托付……终生? 陆景明有了喜欢的姑娘? 杜锦欢眼中的倾慕霎时间化作怅然,指尖儿扣着墙皮,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温长青深吸口气:“你是个好的,自然也值得姑娘托付终生,只是桃蹊年纪还小,谈这些,还太早。你和我交情匪浅,她就该拿你做兄长一样,你比她大了这么多,你跟我说这个?” 桃蹊? 陆景明喜欢的姑娘,是温桃蹊? 杜锦欢心头大震。 那上次在玉器店里,她跟温桃蹊提起陆景明的时候,温桃蹊装模作样的,感情是看她笑话? 不对。 不对的! 杜锦欢一下子想起来,那时候温桃蹊看起来分明不高兴,像是生气了,可是那种情绪很难以捕捉,她开口问,温桃蹊不承认,只是反问她,是不是看上了陆景明。 现在想想,实际上,温桃蹊就是在生气!因为她语气中对陆景明的好奇和倾慕,甚至是因为,她想要偷偷地看上陆景明一眼。 还有温桃蹊那只玉雕兔子。 她说陆景明是因为温长青的缘故,拿她当妹妹,才会送她那些东西。 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温桃蹊会不晓得陆景明对她的心思? 听温长青和陆景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温长青和温长玄兄弟俩是都知道的,难道她会不知道? 骗子! 杜锦欢后槽牙咬紧了,一时走神,不防备,踩在了枯枝上。 她本来就站的不是特别远,不过是被竹子挡着,温长青也不防备有人偷听偷看,才没发现她。 这会儿她弄出了响动来,温长青神色一凛,冷声问了句谁在哪里,便快步循声而来。 瞧见藏在墙根儿的杜锦欢,他显然吃了一惊:“锦欢?” 陆景明正缓步跟过来,隐约看见那处是一抹倩影,又听见温长青叫锦欢,便适时收住了脚步。 只是他面色不虞。 他记得杜家这位姑娘。 那天在玉器店里,她对小姑娘手上那只玉雕兔子很感兴趣,还上手摸了那兔子。 那是他照着送小姑娘的兔子,亲手画了图,送到那家店里,又亲自挑了上等的料子,叫人雕出来的,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上手摸一摸? 他不喜欢杜锦欢,甚至觉得她碍眼。 不过他是外男,再上前,不合适。 于是陆景明站定住:“你表妹是找你有事儿?藏在这里……不像是找你的,倒像是偷听的吧?” 杜锦欢小脸儿煞白:“大表哥,我……我不是故意……” 温长青揉了一把眉心。 陆景明是有些喜怒无常的,寻常人一不留神,可能就惹恼了他。 温长青和他相交多年,知道他生平最狠人鬼鬼祟祟。 他也实在是没想到,锦欢怎么会藏在这里,偷听了他们说话。 偏偏话里话外的,又说起陆景明和桃蹊的事情…… 温长青看看慌张无措的杜锦欢,又扭头瞪了陆景明一眼:“你先走吧。” 陆景明一挑眉,又一撇嘴,显得十分不屑:“我瞧着,就是偷听的。” 他故意的。 温长青察觉到,眉心便越发蹙拢,转而去问杜锦欢:“你得罪过子楚吗?” 杜锦欢连连摇头,瞪圆了双眼:“我从没见过陆掌柜。” 她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两只手交叠着,捂住了嘴。 果然温长青面色一沉:“你没见过,怎知他是陆景明?” “我……我,我是听旭哥儿说过,说大表哥和陆掌柜交情很好,也听他提起过,说陆掌柜表字子楚,大表哥方才不是,不是这样叫的吗?”杜锦欢吞了口口水,再不敢抬头看。 陆景明心下一沉。 这姑娘怕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且一个闺阁女孩儿,怎么对他这么了解清楚呢? 他见过很多对他感兴趣的姑娘,但眼前这一个…… 陆景明不高兴,很不高兴。 他扬声叫泽川:“你自己家里的事,自己处理吧,我先走了,至于三姑娘的事情,改日我再来找你谈。” 温长青心头一沉,冲他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而后才长叹一声:“锦欢,姨妈知道吗?” 杜锦欢面如死灰:“大表哥,我真的不是故意……” “你喜欢陆景明,姨妈知道吗?” 她猛然抬头,面露苦涩,喉咙一时发紧。 温长青不是个坏脾气的人,耐着性子,无奈摇头:“子楚的脾气,我是最知道的,他恼了你,才会特意再提起桃蹊,那是说给你听的。锦欢,你要真的是喜欢他,我劝你尽早收收心,别一头扎进去,耽误了自己,也叫姨妈替你操心着急。” 第一百五十章:怀恨在心 【老规矩,凌晨改,两点之前会改过来,小可爱们今天不用等啦,可以明天一起看哦~】 第149章他不喜欢你 林蘅放心不下,接连几天都频繁的往小雅居去陪温桃蹊,就连李家太太操持她生日宴的事情,她也无暇顾及。 后来李家太太觉得她不大对劲儿,叫了李清云到跟前问,可李清云人胡闹归胡闹,这事儿要紧,她还是有分寸的,支支吾吾的遮掩过去,什么都没有说。 赵夫人的身体是见好了,就是气性还没消,只是见温桃蹊整日魂不守舍的,她更什么也不敢说,唯恐越发的招惹了孩子。 温家长房的气氛不大对,杜锦欢是早发现了,也同小赵氏提起了的。 那天赵夫人病倒,温桃蹊也身上不好,后来莫名其妙的惊动了老太太,连老太太那里都不大好,接二连三的,小赵氏就起了疑心。 后头这几天,她往上房院去陪赵夫人,总是问东问西的,想问出些什么来,却每每都被赵夫人挡了回来。 这会儿杜锦欢手上捧着上次在玉器铺子里买回来的一尊玉雕小像,眼风扫过小赵氏:“也许真就只是赶巧呢?母亲往姨妈那里去了几天,不是又什么都没问出来吗?” 小赵氏拧眉,不满的瞪她:“就你没心眼子?这像是没事儿的样子吗?你没见林姑娘和你表嫂成天守着桃蹊吗?” 她一面说,一面搓着手,来回踱步:“你去小雅居看看?” 杜锦欢手上动作一顿:“前两天去,桃蹊就说不舒服,话都没说两句,倒头要睡觉,我又不能杵在那里,还叫我去?” 她哭丧个脸:“不是我说,那表嫂到底是外人,人家看着就不怎么待见我,我不想去。” 小赵氏恨铁不成钢,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张口就啐她:“那你想干什么?” 杜锦欢从小是个没成算的,长房眼下分明就是遇上事儿了,打量着蒙谁呢? 可她女孩儿就是个傻子。 谁知道小赵氏质问的话音才落下,杜锦欢脸上的愁苦竟散去,她手上的小像顺势往黑漆四方翘头几上一放,眉眼弯弯的站起身,往小赵氏跟前凑。 小赵氏眼皮一跳,下意识退半步:“做什么?” “这些天,家里头像是出了事,可好像没听说陆掌柜登门?” 小赵氏登时就变了脸色。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个? 她手笔高高扬起,却到底没舍得落下去:“你还是安分些,那陆景明又岂是个好拿捏的郎君,就凭你,还想去讨好他吗?长房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最好不要添乱,不然回头丢了脸面,我可不替你兜着!” 杜锦欢面色一沉:“母亲这是什么话?难道凭我就配不上陆景明?” 小赵氏嘶的倒吸口气。 如果她没有丧夫,她的夫君,还在益阳知府的任上,别说是陆景明,就算是高门世家子,她女儿又有什么配不上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再加上昶哥儿被判了秋后问斩,如果还能怎么样呢? 她何尝不想让女儿嫁的好,可人家娶妻,难道就不挑门第人品吗? 杜昶被教养坏了,她生怕人家以为,她女儿也是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 所以她思来想去,在那份儿悲痛稍稍退去后,为了儿女的前程考虑,她还是决定带着孩子来歙州,投奔温家。 毕竟有她姐姐在,有温家的名头在,至少要给锦欢议亲,人家也不会十分小看了。 但要配陆景明…… 扬州陆家世代经营,几辈子花不完的产业,真正的家财万贯,富甲天下。 那陆景明小小年纪只身经营,自己开辟出另一番天地,模样又好,又能干,谁说起来,不是赞不绝口的,只怕她女孩儿是痴心妄想。 既早知是痴心妄想,从一开始就最好打消这样的念头,不然到最后,出丑丢脸的只能是自己。 小赵氏黑着一张脸,两只手分握住杜锦欢肩头:“你安生给我收起来这份儿心思,不要打不该打的主意,也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婚姻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年纪不小了,该更懂事,从昶哥儿出事后,你就该知道,你将来嫁什么人,那就不是你去挑剔人家的!” 她话说的重,也确实不好听,杜锦欢满脸错愕,不多时,眼眶就红了。 这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如何不爱? 可她怕孩子昏了头,一头撞上去,与其看她将来头破血流,不如今时今日就打醒了她! 于是小赵氏一狠心:“你给我听好了,我带着你和你弟弟到歙州,是为了投奔你姨妈的,只要有你姨妈和你姨父在,你的婚事,就还有指望,人家看着你姨妈的面子,也高看你两眼,将来真的出嫁,也不怕你婆家为难你。可你要是不肯安分,还要生出无端的妄想,明天就收拾东西回益阳去!” 杜锦欢是哭着跑出来的。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前她是官家小姐,她父亲又是为官清正的人,益阳百姓总是赞不绝口的。 可是她父亲死了,她哥哥也犯了事,她的生活,从那时候起,一落千丈。 她心里是仰慕陆景明的。 那样的男人,她没见过,却也忍不住心生向往。 她也是个闺阁女孩儿,有着少女懵懂的情愫,闺秀们都那样传,她当然就那样听。 她第一次听说陆景明这个名字,就觉得很好听,后来听得多了,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甚至想过,以她知府千金的身份,去配陆景明,也没有什么配不上了。 而且陆景明和大表哥的交情又不错,那她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将来要说亲,就更方便些。 但是现在,全都不一样了。 母亲怎么能那样说? 好像她什么都不配! 杜锦欢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 温家的宅院她并不是处处都去过,住进来这段时间,她也只是把常去的几处跨院儿一类的逛了个遍而已。 等她收住了脚,四下张望,看着不远处的矮竹林,隐约记得,桃蹊说过,大表哥的书房外就栽了一大片的矮竹。 杜锦欢抹了把眼泪,咬着下唇,环顾四周,她大约是跑的慌了,绕到了温长青的书房这里来。 这不怎么合规矩,而且李清乐又一直都不像是喜欢她的样子,是以她转身要走。 可她脚步才迈开,听见身后温长青的声音,又隐约听见什么陆景明一类的话,就再也迈不开腿了。 她躲在那里,扒着墙根儿看过去。 温长青身旁站了个十分出类拔萃的年轻郎君,脸儿生,她没见过,可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来,那就是陆景明,那就该是陆景明! 杜锦欢心头雀跃,就连方才被数落的难堪都忘了。 陆景明在笑,不过笑意浅淡:“三姑娘这阵子一直不舒服,我去问过小秦娘子,这参是我两年前得的,大补,不过怕三姑娘虚不受补,最好是只割了参须。” 温长青手上也的确抱着个锦盒,看不清里面放了什么,但大约就是陆景明口中说的人参了。 他在陆景明肩膀上拍了一把:“你的好意,我就不推辞了,算是你做兄长的一点心意。” 陆景明的笑一僵:“你弟弟跟你说了吧?” 杜锦欢看的入迷了,那个人,举手投足,都是诱人的。 可她耳朵也尖的很,眉心一拧。 说什么? 她越发好奇,勾着头往那边看。 温长青脸色也倏尔变了:“你非要挑明了说?” 陆景明面色也沉下去:“你我相交多年,我还是想问你,我怎么就不靠谱,不值得托付终生了?” 托付……终生? 陆景明有了喜欢的姑娘? 杜锦欢眼中的倾慕霎时间化作怅然,指尖儿扣着墙皮,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温长青深吸口气:“你是个好的,自然也值得姑娘托付终生,只是桃蹊年纪还小,谈这些,还太早。你和我交情匪浅,她就该拿你做兄长一样,你比她大了这么多,你跟我说这个?” 桃蹊? 陆景明喜欢的姑娘,是温桃蹊? 杜锦欢心头大震。 那上次在玉器店里,她跟温桃蹊提起陆景明的时候,温桃蹊装模作样的,感情是看她笑话? 不对。 不对的! 杜锦欢一下子想起来,那时候温桃蹊看起来分明不高兴,像是生气了,可是那种情绪很难以捕捉,她开口问,温桃蹊不承认,只是反问她,是不是看上了陆景明。 现在想想,实际上,温桃蹊就是在生气!因为她语气中对陆景明的好奇和倾慕,甚至是因为,她想要偷偷地看上陆景明一眼。 还有温桃蹊那只玉雕兔子。 她说陆景明是因为温长青的缘故,拿她当妹妹,才会送她那些东西。 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温桃蹊会不晓得陆景明对她的心思? 听温长青和陆景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温长青和温长玄兄弟俩是都知道的,难道她会不知道? 骗子! 杜锦欢后槽牙咬紧了,一时走神,不防备,踩在了枯枝上。 她本来就站的不是特别远,不过是被竹子挡着,温长青也不防备有人偷听偷看,才没发现她。 这会儿她弄出了响动来,温长青神色一凛,冷声问了句谁在哪里,便快步循声而来。 瞧见藏在墙根儿的杜锦欢,他显然吃了一惊:“锦欢?” 陆景明正缓步跟过来,隐约看见那处是一抹倩影,又听见温长青叫锦欢,便适时收住了脚步。 只是他面色不虞。 他记得杜家这位姑娘。 那天在玉器店里,她对小姑娘手上那只玉雕兔子很感兴趣,还上手摸了那兔子。 那是他照着送小姑娘的兔子,亲手画了图,送到那家店里,又亲自挑了上等的料子,叫人雕出来的,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上手摸一摸? 他不喜欢杜锦欢,甚至觉得她碍眼。 不过他是外男,再上前,不合适。 于是陆景明站定住:“你表妹是找你有事儿?藏在这里……不像是找你的,倒像是偷听的吧?” 杜锦欢小脸儿煞白:“大表哥,我……我不是故意……” 温长青揉了一把眉心。 陆景明是有些喜怒无常的,寻常人一不留神,可能就惹恼了他。 温长青和他相交多年,知道他生平最狠人鬼鬼祟祟。 他也实在是没想到,锦欢怎么会藏在这里,偷听了他们说话。 偏偏话里话外的,又说起陆景明和桃蹊的事情…… 温长青看看慌张无措的杜锦欢,又扭头瞪了陆景明一眼:“你先走吧。” 陆景明一挑眉,又一撇嘴,显得十分不屑:“我瞧着,就是偷听的。” 他故意的。 温长青察觉到,眉心便越发蹙拢,转而去问杜锦欢:“你得罪过子楚吗?” 杜锦欢连连摇头,瞪圆了双眼:“我从没见过陆掌柜。” 她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两只手交叠着,捂住了嘴。 果然温长青面色一沉:“你没见过,怎知他是陆景明?” “我……我,我是听旭哥儿说过,说大表哥和陆掌柜交情很好,也听他提起过,说陆掌柜表字子楚,大表哥方才不是,不是这样叫的吗?”杜锦欢吞了口口水,再不敢抬头看。 陆景明心下一沉。 这姑娘怕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且一个闺阁女孩儿,怎么对他这么了解清楚呢? 他见过很多对他感兴趣的姑娘,但眼前这一个…… 陆景明不高兴,很不高兴。 他扬声叫泽川:“你自己家里的事,自己处理吧,我先走了,至于三姑娘的事情,改日我再来找你谈。” 温长青心头一沉,冲他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而后才长叹一声:“锦欢,姨妈知道吗?” 杜锦欢面如死灰:“大表哥,我真的不是故意……” “你喜欢陆景明,姨妈知道吗?” 她猛然抬头,面露苦涩,喉咙一时发紧。 温长青不是个坏脾气的人,耐着性子,无奈摇头:“子楚的脾气,我是最知道的,他恼了你,才会特意再提起桃蹊,那是说给你听的。锦欢,你要真的是喜欢他,我劝你尽早收收心,别一头扎进去,耽误了自己,也叫姨妈替你操心着急。” 第一百五十一章:烫伤 第151章烫伤 她并不是不听温长青管教,只怕她是根本不服管教的。 表面上看起来没心没肺没成算,又一向是最好说话,可李清乐和她相处几日下来,觉得杜锦欢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她也是官家小姐,父亲从前在京中为官,没有外放到歙州的时候,她也结识了不少名门贵女,所以她见过杜锦欢那样的。 实则是眼高于顶,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 杜锦欢自恃出身比这些商贾人家的女孩儿要高,哪怕是姨父已经过身了,她仍然觉得自己出身官宦人家,与旁人到底不同。 然而实际上,叫李清乐看起来,她是根本就不配的。 无父兄倚仗的姑娘,就一个弟弟帮扶着,再加上她亲哥哥又是惹了人命官司的,她凭什么目中无人呢? 李清乐每每想来,都觉得奇了怪了。 她早就听娘说过,杜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只是小赵氏实在是不太会教养孩子,长子养坏了,唯一的女孩儿呢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从没听说过有什么贤良淑德的名声,也就是她的那个小儿子,勉强还成些气候,可这杜家,也再风光不起来了。 如今见识了,她才真是知道了。 小赵氏和母亲一母同胞,可怎么母亲教养出的三个孩子,个顶个的出色,纵然是幼时顽劣的温长玄,如今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够独当一面,支应门庭了。 养出一个温桃蹊,生的花儿一样的容貌,品行端方,待人宽和,温良有礼,又有主见,那才是个讨喜的高门闺秀。 李清乐眸色明灭几变,温长青把她的手握在手掌中,拇指在她手背上反复揉搓。 她心里不怎么耐烦,往外抽了一把:“别闹,烦着呢。” 温长青一顿:“烦什么?为锦欢……” “你倒是锦欢锦欢叫的亲热。”李清乐腾地站起身,又气不顺,反手推了他一把,“你那个表妹,并不是什么好的,你说我烦什么?我又怕她品行不端,败坏温家门庭,又怕她记恨桃蹊,对桃蹊……” 可是李清乐的话音都还没有落地,照人神色匆匆从外面进来。 照人掖着手,面上写着着急和慌张,步子踩的快,裙摆摆动之间,竟带出一阵微风来。 李清乐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这是她身边儿贴身伺候的丫头,从小服侍的,一向都是稳重的人,为着这份儿稳重,娘素日里都高看她两眼。 李清乐心中一紧:“怎么慌成这个样子?” 照人蹲身下去,一面做礼,一面慌慌张张的回话:“小雅居出事了,表姑娘刚才去看姑娘,可是不知是怎么的,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泼了姑娘一身,手背上烫得通红一片,姑娘疼的直哭,又没人敢碰她,已经去请了小秦娘子快进府来看,可是底下的丫头们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慌了神,好在是连翘有些成算,实在不敢再惊动老太太和夫人,着急忙慌的打发人来说给大奶奶,请大奶奶快去拿个主意。” 李清乐面色一白,脖子僵硬着转过去。 温长青已经站起了身来,面色铁青:“怎么会把滚烫的茶水泼到身上去?” 照人抿着唇:“实在是不知道,只知道如今伤的不轻的。” 李清乐哪里还叫温长青多问。 不是说她心理阴暗,实在是发生的太巧了,她就是觉得,杜锦欢是故意的! 那滚烫的茶水,泼到了身上去,小姑娘家皮肤白皙,又养的娇嫩,怎么受得住? 于是她去推温长青:“还在这里问,快去看看吧!” 温长青这才回过神来,跟着李清乐快步出门去,临到了门口,猛地想起什么来,又扭头叫照人:“你到老太太屋里去,告诉长玄一声,让长玄心里有个数,小雅居的丫头是不会出去胡说,就怕别人身边的人,闹到老太太或是长房院去。” 照人欸一声应下来,温长青才沉着脸快步追上了李清乐,别的一概不提了。 · 李清乐人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屋里的惨叫声。 温桃蹊其实有些执拗,小的时候磕着碰着,喜欢撒娇,缠着人哄她,但是再大一些,她有些端着,不轻易喊疼喊委屈。 她心揪起来,照月打了帘子,她闪身钻了进去。 温长青更心疼,可不知道屋里什么情况,不好随随便便跟进去,只能留在院子里,搓着手来回踱步。 内室的确是惨不忍睹的。 温桃蹊右手从小臂到手背上,通红一片,显然是烫伤,白翘拧了帕子,里头裹了冰块儿,一点一点的替她冰敷,还不敢生压上去,怕她受不住激。 林蘅满面愁容陪在她身旁,拉着她另一只手,可李清乐能看得见,林蘅那只手,被捏红了。 唯独是杜锦欢…… 李清乐目光所及,眸色一沉,不悦极了。 杜锦欢掖着手站在一旁,勾着头想去看,又不敢凑上去,的确是一派做错了事的乖巧模样。 她一扭头,看见了李清乐,声儿哝哝的:“表嫂,我不是故意……” “好端端的,怎么会把滚烫的茶水泼到人身上去?”李清乐声音清冷,不含一丝温度,根本不叫杜锦欢说她无辜,扬声就质问,“是谁上了滚烫的茶水,平日就是这样伺候姑娘的吗?” 白翘正替温桃蹊敷着伤处呢,手一抖,也不敢再弄了,怕更弄疼了她。 丫头从脚踏上站起来,回身蹲礼:“表姑娘是喜欢滚烫茶水的,每回来,奉茶都要滚烫的,一点点的冷了,表姑娘喜欢吃那样的茶。” 李清乐嘶的倒吸口气:“那又是怎么泼到桃蹊身上的?” 杜锦欢心下咯噔一声:“原是我不小心,那茶杯放在食几上,我抬手过去给桃蹊看我新得的镯子,不留神,带翻了茶杯,里头的茶水这才洒在了桃蹊身上。” 李清乐正要在问话呢,小丫头引着小秦娘子进了内室来。 于是她收了声,叫小秦娘子不必多礼,快去瞧一瞧,又一面给林蘅使眼色过去,才叫桃蹊:“你大哥在外头等着,这屋里的事儿,我也不清楚,我带阿蘅去告诉你大哥一声,叫锦欢先陪着你,我一会儿就回来。” 温桃蹊欲言又止,可满脸都是抗拒。 李清乐看在眼里,心中越发了然。 林蘅是不愿走的,但架不住李清乐频频使眼色,温桃蹊也松开了她的手。 小秦娘子凑上前,她正好就把位置给让开了。 等到林蘅跟着李清乐出了门,才压低了声儿:“表姐,我看她是故意的。” 李清乐黑着脸,虚空指了指院中的温长青:“走,跟你表姐夫说去。” 林蘅瑟缩了下:“表姐夫不会发脾气,当场发作闹起来吧?” 李清乐拉了她一把:“有我呢,你只管跟他说。” 温长青心里焦急,余光猛地瞥见了娇妻和林蘅,三两步迎上去:“怎么样?小秦娘子怎么说?桃蹊的手伤的厉不厉害?” “你不要忙着问,小秦娘子才进去,正给她瞧着,我带阿蘅出来,是另有话告诉你。” 她拦了温长青话头,戳了林蘅一把:“说呀。” 林蘅眼皮往下压,也不抬头看温长青,撇撇嘴:“锦欢看着,像是故意的。” 果然是要惹事的吗? 温长青胸口一闷:“怎么瞧着是故意的?” “我坐的近,她把胳膊伸过来,要给桃蹊看她的新镯子时,那杯茶,其实是放在她手边的,但她抬手的工夫,分明碰到了茶杯,她还怕她烫着,去看她神色,刚想开口,眼见着她皱了眉,可等再要问话,茶杯就已经翻了。”林蘅说着又吞了口口水,显然心有余悸,“一整杯的茶,倒不至于都洒在了桃蹊身上,那茶杯侧翻过来,里头滚烫的茶水全洒了,有大半是洒在食几上的,另外那一小半,才是顺势洒到桃蹊手上。” 李清乐眉心一动:“茶杯既然是挨着杜锦欢放的,即便是她故意带翻了,也不至于把桃蹊伤城那样?” 林蘅冲她摇了摇头:“她不是说要给桃蹊看镯子吗?桃蹊也没多想,伸手去接她的手,所以才正好叫泼了一手臂的茶。” 李清乐气不打一处来。 天底下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什么好样的镯子桃蹊没有,要她杜锦欢来显摆。 不过是寻了借口,就是为了伤人而来的罢了! 她提了裙摆,扭头要上垂带踏跺回屋去,还是温长青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她绷着个脸:“拉我做什么?” 温长青拧眉:“你现在去问她,她会承认吗?” 当然不会。 可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清乐咬牙切齿的:“明知道她故意伤人,难不成还要纵着她?桃蹊就白叫她烫了?” 林蘅其实是一头雾水。 她也觉得杜锦欢是故意的,只是她实在没想明白,杜锦欢为什么? 杜锦欢是桃蹊亲表姐,可没隔着房头,就算从前不多亲厚,但眼下按着杜家的情形来看,她总归是跟着她娘和她弟弟投奔温家长房而来的,不说小心做人,反而出手伤人? 桃蹊平日里对这个表姐,也算热络了的。 之前梁燕娇在温家的时候,桃蹊怕梁燕娇冲撞她,甚至不怎么叫她登门来玩儿,两个人都是约在外面。 后来杜锦欢住进来,桃蹊频频拉了她到家里,几个姑娘一处玩闹,便是出门去逛,也总是带上杜锦欢。 是以她实在是想不出,杜锦欢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出手伤人。 姑娘家伤在身上,不留疤还好,要真的是烫坏了,留了疤,从小臂到手背,那么大一块儿地方,往后还怎么见人? 而且她实在是担心。 梁家的事儿才发生没多久,桃蹊一直郁结于胸,始终没能从阴影中彻底走出来,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 林蘅喉头一紧:“我就怕桃蹊自己也晓得她是故意的,心里会更难过的。” 那丫头聪明伶俐的…… 李清乐几乎一字一顿的开口:“估摸着她已经猜到了。” 温长青眼皮一跳:“你怎么知道?” 她面露无奈之色,叹了声:“你自己的妹妹有多聪明,你不知道吗?我刚才说要带阿蘅出来回你一声,叫杜锦欢在屋里陪着她,她满脸的抗拒,又不愿意表现给杜锦欢看,我就想着,她八成觉得杜锦欢今天是蓄意伤人,把她弄成那副样子,所以很不愿和杜锦欢相处,更不想叫杜锦欢陪着她。” 温长青抿紧了唇角,不发一言。 林蘅犹豫了好半天,才柔声叫表姐夫:“锦欢她为什么要害桃蹊啊?这些日子,桃蹊从没有慢待过她。桃蹊先前跟我说,她是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姊妹的,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表姐,就住在长房院儿里,日日一处玩闹着,就像亲姊妹一样,她欢喜的很,所以是真心实意待锦欢好。先前我看锦欢也都挺好,每每我们一处玩笑,或是到外头去逛,她对桃蹊也不错,遇上什么好看的好玩儿的,买来送桃蹊,也从不吝啬,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温长青这会儿已经回过味儿来。 只怕清乐的话全都说中了。 杜锦欢这是怀恨在心,把什么都算在桃蹊身上了。 就为了一个陆景明。 也为了他今天劝说的那番话。 明明是为她好,她却不识好歹,反而生出害人的歹毒心思来! 林蘅见他半天不说话,转而把目光投向李清乐。 李清乐却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 林蘅心下一沉。 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不然也不至于三缄其口,还不许她问。 她从来不爱多打听别人家事,要不是事关桃蹊,她方才都不会开口问。 此时见她表姐夫妇二人这般,她自然晓得不该多问了。 于是她抿唇,又蹲身礼了礼:“我先进去陪着桃蹊吧,不然怕她心里害怕。” 温长青说好,其实心中懊恼,也没什么心思应付林蘅。 李清乐又给她使眼色,叫她先回了屋里去,才上手去拉温长青:“觉着是你的错?” 温长青深吸口气:“你说得对,我就不该跟她说那些。” 她张口啐他:“这怎么是你的错,根本就是那丫头心如蛇蝎,她骨子里就不是个好的,所以才不服管教,不听人劝,反而对桃蹊怀恨在心,与你什么相干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传言 第152章传言 温桃蹊手上的伤看起来严重,但也只是皮肉伤,且小秦娘子医术精湛,她说不会留下疤痕,那就一定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只不过原本就消沉萎靡的人,如今更是一天也说不上三两句话,更是没个笑脸了。 林蘅看着胆战心惊的,想尽了办法哄她开心,却一点法子也没有。 她每天都到小雅居去陪着,可是温桃蹊就是没有一丁点儿高兴劲儿。 老太太和赵夫人尚且不知她伤了手的事,只是赵夫人又往小雅居来了两趟,发现她越发的少言寡语,叫了李清乐去细问,也被李清乐敷衍应付过去。 杜锦欢倒像是没死人一样,被温长玄不阴不阳的警告了几句,她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后来她在往小雅居,就发现自己进不了门了。 那天杜锦欢打发人到瑞福斋去买了温桃蹊平日爱吃的几样糕点,抱着小食包,欢欢喜喜的去寻温桃蹊。 连翘是在月洞门就把她给拦了的。 杜锦欢脸一沉:“我特意叫人到瑞福斋买的点心,拿来给桃蹊的,你敢拦我?” 连翘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原本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可是就连林姑娘都说,恐怕不是意外那样简单。 她们是姑娘贴身伺候的丫头,自然是向着自家姑娘的。 表姑娘惹了事,伤了人,转脸没事人一样,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每每在太太和姨太太跟前撒娇卖痴,讨巧说好听话,倒像她才是这家里正头姑娘一般,实在叫人看不过眼。 连翘掖着手,又同她做了个礼,疏离又淡漠:“二爷说了,表姑娘这些日子还是不要到姑娘跟前,省的姑娘见了,心里害怕。” 温长玄…… 杜锦欢气的直咬牙:“那就是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你去叫二表哥来,我要同他分说分说,不然就到姨妈跟前去,我倒要问问,我虽然是伤了桃蹊,可那也是无心的,怎么就把我当外人一样,连门都不叫我进,这是防着我呢?” 连翘心说你可不就是个外人,真是拿自己太当回事儿。 原就是防着呢,还非要大家把话挑明了不可吗? 奈何杜锦欢怎么也算是半个主子,连翘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跟主子吊脸子。 再说了,姑娘这会儿还在屋里歇着呢,由着她在这儿喧扰吵闹,没得搅和了姑娘的清净。 是以丫头耐着性子:“姑娘这几日精神实在是不好,表姑娘自然是好心,可我们做丫头的,二爷这样吩咐了,我们也不敢不听。表姑娘若是心里有气,不痛快,您且找二爷说去,我们实在不敢放您进门。” “你给我——” “锦欢,你在吵什么?” 杜锦欢嚣张的气焰没有收敛,拔高了音调叫嚣着,甚至打算上手去推开连翘。 但她一翻动作未完,林蘅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杜锦欢一见她,眉心越发蹙拢:“就是单防着我一个人是吧?” 她一面说,一面冷哼着:“我是长房的表姑娘,桃蹊受了伤,不许我在旁陪着,倒肯叫林姑娘日日陪在旁边。我好心打发人去买了桃蹊素日爱吃的点心,却连门也不叫我进,只叫个丫头就把我给拦在门外,这是谁家的道理?” 林蘅听她越说越不成体统,对她实在是半分好感也无。 她出手伤人在先,为着没有实证,也怕惊扰了长辈,才没人拿了她到长辈们面前去对质,她反倒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了。 林蘅朝着月洞门走来,又在门内站定住,目光扫过,瞥见了她手上的小食包。 那的确是瑞福斋的食包,只可惜杜锦欢是猫哭耗子,虚情假意,而桃蹊也不愿受她这份儿假好心。 她嘴角一沉:“桃蹊伤的厉害,虽然小秦娘子说不会留疤,也只是皮肉伤,可她是姑娘家,每每想起那日你将滚烫茶水泼在她手上,都心有余悸,这才日渐消沉,连话都不肯多说两句。锦欢,你是做姐姐的,自然应该体谅的吧?” 杜锦欢叫她倒噎住,旋即反应过来:“我又不是故意泼她热茶的,这不是专程去买了东西,来赔礼吗?” “都是一家子姊妹,说不上赔礼不赔礼的话,你也不要总放在心上了。至于是不是故意的——”林蘅唇角倏尔又往上扬,目光灼灼,视线施施然落在杜锦欢脸上,“我们都以为你不是故意的,可桃蹊怕极了,你纵不是故意,也像是故意为之,二哥哥看不得桃蹊这般担惊受怕,这才吩咐人,桃蹊好起来之前,再不许你到她跟前,更不许你进小雅居来。” 她一面说,一面手心儿朝上,把手递过去:“东西我替你带进去,人你就不要见了。二哥哥吩咐的时候,我也在旁听着,这并不是连翘拿话诓你,你要是不服气,自己去找二哥哥说,或是去找表姐夫,都是一样的,又或者,这内宅如今是表姐管事掌家,你若觉得委屈,到昌鹤院去同表姐说也行。” 杜锦欢脸色骤变。 她从前可不知道,林蘅是这般牙尖嘴利,能说会道的。 她没有一句难听话,可就没一个字是中听的。 怪不得人家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林蘅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天天装和善柔婉,菩萨一样的软性子,见谁都是眉眼弯弯,笑脸相待的,实际上挤兑起人来,软刀子也能把人剌的伤痕累累,更能把人扎的千疮百孔。 杜锦欢一时语塞,又不肯把手上的东西交出去。 她不否认,她今天就是想来看笑话的。 陆景明不是喜欢温桃蹊吗? 温长青兄弟不是一味的护着温桃蹊吗? 她倒想看看,这样长在众人呵护中的姑娘,遇见了事儿,能多坚强。 果然中看不中用,是个草包。 她不过拿热茶破了她一趟,就吓成这幅鬼样子。 她就不信,给陆景明知道了,还会喜欢这样的怂包软蛋! 杜锦欢咬牙切齿,把小食包当着林蘅的面,狠狠地往地上一扔,里面各色精致的点心洒落一地。 她气急了,又提了裙摆,绣鞋踩在那些糕点上,泄愤一样,把那些精致的点心踩得面目全非:“我一番好心,既然二表哥不让桃蹊领我的情,那她也不用吃了!” 她说完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连翘看着那些糕点,抿唇低声叫林姑娘。 林蘅一摆手:“随便她,只要她别再来捣乱,吓着桃蹊。连翘,你叫小丫头把这些收拾了吧。” 连翘欸一声应了,又小心翼翼的问她:“方才表姑娘说话,姑娘是听见了吗?” 可不是听见了。 林蘅眉心一拢,抬手揉了揉:“她那样高的声儿,怎么听不见,可桃蹊也没个反应,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怕她再说出什么,刺激了桃蹊,这才出来的。” 连翘低下头去,心里不知道又把杜锦欢痛骂过几回。 · 陆景明是在午饭后不久就找上门来的,彼时温长玄还陪在老太太屋里,温长青午饭的时候同李清乐交代了一番,说是下午要出城一趟,恐怕最早也要明天午后也才能回来,家里的事情,要她多周全,千万不能惊动了老太太和赵夫人。 李清乐知道其中厉害,又安抚了他一番,才送了他出门。 他就是在府门口,迎头和陆景明遇上了。 陆景明脸色难看,难看到了极点,足可见他心情奇差无比。 温长青高高的挑眉,脚步也顿住了:“真是难得一见,谁还能把你惹得生气一场,这样的脸色跑来我们家,总不是我惹了你吧?” 陆景明没心思同他开玩笑,三两步上前,一把抓了他的腕子,抬眼又去看门匾上的温府二字,心一沉,拉着温长青往侧旁踱过去:“三姑娘受伤了,是不是真的?” “你怎么……” 温长青心下咯噔一声,下意识的想要问他怎么知道,话出了口,惊觉不对,忙收了声。 可已经来不及。 聪慧如陆景明,听出他话里意思来,于是越发拉下脸:“我从茶庄回来,刚一进城,就听见人家议论,说温三姑娘受了伤,被惊吓的不轻,人呆呆傻傻的,一日说不上两句话,行尸走肉一样,没一点儿生气儿,真是叫吓坏了的模样。我越听越不对,就去找了小秦娘子,可赶巧她出诊去了不在医馆,我等不及,就来找你了。” 外人如何知道? 可陆景明也总不是能掐会算,又编出这些来套他话的。 温长青眼珠子一滚。 眼线?内鬼? 他不可置信的去看陆景明,剑眉却越发蹙拢了。 陆景明惊讶于他的反常,上手去推了他一把:“我在跟你说话呢。” 他走了神,没听清,晃了晃脑袋:“你刚才说什么?” “你——”陆景明倒吸口气,眯着眼打量他,“你刚才在想什么?” 温长青否认:“城外铺子出了点事,我正赶着要出城处理,就遇见了你,你说这些,我一时走神了。” 陆景明仔仔细细的盯着他打量,像是要把人看穿了一样,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稍稍宽了心:“我是问你,三姑娘伤的怎么样?她在府上,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了伤的?” “外头只说她受了伤,精神也不好,就没传她是怎么受伤的?” 陆景明摇头说没有:“我也没顾上多打听,听见这些,知道三姑娘伤了,就急着过来了。我想着,前几天见你,也没听你说起这事儿,她是今儿受伤的吗?是受了惊吓的?” “你不知道她何时伤的?”温长青语气淡淡的,可仔细听时,竟能听出些许试探。 他在试探什么? 陆景明面色一沉:“你试探我什么?” 他一时来了气,揪了温长青前襟:“你觉得我在监视三姑娘?” 他到底是恼羞成怒,还是真的和他无关—— 温长青从前笃定,此事定然与陆景明无关的,可是几次三番的,他总是觉得,陆景明莫名和他们温家有着说不清的牵扯,有好多事情,陆景明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深吸口气,拍开陆景明的手:“你还不至于那么下作。” 陆景明的脸色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放晴,反是更加阴沉:“温长青,你什么意思?” “桃蹊受伤有几天了,我和长玄压着,不许人声张罢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先前梁家出的那件事,我祖母和母亲气的病了一场,长玄到现在还陪在我祖母跟前伺候呢,桃蹊又受伤,我怕老太太受不住。” 温长青显然没打算再理会他的怒火,也不打算解释先前那不着调的话,平声静气的,又整理了衣襟前摆一回:“是叫热茶泼在了手上,伤了手,小秦娘子来看过,是皮肉伤,也不会落下疤痕。” 陆景明眼皮一跳:“只是叫热茶烫了手,怎么会有外头传的那样邪乎?” 温长青眼角抽两抽,心里因有了别的想法,始终是要去核实的。 他略想了想,掀了眼皮看过去:“你到底在哪里听说的这些啊?” 他面露无奈之色,陆景明犹豫了须臾:“北城门,一进门,那茶寮就听见人扎堆儿议论,我远远地听见几句温三姑娘,叫人去听了一耳朵,才知道他们说这些。” 真是奇了怪了…… 温长青也没理会他,回头去叫身边的小厮:“你带几个人,到城中各处走动打听,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议论姑娘的事。” 那小厮欸的应下来,去招呼了几个长随小厮,领了人吩咐了话,又各自散去。 陆景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 温长青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那茶不是丫头弄洒的,是锦欢……后来我听林家表妹说,锦欢像是故意的,桃蹊大概也看出来,所以为这个受了惊吓,这几日不大爱说话,林家表妹每天都去陪她,想法子逗她笑,她也不怎么爱笑,浑浑噩噩的,倒是长玄不放心,怕锦欢再去刺激她,吩咐了小雅居的丫头,不许锦欢再进门。” 陆景明咬着牙,一字一顿:“杜、锦、欢?” 第一百五十三章:报应 第153章报应 陆景明匆匆离开了,又嘱咐了身边伺候的人,把他先前得的良药寻了出来,送进了小雅居去,其他的竟一概都没有再提,连温长青都觉得诧异的很。 因为出了这事儿,城外也暂且顾不得,温长青又不想叫李清乐跟着一起担心,便留了两个人在角门上等着,自己先往柜上去。 他打发去打听消息的小厮找到柜上,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长随小厮气喘吁吁地,见了他,忙把气调匀了:“陆掌柜说的不错,的确是些往来行客,议论三姑娘的事情,奴才上去打听,人家也说是从别处听来的,再细问,要么是茶寮酒肆,要么是戏楼赌坊,总之也没个根源可寻。” 这样的话,叫温长青眉心紧蹙,偏偏几个小厮回的全是一样的。 如果是陆景明在他们府上安插了眼线,得知桃蹊受伤之事,他想要来问,又为了避免被人怀疑,安排人四处去散播,那便不会把话说得这般吓人又不中听,那样的话,乍然听来,倒不像是受了伤,反而像是中了邪,对姑娘家的名声实在没好处。 陆景明喜欢桃蹊,他看在眼里,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温长青摆手打发了其他几个小厮退到一旁,只留了每日跟着他的那一个。 这些日子家里出了好些事情,没人顾着盯着杜旭日日做什么,也没人顾上杜锦欢天天操什么心。 事情真的这么巧吗? 小雅居的丫头不敢乱说,昌鹤院的人知道的没几个,林蘅更是个难得有分寸的女孩儿,又是真心对桃蹊好,怎么会说这样的话给外人听?况且还传到了戏楼赌坊那样不入流的地方去。 温长青呼吸一滞:“你去查查看,表姑娘这两天都见过什么人,干过什么事儿,今儿不要跟着我出城了,回家去告诉二爷,叫他去看看表少爷那儿有什么反常的,把这事儿也说给他听,让他去查查看。” 柜上生意不能耽搁的太久,他实在分不出身来亲自料理这件事。 好在祖母虽然还有些气性在身上,可长玄陪了几日,也算好些,长玄总能从祖母跟前抽身出来,得些空。 那小厮也不敢多问,欸声应下,才不多说别的了。 · 温桃蹊困顿了好几日。 重生以来她觉得自己也算是一腔热枕,想要好好活着的,可是接二连三的出事,又全都是针对她而来的,是以她茫然,还有些无措。 经历过生死的人,没什么是看不开的,她只是一时困住,有些没想明白。 她尽可能地去避开前世可能经历的那些事,林月泉也好,陆景明也罢,这些人,她一个也不想沾染。 但偏偏躲不开。 难道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命中注定吗? 梁时算计她,怕由梁燕娇而来。 可梁燕娇是她先起了心思防备着,又提醒了二哥,才有了之后种种。 那算是她自作自受吗? 杜锦欢也算计她,拿了滚烫的茶水来伤害她,她没想明白,为什么? 她身边出现的人,发生的事,其实都不顺心。 直到受伤后的第六日,温桃蹊仿佛一下子想通了。 这天林蘅照常到问家里来陪她,可一进了小雅居正堂正间,发现温桃蹊早起了身,梳妆打扮,人也格外的精神。 她吃了一惊,眼睛闪了又闪,去看连翘。 连翘脸色喜滋滋的,察觉了林蘅询问的目光,只是笑着冲她摇头。 温桃蹊把她小动作看在眼里,三两步上前,拉了林蘅的手:“你还担心我吧?前几日我实在提不起精神,把你们吓坏了吧?” 林蘅拧眉:“你真的没事了吗?桃蹊,你要是心里过不去,千万不要强颜欢笑。我虽然担心你,可你突然又好了,我更担心的……” “你看你,我精神不济,你替我操心,我想开了,你又担惊受怕?”温桃蹊打断她的话,拉着她往拔步床坐了,又叫连翘去弄点心来,“我前几日真的只是想不明白,表姐为什么要害我,不过现在也都想通了。” 她说她想通了,林蘅才更害怕。 按照表姐和表姐夫的意思,杜锦欢是看上了陆景明,但陆景明心有所属,属意桃蹊,杜锦欢是为这个怀恨在心,眼红记恨,才会对桃蹊下黑手的。 没人会和桃蹊说这些,她怎么会想通了?她从哪里知道的? 林蘅喉咙一紧:“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温桃蹊下意识觉得不对,咦了声:“姐姐知道什么?” 林蘅又摇头:“只是你突然又说想通了,我怕是有什么混账东西在你耳朵边乱说话,越发乱了你的心神。” “那还不至于的。”温桃蹊浅笑着,随手拿了个橘子,慢慢的剥开,也没看林蘅,“我只是想着,为这样的人和事,把自己困住了,日日还要你们为我担惊受怕,何苦来呢?人家没拿我当回事儿,我反倒把人家看的格外重,不知是为了什么,下黑手来害我,要伤了我的皮肉,我不想着怎么还击,还要往心里去,自己憋闷,叫真心心疼我的人替我担忧,我岂不是个傻子?” 林蘅是欣慰又感动的。 她在家里不受宠,日子过的小心翼翼,可桃蹊不是。 桃蹊这样的姑娘,本该格外放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恃宠生娇,全然不理会别人的想法,也不必顾及旁人的感受。 可偏偏桃蹊不是。 林蘅吸了吸鼻子,眼前突然多出一只白嫩的手,手上还有个胖胖的剥好的橘子。 她顺势接了,又抬眼去看温桃蹊,不自觉笑出声来:“你真是难得通透的人了,我前些日子也不敢劝你这些,怕你听不进去,反而更加烦闷,如今好了,你想通了,表姐和表姐夫也能放宽了心,连你们太太也不必担忧挂怀,不然表姐又怕你想不开,又怕你们太太知道你手上的伤,真是急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了。” 温桃蹊眼皮一跳:“我的伤,是瞒着阿娘的吗?” 林蘅啊了声:“表姐夫说太太知道了,也只是伤心着急,真说是锦欢故意伤人,又没个证据,闹到太太跟前,越发不好。” 温桃蹊也能理解。 毕竟阿娘对姨妈一家的戒备心,始终没能放下。 杜锦欢现在莫名其妙把她弄伤了,阿娘知道了,只会更加惶恐不安,大概是要想法子把姨妈一家给送走的。 大哥或许觉得这样不好,又或许,他觉得这样未免显得薄情寡义? 真是跟爹学了个彻彻底底啊。 这番做派,不就是她爹常端拿出来的吗? “二哥也这么说?” 林蘅果然摇头:“二哥哥一开始不同意,但表姐夫压着,他也不好说什么,老太太身上又不好,表姐夫叫他去老太太跟前伺候,不让他乱说话的。” 温桃蹊小嘴一撇。 便宜杜锦欢了,但也没那么便宜的。 这笔账,手上的伤,她总要从杜锦欢身上讨回来。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算这笔账呢,外头白翘打了帘子,身后温长玄长腿迈过门槛儿,倒比丫头走的还快些。 林蘅一惊,就要去把绣鞋穿好。 温长玄尴尬的咳了声,稍稍别开脸去。 林蘅忙把自己收拾好了,端庄的坐着。 温桃蹊面露不悦:“二哥,林蘅姐姐这些天总在我这儿,你进门前也不叫丫头替你回一声吗?我们如今是亲戚,可万一我们女孩儿说体己话,你也这样闯进我屋里啊?仔细我去跟阿娘告你的状。” “我有急事,没顾上这么多……”温长玄稍稍回过头,见林蘅收拾妥当,才抄手与她做了个礼,“我失礼了。” 林蘅稍稍侧脸并不看他:“没事的。” 温长玄心说,怪不得长洵会看上林蘅。 这姑娘的确是挺好的,要不是他不喜欢这样的,怕也会动心。 看似娇柔,实则刚强,这样的女孩儿,怎么不讨人喜欢? 他无意唐突,林蘅也不忸怩,他赔礼,她说无妨,这事儿就过去了。 温长玄撩了长衫下摆,往左手边儿玫瑰椅坐过去:“我倒没听底下丫头来回话,说你大好了。” 温桃蹊咂舌:“总不能日日萎靡不振,难道还这样过一辈子?凭他们也配吗?” 这样才最好了。 温长玄脸色见了笑意:“不愧是我的妹妹,早该这样子,他们怎么配叫你伤心伤神。” “你不是说有急事儿吗?”温桃蹊斜眼过去,剜了他一回,“你今儿可是横冲直撞闯进我屋里来的,没有正经事情,我真的去告你的状!” 温长玄这才又正了神色:“杜锦欢出事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她能出什么事?” “早上她出门,没叫人套车,叫丫头准备了软轿,但回来的时候,遇上几个乞丐,撞了轿夫,脚下不稳,就失手把她摔了,大庭广众之下,街上还有好些人呢,她就从轿子里滚出来的,伤了腿,还丢了好大的人。”温长玄说起这些,像是说别人家的事,还颇有些不屑,“也算是她活该吧,这就叫报应,她存了害人的心,早晚老天爷会报复在她身上。” 如果只是伤了腿,那说句活该,也不过分。 可当街出丑,杜锦欢在歙州继续住下去,还怎么在姑娘之间走动? 饶是温桃蹊,也心有不忍。 林蘅小脸儿皱巴起来:“那这个时辰,街上人总不算太多,应该……看见的人不多吧?” 温长玄捏了颗梅子往嘴里丢,一听这话,笑出声来:“她不是招摇过市的,前些日子总跟着桃蹊和你出门吗?认识她的又不少。你们是闺阁女孩儿,自然这时辰少出门,可那些讨生活的老百姓,哪个不是天蒙蒙亮就出门上工了,这时辰,人才多呢。” 林蘅脸色一沉,同温桃蹊面面相觑。 温桃蹊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她毕竟还是咱们长房的表姑娘,单是伤了腿,那她是挺活该的,可丢了这么大的人,连我们的脸面也一起丢了,往后人家指指点点,少不得捎带上我们,二哥还笑得出来?” 却不料温长玄脸色倏尔变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听你这意思,她伤了你在前,你倒还觉得她可怜,是吗?” “我不是……” “你甭说话。”温长玄沉声打断她,少有的严肃和认真,“前几天,陆兄来找过大哥,问你是不是受了伤,你应该也受到了他送来的药膏吧?大哥没跟你说,我也想着,外面的事情,你少知道为好,不过你要可怜杜锦欢,那我劝你省省吧。” 温桃蹊隐隐感到不对:“我那两天人呆呆的,也没想着问你们,陆掌柜怎么知道我受伤的事情,我本来以为是大哥告诉他的,听你这意思,难道不是吗?” 温长玄翻了个白眼:“大哥没事跟他说你受伤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反问了两句,倒把温桃蹊的气性问了出来。 林蘅忙按了温桃蹊的手,柔声叫二哥哥:“桃蹊才好些,二哥哥不要气他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听着也怪着急的。” 温长玄喜欢的姑娘虽不是林蘅这样的,但林蘅这一套,他是很吃的。 于是他收了声,掩唇咳两声:“陆兄说他是在北城门听见人小声嘀咕,说起温三姑娘如何如何,才打发人去听,知道你出了事,又被吓的呆呆的,着急忙慌的来问大哥。大哥觉得不对劲儿,告诉了我,让我去查一查杜家姐弟那两日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你猜外头那些话,是怎么传出去的?” 便是个傻子,也猜到这里头跟杜锦欢姐弟脱不了干系了。 “杜锦欢和杜旭在外散播,毁我名声?”温桃蹊咬紧了牙关,声儿冷冰冰的。 温长玄摇头:“杜旭没掺和,是杜锦欢使了银子,买通了人,四处去散播,又不提你因何受伤,只说你伤了,受了好大一场惊吓,再加上这些天林妹妹天天来,外头就传的越发离谱了,倒不像是你受了伤,反而像是中了邪。所以我才告诉你,少可怜她,她心术不正,伤了你,还变着法子坏你名声,今天这一出,是她的报应!” 第一百五十四章:春秋大梦 第154章春秋大梦 手脚冰凉,那种寒意是从脚心生出,又迅速蔓延开,至于全身,几乎要把人冻伤的。 温桃蹊僵在那里,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林蘅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又想起她才从那样的困顿中走出来,当下不满温长玄把此事告知,却又不能冲着温长玄发脾气,于是她只好去抓温桃蹊的手,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顺着温桃蹊的手背,一递一下的轻抚着:“桃蹊,桃蹊?不要怕,现在都好了,我们都陪着你的。” 温桃蹊不是害怕。 杜锦欢的这点手段,和前世的林月泉比起来,连小巫见大巫都算不上,真是不值一提的。 她只是觉得恶心。 人心究竟坏到了什么地步,才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住温家的,吃温家的,用温家的,跟着她四处走动,结识闺中好友,一转脸,还要来陷害她。 这是什么人? 这是她亲表姐吗?她姨妈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温桃蹊手往外抽了下,肃容摇头说没事,转而又去问温长玄:“二哥你知道她为什么要陷害我吗?虽然这世上也有些人,喜欢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可大多时候,人做一件事,总要带着目的性,且要对自己有好处的。杜锦欢图的,是什么?” 温长玄喉咙一紧,下意识去看林蘅。 他目光中的询问,林蘅看懂了,撇着嘴摇头又叹息的:“她前些天精神一直都不好,心思也不在这些上头,我们当然也就没跟她提过了。” 温桃蹊敏锐的捕捉到林蘅话中深意,一扭头:“提什么?姐姐瞒了我什么吗?” “不是我……” 脱口而出的话反而像推卸,林蘅小脸儿一垮:“的确是瞒了你一些事,可只是怕你知道了反而更加难过,才没人敢跟你说的。” 怕她更加难过…… 温桃蹊眼珠子一滚:“和杜锦欢故意伤我有关?” 她追着林蘅问,可林蘅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事儿不复杂,难就难在已经瞒了这些天了,突然要说,叫她从何说起呢? 温长玄大抵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和不情愿,便开口叫桃蹊。 眼见着温桃蹊侧目又看回来,他短叹一声:“杜锦欢伤你之前,偷偷跑到大哥的书房外去偷听,那天陆兄进府找大哥,临走的时候,出了大哥书房小院,说起你,杜锦欢在一旁躲着,全听见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说我什么了?” 真是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傻姑娘。 温长玄心中无奈:“他说他喜欢你,全给杜锦欢听见了。后来大哥发现了她,陆兄也挺生气的,大哥就说了她几句,大概是看出来她对陆兄的心思,就劝她收收心,别生出执念,耽误了自己。这话大哥跟大嫂说过,大嫂说……怕杜锦欢是为此怀恨在心,记恨上你,所以那天故意用热茶泼了你。再后头,陆兄跑来找大哥,说起外头的那些传言,大哥便怀疑是杜家姐弟干的,叫我去查查看,果然是杜锦欢的手笔。” 陆景明,跟她大哥说,喜欢她? 温桃蹊眼角一抽:“真是混账,不成体统!” “我也觉得她实在是个混账,一个姑娘家……” “我说陆景明!”温桃蹊咬着牙,打断温长玄,“他同大哥说这些,大哥就很该把他打出府去!” 温长玄一愣:“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说了。” “什么?”温桃蹊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揉了揉耳朵,“二哥你也早知道?” 温长玄点头说是:“你在梁家出事的那天,他不是吧吴二给打了吗?那天他就承认过,他喜欢你。只是那时候乱糟糟的,他也的确是救了你,帮我咱们家一个天大的忙,我不好说他什么,带你回来之后,把这事儿告诉了大哥。” 他看温桃蹊脸色变了,连忙又去解释:“大哥也是生气的!大哥没有顺着他。我听大哥的意思,他是为兄的人,生出这样的心思,就很不应该,大哥先前好像也已经告诫过他了。不过陆兄这个人嘛,要是大哥告诫他几句,他就收敛了,那他也不是陆景明了。” 反正意思就是说,没人管得了他呗? 温桃蹊的确是气不打一处来的。 陆景明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什么东西? 他先是算计她,最早的时候,应该还生出过撮合她和林月泉的心,这才几个月,他突然就变了话锋,跟她哥哥们说,喜欢她? 她算是明白了。 两世为人,她是无妄之灾,全在一个情字上头。 从前是,现在也是。 温桃蹊低头看自己的手,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依稀还能看见烫伤的痕迹。 她另一只手覆上去:“不管怎么说,我这伤,也有一半,是因他而起的!” 她心口一跳,莫名的生出些雀跃来。 温桃蹊自己也愣了下,旋即抬手,捂在了胸口处。 她拧眉强压下那份儿莫名的悸动,可压了好半天,那种感觉还在。 她有些生气,生了自己的气。 高兴什么劲儿! 林蘅看她秀眉越发蹙拢起来,又见她捂着胸口,以为她不舒服,便弯了弯腰,凑过去些:“是不舒服吗?叫连翘去请小秦娘子来一趟吧?” 她立马说不用:“我没事,就是听了这些,心里憋得慌。” 温长玄也不敢说话了。 这丫头如今脾气大得很,他是不敢招惹的。 温桃蹊深吸口气:“但归根结底,还是杜锦欢心思忒坏,原本大家是姊妹,她却生出这样恶毒的心思,实在叫人心惊。她眼下是回家了吗?” 温长玄说是:“在外头伤了腿,又丢了人,闹了好大的没脸,就灰头土脸的回家了,已经打发人去请小秦娘子来给她看腿了,我听丫头说,她回了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姨妈都不见。明明是伤了腿的,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支撑着她,就听她把屋里的东西摔了个稀碎。” 温桃蹊嚯的一声:“她倒好厉害,住在我们家,动辄摔起东西来,感情都不是她杜家的银子买的,摔别人家的东西,她倒是好顺手!” 她话音落下,眉心一动:“大哥就没说,打算怎么处置这事儿吗?总不能我前后受她两次欺负,全都算了吧?上次是连着梁家的事情,你们又说怕阿娘知道了,越发生气,气坏了身子,且祖母又一直不好,所以暂且压下去了,只叫大嫂提防着她,这回总不能还叫我算了吧?” “那不能够。”温长玄一挑眉,“大哥说了,全看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想算了,叫我陪你一起去娘那里回话,况且杜锦欢这回的确是闹的过分了,也诚如你所言,我们家花银子置办的东西,好吃好喝好用的紧着她,她不惜福,陷害你,还敢摔咱们家的东西,糟蹋咱们家的银子,凭什么惯着她来?” 正是这话了。 杜锦欢凭什么? 无父无兄的女孩儿,倒住在温家,欺负到她这个长房嫡女头上来了。 林蘅搓了搓手:“二哥哥手上有证据的吧?不要闹到了太太跟前,却又是红口白牙的扯皮,那反倒不好。先头她伤了桃蹊,咱们不也是为着没有实证,说她是故意,思来想去,才暂且压了不提的。眼下她有伤在身,姑娘家面皮薄,又丢了脸,说起来可怜,万一没个证据,到时候说起来,她再装个委屈撒个娇,便是太太,当着姨太太的面儿,只怕也不好袒护桃蹊,别回头叫她倒打一耙,说桃蹊容不下她,反而成桃蹊的不是了。” 这姑娘说话办事真是不一样的周全老道。 温长玄不由的多看了她两眼。 温桃蹊掩唇咳一声:“所以二哥,你有证据没啊?” 温长玄回了神,笑吟吟的:“没证据我来找你干什么?你放心吧,人证物证我都有。” “怎么还有物证?”温桃蹊咦了声,下意识反问。 温长玄把两手一摊:“你当谁都过得像你一样呢?她手头大概是没有什么现银的,给了人家一只镯子,一根金簪,那两个人是拿了东西去当了,我花了银子把她东西赎回来,现在还在我手边儿放着呢。所以我才跟你说,这事儿跟杜旭没什么关系。她八成怕杜旭骂她,也不同意她干这种腌臜事情,所以不敢去跟杜旭要钱,拿了首饰去给人的。” 温桃蹊便嗤了声。 这样的人,过着这样的生活,却还有这么多的歪心思。 她真是打心眼儿里服了。 好好的过日子,很难吗? 温桃蹊即便觉得陆景明很烦,也不得不承认,扬州陆家的二公子,原就不是什么人家的姑娘都能贴上去的。 从前做知府千金的杜锦欢或许配得上,杜昶没出事之前,凭杜家的家底,她或许也配得起,但现在……就凭她,也敢妄想嫁给陆景明吗? 大哥劝她本来就是为她好,她却不知好歹,反而怀恨在心。 温桃蹊嗤笑出声来,满脸写着不屑和鄙夷。 白翘打了帘子迎李清乐进门时,温桃蹊脸上的鄙夷还未褪去。 她进了门,看温长玄和林蘅都在,咦了声:“长玄,你大哥不是叫你来跟桃蹊说……” 温长玄站起身,很是恭敬的同她做了个礼:“大嫂,我说了的,她那副表情,是冲着杜锦欢,跟我可没关系。” 李清乐稍稍放心,踱步上去,在温桃蹊身边儿坐下去:“我刚才在母亲那里,姨妈哭哭啼啼的去说话,我大概听了听,出门的时候本来要陪母亲去看杜锦欢,不过我借故辞出来,想来告诉你一声。” 温桃蹊抬眼看她:“怎么了?姨妈说什么了?” 她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你知道城西谢家吧,就是出了位礼部侍郎的那个谢家。” 温桃蹊不明就里,但还是乖巧点了头:“我知道,那是书香门第,清流人家,家里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会读书,又没学的那副纨绔模样,待人接物都很是和善的。” 李清乐说是:“就是他们家。谢家有个哥儿,家中行二,是长房的次子,常年跟着侍郎大人住在京中的,你知不知道?” 谢喻白。 温桃蹊知道这个人,他不是长在歙州的,可歙州城中一直没断过关于他的传说。 他不是长子,却很得那位侍郎大人的宠爱,他的授业恩师,是当年的内阁次辅,小小的年纪,文采出众,在京城那样的地方,也早立了才子之名。 温桃蹊眼皮一沉。 大嫂突然提起这个人,说起这些话…… 她嘶的倒吸口气:“姨妈该不是看上了谢二公子吧?” 她此话一出,别说是林蘅,就连见惯了场面的温长玄,也显然是大吃一惊。 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谢家是什么样的门楣,谢侍郎又对谢喻白寄予厚望,为了让他拜在章阁老门下做关门弟子,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谢喻白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可这种人要娶妻,只怕公主宗女来配他,凭谢侍郎的心气儿,都觉得不足,何况区区杜锦欢? 李清乐松开她的手:“听姨妈说起来,姨父从前在京中时候,和谢侍郎有些交情,所以那位谢二公子,他和杜锦欢应该算是少时相识,只是后来姨父被连累,贬谪出京,才断了往来。姨妈的意思是,想让母亲去求祖母,请京中忠肃侯府的太夫人出面,替杜锦欢来保媒。” 温桃蹊一时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发笑了。 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姨妈会教出杜昶,教出杜锦欢。 这一切和姨父是无关的,全是姨妈的错! 姨妈好歹也算是大家闺秀,可这是什么眼界,什么脑子? 就算是她,也晓得,谢喻白那样的人,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高攀得起的。 果不其然,温长玄黑着脸啐了声:“我们自己家孩子的婚事,祖母操劳奔波,劳动那些闺中旧友,也就罢了,现在来了个杜锦欢,姨妈还动这样的心思,想去劳动祖母?凭她也配吗?” 李清乐拧眉:“你别编排长辈,给你大哥知道,看不骂你。” 说完了,才又捉了桃蹊的手:“我听了这个,就来告诉你了,怕你心软,见杜锦欢今次受伤又丢人怪可怜的,就把她做的事轻轻放下,你说万一母亲见了她的可怜样,真的去求了祖母,且不说这事儿成不成吧,即便是不成,将来她议亲,也只会往高处走,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是没这样的好事——”温桃蹊一面咬牙切齿地说,一面站起身来,“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也许她是故意的 第155章也许她是故意的 小赵氏哭哭啼啼的,赵夫人虽然头疼,但多少也是心疼的。 小时候小赵氏身体不大好,是有些弱症在身上的,便是春寒料峭,没有冬日那样寒冷的时候,一阵风起,小赵氏若一日吃了两口风,也是要病上一场的。 赵夫人犹记得,小赵氏六岁那年,乳娘一个没看见,她偷偷摸摸的溜到了院子里去,受了冷风吹,结果一病就是半个月,一家人的心都揪着,母亲更是衣不解带的陪在她的身边,才算是把她照顾好了。 正因如此,爹娘便把小赵氏看的很严,素日里连门都不太想让她出,也只有夏日炎炎时,才稍稍放心,放她四处走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赵夫人是很心疼这个妹妹的,小赵氏小时候也生的可爱,粉嘟嘟的一团,她对外面的世界是好奇的,因为出不去门,就更好奇。 所以那个时候,赵夫人总是会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带回来给小赵氏,哄得妹妹开开心心的。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妹妹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赵夫人揉了揉眉心,小赵氏的啼哭还在耳边萦绕着,她斜眼看了过去,淡淡扫过小赵氏面上的泪痕“别哭了。” 小赵氏恍若未闻,揉了鼻子一把“姐姐,我如今实在是没法子了,看着锦欢那样子,真是心都要碎了。原本我想再过一阵子,再跟你开口,老太太和你这阵子身上都不好,我也不敢劳动老太太,但眼下这样,我再不说,恐怕锦欢是真的要想不开了。” 可她哭得这般可怜,赵夫人的心疼,却渐次淡下去了。 “孩子现在这样难过,身上还有伤,先不要说这些了,看看锦欢的伤,把她情绪安抚下来,叫小秦娘子好好给她看看腿再说。”赵夫人把胳膊往外抽了一抽,以一种近乎淡漠的语气,打断了小赵氏的哭诉。 小赵氏是愣了须臾的。 她眼底闪过难以置信,抬眼看过去“怎么能不说这些呢?锦欢也大了,本来就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要是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我真的能缓一阵,但锦欢丢了好大的脸,怕明儿个歙州城就传遍了。那谢家有头有脸的,这事儿传开了,传到谢家人耳朵里,再去跟谢侍郎说结亲,人家能同意吗?” 赵夫人面色倏尔沉下去。 眼看着小赵氏的手又要攀上来,赵夫人索性往旁边躲了两步“现在不说,难道来日人家谢家就不知道了吗?早晚都是要知道的,锦欢今天的确丢了人,就算我现在去告诉老太太,求了老太太出面,又能怎么样?” 小赵氏连哭都不哭了,整个人僵了一把,很快又回过神来。 这意思,是不愿意? 她心一沉,如置身冰窟,周身寒凉。 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温家长房那位老太太了。 这些日子,她也尽可能的去跟老太太示好,一直到老太太病倒了,她才少去打扰。 她希望魏老夫人认为她是个孝顺的人,教出的孩子,虽有杜昶那样不争气的,可至少女儿能教好,只要老夫人高看了锦欢,锦欢的婚事,就更多了希望的。 姐姐从小爱护她,回头她开了口,姐姐也没有不答应的。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姐姐竟然不愿意。 小赵氏绷着脸“姐姐,锦欢也是你的亲外甥女,你不能眼看着她后半辈子毁了吧?” 赵夫人叫她这话气笑了,眸色深沉,显得有些阴恻恻的“我毁了她?你也是高门里走出来的姑娘,你也做过知府夫人,那官宦人家,岂是那样好相处的?如果妹夫还活着——” 她声音戛然而止,又摇头“我真是让你气糊涂了,妹夫要是还在,你也用不着来指望我。” 小赵氏面色一白“姐姐,你怎么……” “我怎么说话这样难听,是吧?”赵夫人冷眼看她,“你也风里雨里走过来了,现在这样子,还活的不清醒吗?锦欢现在的身份,适不适合谢喻白,你真的想过吗?” 适不适合…… 她想过,大概是不适合的。 如果还是门当户对,她不会想着来指望温家。 就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才只能来指望她姐姐。 小赵氏深吸口气“也许不合适,可我要为锦欢挣一个更好的前程,难道这样也错了吗?” “没错!”赵夫人咬着牙挤兑她,“可这前程真的好吗?我问问你,就算老太太真的心软,觉得锦欢可怜,替她出面,将来她顺利的嫁给了谢喻白,做了侍郎府的媳妇儿,然后呢?然后她就能够荣华富贵,一生顺遂了吗?” 小赵氏一愣,霎时间便有些垂头丧气“也许不会……” 赵夫人心便又是一软。 其实道理她全都明白的,只是她仍旧想替女儿去挣那样一份前程。 于是赵夫人深吸口气“能不能死了这份儿心?” 小赵氏却摇头“你叫我死心,我怎么能死心呢?昶哥儿没了,我的后半辈子,只能依靠着旭哥儿。我这辈子,就得了一个女孩儿,自然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其实以前老爷还在的时候,也说过,谢喻白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况且锦欢和他还是从小就认识的,是有些情分在的,如果不是老爷外放到了益阳,这桩婚事,只怕早就定下来了,也不会等到今天。我凭什么死心呢?” “你这不是非要把自己给困住吗?” 赵夫人拧眉看她,看她还是迈开步子往前走,身形一动,长臂一伸,把人给拉住了。 小赵氏脚步猛然顿住“做什么?” “这件事情,我就劝不动你了?”赵夫人抿唇。 “你就一定不肯帮我?”小赵氏不答反问,把下巴高高抬起,“就算是家道中落,锦欢毕竟也曾是高门闺秀,老爷也是有些名声在外的,要姐姐帮我一把,真的就这么难吗?从昶哥儿,到锦欢——即便昶哥儿是自作自受,锦欢又何其无辜?” 赵夫人心念一动。 是,锦欢这个孩子,何其无辜。 妹夫过身是意外,孩子已经受了一次苦,风风光光的知府千金,一下子落魄了,世人背地里指指点点,她已经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杜昶自己不争气,不自爱,又已经把一家人给坑害惨了,那之后,锦欢又不知被人说过多少难听话。 “就一定得是谢喻白?”赵夫人试探性的问她,“那孩子我听说过,谢侍郎拿他当眼珠子似的,这事儿有多难,你心里清楚的,若换了别的人家,只要身家清白,人品过得去,能对锦欢好,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不比什么都强吗?” 小赵氏却又摇头“话虽然是这样说,可盲婚哑嫁,谁能说得准,锦欢就一定能遇到良人呢?喻白是个好孩子,他会对锦欢好,他一定不会辜负了锦欢,不然我也不会动这个心思。况且他虽然得谢侍郎器重,毕竟不是长子,谢家的家业,不用他继承,他又得父母偏宠,锦欢真的嫁过去,不会吃什么苦的。” 从小认识,一起长大的,她的确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问题在于…… 谢侍郎费那么多的心思叫谢喻白拜在了章阁老门下,哪里有她说的这样轻易? 怕就怕,即便是请了侯府的老夫人出面,人家也未必同意这门婚事,真到那个时候,锦欢不是更尴尬吗? 赵夫人一时无奈。 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够劝服了这个妹妹,别再动这个念头,而且她把话说的这样,叫她怎么硬着心肠不去帮锦欢说亲呢?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低头看了会儿“帮是能帮你,可你要想好了,万一谢侍郎不同意这门婚事,锦欢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小赵氏眼底闪过惊慌“不会的——” 她那种惊恐一闪而过,而后就全都变成了笃定。 赵夫人一时惊诧“怎么不……” “母亲。” 赵夫人话都没问完,李清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下意识扭脸儿去看,发现温桃蹊也跟着一起来的,只是不见林蘅身影。 赵夫人眼中裹上担忧,迎上去两步,冲着温桃蹊招手“你怎么出来了?” 温桃蹊笑着往她身边凑过去,挽上赵夫人胳膊撒娇“我如今想通了,便出来透透气,正好听见底下的丫头说表姐受了伤,又在屋里发脾气,想着来看看她,路上遇见了大嫂,就一起过来了。” 赵夫人也不疑有他,只是更加欢喜起来“阿弥陀佛,如今可算是好了,你这些日子……” 伤心的事情提多了也不好,于是赵夫人敛了起来,没再继续说,转而又问她“林姑娘不是在小雅居吗?” 她说是“不过我说要来看表姐,林蘅姐姐就先走了。” 赵夫人眉心一顿。 林蘅的脾性,她摸的也算透了,那丫头其实很机灵的,什么场合该出现,什么场合不该出现,她最有分寸。 这样的姑娘,她实在是很喜欢。 如果单纯因为杜锦欢受伤,林蘅那种菩萨性子的,一定会跟着一起来看看,好歹这些天都是一处玩闹走动的小姐妹,没道理听说锦欢受了伤,反而遁出府去了。 她既然不肯来,那便是桃蹊和清乐有别的事要回,且是家事。 赵夫人面色略沉了沉,拨开温桃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温桃蹊面上笑意未减“阿娘怎么知道?” 赵夫人拿指尖儿去戳她眉心“不然林姑娘不陪你去看锦欢?” 她便吐舌扮鬼脸“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娘这双眼睛。” 小赵氏其实有些着急的。 锦欢那里还不知道怎么样,而且她和谢喻白的婚事,赵夫人也还没有松口,这会儿李清乐和温桃蹊找过来,又说有别的事情,赵夫人的心思自然更不在这上头。 好不容易方才赵夫人快要松口了,今天要是说不动,再开口,就更难。 是以小赵氏踱步上前来,笑着拉了温桃蹊的手“好些天也不见你,你身上又不好,我本想去看看你,可又怕打扰你休息,好在现在都好了。” 她轻手轻脚的,可偏偏温桃蹊眉头紧锁,哎哟一声,连忙把手抽了出来。 小赵氏叫她吓了一跳,赵夫人也吃了一惊,还是李清乐赶忙上前三两步,扶住了她“怎么样?碰着你的伤了吗?” “伤?”赵夫人语气肃然,“桃蹊什么时候受了伤?伤在了哪里?” 她低眼看,发现温桃蹊一只手捂在自己的手臂上,面色又一沉,递了手过去“手受伤了?给我瞧瞧。” 温桃蹊却连连后退“没事,已经快好了,小秦娘子开了药,我敷了几天,没大碍了,就是姨妈突然来抓我的手臂,碰着了,才觉得有点疼。” 小赵氏咦了声“你是在哪里受了伤?底下的丫头也是不尽心,主子姑娘受了伤,竟也没人到太太跟前回一声,成什么样子了!” 李清乐心下窃喜,面上却一丝不露,反倒显出些许的为难和尴尬,柔声叫姨妈“桃蹊的手,是锦欢弄伤的……” 小赵氏面色遽变“怎么可能……” 温桃蹊忙把话先接了过来“表姐那时候大概不是故意的,她来看我,给我瞧她的新镯子,却不小心带翻了桌上的热茶,洒在了我手臂上,这才烫伤了。” 小赵氏长舒口气“你这孩子,说话这样吓人,我还当是锦欢一时跟桃蹊起了争执,发性子故意弄伤了桃蹊。不过她也太不小心,好在你如今没什么大碍,不然我断然不轻饶了她去!” 温桃蹊懒得理她,只是抬眼可怜兮兮的看赵夫人。 赵夫人却听出来了她话里的不对劲儿,接触到那样的目光,心下咯噔一声“什么叫,那时候大概不是故意的?” “就是……刚才二哥来跟我说了件事,我再三的想,总觉得不大对,所以才来找阿娘的。”温桃蹊吸了吸鼻头,“说不准,表姐那天是故意弄伤我,只是我以为,她不是故意的而已。” 。 第一百五十六章:真相 第156章真相 赵夫人眉心蹙拢:“你二哥跟你说了什么事?” 温桃蹊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外头前几日都在传,说我受了伤,也受了惊吓,人被吓的呆呆傻傻的,所以这些日子都不出门,还要林蘅姐姐每天来陪我,不过二哥说,那些话听起来,我倒不像是受了伤,反而像是中了邪。大哥知道了之后,没法子分身去查,就叫二哥留意了,二哥查到后来,发现……发现那是表姐唆使人散播出去的。” 小赵氏呆若木鸡,好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她箭步上前去的时候,李清乐甚至怕她恼羞成怒要动手,下意识就去回护了温桃蹊一把。 李清乐的举动,更叫小赵氏羞愤难当:“我是她亲姨妈,难不成害她吗?” 赵夫人抿唇不语,只是冲李清乐摇了摇头。 李清乐见状,无奈退开,小赵氏才冷眼盯着温桃蹊:“桃蹊,这话不能随口胡说,锦欢如今虽然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自从住进来,她哪次出门,不是跟着你或是林姑娘的呢?这些日子,你身上不好,不出门,少见客,林姑娘每天来陪着你,锦欢基本上就再没出过门,她如何能这样恶意中伤你?你红口白牙的一张嘴,就要冤枉死你表姐不成吗?” 这种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杵在这里,叫嚣起来,反而不好。 赵夫人扯了小赵氏一把:“孩子这样说,自然有孩子的道理。” 她沉着脸,目光落在温桃蹊的手臂上,到底是有些不悦的,可脚尖儿调转了方向,显然是打算回上房院去。 温桃蹊心中一喜:“不如先回屋里去,我与阿娘细细回禀,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一面说,一面又朝小赵氏蹲身做礼:“汤或是我冤了表姐,等回了话,不妨请表姐过来,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就是了。” 小赵氏心下一沉。 这事儿说到最后,只怕也是扯皮的多,可是赵夫人心里总归有了隔阂,也生出了嫌隙,锦欢的婚事…… 于是她拦了一步:“桃蹊,你表姐受伤,你不知道吗?” 赵夫人一把攥住小赵氏的胳膊:“锦欢伤了腿,不是伤了嘴,真要对质,叫人把她送过来,有什么话,还怕说不清楚?” 她目光沉沉,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赵氏自知拦是拦不下了,却又觉得实在是荒唐。 她自己的女儿,她自己难道不知道?何至于就这般行事,去坑害温桃蹊了? 这鬼丫头不知道打什么主意,还有李清乐—— 锦欢几次说起李清乐的不喜欢,一开始她还没放在心上,这会儿越看越觉得事情蹊跷又古怪。 是以当温桃蹊跟在赵夫人身后,一递一步往上房院走去的时候,她深吸了口气,扬声叫清乐。 李清乐走在温桃蹊右手边,保护的姿态再明显不过,越发刺痛小赵氏的眼。 她叫姨妈:“您说。” 小赵氏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你方才说昌鹤院有事,可我记得,从小雅居到这里,和昌鹤院不是一条路,怎么这么巧,跟桃蹊遇上了?” 李清乐皮笑肉不笑的:“姨妈觉得,是我去找来桃蹊,教她在母亲面前说这些话,冤枉表妹的?” 小赵氏扯了个笑:“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随口问一问,你这孩子,怎么反倒急了呢?” 李清乐实在是懒得搭理她。 从杜昶到杜锦欢,养出这样一双儿女,她对小赵氏,实在提不起任何的好感来。 赵夫人走在最前头,听她两个来言去语,面色越发凝重,打了个岔,没叫小赵氏再开口。 本来赵夫人和小赵氏从上房院出来,也没走出去多远,这会儿再原路返回,自然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丫头们有眼力见儿,不敢待在屋里伺候,上了茶,就匆匆退了出去。 知云守在门口,防着人冲撞了,也不许人靠近正堂正间。 赵夫人往主位上坐了,斜眼扫过茶盏,把盏盖挪开,里面的浮叶游走着,茶汤碧色,倒是好看。 她几乎从鼻子里挤出个冷哼的音调来:“我早说过,锦欢爱吃热茶,原不是什么好事,滚烫的茶水端上来,别哪天一个不留神,再烫伤了自己,如今好了,没烫着她自己,倒把桃蹊给伤了。你们办的也好——” 她冷眼去剜李清乐:“你早知道?” 李清乐忙起身去告罪:“那两日母亲心里不痛快,担心着桃蹊,桃蹊受了伤,我们怕母亲更焦心,商量了一番,就没敢告诉母亲,好在请了小秦娘子来看,也说并不太有大碍,只要好好养着,好好上药,手臂上也不会留下疤痕,不然怎么敢瞒着母亲不回话。” 她说商量过,那就不是擅专做主的。 也是了,方才听她们的意思,长青和长玄,从头到尾都是知道这事儿的。 合着就把家里的长辈瞒的严丝合缝的? 赵夫人生闷气,可偏偏这还不是最紧要的事。 她把那茶杯端起来,手心儿捧着,感受着茶杯散发出的温热:“你说锦欢唆使人散播那些对你不利的传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温桃蹊撇撇嘴:“二哥跟我说,他查了几日,查到了最初散播传言的两个人,威逼利诱再去盘问,发现是有人使了银子收买他们,教他们说的那些话,而且他们拿到手里的还不是现银,是一只翡翠镯,加上一支金簪,他们也是穷苦人,拿了东西,找了典当行去当了,换的银子。二哥按着他们交代的当铺,去赎了镯子和簪子回来,那两样东西,都是表姐的。” 小赵氏眼皮一跳:“是长玄告诉你,东西是锦欢的?” 温桃蹊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可也不遮掩,坦然回了声是:“我不晓得二哥如何知道那是表姐的东西,但二哥是这样告诉我的,我想二哥是不会信口雌黄,拿这种事情诬陷表姐,况且东西拿出来,到底是不是表姐的,一看也知道,他要栽赃给表姐,这不是太傻了吗?所以我左思右想,这事儿我觉着很委屈,再联想到那天表姐来找我,一杯热茶泼到我手上,便觉得表姐那天是故意的了。” 赵夫人侧目去看李清乐:“长玄让你看过那两样东西?” 李清乐摇头说没有:“要不把长玄叫来问一问,让他把东西也带上,给姨妈过目。我觉着桃蹊说得也不错,长玄是个品行端方的郎君,平白无故的,诬陷锦欢做什么?无冤无仇的,还是一家子兄妹,实在没这个道理。” 道理小赵氏都懂,可温长玄也算是品行端方? 他这些年在外行走,有谁赞过他温长玄品行端方,是温润君子了? 真是自欺欺人,说出这些话也不嫌脸红。 不过当着她姐姐的面儿,她总不好编排人家儿子。 再说了,她就不信了,温长玄一个郎君,还能认得出她女儿的贴身物件儿?若认出来了,那才是天大的荒唐! 赵夫人沉思了很久,朝着门外扬声叫知云。 丫头很快进了门,掖着手做礼。 赵夫人沉声嘱咐:“去叫长玄来,让他把他说的东西也带上,他要问你什么东西,你就叫他自己想去。” 知云一愣,下意识抬眼扫过屋中众人,而后喉咙一滚,当然不敢多问半个字,匆匆又出了门去。 等待的时间,显得愈发漫长且煎熬。 小赵氏坐立难安,又不相信自己女儿会做这样的事,又担心即便女儿清白,和谢家的婚事,赵夫人也不愿再帮腔。 她反复的搓着手,时不时往门口瞧一眼。 赵夫人把她的不安和紧张看在眼里,茶杯放回去:“你慌什么?” 小赵氏心一沉:“我没有。” 赵夫人眯了眼:“你有没有,我看不出来?” 温桃蹊和李清乐面面相觑,都不打算插嘴。 小赵氏定了定心神:“姐姐,我求你的那件事,你到现在也不肯给我个准话,偏偏这么巧,又生出这样一件事,说实话,我心里不安宁,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我是为娘的,总希望儿女过得好,难道姐姐不希望孩子们过得好?” “我希望孩子们平安顺遂,但你瞧瞧,桃蹊平安了吗?桃蹊顺遂了吗?”赵夫人语气不好,没有半分热络和亲近,“一个女孩儿,烫伤了手臂,先不说锦欢是不是故意的,她总归伤了人,就一点儿愧疚都没有?这些天,她跟你说过半个字吗?我瞧她倒是该吃吃,该喝喝,今天还有心情出门去逛,不然也不会丢了那么大的脸。” 小赵氏脸色骤变:“锦欢也是你的外甥女,她无心伤人,又是桃蹊自己打算瞒着不给人知道,怕姐姐你担心,这也要怪在锦欢头上吗?难道她不小心弄伤了桃蹊,就该叫她去死吗?” “啪——” 赵夫人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动过气了。 而且那种感觉很难受。 眼前坐着的,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说出口的话,却一字一句都直戳她心窝子。 她是生闷气,发泄不出来,堵在胸口,实在难受的厉害。 李清乐是晚辈,不能替赵夫人说话,更不能对小赵氏出言不逊。 可她仍然觉得,小赵氏太过分了。 就算是无心伤人,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了吗? 何况杜锦欢还是故意为之。 故而她清冷着一把嗓子:“表妹是不是故意的,一会儿见了长玄,不就都知道了吗?姨妈这话说的太重了,就算表妹是故意的,也没有人要叫她去死,咱们还是亲戚,又不是强盗土匪,非要把人逼死了去,难道表妹死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便是桃蹊,她也是个心软的姑娘,瞒着长辈们,不还有一重,就是怕表妹受责骂吗?” 好人都是她们做,锦欢就是个杀千刀的了? 而且小赵氏又不傻。 李清乐在这儿含沙射影的,不就是捎带昶哥儿呢吗? 小赵氏也去拍扶手,声儿闷闷的:“你就是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 李清乐面露无辜:“我实在不知是那句话说的不妥,惹恼了姨妈。” 她一面说,一面起身去做礼,肩头也抖了抖:“姨妈不要生气,我年轻,嘴也笨,要是说错了话,还要姨妈指点教导。” 倒成了她无理取闹,倚老卖老了? 小赵氏一张脸憋的通红。 赵夫人啧声咂舌:“清乐说错了什么吗?” 小赵氏掩在广袖下的手,死死的攥起来。 从住进来,她就觉得,姐姐待她不似从前亲厚,但她只当没察觉,仍旧尽力表现着姐妹情深,好来日开口提起锦欢的婚事。 姐姐一直没什么松动,如今为了这件事,更是一点儿情面也不肯留了。 小赵氏像被人活打了巴掌一样,脸上生疼,眼窝一时也热起来,鼻头发酸。 她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好像从老爷过身,就没有一件事,是顺顺当当的。 “姐姐觉得她没说错话,那便是我恼羞成怒,才拿她来撒气了——”小赵氏掩唇,声音哽咽着,“我如今实在不知道,究竟哪里得罪了姐姐,咱们真的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温桃蹊不得不承认,当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哭哭啼啼的撒起娇,这场面还真是叫人吃不消。 她自己是喜欢撒娇卖痴的,她见过的姑娘里,李清云是,吴秀仪是,就连梁燕娇,也是这样,但她还真是没见过像小赵氏这个年纪的女人,做了三个孩子的娘了,一言不合,哭哭啼啼的……撒娇? 温桃蹊感到一阵恶寒,打了个激灵。 赵夫人却不为所动,冷眼过去:“你没做错什么,也没有哪里得罪了我,只是你也会说,你是为娘的,希望儿女好。锦欢伤的是我的女儿,外头的事,要真是她做的,你又怎么说呢?” 小赵氏猛然抬起头:“不可能!锦欢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她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李清乐嗤鼻不屑,却压下了那份鄙夷。 温桃蹊低着头一撇嘴,显然不屑至极。 果然赵夫人已经冷冰冰的反驳回去:“昶哥儿也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赶走 第157章赶走 赵夫人有心拿话去堵住小赵氏的嘴,那自然是什么能戳人痛处,便要拿什么来说嘴的。 小赵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半天都没能把自己的声音给找回来。 温桃蹊那里眼皮垂下去,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小赵氏可怜,更不心疼她。 这个世上,原就是种下了什么样的因,便会结出什么样的果。 小赵氏年轻时溺爱杜昶,大儿子养坏了,得了杜锦欢那个女儿后,一点儿反思的心都没有,照样把女儿给养坏了,这都是她自己种下的恶因。 温桃蹊吸了吸鼻尖,眼角的余光瞥见李清乐的动作,再顺势扫上去,发现李清乐面上闪过一抹不落忍,嘴角又抽动。 她心下咯噔一声,不动声色的在李清乐手背上按了一把。 李清乐侧目过来,拿眼神询问她,就见她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这是不叫她开口劝了…… 李清乐抿唇,犹豫了很久,到底没有再开口。 温长玄进门的时候,屋里的气氛就很奇怪。 他四下看了一圈儿,最后把目光落在温桃蹊身上,可那丫头像没瞧见他,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他无奈,上前去请了安,站直了,才回话:“娘要问我什么?” 赵夫人嘴角上扬:“我要问你什么,你不知道吗?” 温长玄还没来得及回话呢,小赵氏分明有些急了。 她腾地站起身,起身的时候甚至没站稳,身形晃了下,自己又稳住了,三两步跨上前,一只手攀上温长玄手臂,死死地抓紧了,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是决然不肯撒手的。 温长玄一个七尺男儿,手臂被攥紧的地方竟隐隐作痛。 他略拢眉:“姨妈,有什么话,慢慢说。” 小赵氏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紧张了,稍稍卸去手上力道,深吸口气,勉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长玄,你说外头的那些传言,是锦欢唆使人干的,又说从当铺赎回来的玉镯和金簪,都是锦欢之物,我问问你,你怎么知道那是锦欢的东西?” 温长玄把手往外抽了两抽,小赵氏因卸了力,便被他抽了出去。 她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儿,心也一下子就空了。 那种恐慌感又从脚底蔓延至周身,她想再去抓温长玄,可温长玄已经一个闪身,从她身侧绕了过去。 赵夫人冷眼看着,直到温长玄近了前,她才面色稍有缓和:“东西你带来了吗?” 温长玄说带了,又往袖兜里头去掏。 须臾他摸出个红绸小包来,包的严严实实的,他也不急着拆开,就着手,往前一递,把东西送到了赵夫人面前去:“娘您看看。” 赵夫人眼皮都不抬一眼,正抬手要去接那小包呢,小赵氏从身后窜上前来,竟一点儿仪态都不顾了,上手就把东西从温长玄手上抢了过去。 “这……” 李清乐按着扶手要起身,温桃蹊又按住她,再摇头,同她比口型:“有阿娘在。” 果然赵夫人脸色也难看起来,只是忍耐着不发作罢了。 小赵氏动作快得很,包裹的严实的东西,没几下就叫她拆开了。 里头的确是一只玉镯,一只金簪,东西一入了眼,小赵氏呆若木鸡。 她怔住的工夫,眼中闪过的全是不敢置信,而后人一慌,手一抖,两样东西就摔在了地上。 好好的一只白底青的美人镯,四分五裂,碎成了好几段儿。 赵夫人长舒口气。 这幅模样,也不必再问了。 温长玄耐着性子步过去,又蹲下来,把碎了的玉镯捡起来,连同那只金簪一块儿,又拿在手里:“姨妈不是问我怎么知道这是表妹的东西吗?这只簪子,姨妈瞧着眼熟不眼熟?” 怎么会不眼熟! 李清乐闻言,拉了温桃蹊一把,两个人凑上前去,就着温长玄的手去看那支金簪,登时皆变了脸。 她脸拉得好长:“这不是锦欢刚住进来的时候,桃蹊送给她的那支葫芦金簪吗?” 这支葫芦金簪,本来就是温长玄叫人打的,两年前送给温桃蹊的。 她虽然不喜欢簪金戴银,但每年生辰的时候,都少不了收几件金银首饰,私下里再给她添几样新奇稀罕物。 当初温长玄想着,小葫芦胖嘟嘟的,又可爱,寓意又好,她不常戴,收在妆奁里,镇着她身边儿,保着她福禄双全。 前些日子杜锦欢住进温家来,往小雅居去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她妆奁里的这支簪子,桃蹊又不大在意这些,就送了杜锦欢。 温长玄是心宽的人,知道这事儿后,也只是念了温桃蹊几句,可听她说了些乖巧讨好的话,也就没放在心上。 反正是想着佑人福禄双全的,杜锦欢小小的年纪,一个女孩儿家,这大半年的时间遭遇了不少事儿,她既喜欢金银首饰,看上了这簪子,桃蹊又肯割爱,那她戴着,能护着她,也不错,反正桃蹊身边儿什么都有,也不缺这一支金簪。 可是谁又能想到,杜锦欢要害人,还拿这东西去收买人心。 温桃蹊脸色越发难看:“这太荒谬了!” 她眼眶红了,扑到赵夫人身边去:“表姐说了好几次,说这葫芦金簪实在讨喜,她一眼瞧见就喜欢的不得了,我再三告诉她,这是二哥送我的,她央了我几回,我想反正我也不戴,她真喜欢,我做妹妹的,便送了她,也是我们姐妹的情谊,可她怎么能这样!” 小赵氏无言以对。 这簪子她是知道的。 她就养了个傻子吗? 要害人,还拿这样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东西去做人情。 她一时脊背发凉,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赵夫人搂着温桃蹊,心疼不已,再瞧小赵氏时,眼神凛冽:“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还要人把锦欢送来对质吗?” “不……”小赵氏下意识脱口而出,“姐姐,她……她年纪还小,怕也只是一时糊涂,你不要……” “我不要什么?她年纪还小?她年纪小,还是我的桃蹊年纪小?” 赵夫人不留情面的打断她,一面顺着温桃蹊的背,一面乜过去:“她一时糊涂,就要害我女儿,她喜欢什么,我女儿让给她,送给她,她住进来这么长时间了,家里头,什么好的不是紧着她?桃蹊是乖巧的孩子,又心疼她的一番遭遇,先是丧父,长兄又是个庸碌无能的糊涂蛋,胡作非为,把命给作没了,还连累她,什么时候不是乖顺的哄着她?” 她问了一大车的话,越发问的小赵氏无地自容,偏偏不肯罢休,仍然追问:“就说这歙州城中的闺秀们,谁家设宴,请了桃蹊,桃蹊不带上她?人前人后,给足了她体面。我虽然不过问孩子们的事,但也不是眼盲心瞎,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刚来的时候,外头姑娘们瞧不起她,怎么,你当娘的,真不知道?” “不是……姐姐,我……” “那就是知道了!”赵夫人松开温桃蹊,咬重了话音,“不是桃蹊护着她,她能风风光光的在人前走动?真是黑了心肝的混账,桃蹊护着她,帮着她,她就是这样对待桃蹊一片真心的?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小赵氏瞳孔一缩,连退两步,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坐下去。 好在李清乐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姨妈当心。” 小赵氏被她触碰的地方,却像是火烧了一样,猛地把手抽回来:“不用你假好心!” 李清乐是气恼的,可她也的确心软,看着小赵氏这样,心有不忍的,但是平白叫抢白,一时尴尬又羞愤。 温长青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外头进来的,正好就听见了这句话,黑着脸,三两步上前,把李清乐护在了身旁:“姨妈,是不是锦欢也是以为,桃蹊待她的一番赤诚,也是假好心?” 他们是一家人,只有她是个外人,格格不入的外人。 小赵氏的目光从温长青,再到温桃蹊,把这些人,一一扫过,倏尔笑了:“所以呢?所以姐姐,你打算怎么样呢?” 赵夫人拍案而起:“你是我亲妹妹,锦欢也是我亲外甥女,可桃蹊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想让我怎么样!” 她左脚在地砖上踏了一回:“真是混账,事情闹到这地步,你竟还要来问我,打算怎么样?此事难道是桃蹊错了?难道是我错了?难道是我们温家,对不起你们母女吗?” 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你究竟是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爹娘也教过你道理,我也教过你规矩,可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知错能改,全都忘了。从小到大,就该叫你多吃几次苦,多受些委屈,你才会知道,犯了错的人,该是什么样的态度,又该说什么样的话!” 小赵氏浑身一震:“你不能把锦欢送官!” 赵夫人算是彻底没话好跟她说了。 这个妹妹,她也宠爱过,也细心教导过,当年她先嫁了温致,贤名在外,所以妹夫才会登门求娶她赵家的女儿。 人家是以为,赵家教女有方,这个幼女,又是她这个长女带在身边教导过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外人又如何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赵夫人连冷笑都扯不出来,面上再无表情:“我不会把她送官。杜昶涉命案,外头已经说你教子无方,也连累了妹夫一世的清名,如果锦欢再闹出这样的丑事,让人家知道,闺阁女儿,心术不正,你为娘的,便半分名声也顾不得了——我的孩子还要在世间立足,弟弟一家也要好好过日子,我不能叫你一个人,毁了整个赵家。” 小赵氏明显松了口气:“我会好好责骂锦欢,让她去跟桃蹊……” “很是不必了。”赵夫人淡淡摆手,没叫她把话说完,“这件事情,既发生了,我女儿不能白受一场委屈,始末缘由,我不愿再过问,给彼此都留些脸面,只是温家,你们母女住不得了,歙州城,也待不得了,往后大家也不必再往来,至于锦欢的行事作派,无论是她外祖家,还是她亲娘舅,都很有必要知道。从今往后,你们一家人,好自为之吧。” 小赵氏慌了神,作势想要扑过去,还是温长玄把她拦住,怕她一时冲动,再伤了赵夫人。 她不甘心,也惊恐:“你不能——你告诉了爹娘和哥哥,就等于是彻底毁了锦欢,你不能这样做!” 出了这种事,温家指望不上了,她只能等到风平浪静,一切都过去了,带着锦欢回娘家,或是去投奔弟弟。 赵家如今大不如前,弟弟也是个耿直脾气,她本来不想的,如果长房老太太能出面,她本不必再投奔家里的。 但要是给他们知道,锦欢是这样的姑娘…… 小赵氏挣扎着:“你不能毁了孩子!” “没有人要毁了她。”赵夫人语气冷静,面不改色,“她四处散播谣言,叫人误会桃蹊中邪的时候,就不怕毁了桃蹊的一辈子吗?她是自作孽,没人要毁她,更没人要害她。” 赵夫人实在懒得再跟她多说半个字。 活了大半辈子了,到头来,活了个糊里糊涂,就是个拎不清的主儿。 这样的人,即便是她亲妹妹,她也再懒得理会。 于是她叫长青:“你亲自去找旭哥儿,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叫他收拾东西,后半天就带他母亲和姐姐走,一刻也别叫我多瞧见她们!” 杜锦欢的腿还有伤,赵夫人却不肯多留她半日了。 温桃蹊长舒口气,一眼过去,看小赵氏像是仍有话说,她一抿唇:“姨妈,原本大家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表姐有些心思,大概姨妈也知道的,不是非要把话都摆到明面儿上来说,才好看的吧?我先前心疼表姐,又心疼姨妈,可是姨妈和表姐,又有没有心疼过我半分呢?” 她噙着笑摇头:“走了干净,两相不见,彼此清净,这样不好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坦白 第158章坦白 事情闹开了,已经选择不留情面了,小赵氏自知再奢求不了什么,只能灰头土脸的离开。 赵夫人一句话都不愿意跟她多说,让底下的丫头送了她回她自己的院子里去,又吩咐了人,单盯着她,看着她收拾行李。 李清乐虽然觉得这样子太难看了,可想想杜锦欢做的那些事,自然也就不说什么。 温长玄看赵夫人还是生气的,怕她把那口气憋着,就叫知云去煮安神的汤药,另在室内点上了安神的香。 赵夫人揉着眉心:“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没有外人在,你们总应该跟我说清楚吧?” 温长玄抿唇,转头去看温桃蹊,什么都没说。 温桃蹊缓了口气:“本来也没想瞒着阿娘的,说实话,是大嫂去找的我,说听见姨妈跟您提起来表姐的婚事,想让您去跟祖母说,请祖母出面,替她保媒,所以大嫂才借故辞出来,让我来跟您把事情摊开了说。” 赵夫人的手一顿:“所以你本来是要来跟我说坦白这件事,却刚好碰见了你姨妈在,她又上手去碰你,你装模作样的,叫我发现你手臂伤了?” 她乖巧点头,瓮声说是:“原本不应该跟阿娘使心眼子,但刚好就是碰见了,我那会儿心思一动,想着跟您直说,好像不如这样子好,毕竟姨妈也在的,我直截了当的说了,她必有许多话来堵我的口,借着她碰了我伤口,再说出这些话,反而好一些。” 这些都不是顶要紧的。 耍心眼子算什么,何况这点小伎俩,在赵夫人看来,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心眼子,要换了是她,她也不会在方才的情形之下直白的说。 可是说了这么一车的话,她还是不知道事情的起因。 她招手叫温桃蹊近前,等丫头靠近了,在她身侧坐下去了,她拉了温桃蹊的手:“那你再跟我说说,锦欢为什么要害你?”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眉眼耷拉下去:“表姐喜欢陆掌柜。” 赵夫人正摆弄她手腕上那只羊脂白玉的镯呢,猛然一顿:“她喜欢陆景明?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些话她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的。 温长玄大概是看出来呢,便顺势把这话给接了过来:“陆兄他对桃蹊……” 他支支吾吾的,就没说出后头半句话。 赵夫人心头一紧,低头又去看乖顺的窝在她身侧的小女儿:“什么时候的事?” 温桃蹊吸了吸鼻头:“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这样了。” 温长玄拿不准赵夫人的心思,也怕她为这个再动气发作一场,便赶在赵夫人开口之前,先拦了两句:“她的确是不知道,最早那会儿,陆兄跟我提过一句,跟大哥可能也提过几句,但后来大哥几次追问,我也问过,他都不承认,直到前段时间……” 提起梁家的事情,他总有些小心翼翼的,怕再勾起温桃蹊的伤心事。 于是他顿了下:“前段时间不是在梁家闹得挺不愉快吗?陆兄才亲口承认了他的心思,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把吴二一顿毒打,这事儿后来我跟大哥说了,想让大哥说说他来着,不过没告诉桃蹊。” 赵夫人越听越是头疼:“那后来桃蹊又是怎么知道的?不对——” 她反问了一句,当下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沉:“锦欢看上了陆景明,但陆景明心里装着的是桃蹊,所以锦欢怀恨在心,嫉妒桃蹊,才先用热茶烫伤她,又在外散播谣言,毁桃蹊的名声,是这么回事?” 温长玄点头说是:“这事儿说来也很简单的,那天陆兄来找大哥,锦欢不知道怎么回事,偷偷跑到了大哥书房外,也就那么巧,偷听了大哥跟陆兄说话,知道了这件事。大哥那会儿就看出了锦欢的心思,提点了她两句,想劝她收收心,别把心思放在陆兄身上,但她大概觉得……觉得大哥是偏心桃蹊,才那样说她,因此记恨起桃蹊来。” 赵夫人呼吸一滞。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在她看来,她女儿自然是千般万般的好,一个杜锦欢,算得了什么?也敢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记恨她女儿? “怪不得她会用桃蹊送她那支金簪去买通外面的泼皮无赖。”赵夫人声音清冷,眉头紧锁,“但你们未免也太放肆,这种事情,居然也敢瞒着长辈们吗?” 素日里和善的人,端足了气势,也是颇吓人的。 温桃蹊打了个激灵:“阿娘别生气。” 她声儿哝哝的,听的人通体舒畅,赵夫人做了深呼吸状:“她又是什么时候看上的陆景明?” 这温长玄就不得而知了。 于是他摇头,可他刚想说不清楚呢,温桃蹊一抬头,打了岔:“我估摸着,她早在益阳的时候,就很中意陆掌柜,今次到歙州来,我先前还想过,她就是奔着陆掌柜来的,只是不敢跟姨妈说,才把那点心思都藏在心里。” 赵夫人反手拉开她:“她跟你说过?”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起先点头,旋即又摇头:“没有明着跟我说过,但之前我们在外头闲逛,玉器铺子里偶遇陆掌柜的时候,说过几句话,表姐那会儿没见着陆掌柜的面儿,就跟我提了两句,说改日陆掌柜进府找大哥,让我领她去偷偷的看一看。我想这太不成体统,但怕伤了她的面子,不好当面反驳,私下里就告诉了大嫂,这些天也一直都防着她,就不知道那天她怎么偷偷跑到前头去的。” 原来这里头竟有这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一股子无力感油然而生,赵夫人看着一双儿女,竟恍然生出孩子长大了,再用不着她来操心的感觉。 她不得不承认,李清乐是个很不错的儿媳,自从李清乐掌家以来,小打小闹虽然也有过,但她这个年纪,已经做的相当不错,就连上次后厨上的那件事,她提点了几句,也生了一场气,李清乐不也料理的干干净净了吗? 她想,往后的日子,她也就只需要替小儿子和这个女儿操操心,再往后,就只等着含饴弄孙,享清福了。 但突然有一天,发现孩子们瞒了她这么多事儿,心里还是泛起酸楚。 温桃蹊瞧见她眼角眉梢的难过,忙往她身边儿靠拢:“我们只是不想让阿娘操劳,更不想叫阿娘担心。姨妈住进来之前,您就一直心神不宁,我想着,好不容易这些日子您清闲了,日子过的舒舒服服的,我和哥哥们都陪在您身边,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真不想说给您听。” 李清乐见状便跟着一起劝起来:“也是我们年轻历练少,实在没想到这些小事儿积攒起来,到最后,闹成这个样子,还伤了桃蹊。原来只想着,不叫锦欢做的太出格,她小女儿家的心思,时日久了,也就渐次淡了,翻腾不出什么花儿来,我多盯着她一些,也不妨事儿。” 可这些,从来都算不得小事。 无论是杜锦欢喜欢陆景明,还是陆景明看上了桃蹊,牵扯到男女情爱一事,于赵夫人而言,怎么能算是小事? 是以她脸色不大好看:“有人惦记着咱们家未出阁的姑娘,你觉得,这是小事?” 李清乐本来是想劝一劝的,可她说这话的时候,也实在没想那么多,一个不留神,反倒叫赵夫人抢白回来。 她面上羞臊,掖着手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温桃蹊见她这样子,怕赵夫人把怒火和怨气全都发泄在她身上,便撇嘴撒娇:“可我最开始的时候,也觉得是小事的呀?况且大嫂也并不知道陆掌柜他对我……” 她欲言又止,一笔带过:“阿娘要责骂,倒不如把大哥叫来,你把他好好骂上一顿,这可不干大嫂的事儿。” 赵夫人是有气,但也真不至于为这个就非要责骂谁。 事情至此,总算是告一段落,过去的,也都过去了。 杜锦欢离开了歙州城,自然就不怕她再兴风作浪,且她一定会把这事儿告诉娘家和弟弟,杜锦欢今后婚配如何,凭她自己的命数了。 赵夫人长舒了口气:“算了,反正现在已经这样子了,我再骂你们,你们心里还要不服气。到底你们如今都大了,主意大得很,遇上事儿,也不愿跟我说,自己私下里就处置料理了,也不过是,等真的有一天,你们拢不住了,才闹到我跟前来,叫我替你们收拾烂摊子罢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去揉温桃蹊的脑袋:“你年纪还小呢,前头几个月亲家太太提起你的婚事,我还说要多留你几年,陪在娘身边儿不好吗?” 温桃蹊面颊泛起红晕,可心里越发紧张:“阿娘,我没那些心思的,您别往我头上赖呀。” “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赵夫人无奈摇头,又揉了她两把,才打发她跟李清乐出去。 温桃蹊有些不服气,支开了她,分明另有话要跟二哥说,她隐隐能感觉到,阿娘要说的事情,一定跟她有关系。 但李清乐拉了她告礼,又拽着她出了门,非是不叫她在屋里多听。 一出了门,下了垂带踏跺,走出去没有三五步,她奋力抽回自己的手:“大嫂拉我做什么呀?” 李清乐看她反身要回去,忙又去抓了她手腕:“母亲既然有话要单独跟长玄说,你杵在跟前,母亲也不会说了。今天闹了这么一出,母亲这会儿看着是没什么,但心里指不定如何憋闷,你叫她跟长玄说说话吧,真要是想知道,你回头去缠长玄,叫他说给你听,他还能不告诉你的?听话,跟我走。” 温桃蹊这才收住了脚步。 这话有道理,她留在屋里,阿娘又不肯说,她走了,二哥听完了,回头她去缠着二哥说给她听,不也一样的吗? 她脸上这才重新有了笑意:“那也好,我跟大嫂回昌鹤院去,你叫照人去盯着杜锦欢收拾东西,我本来很想亲自去,但一想到她干的事情,我心里就膈应,最好还是不要见面,但这个威风是不能不逞的,阿娘打发了人去盯着,我也要——叫照人和连翘一起去,就是要告诉她,这里是温家,是我的家,我要她住她能住,我不要她住,她就只能收拾东西灰溜溜的走人!” 李清乐拿她没办法,这话听着像是孩子赌气,也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可听着就是叫人那么喜欢。 这才该是温桃蹊该有的样子。 她心下松了口气,拉了人一起回昌鹤院,又一面吩咐照人跟着连翘去盯着杜锦欢母女,余下一概不提罢了。 却说赵夫人那里单留了温长玄一个,反倒弄得他坐立不安的。 偏偏赵夫人好半晌都没开口,温长玄犹豫了半天,吞了口口水,叫了声娘:“您把大嫂和桃蹊支走,要跟我说什么呀?” 赵夫人一眼剜过去:“陆景明和你妹妹,私下里往来很频繁?” 他一愣,连连摇头:“桃蹊规规矩矩的,怎么会私下里见陆兄。” 他这才明白过来,赵夫人想要问什么。 于是低叹一声:“这里头还有些别的事,您既然不怎么放心,今儿也把话都摊开说了,那我细细的同您回了吧,反正这些话,我估摸着大哥是不会跟您明说,桃蹊她心里忌讳着,八成也不会说,回头您还是稀里糊涂的。” 赵夫人眉心一挑:“你说你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温长玄略思忖了须臾,便把先前发生的那些,拣了重点的,同赵夫人娓娓道来。 当初陆景明是如何纠缠起温桃蹊的。 陆景明起初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接近温桃蹊的。 甚至于,陆景明那时坦白明言,开诚布公的和他们交谈。 再到后来,陆景明仍旧几次三番送东西给温桃蹊。 再一直到梁家宴上…… 等温长玄把这些都说完了,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赵夫人面色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只是眼神明灭几变,晦涩难猜。 第一百五十九章:娶林蘅吧? 第159章娶林蘅吧? “娘……” 赵夫人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没事,你且让我缓缓。” 温长玄唉声叹气的:“其实说实在的,这也没什么,回头叫大哥多劝劝,陆兄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桃蹊现在年纪还这么小,他大概也只是一时觉得桃蹊性子活泼,和他从前见过的那些姑娘都不一样,才有了这份儿心思。您没瞧他送进府的东西,大多都是些稀奇玩意,逗孩子一样。” 陆景明那种人,对一个姑娘动了男女之情的心思,会是逗孩子一样? 他会送那些稀罕物进府,说白了,不过是因为桃蹊现在年轻,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他心爱一个姑娘,想把最好的都送到姑娘面前,自然是要投其所好,譬如桃蹊养的那只兔子。 “陆景明这个人,大概有分寸,即便真的喜欢桃蹊,也不会有什么过分逾越的行为。”赵夫人深吸口气,“只是他从前算计桃蹊——你在外头待了这么多年,你是清楚的,这世道艰难,人心复杂,陆景明和你大哥相交多年,也许他算是坦荡的人,没那么多坏心眼子,但他做的这些事,你说给我听,我得多心惊?” 赵夫人是很高看陆景明两眼的。 她是大家闺秀,家里的产业也多的吓人,所以怎么去教养孩子,她心里有数。 早年间大儿子虽说很有本事,可她一旁看着,多少是有些平庸的。 也就是这些年过来,他跟陆景明每每接触,时日久了,竟果真长进不少。 赵夫人把这些大多归功于陆景明,毕竟人家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更不要说,陆景明本人,更是他们这一辈的郎君里的翘楚。 可陆景明太精明了。 桃蹊是她的心头肉,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希望孩子的后半生都平安顺遂,也希望桃蹊得嫁高门,夫妻恩爱,家宅安宁。 如果那个人是陆景明…… 她从前的确是想过,老爷也想过。 如果和陆景明结了亲,有这样一个女婿,他一定会好好护着桃蹊。 只是今天她听说了这些事,如何不胆战心惊? 温长玄见宽慰了几句并没什么作用,便叫了声娘,往他身旁坐过去:“以后的事情,且得以后再看,总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您现在提心吊胆的,不是也不顶用吗?好在桃蹊自己也机灵的很,以前的时候就打心眼儿里防着陆兄,觉着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大哥最开始倒是觉得桃蹊太敏感,可自从他给桃蹊送了那簪子后,大哥不是也回过味儿来,仔细的护着桃蹊吗?您就宽宽心,这不还有我跟大哥吗?”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他再过一阵子,又要回定阳去,长青又老是忙…… “你大哥如今是越发不顶用的了!”提起大儿子,赵夫人越发没好气儿,“这回杜锦欢唆使人散播谣言,你大哥不还是叫你去查的?” 温长玄哎哟一声,揽了赵夫人肩头就哄她:“外头柜上、庄子上,多少事情要大哥经手,我既然在家,叫我查就叫我查了,那我要不在家,大哥不是一定紧着桃蹊的事儿吗?您怎么反倒不体谅大哥了呢?我瞧他成天在外奔波,又跟大嫂新婚燕尔的,您还要他分心顾这些,大哥也太可怜了。” “他可怜,桃蹊不可怜?”赵夫人打掉他的手,“你妹妹才十四,一天天的,叫这个算计,让那个利用,她才是最可怜的!” 她话音落下,冷不丁一眼剜过去,倒叫温长玄打了个激灵:“干什么?” “你这回回家待的久,是定阳没什么要紧的事吧?” 温长玄一抿唇,笑了两声:“年前谈了两笔生意,利润都不错,算下来能净赚个一千多两,本来也就赶上往年一整年的利润了,所以今年本来我也打算歇一歇,多在家陪陪您,陪陪桃蹊的,是没什么要紧事。定阳柜上留的都是得力的人,一般的事情他们都应付的过来。” 赵夫人长舒口气,拉了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一拍:“那正好,你干脆不要想着回定阳了,真有事,就再说,再不行,让你爹派人去应付处理,你今年就安生在家待着,好好顾着你妹妹。况且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婚事也该定下来。” “娘,我可不……” “你不什么?”赵夫人横眉冷目的,“先头总说你大哥还没成亲,你不急,如今你大哥也成亲了,你还拿什么来搪塞我?要你成亲,跟要你的命一样,七尺男儿,成家立业,你倒是在定阳稳扎稳打,把家里的产业经营得十分不错了,可你自己呢?一年里有十个月你能一个人待在定阳,身边也没个知冷暖的体己人,身边伺候的丫头你又一个也不肯抬举,我想着,那些丫头,总归上不得台面,你不愿意,也算了,那总该有个正头娘子吧?” 他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完整,赵夫人已经有一大车的话来堵他的嘴。 温长玄无奈叹气:“我一直都很忙,成了亲,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赵夫人玉臂一抬,手心窝着,照着他背上打过去一巴掌:“胡说八道。你忙什么?你今年不就闲下来了?忙不忙,不是你自己说了算?你爹叫你去定阳照看生意,原不是指望你一年送回家里几千两银子的,少拿这个跟我说嘴!” 温长玄算是彻底无语了。 反正随便吧,真要让他娶妻,定下人家之前,总要问问他的意见的,他挑三拣四,总有办法推了去。 他不想娶,爹娘也不会枪毙他,再说了,他从来也不怕人逼迫。 他不想干的事儿,谁劝都不好使。 赵夫人那里看他不说话,眉目间柔和下来:“这就对了,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不叫我省心,你还当自己是三岁的孩子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的,就尥蹶子。” 她说着,拿手肘戳了戳他,又欸一声:“这些天,林姑娘总来陪着你妹妹,你见过她几次?” 林蘅? 温长玄心下咯噔一声,脸色登时就变了:“娘,我不喜欢林姑娘。” 赵夫人面色一沉:“林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家世清白,生得漂亮,性子好,又有才气,跟你大嫂又是表亲,那是亲上加亲。况且她跟桃蹊关系这么好,将来做了一家人,也不怕她欺负你妹妹,我更不怕她教唆着你学坏,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娘,林姑娘纵有千般好,那我不喜欢,不是也没用吗?”温长玄眼皮突突的,“您快别乱点鸳鸯谱了,这话也千万不要跟人说。人家好好一个姑娘,您别坑人家了。” 赵夫人实在听不下去,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你是存了心要气死我,怎么就成了坑她了?我瞧着林姑娘便很好,都说娶妻娶贤,她那样的性情……” “长洵喜欢她!” 温长玄一咬牙,横了心,再抬眼过去,赵夫人果然呆住。 他摇头,无奈至极:“这种事情,本来不想告诉您的,但您有这种心思,我早告诉您为好。长洵很喜欢林姑娘,我早看出来了,大哥估计也看得出来,只是大哥很少管这些事情,先前桃蹊还跟我说过呢,我瞧林姑娘对长洵,也未必无意。所以娘,您快算了吧,这乱点鸳鸯谱,成就一双怨偶,那不就是坑人家姑娘吗?” “怎么会……”赵夫人语气钝钝的,“我没听你三婶漏过一丝口风啊?” 说起这个,温长玄便觉得心烦。 其实男欢女爱,是自己的事,在他看来,长洵有了心爱的姑娘,刚好这姑娘也中意长洵,本事两情相悦的好事,就差媒妁之言,把话说开了,跟梁氏有什么关系? 但他的想法,世人也许都觉得,离经叛道。 于是他别开眼:“我上次跟长洵在外头喝酒,听他的意思,三婶不怎么喜欢林姑娘,他一直不敢多说什么,怕三婶越发恼了林姑娘,这事儿更加不成。他想着再缓一缓,刚好这段时间三房老太太身上也不爽利,小病小痛不断,他想等老太太大好了,跟老太太开口,求老太太替他做主,可又怕将来真成了亲,林姑娘在三婶手下日子不好过,所以他挺矛盾的。” 赵夫人倒吸口气。 她看林蘅,千万般好,如果温长洵是她的儿子,看上了林蘅,她恨不得去放两挂鞭炮来庆祝,一定精心准备下聘礼,请了身份贵重的世家太太来说媒,才能配得上林蘅那样的人品模样。 林蘅过得小心谨慎,最有分寸,嫁给人家家里做宗妇或许是差了些气势,但是这姑娘不论是给谁做正妻,都是那家人的幸事。 无论于家宅安宁和睦,还是于相夫教子,林蘅都会做的很好。 但她却忘了,梁氏不是她。 赵夫人面沉如水:“长洵是个好孩子,也是真心爱护林姑娘了。” 温长玄这才松了口气:“是啊,他要只是图一时之好,求娶林姑娘,林家未必不答应,但他想的长远,想着将来。三婶那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 “她眼高于顶,恨不得长洵尚公主郡主,却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赵夫人揉了把眉心,“只是照你这么说,长洵把林姑娘放在心尖上,那是不能乱点鸳鸯谱,你是没这个福气了,不然兄弟反目,岂不不可收拾。” 温长玄连道了三声是:“就是这么个道理,所以您别老想着给我定亲定亲的,林姑娘又不成,一时半会儿,您上哪儿再找个林姑娘那样品行的姑娘去?您就饶了我吧。” 赵夫人笑着啐他:“你如今这幅模样,倒叫我分不清,到底是为了长洵,你不敢亲近林姑娘,还是真的心无此意。这一字一句的,你不都是可着劲儿夸林姑娘的?” 温长玄脸一垮:“您就别套我的话了,我真不喜欢林姑娘那样的——您或许觉得林姑娘温婉贤淑,可我瞧她总是柔柔弱弱的,真不适合我。” “柔柔弱弱的不适合你,那依着你的意思,将来是打算娶个悍妇进门,搅和的家宅不宁?”赵夫人眉头紧锁,冷声斥他。 “您别曲解我的意思呀。” 温长玄再三的想了想,索性站起身来,往门口方向走了几步,再转过头来,拜礼下去:“我跟您说不清楚,我先走了,您歇着吧。” 他说完,根本就不等赵夫人再开口,一溜烟就跑了,脚下生风似的,半刻不多留。 赵夫人欸了两声,叫不住人,一时哭笑不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 等心情平复了,想想温长洵和林蘅的事,又不免替林蘅感到惋惜。 都是自己家的孩子,她也是看着温长洵长大的,人品模样都没话说,只是可惜了,有梁氏那样一个母亲。 先前钱老太太做寿,林蘅先进了府,她瞧着老太太倒是真心喜欢林蘅,后来还专程派人到李家去接林蘅到府上来过那么几次,陪着她说话念佛,的确喜欢极了。 这事儿要是老太太出面,未必不成。 可长洵想得很对。 真过了门,成了亲,将来林蘅要在梁氏手下过一辈子的。 就凭梁氏的心气儿和手段,还不知要把林蘅磋磨成什么样子。 她从罗汉床挪到内室去,和衣侧卧,一时想林蘅,一时又想桃蹊,心绪复杂,不多时竟然沉沉睡去了。 而温长玄从上房院出来没多久,迎面撞见了才从外面回来的温长青,他瞧着那模样,像是要去见赵夫人,于是三两步上前,拦下了他。 温长青一挑眉,看向他身后方向:“你从阿娘那里来?” 他点头:“我劝你现在最好先别去找娘。” 温长青咦了声,剑眉一拢:“你跟阿娘说我什么了?” 温长玄咧嘴笑,头一歪,眼底闪过的得意:“陆景明的事,都跟娘说了,你现在去,保管挨骂,信不信?” 温长青鬓边青筋凸起,眼皮一递一下的跳,手也不自觉握成了拳。 这个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不能打,不能打…… 他咬牙切齿:“那又不是我挑唆的,你跟阿娘说便说,告我的黑状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他在帮你出气 第160章他在帮你出气 小赵氏母女是当天下午就离开了温家的,二房和三房都惊动了,只不过他们知道的时候,母女两个早就已经出了府,是以只好派了人到长房院里去同赵夫人寒暄问过一回,也就什么都没再说。 赵夫人把书信准备好,也没跟温致商量,单叮嘱了温长青,叫他把书信送到老家去。 关于陆景明的那件事,她没有再问过温长青,也没有跟温致说,只是放在心里,每常更加盯着温桃蹊的一举一动,生怕她跟陆景明有更多的牵扯罢了。 温桃蹊这些日子倒清闲了下来,反正杜锦欢也走了,小赵氏对他们一家人也不会再有什么威胁,每天拉着林蘅四处逛一逛,各处走一走,又或是在家里摆个宴,请了闺中好友来小聚一二,真是好不惬意。 而且这几天下来,她发现陆景明从她的生活中淡了出去。 前阵子,尤其是她精神不济的时候,陆景明真是没少往府里送东西 大哥和二哥每样东西都把了关,一一验看过,才送到她面前,后来她也都仔细看了,都是些小东西,不至于价值连城,也不至于价格昂贵,她收下来,也不会太有负担。 可是偏她好起来后,反而陆景明再没出现过,即便是她和林蘅在外走动,也再没偶遇过。 知云从外头黑着脸跨步进小雅居那会儿,她正拉了白翘,要去三房找温子娴。 人都没出门,在院子里迎面撞上了,温桃蹊咦了声,笑着调侃她:“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挨了阿娘的骂,跑来找我诉苦的不成?” 知云去看她身后的白翘,丫头会意,蹲身一礼,扭头走远了。 温桃蹊才歪了歪头:“知云?” 知云绷着个脸:“姑娘跟我来,老爷和太太还有大爷大奶奶跟二爷都在,就等姑娘一个的。” 都在? 温桃蹊眉心一拢:“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知云四下看了一圈儿,人往前凑了两步,压了压声儿:“说是梁家表少爷在扬州出了事,具体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梁时? 梁时人在扬州?他能出什么事? 其实如果不是今天知云提起这个人,这么长时间过去,她甚至都记不起这么个人来。 梁时没带给她半分好的回忆,而且她也实在不太愿意让仇恨蒙蔽了自己,所以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知云看她小脸儿一下子煞白,吓了一跳,忙上手去扶她:“姑娘没事吧?” 她勉力撑着,摇摇头,回头去叫白翘:“你去跟大姐姐说,我过会儿再去找她,不用跟着我伺候了。” 白翘看她脸色和先前大不相同,心下担忧,但想着还有知云在,也就听了她的吩咐,没多说什么,做了个礼应了话,一溜烟跑出门去。 温桃蹊这才拉了知云,话也不多说什么,小脸儿紧绷着,同知云一前一后的,快步朝着上房院去了。 她进门的时候,知云留在了门外,没有再跟进去。 上房院的正堂正间阔面敞亮,她一进门,瞧着果然人都在。 温致和赵夫人一左一右,各自端坐,温长青和李清乐坐在左手边儿的官帽椅上,温长玄独一个人坐在右手边儿上。 她面露困顿,缓步上前去,请安见过了礼:“我听知云说,梁时出事了。” 赵夫人沉着脸,点点头,去看温长青。 温长青深吸口气:“他在扬州沾上了人命。” “人命?”温桃蹊瞳孔中闪过震惊,声儿都拔高了些。 李清乐站起身去扶她,拉着她往身边儿坐下来:“别怕,听你大哥慢慢说。” 温长青叫她缓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事儿,是子楚干的。” 陆景明? 陆景明陷害梁时? 这…… 温桃蹊觉得呼吸艰难:“我不太明白……” 她声儿钝钝的,好不容易找回自己丢失的声音,下意识吞了口口水:“梁时那时候离开歙州,不是回湖州去了吗?怎么现在人会出现在扬州?而且他沾上人命,和陆掌柜,有什么关系?” 温长青又扭脸儿去看温致和赵夫人。 温致面色沉沉,一直没开口。 赵夫人看在眼里,拍了拍他的手背:“孩子大了,也该叫她知道这些,难道咱们护着她一辈子?而且陆景明这个人……先叫桃蹊听听吧。” 温致这才松了口:“你说吧,跟你妹妹慢慢的说。” 温长青应了声是,声儿都比先前放的柔和了:“出事之后,子楚找上我,把这些告诉我的,不然我也不能知道的这么快。” 她反而越听越糊涂了。 陆景明坑了人,陷害人家,然后还要跑来告诉大哥,人是他害的? “他跟梁时……有私仇吗?” 温桃蹊一字一句的:“前些时日,梁时在歙州那会儿,也没怎么听说陆掌柜同他有私仇,除了……那件事。” 温长青眸中闪过坚定,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温桃蹊心跳加快,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手捏在扶手上,骨节处已然泛白。 李清乐坐在一旁看着,把手覆了上去,低声哄她:“放松些,我们不是都在吗?” 她吸了吸鼻子:“大哥你继续说吧。” 温长青看她缓的差不多,才敢继续说:“他写了书信送回扬州,先前的时候,梁家好像是有意和陆家做生意,不过陆家没点头,所以出事之后,他大概是咽不下这口气,觉着我们没法子从梁时身上找补回来,事关你的清誉,又不能声张,况且梁家现在也是水深火热的,我们再搅和进去,对我们反倒也不好,不管怎么说,算来算去,那件事,竟只有忍了,当做没发生过一样。” 那她没猜错,而且大哥先前就是在暗示,陆景明是为了她。 因为梁时用下作的手段坑害她,差点儿毁了她,所以陆景明在为她出气。 但陆景明……他要梁时死。 温桃蹊也不知怎么的,眼窝一热:“然后呢?” “他让他爹和他大哥给梁家去信,让梁时到扬州去谈合作的事情,梁家现在这样子,估摸着想留下梁时这个根儿,就叫梁时临时转道,去了扬州。” 温长青说着又叹气:“可是子楚早前就叫人在扬州布了局,梁时到了扬州,陆家大哥就再三的拖着他,也陪着他吃喝玩乐,也偶尔谈一谈合作的事,但就是一直不定下来,这么一拖,就是小半个月。” “梁时不是很聪明的人吗?”温桃蹊下意思反问他,“大哥你之前不是说,他做起生意来,是很精明的人吗?” “他是不傻,但要跟子楚比,差得远着呢,何况他是毫无防备,梁家再处在风口浪尖,心就慌了呗。” 他两手一摊,做无奈状:“我听子楚的意思,也不过是叫人陪着他寻花问柳的,过了些时日,算计着他,多吃了几杯酒,那酒里又下了东西,他药性发作起来,把他身边伺候的一个丫头给糟蹋了。本来这也都没什么,可梁时也不知道是犯了哪根筋,从那过后,就冷着那丫头。那丫头大概是个有气性的人,就整日里缠着他闹,前些天里,梁时失了手,把人给打死了。” 温桃蹊呆呆的:“等下——” 她拔高了音调:“不是说,陆掌柜算计了他?” “我听子楚说,本来是给他下了药,想叫他做些混账事,一次不成,两次成,两次不成,三次成,他一直留在扬州,名声早晚毁了。子楚没想要他死,只是想毁了他的名声,而且这样一来,陆家大哥也能顺理成章的推了和梁家的生意。”温长青摇头叹息的,“但梁时自己冲动过了头,把人给打死了。子楚一直都有派人盯着他,他前脚打死了人,后脚就有人闹到知府衙门去,他把明礼放回了扬州,就盯着这事儿的。” 怪不得…… 温桃蹊仔细的想了想,好像是有日子没见到过明礼了。 之前大哥和二哥偶尔无意提起来的时候,也说来府上送东西的奴才,换了个人,并不是明礼。 她起初也没多想,反正都是陆景明身边伺候的人,也许明礼有别的差事要当,那个时候,或许不得空,就叫别人来送了呗。 但这会儿,她算是明白过来了。 明礼人根本就不在歙州。 她咬唇:“那现在是怎么说?他做了这事儿,做什么又特意跑来告诉大哥?” “阿娘,这……” 温长青叫她这话问的,一下子给愣住了。 陆景明为什么来告诉他,这还用问的吗? 这不就是邀功来的吗? 可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竟然糊涂至此,非要追着他问,叫他怎么说呢? 赵夫人也觉得头疼。 一直都觉得女儿是聪慧伶俐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神色一凛。 也许她没看错,也没想错。 陆景明算计过桃蹊,桃蹊起初的确很抵触这个人,觉得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时日久了呢? 歙州城中的闺秀们,怕也没有几个,觉得陆景明不堪的。 小女儿的心思单纯,时间长了,有这么一个人,总围在自己身边,百般讨好,千般纵容,真动了心思,赵夫人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她喉咙一滚:“桃蹊,他来告诉你大哥,无非是想告诉咱们,他帮了我们很大的一个忙,过后也帮我们狠狠得出了一口恶气。我们没法子算的账,他替我们算了,且今次还有意外收获。凭陆家在扬州的根基地位,再看看梁家今时今日的境况,陆掌柜想叫他死在扬州,易如反掌。” 温桃蹊心下一惊:“大哥是怎么回的陆掌柜?难不成,他除了要” 温桃蹊呆呆的:“等下——” 她拔高了音调:“不是说,陆掌柜算计了他?” “我听子楚说,本来是给他下了药,想叫他做些混账事,一次不成,两次成,两次不成,三次成,他一直留在扬州,名声早晚毁了。子楚没想要他死,只是想毁了他的名声,而且这样一来,陆家大哥也能顺理成章的推了和梁家的生意。”温长青摇头叹息的,“但梁时自己冲动过了头,把人给打死了。子楚一直都有派人盯着他,他前脚打死了人,后脚就有人闹到知府衙门去,他把明礼放回了扬州,就盯着这事儿的。” 怪不得…… 温桃蹊仔细的想了想,好像是有日子没见到过明礼了。 之前大哥和二哥偶尔无意提起来的时候,也说来府上送东西的奴才,换了个人,并不是明礼。 她起初也没多想,反正都是陆景明身边伺候的人,也许明礼有别的差事要当,那个时候,或许不得空,就叫别人来送了呗。 但这会儿,她算是明白过来了。 明礼人根本就不在歙州。 她咬唇:“那现在是怎么说?他做了这事儿,做什么又特意跑来告诉大哥?” “阿娘,这……” 温长青叫她这话问的,一下子给愣住了。 陆景明为什么来告诉他,这还用问的吗? 这不就是邀功来的吗? 可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竟然糊涂至此,非要追着他问,叫他怎么说呢? 赵夫人也觉得头疼。 一直都觉得女儿是聪慧伶俐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神色一凛。 也许她没看错,也没想错。 陆景明算计过桃蹊,桃蹊起初的确很抵触这个人,觉得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时日久了呢? 歙州城中的闺秀们,怕也没有几个,觉得陆景明不堪的。 小女儿的心思单纯,时间长了,有这么一个人,总围在自己身边,百般讨好,千般纵容,真动了心思,赵夫人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她喉咙一滚:“桃蹊,他来告诉你大哥,无非是想告诉咱们,他帮了我们很大的一个忙,过后也帮我们狠狠得出了一口恶气。我们没法子算的账,他替我们算了,且今次还有意外收获。凭陆家在扬州的根基地位,再看看梁家今时今日的境况,陆掌柜想叫他死在扬州,易如反掌。” 温桃蹊心下一惊:“大哥是怎么回的陆掌柜?难不成,他除了要” 第一百六十一章:惋惜 第161章惋惜 温致喜欢的,是润物无声。 他今天刚知道陆景明这件事的时候,委实气恼过一阵,书房多宝格上的瓶瓶罐罐,摔了不少。 他中意陆景明,可也觉得陆景明的所作所为让他懊恼又震惊。 他不得不承认,陆景明是在替他女儿出气,而且说白了,这事儿的确是他心里放不下的,但问题是,陆景明的手段并不算得上光明磊落,做完了,还要来邀功。 温致的行事作派,从来不是这样的,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 现在掌上明珠站在他面前,娇滴滴的一个人,说出的话,却让他忍不住拢眉。 他教导子女,从来是以宽大为怀,这孩子如今却…… 温致摸了摸下巴:“那你的意思,叫你哥哥去跟陆景明说,不给梁时活路了?” 温桃蹊毫不犹豫的点头:“他存了那样的心思害了我,虽然没能得逞,但有了这样的心,他本来就该死。陆掌柜忙前忙后的辛苦,爹和哥哥们都说是替我出气,那我心里感激陆掌柜的一番心意,自然不能叫人家白辛苦一场。爹虽然一向教导我们,宽大为怀,与人为善,可也不能人家欺负到我头上了,我还要龟缩起来,一味的做个好人吧?” 温致一愣。 她如今这样聪慧吗? 他方才不过稍有愣怔,也只是把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往后抽了一抽,她便觉得,他是觉得他心很了些? 温致面上有些讪讪的,做了深呼吸状:“你说的也对,不能拿人家的人情,来成全你的贤名。” 他理了理袖口,转脸去看温长青:“那你去一趟,跟陆景明说一声,再好好谢谢人家,回头事情办完了,你去青雀楼做个东,请人家一顿,虽说一顿饭,也不算什么,但总算是咱们的心意,好叫人家知道,我们还是有感念的心的,至于别的,你自己看着办,这份儿恩情,得还了,知道吗?” 温长青心下咯噔一声。 恩情要还,只有还干净了,两不相欠了,陆景明才没理由继续纠缠桃蹊,也不能拿这个辖着他们家,将来靠这个来提亲。 虽然他并不认为陆景明会干这样的事,只是爹的心里面,总有些害怕的。 陆景明这事儿干的,有些吓人……不,是有些吓到爹娘了。 心机重,城府深,将来要把桃蹊许配给他,桃蹊的心眼子,怎么跟陆景明比呢? 温长青眼皮低垂下去,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说了句知道了。 李清乐因坐得近,听得见他的叹息声,面色一沉,忙把头低了低,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温长青抿唇,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匆匆退了出去。 温桃蹊看着他的身影,盯了半晌:“爹,我想回去休息了。” 温致欸一声,又去叫温长玄:“你送你妹妹回去。” 他一面说,一面又冲温长玄挤眉弄眼的,拿眼神示意他了好半天。 温长玄看在眼里,轻轻点头,站起身来,去拉温桃蹊的手,牵着她一递一步的退了出去,又一路往小雅居回去。 李清乐看了看屋里的情形,再看看温致夫妇的面色,也掖着手起了身:“那我也告退了。” 赵夫人摆手叫她去,她想了想,出了门,跟着温长玄兄妹的身后走了许久,直到照人叫了她两三声,她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算了,他们兄妹自有话说,咱们回去吧。” 照人垮着个脸儿:“大奶奶嫁进来这么长时间了,真是没有一日消停的,家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您是大奶奶,哪一样不要您出面,不要您过问?从前咱们太太说,温家是好人家,门风严谨,又是儒商中的典范,这桩婚事,再好没有,可奴婢瞧着,您倒不像是嫁进来享福的。” 李清乐扯了个笑:“做了人家家里的宗妇,哪一个是能够享清福的?不光温家是这样,你放眼天下,稍有些门第的人家,不都这样吗?你埋怨什么呢?如今公公婆婆高看我,夫君也爱重我,这不就够了?就连桃蹊和长玄兄妹两个,对我也是好的。倘或是嫁了人,遇上个恶婆婆,再遇上一家子蛮不讲理的,那才该哭呢。” 这些道理照人当然明白,可就是觉得温家的麻烦事实在多。 三姑娘是一家子的掌上娇,娇生惯养的,她有点儿什么事儿,一家人都操碎了心。 她姑娘过了门,不也得替三姑娘操碎了心吗? “您说的这些,奴婢知道,也不过是觉得,您太辛苦了些。”照人瓮声瓮气的,“三姑娘待您是亲厚,但奴婢看来,三姑娘身上的麻烦事儿实在是不少,连累了您也……” “照人!” 李清乐脸儿拉长了:“你素日是个稳重能办事的,这种话,也能胡说的吗?” 照人这才猛地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一白:“奴婢说错话了。” 李清乐叹声气:“桃蹊是个好姑娘,她遭遇这些事,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更不是她先去招惹的。不管是梁时,还是陆景明,都是他们先来招惹的桃蹊,哪怕是吴二,也是他要来给桃蹊添堵的。十四岁的孩子,比清云也大不了几岁,我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的,所以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不然我就把你打发回家里去,不要跟在我身边伺候了。” 照人肩头一抖:“奴婢记下了。” 却说赵夫人那里,因见孩子们都退了出去,再扭头看,温致脸色铁青,她撇撇嘴:“你是觉得,桃蹊今次心太狠了?” 温致也没看她,也没应声。 可这样的态度,分明是默认了。 赵夫人当下有些不高兴起来:“孩子要怎么样,才合你心意?非要她娇滴滴的,说梁时罪不至死,让陆景明就此罢手,把人放了,才算她是个好姑娘?” 温致一听这话,晓得她大概是动了肝火,忙扭脸儿看来,又赔了笑脸:“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胸怀天下的,我也没见你科举入仕,如今对着自己的孩子,倒有这许多苛求!”赵夫人张口就啐他,“要依我说,桃蹊今次做的便很对。陆景明要送人情给我们,要替她出这口气,她凭什么还要忍让?又凭什么放过梁时?当日发生那样的事,我杀了梁时的心都有,要不为着孩子的清誉,我能叫他轻轻松松的就离开歙州城?” 她胸膛出剧烈的起伏着,显然是气急了。 温致忙又把茶盏往她面前送:“你看看你,我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时吃不消。你说桃蹊十几岁的年纪,人命关天,事关生死,今天突然听她这样说,我有些震惊,这也不行?” “你在外头跟人家谈生意,什么场面没见过,杀伐果决,虽不是你一贯的行事作派,那我是不是也从没说过你半个字?”赵夫人根本就不接那茶盏,“我可告诉你,桃蹊如今这样子,我便很喜欢,更深感欣慰。我一向就怕你把孩子教养的软糯不中用,从前想着孩子都还小,也不好叫她去经手什么,想着瞧着她处事,我满意极了!” 这样行事,或许有些睚眦必报,但才叫人放心,至少不怕将来吃了亏,受了委屈。 她的女儿,怎么能轻易叫人欺负了去? 她虽喜欢林蘅那样温柔的姑娘,却并不想叫自己的女儿也学的林蘅那样。 说起林蘅,她又起了念头:“你觉得林蘅那丫头,怎么样?” 温致一怔:“我就见过那孩子几面,能怎么样?” 赵夫人咂舌:“我是问你,素日瞧着她行事作派,觉得她好不好。” 温致好像在仔细的回忆着,但是想了半天,脑子里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至于林蘅究竟怎么样,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于是他摇头:“我没什么印象,只是听桃蹊念叨过几次,说她是个温顺的孩子,上回我领着长青和长洵出门去办事,他们两兄弟说起家里的事情,玩笑间也提了两句,说那个孩子很不错。” 他虽不知林蘅如何,但还是仔仔细细的回答了赵夫人的问题。 等回答完了,又觉得不对,咦了声:“你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 “我想替那孩子做个媒。” 温致顿时就没了兴趣:“你要觉得她不错,想替她保媒,跟我说干什么?” 赵夫人拿眼剜他:“家里的事情,你真是一点也不操心了。”说完了又啐他,“本来我想替长玄去提亲,叫她做咱们家的儿媳,那孩子人品模样都没的说,我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温致眉心一动:“你既喜欢她,怎么又要替她保别人家的媒?” 话音才落下,他面色一沉:“你是跟长玄提过了,他不同意,是吧?” 他一面说,一面冷哼一声:“婚姻大事,由得他同意不同意了!” “不是,你怎么还是那副样子,长玄这些年多争气,你看不见?别一有什么,就先责骂他。”赵夫人听着不舒坦,就呲哒了他两句,“这里头有好些事儿呢,你以为长洵好端端的,提她干什么?不过是碍着他娘那个样子,他又不敢求娶林蘅,家里的孩子们也基本上都知道,只是谁也不敢说,怕林蘅面上挂不住,更怕把话摊开了,闹到三弟妹面前,长洵和林蘅都没好果子吃。” 她说的不算清楚,隐晦了些,可是温致听懂了。 合着这里头还有个郎情妾意的故事呢? “那你瞎起什么哄?三房的事,自叫三房自己去料理,跟咱们什么相干的。长洵中意林姑娘,你要替她做媒,非叫长洵恼了你,记恨上你,你才高兴啊?” “长洵也不是那样的孩子,况且我只当不晓得此事,他记恨我做什么?”赵夫人说的云淡风轻的,“本来我想着,不然我出面,给弟弟写封信,叫弟妹把林蘅认到跟前,做个义女,这样一来,林蘅的出身,也高了不少,可又怕三弟妹她更不同意,毕竟是实打实跟咱们沾了亲……嗨,说这个做什么,我是真心喜欢那丫头,也是真的心疼她,她跟咱们桃蹊感情这么好,亲姐妹似的,所以我想叫她嫁个好人家,一辈子高高兴兴的,可这不是拿不定主意,找你商量呢吗?” 这种事情,人家林蘅自己有父母双亲在,哪里是他们这些外人操心的呢? 况且他自己的孩子,还三天两头遇上糟心事呢,他哪里有这个闲工夫去管别人家的孩子。 不过温致一向爱重发妻,赵夫人既开了这个口,他也不愿意敷衍,略思忖了片刻:“你要真有心,想管这个事儿,不妨去问一问长洵,听听孩子是怎么说。你要是不想问长洵,这事儿你就别管,省的往后落埋怨。本来也不是咱们家的孩子,你喜欢她,高看她,她若有中意的郎君,婚事上艰难,你搭把手,帮个忙,那没什么,现在又不是这样子,你这样殷勤切切帮她,人家领不领情呢?” 温致的意思,她明白了,可要让她去问温长洵……这法子倒也不是不行,可她到底只是做伯母的,说起这些,怪别扭的。 赵夫人深吸口气:“那我再想想吧,你说咱们儿子要是喜欢她,该多好。” 温致听她这意思,是实在喜欢林蘅,不免无奈,失笑出声:“我瞧不喜欢才好呢,真喜欢了,你还不明儿就上赶着要到人家家里去提亲一样,两个兄弟看上同一个姑娘,是好听的事儿?” 赵夫人不以为然:“那不是各凭本事?谁娶到了,就是谁的本事呗。我想想长玄就头疼,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安生过日子,也能好好辅佐他的姑娘,他又不喜欢,还有长洵摆在那儿,他也老大不小了,你说这世上要是能再有一个林蘅该多好,哪怕那姑娘家境贫寒,也不过咱们多给些银子,帮衬她家里就是,我又不挑出身门第,想想就觉得可惜了了。” “你就是太爱操心,当年我把他赶出门,你不也跟我怄了一场气吗?他现在还不是自己出息了,有本事了?”温致一面摇头一面笑,“他跟长青本来就不一样,你越是要替他安排,他越是不听你的,随他去吧,操那么多的心,我看还不如多操心操心咱们女儿呢,他堂堂七尺男儿,这么大了,还要爹娘操心筹谋,我都替他害臊。” 第一百六十二章:出去散心 第162章出去散心 天气渐次热起来,小雅居的院中靠着东墙下搭起了凉棚,棚下是竹藤的躺椅。 温长玄送她回来,可她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害怕,倒有些怅然。 进了院中,温桃蹊也不往屋里回,径直就往那凉棚下步过去。 连翘三两步迎上来,温长玄摆手:“去弄两碗绿豆百合汤,再去切个香瓜,拿冰镇一镇,过会儿给她吃。” 丫头脚步自然而然的就顿住了,晓得主子们这是有话说,便连声应下,又拉上了白翘,另嘱咐了小丫头们别去打扰,才去弄瓜给温桃蹊备着。 温桃蹊早往竹藤椅上坐了,脚上绣鞋趿拉着,那躺椅稍高些,她人坐上去,两只脚就沾不了地,半悬着,踢着裙摆,一递一下的。 温长玄摇着头步过去,在她肩膀上一按:“成什么样子?难看不难看?” 温桃蹊撇嘴:“又没外人,我心里闷得慌,你别管我。” “先前出事的时候,你心里烦闷,又受了惊吓,我能理解,现在还闷得慌?”温长玄撩了长衫下摆,往她身侧坐下去,看着她一双腿抖来抖去的,没忍住,温热的大掌在她膝盖上按了一把,“我眼都叫你晃晕了,别抖了。” 他力气大,她动弹不得,心情就更差,小手握了拳,照着他胳膊上抡过去:“都叫你别管我了!” 温长玄吃痛,嘶了声,疼的呲牙咧嘴的。 温桃蹊一愣,眼睛闪啊闪的:“我没用力……” 他噗嗤一声笑了:“逗你玩儿的,别怄气,跟我说说,你烦什么呢?事情不是都过去了?梁时如今也算是罪有应得,他这条命要交代在扬州了,你还烦什么?再说了,没听爹和大哥说嘛,眼下梁家自顾不暇,这一世的荣华富贵,算是走到头了。你瞧瞧,从梁家,到梁时,再到梁燕娇,你不喜欢的这些人,都没有好下场,怎么还不高兴呢?” 温桃蹊便张口啐他:“就你会胡说,我不喜欢他们,也没想过落井下石。他们富贵无极,同我没关系,可他们梁家大厦倾颓,我也不必高兴,我又不是因为这个烦闷的。” 其实温长玄是明知故问。 只是他还是想听她自己说。 那天娘跟他说了很多话,他后来仔细的回味,细细的品,总觉得娘的那番话里,是另有深意的。 也许……他心念转过时,甚至想着,桃蹊怕是动情不自知。 但是这种念头一闪而过,他就不愿再多想。 倒不是他自欺欺人,实在是这丫头每每见了陆景明,都没个好脸色,说话也没好气儿的。 可今天又看她这样苦闷。 温长玄抿唇,横了心,他要不问,她八成不会主动开口了:“你是因为陆家阿兄才烦闷,心情才不好的?” 温桃蹊掀了眼皮看过去:“你说他那样的人,费心思去坑梁时,我记得大哥说过,他跟他父兄的关系不是一直淡淡的吗?” 温长玄心下咯噔一声:“你是担心他?” “我是觉得,这样大的人情,可怎么还给人家呢?”温桃蹊掰着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儿,“别说青雀楼请人家吃一顿饭了,就是请人家吃十顿饭,也不够还的。” “你很怕欠着他的吗?” 温桃蹊觉得他这话问的奇怪,便咦了声:“这天下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不是你教我的吗?” 温长玄叫她倒噎住一回,干巴巴的咳两声:“是我教你的,不过总有我们在,就是要还他人情,也不用你来还,你烦什么?” 温桃蹊腮帮子鼓鼓的,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那是陆景明啊。 她知道了他的心思,他明明白白的说,喜欢她,那他做这些,她怎么能够视若无睹? 陆景明替她出气,是要承担风险的。 就算梁家现在不中用了,但毕竟是他先算计梁时,梁时要是自己察觉了,又或是今次未曾失手打死那个小丫头…… “人家替我出头,那不总是要担着风险的吗?”温桃蹊唉声叹气的,“说实在的,我从前觉得他那样的人,没事儿老缠着我干嘛呢?便觉得他是另有所图,一直很是防备,戒心也很重。后来他坦白的告诉我,是为了林月泉,我生气过一场,也觉得被人算计利用了,那林月泉也未见得是什么好货色,可偏偏陆景明又的确提醒过我,林月泉未必是个好人,要我小心提防。你再瞧他后来做的这些——梁家宴上他救了我,把吴闵嘉打成那副样子,过后还安排了明礼回扬州,在扬州一番筹谋布置,引梁时入他彀中,替我出这口恶气,我真是……我真是……” 她真是说不出的感动。 她想起第一次见陆景明。 那天阳光很好,他背着光站着,她进了正堂中,他转身,回头,与她四目相对。 那时她便觉得,那个人,实在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亲近。 如果她不是重生而来的温桃蹊,又或者,前世她先见到的是陆景明,也许,一切就根本不会发生。 只不过是她浴火重生,遭受过那些之后,再不敢交付真心,更不敢轻易相信什么人,才会十分抵触陆景明而已。 现在…… 现在人家做了这么多。 温桃蹊略合了合眼:“我晓得人心险恶,世道艰难,更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这道理,所以二哥你是看在眼里的,我对陆掌柜,没有半分亲近。现在我真是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很感动,也很震撼,他能为我做这么多……” 她声儿顿了顿,吸了吸鼻子,侧目看过去:“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爹娘和哥哥们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心安理得的受着,你们的疼爱,你们的维护,我都觉得那是我该得的,因为咱们是一家人,是骨肉至亲,可你说,陆掌柜对我的好,我真的能视若不见吗?” 她越说,温长玄的脸色就越是难看:“我承认,陆景明对你也许是真心,更是十分用心,所以桃蹊,你的心乱了,你感动之余,甚至在想,怎么才能回报他,如果觉得无以为报,时日再久一些,你又会慢慢觉得,他是不错的人,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父母和兄长,不能陪你一辈子,可你未来的夫君,才是要与你携手一生的,他真心待你,拿命维护你,你就动摇了,是吗?” “不是!” 温桃蹊高呵出声,腾地站起身来:“我没这样想!” 可她分明就是被人戳中了心事,羞愤难当,才会这样子厉声反驳。 难道说,谁的声音高,谁就说的是对的了? 温长玄面色铁青:“陆景明不适合你。” 不,不是陆景明不适合她,是她不适合任何人。 她早就告诉过自己,这辈子,不嫁人都没什么,大哥二哥又不会嫌弃她,她一辈子留在温家,也能得到最好的照顾,而她也只想守着家人,守着温家长房,安安稳稳的走完这一辈子,再不愿重蹈覆辙,更不愿因为她,害了家人。 世人不是都说,无欲则刚吗? 她以为自己无欲无求,便不怕风雨席卷。 温桃蹊掐着自己的手心:“我也不适合他!” 温长玄听她咬牙切齿的,不像是真心说这话,倒像是在赌气,于是也站起身,俯视着她:“你跟我说老实话,是不是对陆景明动了心?” 温桃蹊朱唇微启,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她愣住了,温长玄也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会矢口否认,温长玄也以为她会尽力反驳,可她就那样怔怔的站着,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温长玄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气急。 温桃蹊更是呆若木鸡。 她一直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更从不敢想,她还能喜欢上什么人,对什么人动了心,即便那感觉是朦胧的,可只要她再没办法矢口否认,那就一定是心神已乱,动摇了。 从前斩钉截铁说不喜欢,现在却连否认一句动了真心,都做不到。 温桃蹊傻眼了。 “你这段时间,就给我待在小雅居,哪里也别去,好好反思反思吧!” 温长玄怕再多说下去,他忍不住要骂人,所以抽身要走。 但他这话要把她禁足,温桃蹊哪里肯听,况且前世那种几乎被软禁的恐慌感,一下子席卷而来,蔓延至于全身。 她玉臂一抬,抓住他:“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反思!你凭什么禁我的足?我不服!” 温长玄冷笑着,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掰开她的手:“你不服,我就陪你去爹娘面前回话,你去不去?” 温桃蹊却理直气壮:“我不懂,就算我真的对陆掌柜动了心,我就该被禁足,就该反思吗?我十四了,本来也快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且不说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即便是,就是错了?” 她牙尖嘴利,温长玄一时无言以对。 她说的不错,如果真的喜欢了陆景明,她就该被禁足吗?她应该反思什么呢? 可他还是生气:“就不能是陆景明!” 温长玄冷声训斥:“他比你大了多少,你自己不知道吗?他和大哥情同手足,你不知道吗?见了面,你本该客客气气叫一声阿兄,你不知道吗?他从前算计过你,你……” “我都知道。”温桃蹊也学了他的语气,冷冰冰的,打断他,“我没告诉你我喜欢他。” 他更是哑口无言:“你这是强词夺理。” “二哥,我真没说过我喜欢陆景明——”温桃蹊拖长了尾音,几乎一字一顿的,平复了须臾,才继续说下去,“他做的这些,我很感动,可你问我是不是对他动了心,我觉得至少不似从前那样排斥抵触,所以我很茫然,我看不清自己的心,二哥看得清我的心吗?” 温长玄的面皮一松,差点儿绷不住。 她眼中闪过的迷茫和怅然,的确让他心下柔软的一塌糊涂。 这年纪的女孩儿,没经历过情情爱爱,的确是看不清,也很容易糊涂了。 温长玄觉得陆景明不是良配,他一定不赞成自己的妹妹嫁给陆景明,可如果这丫头有朝一日,真的非陆景明不可,又要怎么办? 他心念一动:“我带你出去走走,离开歙州一段时间,静静心,也离陆景明远点儿,你自己冷静了,看看外面的山山水水,也许就不迷茫了,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你对陆景明只是因为感激,因为感动,才将从前的排斥化解了,你就会看清你的心了,怎么样?” 出去走走…… 这种事,哪是出去走走,散散心,就能看清的呢? 二哥拿她当孩子哄呢。 而且她莫名放不下林蘅。 林蘅和四哥的事情,一直也没能有个说法,她总是不安心的。 这阵子她接连出事,林蘅一直都陪着她,现在她那些糟心事过去了,她总不能把林蘅丢在一边,不管了。 温桃蹊抿唇想了很久:“那我能把林蘅姐姐也带上吗?” 温长玄万万没想到她说这话,一时呆住:“我于林姑娘而言是外男,带着她不方便。” “那我不去了。” “你这丫头——”温长玄气结,“我是要带你去散心,你拉上林姑娘干什么?” “林蘅姐姐和四哥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撇嘴,“她又不能跟人说,也就跟我说说体己话,我跟着你出门去散心了,她一个人在歙州,谁管她啊?” 她有些垂头丧气的:“不然这样,你带我去定阳住一段时间,反正那是你的地盘,住起来又安心,我带上林蘅姐姐,我们住在你府上,你自己去外头住客栈,我又能远离陆掌柜,也不怕林蘅姐姐一个人留在歙州,心烦时没个说话的人,怎么样?” 这不是胡闹吗? 温长玄眉毛都要拧到一起了:“说了我是外男,不方便,知道的说你们感情好,反正我不在府里住着,没什么妨碍,那不知道的,要把林姑娘传成什么样子?这事儿不成。” “不成就算了,我哪里也不去。”温桃蹊一屁股又坐回藤椅上,“反正我不把林蘅姐姐一个人留在歙州。” 第一百六十三章:你答应给他们什么 第163章你答应给他们什么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赵夫人就打发知云去了一趟三房,又特意叮嘱了,背着点儿梁氏,把温长洵找来。 也好在是梁氏这些日子知道了梁家出事,自顾不下的,暂且顾不上几个孩子,所以温长洵跟着知云去长房见赵夫人时,她竟毫无察觉。 温长洵心里是纳闷儿的。 直到进了小花厅,瞧着赵夫人喜笑颜开的,他还是一脸懵。 赵夫人早挪到了小花厅的禅椅上,叫人把饭菜扯了去,又叫把东墙上的月窗支开了一半。 那墙外就正好有一片花圃,窗户支开一半,花香扑鼻而来,她噙着笑招手叫温长洵近前些。 “你今儿外头忙不忙?” 温长洵笑着说不忙“没什么十分紧要的事情,爹原本说要带我一起去收账的,但今儿早起又有些别的事,他自己忙去了,倒把我撂在一旁,反倒清闲。” 赵夫人便摇头“你爹到底年轻些,不像你大伯,这两年,凡有个什么差事,都叫你大哥哥去办,他倒躲清闲。” “那还不是大哥哥能干,大伯才能躲清闲,我爹是不大放心我的,老觉得我历练太少,跟大哥哥比起来,差了何止一星半点。” 他一面说,一面顺势往赵夫人斜对面的玫瑰椅上坐了下去。 赵夫人其实越看他越喜欢,也承认,他这样温和的性子,同林蘅倒是很合适。 长玄是有些莽撞的,脾气也急,从小就是这样的,一时真的发起脾气急起来,那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林蘅若能叫他收了心,一切都好说,若是不能,少不得要起口角争执,说不得林蘅还会受些委屈。 可长洵一直都是个温润君子,这孩子打小在他祖母跟前养了一段时间,实在养的不错。 “我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个事情,想问问你,所以也没叫你母亲知道你过来。” 温长洵眉心一动“大伯母今儿弄得怪神秘的,还要防着我母亲呀?” 他是半开玩笑的,赵夫人却面容严肃的很。 于是他心下一沉“大伯母?” “我听说,你是喜欢林姑娘的。” 温长洵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脚后跟儿还磕在了椅子上。 椅子是实心红木的,撞上去,疼得他眼窝一热,眼泪差点儿就掉出来。 他人呆住,头皮发麻。 兄弟姊妹知道的不少,不过大家也只是心照不宣,刚开始的时候,玩笑两句,后来发现他母亲是真不怎么喜欢林蘅,就连玩笑也不敢开,生怕惊动了他母亲,要惹出麻烦来,所以事实上,连时瑶都瞒着的,怕的就是时瑶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哪天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害了林蘅。 那大伯母怎么知道的? 大哥不会多嘴说这个,二哥也不想,那就只有桃蹊…… 那丫头聪明是聪明,但在大伯母面前,从来撒娇卖痴,也许一时不小心…… 他面露懊恼之色。 也怪他,就不该把心思露的那样明显。 “大大伯母别听桃蹊胡说……” “不是桃蹊告诉我的。”赵夫人无奈摇头,低叹了一声,“你脚撞在椅子上,要不要紧?” 温长洵闷声说不要紧。 赵夫人这才又说“我要是来试探你的,你方才那模样,不也把什么都说清楚了?不打自招,说的不就是你这样的?” 他猛然抬头“我……” 赵夫人一抬手“这事儿,是你二哥哥告诉我的,桃蹊或许会胡说,开玩笑,你二哥哥总不会拿这个来玩笑吧?” 温长洵彻底僵住,声儿都直了“是二哥哥?” “我很喜欢林姑娘。”赵夫人又是先前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本来我想让你二哥哥娶林姑娘,你哥哥无奈之下,才告诉我,你和林姑娘的事情。” 赵夫人的话,一局比一句吓人。 他早该想到的。 凭林蘅的人品模样,要不是母亲觉得她商贾出身,怎么会不喜欢呢?连祖母都喜欢极了。 原来大伯母早就把林蘅放在眼里了的。 他有些垂头丧气“是我没那个福气。” 都是从小看着长起来的孩子,这样无精打采的,赵夫人也是于心不忍。 “傻孩子,这不就是把你叫来,想帮你的吗?”她反问了一句,又平声静气的,“本来我不想管,可我思来想去,真是心疼林姑娘,也心疼你。那丫头和桃蹊感情好的亲姐妹一样,她表姐又嫁了你大哥,跟我自己跟前儿的孩子,也没两样,你们俩既是两情相悦,要真的能成全一桩姻缘,她嫁到了咱们温家门里,我照样很高兴,况且你这样的性情,只要是真心爱护她,她也能幸福美满的过一辈子。” “可我母亲嫌弃她是商贾出身……”温长洵始终没再抬头,“您知道我母亲的,眼界高,心气儿也高,咱们自己就是商贾人家,可她却想叫我娶个官家小姐。” 梁氏那不是心气高,是因为她太有野心,不过孩子不好说出口罢了。 她一味的想要争家产,公中的产业她也想染指,长房这头,如今长青娶的就是官家千金,又有扬州陆家的二公子交好,梁氏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服气。 要不是温家门第不够,她怕是想叫长洵尚个公主郡主回来,好给她撑腰,叫她在家里头说话硬气起来,方便她来日夺权夺产。 林蘅不是个有野心的姑娘,帮不了她,更不会帮她。 这些话,赵夫人也不愿说,敷衍了过去,转了话锋“你母亲瞧不上她的出身,我想着,如果你真的喜欢,也真的想娶她,叫我弟妹把她认个义女。我弟妹好歹也是伯爵府里养出来的嫡姑娘,她又最喜欢女孩儿,我开口,她一定愿意,那林家更没什么不愿意的,到时候,你再开口说要娶林姑娘,你母亲还挑什么?” 温长洵眼角抽了两抽,终于抬起头,苦笑着看过去“您是一番好意,也是苦心为我,可林姑娘认到赵家舅母跟前去,恐怕……她真的嫁给我,我母亲必定磋磨她。将来我总要支应门庭,在外奔波,操持柜上的生意的,不能时时刻刻在内宅陪着她,就怕我一时看护不住,她就要受委屈。您知道她的性子,受了委屈,也不会说,时日久了,岂不是要怄出病来?” 他一面说,吸了吸鼻子,声儿里带着些许的哽咽“我是真心喜欢她,不想害了她,我想给她幸福,叫她后半生都无忧无虑的,可我怕我护不住她,反倒害了她。” 赵夫人面色一沉。 果然孩子们其实什么都明白。 可如果是叫林蘅认在别人那里…… 她不是做不到。 这世上那么多的高门望族,她是官宦人家养大的孩子,他们赵家这些年虽然淡出朝堂,可根基到底还在,真想不动声色的抬一抬林蘅的出身,她也办得到。 但问题在于,将来辖不住梁氏,她一样会在内宅中作威作福,偏还没法子明说,不然林蘅一样会被梁氏刁难。 这是个死局。 赵夫人喉咙一滚“你的意思,我懂了,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那我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只是可惜了林姑娘这样的好孩子,终究是……” “我其实不怎么信有缘无份的。”温长洵定了定心神,笑着拦了她的后话,没叫她把那四个字说出口,“我会再想想别的办法,人心总是肉长的,时间长了,说不定我母亲的态度就和软下来了。” 赵夫人嘴角抽动,想要多劝他两句,只是话到了嘴边,全都又咽了下去。 时不待我。 有些人,不是永远停留在原地的。 有些事,一辈子到了头,也只能徒留遗憾的。 赵夫人看着那张年轻的脸,早已不见稚气。 她突然惊醒。 其实他什么都懂了,只是现在,并不想去面对。 原本该是佳偶天成,就怕到了最后…… 赵夫人揉了把眉心“那你回去吧,只当我今日也没跟你提过这些,你是聪明的孩子,你母亲要真是问起来,你自也有话去应对。” 他说是,才缓缓起身,等站直了,想了想,转身又同赵夫人行了个大礼。 赵夫人鼻尖微微发酸“去吧。” 温长洵从花厅离去了,他的背影仍旧是坚挺的,却也是落寞的。 也许他自己知道,到最后,也不过是无果而已。 赵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呆了很久,临了了,低叹一声,再没话说。 · 陆景明是在金铺里遇见温长青的。 他今天来的迟,一进门,就先看见了端坐在的温长青,一拢眉,提步上前“你在等我吗?还是来挑东西的?” 温长青手上的茶盏放下去“我吃了两杯茶了。” 那就是在等他。 他面色微变“有急事怎么不到府上去,在这儿等我做什么?” 温长青这才起身,两个人比肩而行,绕到了后堂去。 “有件事,我还是没弄明白,你怎么说服你爹和你大哥,让他们给梁家去信的?” 陆景明才要坐,身形一顿,回头看他,倏尔笑了“就为了这个?你这一大清早的,跑到金铺来等我,就为问这个?” 可这事儿不简单。 温长青和他相交多年,他父兄和他的关系怎么样,外人知道的不多,他还能不知道吗? 如果他们陆家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也不会一个人在歙州经营了这么多年,除了年节,基本上都不回家的。 三年前陆景明手上的现银周转不过来时,也就不会是跟他开口,借去了一千两现银了。 今次他在扬州动手整治梁时,他父兄帮了大忙,他也不怕他父兄知晓,这里头,就没那么简单。 温长青冷眼看他,眉心紧蹙“你别跟我兜圈子,坦白说,我实在想不通,你父兄为什么会帮你——梁家现在是泥菩萨过江了,风声鹤唳的,稍有些门路的人家,如今也都知道了此事,你父兄还这时候跟梁家有往来?” “给梁家的书信,去得早些,比衙门里动手查办他们家,大概早了半个月。” 陆景明捏了颗梅子丢进嘴里,酸酸甜甜的,他却笑了。 那种味道,青梅润喉,一下子让他想到了温桃蹊。 “三姑娘还好吧?”他定了定心神,“我本来还怕,事关生死,会吓到他。你昨天来找我时,说她还好,今儿正好见你,她一切安好吗?” 温长青横一眼过去,压根儿不搭理他“那说起来,是你算计的好了,算准了时间,让你父兄答应给梁家写信,但重点在于,为什么答应了呢?你又答应了你父兄什么呢?” 其实有些话,真不必要说透的。 陆景明觉得温长青本不是个无趣的人,可是今天温长青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反倒弄得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 于是他长叹一声“你既猜得到这其中不过是利益交换,就好比咱们做生意是一样的,又为什么非要问明白了呢?” “我只想知道——” 我只是想知道,为了桃蹊,你能付出多少,又肯付出什么。 “你父兄都是精明惯了的人,对你又一向平平,他们动动脑子想一想,怕也猜得出你有歪心思动在梁时身上。现在梁时果然出事了,命要搭进去了,子楚,你就不怕你父兄质问你?” 陆景明面色一沉“我离开家很多年了,他们凭什么来质问我呢?说好了是交易,我承诺的,我给他们,他们答应的,他们做到,至于其他的,我的和他们不相干,他们的和我也没关系。梁时出事,是他自己失手打死了身边伺候的奴婢,弄出了人命,偏偏还不是签了死契的家生奴,那官府要拿他问罪,与我什么相干?”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你父兄得信了你的——不过要是照你这么说,你能给你父兄的,足够叫他们闭上嘴,不去追究这些。”温长青捏紧了拳,“你答应给他们什么了?” “你还真是……” 陆景明一时头疼“早知道我就该避开你一阵,我倒差点忘了,你其实也是个犟脾气,想知道的,就非要弄明白了不可。是不是我今天不告诉你,你打算一直缠着我问了?” 。 第一百六十四章:我爱她 第164章我爱她 温长青并没有急着回答,但他的态度,再显然不过。 陆景明有些惆怅。 有关于替小姑娘出气的这件事,他的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温家人。 他又不是圣人,也不为了要个什么绿林好汉的名声,做了好事,还要不留名的? 他当然得叫温家人知道,得叫小姑娘的父兄晓得,他为了温家的女儿,都做了什么。 只是这其中再有别的,那就实在没必要了。 他也没料到,温长青会这样苦苦追问。 陆景明一眼横过去:“那我问你个事儿呗?” 温长青一挑眉:“干什么?” 他又咧嘴笑,双手环在胸前,人往椅背上一靠:“你爹娘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果然,温长青面色沉了下去。 陆景明的心跟着一沉:“行吧,其实昨天你不说,我就大概猜到了。” 温长青想解释些什么,可是一时之间,真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算计也好,手段也好,他是不觉得有什么,总归是为了桃蹊。 只是要说别的心思嘛……经此一事,他也是有些担心的,更不要说爹娘。 可这个话怎么好同陆景明讲呢? 未免也太让人寒心了。 心照不宣,过去了,不提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呗。 陆景明这是故意的。 “我告诉你,你就告诉我?” 陆景明没说话,只是噙着笑看他。 温长青想了很久:“你觉得,我爹娘是什么看法?” “你有话要问我,我也有话要问你,咱们两个之间,说话还要这样推来绕去吗?”陆景明嘴角的弧度慢慢的沉了下去,那常年挂在脸上的笑不见了踪影,“如果你叫我猜,那我大可不必问你,你昨日的态度,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非要问呢?你就不……” 温长青话说了一半,自己收了声。 他不也非要追着问个清楚,和陆景明做的本来就是一样的事。 于是他长叹一声:“这件事情,我们全家都谢你,可事情闹开了,你又故意来告诉我,我不能瞒着我爹娘,自然要从头说起,你对桃蹊的心思,也是要回禀的。做朋友,做兄长,你都没得说,你替她出气,是为她好,可如果说,你喜欢她,我爹和我娘,是不怎么放心的——桃蹊根本还是个孩子,她才十四岁,就算比别的姑娘家聪慧一些,也只是个孩子,跟你比起来,她什么都不懂。” 陆景明噗嗤一声笑出来:“也只有你们把三姑娘当个孩子看而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长青登时不高兴起来,“是,你先前跟我提过,她也许心思重了些,但好些事,弯弯绕绕的,她根本就不明白。子楚,咱们交情好,我说话也不怕得罪你。你有多少心眼子,怕是连我都摸不透,何况是她一个十四岁的闺阁女孩儿?你几次问我,难道你就不值得托付终生吗?” 他声儿顿一顿,发觉陆景明侧目过来,便深吸口气,调整了呼吸:“如果你喜欢的是别家姑娘,我觉得那姑娘是幸运的,你真心爱护,自然就会护着她一世无忧。可是你喜欢的是我妹妹——我知你甚深,也晓得你的手腕心机,你觉得,我会冒这个险吗?” 陆景明呼吸一滞。 冒险? 温长青说冒险? 他真心爱慕一个姑娘,虽然比这姑娘大了很多,可幸运的是,这姑娘本也不是个娇滴滴,只会撒娇,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他愿意陪着她成长,也很乐意手把手去教她。 那些她没见过的,没经历过的,如果她想,他会带着她,陪着她,汤风冒雪,全部走一遍,如果她不想,那他替她遮风挡雨,给她一片净土。 她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随她高兴就好。 但温长青如今跟他说,把这姑娘交到他手上,是冒险? 陆景明冷哼出声来:“我实在是不知,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竟叫你们觉得,我是阴险狡诈的小人。我爱慕一个姑娘,难道竟不是真心的,难道竟会把生意场上惯用的伎俩和手段,用在这姑娘身上,相交数年,你这么看我?” 温长青一时语塞,思忖良久:“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你也不要曲解我。只是子楚,易地而处,今日换了你是我,你能放心的赞成,甚至努力撮合吗?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她的一切,我都紧张的很,我们一家人,都紧张的很。” 陆景明是有些生气的。 真要那么着紧,也不会眼看着梁时全身而退,离开歙州了。 话说得再漂亮,也得看事儿是怎么办的。 小姑娘上头有两个亲哥哥,就算是温致为人处事一向那样,赵夫人又是内宅妇人,那温长青两兄弟呢? 都说温长玄在外行走,一向是个不按常理出招的,可他看来,今次梁时的冒犯,温长玄也没想什么法子替小姑娘还回来。 到头来,还不是要他这个所谓的外人,完了他们一家人,反过来防着他? “随便你吧,日久见人心,我是真心喜欢三姑娘,若得三姑娘为妻,我必一生珍重,护她无虞安康,予她喜乐顺遂,叫她往后余生,随意放肆。” 陆景明声儿有些愣了,语气和口吻自然也不好。 温长青倒是心头跳了两跳。 这些话,实在不像是陆景明会说出口的。 他本以为…… 他捏了捏拳:“说句实心话,我一直都觉得,你或许一时兴起。” 陆景明面色一僵:“我从不是儿戏的人,更何况是这种事?” “不是说你儿戏。”温长青低声叹了一回,但真要说些什么,实在是话到了嘴边,又不成语句了。 他冲着陆景明频频摇头:“不管怎么说,你的心意,我算是真切明白了,可我也要劝你几句,我爹娘先前对你是很满意的,也觉得你年轻有为,有真本事,但是你之前因为林月泉,蓄意接近桃蹊,这不假吧?这回算计梁时,虽说是为了桃蹊,但我娘听来害怕,心生隔阂,感激你是一回事,要她放心把桃蹊交给你——” 温长青一顿,又啧声咂舌。 陆景明黑着脸把他没说完的话接过来:“前路艰难,道阻且长。” 他又昂起下巴,目光坚定:“只是我从来不怕。” 他说成这样子,温长青实在不忍心再泼他冷水。 而且说实话,不震撼是假的。 温长青大概是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总听自己的至交好友与他倾诉衷肠,说他是如何爱慕自己的亲妹妹,这种感觉,相当的微妙,令他心中微微酸涩,又实是不知能够训斥好友什么。 若换个人与他说这些,他再好的教养,也要动手打人的。 那不就是痴心肖想他妹妹吗? 温长青稍稍别开脸,平复了半天:“我问你的事儿呢?” 陆景明一撇嘴。 得,人家不大乐意听他吐露心声呗。 但这种事,又不是温长青不听,就不存在的。 他嘴角又扬了扬:“我今年所有铺面产业的盈利,给我爹五成。” 温长青眼眸本就深邃,听此一言,愈发黑亮起来:“你——” 他抬了手,虚空指向了陆景明坐着的方向,可他顺势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陆景明看他激动,摆了摆手:“也没什么,钱财本是身外之物,今年赚的少,明年多赚回来些,能用些银子就替三姑娘出了这口恶气,我觉得很值得。” 他没说不值得,他妹妹值得一切最好的。 问题是……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温长青喉咙滚了两滚,“你应该告诉我。” 陆景明听来意外的很:“为什么告诉你?我替三姑娘出气,那该告诉你,叫你们知道,我实在是为三姑娘做了很多。可至于这其中的细枝末节,就不大有必要了吧?结果告诉了你们,的确是想让你们感念着我的好,我也考虑过,你爹娘或许会觉得我手段太深了,担心三姑娘跟了我,往后日子过得苦,不过我又不怕。可要是把银子的事情也牵扯进去,那不合适。” “你怕我爹把钱给你?”温长青啧两声,“拿银子还你这份儿人情?” 陆景明不置可否。 他好半天也没说话,手一抬,去端茶盏,可茶还没送到嘴里,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于是那茶盏就离他唇畔又远了些。 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笑着叫泽川:“还有个事儿,我跟你说说呗?” 温长青眉心突突的,后背发毛:“我能不听吗?” 陆景明吃了口茶,意味深长的说当然不能,等把茶盏又放回去,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你记得杜锦欢腿是怎么受伤的吧?” 那是个意外,至少他们所有的人,都认为是意外。 直到今天——不,直到陆景明在这一刻,突然提起之前,温长青仍然觉得那不过是意外而已。 然而陆景明提了,又是在这种时候提的,他稍稍动动脑子,也想的明白,那不是意外! “撞了锦欢轿夫的乞丐,是你安排的?” 陆景明得意洋洋的:“乞丐们沿街乞讨,通常都怕得罪冲撞了贵人,一个弄不好,连命都没了,他们日子苦,也没人理会,死了就死了,谁还替他们说半句话吗?杜锦欢的轿子,是你们温家的,华贵得很,就连轿檐都垂着白砗磲珠,他们再不识货,也不敢撞上去,怎么能是意外呢?” 是啊,怎么能是意外呢。 “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告诉我……”温长青眼一眯,“不对,你算好了,你把一切都算好了。你安排人去冲撞锦欢,害她出丑丢脸,还弄伤了腿的时候,明礼早就动身回扬州了。你教训锦欢,也是为桃蹊出气,因为桃蹊的手是锦欢伤的,你……” 温长青从头到尾捋顺了,声音戛然而止,猛一抬眼:“你是不是调查过那些流言的事?” “你叫你弟弟暗中调查,我的人,只要跟着你弟弟,就查得出一二了。不过起初我没想到是她干的,但那天下午你姨妈带着她匆匆离开温家,第二天一早就出了城,我就大概猜到了。”陆景明把两手一摊,“伤她的时候,只是因为她伤了三姑娘,后来知道她还散播谣言,我倒觉得,我下手有些轻了。” “而梁时在扬州出事,你来告诉我,那是你的手笔和杰作,我一定会再找你细问,你本来就打算这时候告诉我,你还整治过锦欢的!” 温长青要紧了后槽牙:“你算得真是精啊,人家都是做了好事不留名,你做的也未必都是好事,还要大张旗鼓告诉我,非要我们家里人都知道?” “这怎么不是好事?”陆景明觉得好笑,嗤了声,“于他们而言,或许我并不光明磊落,哦,你们如今也觉得,我不是光明磊落坦荡荡的,可那又怎么样?他们一个两个,伤的是我心爱的姑娘,还不许我用些手段,替三姑娘出气?三姑娘受伤,你们有人追究过杜锦欢吗?梁时设计三姑娘,三姑娘着实的病了一场,你们又有人想过,要梁时付出代价吗?”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叹气:“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坦荡荡的君子,我也从没想博一个温润君子的名头。人活一世,本就该睚眦必报。如果我心爱的姑娘被人欺负,被人算计,我还要忍气吞声,不报复回去,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温长青觉得他今天根本不该来的。 陆景明拿银子跟他父兄做交易,陆景明还为桃蹊整治过锦欢……和一个姑娘家过不去,实在是叫人说不响嘴的。 可偏偏他又觉得,陆景明说的很有道理。 如果连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哪里有什么阴谋阳谋之分。 他略合了合眼:“你是真的喜欢桃蹊。” “你错了,我是爱她。”陆景明斩钉截铁的反驳他,“如果不是她接二连三出事,我想,我也未必意识到,原来她早就深深烙印在我心上了。泽川,我是真心爱她的,你成了家,娶了妻,你应该是懂我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表妹要来了 第165章表妹要来了 谢家在城外有一处别院,院中有稀世名花,如今正是盛开的时节,是以谢家给各家下了请帖。 年轻的女孩儿们爱赏花扑蝶,每年这时候都会到谢家去赴宴。 年轻一辈的郎君们又趁着这个时候,结识好友,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今年温长玄在歙州,还多了一个林蘅。 温桃蹊跟着李清乐出门,温长青两兄弟骑马行在马车前,却并没有径直出城,而是绕道去了李家。 温家的马车宽敞的很,温桃蹊又特意央了赵夫人,挑了家里最大的车,车厢内坐下五六个人绰绰有余的。 到了李家府门停了车,不多时就瞧见林蘅领着李清云从角门出来。 她笑着提了裙摆往外钻,李清乐一把拉住她“干什么去?” 温桃蹊嘻嘻的笑,把帘子撩开一个角,冲着林蘅摇摇招手。 李清云跑得更快些,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着凑过来。 温长青翻身下了马,去扶她上车。 她也不扭捏,就着温长青的势力,等上了车,也不进去,就半蹲在前头,直到林蘅走近了,她把两只手递出去“表姐快点儿。” 温长青顺势收回手,笑吟吟的“说是要一起去,桃蹊昨儿后半天就跑去找了娘,非要套个最大的车,生怕挤着你们两个。” 林蘅掩唇笑,略一提裙摆,搭着李清云的手上了车去“表哥他今儿有事,去不了,不然也不麻烦你们了。” 李清云一撇嘴“这怎么是麻烦?大家都是亲戚,一起去才显得热闹呢。” 温桃蹊心说又不是去打架,人多热闹吗? 一面想着,就把人拉进了车里去,别的不多提而已。 温长青无奈极了,看着几个女孩儿往车里头坐好,才重去上马,一路出了城,往谢家别院而去。 谢家的别院傍山而建,雅致的很,众人在府门前下车来,林蘅抬眼看去,满目感慨。 “这几棵古槐树,少说得有五六十年的样子,这别院选的地方,真是不错。” 温桃蹊从身后凑上来,挽她的手“你是第一次来,看了这些便觉得稀罕新奇,一会儿进了里头,才叫你眼花缭乱呢。” 林蘅不好意思的笑“我是不如温三姑娘见识广。” 她便啐她“谁跟你说这个了。” 于是几个姑娘又哄笑成一团。 正说话的工夫,温家其他几兄妹也纷纷到了,林蘅眼角的余光是第一时间就瞧见了温长洵的,面上的笑便是一僵。 温桃蹊回头看,无奈撇嘴,把人往身后藏了藏,又捏了捏她的手心儿“一会儿你跟着我,我带你四处逛去,谢家的别院正经很不错的。” 她说好,可已经没了先前玩笑的语气,人也蔫蔫儿的。 温长洵老远就看见了林蘅,她还是一派出水芙蓉的清丽,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却又不敢破坏她的美好。 温长恪领着温时瑶是先过来的,同温长青跟李清乐见了礼,才笑着叫桃蹊“时瑶本来想跟你一起的,可去小雅居找你,才知道你们已经出府了,走的这样早,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李清云小脑袋一歪“我哥哥说,他今天有事情跟三哥哥谈,来不了谢家别院赏花,可三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林蘅脸色也是一变,莫名紧张起来。 温长恪不过愣怔须臾,旋即明白过来“看来你们都不知道啊?” 温长青一眯眼“你又知道什么了?” “谢喻白回歙州了,你们都不知道吗?”他肩头一怂,“今天这个宴,就是他主持的,他到底是长房嫡子,回了歙州,总要露个脸,而且听说他行李箱笼没少带,估计是要住上一段时间了。” 李清乐这才稍稍放心。 如果是谢喻白回来了,那她弟弟扯谎不来,也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们李家到歙州的时候,谢喻白其实已经跟着谢侍郎在京城很多年了,本来两个孩子没什么交集,自然也不存在谁看不上谁的事儿,可偏偏是六年前谢喻白跟着谢侍郎回来,两个人在青雀楼遇上,谁也不认识谁,闹了一场,大打出手,后来知道了彼此的出身门第,却已经结下了仇怨。 “他怎么突然回来了?”李清云小脸儿一垮,显然还惦记着她哥哥同谢喻白的仇怨。 李清乐揉了她头顶一把,把她往身后拉了拉。 温长恪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把声音压了压“谢侍郎那位原配夫人的忌日不是快到了吗,一眨眼,这都四年了,前几年都是他们兄弟俩一块儿回来,今年不知道因为什么,谢喻昭没回来,反而是他一个人回来的。” 众人一时都噤声不语,没人愿意继续这晦气的话题。 温长青干巴巴的咳了两声“别杵在门口说话,进去吧。” 于是兄弟姊们分开来,一进了府,别院里自有领路的小厮和丫头,男宾女眷又并不同席,要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才热÷书在一处的。 林蘅一直都跟温桃蹊并肩走的,李清乐稍稍靠前些,把李清云也拉在了身边儿,怕她乱跑,惹了祸。 这会儿走一处,温桃蹊就笑着说一处,林蘅的目光其实忍不住想要往郎君们那头扫,几次都是生忍着,心思根本不在这院子里的景致上。 温桃蹊说了半天,冷不丁瞧见她走神,心下无奈,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林蘅姐姐?” 林蘅猛然回了神,冲她笑了一回“我从前不知道,只是听人家说起过谢家那位侍郎大人和他的二公子,今天听你三哥说我才知道,那位侍郎大人的原配夫人,竟已不在人世了吗?” “谢侍郎的原配夫人姓柳,是泉州大户的姑娘,祖上也是做过官的,听说那位柳夫人的曾祖父,曾经也是入阁拜相的人物,只是可惜,四年前病逝了。”温桃蹊抿了抿唇,四下看了看人,发现她二人身边儿也没跟着谁,就压了压声,“但我听我二哥说,柳夫人是郁结成疾,才一病不起,后来拖了大半年,一直没治好,郁郁寡欢,撒手人寰了。” 林蘅眉心一跳“郁郁寡欢?” 出生高门,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争气,都是人中龙凤,夫君又是一部的侍郎,也算得天子器重,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值得郁结的呢? 她喉咙一哽“你说的神神叨叨的,你知道啊?” 温桃蹊果然挑眉“听说那时候柳夫人发现谢侍郎养了个外室,才一病不起的,之后谢侍郎把那外室送走了,可惜那位夫人是个心气儿高的人,再也没好起来。” 林蘅呼吸一滞。 那柳夫人留下的一双儿子,还不恨死了谢侍郎? 她总是听人说,谢侍郎对一对儿子很是疼爱,尤其是谢喻白这个次子。 “你见过那位谢二公子吗?” 温桃蹊摇头说没有“他和我三哥关系好像还不错,每年回来祭拜柳夫人,也都跟我三哥小坐小热÷书,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我也没见过。” · 中午开宴的时候,谢家把宴摆在了行雪阁中。 行雪阁位于别院的东南方,是个独立的小院儿,三层楼阁,正对面还有两层的戏台子。 林家是经商的,富贵人家林蘅也见过不少,但是似谢家这样,连戏台子都封上了汉白玉的人家,实在是少见。 她愣愣的看,那汉白玉带玉质温润,光是看着,便觉得价值连城。 温桃蹊因身边的人不动了,下意识身形一动,咦了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目光落在了那汉白玉带上。 温长洵从她们身后步过来,唇边挂着淡淡的笑“这汉白玉带是大内的赏赐,也是他们谢家的荣耀。” 林蘅浑身别扭,勉强遮掩着“大内的东西,不好好的放在家里,小心呵护,就这样放到了戏台子上?而且谢侍郎不是常年在京城,不住在歙州的吗?” 他仍旧笑着,陪着她们两个一面进门,一面继续说“可谢家祖宅毕竟在歙州。听说皇后娘娘爱听戏,谢侍郎当初进献了几个不错的伶人,讨了皇后娘娘的喜欢,皇上赏了两条汉白玉带,一条在侍郎府的戏台上,一条,就在这儿了。” 这还真是投其所好。 温桃蹊细细的品了品“这位侍郎大人还挺会做人的。” “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还能不会做人?” 陆景明的声音从他们兄妹身后传来,温桃蹊原本挽着林蘅的手一紧,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林蘅紧挨着她,很快便察觉到,下意识侧目看她,发现她一双眼睛,不自觉的已经循声望去。 桃蹊从前不是这样的态度。 她那个时候,还挺排斥陆景明的。 林蘅又去看温长洵,可温长洵面不改色。 难道她想多了? 陆景明缓带轻裘,信步而来“三姑娘喜欢汉白玉?” 温桃蹊眨眨眼“我没说啊……” “我府上还有几件汉白玉雕,还存了一整套汉白玉的茶具,三姑娘要是喜欢,改天让泽川带你来,挑了喜欢的,只管拿去。” 温长洵这才变了脸色“听说陆兄表妹要来歙州小住,还是陆伯母亲自交代的,那些好东西,陆兄不给胡姑娘留着吗?” 陆景明面色一沉“管你什么事?” 胡姑娘? 温桃蹊眼皮一跳,她突然想起来,前世见到陆景明的那一次——她儿子满月宴上,陆景明身边跟了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娇滴滴的,举手投足全是娇嗔。 原来陆景明还有个表妹,且听四哥这意思,这位胡姑娘,应该很得陆景明母亲的喜欢,也十分有意撮合。 她眼皮往下一垂。 其实陆景明身边从来不缺娇俏的小姑娘。 温桃蹊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闷闷的,连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景色,她都觉得坏起来了。 她拉了林蘅一把“咱们去席上吧,大嫂肯定等着我们呢。” 林蘅欸了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已经被她拉走了。 陆景明嘴角抽动,到了嘴边的话,全都被她冷漠的背影给堵了回去。 他气结,冷眼横过去“你说这些话,是泽川教你的,还是长玄教你的?” 温长洵啧声咂舌“可我说的不是实话吗?陆兄气什么?” 他仍旧冷笑“你怎么知道我表妹的事情?” “二哥无意间提起的,不过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陆伯母恐怕另有深意,陆兄你还对桃蹊这般殷勤,可能会对桃蹊不好。”他两手一摊,做出一派无辜模样,“我也不知道这位胡姑娘是什么样的性情,也不晓得她对陆兄是什么样的心思,只是人家大老远来的,又是你表妹,有什么好东西,你还是留给自己表妹,别老惦记我妹妹了。” 温家兄弟,全都是一个德行。 怪不得这几天他见泽川的时候,泽川总是阴阳怪气的。 他本来以为,还是为了小姑娘的事儿,又想着,毕竟是小姑娘的亲哥哥,他都忍了。 原来是为这一宗。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你哥哥的意思,是觉得我一面讨好三姑娘,一面还照看我表妹,他觉得我三心二意?” 温长洵往后退了两步,冷着脸说不知道“陆兄和我大哥交情最好,大可以自己去问他,他没说过这话,我也没这样以为,不过陆兄的心思,我是都知道了的,要我说,既有父母之命的好表妹,何苦来招惹别家姑娘?” 这个小子—— 陆景明拿目光扫视,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所以你就是听着父母之命,才不敢对林姑娘袒露心迹的?” 温长洵面色铁青,上了手去抓他衣襟,很快又兀自松了手“你少胡说八道的。” “大家都是男人,你看林姑娘是什么眼神,我看不出来?”陆景明也不恼,理了理衣襟,“所以我劝你少管闲事——三姑娘是你妹妹,却不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泽川和长玄尚未说什么,轮得到你指手画脚的吗?你自己的事儿,先自己理清楚,再来管别人的事情吧。” “你威胁我?” 。 第一百六十六章:你就是喜欢他 第166章你就是喜欢他 温桃蹊气鼓鼓的,腮帮子里藏了核桃一样,林蘅又不瞎,瞧得十分真切。 她一面疾步陪着温桃蹊进了里头,上了二楼,还时不时的回头往外看,可其实已经看不见陆景明身影了的。 “桃蹊。” 等上了楼,她叫了温桃蹊一声,拉着她往二楼的廊下走去。 温桃蹊咦了声:“该入席了……” “问你几句话,你来。” 林蘅是不由分说,拉了她出来的。 行雪阁的二楼廊下其实正对着戏台子,两道长廊分隔开,左右各一边儿。 这会儿宾客虽然纷至,但多是入了席面去寒暄说笑,便是年纪小些的女孩儿,也只顾着贪嘴,或是迷恋这满园花色,没什么人往外头的长廊来。 温桃蹊面色还是不好,站定了,眼角余光不自觉的往楼下瞥,然而那处早没了人影,四下空空。 林蘅便笑了:“看谁呢?” 她矢口否认说没有:“姐姐要问我什么?” “陆掌柜的表妹,你认识吗?”林蘅说话时带着三分的俏皮,又上了手去替她扶正鬓边的发簪。 温桃蹊面色一沉:“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可我听说过。” 她眼皮突突的跳,猛然抬起头,一眼过去。 林蘅正要收回手,触及到她的目光,淡淡的笑着,把手就落在了她脸蛋儿上,轻捏了一把:“鬼丫头,你的心事,全写在脸上了,还想瞒我?” 温桃蹊脊背一僵,一偏头,躲开林蘅的手:“我哪有什么心事。” “我可什么都没有瞒过你。”林蘅嗔了两句,“那胡姑娘的事,你想不想听?” 温桃蹊眯了眯眼,又抿了抿唇,心里迫切的想知道些什么,但她不大愿意说出口,带着三分傲娇,哼哼哧哧的:“吊我胃口?” 林蘅噗嗤笑出声来:“你不知道,陆掌柜的母亲,就出身杭州胡家吗?是以那位胡姑娘,我也算自幼便认识的了。” 她可真不知道——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姐姐和她关系不错?” 林蘅摇头:“我很少与人交往过密,你算是头一个,杭州的那些闺秀们,我只能说相识,却并无至交好友。” 温桃蹊又不免为她感慨而惋惜。 不过她眼下还是对那位胡姑娘更感兴趣些。 是以她目光闪了又闪:“那胡姑娘她……” “二位姑娘怎么在这里,叫底下的丫头们也好找。” 温桃蹊话没问完,身后传来温润声音,真正的如珠如玉,沁人心脾。 她下意识的回身去看,入眼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不过这张脸,生的倒是很不错。 温和。 这张脸,这把嗓子,叫人只觉得这位年轻郎君是个再温和不过的人,不带一丝的侵略性,也没有任何的危险。 林蘅站在她身后,隔着她望过去,也是眼神一亮。 她最喜欢的,便是人淡如菊,气质如松,这样的君子,谁不喜欢呢? 温桃蹊很快回过神来,蹲身一礼:“你是?” “谢喻白。” 谢喻白一面说,一面拱手做了礼:“要开席了,你兄姊左右不见你,有些着急,四公子说在外头见了你,你和林姑娘已经进来了,我想,这长廊下没什么人来,也许丫头们找漏了,就来看一看,二位姑娘果然在这里。” 他说完了,又侧身把路给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原来这就是谢喻白。 怪不得谢侍郎格外喜欢这个小儿子。 他举手投足,一字一句间,真叫人觉得舒坦啊。 温桃蹊笑吟吟的:“我贪玩,拉了林姐姐来这里,说起话来忘记开席的时辰,叫谢二公子见笑了。” 他说无妨,仍旧没动,分明是叫她二人先行的意思。 温桃蹊面上郝然,拉了林蘅挪动起步子。 林蘅今天身上是水绿的上襦配着一条藕色的裙,衣缘袖口并着裙头绣的又全都是芙蓉,清丽雅致到了极点。 她髻上又是青玉的簪,耳垂下缀的是白滚滚的珍珠耳坠,越发衬托出她的俏丽和温婉。 谢喻白先前没留意到她,这会儿温桃蹊拉着她动起来,再加上微风拂来,她裙摆摇曳,谢喻白的目光便一下被吸引了过去。 他才回来没两天,却也听说过了这位林家姑娘。 她到歙州短短时日,贤淑温婉的名声,却已经无人不知。 今日一见,倒果真是个妙人。 他在京城这么多年,世家贵女见过无数,便是公主宗女,也有结识,却没有一个人,似林蘅,这般出尘。 林蘅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感受到炙热的目光,可抬头侧目过去,却扑了个空。 错觉? 她身形一顿,温桃蹊脚步就一顿,回头看她:“姐姐?” 她笑着摇了摇头:“快走吧,一会儿表姐夫他们真要急了。” 这姑娘的声音,一如她这个人。 淡然的,柔雅的。 谢喻白跟在她二人身后,送了她二人回到席上,又听着温长青把温桃蹊念叨了一顿,才笑着请了宾客入座,开了席不提。 温桃蹊因上次梁家一事后,不管是再赴谁家的宴,都是滴酒不沾的。 她从前贪杯,喜欢吃酒,女眷们又多上果酒,她便一向肆无忌惮些,可从被人算计了一次,心里就有了阴影,实在是怕了。 她看着林蘅一杯又一杯的果酒下了肚,眉心一拢:“你怎么了?吃这么多酒?” 林蘅把酒杯放下去:“这梨花酿实在不错,可惜了你如今滴酒不沾,不然一定喜欢的。” 她有心事。 温桃蹊眯了眯眼,上了手,把她手上酒杯夺了去:“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按住了酒杯,林蘅却仍旧面色沉沉,不怎么愿意说话。 温桃蹊觉得古怪极了,待要再问,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温长洵那里。 原来如此啊…… 谢家二房的次女也是个标致姑娘,但温桃蹊并不喜欢她。 谢宜棠前世应该是在明年出嫁,远嫁去了泉州,她毕竟只是二房的姑娘,又不是长女,嫁的门第不算高,不过富庶有余,家中也是有良田百亩,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只是谢宜棠她自己是个眼界高的人,又有些别扭古怪。 温桃蹊深吸口气,眼看着谢宜棠言笑晏晏的缠着她四哥,心里难免有气。 她刚想起身,林蘅在桌子下按住了她的手:“这么多人呢,做什么去?” “这么多人呢,她就纠缠上来……” “今天的宴,本就是男宾女眷不分席的,人家找过去,你瞧谢二公子说什么了不曾?若真有不妥的,谢二公子是她兄长,会不斥骂她吗?”林蘅又娶拿她面前的酒杯,“我心里烦闷,反正还有你在,我多吃两杯,也没什么要紧的。” 可是生着闷气,吃酒最容易上头了。 温桃蹊晓得她的脾气,不愿意此刻发作闹起来,而且仔细想想,也的确没法子闹。 四下望去,其实聚在一处说笑的,也不只有谢宜棠和她四哥。 她无奈,只好想要再去夺林蘅的酒杯。 可是身旁有个谢家的小丫头端着个茶杯,猫着腰,柔柔的叫姑娘。 温桃蹊心情不大好,横眉冷目的,一扭脸儿,对上一张分明年纪不大的脸,就撒不出来气了。 那小丫头把手上的茶杯往前递了递:“我们公子说,这梨花酿姑娘若是喜欢,走的时候不妨带上些,可吃了这么多,还是喝些茶,缓一缓,再喜欢的东西,多了也未必好的。” 原来是给林蘅送醒酒茶的。 温桃蹊心头一沉,林蘅手上的酒杯果然也一顿。 那要往嘴边送的酒杯,就再也送不上去了。 她呼吸一滞,从丫头手上把茶盏接下来,再遥遥望去。 果然,谢喻白在看她。 林蘅手上一抖,茶杯晃了两晃。 温桃蹊在她腿上按了一把,笑着打发那小丫头:“谢二公子有心,果然待客周到,谢谢你们公子了。” 等小丫头退远了,林蘅也吃了两口茶,把茶杯搁在一旁,再没碰一下。 温桃蹊唇角往下拉着,又多看了谢喻白两眼:“他对姐姐很上心的样子。” “别胡说。”林蘅拧眉轻斥,“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谢二公子在京城什么样的名门贵女没见过,你快别胡思乱想的,这样不好。” 可是谢喻白的醒酒茶,只送了林蘅一个人。 温桃蹊忍不住还要去看,林蘅扯了她一把:“你老看人家做什么?人家是做东的人,照顾的周到些,那是人家谢二公子会来事儿,人情交往,他做的实在不错,你总看人家,目光灼灼的,倒显得奇怪。” “我可不觉得。” · 谢家宴散的时候,谢喻白竟真的叫人装了梨花酿给林蘅带上。 当着李清乐她们的面儿,林蘅接也不是,推辞也不是的。 还是温桃蹊替她解围,说是她想尝一尝,借了林蘅的口而已,众人才没再追问。 林蘅心烦意乱的,温桃蹊也惦记着那位胡姑娘的事,自然不肯放林蘅家去,于是送她和李清云到李家门口的时候,死活拉着林蘅不叫她下车,非要带她回温家。 李清云嘟囔着小嘴不服气,也想要跟去,李清乐一旁冷眼看着,觉着两个姑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有体己话想要说,且是目下非说不可,等心念转过了,哄了李清云几句,叫她安生下了车回去,才带着林蘅和温桃蹊一起回了温府。 一路从角门入府,再回到小雅居去,温桃蹊打发白翘去再弄些浓茶,让连翘去准备了林蘅素日喜欢吃的小点心,再吩咐后厨上煮一碗白粥,便把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等丫头们一出了门,她唇角一动:“你……” “你……”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旋即噗嗤都笑了。 温桃蹊歪头看她:“姐姐想说什么?” 林蘅摇头:“你是想问我胡姑娘的事情吧?” 温桃蹊小脸儿又垮了垮:“可我真的不是喜欢陆景明。”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我什么时候说你喜欢陆掌柜了?”林蘅扯了笑问她,“你倒急着矢口否认,可见你心里是有鬼的。” 她连连摇头,拨浪鼓一样:“真不是,就是他近来做了几件事,我知道了,很感动,也感谢他为我着想,先前我对他误会深,觉着他刻意接近,不安好心,所以十分防备且抵触,如今只是没了那样的反感,可要说喜欢……谈不上吧?” 可是话到后来,连她自己不确定的。 林蘅略想了想,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急着知道胡姑娘的事呢?还不是因为胡姑娘是陆掌柜的表妹,且是陆夫人安排了她到歙州来的吗?咱们两个说话,我就直说了——陆夫人这不是明摆着想撮合胡姑娘和陆掌柜,想叫胡姑娘嫁进陆家门里吗?你要不为这个,怕才懒得理会什么胡姑娘,什么白姑娘的吧?” 一语中的。 然而温桃蹊始终不愿承认。 她有些难为情,别开脸,不再看林蘅:“我心里想什么,也瞒不过你,可我就是觉得,怎么就是喜欢他了?我倒更觉得,这是因他这段时间对我好,为我做了很多事,如果说,突然来了个什么表妹,又是人家母亲看上的儿媳人选,那我得的那些好处,岂不都没了?” “可没了陆掌柜,今后也会有别人。”林蘅一挑眉,“你今后也是要嫁人的……或者这么问你吧,吴二公子对你好不好?” 吴闵嘉吗? 温桃蹊眼神一暗,说不出话来了。 吴闵嘉对她是极好的,只是比陆景明更懂得收敛。 林蘅一撇嘴:“这不结了?如果吴二公子也有这么一个表妹,你也心里着急吗?” “我……” “你只是不愿意承认,你喜欢上了陆掌柜——”林蘅没叫她开口,声音戛然而止,又一抬手,做出一派认输姿态,“成,我换个说法。你如今心里很是高看陆掌柜,从前他身边也不缺小姑娘喜欢,你从没放在心上,因为你那时候避之不及,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身边有了别的姑娘,人家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急坏了。你呀,就嘴硬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替你委屈 第167章替你委屈 是嘴硬吗? 温桃蹊撇撇嘴:“那你和我四哥,你还不是嘴硬?” 林蘅一怔,苦笑出声来:“我什么时候嘴硬过了?你当初问我,我也没有不承认的,你心思细腻,那我的心事叫你看穿了,咱们两个相交,做了闺中密友,我有什么都不瞒你。” 她这话说的太过于坦荡了,倒叫温桃蹊呼吸一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蘅的确是从来没有瞒过她什么,也一心为着她着想。 前世林蘅去看她,她满满的防备心,后来林蘅说,她去找过林月泉,说毕竟还有亲戚的情分在,便是看在大嫂的份儿上,如今她身上不爽利,挪到了别院去养病,隔三差五的,也该来看看她。 那时候林月泉还是很顾着他自己的名声的,便同意了林蘅的这些说辞,也对林蘅的频频探望不多做理会。 虽然那个时候,她和林蘅并没有什么交情,尽管知道她是大嫂的表妹,温桃蹊也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 要不是林蘅耐心陪伴,她也不会把林蘅放在心上。 毕竟经历过了大起大落后,谁还敢轻易把真心交付。 再往后……再往后,林蘅替她打探了几次消息,林月泉的权势也渐次大了,林蘅就再也没来过了。 要说起来,倒的确是她瞒着林蘅多一些。 不过林蘅也从来不追问就是了。 她和陆景明的事,林蘅算是头一次追问的…… 温桃蹊摸了摸鼻尖儿:“我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倒当真了。可我也真没有你说的嘴硬,我不是都跟你说了,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至少你如今问我,我真没觉得我有多喜欢他。” 她一面说,一面撇了嘴,最无辜的模样:“像你今天瞧见谢宜棠缠着四哥会生气,会喝闷酒,可我就不会。我对胡姑娘感兴趣,但是我真的没有那么多的想头,说生气啊,说不舒服啊,总是差了些感觉的。” 可这已经了不得了。 她十几岁的女孩儿,对男女情爱之事是一知半解的,心里有了人,也懵懵懂懂,况且那个人,曾经她还那样排斥抵触。 林蘅心里大概明白了,桃蹊把话说成这样子,她自然也不再多问什么,横竖桃蹊是个很通透的姑娘,早晚会明白自己的心,也不比她太过操心。 而且她是旁观者,陆景明对桃蹊百般的好,不过温家兄弟,仿佛没有多当回事儿,甚至有些不喜欢。 林蘅低下头,唇角往上扬,没藏好情绪,一声浅笑溢出来。 温桃蹊狐疑望去:“你笑什么?” 她便立时摇头:“只是感叹你命好呀。” 父母疼爱,兄姊又诸多维护,还有一个陆景明看她百丈高。 温桃蹊点了点面前桌案,拿手肘撑在桌案上,两只手手心儿对捧着,把下巴放上去,捧着脸,托腮看她:“你也不错呀。” “我?”林蘅反手指了指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愣怔后,“你觉得我命好在哪?” 她也不是真的要问温桃蹊,反问了这样一句,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觉得陆掌柜,挺不错的。” 又扯陆景明。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怎么非要提他呀。” 林蘅递手过去,拍了拍她小脑袋:“可真是不错的,他出身不错吧,又不是家里的长子,常年自己在外生活,将来真嫁了他,又不必把自己困在那高门之中,四四方方的一片天,还要应付婆母和家里的人际关系,一个处不好,全都是麻烦。你瞧着就这样子,两个人一处,谁也不用管,谁也不理会,而且他就定居在歙州,你想回家来看伯父伯母,随时都能回来,这样不好?” 温桃蹊嘴角一抽:“且不说我有没有想过这样长远的事,即便有,那陆夫人看上的,不是胡姑娘吗?你说,要是陆景明回家去说,他要娶别家姑娘,陆夫人能同意?能高兴?还没成婚呢,就先把婆母得罪了,往后的日子,还能清净到哪里去?” “那要看陆夫人是不是通情达理了,再者说,你瞧着陆掌柜像是受父母辖制的郎君吗?”她说着就自顾自的摇头,“我瞧着很是不像。” 这话倒是。 陆景明脾气是有些古怪的,而且不服管教还是大哥说过的话,陆家父子感情淡淡,兄弟之间也没什么体己话说,多半还是为了陆景明这幅古怪脾气,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多年在歙州不回家了。 温桃蹊一时没什么好说,是因她想起了梁氏。 林蘅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其实有藏不住的羡慕。 她反手去握林蘅的手:“四哥也是个有担当的郎君。” 林蘅面容一僵,缓缓把手抽出来:“他是有担当的人,但他也很听他母亲的话。” 她拨开温桃蹊的手,看了眼连翘送进来的糕点,捏了块儿焦糖芙蓉糕,那糕上还裹了一层糖霜,她手一碰,糖霜洒落,落在红木的桌子上,白白的一小片,看起来那样纯净。 林蘅腾了另一只手出来,拿食指来回拨弄:“梁夫人不喜欢我。” 可是糕点一直没送到嘴里去,实在也是没什么胃口。 温桃蹊是替她难过的:“总会好起来的。” “这有什么好安慰我的?”林蘅自己倒像是十分看得开,“人家总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其实我不大信。这世上的路,从来都是人自己走出来的,不往前走,哪会有路?难不成等着老天爷一道天雷劈下来,劈出一条路?” 那芙蓉糕在手上拿了半天,她才放进嘴里去,吃了一小口:“就说着芙蓉糕吧。我最喜欢焦糖芙蓉糕,可有时候却吃不得,它太甜了,吃多了并不好。人活一世,喜欢的东西多了去,却并不是每一样,都能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 她话音略顿了顿,又抬眼去看温桃蹊:“再比如,吴二公子喜欢你,可你不喜欢他,不也是有缘无分吗?” “那不一样!”温桃蹊声儿拔高了,当场叫嚣,“那是因为我并不喜欢他,可你和四哥分明是……” “是一样的。”林蘅的声线是恬静的,她坐在那里,声儿不高不低,正好能叫人听真切而已。 温桃蹊的叫嚣没了后话,怔怔的看她。 她手上一块儿芙蓉糕已经全都下了肚,拍了拍手:“没有什么不一样。你不喜欢他,这是你们不能在一起的外因,梁夫人不喜欢我,这就是我不能跟你四哥一处的外因,有什么不一样的?” 可是她这般平淡的说出这些话,温桃蹊就是没由来的心疼,很疼。 她一向都觉得林蘅很让人心疼,也时常替林蘅感到惋惜,没想到,在感情的事上,林蘅更叫人从心底里难过。 “会有办法的……” 她很想抱着林蘅安慰,但是安慰的话,说来说去,也只是这几句而已。 林蘅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好些时候,也是个难得糊涂的人,但温桃蹊知道,林蘅心里明镜儿一样,没有她不明白的。 果然林蘅笑着摇头:“怕我想不开啊?我早就想通了。梁夫人看不上的,是我的出身,这是没法子改变的事。我就是出身商贾人家,配不上梁夫人的要求,她想要的,是名门贵女,替三房撑面子,或许我很得长辈的喜欢,或许我是个不错的正妻人选,但梁夫人看上的,一定不会是我就是了。” “那不是还有老太太吗?”温桃蹊脸儿黑下去,“你怎么老是妄自菲薄?” “傻姑娘,这算什么妄自菲薄?”林蘅抿唇,“老太太很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可那不顶用。说句不恭敬的话,老太太年纪大了,便是将来长命百岁,难道儿孙的事,还要她老人家操持?她是要颐养天年的人,总不能一直护着我,如今真把心事戳破了说,叫老太太做主,把我配给你四哥,等过了门,我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林蘅是什么都懂的。 温长洵不是陆景明,也不是温长玄,他甚至比温长青,还要不如些。 有梁氏摆在那里,温长洵一辈子都不会忤逆梁氏,说穿了,有些愚孝。 两情相悦是好事,她心爱的郎君,心里也装着她,刚知道的时候,她也曾高兴的彻夜不眠,数着天上的星星,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姑娘。 然而等日子久了,看透了梁氏的心思,也明白梁氏的算计和筹谋,再加上温长洵每每欲言又止,想要靠近,又努力克制,林蘅就明白过来,温长洵是不敢的。 他不是不愿,是不敢。 林蘅深吸口气:“世人所求完满,从来难得,我和你四哥之间,正是如此。” “可是——”温桃蹊喉咙一哽,“可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眼角眉梢耷拉下去,整个人恹恹的。 林蘅心头一动:“知道你为我难过,可也没这个必要,你瞧,我自己都想得开,你怎么反而把自己困住呢?这一辈子这么长,要总是为各种各样的波折和坎坷而难过郁结,怕也活不下去了。总要看开些,活的再透彻些,才能长长久久的,也不连累身边的人,跟着一起担心,是不是?” 温桃蹊无声的叹气:“你说的是对的,这些道理我也全都明白,只是仍然……心有不甘吧。” 难过二字,她没再说出口,换了个说法。 林蘅却噗嗤一声笑了:“那你这是替我,还是替你哥哥啊?” 温桃蹊实在是笑不出来,脸皮都没抽动一下:“就当我都有呗。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该活的最幸福,我相信四哥是真的爱重你,也一定会让你过得幸福,凭什么要……” 她后话顿了顿,偷偷的去看林蘅的脸色,猛然收声:“你不喜欢听,那我不说了。” “不是不喜欢听。”林蘅又去摸她头顶,“你也是为我好,我知道的,只是说再多,也没用不是?你别老想着这件事,回头再叫梁夫人看出端倪来,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了。” 可是林蘅明明还是那么难过的。 她是不是真的淡然,温桃蹊觉得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况且今日席上,谢宜棠的靠近,让林蘅那样生气,她分明很爱四哥,眼下这番恬淡如水的模样,是在麻痹她自己,也在宽慰身边人。 “谢宜棠也不行!” 她胸口憋着一团气,撒不出去,就只能把这股邪火,全都算在谢宜棠的身上。 林蘅听她话锋突变,起先一愣,旋即笑出声:“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谢家出了一位谢侍郎,那样的门第,才正合了梁夫人心意,谢宜棠虽然是二房的姑娘,那也是谢家嫡出的女孩儿,何况谢侍郎膝下无女,还不是把二房的几个姑娘当亲生的姑娘一样?我看谢姑娘要有这个心思待你四哥,梁夫人是很乐见其成的,轮得到你说不行?” “我是在替你说话欸!”温桃蹊挺直了腰杆,十分不满的横过去一眼,“你怎么替她说话?” 林蘅连连摆手:“好好好,我说错了话,她不行就不行,你说不行,那便是不行的。” 她一副哄孩子的语气,温桃蹊脸上一臊:“她一点也不稳重,娶妻娶贤……”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如今这歙州城中,若论贤良淑婉,林蘅可不数着头份儿的? “反正今天这样的宴,她凑上去跟四哥说话,就是一点儿也不持重,我瞧着很是不像话,简直不成体统!” 林蘅心里是感动的。 温桃蹊也不是这样挑剔别人的主儿,她这样看不上谢宜棠的所作所为,还不都是为了她吗? 这个傻丫头。 即便没有谢宜棠,也会有张宜棠,李宜棠,总之轮不到她林蘅就是了,为这个怄气,平白给自己添堵罢了。 “好啦,别说这个了,你也晓得我心里不舒坦,还总是说,非要我淌眼抹泪儿的,看我哭啊?” 温桃蹊还是气不过,可她怕林蘅真的哭一样,一吐舌:“我祖母和京中忠肃侯府的太夫人是手帕交,我去求求祖母,叫侯府把你认作干女儿,往后你看上谁家的郎君,都能体体面面风光大嫁,咱们不受这份儿委屈,怎么样?” 第一百六十八章:偶遇 第168章偶遇 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林蘅知道她的一片好心,可真没觉得有多委屈。 她说的很清楚,世上完满太过难得,如今这样已然不错。 十几岁的年纪,情窦初开,遇上一个还不错的郎君,两情相悦,又彼此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彼此,哪怕知道没有结果,心里也是快乐的。 “认不认亲的,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再说了,这种事,难道是我们两个说一说就行了的?回头我爹娘反倒觉得我不安分,在歙州住了几个月,净想着攀高枝儿,把眼睛都瞄到侯府去了。” 林蘅一面说,伸手拿了个桔子,一点点的剥开了皮,又把桔子一分为二,递过去一半:“况且倒像我赌这口气一样,你四哥瞧着,我成什么样子了。” 可温桃蹊不甘心。 林蘅本来就值得天底下最好的。 她不过亏在了出身上而已。 她自己的婚事,是从没有操心过的,本就想着终生不嫁,现而今还有个陆景明摆在那里,再说了,就算没有这所有,祖母和爹娘也不会委屈了她,只要是她喜欢的,都能成全了她,譬如前世的林月泉——爹那时百般的不情愿,到头来,她还不是如愿嫁了林月泉? 然而林蘅不同。 忠肃侯府是百年的高门,百年间,出过三位皇后,五位贵妃,四位帝师,更不要提族中子弟入阁拜相的,战功赫赫的,数不胜数。 那样的人家,便是随便认下个干亲,也没人敢小觑。 温桃蹊伸手接了桔子,掰了一掰往嘴里送,酸酸甜甜的:“让他瞧什么?他自己不敢跟三婶开这个口,难道还要耽误你一辈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怎么就是你要攀高枝儿?再说了,这不是我撺掇的吗?便是伯父伯母面前,我也是这个话,是我撺掇的,跟你没关系。而且要正经说起来,攀上了忠肃侯府,那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人家也只有羡慕你的份儿。” 林蘅还是笑着摇头,推了推她:“别胡说八道了,咱们关起门来说说话,你替我委屈两句,怎么还没完了?” 她便只好撇嘴。 林蘅大概是不想听这些的,说得多了,像是往她伤口上撒盐,道理温桃蹊也不是不明白。 她讪讪的收了声,再不提这茬子事儿,转念想了想:“六月初三,城中有庙会,南郊也有万花宴,一年就这么一次的,姐姐想逛庙会还是想去南郊看花赏景?” 林蘅第一年到歙州,歙州城中的风俗习惯她不知道的,这些还都是从温桃蹊和李清云口中听来。 听说每年六月初三,歙州城好不热闹,简直比过年时候还要红火。 城中的庙会前前后后要热闹上三天,夜里也没宵禁,灯火通明的,那些灯,比元宵灯节的还要漂亮。 南郊的万花宴是官府举办的,什么人都能去,求姻缘,求顺遂,求国泰民安,总之该是一派祥和之象。 林蘅刚听说时,就心生向往,眼看着日子要到了,她却反而没了那许多期待。 “清云说想逛庙会,南郊的万花宴也没什么了不起,谢家别院那些稀世名花,她早看够了。” 温桃蹊欸了声:“我是问你,又不管她,她年年在歙州,那庙会不也早逛腻了吗?” 她说着探头过去,凑近林蘅一些:“姐姐想去哪里?” 林蘅起初是很想去南郊的。 城中庙会既然要热闹三天,那去了南郊,隔日再逛庙会也是一样的。 她那时候想……人人都说这个万花宴不一般,求什么得什么,她想去求个好姻缘,她和温长洵的好姻缘。 只眼下是不成了。 “逛庙会去吧,去一趟南郊怪远的,再说那谢家别院的花,真是过分漂亮了,看过了那样的花与景,我真怕去了南郊,反而失望。”她把手抵在温桃蹊的脑门儿上,往后轻推了一把,“还不如在城中逛逛庙会。我在杭州的时候,除了年下,是没有什么大庙会的,而且爹娘也少许我出门,觉得姑娘家没事儿宗在外头闲逛,总是不成体统。你别看我素日里不爱热闹,可其实很喜欢庙会的。” 这个年纪的姑娘,没有不喜欢庙会的,林蘅当然也不例外。 再淡雅的人,也终究是个孩子。 温桃蹊眼底一暖:“那咱们去庙会,我请你呀。” 林蘅掩唇笑:“果然是温三姑娘财大气粗,那可说好了,我看上的东西怕是多,你可别临阵逃了。” “那不能够。”她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是看上了一条街,我也能给你买回来。” 她有了玩笑的心思,拿手指去挑林蘅下巴:“小娘子生的如此貌美,合该我疼你。” 林蘅陪她玩笑起来,虎着脸打开她的手:“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实在放肆。” 她声儿照旧是柔柔的,屋外竹帘被撩开,金光洒落进来,两个姑娘纷纷侧目过去,就瞧着李清乐提步正进门。 于是收了手,不再玩笑,各自起身,往外去迎了两步。 李清乐面上带笑:“外头就听见你们两个在胡闹,这些话,传出去,给人听见了,还不笑话死你们,怎么胡说八道的。” 温桃蹊去挽她的手:“大嫂不是说今儿要点库房吗?怎么过来了?” 李清乐欸一声,拉开她的手,上半身往后一闪,定定然看她:“先前是谁说要跟着我学看账本的?我瞧你学了个七八成,就沾沾自喜,也不往昌鹤院去了,账本也不看了,成日倒只会躲清闲,可怜我呀——” 她拉长了音调,唉声叹气的:“本来还以为,教出个学生,能替我分忧一二,不成想,教了个没良心的。” 这事儿说起来真不怪她呀。 前头接连出事,她把自己闷在小雅居根本就不出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账本不账本的。 再说了,李清乐自掌家以来,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处置的井井有条,就连阿娘都挑不出什么,哪里用她来分担什么呢? “那我懂了,大嫂是想躲懒,不愿意一个人清点库房,跑我这儿来抓壮丁了。”温桃蹊是笑着说的,人却早离了李清乐三步开外。 她往林蘅身后藏,探出头来看李清乐:“我要陪林蘅姐姐,我没空呀。” 林蘅欸的一声闪开了,不叫她藏:“我可不用你陪,别拉上我啊。” 李清乐拢了拢衣襟,往一旁坐了下去:“别闹了,我叫了永善坊周记的掌柜来家里,一会儿带你去做新衣服。” 她说着又去看林蘅:“正好你也在,给你也做两身。” 林蘅连连摆手:“我又不缺衣裳穿,上个月才新做了两身,表姐带桃蹊去吧。” 李清乐也不跟她多打嘴仗,不容置疑的叫她:“我自个儿掏银子,给你做两身怎么了?马上不就要六月初三了吗,穿的好看点儿,到南郊去逛一逛,歙州城的万花宴可是很热闹的,穿上新衣裳去玩儿,多好呀。” 温桃蹊一撇嘴:“林蘅姐姐说她不想去南郊,要在城中逛庙会呢。” 她踢了踢裙摆:“今年的万花宴我也看不了了。” “欸,你要想去,你只管去呀,怎么又赖我?”林蘅简直哭笑不得,“我要逛庙会,还有清云陪我一起呢,别回头去不了南郊看花,又要怪我拉着你不叫你去。” 温桃蹊冲她扮鬼脸,哼哧一声:“你才是没良心的那一个呢。” 两个人拌嘴也是玩闹,又不会真的闹红了脸。 李清乐算着时辰,周掌柜也快到了,便起了身,招手叫她两个:“别闹了,让周掌柜等着不好,走,去挑挑料子花样。” · 六月初三,歙州城中热闹非凡,出了门上了街,摩肩接踵,到处都是看人头。 高门的姑娘们往常出门都是车马软轿,也只有六月初三这一日,才约了好友走上街头去。 耍杂耍的,变幻术的,捏糖人的,摆套环的…… 林蘅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景象,简直看的眼花缭乱。 李清云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哪怕人这样多,她也要到处乱窜,哪里人多就要往哪里挤,弄得林蘅头疼不已,恨不得拿根绳子把她给拴住了。 眼看着她又要窜出去,温桃蹊一把把人给拽住了:“一会儿走散了,我们上哪里找你去?” 周遭人多,声儿也高,喝彩的,叫好的,此起彼伏。 李清云揉了揉耳朵:“要真是走散了,我去青雀楼等你们呀,你们找不到我,就去青雀楼等我呗。” 她可真是心大啊…… 温桃蹊一拧眉:“不成,人山人海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李清云哎呀一声:“那出来玩儿,不就是图个高兴吗?每年都是这样的,怎么就出事儿了?你们自己不去凑热闹,也别拉着我呀。” 林蘅无奈极了,把温桃蹊的手给拉回来,虎着脸看李清云:“你要往人多的地方挤,我们也管不着你,真叫人冲撞了,我就告诉姑父,是你自己不听我的话,到处乱跑,我跟桃蹊拉不住你。” 李清云面色一变,像是怕了。 温桃蹊这才长舒口气,视线饶过她,看了看前头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转头叫连翘:“你跟着她去吧,护着她点儿。” 李清云身边伺候的丫头,方才就被她打发着去买糖人,买画饼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 有连翘陪着,她也能稍微放心些。 连翘面露犹豫,看看周遭的人:“姑娘,这里人这样多,不然……” “没事,你陪她去吧,这不是还有白翘吗?怕什么?我跟姐姐一道,不妨事的。” 连翘便不好再说什么,陪着李清云往前头去了不提。 林蘅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渐次消失,不住的摇头:“走到哪儿都是这么个性子,平常我还能管得了她,这么热闹,出了门,撒欢儿似的,谁的话都不听了。” “叫她去吧,其实也就吓唬吓唬她,能出什么事儿,旁边儿那么多人呢,这城里还有谁不认识李家四姑娘吗?” 温桃蹊眼瞧着有人撞过来,下意识拉了林蘅一把:“小心。” 身后白翘叫了声姑娘,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古槐树:“那里人少些,姑娘们去那儿等一等四姑娘吧。” 林蘅刚说了个好,突然被人叫住了。 这声音,陌生又熟悉。 她一愣,回头看,入眼便是谢喻白那张儒雅的脸。 温桃蹊歪了歪头:“谢二公子,好巧。” 谢喻白话冲着她说,礼也冲着她做,可是目光一直都落在了林蘅身上:“二位姑娘自己出门的吗?” “我每年都是自己带了丫头出来玩儿的,今年林姐姐在歙州,她没逛过歙州的庙会,我带她逛一逛,”她一面说,一面朝着李清云方才去的地方张望,“李四姑娘也一起的。” 谢喻白几不可见的蹙拢眉心:“我带宜棠出来逛逛,她本来说要去南郊,但早起又临时改了主意说不去,你们……” 他掩唇:“歙州六月初三的庙会虽也是知府衙门操办的,不大有人敢放肆,但既是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好,万一真有不长眼的冲撞了,便是小偷小摸,也不好。” 他话一直就没断过,可他的眼睛也一直就没挪开过。 温桃蹊不瞎也不傻,看看他,回头再看看林蘅,心一沉,整个人往林蘅身前一横,眼看着谢喻白一愣,她才重挂了笑在脸上:“多谢二公子提点了,怎么不见谢姑娘?” “她闹着买糖人,我叫小厮陪她去,人太多了,便想到这槐树下清静清静,等等她,正好遇上二位姑娘,可见也算有缘。” 谢喻白不着痕迹的往侧旁让了小半步,又能瞧得见林蘅。 温桃蹊似乎不打算让开,他无声嗤笑,声音温润的叫林姑娘:“那梨花酿,姑娘可还喜欢吗?” 林蘅是一直没开口的,她也不是察觉不到谢喻白的目光,可这会儿人家点了名问她,她老不答话,也怪失礼的,于是清了清嗓子:“那梨花酿入口甘甜,实在不错,还要多谢二公子有心,送了我两小坛。” “那是我自己酿的酒。”谢喻白唇角上扬,“能得姑娘青睐喜欢,也是它们的福气。” 第一百六十九章:泼皮无赖(3月30月票加更) 第169章泼皮无赖 林蘅心跳一漏,呼吸滞了滞,终于抬眼去看谢喻白。 可他仍旧坦坦荡荡的,眼神清澈,一派真诚姿态。 “家母生前好酿酒,这些都是跟家母学的,梨花酿、桃花酒、芙蓉酿,以花入酒,另得一番滋味。”谢喻白声音始终是清清淡淡的,这人声鼎沸中,他声音分明不高,却字字句句都入了人耳,每一个字,都叫人听的那样清楚。 林蘅哦了两声:“原来是这样,那前些日别院的花宴,席面上我们吃的梨花酿,也都是公子亲手酿造吗?” 谢喻白却摇头说不是:“那日摆宴,客人多,吃的酒也多,要都是我自己酿的,还不把我累死了?” 他玩笑着反问,也没指望她们两个搭话似的,又自顾自的说:“我自己酿的酒,一向是拿来送朋友的。” 他话音一顿,欸了声,才终于正眼看了温桃蹊一回:“长恪每年都从我这儿搜刮好几坛子,三姑娘没吃过吗?” 温桃蹊啊了声:“三哥没跟我说过的呀,我也不怎么吃酒的。” 她扯谎,谢喻白也懒得拆穿。 以前听温长恪说,他家中几个姊妹,就这个小妹妹最贪杯,便是出门赴别人家的宴,也总要比别的姑娘们多吃两杯酒,正经是个小酒鬼。 如今到她自己嘴里,她倒成了不贪杯,不吃酒的人了。 谢喻白抿唇笑了,声音很轻,真是从唇角溢出来一声而已。 温桃蹊面色一沉:“二公子笑什么?” 正说话的工夫,小厮护着谢宜棠从后头过来。 她手上有个海棠花的糖人,走的不紧不慢的,又很护着手上的糖,怕人给碰坏了。 一面叫着二哥,一面走近了,看清了面前的人,没由来自己脸上先一红,一扭脸儿,把糖人丢给了丫头:“桃蹊,你也来逛庙会呀,你一个人吗?” 温桃蹊眼角一抽:“我不是一个人。” 林蘅就站在她旁边儿呢,这是什么话? 谢宜棠一向是这样的,口无遮拦,说话也不怎么过大脑,想什么便说什么,可实际上,她真没别的意思。 她才看见林蘅一样,呀了声,忙蹲身赔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家里兄姊没陪你一起吗?” 林蘅的脸色就难看起来,温桃蹊则是更难看。 谢宜棠还真是…… 她还不如直接问,你四哥没着你吗? 谢喻白也不管她? 温桃蹊勉强平复着心绪:“我只陪林姐姐一起来逛的,阿兄他们有他们的安排,我姐姐们也不跟我们一起闹,各自约了闺中密友去玩儿。” 谢宜棠把失落全都写在了脸上,又去要先前的糖人,举着给温桃蹊瞧了瞧:“这家糖人捏的好,栩栩如生,真的一样,就是贵了点儿,你瞧我这朵海棠花,是不是很好看?那捏糖人的师傅极会做生意,说买两个可以便宜的,你们一会儿可以去看看。” 温桃蹊眼角又抽了抽。 自来熟吗这个人? 她在歙州长大的,都跟谢宜棠没什么往来。 谢家门第要高些,和他们这些商贾人家不大一样,自从谢侍郎越发得圣上器重,谢家人就更不把他们看在眼里,所以平素往来少些,即便是谢府有个什么宴,除了炫耀他们家别院的那些名种外,在谢家老宅的宴,请的人一向都不多。 本来她祖母和忠肃侯府太夫人有那样的交情,谢家倒不至于多怠慢他们温家,每每设宴,也都请了她们,但偏偏温桃蹊是个很有眼色,也很有成算的人。 不要说如今重活一世了,就是前世里,她也实在不喜欢谢家人。 也许谢侍郎不是这样的,但歙州谢家,就是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端的一派高高在上的姿态,其实什么都不是。 要不是谢侍郎撑着,谢家还不如他们这些人家呢。 也正因为如此,她一向少和谢家的姑娘们走动往来。 谢宜棠是什么时候看上的她四哥,她不得而知,反正前头她细细的问过林蘅,话彻底说开了,那这些也跟她没什么关系,只要谢宜棠别来骚扰林蘅,什么都好说。 温桃蹊挂着客气的笑,语气中有淡淡的疏离:“我们在等清云,等她看完了热闹,我们去瞧瞧,你这朵海棠花很漂亮,也很衬你。” 谢喻白侧目看了谢宜棠一眼,喜怒不辨。 她要是晚点来,他还能跟林蘅多聊几句。 他觉得这个姑娘还蛮有趣的,虽然话没说上几句,但就是觉得,这姑娘和他从前见过的那些女孩子,都不一样。 从第一次在别院见到她,他就有这种感觉了。 不过刚才…… 谢喻白眯了眯眼:“三姑娘,你四哥今日是去了南郊,还是来逛庙会了?” 林蘅猛然看过去,眸色沉沉的。 虽然这动作只是一瞬间,但谢喻白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林蘅身上,自然而然就捕捉到了。 等他想要看真切时,林蘅已经遮遮掩掩的别开了脸。 可是她人很僵硬。 她抬手掩唇,指尖儿却隐隐颤抖。 他没猜错吧……应该没猜错。 谢喻白心下冷了大半:“我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长洵,他还是那样招人喜欢啊。” 林蘅尚且没做反应,谢宜棠已经一跺脚,在他手臂上捶了一回:“二哥,你胡说什么?” 那模样真是含羞带怯的。 温桃蹊心下冷笑:“我大姐要去南郊,四哥应该陪她一起去了,二公子找我四哥有事?” 林蘅心里其实是难过的,只是她没法子表现出来。 而且她又觉得,谢喻白像是在试探。 但他试探什么?替谢宜棠试探吗? 他们谢家的姑娘,还怕被她区区林蘅比下去? 真是可笑。 她再没了同谢家兄妹多待的兴致,真是浑身都不自在,扯了扯温桃蹊:“咱们去寻一寻清云吧,这么半天了,还不回来,这丫头玩儿起来上头,也不顾着时辰的。” 温桃蹊说了声好,蹲身便去做礼:“我们告辞了。” 谢喻白此时不大笑得出来,心情也很差,头顶上简直笼罩着一层乌云,随时随地瓢泼大雨就要落下来。 他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关于他感兴趣的姑娘的。 他点点头,一声不吭,最后看了林蘅一眼。 也无妨,天底下好姑娘原多了去的。 林蘅长松了口气,拉了温桃蹊转头就走,可她走得太急了,冷不防撞上个人。 小姑娘家的娇柔,林蘅又是个弱柳扶风的人,单薄的身子经不起那七尺男儿肩头一撞,当下一个踉跄,人就往后栽。 温桃蹊瞳仁一紧,便去抓她,可是那力道太猛,她一时也拉不住,还险些被带的一起栽倒。 谢喻白已经迈开了长腿,走出去三两步的,听见了身后惊呼声,还有叫姐姐的声音,猛然回头,一个箭步,稳稳地托住了林蘅。 他还是守着规矩的,手也安分,只是落在林蘅背部,没敢去揽她腰肢。 林蘅惊魂未定,吓的小脸儿都白了,头顶却还是谢喻白的脸,于是那煞白的小脸儿又泛起红晕。 温桃蹊忙拉了她站好,又拉着她左右的看:“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我没……” “哪里来的小娘皮,走路不长眼的吗?横冲直撞就往爷身上撞?”撞了人的郎君不依不饶,等看清了林蘅的脸,又起了色心,“还是急着投怀送抱来的?” 林蘅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这话实在不堪入耳。 温桃蹊一挑眉,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不是歙州人。 她万分笃定。 一身锦衣华服,腰间缀玉,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出身。 可这歙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还有不认得她,不认得谢宜棠的吗? 这男人出口便是不堪入耳的话,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歙州地界上,嘴巴里这样不干不净的。 谢宜棠听了这话都直皱眉头:“二哥,这……” 谢喻白拍了拍她手背,看了林蘅一眼,身形一动,护上前去:“投怀送抱?” 那男人看谢喻白生的白白净净,全当他是个小白脸一般,冷笑着:“怎么,感情这小娘皮有了相好的,还不安分老实?兄弟,我倒劝劝你,这样的女人……” “哎哟——” 他一句话没能说完,对林蘅的侮辱就再也说不出口来。 谢喻白腿收回去,长袍下摆飘飘然。 他黑着脸,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面露痛苦之色,一只手捂在肚子上:“小兔崽子,你知道爷是什么人,居然敢踢我!你们都是死人吗!” 他叫谢喻白一脚踹翻了,气势倒是不减,身后跟着的小厮们也纷纷围了上来,大有动手的意思。 谢宜棠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便是林蘅也吓的不轻。 事情是因她而起的,万一叫谢喻白平白挨了打,岂不是她的罪过吗? 这样的场面,温桃蹊是不怎么怕的。 前世她陪着林月泉到泉州去谈生意,路上遇上山匪,那阵仗可比这吓人,真刀真枪的,又是见了血。 现在想想,其实也蛮庆幸,前世见过那么多的阴谋血腥后,如今看这些,真是小打小闹,根本在她心中掀不起波澜,如果一定要说,也只是这男人对林蘅的欺侮,让她想杀人! 她上前半步,谢喻白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愣:“有我在,三姑娘安心便是。” 倒也是。 他谢二公子的名头,走到哪里,都好使。 既然有人愿意出头替她们摆平风波,她逞什么能。 于是她又退回去,只把林蘅死死地护在身后而已。 周遭围着的小厮没敢轻易动手,毕竟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也不是好惹的主儿。 他们跟着主子出门,主子挨了打,他们做奴才的固然不能干看着,但问题是,要是纵着主子胡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他们就是该死了。 先前被谢喻白踹翻的男人已经被小厮扶起来,他仍旧叫嚣:“你也别说爷以多欺少,你跪下来求饶,再叫那小娘皮陪爷一夜,今天的事,爷就不计较。” 林蘅死死地捏着手心儿,温桃蹊一转身,两只手一抬,捂住了她的耳朵,拿口型冲她说:“别听他乱叫。” 谢喻白面色阴沉:“你找死。” 一则男儿膝下有黄金,二则是…… 且不说他对林蘅这人很感兴趣,便单说这种羞辱至极的话,哪怕换了别家姑娘,他听了,也觉得这男人实在该死。 他学的是君子之道,处事也是君子之风,动手打人,固然不妥,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平白叫人这般羞辱作践,他也做不到视若无睹的。 “我倒很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人昂首挺胸的:“工部侍郎谢大人知道吧?那可是皇上面前的新贵红人,我亲叔叔便是谢大人手底下当差的心腹,工部郎中孙……” “工部侍郎是我爹。”谢喻白实在懒得同这样的人多说废话,一扬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还当是哪里来的公侯王孙,这般的目中无人,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世家贵女也敢大放厥词,口出狂妄之言——你方才说什么?要我跪下求你?要这姑娘如何来着?” 他嗤笑着,眼中全是不屑:“我怕你受不起。” 温桃蹊回身看他。 世家贵女,林蘅是当不起的,不过是谢喻白拿来吓唬人的说辞。 可那男人已经吓坏了。 外强中干。 根本就是个草包! 不过工部郎中的侄子,怎么会跑到歙州来? “我有眼……有眼不识泰山……” “少废话。”谢喻白负手而立,斜睨他一眼,“跟该道歉的人道歉。” 那男人便想要上前来。 谢喻白眉头一拧,挡住了人:“滚远点儿。” 林蘅别开脸,小声叫桃蹊:“我不想看见他。” 她声音很低,但谢喻白听得真切,略是一怔:“今天算你运气不错,这姑娘心胸宽广,不与你多做计较,至于你那位亲叔叔——你可以滚了。” 他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所能说出口最粗鄙的话,也不过一个滚字而已。 男人自知惹了祸,有心求饶央告,可是谢喻白的态度坚决,他唯恐多说多错,只能匆匆忙忙,灰溜溜的跑了,想着要赶紧写信进京,叫他叔叔知道,他闯了祸,别影响了他叔叔的前程,他还指望着他那位好叔叔,耀武扬威,人前行走的…… 第一百七十章:她很不同 第170章她很不同 林蘅白着一张脸,从温桃蹊身后站出来,朝着谢喻白站的方向蹲身一礼:“刚才多谢二公子了。” 谢喻白一只手递出去,很想去扶她,但又讪讪的停住,就僵在那里:“林姑娘不要这样,这本是我该做的。” 他看林蘅,她却不抬头。 只是他不懂…… “那样的人,正经该拿了他送官去,也叫他知道厉害,看他说话做事,这番做派,平日怕也没少欺压百姓,林姑娘怎么反倒放他走?” 林蘅稍稍抬眼,她脸色虽然惨白一片,眼底却仍旧澄明温柔:“送了官,又能怎么样呢?他亲叔叔是工部郎中,官至五品,又是在京中做官的,根基如何,我们又不晓得,知府大人即便一时看在二公子的份儿上,责了他,可又能将他责到哪里去?” 她说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平民百姓,并不是什么世家贵女,不大惹得起这样的人物。看他行事,恐也是恶霸一流,他定是不敢同二公子寻衅报复的,可我们林家,未必不受牵累。况且他不过言辞不堪,又不是真正伤了人,便是送交官府,知府大人能定他罪呢?” 林蘅又深吸了口气:“我知二公子一片好心,是想要为我出这口恶气,但您方才不是也踹了他一脚。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那一脚,就够他受的了。您同他说,我是世家女孩儿,他不知我出身门第,不晓得我何许人也,日后便也不敢上来纠缠,更不会对我们林家有什么不好,这便够了。” 这姑娘…… 谢喻白胸口一窒。 他大抵明白过来,为何觉得林蘅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又与他所见女孩儿皆不相同。 高门望族长大的女孩儿,多半骄矜,也矫情,出身再高贵些的,便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只管看她高兴或是不高兴。 林蘅是个识大体,很周全的姑娘。 遇上这样糟心的事情,她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的,忍受着一切,又小心考量,怕得罪了官场中人,对林家不利。 这样的姑娘,真是不错。 就是可惜了,她怕是心有所属。 谢喻白下意识回头看谢宜棠:“你也该学学林姑娘,为人处事,通透伶俐。” 谢宜棠:“?” 其实方才谢喻白动手,周遭围了不少的人,是看着没热闹可看了,才渐次散去的。 温桃蹊觉得谢喻白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她拉了拉林蘅:“还是回家吧?” 林蘅应了声好,打发人去寻李清云,又蹲身与谢喻白做礼:“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多谢二公子,只是此事我不好声张,也没法子叫姑父知道,恐怕礼数不周,不能登门拜谢,只有我这一礼而已,公子千万不要见怪。” 她好客气。 可是客气,就代表着生疏。 她跟温桃蹊,不就没有这么客气吗? 谢喻白无奈,面上却不动声色:“林姑娘这样客气,倒让我浑身不自在起来,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没什么好谢我。” 于是林蘅再不多说什么,冲他盈盈一笑,与温桃蹊转身要走。 谢喻白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半天,直到谢宜棠站在一旁戳他,他才回神。 谢宜棠神秘的笑着:“人都走远了,还看呢?” 谢喻白虎着脸:“别胡说。” “我才没胡说,二哥你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手上的海棠花瓣,正被她一口咬掉,“这位林姑娘到歙州有几个月了,名声实在不错,我从前没接触过,只觉得外头传言未必是真,也许看在李家的面儿上,随口夸赞,不过浪得虚名罢了,今日一见,她真是不错。” 她说着又拿手肘仍旧去戳谢喻白:“想给我找个嫂嫂?” 哪里就扯到了这上头,况且…… 谢喻白眯了眼:“你就没觉得,你提起温四时,林姑娘不大对劲儿?我再多问两句时,她脸色更加难看?” 谢宜棠咦了声:“没觉得啊,怕是你看上了人家,才这样多心吧?再说了,林姑娘跟桃蹊几乎形影不离,她经常去温家玩儿的,要真跟长洵哥哥有什么,早就有了,她都来了几个月了,什么音信都没有,你才是胡说呢。” 他多心了? 只怕未必。 他这傻妹妹,心思单纯,看不透才是真的。 “随你怎么说吧,但别跟别人乱说,我对林姑娘并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姑娘性情不错,心思澄澈,的确难得,若能与之相交一二,便很好,至于别的,你敢胡说,我就叫二叔把你关起来,你半年也别想出门。”谢喻白一面说,一面吓唬她。 谢宜棠手上动作一顿,小脸儿一垮:“不说就不说,你吓唬我干什么?” 谢喻白这才笑了,在她头顶揉了一把:“好了,你不是想拉我陪你逛庙会的吗?才买了个糖人,银子都没花多少,还逛不逛?不逛我可省钱了啊。” “你想的美。”谢宜棠一只手拿着海棠花,一只手死死地攥着他胳膊,“一年到头回来不了两回,你省什么钱?我要买首饰发簪,还要去做两身新衣裳,还有话本子,咱们慢慢逛,跑不了你的。” · 而林蘅同温桃蹊也走远了去,她回头看,身后却早被人群挡了视线,哪里还看得到谢喻白身影。 温桃蹊察觉她的张望,顺势回头:“看谢二公子?” 林蘅摇头:“我只是想着,谢二公子今日行事,倒不太像传言说的那样。” “啊?”温桃蹊呆呆的,“你是说,传言说他人淡如菊,温润随和之类的,但他今天却动手打人?” “差不多吧,虽说人家是为了我吧,但总觉得和想象中不大一样。”林蘅扯了扯唇角,“不过今天真的是要多谢人家,不然多悬,明天和后天要还出来逛,我叫上表哥陪咱们一起吧,或是你二哥得空,跟咱们一起,好歹顾着咱们些。” 这是让吓着了。 温桃蹊一时又心疼她,拉了她的手:“那蠢货不是歙州人,所以无礼冒犯,你别怕呀,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的,今天回去我就跟二哥说,让他把时间空出来,陪咱们逛庙会,省的再有不张扬的冲撞冒犯咱们。” “果然有人冒犯了你吗?” 这声音是从左手边传来的,又很近。 温桃蹊身形一顿,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第一百七十一章:值得考虑的提议 第171章值得考虑的提议 这声音太耳熟了。 林蘅都听得出来。 视线隔着温桃蹊,张望过去,果然是陆景明黑着脸正信步而来。 人来人往,却抵挡不住他迈向桃蹊的脚步。 林蘅长舒口气,捏了捏温桃蹊手心儿:“陆掌柜。” 温桃蹊别扭极了,嘀咕了句我知道。 说话的工夫,陆景明人就走近了。 他大概是挨着林蘅还在,不好太过分了,站的稍远了些:“刚才就听见人说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冒犯温家三姑娘云云此类,我就急着往古槐树这里过来,远远地瞧见你,还以为是他们胡说,没想到听见你跟林姑娘说话,竟是真的吗?” 他撒谎。 隔着这么多人,他怎么能瞧见她的? 人声鼎沸的,他又是怎么听见她和林蘅说话的? 温桃蹊回身去看他,面上淡淡的:“你眼睛和耳朵都挺好使的啊。” 声儿一顿,瞧见了他身侧的明礼。 明礼从扬州回来了,那意味着梁时的事情尘埃落定。 想起梁时,她的骄矜便收了收,很难同他针锋相对。 她尴尬的别开脸:“这你都能听见。” 陆景明看着她闹别扭,也纵着她:“用心看,用心听,为什么看不到,听不着?” 温桃蹊脸上蓦然一红:“无赖。” 她声音不高,更像是嗔怪。 林蘅迟疑的看过去,也许,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吧。 陆景明听着就更高兴了,挨骂也是高兴的。 但正事儿他可没忘,咳嗽一声,把面皮肃一肃:“说正经的呢,到底是谁冲撞了你?你有没有事?” 他又四下张望,发现她身边只跟着一个白翘,登时不悦起来:“这么多人,出门怎么只带着白翘一个?” 他的口吻和语气,太亲昵了。 管教起她,理直气壮的。 温桃蹊浑身别扭,剜他一眼:“我带了连翘一起了,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他管的宽? 天知道听见那些人说她被冲撞冒犯,他心悬到了嗓子眼,更想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惹了她,恨不得长出翅膀,也更懊恼温家兄弟的态度,不然早点把她娶回家,日日带在身边,绝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和委屈。 就这样煎熬着,一颗心滚油烹过一样,好不容易看见了她,安然无恙的,和林蘅肩并肩,还有说有笑的,他松了口气,心放回肚子里,她说他管的宽? 陆景明沉下脸:“就当我管的宽吧,你的事,我管的多的,也不是这一件,到底什么人冲撞了你?” 他不依不饶的,温桃蹊面上越发燥热起来。 她的事,他管的是多了。 有些是林蘅不知道的。 本来林蘅就拿这个说嘴,要是叫林蘅知道了那些,不是更拿这个玩笑她吗? 她不怕人开玩笑,可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林蘅要是总提,她怕她越发迷乱。 是以她不想叫陆景明再多说。 温桃蹊揉了揉鼻尖:“不是冲撞了我,是不小心撞了林姐姐,言辞间起了冲突,他嘴里不怎么干净,不过好在方才谢二公子和我们一道,替我们解决了。” 谢喻白? 那是个很不俗的年轻郎君。 陆景明眉心一挑,对于温桃蹊招人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 他心下担忧,面上不肯显露:“谢喻白怎么和你们在一起?” “是偶遇。”林蘅笑着把话接过来,“他陪着谢姑娘出来逛庙会,刚好遇上了,说起上回谢家别院宴后他送我的梨花酿,交谈了两句。我们便是要走的时候,撞了人,才闹出事端。” 陆景明稍稍放心下来:“这么说来,该谢谢人家。” 温桃蹊眼珠一滚,又翻了个白眼:“自然是要谢的,我们也谢过了。” 陆景明拧眉:“人家帮你解了围,难道是嘴上说说,就算谢过了吗?” 她欠了人情,还是男人的人情,这让他很不爽。 林蘅左右瞧着,这两个,怕是一对儿欢喜冤家。 陆景明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她也算是看明白了。 而桃蹊呢? 桃蹊傻乎乎的,怕是现在都闹不清自己的心意。 见了面,针尖对麦芒的。 陆景明倒是有心相让,可架不住桃蹊这傻丫头老是挤兑人,男人好面子,被挤兑的多了,那总要驳回来两句的,说来说去,就得上头。 于是她拉了温桃蹊一把,打了岔:“谢二公子是替我解围的,跟桃蹊没什么关系,那人嘴里不干不净,我也不想让姑父知道,不然还有的折腾,所以只好口头谢过谢二公子,也托了他不要再与人说起此事的。” 既然和小姑娘无关,那便也就与他无关了。 不过事关林蘅,小姑娘心里把林蘅看的那样重,拿她当亲姐姐一样…… 陆景明叹了口气:“不愿声张,也是要分情况的。今日你们闹了这一出,我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周遭看戏的人多,说了什么,难听的,好听的,人家也会听了去,恐怕也不是你想瞒,就能瞒住的。” 温桃蹊眉心一动。 是啊。 先前她也没太留意,周围是有人聚着看戏呢,可是那男人站的其实不远,围观的人又绕在外围,没凑近了,她本来想着,外头闹哄哄的,也许他们听不真切,倒忘了,即便听不真切,也总是要说嘴的。 她面色一僵,转头去看林蘅,果然林蘅也迟疑起来。 陆景明不由摇头。 这两个姑娘,也算少有的聪慧了,这年纪的女孩儿,他见过的,至少很难有比她们两个还出挑的,但终究年轻,遇事儿难周全,总想的太简单。 “真不想叫李大人跟着操心担忧,一会儿回了家,不如自己去告诉他,今天在外头遇上了事儿,至于你说的难听话,你挑挑拣拣,不告诉就是了。” 林蘅抬眼望去:“是这个理儿,也正好叫姑父备下谢礼,正经去谢过谢二公子,还了人家的人情才好。可就是怕……” 她抿唇又犹豫起来。 陆景明略想了想:“我和谢喻白没什么交情,不过听外人传言,他是个君子。你先前既托了他不要与外人说,那他也不傻,即便李大人真的登门去道谢,他也不会跟李大人说起那些污言秽语,或者你还不放心,我可以替你去一趟谢家,跟他交代两句。” 这就太不好意思了。 还了谢喻白的人情,倒欠了陆景明的。 再说了,陆景明压根儿也没想管她的事,指点的这两句,还是看着桃蹊的面儿。 林蘅连连摆手:“陆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劳烦走这一趟,不打紧的。” 温桃蹊努了努嘴:“我原以为你是一时兴趣,现在看来,你是真的挺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的。” 陆景明一怔。 他倒里外不是人了? 他把目光转投向林蘅,眼中写满了拜托二字。 他实在是拿这小姑娘没办法了。 林蘅掩唇浅笑,戳她腰窝:“陆掌柜一片好心,你怎么又挤兑人?” 温桃蹊别开眼:“我们去买糖人吧,谢宜棠不是说,买多了还能便宜吗?我看她手上那个海棠花的真挺好的,那师傅手艺的确不错,咱们去捏几个,给清云也带一个。” 她说着拉了人就要走,根本就不打算再理会陆景明。 陆景明算是又碰了壁。 可要强拦下她,她又有的闹腾。 大庭广众之下,也的确不好看。 于是他先把路让开了:“我让明礼陪着你们吧,也省的再遇上糟心事,这回可没有谢喻白替你们解围了。” 温桃蹊脚步一顿,身形也是一顿。 这回这么好说话?竟也不拦她去路? 她下意识扭脸儿又去看陆景明,发现他一脸坦然,于是她又去看明礼,明礼倒是面不改色的。 只是歙州城中有些见识的,只要不是整日闭门不出的,谁不知道明礼是他陆景明贴身伺候的人,叫明礼跟着她们……陆景明固然是好心,怕她们两个女孩儿再遇上先前的事,可明天城中还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是以温桃蹊摇头否决:“不用了,我们去买糖人,买完了就回家,今儿也逛够了,不打算继续逛了。” 陆景明噎住一口气,两手一摊:“行,那你说了算,去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温桃蹊横了他一眼,拉了林蘅疾步就走,真是一刻也不愿多待。 陆景明盯着她背影看,看她消失在人群里,才不由扬唇笑起来。 “主子……” 陆景明没看他,也没说话,明礼很懂事,乖乖的闭上了嘴。 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你去打听打听,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冲撞了她们的蠢货,既是嘴里不干不净的,且问问有没有捎带上她。” “那您……”明礼喉咙一紧,“那铺子还去不去?” 陆景明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淡淡的,从明礼身上扫过。 奴才一时有些怕,缩了缩脖子:“当奴才没问过。” 陆景明这才背着手慢腾腾的走远去。 明礼瞧着那方向,一撇嘴,嘀咕了两句。 他主子如今真是……自个儿心意确认了,成天恨不得追着温三姑娘跑,见了面,什么都不管了,怕人家受了委屈受欺负,又不好明着跟上去,就悄悄地跟在人家身后,一路护送。 喜欢一个姑娘,喜欢到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明礼一扶额。 六月初三至初六,庙会要热闹整整三天,也正因如此,生意才是比平日里更好。 而且歙州城中庙会也好,南郊花宴也罢,哪一年不是引得周边府镇的人也来逛上一逛的。 他从前在话本子上学过一个词,叫做色令智昏,现而今看来,那些话本,也不全都是骗人的。 他主子目下,不正是色令智昏吗! 再说温桃蹊那头拉了林蘅一路几乎逃似的远离了先前那地方,等真正走远了,她仍旧时不时回头望,确认了再没有陆景明的身影,她一只小手拍着胸脯,长舒了口气。 林蘅便掩唇笑她:“干嘛?怎么倒像是做贼心虚一样?” “谁做贼心虚了,我又没干亏心事。”温桃蹊松开手,白她一眼,“我发现你近来总是胳膊肘往外拐,说起话来,总是向着外人。” 这外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蘅欸一声:“那我可冤枉死了,我何时向着陆掌柜说话了?便真有,那不也是实话实说的吗?怎么成了偏帮外人。” 她说着又往温桃蹊身边凑过去:“你瞧他那么忙的一个人,这逢年节时,生意又最红火,我们家每年都这样的,到了年下,我父兄就没一日清闲,可你看陆掌柜,是不是照样事事以你为先的?” 温桃蹊小脸一红:“你还说!” 她嗔怪,又照着林蘅胳膊上捶了一拳:“要我说,他只是闲不住,谁家的闲事都乐意管,显得他多能耐一样。” 陆景明?好管闲事? 这可真是从没听说过的。 她在歙州也住了好几个月了,传闻没少听,便是从表哥和清云嘴里,也没少听这些话,况且她有眼睛会看,有心思会品,陆景明可不是那样的人。 富贵窝里走出来的孩子,从前在家是甩手掌柜,怕油灯翻了都不会扶一扶,哪怕是只身经营,那也不是谁的闲事都会管的。 反正这几个月下来,除了表姐夫和桃蹊的事儿,她是没听说陆景明有碰过别家一件事。 “你这丫头如今真是张口就来,要把人冤枉死,该拿你到知府衙门,叫大老爷好好治你的罪。”林蘅张口啐她,“我问你,陆掌柜几时管过别人的闲事了?” “那他今天……” “今天不是为着你,他才不同我多说半个字呢。”林蘅掐着她腰窝的肉,轻轻一拧,恨铁不成钢的,“不看在你素日与我感情好,人家管我受不受欺负呢?” 温桃蹊心里是甜滋滋的,可嘴上就是不愿承认。 近来每次见到陆景明,她总是会心神不宁。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 前世她见林月泉,便是如此,只是那时像着了迷,不能自持,如今她还能保持一丝理智,告诉自己,千万不要陷进去。 心中小鹿乱撞,面上却要不动声色,但细品之下,似林蘅这样的聪明人,早就看出端倪。 温桃蹊绷着脸。 也许二哥的提议,是值得考虑的。 暂且离开歙州城,离陆景明远一点,给他一些时间,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淡忘了,也给她自己一些空间,平复心绪…… 第一百七十二章:有孕 第172章有孕 温长玄的提议,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去做的时候,李清乐怀孕了。 那温桃蹊懒懒散散的,起的也比平日里晚了些,连早饭都没吃,梳洗打扮完了,一阵风似的就往昌鹤院冲去。 李清乐才把手上的账本合上,眼前的光线被遮挡了大半,她一抬头,瞧见温桃蹊背着手站在她案前。 她咦了声:“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今儿想着帮我看看账本了?” 她一面,一面笑着点零那已经合上的账册:“可惜了,我都看完了。” 温桃蹊笑的很神秘,摇着头不是,又提步饶过桌案,拐到李清乐身边儿去。 她半蹲在李清乐身侧,两只手放在李清乐膝头:“大嫂,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李清乐眼皮突突一跳。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丫头今神神叨叨的,还不定打什么鬼主意。 她把膝盖偏了偏,试图躲开她的手:“你想干什么?有话话,别黏黏糊糊的,快起来。” 温桃蹊着不,就又把手追了上去:“我想跟你借二十两银子,跟你写个条子,回头慢慢还给你,你要不放心,我屋里的东西,你随便挑两样来压着,怎么样?” 李清乐脸色登时变了:“二十两?你要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放在寻常人家,便是一大家子人,一年的活头都够了。 她知道温桃蹊平日喜欢什么就买什么,谁也没有约束过她,这丫头长了这么大,可能对银钱都不是特别有数或是有度的,像她屋里的首饰,便是一整套头面,也得这个数,再不然,瞧瞧她今手上那只红翡镯子,也远不止这个数。 可问题是,她好端赌,要二十两银子干什么? 李清乐拧眉:“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温桃蹊果然支支吾吾起来:“反正不是干坏事的,我自有我的用处,好嫂嫂,你就借我这一回,我又不会拖了你的不还。” 李清乐张口啐她:“我是怕你不还给我吗?你只告诉我,拿去做什么用,若真的急用,不要是借,就是给了你这二十两,又值什么?可你要不,我一两银子都没樱” 温桃蹊面露为难之色。 她蹲在那里,脸儿扬起来,眼巴巴的看李清乐,眼神里写满了恳求和真诚。 然而李清乐始终不为所动。 她大约是气馁了,撇着嘴,站起身来,低头理了理衣服下摆处,哝声嘀咕:“那我去当首饰。” 这一声入了李清乐的耳可了不得。 难不成是她苛待了谁吗? 二十两银子对她们这样的人家来是不算什么,但她总该问清楚,到底拿去做什么吧? 现而今她不过多问了两句,温桃蹊这番做派,又要拿了自己的首饰去典当,像什么样子? 是以李清乐一时怒从中来,眼看着温桃蹊扭脸儿要走,她拍案而起:“站着!” 可也不知是她起的猛了,还是如今气渐热,暑气上来,叫热气打了头,她身形一晃,眼前一黑,差点儿栽过去。 照人吓得不轻,三两步抢过去,将将把她托住了:“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唬奴婢呀。” 温桃蹊本来就是装装样子而已,钱还没要到,怎么可能走呢? 可是身后照饶声音都变了,显然受了惊吓,还透着担忧。 她忙回头,就见李清乐脸色难看,整个人歪靠在照人身上。 她瞳仁一紧,快步过去,和照人一起去扶着李清乐,把她挪到罗汉床上去:“大嫂,大嫂?怎么了?” 温桃蹊叫了两声,看着李清乐稍稍缓过气,略松一口气,黑着脸叫照人:“去请大夫。” 照人看看李清乐,不大放心,犹豫须臾而已,出了门,同丫头吩咐了两句,又匆匆回来。 李清乐觉得胸口憋闷,头晕恶心,但是想吐却吐不出来。 她趴在床边,干呕了好半,真是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的架势,偏偏什么也没吐出来。 照裙了茶来,刚要往她跟前送,温桃蹊一把拦住:“去倒水,不要茶。” 丫头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又着急忙慌的去准备温水来。 李清乐半晌都没能彻底缓过来,就是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温桃蹊坐在她身旁:“大哥不在家吗?要不要叫人去把他找回来。” 李清乐却只是摆手:“我没事,别惊动你哥哥,前几日庙会,城中热闹,他才跟建阳那边的人谈了两笔生意,这两正忙着,一会儿让秦娘子把个脉就行了,我真没事。” 这样子,怎么像是没事呢? 李清乐勉力睁眼去看她:“你少气我两句,我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她还有心思打趣。 温桃蹊可是一点儿心思也没有了。 要借银子的事情,也抛之脑后,提都不带提的。 李清乐稍缓和了会儿,照人又端了温水来,她就着照饶手喝了两口,胸口的那股子憋闷才勉强平复些:“你倒是跟我,要那二十两银子干什么去?” “回头再吧,”她又去叫照人,“再去催一催。” 李清乐一把扣住她腕子:“请大夫也不急,秦娘子从医馆来也要工夫,你别回头再,老实,要银子干什么?” 这茬是揭不过去了呗。 温桃蹊掰着手指,看看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指尖:“下个月初二林蘅姐姐生日,我想给她准备生日礼物,昨儿看上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通体温润,一点儿杂质都没有,真是再适合她不过的,但人家掌柜的不肯单卖,非要配着一块儿同料的木槿佩,两样东西加起来总共要我二十八两,我看那玉佩不值钱,也就是边角料子雕的,又舍不得那样好的镯子,我自己……” 她讪讪的笑,反手挠了挠后脑勺,显然不好意思:“我手头没什么钱,你知道我,从来也没想着攒些银子应急用,回家来搜刮了半,也就凑了八两,那我就想着,跟大嫂借二十两,先把镯子买了,回头慢慢再还你钱。” 李清乐至此才长松了口气,一时又无奈,直冲着她摇头:“既是给阿蘅买礼物用,有什么藏着掖着的,还不肯告诉我,非要惹我生气才高兴?不过到底什么样的好料,竟还要配了东西一并卖,还要二十八两,你别叫人给骗了。” “那不能够!”她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那镯子拿回来,我给大嫂掌眼,保管你也觉得这银子花的值。” 她心到这儿了,那镯子势必要买回来送给林蘅的,她不给钱,这丫头也总有别的地方去借,再不济,她真拿了首饰去当了,再给人知道,那才丢人呢。 “你值就值吧,难得的是你这份儿心意。”她一面,一面扬声叫照月,“去取二十两银子来给姑娘。” 照月蹲身应了,转头要走。 温桃蹊欸的一声把人给叫住了:“先不急,等秦娘子诊完脉再。” 李清乐拿她没办法,摆摆手,示意照月一旁退下,才又问她:“你怎么不去找你哥哥们借?” “这不是要送林蘅姐姐的吗?”她嘟囔了两句,“银子是跟大嫂借的,镯子暂且就算是大嫂买的,什么时候我还清了银子,才算是我买的呢,这钱不好找哥哥借的。” 真是人鬼大,这上头都还忌讳这许多。 她两个正话间,照人已经引着秦娘子进了门来。 温桃蹊见她来了,忙往旁边儿挪了挪,好把地方腾出来,叫她诊脉。 秦娘子同她两个见了礼,旁的话倒真不多,想是来的时候,已经问过李清乐的症状一类。 温桃蹊几乎屏住了呼吸,她还是觉得,大嫂突然这样子,的确是方才动了怒,是她招惹的。 秦娘子是妙手回春的人,这脉切了会儿,收了手,面上却隐有了喜色。 温桃蹊勾着头看:“您怎么还高兴起来呢?” 秦娘子笑着问李清乐:“大奶奶这个月的月信,可是迟了?” 温桃蹊是未嫁女,听了这个,面上臊得慌。 李清乐当着她这么个闺阁女孩儿,被问了这问题,一时也难为情。 她一向不是扭捏的人,这会儿却别扭起来,点零头:“月初就该来的。” “那就是了,大奶奶这是喜脉,只是月份太,才一个多月而已,加之操劳,没休息好,胎像不稳,先前又动了肝火,生了气,才会感到眩晕憋闷,开几服安胎的药,我再配一些安神的方子进来,养一养,没事的。” 她一面,一面收了东西起身来,准备去写方子开药。 李清乐自己都愣住了。 有身孕了? 这么快? 温长青其实跟她提起过孩子的事儿。 半个多月前,他好不容易得了两日清闲,陪着她四处逛了两圈儿,入夜安置时起孩子的事…… 那时候他,现在没打算要孩子。 他一直忙碌,成婚不久,也没多少时日好好陪一陪她,现在就要孩子,她十月怀胎辛苦,孩子落地,又要忙着照顾孩子,两个人一处的日子便越发少了。 彼时她虽然红着脸啐了他,可心里还是高心。 他是喜欢同她一处的,也是喜欢她的。 这孩子来得突然,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不喜欢…… 温桃蹊从先前的担忧中回过神来,只剩下满腔欢喜。 她就要做姑姑了。 可她笑着去看李清乐,却发现要做母亲的人走了神,眼中还有些茫然。 她的笑一僵:“大嫂不高兴吗?有了孩子,这是大的喜事儿呀。” 她一面着就吩咐照人和照月:“你们去跟阿娘回禀一声,我在这里陪着大嫂,再打发人出府去告诉大哥,叫他回家来……” “别忙。”李清乐一把按住她,冷声叫照人,“你去上房院回母亲吧,不要出府去找大爷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倒没什么,抿唇看着照人出了门,转念想想,又同秦娘子问了好些事儿,才叫照月把人好生送出府去。 等人都走干净了,丫头拿了秦娘子的方子去抓药,屋里一时清静下来。 罗汉床上只有李清乐一个人歪靠着。 温桃蹊起身去拿软枕,给她垫在身下,而后坐在她左手边:“为什么不让人告诉大哥?我看你好像不是很高心样子。” 不高兴也谈不上,就是有些惶恐,还有些不安。 李清乐一只手覆在腹上,那里平坦的很,可已经孕育这个生命一个多月了。 她不知道该喜该愁:“我跟你大哥之前谈过孩子的事,他不想这么早要孩子。” 温桃蹊眼皮一跳,怪不得李清乐是这个反应了! 她咬了咬牙:“怀都怀上了,他还能怎么着?不想要,那如今也有了——你别胡思乱想呀,你如今有了身孕,秦娘子又胎像不稳,要静养几日,你再多思忧虑,不是对孩子更不好吗?大哥那么喜欢你,你有了身孕,他一定是高心。” 她倒不像是十几岁的姑娘,安慰起人,一套一套的。 可只有温桃蹊自己知道。 孕中多思,是每个女人都会有的。 前世她刚有身孕的时候,一直神神叨叨的,一个不顺心,对林月泉也是动辄打骂猜疑,不过那时候林月泉有十足的耐心,从来好言好语的哄着她罢了。 李清乐脸上终于有了些欢喜颜色:“你就胡吧。我就怕你大哥高兴不起来……” 成婚多时,她是知道的。 温长青对自己的人生很有规划,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接下来又应该做什么,他都算的很好。 这个孩子突如其来,对他来,简直算是个意外,而这个意外,也许会打乱他的规划和部署。 外人眼中的温长青是温润儒雅的,简直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而李清乐很清楚,温长青最讨厌的,就是旁人打乱他的部署,影响他的人生,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随和。 她有些惴惴不安:“万一你大哥不喜欢,可怎么……” “他敢不喜欢,就叫阿娘打他。”温桃蹊打断她的话,生怕她胡思乱想,“才跟你别想那么多呢,当着孩子老这些,万一我侄女以为她爹不喜欢她,将来父女感情不好,那可怪你了啊。” 嫁春色 第一百七十三章:你就不怕吗? 第173章你就不怕吗? 李清乐有了身孕,秦娘子又她胎像不稳要静养,赵夫人再三思量,便不叫她掌家了,每日都请了秦娘子入府三次,诊脉进补,一样不落。 这是家里的又一辈人了,连老太太知道了,都欢喜万分的往昌鹤院去看过李清乐一次,足可见一家人如今有多重视李清乐和她肚子里这个孩子。 李清乐成婚之后忙碌了一个多月,突然清闲下来,还成一群人围着她,不让她干这个,不让她干那个,就连她想出门到院子里去逛一逛,照人和照月都心翼翼的。 赵夫人为此也了她好几次,就怕她一时累着了,对孩子不好,还特意叮嘱了温桃蹊,没事儿少往外跑。 本来李清乐以为,温长青听孩子的事情,会不高兴,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温长青一连三,门都没出过。 温致因为这个不大高兴,觉得他把外头的事情,一概全都撂下了不管,实在是不成体统。 后来还是赵夫人把温致骂了一顿,多年来,破荒的,让温长玄暂且帮着应付了几日。 温致拿发妻一点办法都没有,挨了一顿骂,再想想当年爱妻怀头胎时,他其实比大儿子还过分,也就不什么了。 这会儿林蘅拉着,不,她几乎按着李清云,陪着李清乐在昌鹤院正堂话。 李清云实在闲不住,对李清乐的肚子感兴趣极了,一个看不住,她就想窜过去。 这都两三日了,她那股好奇,可没一点儿渐弱。 见了李清乐,一会儿摸摸她的肚子,一会儿把耳朵贴上去,不然就冲着李清乐的肚子自言自语。 头一知道李清乐有孕,她们跟着李家太太一起过来看望,众人欢喜,聚在一处话,一个没留神,她一巴掌拍在了李清乐的肚皮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快消停会儿,离表姐远点吧,上回姑妈骂你不够重?” 林蘅看着她跃跃欲试,只觉得头疼不已。 李清乐则是无奈至极:“我都还没显怀,肚子平坦坦的,你能摸出个什么?快安生坐着,我叫照人去给你拿焦圈儿。” 李清云一撇嘴:“有了孩子,我就不亲了呗。” 这真是孩子气的话。 可还没等李清乐哄她呢,她挣开了林蘅的手,腾地站起身来。 林蘅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去抓她,她去躲开了:“那我不跟你们话,我去找桃蹊姐姐玩儿!” 她一面一面往外走,迎头差点儿撞上照人。 照人手上还拿着给她准备的焦圈儿,一声姑娘没叫出口,她人就不见了踪影。 “真就是个孩子,也这么大个人了,老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嫁人。”李清乐叫照人把焦圈儿给林蘅放到了跟前,摆手叫她退下去,“奶酪做的慢,你先吃这个。” “年纪是这样的,再她性子一向都活泼的很。”林蘅顺势拿了一个,咬了两口,又放回去,“我吃了饭过来的,吃不下,表姐也别叫她们忙了,就是做了奶酪,我也吃不下什么。” 李清乐调整了下坐姿:“你们总这么紧张,弄得我怪不自在的。女子怀胎十月,难道接下来十个月,你们都这样看着我?还能寸步不离?这一大早就过来,我又不是瓷娃娃……” 林蘅一抿唇,叫了声表姐,把她欢快的语调打断了。 她咳了两声:“姑妈有话让我问你的。” 李清乐一愣:“什么?你这么严肃,别吓我啊。” 她着玩笑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腹:“这个宝贝可经不起吓,别招我啊。” 林蘅却笑不出来:“这两日姑妈来的勤,可每次来,亲家太太都在,有什么话,也不好,更没法问,今儿姑妈专门叫我带清云过来,让我问你几句话的。” 所以…… 李清乐呼吸一滞:“她是特意找了个借口,跑出去,方便我们话的?” 林蘅毫不迟疑,点头是。 李清乐便再没了玩笑的心思,正了神色:“你吧,出什么事了。” “姑妈想知道,你这中馈大权交回去,往后是怎么?” 李清乐人一呆,旋即反应过来,等回了神,竟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这个?” 林蘅却皱了眉头:“表姐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不答反问,倒把林蘅问住了。 林蘅犹豫了好半,抬眼看了眼门外,大概不放心,起了身,往李清乐身边凑过去,压了压声儿:“姑妈的意思是,实在看不懂亲家太太今次是什么意思。要她是为表姐好,怕你不能安心养胎,倒替你操劳辛苦,自个儿持家,可问题是,你陪嫁带来的丫头,照人和照月,也不是不能干的。掌家持中馈,再辛苦,也是有章法的。你静养几日,底下的婆子管事有了要回的,只管找照人或是照月,再应付不来的,你抽空应付了,或是去回了亲家太太,都是一样的,但眼下这不是……” 她顿了声,李清乐却听懂了。 她无声叹了口气:“母亲是觉得,婆母实在没必要把对牌钥匙全都收回去,是吧?” 林蘅忙不迭点头:“我虽然是闺阁女孩儿,可以前在祖母跟前,也学过些持家的事。起初我倒没觉得如何,也觉得亲家太太真是心疼表姐,但昨儿听姑妈起来,才知道,亲家太太把对牌钥匙收走了,连账本册子也都拿走了,表姐,这可是两码事儿。” 李清乐当然知道是两码事儿,但她真是一点也不担心。 她刚嫁过来,婆母就放了权,撂开了手,把对牌钥匙和账本册子一并都交给了她,之后无论她做什么,婆母也几乎没插手过,倘或婆母是要把权的,那一早又何必放给她? “你们不要操心这个,阿蘅,你是个好孩子,清云在家里是不能规劝母亲的,你平时多劝劝她,别总是操心我的事,二哥儿早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她也该替二哥儿物色起来。”李清乐拿了个桔子顺手递过去,“婆母总没有苛待为难过我就是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嫁春色 第一百七十四章:你觉得他怎么样 第174章你觉得他怎么样 赵夫人待李清乐如何,林蘅是看在眼里的。 这么说也不对。 赵夫人对李清乐的看重和疼爱,那该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林蘅仍旧不懂,心疼归心疼,今次做派,真有要收权的架势。 她是娘家人,看待这种事便着紧。 先前姑妈说起来的时候,她虽说劝了几句,可那也不过是怕姑妈上头,更犯愁。 这会儿李清乐倒像没事儿人一样。 林蘅不肯接她递过来的桔子:“表姐还笑得出来,我反正是笑不出来的。” 李清乐咦了声:“你一向聪慧,怎么也这么轴呢?你也觉得,婆母是不想叫我管家了,所以借我有孕,趁机收权的?” 林蘅想了好半天,摇着头,低声说没有:“赵夫人是宽和的人,桃蹊心里更敬着您这个长嫂,要说担心吧,好像也没那么值得担心的,但总归……”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李清乐讲。 反正别别扭扭的,哎呀一声:“那好些事儿不是给外人看的吗?你自己日子是过的舒坦,可叫外人指指点点,说你这个宗妇不得婆母欢心,有了身子本是长脸的事儿,若能一举得男,那温家将来更是要高看你,偏偏怀着身子被夺了掌家之权,人家可不是要背地里说三道四吗?” 李清乐秀眉一拢:“母亲是在自己家里就听见闲言碎语了吧?” 林蘅面色一沉,她便了然于胸。 她把手覆在小腹上,又低头去看,满目温柔:“有了孩子,我越发懒得计较。小秦娘子说胎像不稳,怀相不大好,我紧张的不得了,这是头胎,我一点儿经验都没有,可不是心里发憷吗?但是阿蘅,你瞧呀,婆母她难道是个专爱操劳的人?一面要管家,还要天天往昌鹤院来看我好几趟,教着我,宠着我,还有桃蹊——” 她越说唇角弧度便越大起来:“她是个闲不住的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往常她何时安生在小雅居清净待过一日?也就是她遇着事儿那时候,她心情不好,才不出门见人。但自从我有孕,这都几天了,你看她出门吗?不是在昌鹤院陪我说话,给我解闷儿,就是在小雅居里挑挑拣拣的,给孩子准备东西。” 林蘅明白了她的意思,长舒口气:“表姐,你别说了,我懂了。” 李清乐抬眼过去:“咱们只过好自己的日子,管别人说什么呢,那些人,背地里嚼舌根,恶语中伤,还不全都为着嫉妒二字?可她们又为什么要眼红嫉妒我呢?” 林蘅笑了一声,往她身边儿靠了靠,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一递一下的,从她的手背,滑到她小腹上:“因为表姐过得好,婆母高看,夫君疼爱,连小姑子都是当一家子姊妹一样处着,她们当然眼红心热了。” “所以呀,回了家,多劝劝母亲,叫她也想开些,有这些工夫听她们闲言碎语,还不如替孩子准备些小衣服,小帽子,再不然,自己家里的丫头,发落出去也就完了,听了那些闲话堵自己的心,图什么。” 李清乐拍了她的手一回:“还有你,桃蹊都晓得给小侄子准备东西呢,你天天往我这儿跑,给你小外甥准备什么了?” 话说开了,心里就不憋得慌了。 林蘅喜笑颜开的,同她玩笑起来。 她那一下拍的极轻,林蘅却佯装吃痛:“你这都还没显怀,就急着替他讨东西啦?” 李清乐又去捏她的脸:“你做姨妈的,还不该给他准备些好东西了?” “那我可没有桃蹊那样财大气粗的。” 这倒也是。 桃蹊这丫头的确……对,财大气粗。 娇俏的小人儿,用这词语形容她,总是违和。 可李清乐想想温桃蹊看上的那镯子,张口就要二十八两啊,那丫头可是肉都不带疼一下的,真有些一掷千金的底子。 想起那镯子,她就想起林蘅的生辰。 “你今年的生辰是要在歙州过的,打算怎么过?缺不缺什么东西,我帮你添置些。” 林蘅说用不着:“又不是什么要紧的生辰,姑妈操持着给我办个宴,请了在歙州的这些朋友们聚一聚,就过去了,听你这意思,怎么还要铺开排场一样。” “怎么不用?”李清乐眼皮一跳,“你这丫头,素日机敏聪颖,今次怎么犯傻起来。” 林蘅啊了声,实在没明白她什么意思,眼睛闪了闪:“怎么了?” “歙州城有这么多的青年才俊,一个赛着一个的出挑,你来了歙州后,别人家的宴走动的是不少,可就是没自己办过宴,请人家来玩儿,老觉着自己是客,不该铺张,母亲说了你几次,我也说,怎么就是劝不动你。”李清乐是恨铁不成钢的,拿指尖儿戳了戳她额头,“好不容易等到你生日了,还不大办一场,叫他们都好好看看咱们家姑娘的气派?” 林蘅面上一红:“都要当娘的人了,怎么没个正经的,又打趣我。” 她脸皮薄,李清乐耐着性子又哄她:“这回不是打趣玩笑你,正经跟你说的。你爹娘……” 李清乐看她脸色一沉,便无奈收了声:“回头回了杭州,你的终身大事,打算糊里糊涂定下来?” 林蘅猛然抬头。 这世上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婚姻大事,是稀里糊涂的。 别人羡慕表姐,她何尝不羡慕呢。 能和心爱的郎君成婚,夫妻恩爱,成琴瑟之好,谁不羡慕。 她的婚事,爹娘不会有这般上心的。 她沉默,眼中的光彩也黯然下去。 李清乐看在眼里,握住她的手,轻抚着她手背:“所以趁着如今在歙州,还有母亲能为你做主,这次生辰,就该风光大办,若遇上个中意的……” 她一时又想起温长洵,干巴巴的咳一声,怕越发挑起林蘅的伤心事,忙转了话锋:“能叫你觉着更可心的,你就跟母亲讲,她打听清楚对方的人品,要是个好的,她去跟你爹娘说,还怕不成?总好过将来回了杭州,再没人替你操持,真等着盲婚哑嫁,全凭天意要好吧?” 好是好,只是她真没那个心思。 尽管她自知与温长洵必定无果,可温长洵真真切切就是她这十几年来第一个喜欢过的男人,短短几个月间,难道她一转头,就能看上另一个男人,把他当做未来夫君去看待吗? 她做不到。 想起这些,便是锥心之痛。 “表姐,你知道我……” 她和温长洵的事,众人都明了,只是平日里,没人会宣之于口罢了。 林蘅话音一顿:“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我是真的没有这个心思。” “再没这个心思,也要撑过去啊。”李清乐叹息,那一声短叹,满含心疼,“你才多大?难不成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将来就不嫁人了?既然早晚要嫁人,眼下有这样的机会,你去挑挑别人,总强过以后你待在家里,等着人家上门来挑你,你连点儿拒绝的余地吧?” 林蘅吸了吸鼻尖,眼窝一热,声儿便有些哽咽:“其实桃蹊也跟我说过,她还说,不然去求求老太太,请老太太做主,叫忠肃侯府把我认作干女儿,将来婚事上,也不怕委屈了,可是我……” “你看,桃蹊还比你年岁要小些,都比你看的明白。”李清乐打断她的话,不叫她往下说,“阿蘅啊,长洵是个好孩子,人品模样都没得说,可你跟他,有缘无分,他那个娘摆在那儿,别说是梁氏不同意,就算长洵想方设法的让她点头了,你敢嫁吗?往后漫漫岁月,她不把你磋磨死。再退一步来讲,温家内宅里是有我,勉强能替你撑着,可温家各房是分了家的,公中虽仍是我们长房料理,但我也越不过房头,去插手三房的家务事,谁敢把你嫁过去?” 李清乐缓了半天,见她不说话,才继续劝她:“忠肃侯府这事儿,我不好替你拿主意,况且也没人能越过你爹娘,不过我从前在京时候,也见过侯府的太夫人和侯夫人,都是极客气和善的长辈,侯夫人又一直遗憾膝下无女,倒的确有不少人家,想把女儿认在她跟前做义女,只是都没能成罢了。那位夫人,最喜欢的,便正是你这样和婉的姑娘,要我说,这事儿真的不错。” “表姐。”林蘅轻声叫住她,“林家不过商贾人家而已,认了亲,那是高攀。” “你看,你又来了,我方才是不是跟你说,过好自己的日子,少搭理别人的闲言碎语。但凡有不中听的话,戳你的脊梁骨,那都是那些小人嫉妒你,眼红你,所以要中伤你。”李清乐扶了扶眉心,“你也不是个沽名钓誉的人,怎么总是别着这根筋过不去?” 林蘅却摇头:“这不是沽名钓誉。那天桃蹊说过后,回了家,我仔细想过。我当然知道,凭老太太和侯府太夫人的交情,我再讨喜些,这事儿多半能成。攀附上忠肃侯府,将来便是要配个侍郎公子都行,可表姐你再反过来想想,那人家娶我,是因为我是林蘅,还是因为,我是忠肃侯府的干女儿呢?” 李清乐一愣,一时竟没接上话去。 林蘅趁着她愣怔的工夫,又往下说:“本来你们叫我认亲,是希望我将来嫁的好,能得如意郎君,真心爱护我一辈子,可真认了亲,又会不会适得其反呢?” “这……” 不得不承认,李清乐迟疑了。 她是在京中待过的人,虽然也只是短短两三年,而且那时候年纪也不大,但是好些道理,她可全都懂。 这世道不过是看人下菜碟儿。 林蘅说的本不错。 要真是这样,那和她们的初衷,本就背道而驰了。 对方真因为忠肃侯府的门第求娶,倒也会高抬她,但夫妻恩爱,就得两说了。 万一遇上个黑了心的,那高门世家的公子哥儿,一贯的风流成性,新婚燕尔还好说,左右林蘅也生的花容月貌,只过个一年半载的,左一个妾室,右一个红颜的招惹起来,林蘅这样的性子,难道还叫忠肃侯府替她出头? 已然靠着侯府的面子高嫁了,毕竟只是个干亲,哪怕讨喜,得了太夫人和侯夫人欢心,那也不好插手小夫妻的家务事。 就是林蘅的亲爹娘,都不好管的,何况侯府。 李清乐一时不寒而栗:“你说的也有道理,倒是我们都疏忽了。” 林蘅笑着摇头,可那笑意苦涩:“也不是说疏忽,你们也都是为我着想,希望我将来能过得好,但这事儿我左右想着,还是不成。” 李清乐这回倒是接的很快:“照你这样子说,的确是不成,回头还不知道招个什么样的回来,一时不顺心的,更麻烦。不过桃蹊这个提议嘛……” 她定定看林蘅:“咱们两家如今是姻亲,桃蹊有这个心,总归是好事,那你看,这回生辰,大办一场,有中意的,正好叫母亲替你做主,届时咱们再看,倘或那家门第稍高些,便求了老太太,替你撑一回腰,还是想法子认在侯府,也能成就姻缘。如此一来,岂不正是两全其美?” 反正说来说去,还是躲不掉。 林蘅咬牙:“我要是不同意,你是不是能从今儿起,一直念叨七月初?” 李清乐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回了个是:“不光是我念你,我还要母亲日日念叨,叫清云也缠着你闹,你是别想有一日清闲了。” 林蘅头疼:“这怎么能逼着人相看呢?” “我要不逼着你,你自己上心吗?”李清乐语气淡淡的,也不跟她着急,始终耐心十足,“我知道你的心意,也不是不愿意成全你,可眼下不是成全不了吗?既知道没法子成全,我难道眼看着你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成?” 她是很喜欢林蘅的。 如果说林蘅和温长洵有那么一丝可能,她都不会催着林蘅去考虑终身大事。 既然是没有可能,那就快刀斩乱麻,省的到最后伤人伤己。 李清乐往身后的软枕上又靠了靠:“你觉得,谢喻白怎么样?” 第一百七十五章:被截胡了 第175章被截胡了 说起谢喻白,林蘅便想起了那两小坛子梨花酿。 喜欢酿酒,也是少见。 侍郎府的嫡公子,连喜好都这样不寻常。 “表姐怎么突然说起他?” 林蘅也没敢多想,沉默的久了,还不知李清乐要乱想些什么呢。 李清乐仍旧多看了她两眼:“其实之前小赵氏还在家里住着的时候,跟婆母提起来杜锦欢跟谢喻白的婚事,那时候我就动过心思,只是没敢说罢了。” 林蘅脸上蓦的一红。 表姐一天到晚操的都是什么心呀! 上次她们还一起去了谢家别院,见到了谢喻白。 谢喻白送她的梨花酿,表姐也是知道的。 果不其然,李清乐笑着问他:“谢二公子不是还送了两小坛子梨花酿给你?” 林蘅声儿一顿:“是送了,不过是两坛子酒,前些天庙会上偶遇谢二公子时,他倒也说了,他喜欢酿酒,平日里也会拿来送朋友……” “你们萍水相逢,片面之缘,不对,谢家别院是初见,也算朋友?” 她云淡风轻的说着最叫人脸红不已的话。 林蘅真的有点无奈了。 她今天到底为什么来温家,来昌鹤院。 倒叫表姐有这许多的话等着她。 从生日宴相看郎君,到忠肃侯府认亲,再到谢喻白…… 这兜兜转转,其实哪一件也没离开她的婚事。 她自己是真的不着急的。 这种事情,不就是上天自有安排吗?就像她跟温长洵这样,那再怎么着急,缘分不到,不是也没用? 况且谢喻白那样的人物…… 林蘅是胆子小的,一向又内敛,她深以为,她是配不上谢喻白的。 于是她哂笑,大有自嘲意味:“表姐想了这么多,人家是侍郎府的公子,不过随手送了两坛子酒,又不值钱的东西,也该当我多心乱想的吗?” 李清乐面色一沉:“你又来了。” 其实林蘅刚到歙州不久,她就发现了这个事儿,也同她母亲讨论过。 照说林蘅容色不输人,品行不输人,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林家又富庶,她一个嫡出的女孩儿,说到底,出身又能差到哪里去? 可偏偏她说话做事几乎滴水不漏。 那份儿周到背后,是令人心疼的小心和谨慎。 她妄自菲薄。 林蘅一直都看轻了自己的。 “你再这样说话,我真要生气了。” 她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像模像样的。 林蘅心头一紧,旋即反应过来,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怎么拿肚子里的孩子吓唬人呢?” 李清乐再坐直起来:“不拿孩子吓唬你,怕堵不上你的这张嘴。” 先前给她递过去的桔子,为着她没接,李清乐就放在了手边儿,这会儿一抬手,又递过去:“你替我尝尝怎么样。” 林蘅这倒没多想。 她不怎么喜欢吃桔子,不过李清乐有了身孕后嘴刁的厉害,过甜不吃,过酸不吃,便是这桔子,也是挑挑拣拣,总要挑了酸甜适中的,才能入了她的口。 这会儿照人和照月都不在,就她陪在身边儿,当然是她来做这个“苦力”,替李清乐尝一尝味道了。 林蘅慢条斯理的剥了桔子皮,掰下一瓣桔子,入口便是正好的,这才把手上余下的重递回李清乐面前:“不过酸也不过甜,正正好。” 李清乐看看桔子,看看她,没接。 林蘅小脑袋一歪:“表姐?” “你看,是酸的还是甜的,非得亲口尝过,才知道。”李清乐抬手,把桔子接了,“你不尝,怎么知道这里头包着的,到底是甜还是苦呢?” 她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林蘅深吸口气:“表姐,生日宴姑妈想怎么操持,我都听姑妈的,这样总行了吧?” 李清乐露出满意的笑容:“你肯听话就最好了,不过谢喻白……” “谢二公子就快不要提了吧?”林蘅别开脸,“你也会说我与谢二公子不过片面之缘,哪里就扯到这上头去。” 李清乐便有些不服气了:“我又没多说别的,只是问你,觉得谢喻白这人怎么样,你到了也没回答我呀。” 谢喻白是很有才名的。 年幼时在京中,她就有所耳闻。 那时候大家都还小,可谢侍郎府上的二公子出口成章,诗赋才华横溢,谁又不知呢? 不过她心大,少打听这些,再长大些,离开了京城,对谢喻白就更是知之甚少了。 林蘅抿唇说不知道:“既是片面之缘,如何知他为人如何。” “那庙会那天,人家不还帮了你?” 这样紧追不舍的…… 林蘅一咬牙:“表姐,你要再说,我可走了。” 急了。 李清乐细想了想,是逼的有点儿急。 这丫头现在心里还装着长洵呢,跟她说别的郎君,她也听不进去,谢喻白那样的,她估计也看不到眼里,问得多了,只是招她烦。 泥人儿还有三分气儿呢,回头她再犯犟,脾气上来了,非要对着干,再想劝,更难办。 是以李清乐两手一摊:“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但你自己答应的,生日宴交给母亲操持大办,可不许反悔。” · 温桃蹊出门是午饭过后的事儿。 李清云在小雅居缠了她一早上,好不容易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嫂让照人到小雅居把人叫了回去,她因惦记着要送林蘅的镯子,就没去昌鹤院一起吃,自己一个人在小雅居吃完,又换了身衣裳,想着有林蘅和李清云两个人在昌鹤院陪着,不会出事,就带了白翘和连翘出门。 她看上镯子的铺面并不在永善坊。 那家铺子稍远一些,靠近城南,在玉泉巷上。 本来这铺子不算大,格调看起来也并不多高,不过上次温桃蹊想着给小侄子淘些稀罕少见的物件儿,四处逛,正好逛到了这家店里来,又一眼看见了那只镯子。 那天她手上银子不够,跟掌柜的打了个商量,说是五日之内来买。 掌柜的倒也认得她,知道这是温家长房的姑娘,说五日,便五日,也就答应给她留着了。 后头李清乐有孕,她成天在家陪着,小心照顾着,也不得空出来,算下来,今儿正好是第五日。 软轿在这小铺面前稳稳当当的停下来,连翘打了帘子扶她下了轿。 温桃蹊一眼就瞧见正对面还停了一顶轿子。 这轿子,可够气派的。 轿子四个角下各坠了六颗明珠,大小一致,拢共就是二十四颗,金光洒上去,竟是透出光亮来的。 轿子四周还多出一层垂帘来,只有轿身一半的长度,但这垂帘却不是布,瞧着像是绿松石,倒是打磨的形状各异的。 这样的垂帘挂着,轿子动起来,帘子就跟着动,远远瞧着,就富贵又气派。 即便是此刻轿子停在那里,一阵风吹来,微微拂动起,也十分好看。 温桃蹊看了会儿:“以前也没见谁家的姑娘这样气派,这是谁家的轿子?” 白翘和连翘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我们也没见过。” 她一撇嘴,收回目光,略一提裙摆,进了铺子去。 一进门,就先瞧见东墙窗下禅椅上的绛紫身影。 那样的颜色是扎眼的,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她顺势看上去,入眼是一张清秀的脸。 这姑娘脸生,怕不是歙州人。 可她一身华贵,头上的玉簪水头又足。 温桃蹊心念一转,立时想到,门口的轿子,就是这姑娘的。 真是好气派的一个女孩儿。 她嘴角有淡淡笑意,也没太当回事儿,正打算去叫小伙计取玉镯,目光往回收的时候,冷不防瞧见了那姑娘手上的镯子。 她看上的那只羊脂白玉贵妃镯—— 温桃蹊当下脸色阴沉。 铺子里的掌柜显然才瞧见她,唷了声,面露为难之色,赶忙迎了过来。 温桃蹊冷眼看他,也没个好气儿:“周掌柜,这是怎么说?” “三姑娘,您这……您消消气儿,这么着,您今儿看上我们这儿什么,我都对半卖您,这镯子,胡姑娘一来就看上了,我想着这都五天了,总是要做生意的,可您这……”周掌柜支支吾吾了半天,到了了,嗨呀一声,“都是我的不是,就差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这不是赶巧了嘛。” “赶巧?”温桃蹊冷笑反问他,“说好了给我留五天,我大嫂有孕,我在家陪了她几天,今儿是不是第五日?我可延了日子来了?我既是第五日来取镯子,那便不算失约吧?” 她连声质问,眼看着周掌柜鬓边盗出冷汗,眼神越发凛起来:“周掌柜,这开门做生意,要讲个信义的,还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是是是,三姑娘说得很是。” 十几岁的小姑娘,大有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周掌柜又不敢得罪温家,哪里敢对她出言不逊。 他实在为难:“这事儿是我办的不地道,可眼下胡姑娘银子也给了,二十八两,一文不少,要不,三姑娘您割割爱。” 他说着又低了低声儿:“这是陆掌柜的表妹,您看,大公子和陆掌柜关系好,跟一家人似的,您和胡姑娘这……” “谁?” 温桃蹊突然就觉得刺耳。 她退了两步,再定睛看过去。 对了,胡姑娘。 周掌柜本以为抬出陆景明,这位小祖宗能高抬贵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了不起她看上什么,他赔些银子,总之不得罪人就好。 他这小铺面,可经不起折腾。 一头是温家,一头是陆家,他这种小人物,夹在中间儿,两头为难。 温桃蹊定了心神:“我只问一句——” 她声音清冷,周掌柜却满头大汗:“您说。” “我那天跟你定了这镯子,后头一直没来,你是不是把镯子又摆到面儿上来卖的?” 周掌柜心下咯噔一声。 这小祖宗还挺聪明。 他本以为,富贵堆里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孩儿,不该懂这些的。 那只镯子,他的确是又拿出来卖的。 本来温家姑娘看上了,他高兴的不得了,确实是立马就收了起来。 可是他又以为,凭温家财大气粗的,温三姑娘第二日就会上门来取镯子,便是她不来,也打发了下人来取。 可是一直等到第三天,温桃蹊没来,温家也没人来。 他转念一想,本来那天说打包好了,送到温府去,再给银子也是一样的,但温桃蹊推拒了。 于是周掌柜就不大放心了。 小姑娘别是手头上银子不够使,又看上了,逞能,结果回了家,要不出银子来,或是……或是她哥哥们觉得二十八两,在他这种小铺面里买只玉镯,还是捎带着一块儿玉佩一起卖的,她是上当受骗了,所以不肯叫她来买。 做生意嘛,总是要以银子为主。 他不赚钱,拿什么养家呢? 所以一横心,就把镯子又摆出来了。 可这事儿真就这么赶巧。 陆景明的这个表妹,他没见过,但人家打着陆家的名号来的,来的时候还有陆景明身边儿的明礼陪着,他哪里敢怠慢? 那镯子的确是不错,胡姑娘一眼就相中了。 他要价虽然高,但架不住陆景明肯给胡姑娘花钱,人家二话不说就给了银子。 要不是打发明礼去隔壁买梅子,这会儿早走了,还会撞上温桃蹊? 只是事儿是这么个事儿,理嘛,真就不是这么个理。 周掌柜失信于人,理亏在先的。 他头皮发麻:“三姑娘第三天没来的时候,我就把它摆出来了……” 他一咬牙,一横心:“是我做的不对,可我这小门小户的,总要挣银子,比不了贵府,家大业大,三姑娘是菩萨心肠的人,您也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就高抬贵手,要不,要不您今儿看上什么,全当我赔礼,白送给您,可这只镯子,胡姑娘已经给了钱了,实在是不成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道理,温桃蹊是懂的。 可今天这事儿,就是不成! 她一股无名邪火憋在胸口,怎么看胡氏怎么不顺眼:“周掌柜,我温家兵不缺这点银子,我喜欢什么,也用不着您周掌柜白送给我。” 她素手一抬,指尖正对着胡氏方向:“这镯子我是买来送人的,我只要这只镯子,周掌柜,您说怎么办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我偏不给你 第176章我偏不给你 先前时候,两个人说话声音不算高,周掌柜又有意压着,就一直没惊动了人。 可这会儿温桃蹊是脾气上来了,又指手画脚的,动静一大,自然就惊动了另一个当事人。 说起来,陆景明这个表妹,她生在杭州,闺名盈袖,今岁也不过十四,倒和温桃蹊是一样大的年纪。 胡盈袖的爹是登科中过进士的人,一肚子的学文,给孩子起名时,便取了那句“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再加上易安居士一句“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便给孩子取了这个名儿,倒也雅致好听。 只是她脾气性情上来说,便不那么雅致了。 胡盈袖听见了动静,本以为是有热闹看,一抬头,循声往来,正好就看见了温桃蹊拿手指着她。 她脸儿一冷,站起身来,绣鞋踩的轻快:“你好没礼貌。” 她没礼貌? 温桃蹊冷笑着:“你横刀夺爱,抢了我的东西,反倒说我没礼貌?” 其实这样说不对,这东西她毕竟没给银子,真要怪,也怪不到胡盈袖头上去。 可她瞧着胡盈袖这张脸,再看看她嚣张的气焰,就是不爽极了。 胡盈袖叫她抢白了两句,也愣住了,转头去看周掌柜:“我抢她什么了?周掌柜,这镯子不是没人买吗?你不是说眼下给了银子,就是我的?” 周掌柜张口想说是,温桃蹊一记刀眼横过来,他又不敢吱声。 胡盈袖品出些门道来,哦的一声音调拉的极长:“感情是歙州城里的贵女,仗着人家不敢呛声,跑这儿来颠倒黑白的啊。” 温桃蹊越发气恼,扬声本想叱骂,可话到了嘴边的时候,她忍住了。 口舌之争,输人又输阵。 两个女孩儿大庭广众的吵起来,又只是为了一只镯子,外人看着,简直要笑掉大牙了。 温桃蹊深吸口气,又把那口气缓缓吐出去,如此反复几次,尽可能地让自己声音保持平静:“胡姑娘是吧?你手上那只羊脂白玉的镯子,五天前我来看过,那会儿身上没带那么多的银子,便跟周掌柜约好了,五日之内,我带银子来取镯,今天便刚好是第五日——” 她声线平稳,面色却阴沉:“本来不该托这么些天,但事情赶巧,我家中长嫂有孕,胎像不稳,一家子担忧,我实在没心思出门,便在家中陪了她几日,眼下胎像渐次稳定,我才带了银子来周掌柜这里取镯子,却不曾想,一转脸,我早定下的东西,就成了胡姑娘囊中物。” 她这一番话说的是滴水不漏,临了了,朝着胡盈袖做了个平礼:“方才一时气急,话说的重了些,还望胡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温桃蹊这么客客气气的,胡盈袖瞧着,也不好再发作什么。 总不能人家客客气气的解释事情始末缘由,她仍旧不分青红皂白去奚落挤兑人吧? 她也是个明事理的女孩儿,干不出这样的事儿。 胡盈袖听完了她的话,眉间早拢了小山峰出来:“周掌柜,是这么回事吗?” 这可真是两位祖宗啊…… 先前剑拔弩张的,可这温三姑娘一转脸,换了个人似的,说气话来柔善的很,叫人怎么同她生气? 可是偏偏她这番话,岂不是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 周掌柜抬手摸了摸鬓边的汗:“是……是这么回事儿来着……” 他声音小的蚊子哼哼一样。 胡盈袖立时横眉竖目:“你开门做生意,就这样子?不是说徽商最重信义二字的吗?这算什么?” 周掌柜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桃蹊一听,像是有门儿。 她心里仍然是对胡盈袖很介怀的,可是那只镯子,她还是得想办法要回来! 说实在话,要换了别的人,这么膈应人的事儿,她也许同周掌柜理论几句,等气消的差不多了,真就挑他铺子里几样值钱的带走,不缺钱,就为出口气,给他个教训。 可买了这镯子的人是陆景明的好表妹,她就不乐意了! 温桃蹊尽量不去看胡盈袖,就怕看她看多了,心里那口气不顺:“胡姑娘,真要说起来,银子你给了,镯子你买走了,那即便我先前和周掌柜约定好了,如今东西也是你的了。我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是这只镯子,我原是打算买来送人的,它配极了我一位朋友,不知道胡姑娘能不能割爱,把这镯子让给我。” 她嘴角一动,又把话压住,转念一想:“要说多给银子从你手上买,胡姑娘也是富贵出身,不查这点儿银子,况且这样实在是羞辱姑娘了。姑娘若肯割爱,把这镯子让给我,姑娘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我力所能及的,便一定尽力帮姑娘做到。或是我家中也有许多成色水头都不错的玉镯,胡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随便去选,我只想换胡姑娘手上这一只。” 她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胡盈袖就更不能是了。 这样僵持不下,谁也不愿意落了下风。 而且正经来说,胡盈袖倒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蛮不错的。 看她一身非富即贵,周掌柜又对她点头哈腰,摆明了不敢的罪恶她。 刚才进门的时候,明礼是陪着她,周掌柜知道她是扬州陆家的表姑娘,但僵持起来,两不敢帮,足可见这女孩儿门第不低。 可她又不是咄咄逼人,反倒条理清晰的讲起道理。 胡盈袖噙着笑:“姑娘的那位朋友,对姑娘来说,很重要吗?” 温桃蹊面皮松动,坚定说是:“很重要。” “那——”胡盈袖回身叫了她的丫头,把手一伸,那丫头会意,把镯子连带着装镯子的首饰盒子一并递过来。 胡盈袖重把视线落在温桃蹊身上:“我偏不给你。” 温桃蹊怒不可遏,双眼猩红。 那种被人耍了的感觉,兜头笼罩下来。 她周身阴恻恻,寒气逼人:“你别太过分!” “我是杭州胡家的嫡出姑娘,扬州陆家的表亲,陆景明是我表哥,我便是过分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胡盈袖把手上锦盒冲她一晃,得意极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给她送去吧 第177章给她送去吧 嚣张跋扈的女孩儿见多了,可张扬成这样的,温桃蹊两世为人,却是头一次见。 她一下子想起梁燕娇。 可胡盈袖和梁燕娇最大的不同…… “你要怎么样,才肯把这镯子让给我?” 温桃蹊咬牙切齿,隐忍再三。 其实她送过林蘅很多东西。 闺中密友,得了好东西,自然是要分享的。 她又一直都念着林蘅,当然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送到林蘅面前去。 这只玉镯,她觉得只有林蘅才能戴出那种温润和通透。 落在胡盈袖手上,简直是糟蹋好东西。 胡盈袖越发得寸进尺:“你这么想要,我就偏偏不给你——” 她咧嘴笑,没心没肺的模样实在是刺眼极了。 那锦盒在她手上晃来晃去,炫耀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眼看着温桃蹊面色越发难看,咦了声:“先前还装的客气好话,怎么,要翻脸打人?这里虽然是歙州,但你看清楚了,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人欺负的人。” 温桃蹊眸色一冷:“那胡姑娘的意思,你是仗陆掌柜的势了?” 胡盈袖猛然打了个寒颤。 这丫头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那不全是怒极,还有些不清道不明的仇视和敌对。 因为表哥? 胡盈袖像是发现了新的趣事儿,那玉镯都不值一提了。 她往后退,生怕温桃蹊要扑上来咬饶架势。 退半步的动作落在温桃蹊眼里,让她更是难堪。 胡盈袖好样的。 年纪不大,激怒人却是一把好手。 可偏偏她又是那样光明磊落。 她就是仗着胡家和陆家的势,就是仗着陆景明的势。 她都承认。 人家狐假虎威不可取,要温桃蹊,胡盈袖八成觉得,有这个资本狐假虎威,也算是一种本事。 这种女孩儿,如果不是陆景明的表妹,如果不是在这铺子里同她针锋相对,坦白来,她还挺欣赏的。 至少像胡盈袖这样的人,一辈子不会吃亏受委屈,一辈子都活在灿烂的阳光下,明媚又明亮。 周掌柜实在是后怕极了。 这两位祖宗,再一言不合打起来,伤了哪一个,倒霉的都是他。 再了,他这店里头,还是玉器多些,再给他打碎了…… 周掌柜一吞口水。 今的事,全因他而起,难不成他还敢去找温家长房或者陆景明赔钱? 他硬着头皮去劝:“二位姑娘消消气,不然坐下来慢慢,这事儿总迎…” “总有解决的办法是吧?”胡盈袖一转脸,“周掌柜,那你跟我,怎么解决?” 话音落下,她又哦了声,才拿眼角的余光再瞥了温桃蹊一眼:“还没请教,这位姑娘的出身。” 温桃蹊阴恻恻的笑:“怎么?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替你的好表哥惹麻烦?没想到胡姑娘一张伶牙俐口,眼角眉梢都透着跋扈的人,也有这心细如发的时候。” 阴阳怪气的。 胡盈袖再不看他,只把询问的目光落在了周掌柜身上。 周掌柜一抿唇:“这是温家长房的姑娘。” 温家长房。 歙州城里,能有这样的气势,还能得人家上一句,温家长房的,大概就是温长青的那个温家了。 胡盈袖做了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是温家的姑娘,怪不得起话来,底气十足,连我实打实花了银子买下的东西,一开口,都能成是我抢了你的。” 她啧声咂舌,又撇嘴:“我知道你,表哥跟我过,你是个……是个……” 她像是忘了,又像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过了半晌,一拍脑门儿:“表哥你是贵女中的典范,和善可亲,是个很好的姑娘,与我又年纪相仿,回头见了面,一定会喜欢你。他还,长青哥哥是他的好兄弟,和一家人没两样,叫我回头同你们相处起来,不要欺负了你。” 她三句话不离陆景明,温桃蹊眼前一黑,怒极攻心。 这才发觉,原来她这样在意陆景明,在意到,别的女孩儿,多提他几句,她心里都不舒服极了! “那我可要多谢陆掌柜的谬赞了。”温桃蹊皮笑肉不笑的,“胡姑娘也是大户人家的娇千金,陆掌柜和我大哥交情虽好,可胡姑娘你,应该不认识我大哥吧?人前一口一个长青哥哥,我觉得不大妥当。我大哥成家了,我大嫂正怀有身孕,我虽知我哥哥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可胡姑娘好歹收敛些?” 要软刀子剌人,阴阳怪气的呲哒别人,谁不会呢? 林月泉从前就最擅长这个了。 她和林月泉做了一世夫妻,别的没学会,这个还学不到一二吗? 胡盈袖脸色稍变:“那温姑娘别只我呀?自己也收着些吧,你的心思,全写脸上了,何必呲哒我呢?” 温桃蹊一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是有些反应过激了。 单单为了一只镯子,委实没必要。 况且镯子的事,胡盈袖也是无辜的,人家还真金白银的给出去二十八两呢。 那她为什么这么生气呢?又为什么口不择言的呲哒人呢? 胡盈袖看起来就一脸的聪明相。 温桃蹊攥紧了手心儿,又深看了一眼胡盈袖手中锦盒:“领教了。” 她冷言冷语,并不想再多理会,转头就要走。 胡盈袖欸一声:“镯子你不要啦?” 温桃蹊只是脚步顿了一下,可头都没有回,快步出门去。 明礼去给胡盈袖买吃的,那家铺子在城中又有名儿的很,外头排队的人太多,他耽搁了好久,还怕胡盈袖等急了,买完了,一路跑着回的这铺子。 正进门,迎面就撞见了温桃蹊。 明礼心下咯噔一声,下意识就把手上的食包往身后藏:“三姑娘,好巧……” 温桃蹊冷笑一声,把他动作尽收眼底:“挺巧的,好好伺候你姑娘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 明礼呆头呆脑的,实在摸不准这祖宗又动了哪根筋。 不过,她脸色的确是有够难看的。 而且明礼也在歙州这么多年了,温三姑娘是偶有骄纵,但不是个火爆脾气,更不是一点就着的,真起来,她其实算是难得的平易近人? 今儿这是怎么了…… 明礼忙进了门,等走近了,发现自家表姑娘望着温三姑娘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干巴巴的咳了声:“表姑娘,您没事儿吧?” “没什么,那就是温桃蹊吗?” 她直呼姓名,显然刚才打过了照面儿,再联想到温桃蹊的脸色,明礼心道完了。 他把目光转投向周掌柜,可周掌柜哪里敢啊,便只当没看见,别开脸,理都不理他。 胡盈袖又问了他一面,明礼才僵硬着嗓音是:“那就是温家三姑娘,先前主子跟您提过的。” “有意思,真有意思。” 她往前迈开两步,想了会儿,又叫明礼。 明礼跟着凑上前:“您。” 胡盈袖手上的锦盒往明礼脸前一递:“送去温家,就我送温三姑娘的。” 明礼一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看这铺子里气氛诡异,傻子都猜得到,刚才肯定不是一团和气的碰面。 但周掌柜不,他总不能问表姑娘。 明礼抬手把锦盒接了:“那我先送表姑娘回府吧,主子叫我跟着您,您还要逛,我可去不了温家。” 逛是没逛多大会儿的,不过胡盈袖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闲逛的心思就淡了,不咸不淡的嗯了声,就提步出了门,再没跟周掌柜多半个字。 送走了两尊大佛,周掌柜才再抬手抹汗。 伙计猫着腰,探头探脑的凑上来:“掌柜的,刚才为了那镯子差点儿没打起来,这胡家姑娘怎么又要把镯子送给温家姑娘去?” 周掌柜黑着脸骂他:“滚滚滚,干你的活去,她爱送给谁送给谁!” · 陆景明这两日有事做,大事。 身边突然多了个表妹,住在他府上,母亲的意思,他又心知肚明,打发是打发不走了,跟家里关系闹的僵,但亲娘还是要心疼的,敷衍过去算了。 但是他敷衍,外人可未必敷衍。 温家兄弟对他不太有什么好感,要是再带着个表妹,温家兄弟岂不是更看不上他? 还有他的姑娘。 所以他打算,再多用些心思,先把姑娘讨好了,比什么都强。 明礼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主子在傻笑。 陆景明突然回了神,一拧眉:“不是让你陪着盈袖吗?” 明礼猫着腰上前,把锦盒拿出来给他:“表姑娘买了个玉镯,还遇见了三姑娘,叫我把镯子给三姑娘送去,我就送了三姑娘回府了。” 他一面话,一面低头看。 他主子面前摆着好几块儿玉石毛料子,一块儿比一块儿值钱。 不用问,又是给三姑娘准备的。 旁边儿还放了一幅画…… 明礼仔细看了眼。 桃枝配梨花。 他有些走神,陆景明问了什么,他没听清,直到陆景明又沉声叫他,他才啊一嗓子:“主子是要给三姑娘雕个手把件吗?” 陆景明看看面前摊开的东西,嗯了一声。 姑娘的名字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而来,他想了好长时间,才想到,桃枝配梨花,又柔婉,又嵌着她的名字。 雕个手把件,或是玉佩都好。 余下的边角料子,还能给她做耳坠子。 陆景明拿了块儿料子,握了握:“盈袖是怎么回事?” 明礼这才猛地响起来,他是有正事儿的! 他呀了一声:“只顾着看您这些东西了。主子,我觉着您要不回家一趟,去问问表姑娘。本来表姑娘在铺子里挑首饰,叫我去给她买吃的,我回去的时候,正好遇上三姑娘要走,呲哒了我两句,而且脸色实在难看极了,我也见过三姑娘这么多回,这真是最难看的一次了。而且这镯子……” 他犹犹豫豫的,最后把锦盒老老实实的放到了陆景明面前去:“要表姑娘想送三姑娘,两个人就在铺子里见过面的,怎么不送?” 陆景明担心的正是这个。 胡盈袖的性子……她喜欢闹,太喜欢闹了。 的时候她经常到家里去住,母亲也很喜欢她,性子活泼,就是喜欢恶作剧,折腾完了别人,把人家惹生气了,她反而更加高兴,没事儿人似的。 他的姑娘不是这样的人,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人,第一次见盈袖,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那八成是被气着了。 陆景明的手不自觉的摸上那锦盒,材质挺一般的,果然是铺面里的东西。 他把锦盒的盖子打开来,低头去看,眼中一亮。 好润透的一只镯。 用料虽算不上绝佳的,但也属上乘中的上乘了,他见惯了各种好的玉石料子,一眼看去,都觉得这镯子不错,姑娘家戴在腕间只会更好看。 不过……姑娘一向喜欢美人镯,娇俏灵动,他每次见她,她腕子上都是不一样的美人镯,且她的镯子,基本都是带阳绿,带春彩的翡翠镯子,羊脂玉啊,东陵玉啊,各色玛瑙啊,不是不好,但人嘛,就是有个喜好,她更喜欢翡翠而已。 这只羊脂玉的镯子,其实叫他一下就想到了林蘅。 淡如水的性子,通透伶俐,这镯子真的很适合她。 但盈袖和姑娘之间……恐怕没那么简单。 陆景明有些坐不住,站起身来:“盈袖就没跟你别的?” 明礼跟在他身后,一递一步随着他出门,却看他走的急,脚下生了风似的,心下又无声叹息:“没有,提都没再提三姑娘……啊,对,表姑娘是问过我,那是不是就是您提过的温家三姑娘,我是,三姑娘了有意思,真有意思。” 陆景明脸色一变。 在那铺子里,两个姑娘正面交锋了。 他不用问也猜得到。 至于跟着镯子有什么牵扯……他嘶的一声:“你今次倒伶俐,没带着镯子直接去温家。” 明礼心我哪儿敢呐,嘴上却不敢吐露半个字:“我看三姑娘那样子像是生了好大一场气,也不知这镯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万一送去了,再惹得三姑娘更生气可怎么好,当然不敢去的。” 嫁春色 第一百七十七章:他完了 第178章他完了 胡盈袖住的院子离陆景明的院子特别的远,两个独立的院子,一个是内宅的正中正间,而另一个,则靠着这院子最东边儿。 陆景明对这个事儿很忌讳,也很上心。 胡盈袖人还没到歙州的时候,他就交代了明礼,把最东边最敞亮的院子收拾出来,准备让胡盈袖住进去。 吃穿用度他当然不会亏待了胡盈袖,但要说亲近嘛,是不可能的。 而且胡盈袖真的住进来之后,他命人把东院那边的小门上了锁,入了夜还放了婆子去守夜。 胡盈袖自己大大咧咧的,倒没觉得有什么,明礼倒还劝过,说怕胡盈袖回了扬州跟母亲告状,但陆景明觉得,那都无所谓,反正山高皇帝远,母亲最多写信骂他两句,他也有话可说。 虽说是表兄妹,可他稍稍有些正人君子的做派,不也是应当的?骂他干什么呢。 这会儿他往胡盈袖的院子去,也没叫明礼跟着,只身一人。 进了跨院儿,一眼就瞧见了凉亭下的胡盈袖。 她正好抬头,瞧见了他,喜笑颜开的冲他招手,却没打算起身迎一迎。 陆景明心下长叹。 母亲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母亲是图她贤惠能持家,还是觉得她能照顾人? 陆景明背着手,手里拿着那个锦盒。 等进了凉亭,他才发现,胡盈袖在石桌上摆了好几块儿毛料子。 翡翠的,东陵玉的,还有一块儿红宝石…… 那块儿红宝石的成色极好,他一眯眼,腾出一只手,把那块儿拿起来,对着光,看了半天,沉声问她:“你去翻我的库房了?” 胡盈袖摆弄着剩下两块儿,也不看他:“我想做个小冠,再嵌点儿东西上去,没想好是选翡翠还是红宝石,你上次送我的那些,我看了看,都一般,你不是说,我要用什么,就去找你要吗?” 陆景明咬咬牙,一字一句从他齿缝中挤出来似的:“我是让你找我要,不是让你自己去翻,还有——”他在她对面石凳上坐下去,顺手把那块儿红宝石的毛料揣进了怀里,“这块儿是我收在箱子里的,那一盒料子,都放在高处,你难道不知道,通常放在高处的东西,都是格外珍藏的,没问过主人,不要随便碰?” 胡盈袖欸一声,显然有些好奇:“不就是块儿料子吗?表哥你今天怎么了,大惊小怪的。你是没说我可以自己去你库房拿,但你也没说不能啊?我就拿你块儿红宝石料子,又还没用,绷着个脸,吓唬人呐?” “你这丫头。”陆景明头疼不已,“下次别去翻我库房,不然我就把门上锁了。” 胡盈袖冲他做鬼脸:“不去就不去,把你宝贝的吧。不过说正经的,那块儿料子,真好,一点杂质都没有,我刚才思来想去,金冠上还是嵌红宝石更合适,翡翠和东陵玉总归差了点儿意思,表哥,那块儿料子送我呗?” 她一脸的讨好,小脑袋往前凑了凑:“别这么小气嘛。” 这料子当然好。 温三姑娘送出手的东西,怎么会有不好的。 想起小姑娘,他满目宠溺之色。 胡盈袖吓了一跳:“你那是什么眼神?” 陆景明忙敛了敛:“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几块儿红宝石的料子,你慢慢挑,挑好了让明礼送到金铺去,想打什么样的冠,叫他们给你赶着打出来。” “那这块儿……” “我有事情找你。”陆景明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直藏在身后的锦盒,突然就放在了她脸前。 胡盈袖话说了一半被噎住,委实难受,正想撒娇几句,把那红宝石料子要过来,眼前的锦盒一下子让她想到了温家那个姑娘。 她唷了声,开了锦盒,果然是那只羊脂玉的贵妃镯躺在里面。 她兴致缺缺,反手扣上:“怎么在你手里?” 陆景明眼角抽了抽:“你说呢?” 他不答反问,盯着她看了半天:“说说吧,怎么回事?” 胡盈袖两手一摊:“偶遇了温三姑娘,觉得她怪讨人喜欢的,表哥夸赞的那些话说的很对,所以打算送她一只镯子,聊表心情与亲近之情。” 陆景明被她气笑了:“你就胡说吧,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一撇嘴:“这镯子本来是她看上的,说是跟那铺子的掌柜约好了,五日内去买,但她家里有事,耽搁了,今天正好是第五天,她去了铺子,镯子却已经被我买下了。” 陆景明听来拧眉。 看样子,这镯子本来是小姑娘打算买来送给林蘅的了。 至于说家中有事……李清乐怀了孩子,胎像不稳,连泽川都有几日不怎么见人影,倒的确是有事,很紧要的大事。 只是这约好的东西,怎么到了她手里的? 陆景明面色沉了沉:“你怎么……” “欸——”胡盈袖一抬手,手心儿朝着他,示意他闭嘴,“我没有抢啊,是周掌柜自己摆出来卖的,我看这镯子成色不错,一眼看上去就很喜人,所以买了。我给了钱,他给了我货,我都还没走呢,温三姑娘就找上了门去,起先说话挺冲的,后来倒是客客气气,跟我说这镯子她要买来送人,想叫我割爱让给她,她可以拿她家里的玉镯补偿我,任我挑选。” 她话到这儿,又掩唇笑:“温家那么有钱,她的镯子,应该都很值钱吧?” 这不是废话。 陆景明白她一眼:“你少打岔,那镯子最后还是在你手里,就是没让给人家呗?” 他又嘶的倒吸口气:“你该不会呲哒了人,不肯让,等把人惹急了,气走了,又叫明礼拿着这镯子给她送上门去吧?” 胡盈袖不置可否,没做回答,但陆景明知道,他,说,对,了! 这本就是胡盈袖最擅长的! 他可真是没看错人啊。 明礼拿着镯子去找他,说小姑娘脸色异常难看,不,绝顶难看,明显是负气离去,还阴阳怪气的时候,他就感到不好了,没想到啊,他可真是聪明坏了。 陆景明想骂人,甚至想打人。 他的好表妹,把他喜欢的姑娘彻底给得罪了。 好在明礼会来事儿,要换个憨货,拿着镯子去了温家,送到小姑娘面前,他就全完了! 陆景明脸上真是五颜六色,复杂极了。 胡盈袖盯着他那张脸看了好半天,噗嗤一声笑出来:“表哥,你真的喜欢人家啊?” 陆景明心里咯噔一声,阴恻恻的看她。 好,这是快要发怒的征兆。 胡盈袖身子往后躲了躲:“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就是看她有趣,开个玩笑,谁知道她气性那么大,说翻脸就翻脸啊。” “你不是故意的?就开个玩笑?”陆景明咬牙切齿的重复着她的话,“胡盈袖,你今年多大了?跟人家开这种玩笑?人家小姑娘跟你很熟吗?人家压根儿就不认识你!一面之缘,你挤兑人家,跟我说开玩笑的?” 她好像真的给表哥惹了麻烦…… 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属实有些吓人。 胡盈袖吞了口口水:“你别生气嘛,你也知道,我从小就这么个爱好……毛病,毛病,”她眼看着他脸色越发阴郁,连忙改了口,“那不然你带我去温府,我去跟她赔礼道歉?” 小姑娘的确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但也没有大度到这个地步。 才把人得罪了,找上门去赔礼道歉? 那不像赔礼去的,更像是逼到人家家里,叫她不得不放下这段过节。 这叫赔礼吗? “你还是别去捣乱了。” 陆景明说完就起了身,作势要走的。 胡盈袖一听不服气,欸的一声就跟着他站起来,三两步追上去,扯了他袖口:“我真不是去捣乱的。我也没想把人给惹毛了,那我就这毛病,一时不是没把握好分寸……要不然,明天我在青雀楼摆一桌?反正你跟她大哥交情好,你去跟把人请出来,那我不去人家家里赔礼,在外头,清清静静的,没有长辈,就咱们自己,我跟她赔个礼,把这镯子送给她,这总成了吧?” 陆景明似有松动,思索着没说话。 那可是二十八两银子啊…… 别说,她这个表哥,还真挺舍得给人小姑娘花钱的。 胡盈袖有些酸,有些羡慕。 “怎么样?这总能让她消气了吧?” 陆景明回头看她,淡淡的:“你知道把人惹毛了要赔礼,要花心思去哄,那为什么非要把人惹急了呢?” 胡盈袖松开手:“我现在是寄人篱下,寄人篱下懂吗?把你心头肉惹急了,我怕你把我扫地出门,让我到街上要饭去。” 果然还是不能把她当正常人。 陆景明揉眉:“少胡说八道,这事儿改天再说吧,我自己先去看看。” “那镯子你不给她带去吗?她说她要送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的。” 陆景明便又丢了个白眼过来,胡盈袖忙噤声,比了闭嘴的姿势给自己,又比了个请的手势给他。 · 这事儿有点难办来着。 胡盈袖这个表妹,他还没想好怎么才能过了温家兄弟那一关,结果这个臭丫头,先把温桃蹊给招惹了。 那个手把件还没开始雕,陆景明就已经感觉,雕好了也未必送的出去了…… 明礼是在东院那个门上等他的,见他愁眉苦脸的过来,迎上去几步:“主子,怎么样?” 陆景明摇头:“盈袖把人给得罪了,很彻底的那种。” 坏了。 明礼喉咙发紧:“那您现在去不去温家?” 他去了小姑娘也肯定不见他啊? 但要是不去,人正在气头上,他明知道了,也不去哄一哄,只会更倒霉。 到底为什么要把胡盈袖送来歙州! 母亲是生怕他日子过的太好,把人送来折腾他的吧。 他按了按怀里,那块儿红宝石料子像是带了温度,简直烫手。 陆景明有些生气:“你找人看着点,盈袖跑到我库房去翻箱倒柜的,你们也没人拦着点儿,我要没撞见,明天我库房里的东西都叫她搜刮干净了!” 明礼不明就里:“主子,表姑娘翻了您库房吗?那先前不是您自己说……” “我说,我说,我说的话多了!”陆景明抬声去斥他,“我叫她跟我要,没叫她自己去搜刮,你怎么这么多话,我说一句,你反驳一句,我发现你这几天跟着盈袖出去,回来就越发长能耐,非要顶撞我两句是不是?” 明礼连退了两步:“我没有,我也不敢。” 陆景明懒得搭理他,漫无目的的走,等回过神,人却已经出了府。 下意识的,他其实还是想去温家看看小姑娘。 但泽川一定拦着不叫见,小姑娘生着气,肯定也不见他。 明礼跟着他出了府门,他却又站定住,似乎很是犹豫。 这么纠结……往日里跟人家谈起生意来,简直是战场上的将军们杀伐决断的勇毅果敢,现在去人家家里一趟,就为难成这样,犹豫不决的,竟在自家府门前徘徊起来。 明礼想了想,凑上去:“主子,要不还是去一趟吧?毕竟是咱们表姑娘把三姑娘给得罪了,就是见不着三姑娘,您去跟大爷赔个礼,或是解释解释,大爷又不是不通情达理,话说开了,回头再慢慢哄呗?” 他说完了,看自己主子还是不挪动,就继续说:“您用心良苦,回头那个手把件雕好了,要我说,您别直接给三姑娘,最好交给大爷,也叫大爷知道,您对三姑娘是一万个真心,一万个用心,这回的事儿,慢慢也就揭过去了?” 有道理。 陆景明回头看他一眼:“你是越来越机灵的。” 明礼却一僵。 这是夸他,还是损他? 他如果有得选择,真的想离表姑娘远点儿。 那就是个活祖宗。 住进来几天,把他折腾的够呛,现下又把温三姑娘得罪了,主子心里不知道怎么恼她呢,他老跟在表姑娘跟前,主子会不会越看他越不顺眼啊…… 明礼哭丧个脸:“不机灵,不机灵,这不也是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替主子您分忧,分忧而已。” 第一百七十八章:你奈我何 第179章你奈我何 温桃蹊想摔东西。 她以前听林月泉说,有些小姑娘,动辄打骂身边的丫头,或是能把好好地瓶瓶罐罐摔的一地,不成样子,而他,十分有幸见识过。 那时候她当听故事一样,追着他问,他也耐着性子同她讲。 到后来,她才听明白,骄纵惯的女孩儿,脾气上来,压不住,拿身边人撒气,或是拿手边的东西砸碎了,就像是要把胸中憋着的那口气全给砸出去,况且家里又有钱,谁在乎那点儿东西。 她嗤之以鼻,仍然觉得太败家了。 但今天见过了胡盈袖,她真的很想砸东西! 白翘和连翘看她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一步也不敢离她身侧。 丫头上前两步:“姑娘,我叫人去煮绿豆水,给姑娘败败火吧……” 温桃蹊一眼横过去:“我没火气!” 白翘脖子一缩,撇了撇嘴。 连翘无声叹息,上去扶温桃蹊,扶着她一路往西窗下拔步床坐过去,又把三面的围板全拆下来:“姑娘是气胡姑娘无礼,还是气没买到那镯子呢?” 温桃蹊冷哼一声:“我都说了我没生气!” 连翘嘴角扬上去:“姑娘说没有,那便没有吧,只是人家瞧见了姑娘脸色,怕哪个也不信,您没生气呀。” 温桃蹊深吸口气:“我就没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姑娘!” 两世为人,都是第一次见到! 连翘看破也不敢说破,怕惹她更生气:“胡姑娘出身好,年纪又小,大概性子太活泼了些,陆掌柜和大爷关系那样好,她见了姑娘,也许一见如故,同姑娘开个玩笑,您把自己气成这个样子,气坏了身子,还不是太太和大奶奶她们跟着担心您吗?” 温桃蹊接了她剥的桔子,往嘴里送:“一见如故?你见过这样同人玩笑的吗?那个镯子——” 她又嘶了声:“那镯子的事情,的确是不怪她,不过是周掌柜言而无信,是以我虽觉得她举止轻狂了些,但想着,她那样的出身,便是骄纵了些,也是正常的,自然不该计较,何况我看上的镯子,又叫人家买了去,我想要,自然要好好的同人家讲道理,希望她能让给我。” 温桃蹊起先的确是慢条斯理的说的,可是话到了后头,就咬牙切齿起来。 她一眼横过去:“她是什么态度,你看见了的。” “那不然,我陪您去找大爷或是二爷?” 丫头弯着腰,手心儿里放着桔子,摊开在她面前。 温桃蹊拿桔子的手就一顿:“找大哥或二哥做什么?” 连翘自是有心哄她开心的,便玩笑着说:“去找大哥告状,叫大爷跟陆掌柜说去,也该好好治治胡姑娘,您也好出口气。找二爷,那就是叫二爷去整治周掌柜,也能替您出了这口气,反正这事儿都是因周掌柜才闹起来的,他倒没事儿人一样,这怎么成?” 温桃蹊一愣,旋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鬼丫头…… “你就胡说吧。” 白翘和连翘对视一眼,各自松了口气。 · 却说那头陆景明从自己家一路晃荡着往温府,可事实上,他一路上内心都是犹豫的。 明礼跟着他,一个字都没再劝。 眼看着温府的大门出现在眼前,陆景明脚步一顿,又站住不动了。 明礼一咬牙:“主子,还去吗?” 陆景明也咬牙:“去是要去的——” 他突然回头看明礼,明礼心下咯噔一声:“干……干什么?” “她们两个买镯子,是在谁家铺子?” 这事儿蛮重要的,但先前只顾着着急上火,他倒忘了。 明礼一时也没想到他问这个,啊了声:“就是玉泉巷上周掌柜家。” 陆景明啧一声。 玉泉巷上的铺子,和永善坊的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那镯子要是放在永善坊,卖个二十八两,他不觉得有什么,但在玉泉巷的铺子里,要了盈袖二十八两?小姑娘还跟盈袖争?她们两个……家里银子多,也不是这么败的? 陆景明抬手揉了揉鬓边:“玉泉巷的铺子,一只羊脂玉的镯子卖了你们二十八两,明礼,我叫你跟着盈袖,你就这么跟着她的?” 明礼面色一变:“主子,那表姑娘一眼就看上了,我也没办法呀,而且表姑娘要吃刘记的脯肉,叫我去买,我不在呀!” 他有些急了,声儿都急促起来:“真不管我的事儿的,而且……而且表姑娘估计怕您说她,没告诉您,那镯子还配着个玉佩一块儿卖的,两样加起来,二十八两银子,一文钱都不少。” 好,很好。 周掌柜他知道,算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不过今次倒好得很,把生意都做到他陆家人头上来了。 不是……他的小姑娘不是一向很精明吗? 那个镯子,姓周的要她二十八两,还得捎带上个不知道什么样儿的破玉佩,她还争着买? 她这个架势,看起来,为了林蘅,一掷千金她不会心疼一下的。 陆景明拧眉,眼中闪过不悦:“你不用跟我进去了,去一趟玉泉巷,别的也不要说,看着挑几样成色不错的买回来,叫他照着寻常价格报,你也只管照他开口的价钱付银子,他要多问,你就说盈袖觉得他们家的料子都还不错,想再挑几样,回家跟我说了,我看那羊脂玉的镯子的确不错,而盈袖她又懒烦再自己去,便让你再跑一趟,随便买几样回去给她。” 明礼一时僵在原地没挪动:“这不是给周掌柜送银子吗?” 陆景明阴恻恻笑:“给他送银子?他也配吗?” “那您叫我去……” “你买完东西,明日便安排几个得力的人,在城中四处去散播,便说周记的东西成色水头都属上乘,但这价钱可比集云玉行的便宜多了,明明差不多的东西,周记的开的价,可连集云的一半都不到。” 陆景明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的,唇角的弧度渐次消失:“明儿你还去,后天也去,买回家的东西,让盈袖挑,她看不上的,你全都打包了,带着去集云找钱掌柜。” 明礼倒抽口气:“这么一来,周记可把集云彻底给得罪了,您怎么还要把那些东西,送到集云去?” “你真以为,周记的东西,比得上集云的玉?”陆景明嗤一声,“也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 明礼怔了半晌,灵台一时清明起来,顿悟了。 陆景明观他面色和神态,便挑眉叫他去:“言而无信,本就不配立足歙州商行之间,我看周记这两年是做的好了些,有些得意忘形了。我虽出身扬州,却也晓得,徽商们一向最讲究个信义,他言而无信,挑起事端来,哪有全身而退那样好的事情。至于银子嘛——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你可不要跟我说什么这样子往外花,未免舍出去太多了这样的话,不爱听。” 明礼一撇嘴。 主子连他想说什么都算准了,那他还说什么呀? 先是那茶庄,再为了温三姑娘舍出去不知多少,如今表姑娘来了歙州,虽也自己带了银子,家里太太也给了体己钱,但主子又觉得,多年不见,到底是兄妹,刚来这几日,表姑娘要什么吃的玩的穿的用的,主子连眼都没眨一下,现下又出手去整治周掌柜…… 他有些不情不愿,哦了声:“我知道了,那我去了。” 陆景明看她那模样实在好笑,叫了声回来。 明礼眼神一亮:“您再想想?” “去。”陆景明啐他一口,“你再想想,我花了这些银子出去,是不是还卖了集云玉行一份儿大人情?” 人情这个事儿嘛,要说也是,但前提是,人家不晓得本就是他主子捣的鬼。 明礼眼神又黯下去:“您说是就是吧,我糊里糊涂没脑子。” 陆景明笑着摇头,打发了他去,别的也没多说。 明礼是忠心的,也都是为他着想的,一向他有什么吩咐或是交代下去,明礼也没有不尽心的。 周记的事情,明礼也许不怎么赞同,却不会跟他拧着来。 他不是真的要赶尽杀绝,只是姓周的这种人……这种人,今日可怜他一次,以后他还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这回只是个二十八两的玉镯,下一回,也许就是别的了。 也许是他在温府门外徘徊的久了,门上当值的小厮远远瞧见,又不明就里,一直没等到他进府,所以打发人去告诉了温长青。 反正温长青出现在府门前,自台阶一递一步下来,又走到陆景明面前的时候,陆景明是意外的。 温长青上上下下打量他:“门上当值的小厮看见你半天了,你也不进府,他叫人回了我,你干什么呢?杵在我们家门外,却不登门,等着我出来迎你呢?现如今架子这样大吗?” 陆景明错愕:“我没有啊?” 他撇了撇嘴:“哪里敢叫你迎我,我是上门来赔礼的,还敢劳动你?” 温长青越发糊涂:“你赔什么礼?” 小姑娘没闹腾? “你打算在门口说?” 温长青侧身一让,嘴里嘀咕了什么话:“自己不进门,我出来迎,又阴阳怪气的,你是在哪里受了气?我看你不像是来赔礼,倒像是来撒野的。” 陆景明脚下一顿,回头看他:“我如今还敢到你们家撒野?还敢在你面前撒野?” 他言有所指,温长青当然明白,只是丢了个白眼不理会。 陆景明脸皮一向厚,他懒得跟他扯皮。 一直从府门口进了温长青的书房去,他叫小厮去准备茶点,又让陆景明坐:“说说吧,你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要来赔礼。” “我便真做了对不住你的,也不会跟你赔礼道歉。”陆景明说的理直气壮,直挺挺的坐下去,横眼看过去。 温长青心下咯噔一声:“你又惹我妹妹?” 他声音沉下去,语气也不好,反正不像方才那么和善。 陆景明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我没惹她……不是,你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现在敢惹你们家的谁啊?她是尤其不能惹的,我成天要变着法子,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才能讨好她,我还敢惹她?” 温长青面色沉沉:“闭上你的嘴吧!” 不爱听他也要说! 陆景明搞搞挑眉:“你不爱听,我也是这话,不然我去跟你妹妹说?” 温长青腾地站起身来:“不说正事儿就快滚,我妹妹你也见不着。” 他作势要走,顺便还骂了陆景明一句。 陆景明却也不恼:“是我表妹把她惹生气了,我还以为她一肚子气的回家来,至少要闹上一闹,但这么看来,你并不知情啊。” 表妹…… 温长青身形顿住,冷冰冰的看他,又慢吞吞的坐回去:“你胡家那个表妹?就是你从前跟我说过的,你母亲很中意,一心想撮合你们两个的,那个胡家表妹?” 他上下牙齿咬紧了,声音全是从牙缝里漏出来的。 陆景明头皮发麻:“是她,但我可跟你说过,我对她没兴趣,只拿她当妹妹——她就是个孩子,又生来爱折腾人,谁娶了她,那是要倒霉的,我早跟你说过啊,别拿这个来噎我。” 温长青但笑不语。 他的冷笑落入陆景明耳朵里,尤其刺耳。 陆景明揉了揉耳朵:“今天的事吧,我仔细的问过,正经说来,是周记的掌柜办错事的,也不怪盈袖,不过盈袖她那个脾气……她是个胡闹惯了的人,开玩笑也没个分寸,越是把人惹生气了,她才越是高兴快活,就把三姑娘给惹了。” 温长青听的一塌糊涂:“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说,就先急着替你好表妹解释开脱,你这是赔的哪门子礼?” “你这个人——”陆景明一拍桌子,“你现在不呲哒我两句,就心里不好受?温泽川,你别太过分了啊。” 温长青嘴角一扬,学了他一贯的样子,挑眉看他:“我便是过分了,呲哒你了,怎么样?” 忍。 他只能忍。 陆景明鬓边突突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他平复了好半天:“不怎么样,你高兴就好,还不行吗?” 第一把七十九章:发呆出神 第180章发呆出神 事情的来龙去脉,陆景明捡了最要紧的说给温长青听。 他现在对温长青兄弟两个,是再没那么坦诚了。 诚然这些年相交,他也没骗过温长青什么,更没算计过他什么,但有些时候,有些事儿,总要换着法子说,和软些,该瞒着的,该藏着的,总还是不能给人知道了。 但目下不一样—— 陆景明捏了捏虎口处,往椅背上一靠:“盈袖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气,嘴也欠,见了人三句话说不到一起去,她就变着法子挤兑人,其实没什么恶意,她觉得有趣又好玩。她上头有三个哥哥,还有三个堂哥,跟三姑娘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了,便是到了我们家,连我大哥都很让着她,你就可想而知,她是如何娇宠着长大的。是以这么多年了,也没人告诉她,不要同人这样子开玩笑。总归她常年在杭州,她爹娘的意思,也不会放她远嫁了,一辈子有家里人护着,谁又能把她怎么样,到如今都没改掉这毛病……” 他一面说,又抬手,掩唇轻咳:“我本来是想着,等她玩儿两日,新鲜劲儿过去了,我在青雀楼中设宴,请了你们兄妹吃个饭,见个面,认识一下。三姑娘和她年纪相仿,有我们在,盈袖便是一时言辞不当,我也能管着她一些。千算万算,实在没算到,她们倒先在周记玉行见了面,还闹的这样不愉快……” 温长青从来都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这事儿他是皱着眉头听完的,所以他知道,最大的毛病,是姓周的。 如果说胡盈袖一定做错了什么,那也无非就是嘴欠了点儿,把桃蹊给惹恼了。 可是这个年纪,出身不俗的小姑娘,似陆景明所说,众星捧月一样长大的,胡盈袖的脾气历来如此,也不是针对桃蹊的。 他一时头疼:“我妹妹是个和软的性子,难得生一场气,胡姑娘真是好有本事的一个人。” 温长青横眼过去,又冷笑:“我看这顿饭,大可不必吃,免得见了面,彼此不痛快。桃蹊不是小肚鸡肠的姑娘,我们家也没有斤斤计较到同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算账,只是你这个表妹——我妹妹挺好的姑娘,少跟她来往比较好。” 这话忒难听了。 陆景明眼角一抽,脸色有些难看:“你非要把话说的这样难听吗?” 温长青也来了气:“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妹妹,恨不得拿你的命护她后半生安乐无虞的样子,感情都是做给我们看的?现如今来了个亲亲热热的表妹,又是娇滴滴的姑娘,自然就是要先维护她了。她呲哒我妹妹,羞辱我妹妹就行,我说她两句,就不行了?” “你——” 陆景明喉咙一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揉了揉太阳穴:“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然我何必登门赔礼。我若真一心维护盈袖,她得罪了人,横竖还有我护着她,谁又敢拿她怎么样吗?便是你们府上,也总要想想胡家和陆家,要替三姑娘出气,也得思量一番的,我何苦巴巴的送上门来给你骂我?” “我可没骂你。”温长青冷笑着驳他,“你表妹是金贵的人,我妹妹也不是无根的浮叶。同个小姑娘,的确是没什么好计较,我也没打算计较,桃蹊彼时生气,过两日,气消了,也只当不认识胡姑娘这个人,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知道的。但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又扬声反问:“我妹妹便是再骄纵,我爹娘也没把她惯的出门在外,口不择言,目中无人,肆意妄为——” 温长青眸色一沉,转了话锋:“我们家扬了十几年的宝贝姑娘,平白就叫人给带坏了?” 这不还是赌气吗? 偏偏陆景明还不能说什么! 胡盈袖已经替他惹了麻烦了,他不能给自己惹更大的麻烦。 是以陆景明压了压心中的情绪起伏:“诚然,你要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的。” 温长青:“?” 陆景明侧目去看他,发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茫然,无声的笑:“怎么?顺着你的话说,也不成?” 温长青一拧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来道歉啊,我进门就告诉你了。”陆景明一撇嘴,“能让我见见三姑娘吗?” “不能!” 温长青咬着牙,斩钉截铁又无情的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陆景明早想到了的,却仍摆出一副失望又失落的无奈表情,唉声叹气好几回:“我是真心想道歉,也不知道三姑娘好不好。盈袖的脾气和她那张嘴,便是我小时候在家里的时候,也被她挤兑过。我也晓得三姑娘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更端庄持重,并不会与盈袖一般见识,只是仍然放心不下。她越是不肯发作,我越怕她郁结于胸……” 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声:“三姑娘看上的那只镯子,本来盈袖让我给她带来,但我怕她看见那镯子,越发恼了,就没带上,不然明天我拿来,你……” 温长青眯着眼盯着他看,他更加无奈,只好转了话茬:“你替我转送给三姑娘?” “桃蹊不缺一只镯子,即便要送林姑娘,也不缺那一只。”温长青站起身来,显然不打算与他多做纠缠,“胡姑娘既然如此钟爱那只镯子,桃蹊自不好夺人所爱。” 他把夺人所爱咬重了,陆景明便在心里啐他:“是盈袖横刀夺爱的,不是三姑娘,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儿我再来,把镯子给你拿来,至于三姑娘那里……你过会儿要去看她吗?” 温长青正好从他身边路过,脚步一顿,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傻子:“不然我去看你表妹有没有被气晕过去?” 陆景明面上的无奈和笑意尽数敛去,随着他站起身来:“那正好,你替我转达三姑娘个事儿呗?” 温长青下意识就退了小半步:“还有什么事?” “周记。”他悠悠然吐出两个字,才把目光又落在温长青身上,“周记不会再在歙州有立足之地,这是我赔礼的诚心,如果她仍旧觉得不舒坦,出不了这口气,想做什么,告诉我,我一定满足她。” 温长青头皮发麻。 陆景明又要算计周掌柜…… 诚然,他一点不觉得周掌柜可怜。 如果不是他贪那二十来两银子,又怎么会生出今日之事?桃蹊也不会平白叫胡盈袖羞辱了。 再说了,难道他们温家真就出不起这二十八两银子了? 简直是荒唐。 即便陆景明不出手,他也是要替桃蹊出一口气的。 他委实不大好把胡盈袖一个女孩子怎么样,但周掌柜嘛,他还是有办法的。 但听陆景明这意思…… 温长青没细问,他究竟打算把周掌柜如何,只是沉了沉声:“如果桃蹊要胡姑娘当着她的面儿道歉呢?” 陆景明一挑眉:“这不是最简单的事了吗?本来盈袖自己也说,叫我去青雀楼摆一桌,把你们都请出来,她当面跟三姑娘道个歉,实在不是诚心要挤兑三姑娘,只是一时没忍住,同三姑娘开了个自以为的玩笑,却把人给惹了的。但我觉得不大合适,总要先来告诉你一声。如果三姑娘真的想叫盈袖当面赔礼……要不然我在这儿等你,你去寻三姑娘,她要真想叫盈袖来道歉,我这就回家把人领来呗。” “奉茶下跪,做小伏低,陆子楚,你表妹能做吗?” 温长青声音冷冰冰的。 陆景明面色一寒:“是你想,还是三姑娘想。” 小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她其实很有些小脾气的,毕竟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女孩儿。 可她骨子里透着善良,又其实心软。 不过温长青,可就未必了—— 陆景明逼上去半步:“是你要盈袖奉茶下跪,还是三姑娘要呢?” “我。”温长青下巴一挑,显然挑衅,也不遮掩什么,“从梁时的事情之后,我就告诉过你,再没有任何人,能欺负我妹妹。” 这话,他的确说过。 那时候温家顾着小姑娘的名声,不好声张此事,再加上梁家已经是泥菩萨过江,早晚要出事,他们便实在没必要暗地里下黑手,最主要是,温致真不叫。 温长玄倒是动过些心思,奈何温致把他看得死死的,他什么也做不成。 后来出去吃饭的时候,温长青就说过…… 盈袖是他表妹,母亲把她当半个女儿看顾的,他对盈袖没有男女之情,却是真的把她当妹妹一样。 她是个骄傲的人,要她给人赔礼道歉可以,奉茶认错也可以,可要说下跪磕头…… 陆景明啧一声,吸了口气:“我问的,是三姑娘,不是你。” “我会这么告诉桃蹊——子楚,桃蹊是个和婉的人,但我不是,我弟弟也不是。” 陆景明没再说话,他也没有。 两个人就那么对视了须臾,温长青面无表情从他面前离开了。 陆景明盯着他背影看了很长时间,冷笑出声来。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自问为小姑娘做了很多,当然了,有些事,譬如今次周记玉行的事,对他自己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但他初衷就是替小姑娘出气而已,谁欺负了她,他就不让谁好过。 温长青呢? 他倒是占着个长兄的名头,可其实又做过些什么呢? 两个人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他真不想跟温长青计较这个。 然而这些日子以来,温长青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不爽到了极点。 就因为是兄长,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的阻碍他和小姑娘吗? 下跪奉茶——亏他温长青想得出来! 呸! · 温长青一路从书房出门,其实走出小院,路过那片矮竹的时候,他顿了很久了。 上次就是在这里,遇上杜锦欢,被她偷听去了他和陆景明的谈话,再之后,她坑害桃蹊,最后也还是陆景明出手整治的她,替桃蹊出的气。 他不得不承认,这大半年的时间以来,陆景明做的,比他这个亲哥哥做的要多得多,便是长玄,也不如陆景明。 好像陆景明如今真是一颗心全在桃蹊身上,旁的人,别的事,都不好使,他眼里心里,真的就只有桃蹊。 但他一样是维护胡盈袖的。 呸! 现在就这么护着,万一真的让桃蹊嫁了他,将来桃蹊真的跟他母亲有了冲突,他护着谁? 陆夫人,那可是太中意胡盈袖了。 自己看中的姑娘做不了儿媳妇,小儿子一个人在外闯荡多年,到头来,跟她说要娶个歙州的女孩儿,不要胡盈袖,陆夫人还不把桃蹊生吞活剥了。 就这样想着,小雅院就出现在了眼前。 温桃蹊没把自己憋在屋子里,这是出乎温长青意料的。 她窝在凉棚下,面前放了张食几,上头放了两小碟子点心,还有一碟子的瓜。 她手上好像摆弄着什么东西,因是背对着月洞门坐着,便也不晓得他进了院中来。 白翘和连翘瞧见了他,他一比划,是以两个丫头噤声,才放轻了步子,凑了过去。 身后站了个人,温桃蹊也没察觉,实在是走神走的有点过头了。 温长青本来想吓唬吓唬她,逗她开心,可是人走近了,看清了她手上的东西,脸色就阴沉了下去。 那是陆景明先前送她的那支簪子——那时候她把簪子拿来给他,然后就一直放在他身边,替她收着,后来几次他想方设法要把簪子给陆景明还回去,但陆景明就是不接,说大不了叫他扔了去,再往后,他忙的很,把这东西收在库房里,也就忘了。 大概是半个月前,桃蹊来找他,把簪子要了回去。 他也没多想,因这支簪子的确雕的极好看,精致的很,料子选的又好,他不怎么懂女孩儿的首饰,都觉得陆景明做的簪子相当不错。 再加上他知道好早之前,他们把话摊开了说,心中没了隔阂,便觉着小姑娘爱俏,就把簪子还给了她。 但她现在,窝在小雅居的凉棚下,对着陆景明送她的簪子,发呆出神到身后来人,都没有察觉的地步? 第一百八十章:你很喜欢他 第181章你很喜欢他 温长青人愣住了,有些茫然。 桃蹊她总不至于是…… 他指尖儿都在颤抖着,把手递了出去。 温桃蹊是在看见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才突然回了神,也吃了一惊的。 一回头,眼前的光芒被结结实实的遮挡住。 她心下一惊,眼皮一掀,下意识把簪子先往身后藏。 温长青脸色却越发难看:“我都看见了,你藏什么?” 温桃蹊喉咙一滚:“大哥来了也不出声,站在我背后,吓唬人吗?” “我吓唬你?”温长青阴恻恻的,“这是陆景明送你的簪子吧。” 他不是在问她…… 温桃蹊抿唇,别开脸,既不看他,也不说话。 温长青着实让她的态度气到了,倒吸口气,往她对面坐过去:“这么喜欢这簪子?” 温桃蹊嘴硬得很,绝对不承认:“我是打算把簪子还回去,刚好你来了——” 玉簪子摊在她手心上,比她的皮肤要更白,也更嫩。 她把手往前一递,簪子就推送到了温长青脸前去:“喏,你帮我还给人家吧。” 之前不还,还要了回去,说正经是挺喜欢这簪子的。 今天出了周记的事,和胡盈袖闹了一场,迁怒于人,要还人家簪子的吧? 而且她刚才那个走神的模样,可一点不像是生气迁怒。 温长青眯了眼:“你刚才走神,在想什么?” 温桃蹊不假思索就摇头:“没想什么。” 她好像很不愿意跟温长青纠缠这个话题,便转了话锋,语气听起来轻快了三分,可眼底却没有半分松泛:“大哥怎么这时候来找我,你有事儿啊?” “你今天不是跟人在外面吵架了吗?” 他淡淡的,温桃蹊却咬了牙:“我没跟她吵架!” 温桃蹊眼珠子一转:“陆掌柜刚才来过?” 温长青嗯了声:“替他表妹来道歉的,说叫我问问你,看怎么才能消气,本来胡姑娘说要把镯子送给你,但他怕你见了镯子反倒更生气,就没带来,又说不然明日青雀楼中他做东,叫胡姑娘当面跟你赔个礼,那镯子自然也还是要送给你的。” 道歉? 他替胡盈袖道的哪门子歉? 人不是他得罪的,话也不是他说的。 那样洋洋得意,耀武扬威的,也不是他。 他替胡盈袖道歉? 温桃蹊脸色越发阴沉下去:“陆掌柜对这个表妹,还真是照顾的无微不至的。我听人家说,这几日胡姑娘刚住进陆府,又是头一次来歙州城,对什么都好奇,哪里都想去逛一逛,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花的全是陆掌柜的银子。现如今,胡姑娘在外得罪了人,陆掌柜也上赶着替她来赔礼——” 她拖长了音,啧两声,小手一握,那簪子被她攥在手心里。 她眼神扫过去,正好入眼是簪头的雕刻,越看越觉得刺眼,索性把簪子撂开,扔到了面前的食几上。 温长青面色一沉:“桃蹊,你是气胡姑娘,还是气子楚?” “我有什么好气陆掌柜的?”她因是在气头上,也没察觉到温长青语气中的古怪不对,只是一味的撒着气。 温桃蹊起了身,去穿鞋子,绣鞋趿拉在脚上,一面从凉棚下起身往外走,一面瓮声瓮气的说:“人家是表兄妹,他看顾胡姑娘那不是应当的,我气他干什么?不过这么想想,也怪不得胡姑娘见人说话那般不客气,原是有一个好表哥,处处都能看顾她,即便她得罪了人,都不用自己出面,陆掌柜就替她解决了,她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温长青一把抓了她的腕子。 温桃蹊动弹不得,拢着眉心回头去看他:“放开我。” “你——”他就那样直挺挺的坐着,手没松动,反而因她的挣扎,愈发紧了三分。 他定定然盯着自己的妹妹看,温桃蹊却觉得手腕上疼得很。 大哥这是怎么了?手上没个轻重的。 她一时吃痛,嘶了两声:“你弄疼我了,大哥!” 温长青猛然回过神来,赶忙卸力:“桃蹊,你……你老实跟我讲,是不是喜欢上了陆景明?”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样问她呢?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清楚! 温桃蹊黑着脸:“你跑来找我,不是要哄我,也不是要替我出气,就是来问我这个的?” “我本来是。”她越是顾左右而言他,温长青越是心中不安,腾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她,“但我发现,你不对劲。” “就因为我对着陆景明送的簪子发呆?” “是因为你满腔怒火,却不是冲着胡盈袖!” 温长青咬牙切齿的:“你羡慕胡盈袖有个好表哥?还是羡慕胡盈袖可以胡作非为?其实都不是。你生气,只是因为,替胡盈袖善后,替胡盈袖撑腰的那个人,是子楚。” 其实再往后面说下去,温长青反而冷静了不少。 他早该想到的。 陆景明的人品样貌,桃蹊真的看上他,也不足为奇。 何况陆景明对桃蹊的确不错,也很上心。 他如果是个小姑娘,似桃蹊这般被家中养的极好的小姑娘,也会对陆景明动心。 他自问不是个迂腐古板的人,烦陆景明也只不过是觉得,桃蹊是辖不住陆景明的罢了。 可要是桃蹊自己动了心…… 不成。 “桃蹊,你年纪还小,喜欢谁,不喜欢谁,感情来的都太快了……” 温长青后面再说什么,她没听见。 前世她一定要嫁林月泉的时候,大哥也是这么劝她的。 年纪太小了,感情来的快,可那不一定就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也许突然之间,她会发现,那种所谓的一往情深,一下子就淡了。 没了感情,倒也能过一辈子,相敬如宾,也不是不可以。 可大哥仍旧希望,她能找一个真心爱护她,而她也一心倾慕的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温桃蹊眼窝一热,眼眶就红了。 温长青正苦口婆心的劝说她,霎时被她的模样吓到:“我也没有要骂你,只是想劝一劝你,你要真的很喜欢他,那当我没说这些话,你别哭呀?” 他这是误会了。 前头他劝了什么,她没听,这句话却一下子又叫她破涕为笑。 温桃蹊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大哥你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他了。” “那你哭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头:“只是觉得,刚才实在是孩子气,去羡慕胡姑娘有个好表哥护着。我听大哥这些话,这样苦口婆心的劝我,我有什么好羡慕别人的。” 温长青抬手揉了她脑袋一把:“可是说正经的,桃蹊,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他还是不放心,语重心长的劝她:“我是你亲哥哥,你便是告诉了我,我也不会与旁人说去,子楚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他未必适合你,如果你真的动了心,及早抽身,如果你情根深种,那也不是不行……” 他犹豫了下:“我虽然一直劝你,别喜欢他,长玄也跟你说过这样的话,但你是我亲妹妹,你喜欢的,你想要的幸福,大哥不会一味的阻挠你,如果你铁了心,认准了子楚,大哥是支持你的,至于爹娘那里,我也会帮你劝着些。好歹子楚和我相交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他心眼手段虽然多,但有我在,也不会叫他欺负了你。” 他越说,温桃蹊一张小脸儿就越是红扑扑的:“你别说了。” 温长青眯了眯眼,总觉得她不是因为这些事情不好意思,而是因为,他说中了她的心思。 “你真不跟我说?” 温桃蹊倏尔抬眼,因为他语气不太好:“大哥,我……” “你别觉得我是在逼你。”温长青按了她肩头一把,“这么大的事,我便是逼你,也总要问清楚。桃蹊,你要不跟我说,我就去爹娘那里回禀,叫你去跟爹娘说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一跺脚:“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先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上次你找我要回那根簪子,我以为,你的确是把话同子楚说开了,而那簪子确实好看,我和长玄又都知道,你便是收下,如今也没什么不妥,所以给了你,也没多问,但现在看来——” 温长青根本不理会她的小脾气:“我只问你这一次,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往后我再不问你,怎么样?” 她想起了林蘅。 沉默了很久,就在温长青以为她不会开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温桃蹊嘴角一动,叫住了他。 他回过身,挑眉看她,也不说话。 温桃蹊吸了吸鼻子:“林蘅姐姐也问过我,她也觉得,我心里是有陆掌柜的,但我没承认……” 她声音很小,可陆景明听得真切。 小姑娘之间说些体己话,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林蘅那丫头眼睛毒的很,平日里不声不响,可她看人见事都极明白。 “那我今天问你,你照样不打算承认了?” 温桃蹊摇头:“我不是不承认,只是不清楚。我以前觉得陆掌柜接近我,是别有用心,虽觉得我也没什么可图的,但越是这样,他越是可疑,后来种种……这大概就是人家说的,日久见人心。他的确为我,为我们温家,都做了不少,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只是不敢付出真心罢了。我想,我对他是有好感的,所以见了胡姑娘,我很生气,但并不是气胡姑娘她轻狂……” “你生气,是因为胡盈袖是子楚的表妹,仅此而已。”温长青把她的话接过来,“桃蹊,为什么不敢付出真心呢?” 他声音放轻柔下来:“以前我是教过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为什么,你会变得这般小心谨慎呢?” 他甚至不知道,妹妹从什么时候起,戒备心这样重了。 温桃蹊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也不太想跟他说。 总不能告诉他,因为我死而复生,前世就是猪油蒙了心,错付真心,才害的温家家破人亡吧? 有些东西,从来都是讲不清楚的。 于是她继续摇头:“也许是有一天睡了一觉,突然就这样了,又或者,是爹和大哥的悉心教导,一直以来,我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可真遇到了,才发现,潜移默化的,早就很受影响了。你要问我怎么变得这样谨慎,我只能告诉你,不知道。” 温长青一时心疼,又去揉她:“所以你不是不喜欢子楚,而是不敢喜欢他,是这个意思吗?” 一语中的。 温桃蹊呼吸一滞。 如果是前世,她一定会为了这个人,奋不顾身,义无反顾。 但是今生的温桃蹊,做不到…… 她手脚冰凉,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重重点头。 “你怕他骗你?” 温桃蹊深吸口气:“与其说是骗,不如说,是怕有朝一日,相看两厌。到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大哥,陆景明他是个很有心机的人,我一直都知道,而我,比不过他。我最害怕的,是……是他想喜欢我,就可以喜欢我,不想喜欢我了,也可以装作很喜欢我的样子,我却只能像个小傻子,呆呆的跟在他身边,围着他转,今后余生,都只有一个他。” 她说着又抿唇,眼神无不伤感:“这样说,对陆景明不公平,因为他现在对我也许真的是一片赤诚,而我却在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不知是否会发生的将来,可我就是很害怕。” 温长青突然想起来,很早之前,陆景明跟他说过,桃蹊心思很重,是与她这个年纪并不相符的深沉。 他那时不以为意,觉得陆景明胡扯。 可是今天—— 温长青心疼的厉害,上前小半步,长臂一伸,把人捞进了怀里来:“傻姑娘,这话多傻呀,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就算将来成亲了,嫁人了,也不会只有夫君一个,你还有家,有爹娘,有兄嫂,几个月后,还会多个小侄子,怎么是一个人呢?” 他手在她背上一递一下的顺着,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蛊惑:“其实你很喜欢他,才会在担心你们的将来。” 温桃蹊脊背一僵:“我以为,这是我的未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心如槁木 第182章心如槁木 可原本,谁的未来,都是不打紧的。 温长青也只是听她说这些话,心口没由来疼得厉害。 一大家子,就宠着这么一个小幺,怎么就养成这样子了呢? 他再说不出半句重话来。 就算桃蹊真的看上了陆景明,又怎么样? 他到今日才知道,妹妹竟没有一日过的松泛。 再仔细回想,这大半年以来,家中接连出事,又有哪一件,爹娘也好,他们做哥哥的也罢,是真正理解了桃蹊的…… 她小小的年纪,尚且为家中事奔波操心,反倒他们竟把她的心思全忽略了,只以为她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成天有吃的,有喝的,玩儿的高兴,就什么都好。 温长青喉咙一时哽咽住:“桃蹊,你喜欢谁,都不要紧,只要是你喜欢的,爹娘一定成全你,便是爹娘一时不成全,我也会帮着你。你的未来,一定是顺风顺水的,有温家在,有爹和哥哥们在,一定叫你后半辈子都无忧。你心里不松泛,想这些,日子久了,把自己困住了,可怎么好呢?” 温桃蹊从他怀中退出来:“大哥,二哥先前跟我说,陆景明不是良人,其实你也说过这样的话的。” 她抿唇,眼皮往下一垂:“后来我想,也许他真的不是。我感动他为我做过的事,为我们家奔波受累,可他心眼子那样多,我实在害怕。之前林蘅姐姐也问我,她也觉得,我喜欢陆景明,你叫我跟你说实话,我说的,也的确都是实话。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我心里也害怕。” 她说了半天,其实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偏偏温长青听着,心口越发的难受起来。 “你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天下好男儿多得是,来日你看上了谁,咱们就选谁。子楚他……”他不敢再提了。 温长青自己心里都有些发憷了。 他甚至觉得,桃蹊是真的喜欢陆景明的,可她被吓住了。 是他,是长玄,频频与她讲,子楚非良配,这才把她吓坏了,不敢轻易松口,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 温桃蹊听他话说了一半,等了会儿,没听见后话,抬眼看过去,见他眼中情绪不明,晦涩难猜,她揉了揉鼻子:“前些日子,二哥说,让我跟他去定阳住一阵子,散散心,远离歙州,也远离陆景明,我那会儿惦记着林蘅姐姐,跟他说,想带林蘅姐姐一起,他觉着不合适,这事儿就没再提。” 这时候又提起来…… 温长青一眯眼:“我听你大嫂说,林家来了书信,说下个月就要接林姑娘回杭州,你是想等林姑娘回去了,跟长玄去定阳小住吗?” 她点头:“或是我跟林蘅姐姐去杭州也行,左右二哥近来无事,叫他陪着我去,就是咱们家在杭州没有宅子,略麻烦些罢了。” 杭州也好。 杭州美景,是天下闻名的。 等到下个月,林蘅动身回去,一路上再走个把月,等回到杭州,差不多**月份,风景最好的时候,天气也不热了,正适合游玩散心。 温长青抬手揉她脑袋:“那不妨事,你若住的久,就置办个宅子,横竖你和林姑娘感情好,将来想去探望她,总要到杭州的,你若觉着置办宅子麻烦,就找了商行,租上个把月,再不济,找个好一些的客栈,包下来,清清静静的,咱们家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银子。” 他脸上渐次有了笑意,淡淡的:“你长这么大,也没出过远门,要我说,真想游玩散心,杭州比定阳好。况且长玄如今是无事,可真回了定阳,保不齐隔三差五就有事情找上门,他又不好不应酬,反倒撇下你一个,我们也不放心,不如叫他陪着你去杭州小住,还有林姑娘陪着你,爹娘也是放心得下的。” 能出去散散心,温桃蹊心里还是高兴的,可她仍有放不下的事…… 陆景明身边还有个胡盈袖,而且林月泉也在歙州城中。 她面色又沉了沉:“大哥,林掌柜近来……好像没听人说起过他来着。” “好端端的,怎么提他?” 林月泉当初托陆景明打探消息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是以从那之后,温长青对这个人,就越发的没有好感。 他派了很多人去福建打听消息,但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查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后来知道林月泉对桃蹊心怀鬼胎,他又派人去查林月泉,结果也查不出什么来。 好像这个人,真就是身世清白,干干净净的。 只是温长青在外行走多年,遇见林月泉这样的人,再配上他那些所谓的身世,便是绝对不信的。 越是清白,那背后,便越是藏污纳垢。 林月泉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多少心思,才以一派清白姿态示人。 却也正因如此,温长青才更加清楚,这个人,不得不防。 眼下桃蹊无端提起他来,叫温长青心头一紧:“是听说了什么吗?” 温桃蹊却摇头说没有:“只是他刚来歙州时,好似十分风光,又有陆景明为他撑着腰,他生意做得顺遂,又风光,开香料铺子,开茶庄,很是热闹了一阵子的,可之后却又莫名其妙的,像是销声匿迹了,仿佛歙州城中从没有这个人一般……” 她眸色暗沉:“当日陆景明与我说,那时是为他打探消息,才对我诸多刻意亲近,我便觉得林月泉此人很是古怪了。要说他是出身不好,想寻个出身高些的姑娘,往后好帮衬着他,这倒不算什么,只是为什么是我呢?我一直在想,他和陆景明是少时旧友,而大哥你和陆景明,又是多年的至交,他既是生意场上行走的人,自然应该晓得,若不是真心爱护我,只为利用,大哥势必与他翻脸,那陆景明夹在中间,大哥也会同陆景明翻脸,偏偏陆景明又都是为了他,闹到最后,陆景明也会对他心生怨怼。” 她适时地收了声,温长青心里再清楚不过的,把她的话接过来:“他一定是有问题的,我也有派人调查,长玄也知道这事儿,不过没拿住人家的证据,一时不好告诉爹。你也知道爹的脾气,最是胸怀坦荡的,回头反倒要怪我们小人之心,恶意揣测,平白还要挨一顿骂。你就不要操心这个了,横竖在歙州,他也翻不出花儿来,如今子楚同他也不大亲近了,心里八成也防着他,他自己知道,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有所收敛吧。” 林月泉可不是个懂得收敛为何物的人。 前世他风头出尽,何曾收敛过呢? 他一定另有后手。 可大哥说防着他,她反而不好多说什么,便只是缓声解释了两句:“我只是怕他对咱们家不利,毕竟如今看来,这个人来历成谜,来歙州的目的也不得而知,我不信他只是为了生意而来,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容身,偏偏直奔我们家而来,说出来都叫人不信。不过大哥既然有心防着他,自然不用我多操心,大哥是最能干的,他有再多的阴谋,早晚也逃不过大哥的眼。” 话到后来,便是讨好。 温长青失笑捏她脸:“你呢,就只管过好你的,外头的事情,什么都不要管,自有我们。桃蹊,你……你这样子,我很心疼,也很不安的。” 温桃蹊脸色一变:“是因为我思虑太重吗?” 温长青果然点头:“很早之前,子楚跟我说,你心思沉重,实在不像是高门里无忧无虑养大的女孩儿,那时他还问过我,家里究竟是怎样教导你这个嫡女的,我以为他扯皮,还骂了他一顿,实在是想着,虽然也教导过你,须要有防人之心,可你小小年纪,如何就心思沉重了呢?家里不愁吃,不愁穿的,又如何需要你殚精竭虑呢?他一定是在诳我,打趣你的。但如今看来,他说的,竟全是真的。” 她不知道陆景明还跟大哥说过这些…… 温桃蹊有些别扭,脸上挂不住:“他怎么跟你说这些……” “他那个时候……”温长青仔细的回忆了一番,“那时候他应该不是喜欢你,大约是觉得,你小小年纪,有诸多思虑,明明该是最明艳活泼的姑娘,心思却沉的吓人,不一样的老成,更是不一样的沧桑,所以觉得奇怪,才渐次对你感兴趣的。见了我嘛,我们两个相交多年,一向是无话不说的,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便说起这些,其实现在想想,他那时的语气和口吻,倒有些责怪的意思。” 陆景明他…… “我不知道这些。”温桃蹊翁着声,“我自己也不知,原来你们竟觉得我心境苍凉。” 不是的。 他今日与桃蹊说起这些,听她的那些话,只觉得小小孩儿,心如槁木。 那并不只是苍凉。 她就像是垂暮的老者,看惯了世事无常,便对什么都淡淡的,对什么都不大有真心。 不是不能,是不情愿,也不敢。 今日真心实意,明日或许就只剩下虚与委蛇。 便连他这样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见惯了虚伪和敷衍的人,都不曾生出这般心思来。 温长青怕说得多了,又牵动她心神不宁,忙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个了,总之去杭州的事,就这么定了,等下个月林姑娘回去之前,我去爹娘跟前回禀,叫长玄陪你去,至于长玄嘛,也不必你去跟他说,我去寻他,你只要吃好玩好,别的什么都不许想,知道吗?” 温桃蹊脸上终于有了浅淡的笑意,一应应承下来,才推推搡搡的把人给送走了。 其实有些话说出了口,反而舒坦许多。 她对陆景明的感情,一直都藏着掖着,总是不愿意提。 之前被林蘅问的急了,才回应了几句,至于两个哥哥,她一直觉得,只要她不承认,不松口,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今日说穿了,说她害怕,说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来真的能长松口气。 白翘和连翘是见温长青走出了月洞门,才近前去伺候的。 温桃蹊没能回屋里去,反身又回凉棚下的竹藤罗汉床上。 趿拉在脚上的绣鞋被她踢下去,她又盘腿坐上去。 陆景明送的簪子还被她攒在手心,羊脂玉最是温润,此刻拿在手里,却滚烫起来。 她低头多看了两眼,把簪子又紧了紧。 陆景明,陆景明。 连翘给她弄了碗绿豆百合汤,一直没敢端过来,这会儿上了前去:“姑娘怕是心火旺,喝完绿豆汤吧。” 温桃蹊没接她手上的碗:“你为什么觉得我心火旺呢?” 连翘一抬眼,咦了声:“您先前因为胡姑娘的事情,发了好大脾气呢。” “那你觉得,我是因为胡盈袖抢了我看上的镯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连翘声一哽,哪里敢回这个。 温桃蹊看在眼里,也不为难她,噙着笑,端了碗,小口小口的品。 其实这绿豆汤,根本压不住她心下的火气。 陆景明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结果在家里放着个嚣张跋扈的表妹,他还处处维护。 男人大抵都是一个德行的! 与其为他费心神,不如痛痛快快过日子的日子,把这臭男人抛之脑后。 等下个月去了杭州,游山玩水,赏花赏景,谁乐意为他烦心,哼! 至于什么赔礼道歉的话,他爱说给谁听便说给谁听,她一点也不稀罕。 只是可惜了那只镯子了。 对了,她只顾着生气来着…… 温桃蹊手上动作一顿,侧目又去看连翘:“你去一趟昌鹤院,把跟大嫂借的银子还回去。” “那镯子……”白翘有些愣,张口就问。 连翘拉都没能拉住,她已经问出口了。 温桃蹊倒像是看开了,只是挑了眉心:“反正还有日子,我再挑一挑别的,那镯子人家既买去了,便是与我,与林蘅姐姐无缘,强求不可取,阿娘从前就总说,玉器是最讲究缘分二字的,既然无缘,便是得了来,大约和林蘅姐姐也不合。咱们既然不买镯子了,银子自然还给大嫂,大嫂若是问起来……算了,她八成也不会问,反正这些事大哥都会跟她讲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谁也帮不了她 第183章谁也帮不了她 温长青自然是要同李清乐讲的。 有很多事情,他不是那么了解的。 小女孩儿的心思,他也懵懵懂懂,说到底是他心思没那么细腻,总不可能面面俱到的照顾了桃蹊的情绪和感情。 以前他不留意这些,如今全知道了,好在家中有娇妻,且他的娇妻,待桃蹊如亲姊妹一般。 他回屋里去的时候,李清乐正靠在美人榻上做着件小衣服。 小孩儿生下来皮肤娇嫩,一针一线都要仔细再仔细,衣服的料子全是从永善坊的晋泰布庄挑的,选的都是最好的料子,也是最好的工,至于衣服上的团绣,李清乐不想假借绣娘之手,左右她如今养胎,也没什么事情要她操心的,就全都要自己来做,也就是拗不过赵夫人,送到了赵夫人屋里两件儿,余下的,就是她母亲拿了两件,林蘅拿了两件去。 温长青眉目柔和,眸中温柔的溺出水来。 他心爱的女人,和着微弱金芒,周身都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手上拿着一件小小的衣裳,那是他儿子的……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他缓步上前去,在她侧旁坐下,上手去虚握了她柔荑,发觉有些凉,便几不可见一拢眉:“手上怎么凉凉的?” 李清乐自然不好再动针线,顺手搁下去,稍欠了欠身,看他衣襟有些皱,就上手去替他理。 可她目之所及,目光一凛,手捏了根儿乌黑长丝:“这是哪来的?” 温长青无奈。 李清乐一直都是很好的脾气,豁达,爽朗,很有些英气的,和寻常高门中娇养大的女孩儿不太一样。 不过从她有了身子后,脾气渐次古怪起来,偶有心绪不宁的时候,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或是软刀子剌呲人,偏还不敢同她辩驳的。 他失笑出声来,李清乐越发不高兴,绷着个脸,一下就坐直起身:“你笑什么!我问你话呢,哪儿来的?” 她起身猛,把温长青吓了一跳,忙就上手去扶她,生怕她闪着腰:“你慢点儿,肚子里怀着孩子呢,怎么一点儿也不仔细?” 他反问完了,看她那个脸色,也不敢激怒她,笑了笑:“我刚从桃蹊那儿过来。” 李清乐脸色这才缓和下去:“那你不早说,就看我着急,你故意的!” 她张口啐他,把手往外一抽,又捶了他胸口一回:“你这不是急我吗!” 温长青攥了她的手,连声道歉:“好好好,是我错了,不该逗你着急。” 他一面说,一面又扶着她靠回到金丝软枕上去:“你坐着,先别忙着做针线,我有些事儿要跟你说的。” 李清乐眉心一动。 从她有了身孕之后,其实家里好些事儿,都没人跟她说,就怕她分心操劳,再动了胎气。 毕竟先前刚有孕那会儿就胎像不稳,养了这么些日子,虽然是好多了,可赵夫人就怕她再出什么问题,所以不叫人轻易劳动她。 前些时候,温长青在外头有什么事儿,也都跟她有商有量的,如今也很少提。 今天这是…… 李清乐心头一紧:“怎么啦?好些天也没见你跟我说外头的事儿,今儿这么一本正经的……” 她话音一顿,猛地想起来,他是才从小雅院过来的。 和桃蹊有关系? 桃蹊如今也大了,事实上,很少会跟兄长再有过分亲昵的举动,尤其是如今长青成了婚。 从前她在家做姑娘那会儿,清云也算是个极会撒娇的了,可从前些年开始,便很少缠着兄弟胡闹,拉拉扯扯都少有,若是给爹娘知道了,是要责骂她的。 李清乐一拢眉:“桃蹊怎么了吗?” 温长青先摇头安抚她,怕她担心:“就是跟子楚有关,我拿不准,想问问你。这种事儿……桃蹊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我实在是猜不透她想些什么,你们平日常在一起,我想着,你应该更了解的。” 李清乐果然松了口气:“你往后有这种话,便直说,不要说一半又顿住不说,平白叫人提心吊胆的,我还当桃蹊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着紧的来找我。” 她丢了个白眼过去横他,嗔了几句,才转而又问他:“桃蹊和陆掌柜之间……你先前说,陆掌柜是铁了心要桃蹊的,但桃蹊不是一直都避着他,躲着他吗?” 她咦了声:“我听你这意思,桃蹊改变心意啦?”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改变心意……” 温长青唉声叹气的,把温桃蹊在小雅居同他说的那些话,与李清乐娓娓道来。 等说完了,又添了几句:“从前总觉得她年纪小,还不大懂事儿,有几件事情,她主意拿的不错,处置起来也并不莽撞,还欣慰了许久,连爹娘也觉得她慢慢的长大了,很是欣慰,可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她竟有这么多的担心和忧虑,这么一看,子楚同我说的那些,便不是玩笑,桃蹊的确是小心谨慎的活着。只是我不太懂,她是为什么会这样的……” 他低头看着李清乐的手心儿,白白嫩嫩的:“你觉得,她怎么会这样的?我看她那样子,心里不是没有子楚,她就是害怕,而且她不是怕子楚现在偏她,她很清楚地知道,子楚现在对她是一片诚心,她怕的竟然是将来。” 听了这样的话,李清乐也是愁眉不展的。 她眼中的温桃蹊,一直都是个明媚开朗的姑娘,说话办事,大方得体,心胸又豁达。 怎么到了温长青嘴里…… “她真是这么说的?” 她仍旧不敢相信,便捏着声儿又问他。 可温长青郑重其事的点头,叫她心一下子跌入谷底:“这……她以前有受到过惊吓?还是说……可我没听过她有喜欢谁的,便是以往,一块儿去赴别人家的宴,我都没瞧见她对谁另眼看待的,要照你这么说,她现在这么害怕,怕不是因为上次梁家的事儿?” 温长青是想过的,但他后来转念再想,梁时那个事情才发生了多久,陆景明跟他说那些话,可早了去了。 于是他就不假思索的摇头:“子楚跟我说桃蹊心思重的时候,早了去,即便梁家的事情叫桃蹊心里害怕,那也只是更加深了她的恐惧,并不是根本原因。” “你刚才怎么不问她?”李清乐心里来气,“你是她亲哥哥,照说你也不是不关心她,怎么会十几年都没有发现这种事呢?那是你不够关心她,还是爹娘不够关心她?如果都不是,那要么是她藏得太深,要么就是她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恐惧,你却不问清楚吗?” “我怎么问呢?”温长青挠了挠后脑勺,听她语气不善,像是要生气,又要哄她,“我本来是去问她镯子的事儿,可一去,就看见她拿着子楚送她的簪子发呆,本来想骂她,可说来说去,发现她那样……我那时候心疼极了,觉着我的妹妹,怎么成这个样子呢?再说了,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吧,说多了,我又怕勾着她伤心,只想着先哄一哄她,开解一两句,我还敢追问她为什么生出这样的心思?” 这话倒也有道理。 李清乐压了压脾气:“那我没辙了。我虽然也有个妹妹,但说实在的,清云心思单纯,就像个小傻子,成天出了吃喝玩乐,别的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管,天塌下来她都照玩儿不误,跟桃蹊本来就没法子比。你现在要问我,桃蹊怎么会心思这么重,到底因为些什么,那我真不知道。” 她又不是桃蹊肚子里的蛔虫,就这样没一丁点儿根据的,叫她凭空揣测吗? “现在最要紧的,倒也不是说,她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是要叫她往后不要再这样——”李清乐反手覆在他手背上,“我知道你心疼,听了这样的话,难道我不心疼她吗?我也知道,如果晓得她因何这般的,要开解起来,会容易得多,但问题在于,咱们不好追问她,可即便不能追问出原因,也是要开解她的,总这样郁结于胸,是要做下病来的。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温长青头一次觉得这样无措。 他接下来怎么做……他能怎么做? 他闷声闷气的:“桃蹊自己说想出去散散心,前段时间长玄也跟她提过,要带她去定阳住一段时间,她挂念着林……表妹,就没去,如今又提起来,我方才同她说,等下个月表妹动身回杭州,叫长玄陪她一块儿去杭州。我算了算,她们七月从歙州启程,等回到杭州,也到八月九月了,天气又好,杭州我是去过的,那样好的风光,让她去逛一逛,或许就想开了。” “那陆掌柜呢?” 李清乐咬了咬下唇:“这么长时间了,我看陆掌柜真不像是闹着玩儿的,何况他做了那么多事情,花出去那么多的银子,这无论如何,我也不信他不是真心的。不是我肤浅,实在是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晓得陆掌柜他同白手起家,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他比人家多个出身,旁人看他出身扬州陆家,多高看他一些罢了。你说这些年,他苦心经营,这大半年的时间,便撒出去这些银子,不都是为了桃蹊?” 温长青当然是知道的。 陆景明的银子,都是他自己挣来的,他更不是那样挥霍无度的人,这半年以来,为了桃蹊的事,的确是……何况还有梁时那事儿时,他同他父兄做的那笔交易。 “我知道他不是闹着玩,但我说过,他城府深,心机重,我怕他回头骗桃蹊,桃蹊还一愣一愣的,真的成家了,我们又不能日日守着她,但现在哪里还管的了这些……”温长青揉了揉眉心,“我听桃蹊说那些话,我就在想,她要真的喜欢了子楚,我也是想成全她的。我希望她开心,希望她过的自在,从她出生时,我就希望她能做这世上最快乐的姑娘。她现在过的一点也不松泛,我就想,她要是有了心上人,无论如何,我都成全她。” 李清乐握住了他的手,又收紧了些:“别这样。” “你不知道,我听她说那些话,真是揪心。”温长青苦笑着,“她说,我说过子楚不是良配,长玄也说过,后来她就想,也许子楚的确不是良人,所以她就更害怕,更不敢确定自己心意了。” 他把头埋在李清乐怀里,苦恼,更是懊恼:“我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我现在真是后悔极了,如果我早知道她心里的那些想法,那些小心和谨慎,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跟她说那些,只要她高兴,随她的心意去就好了,为什么要吓唬她呢。” 李清乐手落在他后脑勺上,一递一下的,轻抚着:“不管你的事,大郎,这跟你无关的。你跟桃蹊说那些话,也是为她好的,不要这个样子,我看着也心疼。” 温长青却没再说话,他也不晓得还要说些什么。 好半天,他从李清乐怀里抬起头来:“你要不要去看看桃蹊?” 他轻声细语的问她,又把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你近来胎像稳定一些,叫照人照月陪你去一趟吧?或是把桃蹊叫来……有些话她或许不想跟我说,但也许愿意跟你聊一聊,再不然,你把表妹叫家里来,一块儿去陪她聊聊天。” “你不是想叫我跟她聊天开解她,而是想让我去套话的。”李清乐冲她直摇头,“我不去。” 温长青面色一沉:“卿卿,我是没办法了,你不帮我,我还能找谁帮我?” 李清乐语重心长的:“桃蹊只能自己想通了,旁人是劝不动的,你还不明白吗?”她把手收回来,眸色也冷了三分,“阿蘅什么样,你多少知道一些,她为什么会养成那样,你也清楚。她长这么大了,一直谨慎小心,便是来了歙州城,说话做事也是最有分寸的女孩儿,我们这样疼她,桃蹊那样护着她,她不也从骨子里透着那份儿谨慎吗?这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叫她宽了心的。照你所说,桃蹊如今这样,就绝不是一日造就,有些伤痛,她一个人藏起来,慢慢的,养成了如今这样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谁也帮不了桃蹊。” 第一百八十三章:我才不去呢 第184章我才不去呢 青雀楼的小宴,还是设下了的。 隔日一大早的,陆家就来了人下请帖,指名道姓的,要请了长房三兄妹一并赴宴去。 说起来这是陆景明给了温家面子,毕竟如今歙州城中大多都知道了,他陆景明的表妹打从杭州来,要在歙州小住上一阵。 既是姑娘来了,自然是要引见相识的,便是设下宴来,请了各家闺中女孩儿去,一处玩耍说笑,如此三两次,总能玩到一块儿去。 可这人都住下来好几日了,陆家一点儿要设宴的意思也没有,别处有了宴的,也不见陆景明带着那位胡姑娘一块儿来,只听说这位胡姑娘在城中挥霍无度,全都是打着陆景明的旗号,是以到今日,竟仍无人知晓,这位自杭州来的表妹,究竟是何等品性模样。 自然了,便也无人知晓,那日周记玉行中,胡盈袖与温桃蹊的一番争执吵闹。 温长青接了请帖时,本是要一口回绝的。 彼时他才起身,陪着李清乐吃了饭,又哄着李清乐吃安胎的药。 那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见了底,照人捧了一碟子的蜜饯,他正喂给李清乐吃,照月从外头拿着帖子进门的。 他一听,就打发照月出去告诉小厮,说不得空,不肯去。 李清乐虎着个脸把丫头叫住,又摆手:“你们先出去,我跟他说两句话,照月,去告诉外头小厮,大爷知道了,一定准时去赴宴,叫他告诉陆家送信的小厮去。” 照月看看她,又看看温长青,显然犹豫。 李清乐就瞪温长青。 温长青不敢惹她生气,哄着她又吃了两颗蜜饯,点点头:“听夫人的,你去吧。” 丫头这才掖着手退出去,李清乐面上也有了笑意。 温长青把盛着蜜饯的碟子放到一旁,欸了声:“我还为桃蹊的事情犯愁呢,他上赶着要宴请我们,你怎么替我应下来?那胡姑娘,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昨儿才闹出的事,我又没松口说要一块儿吃饭,子楚一大清早把帖子送上门,八成就是那丫头撺掇的。” “可人家要是真心实意来赔礼的呢?”李清乐在他腰窝上掐了一把,“陆掌柜不是说,那胡姑娘从来就是个这样的脾气,并不是真的心眼子有多坏吗?我如今是怀着孩子,况且又是在外头摆的席面,不好出面,不然我倒是很想去看一看,这位胡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品性。再说了,桃蹊要是心里有陆掌柜,那她昨儿气的那样子,不就是拈酸吃醋吗?她心里别扭,不跟胡姑娘把话说开了,她就始终别扭。你昨儿还说,怕桃蹊郁结,不得纾解,这不是顶好的机会?” “话是这么说倒也没错……”温长青仍旧不放心罢了,“她要不乐意见呢?我这不是怕她见了子楚,越发胡思乱想。她直说她自己也拿不准自己的心意呢,老带着她去见子楚,倒像我们做兄嫂的,上赶着逼她,她回头该不高兴了。” “那不能够。”李清乐拍开她的手,“陆掌柜的席面,你只管应着,也别叫他觉着,如今你仗着他喜欢桃蹊,便越发的拿乔托大,反倒伤了多年相交的情分。人家又不曾对不起你,对不起咱们家,干什么总落人家面子?过会儿你只管去忙你的,今儿不是要到铺上去吗?你一会儿先去告诉长玄一声,我替你去跟桃蹊说,她要说不肯去,我打发人告诉你,你跟长玄去赴宴,就说桃蹊昨儿气着了,今儿浑身不爽利,不愿意挪动,总归也不得罪不是?” 他什么时候怕得罪陆景明了,真是好笑。 温长青哼一声:“我便是得罪他了,他又能拿我如何?横竖如今是他看上我妹妹,我就拿乔托大了,他又能拿我怎么样?再说了,是他表妹先欺负人的,都欺负到我妹妹头上来了,还不许我挤兑他一番?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欺负了人,说句赔礼,我们就得让着。” “你如今倒孩子似的。”李清乐又板下脸来,“那胡姑娘左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和桃蹊一边儿大的,又是个几家娇惯的宝贝金疙瘩,你这么大个人,倒去跟个孩子置气呢?要我说,她既然想道歉,想赔礼,那就该去吃这顿饭,叫她好好地赔礼道歉,总不能说要赔礼,席面都摆开了,结果见了人,她还要耀武扬威的呲哒桃蹊吧?那陆掌柜也甭做人了。” 温长青嘴角一动,分明还有话说,李清乐手往他嘴上一捂:“我话没说完,你少打岔!” 他只好两手一摊,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说话。 李清乐这才收回手来:“桃蹊要不去,你就听着那胡家姑娘如何低声下气赔不是,回家来告诉桃蹊,也叫她心里痛快一场。她要是去,那更好了,有你和长玄在呢,陆掌柜又是一副非桃蹊不可的架势,还能叫胡姑娘当着他的面儿再欺负了咱们姑娘?总归是胡家姑娘说软话的份儿,便是真要孩子气的计较,那也是桃蹊挣回些面子的。” 好像是些道理…… 温长青抿紧了唇角,想了半晌:“我就是不想叫她见子楚。” 他声儿闷闷的,李清乐照着他脑门儿上就拍过去一巴掌:“是谁昨日说,便是桃蹊真的心仪陆掌柜,也是肯成全的,只要桃蹊活的痛快些,便怎么样都好的?” “那我不是……” 他开了口想反驳,一看李清乐那神色,又不敢吭声了。 把话音收回去,从罗汉床上起身来:“那听你的,一会儿你自问她去,我先出门了,中午不回来吃饭,你自个儿好好吃饭,也要好好吃药,可不要闹脾气,知道吗?” 李清乐噙着笑连连摆手:“拿我当三岁的孩子呢,且忙你的去吧,用不着你操我的心。” 她好着的时候,自然是最懂事的,就怕那古怪脾气上来,谁劝都不好使。 温长青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又同照人仔细叮嘱了一番,才先寻了温长玄而去。 · 李清乐尚没有显怀,不过她从前腰肢细软,做的衣裳裙子,都极显腰身,体态轻盈,摇曳生姿的。 女人家都爱俏,也喜欢听旁人夸赞的话。 她生得不算极美貌,可身段儿,放眼着歙州城,也没几个比得过她。 但自从有了身孕,她所有的衣裳全都重新做过,再不敢束着腰身,全都换了宽宽大大的,唯恐勒的紧了,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赵夫人为这个还笑过她两日,打趣过,也就全都随她去了。 这会儿温桃蹊看着丫头们收拾院子,把她箱子里压了许久没上过身的衣裳拿出来全都翻晒一遍。 她叫人挪了禅椅在廊下,手边儿三足高脚凳上头放了一盘子的葡萄,还有一碟子切好的香瓜,白翘和连翘站在她旁边儿替她打扇子,她一面指挥丫头们干活,一面时不时的还要去逗弄廊下挂着的那只鹦鹉。 李清乐进了月洞门,远远地瞧见了,笑着步过去。 只她走出去三两步,哎哟一声,还是照人手快,扶稳了她。 温桃蹊本来看见了她的,就是懒懒的,没起来,一看她差点儿踩着那只兔子,又及时收住脚,身形打了个晃儿,把她吓了一跳,才跳着起身小跑着下去:“你可把我吓坏了!这要是摔一跤,不是闹着玩的,阿娘和大哥还不把我活剥了。” 她扶着李清乐,再不敢撒手,又叫白翘:“把兔子去关起来,别叫它到处乱跑了,等大嫂走了再放它出来。” 李清乐在她先前坐着的禅椅上坐了下来,才抬眼看她:“这一大清早的,折腾什么呢?” “我看这早起才吃了饭,太阳就出来了,想着今儿天气好,叫她们把我那些不怎么穿的衣服再拿出来翻晒翻晒,反正她们成日里都闲着,总要找点事情做。” 她往李清乐对过廊下长椅坐过去:“大嫂不在昌鹤院安胎,跑我这儿做什么来?方才真没事儿吧?要有什么不舒坦的,可千万要说。” 李清乐笑着说没事:“小秦娘子不是早说了,我养了几日,胎像稳固的很,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倒是你那兔子,我之前看你成天要么抱在怀里,要么给它关在笼子里,就怕放出来,一个没看住,跑丢了,今儿怎么放它出来自个儿乱跑?” “跑丢了也没什么,真跑丢了,那就是跟我没缘分呗,再说了,我好吃好喝的供养它,它要是从我这院子跑了,那就是白眼狼……不对,白眼兔,养它都白养,随它去吧。”温桃蹊摆弄着腰间荷包下垂着的流苏穗子,“来找我,就闲话家常啊?” 昨天跟大哥说了那么多,后来又叫丫头把银子给她送了回去,她不问点儿什么,才不正常呢。 温桃蹊也没抬头看她,就低着头,只管看自己腰间的流苏穗。 之前自己都没怎么上心,后来有一天,突然发现,这穗子的颜色,其实同陆景明有一块儿玉佩上的穗子颜色是一模一样的。 那段时间她经常遇见陆景明,或是偶遇,或是他有心的,他腰间总坠着那块儿玉佩,就没变过。 然后她想,那大约是陆景明的心爱之物,才日日佩戴。 本来也真没留心那玉佩上的穗子是什么样的颜色,直到她自己的荷包上也坠了这个颜色的穗子,再直到有一日她突然觉得很眼熟,仔细一想,才想起这一茬来。 她那会儿又赌气,觉得自己没骨气的很,人家对她好一些,她又不自觉就把人放在心上,简直就是个傻子。 经历过那样一次,还不长记性,一点教训都不长,所以气的想铰了这流苏,可等把小银剪刀拿在了手上,又觉得凭什么?她自己的东西,凭什么因为陆景明有个一样的,她就要铰了去,要铰也该铰了陆景明的! 后来她老戴着这个荷包,看得久了,也不觉得有什么,起初那份儿赌气的心,慢慢的倒也淡了。 李清乐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就是听她说那兔子,倒有些赌气的意思,掩唇笑着:“你是看不上那兔子了,还是看不上那送兔子的人了呢?到底是觉得,这兔子养的没趣儿了,还是送兔子的人得罪了你,叫咱们三姑娘心里不痛快,才拿了这兔子撒气的?” “大嫂你不要胡说啊,不然我可撵你走了。”温桃蹊撇着嘴不服气,抬头瞪她,虎着一张脸,“跟陆景明有什么关系?” “跟陆掌柜没关系,那跟胡姑娘总有关系了吧?”李清乐反问她,一挑眉,“方才陆家可是派人来送了请帖,点了名今儿要在青雀楼请你们兄妹吃饭,说是胡姑娘也去,要正经同你赔礼的,你去不去?” “她赔礼?”温桃蹊冷笑一嗓子,“她就没长着一张会与人赔礼道歉,做小伏低的脸!” 她咬牙切齿的,李清乐哪里听不出来? 合着这丫头昨儿跟大郎哭哭啼啼诉苦一番,一觉睡醒了,心里还是烦胡盈袖的。 原以为她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这怎么一开口,还是这样孩子气。 李清乐实在拿她没办法,又叫她的话逗的想笑:“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了相面的本事?你光是看人家那张脸,就知道人家是个不会赔礼道歉,不会做小伏低的了?” “我便是知道!”温桃蹊下巴一抬,“她仗着出身好,家里有钱,陆景明又厚待高看她,耀武扬威的,恨不得在那街上横着走。我听林蘅姐姐说,陆景明的母亲是很中意她,很想叫她做儿媳的。闺阁中的女孩儿,都能传出这些话,可见在杭州便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她可不就更得意吗?她会跟我道歉?” 她不屑极了,嗤一声:“我才不上当呢,我不去。” 这个林丫头…… 李清乐像吃了一惊:“阿蘅何时与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她一个字儿也没跟我提过。” 温桃蹊意识到一时嘴快说漏了,再想遮掩,已经不能够,于是她撇撇嘴:“就上次谢家别院回来,我跟林蘅姐姐说体己话,提起来,她告诉我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于我而言,都不重要(3月60月票加更) 第185章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若是放在从前,李清乐一定是打趣她几句的。 可昨日听了那些话,她哪里还敢拿陆景明的事情与温桃蹊玩笑。 是以敛了敛心神:“闺阁中随口说的话,你也好当真的?” “怎么不当真?”温桃蹊反问回去,“林蘅姐姐又不是个爱搬弄口舌的人,要没有这回事,她自然不同我说这样的话,既说了,便一定是真的。她又说与胡姑娘交情淡淡的,那就肯定不是胡姑娘告诉的她,只有满城风雨,她才会听说一二。” 温桃蹊说的理直气壮的,大气都不喘一下:“林蘅姐姐不爱打听别人家的是非,要不是众人都知晓,偶然间说起来,她听见了,还能怎么样?那我说的也没错呀,杭州城中,怕是尽人皆知,他胡家姑娘,是扬州陆夫人看上的,要说给他们家二公子,也就是陆景明的。只不过是事关女孩儿名声,人家又是表亲,没人多嘴罢了。” “所以你到底是介怀胡姑娘抢了你看上的镯子,还是介怀……” 李清乐乍然收了声,神色也稳了稳。 她脸上笑意敛去,定定然瞧着温桃蹊:“桃蹊,本来我不打算再跟你说这些的,但我听你说这些话,实则是极介意胡姑娘的存在,不得不同你说一说。”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大嫂想跟我说陆景明?” 李清乐嗯了声,又点头:“你大哥昨天从你这儿回去,跟我说了好多话,你是聪明孩子,八成也猜到的,女孩儿家心思细腻,你大哥是个男人,在外头顶天立地的,可家里女孩儿的心事,他是一概不懂的,听了你那些话,除了心疼你之外,便只能来与我说,想知道你如今究竟是怎么个心思。” “都跟他说了我不知道……” 温桃蹊声儿软下去:“我自己都不知道,他问你,你能跟他说什么呀。” “是呀,我也这样说的。如今连你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我也是局外人,如何看的分明呢?”李清乐欠了欠身子,递过去一只手。 温桃蹊看了眼,把自己的左手放在她手心儿上。 李清乐收了手心儿,握着她:“所以我跟你大哥说,放你去散散心,是极好的主意,走一走,逛一逛,也许你就想通了。至于你的诸多担心和忧虑,我们不知从何而来,你对未来的恐慌,我们更无从劝解,只有你自己看开了,想通了,才能走出来,我们能做的,就是护着你,守着你,无论来日你做什么决定,都支持你,帮扶你。可是桃蹊,我今日听你说这些……” 她捏了捏那只手:“我觉得,我看分明了。” 温桃蹊心一沉:“大嫂。” “你是喜欢他的。” 李清乐音色本就温柔,她再放慢了语调,放柔了声儿,便越发叫人沉溺其中:“我听你大哥说的时候,根本就不敢确定的,因我当初倾慕你大哥,便知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意,所以你犹豫不前,明知陆掌柜倾慕于你,仍不敢面对,我怕你是真的不喜欢他,又困顿,所以劝你大哥不要逼你。如今听你提起胡姑娘,竟全是拈酸吃醋的说辞,桃蹊——我真心爱着一个郎君,阿蘅她也是付出了真心,倾慕于你四哥的,我们都是女人家,你对陆掌柜的心,又和我们,相差在哪里呢?” 所以林蘅一直都说,她就是喜欢陆景明,只是她不肯承认。 大嫂也说,她真的是喜欢陆景明的。 大嫂本不是来劝她的,却听了她那些糊涂话,又想劝一劝她了…… 温桃蹊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谁没动过心?谁的心里没藏过一个郎君? 大嫂为梁燕娇醋过,还发作过。 林蘅也为谢宜棠醋过,只她最有分寸又豁达,从不发作,也没什么立场好去发作罢了。 “我竟果真……是醋了吗?” 她眼中茫然无措,李清乐看着越发心软:“傻姑娘,你总说胡姑娘仗着出身好,才这样的恣意妄为,可偏偏又要提起她同陆掌柜的事情来,一口一个好表妹,一口一个陆夫人高看,你这不是醋了,又是什么?” 她无奈摇头:“你本知那镯子之事,不怪胡姑娘,她小家子,拿话挤兑你,若换个人……我只问你,若她单单只是胡盈袖,你会气成这样子吗?” 倒也不会的。 温桃蹊本来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那镯子没买到手,胡盈袖说话又阴阳怪气,她是会生气,但过后气消了,也就算了,就当出门不利,被狗咬了,那总不能狗咬她一口,她还要咬回去,那不是成了傻子吗? 但她气了两天,从昨日,到今天,只要提起胡盈袖,她就一肚子的火气,甚至在迁怒陆景明。 李清乐见她沉默不语,心中愈发有数:“你同你大哥说的那些话,桃蹊,你是怕陆掌柜今时今日待你千般万般的好,却总有一日,会厌弃你,把你抛之脑后吗?” 她犹豫了很长时间,李清乐几乎以为她不会答话了,她却钝钝的点了头。 李清乐心中一喜。 肯搭话,肯说实话,那就是好事,至少桃蹊不是把自己的心关起来,谁都不给看的。 她便又紧了紧那只手:“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怕这个?” 为什么? 本来她家宅和睦,双亲是恩爱有加,她是这世上最信幸福的人。 但她为什么怕,怎么跟李清乐讲呢? 她没办法讲,也并不想讲,所以她摇头。 “不能说吗?”李清乐又试探着问了一遍。 温桃蹊说不:“不是不能,是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抬眼看过去:“小的时候,大哥会跟我讲,我是温家长房的嫡出女孩儿,不知有多少人,会巴结我,讨好我,若一时哄骗住了我,便能从爹和大哥手上讨到些好处,要我记得,防人之心是不可无的。后来长大一些,我与人相交时,总记着大哥的那些话,每每有人与我交好,我便下意识先想一想,这个人,是不是图我什么呢?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她怕这话说开了,倒成了大哥的不是,回头再给爹娘知道了,是要责骂兄长的。 于是忙又添了几句:“我知道大哥本意不是这样,他也不想我变成这样多疑的性子,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跟自己说,不能老这样子,温桃蹊,你得正常点,这世上也许没那么多坏人。” 李清乐眸中一痛:“可你还是改不了,会忍不住把人和事,先往坏处想,是吗?” 她重重点头:“时日久了,真的是习惯了,大嫂你知道,习惯这种东西,是很难改掉的。我也着急过一段时间,又不能跟大哥说,怕他自责,就更不敢跟爹娘或是二哥讲,然后我就安慰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横竖谁也别想害我,谁也别想利用我,害温家。” 李清乐眼皮一跳:“怎么会有人要害你,傻姑娘,谁也害不了你,咱们家总能替你撑着,谁能害了你去。” 温桃蹊掩唇,笑容却是苦涩的:“但人家要是害了咱们家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包藏祸心的人,总不会告诉咱们,我要害你们家了,且等着吧,我有一肚子的阴谋算计,非要叫你们万劫不复才好的。反正我是觉得,防着些人,没什么坏处,我不去害别人,他们也别想来害我。” 怪不得了。 李清乐知道劝她是没用的,这种话,温长青八成是从她懂事就开始教她,十几年了,怎么可能扭过来,非叫她改了? “怪不得我听你大哥说,那时候陆掌柜频频示好,你却几次三番觉得他是刻意为之,目的不纯,对他避之不及,便是真不得已见了面,也没个好脸色,弄得他怪尴尬的。” 陆景明可从没尴尬过。 他脸皮恁的厚,说再难听的话,她自己都觉得说的重了,他却一点儿不觉得尴尬,过后照旧我行我素,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压根儿不放在心上似的。 李清乐也没注意她眼底的变化,又同她说:“所以你心里即便有了陆掌柜,也生怕将来过得不好,怕他厌弃你,算计你,利用你,对咱们家不利?” 她想点头的,脖子却僵住了。 其实未必是这样的。 林月泉当初是为了给苏林山报仇,也为着他们家的夺香之恨,本就有了陈年的旧怨,人命在里头呢,和陆景明,是不一样的。 但陆景明就算跟温家没仇,那谁又说得准呢? 这世上最难测便是人心,便是无仇无怨的,将来说不准也生出仇怨和嫌隙,即便没有的,生意上往来,多少的利益纠葛在里头,贪欲一起,便容易生出算计阴谋的抢夺之心来。 温桃蹊实在是怕了。 “他和大哥做了很多年的朋友,也为我们家做了许多事……” 何况前世陆景明还替他们温家奔走过,虽然无果,可至少他做过。 温桃蹊揉了揉眉心:“也许陆景明他不会,都是我杞人忧天而已,只是我不太敢交付什么真心。大嫂,我这样神神叨叨的,你说,是不是挺可怕的?” 李清乐心上针扎过一样,密密麻麻的疼起来:“胡说,什么可怕不可怕的,什么神神叨叨的,哪有的事!” “你别哄我了,冷静下来的时候,自己想想,都觉得我怪可怕的。”温桃蹊笑着,这回倒不苦涩了,反而是释然,“可没法子,我如今就是这样的心思,也是这样的心境。” “那也不能一辈子……” “我一辈子看不开,走不出来自己的心魔,便一辈子不嫁,又怎么样呢?” 温桃蹊大抵猜得出她想说什么,便拦了她的话头:“哥哥嫂嫂待我这样好,一辈子养着我,也不嫌我的,家里又不多我一张吃饭的嘴,大不了,我省着点儿银子花,少做两套衣裳,少打两套头面,还不成呀?” 李清乐真是叫她气笑了:“你就满口胡说八道的,我正正经经的跟你说事儿,你就跟我打岔?” “我没打岔。”她又肃容正色,“我很认真的。” 她目光灼灼,满是坚韧,却把李清乐吓得不轻。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终生不嫁…… “桃蹊,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生子的。”李清乐声儿有些发颤,“你这话,若给母亲知道,她会伤心的。” 不是会骂她,而是伤心。 温桃蹊垂下眼皮:“所以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近来是你们总要追着我问,把我问的实在没法子了……” 李清乐喉咙一紧:“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呢?” “听大哥和二哥的,出去散散心,离陆景明远点。”她唇边挂了自嘲的弧度,“说不准便是他一时兴起,或是觉得我这样的年纪,心思这样重,有些与众不同,连大哥都说,他最初说起这些时,大概只是对我感兴趣,并不是喜欢我。我走了,时日久了,长久的见不着我,也就不念着我了。陆景明的身边,难道还缺小姑娘喜欢的?” 她压下心头的酸涩:“就说胡盈袖吧——出身那么好,和陆景明又是表兄妹,原就比旁人更亲近些。若撇开成见,胡盈袖还挺不错的。至少她活在阳光下,是那样的明媚又开朗,虽然嘴巴坏了些,那也不过就是骄纵了点而已,说不得,男人家还更吃那一套呢。” “你看你这丫头,那胡盈袖打小就认识陆掌柜了,陆掌柜要是看上她,早八百年就没你的事儿了,人家表哥表妹,亲亲热热的,怕连亲都定过了,你怎么……” “从前不喜欢,以后说不得就喜欢了。”温桃蹊反握住李清乐的手,“总在身边的人,才显得不格外重要,可有一天突然回头,瞧见了,也许发现,那才是稀世珍宝呢。大嫂,我真的没什么求的,也不盼什么,就这样也挺好的。我不怎么想嫁人,只想守着咱们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要是有一天,家里也容不下我了,我就铰了头发到庙里去,青灯古佛,佛前也不过求个家宅安宁,亲眷顺遂,至于别的,于我而言,真的都不那么重要。” 第一百八十五章:吓唬我 第186章吓唬我 李清乐一听这话脸算是黑透了。 她心疼这丫头是真的,但这丫头怎么满口的胡袄! “你你不嫁人,我先不急着骂你,横竖你心里总怕这个,怕那个的,再了,你本来也才十四,母亲先前也了,想把你在身边多留两年,也舍不得你早早的出嫁。”李清乐声音清冷下来,撒开了握着她的手,横眉冷目的,“可你这满嘴胡言乱语都什么混账话呢?什么家里容不下你,什么青灯古佛,什么旁的于你都不重要?” 她气的胸膛起伏不定:“这话你敢去同母亲讲吗?” 她在禅椅的扶手上重重拍了一把:“我是温家的媳妇,是宗妇,将来内宅中,我便是当家主母,桃蹊,我何曾亏待过你?你如今这样话,岂不是,等有一,母亲年迈了,看顾不了你了,我这个做嫂嫂的,就容不得你了,要撺掇着你大哥,把你赶出家门去?” 温桃蹊看这是真的动了气的,一想自己的确是言辞不当,错了话,偏偏如今李清乐有了身子的人,是阴晴不定的性子。 前世她怀孩子那会儿,也是这样的情形。 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脾气来就来了。 她苦着脸,忙就把李清乐的手给攥住了:“大嫂仔细手疼,你这怀着孩子,可不能这样子动怒,再伤了身,大哥真要扒了我的皮了!” 李清乐猛然往外抽手:“你不要跟我打岔兜圈子,你老实,到底想干什么!” 温桃蹊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大嫂也很清楚,她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但她这会儿失控了,就是要发脾气,谁也拿她没办法的。 温桃蹊只能赔着笑脸:“大嫂,你消消气行不行?要不然你打我一顿吧,我错了话,就该挨打。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那不是话赶话,到那儿了吗?但真的,我也没想干什么,就是,就是一点儿没想过嫁饶事儿。本来我就没在这上头放心思,后来你又嫁进来,现在还怀了孩子,再过几个月,我添个侄子,我更觉得,窝在自己家里,才是最快乐事儿了,何必要出去跟人家勾心斗角的,成提防这个,提防那个,在家里最痛快松泛,我就当个长不大的孩子,领着兄嫂们的孩子玩闹。” 李清乐鬓边青筋凸起,冷眼看她。 事实上,她不是要动怒的。 无非是桃蹊越越不成样子,她也委实有些害怕。 这死丫头连出家的念头都动过了,这怎么不吓人呢? 参佛悟道,桃蹊要是哪一陷进去,再想回头,可就不成了。 她非得借着这个机会,发作起来,狠狠地断了这丫头的念想不行! 于是她只管冷着脸,分毫不松动,像是听不进去温桃蹊的话:“你少油嘴滑舌的拿这些话来哄我,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是那样好哄骗的。我可告诉你,今这事儿,没完的——你便不是那个意思,话也是你出口的,实在不成,咱们找母亲去,我倒非要叫母亲来评评理,看看是我不是我这个做嫂嫂的,哪里做得不够好,苛待了你,竟叫你出这样的话来!” 她冷呵一声,人也往禅椅上靠了靠,就斜着眼打量温桃蹊:“你那意思,一辈子不嫁人,要在家里住一辈子,但你早给自己做好了打算,我这个做大嫂的,等真正掌家了,容不下你了,你就去出家。温桃蹊,我自问相识多年,都拿你当亲妹妹一样,跟清云是一般无二的对待,你就这么寒我的心的是吧?不光要叫母亲厌弃我这个儿媳,还要叫外头人看着,我做大嫂的,对未嫁的姑子赶尽杀绝,这温家家大业大,我却连口饭都不肯给你,好叫人家我是心狠手辣,我是那起子蛇蝎心肠的毒妇,是吧?” 她越到后头,声音便越是寒凉,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你吧,我几时亏待了你,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子毁我。” 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儿? 温桃蹊叫她懵了。 不是,前世她怀着孩子的时候,也胡搅蛮缠,无理取闹过,但也没这么离谱的吧…… 这是人气傻了,气糊涂了吗? 这怎么什么话都往外啊? 温桃蹊呆呆的,眼睛眨啊眨,看着李清乐,瞪圆了眼,张大了嘴,半不出一个字来。 李清乐也愣了。 演过头了?把这丫头吓傻了? 怎么不话呢…… 她咳嗽两声:“话!别装哑巴不话,问你呢,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温桃蹊怔怔的,好半才把自己的声音勉强给找回来,“大嫂,你把我给绕糊涂了……” 她拍了拍纳闷儿:“我也是把你当亲姐姐一样看待的呀?那我不就是一时口误,错了话,你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呀?” 温桃蹊又把目光落在她肚子上:“阿娘是过,秦娘子也提过,怀了孩子,情绪容易不稳定,这脾气也会不好,翻脸就翻脸,发火就发火,实则你自己也控制不住,我们也不必觉得你脾气古怪的,但你这……你这的,是不是太严重了啊?” 是有些过分了…… 李清乐别开脸去:“你自己这样的话,还怪我得严重了?” “那你看,我不是跟你认错了吗?都了错了话,叫你千万别动怒,别往心里去,你怎么越越离谱……” “我得离谱?”李清乐扭过脸来,又盯着她面皮看,“是你的,青灯古佛,终老一生。好啊,的年纪,我和你大哥便是再怎么心疼你,也不是要纵着你这般口无遮拦的!你想出家是吧?” 她冷笑起来的样子,让温桃蹊想起来,她偶然有一回见到的,大哥阴恻恻的那张脸,还有上次,她偷偷溜进大哥书房,差点儿把大哥藏着的账本翻出来那回…… 人夫妻做久了,多少有些想象的,她瞧着,大哥和大嫂成婚也没久到这地步呢,裙是相似许多。 李清乐啧声咂舌:“你想出家,不想嫁人,很好。昨日你大哥还跟我,不管你心意如何,总是要成全了你,往后都叫你过的顺顺当当的,不能叫你有一点儿不顺心的地方,我听他那意思,你就是想要上的星星,他都要想法子给你弄来——你如今想做的事情,倒是简单许多,不必他刀山火海去闯,最多叫父亲母亲拿了他一顿打而已。” 她着,作势要起身:“也不必去吃这顿饭了,看破红尘,要出家修行之人,有什么受不受人家赔礼道歉的。我去叫人把你大哥找回来,这就领你去禀明爹娘,今儿就铰了头发,把你送到庙里去,顺了你的心意,也正好早些告诉陆掌柜,趁早死了这条心,你这辈子是嫁不了他了。” “别别别——” 温桃蹊哪里敢放她走呢? 听了这么老半,李清乐有几大车的话往她耳朵里塞,她才算是回过味儿来。 感情刚才吓唬她呢是吧? 她就呢,大嫂就算再怎么不控制自己的脾气,要发火,也不至于没头没脑的这许多话来。 原是被她那常伴青灯古佛的辞给吓住了,才要反过来震慑住她,叫她再不敢提这档子事儿! 温桃蹊随着她起了身,又不敢生拉她,只是虚拉了她胳膊,人横跨出去半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李清乐搞搞挑眉:“让开。” 她嬉皮笑脸的:“大嫂,你不爱听这话,告诉我,我往后再不敢提就是了,你做什么这样冷着脸子骂我,倒真是把我吓了一跳的。” 李清乐面子上登时就挂不住了。 这死丫头钻牛角尖儿是一回事儿,可这脑子,一如既往的好使。 方才的确是被她给吓唬住了,才慌了神,不知道些什么好,眼下回过味儿来,便知道她在吓唬她。 李清乐干巴巴的又咳嗽,手腕子一转,把胳膊抽出来:“谁吓唬你了?你这种话,我便是要去回禀了母亲的。” “你才不会去呢。”温桃蹊拉了她,又叫她坐回去,“我也是一时顺了口罢了,谁会真的出家去?成日吃斋念佛,我可受不了那份儿苦。再了,大嫂对我这么好,我是个傻子不成?放着家里头这样好的日子不过,要去庙里受罪呀?” 李清乐横过去一眼:“你知道,就最好,我可警告你,别的什么都好,你如今想不开,心里憋闷,我也不会逼着你怎么样,甚至帮你劝着你大哥,可你要是再敢出家做姑子这样的话,我真跟你没完的。” 温桃蹊心头暖暖的,便只是一味的笑,又知道,又再也不敢了,才算是把李清乐给哄好了。 廊下的鹦鹉叫了两声,李清乐眯着眼看了过去,好半晌,她才又叫桃蹊:“青雀楼,你去吗?” 她刚才不去的…… 温桃蹊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心口的那种酸涩,又隐隐翻上来。 大嫂其实没错,她是羡慕胡盈袖,更是嫉妒胡盈袖的。 她吃醋了,醋的还很厉害,只是她逼着自己,不许在意,不许承认自己很在意罢了。 “大嫂觉得,我应该去吗?” 李清乐回过头去看她。 淡淡的金芒洒在她娇俏的脸上,脸上的红晕便扩散开,整个人柔和极了,真好看。 可就是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就这样不顺遂呢? 李清乐上了手,手心儿落在她脸颊上,轻抚着:“桃蹊,你想去吗?” 温桃蹊喉咙里卡了鱼刺一样,不上不下的,很难受。 她抿唇不语。 李清乐却明白了。 她放下手:“你是想去见他的,但你不敢去。” 温桃蹊呼吸一滞:“我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只有不见,才能叫自己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可你总要到下个月,才能跟阿蘅一起动身去杭州,难道这大半个月的,就一次都不见了?”李清乐冲着她摇头,“下个月初二,阿蘅过身日,她答应了我,这回的生日宴,叫我娘操持,给她大办一场的,到时候,少不得也要请了陆掌柜到家里去,而且那个宴,男宾女眷不会分席,你不还是要见着人。” 李清乐看她面皮上略有松动:“桃蹊,你总是刻意的去回避,反而会在你心里,埋下更深的种子,这不是长久之计的。” “大嫂,我……” “傻姑娘,你越是想忘记,才越是忘不了。” 李清乐笑着打断她:“再了,昨儿胡盈袖把你气成那样子,你要送给阿蘅的镯子,不是也被她抢去了吗?” 起这个来,温桃蹊面色又是一沉,重重的哼了一声:“她实在是有些过分的!” “可不就是吗?她实在是有些过分了。”李清乐也不去拆穿她的那点儿心思,只是哄着她,“你今日去了,你两个哥哥都在,陆掌柜也在,她要道歉,就要跟你服软,跟你好话,你想想,痛快不痛快?” 温桃蹊有些扭捏:“我又不是那样家子气的姑娘,谁跟她争这个呀。” “你当然不是家子气的人,可这口气,争一争,又怎么了?”李清乐拍了拍她肩膀,站起身来,另一只手扶在后腰上,“就许她张牙舞爪的欺负你,难道还不许你欺负回去吗?再了,你又并没有打算欺负她的,只是去听一听她的赔礼,听一听她的道歉,纾解了自己心头那口气,有什么不成的?难道今日不见面,就一直不见面了?我还是那句话,到了阿蘅的生日宴,你还是要见她,你可不要憋着一口气,到初二的时候,在阿蘅的生日宴上发作起来,坏了好事儿,我可不饶你。” 坏了……好事儿?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 她突然想起来,大嫂,林蘅的生日宴,李家太太要大办,而且很明显,是大嫂劝过林蘅的,且男宾女眷不分席…… 温桃蹊眉心一拢:“你是要替林蘅姐姐相看夫家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周到 第187章周到 青雀楼的宴,温桃蹊到底还是没去。 她一直可以装作相安无事,便是见了陆景明,也可以继续装下去。 但这层纱,被捅破了,就不能再装了。 陆景明不知道,可她自己知道,再见面,只有她兀自尴尬。 大嫂劝她去,看看胡盈袖那个飞扬跋扈的性子,会以何种姿态来与她赔礼道歉。 可她觉得没必要,实在没必要。 纱布蒙着的时候,什么都是她自己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思,只要她不承认,她就能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做个最豁达的温三姑娘。 但纱破了,演不了了。 她不太想去看胡盈袖是如何缠着陆景明撒娇胡闹的。 到中午要吃饭的时候,温桃蹊也没什么胃口,恹恹的,怀里抱着陆景明送的兔子,一会儿捏捏兔子的腿,一会儿揪揪兔子的耳朵,摆弄了半。 白翘和连翘看着担心,选择第四次近前,劝她吃饭。 温桃蹊头也不抬:“早上吃多了,现下没有胃口,大哥不在家,白翘,你一会儿去昌鹤院问问照人,看看大嫂中午吃的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喝药,大哥不看着,我怕她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吃药。” 倒不像是做妹妹的,这口气,像是家里的长姊…… 白翘担心她,第五次开口劝:“大奶奶那里我一会儿就去,可姑娘多少吃一些吧?早上也没见姑娘吃多少,不就吃了两块儿桂花糕,那粥连半碗都没吃完,就不肯吃了……” 她终于抬了头:“要不你把这兔子剥了,给我做烤兔子肉,我就吃?” 怎么阴阳怪气的…… 那兔子像是听的懂人话一样,四条腿反复的蹬,在她怀里挣扎起来。 白翘嘴一撇,苦着一张脸,掖着手退了出去,听了她的吩咐,往昌鹤院去了。 温桃蹊按了按怀里不安分的兔子:“你长的这么可爱,舍不得吃你的,不要蹬了。” 连翘探着脑袋去看,那兔子竟果真不动了。 她咦了声:“这兔子好有灵性,竟听得懂似的。” 温桃蹊嘴角才扬了扬。 什么人送什么东西。 陆景明就是个人精中的人精,送的兔子也是兔子精中的兔子精,这也太聪明了。 她便又揉兔子的脑袋:“是有灵性,也聪明。” 她揉搓了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一会儿等白翘回来了,给我换身衣裳,咱们去永善坊一趟。” 连翘应了声才问她:“姑娘要去给林姑娘挑礼物吗?” 她是:“也没几了,还是早点儿挑一挑,万一我手上银子不够,还得去找大嫂借……”她一面,一面低头看怀里的兔子,“你,买个猫送林蘅姐姐,怎么样?” 猫儿温顺,最适合林蘅不过。 本来她是想着,林蘅还要回杭州的,一路上舟车劳顿,奔波不停,送她个猫儿啊狗儿啊的,带着上路也不方便。 但她现下抱着怀里的兔子,软软的一团,又真是觉得,送林蘅一只白猫,大概比那些镯子簪子要强的多。 林蘅在林家嘛……温桃蹊嘴角一扬,把兔子放到一边儿去:“猫儿懂事,又温顺,陪着林蘅姐姐,最好不错。” · 陆景明不怎么高兴。 从青雀楼回了家,他就没露出过笑脸,愁眉不展的。 胡盈袖缠着他逗他笑,他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这下好了,真的闯祸闯大了。 胡盈袖看着他进大门,背影不出的孤寂失落,一撇嘴,提了裙摆,三两步追上前去。 陆景明的胳膊被人从后头拉住了,力气倒不大,手掌也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反手拨开:“别闹,你去玩儿你的,我去歇会儿。” 胡盈袖不依:“那你带我去温家呗?” 陆景明拧眉:“你这么大个人了,闯了祸,我跟在你身后替你收拾,你能不能有一日消停的呀?” “那我不就是看你收拾不了了,才想尽早解决吗?”胡盈袖果然松了手,一咬牙,“那温二公子,起话来,半分情面都不给人留,我不也没什么吗?” 陆景明心温长玄今够可以的了,要不是看着他的面儿,还有温长青拦着,更难听的话,他温二公子也得出口。 “你还能什么?那不都是你自己招惹的,谁让你去惹事儿?”陆景明揉了把鼻尖,“我心情不好,你别跟着我,仔细我骂你。” 胡盈袖老老实实的定在原地,冲着他背影挤眉弄眼的扮鬼脸。 明礼从她身边儿绕过去,拱手一礼,一个字都不多跟她,就要走的。 胡盈袖扬声就叫他:“躲着我?” 明礼笑着不敢:“表姑娘还有事儿吗?” “你找人去盯着呗,看看温三姑娘出不出门。” 明礼心下咯噔一声,整张脸都垮了下来:“表姑娘您别还是别了,叫主子知道了,非把我赶出府去不可的。这事儿主子够心烦的了,今儿三姑娘要是赴了宴,还好,偏偏三姑娘又没赴宴,主子连人都没见着,温家二哥儿话又不好听,字字句句都是挤兑饶,您就叫主子歇歇吧。” “我又不是要找事儿去。”胡盈袖略想了想,转了话锋,“那这样,你叫人去盯着,她要是出门,你就去告诉表哥,我不去找她,叫表哥去找她,这总可以了吧?” 她双手环在胸前:“有什么事儿呢,总要见上面,把话开了,才算完的。像现在这样子,躲着不见,算是怎么回事?那表哥怕我口无遮拦的,再冲撞了那娇滴滴的温三姑娘,了不起,我不见她咯。” 她一面,目光又转投向陆景明离去的方向:“这么把自己憋在家里,能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啊,人家现在不是摆明了有意避着不见,难不成今儿请客人家不来,明儿请客人家就来了?我听温家大哥儿和二哥儿起话来,一唱一和的,是什么孩子家家开玩笑,不打紧,可真不像是揭过去的样子。” 明礼心也没那么不堪的,至少温家大爷就不大会一套,做一套,至于温家二爷嘛……二爷虽然行事偶有狂悖的,但也不至于就这样。 今儿不过是赌着气,才话间不大客气。 胡盈袖见他半不话,美目一凛:“你的意思,叫我自己去?” 明礼哪里还敢分心,忙回了神,连连摆手:“我去,我这就去,表姑娘您也歇着去吧。” 这祖宗最好还是别去,见了面,再打起来,他主子夹在中间儿,更难做人。 主子难做人,心气儿不顺,倒霉的就是他们做奴才的。 他这个近前贴身伺候,最得脸的奴才,就尤其的倒霉。 表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杭州啊—— 胡盈袖对明礼的听话还是相当满意的,加上她自知这事儿因她一时兴起,的确是给陆景明惹来了不少麻烦,横竖把他心头肉给惹毛了,现在他就跟个炮仗没两样了,要不为着素日好修养,早把她打出府去了,还由得她胡来呢。 事儿是她惹的,她总要替表哥分分忧。 看着明礼掖着手跑远去吩咐人,才心满意足的回了自己住的东跨院去不提。 陆景明的确心气不顺,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 没见着姑娘,让他心下怅然不已。 回了屋里去,照旧摆弄着要送给温桃蹊的玉雕,可那料子拿在手上,怎么看,怎么下不去刀。 他总觉得,这玉雕是真送不出去了。 桃花梨枝,分明都是最宜饶东西,就像他的姑娘,可今次怎么气性这么大了…… 他见不着人,就没法子哄。 温长青兄弟两个,还能替他好话不成? 就这样神思惘然的,手上的料子也废了一块儿,等回了神,发现好好的料子叫他磋磨废了,又懊恼一场,还得重新挑选了去。 明礼匆匆忙忙的过了月洞门,他做在廊下,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为着心里堵得慌,也不抬头:“我看火烧你的眉毛也就这么急了,跑什么跑?心烦。” 得,他一点也没错,主子心烦的时候,最倒霉的就是他,做什么都错,不做也是错。 明礼吸了吸鼻子:“主子,三姑娘出府了,您要不要去见见三姑娘?” 陆景明一挑眉,刻刀就放回了案上,缓缓抬头,眼中寒凉一片:“你去打探姑娘的行踪?” 明礼一看他那眼神,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表姑娘叫我去的,我怎么敢私下里打探三姑娘行踪。” 盈袖? 陆景明腾地站起身,带翻了身下的圆墩儿。 那圆墩儿侧翻过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滚远了。 陆景明却没心思理会这些,拧眉冷声急切的问明礼:“你告诉盈袖了?她又去找桃蹊了?” 明礼知道他急什么,也不敢耽搁,忙没有:“表姑娘是看您心绪不宁的,又怕您心里堵着这口气不好,所以让我派人去温家附近守着,看看三姑娘出不出门,要是出了门,就来回您一声,好歹去见上一面。表姑娘,今儿青雀楼没见着人,您心气儿不顺,又担心三姑娘不消气,大爷和二爷是三姑娘的哥哥,又不会向着您和表姑娘话,事情是她惹出来的,见您这样,她也心急,所以吩咐了我,要有了消息,就来告诉您的。” 这丫头总算还知道些分寸,到底比时候长进了一些,不至于一味的胡闹,闹的人心烦意乱,实在不可开交。 陆景明面色舒缓下来,也长舒了口气:“她回自己院里去了?” 明礼点头:“我瞧着,表姑娘看着是没事儿,估计心里也不受用。又懊恼自己得罪了三姑娘,给主子您惹了麻烦,今儿又听了温家二爷一番奚落,那话阴阳怪气的,就是个郎君也受不住,何况表姑娘呢?偏您又心烦,她也不敢缠着您诉苦撒娇。中午在青雀楼不就没吃几口吗?我听东跨院的回话,给表姑娘弄了好些点心,她一样也没吃,回了屋里倒头就去睡,把人都赶出去了。” “自作自受。” 陆景明低头看案上的刻刀和玉料:“知道桃蹊去哪儿了吗?” “永善坊。”明礼低下头去,撇撇嘴。 人家都见色忘友,他主子倒好,遇上三姑娘的事,简直六亲不认。 表姑娘是有错,不该去招惹三姑娘,可要他,那温二爷也实在太护妹心切,出来的话,真剌的人生疼,表姑娘也实在是有些可怜,这不是得理不饶人吗? 但主子也不管,反正就觉着表姑娘活该。 “主子,表姑娘这回是真的收敛了,方才回来,您脸色那样难看,表姑娘也是实在担心的,才叫人去温府守着,您别怪她了吧?” 陆景明拍了拍手,把目光从那些料子上收回来:“你去跟她,我出门了,叫她起来吃东西,要是还把自己关在屋里,等我回来,就把她扔出去。还有,跟她,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好,跟她没关系,让她该吃吃,该玩儿玩儿,别跟我赌气,我不吃她这一套!” 是,不吃表姑娘这一套,底下的姑娘,都不吃,就三姑娘撒娇使性子,才肯吃呢。 但明礼心下已然松了口气。 他主子就这样。 分明心里是挂着表姑娘的,怕人闷在屋子里憋出病,又怕人一上午没吃几口东西饿坏了,可好话就是不肯好好,张口闭口把人扔出去的。 明礼笑着应下了:“那主子自己去吗?不用我跟着伺候吗?” 陆景明不用:“你先看着盈袖吃了饭,照旧忙我交办你的事去,今儿是第二,这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自然该一点一点的来,昨儿略略透了些风,今儿一上午也就该传的差不离,散的整个永善坊都知道,可是这火候还不够,你等看着盈袖吃完了,还去周记,再买些回来,也正好叫盈袖挑几样,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有新收拾买回家,她就把什么都忘了,余下的,收起来,明儿再去一趟,后半日你就能去集云见人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桃儿(3月90月票加更) 第188章桃儿 永善坊一如既往的热闹。 温桃蹊领了丫头出门,本来想先到集云玉行去看看,能不能遇上个合眼缘的。 经过这回的事儿,她也算是看明白了。 真要买了好东西来送人,还得是永善坊里的铺面,便是真遇上个手头银子紧的,她温三姑娘说要留货,也没人敢阳奉阴违,不给温家这面子。 像周记那样的…… 想想就来气。 可是温桃蹊的软轿在集云玉行外停下来,白翘和连翘看了一眼门户紧闭的铺面,对视一眼,纷纷不解。 连翘往软轿旁挪了挪:“姑娘,今儿没开张。” 没开张? 温桃蹊撩开软轿侧旁的垂帘,玉行果然没开门。 但她很少见永善坊上的铺面有闭门不开张的时候。 这些商户都在歙州经营的久了,又有头有脸的,且开门经营也很有些章法门道,即便是东家三两日有事,柜子上也不缺人手,照常做营生就是。 关起门来不开张,跟银子过不去呐? 温桃蹊拢眉:“去问问。” 连翘欸一声,见她把帘子放下去,才往左右铺面去打听。 他们温家的轿子,永善坊里经营的铺面也认得,况且素日温桃蹊来逛,也都是白翘和连翘跟着,两个丫头也都是脸儿熟的。 那铺子里柜上的小伙计见是温三姑娘身边儿伺候的丫头,问什么都没有不答的,同连翘大概其的说了一番,笑着送了连翘出门去。 温桃蹊坐在轿子里,听着脚步声渐近,靠在软轿内壁上:“怎么说的?” “隔壁刘记的小伙计说,他说是……” 温桃蹊眉心一挑:“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昨儿后半天,陆家派了人到周记去买了好些东西,从首饰到手把件儿,大大小小,反正买了好多,听说是陆掌柜瞧胡姑娘从周记买的一样什么东西,质地成色都很好,价格却不算贵,就叫人又去买了好些,再后来,就有些嚼舌头的,传出些闲言碎语,说集云的东西也不过尔尔,同周记的东西,原没两样,但价格却要贵了好几番儿呢,便说集云的掌柜心黑,多少年下来不知道坑了多少银子去……” 连翘吞了吞口水,盯着那软轿,目光一刻不敢挪开:“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愈演愈烈,今儿一上午也没消停。集云玉行一上午生意惨淡不说,还有好些原来的老主顾,上门来闹事,人家掌柜的没办法,这才上板歇业了。” 软轿内的人倒吸了口气,再开口,声儿也沉下去:“昨儿后半天,陆景明,让人去周记买的?还说,胡盈袖买了件不错的东西?” 连翘艰难的回了声是:“估计……就是姑娘看上的那个镯子。” 这个王八蛋! 昨天他还跑去他们家里,跟他大哥惺惺作态,说什么赔礼道歉的话,感情一转头,又大把大把的花银子,哄他表妹开心去,连打了集云玉行的脸都不顾是吧? 就这,陆景明还敢口口声声说喜欢她? 就这,他今天一大早还敢让人给他们家里送请帖? 幸好她没去青雀楼,不然真就是个笑话! 他跟胡盈袖,拿她当傻子耍呢? “可真是……” 不对。 温桃蹊讥讽嘲弄的话没出口,突然想起来,昨天她哭的惨兮兮的,但是隐约记得,大哥是提过那么一嘴,跟周记有关,也跟陆景明有关系的,是什么来着…… 她小手拍了拍脑门儿。 都怪她昨日情绪太低沉,心情差到了极点,这么重要的话,她也给忽略了。 轿子外头丫头也倒吸了口气,温桃蹊咦了声:“连翘?” 可丫头还没开口说话,陆景明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远远地瞧见,隐约像是温家的轿子,走近了几步,竟果然是三姑娘,多日不见,三姑娘可还好吗?” 好个屁! 温桃蹊差点儿一口气倒腾不过来,把自己给噎着。 她中午没去青雀楼吃饭,大哥就借口她身上不爽利,不肯挪动的,这会儿她又带了丫头跑到永善坊来逛,偏偏还撞见陆景明,他问她好不好,这不明知故问吗? 温桃蹊连动都没动:“挺好的,陆掌柜,还真是巧啊。” “其实不算巧。”陆景明噙着笑盯着那轿帘看,“这两天,我总来永善坊逛一逛,想着三姑娘镯子没买成,总要再给林姑娘挑样儿配得上的东西,自然是要来永善坊挑,我多来逛一逛,说不定能遇见三姑娘,这不今儿就遇见了吗?” 他语气是轻快地,却并不显得轻佻,反倒因为那话语间的真情实意而显得郑重其事:“这大约便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是金城所致,金石为开,守得云开见月明,苦尽甘来,总有……” “够了!” 他念叨起来竟没完,温桃蹊冷着嗓音打断他:“你的意思,你在这儿蹲了我两天?” 陆景明一挑眉,才想起来她看不见,哦了声:“也可以这么理解。” 温桃蹊便越发生气了:“怎么?陆掌柜是觉得,昨儿在周记玉行,我欺负了你金贵的表妹,所以要替你表妹出气,但是去我们府上,见不着我,就跑到永善坊蹲我?” “三姑娘这样说,我是要伤心死的。”陆景明抿唇,声儿仍旧沉沉的。 可是温桃蹊却呵笑了一声,冷冰冰的,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透过软轿的帘子,直冲陆景明面门而去:“陆掌柜尚且有心思为胡姑娘一掷千金,恨不得要搬空周记玉行的架势,只为了博胡姑娘一个喜欢,到了我这里,又要死要活的。陆掌柜,感情你是跟过戏班子,搭过不少戏台子的啊?” 她在因为他买周记玉行的东西生气吗?不应该啊…… 他昨天明明让泽川跟她说了,周记在歙州,不会再有任何立足之地,这是他替她出气,也是给她最好的赔礼。 这丫头故意的? 陆景明眯了眯眼:“三姑娘,你来集云买东西,就没发现,集云没开门?” “正因为发现了,我才晓得,陆掌柜为胡姑娘……” 轿子里突然没了声音,戛然而止的。 陆景明站直了身子,在心里默念着……一、二…… 果不其然,帘子被撩开,先从里头探出一颗小脑袋,一仰脸儿,正是他最熟悉的,在他心上烙印最深的那副容貌。 陆景明又笑了:“我还以为三姑娘今天是不打算出来跟我说两句话了。” 温桃蹊可笑不出来。 她探出身子,下了软轿,因为身量矮一些,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气势上就先弱了一大截。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愿意下轿! 一是她真不想见陆景明,二就是他个子太高了,简直就是居高临下的看她,每回跟他说话,就叫嚣不起来! 她在姑娘中,也不算个子小的,但架不住陆景明生的高,也不知道他打小吃什么长起来的。 温桃蹊敷衍的见了个礼,连蹲身的动作里都充满了不服气:“我想起来了,大哥昨天跟我说,你让他代为转达,周记不会……” 她声儿猛然收住,左右看了看:“前头有个茶楼,陆掌柜连玉行都舍得搬空,应该不会吝啬一盏茶吧?” 陆景明把路让开:“你肯跟我坐在一处吃杯茶,别说是一盏,就是吃空了整个茶庄,我也是愿意的。” 这个人还真是…… “不要脸。”温桃蹊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咬牙切齿,小声骂他。 陆景明听来一乐:“脸皮能当饭吃吗?要脸做什么?讨不着饭吃,也讨不着媳……” 她虎着脸回头瞪他,那一眼实在没有什么震慑力,但陆景明还是选择老老实实闭了嘴,两手一摊,又做个请的手势。 茶楼是三层的布局,处处雅致,一壶茶水,也价值不菲。 小二认得陆景明,自然也认得温桃蹊,见这二位一同出现,四下里先张望了,没看见温家兄弟的身形,眼睛闪了又闪,然后触及到陆景明威胁的目光,就再不敢多看,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引了他二人二楼雅间去。 陆景明叫去上祁门红茶来,又点了几样茶点,才打发了小二退出去。 温桃蹊眼角抽动。 都是她喜欢吃的。 等关上了门,她打发连翘和白翘去站在门口守着,怕人躲在外头偷听一样,才斜眼乜陆景明:“你捣什么鬼?” “不如你来猜一猜?”陆景明一只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叫你的丫头守着门,怕人偷听了,集云玉行的人会对我不利?这么担心我,不如……” “闭嘴!”温桃蹊轻拍桌案一回,“你再敢胡说八道,就不用谈了。” 陆景明做出一副害怕姿态来:“你吓着我了,我不是什么都没说呢吗?近来怎得脾气这样大,是昨儿的气还没有消?要不然,给你打两下,解解气?” 温桃蹊鬓边青筋凸起。 他到底想干什么! 真就是个王八蛋。 她是要跟他打情骂俏的样子吗?他们两个是应该打情骂俏的关系吗? 她捏紧了拳头:“陆掌柜要哄人,你府上不就储着个胡姑娘吗?先头总说我该叫你一声阿兄,待我如亲妹,这样说话,就不合适了吧?” 小姑娘阴阳怪气,他反而觉得可爱至极。 陆景明收回胳膊,歪头看她:“那叫一声景明哥哥,我听听。” 温桃蹊腾地拍案而起:“陆景明,你少跟我胡搅蛮缠!” 陆景明抬眼看她,眸色深邃:“我听吴闵嘉说,小时候,你总喜欢跟在他身后叫闵嘉哥哥——怎么,就我不成?” 他从哪里听来…… 这个人,别是上次梁家那个宴,他把吴闵嘉打了之后,吴闵嘉拿这个激他,他一直记到现在的吧? 那他一直又不说,今天干什么又要说! 简直是有病。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值得陆掌柜现在拿来说嘴?吴二公子也是君子,你少胡说八道的败坏人家的名声。” 她别开脸,其实也不是在维护吴闵嘉,但陆景明就是不爽极了:“小时候是多小?我现在也比你虚长几岁,叫声哥哥,很过分?吴二是君子?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是君子了?” 他嗤鼻,不屑极了,但不敢过分的提,一来怕勾起她伤心往事,二来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把人给哄好了是要紧,说几句,逗着她怄两句气没什么,说多了,真把人惹毛了,他才真是有病,给自己找罪受呢。 于是陆景明又自己去打岔:“你这么聪明,刚才突然不说话了,是猜到我打算做什么了吧?” 温桃蹊又坐回去,警惕的盯他一眼:“你是七巧玲珑心,我大哥总说,你心眼子有十万个,我才几斤几两,也能猜到你的盘算?你虚长我些七八岁呢,我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猜不到,也不敢猜。” “我可没见过谁家稚气未脱的孩子生的这样倾国容色,更不曾见谁家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像你这般,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办起事情面面俱到,叫人挑不出错。”他又挑眉,“你是个孩子?我没觉得。” “那你现在是说我心机重,城府深了?”温桃蹊一变脸,“也是,家里住这个花容月貌又明媚开朗,活泼天真的好表妹,自然是觉得别人都……” “桃儿。” 温桃蹊的喋喋不休,蓦然止住。 陆景明一直都挺守礼……也不是,他也不是个什么守规矩的人,但他从没有这样……这样亲昵的叫过她。 而且他语气中有一些无奈,一些宠溺:“我不喜欢孩子,更不喜欢带着个孩子在身边,盈袖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胡盈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她不是。 她机敏又懂事……这话可不像是夸赞的! 谁家十几岁的小姑娘,不是心思澄明,就是一团稚气的,那不都是孩子吗? 偏她心思多,想得比谁都多,端的那样老成。 可是陆景明这话说的…… 温桃蹊心缝儿里甜滋滋的。 她下意识的想要笑,唇角不自觉的就想往上扬,一想到陆景明就坐在她对面,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猛然就收住了:“你叫我什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心有灵犀 第189章心有灵犀 “桃儿。” 他嬉皮笑脸的就又叫了一次,还把脸往前凑了凑:“你喜欢听啊?你喜欢听,我可以每天都叫给你听的。” “陆景明,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温桃蹊皮笑肉不笑的:“或许胡姑娘比较喜欢听你叫盈儿,袖儿?” 她自己说完自己打了个冷颤。 属实有点恶心。 陆景明面不改色:“她爱听,将来嫁了人,自有她夫君哄着她听,管我什么事?” “我也自有……” 差点儿上了这王八蛋的当! 温桃蹊深吸口气,努力的平复着心绪,克制着想要打人的冲动:“如果你不打算好好谈,那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谈啊,没说不谈啊。” 陆景明看她作势要走,就换了张一本正经的脸:“这不是你不开口吗?我说了叫你猜猜看,你跟我扯出这许多弯弯绕绕来,才把话题扯远了。” 怪……她? 温桃蹊一抬手,揉了揉鬓边太阳穴。 既知陆景明是个厚皮极厚,特别不要脸的,那就不要跟他争论这些。 她是女孩儿家,面皮本来就该更薄些,也更矜贵些,同他理论这些,自然是赢不了的。 他歪理一大堆,她根本说不过。 温桃蹊又长舒出那口起来,索性不理会他的那些疯话:“集云玉行在歙州开了多少年了,也是几辈子人经营起来的老铺,如果他们家的玉器,成色水头和周记的一般无二,那早就干不下去了。说点儿最简单的吧,就比如,我看上的那只镯子。” 凡事只有自己不在意了,旁人才再不能拿来说嘴。 既知伤不到你,拿这个做利器,便是笑话一场。 是以温桃蹊一咬牙,一横心,自己戳自己的心窝子:“那镯子在周记要二十八两,东西你见过,捎带着一块儿卖的那个玉雕,就是一两银子,我也不买,咱们姑且就把这二十八两银子,都算在这镯子上。正经说来,好东西,我见过不少,那只镯子,二十八两不算便宜,如果不是十分喜欢,最多出到二十二两——这种东西,放在集云玉行,也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两。” 陆景明噙着淡淡的笑意:“你继续说,我在听。” 他果然不再调侃,温桃蹊才稍松口气:“如果说同样的镯子,拿到集云,就要卖五十两,一百两,难道我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孩子,竟都是不长眼的蠢货吗?人尚且分个三六九等,难道货倒不用?” 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集云也有不好的货,周记自然也有好货,但如果硬要说,周记的东西,和集云没两样,价钱却相差甚远,这是无稽之谈。” “那你觉得,外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呢?又觉得,今日为什么会有集云的老主顾,上门来讨要说法,非要退货呢?” 陆景明好整以暇的看她。 这姑娘放到哪儿,都是夺目的。 真别看她年纪小,这里头的门道,说起来,却清清楚楚的。 温桃蹊一拧眉:“所以我刚才就说了,你捣的鬼。” 陆景明放声笑起来:“那我也不能找人到集云玉行来闹事儿啊?” “来闹事儿的,是老主顾不假,可你看,似我们家,李家,吴家,谢家,就包括你府上……我们这样的人家,一年到头,不知要从集云玉行买回多少东西去,我们可曾闹上门来?别说闹了,要不是今日出门来,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事儿。” 温桃蹊眼皮一翻,显然不屑:“有些人家,手上有些闲钱,或是做些个小买卖,一家子老小吃喝不愁,偶尔来买上一两件,撑撑门面,等出了事,就觉得是玉行坑了他们的银子,骗了他们的钱,所以才会来闹,才会来退货——” 她又从鼻子里挤了个短促的音调:“这不是开玩笑呢?银货两讫,哪来的退货一说?尤其是玉器行,走到哪儿,也没有给退的道理。上了手,过了眼,谁给你退去?自然了,也就只有这样小门小户的人家,好东西见得少,便看所有的玉料都一个样,他们根本瞧不出什么好坏来,成色、质地、水头、做工,这些他们是一窍不通的,有稍好一些的,也不过一知半解而已,不过冲着集云玉行名声大,才来买的。” “真是个聪明的桃儿。”陆景明笑吟吟的,“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呢。” 她一时又咬牙:“所以那些话,是你找人散播的吧?” 陆景明也不否认,就冲着她挑眉。 温桃蹊掩在袖下的手一紧:“你散播这些话,是想借集云玉行的手,打压甚至是除掉周记,叫周记再不能在歙州立足?” 他还挑眉,就是不说话。 温桃蹊略顿了顿:“如果我没猜错,你从周记买的东西,大部分,送到了集云玉行掌柜的手里去吧?” 至此,陆景明才眸色一亮。 谁说他不合适小姑娘的,他和桃蹊,分明该是天作之合。 他什么都不用说,她就什么都猜得到,这简直就是心有灵犀嘛! 他如是想,也就照实说:“咱们两个,根本就是心有灵犀,我想什么,你全都知道的。” 温桃蹊张口就啐他:“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谁跟你心有灵犀,谁知道你想些什么,一肚子坏水儿,花花肠子从来不少,我跟你可不一样!” “那你怎知我的盘算的?”陆景明笑着问她,一点儿也不生气,“桃儿,你说,就凭周记的那些货色,集云的东家,能忍几天?” “至多三五日罢了。”温桃蹊另一只手点了点桌案,“城中传言纷纷,全是对集云不利的,他们能上板歇业一两日,可不能一直不开门,总要处置干净了,才能把多少年的名声捞回来,不一击毙命,叫周记再喘不过气来,往后人家也要诟病,这件事,不过是集云玉行家业大,靠着权势打压,逼走了周记,这种名声可不好听,背上了,几辈子人都洗不掉。不过陆景明——” 温桃蹊眸色暗了暗:“你做这些手脚,谁也不是傻子,你就不怕集云玉行的人,找你麻烦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装可怜 第190章装可怜 找他麻烦? 他长这么大,就没怕过麻烦。 不过小姑娘这样娇滴滴的说话,怕他有麻烦上身,这感觉真是好极了。 陆景明又托腮:“怕呀,怎么不怕?那集云玉行在歙州几代人了,你也知道的,可是没法子,周记是做玉的,周掌柜欺负了你,叫你受了委屈,我总要叫他付出代价,那我下手去整人家,总是要露出痕迹,还不如叫集云玉行动手,不着痕迹的,就能报仇了。” 温桃蹊心头一颤:“你简直胡说。” 她面皮上一热,心头暖洋洋,可是又羞怯。 陆景明是为她,她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跑去同大哥说那些话,只是…… 温桃蹊喉咙一滚:“你现在这样子,一样露了痕迹,像不是你做的一样。” 陆景明嘴角上扬:“即便集云的人觉着自己被利用了,又能怎么样?桃儿,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怕他们吧?”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本来可以避免的,既然是不必要的麻烦,何必招惹。 她掰扯着自己的指尖儿:“也许你不怕,但本是不必要的,再说了,你说为我出头的,我有……” “你有父兄,有温家,哪里轮得到我来替你出头,是吧?”陆景明拦了她的话,不叫她说下去,笑意却渐次淡了,“你有他们替你撑着,那是你的事,我想为你遮风挡雨,却是我的事。” 他那样一本正经,目光灼灼,情意流露出来,叫温桃蹊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他自然看见了小姑娘面颊上泛起的红晕,心中越发欢喜:“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这样护着你,便很开心,就算真的有麻烦上身,我自个儿也能料理干净。我这么大个人了,连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还谈什么顶天立地,又有什么脸面在外行走呢?” “你别跟我说这些——” 她声音软软的,别开脸去:“横竖你这样子去针对周记玉行,照你所说,是为我出头的,那我只能感激你,况且先前你也为我们家做了那么多事,这人情债是最难还的,你以后别……” “我从没想过要你还,更没想过要温家还。” 陆景明抿唇。 她面皮实在太薄,而且总不肯面对他的情意,这让他很难办。 不过好在是听了这些话,她大约没那么生气了,最起码不会再拿盈袖来挤兑他。 陆景明长舒口气:“也不全是为了你的。” 温桃蹊眼皮一跳,侧目过去,面色又沉了沉:“我就说,你多半还是为了胡……” “集云玉行这回是承了我的情的,那些东西,是我实打实花了银子买回来的,又送给他们,又不要他银子,他们捞回了名声,整治了周记,那不就是欠了我一份儿人情?等到事情了了,我再替他们随口说几句话,这事儿过去了,他们更欠我的情。”陆景明点了点桌案,“为你做的,不要你还,可旁人欠了我的,凭什么不还?” 温桃蹊叫他的话噎住。 这个人还真是…… “一箭双雕,陆掌柜好手段。” 她突然就站起了身:“事情问清楚了,我就告辞了。” 陆景明欸的一声,其实很想上手去拉她,可怕唐突冒犯,惹恼了她,手臂讪讪的僵在半空中:“你不吃茶了吗?” 她收住脚步,看傻子一样的回头看他:“我家里缺这一盏祁门红?” “我难得才遇见了你,这坐都坐下了,你这么急着走吗?”陆景明眼皮往下一垂,“你是真的很不喜欢我。” 她不是不喜欢陆景明,实在是怕了与他相处。 她如今还能稳得住自己心神,可就怕时日久了,就稳不住了。 只是陆景明这样可怜兮兮的,又是刚刚为她出过头,操心奔波过,她真要是走了,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温桃蹊小手背在身后:“我还要去给林蘅姐姐买礼物。” 陆景明面上仍旧淡淡的,说话语气都软下来,蔫儿头耷拉脑的:“我就是想跟你坐一会儿,说说话,也没别的想头,可你不大情愿……那你去吧,路上自己小心些。” 他声音到后头越发低了,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温桃蹊瞧着他这幅模样,明知道他是装出来的,却还是心软了下来。 她往圆墩儿上又挪了挪:“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音调沉沉的,可语气里透着无奈。 陆景明眼角低垂,头也是低垂着,可嘴角扬起弧度,偏没叫她看见罢了。 “你肯坐下来陪我吃茶,我自然是能好好说话的。”他这才挂着浅笑抬起头,“上午你没去吃饭,其实盈袖她……” “不是要吃茶吗?”温桃蹊听不得他提起胡盈袖,脸儿一冷,转头去叫白翘,“再去催一催。” 白翘提心吊胆的,忙应了声,开了门出去。 连翘下意识回头去看,心道如今姑娘倒这么好说话了? 这陆掌柜……软的跟只猫儿似的……她做丫头的,实在不太想看见这一幕,听见这些话呀。 温桃蹊别别扭扭的坐下来:“你上次送我的兔子,是在哪里买的?” 陆景明几不可见一拢眉。 本来以为这事儿揭过去了,但他突然发现,小姑娘心里是介意盈袖的。 这样的认知,令他很是高兴。 她介意盈袖,便是在意他,哪怕她嘴上不愿意承认,可一字一句之间,分明就是这样的意思。 不过也有为难的地方…… 陆景明不答反问:“你不想跟我聊一聊盈袖吗?” 温桃蹊抬眼去看他:“胡姑娘是你的表妹,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好聊的?”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瞧:“我瞧你分明很介意她。” “那倒没有。”她皮笑肉不笑的,“只是觉得胡姑娘行事有些叫人别扭,我大抵与她相处不来。” 陆景明拖长了音调,哦了两声:“她生得好,几家人宠着她一个,性子是养的骄纵了些,有些时候,还刁蛮任性,所以我才说,她就是个孩子,我估摸着,便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她也是长不大的。” 温桃蹊摆弄着面前的茶具,目光始终不落在他身上,瓮声瓮气的:“那是胡姑娘上辈子积德积福,这辈子脱胎投生的好,骄纵些嘛,正常的。” “所以在周记玉行,她并不是要针对你。”陆景明眨了眨眼,学着她的样子,也去拿了只茶杯,摆弄了半天,“有这么好玩儿?” 然后温桃蹊手一僵,讪讪的放回去:“她自然不是有意针对我,我晓得。” “你不晓得。” 陆景明话音刚落下,白翘领着茶楼的小伙计回来,敲了敲门,他就收了后话暂且不提。 小伙计把茶水和茶点一应放下去,陆景明又给了赏钱,他要替二人倒茶,陆景明又一摆手:“这里不用你伺候。” 那小伙计才低着头掖着手退出去。 白翘正要上前去奉茶的,陆景明已经提了小茶壶,往先前温桃蹊把玩的那只茶杯里倒了茶进去。 温热的茶水还蒸腾着缕缕烟雾,朦胧了温桃蹊的双眼。 她去拿茶杯,陆景明反手扣住她手腕:“烫,别碰。” 她脸颊就又红了,也不知是那热气给熏的,还是因别的什么。 陆景明倒也有分寸,扣了一下,旋即撤回了手,才重又提前头的话:“桃儿……” “陆景明!”她要紧了后槽牙,把陆景明吓的立时噤声。 他又见她抬眼过来,便目光闪躲:“做……做什么?” “你差不多得了吧?”温桃蹊按了按太阳穴,“按着礼数,你该叫我一声三姑娘,便再看着情分上,你叫一声桃蹊,我也忍了,不说什么,好歹你帮过我这么多,我便是块儿木头,也不该不为所动,还要拒人千里,未免过分。可你再亲昵过头,便十分不妥了吧?” 她忍了半天了,他却没有丁点儿要收敛的意思。 陆景明不叫她吃茶,自己倒拿了茶杯往嘴边送:“这样叫你,不好吗?” 这个泼皮无赖。 温桃蹊咬着牙问他:“你就不觉得,你如今这幅样子,同那些市井泼皮,没有两样吗?” “我喜欢同你亲近些,你要觉得这样就是泼皮无赖,我也没办法。”陆景明放下茶杯,噙着笑看她,“桃儿,这嘴长在我身上,要不然,你给我捂着?” “呸!”温桃蹊张口就啐他,“这就是你说的好好说话?” “我几时不好好说话了?”他闪了闪眼睛,做出一派无辜姿态来,“这就算不好好说话?一个称呼罢了,你也要与我这般计较?我先前听吴二一口一个三妹妹,那妹妹长,妹妹短的,也没见你恼了他啊?” 他老提起吴闵嘉……温桃蹊实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她赌着气,腮帮子鼓鼓的。 陆景明心下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到底是青梅竹马长起来的,情分不同些,是以厚此薄彼?可你也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不该不为所动。要不然这样吧,你既觉得今次周记玉行的事儿,又欠了我一份儿人情……” “你说这不全是为我,我自然不欠你人情。”温桃蹊眼皮一跳,下意识就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连声就打断了他的话。 还挺机敏的。 陆景明笑出声:“那换一件,杜昶的事儿呢?” “杜昶的事情是我们温家的事,你要讨人情,只管找我大哥去。”她理直气壮地反驳,绝不肯松口。 “既然这样……”陆景明声儿一顿,“好姑娘,你要我一件一件数给你听?总是要还了我这个人情,答应我的。” 她一时语塞,突然又想起什么,眼中一亮:“我记得,方才有人说,做这些,心甘情愿,并不图回报,也不为了叫我还人情的,哦?” 陆景明大言不惭的哦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方才我的确觉得,为心爱的姑娘做些事,是不该要她回报什么,但现下我又改变了想法,觉得既努力了,付出了,还是应该讨要些好处。” “你——” 温桃蹊彻底无语了。 陆景明却得意洋洋的挑眉:“怎么样?” 她没有起身走人,他才敢这样调侃打趣,见她小脸儿气的涨红,他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一推:“凉的差不多了,喝口茶,消消气。” 温桃蹊碰都不肯碰一下那茶杯:“随你的便吧,只是陆掌柜说话还是小心些,仔细闪了你的舌头,别红口白牙攀扯旁人。” “你当我想扯上他呢?”陆景明眸色略暗了暗,“同你有关系的,只能有我一个。” 放屁。 她一大家子人呢,谁要只同他一个有关系。 但跟他扯皮这种事情,对她根本就没好处,扯来扯去,吃亏的还是她,反正他不要脸。 陆景明见她老实了,才真心实意的笑起来:“我跟你说几句正经的。” 温桃蹊讥笑:“原来你也晓得,你方才都是些不正经的言辞。” 他也不理会,只一心想着与她解释清楚胡盈袖的事情:“盈袖那个人,生来就是那样的,小的时候没少得罪人,但人家看着她家和我家的份儿上,也都不计较。她嘴欠,就喜欢同人随便去开玩笑,先前她刚来那会儿,我又跟她说起你,说你是个极豁达,极聪明的姑娘,见事明白,待人又宽厚和善,与她年纪相仿,该是最处得来的,所以她一见了你,老毛病没忍住,拿那镯子跟你开玩笑……” 他说着又摇头,叹了口气:“本来把你气走了,她也懊恼,那时就要明礼把镯子给你送去,要与你赔礼的。” 温桃蹊听他还要扯胡盈袖,脸上笑意算是彻底凝住了:“陆掌柜,不相熟的人,这样开玩笑,怕就不能算玩笑了吧?” “自然不能算,是她做错了,得罪人,冲撞你,我说玩笑,不过是给她留了面子,但我不想骗你,也不想瞒你,她就是这样的人,我知道她今次过分,但也不能为这样的事情就把她撵走,或是提了她来痛骂一顿。” 陆景明说的真切,抬眼去看她:“你生气是应该的,谁遇上这种事都该生气,便是打她两下,也很应该。我只是怕你郁结,把自个儿气坏了。上午见你没来,心下怅然,担心的很。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逼着你原谅盈袖,你便记恨她一辈子,也是她活该,我只是想叫你知道她性情,也许你就没那么生气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好巧啊 第191章好巧啊 性情这种东西,便很难什么了。 就好比林蘅那样的,温婉恭谨一辈子,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是个张牙舞爪的,谁提起林家姑娘,不竖起大拇指夸两句? 再比方李清云那样的,就是个最真的性子,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同人去耍心眼子,旁人提起来,总要无奈的笑一笑,这姑娘便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现下又来了个胡盈袖,也是要与她性情。 温桃蹊深吸了口气,心下是有些不快的。 那她呢? 她又算是什么样的性情,旁人如何去看待她? 只是她不愿意问出口罢了。 这种话,出口,就显得矫情。 在陆景明面前,娇滴滴的,她想想就别扭。 “陆掌柜都这么了,我要斤斤计较的,反倒是我不懂事。” 她唇畔淡淡的笑意刺痛了陆景明的眼。 他看着她口口的抿茶吃,心口一疼:“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知道!” 温桃蹊一咬牙:“胡姑娘任性胡闹,四处树敌,只是她性情如此,偏爱玩笑。做错了,有人替她担待着,闯祸了,也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她是从被骄纵着长大的,所以我们就该看着胡家的情面,陆家的情面,还有你陆景明的情面,不要同她计较——” 她把茶杯重重一放,茶叶激荡,洒出些许来:“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在生气。 陆景明捏了捏手心儿:“桃儿,你要同她计较,我今儿回去就把她赶出府,再不然,拘了她到府上去给你赔礼,端茶倒水的,都随你,只要你能解气。你明知道我与你这些,只是想叫你纾解,不要为这件事情一直生闷气。” 他看着那桌案上的一滩茶渍,眸中闪过无奈:“你是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吗?我要真把她赶走了,你又于心不忍,觉得我题大做,可我不罚她,你又心里不服气。” 陆景明唉声叹气的:“你想送给林姑娘的那个镯子,你若还肯要,我一直替你收着的。” “谁稀罕……” 反驳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温桃蹊生生忍住了。 无理取闹也是要有个度的,过了那个度,便叫人无可忍耐了。 “那镯子是胡姑娘喜欢的……也不是,照你所,她也未必一定珍爱那镯子,只是她既花了银子买去,我便不会再要了。”温桃蹊拿指尖儿戳了戳那一滩茶渍,弄得指尖湿漉漉的,“也不是要与陆掌柜发脾气,方才那些,倒有些无理取闹,陆掌柜不要放在心上。” 陆景明从袖兜里掏了方帕子递过去:“擦擦手,也不嫌脏,别碰这些。” 他其实很想把那白嫩的手攥在手里,仔仔细细的替她拭去指尖水珠,只是他不能把了。 帕子递过去,她接了,陆景明才噙着笑继续:“我喜欢你这样,因是你做,便算不得无理取闹。姑娘家,总要有些脾气的,我当然晓得。最早那会儿……总之我一直觉得,你平日里很是端着……” “端着?”温桃蹊登时炸了毛,“我可从没有在你面前装模作样过,你这话从何而来?” 陆景明头皮发麻,得,错话了。 他一向也是个能会道的,结果到了这姑娘面前,个话,心翼翼的,怕一个字错了,就得罪了她。 这就是个祖宗,得供着,得哄着。 不过他乐意。 越是把她哄高兴了,他才越是浑身舒坦。 于是陆景明两手一摊:“是我失言,你那是大家风范,从不与人斤斤计较,绝不是个肚鸡肠的姑娘,简直是宰相肚子能撑船,能容下事的……” “阿谀奉承,你一贯在外行走,就是这做派?”温桃蹊冷言冷语的打断他。 陆景明也不急,也不恼,一味的笑:“与旁人自然不是,在你面前,自然就是。我是真心觉得,你心里有什么,同我闹一闹,与我一,这都是极好的,只要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就怎样都好。桃儿,只要是你的,刀山火海,我也肯为你去闯一闯的。” 茶水明明凉了,瓷做的茶杯指尖儿碰到时,分明该有丝丝凉意,可眼下却烫手。 温桃蹊手一缩,像烫着了似的。 陆景明眼尖,便下意识上了手,可碰到茶杯并不热:“我还当你烫着了。” 温桃蹊再不敢坐下去了。 陆景明如今是越发口无遮拦,什么都敢。 她不大能听得了这些话,以前林月泉就总,她最是个面皮薄的女孩儿,竟连一句情话都听不惯,他偶尔上一,她便面红耳赤的闪躲。 重生一世,她还是听不得啊。 那些她素日爱吃的茶点,她一口都没碰,就起了身:“我还要去给林蘅姐姐挑礼物,就不陪陆掌柜坐,先告辞了。” 这回陆景明倒是没有再拦她去路,只是随着她起身来,往外送了两步。 等她到了门口时候,他才又扬声叫她:“送你的兔子,是从个胡人手上买的,他常在得意坊那边摆摊子,卖些活物,猫儿啊狗儿啊都有,养的也极好。” 温桃蹊一眯眼:“你知道我想去买?” 他抿唇不语,上了手替她开了门:“去吧,回家的路上心些。” · 林蘅就快要离开歙州了,心里是舍不得的,家里自然不是待她不好,只是爹娘心里眼里少有她,她性子又不活泼,不会缠着爹娘去撒娇,倒是在歙州这些日子,姑母待她极亲,又喜欢她的性子,她反而更自在松泛。 况且表姐如今怀着孩子,她本来以为,能住到孩子呱呱坠地,看看外甥生的什么模样,那的一团,一定可爱极了。 身后茯苓怀里抱了好几样东西,看她还要继续逛,叫了声姑娘。 林蘅有些走神,一回头,见她那样子,噗嗤一声笑了:“我替你拿两样?” 茯苓撇撇嘴:“您又不是明儿就走了,咱们也逛了这大半了,明儿再出来呗?” 她摇摇头:“先找个人送回府上,明儿去看表姐的时候,一块儿都带过去。” 茯苓觉得姑娘大概是故意的…… 因为前两日她拿谢二公子调侃姑娘,所以姑娘怀恨在心,要惩治她。 丫头脸儿垮下去:“姑娘要出来给少爷买东西,却只带着我一个,您是故意的吧?” 林蘅在她胳膊上轻拧了一把:“你这丫头坏心眼子这样多,谁故意的了?你敢编排姑娘?” 她仔细的看了看,其实大多都是些玩意儿,也不会有多重,只是素日里茯苓贴身伺候,近身梳妆,是以也比寻常的丫头养的金贵些罢了。 林蘅倒也果真就上了手,从茯苓手上挑了两样拿过来。 茯苓抱怨两句是怄她话的,方才瞧着她走神,才这个,哪里敢真的叫她做姑娘的拿东西去,于是便上手去拿回来。 可是零碎的东西她抱了一怀,这一来二去的一松手,倒掉了好几样在地上。 林蘅摇着头蹲下去:“你你如今能做些什么?倒比我这个做姑娘的还金贵一样,叫你拿几样东西,你就弄了一地都是,你且等着的,回了家,我跟姑母……” 她玩笑的话乍然收住,看着从侧旁多出的一只骨节分明,十指纤长的手,人一怔,侧目过去。 谢喻白。 林蘅手一顿,忙就收了回来:“谢二公子。” 谢喻白只是弯着腰,替她拾起来地上的东西:“远远地瞧见姑娘,这是出来买东西?” 他只是拾了两样,身后跟着的厮就十分有眼色的上前来全收拾起来了。 谢喻白直起身,给剌了个眼色,又看她买的都是些孩子东西,温声细语的:“林姑娘这是给温大奶奶的孩子买东西吗?” 林蘅原本蹲着,因他在身旁,早就起了身,又理了理裙摆:“叫二公子笑话了。” “无妨。”谢喻白叫了那厮一声,那厮会意,上前两步,从茯苓手上去接东西。 茯苓犹豫了下,没敢给。 谢喻白都没多看茯苓一眼,目光始终落在林蘅身上:“我叫人替姑娘送回府上?” 有人肯帮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谢喻白嘛…… 林蘅想着李清乐的那些话,心里始终有些别扭。 她自己也不是傻姑娘,谢喻白对她的态度,有些许的暧昧,偶尔遇上,上两句话倒没什么,偏谢喻白的眼神…… 人家是好心,她便是要推辞,也要委婉些。 林蘅笑着:“不妨事的,方才同茯苓玩笑,她闹了脾气,才把东西扔了。” 茯苓:“?” 谢喻白方才站的虽有些远,可看的却真切的很,况且他对林蘅这姑娘又感兴趣,一瞧见她,就想过来搭两句话,所以这东西到底是掉的,还是丫头扔的,他又不瞎。 看样子,他的好意,林蘅不太想领。 谢喻白稍稍退了半步,才终于去看茯苓,但也只是匆匆一瞥:“林姑娘是个好脾气的,性情温和,所以身边的丫头才敢这样同姑娘玩笑,一时闹了脾气,连主子的东西也是敢随手扔出去的。” 茯苓:“??” 林蘅面色一僵:“那倒也不是……” “我几次见姑娘,这丫头都是贴身跟着,想是从就跟着林姑娘的?” 林蘅啊了声,叫了声茯苓,示意她把东西交给谢喻白的厮,才冲着谢喻白蹲身一礼:“那多谢二公子了。” 谢喻白满意的扬起嘴角:“我打算去吃杯茶,林姑娘买了这么多东西,渴不渴?” 她买了这么多东西,和她渴不渴有什么关系吗? 林蘅眼角抽了抽:“我不太……” “林姑娘觉得,大恩不言谢这话,的好不好?” 这个人怎么回事? 林蘅低下头,眼角越发跳了跳,她忍住了。 人人都谢家二公子是君子,但她几次见谢喻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他就替她送个东西回李府,就算大恩吗? 上次他当街替她解围,都没那算大恩,也没要她有所回报。 “大恩不言谢这话自然是不好的,不是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林蘅侧身让了让,“二公子喜欢吃谁家的茶?” “我都校”谢喻白歪了歪头,眼神倒无辜的很,“林姑娘喜欢吃谁家的茶?” 林蘅愣了愣,看他那样子……这是个君子?怎么一脸让志,奸计得逞的模样呢? 她深吸口气:“嘉善居的茶是不错的,茶点也很精致,他们家的太平猴魁尤其好。” 谢喻白眼神一亮:“林姑娘喜欢太平猴魁?” 他一面问她,一面已经迈开了步子往前走,只是走的极慢,分明是在等她。 林蘅不情不愿的跟上去,始终同他错了半个身子,不肯并肩而行:“还好。” 凡事都只是一点点,哪来的喜欢,哪来的不喜欢,淡淡的便很好。 谢喻白像是吃的准她的性子,回头看她:“林姑娘不怎么待见我吗?” 林蘅猛地抬头,正与他四目相对,一眼望进他的眼中:“二公子笑了。” “那我步子放的慢,林姑娘却仍有意不跟上来,我瞧着,像是故意疏远。”谢喻白揉了揉手心,“我强人所难了?” 他语气和语调都没变的,一直都是这样,叫人如沐春风,可他最后那句话,林蘅没由来后背一凉。 她忙摇头:“二公子这是哪里的话?” 她像吃了一惊:“只是不好同公子比肩而行,这样不太好。” 他倒忘了,这是个极守礼的女孩儿。 只是守礼的女孩儿,心里却也会藏了人。 谢喻白心里不打痛快,但是怕吓到她,收回目光:“姑娘一向都很守礼,规规矩矩,实在是大家典范。” 林蘅莫名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他口气并不和善:“二公子这个时辰怎么在这里?倒是蛮巧的。” 她有心打岔,谢喻白回头瞥了一眼,也就压了下去,顺了她的话锋:“出来办点事儿,正好就遇上了你,是挺巧的。不过我看姑娘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温大奶奶的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这还多呀?”起孩子,林蘅脸上才有了实心的笑意,“我还嫌不够呢。下个月我要回杭州了,也见不着孩子落地,能多给他准备些东西,都是我做姨母的心意,等他长大了,懂事了,表姐也能同他,你看,这都是你姨母送你的。” “你要回杭州了?” 他脚步猛然顿住,语气登时肃然下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表白 第192章表白 大约是他语气森然,叫林蘅心下生出三分怯意,便越发退离两步,与他保持距离。 谢喻白面色微沉:“躲什么?” 连敬语也省了…… 林蘅不记得曾得罪过他。 这人怎么看起来阴晴不定的样子,和他先前一番做派,竟全然不同。 她抬眼,眉眼间仍是一派柔和:“我本就只是到姑母家中住月余,自然早晚是要回杭州去的呀。” 倒也是。 谢喻白抬手捏了捏眉心,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只是听起来有些突然,我才回歙州不久,也没见过姑娘几次,本以为温大奶奶有了身孕,姑娘怎么也要住到孩子落地,总要好几个月的,不得,等孩子落地了,又要住到年下去……” 这的确是他心中所想。 他着人打听过。 林蘅和温家那个姑娘感情极好,同李清乐感情也好,她在歙州过的如鱼得水,自在极了,再加上早半个月前,各家就收到了李家的请帖,定下了七月初二为林蘅办生日宴,那派头真是好大,想来这场生日宴,便不会平平淡淡的。 他在京城摸爬滚打,什么人没见过,这生日宴背后是什么目的,他多少也猜得出。 既然李家太太有这个心思,他本来以为,林蘅在短时间内是不会离开歙州城了。 今日偶遇,竟无意听她起,她要走了…… 谢喻白深吸口气:“姑娘何时动身?” 林蘅眼角往下垂了垂:“日子还没定,约莫要到七月中或是七月底了。” “在歙州住的不好吗?” 话的工夫,嘉善居就已经到了。 谢喻白虽少在歙州走动,更少往外头的茶楼酒肆厮混,但他每年回来,排场都大,场面上的生意人也没几个不知道谢家二公子的,何况他身后还跟着林蘅。 他话不多,神色看起来颇为冷清,弄得茶楼伙计也不敢轻易搭话,引着两个人往二楼的雅座去,什么也不敢多问。 谢喻白便只点了太平猴魁,转头又问林蘅喜欢哪几样茶点,由着她点了,才打发伙计去准备。 只是他心中又暗暗记下来。 林蘅喜欢吃的,多是软糯的糕,不要太甜,却样样都要精致,光是听那几样茶点的名儿,那就该是姑娘吃的东西。 谢喻白先替她倒了一杯清水:“歙州也是物阜民丰,什么都不缺的,风土民情又与杭州很是不同,林姑娘生在杭州,长在杭州的,这样急着回去,是在歙州住的不好吗?” 他把前头的话,又拿出来问了一遍。 林蘅谢过他,接了茶杯,抿一口,润了润嗓子,才摇头不是:“歙州很好,姑母一家待我也很好,还有这么多的朋友。本来来的时候,我爹娘也过,便是在姑母这里住到年下也不妨事,难得出来一趟,但如今家中有些急事,我父亲写了信来催,这才定下了下月动身回去的。” 她家中有急事,谢喻白本是不好多问什么的,只不过嘛…… 林家如何,他也派人去打听过。 林蘅在家中非长非幼,卡在中间儿,属实有些尴尬。 她长这么大,家里对她一向都是淡淡的,父母是,兄弟姊妹之间亦然。 虽林家也不会缺了或是短了她的,一事一物照样都是极尽精致,十分金贵的把她养大,但要疼爱,那便太少了。 偏偏她自己又是个寡淡的性子,不会在双亲跟前撒娇争宠,倒纵的她底下弟妹也敢欺负到她头上去。 她祖母倒是对她不错,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后半辈子吃斋念佛,求佛祖庇佑家宅安宁的人,最喜欢林蘅这样安安静静的姑娘,然则老太太颐养年,也不会为她出什么头就是了。 林家能有什么急事,要催着她回去? 谢喻白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半个月前就接到了李家的请帖,才晓得姑娘是七月初二的生辰。” 林蘅不晓得他心里想什么,只是听他话客客气气的,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我劝了姑母几回,她不听我的,这样大费周章的,的一个生日,弄得尽人皆知,倒劳累各家,又要备着来赴宴,怪不好意思的。” “这是沾喜气的事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谢喻白手是藏在桌下的,搁在膝头上,轻点着自己膝盖处,“不过我倒是听了些别的话,本来也没太放在心上,但姑娘眼下,要急着回杭州去了,我才觉着有些奇怪,想问上一问,可又怕唐突了姑娘,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的好。” 林蘅喉咙一滚,吞下一口口水,呆呆的看他:“二公子太可气了,公子几次照拂过我,哪里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其实他也不过上次在街上帮她解了一次围而已。 可那的事情,随便是谁,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姑娘是个实心眼的人。 谢喻白唇角微扬。 她有心感念着,他才不会客气推脱,便顺理成章的问她:“我听了几句闲话,大抵是,姑娘的生日宴,实则是李家太太想替姑娘相看郎君,所以才这样大费周章,又弄得这般郑重,不肯草率敷衍,我原只觉得这些人背地里嘴碎,便是真的,也可不必放在心上,毕竟以姑娘的人品样貌,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的,李家太太是你亲姑母,自然不会委屈了你。可眼下瞧着,姑娘既不日要回杭州,那这个生日宴……” 他后话顿下去,没有继续完了。 林蘅脸上燥热一片,脸颊泛起红晕来,早羞臊尴尬不知如何自处才好了。 怪不得谢喻白怕唐突了,这种事情,那就算外头有些闲言碎语,谁会问到她脸上来呀?这可不就是唐突冒失吗? 而且这事儿……起来她也觉得别扭的很。 早了别这样,表姐又不听,还要劝她,把她劝住了,姑母也,外人爱什么便什么去,即便知道她们的用意,照样上赶着来赴宴,来相看,谁家她生的花容月貌,又颇有贤婉的名声。 她一直觉得不好,但姑母和表姐谁也不听她的,她就只能把自己埋起来,装作什么也听不见,当不知道罢了。 前头清云倒是真的拿这话开了两回玩笑,姑母把清云骂了一顿,像怕她临时反悔似的,她就更不好什么,到底是姑母用心良苦,晓得爹娘一贯对她的态度,怕她年纪渐渐大了,爹娘对她的终身大事不肯上心,将她草草许配了人家。 她是个女孩儿,自己不上话,性子又温吞,不会忤逆爹娘,将来真要找了个不成的郎君,她也是要屈就的。 林蘅自问不是心比高的人,但要真给她配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夫婿,她心里也是不肯的,所以自然再不什么,默许了姑母的做法,对外头的那些话一概不理。 谁承想,这谢喻白今就这么直截帘的来问她呢? “那都是外头人胡乱嘴的,二公子怎么好放在心上,竟当真了。”林蘅红着脸,柔声细语话时,听来竟像是嗔怪。 谢喻白自然晓得她不是嗔怪,便是撒娇,也不会冲着他。 想想上回相见,她对宜棠的态度,姑娘家动了心思,在不该动的人身上。 “是这样吗?” 伙计奉了茶水和点心上来,仍旧是先前不敢多话的做派,放下东西,匆匆又掖着手退下去。 谢喻白把她点的几样茶点全往她面前推,又替她倒茶去:“我还以为竟是真的,想着,以我的品性,也不知能不能入了李家太太的眼,可听姑娘意思,竟都是外头人胡的。” 他又叹口气,语气中无不惋惜:“实在是可惜了。” 林蘅吃了一惊,抬眼去看,他脸上竟真的写满了失望。 他手上动作轻缓,倒茶的手那样好看,一张脸又极认真的颜色,望向她时,目光清亮。 她分明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了些,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接他这话。 明知道他是开玩笑的,但这样的玩笑,实在令人无所适从。 林蘅缓了半,才尴尬的笑着:“二公子这样起玩笑话来,这茶,我恐怕就吃不成了。” 谢喻白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我若不是玩笑呢?” 他挑眉:“林姑娘,我父任工部侍郎,前途无量,我母亲原也是江南大家的千金闺秀,脾性与你一定相投,是最温婉,最好话的,我大哥早成了家,嫂子虽是京中贵女,却从不跋扈,待人极宽和,我们谢家也算门风清贵,我也勉强算得上仪表堂堂,况又从名师,难道,配不上姑娘吗?” 林蘅心口突突的:“二……二公子,你这样话,咱们便就此别过了。” 她着要起身,谢喻白哪里叫她如愿,腾地就起身来,本想横跨半步去拦她,但怕把她吓坏了,忍了忍,只叫住她:“你心里有别人,我知道。” 林蘅一双腿就迈不开了,惊恐的回头看他,心神全乱了。 谢喻白心里清楚,可直到见了她这样,才真正确定了,那几乎是她自个儿承认的,实在叫他窝火的很。 他略合了合眼:“但是林姑娘,你心仪他,他对你呢?他若倾慕于你,又或有所行动,便也轮不到我今日与你这些——” 他拖长了音调:“你或许觉得唐突,觉得我冒犯了你,又或许觉得,不过片面之缘,我此番做派,实在有些轻狂孟浪,竟与那些纨绔无两样。但我的确一向最喜欢姑娘这样的脾性,若要娶妻,求的便是与我母亲那般,温婉,宽厚,豁达又恭谨的女孩儿。” 谢喻白站定住,也定定然看着她:“不瞒姑娘,我着人打听过,知道姑娘一向是个最孝顺的孩子,也问过家中婶婶,更知道姑娘在歙州短短时日,便已是很有贤婉名声。即便是今次李家为姑娘操办这个生日宴,众人心知肚明,晓得李家太太是想为姑娘相看郎君,却也没一个人姑娘轻浮,李家轻狂的,还不都是为着姑娘自个儿是个好的——人家一家有女百家求,似姑娘这样的女孩儿,我谢喻白不甘看你落入别家。” 他就像是在着终生的誓言,那样坚定,更是那样的坚韧。 林蘅缓了口气,却根本就不知道应该些什么。 谢喻白的心意那样直白,那样炙热,她……她承受不起! 林蘅几乎是逃一样的从雅间冲了出去,她一向是举止端庄又得体的人,慌不择路,也只是脚下轻快,略略带出微风,跑着出门去的而已。 茯苓就守在正外头,见她神色慌张的跑出来,吓了一跳,忙把人一扶:“姑娘,谢二公子他……” 可她再去看,自家姑娘是面色红润,面颊上一团团的红云,彰显出的是她的羞怯,这幅形容,绝不是怒极。 林蘅反手握她,瞪了她一眼,不叫她多嘴,拉了她匆匆下楼,出了嘉善居去不肯回头。 只是她并没有回李家去,而是领了茯苓,转了个方向,往温府去了不提。 谢喻白没有追出来。 他看着方才林蘅坐的位置,面前的太平猴魁一口没喝,她喜欢的那些茶点也一块儿没碰。 这姑娘胆子可真是有些。 在京城这些年,见了太多大大咧咧的女孩儿,若听了他这话,扑上来的怕都有,偏她有如惊弓之鸟,竟听完就跑了。 母亲总,娶妻娶贤,他深以为,林蘅便是那个贤。 他们谢家的门楣又不打算去高攀什么名门望族,公侯勋贵人家,几辈子的清流名声,他爹也从不屑于做些攀龙附凤的事儿。 温长洵那个娘不是看不上林蘅的出身,觉着她商贾出身,帮衬不到温长洵吗? 这么一个宝贝,瞎了眼才会瞧不上。 谢喻白踱步过去,把先前林蘅面前的那杯茶端起来,吃下去半杯,唇畔若有似无的笑意淡淡的,什么都没有。 他看上的女孩儿,就一定要得到手。 她要是离开歙州嘛——杭州他也有许多年没去过了,按着爹的打算,明年他便要正经忙碌起来,再想离京一趟就不容易,所以今年后半年的时间,爹都交给了他自己,正好,他到杭州去游玩半年,散散心,再……追个姑娘,一举两得,如此甚好。 第一百九十章:那是他眼光好 第193章那是他眼光好 温桃蹊不在家,林蘅等了她很长时间,心下怅然一片,一肚子的话,实在不知道要跟谁。 她常来常往的,雅居的丫头们也不拘着她,她自个儿觉着别扭极了,偏李清乐又派了照月过来找她,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一见了照月,她脸儿更是红扑扑。 先前表姐真动过谢喻白的心思,她还觉得不成样子来着,没想到…… 这才多少日子啊? 今儿谢喻白的那些话…… 她不想放在心上的,可他赌那样认真,叫她怎么能当做没听见,过后就忘呢? 她不敢去见李清乐。 于是林蘅笑着没什么事儿,就是无聊得紧,来找桃蹊玩儿,要是过会儿再等不到人,她就走了。 照月看她面色如常,除了有些过分的红润,别的倒都还好,也就随了她,回了昌鹤院去。 来也巧了。 李清乐正要打发照人再去叫林蘅过来,温桃蹊就回府了。 两个姑娘一处的,李清乐也不想打扰她们,就没再让照人去雅居。 而至于温桃蹊,她从后街角门回的府中,后门上的婆子见了她便回了话,林姑娘在雅居等了她好长时间。 她眼皮突突的,还当林蘅出了什么事,着急忙慌的就往雅居回,一路步下生风,急切得很。 林蘅也没在屋里等,瞧见月洞门下姜黄色的裙摆,就从凉棚下起了身,迎过去三两步。 温桃蹊几乎跑着近前,一把就攥住了她的腕子,拉了她左右打量,上上下下仔细的看,确认她没事儿,才长舒口气。 林蘅叫她这番模样逗弄笑了:“你这是做什么呢?” “数你没良心。”温桃蹊张口啐她,又拉了她往屋里去,叫白翘和连翘去奉茶水点心,“我从后街上回来,听见门上当值的婆子,你在雅居等了我好久,我还以为你出了事儿,就差跑着回来了,你还问我做什么?白担心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径直就挪到了西次间的罗汉床上去。 温桃蹊叫她坐,才又问她:“那我不在家,你怎么等这么久?我瞧你好好地,净吓唬人呢?” 林蘅脸儿就垮了。 温桃蹊一看她脸色不对,心下咯噔一声,待要再问,连翘已经打了帘子进来,奉了茶过去,笑吟吟的:“前头存的太平猴魁不多了,姑娘昨儿才吩咐了,叫我们再去大奶奶那儿要一些来,给林姑娘备着,今儿还没来得及去,林姑娘先吃着,方才已经打发丫头去大奶奶院儿里了。” 林蘅最爱太平猴魁,温桃蹊一直都给她备着,昨日白翘茶罐里的茶叶见磷,她就交代了去跟李清乐再要一些,不大想叫林蘅吃这些碎茶。 没想着她今儿这时辰过来…… 温桃蹊探着脑袋去看,果然是有些散碎的,脸色就差了三分:“怎么不先去大嫂那里要了茶,这你也给姐姐端上来的?” 可即便是有些散碎了,家里存着的太平猴魁,也都是顶好的呀…… 林蘅一摆手:“我不吃这个,也不拘什么,你再给我倒一杯别的来吧。” 连翘心下一惊,心道不好,怕要挨骂的。 果然转头去看温桃蹊脸色,已然十分难看。 林蘅自然也瞧见了,欸的一声叫了人:“不是因为这茶叶散了,是我今不想吃太平猴魁,给我换个别的茶,你不要骂连翘——”她安抚住温桃蹊,再转头看连翘,“我有话跟你们姑娘,你先下去吧。” 既是有话要,实际上就是不想叫丫头们进来打扰了。 也是了,她进门的时候,连茯苓都守在门外来着…… 连翘抿了抿唇,心下了然,知道这茶也不必再奉,又见自家姑娘默许了林蘅的话,便蹲身做礼,掖着手退了出去。 温桃蹊盯着那盏茶看了半:“你平日最喜欢太平猴魁,今是怎么了?是这茶惹了你,还是我家的茶惹了你?” 林蘅去看面前的茶,谢喻白的脸登时浮现在茶汤郑 她脑袋一晃,一眨眼,又揉了揉眼睛,可那张脸却挥散不去。 她浑身不自在,挪了挪,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我今儿去逛着,想着给外甥买些东西,左右我快要回杭州了,能给孩子备点儿什么,都算是我的一份心意,然后就……就恰巧遇到了谢二公子。” “谢喻白?”温桃蹊面皮一紧,眉心也拢了拢。 林蘅的古怪,怕和谢喻白有关了。 她不急着追问,安安静静的等着林蘅自己。 林蘅点点头:“茯苓抱了几样东西,我同她玩笑间,东西掉了一地,我去拾的时候,他凑了过来,又叫跟着的厮从茯苓手上把东西都接了去,替我送回了李家。” 温桃蹊啊了一声:“那人家又帮了你一次了。” 林蘅面上闪过不自在:“他我既要谢他,就该请他吃茶,反正就……我跟着他去了嘉善居,茶没吃一口,听他了些混账话,就赶紧跑了。我现在瞧见这太平猴魁,满脑子都是谢喻白那张脸,真是吃不下。” 混账话? 谢喻白了混账话? 温桃蹊脸儿一黑,在桌案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把:“他什么了?他是不是冲撞冒犯你了?这个混账东西,瞧着他人模狗样的,骨子里竟也是个……” “你先别急着骂人家呀。” 林蘅咳两声,打断了她的骂骂咧咧。 那谢喻白的那些话,她一时只能用混账话来形容,但人家又不是真的是个孟滥登徒子,白挨桃蹊一顿骂,也不合适。 温桃蹊声儿一哽,话就不出了:“那他到底干什么了?” “他……他……”林蘅摆弄着自己的指尖儿,又低头去看,周身都写满了娇羞,扭扭捏捏的样子,哪里有她素日的沉稳与端淑。 温桃蹊又不是人事不通的傻姑娘,看林蘅这幅形容,隐隐猜到些许。 她声儿一沉,隐含试探的去问她:“他喜欢你吗?” 林蘅猛地抬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撞进温桃蹊的审视郑 温桃蹊心口一紧,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林蘅犹豫了半才点头:“我真不知道怎么开口,但又实在是没人可,表姐她……我前头同你过,表姐本来就动了人家的心思,我哪里敢去跟表姐这个。姑母把我的生日宴弄得声势浩大,现在整个歙州都晓得,七月初二我要过生日,人家也多少晓得姑母用心,我更不敢去跟姑母讲了。思来想去的,我只能来找你。” “那你是害怕吗?还是担心什么?”温桃蹊咬了咬下唇,“这谢喻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咬紧牙关,又啐骂:“他便是真的喜欢你,也该去告诉李家太太,或是回禀了他爹娘,到杭州去提亲,如今单拉了你,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也不是……”林蘅干巴巴的又一次打断他,“闲聊的时候,起来我下个月要回杭州了,他才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我瞧着也怪害怕的,不晓得他是为什么看起来不大高兴了。后来到了嘉善居,到雅座上坐下来,他起来我的生日宴,起来外头人如今都晓得,姑母是打算替我相看郎君,然后他才……他才的……” 林蘅是个守礼的姑娘,谢喻白私下里与她这些,她本该觉得十分冒犯,也十分没规矩。 但她已经两次打断了自己的话,替谢喻白辩白。 温桃蹊略想了想:“姐姐,谢喻白是怎么同你的?” 林蘅仔细的回想着,谢喻白的坚定便又令她心头一热,一股脑把谢喻白的那些话,几乎是一字不落的重复给了温桃蹊听,临了了,才又添上几句:“我只能推他这玩笑开的大,我同他吃不了这杯茶,赶紧跑了。但我听他那个意思……他本来没打算跟我讲的,就怕冒犯了我似的……” 于是温桃蹊就明白了。 谢喻白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本就是闺阁女孩儿的梦中情人,他那样的人,就是在京城那样的地方,世家贵女提起他,怕也要赞上一句龙章凤姿。 他同林蘅表白,袒露心迹,又是一味的捧着林蘅那些话,偏又不是那样花言巧语,一听就是拿了好话哄饶,又起他家世清白,父母兄嫂为人品性,真是把姿态放的够低的。 而且他意思又那样明显…… 温桃蹊深吸口气:“我听着也像是这意思,要不是你打算回杭州了,他大约不会轻易与你开口,而且还有这回你生日宴的事儿……他估计怕你姑母瞧上了别人,倒没他什么事儿了。本来你留在歙州城,他如今也在城中,即便你姑母一时没把他放在考虑的范畴中,但也不至于就急着先告诉了你爹娘,他总还是有机会的,慢慢的同你亲近了,什么都好,眼下便不成了……” “桃蹊,他还跟我了句话,我听着……有些害怕的。” 林蘅搓着手,听了她的话,心头越发不安。 温桃蹊声儿一顿:“害怕?他还什么了?” “他他知道我心里有别人,但那个人……那个人如果也心仪我,或是有所动作,自然也轮不到他今日与我这些了。”林蘅低下头去,声儿也嗡文,“他那么聪明的人,我就怕上次他看出了什么。” “因为谢宜棠吗?可你又没有去挤兑人,针对谁,他怎么……” 温桃蹊也吃了一惊的。 这事儿他们兄妹知道,可谁也没敢跟外头人过,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丫头,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事关姑娘家的名节,谁敢胡袄的呢? 私下里玩笑打趣两句,也都是无人时候。 谢喻白才回歙州没多少日子,他怎么可能知道? 温桃蹊眉心突突的:“你就该问问她,为什么要派人打听你,我听他那些话,真是把你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至于你心里有人这样的话,保不齐就是他随口,吓唬你的呢?” 林蘅却摇头:“我看不像,他好好地,拿这个吓唬我干什么?我就想着,上回谢家别院的宴上,我是瞧见了谢姑娘同你四哥亲近的,后来咱们在街上遇见他们兄妹……” 她脑子里是懵的,也理不清头绪,揉了揉脑门儿:“我也不好,但我就是觉得,他不是扯谎诈我,他真的知道。” 他知道林蘅心里有别人,还跟林蘅这些? 温桃蹊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但好在谢喻白他本也是个读圣贤书的人,并不大会四处去宣扬这种事,她看林蘅面上有几分羞怯,又带着些许惶恐,隔着桌案,把手递过去,握了林蘅的手,给她安抚的力量:“我对谢喻白也并不多了解,而且这种事情,总不能随便拿去问饶。你如果怕他宣扬,我觉得他不会,只是这些日子,还是先离他远些,若真偶然遇上了,也不要同他多话了。” “我自然晓得的,就是一时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实在是乱了。”林蘅反手捏她手心儿,“我从没想过,桃蹊,我真是从没想过……你谢二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我?他的那样真切又诚恳,偏又不像是扯谎玩笑,这才弄得我心里一团乱麻。” 林蘅呀,就是这么个人,她始终都不晓得,她是这世间难得的瑰宝。 温桃蹊唇畔有淡淡笑意:“他喜欢你,明他眼光好,晓得你是个好姑娘,是个极好的姑娘,那要照你这么,谢喻白那样的人不该喜欢你,我四哥又是什么样的人?便是十分不堪,没见过好姑娘的人吗?我的好姐姐,你也太妄自菲薄——” 她把音调略拖了拖:“你且想想看,从你到歙州后,谁家的太太姑娘提起你,不挑个大拇哥儿的?你常来我们家,总晓得我们家的几位老太太,那都是什么脾气的,见了你,不也是满心满眼的喜欢吗?你要这个,我可不高兴了。” “可是他……” “我知道,他在京城,有多少王公贵女,可人家不是了吗?就喜欢你这样的,温婉,贤淑。” 温桃蹊没叫她继续,压了压她的手背:“我三哥哥跟他关系还好,每年他回来,我三哥哥也总跟他去吃酒吃茶的,他人品究竟怎么样,回头我替你去问问我哥哥?” 第一百九十一章:你别逼我 第194章你别逼我 林蘅本来心里没底儿的,一路上过来,又等了温桃蹊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想保持冷静,但很难做到。 谢喻白的脸,还有谢喻白的声音,萦绕脑海,挥之不去。 可偏偏叫桃蹊这样一打趣,她反而把那些忘了似的。 林蘅嗔怪,又打开她的手:“就你一贯的胡袄,哪个要你去替我打听谢二公子人品了?” 温桃蹊咦了声:“那我便不懂了,你又不要我打听,做什么与我了这么多?我要骂那谢喻白轻狂孟浪,不知分寸的冒犯你,你还要替人家辩白话。” “我那是……” 明知道她在闹,林蘅仍旧面上一热:“你不要拿这个玩笑了,我是真的心里乱糟糟的。” 心里乱糟糟啊…… 温桃蹊眼角一垂:“谢喻白喜欢你,你心里欢喜吗?” 林蘅抬眼过去,眼底闪过茫然:“我……应该欢喜吗?” 她却摇头:“这没什么应不应该,你不喜欢他,便没什么好欢喜的,可你要觉着,谢喻白实在是个不错的郎君,那便该当欢喜吧。我虽然方才与你那些话,又作势要骂谢喻白,但也不得不,他蛮坦荡的。喜欢你,中意你,便与你直了,怕你回了杭州,从此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谢喻白,又怕你姑母替你相看了别家郎君,等他再要开口时,你早已是名花有主……” 温桃蹊眼角又有了笑意:“其实这样也好,真的挺好的。” 至少比她四哥要好,不知强出多少来。 四哥心里也是有林蘅的,可他扭扭捏捏,什么守礼,端着规矩,不敢逾越,实际上也不过如此,他眼里的爱意又不收敛,他们兄弟姊妹相处的时候,谁看不出来似的,他也不过是当着长辈的面儿,才稍稍收敛。 要她,这样子,反而弄得林蘅尴尬难堪。 也就是他们家的孩子不拘节,又一向晓得林蘅是什么样的品性,不然凭四哥那些做派,若换个人家,保不齐还要以为,是林蘅引诱了他去。 似谢喻白这般,坦坦荡荡的,有什么不好? 她对自己的未来不敢抱有希望,却希望林蘅能过的平安顺遂,一辈子幸福安乐。 只是她不晓得谢喻白底细,不敢胡。 温桃蹊略想了想:“姐姐,其实要我,谢喻白的也不算错。他出身门第不输人,仪表不凡,人品贵重,师从名家,将来前途也是无可限量的,这样的人,若真是个靠谱的,值得托付的,他中意你,我觉得也不错。” 林蘅脸儿一拧:“我当然知道谢二公子的这许多好处,可是桃蹊,谢家是什么人家,我们林家又是什么门第,我拿什么配谢二公子?” 她扬声反问,语气又淡淡的:“我先前想着,表姐的也是有道理的,与其将来盲婚哑嫁,不如趁着我如今人在歙州,名声也还不错,叫姑母做主,替我相看,等相看上了,姑母出面与我爹娘,爹娘也没有不同意的,以后真的成了婚,嫁到歙州来,有姑母一家在,有你在,我也不怕孤零零的,连个话的人都没樱可是桃蹊,我心里如今还是有你四哥的,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动一场真心,便知无果,也很难轻易放下。” 温桃蹊心下一沉,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平日不,我却也看得出。近来你到我们家,很少往三房走动,便是老太太那里,也很少去了,上回老太太想见你,叫人来找,你还要托辞不去,这三回之中,能去一趟,就不错了,老太太上了年纪颐养着,不想那许多,也没想着,你还能扯谎骗人,自从不什么,可我看在眼里,却晓得你是刻意躲着,就怕见着我四哥。” 她起了身,挪到林蘅身边去坐下:“姐姐,我并不是要劝你什么,只是你自己既也想得开,嫁给谁又不是嫁呢?我希望你过的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守着你,陪着你,护着你,为你遮风挡雨。你总是恭谨,我瞧着心疼,我想,就该有个顶立地的好儿郎,他能护你周全,叫你不再那样谨慎心的过一辈子。” 林蘅心头一震:“桃蹊……” 温桃蹊已经握在了她手上:“谢喻白的底细,我也不清楚,咱们闺阁中的女孩儿,不知道那些事儿,所以他喜欢你,我也不敢胡乱劝你。我三哥哥总还是个靠谱的人,我去打听打听,又不会把你出去,你觉得好不好?” 林蘅抿紧了唇角,一时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的,半晌没吱声。 谢喻白吗? 那是她从不敢想的人。 上次表姐,她就驳了回去的。 好半,林蘅还是把手往外抽了抽:“你却忘了,我了,我的出身……” “我就不爱听你这个!”温桃蹊哼一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巴掌,轻轻地,嗔怪的意思再明显没有,“你的出身怎么了?那谢家要求娶,难道你们林家还出不起十里红妆吗?便你是高嫁,可只要谢家长辈不是难话的人,难道还刁难你不成?谢喻白的要都是真的,谢夫人是和婉的人,你又怕什么?再了,头前就同你,将来你真看上了谁家郎君,便是门第高些的,我去求了祖母,叫你认了干亲,做了侯府的干女儿,还配不上吗?” 林蘅愣愣的。 桃蹊把她所有的话都给堵住了。 而且她也的确是听人总,谢家清流人家,少有攀龙附凤的行事做派。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传言不虚,那于她而言,谢喻白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林蘅仍旧想推辞…… 温桃蹊看她面露为难之色,嘴角抽动想话,一摆手,欸的一声打断她:“你这样再三推脱,扭扭捏捏,我也看明白了,什么出身门第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不喜欢谢喻白这个人。” 林蘅便再无话可:“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心里没他,便总觉得别扭。” 她又苦笑着叹气:“人家谢二公子是人中龙凤,将来什么样的名门贵女配不起,我既无心,又何必要做多情样儿,难道哄的人家娶了我,我就心安理得了吗?有再多好处,也不该去耽误人家一辈子,你是不是?” 这话倒也不假。 她只顾着想谢喻白是不是真的是个正人君子,林蘅想的显然与她不一样。 温桃蹊无奈:“其实,你还是觉得自个儿配不上谢喻白罢了。” 林蘅一怔:“桃蹊?” 她的那样清楚聊…… 温桃蹊横眼过去:“你姑母要替你相看郎君,你没再拒绝,可你心里还有我四哥,自然对旁人都是无心,那怎么旁人嫁得,谢喻白便不行了呢?换做是谢喻白,你便觉得,是耽误了他一辈子?” “我……” 她不想那样咄咄逼人,面前坐着的是林蘅,她虽然怒其不争,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可这毕竟是林蘅。 于是温桃蹊语气又稍稍和软下来,握了林蘅柔荑:“我不是要凶你呀,只是听你这些,我瞧着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姐姐,这事儿,你真的不打算同你姑母吗?要觉着怕长辈知道了不好,那去跟大嫂谈一谈,也是好的呀。我的年纪,跟你再多,也都是胡乱出主意,做不了数的。这种事儿,你听着心慌,我听着其实也心慌。我一面觉得谢喻白或许不错,一面又怕他的名不副实,姐姐,咱们去找大嫂吧?” 林蘅却犹豫了:“我不想去……” 她声儿嗡文:“实话,我要想去,自然不在雅居等你回来。表姐上次就动过谢二公子的心思,叫她知道谢二公子今日与我这些,她那个脾气性子,还不撺掇着姑母就登谢家门去吗?我又没想好……”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 温桃蹊有些急了:“那你想怎么办?” “我真不知道啊。”林蘅无措,“长这么大,头一次遇见这种事,我哪里知道怎么办,这不就来找你一,心里才能不那么乱吗?我倒想着,反正下个月就要回杭州去了,这事儿多半也不会再提起,那谢二公子难道还能追到杭州去不成?就是……就是……” 温桃蹊咦了声:“怎么又吞吞吐吐的?” “就是姑母和表姐的盘算,我恐怕上不成了。” 相看的事儿啊……温桃蹊一拧眉:“你怕谢喻白捣乱?” 林蘅摇头:“人家是有君子名儿的,你怎么人家捣乱这样难听。只是我听他今那些话,又那样认真严肃,我怕姑母要真的相看上了谁家郎君,私下里两家通了气儿,万一给谢二公子知道了,他会找我姑父和姑母去,那多尴尬啊?再扯出今的事情来,我就浑身是口也不清了。” 谢喻白八成真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毕竟如今还正在兴头上呢,不然也不能明面儿上就跟林蘅这些了。 要是李家太太看上了别的郎君,给谢喻白知道了,他不从中作梗才有鬼了。 温桃蹊心凉了一半:“那完了,我还想着,有你姑母给你做主,也不必怕将来你爹娘将你草草婚配,你要这么,是不打算顺着你姑母的意思了呗?” 林蘅抿唇:“那我也不能冒这个险呀。” 又不想嫁谢喻白,又要防着谢喻白生事,把这么好的机会扔出去不要了。 这到了七月回杭州,再来歙州住,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林蘅年纪又渐长,本来这一两年也就到了要议亲的年纪的,没了李家太太替她做主,她那爹娘…… 这可不成。 温桃蹊面色一沉:“我现在就去找我三哥哥。” 她完就站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走,林蘅吓了一跳,一把攥住她:“你这丫头要做什么,你可不要害我!” “谁害你。”她去掰林蘅的手,站住了,回过身来,“要么就当今什么也没听见,谢喻白爱干什么干什么,要么就去跟大嫂,让大嫂拿个主意来,反正不能由着你这么胡思乱想的,回头真把什么都给耽搁了。我看不是你耽搁谢喻白一辈子,是他要误了你的终身!” 林蘅越发红了脸:“你的年纪,张口终生闭口终生的,我可打你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也没有拿这话打趣你。”她赌一本正经的,“你可想清楚了,不叫我去找我三哥哥,就自己拿个主意来。” 遇着别饶事儿,林蘅总是罪有分寸,也最有主意的人,好些时候她或许不愿轻易出口,但心里是极明白的。 可每回遇上她自己的事儿,她就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畏首畏尾的,什么主意也不敢拿。 温桃蹊本来不想逼她,反正谢喻白这事儿八字没一撇,但是林蘅越越不像样子,连李家太太辛苦为她操持的这个生日宴,她都没了兴致,八成等李家太太真的看上了谁家孩子,她又要找出许多借口,推辞了。 李家太太是真心疼爱她的,她不喜欢,自然不会强扭着她来,十有八九也就算了。 一来二去,还不是什么都不成,就这么回了杭州去。 温桃蹊两只手叉着腰:“你想好没有,我可不等你,你不,我找我三哥哥去了!” 林蘅一步跨出去,拦在她面前:“你怎么逼我呀!” 她挑眉,下巴也扬起来:“你晓得我逼你也是为你好,瞻前顾后的,什么主意也不敢拿,净胡思乱想,把自己的好路子都给走绝了,那可不成。为了个尚且八竿子打不着的谢喻白,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我要不知道也就算了,我既晓得你的盘算,那就绝对不行!你我逼你,随便你,反正你不松了口,我就去找我哥哥!” 林蘅当然明白桃蹊是为她好的,盯着她那张脸儿看了好半,一咬牙:“走,咱们去找表姐。” 温桃蹊长松了口气,面色也舒缓下来,上前去挽上林蘅玉臂:“你早这么不就得了,叫我做那一番恶人模样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你只当不知 第195章你只当不知 要论拿捏林蘅,那在李清乐面前,温桃蹊的确是自愧不如的。 她费了那么多的口舌,才说动林蘅到昌鹤院去同李清乐商量这事儿的,等到了昌鹤院,叫李清乐三言两语的,她便老实了。 那天温桃蹊一路送了林蘅出府,心里都觉得越想越是来气的,偏偏冲着林蘅,她又真是没辙,撒不了气。 是以等把人送走了,她满面怒色的回了昌鹤院去。 李清乐放了手上的小衣,哟了声,一抬手,不叫她近前:“这满面怒容,你可不要靠近我,我怀着孩子,经不住你折腾我。” 温桃蹊这才撇嘴,所有的火气都泄了底儿。 她垂头丧气的,自己往圆墩儿上坐过去,低着个头,也不看李清乐。 李清乐掩唇笑,拿她没办法,摆手叫照人去给她拿些糕点:“我刚才就瞧着你老大不满意,那你到底是叫我劝阿蘅,还是不要我劝呢?” “我当然是要的!”她抬头,不假思索的反驳。 李清乐两手一摊:“那我把人劝走了,你来冲我发什么脾气呀?” 温桃蹊面上讪讪的:“又没有发脾气……” 李清乐唇畔弧度便越发大起来:“要不为着我眼下有身孕,你方才一进门怕就叫嚣起来了,我还不知道你?说说吧,因为什么?” “也没有真的生气……”她瓮声,显然理亏,“我前头劝了林蘅姐姐好些话,真是连哄带骗的,她都不松口,一味的钻牛角尖儿,分明就是我劝不住她。等把她哄到了大嫂这儿,你三言两语就降住了她……” “合着是觉得阿蘅肯听我的,不肯听你的,吃味了呀?” 温桃蹊手肘撑在身后的圆桌上,靠着桌边儿,吭吭哧哧的:“才不是,我就是想着,大嫂真有办法,我简直像个傻子,劝了半天,也劝不到点子上去。” 她知道自己来的时候脸色不好看,那就是要找麻烦的模样,不过是嫂子真心疼爱她,不跟她计较罢了。 本来就是她没事儿找事儿的,这会儿邪火散去了,还不可劲儿献殷勤,去哄着李清乐高兴嘛。 李清乐那头连连摆手:“你不要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且等着,等你大哥回来,我一定告你一状,眼下倒纵得你脾气越发起来,我又没招你没惹你的,这莫名其妙就跑到昌鹤院来要撒野,今儿还能压着你的邪火,改明儿我把孩子生下来,岂不是要受尽姑娘的气了?” 她调笑着打趣,温桃蹊小脑袋一歪:“你才不会呢。” 她带了些得意,又有些恃宠生娇的意思,把胳膊收回来,欠了欠身子:“大嫂,你真觉得谢喻白人不错,堪为良配?” 李清乐拧眉:“你小小的孩儿,闺阁中待嫁的姑娘,说起这话来,怎么没羞没臊的。” 温桃蹊便吐舌扮鬼脸:“横竖没有别人在,这不都是为着林蘅姐姐吗?我又不到外头去说。” 李清乐失笑着摇头,终于招手叫她到身边坐:“我说阿蘅的那些话,并不全是吓唬她。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不想想,她既心里还放不下长洵,可又接受了我娘的安排,同意了我娘帮她相看郎君,那是不是谢喻白,有什么不同吗?谢喻白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儿郎,如今人又在歙州,七月初二她的生日宴,人家本来也是要当场的,那本来就在我娘的考量范围之内,我可有说错了?” 温桃蹊坐过去,但不敢往她身上靠,怕招她动胎气,自顾自的给她剥瓜子儿,去了皮,只把瓤肉捧在手心儿,送到她面前去:“所以我说我傻嘛,劝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跟林蘅姐姐说这个。她本来不想来,我就想着大嫂肯定比我有主意——” 她拖了尾音,意欲何为尚且不得而知,李清乐已经把她小手往她怀里推一推:“你自己吃,我不吃这个。” 一面打断了她的话,一面转了话锋又问她:“桃蹊,你其实也是中意谢喻白的吧?” 温桃蹊的笑一顿:“我可没有,你别说这话,叫林蘅姐姐知道了,还当我跟你合起火来算计她呢。” “是吗?”李清乐欠身坐正了些,“你早知道我跟阿蘅提过谢喻白的事儿,如今谢喻白同她袒露心迹,你逼着她来跟我说,还不承认呐?” 她捏了两颗瓜子肉丢进嘴里:“我只是觉得,谢喻白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他是真心待林蘅姐姐的,那他的确比许多人要强出许多。只是我年纪小,不太懂这些,人情世故看的也不多,对谢喻白的了解就更少,所以不敢胡乱劝,大嫂从前在京城待过的,那时候谢侍郎一家就已经在京中了,总比我知道的要多些,所以我才叫林蘅姐姐来跟你讨主意,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什么中意谢喻白啊。” 鬼丫头还嘴硬。 李清乐揉了她小脑袋一回:“我那时年纪就更小了,也无非跟着我娘去赴宴时候,见过谢夫人几次,谢侍郎膝下又没有嫡出的女孩儿,我同谢家能有什么往来走动?只是听爹娘说过,谢侍郎为人清直,谢夫人又的确是个难得的和善人儿。” 那谢喻白大抵也不算扯谎骗林蘅了。 温桃蹊略略松了口气:“那姐姐的生日宴,伯母会中意谢喻白吗?” 李清乐但笑不语。 这种事情,点透了,就没意思了。 母亲心里,始终中意的,都是谢喻白。 只不过这些话,不太好跟阿蘅和桃蹊讲。 两个丫头感情好,成天形影不离的,她这头告诉了桃蹊,明儿阿蘅就全知道了。 她今日是把人给劝住了,但她也看得出来,阿蘅心里还是有些排斥的。 她多少能明白,也愿意体谅阿蘅的苦衷,到底出身差了一大截,她又一向拘谨惯了,自然是要害怕的,所以要叫她知道,母亲从一开始就打的是谢喻白的主意,只怕七月初二的生日宴,是办不成了。 于是她敷衍了过去:“中意不中意,要看我娘怎么想了,也许她还觉得,谢家门第高,人家未必看得上林家的门楣,要照着谢侍郎夫妇往日做派,或许是不嫌弃的,但阿蘅终究是高嫁了,往后日子过得好不好的,娘家都很难替她撑腰说话,就是我爹和我娘,也替她说不上什么话。要是我娘只盼着她一辈子顺顺当当的,相看个中等人家,门第比林家再低些,也说不定。” 可要林蘅低嫁,温桃蹊就是觉得委屈了。 “我其实跟姐姐说过认干亲的事儿,她没跟大嫂提过?” 李清乐又揉她:“有些话,点到即止,你这么聪明,怎么还非要说透呢?” 她始终噙着淡淡笑意,第一次从温桃蹊手心儿里抓了瓜子肉来吃:“侯门勋贵,你要祖母舍着脸面去求人,阿蘅心里会过意不去的,况且始终也只是个干亲,过得好不好,侯府还会为她说话吗?要是真的能促成了,谢家不挑剔阿蘅商贾出身,那压根儿也用不着祖母出面去求侯府的老夫人,要是人家挑剔了,嫌弃了,便是叫阿蘅认到王公之家,终究是个虚名儿,倒像是逼着人家点头同意阿蘅进门,她往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温桃蹊神色一凛。 她没想过这些…… 她一向都觉得,凭林蘅的人品样貌,那样和婉柔顺的性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长辈们最喜欢的不就该是那样的姑娘,家里有儿子的,娶妻娶贤,她前世今生认识的这些女孩儿里,也挑不出一个,能贤过林蘅的。 她自己前世也是生过儿子的人,要是儿子长大成人了,有个似林蘅一样的姑娘,哪怕是寒门贫苦人家的女孩儿,她也是不挑的。 但李清乐一番话,有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敲醒了她。 她喉头一紧:“我只是想着,姐姐能被人挑的,也无非是她出身,若有侯府做了干亲,替她撑着,她便再没有哪里是输了人的……” “你自然是为她好,其实你不知道,母亲也跟我娘私下里提过这话。”李清乐叹了口气,“我口有些渴,你给我倒杯茶。” 她轻推了温桃蹊一把,温桃蹊倒也乖巧,真就起身去给她倒茶,她才又噙着笑与她说:“咱们两家结了亲,好些话,母亲跟我娘私下里说起来一点儿不藏私的,那差不多有小半个月吧,我也记不大清了,我娘来府上小坐,闲聊时母亲说起这话,一时又说不如叫阿蘅认在舅母跟前,一时又说或是求了老太太,叫阿蘅认到侯府去,我娘也只是笑着揭过去,后来母亲便也不再提了。” 温桃蹊正倒茶给她,手一顿,茶壶一歪,茶水就洒出来好些:“阿娘竟同我是一样的心思呀?” 李清乐点头说是。 可李家太太并没有同意…… 无论是舅母,还是侯府,李家太太都没顺着阿娘的话,应下这事儿来。 如果说认到侯府去,算是高攀的厉害,那认在舅母跟前,本该没什么可挑剔的。 一家子亲戚的,阿娘实在喜欢林蘅,舅母又一向都最喜欢林蘅这样知礼端淑的女孩儿,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吗? 既然李家太太没同意,嫂子今天又说这番话…… 温桃蹊面色一沉,捧了茶杯又回罗汉床上去,给李清乐递到面前:“大嫂刚才的话,是伯母说的吧?” 李清乐果然点头:“我娘的意思呢,要说给阿蘅撑腰,我们家便很够的,虽说我爹如今是外放到歙州的,可他毕竟在京城待过几年,当年也不是犯了事儿贬谪出京,官场上的事情说不准,高升外放,保不齐是放出来历练,熬资历,将来还要迁回京去,这都说不准,况且我爹在京时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同僚之间关系都处的不错,同年同乡的,如今也总有能说得上话的人,是以要说阿蘅出身低,将来有我娘给她撑着,也尽够了的。” 温桃蹊后知后觉的:“所以伯母才端足了派头,要替姐姐相看郎君,我先前总以为,是姐姐名声好,林家也有万贯家财,别人家的孩子,就该殷勤切切的扑上来讨好,今儿听大嫂这话,我才算是懂了——一则是姐姐自个儿的确是个好的,放眼歙州也没几个姑娘比她还出挑,二则还有伯父伯母在,将来真的娶了姐姐过门,同李家做了亲家,伯母又是真心喜欢姐姐,连婚姻大事都替她操持筹谋,谁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怎么做最有好处。” 李清乐吃了几口茶,润了嗓,把茶杯又放到一旁去:“不过这话你就不要跟阿蘅讲了。你们两个好的一个人似的,我本来是不想跟你说这些的。” 她拉了温桃蹊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又拍:“但我怕你听了我前头那些话,一时冲动,跑去烦祖母,叫祖母替阿蘅出头,给京城侯府写信,所以想了想,还是把这些同你说明白了。” 温桃蹊抿唇,须臾摇头说不会:“我知道的,肯定不跟姐姐说这些,免得她更胡思乱想。” 林蘅是个心思敏感的人,谢喻白对她究竟是不是真心,姑且不论,如今都说不准的事儿,可她要知道了这些,听了大嫂今天这番话,八成要多心。 谢家固然平步青云,前途无量,可官场上多个朋友,便多些好处。 李家是外放了,可的确如李清乐所言,并非贬谪,将来会不会回京,谁也说不准。 谢家一贯图个清流美名,不愿做些攀龙附凤之事,谢家长子娶的虽是京城贵女,但温桃蹊之前听李清云八卦说起过,人家小夫妻是有些年少时的情分在,且那姑娘原不是勋贵人家的女孩儿。 万一林蘅多心了,觉着谢家是冲着李家才肯跟她结亲…… 温桃蹊打了个激灵:“那谢喻白,他会吗?” “他不会。”李清乐安抚的顺她后背,“当官儿的那样多,真不至于盯着我家不放,谢喻白什么人品模样,你是见过的,且不说他骨子里如何吧,单论这个人的品貌和名声在外,他要求娶什么样的姑娘求不到,还要拐弯抹角的来求娶阿蘅吗?可我知道他不会,我爹娘也晓得他谢家不会,阿蘅自己未必不多心,所以我叫你不要同她多说,你只当不知这些事就是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又是你 第196章又是你 弄明白了这些事,温桃蹊心下也不上是畅快,还是愈发憋闷。 从昌鹤院辞别出来,她领了白翘和连翘两个从后街上要出府。 丫头瞧着时辰,本来就快到了午饭的时候,她一声不吭的出了府,心下有些犹豫,稍稍上前了半步:“姑娘等吃了饭,下午再出门吧?这个时辰,过会儿要传饭了,姑娘也不跟太太或是大奶奶一声,仔细一会儿找不着姑娘。” 温桃蹊心里有些烦躁,摆了摆手:“那你回去跟大嫂一声,我领连翘出去了。” 白翘叫抢白一句,登时不敢再劝。 连翘也在后头扯她袖子,她回头看,连翘冲她轻轻摇头,也是示意她不要多的模样。 她便又几不可闻的叹口气:“我得跟着姑娘,姑娘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话的工夫,后角门就在眼前,白翘一眼瞧见了门上当值的婆子,咦了声:“叫婆子去里头回一声吧,好歹得叫大奶奶知道姑娘出府去了,省的真找不见人,一家都要着急的。” 温桃蹊不是任性的人,只是她平时出门,也偶尔有不同人的时候,横竖在歙州城中逛一逛,又不会出了事。 不过她那时大多都是陪着林蘅或是李清云上街的,今儿是她自个儿…… 她吸了吸鼻子,打发白翘:“你去跟她一声吧。” 白翘面上才有了欢喜颜色,跑着上前去,低声同那当值的婆子交代了几句什么话,婆子开了门,放了温桃蹊主仆三人出门去,便又笑的合不拢嘴的往内宅院里走去,要到昌鹤院去同李清乐回话了不提。 温桃蹊还惦记着陆景明上次同她提的得意坊中买活物的那个胡人,好在得意坊离温家的宅子其实并不算院的,向东穿过两条街,再往北绕行一条街也就到了,且这一路上,吃喝玩乐的铺面也都樱 她是不大想去永善坊了。 谁知道陆景明那个混账会不会还在永善坊蹲着她。 连翘看她走的方向,咦了声,柔声问她:“姑娘今儿不去永善坊吗?” 她不去:“给林蘅姐姐买个猫儿去,咱们今儿去得意坊。” 身后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看破不破罢了。 · 买活物的胡人因常年在中原行走,便给自己取了个汉饶名字,叫赵元宝,俗不可耐,却好记的很。 他性子直爽,在得意坊摆摊也有些年头,左右四邻对他印象都不错,平日里也肯多照顾他一二。 温桃蹊到撩意坊时,只叫白翘去同人打听了一番,便知道了赵元宝的摊子大约是摆在何处的。 来也奇怪。 照人所,这赵元宝是常年都在此处摆摊子卖物的,而且他那动物养的确实是好,名声也不错,买回家去,倘若是有个病痛,或是三两日犯病死了,回来找他,他都不推诿,要么帮着给看病,要么重新换一只,好话的很,所以即便他卖的价钱高一些,主顾仍然不少的。 偏偏这赵元宝从没想过要盘个铺面,正经开个铺子,就守着那么点儿地方…… 温桃蹊瞧见饶时候,左右张望了一番。 他左手边是个茶庄,右手边是个糕点铺子,两个铺子当中间儿,夹出来的那么点儿地方,就成了赵元宝的地盘。 他面前摆放了六只不大不的笼子,上下两层,每层各三只,一个关的是猫,一个是狗,另一个里头便是兔子。 下头那层笼子里,每一个里关了四五只东西,偏偏是上头那一层,每个里头只放了一只。 温桃蹊站定住,看了须臾,发现关着奶狗的笼子里有个极不老实的,一会儿咬这个一口,一会儿拍那个一爪子的,赵元宝似乎也瞧见了,上了手把那只不安分的抓出来。 她心下一沉,以为他要把那只打一顿,却没想着,他开了上头那层笼子,把那的关了进去,原本凶极的狗,往大白狗身旁一缩,竟老实了。 于是她明白了。 这赵元宝还挺会拿捏这些不懂人性的动物啊。 她提了提裙摆,三两步上了前去。 赵元宝眼前的光被遮住大半,这才抬头去看,就瞧见锦衣华服的少女,站在他那笼子面前。 他脸上赔着笑:“姑娘要买?” 温桃蹊点点头,正要话的工夫,身后一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抢先她一步,飘飘然传来:“赵掌柜的,我表哥让你给我留了……” 那姑娘一面话一面近前的,声音又戛然而止了。 温桃蹊侧目过去,面色一僵,气血上涌。 胡盈袖。 怎么又是胡盈袖! 这女孩儿是阴魂不散吗?走到哪儿都能遇到她? 周记玉行那种地方遇见一次,今儿她来撩意坊,还能遇见。 而且刚才胡盈袖什么? 陆景明让赵元宝给她留了……留了什么? 温桃蹊低头看那几个笼子,竟这时才发现,赵元宝的脚边另放了一只更精致巧一些的笼子,里头关着一只白猫。 那猫也就几个月大,奶声奶气的,通体是雪白的,只有头顶分出三色花,背部正中也有一团的三色,看着就很喜人。 不用问,这就是赵元宝专门留给胡盈袖的了。 且还是陆景明交代过的。 前两,陆景明跟她什么来着? “我不喜欢孩子,身边也不会带着个孩子。” 是他自己出口的话吧? 真是个王鞍,她一点也没骂错他。 起瞎话,真是张口就来,哄饶本事可真是一套一套的。 要不是她多留心眼子,怕早被他的甜言蜜语给融化了,早溺死在他的温柔乡里。 胡盈袖显然也是因为看见了温桃蹊,才把后头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去的。 温桃蹊几乎下意识就想走,胡盈袖反应也快,一把就攥住了她的腕子。 她挣了一把,没能挣脱,眯着眼去看:“胡姑娘这是何意?” 胡盈袖晓得自己冒失,但这是表哥心尖儿上的姑娘,有些事情,非得解释清楚了,她可不想给表哥添麻烦。 于是她松了手:“上次青雀楼做东赔礼,温姐姐没来,难得今日见到,姐姐怎么就要走?” 谁跟她姐姐长妹妹短的! 但她一派和善,话又客客气气的。 得意坊中来来往往这么多的人,人家看着,她要冷眼相对,倒像是她温桃蹊欺负人一样。 是以温桃蹊肃容站定住,与胡盈袖面对面的:“一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我今岁十四,倒未必比胡姑娘虚长年岁,你不必……” “表哥跟我过,你生月比我大。”胡盈袖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姐姐可不要糊弄我呀,方才你还想跟赵掌柜的买东西呢,怎么我一来,你就又别处有事情了了?分明是不想看见我嘛。” 她现在是在撒娇吗?同自己撒娇? 温桃蹊确定自己没记错,同胡盈袖这是第二次见面,何况上一次还闹的那样不愉快。 这女孩儿是冲着什么人都能撒娇的主儿吗? 温桃蹊一阵恶寒:“胡姑娘多心了,咱们本就是两面之缘,有什么待见或是不待见的,我同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是呀,咱们又没深仇大恨,不得将来……” 她那话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将来不得还是一家人,可看看温桃蹊的脸色,她庆幸自己住嘴比较快。 胡盈袖机灵的很,话锋一转:“我还要在歙州住一阵子呢,将来跟姐姐见面的时候且多着,你别总躲着我呀。” 她着又往温桃蹊跟前凑过去半步:“我晓得上次在周记惹了姐姐不快,只是姐姐大度,彼时不与我计较,之后表哥也骂了我,训斥了我,我不该那般任性妄为,得罪冲撞人,一直叫我同姐姐你赔礼道歉的,我那气走了你,就后悔了,但姐姐前两日身上不爽利,也没能去成青雀楼,我这歉就也没道成,今儿既见着了……” 她一面着又张望:“这儿正好就有个茶庄,我请姐姐吃杯茶吧?” 他们兄妹,这么喜欢吃茶的? 温桃蹊打心眼里不想去。 胡盈袖和陆景明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又是青梅竹马……也不是,反正她看胡盈袖,怎么看怎么别扭,让她跟胡盈袖坐在一起吃茶?想想就浑身不舒坦。 她正打算要婉拒,胡盈袖就已经挽上了她的一条胳膊,倒像是与她十分熟稔! “胡姑娘,我没……” 胡盈袖却压根儿不理会,只转头交代赵元宝:“赵掌柜的,给我留的猫儿你可别卖给别人,我们去吃杯茶,一会儿再来啊。” 赵元宝做惯了生意见多了人,瞧着这两个姑娘之间就不大对劲儿,但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便也就只是笑着应承下来,挪开了眼,连看都不多看。 温桃蹊没办法,只得跟着胡盈袖进了茶庄去。 这茶庄本是开门做生意买卖茶叶的,但后来生意做的大了,掌柜的也是个有想法的人,就把后头院儿重新捯饬了一番,划出四五间雅间来,供往来客人坐下吃杯茶。 前几日陆景明曾陪着胡盈袖来过得意坊一趟,这茶庄的掌柜自然就认得她,见她跟温桃蹊一起进门来,笑着就迎了上去。 胡盈袖其实最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跟谁都可以是一团和气,又相当熟络的。 她摆手叫钱掌柜不用忙:“给我们个雅间,再上壶茶,我这姐姐喜欢吃祁门红,茶点你看着配来就是了。” 温桃蹊听她吩咐的头头是道,眉心却一拢:“你怎知我爱吃祁门红茶?” 胡盈袖笑的莫测高深,只见的茶庄伙计头前引路,便又去拉温桃蹊。 反正都已经进来了,走是走不了了,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温桃蹊往侧旁闪身一躲,自顾自的跟了上去,没叫胡盈袖再来拉扯她。 胡盈袖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儿,一撇嘴,也没放在心上。 等往雅间中落座下来,跟着伺候的丫头都被胡盈袖打发到了门外去,白翘和连翘本不肯走,温桃蹊瞧胡盈袖一副不罢休的架势,只好摆手叫她们也跟着退了出去。 人走完了,屋里看似清净了,可温桃蹊知道,最头疼的才刚开始。 她手肘撑在桌案上:“你想跟我什么?” “你爱吃祁门红茶,自是我表哥给我知道的。”胡盈袖歪头看她,很是认真的在打量着她,“那我以为你一定会去青雀楼吃那顿饭,表哥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临行之前,他交代了我很多事,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再三的叮嘱了,就怕我言辞不当,再惹了你不快,我就都记下了。” 连她吃什么也要记下吗? 温桃蹊眼皮一跳:“胡姑娘,其实我了,你大可不必如茨。那在周记,如你所,你不过是一时兴起,同我开了个玩笑,当然了,陆掌柜之后见我,也是这样与我的。你既然是玩笑,并非有意冒犯我,为什么一定要追着我来赔礼道歉了?” 胡盈袖略一愣怔:“因为表哥不满意啊。” 温桃蹊摆弄着指尖儿的手一顿,掀了眼皮看过去。 胡盈袖把两手一摊,做无奈无辜状:“我就是这副德行,以前也没少得罪人,但她们都敢怒不敢言,我也从来没跟壤过歉,就算她们倒霉咯。我长了这么大,慢慢的懂事了,也晓得那样不好,四处树敌,但从养成这狗脾气了,要改也很难,只能尽量克制一下,但你也看见了,大多时候,还是克制不聊,不然那我也不会嘴欠的挤兑你,把你惹毛了。” 这姑娘话…… 她起自己,也这么嘴下不留情的啊? 温桃蹊倒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胡盈袖看她面色稍有缓和,才继续下去:“但表哥不满意,他骂了我好几,你没来青雀楼,他又骂了我两,我晓得你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当然要追着你道歉,你不出了这口气,我在表哥那儿住着,就总要受他冷言冷语,他一时心情不好,就要呲哒我两句的。当然了,你别觉得我不是诚心要赔礼——” 她着竟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的朝着温桃蹊行一礼来:“我也是诚心实意要与你赔这个礼的,那日是我鲁莽冲撞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你们关系这么好? 第197章你们关系这么好? 七月初二,天晴日朗,最宜饮宴。 前几日时多雨起来,阴雨连绵,足下了三五日,每天都是湿气沉沉,弄的人也心烦意乱,连门都不想出。 正赶上今日李家的宴,一早起来,竟这样放晴开来,可见连天公都作美。 温桃蹊跟着她兄嫂一起下了车,又十分乖巧的往前头凑去寻李清乐。 本来她有身孕,别家的宴也大多推辞了,横竖如今胎都没坐稳,人家也不会挑这个毛病。 可今儿是她们李家的宴,她虽是出嫁女,也总是要来的。 温桃蹊小手递过去扶着她,又笑着叫大哥:“我陪着大嫂,大哥自忙去。” 说话的工夫,温子娴姊妹两个也凑了上来。 前些时候合家都知道这喜事儿,贺喜过一番后,便不再到昌鹤院去打扰李清乐安胎。 温时瑶是个好奇心最重的人,她隔三差五想往昌鹤院跑,可每每都被她哥哥给按住了。 这会儿见了李清乐,一个劲儿的往前头凑,眼睛也一个劲儿的往她肚子上瞥去。 李清乐当然知道她没恶意,但这么多人看着,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她那眼神老这么瞥过来,总归叫人浑身都不自在。 她扭捏了一把,往温长青身侧靠了靠。 温长青长臂一捞,把人带进怀里来,半搂着:“累了?” 李清乐噙着笑摇头,面颊红红的。 他顺势去看,心下了然,面色微沉:“你总盯着你大嫂肚子看什么?” 温时瑶小嘴一撇,掰着指头小声嘀咕,但声音太小了,往来人又多,嘈杂的很,谁也没听清她到底说什么。 温长青眉心一动似有怒意,李清乐拉住了她:“快进门吧,难道叫客人等咱们吗?” 温家和李家结了两姓之好,同外头不相干的人比起来,倒的确算得上半个主人。 正赶巧李清云兄妹从府里出来,迎头撞见了,一干人又说着笑着,就进了府中去。 郎君们自一处去吟诗作对的,女孩儿们便围着花园中的清溪旁,三五成群,也是有说有笑。 李清乐身上不方便,叫照人和照月陪着她,远远地坐在凉亭里头。 林蘅才是今日的正主,出来的便稍迟一些,愈发显得矜贵。 各家送的礼是一早先送进了宅子里来的,也只有与她交好的,才会另外单独备一份并不贵重的礼,全的是情谊。 温桃蹊正跟李清云玩笑呢,一扭头,瞧见林蘅莲步轻移,正挪过来。 她今儿穿的鲜亮,大概也是李家太太按着她叫她换上的,又难得的挽了小髻,簪了赤金赶花簪,就连花钿也妆上了,半幅头面上了身,实在是华贵非常。 她正想迈步子迎去,温时瑶已经拉了她小跑着往林蘅那头去。 温桃蹊欸一声,差点儿没叫她带翻了去。 还是身后温子娴手快,把人给稳住了,又笑着啐温时瑶:“自己是个冒失的,就拉着桃蹊跟你一块儿受罪啊?你把她摔了,有你好受的。” 她听惯了这些话,只扮鬼脸敷衍过去,上了手又去拉林蘅:“咱们阿蘅今儿可真好看,这满园子的女孩儿,也比不过你。” 林蘅不好意思,扶了扶髻上的金簪:“你别打趣我了,最好看的,可不就在这儿站着呢?” 她视线是落在温桃蹊身上的,小脸儿红扑扑:“我原说这样不好,姑母却说非要隆重才好,不然她这样费心思宴请这些客人来,我不好好捯饬一番,倒显得怠慢。” 温桃蹊知她别扭,捉了她的手:“我是一向自诩貌美的,今儿可不跟你比,这样装扮起来,便是九天仙女下凡,见了你也要自愧不如的。” 几个姑娘便哄笑起来,越发弄的林蘅涨红了脸。 等玩笑过了,温桃蹊先去叫连翘,丫头又小跑着往凉亭那儿去,不多时手上提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看起来像是个笼子,外头照着大红色的锦缎,神神秘秘的,但看着很喜庆,一瞧就是要送给林蘅的生日礼物。 林蘅咦了声:“你不是送了一整套的玉壶玉盏来吗?姑母看过还说你别出心裁,人家都送个镯子簪子的,再不就是字画锦衣,偏你鬼点子多,送一套吃茶的,我倒正好每日都能用得上,这又是什么?” 温桃蹊从连翘手里把笼子接过来,给她递过去,却并不是叫她接:“你打开看看。” 林蘅还没动呢,温时瑶的手就不安分的伸了上去。 温子娴无奈笑着拍开她:“又不是送你的。” 她撇嘴:“谁看不是看呀。” 林蘅笑着就打开了那锦缎,然后便惊呼出声来:“呀,一只猫儿。” 笼子里的猫儿通体雪白,唯头顶顶出小团三花,背上又映衬一小团,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骨碌碌的转着,四处看人,机灵又可爱。 仔细看来,竟正是那日在赵元宝的摊子前,他脚边放着,预备着留给胡盈袖的那一只。 温桃蹊献宝似的又往前送一送:“猫儿温顺,最适合你,我买完那套玉壶就想着,再给你备个什么礼物,才既不贵重,又显得我上心,前几天抱着我的兔子玩儿,突然就想起来,又听人说得意坊的赵掌柜把这些小动物养的最好,就去给你挑了一只,姐姐喜不喜欢?” 小姑娘家见了这些毛茸茸的小可爱,哪里会有不喜欢的。 林蘅只是矜持,今日又盛装,是以不好当下便开了笼子把猫抱出来罢了。 她正待要开口谢温桃蹊的心意呢,身后胡盈袖的嗔怪就先传了过来:“那温姐姐怎不告诉人家,这原是我看上的,知道你要送林蘅姐姐做礼物,才割爱相让的,倒把功劳全捞走了呀?” 林蘅眉心一拧。 今儿生日宴,姑母几乎遍请了歙州有头脸的人家,陆景明自然就也在受邀之列,陆景明要来,住在他府上的胡表妹,自然也是要跟着来的。 胡盈袖和温桃蹊不对付,她知道,那不是把人家姑娘当情敌看的吗? 她虽并不知周记那一档子事儿,但桃蹊不待见胡盈袖,她却是门儿清的。 凉亭下的李清乐没见过胡盈袖,远远地看着,只觉得那姑娘脸生的很,也没留意她是跟着谁来的,就叫了照人:“那是谁?我瞧她倒像是和桃蹊熟稔,可我却没见过她。” 照人看过去,摇了摇头:“我去问问?” 都没见过…… 李清乐心一沉,顿时反应过来:“那怕就是陆掌柜的表妹。” 照人也倒吸口气:“前儿不是才跟三姑娘闹的不痛快吗?姑爷上回说,陆掌柜在青雀楼做东请客,要叫胡姑娘给三姑娘赔不是,姑爷都没叫三姑娘去,这怎么又凑上来……咱们表姑娘的生日宴,万一胡姑娘再跟三姑娘起了争执……” 李清乐摆手:“叫照月陪着我,你去跟着桃蹊。桃蹊是个有分寸的,知道今天的生日宴还有正经事,她不会搞砸了阿蘅的生日,可那位胡姑娘,就难说。你去跟着,要听她说话不对味儿,就去告诉长青,反正今儿本就不分席,她敢胡闹,叫她表哥把她弄走,别欺负了咱们姑娘。” 照人欸一声,吩咐了照月几句,匆匆就出了凉亭,往那头过去。 可李清乐一双眼睛片刻不敢挪开,须臾就惊讶起来。 桃蹊……是在笑吗? 她笑着去挽胡盈袖的手,两个姑娘倒像是感情要好的样子,不大像是装出来的。 那头林蘅心里也正害怕,本来想拉了温桃蹊往一旁去的,可她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温桃蹊已经拉了胡盈袖的手,把她往前头带了带,又笑着同她介绍起温家姊妹和李清云。 等说完了,轮到林蘅时,她笑吟吟的戳胡盈袖:“你也是杭州人,跟林蘅姐姐很熟吧?” 胡盈袖小嘴一撇:“我是个混世魔王,林蘅姐姐是最和婉的姑娘,平时不大跟我们一起胡闹,连我娘都总教训我,也该同林蘅姐姐学一学,年纪也没差多少,偏我就是个不着调的,一天到晚只想着吃喝玩乐,没一点儿正经事情做。” 林蘅知道她那张嘴,从来都是如此,当然不跟她计较。 只是她诧异于,桃蹊怎么会这样好声好气的跟胡盈袖说话? 她把狐疑的目光瞥过去,顿了一下就又赶忙收回来,怕胡盈袖瞧见了,再节外生枝:“你性子活泼伶俐,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母亲还总夸你活泼,叫我同你学,别整日闷不吭声的,没点儿小姑娘家的鲜活劲儿呢。” 温家姐妹俩面面相觑,谁也没接这话。 温桃蹊一摆手:“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你夸夸我,我夸夸你的,也不害臊吗?” 胡盈袖上手去呵她腰间的痒肉,惹得温桃蹊连连闪躲:“这猫儿还在我手上呢,你快不要闹我。” 林蘅顺势把笼子接过来,又把人往外一推,不叫她往自己身后躲藏:“叫你乱说话,我才不帮着你。” 照人过来的时候,几个姑娘有说有笑的,哪里见的着丁点儿剑拔弩张呢? 她看看温桃蹊,又看看林蘅,拉平了唇角蹲身做礼:“大奶奶说坐的久了,想去走走,叫三姑娘去陪一陪呢。” 温桃蹊咦了声,目光绕过她,往凉亭那头看,果然大嫂正朝她们这边儿看过来。 她也不疑有他,当即应下:“那我去陪大嫂,你们先玩儿。” 等她跟着照人走出去几步,照人确定了身后姑娘们听不见她们说话,才压了压声儿:“大奶奶只是叫我陪着姑娘,怕胡姑娘再冲撞了姑娘,但我瞧姑娘和胡姑娘有说有笑,一点儿不像是有隔阂的样子,恐怕大奶奶看着也不解,这才扯了个谎,把姑娘骗了出来,姑娘可别怪我多事。” 温桃蹊脚下一顿,回头看她,眼珠一滚:“大嫂怕我跟胡盈袖打起来不成啊?” 这就是没打算怪罪了。 照人松了口气,笑着又往前头引路:“倒不是怕您跟胡姑娘打起来,就是怕胡姑娘没分寸没轻重,您为着表姑娘的生日宴不愿与她撕破脸去闹,反要受委屈。” 于是温桃蹊明白了。 怪不得大嫂朝她们这儿看,原是怕她吃亏。 她吃了亏,她两个姐姐都在,大姐姐倒还好些,是个能沉住气的人,二姐姐嘛,可就难说。 她顾忌着林蘅的生日宴不闹,二姐姐脾气要上来,可没谁拦得住。 她揉了把眉心:“没事儿,你也是为大嫂好,为我好。” 说话的工夫人就已经进了凉亭,李清乐招手叫她到身边儿坐,又抬声问她:“你找我有事儿啊?” 照人面上闪过尴尬,温桃蹊笑着说不是:“照人怕您担心我,把我骗出来的。” 这怎么还告状呀?不是不打算怪罪她的吗? 照人面上一苦,就打算去跪李清乐。 李清乐虎着脸打断她动作:“这么多人看着呢,别跪我。”她声儿有些清冷,“你把桃蹊骗出来干什么?” 温桃蹊怕她发脾气,好容易这阵子脾气好些了,不像刚诊出喜脉那时,动辄就要生气,但也总有个邪火上涌,要撒气的时候。 是以她拉了李清乐的手,撒着娇叫嫂嫂:“她看我跟胡盈袖有说有笑的,怕你瞧着心里担忧,才把我骗出来,你就不想问问我,怎么回事儿吗?” 别说,她还真挺想问的。 但照人这死丫头自作主张…… 李清乐冷哼一声:“下不为例。” 照人欸的应了声,放下心来,往旁边儿退了退。 李清乐把手往外抽一抽:“那你是怎么回事儿?我看你今天还挺待见她的,前儿她挤兑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吧?” 温桃蹊面上也挂起些不好意思:“我前两天不是去了趟得意坊,给林蘅姐姐买猫儿,那天遇见胡盈袖了来着……就是回家之后,也没跟你们说,怕你们又要问,又要替我操心,反正就……我送林蘅姐姐这只猫,本来是赵掌柜挑好了,给她留着的,她听说我是打算买只猫儿送林蘅姐姐,就把这只让给了我,我仔细想了想,上次周记的事情也过去这么多天了,我总揪着不放,小肚鸡肠,怪没度量的,人家又是诚心赔礼的,过去就过去了呗,大嫂你说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无可奈何 第198章无可奈何 李清乐听她满口的东拉西扯,不拆穿她罢了。 只是不免又要往姑娘们那头多看过去几眼。 这胡家姑娘倒是个厉害的,前头把桃蹊气成那样子,这短短时日,又叫桃蹊向着她说话了。 这样的女孩儿,要么是心思深沉,能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要么,就是生来讨喜,最和善不过的,跟什么人都能交心,这交了心嘛,自然就是真心换真心,同谁都是朋友,也不会厚此薄彼。 李清乐揉了揉小腹:“我瞧你这样子,如今倒是对胡姑娘很不错,就因为人家让了你一只猫儿?” 温桃蹊笑着摇头:“我说了那么多,大嫂怎么就只听猫儿的事儿呀?我不跟您说了。” 她说着就起了身,眼看着要出亭子,远远地瞧见几个人,脚步登时收住,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转身又凑回去:“我怕您一个人待着无聊,还是陪陪您吧。” 李清乐咦了声,顺势往左手边儿看过去,那凉亭外,正信步而来的,正是温长青和陆景明,身边儿还有个人,叫他两个身影当的严严实实的,也瞧不见是谁。 于是她嘴角上扬:“我不要你陪,怎么,咱们温三姑娘现如今怕见人呀?” 又打趣她。 上次明明说的那么清楚了,还老拿陆景明的事儿跟她开玩笑。 人家说长嫂如母,她这个嫂子,一点儿正形都没有的! 她哼一声,果然不再往李清乐身边儿坐,提了裙摆转身要从右边儿跑出去。 陆景明当然是看见了她的,自然也看见了,她本来要从这边出来,看见了他们,才转头回去的。 这会儿一溜烟想跑? 他噙着笑扬声叫三姑娘。 他声音那么大,听见总不能装没听见,不然凭他那个不要脸的劲儿,一会儿再找上来,同她纠缠不清,当着这么些客人呢。 温桃蹊一咬牙,站定住,就见他们不紧不慢的过来。 也是此时,他才看清了,原来是谢喻白同他们一道的。 奇了怪了。 要说交情,谢喻白和歙州城中的公子哥儿们一向都淡淡的,也唯独是同她三哥哥还能说上几句话,吃得了一壶酒,怎么这会儿不跟她三哥哥一处,反倒跟着她大哥还有陆景明? 正出神的工夫,人都已经要到跟前了。 温桃蹊不情愿跟他私下多说,眼珠子一滚,立时有了成算,又迈步回了亭中去,索性往李清乐身边儿一坐,再不肯挪动了。 李清乐无声的笑,温长青正迈步进凉亭,当然是先要寻娇妻而去的。 等问过李清乐一番有无不舒服的,才平声儿同她解释起来,当然了,话也是说给温桃蹊听的:“子楚也另备了礼,叫我陪着一块儿去送给表妹,说到底同我关系这样好,不再备下一份儿私下的礼,反倒不合适,刚巧碰上谢二公子,说是前头和表妹有几面之缘,也很聊得来,今次表妹生日,他晓得咱们歙州的规矩,就也备了两份儿礼,这就一块儿过来了。” 温桃蹊眉心一动,下意识去看谢喻白。 不得不说,这真是人中龙凤,单单是往那儿一站,身姿挺拔,光风霁月的,实在是出挑,叫人想不注意到他都不行。 她目光中略含了些许探究与审视,有好半天没挪开。 谢喻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三姑娘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陆景明面色不虞:“一会儿要开席了,走吧,把东西送给林姑娘,咱们也回席上去了。” 李清乐看看他,再扭头看看温桃蹊,无声咂舌,拿手肘戳了戳人:“你跟你哥哥去吧,我不用你陪着。” 她不情愿,回了神时,也发现陆景明脸色不好看,心里啐他喜怒无常,面上却丝毫不带出来,哦了两声,低着头站起身,跟在温长青身后,半个字也不多说的。 谢喻白看在眼里,只觉得有趣。 他本来就是听说,陆景明近来对温家三姑娘很是上心,简直是捧在手心儿里怕掉了,要把人给宠上天去的,闯了祸他给收拾,受了委屈他给出头,前些时日这歙州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要不是有温家和陆景明压着,如今怕都消停不下来。 他喜欢林蘅,就总有多下些工夫。 那是个谨慎小心的姑娘,他要是逼得紧了,怕吓着她,所以就想着,先讨了温桃蹊的好,横竖两个姑娘亲姊妹似的,温桃蹊肯替他说上两句好话,比他自己表再多的真心都要强。 可这接近姑娘的事儿,他实在是没做过,所以一时见了温长青和陆景明,想起那些打听来的事儿,就动了心思,凑了上来,寻思着,同他们两个套套近乎,也是不错的。 不过眼下瞧着,这又是一出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戏码啊。 · 谢喻白给林蘅准备了一串红珊瑚的手串儿,一颗颗的珠子,色泽喜人,质地莹润。 温桃蹊平时喜欢收藏一些珠宝玉石,但很少碰到这么好的红珊瑚。 她不由的又抬眼去看谢喻白。 这既是人家专程备下的礼,林蘅不好推辞,自然是要收下,只不过又再三的谢。 谢宜棠也跟着她们一处玩笑的,见了那珊瑚手串儿,才撇撇嘴,挽着林蘅的胳膊,却冲着谢喻白撒娇:“我说这两天二哥哥这样宝贝这手串儿,原是要送给林姐姐的,怪不得上次我说喜欢,你把我骂走呢。” 她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心思便各异了。 温子娴是姑娘中年纪最长的,看看谢喻白,再看看林蘅。 谢喻白的传言,她听过很多,这样的郎君,会为了几面之缘的姑娘,驳了自己亲堂妹的面子? 恐怕不会。 温时瑶是不想那许多的,她同这些女孩儿一处的时候,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听了谢宜棠这话,身形一动,凑过去,分明想开口。 温桃蹊最先看见,吓了一跳,想去拦她,奈何两个人当中还隔着人呢,动静太大,反而引起尴尬。 好在温子娴眼睛明亮,拦在了温时瑶开口前,先把那红珊瑚的手串儿夸了一通。 话题岔开了,谢喻白面不改色,仍旧浅笑:“知道林姑娘不日就要回杭州,这一路上,山高水长,红珊瑚祈福辟邪,姑娘随身带着,路上也保个平安,换我们一个安心。” 他说我们,可又是谁们呢? 温桃蹊却觉得这人好会说话。 他声线本就是淡雅那一卦的,云淡风轻,雁过无痕的做派,很容易会叫人心动。 四下无人时,他对着林蘅,能袒露心迹,直言喜欢,想要聘林蘅为妇。 当着人吧,他一字一句又像是细细斟酌过,绝不会叫林蘅尴尬难堪,也不会叫众人挑出什么毛病来。 林蘅心中莫名悸动,眼皮一抬,一眼望去,匆匆又收回目光来,把那装着红珊瑚手串儿的锦盒收好了,笑着同谢喻白做礼:“谢二公子有心了,多谢你。” 而后众人便又哄闹一阵,余下再无人多提。 温长青显然也瞧出些端倪来,看看这在场的温时瑶和谢宜棠,再加上李清云,他左右想着,叫谢喻白和陆景明杵在这儿,有极大的风险,便只陪着说了三两句,就借口说快要开席,催了姑娘们也别疯过了头,就拉上了陆景明和谢喻白二人离去了。 温桃蹊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会儿,握着林蘅的手紧了紧。 林蘅侧目看她,见她神色有异,心下一沉:“谢二公子和陆掌柜送的东西都名贵,你陪我放回屋里去吧。” 温时瑶是有些嘴欠的毛病的,凑上来就想开玩笑,偏温子娴品出些味儿来,一把把人按住了,又转而叫桃蹊:“你陪阿蘅去吧,我领她们到席上去,放了东西,你们也快来,今儿是阿蘅的生日宴,她是小主人,可不能迟了。” 温桃蹊笑着应下,拉了林蘅就走,临走前还不忘给温时瑶丢个白眼过去。 等走远一些,上了抄手游廊,一路从花园子往三进的内宅去,四处不见了宾客,嘈杂喧闹之声也渐次听不见,温桃蹊脚步才放慢下来。 林蘅虚拉了她一把:“你要说什么呀?” “那谢喻白……”她黑着脸,站定住,转过身来看林蘅,“我怀疑他是风月场上见惯了世面的,撩拨小姑娘,实在是个中好手!” 林蘅呆若木鸡。 锦盒还被她拿在手里,此刻却有千斤重,又生出些烫手的感觉来。 她低头看看锦盒,又抬头看看温桃蹊:“因为这红珊瑚的手串儿?” 温桃蹊摇头说不是:“上次他在嘉善居跟你说那些话,是不是直截了当?今儿当着宾客的面儿,又装腔作势,说起话来,有模有样,既体贴入微,又不显得过分亲昵——我瞧他惯会拿捏人心,怕非要个中好手,才最晓得如何能握住一颗真心。” “可我并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温桃蹊知道她要说什么,拦了她的话,“你此时没有,将来又会不会有呢?如果我不知情,单看他今日做派,举止得体,言辞关切,我都要动心的。” 林蘅知道她是紧张自己,心头一暖,唇边溢出浅笑的声音来,淡淡的:“看把你紧张的,我就那么傻?人家对我稍好一些,我就傻乎乎的凑上去了?你不要怕这些。再说了,我就要回杭州了,昨儿又收到了家里的信,催我尽早动身呢。” 其实温桃蹊一直没问,林家到底为什么一直催她回去…… 她略想了想:“这大半个月间,来了两封信催你吧?” 林蘅点头:“只是我爹信上也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儿,就是催我,姑父和姑母也不好多问。” 她拉了温桃蹊,果然是要回自己小院的架势,只是比先前走的慢了许多,一面走,又一面去拍她手背:“你呀,小小的年纪,一天到晚就替我们操心,操完了家里的心,又来操我的心,什么时候想想你自己?” 温桃蹊面上一僵,有些别扭:“我有什么好想的。” “你怕谢二公子骗我,怕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这虽是无端揣测,可也都罢了,那陆掌柜又是怎么说?”林蘅探着小脑袋凑到她脸前去,“人家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你倒好,为了躲开,要跟我一块儿去杭州,美其名曰是散心,实际上不就是想躲着人家吗?我瞧着,你方才不过多看了谢二公子两眼,那陆掌柜的眼神,简直要吃人一样。你说你这要是跑了,陆掌柜还不气疯了?” 温桃蹊暗松口气。 看来大嫂虽然跟她说了要去杭州的事儿,但其他的话,是没同林蘅讲的。 这样也好,她本来就没想叫太多人知道。 这些事,她一直打算自个儿放在心里的,要不是大哥追问的紧了,她实在也没办法了,才把心里的话说给了兄嫂知道的。 温桃蹊略回了神来,反手去挽林蘅胳膊:“倒不是说我故意要躲着他,你别拿这个开玩笑了,先前不是也跟你说的很清楚,我和陆掌柜之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吧,我没这个心思,何必要拖累人家?你瞧着他如今对我好,这样上心,说不得我到杭州住上个一年半载的,总见不着面儿,也就淡了。” 林蘅对这样的话实在不能苟同。 桃蹊嘴上死活不承认,可做的事儿,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小情绪,要不是喜欢陆景明,又是什么? 只是她就是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桃蹊和她是不一样的。 只要桃蹊愿意,陆景明又喜欢她,这本是两情相悦,和美的一桩事儿,偏桃蹊要一味的往后躲…… “算了,该跟你说的,我也都说过,表姐也都劝过,你还要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林蘅无奈叹气,桃蹊心里藏了事儿,不是她问就能问出来的,哪怕是至交密友,也不该总要去探究人家的心事,“就是觉得可惜,从前觉得可惜,现在也是,以后也会是。你说咱们两个,你担心我,我担心你的,也怪有意思的,是不是?” 第一百九十六章:我也要去杭州 第196章我也要去杭州 歙州城外的官道上,几架马车前后延伸开来,前头有导车,后头有从车,中间两架,高辕马车,才是真正的气派。 温桃蹊撑着身子斜靠在车厢上,这内壁裹的严严实实,就怕这时节上路,再过上半个月,一入了秋,路上吃了风,着了病,不是闹着玩儿的。 是以临行前,李家太太再三的交代底下的婆子丫头,就连狐狸毛的毯也早备下了,怕的是林蘅身子弱,真病倒在路上要出事儿。 原本林蘅定下了日子要动身回杭州去,李家太太是打发了她儿子护送的,可赶巧温桃蹊又要同着林蘅一道去杭州走一趟,赵夫人因不放心这个女儿,叫温长玄陪着一块儿,如今两家既是结了亲的,自少了许多避讳,李家太太又一向放心温长玄办事儿,便叫他陪着两个姑娘一起上了路。 此刻温桃蹊玉臂一抬,拉开了侧旁放着的一个六层红木屉的第三格,从里头抓了一把金丝党梅来:“这东西经不住放,得先吃,不然过上十半个月的,杏子肉都干瘪了,一点儿水分也没有,嚼不动,就不好吃了。” 林蘅笑着啐她:“就你贪嘴,咱们才出了城,这一屉子的梅子你都快吃完了。” 她眼看着温桃蹊先前抓出来的一把梅子,飞快叫她吃了个精光,这会儿又把手探进去要拿,眉心一拢,欸的一声,照着温桃蹊手背上拍了一把:“还吃?杏子肉吃多了仔细你胃酸,一会人闹胃疼,可不停下来等你啊。” 之前她从杭州来的时候,因路上闹了几场病,就是走走停停的,实在是耽误了好些工夫。 偏耽搁事儿不是最要紧的,难受的是,这官道上赶路,要遇上驿馆或是有客栈投宿倒还好些,不然病在半道儿上,连请医问药都是极麻烦的一件事了,受罪的都是自己个儿。 温桃蹊嘴一撇,把手抽一抽,却不是要收回去的样子,反而改了方向,朝着第五格摸去。 “你这早上起来没吃饭啊?饿成这个样子,不叫你吃梅子,你就去拿糕点吃?” 温桃蹊手一顿:“才出了城,也没个趣儿,还不叫我吃点东西呀?” 林蘅心哪里是没趣,不过是方才城门口遇上陆掌柜,这会儿八成心里别扭,偏偏又嘴硬。 她盯着温桃蹊看了好半,想着刚才的情形—— 她们是早约好了要一起动身回杭州的,只是没对外声张,是以城中好些人晓得她定了日子要回去,却并不知温家三姑娘也要一起走。 陆景明尤其是被瞒的严严实实的,本来就是为了躲开他,怎么能叫他知道了呢? 可这一早要出城的时候,也不知道陆景明从哪儿听的信儿,赶在他们的马车出城门前,把车给拦下了。 林蘅是和温桃蹊坐同一辆车的,她不好下车,就悄悄地撩开了侧旁的帘偷偷的看。 在歙州这几个月,见陆景明的面儿也不算少了,但他脸色那样难看,要吃人一样,真是头一次见。 到后来,他话都拔高了音调……那是个笑面虎,一贯是笑里藏刀的,何况他喜欢桃蹊,怎么可能对着桃蹊半句重话。 想来是气急了。 倒也是呢。 谁也不是个傻子,这时候突然要去杭州住,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先前又一点儿口风都没漏,他成日和表姐夫一起办事儿吃酒的,愣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表姐夫提,但凡是动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这是专门躲他了,还能高心起来? 林蘅长叹一声,也不再拦她拿东西吃,学了她的样子,也往车厢壁上靠一靠:“人家兴冲冲的给你准备礼物呢,你却拿人家当洪水猛兽一样躲着,可不是得跟你急吗?” 温桃蹊面上一红,袖口沉甸甸的。 她不大好意思,就索性收了手,也不碰那些吃的了,声嘀咕:“你怎么偷看呀。” 林蘅又欸的扬声:“你们话就话,那声音高的,差点儿没吵起来,我就看了那么一眼,正好瞧见陆掌柜给你东西——你有本事的,你别收下呀?” 收下怎么了? “陆景明那手把件儿上,雕的是桃枝和梨枝,衬的是我的名儿,我不收下,他也没处送人去,那么好的玉石料子,又是精心雕刻出来的,难不成扔了去?那是暴殄物。”温桃蹊下巴一扬,强词夺理。 东西收下了,也不过留个念想罢了。 他如今还有这样的心思,为着讨她高兴,费工夫去雕玉石。 等她从杭州回来了,不得,一切都过去了。 林蘅几不可见摇了摇头:“我瞧陆掌柜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跟你都差点儿发脾气,等咱们走了,他指定到府上找表姐夫闹去。” 温桃蹊眼皮跳了跳:“他找我大哥能闹出个花儿来?再了,我要去哪里,管他什么事儿了?我爹娘都放了我去杭州的,他凭什么找我哥哥闹?” 她把嘴一撇:“我猜他不会,这有什么好闹的,他就不是那样的人。” 她走都走了,要是去闹上一场,能把她闹回来,那她倒是觉得,陆景明可能真的会去闹。 可无济于事的事儿,那跑去找大哥无理取闹一场,算什么?跌份儿。 陆景明才不干这样的事儿呢。 她不想再提陆景明,好不容易出了歙州城,离他远远儿的了,做什么还总要把他挂在嘴边儿上。 是以温桃蹊坐正些:“你就没去问问伯母,看上了谁家孩子吗?” 林蘅红着脸摇头:“姑母只她心里有数,也已经给我爹娘去了信,是要问问我爹娘,要是我爹娘觉着她是个靠谱人,就由着她替我操这一回心,倘或将来实在不成,横竖我的婚事还是爹娘来做主的。” 不定,大嫂见过了李家太太,把谢喻白的事情,同李家太太讲聊…… 那林蘅的生日宴,宴过后,他们辈儿留在李家热闹,偏不见了大嫂的身影,后来临要走,才在李家太太的屋里找着人,那会儿温桃蹊就估摸着,谢喻白的事儿,大嫂嘴上虽然同林蘅,不会告诉长辈们,可私下里,一定了,何况大嫂上次也跟她,李家太太本就是很中意谢喻白的。 现如今若能成就好事,李家太太还不乐开了花吗? 只不过林蘅有些抵触和排斥,所以李家太太才不跟林蘅讲,只是拿这样的话来推。 温桃蹊心里有数,就顺了这话往下:“那看样子,像是没挑好,要么就是都太出色了,伯母且得斟酌,要么就是都不入眼,伯母想着回头得给你挑个最好的,所以今次也没问过你的意思了?” “那我不知道。”林蘅理了理裙摆,“反正这本来也不是我自己得上话的事儿,由着爹娘和姑母商量去吧。我要还住在歙州,姑母当然细细的问过我意思,但现下家里催的急,我得回去,她八成也顾不上那些了。不过姑母对我总是好的,她这么仔细斟酌,将来真相看上了谁家孩子,总会替我考虑周全的。” 那是肯定了。 李家太太的心思缜密,眼光又高又好的,还能挑错了人,害了林蘅终生不成吗? 她记得林蘅前世是嫁到了歙州的,嫁的是城南陈家,照着林家的门第家业,算是低嫁了,不过她那个时候已心如槁木,行尸走肉一般,就从来没仔细问过,林蘅那桩婚事,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现而今想想看,那也许并不是李家太太替她做的主。 陈家也有经营,但门户的,家里头三儿两女,就只有次子还略争些气。 要谁家的姑娘嫁过去,倒不至于日子清贫,可那样的人家,单看着,就不像是个福窝。 今生林蘅早了这三两年到歙州,先住进了李家去,又在歙州有了贤良的名声,这是前世都没有的。 何况李家太太如今有心操持她的婚事,谢喻白还同她表了白。 温桃蹊嘴角上扬:“是,伯母自是要替你周全的,姐姐你就等着将来享清福吧。” 两个姑娘又笑哄闹一阵,马车走起来颠簸晃动,不多会儿的工夫,倒把温桃蹊给颠困了,缠着林蘅要听她讲故事哄,就枕在林蘅腿上,窝在她怀里,沉沉睡去了不提。 · 陆景明从城门处回了家,那真是杀饶心都有的。 他的姑娘,简直铁石心肠。 他一味的讨好,她一味的躲,现在好了,都躲出去了,要躲到杭州去了! 苏杭那是什么地方? 文人雅士,风流才子,层出不穷。 她一个丫头片子,去了杭州,又没人拘着她,还不成在外头跑,要再遇上个把她魂儿给勾去的,他人在歙州,鞭长莫及,真等上几个月,她从杭州回来了,再带回来个心上人,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胡盈袖原本是待在自己的院儿里晒衣服的,早上吃多了撑得慌,她又懒得出门,总得找点儿事情做,消消食儿,就拉了丫头把她箱笼开了,要翻晒衣裳。 陆景明过了月洞门,就瞧着院子里开了三口大箱子,他在定睛瞧,不就是胡盈袖来时带的行李。 他眯了眼,站定住。 胡盈袖咦一声,本来想迎上前的,可一看他那脸色,登时就站住不动了:“谁欠了你几万两银子吗?你这个脸色跑到我院儿里,别是来找我晦气的啊?表哥,你这样可不好,真在外头有不顺心的,也不能回家里来撒野,窝里横算什么本事?那将来温三姑娘要嫁给了你,难道你也是……” “你给我闭嘴!” 她一提起温桃蹊,陆景明鬓边的青筋凸起的就更厉害了。 胡盈袖从见他都没什么规矩,想什么就什么,他也从没有真的生过气。 今儿他口气实在太差了,把胡盈袖这样的都给吓住了。 陆景明晓得自己心里不痛快,跟她这样话算迁怒,她是无辜的,是以压了压,又压了压:“正好你把箱笼翻腾出来,那就收拾了,一会儿我让明礼吩咐人来给你装车。” 胡盈袖脸色骤变:“干什么?我没招你没惹你的,你这是要把我扫地出门?你敢赶我走?我要告你的状!你是不是疯了?我不走——” 她一面着,转身往一口大黑箱子旁过去,抬手把箱子一扣,一屁股就坐在了箱子上:“我看谁敢动我的箱笼!” 笑话,把她赶出去,歙州城里她无依无靠的,她只能回杭州! 她舟车劳顿才来的歙州城,月把时日没住呢,叫她回去?她脑子有问题吗,来回奔波,图着赶路好玩儿呢? 陆景明三两步上去,一把就把她提了起来,吩咐左右:“给表姑娘收拾行李。” 东跨院这里除了胡盈袖自己带来的两个丫头,那都是陆景明拨给她的人,本就是陆家的丫头,自然是要听陆景明的。 听了主子吩咐,上手来就替胡盈袖收拾箱笼。 胡盈袖扒拉着陆景明,在他手上挣扎个不停:“你放开我!你麻溜的撒开我!” “少胡闹,我亲自送你回杭州去,走不走?”陆景明按住了她,“不是要赶你走,是带着你一块儿走。” 带着她……一块儿走? 胡盈袖僵住,也稍稍安静了下来,但陆景明还按着她,她就是觉得不舒坦,想了想,把他手打开:“表哥你要去杭州啊?” 陆景明点头是:“有笔生意,得我亲自去一趟,要把明礼带上一起。这一去不知要多久,少则一月,多则半年的,没个定数,我不在,你一个人住在歙州,我也不放心,又不好把你托付给别人看顾,所以想了想,还是得带上你一起走。” 胡盈袖眼角一抽,脸儿顿时就垮了:“我怎么那么倒霉啊——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才服我爹娘,放我出来的吗?那我这出来没多久,就要回去,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不是你这什么生意这么要紧……” 话了一半她就闭上了嘴,须臾眼珠子一滚:“生意自然是要紧的,你得赚钱,将来才好养家,我懂,我都懂,那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儿不?” 陆景明斜了眼风冷然扫过去:“回了杭州你可以跟我住在外面,只要你自己不被家里发现,我不逼你回去,现在,收拾东西,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要立刻启程,你要是耽误了时辰,等到了杭州我就绑了你送回家里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死过一次 第197章死过一次 陆景明怕她使性子,不好好收拾行李,再耽误了他的要紧事,回头出城迟了,要追不上温桃蹊她们的马车,于是吩咐了明礼,把手头上的事情全都交代出去,单去盯着胡盈袖收拾。 明礼心里是苦不堪言的,偏偏嘴上还什么都不能说。 这歙州城里这么大的一摊子生意,说撂下就撂下,说要追到杭州,就要追去杭州。 虽说各个铺面上的掌柜伙计,也都是个跟着他主子多年的,一则靠得住,二则能顶事儿,再加上即便是他主子不在歙州,也没几个人敢到陆家的生意上来找茬儿闹事,且城中还有温家大爷帮忙照应着,无论如何是出不了大事的。 可不管怎么说,总还是自己个儿的生意吧?这为了追心爱的姑娘,生意也不肯好好做了吗? 先前还说银子使出去不打紧,再赚回来就是了呢,要他说,照这么下去,恐怕温三姑娘没追到手,家财就要先散干净了。 陆景明像是看出了他的不情不愿,冷眼瞪他:“你有意见?” “没有!”明礼打了个激灵,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就扬声喊没有,腰杆子挺直了,连连摇头,才挂着谄媚的笑三步并作两步的退下去,一刻也不在他跟前多待。 陆景明又写了封书信,封好了,交给了身边儿伺候的人:“要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拿着这个去温家找他们大爷,说我临行前留给他的,他看过,自会拿主意。” 那小厮又不如明礼得脸,纵然是心里有想头,却是连面上都不敢带出分毫的。 两只手递过去,把那信封接下来,将陆景明的话一一应了,也学了明礼那样,三两步就退了出去不提。 却说明礼一路抓耳挠腮的往东跨院,刚过了那入夜要上锁的门,迎面就瞧见了胡盈袖。 他忙收了手,唷的一声,踩着步子迎上去:“表姑娘这是去哪儿?” 胡盈袖眯了眼打量他:“你来干什么?” 明礼一味赔着笑脸儿:“主子叫我来帮着您收拾行李,这会儿他也叫人收拾着呢,您这是收拾好了?” 她却摇头:“我越想越不对劲儿——明礼啊,”她把尾音拉长了,退两步,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盯着明礼,“表哥要去杭州做什么生意,你知道吗?” 明礼眼皮一跳,心说这生意可紧要,事关终生呢。 可不能说。 表姑娘是阎王脾气,那气性上来了,谁也降不住。 人家是跋山涉水才到的歙州城呢,吃喝玩乐这几样,享受了没几日,歙州城中的高门贵女还没认全了,他主子就要带着表姑娘回去,还没得商量,这搁谁不得生气闹一场啊? 他心里头想法再多,主子吩咐事儿时他腹议再多,那也终归是主子们的事儿,且轮不着他多嘴了。 是以明礼做出一派为难姿态来:“这生意上的事儿,主子一向是不许我们同人说的,表姑娘问我,我就是知道,也不敢说不是?” 胡家也是做生意的,胡盈袖虽然从小游手好闲,只顾吃喝玩乐,从来也不操心家里的生意好不好,父兄究竟取的是什么生意经,但这些道理,还是明白的。 她本来也不过是越想越觉得奇了怪,先前根本就没听说过,表哥怎么还要到杭州去做生意呢? 他跟杭州有生意来往,家里也不应该不知道,那他从家里出门前,爹娘可没提过这茬儿,不然她巴巴的跑来歙州玩儿什么?等着表哥去做生意时,带着她一起回去啊? 眼下明礼这样说,她倒不好问了,讪讪的摸了鼻尖儿:“我带来的东西有数,表哥又给我添置的东西也都有数,有丫头们收拾,用不着你,你回去吧。” 明礼啊了声:“一会儿等她们收拾妥当了,我瞧着吩咐人来给表姑娘搬到车上去,总还是要来的,主子那儿也是用不着我,我陪表姑娘回去吧?” 胡盈袖嘴角一扬,越发的连退两步,从头到脚的扫视他:“你来监督我的吧?” 明礼一愣:“看您这话说的,我哪儿……” “你是不敢,表哥可太敢了。”胡盈袖小脸儿冷肃下来,“他什么意思?怕我赖在你们府上不走啊?说好了的事儿,我可从没有反悔不作数过的!还要派你来监督着我收拾行李?” 她连着问了好几声,咄咄逼人的,弄得明礼浑身直冒冷汗。 胡盈袖提了步子要绕过去:“你甭拦着我,我非要找他把话问清楚了,什么要紧生意,要他这一时半刻都耽误不起了,还要盯着我收拾东西——我是到你们府上做客来的,又不是来蹲牢子,他拿我当什么呢?” 明礼哪里敢叫她走,可看她摆明了在气头上了,就更是不敢说实话了。 好家伙,为了追姑娘,这么赶时间? 这叫表姑娘知道了,还不把陆府的房顶都给掀了去。 明礼小步跟上去,根本就不敢上手拽她,只能试图挤到前面去拦她去路:“您消消气儿,您这么去找主子,主子不得骂我吗?表姑娘,您就行行好,别为难我了。” “你就当没见着我,别跟着我,我问清楚了,自没你的事儿。” 明礼看劝不下来,眼看着她都要过了那小门了,索性把心一横,整个人拦到了她面前:“好姑娘,真是顶要紧的一桩事,不然主子何至于这样催您呀。您是没到歙州来住过,这些年主子总不在扬州,见面儿也少了,您不知道罢了。早几年里,说外头州府生意出了岔子,又或是有了大宗的生意要谈,赶着时间动身,那甚至连行礼都顾不上收拾。” 他眼角眉梢往下耷拉:“您是知道的,当年主子离开家里,说要到外头闯荡,老爷和大少爷恼了,也没叫主子带上几件家里的东西,还是太太私下里塞给了两千两的体己银子,主子才能挣下如今这份儿家业来。好姑娘,您既多少知道主子当年的艰辛,如今瞧着他为生意奔波,就不要同他清算这些了吧。” 必要的时候,还是得卖卖惨的。 虽然他主子一向最不喜欢拿这些说嘴,总觉得过得苦一些,也是他自己情愿的,也只有经历过了,如今才算闯荡出来,没必要总挂在嘴上说。 胡盈袖听他诉了这一车的苦,眼皮一动,面皮也松了。 表哥离开家的那两年,过得苦,她听父亲和母亲说过。 好像刚到歙州扎根儿那会儿,没两个月,姨母就接到了书信,说表哥出去谈生意,但省吃俭用的,就为了省下点儿琐碎银子,好放在他的生意上,连客栈都只是找了最简陋不过的,房间要的也不是顶好的,还有一股子的霉味儿。 表哥打小没吃过苦,姨丈和大表哥虽然跟他感情都不好,但姨母很心疼他,哪里受过这些罪,是以一回了歙州,人就病倒了。 姨母在家里急得哭,这也都是后来母亲带着她去扬州小住,才知道的事儿。 她那时候就觉得,表哥可真是有志气。 是她想岔了—— 现在的陆景明,早不是几年前初离陆家的陆景明了,出门在外,谁不高看他两眼呢?便是那时候,吃苦受罪,也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的,横竖外头人瞧他总是扬州陆家二公子,是没人敢怠慢了的。 是以她就想着,能有什么生意,是叫他这么一刻不敢耽搁的。 可听明礼这话…… 胡盈袖喉咙一滚,鼻头泛酸:“表哥这些年在外头经营,还是有人会为难他?” 明礼笑着摇头,只是转而又长叹:“可是生意场上,抬举归抬举,暗地里使绊子,人心隔肚皮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儿。甭说是主子了,就连家里老爷大少爷,如今歙州温家的老爷和哥儿们,这些经商的人家,谁在生意场上,又没遇到过绊子,人家总不会明着来就是了。” 胡盈袖闭上了嘴,人也不闹着要冲到陆景明面前去问个清楚了。 她眼底闪过心疼,又唉声叹气,背着手,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回自己的小院儿老老实实收拾东西去了。 明礼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去,长舒口气,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现在骗就骗了,反正主子也在骗表姑娘,等表姑娘回了杭州发现了,又不会找他的麻烦,八成觉得是主子教唆他,让他来行骗的。 横竖跟他没关系! 他只是做奴才的,当然要揣测着主子的心意,替他主子成事儿。 至于表姑娘生不生气,主子又要怎么哄,那就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 · 马车走的一直不快,官道上路又平整,慢悠悠的,倒也悠闲。 温桃蹊枕在林蘅的腿上,眯了会儿,揉了吧眼睛,睡眼惺忪的。 等彻底醒过神,发现林蘅一直拿手在护着她的头和身子,大约是怕路上出岔子,车夫突然停了车,一时来不及护住她,她是要摔下来的。 马车上摔了不是闹着玩儿,弄不好就是一身的淤青。 她本来也没想真的睡着,就是粘着林蘅腻歪会儿,倒忘了林蘅本就会这样纵着她…… 她不好意思的从林蘅腿上爬起来:“车走得慢,一路晃晃悠悠的,先前颠簸我不习惯,等走上一段,习惯了,竟真的沉沉睡过去,姐姐该把我叫起来的。” 她稍稍坐直起身子,不过还是紧挨着林蘅。 两只小手往林蘅腿上捏着:“腿麻不麻?” 林蘅钻了她的手:“没事儿,我看你睡得香,在车上赶路,难得你能睡的着,我又不是受不住了,叫你做什么?” 她像是怕温桃蹊自责内疚,就想拦她话头:“你这会子醒了,别又是饿醒的吧?” 温桃蹊红着脸啐她,又说不是。 其实她是做梦了。 一场噩梦。 许久没见到林月泉,她先前惴惴不安,后来事情一多,倒也顾不上去想,可入了梦中,林月泉的脸,竟有那样清晰起来。 他手上有一把匕首,错金的刀柄,刀剑儿泛起寒芒。 本来是与她泛舟湖上,面对面坐着,笑着与她指点船外风光,可她一个回身的工夫,寒光闪现,一把匕首,没柄入心。 他可真是够狠的。 到后来,场景一变,又是她温家大厦倾颓,父兄锒铛入狱,阿娘与嫂嫂横了梁,官府还要说她们是畏罪自戕。 然后林月泉就又出现了——他笑的春风得意,捏着她的下巴,嘲笑她的无知与无能,逼着她眼睁睁看着温家家破人亡,而那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几乎疯魔,却甩不脱林月泉钳制她的双手。 后来……后来…… 后来有个人。 身姿挺拔,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捏在林月泉的手腕上,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匕首,同林月泉的那把不一样,他那把,刀柄上雕成的是一枝桃花,分明是最无情的兵刃,却雕着那样多情婉转的花。 她想说话,开了口,却失了声。 她努力的想叫那人一声的,却变成惊呼——匕首干净利落的直插进林月泉左侧腰窝,他还不解恨,手腕子一转,刀刃旋着林月泉的骨与肉,狠狠转了一把,真是一点活路不给人留的。 当林月泉带着不甘心,不相信,颓然倒地,她才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陆景明。 温桃蹊就惊醒了。 幸而她没有喊着陆景明的名字醒来。 林蘅看她半天不说话,无奈的上手开了小屉,替她拿了两块儿桂花糕:“你今天吃的实在有点多,再吃两块儿,垫垫肚子,到日落西山,差不多就能到驿馆,本来咱们可以早些到,但你二哥说怕路途颠簸咱们受不住,吩咐了一路缓行,你呢也就只能忍一忍,吃些糕点填肚子了。” 温桃蹊把她递过来的手推了一推:“我不饿,我是做了噩梦,惊醒的。” 林蘅手一僵,细细看她面容,是红润的,与平日无异,于是拧眉:“我看你神色如常,一点儿不像做了噩梦惊醒的样子,你做了什么梦?可吓着没有?” 她略低了低头:“许是刚睡醒,还懵懵的,也没反应过来,才不知道害怕吧……我梦见有人要杀我,不,是有人杀了我。”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梦里林月泉要杀她的场景,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不是,已经在林月泉的手上,死过一次了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别操心了 第198章别操心了 胡盈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出城那会儿,车跑起来,真是赶路的架势,走的快极了,要不是她车里铺了厚厚的毯子,只怕要把她五脏六腑都给颠出来。 后来她有些遭不住,什么样的生意急成这样啊,这赶起路跑起来,什么都不顾啦? 于是她就拍着车厢叫赶车的小厮把车停下。 陆景明见她车停了,打发了明礼过来问,她黑着脸质问了一通,明礼面上分明闪过为难和尴尬,而后匆匆又跑去前头问,不多会儿,回了她,说出来时候着急,把这个给疏忽了,再往后头走,就不那么赶了。 胡盈袖越发狐疑。 这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把人都要颠散了,她就问了两句,又不赶了? 再说了,她这个表哥,又从来不是个粗心的人,她一个女孩儿,跟着他这样赶路,他还能疏忽至此的啊? 眼看着明礼要退到前头,胡盈袖猛地一拍车厢:“站住!” 明礼肩头一抖:“表姑娘还有事儿?” 她撩开侧旁的帘子,冷着脸色看出去:“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明礼笑着说没有:“能瞒着您什么呀,真是疏忽了,主子平日都是自己一个人出门的,我们做奴才的,跟着赶路,更从没有喊累喊苦,这不是头一遭,带着表姑娘出门嘛。” 就是知道她跟着,才不该这样疏忽,快把人颠死了,倒说这些有的没的? 胡盈袖虎着一张小脸儿,正待要再问些什么,陆景明低沉的声音先传入了耳中:“耽搁在这里不赶路,你是想幕天席地,还是想入夜睡在车上了?” 她探着小脑袋往外看,就见他背着手站在车辕附近,就再不肯动了。 她略想了想,抿紧了唇角,须臾才又开口:“总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这回也是哄着我回杭州的,出了城,越是往前赶路,我就越是这么觉得……表哥,我看你这不像是赶着去谈生意,倒像是赶着追什么人的样儿。先前在家里还没出来那会儿,我就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但叫明礼三言两语把我糊弄过去了,他替你在我这儿卖了份儿惨,我一心软,就忘了找你理论,你……” 陆景明面不改色:“你小小的年纪,哪来这么多的奇怪想法?我要追什么人?” 他掀了眼皮瞥过去:“你要找我理论什么?明礼又跟你卖了什么惨?我是哪里奇怪,你不妨说清楚了。” 胡盈袖听他语气淡淡的,也不知怎么的,竟就有些心虚了。 她拿指尖儿戳着那飘荡的帘子:“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你很奇怪。” 陆景明眯了眼看她:“那还走不走?你要是想留在此地,睡在车上,我自然是没意见的,要不然,你下来,咱们掰扯清楚了?” · 入驿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日落西山,斜阳余晖洒落下来,柔和到了极致,叫人心神陶醉,沉溺其中。 林蘅和温桃蹊一前一后的下了车,温长玄打发了小厮到驿馆中去问什么事儿,他们人就站在了驿馆外。 温桃蹊咦了声:“不进去吗?” 温长玄站定住,却没急着进门,也没搭理温桃蹊。 温桃蹊跨上去半步,一抬手,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二哥你想什么呢?怎么不理我?” 他笑着摇头,赶巧了去问话的小厮从里头匆匆跑出来,掖着手低着头回他的话:“二爷,还剩下三间上房呢。” 这处的驿站不是官驿,同寻常的客栈比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银子给的多,住的就好,吃的也好,不过是在地方官府报备了,半只脚跨在了一个官字上而已。 他这才领了温桃蹊与林蘅二人入内,温桃蹊小嘴一撇:“要没上房,你还不住啊?” 温长玄但笑不语。 一旁小厮听着眼皮跳了跳。 三姑娘到底是孩子气,年纪又小,天真的可爱。 二爷这些年出门在外,没有上房,也要抢出一间上房来的,不就是花点银子的事儿吗?客栈的掌柜乐意,住在上房的客人总也有乐意的。 只是主子不言声,且轮不到他一个做奴才的多嘴说话。 三个人前前后后的进了门去,那掌柜的因先前有小厮先来问话过,此时再看他三人皆是锦衣华服,精致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自然不会怠慢,笑着亲自上前来招呼。 温长玄本来是要三间上房都要了,可温桃蹊一把拉了林蘅的手:“我跟姐姐住一间。” 他拧眉:“驿馆的客房不比家里,还有罩间给你们一处挤着,小小的一间屋子,赶了一天的路,你们两个还要挤在一起?” 温桃蹊虽然没怎么出过远门,但好歹前世的时候,林月泉也是带着她往外头去游玩过的,尽管次数很少…… 她不假思索的点头:“我要跟姐姐一起住。” 这丫头别是认床害怕了吧? 温长玄看破不说破,转头交代掌柜的:“那就两间上房。” 吩咐完了,才又去问她和林蘅:“你们一会儿要下来吃东西,还是把饭菜送到房里去?” 林蘅倒是拦在了她前头接过这话:“累了一天,送到房里去吧,吃了饭,叫人抬了热水来,泡个澡松泛下来,也就睡了。” 温桃蹊是有好奇心的,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出了门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阔,心境都不大一样了。 越是离歙州城远呐,她这颗心就越是活了起来。 这驿馆虽不是在县镇之中,也没有什么热闹可凑,但下车时候她看了,四周还是有几件铺子的,或是卖吃的,或是卖用的,她还想去逛一逛呢。 于是她不大满意,扯了扯林蘅:“姐姐很累了吗?” 林蘅笑着揉她的脑袋:“你就别想着闲逛了,况且这有什么逛的?今儿第一天赶路,你现在不觉得,就想着疯跑,到外头玩儿去,可你再玩儿的晚了,明儿一起身,浑身酸痛,就该觉得累了。过个三五日,咱们到了睢县,那儿热闹,你也习惯了车马劳顿,还不随便你去逛?” 要论出行呢,林蘅得算是前辈,温桃蹊只好乖乖听了话。 温长玄挑眉:“平素也没见你这样听话的。” 他玩笑了两句,才送了她两个上楼去歇着,又同人交代一番,留了两个小厮给她们守门,转身就要走。 温桃蹊一把把人给拉住了:“二哥去哪儿?别是不叫我去逛,一转脸,自己要去玩儿吧?” 温长玄掰开她的手:“我去哪里玩儿?你当我是你啊?快撒手,去歇着,一会儿吃了饭赶紧睡觉去。” 可是他不说,她就不依不饶,他掰开她的指头,她就重新抓上来,是以温长玄无奈,只好敷衍她:“我去喂马。” 林蘅把她往自己身边儿扯了扯:“好了,你闹着要跟我住一间,这会儿怎么又缠着你哥哥不放?要不然,你跟他喂马去,自个儿住一间,我一会儿可要睡了,你不要闹得我不得安枕啊。” 温桃蹊并不是真的要缠着谁…… 她眸色暗了暗,看着温长玄摇头晃脑的走远,长叹了一声。 林蘅一愣:“你怎么了?” 她摇头:“说不上来,总觉得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你说你二哥?”林蘅就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可入眼已然只有温长玄的一片衣角而已了。 温桃蹊果然点头,声儿嗡嗡的嗯了一回:“本来也没什么,就是从……你记不记得,咱们路上歇了一阵,就在那个什么湖边儿上,从那之后,二哥就挺奇怪的。” 林蘅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却仍旧莫名:“我没觉得啊……” “你就不觉得,刚才下车的时候,在驿馆门口,二哥他在看什么东西吗?” 林蘅叫她的话吓了一跳:“眼看着天要黑了,你别吓唬人啊。” 她哎呀一声,拉着林蘅进了屋里去,反手把门给关了:“我没跟你开玩笑,说正经的呢。” 林蘅拿眼瞥她:“你这是又动了什么心思呀?你二哥倘或真有事情瞒着你,想也是为你好的,或是他自己就能处理的,你操什么心?先前是谁说的,在歙州的时候总觉得活的不松泛,这趟出城,往杭州去,非要无拘无束的玩儿个痛快,什么心也不操,什么人也不管,只顾着你自己痛快就够了。” 可只怕她今生就是个操心的命。 从前她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一天到晚只晓得自己快活,她痛快了,就什么都成了,旁人活的艰难与否,与她是不大相干的,即便是父母兄嫂,日子难不难,有没有什么难过的坎儿,她也从来都没考虑过。 也许就是她前生活的太自私了,最后的一切,都是她的报应呗? 反正如今重生回来,她的心是没有一刻能沉定下来的。 为她自己,为她身边的人,更为了温家。 平日里瞧着她也是能吃能睡的,可她自己知道,她就没有一日是不提心吊胆的。 二哥到底在隐瞒什么呢?驿馆外,他又在看什么呢? “话虽是我说的,可真这么干,那不成了没心没肺的小傻子了?” 温桃蹊撩了裙摆往西窗下的禅椅上坐过去。 在马车上待了一天,她浑身都拿捏的紧,这会儿人往椅子上一靠,舒舒服服的摊开胳膊,伸了个懒腰:“我虽然没出过门,但是听人家说过,也从戏文话本上瞧过。你说,这住进了驿馆来,咱们又是花了那些个银子住了上房的,这喂马的事情,还需要我二哥亲自去?你不是说这个驿站并不是官驿吗?” 林蘅啊了声:“是,不是官驿,再往前走,也有这样的,不过就少了,大多都是官驿了,若是相隔甚远的两个驿站中,也总有县镇,有客栈能住。我出门前听我哥哥说过,朝廷当初是缺银子使,才把建好的官驿卖了出去,只要肯出银子,身家清白的,就能把这些官驿给盘下来,做成自家买卖,不过每岁还是要给当地官府上交一定的银钱,而官府呢,自然也会维持驿站的安定和秩序,护着他们生意兴隆。到后来国库充盈了,朝廷就没再干过这样的事儿,所以这样的驿站其实不多。” 这些她倒是头一次听说,不过她不怎么有兴趣。 温桃蹊拿手去捏大腿,一递一下的:“那就是了。既是自家的生意,就更不会得罪财神爷了不是?二哥出手一向阔,那掌柜的是有眼力的,不然也不会一见了我们,就亲自来招呼,他能叫我二哥自己去喂马啊?” “说不得你二哥自己喜欢……” 她有些急了,在脚踏上跺了一下:“姐姐是聪明人,这会儿怎么这样犯糊涂,我像同你说不清似的。” 林蘅叹着气踱步过去,在她肩头轻拍两下,转而把手落在了她头顶:“我不是犯糊涂,你不就是想说,你二哥是借故敷衍,所以才更说明他有事儿瞒你?只是桃蹊,他是你哥哥,他做事有他自己的章程,也总有他自己的盘算,既不叫你知道,那必是有不让你知道的原因的,你在这儿发愁,有什么用呢?方才你还想跟上去,要不是我拦着,你只怕缠着你二哥,不会叫他一个人去吧?” 心思被说中了,温桃蹊眼角一垂:“我就是放不下心嘛。” “你二哥这么大的人了,又是在外闯荡过的人,你不放心什么?”林蘅拧眉,“你倒不怕自己跟上去给他添乱,还要他分心来看顾你啊?” 温桃蹊一怔:“我自是不会……” “你不会添乱裹乱,是个最懂事明理的姑娘,是吧?”林蘅收回手来,沉声叫她,见她抬眼看来,才又与她说下去,“叫你出来散心,为的不就是不让你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吗?这出了歙州城,不为陆掌柜烦心了,可一转脸,又要操心这些,你总有操不完的心,那何必要出来?你呢,就听我的,老老实实,该吃吃,该睡睡,不该你管的,你连想都别去想,就游山玩水的,成不成?” 第一百九十九章:被发现了 第199章被发现了 官道旁总有零零散散的人户,这些人家大多富庶,不至于到良田百亩的地步,同温家陆家那样世代经商的高门自然比不起,但日子总不能说清贫。 这些人户实则聪明。 驿站内客房总是有定数的,他们便把家户安在驿站周围,不远不近,不至于明目张胆的招呼了客人住在家里,但若有往来行旅没地方住,也能瞧见他们这些人家小小的院子,来借宿,这借宿嘛,就总要给些银子,多少是个意思。 是以他们选择了远离县镇,把家安置在这官道附近。 反正驿站周围也有铺面,日常吃的用的,大多也都买得到,若有些买不到的,他们这些人户也多有牛车,套了车到临近的县镇去,一回能买上个把月的,有些人家里甚至牛车多,一回套了车去,能买上大半年的东西,拉回家来放着。 胡盈袖看着四周的环境,满脸的嫌弃。 身后丫头悄悄地扯她衣角,她扭头去看,丫头冲她摇了摇头,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她顺势看过去,发现表哥脸色确实不大好看。 于是她收敛起来:“那我先去歇着了。” 她又同主人家见了个平礼,听人家笑着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她就领了丫头出门去。 这家小院儿是前后两进的,听主人的意思,当初置办起宅子,就是想着要招呼往来行旅,所以第一进的院子就留给客人住,自己一家五口人住到第二进去。 她从那小小的所谓正堂出来,拍了拍手,又回头去看身后的屋子,撇着嘴往东厢房去了。 果然不多时,叩门声响起,胡盈袖抱着胳膊缩坐在一把都已经有些掉漆的官帽椅上,朝着丫头努努嘴,叫她去开门。 陆景明一脸无奈的站在门口,与丫头摆了摆手,丫头会意,退到了门外去,又捎带手的把门给虚掩上,站在门口守着。 胡盈袖连身都没起,脸上写满了不悦,让也不让一下。 陆景明摇着头跨进去三两步,自己拉了个凳子,在她正对面儿坐下来:“那驿站没有客房了,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是没有上房了——”胡盈袖嗤一声,“表哥,你真拿我当傻子糊弄呢?我是不明白,好好的驿站不去住,住在这儿算什么?” “原本出门在外,就不像是在家里那么舒坦的,我就是领你去了驿站,不也一样吗?没有上房,随便挑了房间给你,还未必有这儿住的舒服呢。” 陆景明四下环顾了一圈儿:“同家里差的远,但床铺褥子干干净净的,该有的布局摆设也都有,你刚才当着主家的面儿,就一脸的不高兴,头发丝儿都透着嫌弃,这是谁教你的?平日里你胡闹任性也就罢了,可出门在外,连尊重别人都不会了吗?你是高门出身的女孩儿,那也不该自觉高人一等,这样目中无人的,成什么体统?” 胡盈袖叫他训的一愣一愣的,末了了一抬手:“打住——现在是你在亏待我,你怎么这么理直气壮的教训我的?我爹娘和我哥哥都没这么骂过我!” “就是因为他们平素骄惯着你,你如今才这样子。”陆景明背了手在身后,“换位思考,易地而处,你要是这主家,瞧见客人这幅脸色,心里舒坦不?偏偏还是主顾,收了银子的,还不能说什么。你要同我掰扯是吧?那我问问你,打从进了人家院子,人家怠慢你了没?是不是好吃好喝的送过来,因看你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我出手又大方,就连床褥都是重新换了一套新的,重新铺过的,再说刚才人家端来的茶,我只怕你是吃惯了好茶,就品不出那茶好坏了吧?” 胡盈袖小脸儿涨红:“那我也瞧不起你!带着自己的妹妹出门,却叫妹妹住这样的地方,你这人怎么……” “这样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地方?我把你扔到荒郊野岭,叫你幕天席地去睡了?还是把你扔到乞丐堆儿里,叫你臭烘烘的去过夜了?” 陆景明瞪她一眼:“你不要跟我胡搅蛮缠的。” 她胡搅蛮缠? 那驿站明明就不远,就算先派人去问过,是没上房,可那是驿站呀,又不是官驿,是以即便不是上房,那客房也都是顶好的,她来的时候,又不是没住过。 表哥现在不就是心里有鬼,不愿意去住驿馆,拉着她住了这乡下人家。 倒不是她真瞧不起,而是这种人户,花的银子可比驿站少多了,往来的客人们,不光是驿站没房间了来住这儿,还有些,是觉得驿站花费太大了,就投宿在这种人户中。 她想想往来不知多少奇奇怪怪的人住过这房间,就浑身不自在。 她打小娇养的人,有些习惯确确实实是骨子里的,改不了就是改不了,表哥会不知道这个? 眼下还要说她胡搅蛮缠,教训她,分明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胡盈袖坐直了,虎着脸紧盯着他:“驿站有你不想见到的人,对吧?” 不是他不想见到的人,是不想见到他的人才对。 陆景明面色微变,正要开口,先前的丫头敲了两下门,他便收了话音,沉声叫进来。 那丫头进了门,说是明礼在外头有话要回,陆景明都没迟疑一下,登时起身,只是临走时,还不忘叹口气去同胡盈袖讲:“你一路上神神叨叨,觉得我有事瞒你,到这份儿上,我也不妨告诉你,我的确有事情瞒着你,但那本是同你无关的事。你乖一些,眼下我或许是委屈了你,等到了杭州,我出银子给你打一整套头面,给你赔礼,只要你别再过问我的事,干不干?” 一整套的头面呀…… 胡盈袖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又极容易被收买了去。 本来她也不是真要探究表哥藏着的秘密,就是觉得他有事儿瞒着,又死不承认,她便要逼他说实话。 那眼下他承认了,就没意思了,顺着他,不过问,还能换回一整套的头面来,多好的事儿啊? 前些日子她还在表哥那儿搜刮来好几块儿宝石的毛料子,有一块儿红宝石的,她最喜欢,虽然同她之前自己在表哥库房里翻出来那块儿没法比,但也已是极少见的料子,正好到时候切开来,嵌在她的新首饰上。 于是她笑嘻嘻的送了陆景明出门去,还一面应承他的话:“表哥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不再过问的,也不是真图你一套头面,咱们是兄妹,说这些多生分见外呀,我这不是担心你,才老要问你的,你快忙去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 要放在平日里,他是一定要好好逗逗她的,不过明礼说有事儿,他就不想耽搁工夫,自不理会她便是了。 等出了门,就瞧见明礼搓着手,焦急的踱步,一见了他,脸上焦急更严重。 陆景明一抬手,看了身后胡盈袖那屋子一眼,示意他闭嘴。 明礼乖觉的闭上嘴,跟着他走出去些距离,确定了表姑娘听不见,才压着声儿回话:“温家二爷来了。” 温长玄? 他倒好警觉。 这一路上,他已经很刻意的同他们的马车保持距离了。 陆景明面色微沉,抬眼看天边,星河高悬,明日看来又是顶好的天气。 他深吸口气:“人在门外?” 明礼点头:“二爷说主子一路刻意隐藏行踪,这入了夜又不肯到驿站去,反投宿在这里,既不愿给外面人知道,大概也是不想给同行之人知道,他不是来找麻烦的,自不会声张闹开,但要见一见主子。” 他不是来找麻烦的?这话陆景明便头一个不信。 真不是为了找麻烦,那就不该来。 陆景明唇角微微扬起,嗤了声,短促的声音很快敛去。 他背着手,一递一步的往门口方向去,看明礼跟上来,欸了声:“你别来了,去盯着点儿,我虽用了一套头面收买了盈袖,但怕她心血来潮,好奇心重,要是现在知道我骗了她,根本不是去杭州谈生意,她指不定怎么闹腾。” · 温长玄黑衣黑帽的,那兜帽罩着,真看不清人脸。 陆景明开了院门出来,他就靠在门外的柱子上,一见他那打扮,倒把陆景明吓了一跳。 他犹豫了下,踱步上前,在温长玄肩头轻拍:“你穿成这副样子……” 温长玄一把打开了他的手,毫不客气,冷着脸看过去,兜帽才缓缓摘下来:“陆兄这一路尾随,大约尾随别人这样的事情,是极有趣的,我便学一学陆兄的做派,也想感受一番,是不是真的很有意思。” 他一面说,一面低了头看自己身上装扮:“别说,还真挺有意思。” 陆景明黑了脸:“你专门跑来挖苦我的?” 温长玄退两步:“我来,是想告诉陆兄,有些心思,该断,不妨就此断了吧。” 他定睛看去,分毫不闪躲:“桃蹊都已经避到杭州去了,陆兄还不明白吗?陆兄一向洒脱人,今次这样苦苦纠缠,实在是有些跌份儿了。” 他正要抱拳拱手去做礼的,被陆景明一把抬了起来:“你不用拜我,更用不着高抬我,给我戴高帽子。桃……三姑娘有心避着,我却不能任由她避开。长玄,为了心爱的姑娘,跌份儿又怎么样?难道叫我死要面子活受罪,眼睁睁看她到杭州一待数月,等再回歙州,越发把我忘到脑后?这事儿我可干不来。” 陆景明深吸口气,双手环在胸前:“倒也是,你没有喜欢的姑娘,不曾有过心上人,大概是不懂这些的。” 温长玄平白被他抢白,登时变了脸:“我夤夜前来,又背着人,是给你留了面子的,你与我大哥相交一场,苦苦相逼我妹妹,这是什么做派?明日一早,打道回府,你回歙州,我们去杭州,就此分开,别再跟着了。” 陆景明便啧声咂舌:“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他掀了眼皮,扫过去一眼:“这一向我也算是够忍着你了的。长玄,你也几次与我说话不客气,我可都没跟你计较,你也别太过分了——坦白说,三姑娘为什么要躲呢?不喜欢我,就只当没我这个人,她住在自己家里,歙州是她的地盘儿,我还能拿她怎么样?她偏偏又要躲了——” 他唇角上扬:“要不是怕招架不住,一朝动心,何苦要避着我?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你这话说的就痴了。” 温长玄来之前,就想过,陆景明一定不会乖乖回去的。 其实他发现陆景明的行踪,本来也只是多留了心眼,起了疑而已,并没十拿九稳,笃定就是陆景明在尾随。 毕竟这一路出城后,尤其是在湖边休息过一阵,再动身,他就发现身后不远处,有那么三两架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 他们走得慢,那要是寻常赶路的马车,早就该超过了他们去,可偏偏这一路上都跟着…… 他多了心,休息了好几次,倒是中间有一回,这几辆马车是赶到了他们前面去的,但等他们休息了半个时辰再启程,走出去没多远,就发现这一行人也停车休息,偏偏四下瞧不见人,只是把马车靠在了官道边上,看样子,主家是坐着车里休息了。 如此一来,温长玄心里就更疑惑。 见不得人啊?休息还不肯下车。 于是安置好了温桃蹊和林蘅,他叫身边跟着的人去打听了,晓得驿站中今日只有他们是傍晚时分入住的,仔细盘算下来,既不住驿站,那必是在附近人家投宿了,故而又令人去寻那马车踪迹,果不其然,底下的小厮不多时回来回话,说是这户人家的确有行旅投宿。 温长玄这才换了身衣裳,只身前来。 等叫开了门,那小厮果然是熟脸儿,虽不是明礼,但总是他陆家的奴才。 陆景明还真是用心良苦,要说也算是很上心了,但那都没用—— 温长玄没个好气儿:“离我妹妹远点。就算你说的都对,可她已然想要躲着你,避开你,那就是不愿同你纠缠不清,天下好姑娘多的是,别来痴缠我妹妹。” 他越说越不客气,陆景明脸色也越发阴沉,那张脸黑的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他冷冰冰开口,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天下好姑娘或许多的是,我要的,却只有温三姑娘一个。” 第二百章:劫道 第200章劫道 这两天温长玄都不对劲儿。 跟他说话也爱答不理的,整天臭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他大几万两银子似的。 最早的时候,两个姑娘顾着玩而自己的,谁也没在意,后来林蘅心细,一日发现了,告诉了温桃蹊。 温桃蹊本来当他连日赶路,累着了,又或是有什么别的烦心事,便想尽办法去逗他高兴。 可是都无济于事,他还是一天到晚那副脸,弄得温桃蹊也不怎么痛快。 她坐在马车里,耷拉个脑袋:“也不知道谁招惹了他,好端端的,突然就这样了,这都哄了他两天了,连个笑脸儿都没有,弄的咱们也不自在。” 林蘅一面去捏她手心儿,一面哄她:“好啦,你二哥平日也不是这样的人,大约真有什么烦心事情,他既不愿跟你说,过两日,大概也就好了,你同他怄什么气呢?”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这搁谁也心里不舒服啊。 又不是她招惹的。 温桃蹊正待要说话,一张秀美的小脸儿拧巴在一起,眉头都不带舒展半分的。 只是她话还没出口的,就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马车像是突然停下来的,两个姑娘都被闪了一把,差点儿没一头栽下去。 好在是林蘅做的比温桃蹊稳当些,刚出事儿的时候,她下意识拿手去扒拉车厢,勉强稳住了身形,另一只手又去托扶温桃蹊,把人也给拉住了。 温桃蹊吓出一身虚汗来,刚想厉声呵斥赶车的小厮,外头就有了响动。 那声音嘈杂,还有些刀剑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响声。 她二哥是练武的,前世嫁给林月泉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林月泉每日晨起也会去练上一套拳,或是一套剑法,她问过,林月泉只说昔年走南闯北,有些功夫在身上,不怕人欺负了去。 要说功夫有多厉害,温桃蹊是不清楚的。 眼下这是…… 她心下咯噔一声,就想去撩帘子往外看。 林蘅白着一张脸,显然也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一把把她给按住了:“别出声。” “可我二哥……” 她担心,却还是下意识先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光天化日,敢在官道上抢劫,必定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她们是姑娘家,被发现了了不得,只是越发给二哥添乱的。 温桃蹊屏气凝神,握着林蘅的手,便攥紧了三分。 车外厮杀仍在继续,她甚至不知道二哥有没有事。 声音由远及近了,再靠近,再靠近…… 温桃蹊耳朵里传来惨叫声。 微风拂过,车上的小帘子飘动起来,她从被风吹起的角落看出去,一柄长剑,没胸而入…… 原来她们这驾车四周,早就围了家丁,是要护着她们的。 可是那货贼人本就是干这些勾当的,杀起人来不眨眼的,手起刀落,这些家丁随从,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温桃蹊浑身一震,下意识去护林蘅。 只是林蘅显然也瞧见了外面的动静,先她一把,把人护在了身后。 现在待在车上,就是坐以待毙,等着贼人把四周家丁杀干净了,她们两个,不就是待宰的羔羊吗? 但要是下了车……这刀剑无眼的,此时下了车,也未必有人顾得上护着她们。 温桃蹊正犹豫之时,隐约听见她二哥厉声高呵,叫的正是她的名字。 她拿不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等风再起,帘子再动,入眼倒下的,却是先前持刀持剑的贼人。 一个,两个,三个…… 此时风起不停,车上帘子随着风动来回的晃,温桃蹊目不转睛的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林蘅惨白着小脸儿,拧眉也去看她。 这些随从家丁,有这么强悍的战斗力吗? 直到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两个姑娘不约而同的别过脸去。 温桃蹊勉强定着心神:“你们只是为了钱财,要多少,我们都给,杀了这么多人,你们再不收手,就是自寻死路的下场——官府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没看见你的脸,你也用不着杀我灭口的!” 那人没动,听了她这话,竟一动不动的。 偏偏她还不敢回头看,只觉得周身寒凉,四周都是血腥味。 她反胃恶心,一阵作呕,又要强忍着,不敢露出半分厌恶与恶心,生怕激怒了车外的人。 然则那人看了会儿,浅笑了一声。 声音淡淡的,随着风飘进车厢内。 这么熟悉的声音,这是…… 温桃蹊猛然回头,瞳仁登时一缩:“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景明手上的长剑早不见了踪影,但方才杀红了眼,他的月白长衫上还沾着不少血迹,就连袖口都有许多,刺眼的很。 他看着温桃蹊煞白的小脸儿,面色一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右手袖口,多少干净些,于是换了只手去撩开帘子:“我不在这里,谁来护着你?” “我二哥呢?”温桃蹊此刻根本就顾不上那些,至于陆景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那都是后话,眼下她哥哥的安全才最紧要。 她说着欠了欠身子,似乎想从车里钻出去。 陆景明横在那儿:“你确定现在要下车?”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她从不曾真正见过杀戮,更是初闻血腥,那股恶心劲儿又涌上来,老老实实的就坐了回去。 陆景明眼底闪过满意:“放心吧,长玄没事,我带了足够多的人手,就防着路上出事。长玄自己也是个能打的,三五个人也难拿住了他,他不过是分心你们两个,才显得吃力,我既护住了你们这辆车,他自然无事的。” 温桃蹊这才稍稍放心,回头又去看林蘅:“姐姐你没事吧?” 林蘅的脸色比她还要白三分,显然是对这样的场景更加的吃不消,但因有陆景明在,她仍要顾着仪态,推了推温桃蹊的手,摇头说没事,才同陆景明去道谢:“真是要多些陆掌柜的救命之恩了。” 温桃蹊脖子一僵。 是了,今次又欠下陆景明一个救命之恩。 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前头多少次,陆景明帮了她,但那些,她若无赖些,推诿不忍,又或叫陆景明都算在温家头上,然而这救命的恩情,就不是说推便能推的了。 她神色古怪,陆景明看在眼里,心下无奈。 于是他回了林蘅一个客气:“顺路赶巧,举手之劳。” 他一句举手之劳,便是不打算要她们来报这救命恩情了。 林蘅抿唇,侧目去看温桃蹊,但见她别开脸去,不肯再看陆景明。 那头温长玄应付了贼人,除去死伤的,落跑的也不少,他没那个心力去追,也不敢去追,带在身边的这些随从家丁,倒也有三五个是打架的好手,但余下的,或轻或重,都负了伤,何况守在姑娘家马车外的,还死了不少。 他吩咐人收拾料理,又着人往临近官驿去送信,叫通知官府,才大步往温桃蹊她们的马车这头过来。 他原为了陆景明的厚脸皮而烦心,也确实困扰苦恼了三两日,可今天幸得陆景明帮忙,不然妹妹和林姑娘要真出点儿什么事…… 温长玄端的这一礼再周正没有的,抱拳拱手,长揖下去:“今天多亏陆兄了。” 陆景明收回手来,那帘子便飘飘然落下,他把手托在温长玄抱拳的双手上,向上一抬:“咱们之间,还有这些客气的虚礼?此地不宜久留,我不方便安抚两位姑娘,就先回车上去了,你看着先启程,安抚她们几句,前头三里地,便有驿馆,如今天色虽还早,但出了这种事,不适合再赶路,便到驿馆住一日,明天再启程吧。” 他站起身,又说好,抬眼去看,陆景明眷恋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车厢方向。 温长玄抿唇,心情有些复杂。 好在陆景明并没再多说什么,领了他陆府的人,翻身又上了马,朝着后头方向去了不提。 此时温长玄才发现,陆景明他真是个再细心不过的人。 他这距离保持的好,既能看得清他们的马车,又不至于跟的太近,惊动了桃蹊。 其实之前要不是他多留了心眼,也很难发现陆景明行踪的。 是以如今出了事,遇上贼人劫道,陆景明能以最快的速度来支援他们,而又不会将胡盈袖至于危险境地。 实在是妙啊。 · 两队人马前后相差至多也就一里地而已,陆景明回到他们自己马队的时候,明礼搓着手凑上来:“表姑娘正闹脾气呢。” 他料到了。 今儿发生这样的意外,他绝不可能干看着,小姑娘要真出点什么事,他肠子都得悔青了,虽说温长玄必定会舍命护着两个姑娘,但他却不愿冒这个险。 陆景明也顾不上先去换身衣裳,叹了口气,把缰绳交给一旁小厮,就背着手往胡盈袖那辆车的方向信步过去。 明礼一脸为难的跟上去:“主子,真不是我多嘴,实在是表姑娘……” “我知道。”陆景明声儿淡淡的,却也听得出语气中的无奈,“你要还能糊弄住她,才有鬼了。” 那丫头本来就疑心他有事儿瞒着,前两日是他靠着一套头面,把她给安抚住了,她这两日才消停下来,不追着打听。 现下出了这种事,她肯定是要问的。 他赶到前头去帮忙那会儿……他现在自己想想,真是多少年没那么失态紧张过。 正想着的工夫,人就已经在胡盈袖的车外站定住了。 陆景明抬手,在车厢上敲了敲。 车厢内的胡盈袖冷哼一声,表达着她的不满:“你倒不如早说是为了温三姑娘,做什么要骗我?” “我不说是有生意要谈,你会乖乖收拾行李跟我动身回杭州吗?” 这态度—— 车帘被拉开,胡盈袖气势汹汹的往下跳。 陆景明怕她伤着自己,就上了手去扶她。 胡盈袖原本有满腔怒火要发泄的,这会儿人却傻了。 她从小就常到扬州去小住,大表哥老成又有些呆板,她不喜欢跟他玩儿,就老缠着这个二表哥,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表哥…… 他身上的血迹都是新鲜的,扶着她的手,连指尖儿都还沾了些许血迹。 陆景明以为她吓着了,忙收回手来:“说话就说话,下车干什么?外面乱糟糟的,回车上待着去!” 他虎着脸轻斥她,关切之意却溢于言表。 胡盈袖囊了囊鼻子:“你没受伤吧?” 陆景明说没有:“还伤不到我,这都不是我的血。” “就你爱逞英雄!那都是些打家劫舍的惯手,要你愣头青一样的冲过去救人!我看你是疯魔了,如今为了温三姑娘,什么都不顾了!”胡盈袖急的直跺脚,“歙州你自个儿的生意撇下了,现下路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还把我一个人撇在这儿,就跑去救人家!” 她说的这些话,不中听,陆景明心头却暖暖的。 他抬手,手掌正落在她头顶,揉了一把:“行了,我做事情向来是有分寸的,这不是好好的,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吗?那伙儿贼人先拦下了她们的马车,咱们跟在后头,还有些距离,况且我留了足够的人手能护你周全的,怎么是把你一个人撇下了?” 胡盈袖去推他的手:“你这手上还有血呢,别揉我的头。” 她说着又不放心,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过:“还是不行,前头有驿站,反正人家现在也晓得你一路尾随了,总不至于还不去住驿馆吧?打发人,去找个大夫,瞧瞧你到底有没有伤着的。” “我要受伤了,还瞒着你啊?”陆景明笑着,越发去揉她脑袋,临了了,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按在她肩膀上,把她整个人转了个方向,“快上车吧,今儿是走不成了,得去驿馆住一天。桃蹊和林姑娘都受了惊吓,不适合赶路,我同长玄说了,叫他带两个姑娘先去驿馆,咱们能不能走了?” 胡盈袖又哼的一声鄙视他:“我说我不去,你听我的吗?老人们总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你和温三姑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把我这个表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人家是你心头肉,我敢说半个不字?” 她转身上车,陆景明正好在她后脑勺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满口的胡说,打的什么比方。” 第二百零一章:喜欢他 第201章喜欢他 本朝定制,各地方官驿中常驻衙役有两班,一班八人,快马往来县镇州府之中传递信息,而余下的也能寻常抓个偷鸡摸狗的小贼。 这一带往日其实还算太平,虽然也偶有山匪贼人来闹事,但那是极少发生的,是以地方府衙放在官驿的衙役就不算多。 先前温长玄打发长随小厮匆匆忙忙到驿站来报信,驿站的衙役也吃了一惊,取了快马就直奔县城去回话,余下的十来个衙役,便是这时辰不在值上的,也都被叫了起来,一起跟着那小厮往出事的地方去接手那伙贼人。 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和林蘅在驿馆门外下了车,两个姑娘仍旧白着小脸儿,他心疼,拍了拍温桃蹊肩膀:“放心吧,官府会处置他们,眼下到了驿站,就安全了。” 眼下是安全了,可这一路上呢? 好在是今天驿站本来也没什么人,三楼的五间上房全都没人住,只有往来三五行旅,住在了二楼的普通客房去。 等进了门,驿站的人来问,拢共多少人,需要几间房。 温长玄眉心一挑,索性把陆景明和胡盈袖一起算上,把五间上房全都要了。 他给的打赏银子很多,来迎人的笑着接了他的银子,就开开心心的去准备客房了不提。 温长玄领着两个姑娘上了三楼,把人送进了屋里去,才又去安抚温桃蹊:“今儿就不要闹着要跟林姑娘一起睡了吧?” 温桃蹊抿唇:“二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陆景明在跟着我们啊?” 温长玄一愣,揉了她一把,沉声嗯了下:“所以前几日也不是冲着你或是冲着林姑娘,我就是看他烦。” 她也是刚才才想明白的。 陆景明八成从他们出了歙州就跟上来了,至于什么时候被二哥发现的……那大概就是前些天湖边小憩时候,二哥就是从那会儿,整个人都不太好,后来直到入了驿站那晚,他又说什么喂马。 她虽然听了林蘅的话,但还是留了心打听,那晚二哥果然是离开了一段时间,不知去了哪里,不过她后来没有再问而已。 今天见了陆景明,那一切就都理顺了。 她哦了两声:“怪不得你这两天都不怎么高兴,所以那天晚上,你是去见陆景明了?” 温长玄给她和林蘅各倒了杯热水,给她两个递到面前去:“喝杯热水,压压惊,今儿也早点休息,睡的时候燃上安息香,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会儿我叫人去跟驿站的人说,做些清淡的粥和菜,才受了惊吓,你们大概也没什么胃口。” 温桃蹊捧着那茶杯也没吃,暖手似的,两只小手捧着,滚了两滚:“二哥,你跟陆景明说什么了?” 林蘅看看她,又看看温长玄,拉平了唇角扯她衣袖。 温长玄看见了,无声的笑:“用不着拉她,她不问清楚了,是过不去的。” 林蘅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越发的往旁边儿挪了挪,干巴巴的咳了声:“方才那样凶险,也不知道你受伤了没有,该找个大夫来看一看,这些事情,回头慢慢再说也是一样的。” 温桃蹊捏了捏指尖儿:“我不是不关心你……” 温长玄便摆手:“知道你遇上陆景明的事儿就浑身不自在,我没受伤,也不会跟你计较这个。” 他拉了圆墩儿,往一旁坐下去:“我叫他离你远点儿,早点回歙州,别一路跟着我们。不过今天还真是多亏了他。我固然也能护你们周全,可总归分身乏术,我瞧着那伙子贼人,倒不像是为了要咱们的命,出手也不算狠辣,可毕竟刀剑无眼,万一真的伤了你们,那可不成。所以有他带着人护着你们那辆马车,我的确是轻松了不少,今次是该好好谢他。” “救命之恩,自然是要谢的。”温桃蹊吸了吸鼻尖,“怪不得那天之后你就每天臭着一张脸。” 她低眉顺眼的。 兄妹说话的工夫,陆景明已经领着胡盈袖出现在了她们的房门口。 陆景明大概是不太方便进门,就撺掇着胡盈袖往屋里探脑袋。 胡盈袖倒也真听他的,探头探脑的往里看:“跟了这么一路,到今儿我才知道,原来是你们的马车在前头,这下好了,咱们是同路的,这一路回杭州,少不了热热闹闹的,也省的我一个人跟着表哥,他榆木疙瘩一样,我都快无聊死了。” 陆景明……榆木疙瘩? 温桃蹊眼神一抖,抬眼看去。 她怎么没觉得,陆景明是个榆木疙瘩呢? 那些肉肉麻麻的话,他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林蘅正觉得尴尬呢。 人家兄妹两个说体己话,她杵在这儿,说要走吧,人家没开口,她这会儿也没理由,反而显得矫情,但那不走吧,真说起陆景明的事儿吧,要没有温长玄,她跟温桃蹊说什么都觉得无所谓的,可有温长玄,她就觉得哪儿哪儿都奇怪了。 人家是亲兄妹,她这不知道拐了多少弯儿的所谓亲戚,真是…… 正好胡盈袖凑上来,她勉强笑了笑,站起身要去迎人。 温桃蹊扯了她一把。 她一低头,就瞧见小姑娘连连摇头。 得,不待见陆景明,连着胡盈袖一起捎带上了。 她越发进退两难。 胡盈袖也瞧见了,到底脸皮厚,自己个儿就进了屋,欸的一声:“做什么呀?温姐姐这么不喜欢我吗?可先前并不是这样的,那是我表哥得罪了你吗?他得罪你,你也不要捎带上我呀,不然我替你骂他?” 温桃蹊面上一热。 她只是想离这两兄妹远点儿。 温长玄起了身,把人往里让了让,眼风又扫过陆景明:“陆兄也进来说话吧,我已经把五间上房都订下了。” 陆景明这才堂而皇之进了门,只是不过分靠近姑娘们,反倒掖着手靠在门框上。 温桃蹊看他一身长衫还血迹斑斑,相当刺眼,撇了撇嘴:“陆掌柜这一身衣裳……” 陆景明低头看,似笑非笑的:“本来想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受伤,但上楼正好先路过你们这间屋子,又没关门,就停下了脚步。” 胡盈袖眼珠子一滚,三两步往门口去,上手就轻推他:“你快去把这一身换下来吧,也不怕吓着温姐姐和林姐姐,她们可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家,这一身血迹斑斑,谁看着不害怕,你还杵在这儿。” 温桃蹊眼神一暗,别开脸,不肯再看。 陆景明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这表妹时而聪明,时而糊里糊涂的,就像是眼下,这动手动脚,语气亲昵,虽说是表兄妹,也不应该这样子。 他看温桃蹊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就知道这丫头八成又给他闯祸了。 但她说的也对,这么一身,又狼狈,又吓人,小姑娘才受到惊吓,他这么立在这儿,的确是叫小姑娘害怕。 于是他沉声应了,又同温长玄客气了两句,转头就出了门不提。 温桃蹊嘴角一动,到嘴边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林蘅就站在她身边儿,心思活泛,叫了温长玄一声:“还是找个大夫来吧?我看陆掌柜那一身血迹……毕竟是为了救我们,万一真的受了伤,又撑着不说,我们岂不是要内疚自责死吗?” 温长玄不傻也不瞎。 他自己的妹妹,他从小宠到大的,她噘噘嘴,他都知道她想干什么。 刚才不愿意搭理陆景明,可陆景明真要走了,眼底又全是不放心。 还不就是怕他刚才受伤吗? 他又安抚了三两句,出门去吩咐长随,叫找个大夫到驿站来。 胡盈袖抱着胳膊凑上去:“温姐姐,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城的呀?” 温桃蹊一愣:“你不知道吗?” 她闪着眼睛说不知道:“表哥他把我给骗了——” 说起这个,她就一肚子的火气。 温长玄听她们凑在一起说体己话,有些事儿,如今也没法子提了,于是交代了两句,出了门,反手把门给带上了。 林蘅长舒口气,转头去问胡盈袖:“陆掌柜还骗人的啊?” 胡盈袖委屈巴巴的,人越发靠近温桃蹊,换了个手,去挽她的胳膊,小脑袋也一个劲儿往她肩膀上靠过去:“表哥骗我说,有一笔十分要紧的生意,要去一趟杭州,他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歙州,更不好将我托付给谁,所以只能带我一起回去,为着怕我闹腾,不肯走,还答应我,等回了杭州,只要我自己不被家里捉住,就许我跟他主在外头,照样自由自在的,没人拘着我,我这才收拾了箱笼,跟着他动身的。哦对了!” 她话音到后头,又咬重了,满脸的不服气:“他还指使明礼到我跟前来卖惨,说他昔年经营时,有多可怜,为了一笔生意,常常连夜赶路,夜不能寐,住进客栈,为了省些银子,连上房都不敢住,臭烘烘的地方都将就过,我听着心里不舒服,那毕竟是我亲表哥,就一时心软,上了他们主仆的恶当!” 林蘅差点儿没忍住,要不是她素日里教养好,能绷得住,这会儿一定笑出声来了。 温桃蹊脸上倒五光十色的。 那就又对上了。 所以那天陆景明本来是先去他们家里,要把那个手把件儿送给她的,然后听说她要出城,就追到了城门去。 但是谁告诉他,她要去杭州的? 大哥知她是有意避着陆景明,总不能一转脸还告诉他吧? 温桃蹊面色微沉。 她如今不大愿意去怀疑陆景明来着。 几次三番出手相助,今天更是舍命相救的。 当年林月泉怀着血海深仇,刻意接近,也做不到这份儿上。 他的真心,她看懂了,也渐渐接受了,只是她不敢迈出半步,仍然怕未来的路那样长,一辈子走不到头,他就变了。 今天能对她好,改日也能对别人好的。 可不怀疑归不怀疑,那府里眼线的事儿,总归还是没个着落…… 温桃蹊晃了晃小脑袋。 不能胡思乱想。 用这么大的恶意去揣测陆景明,叫人知道了,实在寒心的。 温桃蹊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把胡盈袖推开些:“所以你就该找他大闹一场,要他立刻带你回歙州去,不然同他没完。他这样子骗你,实在过分!” 这回换胡盈袖彻底愣住了。 她是看表哥追姑娘追到这份儿上,命都豁出去似的,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想帮帮他,怎么温三姑娘的心……这不铁石心肠吗? 胡盈袖不死心,咬着下唇:“姐姐,我表哥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一点儿都不感动呀?” “感动,怎么不感动?”温桃蹊唇角上扬,“今天多亏了陆掌柜出手相救,我二哥也说呢,改日一定要好生谢过。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生当牛做马,来世衔草结环,这能不感动的啊?” 胡盈袖听她说话阴阳怪气的,小脸儿也有些垮了:“我倒歙州不久,跟姐姐接触虽然也不多,但我看姐姐是个心热的人。先前我那样得罪你,后来在赵掌柜那儿偶遇,把话说开了,姐姐也不计较,真拿我当姐妹一样处,怎么到了我表哥,姐姐就像是油盐不进呢?” 这话,林蘅其实也一直都很想问。 桃蹊绝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她也很愿意与人交好的,小姑娘家心思即便是重了些,可也从没有害人之心,平日见她与外头的人相处,言辞间虽谨慎,存着些防人之心,但那都是正常的,不会过分了,叫人家觉得难堪或是尴尬,那个度,桃蹊她把握的极好。 唯独是陆景明——只要遇上陆景明,她就失控了一样。 之前倒有一阵子好了些,后来陆景明说喜欢她,对她穷追不舍的,她就越发来劲,非要避着陆景明不可,这不都要跑到杭州去躲了吗? 只是她一直没敢问…… 温桃蹊捏着手心儿,侧目去看胡盈袖:“盈袖,一个人的心意,是可以强求来的吗?人家总说,强扭的瓜不甜,陆掌柜对我好,我感动,心下也感念他的好,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道理,你也要把话问的这么明白吗?” 她不敢正视胡盈袖那张脸,甚至不敢看林蘅。 没人会理解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说这话,她的心都在滴血。 她不喜欢陆景明吗? 如果从前还能自欺欺人,那今天他一身血迹斑斑出现在她面前,跟她说,有我在,你别怕,她就再也骗不了自己——她是喜欢陆景明的,只是她不愿意嫁人,不愿意成亲! 她可以把他一辈子放在心里,又碍着谁了吗?既碍不着别人,也不必怕来日变故突生,她会重蹈覆辙! 请假条 噔噔噔噔噔,明天恢复更新,我们陆掌柜就快简单光明了! 《嫁春色》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二章:他明白了 第202章他明白了 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胡盈袖当然懂,但温桃蹊这么说话,她也生气。 她表哥有哪里不如人的? 倘或是她表哥配不上,她无话可说。 但明明就是年轻郎君里的翘楚,青年才俊一般的人物,掏心掏肺的对温桃蹊好,凭什么还要被嫌弃? 她也算是看明白,听明白了。 这好端端的不在歙州待着,跟着林蘅跑去杭州,合着就为了躲她表哥呗? 这是拿她表哥当洪水猛兽一样了。 胡盈袖怒气冲冲的走了,连一个眼神都没再多给温桃蹊。 林蘅拧着眉把人拉了一把:“你说这话多伤人心,她肯定要说给陆掌柜听的。” “就是要她说给陆景明听。” 温桃蹊把胳膊抽出来:“我躲去杭州都不成,还要巴巴的跟来……” “你这倔脾气,竟不知是跟谁学的!”林蘅恨铁不成钢,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把,“我实在是想不通……” “姐姐。”温桃蹊扬声打断了她,没叫她把话问出口,“姐姐也早点休息,我回屋里去了。” 林蘅打算叫住她,但她的背影坚决的很,她只好收了声,无奈的看着她出了门。 温桃蹊心里也不舒服,本来受了一场惊吓,她就强撑着一口气,只是不想让哥哥担心,又遇上陆景明兄妹两个,同胡盈袖说了那样违心的话…… 她迷迷糊糊的回了屋里,连翘和白翘伺候着她吃了半碗白粥,点上了家里带出来的安息香,她和衣卧床,沉沉睡去了。 这一睡竟就是一天过去,她睡的沉,中途连醒都没醒过,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连翘凑上前去扶着她坐起来,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姑娘这一觉睡的真沉,中午吃饭的时候,二爷和林姑娘都打发了人来叫,看姑娘还睡着,就没叫姑娘起身,后来半下午陆掌柜也来问过,知道姑娘还睡着,就没多说什么,不过我听说,陆掌柜吩咐了厨房上,一直都温着粥和几样小菜,怕姑娘睡醒了饿。” 陆景明是个有心的人,更是细心的人。 温桃蹊揉了揉鬓边。 怎么就睡的这么沉。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我那会儿浑浑噩噩的,心里糊涂的紧,竟一觉睡了这么久,二哥找过大夫看了吗?” 连翘连连点头:“来看过了,二爷和陆掌柜都没事儿,就是林姑娘受了惊吓,大夫也开了安神的方子,别的都不打紧。姑娘睡着的时候,二爷也领了大夫来给姑娘把过脉。”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扭头去叫白翘:“姑娘的药也在厨房温着呢,你伺候姑娘起身,我去吧药和粥都端来。” 温桃蹊反手扣住她手腕,挪腾着从床上下来,趿拉着鞋子:“我想出去转转,这会儿也不饿,睡了一觉精神也好多了,药箱不吃吧,等我回来再吃。” 连翘面色一僵:“姑娘,外头不太平……” “没事。” 她睡了一觉,人的确是清醒了不少。 今天遇上贼人这事儿,实在古怪。 要什么样丧心病狂的山贼,才会在临近官驿三里地的地方,明着劫道呢?还杀了人,伤了人。 可是二哥说了,那伙子贼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为了要他们的命而来的,不然出手不会留有余地,容得他们挣扎许久。 这就说不通。 既是丧心病狂,杀人越货的勾当便不会少做,还怕多他们几条命? 温桃蹊已经把绣鞋穿好了:“官差不是已经去看过吗?而且早上报信给县衙的,这会儿县衙应该已经派了更多的官差往此处赶,而且他们劫道不成,反而暴露行踪,一旦报官,这是官道,此地县衙为了一方安宁,怎么也要报给上官知晓,接下来就该想着剿匪了,那些贼人不会在这时候再来闹事,他们该找地方躲起来,免得被抓了去,所以如今倒安全得很。” 白翘和连翘对视一眼。 她们姑娘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儿,怎么见了这样杀人越货的事情一点儿不像是怕极了的样子呢?这样冷静,实在是有些邪门儿…… 白翘硬着头皮:“那姑娘想出去逛逛,叫二爷陪着吧?” 温桃蹊外衫也套好了,摇头说不用:“我不走远,就在四周的铺面转一转,你们也不用跟着,二哥要是问,就说我一会儿回来。” 连翘脸色一白,横一步跨出去就把她去路给拦住了:“那可不成,姑娘真要出去,怎么也要带上我们两个,万一真有点儿什么事儿,难道叫姑娘一个人吗?” 她噗嗤笑出声:“那你们两个跟着,就能不出事了吗?” 她抬手在连翘肩头按了一把:“真没事,你不信我的?我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要不回来,你去告诉二哥呗。” 两个丫头拗不过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出门下楼,干着急,却不敢明着跟上去。 连翘素来更机灵些,脑子转的也更快些,叫白翘去回温长玄一声,自个儿悄悄地跟在了温桃蹊后面,生怕她真的出什么意外。 官驿就比自家营生的驿站要热闹的多,四周的铺子多,散落在驿馆的周围,前后左右都有,正经是把驿馆围在正中间,倒像是个小镇子的模样。 烟火气也更足了,在此处生活的人户也多些,温桃蹊一路走下来,约莫着算着,也得有个五六户人家。 从驿馆出来往东南方向,走出去越一箭之地,有一棵百年古槐,树干子粗的怕要七八个壮汉手拉着手,才能合围起来。 古槐树下有个馄饨摊子,入了夜,掌了灯,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着,灯下是热气腾腾。 温桃蹊踱步过去,老板是一对儿年轻的夫妻,她笑着叫大嫂子,要了一碗馄饨。 那女人约莫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见了这样如花似玉的小美人,连声音都掐出水儿似的,再看她一身锦衣华服,举手投足皆是气派。 这会儿人少,就没什么生意,只有温桃蹊一个人坐了一张桌子。 女人很快端了满满一碗的馄饨过去,放下碗,倒没走:“姑娘是在这驿馆投宿的客人吧?” 温桃蹊拿了小勺,搅了两下,香气扑鼻:“您这馄饨做的可真香呀。” 女人越看她越喜欢:“姑娘尝尝吧,便是县衙的老爷也是吃过我家馄饨的,没有说不好的,我多给姑娘盛了些,姑娘慢点儿吃。” 温桃蹊道了谢,慢慢的送了一只馄饨到嘴里去。 皮薄馅儿多,果然是好吃。 女人看她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送,小小的年纪,那满满一碗的馄饨,竟肉眼可见的速度就少了半碗。 她暗暗吃惊:“这……姑娘够吃不?不够吃我再给姑娘下一碗?” 温桃蹊小脸儿一红。 她睡了一整天,一口饭都没吃,本来倒不觉得饿,吃了一个馄饨,肚子里的馋虫算是彻底活泛起来了。 眼看着一碗馄饨见了底,她不好意思的抬头去看:“够了够了,实在是太香了,没忍住,大嫂子别笑话我呀。” 女人看她眼角眉梢都是娇滴滴,金尊玉贵的一个人,便越发笑。 正要上手去收了碗筷呢,温桃蹊小脑袋一歪:“大嫂子是常年住在这里的吗?” 女人手一顿:“是的哩,我公公婆婆起就在这里卖馄饨了,二老上了年纪,干不动了,才叫我们夫妻两个接手过来的。” “那大嫂子以前在这一带见过山贼吗?” 女人手一抖,那瓷碗差点儿没摔了。 这么娇滴滴的人,怎么打听山贼的事儿。 她是本本分分的小老百姓,一听山贼就害怕,脸色登时就变了,连连摇头:“没见过,从来也没见过,这是官驿附近呀,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到这里闹事的,姑娘这话问的怪吓人的,要是总有山贼出没,我们可不敢在这儿谋生了。” 再好看的人,她也不敢多看了,匆匆收拾了东西,再也没跟温桃蹊多说半句话。 温桃蹊打听了想打听的,在桌上留下了碎银子,也没再多问。 她吃的多了些,站起来走两步,才觉得有些撑着了。 从馄饨摊子离开,她就打算回驿站去的。 可是她才走出去没多远,刚要绕过古槐树,冷不防被人从侧旁拉了一把,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被扯走了去。 温桃蹊刚要惊呼,温热的手掌就捂在了她嘴上。 她在夜色中看去,那张脸,不是陆景明又是谁? 这个混账东西,这样吓唬她! 她美目隐含怒光,陆景明撤回手:“叫人在驿站的厨房给你温着粥,你睡醒了不吃饭也不吃药,一个人跑出来吃路边的馄饨摊子?” 温桃蹊下意识退,这才发现陆景明是把她扯到了古槐树的另一侧。 她稍退两步,整个背就几乎贴在树干上了。 她深吸口气:“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一声不吭的拉我做什么?” “原来你还知道害怕。”陆景明眯了眼,“一个人跑出来,也不带着丫头,也不告诉你二哥,你本事这么大,胆子也该大一些。” 他来寻晦气的。 温桃蹊第一时间就确定了这个念头。 那不用问,有关于她那一番强扭的瓜不甜的论调,胡盈袖一定跟他说过了。 她有些心虚,也有些尴尬,稍稍别开脸:“本来我是不害怕的,可也架不住有人故意吓唬人。陆掌柜,你不在驿站待着,这么晚……” “我跟着你出来的。”陆景明知道她一张口就不会有什么好听话,索性先打断了她。 温桃蹊下意识又扭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正欺身近前。 她眼珠子一滚:“干什么!” 她被逼的无路可退,整个人靠在古槐树上。 陆景明的两条长臂撑在树干上,正好就把她整个人禁锢其中:“桃儿,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强扭的瓜,不甜?” 她隐隐听出他的不满,虽不至于咬牙切齿,但没由来叫她打了个寒战。 陆景明唇角一扬,撤下一条胳膊来。 温桃蹊趁着这个工夫想跑的,他那条胳膊却转而缠上她的腰身,她只觉得腰肢上一紧,整个人就被带进了他怀里去。 她心跳越发快,两只小手抵在他胸口,奋力挣扎:“放开我!你别欺人太甚!” “我从来没想欺负你。”陆景明低了低头,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可你的话,让我伤心了。” 温桃蹊突然就不挣扎了。 他说伤心了,她心口蓦然疼起来,一抽一抽的,疼得她鼻尖泛酸,眼窝也热起来。 陆景明眼底闪过惊喜:“到底是我太纵着你了些,由着你躲我,避我,我本想,离开歙州也好,去了杭州,没有你爹娘,没有你大哥,只要找个由头,把你二哥支走,慢慢同你培养感情,你总会是我的。可是你却说这样的话,我心都要被揉碎了——桃儿,你的心,便是石头做的吗?是我怎么努力,也捂不热的吗?” 挂在嘴边的不是,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了。 温桃蹊抿紧了唇:“陆景明,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 “不放。”他声儿平平的,却满是不容置疑,“这一辈子,我都不想放开你。” 她心头一颤:“一辈子那么长,得不到的时候,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追逐奔跑,得到了,哪里还有什么一辈子呢?陆景明,我再说一次,放开我。” 陆景明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他头脑一向都好使,遇上她的事儿,偶尔会失控,但大多时候,还是保持着该有的理智与冷静。 小姑娘经历的太少了,他不能太放纵,更不能太放松,不然护不住她,他要懊恼一辈子。 但她却说,一辈子那么长,得到了,哪里还有什么一辈子。 陆景明缠在她细腰上的胳膊,渐次松开了。 温桃蹊长舒口气,闪身就往侧旁躲了半步:“以后别动手动脚的,给我哥哥看见,你是要挨揍的。” 她似乎有心玩笑两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而陆景明却并未如她所愿。 他目沉如水,像要看穿她所有的伪装和隐藏:“桃儿,你怕有朝一日,相看两相厌,所以才一直躲着,一直不肯正视我的心意,也不肯,正视你自己的心?” 第二百零三章:有人指使 第203章有人指使 从外头回驿馆那会儿,温桃蹊走在前头,走的很快,脚下要生了风一样,就差跑着远离陆景明了。 但陆景明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的背影,满眼都是宠溺。 他就嘛,他的姑娘,怎么能是个这么铁石心肠的,原是她心思重了些,担心的就要多一些,整日里胡思乱想,杞人忧,而并不是真的对他无意。 他先前便几次都隐隐觉得,姑娘心里是有他的,只是他始终无法确定,于是只能更卖力的讨好她,希望她能早点儿与他心意相通,他就能顺理成章把她娶回家去。 温桃蹊面上一片通红,踩着轻快的步子匆匆上了楼,一眼都没多看他。 他心满意足,转头去了厨房吩咐,叫人再给她把药热一热,送上去。 然而温桃蹊并没有回自个儿屋里去。 温长玄才换了身衣裳,本来打算看会儿书,就睡聊,突然听见外头敲门的声音,他沉声问是谁,就听见自己妹妹娇滴滴的声音传进来。 于是他下了床,又理了理衣服,往门口开了门,把人迎进来。 他板着脸:“到外头跑了一圈儿,疯够了?” 他眼看着她往玫瑰椅坐过去,无奈摇头:“这一睡就是一,也不管我到底有没有受伤,睡醒了也不来看看我,倒自己主意大,一声不响的跑出去,这会儿又是来干什么?” 温桃蹊面上挂着讨好的笑:“二哥英勇神武,怎么会被他们给伤了。” 温长玄一抬手:“你少给我戴高帽,有事儿事儿。” 她嘴一撇:“我在外头听了件事儿,想着得来跟二哥一声。” 他才给她倒了杯水,又往她旁边坐下去,倒没开口,单拿眼神示意她有话直。 温桃蹊把水杯接过来,但为着方才吃了一大碗的馄饨,眼下肚子里是一点儿余地也没有了,就是喝口水,她都怕撑着了,是以只是端着水杯,也不往嘴边送:“这一带往日都很太平的——我刚才出去吃了碗馄饨,那摊子上的大嫂子跟我,他们在这里经营了很多年了,从老家儿手上接下来的摊子,从来都没见到过有什么山贼出没。二哥你先头不是,那些人,并不是为了取人性命而来吗?” 温长玄面色一沉,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其实他自己是多少猜到聊,只是身边也没个商量拿主意的人,跟陆景明吧……陆景明倒是个能商量的,可他一门心思都在桃蹊身上,他刚安置完了,消停下来,想找陆景明聊一聊,他就追着桃蹊跑了,还聊什么? 眼下倒叫桃蹊先发现了不对劲儿…… 温长玄黑着脸:“这事儿你别管了。” 温桃蹊一愣:“二哥你知道?” 他起先摇了摇头,之后又沉默很久:“我本来也拿不准,只是看他们行事出手,绝不够狠辣,在官驿三里地之外劫道,却又不下死手,留下活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咱们派冉驿馆来送信儿,驿馆内的衙役便会往德临县去报信,到时候一层一层的报上去,他们也落不着好,跑不聊,又图什么。” 便是这么个道理。 温桃蹊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把水杯往一边儿放了下去:“那你,什么人会派人来劫咱们的道呢?生意场上的仇家?使了银子,买通那伙子贼人?但这种事情,得花大价钱才能成,简直不要命一样。而且你要真是仇家,难道花了大银子,就为了吓唬吓唬咱们吗?这也不通呀。” “这事儿我一时也不准,不过你本来就受了惊吓,就不要再操心这些了。”他抬手过去,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本来是出来散心的,倒被这些事情给困住,那咱们还不如这就回去呢。” 他这话,倒和林蘅那日所,如出一辙。 温桃蹊低镣头,心下生出些无力感:“那行吧,反正有二哥在,都会处理好的。” 她完就站起了身,转头就往门外走。 温长玄看她分明失落不已,心念微动,想叫住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任由她去了。 外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叫她过问,也是为了她好,她一个姑娘,就该无忧无虑的长大。 如今她已经不再是个快乐的温三姑娘了,还要拿这些事情来烦她,他实在是于心不忍。 · 温桃蹊整整一夜都没睡好。 早上爬起来的时候,眼下的乌青藏都藏不住。 温长玄他们早在楼下等她,看她没什么精神,陆景明眼儿眯了眯,招手叫她:“有火腿笋粥,特意给你留了一碗。” 她是喜欢吃这个的,但她看看陆景明那张脸,就没了胃口。 他昨把她堵在古槐树下,的那些话,叫人面红心跳的,她不想回应,却被逼着不得不回应。 她一不留神漏了嘴,他那么聪明,就知道了她的心思,追着问了半,她只能勉强敷衍过去,偏他不依不饶的…… 温桃蹊提了提裙摆,一递一步的下楼去。 林蘅往侧旁挪了挪,给她腾了个位置出来。 她坐下去的时候,揉了揉肚子:“不太饿。” 温长玄脸黑了黑:“昨没睡好?” 她瓮声嗯了一回,别的话不多。 林蘅已经把那碗粥给她放到面前了,她瞧着做的虽算不上多精致,但深吸口气,还是挺香的,不过她还是不想吃,于是又往回推了推。 温长玄看看她,又拿眼角余光去看陆景明。 昨夜里她跑出去,他知道,后来他发现陆景明也不在,就晓得陆景明是跟着出去的。 他本来想出去把人找回来,但想着她白受了惊吓,看见那样血腥的事,心里八成也不好受,出去走走,权当是散心,横竖有陆景明跟着她,总不会叫她出事儿,这才叫白翘回屋里去等着,没有到外头去寻人。 但这一晚上没睡好,没点儿精神,起来的又晚,又没胃口吃东西,谁知道陆景明昨都跟她了什么,又扰乱她的心绪。 温长玄无声长叹:“今儿要到县衙去,没法子赶路了,还要耽搁上一。” 温桃蹊啊了声:“这也要咱们到县衙去的吗?” 她抿唇,掩在袖下的手捏了自己的指尖儿:“山贼劫咱们的道,咱们不是受害的吗?问清楚了,就该放行吧?” 温长玄只当她是没上过衙门,一时有些怕了,语气便柔和下来:“没事,咱们是受害的,县衙的老爷也只是要问问情况,不是要拿咱们怎么样的。” 温桃蹊撇撇嘴。 陆景明噙着笑:“没事儿,就算真有什么,也有你二哥在,还有我在,你别怕。” 温桃蹊心我才没有在害怕。 但她怕的是,这伙山贼,原本就是他们招来的。 他们把山贼招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离开前头的临德县。 她昨日问过那馄饨摊子的大嫂子,这地方常年都没有山贼出没,德临知县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会怀疑他们几个的。 虽他们是光明磊落,而且知县肯定不会认为他们和那些贼人有所勾结,但总归被扣留下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还是有些怕的。 前世温家被抄家的时候,她没有亲眼见过,她那个时候已经被林月泉近乎软禁起来了,但是她知道,知府郑大人,油盐不进,连叫她们去看一眼,都不许的,真正是铁面无私的样子。 她从那时候起,对于官场上这些大老爷们,就留下了阴影。 严肃的,刚直的,叫她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他们从驿站出发的时候,几辆马车前前后后,看着倒是很有架势,而头前和车队的尾端,还有穿着德临县衙衙役服色的官差随校 林蘅坐着车里,看温桃蹊一直揉眉心,上了手从屉的第三格取了两片儿薄荷叶:“你是不是没睡好,头疼得厉害?” 她一面,一面帮她把薄荷叶贴在左右太阳穴:“要不你靠在我腿上,我给你揉一揉?” 温桃蹊拉了她的手,笑着不用:“就是没睡好,这会儿车一颠起来,有点儿不舒服,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她脸色却很难看的。 林蘅抿着唇想了很久:“你怕到公堂上去呀?”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见她面色又微沉,心下了然,于是劝了两句:“真没事儿的,便是到谅临县,也用不着咱们上公堂去,还有你二哥和陆掌柜呢,怎么会叫咱们抛头露面。” 温桃蹊喉咙一滚:“姐姐,我昨儿晚上睡醒之后,出去了一趟,听了一件事,心里才不安的。” 林蘅啊了声:“你怎么一个人跑出去?白多危险呀,你一声不响的到外头去逛,就一点儿不怕啊!” 温桃蹊面上才稍有了些笑意。 林蘅着紧的从来都是她的安危,不是别的。 她反握着林蘅的手:“驿馆附近的人,这一带就没见过有山贼出没的,那些在驿站附近安了家的人户,也正是因为靠近驿馆,相对来安全得多,要不是丧心病狂穷疯了,也没有山贼敢到这一带来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是以日子过的太平又安稳的。” 太平又安稳……那她们昨早上,在驿馆三里地外遇到的那些贼人,又要作何解? 林蘅秀眉蹙拢,突然就想起来温长玄的话——他们并不是为了要取人性命而来。 “你是,这些山贼,是冲着我们而来,是被我们引来的?” 林蘅声音都在颤抖着,温桃蹊握着她的手,能明确的感受到,她指尖儿微颤。 “我是有这个猜测。” 温桃蹊叹了口气:“我昨日也去跟二哥了,二哥大概也有这个怀疑,他们原本就是冲着我们而来,但是幕后是何人指使,如今不得而知,我再要问,二哥就不叫我管,我想着你之前劝我的话,就索性算了,自己回了屋里去,没跟二哥多,也免得他还要担心我,就是一整晚上想着这事儿,才没睡好……” 她欸了声,怕林蘅她,又添了两句:“真不是我非要硬着头皮去想,实在是一闭上眼,就老想起白的事儿,越发睡不着,那睡不着,总要找点事情做,就难免去想了……” 林蘅是能理解的。 她嘴上不,可事实上,昨儿夜里,她也是没大睡的好的。 最初一闭上眼,就是白日里的血腥场面,活生生的人,就在她眼前倒下了,后来她实在熬不住,叫丫头把安息香的分量给加重了,才勉强睡去,浑浑噩噩的,睡醒那会儿,东方都尚未泛起鱼肚白。 她深吸口气:“所以你不想到县衙去?” 温桃蹊果然点头:“既是我们招来的,那德临知县恐怕也能猜到的,除非他是个平庸无能的蠢才,才会真以为那些贼人是临时起意,见我们这一行该是富贵已极的人家,才动了劫道的心思。” 她略咬了咬下唇:“二哥的对,我们是无辜的,这不假,但我是怕,那德临知县要扣住我们,以我们做饵,引那伙贼人再次上钩,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此一来,岂不是耽误了咱们的脚程吗?况且……况且……” 林蘅肃容把她后话接过来:“况且若真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一次不成,已然打草惊蛇,又惊动了官府,恐怕短时间内,便不会第二次动手,一定会等到我们以为风平浪静,放松警惕之时,才会再次出手。要这么着,真被留在德临县,那就是白耽误时间了。” 温桃蹊是,林蘅眼底闪过疑虑:“可是有一件事,我没太想通。” 她抬眼看去,就听林蘅继续往下:“那一带既素来太平,他们又为什么在那里动手呢?就算没有陆掌柜跟着,没有陆掌柜出手相帮,他们原本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杀人,那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寻仇,就该下死手的。他们在不该动手的地方动了手,才会格外引起咱们的注意,如果放在荒郊野岭,或是平日就有山贼出没的地方,那不就没有人会起疑心,怀疑是有人背后指使了吗?” 第二百零四章:诡计 第204章诡计 天色昏黄,夜幕降临,行人匆匆归家时,德临县郊以南五里地的一间茅草屋里,林月泉一身皂色大提花的直裰,背着手站在堂中,面色阴沉,凝出冰霜。 他脚边跪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肩头瑟瑟,始终低垂着头。 “呵——” 低哑的声音透出寒凉,地上的男人直觉后背一寒:“少爷……” “废物。” 年轻的男人不留情面,眼底闪过阴鸷与狠辣:“花了那么多的心思,结果连个小丫头片子,你们都掳不到手,我养你们这些年,有什么用?” 他声线清冷,声音也始终淡淡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是那般的无情。 地上的男人肩头越发抖的厉害了:“少爷,本来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的,可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陆景明一路尾随,一直跟在温家和林家的马车后头,一出了事,陆景明不要命似的杀过来,咱们的人或死或伤,实在是抵挡不过……少爷,陆景明这些年,养在身边的那些长随家丁,个个好身手,实在是打不过啊。” “混账!” 林月泉抬了腿,一脚踹在他肩头:“分明就是你们无用,事情办砸了,还敢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文叔,你知道我的脾气,也知道我的性子——你跟了我爹几十年,可我不是他,没那么好说话,更没那么和软。” 文叔浑身一震:“老奴知道错了,少爷您消消气……” “这回出去办事的,有一个算一个,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至于死了的,伤了的,我会另拨银子给你,好好安抚吧。” 他面露疲倦之色,抬手落在眉心处,轻揉了一把。 文叔倏尔长舒口气,面上的凝重稍缓:“少爷,那温三姑娘……” “打草惊蛇,就不要再妄动了。”林月泉冷眼扫过去,声音也始终冷冰冰的,“如今连德临县衙都惊动了,这时候再想动她,难如登天,他们连陆景明养在身边的家丁都抵挡不过,拿什么和县衙的官差相抗!这事儿是不成了。” 文叔咬着牙:“少爷,是老奴办事不利。” 林月泉淡淡瞥过去:“行了,已经这样了,我就是把你杀了,也无济于事。但是文叔,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吧?” “上次是老奴……” “上次是我自己不小心,差点儿露了行藏,跟你没关系,但善后之事,你处理不好,便是你的过失。”他深吸口气,“温家的内线,培养了那么多年,也算是白费了,三年前不是还叫你去买通他们二房的一个丫头吗?那丫头如今是怎么说?” 文叔略想了想,哦了声:“那丫头如今在他们二房太太屋里伺候,她胆子有些小,先前咱们有三房的人,一直也没用过她,少爷是打算用她吗?” “不然这三年来给他们家的银子,我是当做善人的?”林月泉嗤笑出声来,“胆子小,多历练,历练够了,胆子就大了。有银子,就不怕办不成事儿。她爹娘穷了一辈子,不然也不会卖儿卖女的,你好好跟她说,好好替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了她家里。” 文叔欸了声,可转念一想,不明白他此时说起那丫头是何用意,于是多嘴问了句:“少爷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她现在去办的吗?” 林月泉撇着嘴,一只手转着手上的扳指,低头看着:“陆景明这么喜欢多管闲事,想是太清闲了,我本来以为他带着他的小表妹出城游玩去了,没想到却跑来坏我的好事,做个局吧——温家内宅的眼线,可以是我的人,怎么就不可以是陆景明的人呢?” 文叔心头一颤:“二房那丫头培养了三年,拿她来做局,咱们在温家宅门里的眼线可就全毁了,少爷要拿她设计陆景明?” 他略想了想,沉了声:“有陆景明在,他将来还会来坏我的事。他和温长青关系那么好,现在对温桃蹊又那么上心,不做个局,叫温家人恨上他,难道等着将来他和温家结亲吗?温家的眼线,如今也不大需要了,有些事,便不从他们宅门里动手脚,也是能办成的,但陆景明,着实有些碍眼了。” 他本来是无意动陆景明的。 年少时在扬州的那几年,正是他要韬光养晦,做一派孤苦无依,可怜可欺的姿态给外人瞧的时候。 他生来有傲骨。 从懂事起,就晓得与温家的血海深仇,他活着,就是为了报仇二字。 可骨子里,他不容许旁人小看他,欺侮他。 但那几年,是不得不…… 陆景明从不曾因他所谓的出身而看低他,以真心待他,诚心拿他做朋友的。 即便是多年不见,他这回一封书信送到歙州,陆景明仍然愿意选择相信他。 愿归来仍是少年——大抵是陆景明对他的期许,对他们二人之间友情的期许。 只是可惜,他终究不再是少年时的林月泉。 但他也并不想与陆景明结仇做敌人的。 哪怕是再穷凶极恶的人,内心深处,也总藏着一片柔软,不愿意触碰的地方。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那便就是他最后仅存的柔善了。 可陆景明偏偏要坏他的事! 文叔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林月泉才理了理衣襟,取过了破落木桌上的黑色兜帽,罩在了头上,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他身边的长随小厮乐阳抄着手凑过来:“主子,我看文叔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林月泉藏在兜帽下的脸是瞧不见的,只听得他淡淡冷哼了一声:“自己办事不利,当着我不敢使脸子,转头出门倒叫你瞧出脸色不好,他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乐阳陪着他往外走,又陪着他上了车:“文叔到底伺候老爷那么多年,资历老了,这几年年纪越发大了,脾气渐次上来,主子多体谅他一些吧,好在他办事儿总是实心的,这几次虽说办的事儿不那么利落漂亮,可先前他总是办成了不少的事儿的。” “我身边不养废物。”林月泉点了点他肩头,“文叔给你好处了?” 乐阳从小伺候林月泉的,是早年间林月泉非要弄个孤苦无依,丧父又丧母的悲苦命数,他才有几年没跟着伺候,毕竟穷人家的孩子,身边儿还带着个伺候的小厮,实在不大合适。 不过那几年他倒是也没闲着,跟着文叔忙东忙西的,倒是学了不少本事,也替主子做了不少事儿。 那时候文叔还年轻,也很能干,就是这两年……也许是主子这两年出息了,正正经经的做起生意了,不似早年间那么凄凄惨惨的,文叔就有些松懈下来,近来的几件事办的都不怎么好。 “好处是没有,就是心疼主子您。” 他一面驾车,一面嬉皮笑脸的,想起来自家主子坐在车里头,瞧不见,才敛去三分:“老爷如今在外头颐养天年,全靠主子您打拼,文叔伺候了老爷几十年,回头他到老爷跟前儿去诉苦,再告您一状,老爷见了您,不得把您抓起来打一顿啊。” 说起自己家里那个爹,林月泉就头疼得厉害。 他从小亲情缘就薄的很,母亲生下他后在月子里落下了病根,后来日子过得苦,她身体熬不住,在他三岁那年就撒手去了,是父亲把他拉扯大的。 照说血海深仇,便是从前性子再好的人,也总该有些气性的,偏偏父亲又不是,到如今都是个软吞吞地性子,脾气好的不得了,对身边的奴才更是宽宥无比,实在令他无话可说。 可那是他亲爹,他几次劝过,没用,也总不能跟亲爹翻脸,只能顺着他爹罢了。 何况他还有大事要做,不能日日陪在父亲的身边,承欢膝下,在仅有的那些能够陪伴的日子里,他就想叫父亲过的更舒心些,是以事事顺着他也是没什么的。 “由着他告状去吧,日子都是自己过下去的,路也都是要自己走出来的,他四十来岁的人了,从前也还算精明能干,如今嘛——” 他似乎深吸了口气,沉默了很久。 乐阳本来就是想说些乐呵呵的话逗他高兴的,可他坐在外头驾车,听见了里面的动静,登时也不敢说那些玩笑的话了。 主子心情实在不太好。 本来事情没办成,文叔恐怕……他多少是带了些倚老卖老的势头了。 “你如今也大了,也能成事了,到年底前,慢慢的就把文叔手上的事情接手过来吧。” 乐阳瞳仁一缩:“主子,您是不打算用文叔了吗?” “办不成事儿,留着他在我身边只会坏我的事,他既然上了年纪,正好回去陪着我爹,也养老去吧。” 的确是气大发了。 那温三姑娘的事儿,今次要是办成了,本来是十拿九稳的,谁承想又冒出个陆景明,至此坏了所有的盘算。 乐阳犹豫了一阵:“那主子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您不是说,温三姑娘她有些躲着您,恐怕不太好办,才想着趁着她离开歙州,赶路去杭州,路上派人把她掳了,等过个三五日,再做个局,把您也一并掳了去,两个人处在一起,您自救,也能救了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私下相伴数日,等回了歙州,您到温府去提亲,顺理成章,可眼下既不成了,又打草惊蛇,一路上恐怕很难再动手,接下来……您要去杭州吗?” 去杭州就显得太过于巧合了。 而且有温长玄和陆景明在,他就算是去了,也未必能讨着什么好。 从前在外行走,林月泉对自己这张脸还是很有自信的,面对温桃蹊的时候,他又总是温润君子的做派,怎么那小姑娘却一点不心动,反而对他十分抗拒的样子。 他试图长时间不出现,只偶尔在谁家宴上,做个偶遇的模样出来,她也总是敷衍的同他说不上三句话,就借口要溜。 她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女孩儿,不大似那些矫情拿乔的姑娘。 他也看得出来,她那番做派,绝不是欲拒还迎,是真的不大愿意他接近她。 她自己抗拒,温长玄和陆景明再从中作梗,他巴巴的跑去杭州,把手头上的生意却都撇下,也未必能捞着半点儿好处。 林月泉沉了沉声:“先挑拨了陆景明和温家的关系,再想法子把温长玄从她身边支走,再考虑去不去杭州。” 可是这一来二去的…… 乐阳眉心一拢,试探着问:“主子如今打算回歙州?” 林月泉左手的食指点在右手的手背上,一递一下,不急不缓的:“你自己回去吧,有什么事,飞鸽传书告诉你,生意的事情你先料理着,有实在拿不了主意的,写信来问我。” 乐阳啊了声:“您打算跟着去,不露面?还是打算先住在德临县啊?那您身边儿没个伺候的人……” “我不需要人伺候。”林月泉冷声就截了乐阳的话头,没叫他再把后话说下去,“我自己去杭州。等陆景明的事情办妥了,温长玄也支走了,我自然是要光明正大出现在温桃蹊的面前的。我便不信,这一回,我还不能赢过陆景明。” 乐阳抿紧了唇角。 他心里有别的想头,可是不敢说。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见过的事儿不算太少,以往跟着文叔,替主子办事儿,阴谋诡计的算计人,男女情爱之事也能拿来利用。 就连话本子上都写,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情,最忌讳的,就是算计二字。 主子近来心气儿不顺,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温三姑娘对陆掌柜越发另眼相看,只他旁观瞧着,实在是陆掌柜从未算计谋求过三姑娘什么,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不都说日久见人心吗?日子长了,三姑娘是明白人,自然晓得陆掌柜的好。 至于主子…… 乐阳反手摸了摸鼻尖儿。 这话可要怎么劝唷。 这血海深仇横在中间儿,主子总不可能拿真心去待三姑娘,拿不出真心,如何换回真心来? 林月泉听他不说话了,眯了眯眼:“你觉着,我赢不了他?” 第二百零五章:心中不安 第205章心中不安 从临近德临县的驿馆,到德临县,其实也就半日的路程而已。 小县镇中民风淳朴,听说那位德临知县孙全生孙大人又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好官儿,把这德临县治理的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老百姓们的日子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都能和和乐乐的过日子。 每个月县衙还会设善堂,开粥棚,一部分的银子从县衙的府库出,另一部分就是县镇之中的乡绅大户掏了银子出来,给那些流浪的乞儿们添衣添食,这也全都赖孙知县调度有方。 温桃蹊他们一行刚入德临县,随着他们一路从驿馆过来的衙役班头,调转了马头,叫停了车队。 温长玄的马车在最前,陆景明的则行在最尾端。 眼下车队停下来,陆景明不及多想,便翻身跳下车来,背着手踱步往前头而来。 温长玄那里也撩了帘子下车。 班头高头大马,并未下马,不过说话时语气倒还算客气:“知县大人给诸位安排了住处,每日会有一班衙役且护着诸位周全,不会叫诸位出事,眼下恐怕得先跟我到县衙走一趟。” 温长玄立时拧眉。 哪里有这个道理? 他们又不是犯人。 这进了县城来,连歇脚都没歇一歇呢,就先要到堂上去问话? 何况一行之中还有女眷。 县衙安排了住处倒也罢了,还要放一班八个衙役看着他们。 漂亮话谁不会说? 说是护着他们周全的,可原本那山贼杀来时,他们也没靠着县衙的官差才脱身,根本就用不着衙役们来保护着他们,说白了,那不就是盯着他们,怕他们一声不响的走了吗? 温长玄脸色不好看,陆景明自然也是面沉如水的。 那班头是个油子,在德临县衙干了快二十年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呢。 似他们这样富贵人家的哥儿啊姐儿啊的,得捧着,得哄着。 是以他眼珠子一转,翻身下马来,往他二人身前凑半步:“知县大人是个公务繁忙的人,好些时候都不得空,知道驿馆那里出了事,今儿是特意抽出了半日时间,就等着各位到了,先见过各位,把事情大概其的问上一问,您各位也体谅体谅咱们知县大人的不易?” 这已经是相当客气了。 温长玄和陆景明皆是白衣之身,连功名都未曾考取,官差衙役虽也不是什么正经为官的,只是县衙中雇佣来的而已,但怎么说都是公门中人,更不必说那位县令大人可是实打实的官场中人。 于是他二人对视一眼。 温长玄是不怎么喜欢陆景明总接近他妹妹,但要说护着姑娘们周全,陆景明还是靠谱信得过的。 他侧目去看:“那我先前县衙见过县令大人,回了话,你陪着她们去安置吧。” 说罢也不等陆景明开口,转而又去看班头:“那伙子山贼原就是冲着我们来的,陆掌柜是刚巧路过,出手相救,我一人前去就行了吧?” 本来这也不合规矩的。 既是冲着他们一行人来的,那自然该他们一行三人都上堂去等知县大人问话。 只是有女眷,又是大户的出身,知县大人先前也交代了,姑娘家不好抛头露面的上堂,不去就不去了。 故而他笑着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陆景明嘴角抽动,到底没言声,给了温长玄一个安心的眼神,才重又回到车上去不提。 · 孙全生给他们准备的所谓住处,其实是德临县中最大的一家客栈。 听客栈里的小伙计说,这家客栈是德临县最大的乡绅吴老爷的产业。 吴老爷和孙知县关系不错,人也好,每个月县衙放粥的时候,吴老爷从不吝啬的,也正因如此,这仙客来客栈在德临县中,也有许多特权。 譬如每岁所得,要给官府上交的税金,比旁的客栈都要少上三成,又譬如仙客来从来都不怕有不知好歹的外乡人闹事儿。 陆景明听来就觉得有意思。 这位孙知县,还真是好会做人。 拿着朝廷的便利,成全的竟是他自己的名声。 他和那位吴老爷,不正是双赢的局面吗?但实际上有损失的,是朝廷。 开粥棚施粥是好事,但本不该是这么个开法。 众人在二楼安置下来,温桃蹊不怎么放心,领了丫头去敲他的门。 彼时胡盈袖正缠着他说要出去逛,来的路上就瞧见了卖糖人儿的,心动的不得了,但陆景明觉着德临县透着古怪,不肯放她去,她正撒娇纠缠呢,敲门声就传进了屋里去。 陆景明拨开她,上前几步拉开门,见是温桃蹊,笑着就侧身把路让开来。 温桃蹊本来打算进门的,一眼看见了胡盈袖,而胡盈袖的脸也迅速沉下去,她就不愿意挪动了。 陆景明一阵头疼,尴尬的咳嗽:“你是不放心长玄吗?” 她点头:“这会儿在客栈安置了,你能帮我到县衙去看看情况吗?” 陆景明却摇头:“没什么好去看的,你们是受害的,孙知县办事周全,又不会为难他。” 但不眼看着,总是心里没谱儿。 温桃蹊摸了摸鼻尖儿:“你认识那位知县大人?” 陆景明继续摇头:“我从没来过德临县,怎么会认识孙知县。” 那又说孙知县办事周全? 陆景明看她眼底闪过狐疑,大约猜得出她心中所想。 正待要解释给她听,胡盈袖提着裙摆靠拢过来:“表哥,你要陪三姑娘说话,我可出门去了,我要去买糖人儿!” 陆景明一把就把人给按住了:“人生地不熟的,到外面去乱跑什么?” 温桃蹊眯了眯眼,闪身让了让:“那我先……” 陆景明立时就撒了手,胡盈袖高高挑眉:“那卖糖人儿的离着客栈不远,我带着丫头一起,再带上明礼,总成了吧?” 她一面说,一面阴阳怪气的:“表哥你就好好陪温三姑娘说话吧,少管我,啊?” 这丫头…… 陆景明眼看着温桃蹊脸色都变了,却也无可奈何。 盈袖这是为他抱不平,他总不能把人抓来一顿臭骂。 本来两个姑娘关系倒是缓和不少,好在小姑娘本也不是个十分爱记仇的性子,但是驿馆中小姑娘一番强扭的瓜不甜之论调,又彻底把盈袖给惹恼了。 这手心手背其实都是肉,他自己的亲表妹,看着长大的女孩儿,他能说什么? 陆景明左右想了想,让开了,又交代了明礼几句,叫明礼跟着她出门去了。 温桃蹊要不是为着不放心,才不杵在这儿看胡盈袖的冷脸子。 陆景明看她面色久久不能缓和,试探着叫她:“进来说?” 她没动。 他长叹口气:“盈袖就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心里其实没什么,你前两天跟她说那些话,她是有些恼了你的,也是维护我,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温桃蹊心里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 她当然知道胡盈袖因为什么,同胡盈袖相处数日看来,这姑娘也的确是个心直口快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痛快就使脸子,喜形于色,这种人反而更适合做朋友,打交道,至少背地里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憋着一肚子坏水儿等坑人。 况且她那天说完那些话,连林蘅也会说,胡盈袖是生气了的,那些话,便是说给陆景明听,也是要叫人寒心的。 她本就是故意,是以胡盈袖这两日同她吊脸子,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不过这难听话嘛,总归谁听了心里都是不受用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可陆景明要是把姿态放的这么低来哄她,她就委实有些不好意思使脸儿了。 温桃蹊别开眼:“话是我说的,她听了生气,自然是要挤兑我的,我也有错,哪来的见识不见识。” 陆景明心下舒口气,越发把人往屋里请,又不敢随手关上门,就连她身边儿的丫头,也一并放进了屋。 等她坐了,坐的离他远远地,他才无奈,倒了杯水给她放到手边儿,想了想,索性在她右手边坐了下去。 温桃蹊眼皮一跳。 这人不会看人脸色和举止是吧?她刻意坐到这西窗下来,他还不老实去那头坐着,还要凑过来。 她膝头略偏一偏:“你方才怎么说,德临知县是个办事周全的人?” “官场上办事儿周全老道了,要么心思重城府深,要么就是个油子。我虽没见过孙知县,但你瞧着仙客来,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不同之处? 温桃蹊略一拧眉,终于正眼过去:“倒没觉得哪里不同,真要说——方才小伙计不是说,他们仙客来是有县衙罩着的,连每岁的税银都比别的客栈少三成,这挺不同的。” 陆景明唇角上扬:“你们温家在歙州,也开粥棚施粥,每年也会设善堂,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家,请医问药,你们家又出诊金又出药钱的,那歙州知府衙门,可曾减少你们温家的每岁税金?” 温桃蹊一愣,旋即摇头:“但那是我爹善心大,总说达则兼济天下,又不是知府衙门要为百姓做好事儿,拉上我爹出银子……” 她话说了一半就收了声,隐隐明白些什么,秀眉紧蹙。 陆景明观她神情,就晓得她明白了一二,便继续提点:“这不就是一场交易吗?” 他说的不错。 温桃蹊面色微沉:“我还以为这位孙知县是个顶好的父母官,要照你这么说,竟也是个精于算计的,他要做善事,自己一分钱不用出,府衙出一半,乡绅们出一半,吴老爷怕是每个月都出了大头,他就给吴家减税金——这笔账算下来,吴家一定还是赚的更多,况且是名利双收,真是何乐不为。至于这位知县大人嘛,老百姓们个个惦着他的好,谁又管朝廷每岁税金少了多少呢。” 孙全生能这样同吴家做交易,自然也能同别人家做这样的交易。 一来二去,有损的都是朝廷的利益罢了。 这虽是最大的恶意在揣测,但事实恐怕也差不离…… 温桃蹊一颗心悬着:“那我二哥还在县衙……” “你看你,又着急。”陆景明笑着安抚她,“这是两码事。不是都跟你说了,长玄也只是过去问个话而已,就算孙知县真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又同咱们没有干系的,我们又没作奸犯科,他能拿我们怎么样?” 可温桃蹊隐隐感到不安。 她说不上来那种不安究竟从何而来,但是从二哥一进德临县就被官差径直带去了县衙,她就开始心神不宁。 再到陆景明与她说这些…… 她掰弄着自己的指头,犹豫了许久,嘴角一动,刚要说话,眼风扫过门口时,眼中一喜:“二哥你回来啦!” 她腾地站起身,几乎小跑着朝门口方向而去,整个人差点儿没扑到温长玄的怀里去。 见着了人,她心下才稍安,又不动声色的仔细去打量她哥哥神情,再三看来,看不出端倪,才松了口气:“孙知县怎么说?” 温长玄笑着把她拉开些,叫她站好了,又揉她头顶:“孙知县说闹山贼的事情已经报给上官,之后究竟要不要剿匪,不是他说了算的,但我们这几日最好还是住在德临县,那些山贼既是冲着我们而来,也许这两日会再有所动作,等过个三五日,真的风平浪静,他自不会拦我们的去路。” 陆景明脚步一顿,抬眼看去,眯了眼,带着审视。 果然,温长玄在小姑娘看不见的时候,冲着他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他心下一沉。 难不成,还真的有事儿? 他把目光落在小姑娘的后背上。 她的感觉就这么准?说不放心,就真出事儿了? 可温长玄显然不愿意叫她知道。 于是他掩唇轻咳:“这回你总能放心了吧?我劝你你不听,你哥哥同你这样说,你总该踏踏实实了吧?盈袖出去买糖人儿,眼下孙知县既说叫咱们多留几日,你不妨和林姑娘也四处转转,横竖他是要布局,守株待兔的,咱们越是到外头走动,他才越是满意,况且又绝不会叫咱们出意外,你要想去,带上丫头,只要不走远了,逛一逛还是没什么的。” 第二百零六章:明目张胆的要钱 第206章明目张胆的要钱 方才胡盈袖只是吵着要去买个糖人儿,他都不许的。 那个卖糖人儿的摊子,她来的时候也瞧见了,的确和仙客来不远的,出了客栈,就那么一条东西大路,朝西边儿走出去约一箭之地,就是那糖人儿摊子。 就这么点儿距离,又是不许去,又是非要明礼跟着一起的。 到她这儿,陆景明倒松口这么快,上赶着送她出门去逛啊? 温桃蹊心下存疑,就没肯挪动,扯着温长玄的袖口不撒手:“二哥,有事儿要跟陆掌柜说,不能叫我听啊?” 温长玄面露不悦,白了陆景明一眼。 陆景明似笑非笑的,把肩头一抖,而后挪开了眼,再没看他。 他倒像是……故意的? 温长玄反手按在温桃蹊手背上:“不是不能叫你听,是外头这些事儿,既然有我在,本就不必你操心劳神的,你只管玩儿你的去。” 还是拿她当个孩子呗。 温桃蹊讪讪的把手抽出来。 她不太愿意逼着兄长什么都告诉她,磨嘴皮子东拉西扯的,又要撒娇,又要讲道理,兄长说不得还觉得,她任性胡闹,小小的年纪什么都想插一手,却是什么都做不好的。 于是她哦了两声,脸上倒没什么不高兴,只是人越发退离些,直到退出门外:“那我去找林蘅姐姐,二哥你们聊吧。” 温长玄嘴角微动,想叫住人,可到底生生忍住了。 陆景明对抄着手,往一旁圆墩儿坐了:“我曾经跟你大哥说过,三姑娘心思重,防人之心更重,你看着她面儿上总是笑嘻嘻的,可心里藏了不少的事,实则过的谨慎小心,终日惶恐,这话,你大哥没跟你说过?” 温长玄眼皮一跳, 陆景明的确一双慧眼。 桃蹊那点儿事,大哥大嫂当然跟他说了,大哥还为她那些心思,特意交代过,这一趟去杭州,要住多久都没所谓,年节时回家一趟就成,最好什么都顺着桃蹊,她要做什么就去做,她那样悬着一颗心,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儿,能叫她宽心下来,多些安全感,把心里的防备渐次放下,那才算不虚此行。 “你刚才……” 温长玄抿唇。 “是故意的,也是在暗示你,别瞒着她,可惜,你没明白我意思。” 陆景明把他犹犹豫豫的后话顺势就接了过来:“你们有什么事情都喜欢瞒着她,总说她年纪小,是个女孩儿家,不该操心外面的事—— 我就觉得奇怪了,外头的事情,若与她无关的,她自然不会知晓,更何谈上心呢?可她上了心,便大约与她是有关的,又怎么偏不叫她知道?” 他努了努嘴,示意温长玄坐着说话,才自顾自又往下说:“以前的事,我不知道,如今也不好说。 但就这大半年来说吧,从杜昶的命案,到梁时算计她,再有杜锦欢的那些小把戏。 说句实在的,你们有哪件事情,是真的想过过问她的意思呢? 梁时的那件事,你们家碍着她也好,碍着亲戚间的情分也罢,不能给她出头,出这口恶气,可我替她出了气,你们怎么不叫她知道呢?” “谁说……” 陆景明自然没叫他说话,一抬手:“你大哥当日怎么跟我说的,你要我学给你听吗?” 温长玄就心虚的别开了眼。 陆景明无奈摇头:“这屋里又没外人,咱们自己说话,你还想说什么?那天要不是我同你大哥说,这事儿必须要三姑娘自己来拿主意,你们会告诉她梁氏在扬州出了事?” 大概是不会的…… 他们那时候的确是觉得,事情陆景明已经做了,接下来怎么处置,他们决定就好。 梁时那样的人,死有余辜,不必手下留情。 可陆景明非要桃蹊自己来做决定,不然就把梁时给放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温长玄才醒过味儿来,猛然抬眼看过去,果然陆景明点了头。 “我们只是不想让她活的太辛苦。”他低叹着,“但凡出点什么事,都要告诉她,她是个姑娘家,本来就该无忧无虑的长大,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她来撑,你没有嫡亲的妹妹,倘或你……” “庶出的妹妹就不是妹妹吗?我家里也有堂妹,也有表妹,同三姑娘一般大的小姑娘,我身边儿就带着一个。” 陆景明黑了脸,“你们自觉是为她好,可她真正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你们也不管吗? 她如何会养成如今这样的心性,你们就真没考虑过? 什么都瞒着她,什么都不叫她知道,总说她还小,还不懂事。 日子久了,她只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是个累赘,她做什么都畏手畏脚,生怕拖累了你们,拖累了温家——” 他越说越是来气。 好好的一个姑娘,被养成这样。 他想起那天夜里,她说,得到了,哪里还有什么一辈子,她担心的,从来不是眼下,从来只有将来。 那本是虚无飘渺的,就因落不到实处,她才满是忧虑与恐惧。 “她不懂事?我就没见过和她这么大的孩子里,有比她更懂事的了……”陆景明倏尔想起林蘅来,咳了声,“林姑娘且不论的,那林姑娘也比她大些呢。你自己想想吧,方才我做的够明显了,她看你为难,听你仍然不愿意跟她说,是不是没闹着要留下来,是不是乖巧的离开了?” 温长玄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这进了屋,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还没说呢,就全都听陆景明训话了! 他脸上五光十色的,陆景明看在眼里,语气略有缓和:“自然也不是说你们就是害她,你是她亲哥哥,当然也总是愿意为她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你想的,就是最好的,她想的,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他今日说的也够多了,再多,恐怕招嫌。 温长玄本就不是个轻易服人的,他全然一派说教姿态,温长玄能耐着性子听了这么半天还不还嘴,多半也是为着小姑娘罢了。 陆景明没再继续说,翘了二郎腿:“你从县衙回来,就来找我,孙知县跟你说什么了?” 他思维还真是挺跳跃的。 温长玄心下冷哼一声,说教完了,就岔开话题呗。 他斜过去一眼,白了陆景明一回。 陆景明欸了声:“你要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些不对,就当我全是废话,你有不满意的,也可以直说,这是什么做派?” 得,还是他的不是了。 温长玄懒得跟他扯皮,况且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细想来,也实在是为了桃蹊着想,才会这样掏心窝的说这些话,不然谁不知道,这种话说出来就很讨嫌呢。 于是他深吸口气,又把先前不大平顺那口气缓了缓:“孙全生说,这几日正好赶上县里头要施粥,咱们既然来了,不妨一起看一看。” 看一看? 陆景明嗤笑出声,眼底闪过不屑:“还真是不出我所料。” “怎么?你猜到了?” 他摇头:“那没有,我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这么明目张胆的跟你要银子。” “人家可没明着要。”温长玄唇畔也有嘲弄的弧度,“话倒是说得漂亮,说这几日总归不能赶路,住在德临县,也感受感受这德临县的民风,况又是做生意的人家,过两日施粥时候,还能见着德临县中的几个乡绅,也都是经营的人户。” 县衙公堂之上,说这些话,是够好笑的。 这小小的德临县,几个乡绅而已,就算世代在此经营,又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的人家高看的吗? 孙全生为了银子,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不过他敢在公堂之上把这样的话宣之于口…… 陆景明心头一紧:“他总不至于,你不出钱,他不放行吧?” 温长玄目沉如水:“你觉得呢?” 陆景明脸色就变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温长玄沉默了很久。 他不在乎这些银子,况且施粥是好事儿,造福百姓的,他也愿意出这个钱。 但孙全生这么明着来要,他便咽不下这口气。 “银子可以出,粥我也可以施,但不能用德临县衙的名义,更不可能叫此地乡绅白占了我的便宜去。” 温长玄盯着他看了会儿:“若我是一个人路过此地,被孙全生这样绊住了脚,我便闹的德临县一个天翻地覆,也绝不会叫他讨着半分好处,但此一行,还有姑娘们……” 他略顿了顿:“我在县衙应付了他,想着回来跟你商量商量,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陆景明略一怔。 温长玄是个万事不服人的,遇上这种事儿只会气不顺,凭他的性子,和他素日里办的那些事儿,真敢把天捅个窟窿的。 但孙全生仍然敢说这话,敢伸出手来同他要银子。 看来他先前是想错了——这德临知县孙全生,不但城府颇深,且是个油子。 在德临县熬了数年,他太晓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他们一行带着姑娘,且先前还遇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山贼,贸然得罪了官府,不上算,再说真动身启程,一路回杭州,孙全生官场上总有朋友的,真要在路上给他们使绊子,他们怕也要头疼一阵。 陆景明掖着手,沉思了很久:“现在去跟他撕破脸,的确没什么好处,况且今日只有你一人去了县衙,他敢在县衙跟你说这些,自然不怕你到外面声张或是把他告到他上官那里,不如——” 他尾音拖长了,须臾定了心神:“过几日施粥,银子该出就出,他既然要你出面,总不见得你人杵在那里,他还把功劳全算在自己头上。德临是宣州治下,等咱们启程赶路,你若咽不下这口气,转道宣州府便是。” 可这事儿难办就难办在这里…… 陆景明看出他面上的危难之色,暗吃一惊,脸色也变了:“你总不至于和宣州知府有过节吧?” 温长玄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我是本分的生意人,怎么得罪知府大人?只不过……如今这位宣州知府,是三年前才到宣州赴任的,我和前任知府有些交情……” 陆景明看他支支吾吾的,没有半点儿往日里的果决和爽快,心一沉:“当初你常往宣州府走动,和前任知府大有交情,恐怕也没少使银子讨好是吧?可新知府走马上任,你三年来,再与人家无往来,是你干的事儿吧?” 他的确是干过这种事情,所以要转道宣州府,向孙全生的上官去告发此事嘛……是有些为难之处的。 “可我本不是针对这位知府大人,我常年在外办事,多少的生意经我的手,怎么可能轻易去得罪谁,这事儿真就是赶巧了而已。”温长玄抿唇,“前些年我手头上有几笔大生意,都是和宣州张家做的,所以才时常走动往来,单他们张家一家,一年我就能赚上最少两千两银子,那是大户。 但三年前,张家犯了事儿……具体什么事儿,我也没打听过,横竖同我没关系。 这生意断了,我又为着避嫌,就再没怎么到宣州府来过,这位新知府走马上任,万一再拿了我来开刀,我不是倒霉催的吗? 偏偏今日又遇上孙全生……” 陆景明听出了门道来。 要这么说,倒的确不怪温长玄。 不过这孙全生就够可恨的了。 “看样子,人家是算准了,你不敢,也不好一状告到宣州知府那里去,这才敢明着敲你银子了。” 好巧不巧的,他和这位三年前才赴任的宣州知府,也从无交情。 “倘或宣州知府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你此去,非但不能出了这口恶气,恐怕他还要狠狠刁难你一番了。”陆景明长叹一声,“要不然,银子给出去,就当是买个清静,怎么样?” 温长玄剑眉蹙拢:“陆兄也有花银子买清净的时候?” “大丈夫端的是能屈能伸,这有什么的?”陆景明倒惊诧似的去看他,“先离开了德临县,往后一切都好说。都说民不与官斗,这是个正经道理,况且咱们人在德临县地界儿,就是站在孙全生的地盘儿,凭什么和他这个朝廷钦点的知县大人斗法?你可想清楚了。” 请假条 四月第二张请假条,小可爱们不要等更新啦,20号之后会抽出时间补月票的加更噢~ 《嫁春色》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七章 只是不想这样 第207章只是不想这样 能屈能伸啊…… 温长玄和他不太一样。 以前大哥说,陆景明和他们都不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以为然,后来才知道,大哥说的都是真的。 毕竟陆景明那个爹,眼里只有他大哥,在他爹眼里,陆景明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小孽障,生下来讨债的。 当年他离开扬州,自己出来经营,外人不知道的,当热也不敢怠慢他,轻看他,可稍知道些门道的,心里头也不多拿他当回事儿。 一步步走到今天,陆景明的确是凭他自己的真本事。 所以他能笑着说,大丈夫自该能屈能伸。 他们站子啊德临县,在人家孙全生的地盘儿上,就该学会服软。 温长玄深吸口气,没说话。 陆景明一撇嘴,看出了他的不满:“你不是来找我商量,拿主意的?” 他说是。 陆景明这才又接话:“那不就得了?难道你指望我向着你,撺掇着你,闹得德临县衙鸡犬不宁?这么大的人了,置这个气呢?” “倒不是置气……算了。” 温长玄又做深呼吸状,心里有一万个不舒服,也不得不承认,陆景明说的有道理:“得罪他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他必是知道我与这位新任宣州知府之间的那些事,即便算不上过节吧,可真犯在人家手里,说不准怎么样呢。” 陆景明稍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是这个话,而且还有个事儿,我想了两天,本来也打算问问你,你要说孙全生明着跟你要银子,我倒觉得,更别招惹他,花了钱了事儿,趁早动身启程的好。” 能让陆景明这么紧张的…… 温长玄呼吸一滞:“和桃蹊有关?” 陆景明抬眼过去,须臾点头:“那天遇到山贼,你说他们似无意伤人,只是缠斗,绊住了你,叫你顾不上两位姑娘的马车,我赶来时,匆匆一眼,也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可一时说不上来,又担心三姑娘和林姑娘,便没有多想。” “有什么不妥的吗?” “你忘了三姑娘马车周遭的那些尸体了吗?” 陆景明沉声,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着:“对你是没有杀意,只是绊住你,那三姑娘马车周围护着的家丁,缘何身首异处了呢?那些山贼,分明目的明确。你再细想,绊住你,是不是也是为三姑娘或是林姑娘呢?” 温长玄一怔。 这事儿他想过。 他犹豫,抿紧了唇角,两只手对抄着,搓手半晌:“我以为只有我自己发现了。” 陆景明嗨的一嗓子:“不然那天三姑娘出去,我怎么偷偷的跟上去?只是这事儿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也只有叫她担惊受怕的份儿。” “那你觉得,他们是冲着桃蹊来的?” “林姑娘一向也没招惹过什么人,林家嘛……我多少知道些,林老爷是个谨慎的人,说他是谨小慎微也不为过,至于林夫人,是个正经八百的深闺妇人,外头的事儿,她从不插手,也从来不管,是以林家一向也很少树敌。” 陆景明反手摩挲着下巴:“林家的生意对外各州府也有做,但是少,大多还是在扬州地阶儿上,最多是走个海贸,同泉州和广州有些生意往来,的确没听说他们家有什么仇家。出事之后,我也试探着问过盈袖,确实如此。” 胡盈袖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到了哪里都闲不住,旁人家的家长里短,她倒如数家珍。 温长玄不大好议论姑娘的不是,没接这茬儿,只是转了话锋:“可桃蹊本也没招惹过谁,更别谈得罪什么人。如果一定要说——” 他面色微沉:“梁家现如今也翻不出花儿来,凭什么能把手伸的这么长呢?” 梁家? 陆景明心下冷笑。 温长玄未免也太高看梁家。 十几年贿赂湖州官员,上到巡抚,下到各县镇的知县们,有几个,是没拿过梁家好处的? 真正两袖清风的,早就被排挤的在湖州待不下去了。 他不做官儿,湖州官场风气如何,跟他没关系,他几次从别人嘴里听说,无不惋惜,倒是没多大的感触。 原不是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实在是十几年来,朝廷都不理会,难不成凭他们这些经商的白衣,惋惜几句,咒骂几声,湖州就能干净起来? 是以他从不参言。 可如今朝廷要动湖州官场了——那就像是一个人,身上生了坏肉,经年累月,腐肉蚀骨,可有一天,下了狠心,要把这腐肉去除,那就势必得一刀子下去,真正是连皮带肉的,一起剜下来。 贿赂朝臣,官商勾结,再严重些说,以商乱政,端要看着罪名,朝廷打算怎么给梁家扣了而已。 梁家如今自顾不暇,梁时又把命交代在了扬州,还能有心思手伸的这么长,来要小姑娘的命吗? 再者说了,就算要报仇,要该是冲着他们来才是。 于是陆景明失笑着摇头:“你也会说,他们凭什么,那就一定不是。” 可不是梁家,还能有什么人呢? 杜家? 更不大可能的…… 陆景明看他头疼起来,一抬手,落在他肩膀上,按了一把:“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吧?我也是。” 温长玄一把拍掉了他的手:“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早点儿启程吧,德临县是非之地,不适合久留。” 温长玄隐隐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不敢笃定确认,于是他试探着,叫了声陆兄,把音调往下压一压,再压一压,沉声问他:“你怀疑,所谓山贼,不过是孙全生为我们准备的一出戏?又或者,又或许——不会的……” 他猛然收了声,自己倒先把自己给惊住了。 陆景明眯了眼看他:“不会什么呢?” 温长玄却不肯回答。 陆景明缓缓地收回了手:“又或许,那天在官道上的所谓山贼,根本就不是同一伙人。绊住你,拦了你们去路的,是孙全生的人,为的就是惊动了你,好让你报官,这样你才能顺理成章的到德临县衙,而孙全生,才好将你留在德临县小住几日。 至于三姑娘马车外的那伙人,却是实实在在冲着三姑娘而来的—— 浑水摸鱼。 他们见有人先他们一步朝你们动了手,便混在其中,想要趁乱对三姑娘下手。 长玄,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吧?” “你——”温长玄说不出个所以然。 陆景明的确是把人心都看透了。 他心里的确这么想。 事实上,那天被山贼拦路,的确诡异的离谱。 他到今天,也始终没能想明白,那些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按照现下心中所想,一切反倒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前头看起来还留了余地,未曾痛下杀手,后头马车旁的家丁却接二连三的倒下去。 怪不得他本来觉得那些人根本就不成气候,若不是仗着人多,真未必能将他们给绊住,可桃蹊那里的情形却显然不容乐观。 又怪不得……陆景明带着人赶来帮忙,护着桃蹊和林蘅的那架马车,杀了几个,重伤了几个,前头与他厮打缠斗的那伙人,竟做了鸟兽散。 他本以为,那是见一击不中,选择放弃同伴,各自且逃命去。 然而现在看来,只怕未必。 · 林蘅正收拾着自己的衣服。 这些事儿,她一直都不太喜欢叫丫头来弄,第二日要穿什么,戴什么,头一日闲着时,她总自己就先拾掇出来了。 温桃蹊垂头丧气推门进来,她回头看,见温桃蹊脸色不怎么好,咦了声:“不是说不放心你二哥,去找陆掌柜一趟吗?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她说着就放下了手上的裙钗,三两步迎上去,虚拉了她一把,腾出另一只手来把门给关上了:“出事儿啦?你可别这幅模样吓唬我。” 温桃蹊瓮声瓮气的摇头:“没出事,二哥从县衙回来了,这会儿在陆景明屋里说话。” 林蘅这才舒了口气,一颗心重落回肚子里:“你这丫头,好好地,脸色这样,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她把人按在了禅椅上,又转身去给温桃蹊倒茶:“喝口水,缓一缓。你二哥既没出事,陆掌柜也好好的在客栈待着,你这是怎么了?” “其实也没出什么事儿,就是心里不怎么舒服,想来你这儿坐一坐。” 温桃蹊从她手上把水杯接了,顺势拉了林蘅的手:“姐姐你别忙了,坐着说会儿话呗?” 仙客来这客栈有意思的很,屋里的禅椅和别的地方所见的都不太一样。 林蘅当时住下来,就留意到,还特意去温桃蹊屋里看过,确实是不一样。 仙客来放的禅椅都宽大,像她们两个这样的身量,两个人坐一把椅子,都不会觉得挤。 林蘅顺势往她身边儿坐下去,侧目看她:“那你说,我听着。” 温桃蹊撇了撇嘴:“你之前不是劝我,不该操心的别操心,不该过问的别过问吗?” 林蘅啊了声:“我瞧你这阵子不是也老实许多吗?” 她其实不是这阵子才老实的。 以前她也老实,重生之后,就觉得自己应该安分一些了。 温桃蹊拿手肘戳她,虽然心情不大好,但还是觉得,自己如今这样子,实在是太蔫儿了,精神恹恹的,没得带的林蘅也心情不好,是以起了些精神头,同林蘅玩笑两句:“姐姐这话说的倒像我平日里都不老实,我从来都不闯祸惹麻烦的。” 是,都是麻烦找上她。 林蘅笑着揉她小脑袋:“我说错话了,怎么还跟我斤斤计较起来呀?那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说心里话的吗?还说不说?” “二哥从县衙回来,应该是有什么事,专门去找陆景明的,可他瞧见我在,就不说了。” 温桃蹊偏了脑袋躲了一把:“陆景明也看出来了,就差把话挑明呢,可二哥还是叫我走,不让我听。” 她整张脸拧巴到一起去,一眼瞧见林蘅嘴角抽动,便欸了声,先在林蘅手背上按了一把:“你别忙着说我,我知道,二哥瞒我,肯定有他的用意,也是为我好,外面事情,不想让我操心,跟着他提心吊胆的。 这样的话,你都跟我说了好多次了。” 林蘅要说的话,叫她全说完了,那还说什么呀? 她把手往外一抽:“我说了好多次,不是也没见你放在心上吗?你脸色不好看,垂头丧气的来我屋里,就因为这个啊?” 温桃蹊点头说是:“我并不是非要逞能逞强,非要跟哥哥一起去料理外头的事,我只是……” “你只是不甘心事事都被瞒着,不服气你二哥拿你当孩子一样看待,是吧?” 林蘅虎着脸:“这种事儿,如人饮水罢了。你觉得被保护的太好,你不高兴,却不知这天底下,有多少人,羡慕不来你有这样的福气。” 温桃蹊心头一紧,想到了林蘅自己。 她抿唇:“姐姐,你说,我近来也算乖巧懂事吧?” 林蘅低眉笑,满面柔和。 眼前的姑娘又何止是近来才算乖巧懂事呢? 她没认识温桃蹊似,不晓得,认识了之后,觉得这女孩儿落落大方,为人处事,几乎挑不出半点儿不好来。 后来听表姐说,温家这个小姑娘呀,一向都是乖巧懂事的,从很小的时候认识了,就没见她像清云那样在外人跟前儿也会撒娇胡闹的。 小姐脾气也许有,但胡搅蛮缠就一定不会。 林蘅噙着笑没吭声,拿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温桃蹊冲她挑了挑眉:“我只是不想做个小废物。” 小废物? 这词儿可真新鲜。 林蘅正想问,温桃蹊啊了声,自己又改了口:“也不能这么说,不合适,爹娘和哥哥们这样爱护我,我这样说自己,倒像连他们一并数落了似的。就是……就是……” 她在那儿支支吾吾,就是了半天,仿佛一时说不出心中所想。 林蘅长叹一声,却明白了。 她握了温桃蹊的手:“桃蹊啊,你只是觉得,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你本就不是个添乱裹乱的人,就算不指望你出谋划策,又何苦要瞒着你。既然决定要瞒了,索性一点儿不叫你知晓也算了,偏偏还叫你知道,这明摆着有事儿瞒你,就算你二哥是为你着想,你心里也仍不受用?” “差不多吧……”温桃蹊小嘴一撇,满脸委屈,“但这话还不能跟二哥说,他该心寒了,明明是一心为我好,我还不领情似的。所以我心里烦闷,又没人可说,只能来找姐姐你说一说,纾解一二了。” 第二百零八章:脸都气绿了 第208章脸都气绿了 三日后,德临县。 开善堂,设粥棚,这种善事,温家经常做。 前世温桃蹊没出嫁那会儿,家里每个月也是拿了银子施舍那些吃不起饭,看不起病的穷苦人的,只她一个女孩儿,很少露面而已。 后来她非要嫁林月泉,又下了决心,一定要让林月泉能够真正出人头地,让父兄瞧得起他,再不认为她的决定是胡闹,是任性,所以成婚后,除了那些甜蜜的岁月外,她的确不遗余力的,以她所能付出的全部,在帮他。 她用自己的嫁妆,和她多年存下来的体己银子,给他挣名声。 温家放粥,她就跟着去放粥,温家不放粥的日子,她也会用林月泉的名义,买些米面,买些补药,做善事,给林月泉留下善名。 乃至于她怀着孩子的几个月里,也从没间断过—— 其实那时候林月泉已经不需要这些了,不,他从头到尾,都不需要这些才对。 可她做习惯了,也瞧见了效果,加上想给孩子积福,就从没落下过。 跟着温长玄他们往粥棚去,那粥棚入了眼,温桃蹊便觉得眼前一黑,铺天盖地的回忆席卷而来。 “桃蹊,别这么辛苦了,瞧你这样累,我心疼的很。” “傻姑娘,都做娘的人了,怎么一点不知道顾着自己。” “我总在外头奔波,有时顾不上你,你若不爱惜自己些,我要难过死的。” …… 温桃蹊一阵作呕,却要生忍着。 她不愿意去回想那些过去,但她控制不住。 所有过往的那些甜蜜,如今于她而言,都是最不堪的羞辱罢了。 事实上,她一直都没能想通,这一切,究竟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林月泉说是为了报仇,血海深仇,可是他家里出事时,她尚未出世。 就算父债子偿,她绝没有怨言,如果爹真的做过,她愿意替爹还债,替爹赎罪。 可他利用她,骗了她的全部余生,这又算什么? 温桃蹊脸色隐隐发白。 林蘅看她神色不对,虚扶了一把:“桃蹊,你怎么了?” 她勉强撑着,稳了稳心神:“可能没睡好。” 本来这种事儿,是不需要她们姑娘家露面的。 但不知道温长玄和陆景明怎么想的,非要把胡盈袖带上,这带上了胡盈袖,自然也就把她两个给拉了来。 而且照温长玄的说法……仙客来中也未必就一定安全,还是跟在他们身边,人在他眼皮底下,他才放心。 林蘅虽不知这仙客来客栈中还有什么危险的,却也不好多说,总归温长玄和陆景明又不会坑害她们,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便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只是眼下桃蹊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林蘅抿唇低声叫了温长玄一声二哥哥。 李家和温家结了亲,私下里林蘅倒只是客客气气的,但在外头行走时,她就跟着李清云去称呼温家兄妹。 温长玄略回头,自然看见了温桃蹊的脸色。 陆景明倒抢先一步,真就是一步跨过去的。 要不是碍着在外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恐怕这会儿已经上了手了。 陆景明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后,恨不得把他背后瞪出窟窿似的,却浑然不理会:“你脸色很差,我陪你去休息一下?” 要陪也轮不到他—— 温长玄过去的时候,挤了他一把:“桃蹊,没事吧?” 温桃蹊勉强笑着:“就是下车的时候头晕了一下,大概没睡好。” 她看自己哥哥和陆景明都是一脸的担忧,就连林蘅握着她的手也紧了紧,欸了声:“我何时就这样娇弱了呀?真没事儿,难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不知道吗?这又没什么好逞强的,况且我从不喜欢逞强的呀。” 这倒也是。 她的确不是太爱逞强的姑娘,至少在过分紧要的事情上,从来让人省心。 正说话间,孙全生带着德临的几个乡绅,笑着就往他们这头靠拢了过来。 姑娘家自然要往温长玄和陆景明身后躲一躲,不过好在德临县虽然是小地方,人却识礼数。 跟着孙全生来的几个乡绅,最年轻的,今年也三十有七了,家中妻妾成群,儿孙绕膝的,见了几个小姑娘,虽然诧异于娇滴滴的女孩儿会出现在这里,可也没人把目光在她们三个身上多做停留。 倒是孙全生打完了招呼,又问了几个姑娘,弄清楚了谁是谁,侧身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回施粥,温二爷是出了大头,你的功劳是最大的,你先请。” 温长玄笑着推辞,脸上的笑却虚伪的不得了:“还是知县大人请先,我一介白衣,怎么敢越过大人去,况且造福乡里的事情,家父与家兄自幼教导,我自然是不敢推辞的。” 一众人便又顺势吹捧起他温家的门风严谨,家教如何如何的好,教出的孩子一个个都似温长玄这样子争气又能干,云云此类的。 别说陆景明了,就连温桃蹊听来都想笑。 合着这些人,孤陋寡闻,竟不知她二哥从前最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吗? 说话的工夫就已经往粥棚下而来,德临的百姓们倒是极规矩,一个挨着一个的,排着长龙似的队,极有秩序,一点儿不乱。 见着脸儿生的公子和姑娘,窃窃私语的议论起来,时不时的还拿眼睛往上瞟。 温桃蹊大概其的扫视了一番。 还成。 至少浑水摸鱼的,确实不多。 她前世施粥放粮,见过不少有手有脚,年轻力壮的男子,就混在人群中,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就为了要她一袋子米或是白面,或是多盛上一碗白粥,两个白馒头。 她觉得那些人无耻,却从来懒得计较。 “这德临县的百姓,挺好的。” 林蘅咦了声:“你这是什么感慨?” “自然是见了这长龙队伍里的百姓,有感而发的。”温桃蹊冲着排队的人群努努嘴,“老弱病残,大多是这些人,少见年轻力壮,能干的男子,可见很是不错。” 林蘅便明白了,笑着拍她手背:“你这话说的不错,怪不得人家都说,孙知县是位好官儿,在德临县十几年,把德临县治理的相当不错。” 可这样的官儿,怎么就十几年都没有升迁呢? 真是奇了怪了。 要么是他朝中无人——可他把德临县治理的这样好,要是朝中无人,那便该有背景深厚的来享受他的功劳,把他从德临挤走,自己来当这个德临知县,再大肆宣扬,将孙全生的功劳,都说成是他的功绩,这政绩报上去,再朝中有人好说话,还愁升不了官儿? 要么就是孙全生自己不愿意离开……但这穷乡僻壤,好吧,如今倒也大多人家都是能度日的。 因为李家就是为官的,这里头有些门道,林蘅便知道一些。 如今瞧着,德临县倒真是有些奇怪的。 偏偏哪里怪异,她又说不上个所以然。 那种感觉极微妙。 温桃蹊听她半天没后话,戳了戳她:“你听。” 什么……? 林蘅恍然回身,侧耳倾听,听了几句,脸就黑了。 她回头看温桃蹊,果然她面色也不好看。 她抿唇:“拿了你二哥的银子,却又只字不提你二哥的事儿,拿着你哥哥的钱,全他自己的好名声?” 温桃蹊也听出来了。 那他们一行人,是因为什么站在这里的? 看热闹的? 底下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其实孙全生没说什么难听话,但老百姓怎么想,就不一定了。 有些人一辈子不成器,活的没出息,就格外嫉妒眼红,有出息的,或是本就富贵无极的人家。 仿佛他们生下来,生在金窝银窝富贵堆里,就是一种罪过。 温桃蹊小迈上去半步,唇角刚动了动,林蘅一把把她给按住了。 她侧目过去,林蘅正不动声色的摇头。 她有些按耐不住,怒气上来,那头一道倩影,却已经闪身站上前半步去。 “孙知县,您这回施粥的银子,不都是温家二哥哥出的吗?我那天听了一耳朵,说这是积福积德的善事儿,我表哥本也是要出银子的,可温家二哥哥快了他一步,银子都已经送到县衙大堂去了,您怎么倒像没这回事呀?” 胡盈袖年纪小,又一脸稚气未脱,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她说话俏皮,也并不是咄咄逼人的责问,倒像是…… 是了,反倒像是不懂事的孩子,遇到了令她困顿不解的事儿,她是虚心请教,真心请了长辈指点教导的。 孙全生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是朝廷的七品县令,怎么跟个小姑娘计较? 何况这小姑娘说的还都是事实。 孙全生面色一僵。 温桃蹊再往下看,那些百姓仍旧是交头接耳,只是那些没什么善意的目光,的确少了许多。 这些人,活的还挺现实的。 谁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看谁比天还要高。 今天这一碗饭,是二哥施舍给他们的,他们就觉得二哥是神仙似的人物了。 陆景明皮笑肉不笑的拽了一把胡盈袖,把人往身后一扯,先是板起脸来轻斥了她一句无礼,转而才又对上孙全生:“知县大人千万别见怪,我这个表妹叫家里宠坏了,说话办事儿都没个轻重,一向都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也不分场合地点,她并无意冒犯冲撞孙大人的。” 胡盈袖啧声就把这话接了过来:“我说实话,这也算冒犯冲撞吗?表哥你别逮着机会就要骂我两句,我哪儿又做错了?” “你还说!” 陆景明扭头又训她。 这一唱一和的。 温桃蹊都看出端倪来了。 这就是他们今天非要带上胡盈袖的原因吗? 所以他们一早就算准了,孙全生是要借他们温家的银子,买自己的好名声,当着老百姓,绝不会提今日施粥的银子从而何来。 是以这些话,他们提前教给胡盈袖的? 她和林蘅倒成了外人似的,也不叫她们知道。 不过这事儿倒有意思。 不想明着和孙全生起冲突,银子照给了,装的柔善可欺,一转脸,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儿,下孙全生的面儿,还要往孙全生嘴里再塞只苍蝇,不能吐,更不可能咽下去,活活的要把他恶心死。 恶心了他,还叫他知道,他们就是故意恶心他的。 这招数,倒像是陆景明和二哥能商量出来的。 温桃蹊唇角上扬,头却低垂下去,不想叫人看见她的窃笑。 原来那天二哥说有事找陆景明商量,就是这事儿啊。 那头孙全生背在身后的手,捏成了拳,藏在他官府的袖中。 他面部表情极其僵硬,却还不能撕破了脸:“无妨,无妨,胡姑娘年纪小,又不常在外走动,没历练,比不得男儿家,这有什么的。” 胡盈袖脸儿一垮。 变着法子骂她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她可不是好说话,好欺负的。 更何况表哥早跟她说了,照着闯祸来,也不打紧,横竖有他和温长玄在,总能圆回来。 于是她俊俏的小脸儿一沉:“孙大人,我不过问了几句实话,您怎么变着法子说我是个草包呀?又没见识,又不会办事儿,连场面话都不会说,说是年纪小,可也十来岁的人了,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您这么说,不是说我一点儿不懂事儿吗?” 她横跨出来半步,陆景明就下意识跟着她的身形动。 温桃蹊算看明白了。 把人拉回来,藏在身后,不是因为觉得胡盈袖不得体,而是做保护姿态给孙全生看。 温桃蹊唇角继续上扬。 真是只狐狸。 须臾她拉平了唇角,才上前两步,拉起胡盈袖的小手,往自己身边儿带了带,又拉着她回到先前站着的地方去:“我跟林姐姐说话,一眼没看住你,你就跑到前头去胡说,快别胡说八道的了,当着这么些人呢,孙大人的脸都要叫你气绿了,还不快回啦和我们站着呀。” 陆景明差点儿没忍住就笑出声了。 小姑娘阴阳怪气的,前头倒都好,最后那句话…… 他转头去看孙全生的脸,得,她说的挺对的,的确是气绿了。 第二百零九章:他没救了 第209章他没救了 温长玄笑了笑:“桃蹊,你怎么也跟着她胡说起来,孙大人怎么会和你们几个小姑娘家一般见识。” 他装模作样的,转身抱拳,朝孙全生站着的方向,虚一礼,其实连个客气都算不上,真是再敷衍不过的。 孙全生看出了他的敷衍,也明白了,他们今天,本就是来者不善的。 是他小看了这两个年轻人了。 胡盈袖那种黄毛丫头,能说出这些话来?还有温桃蹊。 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没见过世面,没经历过风浪,那些话,打死她们也说不出,必定是有人事先教过的。 再说了,没有他们两个事先授意过,这么多人,哪里有姑娘家说话的份儿? 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也敢站出来呛声? 况且那话说来便是得罪人的。 孙全生面色微沉,却也只是须臾而已。 他到端的住。 温长玄和陆景明对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 孙全生噙着笑,压了压声儿:“不是要压下贤侄的功劳,实在是前几日你们才遇上山贼劫道,不适合大张旗鼓的,即便住在德临县城中,我也需小心些不是?等风平浪静了,就算贤侄一行离开了德临县,德临百姓也会记住贤侄的良善和好处,永生不会忘的。” 德临百姓知道他温长玄是谁吗? 场面上的客气话谁不会说呢。 胡盈袖愤愤不平,从温桃蹊手上挣出来:“温二哥哥人都走了,难道还贪这个名儿吗?孙大人这话,倒像是说,温二哥哥出这银子不是为了造福百姓,更不是积德行善,不过是为了个好听的名声罢了?” 孙全生脸上的笑登时一僵。 胡盈袖一吐舌,在陆景明的白眼中讪讪的退了回去。 他那一眼,不像是商量好的……胡盈袖的这个话,也不太像二哥和陆景明会教她说的…… 这丫头一直都是嘴上没把门儿的,真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主儿,想到什么说什么,恐怕二哥和陆景明再三的叮嘱交代,她真到了事儿上,也未必压得住火气。 她就不懂了,非得交给胡盈袖办,说错了话,真把孙全生惹毛了,激怒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不成? 温桃蹊喉咙一时发紧,虎着脸把人给拽了回来:“我还拽不住你了?有我二哥和你表哥在,你一个女孩儿,老冲到前头说什么话?也不怕叫孙大人看了你们胡家的笑话吗?” 胡盈袖好似不服气,小嘴一撇:“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实话实说的,有什么笑话可看? 这年头,人人都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暗潮涌动,假模假式的扮客气,我偏看不上这套做派。 我话虽然说的不中听,可并没有什么恶意,也不是非要以最坏的揣测去揣摩孙大人的心思,就事论事罢了。” 她一面说着,眼珠子滚了两滚,大约是迫于陆景明无形中扔给她的压力,到底是朝孙全生蹲身做了个礼:“若是言辞不当,不小心冒犯了孙大人,我给孙大人赔礼了。” 底下的百姓未必全都能听见她的话。 可她分明有意抬高了声儿,站的靠前的,就一定能听见。 何况他们身边儿还有这么多人跟着…… 孙全生想扶额,手抬了一半,生生忍住了。 他的确比吃了苍蝇还要恶心。 心里很生气,面上却不能带出不来,不然就成了小肚鸡肠,又或是,恼羞成怒。 于是他连声笑,说无妨,甚至还要咬着牙去夸胡盈袖,赞她几句的确性子爽直,以此来证明他是宽容大度的。 叫胡盈袖这么闹上一通,这银子的来历,孙全生是不说也得说了,不过他说温长玄一行不适合大张旗鼓的,所以也就轻描淡写,真是轻轻带过的。 老百姓们只惦记着那点儿粮食和热粥,谁给了他们吃的,谁就是大老爷,一时又朝着高台上的方向,磕头跪拜的。 这不是温长玄想看见的场面。 他最受不了别人这样高捧着他。 他又不是什么大善人,路过德临县,出这笔银子,虽不是不情不愿,但总归是孙全生设计了他,才从他这儿要走的这笔银子,现下老百姓们这样磕他,他实在觉得受之有愧。 孙全生又笑:“我就说,贤侄未必应付的了这样的场面的。” 温长玄不动声色:“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不过一碗粥,一把米,就叫他们这样子跪我,我心下不安。” 他深吸口气,又去看孙全生身后的乡绅们:“那些银子,于咱们这样的人家而言,不过是手指头缝儿里漏出来的一星半点儿,却能救活多少条人命,咱们既不是拼尽全力去帮他们的,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受他们如此大礼,又怎能叫他们感恩戴德,看我们天一样的高呢?” 孙全生面色又是一变。 好在温长玄并没打算真跟他彻底撕破脸,是以说完了,退两步:“孙老爷,我们还是不在这儿多待了,我瞧着这样子,心里实在是有些难受的。” 他既然要走,孙全生就不会多留。 今天闹这么一出,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刚才就巴不得他们快点儿走呢。 要不是一开始怕温长玄他们心里有什么,他压根儿就不会带他们一行过来。 没成想,反倒叫几个年轻人把他给架住了。 · 从施粥的高台那头下来,他们几个也没急着回仙客来。 德临小县的就酒肆茶楼,当然是没法和歙州城中相提并论的,可眼下一行人不打算回客栈,自然就挑了一处看起来还略顺眼些的茶楼进去。 茶楼里的小伙计见这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个个生的不俗,穿戴更不凡,又脸儿生,便也就知道了,这是前几日才入了县城来的贵客,听说是一进城,就被知县大人给接走了,直接就安排在了仙客来,也不知和知县大人是什么样的关系,总之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得罪不起的人物就是了。 于是小伙计一脸谄媚的迎上去,把人往里头请。 这茶楼里喧杂吵闹,各色人等都有,就算是进了所谓的雅间儿,外头的吵闹声,也仍旧能听见的,可一点儿不僻静。 好在几个姑娘并没有过分娇气的,就算是胡盈袖这个素日什么都挑剔的丫头,这会儿也一脸的得意,看起来对这里的环境,并没感到不适。 陆景明看她脸上得意的笑,脸色一黑:“你得意什么?我是那么教你的吗?后面的话,谁让你说?” 胡盈袖拿了个水杯在手上玩儿,左手的食指勾着水杯边缘,打着杯子直转圈儿:“我听他说话就来气嘛,温二哥哥是出了银子的人,他们又不出钱,又不出力,好处却全叫他们得了,然后嘴上还要再占个便宜?这天底下的好事,都是他孙全生一家的啊?我看他干脆改名叫孙全好得了。” 温桃蹊一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就连一旁的林蘅也忍俊不禁,掩了唇,试图掩盖自己的窃笑,可一抖一抖的肩头,还是出卖了她。 胡盈袖哼一声:“你们就笑吧,反正我也没说错。” 陆景明头疼不已:“长玄原就不是为了争那个名儿,只不过是孙全生行事太过卑劣,才会如此安排,偏你要跳出来多事,那些话,要不是三姑娘拦着,啐骂了你两句,给孙全生拿住,岂不真要说长玄的不是?” 胡盈袖小脸儿一垮:“可就算我不开口,他话里话外也是那个意思啊,吃哑巴亏啊?我看你和温二哥哥都没打算开口。” 林蘅在她手背上按了一把:“你开了口,是替温二哥哥说话,这并没错,可原本你不开口,那些老百姓,也不会往那上头想的。 他们只知道,今天的热粥和米面,靠的是温二哥哥的银子,是温二哥哥好心施舍的,同县衙没有关系。 就算孙大人再怎么能说会道,老百姓不吃那一套,他说再多,也不过就是白费唇舌而已,只有咱们听懂了,有什么用呢?” 可她又当着人前点破了。 若不是温桃蹊拦了她的话,温长玄又站出来假意斥了温桃蹊两句,孙全生借题发挥起来,倒真成了她的不是。 温长玄看她后知后觉的,也知她本是一片好心,便拍了拍陆景明肩膀:“陆兄,算了,总归也没什么事儿,胡姑娘也是替我抱不平,咱们本就是有事求着胡姑娘帮忙,怎么事儿办完了,你非但不谢,还要骂人?这可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胡盈袖真是后知后觉。 她原本听她表哥和林蘅说那些,心里有些别扭也后悔的,生怕自己是不是真的说错话,给温长玄惹麻烦。 表哥怎么样都成,横竖他们是一家子亲戚,她怎么欺负表哥都是应该的,可温长玄是外人,和她非亲非故的,不该受她牵连。 然而这会儿温长玄一说话,她突然就回过味儿来了。 胡盈袖一拍桌子:“是啊!我帮了你们,你不谢我,却先骂我?我生来又不是给你骂的!” 这丫头从来是个顺杆儿上的主儿,得了温长玄一句话护着,再点一点这一茬事儿,她算是发作起来了。 陆景明做无奈状,连连摆手:“我错了,我错了成不成?” 胡盈袖听他说的并不真诚,一脸的不满意:“你这是敷衍,你根本就没有打心眼儿里认识到自己的错处。” “那你想怎么样?” “上次欠了我一套头面,再加一套苏绣的衣裳——”胡盈袖小脸儿一扬,说的理直气壮,“要苏州最好的绣娘,出最好的工,衣裳料子也必得是最好的,得配得上我的一套新头面。” 陆景明心说你的头面还没着落呢。 不过到底还是个孩子,每次张了口,不是衣服首饰,就是吃的喝的,她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 陆景明撇着嘴应下来:“让你自己去挑总行了吧?” 胡盈袖这才心满意足。 温桃蹊坐在一旁,实则有些羡慕她。 从前她也这样,明艳开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心怀坦荡的。 想着想着,温桃蹊唇角上扬,一双杏眼,也越发温柔起来。 林蘅咦了声:“你这是想到什么了?” 她笑着说没有:“小的时候我总想要个妹妹,想着,我要有个妹妹,一定把她宠到天上去,倘或我有个妹妹,她应该是什么模样的——我瞧盈袖这样,一下子全想出来了。” 众人皆一愣,旋即又笑。 陆景明看她心情不错的样子,就接了她的话过来,哄她开心:“那不然把她给你做妹妹,你接到你们温家去,我姨父姨母总说,她这性子,家里就是养了个祖宗,趁早嫁出去,给了别人家,叫她祸害别家去,你要不要?” 胡盈袖知道他是玩笑,却还是跺脚不依:“等回了杭州我就去问爹娘,要没说过这话,你就等着挨揍吧!” 温桃蹊捧腹笑起来:“逗你玩儿呢,你傻傻的还信了不成?但我说实话,你这个性子,这个脾气,我们家可不敢养你,回头非把房顶拆了不可。” 胡盈袖扬手过来在她身上轻拍下去:“你还打趣我?前两天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还敢跟我表哥合起伙儿来拿我逗闷子啊?” 这本是玩笑的话,却让温桃蹊和陆景明脸上的笑都霎时僵住。 林蘅面色也是一僵。 这胡盈袖是怎么回事,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本来大家高高兴兴的,怎么非要去提那些话…… 林蘅知道,桃蹊本就是违心说出口的,那些话,她自己何尝不伤心。 偏偏胡盈袖这张嘴啊…… 她垂在桌下的手,覆在了温桃蹊的手背上,满眼担忧的去看她。 温桃蹊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你有什么好跟我算账的?” 她回头去看,一点儿不示弱,又拿眼神直往陆景明那头瞥过去:“正主不是在这儿坐着吗?你表哥都没要跟我算账,你跟我算的哪门子账呀?” 陆景明暗暗吃惊。 桃儿自己拿这事儿开玩笑?他没听错吧? 那带着些许撒娇和嗔怪的话语—— 陆景明揉了把耳朵:“我不算账,我有什么好跟你算账的,你爱说什么便说什么,随你高兴就是的。” 胡盈袖翻了个白眼。 没救了,她这个表哥,彻底没救了。 第二百一十章:他的心意 第210章他的心意 温长玄他们决定了明天一早就动身,离开德临县。 本来说是闹山贼的事儿,多住几天也没什么,可想在越想越不对劲儿,何况还把孙全生给得罪了。 今天闹这么一出,孙全生看起来也不是个什么心胸豁达的,保不齐过后还要找他们麻烦,又或是暗地里使手段,坑他们一把。 人家都说,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在明,孙全生真生出别的心思来,那就是躲在暗处,横竖他们吃亏,偏温长玄和陆景明两个都是最不肯吃亏的人,于是合计了一番,明日便动身启程,趁早离开德临。 至于那伙子山贼。 先前既然觉着不为着人命,现而今又惊动了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贸然行动。 孙全生又不是真的为了帮他们追查山贼才留下他们的,留在这儿还不够心里膈应的。 一行几人出了茶楼,温桃蹊拉了林蘅说要四处去逛一逛,反正明日就走了,在这儿住了几天,其实也没好好的转一转。 温长玄看她今儿心情不错,就放她去了,又怕扫了她的兴致,便只吩咐了长随小厮悄悄地跟上去而已。 陆景明倒没急着跟上去,陪着他们往客栈方向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才借口要走。 温长玄看他那样子,也知道他想干什么,可心里再不情愿,腿长在陆景明身上,他还能拉着陆景明不叫他跟上去吗? 胡盈袖那里倒是小嘴一撇。 真是有了心上人,就不管她这个做表妹的了。 眼看着陆景明走远了,温长玄黑着脸:“你不拦着他?” 胡盈袖咦一声,侧目去看他:“我为什么要拦着?” 啧。 这兄妹俩。 胡盈袖或许年纪小,有时候任性,但她可一点儿不傻。 这姑娘最精明,亲疏远近,再没人比她分的更清楚。 她缠着陆景明怎么胡闹都成,旁人别想挑拨一点儿。 温长玄索性收了话头,也懒得理她,背着手,径直往前走去,刻意的同胡盈袖保持一定的距离来。 却说那头温桃蹊拉了林蘅四处逛,倒也没什么想买的,也不大有瞧得上眼的,不过是逛个热闹。 而且要说起来,德临这个地方,还是挺有意思的。 温桃蹊手一抬,朝着斜前方虚空一指:“人说登高望远,姐姐瞧那小楼,看着还听气派的?” 林蘅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单要从外头看来,是还挺气派,至少在这德临县城之中,确实算得上气派了,就是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目下这大白天的,这地方也是开门做生意,可是冷冷清清的,隔三差五有客往来,也大多是男子。 直到一个男人酒气熏天的从里头被丢出来,门口站着的女人几乎袒胸露乳,那衣裳的领口子开的那样大,外衫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林蘅才恍然明白,这是个什么去处。 温桃蹊显然也反应过来,讪讪的收回手,一张小脸儿涨的通红:“我不知道……” “你还说!” 林蘅在她腰窝上轻拧了一把,张口啐她。 “三姑娘养在深闺,歙州城的街头上,又没有这样的花楼,她不认得,这很正常的。” 陆景明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折扇来,拿在手里,倒看出些风流倜傥的意思来。 偏给他看见了! 歙州街头的确没这样的去处。 不过温桃蹊还是知道的。 当年三哥哥在外头应酬,一时吃多了酒,被人拉去了勾栏瓦舍,一夜未归,在外风流,差点儿没叫二叔大棍子把他给打死。 歙州城西南角处,那一整片,都是这去处,烟花风流的腌臜地,自然是在街头见不着这样的小楼的。 想来杭州也差不离。 德临县没那么大的地界儿,这楼子就这样立在街头,青天白日的还开门做生意…… 温桃蹊在心里骂了两句,才扭脸儿去看陆景明:“你怎么又跟着来?” 陆景明倒也不否认,一挑眉:“我怕你……你们不安全。” 能有什么不安全!跟了这么多人呢! 别以为她不知道—— 温桃蹊好整以暇的看他,又往他身后看:“我二哥叫人跟着我们,这都跟了一路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景明嘴角上扬,要不是温长玄身边儿调教出来的奴才太不中用,就是他的小姑娘太敏锐,反正不管是哪一样,他都觉得高兴。 他摇着扇子上前两步:“方才路过个书生的摊子,画扇面题词都成,我看他有画好的,就买了一把——”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上动作停住了,扇面儿正对着温桃蹊:“你看看,画的怎么样?这扇面儿花了我一两银子,你要说不好,我得回去找他去。” 这不没话找话说吗? 林蘅自觉多余,又不能走,她听着陆景明那话,都觉得牙酸。 温桃蹊心说什么扇面儿值一两银子,他自己就是个能写回画的,她二哥也擅丹青笔墨,还要在外头街边的小摊子上一两银子买个回来。 于是她就斜了眼风去扫,登时脸又红了。 人面桃花相映红——她一眼就想到了这句诗。 桃花扇面铺就,桃花树下星星一点,是个人影,小小的,但瞧得出,她定睛在看,那小小的人影身上穿的是粉色斗篷,分明是个娇俏小姑娘。 她想想陆景明送的桃花簪子,还有那个玉雕手把件,甚至他先前还摘过桃花花枝去插瓶,那瓶子是琉璃的,浮雕的也是桃花,全都嵌着她的名儿…… 林蘅也去看,看一眼,牙更酸了。 她揉了揉鼻尖:“我刚瞧着前头有卖桂花糕和绿豆糕的,我去买一些,你等等我啊。” 她实在是待不住了,把手从温桃蹊胳膊上抽回来,拉了丫头转身就走,简直逃似的。 温桃蹊欸了两声没叫住人,在心里嗔怪林蘅没义气。 陆景明看她半天不言声,把折扇一合:“看样子是画得不好——我瞧他眉清目秀的,说家里穷,要买不起书了,他没有一膀子的力气,只有些画画的功夫在身上,这才给了他一两银子,叫他画幅人面桃花来,果然是骗人的,其实连人面桃花也画不好。” 他转身真的要走似的,温桃蹊知道他拿腔作势,也不拦。 陆景明刚转过身,等了那么一会儿,她没拦,他僵着脖子转头看她:“我可找他麻烦去了?” 温桃蹊蹙眉看他:“你幼稚不幼稚?” 陆景明拿折扇敲在手心儿上:“怎么幼稚?一两银子,也不能白给了他。” “人家的画好不好,你看不出?” 温桃蹊又丢个白眼过去:“我瞧人家画的挺好,说不得比你的丹青还强些,你爱找谁麻烦找谁麻烦,跟我说得着吗?” 陆景明笑着反问她:“我的画不好?” 温桃蹊嘴角一动,话还没出口,他已然又接上自己的话:“给你雕的那个手把件,就是我自己画的花样子,又照着描了,才动刀的,东西在你手上,我的画好还是不好,你不知道?” “不知道。”温桃蹊瞪她,“你还没说呢,怎么又跟过来?” 陆景明耸了耸肩:“明儿启程赶路了,上了路,又没机会跟你说两句话,你二哥保管又看的紧……” “欸,你可别胡说啊。”温桃蹊一抬手,先打断了他,“我哥哥看的紧,你这会儿还能跟的上来?”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眼下在外头,腿长我自己身上,他还能抱着我的腿,不叫我四处走动?”陆景明视线绕过了她,瞧得见不远处林蘅的身影,其实东西早买好了,迟迟不回来而已。 林蘅的确是个最有眼色的姑娘。 他又窃笑。 温桃蹊看他莫名其妙的笑,就虎着脸叫他:“话没说两句呢,你笑什么?” 陆景明说没什么,又去看斜前方的花楼:“你觉得这小楼气派啊?” 这个人真是蔫儿坏。 “我那是不知道!”她跺脚,“你少拿这个说嘴啊,尤其不能跟我二哥说去,不然我跟你没完。” “跟我没完?”陆景明笑着就把这话放在心上品了一回,须臾嗯了声,“那我回了客栈就去找你二哥说。” 她脸儿一沉:“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呢?” “我是跟你玩笑的。”陆景明看她板起脸来,就收敛了些,“在德临县住了几天,有没有什么想玩儿的或是想买的?明儿就走了,我买了送给你。” 温桃蹊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半点儿不泄露心中的窃喜:“我喜欢什么自己会买,我哥哥也会给我买,用不着你。” “是,温三姑娘自然是用不着我的,这不是我上赶着献殷勤吗?” 陆景明又踱上前半步。 温桃蹊欸的一声就退两步:“说话就说话,别凑过来。” 她今天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软。 往常说不上两句话,她就要甩脸子走人,再不然就阴阳怪气的挤兑他,就算是他帮了她,救了她,她也最多客气敷衍,要说真心实意的跟他聊一聊,这都多少日子了,他一回也没等着。 方才他就觉得古怪呢,她今天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不经意间,倒更像是撒娇一样。 “桃儿,你今天……” “我问你个事儿呗?” 陆景明眉心几不可见一拢,却还是顺着她:“你说。” “那天你故意说那些,让我知道我哥哥有话要瞒着我,是怕我不高兴?”温桃蹊定定然看着他,眼底一片澄澈。 她那样的眼神,是最动人的。 陆景明看过太多阴谋算计,利用钻营,她那样单纯的眼神,太干净了。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点了头:“我怕你多心,觉得长玄什么事都瞒着你,拿你当孩子,不肯跟你商量,明明他不喜欢我总凑到你身边,为这个看不上我,可宁可来跟我商量,也不跟你这个做妹妹的说。 我晓得你不大喜欢旁人拿你当个没长大的孩子,倒不是说你逞能,就是……不喜欢那种感觉吧,明明是一家人的事儿,却要把你一个撂在外头,不给你知道。” 温桃蹊眼窝一热。 陆景明其实是懂她的。 至少现下,他实在是太用心了。 他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连她那些细腻的小心思,他也都知道。 “那今天粥棚那儿一出戏,是你的主意,还是我二哥的?” 陆景明暗暗猜测着,她到底想问出些什么,但一时间难琢磨透时,嘴上还是下意识就先回了她:“我们俩合伙儿的主意。” “是他叫盈袖去说那些吗?” 陆景明却摇了头。 果然是他! “这是我们家的事,孙全生坑的,算计的,是我亲哥哥,你把盈袖扯进来做什么?” 温桃蹊小脸儿还是绷着的,但她说话时的态度,分明就没有那么强硬。 陆景明总算是品出味儿来,于是眯眼去瞧她:“明知故问?” 她撇嘴,稍别开脸,声儿软软的:“什么明知故问。” “不想让你挨骂,更不想孙全生记恨上你。” 她不就想听他说这个吗? 小姑娘心思其实单纯的很。 既怕被他骗,可又心甘情愿被他骗。 他要是骗她的,做那么多,都只是为了哄她喜欢上他,那这些话,他本来就随便说,就算本意并非如此,也可说得如此,叫她感动,叫她心软,乃至于,叫她死心塌地。 真是个傻姑娘。 陆景明没忍住,抬手落在她头顶上,抚摸着她柔顺的乌丝,不过很快又收回手来,在她骂人之前,柔声叫桃儿:“就算明知是做戏给孙全生看,我也不想叫你挨长玄的骂。孙全生不是什么大度良善的人,我不想让你被他记恨上。桃儿,还想问什么?” 她摇头,小脑袋低下去,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陆景明无奈叹气:“所以今天对我态度这样好,还肯站在这里跟我好声好气说话,偶尔撒娇似的,还有先前在茶楼里,你同盈袖玩笑,她说你那天说那些话,你也没生气,全因为这个吗?” 温桃蹊没言声。 不单单是因为这一件事,更要紧的,是他的心意。 第二百一十一章:他竟也在 第211章他竟也在 温桃蹊想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巨人千里之外,是能清清静静的过一辈子,可现在的问题在于…… 她抿了抿唇,抬眼看去:“我对你态度好点儿,你不开心吗?” 陆景明的唇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 从她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总是在笑。 可又是不同的。 她见了陆景明这么多次,什么是他常挂在脸上,疏离客气的笑,哪个是他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笑,她还分辨的出来。 他就那么站着,眼神明亮,一言不发,盯着她,把她整个人望进眼中,然后又幻化成浓浓的眷恋。 温桃蹊小脸儿一红:“哪有你这样的,总盯着人看。” 陆景明怎么会不开心。 他简直开心的要疯了。 他多想把他的小姑娘抱在怀里,揉进骨子里去。 他希望她一辈子都只是他的。 但却又怕吓坏了她。 态度好不容易和软些,他才算是没白费这么长时间的工夫,再把人吓退了,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于是陆景明笑意稍敛:“不管你怎么样,我都是开心的,只要你在我眼前,我就很高兴。” 温桃蹊是个不争气的。 从来都听不得浓情蜜意的情话。 她别开脸去:“你就胡说八道吧,我要去找林蘅姐姐了,你别跟着。” 陆景明一拧眉:“林姑娘是特意腾了地方,叫咱们说话的,你怎么倒不如人家识趣儿?” 温桃蹊倒不是懒得理他,只是不好意思,又不想在他面前扭扭捏捏的。 林蘅当然是故意避出去的,她又不是个贪嘴的人,为了一包桂花糕一包绿豆糕的,就把她一个人撇在这儿啊? 还不是听不得陆景明的酸话。 温桃蹊横他一眼:“还不走?” 得,上赶着献殷勤小姑娘都不要了,那就走呗。 陆景明两手一摊,再一撇嘴:“那你早点儿回客栈,别叫我们担心。” 她说好,转头便要走。 陆景明满心欢喜与甜蜜,扬声又叫桃儿。 温桃蹊应声回头,本就俊俏的小脸儿,此时旭日东升,金芒淡淡,镀在她脸上,衬得越发圣洁干净。 这样的女孩儿,能为他展怀,真好。 他没言声,温桃蹊咦一声:“干什么?” “桃儿,你信金城所致,金石为开吗?” 她当然信。 他也真讨厌。 明知道她听不得这些。 温桃蹊嘟囔了句不知道,再不理会他,领了丫头,径直朝前头卖糕点的铺子去寻林蘅了不提。 陆景明望着她的背影,只余下心满意足,扭头交代明礼:“你跟着点儿吧,我先回去了。” 明礼瞧着自己主子高兴,他也打心眼儿里替主子高兴。 温三姑娘别扭了小半年,见了主子就横眉竖目的,眼下可算是好了,主子也不用整日里犯愁,成天正事儿不干,就想着哄三姑娘开心了。 反正他生来是个跑腿儿的命,不是陪着表姑娘,就是陪着三姑娘。 那头温桃蹊做了一派气势汹汹的模样,到了糕点铺子前面站定时,林蘅手上果然已经抱了两小袋子的糕。 一袋儿桂花糕,一袋儿绿豆糕。 一袋儿她爱吃的,一袋儿林蘅自己爱吃的。 她板着个小脸儿,眼底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林蘅拿手指间儿去戳她额头,把那一袋子桂花糕的递到她脸前去:“别装了,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还板着脸想吓唬人呐?这糕我可不给你吃了?” 温桃蹊哼一声,小手一抬就把小袋子接过来抱在了怀里:“既是给我买的,怎么不给我吃?你一个人能吃的完这两袋子?你是宰相的肚子不成,这么能吃。” 林蘅噗嗤一声又笑出声:“我吃不了,可以带回去给盈袖吃,或是分给陆掌柜……我瞧陆掌柜还没走远,这一步三回头的,足可见人家多不舍。” 眼下只有她们两个,便是身边儿跟着丫头,也都是从小伺候的贴身的丫头,将来是要陪嫁到夫家的贴心人,说起话来,自然是不怕旁人听。 是以林蘅看看她,又眺望似的去看先前她和陆景明站的地方,掩了唇,干巴巴的咳嗽:“我说你这丫头忒不识趣儿,人家陆掌柜巴巴的追上来,就为了多跟你说几句话,在你面前卖个好儿,你倒好,急着来找我做什么?倒把人家打发走。” 温桃蹊气的上手去拧她,又往去呵她痒,只是在大街上,不好过分了,不然太失仪,这要是在家里,她非得把林蘅按起来教训一顿才算完的。 “你怎么回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她把手上的桂花糕拎起来晃了晃,“你就留我跟他说话,这就跑啦?你也太不仗义了!” 她可不是不仗义,实在是太酸了。 “我杵在那儿干嘛?”林蘅斜她一眼,“陆掌柜手上那扇面儿,你瞧不出来是怎么个意思?” “你还说!” “那不得了。”林蘅按住她,“我看陆掌柜也没因为我在,就收敛则个,我杵在那儿,你尴尬,我也尴尬,还不如腾出地方,叫你们两个好好说几句话呢。 我瞧你像是不乐意同陆掌柜独处啊—— 那也行,下回再遇上这样的事儿,我一定陪着你,绝对不离开你半步,哪怕他说再多的酸话,我也咬牙坚持听下去,只要你别不好意思,啊?” 她就是故意的! 温桃蹊面上越发不好意思,拿手去捶她:“你怎么学的这样坏?” 林蘅一把把她小手给攥住了:“你现在不说喜欢不喜欢的话了?今儿倒老实。我瞧你过来时,满面春风,眼角眉梢都是欢喜,桃蹊,还不承认你自己的心意吗?” 她撇着嘴把手往回抽一抽,小声嘀咕了两句什么话,旁边儿丫头没听真切,林蘅却听得真真的。 这回成了,陆景明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丫头只要自己心里不犯轴,两个人就没有隔阂横着。 就是桃蹊这丫头总是口不对心,先前心里拧巴着,见了陆景明没个好脸色,同她们说起来,也嘴硬的厉害。 现如今自个儿肯承认心里有人家了,却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肯真正坦然。 林蘅笑着摇头,又去拉她:“我看这样也好,这回去了杭州,陆掌柜也陪着一起,不在歙州城,你少了许多束缚,说不定等你们回去时,陆掌柜就该上你们府上去……” “你别说了,臊不臊得慌!”温桃蹊嗔怪着就上手去捂林蘅的嘴,“你再这么胡说,我,我,我……”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竟一时想不出拿什么威胁林蘅。 林蘅同她一起时,总更活泼些。 此时打趣她,哟了声儿:“你怎么样?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温桃蹊眼神一亮:“我就叫我二哥写信给我三哥哥,想法子把谢喻白弄来,我看你还拿不拿这个说嘴,还拿不拿这个打趣我。” 提起谢喻白…… 林蘅脸上的笑稍敛去:“我说错了话,成了吧?你可别胡闹。这好不容易离开了,人家说不得也断了念想了,你可别替我去招惹人。” “我不招惹谢喻白,你也别总拿这个臊着我,说两句差不多得了,老这么说,我会害羞的!” 林蘅忍不住捧腹笑,又想起是在外头,忙收敛了:“你这丫头。” 真遇上事儿了,主见大的很,可平日里相处,简直就是个孩子,无时无刻不在撒娇。 偏偏林蘅吃这一套。 她外表看起来柔弱,可其实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温桃蹊这样软糯的小姑娘,她一见就喜欢,更别说她柔着嗓子去撒娇了。 林蘅揉了她一把:“好,往后不拿这个打趣你了。” 她重去捉了温桃蹊小手:“还想去哪儿逛逛?” 话音刚落下,她咦了声,目光就落在了温桃蹊身后方向。 温桃蹊顺势回头,见是明礼:“你没跟你主子回去吗?” 明礼笑吟吟的,上前来做了礼,恭恭敬敬的又退两步,同她两个保持距离:“主子说叫我陪着姑娘,怕姑娘一时买什么东西不称手去拿,我好替姑娘们拿回去。” 温桃蹊小脸儿就垮了垮。 不叫他跟着,他就把明礼放过来。 不过明礼最听陆景明的话,叫他走,他肯定也不会走,就算走了,回了仙客来还得叫陆景明说他。 打发他走的话说出口便是叫他左右为难,那温桃蹊就不会说。 于是她哦了声:“那你就跟着吧。” 明礼暗暗松了口气。 好说话的三姑娘,好像比表姑娘好伺候多了。 往后主子要是真能娶了三姑娘为妻,有这么一位当家主母,他们做奴才的,当然也是高兴的。 至少主母不刁钻,不恶毒,不为难奴才们。 故而明礼越发的恭谨起来,掖着手,一递一步的跟上去,又始终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生怕温桃蹊生出半点儿不适感来。 林蘅戳了戳她:“我瞧明礼小心翼翼的。” 温桃蹊嗯了声:“又没少见面儿,从前见他,也不这样,今儿可能吃错药了。” 明礼:“……” · 她们两个才领了丫头离开这铺面没多会儿,甚至站在这铺子前,还能瞧见她们的背影时,有个容长脸儿的小厮小跑着,往卖糕点的铺子去了。 那小厮出手阔的很,糕点铺子的老掌柜瞧着那银子怕是比他一个月赚的都要多些,可他经营小本生意的,见了这阵仗,又害怕,瑟瑟的:“这位爷,您这是……” “刚才那位姑娘手里拿的,是什么糕?” “刚才……刚才那姑娘要了一袋子桂花糕,一袋子绿豆糕,爷,您问这个……” 小厮没叫他问完,径直又问他:“那个穿杏色上襦的姑娘,手里那一袋子,是桂花的还是绿豆的?” 老掌柜细想了想,坚定的说是绿豆的。 小厮又把银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给我包一袋子,银子是你的了。” 有钱拿,老掌柜才不会多问,装的时候,还特意多放了好几块儿进去,满满的一小袋子,给那容长脸儿小厮递过去,陪着笑,亲自把人送出了铺面的。 老掌柜的儿子疑惑:“爹,这人这么有钱,贪嘴成这样啊?别是脑子不太好使吧?” 他给的那锭银子,把他们店里的糕全买下来都足够了。 老掌柜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懂个屁,多做事,少说话,他有钱乐意花,你还嫌钱烧手啊?” 他儿子委屈巴巴的一撇嘴:“他打听人家姑娘的事儿,我这不是怕惹祸上身吗?” “放你娘的屁,咱们就是个卖糕的,说的也就是那姑娘卖了什么糕,有什么祸?” 老掌柜美滋滋的把银子揣进怀里收好了,又回头去瞪他儿子:“不许叫你娘知道,明儿我带你去吃顿好的,你敢告诉你娘,我打断你的腿!” 这么一锭银子,爹就……藏起来了? 却说那容长脸儿的小厮几乎一路小跑着,手上的糕点却拿的稳稳当当,大约离这糕点铺子有一箭之地处,四四方方一个小茶寮,有个身长玉立的男人坐在那茶寮中。 茶寮太小了,也有些破落,看起来就不怎么样。 倒茶水的杯子,也是最普通不过的陶杯。 偏偏这男人一双手生的极好看,修长,又骨节分明。 他动作又优雅极了。 陶杯送到唇边去,抿唇吃下一口茶,倒像品着琼浆玉液。 于是便正好叫人忍不住去看那张脸—— 谢喻白。 小厮笑呵呵的跑回来,一袋子绿豆糕往他面前一放:“爷,林姑娘买了一袋桂花糕一袋绿豆糕,姑娘自个儿留下的是绿豆的。” 谢喻白把杯子放回去,拉开了小食袋,看着里头的绿豆糕,拿了一块儿,又往嘴里送。 味道一般,也不够细糯。 到底是小地方,做的东西,实在不怎么可口。 她喜欢吃绿豆糕,京城瑞福斋里,最出名的,就正是绿豆糕。 她一定会喜欢的。 小厮看他吃了一口,就放到了桌子上,试探着问:“不好吃吗?” 谢喻白噙着笑:“要不你尝尝?” 他可不敢。 林姑娘买过的东西,主子都只吃了一口,他敢尝?他嫌命长了吧。 不过…… “爷,您从歙州一路跟到这儿了,真不露面儿吗?前儿姑娘出事儿,您就让了陆掌柜,我瞧着,您那天要是出面了,姑娘保管感激您,何必要让给陆掌柜呢?” 谢喻白斜着瞥他一眼:“要她感激我,因感激我,而不得不嫁给我? 她遇上了麻烦,有人能解决,就用不着我出面。 她如今心里还是躲着我的,我挟恩去逼她,她只会更躲着。” 至于这德临知县干的好事儿嘛,他要是哪天心情好,倒不是不能替温长玄出个头,毕竟他妹妹同蘅儿关系那样要好,但眼下他可没那个功夫,更不大愿意露了行藏就是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早晚被套走 第212章早晚被套走 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苏杭美景,自是美不胜收。 偏偏杭州又素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的美称,物阜民丰,地大物博。 温桃蹊他们一行自歙州城出发,至于回到杭州,已过去两月有余。 此时正值九月,巧是杭州气候宜人的时节,各州府地方的人,往来杭州游玩者,也数不胜数。 一进了城,李府的管家林元茂便在城门处相迎。 又因书信往来之时,已经告诉林家,温家兄妹会与林蘅同行,是以那管家自然也要请了温长玄兄妹先到家中一聚的。 可是等马车进了城门,侧旁停下,他数了又数,多了几辆…… 林元茂往林蘅她们那架马车外站定了,扬声叫姑娘:“我数着,可多了几辆马车呀。” 林蘅笑着叫茂叔,把帘子拉开了一个角,只露出她自己的半张脸来:“路上偶遇了胡家……表少爷,我们路上遇上些事儿,多亏了人家出手相救,这才一路同行回来的。” 她先前听桃蹊说,胡盈袖不想回家住,跟陆景明说好了,只要自己不被家里抓回去,就由得她跟着陆景明在外头住客栈。 于是那胡家姑娘几个字,到了嘴边儿,立时又转了话锋。 林元茂眉心一动:“是扬州陆家的二公子吗?” 林蘅笑着说是:“茂叔,进城前陆二公子说了,就不跟我们一块儿回府了。 人家这趟来杭州是办事儿的,也带了好些东西要收拾,说咱们回去,都是自家亲戚,见了面,亲亲热热的,他是个外人,多有不便,您去后头招呼一声,算是客气,叫人家回客栈去就行了。” 林元茂欸声应下来。 扬州陆家的二公子,是个性情怪诞的主儿,要他说,还不想招惹呢。 不过姑娘方才说,这一路上人家帮过…… “我去见过陆二公子,咱们就回家,等明儿个回禀了老爷和大公子,再打听了陆二公子的下处,人家到底帮过姑娘,该去谢谢人家的。” 林蘅才把帘子放了下去:“您拿主意吧。” 温桃蹊细心的注意到,林蘅和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是多有些信赖的意思在里头的。 她见人时多是淡淡的,对这个管家,却似有不同。 于是她咦了声:“这是你们府上的大总管吗?” 林蘅笑着说是:“茂叔在我们家待了一辈子,看着我们兄妹长大的,小时候经常带着我玩儿,后来我性子沉稳,不大跟兄弟姊妹一处玩闹,外头有什么好玩儿的,有趣儿的,兄弟们也就不爱来打扰我,倒是茂叔,总给我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那就是了。 这林家的大总管,说不得,比林蘅的爹娘对她还要上心些,也怪不得林蘅对他亲昵了。 说话的工夫,车厢被人从外头拍了拍,温长玄的长随小厮稳着声儿叫姑娘:“二爷叫姑娘过去一块儿。” 温桃蹊哦了声,把手从林蘅的胳膊上抽开:“一会儿到了你们府外,我老跟你挤在一辆车上,不太好,我二哥估计也有事儿找我,那我到前头去找我二哥啦。” 她说着猫着腰从车上钻出去,索性马车挨着都很近,她几步便到了行在她们马车前头的的温长玄的马车旁。 小厮递出去一条胳膊给她,她扶着上车,温长玄就已然从车里伸出手来,拉了她一把,把人拽了上去。 “进城之前跟陆兄商量过,杭州城中有一家天宁客栈,我和陆兄一人出一半的银子,把客栈包下来,且先住上几日,你要是觉得住不惯,咱们再找商行,去看个宅院,租上几个月,你觉得好不好?” 温桃蹊对这些其实不怎么挑剔,就随口敷衍说声好:“这种事情二哥你拿主意就行了,还用的着专门问我呀?” “你这细皮嫩肉的,养的金贵,我带着你来的,要没把你养好,回了家,爹娘还不扒了我的皮?” 温长玄侧了侧身,去拉他手边儿的小屉。 温桃蹊探着小脑袋去看:“什么东西?” 他从里头抱出个小盒子来,放在双腿之上,噙着笑先瞧了她一眼,才缓缓打开来:“一会儿要去林家,你给人家家里的姑娘准备礼物了没?” 温桃蹊啊了声。 这还要她准备礼物? 她是客人啊…… 到哪儿也没这个说法吧。 再说了,她还不是到他们林家做客的,就是……顺路,送林蘅回个家而已,还得给他们准备东西? 温桃蹊倒不是心疼着点儿东西,或是心疼钱。 她大概其的看了一眼那匣子里的东西,要说值钱,肯定是能送的出手的,可要说顶名贵,那不至于,不过几样钗环首饰,的确是小姑娘之间互相送礼极好的选择,唯独有一只老绿满翠的圆条镯,在这一匣子的东西里,的确算是出彩的了。 温桃蹊深吸口气。 林家对林蘅不过尔尔,虽也从来不缺她短她,但总归也就那么回事儿罢了,她想想就觉得不高兴。 天仙一般的人物,林家凭什么不把她捧在手心儿里去疼宠。 是以温桃蹊一直对林家都没什么好感,就算客气些,也是顾着规矩礼数,也看在林蘅的面子上。 可要叫她送东西—— 温桃蹊小嘴儿一撇:“二哥什么时候心这么细,连这些都替我准备着?” 她这话有些阴阳怪气,也不知是哪里又惹了她。 温长玄把小盒子又扣上:“你只管吃喝玩乐,我当然事事该替你周全了。 况且你也不晓得林家人的脾性,大约觉得,咱们又不是专程到他府上做客的,委实没必要给他们准备礼物。 再说了,这一路上,正经说起来,还算是咱们护送着林姑娘回的杭州,该他们府上摆宴款待,谢谢我们,是不是?” 温桃蹊没应声儿,可那意思是再明显不过的。 温长玄无奈短叹:“咱们算晚辈,人家家里事有长辈在的,这点儿礼数,做了,总不会出错。再说了,你在杭州住上几个月,去不去林家找林姑娘玩儿?叫人家觉得咱们家的孩子不识礼数,目中无人,对咱们有什么好的? 如今又和李家是结了亲的,那同林家自然拐着弯儿也沾亲带故,你计较这点儿银子?” 她不计较,但就是不情愿。 再说了,二哥什么时候是个心思这样细腻的人了? 他一向都不是这样的。 看得上谁,看不上谁,他从没藏着掖着过。 和林家人面儿都未必见过,倒先想着什么长辈晚辈的了? 温桃蹊虎着脸:“你又拿着话诓我呢吧?”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了半天,见他面不改色,便啧声咂舌:“你是我亲哥哥,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是个惦记什么辈分不辈分的人,当年能叫爹把你抓起来吊着打?能让爹把你赶出家门?你呀,拿这话去哄三岁的孩子吧,啊?” 温长玄咬紧了后槽牙,一抬手,在她后脑勺上轻一拍。 他真没使劲儿,不过是做个样子:“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哥哥的?” 温桃蹊撇嘴,仔细的想了想他方才的话,眼珠子一滚:“你说我不晓得林家人的脾性,到底怎么回事儿?” 温长玄嗨了声:“本来那是林姑娘家里人,我也不愿意拿来说嘴,你和林姑娘感情好,我也不想叫你心里头有别的想头,知道的多了,也没什么好的,可谁知道你现在这样聪明,真是糊弄不住了。” 果然是糊弄她的。 温桃蹊面色微沉,那手去戳他:“说呀。” “这东西是陆兄让我准备的。” 陆景明? 温桃蹊一拧眉:“他怎么跟你说的?” “林姑娘的爹,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林姑娘那个娘,很有些势利眼。陆兄往年也来杭州小住,而且一路上他大概没少跟胡姑娘打听,所以知道的就更多些。” 温长玄把木匣子放到她手边儿去,才继续又往下说:“林家几个儿子倒没什么,何况你是姑娘家,也不会常跟他们走动,只是林家的几个姑娘……据说是被林家太太养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眼高于顶的。” 那不就也都是些势力眼儿吗? 有什么样的娘,就养出什么样的孩子,这很正常啊。 就好比她那个好姨母,养出杜旭和杜锦欢那样的孩子,一点儿不奇怪的。 再譬如有梁氏那样的好姑母从旁教唆,不就挑唆着梁燕娇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却偏要在宅门里使那些下作手段吗? 这林家……林家还真是一滩浑水,乱七八糟。 温桃蹊更是心疼起林蘅。 也难为林蘅,出淤泥而不染。 连陆景明和胡盈袖都说她们一家子女眷势利眼,那便是势力到极致了。 能在这样的家里,养出一个林蘅,真是难得,太难得。 “所以陆兄说,叫我替你准备些礼物,给林家太太和几位姑娘,也不必太过贵重,但也不能太拿不出手。昨儿歇着的时候,我叫人翻出来了几样,亲自掌眼过目,挑出来的这些。” 他又上手去拍了拍那小匣子:“那只翡翠镯子,是给林家太太的,余下的,都差不多,你看着随便送出去,都一样。” 她还是不情不愿的:“难不成,我不送东西,她们还小看我?” 林家什么门第,温家什么门第,轮得到她们来小瞧她呢? 温长玄看她是犟脾气又犯了,眼看着一会儿就要林府了,抿唇想了想:“你到底还去不去林家找林姑娘玩儿?而且不是一直都说,林家一家子,对林姑娘都淡淡的吗?你是林姑娘的朋友,要是连这点儿礼数都不周全了,她们更看不起林姑娘,也更有什么说嘴的了。” 他盯着她看:“你想啊,你又不能住在人家家里,时时刻刻陪着林姑娘,回头她那些姊妹们,围着她,说三道四的,说你也没拿林姑娘当回事儿,不然怎么登门拜访,连个礼物都没有,一番奚落,林姑娘必不会到你面前来哭诉抱怨吧?那这委屈,她不全都一个人往肚子了咽?你说可怜不可怜。” 是可怜,估摸着,林家姊妹,也确实干出来这样的事儿。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林蘅的不争不抢,性子寡淡,固然使得她不会在爹娘兄长面前撒娇争宠,是以不受重视。 可另有一宗。 内宅中的姊妹们都是这幅脾性的人,一个个都是上蹿下跳不安分的人,连她那个娘都如此,林蘅在她们眼里,就是个异类,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自然而然,就会受到更多的排斥和排挤。 就算是一家子骨肉,也总有受欺负的,和欺负人的。 林蘅从小怕就没少挨欺负。 或许,被欺负的多了,性子才越发安静,越发不肯在爹娘面前争宠,又或者,本来就知道,争了也没用。 温桃蹊咬咬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温长玄揉她脑袋:“你以为,天底下为娘的,都和我们阿娘一样吗?不过你可不要到林姑娘面前去说,那终归是她的家人。” 温桃蹊心里不受用,越发替林蘅感到惋惜,偏偏未出嫁时,还脱离不了这样的家庭。 她深吸口气,瓮着声:“我知道了。” 温长玄见她肯听话,才稍松了口气:“我还备了串儿佛珠,林姑娘的祖母,是个吃斋念佛的人,陆兄说,每年的八九月里,老太太都会挪到城郊的寺庙去小住,眼下不知在不在家。” 他一面说,一面又从袖口掏出个小锦盒:“老太太还是很喜欢林姑娘的,就是不怎么过问事儿了,颐养天年的人,这佛珠,你总孝敬的心甘情愿了吧?” 温桃蹊伸手要去接,又顿住:“不是,二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温长玄一撇嘴:“都是陆兄交代我的。” 陆景明这么打听林家的事儿啊…… 温桃蹊低垂着的脑袋,越发往自己的胸前埋。 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了谁打听的。 那小匣子放在手边儿,先前心中的沉闷,此时也褪去大半。 温长玄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可她周身气息都不一样了,透着一股子的甜蜜和欢喜,真当他看不出来啊? 陆景明手腕是挺高明的,哄起他这个傻妹妹,一套一套的,早晚这妹妹得叫他套走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各怀鬼胎的林氏兄妹 第213章各怀鬼胎的林氏兄妹 林府坐落在杭州东南角的淮顺大街上,也是五阔五进的宅院,只是与徽州一派的宅院,无论从布局,还是外形看来,都大不相同。 据林蘅自己所说,她那个爹林志鸿,其实最是个信佛信道的人。 那会儿说起玩笑话,胡盈袖还打趣,竟也不知到底是要菩萨保佑,还是要三清真人来庇护。 可温长玄却明白。 林志鸿那种人,便是谁能护得住他,他就供奉谁家香火,哪里是真的虔诚。 后来说起林家这个宅子。 其实林家的老宅不在淮顺大街,而是在杭州西北的红柳胡同,几辈子的人,传下来的老宅子了,那也是他林志鸿长大的地方,听说林蘅小的时候,也在那宅子住过几年。 但后来林家生意一直不景气,林志鸿想了好些法子,始终红火不起来,反而越发萧条,甚至有了败落之象。 眼看着林家几代的经营,就要毁在他的手上,他便生出些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请了道士来看风水。 要温长玄他们说,是不信这种事儿的。 生意出了问题,除了自己经营不善,就没别的原因,还能算到风水头上的? 但林志鸿就是信了。 非但信了,还真就听了那道士的话,一大家子,从红柳胡同的老宅搬出来,搬到了淮顺大街来。 也别说,这事儿倒挺邪性的。 林家搬到淮顺大街的第二年,生意竟真有好了起来,日子比从前更是富裕。 打那之后,林志鸿就更信这个了。 这会儿温长玄兄妹陪着林蘅回府,众人一下了车,就瞧见府门口站着几个几个年轻男女。 温长玄大抵扫过去一番,想来便是林蘅一众兄弟姊妹们,最小的一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年纪。 那七八岁的稚子倒是活泼的很,见林蘅缓步下车,挣开旁边儿牵着他的人,一路小跑着就往林蘅跟前冲过来。 林蘅略一弯腰,笑着把人抱起来。 林家大哥这时才下了台阶,一递一步的过来,只是面无表情,不见半分喜悦之色。 照说林蘅离家数月,兄妹几个月不见,见了面,本该亲亲热热的,即便是有他们两个外人在,也不该是如此。 看来林蘅在林家过的,的确挺一般的,倒是最小的这一个,同她还亲近些。 林家大哥把孩子从林蘅手上接过去,重放回地上:“你都八岁了,不要总是缠着阿姊,她抱不动你。” 林蘅面上的笑一僵,虽只是须臾,却还是瞧得出。 温桃蹊往她身边儿挪两步,捏了她手心儿。 她又噙着笑,才正经同温长玄兄妹介绍起来。 林家大哥今年有二十五了,单名一个舟字,四年前娶妻,两年前得子,娶的就是杭州本地的富家女,只是内宅女眷,同林家姊妹又不大一样,是以没有出门来迎人的道理。 顺势再往后看,林舟后头,左手边儿站了个青衫郎君,约莫二十二三的年纪,那便是林家行二的林放,去年年底也刚定了亲,定的便是苏州刺绣世家的嫡女苏知微。 林放右手边儿的姑娘是林蘅的亲姐,闺名单一个薰字,只比林蘅大了一岁又月余而已。 至于先前那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就是林蘅最小的亲弟弟,林乐了。 林家似乎对庶子庶女都格外重视,连姨娘生的一双儿女也能跟着嫡子女们一同出来见客。 温长玄暗暗讶异,面上却不显露。 温桃蹊瞧着,林蘅那个庶妹,眉眼间透着一骨子的算计,又有些许说不上来的娇媚妖艳,明明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端的那样的做派,这林萦小小年纪,这番做派,竟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 按照二哥所说,林家这姐儿两个,都被养的势利眼,可那也就算了,她这样瞧着,林薰倒还好些……至少看起来,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至于林蘅那个庶兄,长的倒是这几个兄弟之中,最为出色的。 他五官单看分明都平平,可是拼凑在一张脸上,竟出奇的惊艳。 看看林乔那张脸,再看看林萦的脸,大抵……大抵林家这位姨娘,生的倾城之貌,才能颇得林志鸿的宠爱,这才有了庶子女地位超然,竟也配与嫡子女比肩而立。 只是到底是人家家事,温桃蹊虽看不上,却不会说什么。 林舟那里终于有了些许笑脸,迎着温长玄兄妹进府去,又说府里已经摆下了宴席,给他们接风洗尘,二老都在正堂等着他们去拜见。 照例说不该如此。 男宾女眷自然是该分开来,温桃蹊即便进府,也只是叫林家姊妹陪着入内宅,去拜见林家太太便是了,不过…… 人家这么安排,温长玄也欣然接受了。 直到众人入了府,那九曲回廊走过了一段有一段,穿过庭院,再绕过竹林小湖,温桃蹊才发觉,这林家宅院,实则别有洞天。 她前世跟林月泉去过苏州,有幸曾到网师园和沧浪亭一游,对那园林景致,实在记忆犹新。 等到细品,才发觉,这林家宅院中,竟是将沧浪亭的翠玲珑和网师园的冷泉亭照搬了来,确实新奇之景。 本来苏州园林甲天下,这天底下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开宅立院,都恨不得将苏州园林照搬回家,日日欣赏,只奈何工程巨大,又未必耗费的起那个人力物力,即便有富贵无极的人户,能做得到,可这取舍之间,又实在难办,选了一处,另一处也想要,毕竟每一处园林景致,都有它独特之处,很难糅杂到一起。 苏州沧浪亭是主山石景致的,无论是小亭,还是依山起伏的长廊,沟通连接着园内与园外的山与水,使水、池、假山与亭榭楼阁相辅相成,融为一体。 而网师园却与沧浪亭大不相同——如果说沧浪亭是磅礴大气的,那网师园便该用紧凑精致来形容。 园内一山一石,一水一木,皆是最协调的布局,加上园内建筑无不精致,实在是将江南水乡的柔婉表现的淋漓尽致之余,又确实成为山水宅园最优秀的作品。 林宅能将沧浪亭中景与网师园内建筑,如此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且既不失二者本身的典雅与独特,又偏有另一番其妙感官,实在是绝妙,绝妙啊。 温桃蹊抿唇,压低了声儿,问林蘅:“这园内布局,都是伯父所想吗?” 林蘅顺着她目光看向冷泉亭那边,笑着说不是:“我爹听了那道士的话,搬了家,园子里的一切布局,都是依那道士所言而设的。当年说是我们林家缺水,我爹命中尤其缺水,所以便将苏州网师园的冷泉亭照搬了来,又引活水入宅。” 既是缺水,却又为何要将翠玲珑搬至于此呢? 林蘅显然看出她的困惑,虚空朝那头点了点:“翠玲珑周围的假山嶙峋,皆是太湖石所建,那时候道长说,水虽有了,可水多主凶,又需有石镇,沧浪亭的翠玲珑,正宜此景,再取太湖石造假山,便也算依水了。” 这么说来,这道士是有些本事的。 怕不是世外高人,为着与林志鸿星点缘法,才指点他一二。 温桃蹊笑着摇头,她胡思乱想些什么,给二哥知道了,一定是要骂她的。 但不管风水之事,那道士说的真或假吧,这园林布局,便足可见那道士并非是寻常走江湖,坑蒙拐骗的主儿。 要是手上没点儿真本事,怕也造不出这般景致来。 于是温桃蹊又好奇:“这位道长品位不俗,若有缘,我倒挺想与他请教一二,我老觉得小雅院的布局不好,却又不晓得从何处下手去改,正好请道长指点指点。” 林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出来,拍了拍他:“高人自是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长大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你上哪里去请人家指点?” 她面露失望之色。 正说话间,林家正堂便出现在眼前。 五间阔面明堂,就连窗框都是拿红木包边儿的,倒实在气派。 方才在府外时,瞧着林家宅子不过尔尔,没成想,进了门,越是往里走,越发觉出别有洞天来。 等进得屋中,林志鸿和林家太太张氏,一左一右的端坐于上位,见了几个小辈儿的进门,自是喜笑颜开,眉眼间一派慈祥和善。 温长玄兄妹两个虽是晚辈,却也不是他林家正经八百的晚辈,用不着行什么跪拜的大礼,只是简单的见过平礼,便退到一旁去坐下。 只等着丫头拿了蒲团垫子上来,林蘅与爹娘拜过礼,再起身来,林志鸿才开口叫贤侄。 温长玄自然噙着笑侧目望去。 林志鸿看看他,再看看林蘅:“多谢贤侄一路护送,蘅儿写信回来告诉,我知道你们路上遇上了山贼,多亏有贤侄和陆家贤侄了。” 温长玄说哪里。 他其实不大喜欢这样客套的场面。 说个话,客客气气的,透着生分。 虽说本来他也未见得多喜欢和林家人往来走动,但这种客气法,他是天生就不喜欢的。 碍着李家的面子,他才只好耐着性子,回了林志鸿三两句客气。 张氏虽然不是个多讲道理的人,又颇势利,可这点儿眼力见儿总算还有。 她坐在上手位,瞧着温长玄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本就动了心。 歙州温家长房的嫡子,常年又不在家里住,一个人在定阳看管生意,要是能得他为婿…… 张氏见温长玄只是客气敷衍,想他是不喜欢这些话,便开口打断了林志鸿:“都是自己家的亲戚,把话说得这么客气,听着生分又别扭,快别说这个了。” 她慈眉善目的笑着,把视线落在温桃蹊身上:“桃蹊今年应该是十四吧?” 冷不丁把话题扯到她身上,温桃蹊先前还在神游,想着给林家宅院布局的那位高人道长呢,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忙回了神,脸上挂着乖巧的笑:“是,年初正月里才过了十四的生辰的。” 张氏笑着就叫萦儿,旋即又同温桃蹊说起:“萦儿同你是一般大的年纪,不过她生月小些,是八月的生辰,算起来,比你还小了七个月的。” 林萦似乎是个自来熟的人,张口就叫姐姐。 可她的自来熟,和胡盈袖的不一样。 胡盈袖至少不会让人觉得浑身不舒坦—— 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嫡女,胡盈袖周身气度摆在那儿,不卑不亢,无论做什么,至少不会扭扭捏捏,叫人觉得不舒服。 至于林萦嘛…… 她方才就说了,这丫头生的那张脸,再配上她那做派与身段儿,竟也不知这林家是如何教养的,即便是个庶女,总不好养的狐媚模样,给人瞧着,落的不还是林家脸面吗? 温桃蹊敷衍的笑一笑:“在歙州那么久,也没听姐姐你说起,家中还有个生的这样好看的妹妹,我若早知道,早就跑来杭州找她玩儿了。” 林蘅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林薰叫声桃蹊:“萦丫头是庶出的女孩儿,平素也不常出来见客人的,为着你们是自家的亲戚,才叫她出来一并见过,阿蘅不提,倒也没什么。” 林蘅这个姐姐,就不是什么善茬儿了。 她这话接的好快。 温桃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等醒过味儿来,掀了眼皮去看,果然林萦眼底闪过恨意,可竟然不是冲着林薰,反倒是冲着林蘅来的。 奇了怪了。 挤兑她庶出身份的明明是林薰…… 看样子,这林家宅门里,往常也是好戏不断的。 自家的姊妹在一起,也要勾心斗角耍心眼子。 林薰也不知是怎么骗住了林萦,分明是她仗着嫡长女身份挤兑庶妹,又利用庶妹打压欺负容色气度都比她优秀的嫡妹,偏偏傻乎乎的庶妹,还真就跟她一派了去。 温桃蹊觉得呼吸一滞,胸口发闷,横竖是不舒服。 她脸色微白了白,鬓边盗出些冷汗来,小手往肚子上一捂。 林蘅挨着她近些,一拧眉:“桃蹊,你怎么了?” 她说没事儿,柔着声儿叫伯母:“我能不能……能不能……” 张氏会意,一张嘴,打算叫林薰陪她去如厕的。 林蘅抿唇:“母亲,我带桃蹊过去就行了。” 她说着已经站起身,又同白翘和连翘两个,一并扶起了温桃蹊来,与上位长辈蹲身做过礼,半是搀半是扶的,带了人出门去不提。 第二百一十四章:跟我出去住吧 第214章跟我出去住吧 从林家正堂出来,右手边儿就是九曲回廊。 长廊的尽头,接着一道圆拱石门,再过了石门上甬道,穿过花圃,便能进到后院去。 林蘅看她脸色不好,小手一直捂着肚子,只道她是突然闹肚子,语气紧张,也没回头,径直吩咐身后丫头:“快去请大夫……” 温桃蹊却一把按在她手背上。 林蘅低头。 原本小脸儿发白的人,本该不舒服极的人,这会儿瞧着……脸色是不怎么好看,鬓边冒出的汗珠也还挂着,可眼神灵动,面上也并无痛苦之色。 她心下咯噔一声,打发了那丫头:“先去我院子里告诉一声,叫人准备些热水。” 小丫头不是贴身伺候的,只是林家宅院里的使唤丫头,平日跑腿儿传话之外,就是做些洒扫打杂的活儿。 她年纪也还小,人又老实,看不见林蘅和温桃蹊的眉来眼去,私下里使眼色,老老实实的听了主子姑娘吩咐,一溜小跑着就往内宅院林蘅的住处而去。 等不相干的小丫头跑远了,她们也走出越有一箭之地。 温桃蹊拨开林蘅的手,噙着笑:“我演的像不像?” 林蘅黑着脸:“你这丫头,就不怕你哥哥担心你吗?你要干什么,好端端的装不舒服!” 老人们常说出门在外,最怕水土不服。 温桃蹊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虽说这一路上倒也都相安无事吧,可保不齐到了杭州,闹起水土不服的。 她不是个没轻重的人,倒不怕惹得温长玄为她悬心担忧? 温桃蹊仍旧笑着,有些得意:“我二哥看得懂我的眼色,知道我没事。” 林蘅心越发往下沉:“你借故辞出来,又诓着我一块儿出来,是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温桃蹊小手背在身后,盯着她看了许久,视线又落在了那尽头处的圆拱石门上。 她抿紧了唇角,一时无话。 于是林蘅也没再问。 直等到二人过了拱门,也穿过了花圃,进了垂花门,入了内宅院,又向西南方向上了抄手游廊,往林蘅住的宁溪院去,林蘅才上手,扯了她一把。 温桃蹊深吸口气,正待要开口时,入眼是廊下悬着的一个精铁所铸花鸟架子,架上一只翠羽红顶的鹦鹉,左脚被拴着。 她瞧着,养的不算精心,八成是内宅姑娘们的玩物而已,同她养在小雅院的那只雪羽红顶的,简直没法比。 她心想,这林家兄妹真是养的不太行。 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既养了,又不肯好好养,只拿来当做玩物,全凭自己一时高兴或一时不高兴的。 那鹦鹉却突然开口叫了声呆头鹅。 温桃蹊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静下心,再去看鹦鹉,鹦鹉竟冲着林蘅站的方向,又叫了一声。 她心一沉,脸色彻底黑下来,转头去看林蘅表情,果然也是僵硬的,只是别的倒没瞧出来。 要么,就是这鹦鹉胡言乱语,要么,就是她早听习惯了—— 温桃蹊以为该是后者才对。 就连她身后白翘和连翘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过后,也面露恼色。 鹦鹉学舌,本就不是一日之功,非要经年累月,循环往复,要人时常教导,才能学成一句,或一字。 看林蘅这样的态度…… 温桃蹊呼吸急促起来:“他们以前总这样叫你?” 林蘅按住她的手:“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一只鹦鹉而已,快走吧。” 温桃蹊原本想把手抽出来,这事儿不说清楚,就不肯走的。 可转念一想,尴尬难堪的,只有林蘅而已。 她想掐死那只鹦鹉,那只会羞辱林蘅的鹦鹉,只要说是失手,林家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但她偏偏是个下不去手的人……真是没用! 她深看了那鹦鹉一眼,转头叫连翘:“你去告诉二哥,我叫林家养的一只鹦鹉琢伤了手,二哥要是细问,你就说我看见这鹦鹉,想起我自己养的那只,想逗弄它,给它喂点儿食,谁知道这鹦鹉竟咬了我,倒没什么大碍,只是你见我身上不爽利,手上又伤了,偷偷跑去回话的。” 连翘欸了声,转头就要走。 林蘅扬声叫住她:“多少年了,这鹦鹉就这么养在家里头,桃蹊,何必呢?我早就习惯了。” “那不成!”温桃蹊声音是冷肃的,“我只恨自己是个下不去手的,不然立时打死了这畜生,不论是谁教的,都活该打死它!连翘,你去,二哥知道我不是个随便碰人家家里东西的人,你告诉他,他就知道我看这鹦鹉不顺眼,会替我讨说法,处置了这鹦鹉,剩下的,等晚些时候回了客栈,我自己去跟他解释。” 连翘是很喜欢林蘅的,这样好的姑娘,怎么能叫只畜生羞辱了,虽然这畜生显然是被人刻意教的如此,是以她蹲身应了,再没理会林蘅的话,一溜儿烟似的就原路返回了去。 林蘅抿唇:“打死这鹦鹉事小,回头林萦又要闹,我想想就头疼。” 温桃蹊心头一紧:“姐姐?” 林蘅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拍了拍她手背:“没事儿,你看它不顺眼,打死就打死了吧,我不是怪你。” “我知道你在家里处境不好……”温桃蹊哝声嘀咕了两句,“方才我就是在正堂待不下去了,才想避出来,我瞧着,你大概也不想在那里待着的。” 她自是不想的。 他们是一家子其乐融融,她却像个外人。 桃蹊是她的闺中好友。 母亲明知道她这十几年来,都难得有个闺中密友,却拼了命的把林萦往前推。 她一直想不明白。 她是母亲亲生的,如果说,林薰是长女,得母亲宠爱多些,也就算了,那林萦呢? 姨娘生的女孩儿,她虽从不曾轻看了庶出的兄妹,可母亲却待林萦也要好过她。 林蘅苦笑:“让你看笑话了。” “我没有看你笑话。”温桃蹊端的是一本正经,“我早知你在家里过的不舒心,却从不知道,是这样难过的。嫡出的女孩儿,还要叫林萦一个庶女压你一头,还有你那个姐姐——” 她啧声咂舌:“我看她手段倒是高明,也不知是怎么收服了林萦的,就那么心甘情愿给她利用,替她冲锋陷阵,来欺负你。” “小的时候,林萦就很会争宠,不光是在父亲母亲面前,便是在哥哥姐姐们跟前,也是一样的。她嘴甜,生的也好看,会撒娇,会扮样儿。”林蘅拉着她往宁溪院走,像是在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语气和神情,全是淡漠。 “她很有眼色,也很会观察人的。大概是早看出来姐姐容不下我,不喜欢我,所以就一直欺负我。我性子闷,受了欺负,也不会跟爹娘说,即便是说了,姐姐也总护着林萦,时日久了,我就懒得开口,也懒得同她们争,都由着她们去了。 你刚才瞧见的那只鹦鹉,大概是在我九岁的时候,林薰求着爹给她买的。 后来她们总那样笑话我,又日日教那鹦鹉,把那鹦鹉提到我面前,冲着我喊……” “姐姐……”温桃蹊心像针扎了一样的疼,她有些听不下去,拦了林蘅的话头,“她们这么坏,你爹娘也不管吗?” 林蘅摇头:“娘从来都不管,一向都纵着我姐姐,而林萦有我姐姐护着,再加上姨娘虽然得宠,对我娘却很恭顺,内宅中勉强也算是和睦,我娘就很少为难她们。 至于我爹嘛,最初的时候,也回护过我两句。 后来我姐姐说,爹请了家法要打她,可我娘拦着不许,还质问我爹,我姐姐和林萦,哪里说错了,难道我不是呆头呆脑的?” 林蘅说着越发想笑,可是面上表情僵住了,实在是笑不出来。 她不争不抢的安静性子,于母亲而言,便是呆头呆脑,这多可笑。 温桃蹊气的心窝疼,牙根儿痒。 亏得大哥还准备了礼物给林家母女,什么东西,凭她们也配! 她一扭头,看见白翘手上还抱着那个匣子,冷哼一声:“我的东西,便是要送,也不能送给她们这些人!” “姐姐,你跟我去天宁客栈住吧!” 林蘅吃了一惊,又失笑摇头:“又胡说,我家就在这儿,怎么跟你到外头客栈去住?不像话。” 她话音落下,想起胡盈袖来,人家也是有家不回,要去住客栈的,这话倒把她给捎带上,于是又找补两句:“胡姑娘是有陆掌柜这个表哥护着,况且她家里一向娇着她的,我和她怎么比。” 怎么不能比? 林蘅还有她这个温家嫡女做闺中密友,有谢喻白那个侍郎嫡子爱慕追求呢。 温桃蹊眼珠子一滚:“没事,就说我水土不服,撒娇闹起来,不依不饶,非要你陪着不可,让我二哥去跟你爹娘说,就当是把你借出去,陪我住在外头。” 她声儿顿了顿,又想了想:“我看你娘刚才那样子,应该没什么不同意的。” 陆景明其实想多了。 她根本就用不着给张氏送什么礼物,张氏一眼看她百丈高,就凭她姓温,出自歙州温家长房,张氏就巴不得和她套近乎了,还会看低她? 至于林薰和林萦—— “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和软的性子,可是林薰和林萦欺负了你十几年,你真就忍了吗?” 林蘅眼皮跳了跳:“不然呢?桃蹊,我从前说过,很羡慕你,你是生在福窝里的人,哪里知道旁人活的有多艰难。 这话说的也不好,像是爹娘亏待了我。 其实也没有的——” 说话的工夫,宁溪院就出现在了眼前。 温桃蹊驻足,仔细看来,也是不差,不,甚至可以说,也是精心布置过的。 倒的确是配得上林蘅的一个院子。 林蘅看懂了她眼底情绪,就又笑,抬手去指:“这月洞门上宁溪二字,是我爹请了杭州的石雕大家,耗时三个月,雕刻而成的。你瞧,爹娘其实从没有亏待过我。作为林家嫡女,该得的一切,我姐姐有的,我全都有。我只不过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只不过是,比众一众兄弟姊妹,少了父母的疼惜与爱护罢了。 温桃蹊还是气闷:“你性子好,不肯计较,我却偏要替你计较计较。” 她看林蘅嘴角动了,欸了声:“你怕我弄得你们家宅不宁,鸡飞狗跳啊?” 林蘅撇嘴:“怎么会呢。” “你放心——”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欸了声,“林萦是从小养在你母亲身边的吗?” 林蘅果然摇头:“姨娘得宠,而且我母亲膝下早儿女双全,所以没把林萦抱到身边养,她是姨娘一手养大的,连我三哥哥也是姨娘养大的。” 她就说呢。 林萦那妖媚做派,跟张氏的确是不太一样。 张氏倒像是个没心没肺的,有些豪爽,不大像江南水乡的女子。 果然是姨娘养大的,也怪不得那姨娘能得林志鸿宠爱多年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只要不是当家主母养大的孩子,那就不怕坏了名声,或是坏了事儿。 横竖是养在姨娘屋里的,便是一时有个什么差错,也只是姨娘教养无方,家里的嫡女,总还是好的,便真的要追究议论什么,无非是主母轻纵,叫个妾养着孩子,把好好的孩子养坏了,可另一宗,又可说是这主母心软,心疼可怜做妾的,这都不打紧。 林蘅看她问完了话,半天不言声,心下紧张:“桃蹊,你想什么鬼主意呢?你要做什么,可不许瞒着我。” “我要做什么,肯定不会瞒着你,不过一时还没想好,你容我回去慢慢想想,到底要怎么替你出这口憋了十几年的恶气——” 她背着手进了小院中,的确处处透着精致和精心。 单要看着院子,实在很难想象,林志鸿和张氏这十几年来,究竟是如何慢待这个女儿的。 温桃蹊又叫林蘅:“陪我出去住吧?我这一住,大约要住到年下,等过年的时候才要回歙州去。我在杭州除了你,就只认识盈袖,我实在不想天天跑来你们府上玩儿。找个借口,陪我住到外面去,不好吗?或是你住不惯客栈,我叫二哥去找商行租个院子,咱们一处,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不强过在家里受林薰和林萦的闲气吗?” 可她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躲得过一世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她非亲生 第215章她非亲生 宁溪院很僻静。 至少温桃蹊跟着林蘅回来了这么久,除了这院子里原本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外头的人,很少进来打扰。 实际上想想也是。 西南角啊。 寻常大户人家,正堂居中,往东西或是南北向延伸出去,何处尊贵,何处稍有不如,端是要看风水。 温桃蹊依稀还记得,林家老宅原是坐落在杭州城西北角的,后来又听林蘅说,那位替林志鸿看风水算命数的高人道长曾说过,林志鸿这一辈子,西方最克他。 他或许不曾亏待过林蘅这个嫡女,但不喜欢也是真的。 外头连翘打了帘子进门来,小脸儿上得意洋洋的。 这样的表情,她常在白翘脸上瞧见,连翘倒很少这样子。 温桃蹊噙着笑:“二哥怎么说?” 连翘上前去,一面蹲身做了礼,一面回话:“二爷听说那鹦鹉伤了姑娘,登时就变了脸色,林老爷和林家太太瞧了,倒客气的很,说要把那鹦鹉打死。” 温桃蹊嘴角上扬,林蘅却摇头:“我姐姐很喜欢那只鹦鹉,必定不肯的。” 连翘就说是:“林大姑娘说不行,好歹是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她对那鹦鹉有感情,她愿意来给姑娘赔礼,求着林老爷叫饶了那鹦鹉一条命。” 不过是个畜生,且那毛色养的又不光亮,哪来的什么感情。 说白了,林薰就是想借那畜生羞辱林蘅而已。 又或者,她是个精明的女孩儿,料想着,这是她没事找事,替林蘅出头,一时没法子辖制她们姊妹,便先拿了那鹦鹉开刀。 这一步不能让的。 一旦让了,倒像是怕了她。 林薰压着林蘅这么多年,怎么会甘心叫林蘅骑到她脖子上去。 不过连翘进门时面上全是欢喜颜色,想来这事儿还是办成了的。 于是温桃蹊撇嘴又问:“二哥后来怎么说的?” “二爷说,林大姑娘既然心疼这鹦鹉,好歹是一条性命,他想着姑娘是心慈的人,不然也不会叫那畜生伤了还不言语,是以只把它放飞了,往后是死是活,凭它自己的本事去吧,倒也不必拿来打死。” 林家宠女儿,难道他们温家就不疼女儿了? 她才刚进林家宅子没多会儿呢,就叫个鹦鹉弄伤了。 二哥不计较,不要那畜生的命,已经很给林家人面子。 “林老爷把鹦鹉放飞了吧?” 连翘点头又说是:“叫人去提了花鸟架子,当着二爷的面儿放走的,我瞧着,林大姑娘的脸色难看极了。” 林薰脸色当然会难看,往后,她脸色难看的日子且多了去的。 · 林蘅到底是被温桃蹊拉着出了家门,陪她一起住客栈去了。 张氏本来不同意,说不如叫林萦去陪着,说什么林蘅毕竟刚回家,一家人团聚几日,再放她去陪温桃蹊也成,况且林蘅性子沉稳,怕同她玩儿不到一起去,倒不如林萦性子活泛,也能替她解闷儿,回头逛起这杭州城,有林萦说说笑笑的作陪,才热闹。 这听起来像是一番好意,却被温桃蹊一口回绝。 彼时她又面露痛苦之色,温长玄敷衍了几句,又说绝不会叫林蘅在外头住着不舒心,就带了两个姑娘,上了马车,一同回天宁客栈去了不提。 却说他们兄妹把人带走了,林薰站在府门口,黑着脸,冷哼一声:“去了一趟歙州城,倒是长本事了。” 林舟冷冰冰的睇她一眼:“我瞧温家兄妹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主儿,脸上就透着精明,那温长玄小小的年纪,被他爹赶出府去,这几年却越发成事,你少招惹他。至于温三姑娘——” 他啧声咂舌:“我看她极维护二娘。” 她自是极维护林蘅的,傻子也瞧得出来了。 母亲几次三番的把林萦推上去,人家却连看都不肯看一眼,拉着林蘅,当个宝贝似的。 那木头疙瘩,有什么好? 林薰撇嘴:“我就说不该叫她去歙州。” “成天在母亲面前念叨,说瞧见她就心烦的,不是你?”林舟按了按鬓边,“你不要站在这里说这些,什么都是你的,想把她赶出家的是你,现如今说这话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又没叫她去歙州,没叫她去姑母家里小住!”林薰倒委屈的叫嚣,“我是叫母亲把她赶去庄子上,谁知道父亲反倒护着她!从小到大,也没管她几次,我怎么知道父亲这次会替她说话,把她送去了歙州。” 林放无奈,叹了口气,揉了一把林薰头顶:“我早跟你说过,父亲心里是惦记着她的,再不然,就是忘不了她亲娘。平日里有母亲镇着,父亲看她自己也是个逆来顺受,不成器的性子,你偶尔欺负她,也就不说什么,横竖这事儿父亲心里本就有愧,可你偏要把人赶出家门,父亲怎么依你?便是母亲,也不好真就把她赶走了。” 他一面说,一面给林萦使眼色过去。 林萦最是个会看人眼色的,三两步就上前去,挽上了林薰的胳膊:“大姐姐别生气了,反正你叫她回来,爹和母亲也顺着你的意思,把她从歙州叫回来了。那温家兄妹虽然护着她些,总不可能在杭州住一辈子,等他们兄妹走了,林蘅那个性子,还不是任由大姐姐磋磨吗?你这会儿同哥哥们置气,却很没道理了。” 林薰眸色一暗,分明闪过不悦,但忍了忍,倒又反手拍了拍林萦手背,一时竟真的没再多说什么。 话至此处,竟才牵扯出一段鲜为人知的前尘往事来—— 林蘅竟并非张氏亲生的女孩儿,她亲娘姓白,是林志鸿的青梅竹马,两个人打小一起长大的,也曾指腹为婚。 却不想孩子们日渐长成,那白家却家道中落,没落了,林志鸿的爹最是个拜高踩低的好手,便做出了悔婚的举动来。 最让人难受的,两家这事儿原本就是私下里说定的,也没有个信物,空口无凭,白家的长辈,更不可能将此事大肆宣扬,毁了姑娘的一辈子,便只能认栽。 可白老爷却为此,郁郁寡欢,大病一场,身体彻底给累垮了。 后来林志鸿的爹娘做主,给他定了张氏为妻。 而白家为给白老爷看病,把家财散尽,为了换些银子,给白老爷继续治病,白姑娘又眼看着林志鸿娶妻,心灰意冷之下,在一年后,劝服了白夫人,答应了上门做媒的媒婆,去人家家里做了续弦夫人。 又可惜她过门时,白家已经没那个能力,给她高抬嫁妆,她也不过就带了两匣子首饰,和百十两凑出来的银子,进了人家的门。 大约有过了三年,她丈夫旧疾复发,一夜暴毙而亡,那户人家的长子是原配所生,深以为白姑娘是个祸害扫把星,又仗着她生的儿子年纪还小,没法子为她出头说话,便联络了族中宗长们,将白姑娘赶到了庄子上去,再不许她进家门。 可怜白姑娘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要在庄子上了却残生。 也就是那一年,林志鸿以外出谈生意为由,在白姑娘住的庄子上,一待半年。 两个人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时也都是真心爱着对方,只是无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 林志鸿成婚四年,得了两子一女,白姑娘本以为他得如花美眷,早将二人之间的情谊抛之脑后,却不想峰回路转,得知他心中最爱的人仍是自己,半推半就之下,便也就从了。 一年后,白姑娘在庄子上生下林蘅,所幸她的生死,早已无人问津。 偏偏林志鸿在那时撇下她,一连数月,没到庄子上去看她一回。 她孤身一人,带着女儿,身边只有从小伺候的陪嫁丫头,伤心欲绝,于三个月后,撒手人寰。 等到林志鸿再回到庄子去时,就只剩下林蘅一个奶娃娃,又听那丫头与他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一时悲恸不已。 原来那时正赶上张家生意上出了岔子,得罪了人,林志鸿的爹也是刚过身没几年,他年纪轻轻,接管了林家的家业,想帮着岳家,实在有些棘手,这才会一去数月,暂且撇下了白姑娘母女。 后得知心爱的女人产女之后,郁郁寡欢,撒手人寰,便决心要把女儿带回林家,给她嫡出名分,抚养她长大成人,再不叫她受苦,也绝不再叫她再走她娘走过的路。 张氏一向不是个大度的女人,可是娘家出了事,要靠林志鸿帮衬,不过这忙帮的艰难与否,至少林志鸿是极大地助力。 那时林志鸿以此为要挟,心中虽也觉得亏欠张氏良多,但白姑娘的死,更让他心中放不下,既然已经把两个女人都辜负了,也都亏欠了,他绝不肯再欠了女儿的。 横竖与张氏僵持了两三个月,林蘅还是被抱回了林家。 就那么藏了几个月,张氏也搬到了道观去住了几个月,对外只说怀了孩子,怀相不好,胎像不稳,又仙人托梦,非得在道观安心养胎,一概生人不见,才能安然生产,不然一尸两命,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等到孩子该办满月酒时,林志鸿又拿这番说辞,说孩子从落生就带着弱症,非要养到三岁,才能见外人,于是那满月的宴,也没人能瞧见林蘅一片衣角。 就这样把林蘅养到了三岁——实在是林蘅刚出生时候,白姑娘奶水不足,她一直就养的瘦瘦弱弱地,回了林家,张氏也没见得对她多上心,要不是看着林志鸿,只怕早把她丢到一旁去,恨不得她死了才干净,是以彼时已然四岁有余的林蘅,看起来同三岁的孩子,也没多大的区别。 十几年下来,外人又从何得知,这林蘅本非张氏所出,就连她自己,也一概不知晓。 只有张氏生的两子一女,打小便知道,这是父亲从外头抱回来的孩子,是父亲背叛了母亲,与旁人生下的孩子。 而林蘅又像极了她的生母,生的花容月貌,年纪越大,容色便越发不俗,更叫林薰看来眼红又嫉妒。 大约是在林蘅六岁的那年,她把事情告诉了林萦兄妹俩,弄得张氏方寸大乱,生怕声张出去,丢了她这个林家主母的脸,便威胁着郑姨娘和林萦兄妹俩,当着林蘅,对着外人,一个字都不许提,这才勉强又压下来几年,大家相安无事的过到如今。 林家兄妹一行进了府中去,才过了影壁墙,大约走出去不到一箭之地,林舟脚步一顿,抿紧了唇角回头去看林放:“这种话,以后少说。” 林放一耸肩:“她本来就不是……” “我让你闭嘴,你还说?”林舟面色铁青,“传到父亲耳朵里,自有你的好处等着你。” 旁人不知,他却清楚。 父亲这么些年来,对林蘅始终淡淡,可打心眼里,最疼的,便只有林蘅。 不然母亲那样不待见她,她的吃穿用度,如何能这般周全。 小事上,林蘅或许受些委屈,父亲为着昔年背叛,也不好同母亲真正闹翻脸,可大事上,父亲却绝不许母亲委屈林蘅半分的。 譬如这次——如若父亲真的对她不管不问,她凭什么去歙州,住到姑母家里,结识温家兄妹,与温桃蹊成了闺中密友?早就该被发落到庄子上去,像她那个死鬼娘一样,一辈子,孤独老死在庄子里,无人问津。 林放不服气,林薰在一旁扯了扯他袖口。 他回头看,林薰几不可见的摇头。 于是他闷声:“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林萦眸色闪了闪:“大哥哥,我之前听我娘说,姑母想为林蘅的婚事做主,这是真的吗?” 林舟一眼横过去:“是父亲告诉姨娘的吗?” 林萦被他那锐利的眼神唬住,吞了口口水:“我……我不知道……” 林舟唇角扯出弧度,却没什么感情:“不该你问的,少过问,这话,你也去告诉姨娘。在这个家里,不该她过问的,不该她插手的,一个字也别吐出口来,母亲容了她半辈子,也容了你们兄妹十几年,别到了如今,弄得一家人不自在。” 第二百一十六章:少往她跟前凑 第2216章少往她跟前凑 林齐拉住了自己妹妹,尽管看穿了她脸上的所有不满,仍旧死死地拽着她,不叫她多说一个字。 林舟只当没瞧见一样,深望了林薰一眼,又交代叮嘱了几句,便匆匆往书房方向而去。 余下兄妹几人各自觉得无趣,林薰又平白的失了那只鹦鹉,心情自然不好。 林放瞧她小脸儿都快掉到地上去了,哄着她说再买只更好的,才勉强把她心里那口气顺平了,倒也不多根林齐兄妹多说,拉了林薰往家去不提。 林萦是等人尽走了,才敢咬牙切齿的照着地面上啐了一口。 林齐眸色微沉:“言多必失的道理,你又忘了。” “那也不是我起得头!” “他说得,你也说得吗?”林齐面色沉下去,“林放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跟他比?还有,谁告诉你的,姑母要替林蘅的婚事做主?” 这话自不是娘告诉她的。 两年前,他就跟娘说过,家宅中,无论在有什么事,都不要再告诉林萦。 这丫头小的时候只是抖机灵,仗着几分小聪明,在父亲与嫡母面前争宠,在兄姊跟前撒娇,倒也真的把人哄的极顺着她。 那会儿真不觉得怎么不妥,横竖只是个孩子,活泼一些,有眼色一些,不是什么坏事儿。 他们林家不算人口复杂,可嫡母并不是大肚能容的人,林萦机灵点儿,娘再恭顺些,他们母子三人的日子,才能更好过一些。 可谁知道,年岁渐长,这丫头如今学的钻营心机,实在不是姑娘家该干的事儿。 前年她设计林蘅,叫林蘅被嫡母责着跪了家祠,一跪两个时辰,病倒了一场,惹得父亲发了好大一场脾气,他们兄妹几个,无一幸免,都被父亲提去责骂。 打那之后,林齐便隐隐觉得,在这个家里,小打小闹,都没什么,可真真正正厉害的,却千万别去惹林蘅。 父亲并不是真的丢开了手,不闻不问的。 林萦有时候钻营过了头,一味的去讨林薰的欢心与高兴,帮着她欺负林蘅。 长此以往,对她没什么好处。 所以他才会特意同娘说,不许再叫林萦知道家宅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是以今次歙州发生的事情,姑母与父亲的书信往来,她又从何得知? 林萦支支吾吾的:“前几天娘……” “娘好好地怎么跟你说这个?林蘅还站着嫡女的名分,她的婚事,且轮不着娘插嘴,父亲纵使与娘提起那么一嘴,就连娘都不敢在父亲面前多言,难道转头跟你说这个?” 林齐一抬手,捏住了她肩膀:“还不老实说?” 林萦一时吃痛,一缩脖子,下意识的躲。 林齐心里郁闷,下手失了轻重,看她小脸儿拧巴起来,才忙撤回手,只是仍旧面色不善的紧盯着她。 林萦见糊弄不过去,一抿唇,四下扫视过一圈儿:“是我在父亲的书房外偷听到的。” 她竟敢跑去父亲书房外偷听! 林齐脑袋里翁的一声,眼前一黑:“你不要命了!” 她连连摇头:“我是替大姐姐去找父亲的,她撺掇着叫我去,反正是有事儿,我就去了,谁知道父亲刚好和大哥哥在书房说话,我本来没想听,但听父亲说起林蘅,说起姑母,我才偷听了两句,这才知道的。” 这丫头—— 平日里机灵的很,今次却这样糊涂! “你是在给娘招惹麻烦。”林齐面色铁青,“大哥不追究也就算了,若今次追究起来,少不得要到娘院子里去问上一问,怎么如今林蘅的婚事,连娘都能置喙不成吗?偏你又不是从娘那里听来的。你这丫头……你往后还是少管林蘅的事情,听见没有?” 林萦小嘴儿撇着,显然就是不服气:“她只是个私生的孩子,我虽是庶出,可也是这林府里落生,林府里养大的,堂堂正正,她是个野路子上来的,白占着个嫡女名头罢了,我凭什么也要让着她?” 她一面说,背着手,十分不屑:“况且一向也并不是我针对她,大姐姐从小就容不下她,欺负了她十几年,我做得再多,也是替大姐姐做的,她能拿我怎么样?母亲难道还护着她不成?我看护着我倒多些。” “刚夸你两句机灵,你就尽说这些糊涂话,总之我叫你不要管林蘅的闲事,你听不听我的?” 林萦嘴角抽动,仍想反驳,可她哥哥端的是一本正经,面色阴沉,她一时见了,心中有些害怕,直打退堂鼓。 沉默了许久,她讪讪点头:“至多我不去招惹她咯。” 就怕她说一套,却又做一套。 张氏的心里,只有她自己的儿女们,林薰是唯一的女孩儿,她恨不得把姑娘捧到天上去。 也就是林萦年纪还小,真以为张氏为着林薰几句袒护的话,就把她这个庶女放在眼里似的。 今儿在正堂中,张氏几次三番把林萦推出去,哪里是为林萦铺路—— 林齐领着她往郑姨娘的跨院儿回,又交代她:“你喜欢温三姑娘吗?” 林萦低着头,略想了须臾:“她应该并不喜欢我,我自然也不会喜欢她。” 还算有眼力见儿。 “那就少往人家跟前凑,记住没?” 林萦秀眉一拢:“哥哥,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总叫我不要这样,不许那样的呢?我又没招惹她,那不都是母亲……” “那你知道母亲为什么把你推出去吗?” 林齐脚下一顿,回头看她,打断了她的话。 林萦怔怔的,摇了摇头。 · 却说温长玄兄妹带着林蘅出了林府,一路往天宁客栈回去,陆景明办事儿的确够快的。 本来这天宁客栈在杭州城也算数得上号的,往来的行旅多,下榻此处的自然不少,但架不住陆景明出手大方,肯花银子。 天宁客栈的东家见了那白花花的银锭子,再瞧一瞧杭州胡家和扬州陆家的面儿,自然拿钱办事儿,好声好气的,把原已经定下客房,住进来的客人们,全都请了出去,清清静静的,把客栈包给了他们。 他们回去的时候,陆景明领了胡盈袖就坐在一楼的大堂中。 天宁客栈的一楼正堂,也有个四四方方的小台子,平日里有说书人登台说书,很是热闹。 胡盈袖此刻就坐在那台子边缘,两条腿悬着,打着摆。 温长玄稍稍别开眼。 她却瞧见了跟在他身后的林蘅。 呀的一声,从台子上就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又径直就绕过了他,凑到林蘅面前去:“我以为你回了家就不出来了,没想到你这样舍不得我,才回家没一会儿工夫,又跟着他们来找我玩儿呀?” 林蘅抿唇笑,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出来。 温桃蹊抓了胡盈袖的手,又往林蘅身前一拦:“我请林蘅姐姐出来的,她不是来玩儿,她是来陪我一起住客栈。” 陆景明眉心一拧:“林姑娘不回家吗?” 林蘅笑着说暂且不回去:“桃蹊闹脾气,说来了杭州人生地不熟,又水土不服,非要我陪着不可,所以我才回禀了爹娘,这段时间,且陪她住在外头。好在爹娘听闻,你们把天宁客栈包了下来,倒也勉强同意了。” 可这其实是说不过去的。 照理说,难道不是改吧温家兄妹请进林府小住吗? 人家姑娘闹不舒坦,林志鸿夫妇两个,倒就只是顺着把林蘅送出来陪着? 他下意识去看林蘅,林蘅却根本就没看她。 温桃蹊知道她心里别扭,只是不愿意在人前表露而已,偏偏陆景明是个聪明的人,又惯会揣度人心的,故而打了个岔,把林蘅送上了楼去。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的上楼,温长玄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我叫人去请大夫,你老实在你屋里待着,我跟陆兄说几句话,就上去找你。” 温桃蹊心说我又没病,请什么大夫,可一回身,见她哥哥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就立时改了口:“成,我刚好也累了,去眯一会儿等你。” 林蘅眉头几不可见的动了下,到底没说什么。 大约过了有两盏茶的工夫,温桃蹊的房门才被人敲响。 连翘掖着手上前去开门,果然见是温长玄背着手站在门口,就把路让开,把人迎到了屋里去。 温长玄淡淡的:“你们出去吧,我跟姑娘有话说。”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便蹲礼退出去。 温桃蹊本来是歪靠在美人榻上的,这会儿才欠欠身子:“二哥你想跟我说什么?” “那只鹦鹉,你是替林姑娘出头的?” 他倒开门见山。 温桃蹊索性坐起来:“你怎么猜到的?” “你在家中无论如何骄纵,出门在外,一向都规规矩矩的,况且连翘从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丫头,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一直老实乖顺,她怎么可能自作主张,跑到前头正堂去回我的话。” 温长玄拉了把凳子,在她正对面坐下去:“我就想,你不会和林家养的一只鹦鹉过不去,可却要那鹦鹉的命,那就只能是为林姑娘了。” 温桃蹊这才长叹一声:“从前只知道,林蘅姐姐在家里过得并不怎么样,除去嫡女该有的吃穿用度外,实则是最不受重视的,可我却不知,她过的这样辛苦。” “辛苦?” 温长玄剑眉蹙拢。 鹦鹉学舌,怕就不是什么好听话,不然也不会惹得他宝贝妹妹起了性儿,要那鹦鹉的命。 可要说活的辛苦…… “林姑娘平素是小心谨慎,我也偶尔听闻过,她在林家不大受重视,却从未想过,她身为嫡女,能过的如何辛苦—— 她上有长兄,有嫡姊,下有亲弟,爷娘疏忽一些,是常有的事,可是桃蹊,怎么就过得辛苦了?” 温桃蹊冷哼一声,想起那鹦鹉嘴里不干不净的话,就还是来气,横眉竖目的把她听说的那些,一一学给温长玄听。 等说完了,又添两句:“二哥你别跟我说你瞧不出来——先前在林家正堂,林家太太一个劲儿把林萦往我这儿塞。” 他当然看出来了。 不过这丫头很会处置,一概不接茬,再说得多了,就装不舒服,遁出去,张氏是名义上的长辈,自然就不能说什么了。 温桃蹊看他不说话,一挑眉:“我那会儿就在想,林蘅姐姐与我交好,对林家太太而言,难道不是件好事吗?难道是我品行不端,不配与林蘅姐姐为友吗?可见了那鹦鹉,听了林蘅姐姐那番话,我就大概想通了——” 她尾音拖长些:“林薰是林家嫡长女,林家门第虽不如咱们家,可只怕林太太是个眼高于顶,心比天高的人,也不肯叫林薰到我跟前来端着客气陪小心,生怕我是个脾性不好,又骄纵的,再压林薰一头去。可她又不想让林蘅姐姐和我走得近,所以就想把林萦塞到我这儿来。 我真是觉得奇了怪,林蘅姐姐才是她亲生的,她反倒肯把林萦塞来与我交朋友,都不肯叫林蘅姐姐和我玩儿,这究竟是个什么做派?我实在是有些看糊涂了。” 但听完林蘅那些话,她就不糊涂了。 温长玄眼底心疼一闪而过,却也只是匆匆闪过而已。 他五指并拢,搁在膝头上,在自己膝头又轻点了两下:“这可真是人心隔肚皮,要说林姑娘是她亲生的,就算她更喜欢林大姑娘,却也没道理叫个庶女都越过林姑娘,偏偏人家就这么干了,还当着咱们的面儿,就这么干了,一点儿不怕下了林姑娘的脸面。” 他又啧声咂舌:“我本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张氏顶多是想叫家里姑娘与你多走动,总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听你这么说来,这一家子人,还真是有意思的很。” 从张氏这个做母亲的,再到林舟林薰这对儿兄姊,林家这一大家子,里里外外,就没一个正常的。 林蘅倒真的像是个多余的人,恐怕连客居他家中的朋友都不如。 温长玄深吸口气:“这样也好,不然你总要去他们府上找林姑娘玩儿,没得再叫林家姐妹把你带坏了,我瞧林姑娘出来外头住,她自个儿也没什么不情愿,反倒还松快些,只是林太太有心叫林萦和你亲近,你瞧着吧,她还得来烦你。” 请假条 今天断更啦,4月最后一张请假条,小可爱们不要等了哦~明天正常更新,我会尽量更8000补一下4月份的加更~爱你们哦,比个小心心。 看到有宝贝聊说二哥会不会喜欢蘅儿,你们猜哈哈哈哈!【太坏了 《嫁春色》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七章:林月泉在杭州 第217章林月泉在杭州 杭州百姓热情好客,出了门见着谁,都是眉眼弯弯,一团和气的。 温桃蹊在杭州住了两日,林蘅每天带着她到处去逛,她才发觉,外头实在是另外的一番天地。 从前世到今生,她一辈子都活在歙州城,见惯了歙州城中风土民情,也逛习惯了歙州的铺子,等到杭州小住了,才发觉,这地方实在是妙。 她们住的天宁客栈,就处在闹市之中。 从客栈出来,四通八达的延伸出去无数条路,茶寮酒肆,绸缎庄子,各式各样的铺面,往来行人,熙熙攘攘,最是热闹不过。 温桃蹊是爱用香料的人,熏香也好,敷面也好,在家的时候,每日她的屋里都是香气腾腾的。 这会儿才吃过了午饭,她精神十足,一点儿也不困,推了温长玄逼着她去午睡的劲儿,拉了林蘅出门去逛香料铺子。 两个姑娘盘算的可好了——第一日逛了这条街上的首饰铺子,昨儿又把那些个卖精致糕点的地方逛了个遍,吃了个痛快,又打包回客栈好些,还跟人家祥隆记定了每日往天宁客栈送几样点心去,今儿又要去逛香料铺子。 至于这杭州美景,西湖白堤,那是后头的事儿,总要先把郗杭州城中逛遍了,再叫温长玄他们陪着一道去游湖赏景。 天宝大街是挨着天宁客栈的,从客栈出来往东穿一条街出去,就是天宝大街。 林蘅素日里吃的用的,好些都是在天宝大街上置办的。 这会儿她挽着温桃蹊的手,指了指前面一家铺面:“他们家的香料不错,在杭州城中经营了好些年,用料足,香也出众,我从前用的香料,大多都是在他们家买的。当然了,同你们家的香是没得比,可你不是想四处看看吗?我先领你看这家的。” 温桃蹊掩唇笑:“你倒说的我们温家好生厉害的样子,天底下调香的人家,都比不上我们家。” 两个姑娘说说笑笑就进了香料铺子的门。 其实温桃蹊进门的时候,也有注意到,这铺面坐北朝南,采光好,通风也好,但有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像是……就像是才修葺过一番。 只是这铺面里香料众多,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倒把那股子味道压下去了一些。 她侧目,见铺子里无论是顶柱,还是大梁,乃至于柜后头存放香料的大柜,都崭新极了。 而且这铺子里的陈设布局,总觉得似曾相识。 她这头还正出神呢,柜上的小伙计已经笑着从柜台后绕出来,上前来迎林蘅:“好久不见二姑娘,听说您去了歙州小住,这是才回来吗?” 林蘅笑着叫了他一声:“我瞧着铺子大动过?先前柜上不是这样的位置吧,原来那大柜靠着西墙,不过这么看着,倒真是比从前更敞亮了。” 小伙计一味陪着笑,面上神情极和善:“是呀,就半个月前才收拾完,请了风水先生来看,重新布置过的,您没瞧,这大梁顶柱也都是重新刷过了一遍的,大柜换了新的,位置也不同了,就连您身下坐着的这把椅子,也是新置办的,上好的黄花梨——一整套的黄花梨桌椅。” 他说起来挺得意。 温桃蹊这时细细打量,的确是上好的黄花梨木,甚至连手边儿放着的茶具,瞧着也像是钧窑产出的,一整套白底儿青瓷描金边的茶具,正经同这黄花梨的桌椅挺般配。 这铺面东家每岁盈利应该不少,重新布置一番铺面,花这么大的手笔。 林蘅噙着淡淡的笑意没再接茬。 那小伙计瞧着温桃蹊面生,不免多看了两眼。 林蘅眯了眯眼:“这是歙州温家的三姑娘。” 小伙计显然也是有见识,在香料铺子里做伙计有了年头,自然听说过歙州温家的名号,当下唷一声,客客气气的又重新见了一回礼。 温桃蹊不是个拘虚礼的人,点点头,算是应了他的礼。 那小伙计眼珠子一滚:“二姑娘,我们家新近上了几样新香,您和三姑娘要瞧瞧吗?” 这家铺子有好些年都没研制出什么新的香方的。 林蘅是去年的时候偶然之间听他大哥说起来,彼时同这铺子的东家周老爷一个桌子上吃酒,听周老爷的意思,周家如今是江郎才尽,也只能啃老本,凭着从前积攒下来的二十几张香料秘方,照旧开张做买卖,也好在他周家一向信誉好,口碑好,即便没有新的香方,老主顾们也肯照顾他生意,这才不至于把祖辈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败干净了。 不过一年而已,周掌柜竟研制出新的香料,还不止一样儿? 林蘅心中狐疑,面上到底不显露,笑着叫小伙计取了香来。 温桃蹊是等小伙计走开时,才压着声音问林蘅:“姐姐,哪里不对吗?” 林蘅摇头说没有。 正要再问,小伙计去而复返,手上多出一个托盘来。 剔红忍冬纹的托盘上放了三四个精致的小瓷盒,温桃蹊一时就更觉得眼熟了。 玲珑小巧,精致贵气。 她曾经,让白翘和连翘买回来的,林月泉香料铺子的那些香料,便正是如此! 温桃蹊一时面皮紧绷着。 等小伙计把托盘放到了桌上去,她素手一抬,拿了其中一只,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登时就变了。 林蘅看在眼里,便就上了手,把她手上那只瓷盒拿过来,闻了闻,倒没觉出异样,于是狐疑问她:“桃蹊?” 温桃蹊黑着脸,盯着林蘅手上的盒子又看了一眼,转而去问那小伙计:“这是你们东家自个儿研制的香吗?” 小伙计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呆呆的点头。 林蘅心下愈发狐疑:“桃蹊,这香不对吗?” 小伙计也变了脸。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我想请问一下,你们东家,叫什么?” 林蘅松了口气:“我还当你怎么了呢,这家香料铺子的东家姓周……” “二姑娘,周掌柜的是我们从前的东家了。” 小伙计几不可见的拢眉,看了温桃蹊一眼:“温三姑娘想是认识我们新东家吗?东家姓林,就是才盘下了我们家的铺子,也是东家重新请了风水先生,把铺子重新修葺一番的,这几样香料,也是东家这半年多研制出来的。” 根本就不是! 这并不是林月泉用了半年时间研制出来的! 这些香——至少她方才闻过的那一个,和歙州林记香铺的香,本来就是一模一样的! 这铺子—— “你们东家,姓林名月泉,是扬州陆二公子少时旧友,对吗?” 小伙计越发忍不住多看她,一面笑着说了声是,又安暗松口气:“看样子三姑娘的确认识我们东家,您方才倒把我吓了一跳,还当是我们的香有什么不妥之处呢。” 这回别说是温桃蹊了,就连林蘅也吃了一惊。 林月泉的产业? 这林月泉在歙州有香料铺子,有茶庄,他手竟伸的这么长,在杭州也置办了产业? 而且周家这铺面,本来就是人家祖辈传下来的,好端端的,就归了林月泉所有了?他说盘下来,就盘下来,就这么轻而易举的? 林蘅呼吸一滞:“桃蹊……”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把那只小瓷盒捏在手心儿里,留下二两碎银子:“林掌柜的香,我买过,二两银子足够了。” 小伙计欸一声正要说给的多了,温桃蹊却已经站起身来,脚下生了风一般的往外走,倒像这铺子里有瘟神似的,她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林蘅匆匆忙忙跟了上去,小伙计自然没了说好的机会。 等两个姑娘前后脚的出了门,柜台西侧的垂帘才被人从里头撩开。 小伙计猫着身踱步过去:“东家……” 林月泉似笑非笑的把唇角往上扬:“你做的不错。” 这位新东家,他见的次数不算多。 从去年年中的时候,老东家把铺子盘了出去,新东家接手过来,原来柜上的老人儿撵走了一批,留下了一批。 他算是比较幸运的,得了新东家青睐,抬举他一些。 东家的生意似乎很多,这间香料铺子更像是他一时兴起,花银子使手段,盘下来的,反正不常来,也未见得多上心。 他拢共就见过东家三回,还要算上这次。 东家面上瞧着总是怪和善的,但性子确实是有些难以琢磨。 他当小伙计好些年了,从做学徒,到如今能独当一面,见过的东家不少,见过的主顾们就更多些。 他不太能理解东家想做什么—— 原来这铺子的风水,也是老东家请了高人算过,看过,其后数年间,从未有过挪动,生意上,也少出岔子,即便是经年未有新香研制,可周家的生意,总不至于惨淡的。 偏偏新东家一接手,就要大改铺子。 至于这回温家三姑娘…… 小伙计眉眼低垂:“东家,您和温三姑娘……” 林月泉眉眼弯弯,回头看他,声儿却清冷:“不该你问的,就少开口。” 小伙计心下咯噔一声,忙掖着手又做礼,再也不敢多问半个字。 · 温桃蹊逃似的出了香料铺子,林蘅走的急,才追上她。 从香料铺子出来,向西没走出一间铺面的距离,林蘅才把人给拽住了。 彼时温桃蹊面色阴沉,难看极了。 林蘅知道她对林月泉没什么好感,可是前段时间在歙州,林月泉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她甚至都淡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桃蹊到后来,也没怎么再提起过林月泉。 在杭州城,她常年置办香料的铺子,突然被人告知,这生意换了东家,而且真就那么巧,刚好就是林月泉。 温桃蹊捏着那小瓷瓶子,被她拉了胳膊,她站定住,回头看林蘅:“姐姐觉不觉得奇怪得很?” 林蘅抿唇说是:“在杭州还能听见林掌柜的名字,我的确觉得奇怪又诧异。” 她略想了想:“不过也说不准,也许人家只是有野心,四处都有生意和产业,只是巧合罢了。” 巧合吗? 林月泉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是巧合。 铺子里的小伙计说到了半年。 那也就是……今年三四月份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在歙州的产业,也都还没置办完吧? 他就一个人,怎么有那么多的精力,还能分心在杭州收了周家的香料铺,又再请风水先生,重新修葺一番。 “姐姐你忘了吗?林月泉是孤儿,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他到底哪里这么多的银子,在歙州和杭州两地,都能置办起产业来——” 温桃蹊越想,心中便越是不能安定。 林月泉手上的那个茶庄,她试探着跟大哥打听过,没个万八千两银子的,根本就盘不下来。 没有人知道林月泉的钱从哪里来,更没有人知道,林月泉到底凭什么就活的风生水起了。 而这一切,和前世并不大一样—— 那时候林月泉是先找上了她,才利用她,慢慢的,在歙州站稳脚跟。 如今呢? 林月泉一点儿也不藏拙,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 林蘅那头也沉默下去:“那你的意思呢?” “先回去找我二哥和陆景明商量。” 早就跟大哥说过,林月泉有问题,大哥那会儿没怎么放在心上,当她是小孩子胡说。 现在好了。 人家私下里,闷不吭声的,把生意越做越大。 温桃蹊板着个脸就要走。 林蘅忙跟了上去。 她刚开口叫桃蹊,就瞧见温桃蹊脸色铁青,目不转睛的瞪视着前方。 林蘅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下咯噔一声——林月泉在杭州? 林月泉是从小岔路绕过来的,为的自然是堵路。 他把温桃蹊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眼底不动声色闪过嘲弄,缓步上前去:“还真是好巧,居然在这里也能偶遇三姑娘和林姑娘。” 温桃蹊看他靠近,就往后退:“我不怎么信巧合的,林掌柜。” 林月泉面不改色:“或者三姑娘可以觉得,我一路追随三姑娘而来,我是不介意的。” 陆景明也说过类似的话,可从林月泉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只会让她作呕。 “那我的面子可大了去了。”温桃蹊甚至连冷笑都懒得丢给他,“我才从天宝大街上,林掌柜的铺子出来,就在这儿遇上了林掌柜——前些日子在歙州不见林掌柜,原来是一早来了杭州吗?” 她想起那天的山贼—— 于是温桃蹊一眯眼:“从歙州到杭州,路途遥遥,不太平,林掌柜一路上,没遇见什么山贼土匪,贼人劫道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误会 第218章误会 林月泉确实没料到这丫头这样直白的,要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看出什么端倪,又或是拿住了什么痕迹的。 他面不改色,只不过深看两眼而已:“倒不曾遇上,不过我听听三姑娘这话里意思,难道来的这一路上不太平吗?三姑娘可受了惊吓不曾?” 扮猪吃虎。 这才是林月泉该有的模样。 他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她傻,以为那是他全部的真心,结果现实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温桃蹊面上也始终都挂着浅淡的笑意。 林月泉看在眼里,莫名觉得刺眼。 她此刻的神态,端的那样的气定神闲,成竹在胸,还有些……戏谑。 那样的表情,在温桃蹊的脸上,他总觉得违和,却又是那般眼熟的—— 那本是陆景明的拿手好戏。 温桃蹊的身上,如今竟也有了陆景明的影子吗? 这样的认知,令他甚是不快。 林月泉还记得,刚到歙州那会儿,温桃蹊对陆景明淡淡的,甚至有些刻意回避,那都在他意料之中,如果说有什么令他感到意外的,无非是这丫头反应太过激了些,可即便是意外,对他而言,也是好事儿。 他可一点儿也不想叫陆景明近水楼台先得月。 若陆景明得偿所愿,他的数年筹谋与心血,岂不全都白费。 所以那本就是一箭双雕的计策——陆景明怀揣着目的去接近人家姑娘,还指望人家给他好脸子吗? 然而之后这半年时间里,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受他控制。 他知道温长青和陆景明都派人去过福建,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也晓得,温桃蹊每每见他,看似没什么,也不像是那时遇见陆景明的抵触,可这样才更棘手。 小姑娘家照理说城府没多深,这种十四岁的小女孩儿,心里想什么,他一眼能看透的,偏偏他看不透—— 林月泉略抿唇:“三姑娘怎么会来杭州?” 还装? 温桃蹊对抄着手:“林姐姐要回家了,我在歙州待了十几年,就跟着她来杭州小住一阵子,游玩散心,哦对了——” 她盯着林月泉,不多时,又高高的挑眉:“陆掌柜和我们一道的。” 林月泉早知道。 可面上仍旧做出诧异状来:“子楚和三姑娘一起上的路?” 温桃蹊眯眼:“是半道偶遇,就像,林掌柜这样。” 她大抵猜出来,今日相见,绝非偶遇。 这姑娘好聪慧,忒难骗了。 林月泉讪笑:“那还真是挺巧的。” 温桃蹊喃喃了两声是啊,转而又提起那香料铺子:“说了这么半天话,倒忘了恭喜林掌柜——林掌柜生意兴隆,这手上的产业营生,遍布四海,除了歙州城中的香料铺和茶庄,竟在杭州还有这么一个香料铺子。 我才从那铺子出来,瞧着生意实在不错,又见铺面里一应陈设,皆是精心布置,又处处透着华贵,实在该是林掌柜这大半年没少挣银子的缘故。” 她一面说,又把尾音往上一挑,哦了两声:“不过这样子,倒辛苦些,林掌柜无父母兄弟可倚仗,全都要靠自己,忙不大过来吧?” 她跟林月泉生活了十几年,太知道这个人心里最避讳的,是什么了。 他的出身,他的家世。 后来那几年,林月泉得了势,同官场上的大老爷们交情也不错,她私下里打听过,林月泉大抵是没少送银子到那些老爷的家里,她劝过,起初林月泉不听,再往后,她说得多了,也生过两场气,他那时候什么都顺着她,哄着她,便说再不敢那样的事儿,现而今想来,大概是阳奉阴违,背地里没断了行贿事。 要不然温家出事的时候,也不至于连家里人的面儿,她都见不着。 那会儿傻乎乎的不明白,现在还有什么不懂?还不就是林月泉从中作梗的。 不过那都是后话。 林月泉其实性情乖张,以前做的乖顺状,都是蒙骗人的,等他真正得势了,就越发表露出来。 有些事情,她不追问,不追究,却不代表不知道。 温家出事前两年,听说是从汾阳那里来的一个皮货商人,手头上有些稀罕物,林月泉看上了,但后来生意没谈拢,具体因为什么,她不得而知,只晓得,生意谈崩了之后,那皮货商人出言奚落,说的就是林月泉的出身,嘲讽他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一个孤儿,如今摇身一变,也敢颐指气使,诸如此类的话。 温桃蹊知道的是,那个皮货商人,在离开歙州之前,染上了恶疾,抱病身亡。 刚知道的时候,她就有那么一股子直觉,此事同林月泉脱不了干系。 可她不敢多问,怕给林月泉惹祸上身,且彼时林月泉在她面前实在是太温雅了,她也是真的不敢相信,林月泉会为了这种事情,就杀人报复。 现如今嘛。 想都不用想,那皮货商人,定然是死于林月泉之手的。 他这种人,心狠手辣,断情绝爱,是根本毫无人性可言的。 果不其然。 温桃蹊仔细去打量他面色时,他眼中一闪而过,极不易被察觉的狠戾,被她敏锐的捕捉到。 要不是还要骗她,哄她,报复温家,他这会儿怕就要翻脸了。 林月泉压了压心中怒火:“倒也还好,至多是两头奔波,来回跑,我是想着,等再过些日子,成了家,歙州那头的生意,有人帮忙看管着,我隔三差五到杭州来瞧一瞧,便松泛许多。” 还真是没脸没皮的。 林蘅有些听不下去,上前半步,拉了温桃蹊一把:“咱们回去吧?中午时候没吃几口饭,这会儿有些饿了。” 温桃蹊说好,甚至都没有再去多看林月泉一眼,只不过匆匆的做了个礼,绕过了他,就径直回客栈去。 林月泉盯着她两个背影看了许久,面沉如水,须臾又轻声讥笑,后话一概不提。 他们方才所站之处的左手边儿,有个三层高的小楼,开门做生意,二楼的雅座,开了侧窗,就正对着街下头。 谢喻白坐在窗边儿,把林月泉的举止尽收眼底。 他手上的茶杯重重一放,沉闷一声响:“随安。” 容长脸儿灰白长衫的小厮猫着腰近前去:“您说。” “这个林月泉……”他眯起眼来,把这个名字在唇畔又品过两回,“是个什么来路?” 随安略一怔:“我也不大清楚,公子您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这旁的……也没怎么打听过。” 他话音落下,见他主子面色不善,忙一拍脑门儿,哦了声:“倒是有个事儿。” 谢喻白指尖儿原本一递一下的敲点在桌案上,此刻一顿:“什么事?” “林掌柜之前曾经给林姑娘送过好些香料,都是他自己铺子里的香,不过温家也得了,说是林姑娘和温三姑娘,一人一份儿。”随安眼珠子滚了两滚,“说是两位姑娘到永善坊去逛,正好进了林掌柜的铺子,出来的时候,倒什么都没买,后来是林掌柜打包好了各种香,派了人给李家和温家各自送去的。” 这香嘛,一人一份儿,可究竟谁是顺带着送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陆景明看上的是温家小姑娘,这林月泉既与他是旧年相识,少时挚友,自不该横插一脚,夺人所爱,这种事情,就不是人干的。 是以谢喻白面色越发沉下去:“去打听打听,林月泉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杭州的。” 随安也不敢多问什么,欸了两声。 他倒是觉得,也许不是林姑娘呢? 刚才站在路上说话,他可是全都看在眼里了的。 那林掌柜分明是半个字也没多跟林姑娘说,所有的,那不都是冲着温三姑娘吗? 可他主子觉得不成,那就是不成吧。 随安掖着手退下去,匆匆就去吩咐人赶紧打探消息。 要说起来,到底是侍郎公子,身边跟着的人,也个顶个的中用。 大约只过了半个时辰而已,随安去而复返,重回到这雅间来。 谢喻白面前的茶早已经重新换过了一壶,是林蘅平日爱吃的六安茶。 他眼角余光瞥见随安进门,缓缓吃下去一口茶,也没吭声,等着随安上前来回话。 屋里头就他一个,随安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虑,三两步近前去:“公子,天宝大街上,有林掌柜的一间香料铺子。” 原是有产业在杭州城的,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太赶巧。 林蘅从歙州动身回杭州,才刚到三五日,就在街上偶遇了林月泉。 谢喻白啧一声:“他是什么时候到的杭州,知道吗?” 随安摇头:“这个不晓得,好像林掌柜行藏神秘,一直也没在杭州露面。” 从歙州千里迢迢的来杭州,却一直都没露过面,这本来就叫人觉得奇怪。 既然不露面,今日偏又出现在林蘅面前。 谢喻白脸色微变:“还有呢?” “那间铺子……”随安吞了口口水,支支吾吾的。 谢喻白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就像他那天同林蘅直言喜欢,他不喜欢拖泥带水的。 于是他心下不快,脸色就更难看三分,冷然一眼瞥过去,随安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林掌柜的那间铺子,从前是杭州周家的。 周家在杭州做香料生意,也做了有三代人了,那铺子就是人家祖辈传下来的。 只不过这两年都没有新香,生意也就勉强过得去,算不上十分好,但也不至于惨淡,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林掌柜收了去……” 这些都不重要,与他也无关。 他们这些人,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他又没兴趣知道。 谢喻白声一沉:“别扯废话,这事儿跟蘅儿有什么关系?” 八字没一撇呢,叫起人家姑娘名字倒这么亲。 随安低着头,撇了撇嘴:“林姑娘一直用的都是周家的香,那铺子是林姑娘常去的,刚才还带着温三姑娘去了一趟呢。” 谢喻白登时拍案而起。 他就知道! 真行啊,林月泉这是把心思动到他的人身上来了。 他就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感情这就是跟着蘅儿跑来杭州的。 那他从周家手上,盘下那间香料铺子—— 谢喻白手握成拳,骨节处隐隐泛白,显然怒急。 随安站在一旁,看着心惊,不免要劝两句:“公子,也许真的就是巧合,这里头或许有误会的……” “知道林月泉在杭州住哪里吗?” 随安面露为难之色,摇头说不知:“林掌柜一直不露行藏,所以除了那铺子的事儿,他住哪里,实在是打听不到。” 而且这么短的时间,能打听出来这些,他们已经很能干了好吗! 谢喻白到也不为难他:“那就拿我的名帖,到他的铺子去,说我明日正午,在天香居请他吃饭。” 随安身形一动:“公子,您想干什么?您临行前,老爷可特意叮嘱过,别的都没什么,只是千万不许惹麻烦,您明年可是要……” “我有分寸。”谢喻抬手打断了他的后话,旋即又笑出声,“怎么,你怕我把他怎么样?杀了他?” 可是他主子那副神情,简直就是要吃人似的。 随安喉咙一滚:“没……我只是怕您大动肝火,万一真的有什么误会,回头倒尴尬的很。” 有什么尴尬的。 如果林月泉有这份儿心,那就得叫他趁早死了心。 他并不怕蘅儿会被林月泉抢了去,可他就是看不得有人围在蘅儿身边,缠着她,靠近她。 要是林月泉并没有这个心思,所有的一切,真的就是巧合,那也没什么,敲打敲打,无非叫林月泉知道,有的人,不是他能碰的。 别人他管不着,横竖林蘅是绝对不行。 随安见他目光坚定,根本就是铁了心,这一面,是一定要见的,不管他劝什么,主子是不会听进去了。 怪不得人家都说红颜祸水,有说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他倒不是说怪林姑娘不好,只是时至今日,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饶是他主子这样睿智明理的人,遇上男女情爱的事儿,也紧张的不成样子呀。 请假 宝贝们五一快乐,今天出门玩儿了一天,到这个点儿才洗完澡收拾完,就休息一天不更新啦,明天恢复更新~ 《嫁春色》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九章:我不喜欢她 第219章我不喜欢她 杭州天香居,上百年的老店了。 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就没有挑剔天香居的菜色糕点的。 而且天香居中什么价格的菜色都有,也不至于门槛过高,叫平头百姓吃不起。 天香居的东家姓董,他董家一门,都是积德行善的,董家的老夫人,更是常年吃斋念佛,虔诚礼佛的一个。 谢喻白在京城时候,就听说过杭州天香居的名号。 此刻天香居二楼的包厢里,精致的点心上了五六碟,离着谢喻白最近的,正是一碟子绿豆糕。 随安站在门口没进来,探头探脑的往楼下张望。 大约莫过了有一刻钟,便瞧见林月泉的颀长身形出现在大门口。 天香居的伙计引着他往二楼上,等到了包厢外,随安不动声色把人打量了一番,才笑着把人往屋里带,又吩咐了楼里的伙计自忙去,不必他伺候。 随安觉得,林月泉的确是个很气派的郎君。 这个年纪的郎君,生的样貌周正的他见过不少,但很少有气质温润之余,还自带着贵气的。 实在是这男人身上一事一物都过于精致。 他是跟着主子常年在京城行走的,公侯伯府的公子们他见过,尚书侍郎家的郎君他也见过,有些人学的纨绔模样,不学无术,只会挑挑拣拣极名贵的,全都堆在身上,恨不得拿金子做个罩衣,成日都套在身上,叫人家知道,他家里如何如何的富贵,他如何如何的挥金如土。 似林月泉这样的嘛—— 他身上的东西,都是精心挑选过,样样都搭配的很好。 是个活的精致的人。 进门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林月泉仔细的闻了闻。 天清露。 这是他年少时最得意的作品了。 调以梅香、梨香,再辅以苏合香,清甜之余,甘冽孤寂。 那时候他一个人,在外打拼,时常感到无助疲惫。 前途漫漫,他却看不到尽头,不晓得自己何时才能报了自己的血海深仇。 闲来无事的时候,一壶清酒,月下独酌,脑中灵光闪过,就有了这天清露。 林月泉有很长时间没有闻过天清露了—— 他年少时孤身一人,那些日子,他实在不大愿意去回忆。 如果不是天清露卖的不错,他甚至都不愿意再卖这一味香的。 天清露总是在提醒他,那些过往,他最无助时,身边无一人陪伴。 此刻在天香居的这包厢里,闻到这个味道,确实让他有些意外。 谢喻白眉眼弯弯,唇角微扬,带着淡淡笑意:“林掌柜。” 他斜眼看去,微一抿唇:“谢二公子。” 这就算是客气寒暄的打过招呼。 林月泉也不客气,撩了长衫下摆,自顾自的坐到了谢喻白的对面去,又深吸口气:“谢二公子竟喜欢天清露?” 谢喻白挑眉:“怎么说?” 他浅笑出声:“天清露清甜甘冽,当年调制,本是为了讨女眷欢心,没想到二公子也喜欢这样的香而已。” 谢喻白哦了声:“我并不喜欢。” 林月泉面上笑意登时就僵住了:“不喜欢?” “林二姑娘喜欢。”谢喻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目光中全是探究与审视,“林掌柜不知道吗?听说在歙州的时候,二姑娘就很喜欢林掌柜家的天清露,我后来特意去打听过,晓得二姑娘极喜欢这味香。” 林蘅吗? 他对这女孩儿是有很深的印象的。 因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温桃蹊,是以温桃蹊身边的人和事,他自然也都格外留意和上心。 林蘅是个内敛的女孩儿,每回跟在温桃蹊身侧,简直叫人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但她其实又不是…… 生来美貌的姑娘,就总是招人些。 如果不是他为了某些目的,要接近温桃蹊,其实对他来说,第一眼看上的,一定会是林蘅。 温桃蹊和林蘅的美丽,是截然不同的,他本身更喜欢的,是后者。 是以很多时候,他就更对林蘅留意些,只是总还要克制,免得自己陷进去,坏了自己的大事。 林蘅喜欢天清露,他还真是不知道。 谢喻白怎么知道的? 林月泉脑袋里嗡的一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似谢喻白这样的人,高门贵女见多了,张扬明艳的女孩儿也看惯了,林蘅这样的,温婉端方,正对他胃口,也正合适。 他瞬间就明白了。 “二公子还挺细心的,林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谢喻白眯了眯眼。 装傻? 林月泉装的滴水不漏,他倒也不急。 面前的绿豆糕怎么看怎么顺眼,谢喻白又捏了一块儿:“我还知道,二姑娘喜欢绿豆糕。” 林月泉神情又是一僵。 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他和谢喻白本来就没有交情,根本连泛泛之交都谈不上的,本来他莫名其妙的提起林蘅,透露出他喜欢林蘅的心意,就已经很莫名其妙了,这怎么说完了,又提一嘴绿豆糕的事儿? 这话他没法接。 谢喻白手上那块儿糕吃完了,指尖儿沾了淡淡的一层糖霜,他拍净了:“林掌柜,如果有人要抢你心爱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林月泉一眯眼:“心爱的人,心爱的物,一样都是不能让的。” “是啊,不能让的,谁碰了,谁就该死,是不是?” 这样咄咄逼人的追问…… 林月泉啧声,倒吸口气:“林掌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了什么? 那就是听明白了,也不打算继续装傻了,愿意开诚布公的谈,这就很好。 谢喻白下巴微扬起来,点了点桌案,发出三两声闷响:“林掌柜,你盘下了天宝大街上的香料铺子,那间铺子,是二姑娘常喜欢去的,你从歙州千里迢迢的追到杭州,又不露面,等到二姑娘人到了杭州,你昨儿就露面了,出现在她面前——” 他略顿了顿声,又做深呼吸状:“早在歙州城,你香料铺子没开多久的时候,二姑娘和温三姑娘到你铺子里去逛,没多久,你就送了各样香料,打包送去了李家和温家,又是不是呢?” 林月泉彻底明白了。 他可真是莫名其妙的,头顶上就被扣下这么一顶大帽子。 他喜欢林蘅?开什么玩笑,简直是荒唐。 从他到歙州,几次见林蘅,他一点儿逾越都没有,连话都没多说两句,他怎么就喜欢林蘅了? 谢喻白喜欢人家,把人家的事情打听的那么详细,可怎么就把这事儿弄糊涂了? “二公子,我说,你误会了,你没听到吗?” 他一向接人待物,客客气气的,但他始终秉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太过谦逊,就显得太没骨气,人家反而看不上你。 侍郎公子又怎么样,他自己经营了这么多年,达官贵人也见过不少,一个侍郎公子,他还真不怎么当回事儿。 谢喻白实在是有些不客气了。 他方才反问一句,已经给足了谢喻白面子。 谢喻白面色微沉了沉:“我误会了什么?” 林月泉胸中涌起一腔怒火。 他几乎想要拍案而起的,可是他还是不能。 因为这种男女情爱之事,同谢喻白翻脸,不上算。 他不怕,但没必要。 根本就是能解释清楚的,说清了,谢喻白知道误会了他,冤枉了他,说不得还对他心存愧疚。 这时候翻脸,只会叫谢喻白觉得,他是被戳中了心事,如今又恼羞成怒的。 于是他深呼吸,又深呼吸,忍了再忍,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陷入情爱中的男男女女,都是没脑子的,饶是谢喻白这样的人,也没脑子,不要同没脑子的傻子一般见识,不然他也是个傻子,没必要,实在没必要。 等到平复了很久,谢喻白也一直没有开口催促他,就那么静静地等着。 林月泉心虚平静下来,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绿豆糕,伸出手,拿了一块儿。 谢喻白脸色登时就黑了。 林月泉吃了一口,立马就把手上剩下的大半放了下去:“我从七岁开始,就不喜欢吃绿豆糕了。” 谢喻白要听的,当然不是这个。 是以他对林月泉这样的回答,十分不满意:“所以呢?” 逼人太甚! 林月泉咬紧了牙关:“二公子,我不喜欢林二姑娘。” 大丈夫,就要能屈能伸。 谢喻白明显不怎么信的,可他也晓得不能把人逼急了这个道理,故而面色缓和了下:“那先前那些事……” 他喜欢的……也不对,他看上的,想要的,从来都只有温桃蹊。 林月泉的这点心思,没叫人知道过,他觉得现在时机不太对,不合适,可是如今谢喻白这样子逼到他脸上来了,他没什么好隐藏自己心思的。 这样也不错,借着谢喻白的口,说了他现下还没法子说的话—— 林月泉把心一横:“我喜欢的是温三姑娘。” 他一面说,一面又低头叹气:“歙州城的香料,是想要送给三姑娘的,但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单送了三姑娘,未免太张扬些。那天是二姑娘陪着三姑娘一块儿去的我铺子里,我这才把各种香料都备下两份儿,李家和温家各送了一份去。” 他语气中满是无奈,解释完了这一件,又要解释别的:“至于杭州的香料铺子,这实在是因为,我年少时便在苏杭游历,二公子大抵也晓得,我与子楚是旧时相识,那时候我就想在杭州开一间香料铺子的,只是个巧合罢了。” 最后的那一件,自然就不必解释了。 谢喻白把他这番话细细品过:“你喜欢的是温三姑娘?你今次来杭州,也是为了温三姑娘而来?” 林月泉没说话,自然是默认了。 谢喻白显然吃了一惊的。 他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盯着林月泉面前放着的大半块儿绿豆糕,声儿一抖:“陆掌柜,不是喜欢温三姑娘吗?” 陆景明追姑娘,都快追出花儿来了,现如今满歙州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扬州陆家的陆景明,看上了温家三姑娘,那真是千般讨好,万般谄媚,谁见过那样的陆景明呢? 生意场上手腕高明,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对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倒什么手腕都使不出来了,只会卯足了劲儿对人家好。 送吃的,送喝的,穿的用的甚至是玩儿的。 陆景明的心思,人尽皆知,然后林月泉,喜欢温桃蹊? 谢喻白眉心一拢:“你和陆掌柜,年少时……” “年少时自是至交好友,如今也是朋友,可喜欢谁,是控制不了的。”林月泉笑着,手放在心口,拍了拍,“这儿管着呢。” 那倒也是,一颗真心,最不受控。 林月泉看他沉默下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先前也不好说出口。论出身,我不如子楚,要配三姑娘,也不大合适的,人家家里,未必看得上我,我便想着,总要先努努力,家底殷足了,才敢到人家爹娘面前去开口。 要说论交情,我自然就更比不过子楚了。” 他面上闪过苦笑:“所以说来说去的,我一直也没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但今日二公子误会了,误以为我喜欢的是林二姑娘,我也听出来了二公子的心意,自然是要把话说清楚了,免得来日生出不必要的嫌隙。” 谢喻白这回彻底沉默了。 那他不成个傻子了吗? 这事儿就这么简单? 他看到的种种,误以为林月泉喜欢的是蘅儿,然后他找上了林月泉,林月泉便顺水推舟,扯上温桃蹊…… 反正温桃蹊和蘅儿几乎形影不离的,那林月泉做的事情,说是为蘅儿也成,说是为温桃蹊当然也成了。 谢喻白捏了捏手心儿:“这么说,还真是误会了林掌柜了,真是叫人尴尬——” 他把尾音拖长了,目光却始终没从林月泉的身上挪开:“那这事儿,陆掌柜知道吗?” 林月泉摇头:“这事儿怎么跟子楚说?难不成跑去找他,同他讲,我也看上了温三姑娘,你我相交一场,你将三姑娘让与我吧?” 陆景明不知道,那这事儿挺好办的。 林月泉不敢说,他来问——别的事情他不管,只要林月泉看上的,不是他的姑娘,他就一概都不管! 第二百二十章:他不配 第220章他不配 见到谢喻白,是十分出乎陆景明意料的。 小姑娘拉着林蘅出去跑了一下午,天色渐晚才回到客栈,他听盈袖说,小姑娘的脸色不怎么好,说起话来,还有些心神不宁,林蘅也是愁眉不展,可她怎么问,两个人都说没事。 本来他想去看看他的小姑娘,想知道是不是下午在外头出了什么事。 他的女孩儿心思深沉,本来就不是个轻易松口的人,有了心事,只会愈发的憋在心里头,谁也不麻烦。 这些日子对他的态度是好多了,他真切的感受着,但他还是觉得,她遇上事儿,不会想到跟他商量,找他忙帮,哪怕她亲哥哥在,她也不愿意说。 然而还没等他去找人问呢,谢喻白的名帖就送到了天宁客栈来。 天香居戏台子上的折子戏唱罢了一出又一出,谢喻白一下午都没从天香居离开。 陆景明只身来时,他还坐在二楼的包厢里,便正是今日见林月泉的那个地方。 随安也仍旧站在老地方,引着人进门去。 他觉得,这位陆掌柜,和那位林掌柜,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单是如今看起来,竟一时想不出,他两个年少时候,究竟为什么会成了至交好友的。 谢喻白见人进门,摆手叫随安退出去,倒是客气了三分,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陆景明坐。 陆景明眯着眼打量他,又把桌子上的一整套茶具看在眼中。 谢喻白面前一只茶杯,杯中有茶,热气腾腾。 他对面位置上,还放了一只茶杯,里面却是空荡荡的。 那显然不是给他准备的。 在见他之前,谢喻白,还见过什么人? 陆景明目光微沉,坐了下去。 这些年来,他和谢喻白也见过几次。 每年谢喻白回歙州,他们都会一起聚一聚,只不过……说句实话,连朋友都算不上,就是场面上客气的关系而已。 今年谢喻白没有设私下的宴,就在他谢家别院见过那么一回。 后来他才知道,其实不是没聚,只是没叫上他。 不用问陆景明也知道,跟温长恪一定大有关系。 不过他觉得无所谓,横竖他觉得他和谢喻白也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再加上有温长恪在,他也根本就不想去他们的宴。 今儿倒奇了。 陆景明盯着自己面前那只早就凉透了的茶杯又看了一眼。 果然他没猜错。 这茶杯里,还有些茶沫子。 照说谢喻白不是个不仔细的人。 既先头见过别人,又要请他来,这茶杯至少该换了。 可偏偏又没有…… 他抬了眼皮看过去。 谢喻白也在看他,而且眉眼弯弯。 笑什么? 陆景明心头狐疑,面上却不显露出来。 谢喻白朝着他面前茶杯努了努嘴:“看出点儿什么来吗?” 这意思…… “你刚才在这里见的人,我也认识?” 谢喻白挑眉。 他认识的人,谢喻白也认识,身在杭州,值得谢喻白这样神神秘秘的…… 陆景明一时想不出,眯了眼:“我对这个不好奇,我比较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来,我就也是为什么来的。” 这话说的…… 陆景明心下咯噔一声:“你确定?” 谢喻白还是端着那副模样:“确定啊,你为了追姑娘撇下歙州的生意跑来杭州的,我也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扬声反问,又抬手捏了茶盏,往唇边送,吃了口茶,细细的品过一回,才继续说:“我还知道,你一路尾随,直到温三姑娘遇险,你才露面。你说你平日里,也不是这样小心的人,追个女孩儿,倒追的没胆子了,连在人家跟前路面都不敢?” “你倒敢。”陆景明隐隐猜到些什么。 他必不是为了桃儿来的,不然此刻不会这样说这些话,无关痛痒的,云淡风轻的,总之不像谢喻白的。 既不是为了桃儿来的,却又知道他一路上的行藏,也晓得他何时跟上的桃儿她们…… 她们一行之中,不是还有个林蘅。 陆景明看看面前茶杯,又看看他:“你刚才见过什么人?” “这么好奇?” “你也可以不告诉我。”陆景明唇角上扬,不怀好意,“近些时日,桃儿和我相处不错,林姑娘也住在天宁客栈,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你也知道,上次她们遇险,我及时出手,总是有个救命之恩在里头的,是以林姑娘对我也极客气——” 他尾音拖长了,后话没有再说,只是重复着,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见了谁?” “威胁我?” 谢喻白也没生气,就那么平心静气的:“她对你客气不客气,对我来说,是没所谓的。客气,又怎么样呢?我喜欢的姑娘,就一定会是我的。” 到底是侍郎府的公子哥儿,说起话,透着一股子的底气十足,就连这种事,都胸有成竹的。 陆景明自愧不如。 至少他平素再怎么自信满满,在桃儿这件事上,那可是实实在在发过愁的。 陆景明敛去脸上笑意:“所以你把我叫来,到底为什么呢?不求着我在林姑娘面前替你说好话,也不打算告诉我你见了谁……” 他略一顿声,又咂舌,想了须臾:“人走了,茶杯凉透了,可你没叫人把茶杯换下去,故意让我知道,在我之前,你还见过别人,话里话外,又告诉我,这个人,我认识。谢喻白,兜兜绕绕这么大一圈,你真就只想请我吃个饭?” 他反问了一嗓子,把两手一摊:“那也不是不成,你好心请客,我白吃一顿,又没有什么损失。” 谢喻白面色一沉:“真没意思。” 他可不是没意思。 他开起玩笑来,可比谢喻白有意思多了,可他没兴趣跟谢喻白开玩笑。 他还想回去问问他的小姑娘,到底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呢。 要不是见谢喻白的名帖,他都不会来。 要说他好奇不好奇? 他当然好奇。 谢喻白突然出现在杭州,本来就叫他觉得意外,莫名其妙又找上他,更叫他困惑。 现在看来,谢喻白实则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跟他说,才有这么一遭。 于是陆景明沉默下来,再不发一言。 谢喻白略想了想:“林月泉。” “谁?” 从谢喻白口中,在这个时候,听见林月泉的名字,陆景明是惊诧不已的。 他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林月泉了,不过为着先前的几次不愉快,还有林月泉起初对桃儿的那点心思,他对这个年少时的好友,早就没了耐心,自然更不会存着什么关切之意,是以他人在哪里,又去干了什么,对陆景明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儿,自不会刻意留心打听。 他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回过神,脸色难看下来:“你见的人,是林月泉?” 谢喻白点头说是:“还听他说了件事儿,我想,你大概很感兴趣的。” 他感兴趣的,值得谢喻白这样把他请出来的—— 陆景明心头一紧,盯着谢喻白。 谢喻白细观他面色,料想他心中已然猜出几分,不免好奇:“你真的这样聪明?我还没透出半点口风,你就已经能猜到了?” 他这么说,那就是他没猜错了—— 谢喻白以为他猜不出,是因他不知林月泉最初的心思。 可是他全都知道,他甚至,还帮过林月泉。 要是早知道有一天他会喜欢上那个小姑娘,打死他也不会帮林月泉那个忙。 为了帮林月泉,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让小姑娘打消了对他的疑虑,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陆景明深吸口气:“是你找上他,还是他找的你?” 话说到这份儿上,谢喻白也不藏着掖着,一摊手:“我以为他喜欢的人是林蘅,拿了帖子请他来吃饭,可他说,他喜欢的,看上的,是温三姑娘。” 谢喻白一面说,一面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陆景明的面色:“我便觉得奇怪,你们两个是朋友,你的心意,整个歙州,还有谁不知道吗?我才回歙州没多久,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反而不知?既知道了,却还喜欢上温三姑娘? 只是他又说,这种事情,是不受控制的,一颗心,不由自主的,向着三姑娘而去,他也无可奈何。 我再多问,他便只说,你不知此事,说他出身不如你,论与温家的亲疏,也不如你,他觉得自己是比不过你的,便要更努力些,努力的家底殷足,能配得上三姑娘。我却想着——” 谢喻白点着桌案:“说他喜欢三姑娘也可以,喜欢林蘅,却也是可以的。从林蘅到了歙州,几乎和三姑娘是形影不离的,林月泉喜欢的究竟是谁,我觉得,应该问问你。” 合着是怕他的心上人被人惦记呗? 不过陆景明不得不说,谢喻白还真是个君子,到底是谢侍郎把他教的好。 这种事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要换做是他,连问都不会问,使尽了手段,也要逼的林月泉知难而退。 不管林月泉喜欢的是不是林蘅,先把人整治收拾了,若不是,那叫他知道其中厉害,以后也别动不敢动的心思,可若是,那就更该好好地整治他,要他趁早死了这份儿心。 可林月泉这样堂而皇之的与人说,喜欢上的,想要的,是他的小姑娘—— 陆景明呼吸急促:“他喜欢谁,你来问我?” 他可没那么好的心,替林月泉解释清楚。 谢喻白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很久,似乎想要找出些许扯谎的痕迹,只是可惜,失败了。 他心中不快,郁结着,却并不是冲着陆景明。 “三姑娘她们今天见过林月泉。”谢喻白冷不丁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来,“我在路边儿茶寮里,正好瞧见的,他半道上拦下了三姑娘去路,说了一会儿的话,我远远的听不清,反正是……说了挺久的话的。” 见过林月泉吗? 所以从外面回到客栈,才会心神不宁,才会闷闷不乐? 那林月泉对她做了什么? 陆景明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腾地站起身,迈开腿,正要走,谢喻白扬声叫住他:“这话不是还没说完吗?” “他喜不喜欢林姑娘,我不清楚,你不就是想问这个吗?” 他转过身去看谢喻白:“你想弄清楚,你怕他惦记你的人,却跑来与我求证,谢喻白,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心里着急,说起话来,自然是不客气的。 门外的随安听了这话,倒吸口凉气。 好家伙,可有年头没听见谁敢这么跟他主子说话了。 这不就是指着他主子鼻子,骂他主子没脑子吗? 老爷是朝廷的新贵,是皇上的宠臣,一家子京中行走,都被人家高看一眼的。 这位陆掌柜,可真是好气魄。 谢喻白黑着脸,眼睁睁的看着他快步离去。 随安是等了须臾才推门进去的,看他主子面色不善,硬着头皮凑上去:“公子,您没事吧?” 谁料想谢喻白却突然笑了。 随安吓了一跳:“公子?” “陆景明不愧是陆景明。” 随安啊了声,心说这是叫骂傻了? 谢喻白深吸口气:“林月泉八成是真的看上温家小姑娘了,陆景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装的不知道而已,说不准,还是人家先看上的。恼羞成怒?” 他一面失笑摇头,一面低声叹气:“温家的小姑娘,的确是倾国倾城的容色,性子也不错,活泼开朗,又直爽,没那些扭扭捏捏的坏毛病,也不大像是被娇宠坏了的孩子,挺好的。” 随安眼皮突突的:“公子,您这是……夸三姑娘呢?” 谢喻白翻了个白眼过去:“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她?” 随安忙不迭的连连摇头:“就是您突然夸三姑娘,我这不是一时脑子没转过弯儿来。” “她是个优秀出色的姑娘,自然该被人夸,蘅儿同她做朋友,才正应了那句人以群分。不然歙州城中的高门闺秀那样多,蘅儿怎么单就与她走得近?” 谢喻白缓缓起身,背着手,又望了一眼先前林月泉用过的茶杯:“不过林月泉那个人,即便来日家底殷足,也是配不上温家小姑娘的。” 要他说,那个姑娘,就该配陆景明。 第二百二十一章:我支持你 第221章我支持你 “你是说,林月泉盘下了周家的香料铺?” 温长玄正去关窗的手,登时就顿住了。 桃蹊从外头回来就把自己闷在屋里头,他瞧着这丫头像是有心事儿,但问了林蘅,林蘅也只是闷不吭声,他就想着,也许是小姑娘家的细腻心思,不愿与他讲,是以就没有多问。 一直到刚才吃晚饭,她说没胃口,连门都没开,温长玄才觉着不大对劲儿,站在她门外拍了好半天,总算是把门给叫开了。 一进了门,发现西窗还开了半扇。 今夜里变了天,冷风呼呼的吹起来,他开了一会儿窗透气,便觉得有些凉,赶紧就关了。 桃蹊是个最怕冷的人。 往年一入了冬,等到降了雪,银装素裹的,别人家的孩子都欢天喜地的跑出去玩儿雪,她却从来也不。 为这个,他每年都给她挑上好的皮毛料子带回家,给她做新衣裳,暖暖和和的,就连衣领子的风毛,也必定要厚实的裹上一圈儿,把她俊俏的小脸儿堆在其中。 于是他皱着眉头再三的追问了一场,这才晓得先前发生的事儿。 说林月泉人在杭州,他倒没什么意外的。 经营做生意的人,谁不是天南地北的四处跑呢?就连他,往常做起生意来,不也要各州府来回的折腾。 但是周家的香料铺—— 他回过神,关了窗户:“你就是为林月泉的事情心神不宁的?晚饭也不吃,窗户也不知道关。九月的天气凉起来了,夜里起了风,你是真不怕吃了冷风做下病啊。” 温桃蹊蔫儿头耷拉脑的的坐在罗汉床上,两只小手交叠着,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儿看:“一时走了神,想不通,他到底想做什么。” 温长玄面上闪过无奈,关好了窗户后就回身往她身边儿步过去,在罗汉床的另一头坐下来:“为了不相干的人劳心伤神?” 她猛然抬头,一眼睇去:“可要并不是不相干的人呢?” 温长玄听了这话,当场愣住。 什么意思?什么叫要不是不相干的人? 他这些日子瞧着,桃蹊对陆景明的态度缓和极多,也试探着问过两回,这丫头心里八成是有了陆景明的,就是嘴硬,又怕家里父兄骂她,硬撑着不松口罢了。 再瞧瞧陆景明整天春风满面的,他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他是很烦有人缠着他妹妹,但是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要说先前他和大哥都是担心陆景明精于算计,对桃蹊没什么好处,那经此一番往杭州,他倒也确实看出些陆景明的真心来。 细细想来,只要陆景明的算计,别对着他妹妹,那不论是出身人品,还是样貌才干,陆景明都配得上他妹妹。 他自问不是个迂腐固执的人,既想通了,便自不会从中作梗。 可眼下桃蹊又说起林月泉,不是个不相干的人……? 温长玄喉咙一紧:“你这是什么话?他对你而言,怎么不是不相干的人?” 温桃蹊走神之余,听出来自家兄长的语气不善,心下咯噔一声,侧目又去看,果然他脸色铁青。 于是她会意,这是误会了。 她无奈一撇嘴:“你想哪儿去了?我跟他数面之缘,难不成还喜欢上他?” 这可难说。 林月泉生得好,也不是歙州人,对十四岁的小姑娘而言,带着神秘色彩,一时有了好奇心,可不就容易生出别的心思来吗? 他刚到定阳的头两年,不知有多少小姑娘往他身边儿凑,说穿了,不也因为这些? 他这么些年没对谁家的姑娘动过心,但要说这些小姑娘家萌动的春心,他实在是知道一些的。 温长玄盯着她的面皮,审视的目光定格住,看了很久:“喜欢不喜欢的,这可难说得很。” 温桃蹊叫倒噎住,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生气之余,又不免好笑。 喜欢上林月泉? 便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多看林月泉一眼,想想都觉得恶心。 她有时候觉得大哥和二哥紧张的过头了。 前世也没见他们这般的。 她今年十四了是不假,明年行过及笄礼,的确可以议亲,但是几个月前,阿娘当着李家太太可特意说过,要多留她两年,这话大哥和二哥都当不知道是吧? 成天操心着,怕她看上这个,怕她喜欢那个,这种感觉…… 温桃蹊一抿唇:“二哥,你是不是生怕你捧在手心儿上十四年的宝贝妹妹,被人偷去啊?” 她像是温家最珍贵的明珠,人人都护着,都宝贝的紧,等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便人人都不放心,就怕她给人惦记上,给人偷了去,最可怕的,是人家不哄不骗更不抢,她自个儿心甘情愿的要往人家家里落。 就像是前世她对林月泉那样。 温长玄有些不大好意思,稍稍别开脸,根本就不理这茬。 可他不理会,温桃蹊才笃定她没说错。 是以又叹气:“我便说你们好生奇怪——” 温长玄一愣:“谁奇怪?哪里奇怪?” 她嘟囔了两句什么话,声儿极低,温长玄没能听清楚,就揉了一把耳朵,又叫她:“说大点儿声,听不见。” 她冲着他哼哧一声:“先头我跟大嫂说,便是终生不嫁,就守着家里人,也没什么不好,大嫂把我骂了一顿,后来那两天,大哥也时不时就敲打我,反正就是觉得,我这心思不好。 你说你们奇怪不奇怪吧? 我说我不嫁人,倘或将来家中嫂嫂们容不下我,我去做姑子,也不过就是青灯古佛了却余生,你们觉得我小小年纪,心如槁木,要骂我,这便算了—— 你们怎么一面怪我不该这样想,一面又怕我喜欢别人?” 温长玄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丫头嘴皮子利索的紧,说起大道理,头头是道。 他差点儿让她绕进去了。 温长玄绷着个脸:“这是两码事。” “这就是一码事!” 温桃蹊咬牙切齿的:“这就不可能是两码事!” 温长玄看她满脸认真,知道与她纠结这个事儿,这一夜都别想安生过去了。 她在外人眼里,是个最懂事的大家闺秀,可在父兄们跟前,怕是到了七老八十,满头华发,也仍是个撒娇不讲理的温家小幺。 故而温长玄想了想,顺着她的话:“你说得也对,的确是一回事,可你要知道,我们做兄长的,再譬如爹娘,总是舍不得你的。大嫂嘛,一向跟你亲近,说是姑嫂,更像是姊妹,自然也是舍不得你的。 你心如槁木,我们觉得想不明白,只想开解你,叫你别胡思乱想。 可你要是真是看上了谁家郎君,你说我们宠了你十四年,宝贝了十四年,突然要嫁给人家,成了人家家的人,还不许我们舍不得?” 直说舍不得就完了嘛。 温桃蹊往他身旁挪了挪,又挪了挪,小手一抬,挽上温长玄胳膊:“可我永远都是你妹妹呀。” 温长玄哭笑不得,抬手揉她脑袋:“别打岔,林月泉,到底怎么回事?” 她小脸儿一垮:“我可没说喜欢他。看样子,大哥也没跟你说过嘛——” 她故弄玄虚,尾音拖长,坐直一些,才又跟他说:“我总觉得,林月泉的出现,透着古怪,后来也确实证明了,他有意接近我,甚至在回到歙州之前,跟陆景明有过书信往来,打听我的事儿,而陆景明那时候,也的确是为了他,才跑来接近我,跟我示好,这些你都记得吧?” 他闷声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后来林月泉在歙州开了香料铺子,我去看过,他也送了好些香料到咱们府上,我都一一看过,是没有端倪,但仍然觉得,他身上藏着秘密。” 温桃蹊揉了揉腮帮子:“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一个名字。” 温长玄剑眉蹙拢:“谁?” “苏林山。” 温桃蹊斜眼看过去:“二哥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苏林山…… 这名字他年少时听过,可是没见过这个人,也就没放在心上,更不当回事儿。 大哥和爹有那么一段时间,总是提起这名字,但再之后,他们也慢慢的不提了。 “然后呢?”他沉了沉声,“林月泉和苏林山……” “苏林山,山泉香,林月泉,二哥,你就不觉得,这一连串儿的,听起来,总有些莫名的联系藏在其中吗?” 温长玄一怔,温桃蹊自顾自的又往下说:“后来梁家兄妹到歙州,梁燕娇的事情,我跟你说过的,那时候,不就是林月泉去挑衅梁时的吗?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家宅子里的事情的呢?大哥去找过陆景明,事实上,连陆景明都只是一知半解,由此可见,林月泉对咱们家的事情,根本就是格外上心。” 岂止是格外上心。 所以那个时候说家里出了内鬼,她总是有意无意的扯上林月泉,但当着娘的面儿,又总是没有捅破了说呗? “你到如今,仍然是怀疑,家里的内鬼,和林月泉有关?” “更可怕的是,大哥后来派人到福建去过,你知不知道?” 这些他一概都不知道的—— 温长玄面色铁青:“你们瞒了我这么多事?” 温桃蹊怕他生气,哄了两句:“我也是偷偷打听才知道,大哥大概没想跟咱们说,只打算自己一个人处理的。” 他果然又缓了口气,面色稍霁:“林月泉是福建人?” 她连连点头:“听陆景明说的,林月泉是福建人,他爹娘在他五岁那年,就因为闹饥荒,饿死了,留下他一个。可是大哥派人到福建去打听林月泉这个人,数月过去,竟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打听不着,你说是不是挺吓人的?” 打听不着? 一个人存在过,就总会有痕迹。 五岁的孩子无父无母,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就更不可能没有他生活过的痕迹。 就算他多年远离故土,再没回过福建那片伤心地,但昔年的老人儿,总不会忘了这个苦命的孩子才对。 要么,林月泉是隐形换名与人相交,要么,他就藏了他的身世,他压根儿就不是福建人,更有甚者…… 温长玄没敢往下深想。 温桃蹊扯了扯他袖口:“就算这些都算了,那有一件事,我就不信你不困惑。” “他哪来这么多的银子,是吧?” 温长玄低头看她,见她眼中一亮,微叹口气,继续说:“歙州的生意,到杭州的铺子,而且据我所知,那周家人,可不是好打交道的。” 温桃蹊就是这个意思。 “人家祖辈留下来的家业,那间铺子,是老铺,凭什么盘给他?这可不是花银子就能办成的,他怎么做到的?” 她愁眉不展:“而且听铺子里的小伙计说,他半年多之前,就已经盘下那铺子,着手重新修葺了。你没去看过,那铺子里一事一物,精致华贵,一整套的家具都是黄花梨的,就连招待客人的茶杯瓷器,也都是佳品。这可不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白手起家的孤儿,能办到的。” 若是换做他们这样世家高门出身的孩子,祖上白手起家攒下几代人的家业,出些银子,多置办些产业,那都没什么稀奇的。 林月泉的钱从哪里来?他需要用的人脉,又从哪里来的? 周家的那个铺子,诚如桃蹊所言,实在不是有钱就能盘下来的。 那是老铺,盘出去,辱没祖宗。 周掌柜的祖父,怕是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夜里托梦,都要跳起脚来骂他是不肖子孙的。 通常这种事,要么是为利所趋,要么就是有把柄,叫人家拿在了手里,这老铺,不得不盘给他,面儿上还什么都不敢说,客客气气的,又不声张。 至少他到杭州这些天,见了些老朋友,也跟林家兄弟,还有胡家兄弟,出去吃过几次饭,喝了几次酒,可压根儿没听他们提起过,周家香料铺早易主的事儿。 “我得给大哥写封信,问问他福建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温长玄腾地站起身来,又想起她担忧,柔声叫桃蹊:“遇上事儿,想不明白的,就来跟我商量,咱们兄妹,有商有量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该你来担负的,你上面有两个哥哥,知道吗?至于林月泉,再遇上他,倒也不必刻意回避,你既知他恐怕另有用心,一味的闪躲回避,反而叫他更生出别的心思来,虚与委蛇——” 他说起这四个字,自己也顿住了,须臾横了心:“从前想把你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里,让你快快乐乐的长大,可我这次回家,慢慢地发现,那些并不是你要的。既然你想要得不是那样的生活,那二哥支持你,也愿意拉你一把。虚与委蛇,是你早晚要学会的,要是觉得累了,就回到你从前的生活,记住了吗?” 第二百二十二章:不速之客 第222章不速之客 世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便是温桃蹊目下的这幅形容。 她真是自重生后,就没觉得这般自在的。 从前怕的事很多。 怕再被人骗。 怕重蹈覆辙。 怕她不能安稳的,顺遂的,守着家人过一辈子。 后来又怕父兄觉得她多疑多虑,觉着她和从前不同。 就那么小心翼翼的,过了大半年的时间。 二哥说,无论她想做什么,都是愿意支持她的。 送走了温长玄,温桃蹊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 白翘和连翘从外头进门,又打了水来给她洗漱,瞧她那副神情,两个丫头也跟着高兴起来:“好久都没见姑娘这样高兴了,看来还是二爷有法子,总能逗姑娘开怀。” 温桃蹊反手摸上自己的小脸儿。 真心实意的笑容,最灿烂的笑容,她也很久没在自己脸上看见过。 即便是与林蘅日日一起,嬉笑玩闹,心底也总有无尽忧虑。 她从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地砖上,凉意从脚底钻上来,她嘶的吸口气:“天儿真是凉起来了呀。” 白翘连忙上前去拉她:“姑娘怎么赤脚?” 她挣开手:“没事,今天不是高兴嘛,偶尔放纵。” 白翘嘟囔着嘴,连翘笑着递了帕子过来,又替她卸去朱钗头面,换好了衣裳:“天色也不早了,姑娘在外头逛了一天,早点儿歇着吧,林姑娘不是说,明儿带姑娘到天香居吃饭去吗?” · 夜幕沉沉,四下静谧,红木雕花的四柱床,茜红幔帐遮住了床上风光。 温桃蹊翻了个身,玉臂露在锦被外面。 那床锦被是老绿的颜色,越发衬出她的肤白赛雪。 有人撩开了幔帐,又拿指尖儿缠着她的发丝。 乌丝柔软,绕在指上,那人低头看,入眼是她甜美的睡颜。 温桃蹊猛地揉了把眼睛,睡眼惺忪,显然犯迷糊,等看清了床边站着的人,惊恐不已:“你你你……你怎么摸到我屋里来的?” 那人眉眼弯弯:“我想你想的紧,一日也等不及,怎么不能摸到你屋里?” 温桃蹊小脸儿涨红,猛然抽回自己的头发,却因动作太猛了,反倒扯疼了她自己。 头皮一麻,下意识就要闪躲,嘴角又抽动,分明想叫人。 那人看穿她的意图:“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的,桃儿,省省力气,咱们还有一夜春光,你且有得累。” 轰—— 温桃蹊腾地坐直了。 秀美的小脸儿红彤彤,九月的天气,她鬓边却盗出汗来。 天色已经大量了。 连翘开了半扇窗来通风,又在她床头摆了小屏,防着凉风打了头,闹出头疼病来。 原是做了场梦。 可怎么就…… 温桃蹊低头看自己的手,手里还攥着一缕青丝。 都怪陆景明! 都怪他近来阴魂不散,总是缠着她,弄得她心神大乱,入夜竟梦到他,还是那样的梦……羞死人了。 白翘打了水从外头推门进来,隔着幔帐瞧见自家姑娘盘腿坐着,咦了声,手上铜盘往一旁放了,上前去,打开幔帐来:“姑娘醒了。” 亮光刺眼,温桃蹊刚从睡梦中转醒,一时不适应,抬手遮了遮:“怎么不叫我?” “还说呢,姑娘睡的好沉,二爷他们都吃过早饭了,林姑娘还来了一趟,叫了两回,都没叫醒姑娘。” 她越说,温桃蹊越心虚。 她那时大概还在做梦来着…… 陆景明动手动脚的,她很该把人打出去,偏偏到最后,却成了半推半就,颠鸾倒凤。 天杀的。 她前世那样爱慕林月泉,都不曾做过这样羞耻的梦。 陆景明到底是哪里来的妖怪,竟是个能摄人心魄,入人梦境的! 温桃蹊翻身下床来,伸了个懒腰:“那林蘅姐姐现在人在哪儿?” 白翘一面伺候她洗漱换衣裳,一面说:“回府上去了,林家来人说,谢二公子替谢姑娘给林姑娘带了礼物,一大早登门拜访,就派人把林姑娘叫回去了。” 谢喻白? 谢喻白在杭州? 谢喻白替他妹妹给林蘅带了礼物? 开什么玩笑。 在歙州的时候,也没见谢宜棠同林蘅亲近半分的。 谢宜棠这人鬼点子挺多的,也很有眼力见儿,她大概晓得林蘅是个面冷的人,一贯淡漠,再加上为着四哥的事儿吧,林蘅打心眼儿里,对谢宜棠是喜欢不起来的,姑娘们一处,时日久了,不乐意亲近,话都不想多说半句,谁也不是傻子,多少也感觉得出来。 所以后来几次偶遇,谢宜棠也没对林蘅多客气。 谢喻白也就仗着林家人不晓得罢了。 这人还真有意思。 追姑娘都追到人家家里去了。 林蘅从歙州回杭州,他一时心愿没得偿呢,就一路追到杭州来呗? 这做派…… 温桃蹊正往髻上戴簪的手一顿,立时又想起陆景明来。 他两个合该拜把子做兄弟去。 正说话的工夫,连翘推门进来,脸色却一般的很。 温桃蹊从铜镜里瞧见了,咦了声:“一大早的,谁惹了你?” 丫头抿唇:“林三姑娘来了。” 林萦吗? “她来干嘛的?” 连翘踩着细碎的步子上前,替她簪好了玉簪子,又把耳坠子玉佩一类,一应都替她穿戴好了,才嘟囔了两句:“她说林家太太说了,林姑娘要见客人回家去了,今儿不能陪着姑娘,怕姑娘一个人无聊,所以叫林三姑娘来陪着,看姑娘要去哪里玩儿,想去哪里逛,只管叫林三姑娘作陪引路。” 看样子她没猜错。 其实在张氏的心里,也没拿林萦当回事儿。 妾生的姑娘跟奴婢没两样,张氏未见得就拿她当个人了。 她也不喜欢林萦,可人已经来了…… 温桃蹊一出门,迎面就撞见了陆景明。 一大早的,他倒是满面春风。 一见了他,温桃蹊就想起昨夜的那个梦来。 她浑身都别扭,下意识就往屋里退了半步。 陆景明看在眼中,越发凑过去:“干什么?一大早的没睡醒吗?见了我,躲什么?” 温桃蹊张口就啐他:“谁躲了。” 他挑眉,看着她半只脚踩在门框内,好整以暇的盯着她看了会儿:“我又没瞎。” 这个人…… 她眼珠子一滚:“林萦来找我玩儿,你别挡着我的路啊。” 他何曾挡了她的路? 小姑娘还是一贯的脾气和作风。 有事求人,也不好好求。 他但凡蠢笨一些,甚至没办法理解她的意思。 要追她,还真挺难的。 陆景明想着,将来一定得想想法子,慢慢的,把她这个毛病给改过来。 有什么话,就该直说,在他面前,有什么藏着掖着不敢说的? 陆景明稍往后退了两步,从楼上搭眼往下看,果然在一楼大堂中看见了林萦的身影。 说起来林志鸿夫妇两个,是用心良苦的。 到了杭州的第二日,林志鸿便以谢他救命之恩为由,在林府设宴,请了他。 他想着这种理由实在不好推辞,就去了,可这个宴却很有意思,除去林家兄弟几个外,连林薰和林萦也在席间作陪,又殷勤切切。 他那会儿就在想,还好小姑娘没来,林家单请了他,没带上温长玄和桃儿,不然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林萦正好抬头看,与他四目相对,羞答答的又低下了头。 陆景明心中不快,实在很见不得姑娘家这番做派,矫情做作的。 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你今儿要跟林三姑娘出去玩儿?” 温桃蹊一愣。 没听懂? 不应该啊。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没应声。 陆景明噙着笑:“那可不成。昨儿说好了,今天我请你吃饭去,天香居的糕点也是一绝,我早想带你去尝一尝,却总要等你们玩儿够了,万儿痛快了,昨天说好的事,你这一早睡醒,就要反悔?” 温桃蹊面上才有了淡淡笑意。 说来也巧了。 温长玄是要出门去赴宴的,杭州城中三两旧友,要请他吃饭。 这会儿他是打算来看看宝贝妹妹起了没,再同丫头交代两句的,正好今天林蘅回家了,她一个人,总要叮嘱几句。 可谁承想,刚一过来,就听见了陆景明的这番话。 温长玄黑着脸:“你们什么时候说好的出去吃饭?我怎么不知道?” 陆景明一抖肩,索性退了两步,根本就不接茬。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温桃蹊扶额,指了指楼下:“林萦来了。” 温长玄丢了个白眼过去:“那就跟他出去吃饭?” 陆景明欸了声:“我怎么了?” 温长玄懒得理他,只去问温桃蹊:“我要出去见朋友,你跟我去?” 如果有些人,是连客气敷衍都懒得做的,那足可见桃蹊是真的喜欢不起来。 他也觉得林萦行为举止颇为轻浮,很不该跟桃蹊走在一块儿,别没得再带坏了桃蹊。 温桃蹊刚要说也好,陆景明沉了沉声:“你去见朋友,带她去干什么?” 她十四了,生就美人骨,放出去,不知多少男人要惦记,陆景明可不干。 温长玄心说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带在身边,管你什么事。 但这话说了,就像是没事找事的。 温桃蹊眼珠子滚了滚,又想了想:“我也不去吃饭,只是应付了林萦,等她走了,我自个儿待在屋里,等你和林蘅姐姐回来。” 陆景明侧目去看她,可她连眼神都没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温长玄不情不愿的交代了两句,转身下楼出门去了。 等他走远了,陆景明才叫了声桃儿。 他这么叫,温桃蹊又想起那场梦。 梦中二人耳鬓厮磨,他就是那样紧紧地抱着她,附在她耳畔,呵着热气,低声叫桃儿,叫的她整个人都酥软了。 她声儿一抖:“干……干什么?” 陆景明狐疑看她:“你干什么?” 她只能强装镇定:“不是你在叫我吗?” 他嘴角上扬:“要么就跟我出去吃饭,要么我就自己去了,替你应付了人家姑娘,你却连顿饭都不肯陪我吃,这买卖我可不做。” 温桃蹊小脸儿一黑:“陆掌柜精于算计,我哥哥还真没说错,你可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的。” “你用不着拿这话激我。”陆景明一撇嘴,“去不去?” 温桃蹊把心一横。 如果要在林萦和陆景明之间做一个选择,她情愿跟陆景明出去吃顿饭。 不就是一顿饭吗?陆景明又吃不了她。 但要是让她跟娇柔做作的林萦待上一整天,她怕她吐出来。 于是她咬着牙说去:“那林萦非要跟着去怎么办?” 陆景明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把路让开,示意她走前头,却没回她的话。 温桃蹊犹豫了会儿,挪了挪腿,可走出去两步,又顿住脚步:“她也要去怎么办啊?吃了饭就不能敷衍她了呀。” 他仍然不说话,反倒上了手,轻戳了她肩头,她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朝着楼下努嘴。 温桃蹊心里没着落。 直觉告诉她,林萦是个厚脸皮的人,大抵不会叫三言两语给劝退了,张氏和林薰还不知道在家里怎么蛊惑了她,撺掇着她跑到天宁客栈来呢。 一路下楼一路想,直到林萦自来熟的上前来挽上她的胳膊,温桃蹊才回过神来。 她面上的笑真是僵硬的,陆景明看着觉得有趣,分明不喜欢这女孩儿,还要端着客气,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也实在是为难他的小姑娘了。 林萦那里一口一个阿姊,滔滔不绝的说着杭州趣事。 温桃蹊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陆景明,他才掩唇干咳一声:“林三姑娘。” 林萦啊的收了声,看向陆景明的目光中,却含着娇羞。 温桃蹊瞧见了,秀眉一拢,不动声色。 陆景明因格外留心她的一举一动,于是赶忙又退半步,越发同林萦保持距离:“我昨日与温三姑娘约好了,今日要请她吃饭,是以你来的不太是时候,她不能跟你出去玩儿了。” 林萦小脸儿先是一垮,旋即想到什么,歪头问:“那我能不能……” “我不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吃饭。”陆景明面不改色,也还是那个眉眼弯弯的模样,甚至连他眯着的眼,都没有变一变,然则说出口的话,却淡漠毫无感情的。 林萦面色一僵。 温桃蹊能察觉到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收紧了三分。 第二百二十三章:垂涎欲滴 第223章垂涎欲滴 要放在平时,或是随便换个什么人,温桃蹊是一定站出来替人家说话的。 陆景明这话说的也太不可气了,分明就是嫌人家招人烦,下了逐客令的。 原本林萦明面儿上,是带着十足的客气和热情,专程来找她,要带她出去玩儿的,平白叫陆景明抢白一场。 可她做不到。 林萦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样的人。 要下逐客令,要把人赶走,更是她的主意。 她才不图什么好名儿,去拆陆景明的台呢。 林萦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原本明亮的一双眼,此时也黯然下来。 她可怜兮兮的,挽着温桃蹊不撒手,一抿唇:“前两日二公子到我们家来赴宴,咱们不是也一张桌子吃的饭吗?二公子那时候没说过这些的……” 温桃蹊眉心一动,面不改色,却把手臂往外抽了抽,不动声色的又退开小半步。 林萦和陆景明? 温桃蹊审视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游移。 陆景明心中暗道不好。 这林家三姑娘,恁的没眼力见,说话也是不过脑子的。 他脸色越发黑下去:“林家设宴请我,有长辈在,有你兄姊在,自然是不一样的——” 陆景明把尾音拖长了,面色铁青:“三姑娘,请回吧。” 林萦小嘴抿紧了,不死心,转头又要去拉温桃蹊。 温桃蹊下意识就先躲开了,讪讪的笑着,朝着她连连摆手:“陆掌柜请我吃饭,我不好做人家的主的,你先回去吧,改明儿我去找你玩儿呀。” 林萦一咬下唇,看看她,再看看面皮肃冷的陆景明,哪里还不明白呢? 可她就是不服气。 凭什么林蘅就是个香饽饽,温桃蹊待林蘅千般万般的好,如今来了个谢侍郎家的二公子,又说是替他堂妹给林蘅送礼物的,客气巴巴的找上门去。 林蘅只是个私生的孩子而已! 她是庶出的不假,可林蘅那个娘,分明是个不安于室的坏女人,与父亲无媒苟合,林蘅是见不得光的才对! 林萦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温桃蹊听着她抽泣的声音,脑袋嗡的一下子就炸了。 她呆若木鸡的望着林萦的跑远的方向,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我们欺负她了吗?她眼泪怎么这样现成,说哭就哭了?” 陆景明揉了揉鬓边太阳穴处。 这样的姑娘他见得多了。 十几岁还在家里的时候,为着他的出身与相貌,也有好些出身不俗的女孩儿往他身边儿扑,再大一些,也遇见过那些个不顾廉耻,不顾礼数的。 起初他留着情面,说话也客气,想着到底是姑娘家,也不好把话说的太重太难听。 但他心软一回,麻烦就多一分,是以就不再留情面,的确是骂哭过不少女孩儿。 像林萦这样的,实在算不上什么。 但小姑娘大抵没遇见过这种事儿。 他深吸口气:“你让我替你打发她,我替你打发了,你别是要怪我说话难听,把人挤兑哭了吧?” 她哪里是那个意思。 温桃蹊丢了个白眼:“我要心疼她,刚才就该拆你的台——” 她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打量陆景明:“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她扬声反问,又咂舌:“我怎么没发现?” 也就是林萦被他肃然的语气给吓唬住了而已。 他是在外行走的郎君,经商这么多年,哪来的这个臭毛病呢? 那生意场的人,谁也不是打一开始就彼此相熟的,不都是由生疏到熟识的吗? 合着他不爱跟不熟的人一块儿吃饭,难道从前就不在外应付那些人了? 林萦真是够傻的。 再说了。 当初他死缠烂打来纠缠,她和陆景明,也并没有多熟稔。 陆景明掩唇笑:“是分人的。” 温桃蹊懒得拆穿他,只是仍旧忍不住丢白眼过去给他。 就连身后白翘连翘两个丫头,也低下头去,肩头抖动,分明在笑。 温桃蹊一撇嘴:“不是请我吃饭吗?” “你不是说不想去?” 这个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对,他就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主儿,就连在她的梦里,都是这个德行的。 温桃蹊小脸儿蓦然又红了。 陆景明看她这一早上的工夫,不知脸红了多少回,拢了拢衣襟:“如今天气凉起来了,可我怎么看你动辄脸红,是不舒服吗?要不先请个大夫来瞧瞧。” 温桃蹊连忙说用不着:“你少拿话挤兑我啊,刚才是不是你说的,亏本的买卖你不做?” 她说着作势要上楼:“我还不稀罕你这一顿饭呢。” 陆景明欸两声,心说她今儿怎么又不识逗了,可脚下不敢耽误,三两步抢过去,一上手,拽了她手腕。 被触碰的地方,火烧一样的烫起来。 温桃蹊忙抽回自己的手,却不敢叫陆景明看见她的脸。 脸颊是滚烫的,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通红一片,红晕泛起,实在可疑。 都怪林萦! 她要不来,她这会儿还窝在床上呢,也用不着面对陆景明。 她今天一天都不想面对陆景明呀。 照目前这个情形来看,这个状态,怕是陆景明与她说两句话,她就会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就会脸红。 陆景明又不傻。 这么一次两次的,他没多想,只当她身体不舒服。 可要是一天来个七八回,陆景明铁定晓得她是在害羞的。 叫他知道了,还不把尾巴翘上天去吗? 温桃蹊勉强稳了稳心神,才虎着脸回头瞪他:“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的。” 陆景明心说我还没动脚呢,可看她小脸儿又板着,自然不敢开玩笑,就怕惹得佳人恼怒,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又不成了。 他领着温桃蹊一行出了客栈,倒也没乘轿乘车。 这些天小姑娘每每跟着林蘅往外跑,从来不喜欢坐轿子坐马车的,他也摸得清她的喜好和脾性。 好不容易离开了歙州,杭州美景盖世无双,她希望待在杭州的每一天,都是不荒废,不辜负的。 她喜欢双目所及,皆是人间盛景,若要闷在轿子上或是马车里,还不如待在客栈,再不然,打道回府,何必要在杭州浪费光阴。 前些天她总跟着林蘅,他也没机会带她出来逛一逛,再加上温长玄盯得紧,像怕他拐跑了小姑娘,一去不回似的。 眼下出了门,见她仍是一副好奇宝宝的姿态,东逛逛西走走的。 等她好不容易在一家捏糖人儿的摊子前站定住,陆景明才噙着宠溺的笑意踱步过去:“跟林姑娘出来玩儿了这么多天,怎么还是见什么都新奇的样子呢?” 她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探着脑袋看人家捏糖人儿,瓮声瓮气的:“怎么不新奇呀?我到杭州才几天,要叫我在这儿住上十年八年,我大概就不新奇了。” 可其实也不是。 她原本就生了这么个性子,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充满了新鲜感。 即便是在歙州,她长了十四年的地方,现如今出门去逛,遇上个新鲜的东西,老铺子里出个新花样,她也照样能新奇好长一段时间的。 温桃蹊还记得,前世大嫂说,她这样其实很好。 不然人生苦短,几十年也不过眨眼匆匆,一成不变的日子过下去,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她这样的,总能给自己找到些乐趣,每天一睁开眼,都是不一样的生活,那才是有滋有味的人生呢。 她觉得大嫂说的很对,是以即便千疮百孔的死过一次,重生回来,她仍然觉得,还是应该活的有滋有味。 前些时候她自己也总在想,兄嫂都说她小小年纪,心如槁木,她无可辩驳,但实则又不对,至少她没有对生活失望,她只是对男人,对婚姻,不敢抱有任何希望而已。 小小的糖人儿捏成的很快,这摊子是个老摊儿,上了年纪的摊主手艺却不减,鬓边虽生华发,手上可一点儿不带抖的。 温桃蹊接过糖人儿来,捏的是个小兔子的模样,她仔仔细细的瞧,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两只耳朵长长的,整个儿兔子是胖滚滚的,煞是可爱。 她笑得合不拢嘴:“您手艺真好,我买过好些糖人儿,您的糖人儿,做的最好了。” 陆景明见她高兴,从怀里就掏了一两银子出来。 那摊主是个老实人,一辈子在杭州这地界儿上捏糖人儿,富贵人家的孩子见得太多,为着他手艺好,多给些银子算赏银的,他从来都不多收。 这会儿陆景明把银子递到他面前,他没接,刚想开口推辞的,一抬眼,却见陆景明根本都没看他。 俊俏的郎君长身玉立,站在他的摊子前,目不转睛的盯着身量娇小的俏皮姑娘,满眼宠溺,满眼爱意。 小姑娘手上摆弄着才得的兔子,突然举起来,冲着郎君去炫耀,一时瞧见了那样深邃眷恋的目光,羞答答的又低下头去。 老摊主展颜笑了,伸手把一两银子接过来:“您且等一等,我再送您一个吧,姑娘手上的兔子形单影只,太孤独了,我给姑娘凑一对儿来。” 温桃蹊呀一声:“那再好不过了,您心真好。” 陆景明心说哪里是心好,那是银子好。 不过小姑娘高高兴兴的,他才不去扫她的兴,便又安安静静的陪着她等了好久。 老摊主捏起来很细致,耽搁的时间便要久一些,等兔子捏好了,又递过去。 可是温桃蹊还没上手接,他方向一转,把显然比温桃蹊手上那只还要胖上一圈儿的兔子,递到了陆景明面前去:“姑娘手上拿了一个,这一个,公子替姑娘拿着吧,小姑娘家玩儿心大,前面还有好些好玩的,有趣的,一只手拿着一只兔子,前头的热闹就凑不成了。” 陆景明眯了眼,低头看,那胖胖的兔子,不似桃儿手上那只憨态可掬,倒像是个雄兔,会护着家小那种的。 他心念一动,顺势去看老摊主,就见人家面上是和善的笑,最慈祥不过的模样。 他笑吟吟的接下兔子,又道了谢,才领了温桃蹊又往前走。 可温桃蹊不大情愿:“这不是捏给我的兔子吗?” “这只是雄的,你手上那只是雌的,怎么是给你的?雌的归你,雄的当然归我。” 他一面说,一面举高了手,像怕她上来抢似的。 温桃蹊拿眼剜他:“你真了不得,一个糖人儿捏出来的兔子,你还能瞧出雌雄来。” “我便是瞧得出。”陆景明心情大好,想着那老摊主真是有眼色,又会做生意,要不是怕小姑娘红着脸害羞,他得再给人家一锭银子。 他晃了晃手上的兔子:“是不是比你手上那只更肥?” “胖一些才可爱,你懂什么!” 温桃蹊哼两声,看了看手上的兔子,又看看他手上的,越是看,越觉得他说得对,心下憋闷,盯着自己手上那只兔子又看了好半天,手往嘴边儿一送,一张口,咬下一只耳朵来。 糖是过分的甜,饶是温桃蹊吃惯了甜的,也觉得有些齁。 陆景明根本都没来得及拦着她,那胖嘟嘟的兔子就少了一只耳朵:“这么可爱的兔子,你也吃?” 糖渣咬在嘴里,她自个儿能听见嘎嘣嘎嘣的声儿,等咽进了肚子里,才冲陆景明扮鬼脸:“我高兴,你管的着吗?” 这丫头还真是…… 陆景明心爱她,便看她什么样儿,都是可爱的。 少了一只耳朵的兔子,嘴边还挂着糖渣的小姑娘。 天清气爽,此情此景,实在令人心神荡漾。 陆景明有些没忍住,左手微微抬,又轻轻放,落在温桃蹊唇畔。 他拇指摩挲着,替她擦干净嘴边的糖渣。 温桃蹊脸上轰的一下烧起来,小退半步就躲开他的手。 他眼见她小脸儿肉眼可见的变红了,正是含羞带怯的模样,叫人……垂涎欲滴啊。 “嘴边挂了糖渣,也不怕给人看见了笑话你,这么大个人了,吃个糖人儿,还挂糖渣的啊?” 温桃蹊咬唇瞪他:“我是不是叫你少动手动脚的,你还越发得寸进尺了?” “我动手了,桃儿,你打算拿我怎么样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拆台 第224章拆台 温桃蹊小脸儿别开,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你要脸吗?” 她是赌着气啐骂他的,带着娇嗔。 陆景明不怒反笑,似乎对她这态度和反应受用极了。 她听见他浅浅的笑声,忍不住又要回头看他,等他一张笑脸入了眼,温桃蹊抿紧了唇角,拉下眼皮来:“骂你呢,还笑?真是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人!” “这话你从前就说过——我脸皮厚,我不要脸,”陆景明高高的挑眉,欺身上前小半步,又为着身量高,高出她大半头,不得不弯下腰来,“我不是说了吗?要脸有什么用?为了一亲芳泽,自然是要不要脸些的。” 他这耍无赖的架势,还有那分明调侃的言语,像极了昨夜梦中那个陆景明…… “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 “省省力气,咱们还有一夜春光,且有得你累。” “为了一亲芳泽,自然是要不要脸些的。” 温桃蹊咬着牙,一跺脚,甩开他就往前走。 陆景明巴巴的跟上去,谄媚讨好:“真的生气了?” 她恨恨的在兔子另一只耳朵上咬下一大口,又恶狠狠地瞪他。 陆景明一只手捂着脖子,只觉得脖颈间一疼。 她咬的是手上的糖兔子,他看着却像是想咬死他一样。 白翘和连翘跟在他们身后,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下意识想往前凑一凑。 陆掌柜对她们姑娘的心意,再没人不知道了,可是这青天白日的,这么着,也不成体统呀。 明礼哪里会叫她们凑上去捣乱,在两个丫头身形刚动时,就一把把人给拦住了:“主子们说话,哪里有我们凑上去的份儿,两位姐姐说是不是?” 白翘横过去一眼,连翘按住她:“那也要看主子们是说什么话,不正经的话,怎么不能凑上去?我们跟着姑娘出门,就得护着姑娘,不然给二爷知道了,还不扒了我们两个的皮吗?明礼小哥,你没伺候过姑娘,怕对这样的事又司空见惯的,是以不晓得这其中厉害吧?” 这丫头好生厉害的一张嘴。 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 三姑娘要是发了性,挤兑起人,那也是个不饶人的主儿,连翘这丫头真是学了十成十。 偏偏这是三姑娘屋里贴身伺候的大丫头,明礼可不敢把人给得罪了。 将来三姑娘嫁给了他主子,做了当家主母,他把连翘得罪了,还不有他受的。 是以明礼陪着笑脸:“看连翘姐姐这话说的,谁司空见惯了,我可是正正经经给主子做长随的,从来不厮混胡闹,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连翘哼了声,懒得理他,绕过他就想上前。 明礼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攀扯她,只好仍旧拦着路:“姐姐别呀。” 连翘虎着脸:“青天白日的,就动手动脚,你还敢拦我?等回了客栈,且等我告诉我们二爷去。” 明礼心说平日见这连翘也是个机灵的姑娘,今儿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三姑娘是几次闪躲不假,但到底没有真的恼了主子,那方才的情形,不就是主子和三姑娘蜜里调油吗? 主子们自个儿乐在其中呢,要连翘多管闲事,替主子周全什么? 可他哪里知道,那分明就是温长玄专门吩咐过,不许陆景明过分接近温桃蹊的。 连翘对于陆景明的心意,是替自己姑娘高兴的,可架不住家里的哥儿要为难人呀。 她做丫头的,又不敢不听话。 明礼始终都拦着路不让她过,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她又不能跟明礼拉拉扯扯,于是一跺脚:“让不让开?” 还真是像极了三姑娘。 正赶巧温桃蹊回头叫她,一眼瞧见她和明礼在那儿你拦我挡的,这丫头面上又红扑扑,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连翘和明礼? 她揉了一把眼睛,想要再确定一番。 陆景明揉了她头顶一把:“丫头们的事情,你不是也要插手吧?” 温桃蹊:“?” 陆景明面上挂着淡淡笑意:“明礼从小就跟着我伺候的,人品是没得挑,我可以跟你保证的,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了他媳妇儿,连翘要真是看上了他,你做主子的,总不好拦着不许吧?” 这都哪儿跟哪儿? 连翘和明礼拢共也没见过几次吧? 还不都是陆景明痴缠上她,才能见着面,却也没见他两个私下里说过话。 连翘那头好不容易打发了明礼,追到前头来,人都没站定呢,就把陆景明这一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丫头浑身一震:“陆掌柜怎么拿这话打趣我呢?” 她小脸儿一垮,伸手去扯温桃蹊:“姑娘,我没有,我是想来跟着姑娘,怕姑娘要东西,我和白翘都不在,姑娘不称意,可是明礼拦着我,我才跟他多说了几句,什么看上不看上的,我没有呀!” 她像是有些急了。 说来也是呢。 连翘和白翘也是打小就进了小雅院伺候的,今年也不过十来岁,都是孩子家,小姑娘有羞怯,听了这种话,怎么能不急? 面前站着的要不是陆景明,连翘怕都能急红了眼要打人。 温桃蹊便知道方才是自己看错了,可陆景明总不能吧? 他既不能,那就是故意的。 乱点鸳鸯谱? 这混蛋。 她身边的丫头,就非要配给他身边的人不成? 温桃蹊冷着脸:“你少胡说八道的,连翘是女孩儿,又是我屋里的大丫头,你再敢红口白牙的毁她清誉,我跟你没完。” 陆景明自己也委屈呢。 他刚才也是瞧着,这丫头跟明礼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小动作一大堆,面上又红扑扑,而明礼又一派想动手不敢动手的模样,他看在眼里,当然想岔了。 倒叫小姑娘误会他。 陆景明黑着脸,正好明礼慢吞吞的凑到前面来,他声儿一沉:“越来越没规矩,出门在外,跟姑娘家拉扯什么?简直放肆!” 明礼:“?” 他又做错什么了? 他拦着连翘和白翘,不是为了给自家主子方便吗? 他什么时候拉扯姑娘了——就因为是姑娘,他不敢上手,才左右为难呢。 他也忒倒霉了点儿,这样也要挨主子的骂吗? 明礼脑袋一沉,低垂下去:“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不管错没错,主子开口骂了,那就得是他错了,先认错,准没坏处。 明礼知道他委屈,就拍了拍他肩膀:“态度不错,下不为例。” 温桃蹊和连翘主仆两个面面相觑。 陆掌柜真是个奇人啊。 连翘都不由打心眼儿里可怜起明礼来。 分明是他主子自己要乱说话,叫她姑娘挤兑了,就算在他头上,可怜,实在是可怜。 于是丫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垂头丧气的明礼,眼底还隐有笑意。 温桃蹊正好瞧见……这丫头别是不好意思,不承认吧?这副神情姿态…… 正说话的工夫,天香居就到了。 陆景明年少时也算是天香居的常客。 杭州美景与扬州又不大相同,他生在扬州,长在扬州,等年纪稍大一些,在家里总被父兄责骂说教,不愿意在家里待着,就总寻了由头,到杭州胡家来小住。 少年人意气风发,都有些纨绔做派,别说他,就连胡家一众兄弟,那时候,也是如此的。 表兄弟几个聚在一起,成日里就只晓得吃喝玩乐,把这杭州的美食美酒,都吃了个遍,到最后,还是觉得,天香居更胜一筹。 往后几年,就算是在天香居扎了根了。 天香居的小伙计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坐镇的掌柜却还是当年的那一个。 昨日陆景明来赴谢喻白的宴,他人不在,后来听楼里的小伙计说起来,才知道昨儿陆景明来过。 今日陆景明一进门,赵掌柜远远地就瞧见了,笑着就迎到了门口去:“可有年头没见着陆二公子了,昨儿你来,我不在,听小伙计说起来,还把他骂了一顿,二公子既来了,怎么也要送你一桌席面才行,赶巧,今儿就又来了。” 他昨天就来过?他一个人来酒楼吃饭? 温桃蹊抬眼看他,多了些打量。 陆景明笑着叫赵掌柜:“太客气了,我这回也是有生意要谈,才来杭州一趟,现在年纪大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胡闹,成天恨不得泡在你的天香居不走,这席面也不必送了,我今儿也是请人吃饭。” 赵掌柜正要再客气几句时,敏锐的捕捉到了陆景明眼底一闪而过的敷衍。 都说陆家二公子出息能干,是个八面玲珑的圆滑人物,他的敷衍,会叫自己看见? 赵掌柜可不觉得是自己人精,精过了陆景明。 他能看见,那就一定是陆景明想叫他看见。 是以后话一概都不再提,也是此时才又多看温桃蹊一眼去。 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一进门,他就瞧见了的,只是这姑娘跟在陆景明身边,又脸儿生的很,显然不是杭州人,他不敢造次冒犯,自然不敢多看。 陆景明一抬手,大掌落在赵掌柜肩头:“看什么呢?” “自然是看你身边温三姑娘的风采。” 这话当然不是赵掌柜说的,他也不敢说。 明朗的声音从二楼飘然传下来,声线干干净净的,听着倒很舒服。 这声音,陆景明再熟悉不过,于温桃蹊,却是极陌生的。 二人同时抬头看去,身姿挺拔的年轻郎君,身后还跟着个垂头丧气的胡盈袖。 温桃蹊思绪飞快的转几转。 胡盈袖难得有老实下来的时候,她听林蘅说,胡盈袖是家中幺女,从她爹娘,到她兄姊,没有不宠她的,可宠爱归宠爱,在管教这事儿上,她却莫名的很怕她的庶长兄。 这么看来,那便是胡嘉言了。 这事儿说来古怪。 胡家门第不算低,庶出的孩子照说没地位,族中的长辈们都未必认的。 但胡盈袖这位庶长兄,用林蘅的话来说,却是个例外。 年轻,能干,长的也好看,是个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的郎君。 他亲娘是胡老爷远房一个表妹,说是姓柳,当年死了爹娘来投奔的。 赶巧那时候胡夫人入府三年无所出,又见柳姨娘娇滴滴的,说话都不敢大声儿,实则是个好相处……说得难听些,是个软弱可欺,不怕她在内宅兴风作浪的,这便自个儿找上老太太,做了主,给胡老爷纳了妾。 这样一来,既成全了她贤惠的名儿,柳姨娘的投奔,胡老爷也有了名头把人收留。 柳姨娘入府的第二年,就生下了胡嘉言。 但她身子骨不好,底子太差了,生下孩子后气血两亏,养了半年,还是去了。 胡夫人本就不是个刁钻古怪的人,一时又可怜柳姨娘的际遇,又可怜孩子才半岁就没了亲娘,便跟胡老爷商量着,把胡嘉言记在了自己名下。 而成婚四年都不曾有孕的胡夫人,在把胡嘉言抱到跟前后的第三个月,就怀上了。 胡夫人打那之后,更对他另眼看待,哪怕是亲生儿子落了地,也对他视如己出,甚至是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三分。 也正因如此,胡家底下的几个孩子,虽晓得这位长兄是庶出,却仍十分敬重。 她思绪停顿住,人已经信步到了他们面前。 陆景明眼角抽了抽:“大表哥。” 看来不光是胡家的兄弟姊妹对胡嘉言很敬重,就连陆景明,对他也相当客气。 胡嘉言嗯了声,视线在温桃蹊身上多做了停留:“温三姑娘,盈袖提起你好多次,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品香识玉,无不知晓,是个很能干,也很出色的姑娘,所以她才赖在你旁边,连家也不愿意回。盈袖是个爱胡闹的性子,恐怕一路上,给三姑娘添麻烦了。” 他客客气气的,嗓音也温润,总之他一开口,叫人五脏六腑都伏帖了。 只是这话…… 温桃蹊咬紧了牙关。 她十分确定,胡盈袖脑子有问题,跟陆景明一脉相承的,都有问题! 她什么时候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了? 什么时候出色能干到胡盈袖口中所说的地步了? 胡盈袖别是跑出来玩,被她大哥当场抓包,随口编了瞎话,却拿她来打这个圆场吧? 温桃蹊眼角也抽了抽:“盈袖是这么夸我的吗?” 她尴尬的笑着,转而去看胡盈袖:“在歙州的时候,你不是说,我琴不成调,棋不成局,笔墨丹青皆不入你眼,唯独也就品香的本事还稍稍拿得出手些,可我们温家又是调香制香的世家,是以这本事,也算不得什么本事吗?” 第二百二十五章:林薰挨打 第225章林薰挨打 胡盈袖瞪了她一眼,旋即又把脑袋垂了下去,瓮声瓮气的,实在是没什么精神:“我没说过。” 温桃蹊刚想张口反驳,看她那模样,也说不出话了。 胡嘉言显然太过了解自己这个幺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扭脸儿,盯着站在他左手边的小丫头看了眼,眼底闪过不明的笑意和宠溺,再一抬手,在她脑后揉了一把:“你往歙州城便为客,怎么跟温三姑娘这样说话?不成体统。” 胡盈袖小嘴一撇。 大哥最爱说她不成体统。 这天底下,要那么多的体统做什么? 规规矩矩的人那么多,根本就不多她一个。 她就是个没规矩的人。 事实上,大哥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 从小到大,她任性胡闹,爹娘纵着,要是赶上爹不在家的日子,不都是大哥出面替她摆平吗? 只不过大哥有个坏毛病。 纵着她胡闹完了,非要把她提到跟前,耳提面命的教导一番。 明知道她也不会听,可仍就这样教导了十几年。 胡盈袖头一偏,躲开他的手:“都说了我没说过。” 胡嘉言无奈摇头,侧了侧身,把路让开:“上楼吧,我订了一桌席面,既然遇上了,一起?” 陆景明眼角继续抽。 谁要跟他们一起了? 他多难得才把小姑娘单独约出来。 他看看胡嘉言,再看看胡盈袖,在温桃蹊答应下来之前,笑着叫大表哥。 胡嘉言拧眉看过去,细细的品了品他的神情,以及他想说的话。 不乐意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话。 盈袖说,温家这位三姑娘,是个妙人儿,极有趣,子楚很是中意。 看样子,盈袖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扯谎骗他。 胡嘉言眸色微沉:“干什么?” 陆景明呆若木鸡。 真就装傻呗? 温桃蹊憋着笑,肩头抖了抖。 她对胡嘉言其实还蛮好奇的,挺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样做派的人,才能拿捏得住胡盈袖。 但是陆景明似乎不想同他们一块儿,而且胡盈袖扯谎骗人,拿她做挡箭牌,她也浑身别扭,横竖不自在。 胡盈袖这会儿心情肯定坏透了,吃了饭,就得被抓回家去,她想了想,还是别往这兄妹俩跟前凑比较好。 于是温桃蹊噙着淡淡的笑意叫了声大公子:“我们只是来吃顿饭的,陆家阿兄说天香居的糕点很不错,我才想来尝一尝,我二哥还等着我们回去,改天叫我二哥做东,请大公子吃一桌席面吧。” 既然是姑娘家开口婉拒的,胡嘉言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只不过他视线在温桃蹊与陆景明二人之间来回游移。 原本他听盈袖东拉西扯的胡说,还以为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目下看来,是他想多了,差点儿成了多管闲事,横插一脚,打扰人家二人独处的了。 温三姑娘这样跟着子楚出来,温长玄是知道的。 人家亲哥哥都不管,且轮不到他插手呢。 故而他也没再做邀请,只又寒暄几句,领了胡盈袖先上楼去不提。 陆景明看着他们上了楼,才松了口气。 温桃蹊显然看见了,扑哧笑出声:“你也害怕胡大公子啊?” 他绷着脸:“我这位大表哥,读着老庄孔孟长大的人,把规矩教条高高举在头顶上,他年纪又长,我姨父和姨母又看重他,他向来喜欢说教我们,我年少到杭州小住时,就没少听他絮叨。” 还真是想象不出来。 胡嘉言看起来是有些一本正经,甚至有些不苟言笑,不过要说絮叨……她还以为那是个冷面郎君,口不多言呢。 因好奇,温桃蹊不免就要往胡嘉言上楼的方向多看两眼。 陆景明眉心一动,挡在了她面前。 温桃蹊不明就里的看他:“干什么?” “人都走远了,还看?”陆景明声儿闷闷的,“我大表哥去年就定过亲,青梅竹马长起来的姑娘,我那位表嫂,是个眼里不容沙的性子,你可仔细了。” 温桃蹊就变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是不是有病啊?我就说你有病——” 她又想起来胡盈袖攀扯她的那些话,脸色越发黑下去:“你表妹也一样。自己出门不小心,叫她大哥抓了包,攀扯我做什么呀,倒像是我拘着不叫她回家住,哼。” 要说怪嘛,也不至于,换了是她,被家里兄长当场抓包,也是要寻了由头,为自己开脱的,不然等着回家挨骂吗? 这也就是话赶话的,说到了这儿,为了挤兑陆景明而已。 陆景明并不会以为她恼羞成怒,只是一撇嘴:“我要是了解你少一些,便要以为,你现下这番做派,是恼羞成怒了。” · 陆景明那头是高高兴兴吃饭去的,却说林蘅一路回了家中去,也不知是怎么着,在家里长了十几年,从来都是这样过的,心中也从没有半分委屈或不甘,她总能释然,也总能劝自己想开些。 今日一进了府门,瞧见了林薰等在影壁墙后,心下一沉,没由来觉得压迫。 她简直喘不过气来。 林家宅院上,似乎笼罩着团团乌云,黑压压的,随时要瓢泼大雨落下,把人浇透了一样。 可是她抬眼望天,分明是秋高气爽天晴朗,哪里瞧见的一片乌云。 林薰面色不善,三两步抢上前来,在林蘅还没说话时候,已经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从前在家里装的乖巧老实,去了一趟歙州,就把你的本性全都暴露了是吧?” 林蘅秀美紧蹙,挣了两下,没能把手抽回来:“大姐姐,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林薰冷笑,竟又张口啐她:“你不知道?” 她一时松了手,却又转去勾起林蘅下巴来:“这张脸,生的是美极了,所以你才能勾引了谢侍郎家的二公子,对你念念不忘,是吧?” 勾引。 她说勾引。 这是极尽羞辱的一个词。 她们是亲姐妹啊。 从小不管林薰怎么欺负她,她仍觉得,一家子骨肉,也许是她性子真的不讨喜。 可是林薰,怎么能这样侮辱她? 林蘅猛然退两步:“大姐姐,你别太过分了!” 她是和软的性子,重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样的话,不痛不痒,林薰勾唇冷笑:“我过分?林蘅,你敢做不敢当?” “够了。” 沉闷的声音是从林薰身后传来的。 林蘅后背一凉。 这个家里,没有人会护着她的,从来都没有人。 林舟面色铁青,背着手,缓步近前,又在林薰身侧站定住,先斜扫过林蘅一眼,才转而去看林薰:“让你出来迎人,你站在门口,跟她闹什么?” “我没……” “我都听见了。”林舟瞪了她一眼,“不知道还有客人在正堂等着吗?” 林薰一跺脚,显然不服气:“我哪里说错了吗?谢二公子说是替谢姑娘送礼物来的,可话里话外,提起她,哪一个字不是在夸赞?要不是她谄媚勾引,凭她也配入了谢二公子的眼吗?大哥,她不过是个……” “啪——” 林舟那一巴掌,毫不犹豫的甩在了林薰脸上。 他力道不大,可林薰养的细皮嫩肉,脸颊上登时就红了一片。 她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半张脸:“你为了林蘅打我?” “我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有数。”林舟咬了咬牙,“前两日才警告过你,今天你就全忘了,打你一巴掌,是让你长记性,回你自己院里去,不要再到正堂去见客了。” 谢喻白何止是提起林蘅,满口夸赞呢? 他是男人,他了解男人。 谢喻白眼中的亮光,全是为着林蘅而已。 高高在上的侍郎公子,到他们这样的人户来,对着爹娘,满口客气,一点儿架子也不端着。 说是替谢宜棠来给林蘅送礼物的,可正堂屋里现在还满满当当摆着礼物,全是谢喻白带来的。 他究竟是什么用意,什么心思,林舟再清楚不过了。 看样子,当日的确是不该放林蘅到歙州去。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凭林蘅那张脸,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几个是能抵挡得住的。 她何须去诱惑勾引谁,她的性子,也做不出那样的事。 她只要往人前站一站,端着她素日里的温婉贤淑。 男人们大多爱这个。 江南水乡走出来的女子,举手投足,尽是柔婉,说起话来,吴侬软语,谁能不爱呢? 林蘅的事情,他还要跟娘细细的商量,但眼下,不能再得罪她了,更加不能叫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们没法子阻止林蘅的婚配,谢喻白是动了真心,不是跟她玩儿玩儿算了的,将来林蘅真的嫁进了侍郎府…… 林舟沉眸,声儿也厉三分:“还不滚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林薰长这么大,不是没挨过骂,可今天…… 她鼻尖一酸,眼眶登时红了:“你太过分了!我要去告诉娘!” 她转头要跑,林舟哪里放她去,一把把人给按住了,黑着脸,叫跟着她伺候的丫头:“好生送大姑娘回去,谁敢放她出门,今儿就收拾东西,离开林家。” 周遭丫头没有一个不害怕的。 大公子平日也严肃厉害,可从没有这样过…… 几个丫头纷纷上前来,从林舟手上把林薰接过去,几乎是连拉带拽的,才把人给弄走了。 林蘅抿紧了唇角,看他脚步挪动,下意识先退两步:“我没顶撞她。” 连林薰都挨了打…… 林蘅抬眼看他:“是她先羞辱我。” 林舟眯了眯眼:“我说了,我都听见了。”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蘅几不可见的蹙拢了眉心。 大哥什么时候替她出过头,为她说过话了? 她记得七岁那年,祖母给她编了根儿头绳,上头还坠着十六颗明珠,那珠子还是从祖母陪嫁的一只小金冠上拆下来的。 林薰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带着林萦跑到她院子里,非叫她把头绳交出来。 她虽然受欺负多了,却也不是个没骨气的,说什么也不给,还同林薰理论了几句,然后…… 然后她就挨了打。 林薰把她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把她的头绳抢走了。 她年纪虽然小,也知道林薰是故意的。 头绳只会放在妆奁匣子里,林薰真想要,去匣子里拿走就是了,可偏偏要把她的屋子糟蹋的不成样子。 她受了委屈,东西也被抢了,不甘心,就哭着跑出来,追着林薰跑了一路。 半道上遇见大哥,把她给拦住了,又质问她成什么体统。 她那时候……那个时候,大抵对兄长,还是存有一丝幻想的,便拉着大哥的袖口,哭哭啼啼的与他说原委。 可是大哥只是按住了她,不许她再追着林薰跑,告诉她,不过是一根头绳而已,她太小题大做,这样哭着在院子里追着长姊跑,没规矩,不像话,就把她赶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去。 从那时候起,林蘅才明白,在这个家里,兄弟姊妹间,没有一个人,会为她说话,替她出头。 她受欺负,似乎就是应该的。 她想讨回公道,就是没规矩,不成体统的。 今天呢? 今天林薰骂她勾引谢喻白,不知羞耻,大哥却动手打了林薰。 替她出头吗? 林蘅想来不会是。 她深吸口气:“大哥,谢二公子,都说了些什么?” 林舟越发眯着眼睛去看她:“你希望谢二公子说什么?还是说,你知道,他到咱们家来,会说什么?” 林蘅呼吸一滞。 他不答反问,大抵她就没猜错。 谢喻白是天之骄子,从出生,就没吃过苦。 不识人间疾苦的侍郎公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从来都不会藏着掖着。 他那样坦荡,跟她都能直言心意,见了父母兄姊,难道会隐瞒着吗? 所以林舟那一巴掌,不过是打给谢喻白看的而已。 她在心下冷笑。 可怜林薰像个傻子,还什么都不明白。 她也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出身好,竟有这样的好处。 林蘅咬了下唇:“大哥不用怕我去告状,更不用怕我在他面前诉什么委屈,一家子骨肉嘛——” 她阴恻恻的,咬重了话音:“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况且,我没那么不知羞耻。” 五月请假条二 宝贝们母亲节快乐,今天又是自驾游的一天你们懂的哈哈哈,明天恢复更新!出去爬山是真的太累了1551 《嫁春色》五月请假条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六章: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第226章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林舟叫这话倒噎住,也是一怔。 他记忆中的林蘅,从不是个咄咄逼人的姑娘。 她温吞,她平和。 性情寡淡的人,说起话来,都是慢吞吞的,便是受了委屈,受了欺负,最难过的时候,也只是急红了一双眼睛,可又不肯把眼泪流在人前的。 他从前想,如果这是他的亲妹妹,他定然不会叫她受半分委屈。 又或者,这是别人家的女孩儿,他见了,一定心生欢喜。 只是可惜了。 林蘅于他,于他们兄妹,于他母亲,无论怎么看,都是多余的存在,都是本不该存在的存在。 白氏和父亲无媒苟合,这是他们林家的耻辱,更是母亲的耻辱。 林蘅日日在他们一家人眼皮子底下活着,他身为人子,就不能给她半分心疼。 林舟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林蘅,你如今这幅语气和口吻,是自觉得了大靠山,便能够目中无人,连长兄也不放在眼里了?” 林蘅一动不动的站着,也不接话。 林舟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开口的打算,他眯了眼,又踱步上前,沉了沉声:“我今天打了林薰,是告诫她,一家子骨肉,别太过分,她言辞无状,合该挨打,你被她羞辱奚落,我身为兄长,就该主持这个公道,但我也要告诉你——” 他声音拖长了,目光一刻也不从林蘅面上挪开:“既是骨肉至亲,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也晓得打断了骨头连着筋,那就该知道,无论你将来如何,林家,都是你娘家,都是你背后的倚仗。” 林蘅想笑,发自内心的,想笑。 主持公道? 是她背后的倚仗? 她是能倚仗母亲,还是能倚仗兄长? 林蘅咬紧了牙关,终于抬眼过去,与林舟四目相对。 林舟被她眼底的不屑一顾震到,眉心越发蹙拢:“你……” “大哥,大姐姐言辞无状,合该挨打,可是你该主持的公道,难道是今日这一件吗?” 她扬声反问,说到悲凉处,却又生出笑意来。 是无奈的,更是凄凉的。 林蘅做深呼吸状:“我早就不指望大哥替我主持什么公道了,在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公道二字是放在我身上的。” 她语气淡漠,林舟暗道不好。 以前总觉得,林蘅是个识大体的人,心里也是挂念着父母兄姊的,她长了十几年,虽然总是受欺负,但心性总是好的。 就连母亲都会说,如果林蘅不是白氏所出的私生孩子,的确是个值得培养的姑娘。 她心里有林家,这就是他们最大的筹码。 凭林蘅的样貌秉性,将来高嫁也无不可,只要她心里总想着家里,惦记着兄弟们,以后在夫家说得上话,便总能帮衬着家里头。 但是今天看来,林蘅显然是不领情的。 林蘅自己也不是傻子。 她淡漠的眼神扫过林舟,挪开半步去:“大哥,谢二公子今日若单是替谢姑娘来给我送礼物,你还会教训林薰吗?” 当然不会。 林舟喉咙一紧:“你是在质问自己的兄长吗?” 林蘅却笑了。 笑靥如花,正是最美好的模样。 她兀自摇头:“答案咱们心里都有数,所以大哥,你又何必做出一派友善模样?倒像是真心维护我。” 既不是真心,她看了只会厌恶,心中也只会愈发悲凉。 这么多年了,都是兄妹,大哥不喜欢她的性子,更宠爱林薰一些,她都可以不争不抢不计较。 可是到头来,头一遭站出来维护她,竟是因为,她可能成了侍郎公子的心上人,为了讨侍郎公子的好,不得不护着她,向着她,那她又算什么呢? 林蘅不想跟他多说,收拾了心绪,便提步要走:“客人还等着,大哥不是要站在这里同我耗着吧?” 林舟一肚子的教训的话憋着,难受还没法说,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远,眸色一凛,快步跟了上去。 谢喻白的确是带了女儿家才会准备的礼物,但那不是谢宜棠准备的,不过是他细心,多打听了些,叫随安去置办的,又算在谢宜棠头上罢了。 林蘅见了那些东西,便晓得,全是谢喻白准备的。 家里没人在意她,是以从爹娘到兄姊,没人知道她的喜好,但她自己是清楚的。 无论是梅花簪子,还是比目玉佩上雕刻的凌霄花,都是她喜欢的,余下那些,大大小小数十件东西,哪一样不是她喜欢的呢? 她与谢宜棠数面之缘,又为着温长洵的缘故,她实在不愿意跟谢宜棠走得太近。 那又是个正经八百的高门贵女,娇宠千金,怎么会知道她的喜好。 先前同林薰与林舟闹了那么一场,林蘅本是心中不快的,见了谢喻白,也没什么好脸色,就是一贯的淡漠与客气,可等看过谢喻白准备的东西,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谢喻白的目光在她和林舟之间游移一场,一抿唇,转而去看林志鸿:“说这话大约唐突,可实在是宜棠私下里有话,要我代为转达二姑娘,眼下东西替她送到了,这话,自然也是要说的,不知道方不方便请二姑娘借一步说话。” 林志鸿一愣,连张氏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林舟心下咯噔一声。 他是没看错,谢喻白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说到这份儿上,父亲母亲八成也看得出来的。 嘴上说着大约唐突,可要把林蘅带出去私下里交谈,可一点儿也不犹豫。 张氏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见了大儿子摇头的举动,心头一沉,笑着就要张口回绝。 可没想到林志鸿开口快了她一步,笑着就应了下来:“不妨事的,既然是姑娘家的体己话,自然要私下里转达的。” 他一面笑,一面又去叫林蘅:“你跟二公子去吧。” 林蘅秀眉拢了拢,下意识就去看张氏面色,果然阴沉沉,只是碍着谢喻白还坐在堂上,不好发作罢了,等谢喻白离府…… 谢喻白那里已经起了身,且恭敬又客气的抱拳拱手,同林志鸿做了个礼,嘴上仍旧说着唐突一类的话。 林蘅也不好推辞了,硬着头皮跟着他出了正堂去。 谢喻白可能是进门的时候,就环顾过四周。 一出了正堂,他倒也不用林蘅引路,径直就往左手边儿的长廊下缓步前行。 林蘅不动声色一挑眉,自然缓步跟上去。 等到走远了,随安也远远地替他二人守着,谢喻白才站定住。 林蘅随着他的举动收住了脚步,又小退半步。 谢喻白回身看她时,正好就把那小半步望进眼中,似笑非笑的:“说要出去等你的,是你大姐姐,许久都不见人,你大哥才辞出去,可回来时候,只有你大哥陪着,不见了你大姐姐身影——” 他似乎很不喜欢二人之间的距离,显得恁的生疏,于是追上前半步去:“蘅儿,她做了什么?” 林蘅浑身一震:“二公子,这里是林府,不是你们谢家,你说话可要当心些。” 原来再温顺的人,也会有露出爪牙的时候。 还挺可爱的。 谢喻白仍旧噙着笑:“那你是打算跟我讲,她突然身体不舒服吗?” 林蘅我了半天,竟哑口无言。 要骗一个聪明人,实在是太难了,偏偏她还是不惯扯谎的人。 谢喻白见她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又着急,又无法,便更觉得她可爱,又追着问她:“我进府许久,不见你三妹妹,叫我猜猜看,八成是你母亲把她支出去了——可是先前你们家宴请陆景明,你母亲都要把你三妹妹带上一并出席,今日我入府,反倒把她支出去,这说不通,那我没猜错的话,你母亲是叫她去天宁客栈寻温三姑娘了吧?” 这事儿林蘅是知道的。 她回来的时候,门房上当值的小厮,嘀嘀咕咕的,以为她听不见,实际上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可是谢喻白,又从哪里知道这些? 林蘅脑子转得快,眼珠子也跟着滚了两滚:“你不是才到杭州的,你早就知道我们家发生的一切。” “我知道的不是你们家发生的一切,而是你身边发生的一切——”他仍旧拉长音调,又弯了弯腰,目光灼灼望向她,“蘅儿,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打听的极仔细,也极清楚。 至于你说我不知今日才到杭州,那我便要夸一句你真聪明了。” 这个人……堂堂侍郎府的嫡公子,倒像是个泼皮无赖。 她是在夸他不成? 她见过陆景明对桃蹊什么样,也没少从桃蹊口中听到。 她觉得,谢喻白和陆景明很有的一拼,但又有些不同。 谢喻白比陆景明更强势些,仿佛从不怕她恼了一样。 他打听她,事无巨细,都要打听,也不藏着掖着,根本就不怕她知道。 像是为了证明心中所想,林蘅一抿唇:“你什么时候跟上我们的?” “从你们出歙州城。”谢喻白挑眉看她,“我可比陆景明追上你们要快得多,你们一出城,我的马车就跟上了,不过我没他那么冲动,跟的那样紧,半路就被温二发现了行踪。” 她果然没猜错,谢喻白根本就没打算瞒着她任何事。 从她们出城,他就跟着,那…… “那之前……” “你们遇到山贼的事情,我知道。” 说起这个,谢喻白才稍稍正了神色:“不是我不出手相救,是我相信,陆景明绝不会叫温三姑娘受到伤害,你与三姑娘同坐一车,他自然也会护着你周全,我就没露面。 后来你们在德临县发生的事,姓孙的算计温二的种种,我也都知情,可我深以为,那与我,都是不相干的。” 他目不转睛,一字一顿:“横竖他不是算计你,也不是坑了你,除了你,旁的人,自然与我都是不相干的。当然了,你要是觉得,温二是三姑娘嫡亲的兄长,你替三姑娘咽不下这口气,我也不是不能替你们教训他,只要是你开口的,谁叫我心悦……” 林蘅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又闪了闪:“等一下——” 她小手一抬,打断谢喻白的话:“我要与你说的,并不是这些。” 谢喻白果然乖巧闭嘴:“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借故把我叫出来,想跟我说什么?” 林蘅不答反问,她又分明瞧见,谢喻白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悦,咦了声,定睛再看,又像是她先前眼花了一样。 谢喻白看了她半天也不说话,她犹豫了下:“你只是想问我,我大姐姐做了什么?” 他把她的事情,摸得那么清楚,必定知道,她从小到大,都不怎么招家里人喜欢的。 挨欺负受委屈,家常便饭似的。 林蘅心头又是一暖,别开眼去:“二公子,我当日便与你说过,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不辞辛苦,一路跟着我到杭州,我很感动,你准备了这么多我喜欢的东西,登门拜访,我也很感动,可是二公子,杭州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林家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是早些回……” “回哪里?”谢喻白笑着把她的话截过来,早前的笑意也淡了,“我心爱的姑娘就在这儿,我应该到哪里去?” 林蘅猛然回头,入眼便是他剑眉星目,眼底闪着光芒的模样。 谢喻白又叫她:“我知道你怕什么,也知道你闪躲什么,我与你说过,论出身,论品行,不管论什么,我都绝不输给任何人。我知你心有所属,可他既不是你的良人,你此番回杭州,来日与他也不大有可能了,为什么就不能看看你身边的人呢?蘅儿,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你……你不要胡说,我没……” “我喜欢你,心悦你,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谢喻白语气坚定:“太平猴魁,绿豆糕,凌霄花,冬日里独自绽放的白梅,糕点不要太甜的,饭菜却又不要太咸,念佛,佛经近来正在抄《法华经》,喜欢安静,不爱凑热闹,花灯喜欢荷花样式的,诗词又只爱李杜——蘅儿,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要么许人,要么成全 第227章要么许人,要么成全 林萦气鼓鼓的,可是出现在长廊外时,又是笑靥如花的模样。 随安是跟惯了谢喻白的,平日里客客气气也和善,但见了林萦探头探脑的,面色沉沉,连个笑容都没了。 林萦没见过随安,只是远远地瞧见林蘅和谢喻白,提了裙摆就要上长廊。 随安长臂一伸:“姑娘请留步。” 林萦拧眉:“这是我家?” “姑娘留步。” 随安的语气也是平淡的,甚至有些冷漠。 林二姑娘的好些事,还是他帮着主子打听的,面前站着的这一个,从小到大,都没少欺负二姑娘。 庶出的女孩儿不本分,跟着嫡长姐去欺负另一个嫡出的姑娘,简直就是不成体统。 他主子看上的是林家二姑娘,他自然护着主子心尖上的人,是以对这位三姑娘,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林萦在家里头嚣张惯了,也只有到了张氏和林舟面前,才会有所收敛,今日乍然叫随安这样不客气的拦了去路,她又从张氏口中得知,林蘅是跟着谢喻白出来的,当然心中不平,面上就隐有了怒色:“我是有事情找二姐姐的,你做什么拦着我?” 好在她嚣张归嚣张,脑子总算有那么一点,并不敢冲着谢喻白身边的奴才过分叫嚣。 随安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 林蘅站在廊下,本就因谢喻白的那些话而脸红不已,巴不得早点儿跑开去,这会儿听见了随安那头的声音,顺势望过去,林萦的身形入了眼,她眉心便以拢。 谢喻白所有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回头去看,皮笑肉不笑的:“你其实很不喜欢你这个庶妹吧?” 林蘅当然是不喜欢的,她只是脾气好一些,又不是圣人。 她略低了低头:“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你早些出府吧。” 不要给她惹麻烦了。 谢喻白能在杭州住多久呢?他早晚是要离开的。 可是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这里是她的家,她逃不脱。 他在杭州,给她撑腰,尚且都有林薰言辞羞辱,还有大哥那样的态度,等他走了,所有的矛头,不还是冲着她来吗? 谢喻白似乎看出些端倪来,眸色暗了暗,在林蘅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提步往林萦的方向而去。 林蘅没由来心头一颤,快步跟了上去。 林萦还在那里不肯罢休,奈何随安左右挡着,就是不给她过去。 谢喻白长臂一抬,在随安的肩膀上按了一把,随安才侧身让开。 他冷眼去看林萦。 是个生得不错的女孩儿,但与他的蘅儿,是没法子比的。 轻浮,孟浪。 骄纵的小姑娘他见得太多了,并不该是林萦这样的。 林萦见了他,忙理了理衣襟,又换了一副笑脸出来。 林蘅正跟上来,见了她那模样,别开脸,实在懒得看。 谢喻白却把林蘅的举动尽收眼底,无声叹息:“三姑娘,我与二姑娘有要紧的话要说,况且又是我堂妹托我带给二姑娘的话,你这样子跑过来,实在是有些打扰。” 林萦小脸儿一白,脸上的笑意登时就凝住了。 她今天在陆景明那里吃了闭门羹,被人家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这会儿回了家,到正堂去跟父亲母亲请安,母亲说,谢喻白带了林蘅出来有一会儿了,叫她出来寻一寻,看看谢喻白午饭在不在家里头吃。 这种事情她干的多了,嫡母一发话,她就晓得是什么意思。 其实在屋里的时候,也看见了自己亲哥哥挤眉弄眼的摇头,那分明是示意她不要出来寻人的,只是她仍然选择听嫡母的。 她是庶出的孩子,将来的前程,全都捏在嫡母手上。 她不甘心嫁个平庸的男人,了却余生。 无论是陆景明,还是谢喻白,甚至是温长玄,她都想努力一番,试试看。 林萦自问生的不俗,虽然比不上林蘅,却也比林薰出色许多,她年纪又小,娇俏可爱,男人们大多吃这一套的。 所以她才不顾哥哥的劝阻,听了嫡母的话,满心欢喜的跑出来。 但谢喻白的话,令她无地自容,实在是太丢脸了,尤其是在林蘅的面前! 林萦两只手的指尖对戳着,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指尖,瓮声瓮气的:“母亲叫我出来寻二公子和二姐姐,说备下了午饭,请二公子中午留在家里吃饭,我不是有意打扰的……” 她说得可怜,还抽了抽肩头:“我在家里头无拘无束惯了,没见过二公子身边的小厮,他一时拦了我去路,我不明就里……” 她倏尔抬头,眼神瞥向林蘅:“二姐姐,你替我解释解释,我真不是有意的。” 装柔弱,扮可怜,都是林萦拿手的。 无论是在母亲面前,还是在兄长们面前,她从来最擅长。 林蘅最看不惯她这幅模样,也做不出这般做派,捏紧了手心儿,一言不发。 林萦目光闪了闪:“二姐姐……” 真是委屈极了,包了一眼眶的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似的。 谢喻白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三姑娘的意思,这里是林家,是你的家,你要去哪里,便去哪里,谁拦了你,你便要同谁发脾气,是要怪罪的——即便是你打扰了旁人谈话,也并不是你的错,毕竟你年纪小,娇宠惯了,不是有意的。” 他尾音拖长些,长长的哦了声:“还要你姐姐替你辩白解释,不然你便要哭,倒像是你姐姐欺负了你,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话到后来的时候,谢喻白的声音就清冷下来了:“我没记错的话,三姑娘是庶出吧?” 林萦本来就叫他说的一愣一愣,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突然又听他提起庶出不庶出这样的话,心下咯噔一声,一时竟不知谢喻白想干什么。 谢喻白只是淡淡的扫过她面颊,甚至懒得多看她一眼:“看来三姑娘的确受宠,才叫你这样理直气壮的诘问自己的嫡姐。” · 谢喻白没有留在林家吃饭。 他单纯是为了林蘅而来的,也想替他的姑娘撑个腰,叫林家人知道,林蘅如今是他谢喻白心尖上的人,往后的日子里,少给林蘅脸色看,也少去拿捏林蘅,他是个护短的人,见不得有人欺负到林蘅头上去。 也巧了林萦要撞上来,那他自然是拿林萦来做筏子的。 至于吃饭嘛——同一群不相干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且这家人心思各异,根本就是各怀鬼胎,他勉强看在蘅儿的面子上,对林志鸿夫妇客气些,可林家的兄弟们,他真是一个也看不上。 他要是有个妹妹,长的蘅儿这般容色,养成蘅儿这样的品行,他恨不得把她宠到天上去。 反观林家兄弟,一个个的护着林薰和林萦,倒作践起他的姑娘,岂不是一个个都是瞎了眼的废物,不识人间珍宝。 于是谢喻白匆匆告辞,临走的时候,还借着温桃蹊的名义,带上了林蘅一起出府去。 林志鸿不做阻拦,余下众人,自然不好从谢喻白手上拦下林蘅的。 只是把人送出了府,张氏就黑着脸去啐林志鸿:“她如今得意了,入了侍郎公子的眼,正合了你的心意,你也总算对她那个不知羞耻的娘有个交代,所以就巴不得今儿便把人送到谢喻白床上去一样,这般上赶着!” 她说出口的话粗鄙不堪,也是实在气急了。 林志鸿面色阴沉,手臂动了动,到底没抬起来。 张氏并不自知,还要发作。 林舟忙上前两步,按下张氏的手:“母亲,您气糊涂了。” 张氏一眼横过去:“是你爹他……” 她目光所及,大儿子几不可见的摇头,又拿眼神往林志鸿的方向瞥过去。 张氏下意识望去,这才瞧见了林志鸿的脸色,于是讪讪的闭上了嘴。 林志鸿被她抢白,又牵扯出白氏的事情,自觉面上无光,也不肯与张氏多做分辨,拂袖而去。 张氏气的直跺脚,伸出去的手,指尖都在颤抖着:“他是什么态度!” 林舟看看身旁的弟妹们,又去拉张氏的手:“母亲,我送您回去歇着。” 张氏自然还有话说,可林舟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一眯眼,倒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林舟交代了林放几句,打发了弟妹们各自家去,又不许他们多言,才陪着张氏回了上房院。 等进了小花厅,打发了伺候的丫头退出去,林舟又扶着张氏往西窗下的罗汉床坐过去,自个儿往她身侧落座:“母亲刚才真是气糊涂了,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 张氏冷哼一声:“我看着谢喻白对那小贱人殷勤切切的模样,就想起她那个死鬼娘!你叫我怎么不生气?” 林舟无奈极了,可母亲正在气头上,他话说得太重,母亲非但听不进去劝,反而更恼火。 于是他顿了顿声:“我知道您生气,只是您总把这话挂在嘴边上,到底是戳了父亲的痛处的。这十几年来,父亲处处忍让,面上对林蘅也总是淡淡的,便是怀着对您愧疚的一颗心了,可您总是提起白氏,总是拿白氏去恶心父亲,难道再过个十几年,父亲心里,还会觉得愧疚和亏欠吗?” 道理张氏都明白,可她从来就是这样的脾气,直来直去的。 当年知道白氏的事情,知道林蘅的存在,她就跟吃了苍蝇似的恶心。 如果不是为着娘家出事,要林志鸿帮衬,她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如今好了,那小贱人还得了侍郎公子的高看,将来逃出她的手掌心,嫁的比她亲生的女孩儿还要好,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张氏深吸口气:“不管怎么样,她就不能嫁去谢家!” 林舟拧眉。 母亲活了大半辈子,说通透,也通透,可要说糊涂,偏又恁的糊涂。 他缓了好半天,才缓过那股劲儿:“就怕这件事情,您说了不算。” 张氏立时又横眉冷目:“她如今还是我的女儿,我说了不算?” 林舟一看她又要动肝火,忙上了手替她抚背,顺着她的那口气:“父亲的态度,您是看见了的,他若不情愿,便不会让谢喻白带林蘅一块儿走。至于谢喻白的态度,您也瞧出了殷勤切切,况且还有姑母……” 他略顿了顿:“姑母对林蘅,还是好的。谢喻白不是从歙州来吗?前些日子,林蘅过生辰之前,姑母特意来信,提起她的婚事,跟父亲商量着,能不能由姑母做主,父亲不是也点了头吗?” “你是说……” 张氏倒吸口凉气:“你姑母本就是看上了谢家?看上了谢喻白?” 这说不好,但姑母特意提起,总不会叫林蘅低嫁委屈了,而且要不是真心心疼林蘅,姑母怎么会插手林蘅的婚事? 再说了,家里还有个老太太呢。 那可是把林蘅捧在手心儿的,眼下是不在家,等回来了,知道了谢喻白的事儿,再没有不满意的。 “或是母亲有什么可心的人选,不如先与父亲商量过,把话说的和软些,给林蘅定下亲事,再不然,趁着祖母还不晓得谢喻白的事,您去祖母跟前请个安,叫祖母定下人选,再告诉父亲,如此一来,自然断了谢喻白的念想。” 可心的人选? 张氏嗤鼻:“你妹妹的婚事我还没操完心,也没选出个十分满意的好人家,你倒问我有没有什么可心的人选,去配林蘅?” 林舟更无奈了:“您要不愿意操这份儿心,那林蘅八成是要做谢家妇了。” 左右都是不满意,张氏越发怄气。 林舟睇过去一眼,摇了摇头:“其实真嫁了,也不打紧。左右她不晓得自己的身世,况且又从小就是个极好拿捏的性子,将来高嫁进了侍郎府,大约也不会是个白眼狼,兄弟姊妹有什么难处,同她开了口,她也不会不帮衬。” 他话音落下,见张氏嘴角一动,似乎要开口,便赶在她前头,接过自己的话来:“我与母亲说这些,是好叫母亲知道,谢喻白动了心思的,咱们要么就尽早给林蘅许配人家,要么就对她好一些,送着她,护着她,嫁进侍郎府去,母亲,您明白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不公平 第228章不公平 谢喻白和林蘅同时出现在天宁客栈,实在是有些诡异。 温桃蹊三两步窜上去,抓了林蘅的手,就把人往身旁带了带。 温长玄出去吃酒还不曾回来,陆景明陪着她在一楼大堂里坐着说话,这会儿见了她举动,眯着眼去看谢喻白,果然见谢喻白面色微沉些许。 他忙起了身,掩唇咳了声:“你如今是一刻也离不了二姑娘了吗?” 谢喻白嘴角微扬,侧目过去:“早晚也是要分开的。” 温桃蹊小脸儿一黑,对这话显然不满意。 她身形一动,林蘅却不动声色按住她:“你陪我上去吧,我有些累。” 谢喻白嘴角动了动,似有话说,林蘅却没给他机会,匆匆做过礼,倒还是她拉着温桃蹊上楼去的。 陆景明想笑,偏又要生生忍住。 谢喻白倒不怎么客气,撩了长衫下摆,往长椅坐过去,自顾自的取了只小茶杯,又倒了杯茶,吃了两口,一撇嘴:“看样子,温三姑娘的嘴还挺刁的。” 陆景明微拧眉:“她可没招你。” 谢喻白也没看他:“这不是一进门,就把我的人拉走了吗?” 陆景明嗤一声,往他对面坐过去:“你的人吗?我瞧二姑娘倒不大愿意搭理你,是她拉着桃儿走的。” 谢喻白手上的茶杯就顿住了。 他隔着雾气去看陆景明,打量了许久,到底轻叹一声。 “你这样贸然登门,二姑娘是个安静性子,你就没想过,会给她带来麻烦,会惹得她厌烦你吗?” 谢喻白细想了想:“为什么厌烦我?” 这话陆景明实在没法接。 可他只是觉得,林蘅和桃儿是不同的。 林家那一大家人,他从前也只是有所耳闻,今次到了杭州,才算是真正见识了。 他们对林蘅……总归和温家人没法子比。 谢喻白看他不说话,抿了抿唇:“我知道她在家里过的不好,日子辛苦,我心爱她,见不得她吃半点儿哭。从前十几年,是我管不到的,可往后的岁月里,一日都不行。” 陆景明隐隐明白过来,谢喻白是故意为之。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祝你好运吧,至少我瞧着二姑娘如今对你,还是抗拒的。” 男人之间的友谊,来的就是那样不讲道理。 谢喻白是笑着离开客栈的。 他谢过陆景明吉言,又与陆景明调侃过几句,就像是做了多年的朋友。 对于林蘅,他有十足的把握。 对于林家,他也有。 他是侍郎府的公子,前途无量,林蘅嫁给他,于林家人而言,是高攀才对,尽管他从来觉得,若能得林蘅为妻,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但总归外人不这样想。 既是高攀,那有什么不情愿的? 他看林志鸿的态度,就蛮乐意的,巴不得他今天就提亲,早日把婚事给定下来似的。 至于林蘅的母亲……他说不上来,总觉得林夫人对林蘅是打心眼里不喜欢,眼角眉梢都写着,对他的态度也暧昧不清,不然便不会把林萦推出来。 可那都不打紧。 有林志鸿和李家太太在,这事儿是不怕不成的。 · 温桃蹊一步三回头的跟着林蘅上了楼,她每每回头,都想仔细打量谢喻白,只是林蘅没给她太多的机会,就已经拉着她进了门。 房门一关,林蘅长舒口气。 温桃蹊咦了声:“这是怎么了?” 她眼睛闪了闪:“我和陆景明在外头吃了饭,回来也没见你,想着你今儿也不知道回不回,方才还商量着,等再晚一些,要叫人到你们家去找你呢,你就跟谢喻白一起回来了。” 她又欸的一声,拿手肘去轻轻撞林蘅:“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 林蘅垮着一张脸,把家里发生的事情与她娓娓道来,自然也包括林萦的纠缠,唯独摘掉了林薰的奚落和林舟的一反常态。 提起林萦,温桃蹊面色一沉:“怎么哪儿都有她,一个庶女,这样不安分。” 林蘅知道林萦来过客栈,看她这模样,就多问了两句:“她招你了?” 招惹她倒算不上,但她又不瞎,林萦的态度,分明是想纠缠陆景明的。 她一撇嘴,摇头说没有。 林蘅霎时间就明白了。 她脸色当然也不好看。 不管怎么说,林萦都还是她林家的女儿,这出了门,到处想着纠缠郎君,成什么样子?没得连累了她们林家女孩儿的名声。 这也就是在桃蹊面前,不然换个人,连她都要无地自容了。 温桃蹊心头闷闷的,可看林蘅变了脸色,欸一声拉了她的手,又去安抚她:“她是她,你是你,你别乱想啊。” 林蘅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反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所以谢喻白带着你出去吃了饭,席间又果然都是你爱吃的菜色,就连糕点与茶水,也都是你爱的——” 温桃蹊不愿意继续林萦的话题,便打起岔来:“这么说来,他对你是真的用了心的。” 林蘅心说是啊,堂堂侍郎公子,能为她做到这份儿上,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她略低了低头:“谢公子是很好。” 温长洵的脸,突然在她脑海中闪过:“如果……有时候想想,这世上的事情,真是说不准。” 温桃蹊不明就里:“怎么说?” “我去一趟歙州,先遇上你四哥,又遇到谢二公子。” 林蘅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起了身,踱步至于西窗下,玉臂一抬,把窗推开一半:“这大抵就是人家总说的,人生际遇。” “怎么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温桃蹊歪头看她,她回身,与她四目相对,两个姑娘皆是一愣,又纷纷笑起来。 林蘅眼角挂着泪珠:“你说得对,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可总是对谢二公子不公平的。” 温桃蹊就虎着脸不满意,一跺脚,站起身:“怎么不公平?说起来,这事儿他自己是知道的,你也从没有骗过他,没有哄过他吧?甚至到如今,你也没同他说过情谊绵长的话吧?从一开始,就是谢喻白心悦你,是他心甘情愿的,怎么就不公平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上前去,目光没从林蘅身上挪开片刻:“有些时候,你就是想得太多,不管遇上什么事儿,都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她一抬手,小手落在林蘅肩头:“这么单薄的肩,能扛下多少?” 林蘅眼窝一热:“我只是……” 但谢喻白总归是喜欢她的。 怎么能说与她无关。 她心里还有别的,或许经年累月,她会忘记,歙州城中,有个明亮的郎君,叫做温长洵,可事实上,目下她做不到全然忘怀。 既不能忘的彻底,她就不能回应谢喻白,也不能承诺谢喻白什么。 偏偏谢喻白是个执拗的性子。 她几次三番的劝说,全然无用,谢喻白简直一个字也不听,照旧我行我素的对她好。 她推辞不了,可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 “我如今忘不了你四哥,谢二公子一味的对我好,护着我,什么都顺着我,以我为先,我推拒不了,也回应不了,人家一味的付出,难道我就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温桃蹊抿唇。 少女情怀总是很难释然的。 就像前世的她。 如果林月泉不是她的初初心动,如果在岁月悄然流逝的那些日子里,她曾对吴二动过心,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会不同。 她明白林蘅。 何况林蘅和四哥,如今终是意难平。 这世上,最无奈,莫过意难平三个字。 如果是爱而不得,黯然神伤一场,倒也罢了,偏偏是两情相悦…… 林蘅又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要走出来,要释然忘怀,不知要多久。 不过她现在这样说,已然和当初的态度大不相同。 温桃蹊叫了声姐姐。 林蘅一怔。 桃蹊人前人后总是姐姐长,姐姐短,可今天这一声姐姐,未免沉重了些。 她盯着她看,也不吱声。 温桃蹊微叹息:“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谢二公子的。” 林蘅没有否认,没有反驳。 温桃蹊眼中一亮:“四哥是我的亲哥哥,如果你们还有可能,我绝不会劝你放弃,劝你释然,劝你去试着接受谢二公子—— 当初知道的时候,我也为你担心,怕他其实是个纨绔,只是徒有虚名,对你也不过尔尔,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又或是贪图美色之徒,仗着自己的出身,对你言辞轻薄。 所以我一贯打趣,可从没为他说过半句好话,甚至同你讲,我可以去求祖母,为你认个门第高的干亲,替你选一门好亲事。 可如今,过去这么久了,我瞧着谢二公子,倒有几分真心,他明知道你心里有人,还千里迢迢从歙州追到杭州来,又怕你尴尬,一路上不露面,照你所说的,我想来,他今日登门,实则,也是要替你撑腰的。” 她低头,紧紧握着林蘅的手:“你态度和软下来,不也是为这些吗?” 林蘅无言以对。 她的确是因为这些。 大哥的态度,是因为谢喻白才会变成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在想,如果她就这样接受了谢喻白,再动动心思,把谢喻白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将来高嫁进了侍郎府,那是不是以后林家的所有人,都要仰她鼻息? 她吃过的苦,受过的欺负,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可以讨回来。 那念头一闪而过,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简直太坏了。 林家人再不济,也是她的骨肉至亲。 而谢喻白……人家捧上一颗真心,不是叫她拿去利用的。 是以冷静下来之后,她再细品,就更是动摇了。 其实谢喻白不会不懂的。 “他是高门长大的孩子,在京城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他登门去为我撑腰,是把他自己的身份,送到我手上,叫我拿去利用。” 林蘅吸了吸鼻子:“桃蹊,你知道吗,我那时就在想,这个人可真傻,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还是侍郎家的公子呢,简直傻透了。你说,我利用了他,在家里扬眉吐气,等我出够了气,转头叫姑母为我定下别家亲事,再把他一脚踢开,他能得到什么呀。” 温桃蹊抱了抱她:“可你不是这样的人呀,我的林蘅姐姐,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又松开人,退半步:“也许,谢喻白自己,并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只有你是不是快乐,是不是过得舒心。” 所以林蘅才更感动,才会动摇。 温桃蹊见她面上闪过动容,噙着笑:“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这些呀,你别总觉得自己愧对他,说不得做这些事情,他本就是乐在其中,这便叫,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要我说,真没什么不好的,他护着你,为你遮风挡雨,也心甘情愿让你利用,许你狐假虎威,在家里作威作福,不管你怎么折腾,他都愿意替你收拾烂摊子,当然了——” 她话音一顿,又紧绷着面皮:“我并不建议你这样放纵自己。” 她突然一本正经的,倒把林蘅弄得有些糊涂,啊了声,哭笑不得的望着她:“你这丫头,小脑袋又在想什么?怎么话锋一转,又要与我胡扯什么呀?” 林蘅一面说,还上了手,去戳她额头。 温桃蹊闪身躲了一把:“做人嘛,适当骄纵,适当放纵,那是可爱,是娇俏,过分了,就是不知好歹。有人愿意护着,愿意宠着,可自己也该懂事些,若一味放纵,万一有朝一日,人家不愿意护着了,觉得烦了,可要怎么办呢?” 林蘅登时怔住,呆呆看她。 这种道理,她从八岁起,就明白了。 八岁那年,祖母跟她说——蘅姐儿,你要学会释怀,学会不计较,只有不计较,才能活得好,活得快乐,祖母老了,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 她那时懵懂,也是琢磨了好几年,才算彻底领悟了祖母的意思。 桃蹊她…… 林蘅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她:“这道理,是谁跟你说的?” 温桃蹊自己也一愣,再扯出的笑里,就平添了些许苦涩:“这还要人教的吗?我聪明,不需要人教,自己就参悟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林月泉来过 第229章林月泉来过 林蘅蓦然心疼。 一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无声的笑着:“你真是个叫人心疼的姑娘。” 温桃蹊小脑袋一歪,自然而然的躲开她的手:“我可不要人心疼的,我长的这么好看,出身又不俗,做什么要人心疼我?” 她这话俏皮,听来可爱的紧,可细细的琢磨,其实透着无奈。 林蘅略想了想。 也许温桃蹊长这么大,从没有外人心疼过她的。 诚如她所说。 她生得漂亮,在旁人眼里,几乎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谁又会去心疼温家长房的嫡姑娘。 林蘅想,或许她是第一个,除了陆景明之外的。 她抿唇笑着,笑意浅浅,倒不张扬。 林蘅把她往屋里又拉了拉:“东拉西扯的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告诉我呢——你跟着谢喻白出去这么半天,回来之后话都不跟人家说一句,刚上楼那会儿看着闷闷不乐的,你到底对人家怎么想?” 这鬼丫头,说了半天,又扯到这上头。 她把手抽出来:“你不都知道了,还问我?” 她都知道了…… 她刚才的意思,是说,林蘅心里,如今是有了谢喻白的,那不就……承认了? “这话我该拿去跟谢喻白讲,换他侍郎公子的一个承诺,叫他欠我一个人情,多好。” 她得意洋洋,摇头晃脑。 林蘅一跺脚,照着她肩膀上拍了一回,又张口啐她:“你这丫头怎么这样!我不跟你说了,快出去。” 温桃蹊却赖着不肯走:“我为什么要走?” 她笑了笑,又绕着圆桌躲了躲:“好姐姐,你心里有人家,就不要束手束脚,幸福是自己争取来的,总是扭扭捏捏,不好哦。” 她那个尾音拉的极长,分明就满是调侃。 “你这会儿会说幸福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了?”林蘅努努嘴,“先前也没见你说这样的话,放在自己身上时,就不成了,拿来劝我,倒是一套一套的。” 温桃蹊晓得她在说陆景明,想想自己从前做的事,倒真是说不响嘴。 但是规劝林蘅的这件事上,她是乐此不疲,且绝不会退让半步的。 她嘴角一动,林蘅一摆手:“道理我是都懂的,走一步算一步吧,你劝我那些话,我都知道。” 得,这是不想听呗。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这才回来几天呀,就开始嫌我唠叨,嫌我烦了,话也不想听。” 林蘅上手去捏她脸颊:“鬼丫头,不要撒娇卖痴,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她就吐舌头扮鬼脸,往后一闪身,正要说话,门被人从外轻叩三下。 温桃蹊咦了声,往门口踱了两步。 外头陆景明声音沉闷:“胡家打发人来叫我,我得去一趟,长玄还没回来,你们两个自己在客栈待着,别出门,我把明礼给你们留下,成吗?” 温桃蹊从里头拉开门,抬头看她:“在杭州城里我们还能出事吗?” 是不大会,但是林月泉也在杭州,那就一切都有可能。 小姑娘离了他的眼,他心下就不安。 何况他还从谢喻白口中得知,林月泉如今越发不安分,对着人,也敢直言心意,是长能耐了。 他从前真是小看了林月泉。 没想到他来历成谜,几个月了,都没差出蛛丝马迹来。 如今越发叫他看不透—— 陆景明深吸口气:“不是一定会出事,是防着你们出事,长玄不在,我要去胡家,没有人看顾你们两个,万一真的出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好?” 她撇撇嘴,又点点头:“那你去吧,我们自己会小心。” 林蘅掩唇笑。 陆景明也稍稍放了心,又叮嘱交代了几句,才转头离开。 倒是明礼,门神似的,站着门口,一动不动。 温桃蹊眼角抽了抽:“你为什么杵在这里?” 明礼喉咙一紧:“主子说……” 温桃蹊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他是叫你看顾我们,没叫你杵在门口做门神的,我和姐姐要说话,你在门口守着,我们还怎么说?” 是难伺候,顶难伺候。 这位小祖宗也不知道哪根筋又不对了……主子匆匆走了,她别是跟主子斗不上嘴,就来找他麻烦吧? 可是明礼又不敢说,更不敢问,难不成顶着脸去问一句,三姑娘,您是不是在寻我晦气呀。 那不是找死吗? 于是他掖着手,退两步:“那我到楼下去守着好了。” 这么听话,倒没趣儿了。 林蘅上前去拉了她一把,看着明礼走远了,她拿指尖儿戳了戳温桃蹊的腰窝:“你怎么回事?挤兑明礼干什么?” 温桃蹊耸了耸肩:“也不是挤兑他,就是近来吧,他老是在我眼前晃,我浑身不自在。” 林蘅扑哧一声笑出来:“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劝我,别扭扭捏捏,拒人千里之外,合着我真是没说错,放在你自己身上,就什么都不成了——” 她欸的一声,侧目去看温桃蹊:“你不是因为明礼总在你眼前晃悠浑身不自在,而是因为,他每每都是听了陆掌柜的吩咐,跟在你身边儿,看顾你,照顾你,所以你才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温桃蹊小脸儿一红:“那就这么回事儿,怎么了嘛。我有手有脚的一个人,这么大了,况且我这趟出来还有亲哥哥陪着,他倒好,什么都要管一管,我可不是不自在吗?” 可人家也终归是一番好意。 林蘅安抚了她两句,又顺着她的背:“好了,人家又不是想管着你,约束着你,我看从歙州到杭州,你想做什么,陆掌柜可从没有拦过,反倒一味纵着你,他那些举动,不都是担心你出事吗?来的路上就遇见一回了,人家一片真心,当然害怕。” 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不要说受伤,就是受到丁点儿惊吓,也是不愿见的。 道理温桃蹊当然懂,她无非是别扭罢了。 说到底,是她自己的那些心思,没法子彻底放下。 前世的记忆,根深蒂固的,影响着她。 近几个月倒是好多了,入夜时也再没有噩梦缠身,但想起来,那总还是有些怕的嘛。 再说了,她才十四岁,就算骄纵一些,又怎么了? 她这个年纪,就应该是这番模样,横竖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 却说陆景明那头一路往胡府去,却没在门口遇见迎他的人,反而是过来影壁墙,跟着当值的小厮走出去约有一箭之地后,胡盈袖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 陆景明叫这丫头吓了一跳,眉心一拢:“你是怎么回事?专程来吓人的?” 胡盈袖黑着一张脸,频频摇头。 他少见胡盈袖这番做派。 她一向是个爽利姑娘,心直口快,有什么便说什么,今儿这么蜇蜇蝎蝎的…… 陆景明略回头,看了那小厮一眼:“你去吧,一会儿我跟姑娘进去。” 那小厮也是个有眼色的,看看他,再看看胡盈袖,欸一声,缓步退了下去,没再多说半句话。 等小厮走远了,胡盈袖神神叨叨的凑上前。 陆景明长臂一抬,手掌心对着她的额头一落,把人给拦住了。 胡盈袖一跺脚,陆景明挑眉:“有话说话,别靠过来。” 她眼珠子一滚,四下瞅了瞅:“我听我二哥说,早上的时候,林月泉来过一趟。” 林月泉?来胡家? 陆景明的眼神登时就变了:“他来干什么?” 胡盈袖抿唇:“我跟大哥回来之后,才听说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好像是说,他来家里谈什么生意之类的,然后我爹就叫人去把你叫到家里来一趟。” 她又压了压声儿:“表哥,他怎么在杭州啊?” 他在杭州,当然是为了他的野心,或许,也为桃儿。 但是跟胡家有什么好谈的生意呢? 又是什么样的生意,叫姨父这样急匆匆的把他从客栈叫到家里来。 陆景明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胡盈袖咦了声:“你们两个十几岁的时候,好的一个人似的,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陆景明一吃惊,低头看她:“十几岁的事情,都多少年了,我得什么都知道?” 这回倒轮到她愣住了。 这话倒也是。 胡盈袖戳了戳他,声儿闷闷的:“就听大哥说起什么香料,什么海航的,欸表哥,你说是不是林月泉想做香料生意,来跟我们家谈合作的呀?我们家不是有造船厂吗?” 这都是未知的,他拿不准。 他只知道,林月泉一定没安着什么好心。 他来杭州那么多天不露面,低调极了,甚至他什么时候收了周家的香料铺,自己都是一无所知的,然后呢? 陆景明深吸口气,反手摸了摸鼻尖儿。 上次谢喻白偶遇了他之后,质问他对林蘅的心意,从那之后,他又突然高调起来? 带着诸多的疑虑,陆景明迈开步子,朝着前头正厅方向而去。 一转身,想要问些什么,胡盈袖却没跟上来。 他一顿:“你干什么呢?” 她却站在原地不肯动:“我是让大哥给我抓回来的,爹让我去闭门思过,不让我出来,我是听说你进府,偷偷溜出来问你的,你也知道,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回头去问哥哥们,他们又不告诉我,我是以为你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来着。” 这丫头…… 陆景明一时头疼,感到无奈:“那你偷偷溜出来,在这儿堵我,你就不怕姨父又抓了你,把你骂一通?” 胡盈袖反倒咧嘴笑着去摇头:“我回家了,他骂我干什么?有我娘护着呢,他不能拿我怎么样。我现下老老实实去闭门思过,那不是因为我回了杭州不回家吗?那在大街上叫大哥抓了,算我倒霉,我当然乖乖听话了。” 她还真是没心没肺的。 而且,这也算闭门思过?她这会儿不是站在他面前? 陆景明叹了口气,不跟她扯那么多,摆了摆手:“那你回去吧,别叫姨父抓着了你。” 胡盈袖挥了挥手,一溜小跑着回自己的小院子去了不提。 陆景明盯着她的背影无奈摇头。 真是不识人间疾苦长大的姑娘,遇上事儿也不管不顾,就凭着自己的心意,好奇,或是没兴趣。 他无声的笑了笑,一抬头,远远地瞧见胡嘉言,心下咯噔一声。 胡嘉言背着手缓步过来:“是盈袖吧?” 陆景明两手一摊:“她说听二表哥说,林月泉来了一趟府上,她心里好奇的不行,又想着你们不会跟她说这些,所以跑来问我。” 胡嘉言眼底也闪过一抹无奈,还夹杂着些许宠溺:“她从小就这样,爹说让她去闭门思过,也知道她一定不会听,还要装模作样,装的乖巧老实。” 他一面说,一面侧了侧身,引着陆景明往正堂方向去。 有关于胡盈袖的话,陆景明就没有再接。 这个表妹是什么样的,他心里太有数了,但这又不是正事儿。 临近到正堂前的时候,陆景明才叫了声大表哥:“林月泉到底是来谈什么生意的?” 胡嘉言略想了想:“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收了周家的香料铺子,这事儿你知道吗?” 陆景明心下一沉:“我前两日才知道,还是谢喻白告诉我的。” 谢二? 胡嘉言眉心几不可见的蹙拢一阵:“最近杭州城很热闹啊。” 陆景明仍然没接这茬:“我听盈袖说,他说什么香料生意,又说海航的,他真是来家里谈合作的事儿?” “等会儿见了爹,你就知道了。” 陆景明心中惴惴。 他一贯知晓大表哥的脾性,不大是个这样说话的人。 林月泉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陆景明在看见了胡鹤轩的神情时,一颗心,彻底坠入了谷底去。 他倒有很多年没来杭州,但是记忆中的姨父,从来是温和的,慈祥的,不管在外面什么样,在家里,对着他们这些晚辈,从来和颜悦色。 陆景明上前两步,做了礼,抿紧了唇角,一时无言。 胡鹤轩摆手叫他坐:“子楚,你和林月泉,有多少年没见过面了?” 这么直截了当,倒是他姨父的性子。 陆景明细想了想:“快有十年了,他也没再跟我有联络,还是前半年他往歙州之前,才给我去了封信的。” 第二百三十章:您可别招他 第230章您可别招他 陆景明心中茫然,目光一一扫过堂中众人,但见他姨父又皱眉的时候,试探着问:“姨父,到底出什么事了?” 胡鹤轩深吸口气,搭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他今早来家里,说想谈合作,他出香料,我们出船只,把他的林氏香卖到各地去。” 这也无可厚非的…… 生意场嘛,合作这种事儿,经常有的。 胡家有造船厂,其实每年不少人找上胡家,希望能跟胡家合作,而且本来也是双赢的局面。 林月泉是为了把他的林氏香发扬光大,给自己造势,打名声,胡家从中盈利。 那姨父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紧张? 陆景明仍旧不解:“姨父是觉得这笔生意,哪里不妥?” 胡鹤轩摇头:“当年你跟他来往,你父兄都对此极为不满,我后来也试探着问过,你父亲说,林月泉这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但心思绝不单纯,我不晓得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后来你同家里闹的那样不愉快,再到后来,离开了家,去了歙州。如今林月泉突然出现,我就想起那些陈年旧事来,想着你既然在杭州,就把你叫到家里来问一问。” 说起这些啊…… 陆景明揉了一把眉心。 他也不知道父兄那时候对林月泉的敌意是从何而来,不过后来和家里关系僵硬,也不是因为林月泉,所以才没再去考虑过这些事。 如今姨父又旧事重提,倒是不免叫他陷入沉思。 姨父这是不信林月泉。 陆景明愣怔须臾后:“我其实没仔细问过,我爹和我大哥,为什么那么看不上林月泉,而且……” 他想起周家的香料铺子,深吸了口气,又望过去:“林月泉半年之前,把周家的香料铺子给盘了下来,姨父你知道吗?” 胡鹤轩本来打算说什么的,一听了陆景明的后话,旋即愣住。 一旁胡嘉言沉声:“周家的哪个香料铺子?” “天宝大街上,他们祖辈发家时,传下来的那间铺子。” 陆景明分明听见他倒吸了口凉气。 他刚知道的时候,其实也是这个态度。 震惊,诧异。 胡嘉言左手边站了个桃花眼的郎君,约莫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便正是胡家的二郎胡嘉润。 他往前挪了两步,盯着陆景明看了好半天:“你怎么知道的?” “前两天见过谢喻白,听他说起来,也赶巧了,温三姑娘和林家的二姑娘,那天去过一趟周家那间铺子,才知道半年前就换了东家。”陆景明斜眼过去,“我细细打听,才知道,是林月泉盘下了那家铺子。” 对于胡嘉润,陆景明是不太有好感的。 原本都是表兄弟,胡嘉润又是他姨母亲生的头一个儿子,照说要比胡嘉言更亲厚才是,可偏偏从小到大,胡嘉润都有些不上道。 小的时候他来杭州小住,大表哥比他们年纪要长些,跟着姨父学本事去,再不然就在老太太或是姨母跟前去尽孝,很少会跟着他们四处胡闹。 那时候胡嘉润私下里,实在是没少说大表哥的混账话,陆景明就已经觉得很是不中听了。 等年纪渐长了,人倒是老实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没有挑大梁,姨父又对大表哥很是器重,当嫡长子一样栽培的,反正胡嘉润是真没什么本事和才干。 陆景明自己是个有本事的,便从来看不上那些没本事的。 胡嘉润纵然不是个纨绔,但也跟他玩儿不到一起去,说不到一桌上。 胡鹤轩眉头皱了一把,不悦的登了胡嘉润一眼。 就连胡嘉言也瞥过去一眼,才把陆景明的话给接过来:“周家这些年,是生意惨淡些,同他们家从前的光景相比,早就是大大不如了。可即便是维持不下去,经营不下去,整个杭州城,周家香料铺子大大小小,总有十几间,哪一处卖不得的?那是他们祖辈起家留下的祖产啊……” 他话到后来,声音都渐次弱了下去。 胡鹤轩沉思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景明看看他,又去看胡嘉言,一时抿了抿唇:“林月泉想把林家香发扬光大,既然把手伸到了杭州,那就一定会盯上周家,周家别的铺子倒不是不能盘下,但都比不上祖产铺子来的要紧——” 他叫了声姨父,侧目过去:“如今城中还风平浪静,也没什么人知道,天宝大街的周家香料铺已经易了主,等到传开了,这位新东家,可不是一鸣惊人吗?” 而林月泉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这是他最真实的目的。 胡鹤轩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林月泉用什么手段,能叫周家松口,连祖产铺子,也能相让。 他眼神微变,叫大郎:“这事儿,你去打听打听,你速来和周家人走动颇多,交情不错。 这事儿你先前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如今还要从子楚口中得知,想来周家是有难言之隐了。” 既是有难言之隐,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去问。 胡鹤轩又顿了顿:“你也别去找他们老爷子,把周三请出来吃顿酒,兴许还能套出些话。” 等吩咐完了,又想起什么,犹犹豫豫的,目光转又投向陆景明:“你和林月泉……” 陆景明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倒也回的坦然:“我多年没与他见过面,他去了歙州之后,也忙着经营他的生意,少与我往来,只是刚到歙州那会儿,在我府上住了几日,便匆匆搬了出去。我如今与他交情实在不深,不过倒不是不能去见见他。” 可是交情淡淡,见了面,也没什么用。 何况年少时,为了他,和家里头闹的不愉快。 胡鹤轩短叹一声:“其实子楚啊,你爹和你大哥,总是不会害你的,你说是不是?” 不会害他,却也没拿他当一家人。 都是钻营算计。 陆景明脸上的笑就有了些苦涩的意思。 胡嘉言掩唇咳了声:“爹,说这些做什么。” 胡鹤轩无奈摇头,又叹口气,也知道陆景明是听不进去了,只好转了话锋:“其实不管跟谁做生意,我们总是稳赚不赔的,横竖他只是用我们胡家的船来走货,每一船货装船之前,我们也是要仔细检查,并不怕他夹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被官府给扣住,且每一船的抽利还不少。 只是他突然登门,我看见他,就想起你爹和你大哥说过他的那些话。 况且他小小的年纪,孤身一人,我总觉得,他能支撑起这么大的产业,实在不太简单,所以才把你叫来,想多问两句。 做生意嘛,这银子总是赚不够的,有些不必要冒的险,我一点儿也不想涉足。” 陆景明笑着说都懂:“我明日就去见见他,不管怎么样,问过了他,再来见姨父。您也不用太忧虑,我是胡家的表少爷,他也不是不知道,您对他心存疑虑,我出面,正合适,他要是有心谈成这笔生意,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胡鹤轩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吃了口茶:“那这件事情,你上上心吧,另外子楚啊,这回盈袖去歙州,想是没少给你添麻烦,刚才还嚷嚷着,说你欠了她什么东西,非要闹着去客栈找你,你说你这孩子,多少年没来杭州,这回来了,也不住家里,倒领着盈袖去住客栈。” 他一面说,一面欸了声:“你也别急着出府了,去给你姨母请个安,吃顿饭,要我说,回去收拾收拾,还是搬到家里来住吧。” 陆景明推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呢,那头胡嘉润倒迫不及待的接上胡鹤轩的话:“母亲今天早上还念叨呢,说你到底是长大了,跟她也不亲了,到了杭州也不肯住在家里,这些年,竟是同我们都生分了。 我听盈袖说,那天宁客栈,还住着温家兄妹,连林家二姑娘也被温姑娘拉出来,陪着她住在客栈里的?” 他扬声反问,又提起温桃蹊,陆景明一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胡嘉润根本就没听出他声音里的清冷,自顾自的继续说:“你说先前是盈袖胡闹,不肯回家,你带着她住在外面,有温姑娘和林姑娘作个伴儿,倒也罢了,那盈袖也回家了,你一个郎君,住在客栈里,那还有姑娘家呢,总归不方便,干什么还不到家里住?” 陆景明心说我住哪里,管你什么事儿,要你多嘴。 那头胡嘉言又掩唇咳嗽,实则是在提醒这个不长眼的弟弟。 偏偏胡嘉润真就不长眼,连看都没看他,还愣头说呢:“听说温三姑娘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孩儿,你们在一处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家小姑娘家一时闹个脾气,你又怎么说?你倒不嫌麻烦吗?” 陆景明眼皮突突的跳:“我为什么嫌麻烦?” “你……” “好了。”胡鹤轩冷着脸,打断了儿子的话,探究的目光在陆景明身上顿了片刻,就摆了摆手,“你别听你表哥胡扯,先去见你姨母吧。” 陆景明这才缓缓起身,又慢吞吞的做礼,临走之前,还白了胡嘉润一眼。 胡嘉润摸着后脑勺,觉得他莫名其妙,等人出了门,欸了声:“我是哪句话惹了他了?他瞪我——大哥,你刚才看见没,他瞪了我一眼!我是他表哥,他瞪我!” “你闭嘴吧。”胡嘉言黑着脸,“我都让你别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儿心?” 胡嘉润:“?” 胡鹤轩看着儿子一脸无辜的模样,实在无奈:“大郎,子楚是真的看上了温家那个小姑娘吗?” 胡嘉润:“??” 胡嘉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拉平了唇角,去回胡鹤轩的话:“我瞧着,八成是,而且盈袖也不会拿这事儿胡说。” 胡嘉润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睛闪了闪,又闪了闪:“不是,姨母不是说想叫盈袖……” 胡鹤轩随手抄了个什么东西,朝着他就扔了过去。 他哎哟一声叫出来,闪身就躲,而后听着清脆声响,低头看,原是他爹手边那只白瓷茶盏,已然应声而碎,盏中茶水洒了一地。 他撇撇嘴:“我又没说错……” 胡嘉言也是恨铁不成钢的,在他后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把这话烂在你的肚子里,闭上你的嘴吧。” 胡鹤轩一时头疼。 对于陆景明,他是很满意的,尽管陆景明和陆家关系不好,僵持了这么些年,他仍然是满意的。 不管到什么时候,陆景明身上流着陆家的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何况他自己有本事,恁的能干,便是不靠着陆家,也能护着盈袖一辈子无忧。 这样知根知底,又沾着亲的好孩子,真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所以这几年,他也就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婚事虽然谁都没开口提,可是他心里,是乐见其成的。 谁承想,这半路上又冒出来个温家三姑娘。 而且不管是盈袖所说,还是子楚今天的态度,他都觉得,他这个女儿,是没什么希望了。 他为人父的,总要替孩子思虑周全。 这个女儿被宠坏了,没有坏心眼,但一点儿亏不吃,将来给她许配人家,他真是要千挑万选,就怕她嫁出去,受委屈,婆家倘或对她不好,难道还要他们娘家人,替她去出头吗? 可是一辈子那样长,他们又能护她多久,还是得找个信得过的,靠谱的郎君的。 胡鹤轩点了点扶手:“温家那个小姑娘,你不是也见过了?” 胡嘉言愣了愣:“爹?” “你觉得她跟你妹妹比起来,强很多?” 在胡嘉言的眼里,妹妹是天下最好的姑娘,谁也比不上。 不过温桃蹊嘛,显然跟他这个成日没心没肺,只晓得疯玩儿的妹妹,不是一个路子上的。 也许陆景明就喜欢那样的姑娘呢? 这怎么比? 而且爹这个意思…… 胡嘉言眼皮一动:“爹,这种事,是最不好强求的,子楚心悦人家,我们就该尊重子楚,您可别想些有的没的,回头再招了子楚——他可是个不论招的人,真急眼了,六亲不认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装可怜的陆掌柜 第231章装可怜的陆掌柜 胡鹤轩是不大听得进去劝的。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是天理伦常,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女儿这些年养的精致的很,难道真就配不上陆景明? 这种事情,说是两情相悦,那当初他娶妻,不也是盲婚哑嫁的,这几十年过去了,夫妻和睦,伉俪情深,琴瑟和鸣,总归恩恩爱爱的,日子过的好极了。 没有感情怎么了?那成了婚,经年累月的,照样能培养出感情来。 何况子楚和盈袖还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 他没再理会胡嘉言兄弟两个,径直出了门,可身形又一顿,想起来陆景明去了上房院请安,才转了个方向,往书房去了。 胡嘉润一张脸皱巴巴的:“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嘉言揉了揉眉心:“你今天话太多了点。” 他知道,大哥说的是后头那些。 但是他不太明白…… 他到现在也不太明白的。 胡嘉润抿了抿唇:“那我没闹明白,可不就话多了点儿,所以才要问的吗?可结果呢?我这什么也没问出来,大哥你倒把我好一通数落,连爹也给我脸色看。” 胡嘉言一眼横过去:“那为什么给你脸色看,你心里有数没有?” 胡嘉润喉咙一紧,头皮发麻。 这会儿他品出味儿来了。 他确实不太应该去问的。 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儿。 这种事情,总是牵扯上了姑娘家的名誉的。 便是姨母,再中意盈袖,再想叫盈袖配子楚,到底也没把这事儿翻到明面儿上来说。 他问得多了,爹和大哥是要不痛快的。 他倒成了个没成算的傻子。 胡嘉润出神的工夫,胡嘉言已经提步要出门。 他猛然回了神,小跑着追了上去。 等出了门,四下看了一圈儿,确定了周遭没人在,深吸口气,也压了压声:“大哥,我看爹那个样子,不像是死了心的。” 胡嘉言都懒得理他。 这还用得着他来说吗? 他刚才都已经把话说成那样了,父亲分明就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倒不是说不能理解。 子楚的确算良配,又是亲上加亲,自然没什么可挑剔的。 只是可惜了。 胡嘉言不吭声,胡嘉润跟着走出去三五步,他也不死心:“那你说,爹打算干什么啊?你不是见过温三姑娘吗?不是早知道这事儿吗?你瞧着表弟还能回心转意不?” 这个傻弟弟。 胡嘉言一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回心转意?姨母这两年动这个心思,子楚他不知道吗?” 胡嘉润缩了缩脖子:“那就是没戏了呗。” 他声儿也嗡嗡的,似乎很是失望:“要我说,这种事,本来就该顺其自然,而且我听你和爹的意思,这事儿,还是盈袖跟你们讲的啊?” 他说是啊,背着手往前走:“盈袖自己都没上心,她还是个孩子呢。” 她都不上心,爹还要强扭。 “咱们去跟娘说吧?” 胡嘉言一眯眼:“你少掺和。” 他也是做兄长的,怎么就不能掺和! 胡嘉润心中不服:“那大哥你也不管吗?” 胡嘉言听他这话倒有意思的很,脚下一顿:“我插手,你就也要插手?二郎,你是这个意思?” 他没这个意思的…… 可胡嘉润还是下意识的怔住了。 他从来也没想过,跟大哥争什么。 小的时候,娘就跟他说,大哥是个可怜的孩子,虽然不是娘亲生的,但是从小就养在娘身边儿,大哥的亲生母亲,也是个和善柔婉的人,是以不管是他,还是底下的弟弟,乃至于到了盈袖,娘总是说,大哥就是大哥,胡家并没有什么嫡庶有别。 他一直都把这话记在心里。 二十多年,在外行走,不都是大哥吗? 杭州城中谁不知道,胡家的长子虽是庶出的,可派头却比嫡子还要大。 可大哥这话的意思…… 胡嘉润没有再跟上去,呆呆的看着胡嘉言走远了。 他突然觉得大哥很陌生。 是亲兄弟,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二十年,头一次,他竟觉得大哥是陌生的。 · 胡夫人是最喜欢陆景明的。 自己家里儿子多,可大约就是因为生的儿子多了,便看他们都不顺眼,一个个都觉着是没出息的孩子,是以便怎么看陆景明,怎么欢喜。 小厮领着陆景明进了二门,门上的婆子再引路,反正是一路引着他往上房院去。 为着胡盈袖才回来,虽说被罚着去闭门思过,可胡夫人还是替她收拾着东西,又准备着给她裁制新衣,叫底下丫头开了库房,去选了几块儿她存下的好料子。 陆景明来的时候,她正在花厅里选布料,听了丫头来回话,把手上的料子撂在一旁,一回头,瞧见了陆景明缓步进来。 胡夫人登时眉开眼笑:“我直说你是个没良心的,知道姨母惦记你,可这到了杭州城,也没到家里打几回照面儿。今儿是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陆景明笑着上前去,请了安,做了礼,倒有了二十岁郎君的欢快,叫了声姨母:“这不是想您了,就来给您请安了。” “你少糊弄我。”胡夫人欸一声,“先前你为着盈袖胡闹,在外头住客栈,横竖她也回家了,叫人去给你收拾东西,搬到家里来住吧?” 她一面说着,上了手去拉陆景明:“我叫人把西跨院收拾出来,你就挨着我住,每天来陪我吃早饭,我看挺好的。” 陆景明眼皮一跳:“姨母,我在外头还有好些事儿呢。” 胡夫人脸拉的老长:“我又没拘着你成天陪我!” 陆景明不是不愿意陪她,是舍不得从天宁客栈搬出来而已。 他想了想,又想着,方才在正堂时,他姨父的神色,还有大表哥的态度。 桃儿的事情,他一早就没打算回禀家里的。 他和父兄关系淡淡的,父亲又不会管他,至于母亲那里,还惦记着盈袖,所以如今自不是好时机。 如今到了杭州,见了姨父姨母,他本也没打算提。 只是盈袖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先宣扬开了。 姨父家里既然已经知道,瞒是瞒不住了。 陆景明顿了顿声,扶着胡夫人去坐:“姨母,我确实有个事儿,想回禀您的。” 胡夫人唷了声:“你主意这么正的人,连你爹……你母亲的话都不听,倒有事情回禀我?” “我看上个姑娘。” 尤其遮遮掩掩,做诸多铺垫,不如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陆景明话音落下时,始终盯着胡夫人的神色的。 果不其然,她变了脸。 陆景明稍稍退离半步:“姨母,您不替我高兴吗?” 胡夫人一时无言。 替他高兴? 他看上了别家姑娘,还专程进府,说给自己听,那便是告诉她,盈袖是不成的。 他有了心头肉,该去回禀他母亲,偏又先说与自己知道。 胡夫人冷着脸问他:“是谁家的女孩儿,我认识吗?杭州人?” 陆景明连连摇头:“歙州温家长房的嫡姑娘,您一定听过,盈袖回了家,八成也跟您念叨过,正月里才十四。” 有名有姓的,便不是扯谎诓人了。 胡夫人冷冷看他:“景明,盈袖不好吗?” 他这个姨母,倒也挺直截了当的。 陆景明鬓边盗出汗珠来:“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表妹自然是好的,我也算看着她长大的,小的时候,我不也没少带她四处浑耍去吗?” “你母亲的意思,你知道吧?” 他说知道:“可是姨母,我只拿盈袖当妹妹,这话跟母亲也回禀过的。” 他有些无奈。 他这么优秀吗? 这男人太出色,果然也不行。 不过桃儿怎么就没上赶着来贴他? 温家兄弟知道他的心意,也没想着把他抓紧了,怕他改变主意。 他前阵子一度怀疑自己实则没有多出色,也未必是个香饽饽。 这回好了。 回了杭州,见了姨父姨母,节外生枝的闹出这件事,他倒又成个香饽饽,如此抢手了。 陆景明半蹲下来,就在胡夫人身边儿:“姨母,我不想耽误盈袖的一辈子。您看我纵有千般好,万般好,我心里只拿盈袖当妹妹看,您和母亲非要我娶她,将来就算成了婚,您就不怕,我不好好对她?” 他不会的。 胡夫人是笃定的。 但他对盈袖只有兄妹之情,就做不到相濡以沫,相敬如宾诚然诚然也能过一辈子,可她并不想叫女儿过那样的日子。 从前她也想过。 这些年来,景明不再到杭州走动,其实就是表明了态度。 妹妹几次把盈袖送去歙州,景明却都没带她在歙州久留,要么领着她出去游山玩水,要么就寻了由头不叫她去,实则是不想让盈袖接触到他如今生活的环境,还有他身边的朋友们。 他从一开始,就是抗拒的,只是他对妹妹孝顺,明面儿上,没有闹翻脸。 但他一只用这样的态度,在告诉他们,他对这件事情,从来都不满意,更不会认同。 本来胡夫人是觉得,只要陆景明心里没有人,等孩子再长大些,定下亲来,天长日久的,也总能培养出感情来。 她女儿生的不俗,又是个会撒娇的,最晓得怎么讨人喜欢,成日在一处,躺在一张床上,他还能不动心啊? 然而现在都不成了。 他有了意中人,有了心头肉,那别的女孩儿,就再入不了他的眼了。 胡夫人深吸口气:“你在歙州也好几年了,怎么如今才说,你喜欢温家姑娘?” 陆景明始终噙着淡淡笑意:“从前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儿家,我虽与她长兄交情好,情同手足,可也少见她。还是今年歙州出了几件事,她自个儿也遇上几件事,见面多了,接触的多了,我才动了心思的。” 他耐着性子去解释,希望能叫胡夫人接受这番说辞。 胡夫人面不改色,似乎无动于衷:“人家姑娘才十四……”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她女儿不也就这么大点儿,挑人家这个算什么。 于是她顿了声,又有些尴尬的别开眼,须臾才重把目光落在陆景明身上:“你看上人家姑娘什么?” 陆景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在姨母眼里,盈袖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她和母亲是一条心的,听了这事儿,打心眼儿里就先排斥起桃儿。 眼下不能夸桃儿,他越是夸,姨母就越是不喜欢她。 小姑娘都还没松口接受他,他倒先在长辈中替她树敌,将来给她知道了,他岂不是太没出息?连这点子事情都办不好,还敢说喜欢她? 故而陆景明也没顺着胡夫人的话去回答:“姨母,您就当是可怜我吧。我长了二十多岁了,才遇上一个叫我心动的姑娘,盈袖是好,可她有诸多好处,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不也都没用吗?我知道您心疼盈袖,我也是护着盈袖的。将来盈袖要许配人家,我这个做表哥的,也是要替她掌眼的,人品门第,才干本事,总不能嫁个庸才去。” 他一面说,两只手一抬,落在胡夫人膝头:“这些年我一个人在歙州,其实不容易,跟爹和大哥关系闹的僵,也只有母亲还心疼我,我不想忤逆母亲,更不想惹母亲伤心不快,姨母,我先回禀您,是希望您能可怜我,替我在母亲面前说说好话,又或是,就当您和姨父如今看不上我,且将此事作罢了……” 他声儿一听,略低了低头:“爹和大哥就当是家里没我这个人一样,我再惹恼了母亲,从此后,便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胡说!” 胡夫人反手按在他手背上。 二十二岁的郎君了,从小也没跟谁服过几回软。 她不是不知道这孩子在她跟前装腔作势,可这些话,又确实都是实话。 妹妹倒不会真因为这事儿就跟他翻了脸,那是她亲妹妹,她最了解,要说天底下谁最心疼景明,就只有妹妹了。 可孩子都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 “算了,强扭的瓜总是不甜的,我也希望盈袖嫁个真心疼她,真心爱她的如意郎君。”胡夫人长叹一声,拉了陆景明一把,“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这么大个人了,缠着姨母撒娇,也不怕人笑话,快起来说话。” 第二百三十二章:带她见见我 有部分错误内容,很快改过来~不会重复扣费】 第232章带她见见我 得了胡夫人松口,陆景明心中是欢喜万分的。 他哄着胡夫人高兴,慢吞吞的站起身来:“您放心,盈袖是个出色的孩子,还怕将来得不着如意郎君啊?” 胡夫人失笑摇头,又拉着他说了一车的话,指了指那头长条桌案上摆着的布料缎子:“你去瞧瞧,这都是我这些年存下来的料子,得了顶好的,就总想留下些,你既然觉得温家小姑娘不错,给人家也挑一块儿,做一身衣裳,算是我的心意。” 这倒大可不必。 陆景明面上笑容一僵:“姨母,别吓着人家,您还是留着给表妹吧。” 胡夫人就不大高兴了:“怎么了?我做长辈的,给孩子做身衣裳,怎么就把人吓着了?” 他低了低头,瞥过去一眼那些布料,实际上有一块儿,他进门的那会儿就瞧见了。 藕色的底料,绣的是水仙与芙蓉,水仙花下碧波涟涟,游鱼戏水好不俏皮,是以这一整块儿的料子,温婉之余又带些娇俏可爱,颜色又娇嫩,极衬桃儿。 他本来想着,回头得去寻一块儿这样的料子,实在寻不来,就去找块儿这样颜色的,再找了最好的绣娘,照着这样的绣出一块儿料来,给桃儿做条裙,再做个上襦,她自个儿拿回去,想怎么配,就怎么配,他觉得她一定喜欢。 只不过这个料子,不能出自胡家,不能是姨母送的。 陆景明噙着笑:“小姑娘羞怯,知道是您送给她的,怕要惴惴不安好些天呢。” 胡夫人隐隐听出来,一挑眉:“人家这是没看上你?” 这话说的…… 陆景明头皮发麻:“姨母。” 胡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小姑娘眼高于顶不成?竟还看不上你?” 陆景明怕她对温桃蹊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将来要坏事,便急着去解释:“人家小姑娘才十四岁,娇滴滴的,您这么着给人家送东西过去,可不要把人给吓着吗?再说了,哪里来的眼高于顶,我又不是什么顶出色的人。” “又胡说!”胡夫人照着他背上就拍了一巴掌,“你什么时候,把温姑娘带到家里来,叫我也见一见?” “您想见她倒不是不行,只是不能我带着她进府来,那样不好。”陆景明虚躲了一把,“盈袖在歙州时和她玩儿的不错,叫盈袖请了她和林二姑娘来家里做客,您自然能见到的。” 说起林蘅,胡夫人眉心又一动:“我听说,林二姑娘和温姑娘关系很不错?” 陆景明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却还是顺势点头说是。 胡夫人抿了抿唇:“她以前不常在我们面前露脸,我只知道那是个性情温和的女孩儿,每回去他林家做客,她话也不多,她母亲也总是把大姑娘和三姑娘往前推,我想问问你,你既然喜欢人家温家的小姑娘,那你和林二姑娘应该也没少见面吧?” 陆景明眼皮一跳,听出了他姨母的言外之意。 大表哥是早就定了亲的,自然不会是他。 他吞了口口水:“姨母,林二姑娘是个拔尖儿的姑娘,您现在再上赶着去打听,恐怕是赶不上趟了。” 胡夫人脸垮下去:“你是知道什么吗?” 他可太知道了。 不过事关谢喻白,他不太好替别人做主,人家再不藏着掖着,那也是人家主动去承认的。 他摸了摸鼻尖儿:“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别人家的事儿,我不好插手多嘴,只是告诉姨母,别惦记林二姑娘了。” 他要这么说,想来看上了林蘅的,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胡夫人心痛又惋惜。 她早知道林蘅是个乖顺的女孩儿,也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但是人家女孩儿也要名声的,她不能放到明面儿上去细细的问,一来二去的,这才耽误了。 如今倒好了—— 她一时又来气,只能把气全都撒在陆景明的身上:“你今儿怕是专程进府来气我的。” 盈袖的亲事不成了,她看上了林蘅,想说给二郎,得,叫景明这么一说,也不成了。 胡夫人只觉得脑仁疼:“谁家的孩子看上了林蘅?” 陆景明看她实在是有些气着了,面露为难之色:“姨母,您这不是逼我吗?这事儿您叫我怎么说?” 胡夫人横眉冷目去瞪他:“怕什么?难道出了这个门,我还四处宣扬去不成?咱们娘儿两个说话呢,一个外人都没有,你藏着掖着,做这样子给谁看?知道你是个君子,倒把君子做派做到我面前了?” “倒也不是……” 胡夫人又推了他一把:“别东拉西扯的,赶紧说。” 陆景明这才想起来。 他这位姨母,其实从前就是个性格火爆的人。 他听母亲说,姨母在家做女孩儿的时候,因是家中嫡长女,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养在外祖母身边的,外祖母高门出身,官宦世家,是个很气派,很大方的人,是以姨母有样学样,也是个很气派的人,而且眼里最容不得沙。 倒是这些年,据母亲所说,还是大表哥的生母进门后,姨母的脾性,竟一年好过一年的。 陆景明噙着笑,对这位姨母实在是无奈至极,一面扶着她回去坐,一面低声叹了一回:“京城谢家的孩子,这么说,成不成?” 他说京城谢家。 胡夫人是有见识的人,当然知道,京城谢家是谁家。 谢家的嫡长子早年就娶了妻,也是高门贵女,那就只能是…… “谢喻白?” 陆景明面上还挂着淡淡笑意,没点头,也没否认。 那就怪不得了。 胡夫人面色一沉:“这事怪我,就该早点下手,不过这样看来,林蘅实在是个不错的姑娘。” 一家有女百家求,那也要实实在在是个好姑娘才行。 恶名远扬的女孩儿她也听说的多了,那样的孩子,可没见上门求亲的能把门槛踏破的。 她就不该犹豫! 当初林蘅行过及笄礼,她就该上门去提亲! 陆景明看她气恼,有心相劝,就是这种事情吧,确实是没什么好劝的。 他想办的事儿也办成了,想着只有两个姑娘在客栈里,便不想在胡家多待,于是缓声叫姨母:“我外头真的还有事,中午不能留在家里吃饭了,姨父还交办了我差事呢,改天事情办完了,我再进府来陪您。” 胡夫人脸色越发的难看,但眼下却不是冲着陆景明了。 她摆了摆手,打发陆景明去,等孩子临走前,一转脸,又把人给叫住:“你姨父交办了你什么事情?” 家里的事情,怎么还要交办给景明?这叫胡夫人感到意外。 这横竖本就是胡家的事情,自然不怕告诉姨母。 陆景明抿唇略想了想:“您知道林月泉登门的事情不?” 胡夫人点头,他见状才继续说:“姨父说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毕竟当年我爹和我大哥都很不喜欢他,也是因为他,对我意见更大,后来矛盾越闹越厉害,才成了如今这样子,所以姨父一时也没点头答应,就想着把我叫到家里来问问,看看林月泉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他略想了会儿,到底里头还有周家香料铺子的事,他又与胡夫人娓娓道来,等说完了,再添了几句:“我跟姨父和表哥们说了这事儿后,姨父自然心下更疑惑了。他能盘下周家祖产的那间铺子,这事儿就不简单。” 胡夫人定了定心神:“他不光是把人家祖产留下的铺子给盘下来,还能这样不动声色的——” 她尾音拖长了:“周家或许是为了脸面,可其实说不通。那铺子改头换面,杭州的人早晚都会知道,是以这脸面嘛,早晚都是顾不成的。” 陆景明当然想到这一点,姨父和表哥他们一定也想到。 说白了,周家的脸面既然早晚都顾不成,那何不早点把话说开了呢? 周家的铺子传了几代人,杭州的好些百姓们,或是高门女眷们,都喜欢到他家铺子去买香。 如今给别人盘去了,周家人还不说,那到如今,岂不是把那些个老主顾,都拱手送给林月泉了吗? 就譬如林蘅那样的,不就是冲着常年在周家香料铺买香,才会带着桃儿去他们家,从而发现那铺子如今已然归了林月泉的吗? “至于多的,姨父也没说,我心里也有些想法,但是姨父不提,我自然也就没开口,横竖等见过林月泉,大概问一问,私下里再查一查,而且大表哥也说了要去见周家人的。” 他深吸口气,又安抚胡夫人:“没事儿的姨母,林月泉有什么心思手腕,咱们也是不怕的。” 胡夫人怕的哪里是林月泉手腕多高明,还不是怕他…… 当年和家里闹的那么不开心, 他说是啊,背着手往前走:“盈袖自己都没上心,她还是个孩子呢。” 她都不上心,爹还要强扭。 “咱们去跟娘说吧?” 胡嘉言一眯眼:“你少掺和。” 他也是做兄长的,怎么就不能掺和! 胡嘉润心中不服:“那大哥你也不管吗?” 胡嘉言听他这话倒有意思的很,脚下一顿:“我插手,你就也要插手?二郎,你是这个意思?” 他没这个意思的…… 可胡嘉润还是下意识的怔住了。 他从来也没想过,跟大哥争什么。 小的时候,娘就跟他说,大哥是个可怜的孩子,虽然不是娘亲生的,但是从小就养在娘身边儿,大哥的亲生母亲,也是个和善柔婉的人,是以不管是他,还是底下的弟弟,乃至于到了盈袖,娘总是说,大哥就是大哥,胡家并没有什么嫡庶有别。 他一直都把这话记在心里。 二十多年,在外行走,不都是大哥吗? 杭州城中谁不知道,胡家的长子虽是庶出的,可派头却比嫡子还要大。 可大哥这话的意思…… 胡嘉润没有再跟上去,呆呆的看着胡嘉言走远了。 他突然觉得大哥很陌生。 是亲兄弟,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二十年,头一次,他竟觉得大哥是陌生的。 · 胡夫人是最喜欢陆景明的。 自己家里儿子多,可大约就是因为生的儿子多了,便看他们都不顺眼,一个个都觉着是没出息的孩子,是以便怎么看陆景明,怎么欢喜。 小厮领着陆景明进了二门,门上的婆子再引路,反正是一路引着他往上房院去。 为着胡盈袖才回来,虽说被罚着去闭门思过,可胡夫人还是替她收拾着东西,又准备着给她裁制新衣,叫底下丫头开了库房,去选了几块儿她存下的好料子。 陆景明来的时候,她正在花厅里选布料,听了丫头来回话,把手上的料子撂在一旁,一回头,瞧见了陆景明缓步进来。 胡夫人登时眉开眼笑:“我直说你是个没良心的,知道姨母惦记你,可这到了杭州城,也没到家里打几回照面儿。今儿是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陆景明笑着上前去,请了安,做了礼,倒有了二十岁郎君的欢快,叫了声姨母:“这不是想您了,就来给您请安了。” “你少糊弄我。”胡夫人欸一声,“先前你为着盈袖胡闹,在外头住客栈,横竖她也回家了,叫人去给你收拾东西,搬到家里来住吧?” 她一面说着,上了手去拉陆景明:“我叫人把西跨院收拾出来,你就挨着我住,每天来陪我吃早饭,我看挺好的。” 陆景明眼皮一跳:“姨母,我在外头还有好些事儿呢。” 胡夫人脸拉的老长:“我又没拘着你成天陪我!” 陆景明不是不愿意陪她,是舍不得从天宁客栈搬出来而已。 他想了想,又想着,方才在正堂时,他姨父的神色,还有大表哥的态度。 桃儿的事情,他一早就没打算回禀家里的。 他和父兄关系淡淡的,父亲又不会管他,至于母亲那里,还惦记着盈袖,所以如今自不是好时机。 如今到了杭州,见了姨父姨母,他本也没打算提。 只是盈袖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先宣扬开了。 姨父家里既然已经知道,瞒是瞒不住了。 陆景明顿了顿声,扶着胡夫人去坐:“姨母,我确实有个事儿,想回禀您的。” 胡夫人唷了声:“你主意这么正的人,连你爹……你母亲的话都不听,倒有事情回禀我?” “我看上个姑娘。” 尤其遮遮掩掩,做诸多铺垫,不如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第二百三十三章:阴谋 第233阴谋 温桃蹊人昏昏沉沉的,眼皮沉重。 她很努力地想要睁开眼,但是挣扎了许久,眼皮不听使唤,睁不开,自然也就看不清周遭环境如何。 她觉得有些冷,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但下一刻,身上就多了一条锦被。 这种感觉很不好。 死气沉沉的,听不到一丝声响。 不免让她想起来,前世…… 她最后的时光,和白翘两个人,在那个破落的小院子里,就像这样。 周遭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也是冰凉的。 毫无生气。 而她,置身其中,无能为力,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不适感让温桃蹊的眉头紧蹙,不由得发出一声嘤咛。 她努力的想要摆脱,身体却动弹不得。 周围开始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却叫人听不真切。 她再想要努力挺清楚的时候,那些声音,又飘飘然远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 “吱呀——” 房门被推开,月白直裰的谢喻白坐在床边上,伸出去的一只手,猛然顿住。 他回头,看着进门的小丫头,面露不悦:“怎么了?” 小丫头低眉顺目,哪里敢多看,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地面:“公子,那位姑娘看起来很难受。” 真是麻烦。 谢喻白看着床榻上面容姣好的林蘅,心中柔软一片:“她要什么?” 小丫头又摇头:“姑娘还没醒,也没说话。” 那跟他说顶什么用?他能替温桃蹊缓解什么痛苦? 他面色冷三分:“叫大夫再去看看。” 正说话的工夫,外头随安疾步进了门,目光当然也不敢往床榻方向瞟,叫了声公子:“温二爷来了。” 人家正经哥哥来了,他虽然不大想离开林蘅床前,但还是得出去应付一场的。 他慢腾腾的站起身,才出了门,迎面就撞上了温长玄。 温长玄身上还带着酒气,面色阴沉:“我妹妹呢?” 谢喻白退半步:“你这幅样子,倒像是我把你妹妹掳走了?” 温长玄是着急。 他做客未归时,随安找上门来,说桃蹊出了事,又为着有外人在,不方便直说,他只能匆匆辞出来,跟着随安一路往谢喻白租下的这处三进的宅院而来。 一路上,才算是从随安口中,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由。 只是他没想通,桃蹊和林蘅都不是傻乎乎没成算的姑娘,怎么这么轻易的就上了别人的当。 今次若不是谢喻白时时刻刻都关注着林蘅的一举一动,派了人暗中跟着林蘅,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的。 说来,谢喻白算是救了桃蹊的。 他敛了神,也退了半步,抱拳拱手又以弯腰,倒是正正经经的,端了个礼。 谢喻白本也只是见了他那样的面色,心中多少有些不快而已,可一时又见他这样子,自然不会生受,忙侧身一让:“我随口一说,你这是做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吩咐一旁掖手站立的小丫头:“你先带他去看看三姑娘,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该来的,不光是温长玄一个人。 他既然从屋里出来了,总要把该见的人都见过了,才好回去守着他的姑娘。 随安见他站着门口没动,犹豫须臾:“二姑娘还好吗?” “没大碍,就是些迷香,再过会儿,也该醒了。” 说到迷香时,谢喻白的口吻分明不好。 随安缩了缩脖子,他侧目过去:“查清楚了吗?” “迷香就是普通的迷香,不过这东西平常也不怎么会有人买的,便是到香料铺子,到药铺,真的要查,也方便,只是范围太广了,一时还没有头绪,您要真的想查,不如……” 谢喻白知道他想说什么,眉心一凛:“尚且不知道下手的人是什么用意,况且事关两个姑娘的名誉,并不好打草惊蛇,惊动了官府,事情就闹大了。” 杭州知府,与他父亲,本就是同年。 昔年杭州知府韩齐之在京中为官时,与父亲交情便很不错,往来走动,他也是要叫上一声伯父的。 只不过他这回来杭州,是为了追姑娘的,所以就没到韩家去拜访,倒兴师动众的。 眼下要惊动知府衙门,请韩大人帮忙调查,不是说私下里查不得,就是礼数上未免缺了些,又总要欠下人情。 他欠下的这些人情,都是要父亲在官场上还回去的。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谢喻白深吸口气:“说不定等她们两个醒了,会有些别的线索。” 随安抿了抿唇,也就没再说什么。 有小厮着急忙慌的从外头小跑着进门来,面上慌张一览无遗。 随安知道他家公子有心事,心情不好,怕这小厮触霉头要倒霉,也会惹得公子更不快,便先沉着脸斥两句:“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照看姑娘们的小丫头,是临时到商行去买的,商行多得是这种能临时到人家家里做工的小丫头,伺候人是不在话下,给足了银子就成,到了日子,丫头们照旧回去,同主家没有半分关系瓜葛。 可是家里伺候的小厮,那都是从京中带来的,竟也这般不成体统。 小厮听随安训斥,心下委屈,面上还不敢露出来。 谢喻白一抬手:“陆景明来了?” 那小厮忙不迭点头。 他跟在公子身边,在歙州的时候,就见过那位陆掌柜,一路上跟着往杭州来,更是没少瞧见那位陆掌柜人前走动,是以自然认得出。 偏偏人前人后笑眯眯的陆掌柜,黑着一张脸,煞星一般的模样,说话时语气森冷,简直要吃人一样。 他做奴才的,也没见过这样黑脸的主子,实在吓得不轻,不知道陆掌柜想干什么,这才着急的。 而公子似乎……早猜到了陆掌柜会来? 谢喻白手背在身后,却没有出门迎人的打算。 陆景明关心则乱,他可以理解,但是不分青红皂白,黑着脸打上门来,他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本来连随安都不想支出去的,可眼前的奴才又看起来不顶用…… 他揉了揉眉心:“随安,去把人请进来。” 随安抿又抿唇,欸一声应了,领了先前那小厮一路出门,往府门口迎陆景明而去不提。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陆景明人没进门,声音先入了耳:“你把人掳走……” “你说话别闪了舌头。” 谢喻白在听见他声音那会儿,就料到了他想说什么,是以自然而然开口打断。 陆景明是被带到偏厅去的,进了门,见谢喻白气定神闲的模样,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人在你手上,在你的宅院中,你还想说什么?” “那你难道不知道,温长玄也在吗?” 谢喻白丢了个白眼过去:“人说关心则乱,我从前倒觉得,这话太虚,一个人精明能干,那便什么时候都该是个冷静沉稳的,何来的关心则乱一说。不过今日,我才算是彻底信了——你也有这慌神无措的时候——你但凡动动脑子想一想,这事儿也跟我不会有关系。” 他掳温桃蹊干什么?就算是林蘅,他也不会用这样的下作手段,去毁林蘅的名声。 他说着又来气,没忍住,又白陆景明一眼:“难不成你会耍心眼,使手段,把温三姑娘掳走吗?” 随安听的一愣一愣的。 公子这会儿数落陆掌柜一套一套的,刚知道林姑娘出事的时候,他不也急红了眼吗? 说什么沉着冷静。 感情挤兑别人极有一套,放在他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儿呗。 陆景明先前也的确是急昏了头了,眼下听谢喻白一番抢白,又听他说温长玄也在谢喻白这儿,才渐次冷静下来:“长玄在桃……三姑娘那儿?” “装模作样。”谢喻白嗤一声,“是我叫随安去把他请来的。” 陆景明侧目去看,随安便颔首,意思是应了:“二爷今日跟杭州旧友去应酬,我找去时,二爷还在酒桌上没下来呢。”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这时候? 随安大抵看出了他的疑虑:“不是在吃饭,换了个地方,听戏去了。” 陆景明眼中就闪过懊恼。 他离开客栈的时候,就应该派人去告诉温长玄一声,只有两个姑娘在客栈,叫他吃了饭快点回去。 结果倒好,他没说,温长玄不知道,还当他在客栈里陪着,倒大大方方跟着朋友听戏吃酒去了。 谢喻白点了点扶手:“三姑娘她们是中了迷香,不过没什么大碍,我的人去的及时——” 他把声儿拖了拖,又打发随安去把温长玄请过来:“人也看过了,他也就放心了,该说说正事儿了。” 随安出门的时候,陆景明面色一沉:“她们是怎么中了……” 谢喻白一抬手:“跟你说一趟,一会儿见了长玄,再说一遍?” 得。 不管怎么样,是谢喻白救了人,他忍。 谁叫他欠了人家的呢。 温长玄来的倒也很快,大概是见了温桃蹊安然无恙,脸色比刚来的时候好了很多。 他一进门,凑近了,陆景明就闻见了酒气。 温长玄看见他,倒是横眉冷目的。 陆景明拧眉:“我去了一趟胡家,不在客栈,但我把明礼留下了的!” 他倒像是要兴师问罪,自己跑出去听戏吃酒,怎么不反思? 谢喻白见这阵仗,别是要吵起来,忙欸了声:“不是把你们弄到我这儿吵架来的。” 该来的,其实还少了人…… 谢喻白面色冷了冷:“随安,从姑娘们出事到现在,多久了?” 随安回想一阵,又细算了一阵:“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也足够了。 陆景明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查到温桃蹊的下落,找上门来,林家人怎么就不能呢? 是没人通知他们,但他们家的姑娘住在外面,住在客栈里,就算有温桃蹊为伴,难道他们一大家子,就没有一个真的上心关切吗? 还真是有意思。 林蘅倒不像是他们林家的嫡姑娘,反倒像是打路边随手捡来的,本就可有可无,是死是活都没人理会。 谢喻白的脸色越发难看。 陆景明和温长玄面面相觑,大概猜到了林家那一层。 气氛有些微妙起来,陆景明掩唇咳了声,转头去看坐在他旁边儿的温长玄:“你的玉佩,你随手给了什么人?” 温长玄一怔,下意识去摸腰间,空荡荡的。 他原本就黑着的一张脸,此刻更难看起来,而原本因多吃了两杯酒,加上见了妹妹睡梦中不安稳的小脸儿,有些上头的情绪,一下子就全都冷然了。 他算是彻底冷静下来,陆景明却是心头一震:“你该不会根本就不知道,你的玉佩,不见了吧?” 谢喻白稍稍咂摸出味儿来:“她们会轻易上当,总不能是因为……” 他没敢说,但目光转投向了温长玄。 陆景明沉声说是:“我把明礼留在了客栈,叫他看顾两个姑娘的,当日德临县外遇上那事儿后,我们俩就没放下过心。明礼跟我说,是个孩子到客栈去送的信,说长玄要跟朋友们到城郊去赏景,让她们两个一起去。” 他一面说,一面深吸口气:“本来小姑娘留了心眼,觉着即便要带她出城,长玄也会亲自回客栈去说,带上她们两个一块儿走,怎么会叫个孩子去送信,但那孩子拿了块儿玉佩,小姑娘认识那是长玄出门时佩的,这才信了。” “信?还有信?”温长玄眉心一拢,“我的字迹,桃蹊是认得的啊。” “说你吃多了两杯酒,拿起笔来手都抖,叫人代写的。”陆景明还是忍不住白他,“有了你的玉佩,她有什么不信的?” 虽然所有的事情,听起来都很可疑,也很离奇,吃酒吃到拿笔都手抖,还能出城去赏景,也是很离谱了。 但是有玉佩为证,贴身的东西,寻常谁能拿去。 到底是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便也就信了。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 陆景明阴恻恻的:“那便是今日席间,有人趁你吃酒时不注意,顺了你的玉佩,又拿着玉佩去诓两个姑娘,之后的事情——” 他咬牙,去看谢喻白:“你是怎么把人救下来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坐享其成 第234章坐享其成 林蘅出事了。 谢喻白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似此刻这般慌张无措的。 他的母亲,是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没活下来。 长大后,父亲和大哥同他讲,他每每心怀愧疚,可也没有这样的感受。 父亲续弦再娶,是在他五岁的那年。 继母出生高门,真正的大家闺秀,举止得体,行为端方,对他们兄弟两个,视如己出。 小的时候他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后来继母劝他,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不想看他这样。 就这样劝啊,劝啊,足足宽慰了他有三年的时间,才把他慢慢的教好过来。 从那之后,他谢喻白的人生,顺风顺水,得风得雨。 直到遇到林蘅—— 小姑娘家总是柔软的,林蘅又生的貌美,陪着温桃蹊住在客栈里,他不好说什么,反正林家人对她也不好,她住在外面,说不得还自在些,只是安全上,他总是不能彻底放心。 人心都是偏私的。 天宁客栈里,无论是温长玄,还是陆景明,遇上任何事,都只会以温桃蹊为先。 所以他就安排了人,每日都盯着林蘅的一举一动,却并不打扰她。 那天温桃蹊和林蘅两个从客栈出门,去赴约,他的人就立时来回了他。 幸亏是他多留了心眼儿,加上并不知还有温长玄玉佩之事,便以为两个姑娘涉世未深,不防备人心险恶,这才带了人,匆匆出府,一路赶过去。 对方是把两个姑娘约在了靠近城西门的长安客栈中的。 长安客栈比不上天宁客栈,拢共也就那么三层小楼,满打满算下来,也不过十来间客房,平日里实在是不怎么起眼。 谢喻白带着人匆匆赶去的时候,两个姑娘其实已经到客栈有些时候,问清楚了人进了哪个房间,谢喻白一句话都不多说,带了人就往楼上冲。 长安客栈的小伙计愣是没拦住,谢喻白就已经把紧闭的房门给踹开了。 燃了大半的迷香在香炉中散落着,香炉灰里明显提前加过水,如果等到香燃尽了,人在昏睡之中被带走,再想察觉出这房间曾有过迷香痕迹,是很难的。 谢喻白鬓边青筋,在看见了瘫软倒在地上的林蘅和温桃蹊时,凸起来。 好在两个姑娘出门时候带了帷帽,客栈里的小伙计也没瞧见她们的脸,不然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大开杀戒! 而后谢喻白吩咐随安去商行买回几个小丫头,又叫长随小厮去准备梁顶软轿,给足了小伙计银子,威逼利诱的让他永远闭上嘴,拿春藤椅把两个姑娘从二楼的客房抬下去,软轿又进了客栈一楼正堂中,就这么着,把人给带回了他暂租的宅子里,之后才叫随安赶紧去寻温长玄回来。 回忆起先前发生的那些,谢喻白还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他多留了心眼,派了人跟着林蘅,这一切,怕都不可挽回。 他心爱的姑娘,会遭遇什么,他简直不敢想象。 此时同陆景明和温长玄二人把这事儿娓娓道来,他话音落下,指尖不易察觉的抖了抖:“我想安排下手的人,也算是周全,一方面,从今日席间偷走长玄的玉佩,以此为凭,骗取两个姑娘的信任,另一方面,把姑娘们骗到长安客栈中,迷香是早就准备好的,香炉里早加过水,而且他们并没有等在客房中,我猜想,八成是算着时间,等着迷香燃尽,两个姑娘昏沉不省人事的时候,再把人弄走。” “那间客房……” “客栈的伙计说,也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定的客房。” 陆景明话没问完,谢喻白就先拦了他的话,回答了:“听伙计的意思,像是城中的小乞丐。本来他以为是跑到客栈捣乱的,但是那小乞丐扔了一锭银子,只说定一间客房,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他就没再多问。” 还真是周全又妥善。 到天宁客栈送信的,是个孩子,到长安客栈订客房的,又是个孩子。 陆景明皱了眉头:“这个人,一定对两个姑娘很了解,知道两个姑娘年纪虽然小,却是机敏聪慧的,不会轻易上当,所以才偷走长玄的玉佩为凭。而且……” 他摩挲着下巴,略想了想:“他对我们的行踪,也是了若指掌。” 温长玄沉声嗯了一嗓子:“如果说把我拉去喝酒,是早有预谋,那你不在客栈中,回了胡家,就一定是他事先不知道的。他得趁着我们都不在,才能到客栈把桃蹊她们骗出来,只不过是算漏了谢二这一茬,计划才扑了空而已。” 可是在杭州城,又有什么人,会对她们两个的性情,这般了解呢? 偷走玉佩,盯着他们的行踪,那就是早有预谋。 那便是早知桃儿来了杭州。 从一开始,冲着桃儿去…… 陆景明眸色倏尔一沉:“也许,我回了胡家,他事先也知道呢?” 谢喻白面上神情一僵:“什么意思?” 陆景明侧目过去:“今天原是姨父有些事情要问我,才派人把我叫到家里去的,但这个事,同林月泉,是有关的——” 他拖长了尾音,看看温长玄,又看看谢喻白:“如果是里应外合,是林月泉冲着三姑娘而去,先去了一趟胡家,那自然也就有了后来姨父把我叫到家中去的事情,不然这一切,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而去也只有林月泉,既了解桃儿,又知道林蘅,且动机十足。 好巧不巧的,他今天一大早登胡家大门,谈什么合作的事。 恐怕他的目的,并不是与胡家合作,只是单纯为了把他引开而已。 谢喻白脸色越发难看,温长玄鬓边更是青筋凸起。 · 城西一里外的清月观旁,有三间茅草屋,早年间有一户姓杨的人家,老两口带着三儿两女,常年就住在这里,去年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举家搬进了城中,这三间茅草屋,就再没有人住。 只是道观里的人,隔三差五的,又总能听见屋里有说话的声音,或是些别的动静。 今年年初那会儿,本来主持是要报官的,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转念想想,守着个道观,就紧挨着的茅草屋,真要说有不干净的东西,恐怕这清月观的香火,往后就要彻底断了。 于是严令道观里的人谁也不许多嘴胡说,谁也不许到茅草屋那里去生事,就权当不知道而已。 眼下三间茅草屋郑重的那一间,房门微微打开了一半,风吹过的时候,破旧的木头门打摆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屋里坐了个周身肃冷的男人,身上穿了件褐色大氅,兜帽戴起来,把他整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旁边儿还站了两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两个人肩头瑟瑟,对视一眼,谁也不敢说话。 “呵——” 男人倏尔冷笑了一声:“人不见了?” 站着左边的男人忙不迭的点头:“迷香烧了一半,就被人给按灭了,也没带走,就留在香炉里,我们算着时辰派人去的,没敢从客栈的正门进,怕给人瞧见了,从后墙顺着爬上了二楼,进了屋里,可一个人都没有,也幸亏咱们的人机警,根本没敢多待,又从后墙顺着梯子爬下来,赶紧溜了。” 男人声音越发肃然:“然后呢?” “然后就……就他们绕去前门看了,客栈里有好些生人脸孔,装作要吃饭,进了客栈,瞧着二楼那间房门紧闭,倒是没人把守,可那些生人,眼神老是往楼上瞥,估摸着,就是等在客栈里,要抓人的。” 生人脸孔? 男人原本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倏尔手上动作一顿:“坏了。” 站在旁边儿的两个男人,更不敢说话。 坐着的男人叫了声王六:“叫他们两个,这些天,就蹲守在谢喻白租住的宅子外头,好好看看清楚,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些人,有没有出入谢喻白的宅院。” 谢……谢喻白? 谢喻白的名号,就连他们这种小人物,也是听过的。 今年四月里,朝廷殿试,新科登榜,出身清贵,又的确有才干本事,不靠着他爹,不靠着他老师,愣是自己科考,中了二甲第二名。 这科考路走了一遭,凭着那个做侍郎的爹,还有他的那个老师,这位谢二公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的。 这怎么又扯上他…… 王六声儿颤了颤:“您是说,京城谢家的,二公子?” 男人眯了眼,啧声咂舌,不悦的看向王六:“怕了?你不是一向自夸,说你办事,手脚干净又利落,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吗?” 王六吓得不轻:“不是,这不是把柄不把柄的事儿……” 他咬了咬牙,一横心:“得罪了谢喻白,那可是把侍郎府给得罪了的,况且我虽然不是什么场面人,也知道,他的那个老师,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个关门学生,您这……您这交办差事之前,也没告诉咱们,这里头还有谢喻白的事儿啊。” 他就是办点儿事,赚点银子花,可没真的想把命给搭进去。 男人讥笑出声来:“你手上,这些年,少说五六条人命吧?黄花大闺女,也糟蹋了十几个吧?王六,知府衙门都没抓着你,遇上个谢喻白,你倒怕了?” 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都是些混吃混合的草包,底下的那些官差衙役,有几个是认真办事的。 韩齐之是个有本事的,但那有个屁用。 他是知府,一天到晚的,手上过多少事儿,恐怕都不知道他王六是谁。 那谢喻白? 他干这行的,这点儿心眼儿还有。 迷昏了两个姑娘,结果这俩姑娘估摸着是被谢喻白给救走的。 谢喻白为什么在杭州?为什么这么巧的把人给救了?救了人,还派了人盯在长安客栈,等着抓人。 要说谢喻白和这俩姑娘其中一个没点儿什么猫腻,打死他也不信。 他差点儿动了谢喻白的人,谢喻白还不往死里追他吗? 经商的人家得罪了也不妨,大不了他就出去躲几年,但是得罪官场上的人…… 王六想想就头皮发麻。 “这事儿……横竖我们也没办成,您看,这银子,我也不好意思伸手跟您要了,事情,要不然……就到此为止吧?” 王六明显能够感觉到,他话音一落下,对面坐着的男人,肃杀之气就更明显了。 他脖子一缩,正待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呢,男人却突然站起了身来。 王六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下意识的往旁边儿退了半步。 男人背着手,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一抬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王六,啊。” 王六浑身紧绷,连躲都没敢再躲,喉咙一滚,吞了两口口水,眼看着男人又背着手,出了门去。 始终没有开口的另一个男人,叫了声六哥,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这怎么办?” 王六眸色一沉,瞪了他一眼:“闭嘴吧你。” 那男人从茅草屋出来,褐色大氅的兜帽从头上拿下来,露出英挺的一张脸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茅草屋,眼底全是不屑,而后头也不回的,就进了清月观去。 清月观正殿外的台阶下,延伸出去,有个青铜的香鼎。 男人一递一步的靠近了,手指溜着香鼎边缘处,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 在他绕第三圈的时候,从侧旁闪身有个身穿枣红色长衫的男人,就直挺挺的站在了他身边。 只是这男人脸色阴沉沉,显然不怎么痛快就是了。 穿大氅的男人盯着他看了眼:“你这是什么脸色?” 长衫男子冷笑一声:“说好了的事,这算不算你言而无信?你失信于人,倒有脸来质问我?” 他话音顿一顿:“说好的事成之后,我名正言顺能提亲娶人,现在呢?我可警告你,这件事情,要么办成了,要么,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不管你怎么善后,总之,不要把我牵扯进去!” 先前的男人听了这话,面色登时难看:“当初谈及此事,你也知是有风险的,现在跟我说这个?一刀下去,划清界限,坏事我做的,你只坐享其成,你是这意思?” 第二百三十五章:也许不是我 第235章也许不是我 林蘅和温桃蹊悠悠转醒,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 底下的丫头几乎是小跑着到前厅去回的话,谢喻白一听就再坐不住,腾地就站起了身。 他倒是比温长玄和陆景明动作还快,把人家两个弄得一愣一愣的,怔怔的看了他一眼。 谢喻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过分紧张,别开脸,又掩唇咳了咳,吩咐那小丫头领着他两个去看温桃蹊,等交代完了,才迈开腿,挪动身子:“我就不陪着你们去看三姑娘了。” 他那点小心思,陆景明还不知道? 反倒是温长玄有些不明就里。 等谢喻白急匆匆的从正堂出去,温长玄欸一声叫住陆景明:“他是什么情况?” 陆景明狐疑的盯着他看了一眼:“这还看不出来?” 温长玄眉心一拢:“他看上林姑娘了?” 陆景明没吱声。 温长玄心下却一沉。 如果是谢喻白,那他那个傻弟弟,怕就真没机会了。 所以…… “谢喻白是为了林姑娘来的杭州啊?” 陆景明觉得他实在是有些过分迟钝了。 这人平素看起来那么精明,也的确长了一张精明能干的脸,怎么遇上男女情爱之事,就跟个傻子似的? 谢喻白还要把话说的怎么清楚明白啊? 他要不是为了林蘅,巴巴的派人盯着林蘅干什么?又怕林蘅浑身不自在,还要藏在暗处,就护着人周全,绝不打扰林蘅的生活。 这份儿心思,未免也太感人了吧。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你不知道,他前几天,带着好多礼物登林府门的事情?” 温长玄一脸茫然:“没人跟我说过啊,我上哪儿知道去?” 陆景明扑哧一声就笑了。 看来桃儿跟这个哥哥,也不是无话不谈的嘛。 他没由来心情好了些,再没搭理温长玄,自顾自的出了门,跟着小丫头又往安置温桃蹊的院子去了不提。 · 温桃蹊挣扎着揉了眼,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朦胧。 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她试图撑着身子坐起来,却浑身酥软,一点儿劲儿都提不起来。 有小丫头极有颜色,三两步上前来,上了手就要去扶她。 温桃蹊下意识一躲,警惕看她:“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我的丫头呢?”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快两个时辰,小丫头看出她眼底的警惕,忙退了半步,怕再刺激到她,而后蹲身一礼:“姑娘昏睡了快两个时辰,这里是谢二公子的家,奴婢是二公子从商行临时买来伺候的丫头,姑娘的丫头眼下也刚醒,还不能到姑娘跟前来伺候,您别担心。” 谢二公子?谢喻白? 她昏睡了两个时辰? 白翘和连翘也刚醒过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那个小孩子拿了封信,还带着二哥随身的玉佩,让她到长安客栈二楼拐角最后一间的客房去见。 她去了,和林蘅一起,然后呢…… 进了门,她觉得屋里有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林蘅还深吸了两口,夸那香好闻,她却不喜欢,下意识就皱眉。 四下扫视一圈儿,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等张口想说话,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迷香—— 温桃蹊瞳孔一缩,想到了梁时那时的下作手段。 她一定是又中了迷香了。 温桃蹊胸口一痛,冷着眸色去看那丫头:“林姑娘呢?林姑娘在哪儿?” 小丫头忙又安抚她:“林二姑娘在隔壁院子安置着,您也别担心,她也没事儿的。” 那就是谢喻白把她们给救了。 她正要再向小丫头问些什么,门被人从外头吱呀推开。 这小院平时谢喻白肯定也不用,说是正间正卧,可实际上也就是一间小屋子而已,正门和床榻,根本也没隔着几步,拿纱屏给隔开了。 先前她迷迷糊糊的,也没顾上,这会儿再扫视一圈,心下便了然。 八成还是为了安置她,谢喻白才叫人找了这么一架屏风,把床给隔开了。 她隔着纱屏,隐隐看到两个人影,匆匆进门来。 真是隔着屏风都看出了焦急了。 温桃蹊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长松了口气,朝着小丫头摆摆手:“你出去吧。” 那小丫头也摸不清这姑娘的脾气,反正她拿银子办事儿,听主子差遣吩咐,于是蹲身一礼就往外退。 绕过了屏风的时候,迎面撞上温长玄,温长玄一拧眉,倒没说什么,眼看着她出了门去。 陆景明心里惦记温桃蹊,恨不得抢在温长玄前头进到里面去。 温长玄却身形一顿,在屏风外站定住,回头瞥了他一眼:“还往里进?” 陆景明喉咙一紧,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老老实实就站住了。 温桃蹊听得真切,没忍住,唇角上扬,浅笑出声。 温长玄这才提步进到里间去,见温桃蹊小脸儿红扑扑的,悬着的心又放下去:“看样子确实是没有大碍了,我先前还怕这迷香对你身体有什么不好的,这会儿见你面色红润,也没什么不适,总算是能放下心了。” 温桃蹊吸了吸鼻子,低头看自己身上衣裳穿的整整齐齐的,她抬手,又拢了一把衣襟:“二哥,我就是觉得没力气,浑身没劲儿,你扶我挪到外面罗汉床去吧。” 这死丫头…… 温长玄面色一沉,哼一声:“干什么?” 温桃蹊声儿极低,哎呀了一嗓子:“人家不也是担心我,才急巴巴的想来看看我好不好。” 说得好听。 她先前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都别说早了,往前说两个月,陆景明还想见着她人? 担心?再担心都不顶用,她铁定叫把人给撵出去,最多嘴上客气两句,实际上都未必领情。 现在好了,还替陆景明着想呢。 可是她才从昏睡中转醒,温长玄又不想跟她怄气,到底还是上前几步,把人从床上扶着起身,又替她穿好了绣鞋,叫她整个人半靠在自己身上,带着她从里间出来,挪到了外面罗汉床上去。 把人安置好了,他又转回里头,取了两个大靠枕,软软的,给她垫在身后。 陆景明也有眼色的很,转头就去倒水。 温长玄才把靠枕放好了,正准备去给她倒水喝,一回头,陆景明手上一杯水就已经递到了她面前去。 温桃蹊说着谢谢,顺手就接了过来,抓头就去问温长玄:“二哥,那块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他的玉佩,温长玄实在是有些难为情,也自责的。 席间他自己不留神,到现在也没想的出来,是谁偷走了他的玉佩,为此差点儿害了妹妹和林蘅。 他人怔了怔,往后退了退:“席间不知被什么人给顺走了,要不是出了这事,我还不知道玉佩丢了……” 他后来声音越来越低了。 温桃蹊略一抿唇:“总是难防有心人,二哥,这不怪你的。” 陆景明眼神一亮。 不愧是他看上的小姑娘。 梁时那一次,就已经叫他对桃儿相当刮目相看了,今天,是第二次。 被人算计,差点儿被人给掳走了,这么精心布局,支开她身边的所有人,换做寻常姑娘,早就吓的不知所措,遇见亲哥哥,怕要抱着哭一场。 可她却不这样。 她还想着要安慰温长玄,不想叫自己哥哥陷入自责之中走不出来。 陆景明坐在一旁:“你现在真没哪里觉得不舒服的吗?” 她笑着摇头:“身体是我自己的,要是不舒服,难道我硬撑着呀?” 可是她还要在杭州住好长一段时间的。 她舍不得林蘅,要是跟二哥转到去定阳,又要赶几个月的路,而且到时候就她一个人,也没人陪着她玩儿了。 “二哥,咱们也租个宅子吧?” 陆景明眼皮一动:“现在换地方住,也未必是件好事。” 温桃蹊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但她实在不想在外面住着了:“也不急,总要找商行,再仔细的挑了,寻一处合眼缘的,喜欢的,来的时候就说怕要住到年下才回家,总还有两三个月呢,又不是住几天就走了,慢慢的选一选。” “那长宁客栈已经付过的银子是……” 他没说完,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她想干什么,温长玄不顺着,还会在乎那点儿银子啊? 没发生这事儿之前,他倒没觉得住在客栈有什么不妥的,出了事,连他自己都觉得,还是寻个宅子,再从商行买几个看家护院的,总归说来更安全些。 不然姑娘家,总有落单的时候,真要是出点儿什么事,他们便是肠子悔青了,也于事无补。 只是他惋惜而已。 她要搬地方住,便不能日日一处相处,想见一面,还要登门拜访,又不能每天都去,不然传出去,给人知道,对她名声肯定是不好的。 要是长青陪着来的,凭他和长青的关系,天天登门也没什么好说的,偏偏又是温长玄。 他看看温桃蹊,又看看温长玄,长叹一声:“也好,寻出妥当的院子,买几个看家护院的,往后你要出门,带着人跟着,不管去哪儿,身边别离了人,总比住在客栈里,人多眼杂的,即便是从商行买了人,总不能把人也放在客栈一起住,反而不放心呢。” 温长玄眯了眯眼:“桃蹊,你这些天跟着林姑娘在外头游玩,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你仔细想想,便是不经意间的,得罪的,唐突的,有过吗?” 温桃蹊呼吸一滞:“二哥也是觉得,这个圈套,还是冲着我来的?” 即便是在杭州,也仍旧觉得,这样的圈套,冲着她来。 可如果真是冲着她,她反倒觉得,同林月泉脱不了干系。 谁叫他人在杭州。 只是一切那么巧,难道林月泉就不怕引起他们的怀疑吗? 这几个月以来,陆景明和他疏远了很多,他自己也应该能够察觉的出来,她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就连那天在街上偶遇,她也总是淡淡的。 林月泉城府那样深,真的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 “二哥,我没得罪人。你知道林蘅姐姐是个和软的性子,我也不是四处惹麻烦的人,出门玩儿,是为了高兴的,便是真遇上不长眼的,我们两个又不会跟人家针锋相对,能得罪什么人?”温桃蹊一面说着,一面摇头,略想了想,又问他,“我不太明白,在歙州出事,是冲着我来,怎么在杭州出事,也要是冲着我来的呢?这里头不是还有林蘅姐姐吗?” 温长玄一怔,连陆景明也是一愣,他两个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事情会是冲着林蘅去。 林蘅那样的女孩儿,见人说话都不会太大声,能得罪了谁,能叫人惦记上? 可他们却忽略了。 这个圈套,为了掳走两个姑娘而设下,也许,本来就是因为别的某种原因呢? 林蘅的姿色,本就是值得人惦记的。 只不过是温长玄对她无意,陆景明心上又有了人。 也许背后主使的那个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就是因为,有温桃蹊挡在一旁,是个掩护,一时不会叫他们认为,那个人,是冲着林蘅去的,也省的顺藤摸瓜的,找下去,轻易的把人给揪出来。 温长玄心头颤了颤。 之前那个山贼的事儿,他没跟桃蹊说。 他也跟陆景明商量过,别告诉她,免得她出了歙州城,还不能好好地游玩散心,整日里要提心吊胆的。 陆景明看出了他眼底的纠结,叫了声桃蹊。 温桃蹊侧目过去,略挑了挑眉:“怎么了?” 陆景明深吸口气:“当初德临县外的那些山贼,我们后来查清楚,是冲着你去的。而且那是两拨人,本来德临县衙的官差扮作山贼的样子,就是想把我们引入德临县,真正的山贼,才是真的冲着你去。所以后来,就哪怕是到了杭州,我和你二哥也一直没敢完全放松下来,就怕那些人,再对你不利。今次出了事,于我们而言……” “于你们而言,自然就是冲着我来的。” 温桃蹊一张小脸儿煞白:“因为从我出了歙州城,就一直被人惦记着。” 第二百三十六章:自然恼过的 第236章自然恼过的 出了歙州就被人盯着,一路盯到了杭州,她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林月泉。 可是她真的又不觉得,林月泉会莫名其妙就突然出手。 对她干这种事情,给自己找麻烦啊? 但不管怎么样,听说了这种事,她仍然感到胆战心惊。 温桃蹊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他们当初,是想杀了我吗?” 陆景明眸色一暗,摇了摇头:“靠近你们那辆马车的那些人,其实你在马车里也看见了的,出手虽然凶狠,也的确是杀了人,但杀招并不是冲着你和林姑娘去。” 他略想了想,合了眼,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时至今日,他还是后怕的。 然而又有些许庆幸。 不管背后的人是什么目的,什么用心,好在,他没想对小姑娘痛下杀手。 他深吸口气:“如果是想要杀你,我未必来得及救下你的。” 温桃蹊吞了口口水。 不是为了杀她,那就是为了掳走她。 怪不得陆景明和二哥今次遇上这样的事,也会下意识以为,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一次不成,当然是要再进行谋划的。 “可是……” 她抿唇,有些犹豫,总觉得哪里不对,哪里出了问题,可偏偏她猪脑子一样,一时竟想不起来。 对了,长安客栈那间客房里,清甜的香味。 迷香这种东西,因为她家里是调香的世家,她自己也是从小就摆弄各种香料的,所以多少也有了解。 长安客栈的迷香,和之前梁时给她下的大概不一样的。 梁时是弄了曼陀花的花汁,掺入了寻常香料之中,熏香烧起来,烟雾缭绕,时间长了,人在不知不觉中,浑浑噩噩的沉睡下去。 而客栈的迷香,就是最简单的迷香,且很是厉害,多嗅两下,人就昏迷了。 如果人是冲着她来…… “你说知道我离开了歙州城,晓得我一路的行程,这个人,会是素不相识的人吗?” 温桃蹊迅速冷静下来,目光在陆景明和温长玄来回游移:“就算我不认识他,他大概也不会对我一无所知吧?” 温长玄深思半晌,说了声差不多。 温桃蹊长舒口气:“我不喜欢偏清甜的香料,二哥你是知道的。” 温长玄一时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 “谢二公子没告诉你们吗?长安客栈的那间客房里,香料清甜。” 陆景明一拧眉:“你的意思是,不是冲着你来的,是奔着……林姑娘。” 他记得,林蘅喜欢的,便是偏清甜一类的香料。 这还是之前在歙州那会儿,小姑娘念叨过两次,盈袖后来也念叨过几回,他才勉强记得的。 到后来李家太太给林蘅过生日,大摆筵席,他想着,小姑娘同林蘅关系那样好,他总要投其所好的送些礼物,尽可能的去讨人家的好,是以又专程去问过盈袖,知道他没记错,于是他就买了好些那样的香料,价值也不菲,挑了精致的盒子打包了,送给了林蘅的。 怪不得桃儿东拉西扯的问了这许多话。 “可如果是冲着林姑娘,那就势必知道,林姑娘她平素喜欢味清甜的香,所以那迷香也是这样的,因为喜欢,林姑娘进了门,便会忍不住多闻两下,而你呢,因为不喜欢,自然不会刻意的去多闻……” 他眉心越发蹙拢起来。 那又是什么人,想毁了林蘅? · 谢喻白没敢进到次间去,毕竟眼下林蘅已经醒了。 安置林蘅的院子就显得敞亮的多,而且正间是三阔面,亮亮堂堂的正厅正堂再连着一处抱厦。 林蘅被安置在西次间里,照样有一副十二扇的剔红嵌百宝的屏风隔开来。 她没醒的时候,谢喻白可以屏退众人,堂而皇之的坐在她床边,守着她,陪着她。 眼下人醒了,他还是得规矩一点,不能叫林蘅对他有任何不好的印象。 丫头伺候着林蘅起身,又端了茶水给她,谢喻白左等右等的,到底等不及,自己去搬了把椅子,挪到屏风外,放下去,又坐下去:“你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我再叫他们请大夫来看一看吧?” 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里头林蘅正打算下床呢,听见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这样近,吓了一跳:“二公子?” 她声音里也紧张得很。 谢喻白抿唇:“我不进去,我就坐在外面,陪你说说话。三姑娘已经醒了,长玄和陆景明在她那儿,你的事情,我没叫人告诉你们府上,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即便是你父兄,知道了,也未必对你有好处,所以你暂且安置在我这里,等大好了,再一处商量着,看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觉得好不好?” 林蘅心下是感动的。 谢喻白不把话挑明了说,是顾着她的脸面。 林家所有的人,都没把她放在眼里,更不把她当回事儿。 出了这种事情,她百口莫辩,就算有谢喻白为她证明,她清清白白,可…… 林蘅低下头,苦笑了一声,别的也没多说。 谢喻白等了很久,她也没回答,反而去问他:“所以那客栈里的香,是迷香,对吧?” 外面坐着的谢喻白怕她心里不受用,实在想进去抱抱她,就算不能把人揽入怀中,安慰一番,他也想看看她。 她脸色好不好,她有没有委屈的红了眼。 他是心疼的。 见不着她的面,他就越发心疼,还有些无奈。 人离他这么近,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本来不想叫她挪动的,大夫说她身体无碍,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等人醒了,还是静养一段时间比较好。 谢喻白想了想,又想了想,犹豫了很久:“蘅儿,把屏风收起来,咱们面对面的说会儿话,行吗?” 这毕竟是里间。 林蘅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锦被,看看脚踏上的绣鞋。 叫她坐在床榻之上,同谢喻白面对面的聊天,她真觉得浑身都别扭。 但谢喻白也是担心她…… 她翻身下床来,小丫头忙上前,半跪在脚踏上,替她把绣鞋穿好了,看她也不说话,略一顿:“姑娘不再躺着歇一歇吗?” 谢喻白眉心一动。 他就知道。 他无声叹息:“那你叫丫头扶你出来,挪到外头罗汉床上,我再去叫两个丫头来把围板合上,给你取几个软枕,你靠着,咱们在说话。” 林蘅嘴角一动,才要说不用麻烦了,就听见外头椅子腿儿磕在地面发出声响,显然是谢喻白起了身。 她一面摇头,一面叫丫头扶着她出门去:“你是他从家里带来的丫头吗?” 小丫头噙着笑摇头:“都是公子到商行买的,奴婢们只是临时在谢家做工伺候,等公子不在这儿住了,或是到商行去说了,我们就还归商行管的。” 那这丫头倒是蛮机灵的。 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好生聪明,短短时间,竟就看得出来,谢喻白不想叫她挪动。 林蘅唇角扬了扬:“那你是一直都在商行的?做了几年了?” 小丫头摇头说也不是:“去年我娘病了,家里缺银子,要给我娘请大夫抓药,但是我爹和我哥哥舍不得把我卖到大户人家去做丫头,怕将来家里好起来,凑不出银子把我赎出来,我想了好几天,跟我爹和我哥哥说,不如到商行去上工,横竖本就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规矩嘛商行也会教一些,伺候人的活儿也不是干不了,每个月还能赚不少的银子。” 这样的父兄真好,家里日子再难再苦,也不肯卖儿卖女,虽说到商行上工,去人家家里做丫头,也苦,也累,但为了赚钱,哪有不累不苦的,总归是好过她父兄要把她卖了去。 林蘅在罗汉床上坐了,抬眼看她,圆圆的一张小脸儿,大眼睛灵活灵动,水汪汪的,像是一汪清泉,真是干净极了。 “你今年多大了?” 小丫头又去倒了一杯温热的茶,给她放在手边的黑漆四方小案上:“奴婢今年十六了。” 十六岁的,正是活泼的年纪啊。 她眉心动了动:“家里没给你说……” 她话音未落下,谢喻白领着丫头进了门来,吩咐着她们去把围板合上三面。 他进门的时候,听见了林蘅和这丫头说话的,家里没给她说什么? 他看看那小丫头,又看看林蘅:“你觉得这丫头还不错?” 小丫头面上一喜。 林蘅抿唇:“看她是个伶俐的,多问两句。” 谢喻白只在心里暗暗记下,旁的也没多说什么。 丫头们干活儿动作很快,麻利的很,匆匆合上围板,又去取了软枕来,伺候着林蘅舒舒服服的斜靠着,才掖着手做了礼,又匆匆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谢喻白和林蘅,还有那个圆脸小丫头。 丫头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退下去。 她犹豫了好久,身形刚一动,坐在一旁的谢喻白叫住她:“再给姑娘换杯茶吧。” 她……刚倒的呀? 林蘅别开脸,掩唇笑了笑:“她刚给我倒的一杯茶,怎么又要换?” 她扬声反问完了,看谢喻白面上闪过尴尬,就没再说,只是重复了自己前头的话:“那是迷香吧?” 她说起正经事,谢喻白才正了正神色,点了头。 他又极仔细的去观察林蘅面色,可发现这姑娘竟是面不改色。 他心口蓦地一疼:“蘅儿,你要是心里不好受,就说出来……” “没什么不好受的。”林蘅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这不是我自个儿不小心,落入他人彀中吗?自己聪明点,机警点,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她深吸口气,胸口闷闷的,缓了缓:“你怎么会把我们给救下的?是什么人放的迷香,把我们迷晕了,又想做什么呢?” 本来不想叫她知道他派了人跟着她的,怕她心里觉得,他像个变态一样,竟然跟踪她。 但出了这事儿吧,他又不能不说了。 谢喻白有些讪讪的,反手摸了摸鼻尖儿,眼神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就是,我派了人,跟着你,每天跟我说起你的事儿,本来也是不放心你……救下你和三姑娘,并不是突然的,也不是意外的,是我的人来回了话,我觉着这事儿挺古怪的,才带着人赶去了长安客栈,然后就把你们两个给救了回来。” 他像是怕她生气恼怒,话音落下了,又赶紧去哄她:“你可千万不要生气,你要觉得不高兴,等你大好了,要打要骂,都成,但你眼下才醒过来,大夫说你最好是静养,可不能动怒发脾气。” 林蘅脸色的确有些不好看。 他派人盯着她,这算什么? 那这些天她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全都落在他的眼中吗? 她当然会感到不舒服。 但要不是他派人盯着,派人跟着,今天也不可能出现在长安客栈救下她和桃蹊。 “以后别干这种事了,我确实不喜欢。” 林蘅声音也冷了冷:“但我也不至于就跟你发脾气,毕竟你今天还救了我一回。” 谢喻白长舒口气之余,心也揪起来。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试探着去问她:“你一直都这样吗?” 林蘅一愣,侧目看他,眼中闪过茫然:“什么?” “你一直都这样,从来不跟任何人生气的吗?就算别人冒犯了你,冲撞了你,你也敛着脾气,从来不恼的吗?” 不是的。 小的时候,她也发过脾气,甚至摔过东西。 四岁的时候吧。 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她的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了。 已经不太记得清那个时候是因为什么去发脾气,摔东西,只记得发完了脾气,被母亲打了一顿,又被林薰奚落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 小小的人儿,挨了打,父亲虽然请了大夫,给她用了药,但她身体的确底子太一般了,病病殃殃的,硬是拖了小半年,才彻底痊愈。 从那之后吧,她就晓得,脾气得收敛些,不然她自己更容易吃亏。 从四岁,到现在,十几年过去,早就习惯了。 林蘅笑了笑:“怎么会有人从来都不生气不恼的呀,自然是发过脾气的,二公子这话问的孩子似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试着喜欢我 第237章试着喜欢我 不能真正信任的时候,敞开心扉是种奢望。 谢喻白陷入了沉默,室内也就一片静默下来。 他既心疼,又无奈。 初遇只觉得这姑娘生的貌美,且刚好是那种内敛的,不张扬的美,不似温家小姑娘,明媚又明艳,美的那样夺目。 林蘅的内敛是他喜欢的,只一眼,就觉得动了心。 后来她的任何事情,他都忍不住留意,越是留意,就越是喜欢,时间久了,就再也放不下这个人了。 现在她坐在那里,笑着说,他孩子似的。 谢喻白胸口一窒。 他想安慰些什么话,又知道此刻的他并没有什么立场。 林蘅也不笨,盯着看了会儿,就看穿了他眼底的心疼。 她有些不自在,别开眼,觉得有些尴尬,就想岔开话题:“桃蹊那里还好吗?” 谢喻白眉心一动:“你自己都才醒,还惦记着她呢。” 她没接这个话,只是又问他:“是你派人去通知陆掌柜他们的吗?” 谢喻白一愣,没应声。 林蘅自有她的用意的。 等了会儿,他一直都没开口,她才重新把目光落回到他身上去,又打量须臾,立时就明白了。 自嘲的笑意在她唇畔绽放:“果然是这样。” 这女孩儿太聪明,他想遮掩过去,都来不及。 稍不留神,就被她发现了端倪。 她既然已经知道了…… 谢喻白喉咙一动:“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 林蘅一向自持的沉稳,有那么一丝的松动。 她面上表情一僵。 为什么? 她要是知道为什么,或许早就不至于这样了。 正是因为不知道其中原因,所以这么多年了,她就算想要改变,也始终都无从下手。 八九岁那会儿,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也缠着祖母身边追问过,可祖母也只是慈爱的抚摸着她的头顶,告诉她,天下事,重在心宽,凡事不往心里去,路才不会走窄了,大福气,在后头。 她傻乎乎的也不明白,但知道的是,祖母不会替她解惑。 从那之后,也就不再问了。 年纪越长,母亲对她就越是生疏,连兄弟姊妹对她也越来越不好。 她抚了抚自己的脸。 在某个秋日静谧午后,她到上房院去给母亲请安,却意外听见一句——那张脸,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些字,又实打实的烙印在心头,挥之不去。 “也许就是不喜欢而已。”林蘅面上的表情,到底淡漠下去,“喜欢和不喜欢这种事情,很难说得清为什么的。” 她深吸了口气:“二公子家里是只有一个兄长?” 谢喻白脖颈僵硬,连点头都点不下去。 林蘅笑了笑:“那一定是兄友弟恭——我记得二公子跟我说过,你和兄长感情和睦,便是家中阿嫂,也是个极和善的人。” 她低头去看手边的茶盏,又看着浮动的茶叶,她最喜欢的太平猴魁,茶叶泡在茶汤里,整根舒展开,茶汤颜色又正,茶味又浓。 她拿了盏盖,拨动两下:“我从没感受过兄友弟恭是什么样,也不晓得姊妹间热热闹闹的在一处玩耍是什么样,至于父母面前撒娇讨巧,更是从不可能的事——小的时候其实也不是这样的性子,只是慢慢养成了这样而已。” 林蘅又哂笑:“最多的温暖,反倒是我祖母给我的。” 她说着抬眼去看:“我祖母还是很疼我的。” 可是老太太早就不过问家里的事,孩子们也未必就真的听她的。 她心疼林蘅,林蘅不是一样在林家不受重视吗? 大户人家的孩子们,得宠的,地位高的,要么占着嫡,要么占着长,要么就是长辈们疼宠喜欢。 就好比他们林家。 林舟和林薰那样的,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嫡长女,便是林放,也为着嫡出身份,素日里耀武扬威的吗? 再看看林蘅呢? 她有着祖母的宠爱。 老太太如今就是家里的老祖宗,他打听过,这位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很能干,出身虽然不算高,但也是官家千金,加上林志鸿的爹又是一众兄弟之中年纪最长的,同族同宗里最有出息的,是以老太太在宗族中的辈分就高一头,大家伙儿也都格外的敬重她。 可如果她在家里头真的说一不二,林蘅怎么会过的不好。 林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又补了两句:“桃蹊以前也问过我,会不会觉得委屈,其实早就不会了,况且我也不算过得不好。她刚来杭州的时候,我带她到我住的院子看过,林家嫡女该有的一切,我都有,林薰有的,我一样都不缺,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少了家人的爱。 如果今天陪着朋友住在外面的是林薰,林家还会这般无动于衷吗? 恐怕不会。 谢喻白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偏偏眼前的心头肉还这样子懂事。 她越是乖巧懂事,他就越是觉得林家人欺人太甚。 上到林志鸿和张氏,下到林薰林萦她们姊妹。 谢喻白站起身,步上前,就那么两步,他分明看见林蘅紧绷的身子,连端着茶杯的手,都捏紧了三分。 于是他顿住:“是不是没有人,能让你真正敞开心扉?” 他话音落下,自嘲一笑:“也不是,至少温长洵,就做到过。” 他又回到椅子上坐过去:“本来你刚经历这种事情,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但是话赶话说到了这儿,咱们聊聊?” 林蘅眼底闪过惊诧。 谢喻白宠溺的笑着:“你不会以为,我从前说,你的心思我都知道,是唬你的吧?” “你……” “没想过这么直接的跟你说出来,怕你面上挂不住,更怕你会难过。” 谢喻白说这些,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但他还是更关切林蘅的心情,发现她倒也没显得如何失落,才稍稍放心:“我说过,你的一切,我全都知道,蘅儿,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所以才不肯听一听我说过的话吗?” 林蘅心下就有些慌乱了。 谢喻白是认真地,再认真不过的。 他的付出,他做的努力…… “我只是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呢?” 林蘅抿紧了唇角,茶盏也往一旁重又放回去:“如果一开始,你是觉得我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又听人说,这姑娘是个温婉的女孩儿,名声不错的很,那后来呢?” 她摇了摇头,抬眼去看谢喻白:“你既然知道我的一切,就应该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说句实话,我以前就一直在想,将来人家知道了,我在家里不过如此,并不受重视,说是个嫡女,可受到的重视,还不如一个庶出的姑娘,人家凭什么看得上我呢?” 谢喻白脸色一沉,脸色倏地就黑了。 林蘅看在眼里,吓了一跳:“你干……” “这十几年,你就是这么妄自菲薄过来的?” 谢喻白咬了咬牙:“还是在你看来,我谢喻白,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他嘴角上扬:“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是林蘅这个人,和林家,和你父母兄弟,全都无关。不要说你在家中不受重视,就算你极受重视,连林薰这个嫡长女也要看你脸色行事过活,那又怎么样?” 是啊,那又怎么样? 谢喻白会看得上这些吗? 不会的。 “那你总不会觉得自己是……” “嗯?是什么?” 林蘅没说下去。 太伤人了。 聊着聊着,差点儿就把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了。 林蘅忙收了声,又敛了心神:“你觉得我心态不错?” 谢喻白又摇头说不是:“我心疼你而已,越了解,就越心疼。” 他又沉默了半晌:“你也说的差不多,我可以问你几件事?” 林蘅啊了声,尴尬的咳两声:“当然可以,你问吧。” “为什么是温长洵?” 温家几个兄弟,他接触多的虽然只有温长恪,但是因为和温长恪走得近,关系不错,平日里也就和其他几个兄弟一起小聚过。 温长青自然不必说,他早就和李家大姑娘定下亲事的,当然不再考虑范围之内了。 但是和温长洵比起来……温长恪这个人虽然更严肃些,但他看起来就比温长洵有担当的多,余下温长玄,那时候温长玄虽不在家,可他后来不也回去了吗? “不是都说了吗?”林蘅的表情又凝重三分,“喜欢和不喜欢,本来是没有什么原因可言的,他对我来说……他是个温润如玉的人,为人谦逊,待人宽和,这就很好。” 就这样? 谢喻白面色再一沉:“你这意思,我就不谦逊,也不够宽和?” 这也能扯到他自己身上去吗? “我没那个意思啊……” “那我和温长洵比起来,差在了哪里?是我对你不够好,还是我不够用心?” 谢喻白越想也越不服气。 他和温长洵比起来,他可不觉得自己能输给了温长洵。 这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他做了这么多,林蘅似乎始终无动于衷,他当然会有些着急。 最令人不爽的是,他今天这么一问,竟恍惚间发现,林蘅其实心里还是没有放下温长洵。 谢喻白剑眉蹙拢:“他就这么好吗?” 可对林蘅来说,也不全是那样的。 温长洵和谢喻白……这有什么可比的呢? 温长洵和她,早就没有可能了。 而且就算是她还在歙州的时候,温长洵对她,也是种谦和有余的态度,她能感受到他是喜欢她的,但那份喜欢又有多深,她拿不准,也不愿意再去想。 而谢喻白呢? 从谢喻白找上她,袒露心迹的那天开始,他好像是无处不在的。 林蘅仔细的品了品,又抿了抿唇:“你也并不差的。” “你这……” 谢喻白根本就没料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质问的话语,就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去了。 她面上是淡淡的,可落在谢喻白的眼里,简直是含羞带怯的模样。 “你也不差的”。 简简单单五个字,对他而言,便是天底下最动情的话语,最迷人的声音。 落在谢喻白的耳朵里,根本和喜欢你,没区别。 他莫名的激动起来,林蘅却看懵了。 她没说什么吧? 她就是很客气,也蛮中肯的,夸了一句,他这个人,也不差吧? “谢二公子……”林蘅怯生生的,又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她犹豫的语气,倒是叫谢喻白稍稍冷静下来。 他自然不是误会的,他也晓得这姑娘也不会这么直接的说这样的话,她此刻怕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然而他还是会激动的。 谢喻白唇角上扬,笑的极灿烂:“我没有误会什么,只是能得你一句夸赞,实在是不容易得很,是以我想着,总归你这样子来夸我,我便很开心,也很激动了。” 林蘅面上闪过红晕,当然不好意思。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就像那天,在路上把她给拦下了,一起去吃茶,突然就说了那些话一样…… 林蘅不肯再看他:“二公子才高八斗,夸赞的话,从小听到大的,哪里有这些话。” 谢喻白失笑摇头。 这小姑娘其实是可爱的。 她平日里端着老成,端着那个劲儿,一看就是被悉心教导过的,他打听过之后也就知道,是老太太手把手教出来的,那就没错,就该是这样的。 但她说到底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已,小姑娘家该有的娇俏,她骨子里也全都有,只是平素没人可以撒娇,也没地方可以去撒娇。 老太太知道林家人对她是什么态度,便不会一味纵着她去撒娇胡闹,那早晚会出事儿,给她自己惹祸上身。 天长日久的,她也就不跟人撒娇了,老老实实的,过自己的日子。 谢喻白叫了声蘅儿,林蘅下意识回头去看他,他目光灼灼:“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林蘅眸色一紧,轻咬了咬下唇,盯着他,又深看了一眼。 谢喻白也不逼她,只是循循善诱似的,带着试探,又带着些许诱惑:“好不好?” 他的声音,那样轻,却那样好听。 林蘅心头一紧,手心儿不自觉就捏紧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主动提亲 第238章主动提亲 “她人怎么会在谢喻白那里?你是不是弄错了?” 女人声音里的慌乱,让原本就尖锐的声音,更尖锐了几分。 满脸慌张的跌坐在罗汉床上,手心儿里浸出一层的冷汗来,等过了神,再想林蘅此时下落,一时连后背也湿透了。 “母亲。” 这声音,细听来,竟是——林舟。 张氏白着一张脸,满眼茫然的望向坐在她对面的大儿子。 她喉咙滚了滚,又滚了滚,激动过头时,一把攥紧了大儿子的胳膊:“这不可能,谢喻白怎么会知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你不是说……” “母亲!” 林舟咬重了话音:“您自己先就乱了阵脚,岂不是给人送把柄去吗?” 可是…… 张氏本来就不是个多有主意的人。 她要是主意极正,手腕高明的,林志鸿也不可能有机会和白氏暗通款曲,生下林蘅了。 她要是有那么野的心,当年娘家出事,她身为林家的当家主母,林家多少银子她填不回娘家去,哪里需要林志鸿来拿主意。 她也不过……也不过就是嘴上厉害些罢了。 在家做姑娘时候没心没肺,全凭爹娘做主。 嫁了人,遇上大事儿,也都是林志鸿拿主意,便是家宅中馈之事,早年间也有老太太做主,后来是老太太看着,她这个当家主母,手上没一丁点儿实权,叫底下的奴才们也看不起,才渐次撂开手,不管事,全放给了她。 她跌跌撞撞了几年,才慢慢上了手,把家里打理的勉强算是井井有条吧。 至于余下好些事儿,儿子长大了,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然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 这次林蘅的事情…… 张氏后怕起来:“我当日是糊涂了,想出这样的糊涂主意,你也不说劝着我点儿,反倒纵着我,又大包大揽,说外面的事,自然有你,必定滴水不漏,就把这事儿办成了,现在可怎么好?” 林舟眉头拧了拧。 事到临头,母亲却只想着推卸责任,想着此事该怪谁。 都说父母为子女计深远,他却从来没有感受过。 “我告诉母亲,只是想叫母亲知道,此事一次不成,就很难再有第二次。要么就给林蘅说亲,要么,就只能成全了谢喻白的心意,但我估摸着……” 林舟面色一沉,看的张氏心头一紧:“你估摸着怎么样?” “谢喻白是把她放在了心尖儿上的,不然今次不会这么巧,偏就被他把人给救走了,想必是素日里,他就派了人,暗里跟着林蘅,护着林蘅,就防着她出事,所以才……” “等会儿。”张氏声儿一寒,“人在杭州,这是她出生的地方,她的家也在杭州城,她能出什么事?谢喻白防着她出什么事?” 这话才正问到了点子上。 林舟现在怕的,就是这个。 先前以为,谢喻白不过是为着林蘅的姿色不俗,把她看在了眼里,也未必真有多上心。 然而目下看来,林蘅真是他心头肉,他看重的,是林蘅这个人,不论她出身如何,生的相貌怎样,谢喻白这一辈子,要护着的,要守着的,都是林蘅这么个人。 既然如此,只怕林蘅过往种种,他不会不打听。 正因为打听了,知道了,才格外心疼怜惜,才会有这般做法。 哪怕人就在杭州,谢喻白都放心不下。 因为谢喻白心里很清楚,并没有人真正把林蘅放在心上,她是死是活,无人关心。 林舟看看张氏面色,犹豫须臾,稍一抿唇:“他大概是知道林蘅在家中处境的。” 张氏腾地一下就站起了身:“那就更不能成全她了!” 她面容狰狞:“她本就不配,就算要嫁谢喻白,也该是你妹妹,几时轮得到那个小蹄子!更不要说,谢喻白还知道她的处境了——” 她往林舟身侧挪两步,这回改了两只手去抓着林舟胳膊:“如果她怀恨在心呢?将来攀高枝儿了,报复咱们呢?她要是挑唆着谢喻白报复咱们,咱们什么好处也落不着的,大郎,你知不知道啊?” 林舟心下生出不耐烦来。 母亲遇事慌乱无措,一点儿章法也没有。 林薰? 真要配谢喻白,林薰远不能够。 他谢喻白是什么出身,什么门第,新科登榜,将来是个什么前途,京城之中,要上他谢家门说亲的,怕是能把他家门槛都踏平了,轮得到林薰? 林蘅也不配,但架不住谢喻白喜欢她。 “她不是那样的脾性,母亲,十几年了,你就算对她厌恶,不上心,可难道真就对她一点儿不了解?我上次说过的,她不会。” 张氏一愣,似乎松了口气。 林舟看在眼中,无奈叹气:“她不会,谢喻白却会。” 张氏:“?” 林舟扶着她又坐下:“谢喻白到长安客栈把人救走,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现在是不知道咱们动的手脚,大概也想不到,我们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所以还算客气,也没找上门来,替林蘅要个说法,但他要是知道了——” 他要知道了,天就要捅破了吧。 张氏脸色惨白:“你跟我说了这么多,现在到底怎么办?” “让林蘅嫁。” 张氏猛地把手抽回来:“你疯了?” “现在要给林蘅说亲,谢喻白一定从中作梗,谁家也说不成,而且她刚出了事,又是这种事,咱们就急着要给她说亲,谢喻白稍稍动动脑子,都能品出不对味儿来,对咱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何况还有章家呢。” 说起章家,林舟就更是无奈了。 章家在杭州城中也算是很能数得着的人家了。 他们林家的女孩里,把林萦也算进去,就数林蘅生的最好,品行才气,样样都出挑,且有些交情的人家,也大概都晓得,林蘅小的时候,是祖母带在身边养过的。 老太太教出来的女孩儿,自然更不同些。 那章家的二郎章延礼,是个最贪图美色之人,虽也有些本事才干,手上经营着章家在杭州的三间铺子,还有城外的一处庄子,但他自十五六岁起,就流连烟花之地,如今正妻未娶,屋里的通房丫头倒有了不知多少个,且他自吹自擂,把那些个丫头们个个都夸得天仙一般的妙人儿。 去年章延礼就跟他说过,很是中意林蘅,私下里也同他母亲章夫人许氏提过,且许氏也算满意林蘅,所以章延礼才先来试探他的口风,毕竟上头林薰也还没说亲,就不太好直接登门提亲。 母亲不同意,说什么也不同意,总觉得那章延礼屋里人虽然多,也的确是个风流种子,却并不是真正的纨绔,况且章家那样的门第,把林蘅嫁过去,就是抬举了林蘅。 于是他才明里暗里的,拖着章延礼。 幸好那个时候没把话说死了,没彻底的断了章延礼的心思。 前些天说起林蘅的事情,母亲头脑一热,想起章延礼来,却左思右想,不肯林蘅清清白白的进章家门,才与他说起,做下这个圈套,非要先毁了林蘅,再不动声色的角许氏知晓,想着将来林蘅不得不嫁章延礼,谢喻白若知道了她出事,也不会再把她放在心上,她过了门,许氏觉着她不安分,更不待见。 林舟原本是觉得,这样的手段,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实在是有些过了,可是转念一想,这十几年来,父亲和白氏的事情,就像是一团乌云,笼罩在他们林家每个人的头顶上,挥之不去。 而之所以总是挥之不去,不就是因为有林蘅的存在吗? 她根本就是一个污点,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她的存在,破坏了家里没一个人的幸福,她就不该得到幸福。 林舟是恨她的。 所以那天,也就头脑一热,答应了,还在母亲面前,大包大揽的应承下来,一定把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绝不会拖泥带水。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谢喻白上心至此,派了人暗地里保护林蘅。 现在章延礼也恼了,更害怕把章家拖下水。 到了母亲面前,母亲也要数落他。 他倒两头不是人。 林舟深吸口气:“章延礼在章夫人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虽说他也跟咱们合谋了,可他要是撕破了脸,捅出去,母亲,咱们家,以后就再没法子做人了。” 章延礼为人处事,和陆景明还有点儿像,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没人知道他心里打什么鬼主意,更不晓得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真把章延礼给惹急了…… 谢喻白要是放手去查,查到章延礼头上,他铁定是会咬出自己的。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最没脸的,只有他们母子。 章延礼算什么呢? 年少轻狂,风流无知,又是送上门来的美人儿,不要白不要,手段虽说下作了些,见不得光,可他毕竟也不是主谋,归根结底,还不是算在林家头上才完。 这是一步错,步步错。 “母亲,凡事只要做了,就没有万全的。” 张氏眉心一凛:“大郎,做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如果事情成了,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那个时候,林蘅早是章延礼的人,是人家章家的人了,就算谢喻白心有不甘,至多意难平,伤怀一场,难不成还为了个残花败柳,费心思去调查吗? 可如今林蘅还是完璧,被谢喻白护在羽翼之下,恐怕谢喻白是不会轻易罢休了。 还有温长玄呢…… “母亲,您怎么不明白呢?” 林舟一咬牙:“我做下这个圈套,只有真正毁了林蘅,她成了章延礼的人,咱们才能相安无事,可此一计不成,咱们的处境,就很不妙了——你以为,只是谢喻白而已吗?被迷香迷晕的,除了林蘅,还有温桃蹊。 倘或林蘅出了事,温长玄晓得不是冲着温桃蹊去的,又不好肆意声张,不然林蘅就只能去死,此事就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现在林蘅没出事,还把温家的姑娘牵扯其中,那温长玄又岂是个好相与的,他又怎会轻易罢休!” 张氏心惊不已:“大郎,你,你……你这算什么!” 事情是母亲要他做的,做之前,他也同母亲原原本本的都说过,现在不成了,错就全是他一个的。 林舟有些灰心,也是寒了心。 他站起身,慢吞吞的,又看了张氏一眼,只是一眼:“事已至此,母亲听我一句,劝父亲给姑母去封信,请姑父和姑母出面,主动去跟谢家说亲吧。” 说了亲,谢喻白就不能再留在杭州了。 歙州谢家得了消息,是做不了这个主的,消息送去京城,谢侍郎总要把谢喻白叫回家去问清楚的。 有姑父的面子在,谢侍郎总不至于一口回绝。 只要谢喻白离开了杭州城,余下一个温长玄,他自另外想法子糊弄过去,或是把人支走。 而谢喻白回了京,对于这桩婚事,一定欣然应允,且会不遗余力的劝谢侍郎夫妇答应下来,那之后,就要静下心,筹备婚事诸礼,他就不信,谢喻白有三头六臂的本事,还能分出心,调查这码子事儿。 张氏显然不服气,也不甘心:“成全了那小蹄子,你就不怕谢喻白替她出气,报复我们了?” 报复不报复的,已然都是后话了。 就算谢喻白替她抱不平,替她过去的十几年而委屈,可林蘅总还是林家的女儿,她又不知道曾经被如此算计过,总会从中周旋,化解谢喻白心中的恼怒。 先前他想,若林蘅真嫁了谢喻白,将来也许还能得侍郎府帮衬,眼下看来,怕是不成的了。 但不帮衬,也好过彻底得罪。 只是这样的道理,同母亲实在是多说无益。 该明白的,不必说,她也明白。 她既然想不通,他说破了嘴皮,她也只是钻牛角尖。 林舟长舒口气,甚至都懒得再去解释:“母亲不要再问了,我自有我的分寸的,眼下母亲只要听我的便好,若母亲不肯听,仍要一意孤行,真的出了事,我首当其冲,母亲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就连弟弟妹妹们,今后也做不了人了,孰轻孰重,母亲心里最好想明白。” 第二百三十九章:住我这儿吧 第239章住我这儿吧 从张氏屋里出来,下了长廊,林舟远远地就看见了林齐。 对这个庶出的弟弟,林舟一向都是心存戒备的。 姨娘不是个省事儿的,柔善乖巧也多是装出来,才能几十年把父亲哄的高高兴兴,连母亲也很少能拿捏住她。 她若真的是个好的,当年也不会乘虚而入,进了林家的门。 至于林齐和林萦兄妹两个—— 林萦没脑子,他从来看不上,傻丫头一个,也不配叫他放在眼里。 但林齐不一样。 他从前甚至想过,如果能把林齐和林放换一换,他也许就不会这么累。 这个家,里里外外,他要操多少心,没有一个人能帮衬他丁点儿。 亲弟弟指望不上,庶出的弟弟又怕他心怀鬼胎。 林舟面上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背着手,朝着林齐站立的方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我替姨娘来回母亲几句话,听丫头说大哥也在,就在这儿等一等。” 林舟眼皮一动:“姨娘有事?” 林齐显然不太想跟他说,也是私心里知道,这位嫡兄,对他们母子三人,可没多待见。 从小到大,林舟都是极看重嫡庶的。 他记得林萦七岁那年,跟着林薰去花园里扑蝶,因一时高兴,玩儿的有些过头了,抢了林薰手上好不容易抓来的两只蝴蝶,林薰也恼了,上手打人,林萦又有些上头,更不服气,就还了手。 本来就是孩子们玩闹,那时候林薰也没多大的年纪,两个小姑娘拌嘴打架,又没真的打到实处去。 姨娘带着林萦到嫡母面前去告罪,父亲刚好从外面回来,听了这事儿,笑着遮掩过去,把两个女孩儿各自训斥一番,又各自安慰一番,叫不许记恨。 嫡母因见父亲这样的态度,加上平日里林萦也还算乖巧,心里不高兴,但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谁知道事过后,林舟硬是把林萦的吃穿用度裁剪了一半,又罚了一个月不许她出门。 本来这是内宅事,他一个郎君插不上手,可是架不住嫡母不发话斥他,父亲又不好驳了他这个嫡长子的面子,就当压根儿不晓得这事儿似的。 姨娘本来想找父亲哭诉一场,他知道后,劝住了。 从那时候起,林齐就知道。 平日里看起来兄友弟恭,待底下弟妹极好的嫡长兄,是看不起他和林萦的。 林齐半天没说话,林舟本来就心情不好,脸色就难看三分:“我在问你话。” 他声音是沉闷的,林齐眯着眼看过去,发觉了他的脸色异常,看看他,又看看正屋方向:“大哥,你跟母亲吵架了?” 林舟冷笑:“这是该你过问的吗?” 林齐也不恼,面上也不显得挂不住。 不过嫡母大概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这会儿进去,也是要吃闭门羹,说不定还要挨骂。 他犹豫须臾,反正林舟真要插手,他也没脾气。 于是他把心一横:“姨娘想支五十两银子。” 林舟果然眉心蹙拢:“五十两?” 姨娘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兑成银子,大概是四两多一点,便是把林齐和林萦两个人的用度都算进去,他们流庆阁一个月的例银,也不到十一两银子的。 现在张口就要五十两,这可是流庆阁他们母子三人小半年的月钱用度。 林舟心一沉:“姨娘有事儿?” “是我舅……是姨娘兄长家的小儿子,要娶亲,说是就差一百两银子置办东西,姨娘把手头的银子筹了筹,想了两天,不得已,才到母亲这里开口的。” 合着这意思,她自个儿还出了五十两呢。 林舟皮笑肉不笑的:“你觉得这个银子,跟家里要得着吗?” “照说这个钱,确实是跟家里头要不着,可大哥你也知道,姨娘进门这些年,也没什么傍身的,便是我,手上也是拿不出这些银子来的,那毕竟是……” 林齐叹了口气:“毕竟是姨娘家里的人,这些年,又从没跟姨娘伸过手开过口,现在说是为了给孩子娶媳妇儿,既开了这个口,姨娘总不能不顾着情分,还是要帮衬的。” 是了,情分。 林齐方才脱口而出就要喊舅舅,可见是吧那一家子人很放在心上的了。 他们林家不是拿不出这五十两银子,只是凭什么要拿呢? 从没跟流庆阁开过口? 内宅的事情他是懒得过问的,但不代表全然不知。 父亲这么多年宠着流庆阁,母亲也不苛待,他们母子三个还不知搜刮了多少好的回去。 到现在了,说手上没银子,最多就筹出五十两来,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这些年来,贴补外头的银子,他要真是追究细查,恐怕连父亲一时都不会轻饶了。 林舟盯着林齐看了很久:“三郎,你确定,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不打算改改口?” 林齐心下咯噔一声,蓦然就沉到谷底去了。 知道林舟不好糊弄,但他也太精明了吧。 他深吸口气:“大哥,都是一家人,你真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人家不是总说,亲兄弟,明算账,咱们是经商的人户,把账算的清楚仔细些,不好吗?” 林齐却反倒笑了。 林舟看着一愣:“你笑什么?” “大哥跟我倒是明算账呢,可就是不知道,这些天,你跟章家二郎到外头花天酒地的,跟不跟他明算账呢?” 林舟面色骤然一冷:“你跟踪我?” 林齐说不敢:“我怎么敢跟踪大哥,只不过是狐朋狗友,偶然遇见,说与我听,我才知道,原来大哥的一派刚正,都是做给长辈们看的,私下里,竟与章家二郎是一路人——” 他拖长了尾音,挑眉看过去,分明是挑衅:“你说父亲要是知道了,岂不是对大哥很失望吗?” 那也不是他想去的。 章延礼就是那样的人,每回出去吃完了饭,到戏楼听完了戏,他就非要到那种地方去。 要不是为了这次的事,他会跟章延礼一路到那种地方去? 林齐是记恨他的。 狐朋狗友四个字,听来刺耳,也叫他一下子想到,去年林齐同他几个朋友在外头吃酒,吃多了,就在酒桌子上赌钱,本来就是富家子弟自个儿玩儿,但那天林齐手气不好,就他一个人输银子,一顿饭吃完,他输了十几两,后来林舟知道了这事,把他痛骂一顿,就带上了狐朋狗友四个字。 林齐他,竟然记到了今天。 “你这是在威胁我。” 林舟退了半步,又忍了忍:“出去说?” 林齐又高高的挑眉,看向他身后的正屋:“看来也不是我威胁你,是大哥自己心虚,我还想呢,说不定是他们看走了眼,毕竟这狐朋狗友们嘛,整日聚在一起,只知道吃喝玩乐,吃多了酒,自然会看花眼,看错了,也说不定,但看起来,还真是大哥你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欺身上前去。 林舟的怒火从脚底窜上来,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他上了手,一把攥了林齐衣襟,几乎是连拉带拽的,把人带出了上房院。 等出了月洞门,林舟手一松,林齐再退几步,理了理衣襟,面上的笑也不见了:“大哥一向都是君子做派,在家里跟弟弟动手,是不是不合适?” “你也一向都装的老实,今天不也为了五十两银子,露出本性来了?”林舟冷笑着看他,又把他打量了一回,“记仇,心眼子还这么多,是姨娘教你的?” 林齐面色一沉:“你不要红口白牙就污蔑人,姨娘好歹算是长辈……姨娘在府里大半辈子,大哥也别一开口,就把什么都往她身上栽吧?” 他还挺护着。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林齐虽然不是从小就放在母亲身边教导的,为着父亲宠爱流庆阁,他一直都跟着姨娘。 可是等年纪渐长,进了族学中,就每天都跟在自己身边,晨昏定省到母亲屋里去请安,母亲也是要教导一番的。 从没苛待过他们母子,他们如今反倒蹬鼻子上脸来劲了。 “为了五十两银子跟我撕破脸,这么做不傻吗?” “我几时同大哥撕破脸了?”林齐做一派无奈状,“咱们是亲兄弟,我这不是跟大哥商量呢吗?这银子给是不给,不全凭大哥一句话。” 林舟拍了拍他肩膀,噙着笑,笑不达眼底,反倒有些阴恻恻的:“自己到账房支去吧,就说我答应了的。” 林齐只觉得肩头一沉,就笑不出来了。 这不单单是五十两银子,那里头是姨娘的面子。 他到底也没敢跟林舟彻底说实话。 舅舅张口就要二百两,姨娘进林府做妾半辈子了,家里头伸手要二百两银子,都拿不出,往后姨娘在家里也做不成人了。 虽说舅舅也可恨,要给小表弟娶妻,也不至于就要二百两银子,说白了,还不是仗着姨娘吗? 他们也没有一日心疼过姨娘的。 本来他也想过,到张氏这里要不出来,他就到外头去想想办法,总要把银子凑够了,不能叫姨娘遭娘家人的白眼,且这也是最后一次。 从前舅舅不是没伸过手,但几两银子,十几两银子的,姨娘能贴的,都贴了,这回显然就是得寸进尺,开口就是二百两。 这笔钱当然不会由姨娘送回去,他出面,银子要给,姨娘的脸面要全,但也要断了舅舅一家这样恶心人的心思。 可是见了林舟,他改主意了。 这五十两,必须要从家里支出去,必须要林舟点头同意,让他拿走。 凭什么什么好的,都是他林舟的呢? 装腔作势,还不是流连烟花之地。 说他身边一群狐朋狗友,他林舟又好到哪里去? 那章延礼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跟他厮混在一起,倒有脸来骂他? 他便是不服气,便是要争这口气。 · 温长玄扶着温桃蹊一块儿,陆景明跟在他二人身后,三个人前后脚的进了林蘅住的小院儿。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嘟囔了两句:“谢喻白这偏心的也太明显了吧。” 陆景明听见了,憋着笑:“那你一会儿骂他,反正当着林姑娘的面儿,他不敢还嘴,不敢欺负你。” 温长玄听他说这话不成样子,回头瞪了他一眼。 陆景明回瞪回去。 还了得了。 还没点头同意把妹妹许给他呢,就先拿兄长的款儿呢? 现在动辄丢他白眼,动辄奚落他,哪里还有从前一口一个陆兄的样子。 他说这话是为了哄小姑娘开心的,凭什么还要挨一记白眼? 小丫头见了他们来,有眼色的进门去回话。 林蘅深吸的那几口,这会儿就显出厉害来,她本来想挪出来,总不好在屋里头,就这样歪在罗汉床上见人,可她努了努力,实在提不起劲儿来,不似温桃蹊,这才转醒不多久,倒已经能下地了。 是以谢喻白吩咐人把人请进门,又问林蘅:“要不叫她们取了纱屏来?” 林蘅摇头说不用:“倒显得矫情。” 谢喻白想了想,站起身,踱步过去,在黑漆小案的另一侧,罗汉床的另一头,稳稳当当的坐了下去。 林蘅:“?” 谢喻白偏过头,看着她笑:“我总该和他们不一样些吧?” 有什么不一样…… 林蘅一抿唇,眼看着人进门来,叫他起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三个人进了门,瞧见了谢喻白坐着的位置,面面相觑,又纷纷别开眼。 林蘅看在眼里,越发不自在。 倒是谢喻白,得了便宜,羊羊得意的:“三姑娘身体无碍吧?” 温长玄扶着她往左手边儿那张软垫花梨木的圈椅坐下,替她回了说无碍,又很是客气的问了林蘅两句。 寒暄了一场,众人各自落了座,温桃蹊看看谢喻白,又看看林蘅:“姐姐这会儿能挪动吗?我方才跟二哥商量着,过些天,在外头租个宅子,咱们就一道搬进去,姐姐觉得成吗?” 林蘅本来也就是在外头陪她的,她要租宅子,自然就跟她一块儿搬进去。 横竖那个家,她如今是越发失望。 故而她浅笑着点头:“你喜欢就成。” 谢喻白皱了皱眉:“搬来搬去,于静养并没什么好处,不如这些天,先住在我这儿,也别挪回客栈去了,等你们找商行看好了宅院,从我这儿搬过去,不是也方便吗?” 第二百四十章:想干什么 第240章想干什么 这事儿温桃蹊就不太好拿主意。 她把目光转投向温长玄,见他也有些迟疑。 陆景明倒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挪回客栈里他们都不放心,怕不是要日夜守在两个姑娘身旁,揪不出幕后主使之人,这谁敢离开半步呢? 但找商行租宅子,那也不是一两日工夫就能办成的,总还要宅子合适,得叫温桃蹊看上了眼才行。 要是住在谢喻白这儿,他隔三差五的还能找上门来,也不影响小姑娘的名声,横竖打着谢喻白的名号,委婉些,省的弄得尽人皆知的。 于是陆景明欸一声:“我看这样也好。” 温长玄眉心一拢:“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这不是为了桃……姑娘们好吗?”陆景明扬声反问他,“难道还带着两个姑娘回客栈去住?我看她们八成也不想回去的。” 林蘅没说话,温桃蹊也没吭声。 温长玄看了看她两个,谢喻白倒先开了口:“那就这样说定了吧,且先住我这里,过会儿叫人到客栈去收拾了行李,先搬到我这儿来,你瞧我这个宅子是不是还成?要觉得还行,明儿我陪你去这家商行,他们家办事儿还算靠谱。” 他什么时候点头同意了? 温长玄喉咙一紧,脸上表情微凝。 谢喻白只当没看见,转而又去看林蘅:“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蘅摇头说没有:“但我住在二公子这里,总是不方便的,不如我先回……” “姐姐。” 她打算回家去住,温桃蹊没容她把话说完,猛地叫住了她。 林蘅一愣,疑惑看去,谢喻白一时也狐疑。 “本来二哥他们说,觉着这是为我设下的圈套,但刚刚我和二哥聊了聊,大概……大概不是冲着我来的。” 不是冲着她?那就只能是…… 谢喻白登时严肃起来:“冲着蘅儿来的?” 本来听了温桃蹊的话,林蘅一张小脸儿煞白没了血色的,再听谢喻白当着人前这么叫她,她又不好意思,倒又有了几分红润。 温长玄只当没听见,陆景明心里直泛酸水儿。 没人管着就是好,反正他现在都不敢当着人前喊上一声桃儿,尤其是当着温长玄的面儿。 这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还不跟他打起来。 温长玄适时的把话接过来,将他们先前一番推测说与谢喻白和林蘅知道。 林蘅小手倏尔捏拳:“可我……我从没有招惹过谁,更不曾得罪过什么人的呀。” 她这个性子,能得罪谁? 便是姑娘们一处小聚,她也是从不肯得罪人的。 只是谢喻白心里却觉得古怪。 有这么巧的事情? 林蘅是在杭州长大的人,惦记她,要下手,早就可以下手,怎么偏偏去了一趟歙州回来,他登了一次林家门,没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呢? “这看起来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全都是设计好的。”他把目光投向温长玄,“我刚才着急,也没问你,你今天这个小聚,是谁牵的头?” “城南韩家的三郎。”温长玄平着声,“我素来与他有些交情的,三年前他到定阳去办货,遇上些麻烦,是我帮他解决的,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后来每年也总有书信往来,去年我来杭州谈生意时,还一起喝过酒听过戏,算是个朋友。” 听起来交情淡淡的,但生意场上的朋友,能有三分交,其实就已经不能算交浅了,何况韩三郎还欠着温长玄的人情。 既是欠着人情的,且温长玄自己也并不是识人不明之人,拿韩三郎当朋友嘛,这事儿要说是他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陆景明反手摸了摸下巴:“我年少往来杭州小住时,见过他,也一起厮混过几日,只是不晓得经年过去,他还是不是当初的脾性,要是数年心性未改,那这事儿怕和他无关。” 毕竟有了林月泉这个前车之鉴,他实在不敢保证,少年时候的那些朋友,如今都还是从前模样。 他略想了想:“席间有生面孔?” 要说生面孔嘛…… 温长玄摇了摇头:“都算不上生,至多是不熟。都是跟着韩三的朋友,我去年来杭州,也都见过,不过话没说几句就是了。” 他一面说,一面撇了撇嘴,又耸了耸肩:“这年头,朋友是那么容易交的吗?所以说啊,这脸而生不至于,但绝谈不上是朋友。” “那……” 谢喻白隐隐明白了陆景明的意思,蹙眉凝过去:“吃饭的时候,有什么人,特意近过你的身?” 饭桌上,又有些不熟悉的人,往来敬酒,总是要近身的。 而且他之前的确是多吃了两杯酒,有些上了头,迷迷糊糊的,这会儿问他,他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温长玄揉着眉心,显然困顿。 温桃蹊也是等了好半天,他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心下一沉:“二哥你慢慢想,总能想起古怪之处来的。” 只是若冲着林蘅去,叫林蘅回家里,还不如跟着他们呢。 至少谢喻白是真心护着她,比林家那一大家子都上心,她也不会看着林蘅身陷险境。 是以温桃蹊又侧目去看林蘅:“姐姐,跟着我一起住吧?” 林蘅明白她的意思,可正因为明白,心尖苦涩才越发浓烈。 她总能轻描淡写的说不在意,不介意,不往心里去,但是每每说到实处去,她还是忍不住会难过的。 毕竟那是她的亲人,她怎么会不难过。 林蘅抿紧了唇角,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叫了声二公子。 谢喻白是个细心的人,对林蘅的情绪照顾,就更为仔细。 他明显感觉到林蘅的情绪波动与变化,只是这丫头硬撑着罢了。 他心疼,欸了声:“怎么了?” “有人找过我吗?” 谢喻白喉咙也是一紧,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问有没有人找过她,不是问有没有人找上门过,便是在外面,也没人打听她的事儿的。 谢喻白的笑容有些尴尬的意味:“大概是……” “那我跟着你们住吧。”林蘅唇角上扬,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回去住,你们也不放心我,还要惦记着我有没有出事,还不如跟着你们住。” 她起了调侃的心,噙着笑打趣温桃蹊:“我自个儿可一两银子也不出,全要吃你的,喝你的,还得用你的,你把我从家里头诓出来的,你不能不管我,啊?” 温桃蹊眼窝一热,忙不迭就应了下来。 这么好的林蘅,她怎么舍得不管。 · 林志鸿回来的时候一身的酒气,还夹杂着些脂粉香。 他先去了流庆阁的,只是半道上张氏身边的大丫头把他给拦了下来,说是张氏有要紧的事情寻他。 他酒多喝了两杯,有些上头,晕晕乎乎的,由着丫头搀着,竟也就回了上房院去。 流庆阁那儿听说人被张氏给截走了,把屋里头的瓶瓶罐罐摔了不知多少,还是惊动了林齐,他好说歹说的,才把人给劝下来。 张氏是在林志鸿一进门的时候就闻见了他的一身酒气的,可脂粉香却非要他走进了,鼻子一吸,再细细的品,脸色登时就变了:“老爷在外面好快活。” 林志鸿这十几年间,对张氏心怀愧疚,所以平日里,对她没有多少情谊,却也总是敬着她,重着她。 他宠爱流庆阁,但从不许流庆阁逾越,更不会做出一星半点儿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在林家,只要他林志鸿活着一日,当家主母,就只能是张氏。 他不是不知道,张氏把几个孩子教的不成样子,更不是不知道,林蘅从小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有多可怜。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过不去的时候,才会坐下来,和张氏谈一谈。 早年间,张氏还顾着些情分,也顾着彼此的体面,肯听他说上几句,日子久了,她也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也越来越不爱在上房院过夜,实在不愿意听张氏的那些酸言酸语,更不肯受她的冷嘲热讽。 张氏看他脚下不稳,上来要扶他,林志鸿长臂一挥:“我在外吃酒是为了办事儿的,回了家,还要听你冷嘲热讽,你在挤兑谁?” 林志鸿是借着酒劲儿撒疯,又横过去两眼:“这么些年了,你帮衬过我多少?忙你是一点儿帮不上,后腿就最会扯,闻着我身上有点儿脂粉香,就要拈酸吃醋,说这些不成体统的话,你是林家的当家主母,还要不要体面了?” 张氏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面容登时狰狞,扬起手来,就要朝着林志鸿脸上挥去。 林志鸿是有些酒气打头,但还不至于彻底醉了,见状闪身躲开:“你是疯了吗?” 张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我疯了?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回了家,还要朝我撒酒疯,老爷,究竟是谁疯了?” 林志鸿不耐烦起来:“你要没有正经事情,我就走了,你不要跟……” “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林蘅的婚事。” 张氏眼见着他要走,也顾不上那些,横身两步过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志鸿也没打算走的。 林蘅的婚事? 这话叫他定在原地, 他揉了一把眉心,定然看张氏,发现她一本正经的,面上没有半分玩笑。 林志鸿眉头蹙拢:“你又打什么主意?” 张氏心中一闷:“你的宝贝女儿,我能打什么主意?你不是都把人送到歙州,送到姑老爷和姑奶奶跟前去了?有了李家这么好的靠山,我还能拿她怎么样?” 她总是这样的。 明明有正经事情,却总要先发牢骚。 林志鸿退了几步,有些站不住,就扶着坐在了圈椅上。 张氏看着他,看了好久,一抿唇,不落忍,去倒了杯茶。 林志鸿接过茶盏,吃了一口,人顿了顿。 他喜欢喝浓茶,张氏年轻的时候却是不喜欢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常备下的,却也全都是浓茶了。 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她也一直都在迎合着他的喜好,只是这么多年了…… 从前是心里没有她,根本就不爱,后来是有愧,觉得欠了她的,不知怎么面对。 林志鸿渐次安静下来:“说吧,你给蘅姐儿看上了谁家郎君?” “我还能看上谁家郎君。” 张氏的脾气这才敛去些,在他左手边儿顺势坐下去:“我看那谢家二公子,分明满眼都是林蘅,我也问过大郎了,恐怕你谢喻白,真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这两天就总想着,那可是侍郎府,多少人想高攀,都高攀不上的,这谢二公子又是个出色的人物,不如…… 老爷,不如你给姑奶奶去封信,请姑老爷出面说一说,到谢家去说个亲,能成全了此事,也是林蘅的一番造化,要是不成,咱们也就死了这份儿心,就在杭州,给林蘅寻一门过得去的亲事,把她嫁了,也算我养了她十几年,母女的情分,到此为止。” 谢喻白?侍郎府? 林志鸿晃了晃脑袋,保持着清醒。 手上的茶盏又往一旁放下去,扭头去看张氏:“你想把蘅姐儿,嫁给谢喻白?” 张氏啊了声:“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还是老爷酒吃多了,没听明白?” 他当然听明白了。 只是张氏十几年不待见林蘅,他刚把林蘅抱回来的时候,她恨不得把林蘅掐死,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她想方设法的,想把孩子给扔出去,要不是老太太护着,林蘅怕很难在林家长大。 也就是孩子大了些了,她眼见老太太那样护着,便不好再下手,况且外人也都晓得,林家又得嫡女,她为了她自己的名声,也没法子再拿林蘅怎样,这才算罢了手。 她会给林蘅找这么好的亲事? 林志鸿一个字也不信,沉着脸:“你打什么主意?” 张氏一颗心彻底冷了:“在你眼里,我就只会想方设法的害她,恨不得她早点去见她亲娘,是吧?” 林志鸿不言声,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张氏倒噎住,一口气差点儿没倒腾上来:“你,你——你别太过分了!” “老实说吧,到底想干什么,咱们夫妻一场,几十年了,我不知道你?” 第二百四十一章:给她添箱 第241章给她添箱 夫妻一场,到最后,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 林志鸿从来没有一刻爱过她,张氏心里明白。 可是丈夫这般怀疑,她心中实在羞愤。 为人妻,她是失败的。 为人母,也一样。 大郎主意大,二郎不成器,薰儿不得老太太喜欢…… 也许人上了年纪,就总容易悲秋伤怀。 张氏这两年,时常会想,是不是她真的做错了什么呢? 但每每念头闪过,她心下又生出不平。 分明是林志鸿对不起她。 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年轻时谁不是容色倾城,她见过白氏,当初大婚,白氏来过,只是没人告诉哦过她,林志鸿和白氏的那一段渊源而已。 她承认,白氏貌美,可她也并不输人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志鸿八抬大轿迎她过门,她是他的发妻,却从来得不到他的半分怜爱。 大郎跟她说过,别对林蘅太过分,林志鸿会不高兴。 她其实早有察觉了。 张氏眸中黯淡无光,紧了紧手心儿:“你就这么怕我害她?你要真是怕我害她,当年为什么要把她抱回家?” 她浑身毛发都要竖起来似的。 这个问题,压在心里十几年了。 她抬眼,定定然望去:“把她养在外面,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反正当年你和白氏无媒苟合,不也是背着人的吗?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 她声音越发尖锐,也狠厉起来:“林志鸿,我究竟是欠了你什么,要你这么恶心我?” 无媒苟合四个字,显然刺痛了林志鸿的心,也刺红了他的一双眼。 原本一盏浓茶下了肚,酒气稍稍散去的,可他想,借酒撒疯,也不是不成。 于是他猛然起身,跨过去半步,一巴掌甩在了张氏脸上。 张氏瞳孔一缩,倏尔又瞪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敢打我?” 林志鸿眯着眼,居高临下:“出嫁从夫的道理,你全忘了?要我来教你,还是要母亲来教你?” 张氏红着眼眶,泪珠却没滚下来半颗:“你敢做,怕我说?” 她不服气,也不甘示弱,便就站起身来:“我想叫林蘅嫁谢喻白,你也知道这亲事一定是她高攀了人家,不感念我心存仁善,反倒质问我,想要做什么——林志鸿,我是你的发妻,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发妻吗?” 发妻? 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顺从父亲的意思,毫无感情的,迎了她过门。 于他而言,她只是个摆设,就像是好看的花瓶,摆在家里,也可以拿出去与人炫耀,可绝不会有人爱上一只冰冷的花瓶,哪怕再好看。 他心里,早就有人了。 他和绵遥青梅竹马,从小他就认定了她的。 他一直都知道,等绵遥长大了,是要嫁给他的。 她温柔,内敛,端方,美好,所有的一切,都是张氏比不上的。 可她就那么孤苦的去了。 他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林志鸿走了神,眼神也不知飘向了何方去。 张氏从他的目光中看出眷恋与深情,可那一切的爱恋,都不是因为她。 白绵遥。 张氏咬牙切齿:“那个贱人已经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 她从前收敛。 因晓得林志鸿心里装满了白氏,更晓得白氏的死对林志鸿的打击很大,所以她纵使不满,私下里再怎么痛骂白氏,也不会在林志鸿面前说出这样的难听的话来。 可今天,她实在忍无可忍了。 在林志鸿动手之前,张氏闪身躲远了去:“她抢走我的丈夫,她的女儿,还要养在我的膝下,日日叫我一声母亲。” 她声一顿,手捂在心口:“现在林蘅长大了,我承认,高攀侍郎府,我有私心,可你扪心自问,促成她和谢喻白的婚事,真的只对我有好处吗?” 她苦笑着:“谢喻白心里有她,嫁过去,只有她享福的份儿,难道我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我真要害她,去年章延礼来探大郎口风,我就该立时松口,叫她去做章家的二奶奶。” 章延礼? 林志鸿看不见张氏的痛苦,只听见她说章延礼。 这事儿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咬了牙:“章延礼的事,你一个字也没跟我说过。”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彻底叫张氏心灰意冷了。 她说了那么多,他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果然心不在,说什么都是枉然。 张氏唇畔的苦涩化为寒凉:“不告诉你又怎么样?内宅的事情,当然是我说了算,就算我点了头,把她嫁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她在赌气……吗? 林志鸿眸色一凝,面色微沉。 他的确不能拿张氏怎么样,而张氏毕竟也确实没那么做。 她好像说的是有道理的。 侍郎府,于林蘅而言,到底是高攀了。 张氏固然有私心,可对林蘅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何况谢喻白对她很是上心。 林志鸿揉了揉鬓边:“我今天多吃了几杯酒,有些醉了,刚才晕晕乎乎的,话说的重了些,还跟你动了手,是我糊涂了。” 他突然服软,张氏敛色拧眉:“干什么?” 林志鸿一愣,她自己也怔住。 这便是半世夫妻吗? 成婚二十多年了,孩子也生了这么多个,本该是携手与共,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曾有过半分。 他总是怀疑她的用心,她也总在质疑他。 两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彼此心里,都不知道要过多少回。 不敢信,也不愿意相信。 林志鸿笑着摇头:“我去流庆阁,至于书信的事,等我明日酒醒了……”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拖着的好。”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张氏一步抢上前去,抓了他手腕,“还是现在写了,紧着派人往歙州送去,早一日定下,咱们也好安心,免得夜长梦多,再旁生枝节。” 林志鸿回头看她,又低头看她攥着自己的手:“你怕生出什么枝节?” 张氏喉咙一紧,眼底慌乱一闪而过,匆匆别开眼,没叫林志鸿看去:“万一谢喻白明天就不喜欢林蘅了呢?万一人家就变了心呢? 我知道你盼着他长长久久心爱着林蘅,这样林蘅嫁过去,才能幸福,才能称了你的心,但一日不定下来,不就一日会生出变数?” 林志鸿听她前头两句,果然是眉头紧锁的。 要变心,多早晚也能变心。 男人变了心是很可怕的。 如今他能把林蘅捧上天,将来就也能叫她从云端重重跌下,摔个遍体鳞伤。 要是短短时日就先变了心,那足可见本也只是图个新鲜。 张氏还怕这个? 他冷笑着拨开张氏的手:“你是怕借不上侍郎府的势才是真。” 他一面说着,毫不留情的大步往外走去。 “大郎说,林蘅现在就住在谢喻白租住的宅子里,我劝你,早点把这事办成了为好,免得你的宝贝女儿不安于室,闹出天大的笑话来。” 张氏见劝不动,索性把心一横,沉声说与他这些。 林志鸿果然又自己收住脚不再出门,可是回头时面色阴沉,简直骇人。 张氏没由来心底生出恐惧,倒退两步。 林志鸿并没有欺身逼近,就那么站着,冷冰冰的看她:“她怎么会在谢喻白家里?” “也不是她一个……”张氏声音弱下去,显然是怕了,“听大郎说,是和温家的人一起,他们都在人家家里,具体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简直是胡闹! 林蘅一直都是最乖巧,最懂规矩的孩子。 她刚回家那几年,母亲几乎天天把她带在身边,也是为着年轻的时候,极喜欢绵遥,见着林蘅,就总能想起绵遥小时候来。 是以林蘅的规矩礼数,从不出错的。 这去了一趟歙州,认识了温家三姑娘,怎么一回来,就变成这副样子? 简直就离谱。 林志鸿拂袖而去,张氏却不敢再拦。 出了上房院的门,林志鸿也没有再往流庆阁方向去,反倒转身往书房,又吩咐人去把林舟找来。 林舟进书房门的时候,书房里连个伺候笔墨的人都没有。 他抬眼打量了一番,见他爹端坐在书案后,面前摆了个小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林志鸿听见动静,先把那小盒子给扣上了。 林舟叫了声父亲,掖着手在一旁站定住:“您找我有什么事?” “你母亲说,你二妹妹人在谢喻白府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舟吃了一惊。 母亲说的?母亲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他只是叫母亲劝父亲林蘅的婚事,谁叫她提起这个来了? 林舟脑子里闪过不知多少念头,更不晓得他母亲究竟都说过些什么,又又有没有说漏了嘴。 于是他一时不敢吭声,只是先探究起林志鸿的面色与神态。 好像……有些生气,不过是淡淡的,不至于泼天震怒的地步。 那就应该是不知道。 林志鸿听不见他回话,拢指在书案上扣了扣:“说话。” 林舟吞了口口水:“我刚去过一趟客栈,但没见着人,后来见了陆景明身边的小厮,问了两句,才知道他们都在谢喻白家里头,像是待了挺久的了,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了。” 就这样? 就这样,张氏红口白牙一张嘴,便要说林蘅不安于室,败坏门风? 岂有此理! 林舟不觉得他哪句话说错了,但是父亲的面色却倏尔沉下去。 他有些后怕,犹豫着问:“父亲,您怎么了?” “你母亲想让你二妹妹嫁谢喻白,你怎么看?” 林舟心说这事儿就是我撺掇的,我能怎么看?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反倒显得吃惊:“母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侍郎府的大门,只怕也不是那样好进的。” “这倒没什么,你母亲的意思,是叫我写封信,请你姑父出面,先到歙州谢家去说,实在不成,再说不成的话。” 林志鸿顿了顿,又叫大郎,“你母亲她,是为了你,你知道吗?” 原来父亲是这样想。 这样想,也好。 至少不会怀疑,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林蘅的婚事,隐瞒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林舟装模作样的,抿了抿唇:“母亲的意思我明白,她也是为了我们好,更是为了林家好。不过父亲,您好像不大同意?” 倒也不是不同意。 对林志鸿来说,这件事是好的。 他只是觉得,一转眼,林蘅竟就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 从前张氏闭口不提,老太太这两年身体也是越发不好,年前倒是提了一嘴,该给林蘅相看人家,可出了年,又病了一场,这事儿连老太太都顾不上了。 他自己倒是没留心过这些事。 一直都觉得,孩子还小,他抱着林蘅回家,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小小的人儿,软软的,包裹在粉色的襁褓中,娇弱又可爱。 那是他和绵遥的孩子。 一眨眼,就快成人家家的人了。 林志鸿心下一时生出无限的感慨来:“那倒没有,只是没想过,你妹妹就快嫁人了。” 林舟眼底闪过不屑。 父亲嘴上说的好听,心里还不是巴不得林蘅早日嫁给谢喻白。 这婚事,倒也不用怕不成。 有谢喻白在,就算他劝不动谢侍郎夫妇,父亲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抬高林蘅的身份,叫她顺顺利利的出嫁的。 他目下话里话外,不就已然笃定,林蘅一定能进侍郎府的大门了吗? 对他们兄妹,从不见这般上心。 果然平日里对林蘅淡淡的样子,全是做给他们看的。 林舟见他抬头,忙敛神,唯恐泄露眼底情绪。 林志鸿抬眼去看他:“你手上的铺子,每年盈利最好的,你挑出来五间,这些日子,把账目清算了,交还给我。” 林舟眼中闪过错愕:“父亲是要拿我经营的铺面,给林蘅做嫁妆?” “不光是你——二郎名下的产业,你大妹妹名下的那些铺面庄子,你们是做兄姊的,你妹妹要嫁人,你们合该为她添箱。” 普天之下,走到哪儿,也没这个道理的! 别说林蘅只是个私生女,就算是他嫡亲的妹妹,要出嫁,也没有他这个做哥哥的,给她添箱的道理。 他乐意给,那是兄妹间的情分,他不添,也并不乱了规矩! “父亲,您的心,真就这么偏?”林舟声音彻底肃冷下来,寒着一张脸,质问出声。 第二百四十二章:你还要吗? 第242章你还要吗? 偏心? 林志鸿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大儿子会站在他面前,这般理直气壮的问他,心是不是真的这么偏。 偏谁? 林蘅吗? 林志鸿淡漠一眼扫过去:“你是在问我,是不是偏心林蘅吗?” 林舟心下一沉:“父亲。” 他仍旧是咬着牙叫出声来的。 林志鸿知道他心里不服气,慢吞吞的站起身:“大郎,你长大了,顶天立地了,早就能替我分忧——我知道,你为你母亲抱不平,可是你扪心自问,从我把林蘅抱回来的那天起,有哪一件事,我是偏了心,向着她的?” 拿这个堵他的嘴? 林舟面如死灰:“父亲,十几年来,您明面儿上对林蘅不闻不问,就是为了今天吗?” 林志鸿一口气差点儿没倒过来:“放肆!” 林舟直挺挺的站着没动:“我不想忤逆您,更不敢说您的不是,可是父亲,这些年,我苦心经营,照看家里的生意,就连二郎和薰儿名下的产业,也都是我在打理——” 他拖长了尾音,又深吸口气,定定然看过去:“您要给林蘅添嫁妆,不管您愿意给多少,我管不着,可您要我手上的东西,拿去成全她,我不答应。”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林志鸿眯起眼来。 这几年来,大儿子越发能干,他也很是放心,将来林家总归是要交给林舟的。 他也有很久,没有和林舟好好谈谈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林舟和小的时候不太一样。 林志鸿喉咙一哽:“我还没死,林家的东西,还不是你的。” 说这话,伤父子间的情分。 林舟心口一疼。 他就知道。 从小到大,他们兄妹几个,根本就不在父亲的眼里,更遑论被父亲放在心上。 父亲的眼里心里,只有林蘅和她死去的娘。 林舟想了想,缓缓地,在林志鸿面前跪了下去。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该跪天跪地跪父母。 不过林舟是家里的长子,众人都高看他,连老太太都对他赞不绝口,张氏又宠爱,多少年来,他都没向谁弯过一双膝盖。 林志鸿拧眉:“你这是做什么?” “父亲,母亲是您的发妻,您的心里,真的就没有半分她的位置吗?” 林舟死死地攥拳:“当初,您把林蘅抱回家,我那时候年纪虽然还小,却已经记事,也懂事了,母亲不敢跟您闹,不敢发脾气,私下里,却不知哭过多少回,整天都是唉声叹气的,还不得不去照顾林蘅。” 那几年,母亲是怎么过来的,他全都看在眼里。 小小的人儿,把这些全都牢牢地放在了心里。 这也就是为什么,长大后,他从来不喜欢林蘅。 他矛盾,挣扎,也痛苦。 他知道这一切不该怪林蘅,坦白说来,林蘅也算是受害的孩子,最该怪的,是父亲,或许就连白氏,都是可怜人而已。 但他不是圣人。 他只知道,母亲这么多年难以言说的痛苦,锥心的痛,都是白氏和林蘅母女两个造成的。 林志鸿显得不耐烦。 他三两步上前,一弯腰,拉了林舟一把:“起来。” 林舟却一动不动。 林志鸿盯着他看,他也盯着林志鸿。 父子两个就这样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林志鸿先放软了态度。 他长叹一声:“我知道,这一辈子,我都欠了你母亲的,可是大郎,我何尝不是欠了她们母女呢?” 他低头看林舟:“绵遥和我,青梅竹马,从小指腹为婚,可是白家家道中落,你祖父他……” 他爹早就过身了,当年的事情,纵有千般不是,万般错处,也不必再说。 孩子是聪明孩子,他点到即止,林舟应该明白。 于是林志鸿话锋一转:“那件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对不住你母亲,也害了绵遥,更害了林蘅。大郎,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说句实心话,换做你是我,你怎么办呢?” 换做是他? 这话说的真好笑。 “父亲,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会做一样的事。” 林舟毫不退缩,更不见半分畏惧。 林志鸿胸口一窒:“大郎,你——” “这一切,难道不是父亲一手造成的吗?” 林舟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快意来。 于是他不顾林志鸿的面色,继续往下说:“当年您如果不找上白氏,怎么会有之后种种?愧对发妻,愧对白氏,愧对林蘅,这一切,难道是我母亲造成的?还是谁逼您的?” 林舟嗤笑一声:“到头来,您想说,是祖父逼您。他逼您放弃青梅竹马的挚爱,八抬大轿迎我母亲过门,做了林家当家主母,是吗?” “我……” 林舟面沉如水:“您问我,换做是我,怎么办吗?” 林志鸿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林舟几乎一字一顿的:“没有人,可以逼我放弃此生挚爱。” 没有人可以…… 他和绵遥…… “父亲,您真的爱白氏吗?” 林志鸿眼神一闪,声音厉起来:“你小小的年纪,哪里来的这番论调,我的事情,且轮不到你……” “您并不爱的。” 林舟笑着打断他的话:“您只爱您自己。您若爱白氏,就不会向祖父低头,放弃她,娶母亲过门,又眼看着她另嫁她人。 您若爱她,不会在她丧夫后,背着人,找上门去,与她暗通款曲。 您从来就没有想过,如果她有了孩子,怎么办,如果您有一日,顾不成她,怎么办,如果有一天,她夫家人发现了,她该怎么活—— 父亲,对您来说,那只是年少时一桩风流韵事罢了。” 他半辈子的挚爱,在儿子口中,竟只成了年轻时候的胡闹。 林志鸿倒吸口气:“你放肆!” 他手边抄了个什么东西,愤恨的朝着林舟身上砸去。 那是他书案上的一方端砚。 这砚,还是去年他生辰,林舟送的。 墨未干透,他砸下去的时候,避开了林舟的头,结结实实砸在林舟身上,墨又溅洒出来。 林舟吃痛,却还是笔直的跪着。 他低头,看身上的墨痕:“您是我的父亲,不论到什么时候,您都是我最尊敬的人,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从不同情您,对您的做法,更加不敢苟同。” 是他害了绵遥吗? 林舟抬起头:“您总说对不起白氏,对不起林蘅。可是父亲,白氏早就死了,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而林蘅呢? 林蘅不过是您与白氏无媒苟合生下的孩子,她的出身,该是最卑贱,最见不得人的。 可是十几年来,她住在林家,占着林家嫡女的名头,吃穿用度,从没被亏待过,她享受着优渥的生活,过着旁人羡慕的生活。 我实在想不出,白氏和林蘅,有哪里受了委屈,吃了亏呢?” 他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扎在林志鸿的心窝上:“真正委屈的,只有我母亲。” 丈夫背叛,还要把外面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在身边,每天都能见着,不得不看着林蘅长大。 白氏和林蘅还能比他母亲更可怜,更委屈? 可即便如此,到了今时今日,他的父亲,仍旧觉得,他母亲是不可怜的,是不必怜惜的。 连对他们兄妹,也生不出半分爱屋及乌的心来。 纵使亏欠了母亲的,可是一转头,跟他伸手张口,连委婉的样子都懒得做一做。 父亲甚至能说出,林家的一切,都还不是他的。 这样的话…… 林舟深吸口气:“父亲,我的铺子,二郎和薰儿名下的产业,您,还替林蘅要吗?” 林志鸿哑口无言。 他一直觉得亏欠林蘅良多。 如今孩子要嫁人了,她的嫁妆,无论如何也不能亏了。 老太太那里自不必说,过年的时候老太太就跟他通过气儿,就怕将来林蘅出嫁时候,张氏仍旧怀恨,在嫁妆上苛待她,叫她到了夫家抬不起头。 所以老太太早就给她备下了一份嫁妆,那是老太太当年一半的陪嫁,还有这些年老太太攒下的体己银子,从铺面庄子,到丫头奴才,再到金银首饰与现银,该准备的,老太太都准备好了。 至于他这里,当然是也早就给林蘅选好了两处庄子,还有几间铺子,更私下里背着张氏早叫人给林蘅打好了两整套的头面,要给她添箱。 方才他也想了好多。 林蘅要是嫁去了京城,那杭州的铺子她也管不着,家里也没个可靠的人,能帮她打理,所以不如折成现银,叫她一并带去,或是在京中给她盘下几间铺面,再把他身边的人放去替她料理着。 但他仍觉得这远远不够。 他想叫林蘅风光出嫁。 他想叫林蘅觉得,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希望她幸福的。 所以他才会开这个口,要林舟兄妹名下的产业。 林志鸿如今虽然是正值壮年,但是家里好多生意上的事情,他早就交给林舟去打理,也早早的就给他们兄妹名下划分了产业。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林舟有这诸多的说辞,把他给挡了回来。 儿子的那些话,打在他身上,生疼。 他还有脸要这些东西给林蘅添嫁妆吗? “你的铺子,你弟弟妹妹的产业,你不愿意给她,我不逼你。”林志鸿到底松了口,“可她真要嫁人,你总不想叫她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更不想叫侍郎府或是谢喻白觉得,林家并不看重她吧?” 林家看不看重她,谢喻白早就知道。 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而且谢喻白知道林蘅从小是怎么长大的,将来也不会高看林家一眼。 做这样子,自欺欺人罢了。 真做出一派兄妹和睦的样子,才叫谢喻白觉得可笑吧? 但他懒得跟父亲说了。 林舟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 跪的久了,双膝又疼又麻,起身的时候,打了个摆。 林志鸿就站在旁边,上手扶了一把。 林舟不动声色的抽出手:“她要从林家出门,我们做兄姊的,自然不会冷眼看着,父亲尽管放心就是了。” “将来她的嫁妆……” 林舟冷笑,越发退几步,离他远远地:“祖母喜欢她,祖母的东西,我们兄妹也不敢妄想,祖母要给她多少,我们更不敢过问。至于父亲—— 林家一切,都是父亲的,父亲便是把整个林家给她陪嫁,我们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至于母亲那里……” 他抬眼看,果然看见了自己父亲眼底的紧张。 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为了一个私生女,在同他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打太极,耍心眼。 这哪里还有一家人的样子? 林舟心灰意冷,失望至极:“十几年都忍气吞声过来了,母亲也没糊涂到打自己的脸,林家嫡女出嫁,该是什么陪嫁,她就会得到什么。如果她真的要嫁谢喻白,进侍郎府,我也会规劝母亲,多给她添些嫁妆,不至于寒酸。” 林志鸿一口气没舒完呢,林舟阴阳怪气的又叫了一声父亲。 他下意识看过去,就见林舟面上噙着淡淡的笑意,盯着他看:“父亲满意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林志鸿浑身一寒。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父子两个今天的谈话,其实算是不欢而散。 林舟不能理解他,更不愿意体谅他。 这个隔阂,一直都在。 流庆阁那里撇开不提,张氏和他别扭了半辈子,林放和林薰是没心没肺的性子,从来没有这许多心思,至多刁难刁难林蘅。 只有林舟…… 这个大儿子,心思深沉,是连他也很难摸得清底的。 今天,他才算是彻底明白。 从林蘅回到林家的那天起,林舟就恨上了。 不单单是恨绵遥和林蘅,还有他。 林舟看他不说话,做了个礼,再不多说一句话,一路退,直到退出他的书房,转身离去,头也不回,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林志鸿。 林志鸿一瞬间苍老下去似的。 他盯着门口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他忍不住去想林舟说的那些话。 他只爱自己吗? 这十几年来,他全都做错了吗? 不,他只是爱绵遥,他做错了什么? 林志鸿合眸,手抚上面前的小盒子:“绵遥,我是爱你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洗手作羹汤 第243章洗手作羹汤 长安客栈这两日一直没能消停,连带着生意都惨淡了许多,可是客栈里,上到东家,下到小厮伙计,竟还都能面露春光,一派喜气,实在是有趣得紧。 却原来,自从那日温桃蹊与林蘅在此处险些出事之后,温长玄与谢喻白等三人又匆匆商议过,之后两日,天天带着城里的小乞丐,到长安客栈中叫那日在柜上的伙计来认,竟是要将定下客栈客房的小乞丐找出来的架势。 这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城里的小乞丐被辨认的,没有两百,也有一百八,三人却仍旧没有放弃。 谢喻白和陆景明两个人就坐在客栈的一楼大堂中,因来来往往来带着小乞丐进门,这大堂之中便几乎没有客人,除了早几日便已经下榻的客人之外,长安客栈这两天也没再有生意上门了。 不过谢喻白和陆景明出手都大方的很,那天找上门来时,一人一锭金子,往柜上一撂,那小伙计眼神发亮,立时就回了掌柜去,自然又惊动了客栈东家。 后来还是温长玄把金子收回去,自己又出了钱,又堵了两个人的嘴。 这会儿陆景明手里捏着个白瓷小盏,又见小伙计摇头,他一耸肩,侧目去看谢喻白:“这就是你相处的办法?” 谢喻白挑眉:“你有什么意见?” 陆景明嗤一声:“这么找下去,找到猴年马月,便不说这个——” 他把茶盏又放回去:“人家是傻子吗?事情办砸了,还把人留着?杀人灭口,没听说过?我这陪着你在客栈里,也耗了两天了,你瞧着有任何进展了?” 这个人…… 谢喻白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毛病。 每回温长玄要是在,他说话还中听些,温长玄要不在,他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然后每天还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家,像是赖在他们家不走似的,当着温桃蹊的面前,又是另一番做派。 脑子有病。 谢喻白一忍再忍,点了点桌案:“陆掌柜有什么高见,不妨说说看?” “没有。” “你——” 谢喻白咬牙切齿,却也只是咬牙切齿:“我得罪你了?” 陆景明丢了个白眼过去。 得罪谈不上,谢喻白还救了小姑娘,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欠了谢喻白一个人情。 但是只要想想小姑娘住在他家里头,他见了谢喻白,就浑身不舒服。 这事儿他虽说也是同意的,而且那天还是他帮着谢喻白说话,才叫他们先在谢府住下来的,可是过后,他就是看谢喻白不顺眼。 偏偏这两天,小姑娘对谢喻白又亲厚的很。 回了家去吃饭,对着谢喻白,一口一个二公子,赞不绝口的。 他自知道谢喻白对林蘅的心意,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便不会觉得小姑娘对谢喻白有心。 然则总归刺眼的很。 想想小姑娘从前防人之心那样重,最初时,对他是个什么态度,现在对谢喻白又是什么态度? “与其这样没头没脑的查这个,不如查查那天跟长玄吃酒的那些人呢。” 陆景明又翻了翻眼皮:“再说了,就算一开始人家没打算杀人灭口,现在动静闹的这么大,恐怕那小孩子也活不成了。” 这话有些责怪的意思。 谢喻白拧眉:“陆掌柜有这么多的好办法,怎么不早说呢?反倒陪着我们,在客栈虚耗了两日光阴?” 一开始的时候,陆景明是有些侥幸心理的。 但是从昨天开始,他就觉得,这事儿不大对了。 再说了…… 他沉了沉面色:“我以为你同知府衙门打过招呼。” 谢喻白眯了眼去看他:“所以你一开始以为,我带人到客栈来,是个计,不是为了打草惊蛇,是为了引蛇出洞?” 陆景明想了想,就学着他先前那样子去挑眉:“谁又能想到,才气斐然,精明能干的谢二公子,竟会出如此下策,真的就是在打草惊蛇呢?” 谢喻白却不吭声了。 他不愿此时为林蘅的事惊动杭州知府,但一时也没别的好办法。 温长玄想了两日,也没能想起来,那天席面上,到底有什么人是举止怪异去接近他的。 他何尝不知,这是最蠢笨的办法。 谢喻白脸色也不好看。 陆景明有些讪讪的。 他也不是真的想嘲讽谢喻白,还不都是着急嘛,但要说叫他拉下脸再说几句软话,那更不可能。 两个人彼此沉默,也彼此尴尬。 温长玄黑着脸进门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略一怔:“你们这是……有事儿?” 他看看谢喻白,又看看陆景明,一脸茫然。 陆景明让了让座:“没事。” 谢喻白横了一眼过去,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 温长玄正要坐下去,他声音虽然不大,但正好钻进了耳朵里。 于是他踢了踢陆景明:“得罪人了?” 陆景明一撇嘴,又去拿茶盏,也不接他的话茬。 谢喻白翻了个白眼:“你有线索了?” 温长玄这才啊了声:“突然想起来,那天席间,我多吃了两杯酒后,觉着闷得慌,就想出门去透透气,在门口撞上个人,像是谁家的长随小厮。” 撞了个人? 谢喻白反手摸了摸鼻尖儿:“照说做奴才的,最有眼力见,不至于见了主子出门,还迎头撞上去,而且那么多的奴才,怎么偏就是他撞上来了——谁家的小厮,想得起来吗?” 温长玄摇头:“我本来也不认识他,脸生的很,但总归不是韩家的。” 陆景明眼神一亮:“你去韩家打听打听?或者……你来做东,再摆一次席面,叫韩直把那天的人,再请来一次,你瞧瞧清楚,那是谁家的人,咱们也不至于再打草惊蛇一回。” 他咬重了打草惊蛇四个字,分明就是说给谢喻白听的。 温长玄也听着这话别扭,太过刻意了些,于是他敛眉,话却是冲着谢喻白问:“你得罪他了?” 开什么玩笑呢? 他得罪陆景明? 他什么都没干,已经被陆景明挤兑了半天了,还他得罪陆景明。 他不说话,温长玄自个儿品了品,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再提这茬。 横竖他们俩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跟他又没有关系。 “但是长安客栈动静闹得这么大,已经把人惊动了,就怕设宴,人家不肯来。” “来或是不来,都不要紧。”谢喻白沉声把话接过来,“这种席面,一般不会有人无故推辞,况且你歙州温家的面子,也总是要给三分的,这里头还有韩家牵线,要真是有人不来,总有个说法的,你问清楚,咱们照样心里有数的。” 所以说起来—— 谢喻白面色微变,挑衅的转头看向陆景明:“陆掌柜才智卓绝,怎么没想出这样的好办法呢?照说,长玄就算没想起来冲撞了他的那个小厮,陆掌柜也该能想到,再设一次宴,将他们请来,席间谁古怪,谁不对劲儿,长玄总能品出一二。 何况,还有我的,打草惊蛇。” · 谢宅,花厅。 谢喻白吩咐人在城中买了许多的花。 他自己是不爱这些的,但为着林蘅和温桃蹊暂且住下来,他就多费了些心思。 如今已不是凌霄花期,不过杭州城中有巧匠,仍栽种培植的有凌霄花,只是价格昂贵。 温桃蹊看着眼前的十来盆凌霄花,长叹一声:“我看谢喻白这架势,倒像是甘愿为姐姐豪掷千金,只为博姐姐一笑。” 林蘅横她:“你又胡说是不是?” 她撇了撇嘴,不过听着,林蘅也不像是恼羞的语气,观她面色,更不像是不悦。 于是她又叫姐姐,试探着,带着些小心翼翼:“我这两天,一直不敢问你,怕你心里难过,眼下看你情绪好一些,身体也见好了,我想问问你……” 林蘅啊了声:“什么事啊,还这么神神叨叨的。” “就……”温桃蹊声儿弱了弱,“这都两天了,林家人,也没来看过你……” 之前她们在客栈住着的时候,林萦恨不得天天来。 张氏打什么主意,温桃蹊多少知道些,所以每每把人打发回去。 现在出了事,她们没再回客栈去住,一直就安置在谢喻白府上,林家倒消停了下来,林萦也再没出现过。 要说起来,林萦但凡去过客栈,就会知道,她们从客栈搬走了,回了家,是肯定要告诉张氏的。 张氏为人母,对林蘅的去处,竟这般不闻不问吗? 谢喻白这个宅子,位置选的绝妙,距离天宁客栈和林家,都不算远。 同在杭州城,又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真有心打听,早该打听出消息来了。 林家人就这么放心叫林蘅在谢家住着吗?连问都不来问上一句啊。 林蘅果然登时变了脸色。 温桃蹊忙连声欸着:“你别难过呀,你这要是难过了,我罪过可就大了。” 林蘅看她无措又紧张,低头浅笑:“这有什么可难过的,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 就像前世,她和白翘孤苦相依的待在那破落的小院子里,到最后,其实也早就习惯了一样。 温桃蹊心下狠狠一疼。 林蘅那头又抿唇:“不来找我,我反倒清净,不然这样住在谢二公子府上,我母亲真要过问,又是一通责骂罢了。” 张氏对她,极不好的。 温桃蹊捏了捏手心儿。 这事儿说起来古怪。 林蘅小时候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些。 前世林蘅只言片语的提起过一些,她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晓得她在林家处境艰难。 重生后她与林蘅无话不说,最开始林蘅也有些抗拒提及,慢慢的,对她敞开心扉了,也时不时的说起一些过去的事。 所以温桃蹊便知道,张氏实在是个恶毒的母亲。 都说这孩子是为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前世生过一个儿子,感受颇深,所以她不太明白,张氏是有什么毛病,抓着机会,就要把林蘅骂上一顿,再厉害些的,还要罚上一罚。 小的时候要不是林家老太太护着,林蘅日子还不知道得多苦。 也就是她慢慢长大了,张氏才少动责罚的心思的,但是叱骂,还是没少过的。 那林蘅这回不禀父母,就跟着她住进了谢喻白家里,张氏反倒轻易放过了? 温桃蹊咬着手指头:“姐姐,上次我们说,这事儿许是冲着你来的,你自己就……就没有一点儿想法吗?” 说起这个,林蘅浑身一僵,只觉凉意环绕,四肢都要动弹不得:“我生在杭州,长在杭州,却实实在在,从不曾得罪什么人,要说这是冲着我来的,我真想不通……” 她略顿了顿,侧目去看温桃蹊:“你们要是不说,我还以为,这又是冲你来的。” 温桃蹊倒吸口气:“也不知道二哥他们在外面查的怎么样,都两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什么也不跟我们说。” 林蘅隔着小案拍她手背:“这不是想着咱们两个还虚弱,不想叫咱们跟着操心吗?你就别多想了,也学学我,把心放宽些,什么都别管,横竖不是有你哥哥和陆掌柜替你撑着呢?要你多操什么心。” 跟她学心宽?林蘅真是会开玩笑。 温桃蹊把手抽回来,噙着笑打趣她:“是了,我倒忘了,姐姐如今有谢喻白替你撑着了,天塌下来,也是先砸死他,横竖砸不到姐姐头上,自然心宽,什么都不想,只管安心养着。” 林蘅小脸儿没由来一红:“你少拿这个打趣我,不然我可不依你。” “那我可不敢了,如今算是寄人篱下,这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得罪了姐姐,明儿谢喻白还不把我的东西一块儿都打包了扔大街上去。” 她说着,又欸的一声站起了身来:“姐姐,咱们今儿下厨吧?” 林蘅眼皮一跳,不晓得她又打什么鬼主意:“你又想什么鬼点子呢?” 温桃蹊嘟囔了两句:“人家救了我们,我们还住在人家家里,总要表示些感谢是不是?他谢喻白穿金戴银,什么都不缺的,咱们给他做顿饭,算是一点绵薄心意,所谓礼轻情意重,正是这个道理,再说了,姐姐洗手作羹汤,他做梦都能笑醒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我不信 第244章我不信 洗手作羹汤这事儿,林蘅行,温桃蹊,当然不行。 前世她也试图给林月泉做一桌子饭菜,给他惊喜,结果差点儿没把家里的厨房给烧了。 后来林月泉就再不许她下厨,美其名曰,怕她受伤。 温桃蹊极有自知之明,是以便将厨房一概交给林蘅,她只在一旁打打下手,递个菜,递个勺什么的,连切菜都不上手的。 林蘅黑着脸又炒完一个菜,一转脸,温桃蹊躲的远远地,探头探脑的往她这里看,她把手上的勺子一放:“你说的是,我们一块儿,做顿饭?” 温桃蹊尴尬的笑:“那要不,我试试?” “算了吧。” 林蘅虎着脸瞪她:“你现在真挺长本事的,还学会以退为进了啊?” “这不是知道姐姐你心疼我嘛。” 她带着讨好的意味撒娇:“这样,我叫人出去买几样二哥他们素日爱吃的糕点,算我的心意,姐姐知道谢喻白喜欢吃什么吗?” 林蘅正心说我才不是心疼你,我勉强心头心头谢喻白的厨房,就听见她有此一问。 她一愣。 谢喻白喜欢什么? 她喜欢的东西,谢喻白如数家珍,但是谢喻白喜欢的…… 林蘅微拢眉心:“买些绿豆糕吧。” 那不是林蘅爱吃的…… 温桃蹊撇着嘴笑:“明白,都明白。反正照着姐姐你喜欢的买,就没错了。” 林蘅欸一声,扬了手上的勺,作势要打人。 温桃蹊提着裙摆一溜烟就跑了,等出了门,吩咐了白翘,找两个人去买些各样糕点回来。 · 林月泉背着手站在古槐树下,目光沉沉。 这棵树,离着长安客栈不过一箭之地,能将客栈往来行人看个一清二楚。 他身旁乐阳抿唇,瞧着客栈进进出出的人,又面色紧张:“主子……” “章延礼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林月泉咬紧了后槽牙:“最近有人盯上咱们吗?” 乐阳摇头说没有:“咱们横竖没掺和进来,就算他们查到章家头上,也跟咱们没关系,主子您宽宽心?” “是吗?那你紧张什么?” 林月泉回头盯了他一眼:“你觉得陆景明好糊弄,还是温长玄好糊弄?现下是关心则乱,他们还没想别的,只想着先拿住了那日送信的孩子,还有在客栈要客房的小孩子,再不然……席面之上,是谁偷了温长玄的玉佩出来,总要先弄个清楚明白,可是你别忘了——” 他拖长了音,又背过身,不再看,一递一步,缓缓往前行:“陆景明,是我支走的。” 两次。 已经两次了。 无能为力。 明明是机关算尽,到头来却全都是一场空,什么也没落着。 上次派人埋伏掳劫之事,陆景明他们还没放弃调查,这次又出了长安客栈的事。 章延礼究竟养了些什么废物,连两个姑娘都弄不走,这都能叫谢喻白把人给救下! 这事儿说来巧的很。 他和章延礼是在烟花之地的桌上认识的,实打实的酒肉朋友,而他现在需要的,也正是这样的酒肉朋友而已。 章延礼好色,酒桌上好办事儿,且章延礼在生意场上,勉强还算是个可以合作的伙伴,所以林月泉一早就打起了他的主意。 那天也是二人私下约着吃花酒,章延礼有些醉了,酒后胡言,说出林蘅的事情来。 林月泉上了心,派人去打听,这才知道,谢喻白带着人,带着礼物,登门去拜访过林志鸿夫妇。 谢喻白的心思嘛,他在歙州时候,多少知道一些,不过拿不准,毕竟谢喻白又不像陆景明,在歙州时,就闹的人尽皆知。 但眼下他算是确定了。 不然凭谢喻白的出身,还大张旗鼓的给足了林家面子上门去拜访吗? 第二天章延礼酒醒后,对此事死不承认,林月泉自然是威逼利诱好一番说辞,哄着章延礼老实交代了。 却原来,这天底下,还有这样黑心的爹娘和兄长。 章家二奶奶——说得好听罢了,谁家的姑娘嫁给章延礼,后半辈子,就算是毁了。 明明有谢喻白这样好的选择,他们却要把林蘅往火坑里推。 当然,这些和他,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他只知道,章延礼和林舟的计划里,是要把温桃蹊捎带上的,倒不是不怕得罪温家和陆景明,只是为了更好的掩人耳目,给自己做个掩护。 于是林月泉就动了心思,下了决定,替他们从天宁客栈里,支走陆景明。 若陆景明在,他护着温桃蹊,他们就什么也办不成。 章延礼追问再三,他只笑说也想做一回救美人的英雄。 横竖他近来与章延礼相交,都是一派好色之徒的样子。 章延礼似乎很懂,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承诺,绝不会连累他,也不会动温桃蹊分毫,人一定好好给他留着。 只是没成想,他倒是把陆景明支走了,章延礼和林舟事儿没办成。 他英雄救美的心思又扑了空,还把自己给搭进去。 “胡家还是没消息?” 乐阳摇头:“那天他们不是把陆掌柜叫回去了一趟吗?奴才是估摸着,胡家为着昔年的事情,对您有些成见,陆掌柜他……他现在,只怕不太会帮着您说话。” 但是胡家的这笔生意,他是要谈成的。 如果不在胡家谈成这笔合作,难道叫他转头去扬州跟陆家合作吗? 扬州港几乎是他陆家一家独大的。 撇开扬州,又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去泉州一代,余下的,只有胡家。 他知道此事艰难一些,但只要他肯让利——为商者,为的不就是一个利字。 只是这么些天了,胡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你去给胡家送个名帖,我明日登门拜访。” 乐阳啊了声:“那长安客栈这头……您不管吗?” 林月泉回头,眯着眼,眼中尽是不屑:“谁惹出的麻烦,谁解决,长安客栈这里,同我是没关系的。” “那陆掌柜……” “他怀疑我什么?我近来是同章延礼走动,但我那都是为了谈生意,总之,他也没有真凭实据,能拿我怎么样?我得罪他,也不在乎这一次了。” 谢喻白可不会有那么好心,还替他遮掩。 那天他亲口承认的,他要的人,是温桃蹊。 这几天谢喻白和陆景明他们同来同往,温桃蹊兄妹还住在谢喻白府上,这走动的多了,有了三分浅交,喜欢的姑娘又是闺中密友,有些话,自然而然也就说出口去提醒了。 何况早在歙州时候,他不就已经把陆景明给彻底得罪了吗? 瞒着陆景明做了那么多事,凭陆景明的心性,不记恨他才怪。 陆景明到现在都还没找他麻烦,一来是忙着追温桃蹊呢,二来也是他尚且没有十分过分的行为。 如果他也像梁时那样下作——梁时的下场,不就是前车之鉴? 陆景明可不是什么善男信******损狠辣,那才是陆景明。 不过,他也不怕。 他是地狱归来的人,从小到大,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仇恨。 林月泉低头,把自己一双手望进眼中。 这双手,早沾满鲜血。 他无依无靠,凭着自己,和祖父昔年三两至交,走到今天,若他是个什么良善之人,早不知死在别人手上多少次了。 乐阳嘴角动了动,似乎有话想说,临了,又把那些都咽回了肚子里去。 林月泉正好回头,瞥见了:“想说什么?” 乐阳又摇头。 林月泉似有不悦,沉了声:“乐阳。” “奴才只是觉得……”乐阳低下头,不敢看他,“您这样,今后还有几十年的人生,主子,如果报完了仇,您还打算做些什么?” 林月泉有一瞬愣怔住。 报完了仇,还打算做些什么吗? 也许他会陪着父亲游历名山大川,踏遍世间美景吧。 从小缺失的陪伴,总是要寻回来的。 又或者……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林月泉失笑出声:“你觉得报仇是这么容易的?” 乐阳说不是:“奴才知道其中艰难,只是每每看着主子这样,都替主子担心。” “替我担心什么?”林月泉狐疑,脚下也顿住,索性回头去看他。 乐阳吸了吸鼻子:“您才二十出头,却为着数年间劳心劳神,已生华发……” 他上个月就发现了。 早起他替主子束发时,就发现了银色发丝。 他不动声色的掩去,但事实上,主子自己看见了,他知道。 这大好的光阴,主子却总是这样,把整个人都藏在暗处,也越来越不习惯光明。 林月泉面色微寒:“行了。” 他断了乐阳的话。 这些他不爱听,也不想听。 从六岁起,他就知道,自己肩负着什么责任。 祖父的毕生心血,苏家制香的盛名,家破人亡,所有这一切,都是温致毁掉的。 他是活在阴暗处,但是他没有选择。 “乐阳,这话以后不要再说,我不喜欢听。” 乐阳心念微动。 怕不是不喜欢听,是每每听了,都怕自己心念动摇吧? 那温家三姑娘,活泼伶俐,阳光明艳,如果她不是温家姑娘,真是和主子配极了。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她那样的性情,若能陪在主子身边,一定能开解主子的。 乐阳嗯了一声,算是应下来,才不再多嘴。 陆景明从客栈出来的时候,一眼望去,只觉得那个背影熟悉极了。 林月泉吗? 少年时相交多年,情同手足,彼此再熟悉不过,即便多年未见,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林月泉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明礼凑上来:“您看什么呢?” “我倒险些忘了,答应了姨父,要替他去探探林月泉的底。” 陆景明揉着眉。 小姑娘一出事,他就什么都不顾上了。 要不是在这儿看见林月泉,他压根儿想不起来。 陆景明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你说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明礼摸了摸后脑勺:“什么?” “桃儿出事那天,姨父派人把我从客栈叫到家里去,是因为林月泉找上门,要和姨父谈合作。因为是林月泉,姨父才会找上我,你说,林月泉自己是不是应该知道,姨父不会一口答应,而是会找我问一问情况呢?” 明礼瞳孔一缩:“主子,您的意思,这事儿和林掌柜也有关系啊?可不是说……可先前不是说,是冲着林姑娘去的吗?” 那可未必。 人家是冲着林蘅去的,但有些人,想要坐收渔利,谁知道动些什么心思呢。 反正他是不信,会这么巧。 “那天如果林月泉没有到胡家,姨父没有把我叫回去,就算有温长玄的玉佩,我也不会放桃儿和林姑娘两个人到长安客栈来,有我陪着,轮不到谢喻白出手搭救,他们什么也办不成。” 陆景明面上阴沉一片:“所以你说,跟他有没有关系?” 明礼倒吸口气:“要照您这么说……那您要告诉二爷和二公子一声吗?” 陆景明一抬手:“这事儿我自己查,用不着告诉他们。” “啊?”明礼吞了口口水,“主子?” 小姑娘的任何事,他都不想假人之手,就算温长玄也不行。 这些天看着谢喻白忙前忙后,他已经很不爽了,但想想这里头毕竟牵扯到林蘅,也就忍了。 但林月泉的事,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事。 “你去查查,林月泉这些天在杭州都跟什么人有往来,尤其是近些时日,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谈过哪些生意。”陆景明眯了眼,朝着林月泉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我倒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明礼也不再劝,欸声应下,转念又想:“这里毕竟不是扬州,咱们的人,有些事儿,束手束脚,恐怕要费些工夫的。” “你且去查着,遇上麻烦再来回我,我想办法。” 明礼快步离了客栈门口,温长玄从里头信步出来,咦了声,抬手在陆景明肩头一拍:“看什么呢?” 他收回目光:“该回家了吧?你总不是想陪谢喻白在这儿待上一天吧?” 温长玄拧眉:“这法子虽然显得蠢笨了些,但目下来说,的确是不错的办法,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总要针对谢二,他……没招你,也没招我妹妹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真小人 第245章真小人 周家在杭州经营香料生意,到如今,也有四代人了。 当年周祈潜心钻研,研制出独家秘方十二张,又翻阅古籍,将失传已久的古香研出三种,至此,算在杭州彻底站稳了脚跟。 从前走街串巷的周祈,仅用了半年的时间,就盘下了天宝大街上的那间铺子,生意红红火火的做了起来。 传到如今周家这位家主周勉,其实早就只是勉强支撑。 周勉兄弟三个,却没有一个十分中用的。 他们祖父周祈的一身本领,他们众兄弟,竟是连三分都没学去。 更不必说底下的子侄,那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偏偏周家又人丁兴旺,单是周勉他们大房这一支,这一辈子,便得了四子三女,再算上二房和三房的,总有几十口人。 人都说家大业大,百年望族不衰,可周家,实在不是这样的。 坐吃山空,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但凡是知道些内情的,都晓得,打从两年前起,周家就有变卖家私换银子这样的事儿了。 只是人前装模作样,总还要充脸面的。 去年周家大郎周廷成婚,娶的又是泉州刘家的姑娘,父辈们早定下的亲事,那刘家又一向看重名声,是以便晓得周家如今不济,照样把姑娘嫁了过来。 但周家总不能怠慢了人家,何况刘家的陪嫁单子实在丰厚。 于是又不知填了多少银子,才把聘礼弄得像样,可如此一来,周家便更难以支撑。 胡嘉言端坐着,一只手拢了指,时不时的轻点着桌案,发出阵阵闷响:“照你这么说,其实你们家,比我们看起来,还要不济了?” 对面的坐着个二十出头的郎君,垂头丧气的:“我大哥一场婚事,给刘家的聘礼,折了银钱,少说一万两银子,多少宝贝放在里头,还另有一万两的银子,这算下来,便是两万两。” 这便正是周家长房的二儿子,单名一个延的。 周延又叹气:“咱们交情好,我也不怕你笑话,虽说是家丑不外扬,可我们家如今如何,你其实也知道的。这两万两银子给出去,真是动了根本了。” 要胡嘉言说,那刘家也是挺狠的。 既然要成全自己的名声,姑娘的陪嫁单子,便凑合凑合,私下里贴补姑娘多些,都是一样过日子。 可他们说着要脸面,大张旗鼓的准备陪嫁,打的不还是周家的脸吗? 都要做亲家了,儿女婚事又是打小就定的,两家人素日都有往来,他们会不晓得周家如今同个空壳没两样? 硬生生逼出周家两万两银子的聘礼,其用心,很是值得深思的。 不过这跟他倒没关系。 胡嘉言端了茶杯,抿一口:“所以你们就把天宝大街的老铺子盘给林掌柜了?” 周延眼角抽了抽:“那是辱没祖宗。” 这意思…… 胡嘉言不动声色把茶杯放回去:“怎么说?” “具体我也不知道了,反正当初姓林的找上门,说要老铺子,我爹和我大哥都不肯的,姓林的最多的时候,肯给三万两,我爹都没点头。” 周延一面说,又摇了摇头:“后来是为什么又同意了,我真不知道,反正三万两银子是给了我们家的,但铺子归他,而且我爹还答应了,一年内,不换匾额,一年后,才摘我们家的老匾。” 他想起什么来,掰着指头算了算:“满打满算,还有四个月时间呢。” 这可真是邪门了。 林月泉竟然能拿出三万两现银,底气十足的跟周家谈这笔买卖。 而周家呢? 既然最后还是三万两,那一开始没答应,后来为什么又点了头? 还有那老匾—— 他们做生意的,最看重的就是信誉和口碑,周家一块儿匾,里头是三代人的信誉,就算老铺无奈之下盘给了别人,可匾还是周家的匾,也该立时摘了,挂在别的铺面,也好叫城中百姓知道,天宝大街周家铺子改名换姓,和周家再没关系了,往后真要出点什么差错的,也别找上他们周家。 但周家偏偏不。 林月泉要是心再黑点儿,挂着周家的老匾做恶事,名声却都要算在周家头上,那不就等同是,周勉拱手送了周家的名声去给人家作践的吗? 这事儿…… 不为利,不为名,那就只能是,有了什么把柄短处,被人家拿住了,捏在手心儿里,不得不点头。 林月泉大抵是先礼后兵。 胡嘉言心念闪过,便下意识抬头去看周延。 周延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 他摇头。 问周延是没用了,就算真的是被林月泉拿住了把柄,周延也不会告诉他。 周勉选择了妥协,这事儿恐怕,不是那么好遮掩过去的。 匆匆与周延分开,胡嘉言哪儿都没敢去,径直就回了家。 胡鹤轩知道他出门去见周家人,把外面的事情全都给推了,就在家里头等消息。 胡嘉言一路往他书房去,上了垂带踏跺,在门口站定住,抬手在雕花门上轻叩:“爹?” 里面沉闷一声进来吧,他才上手推开门,等进了屋中去,又反手把两扇门给带上,又掩去了一地阳光。 胡鹤轩盯着他看了会儿:“见过面了?” 他正往旁边儿坐,身形一顿,又坐下去:“爹,这事儿恐怕有些蹊跷。” 当然蹊跷! 不然也不会叫他去打听了。 那是老铺子,祖宗的脸面,盘给了别人,将来死了,到了九泉之下,都没脸见祖宗。 胡鹤轩沉声:“赶紧说。” 于是胡嘉言便把周延那番话原原本本说来:“我想,周家大概有什么把柄,被人家捏住了,才任人揉搓,不得不把天宝大街的老铺子盘给他的。” 他说完了又顿了顿:“不过这么看,这林月泉,也还算客气了,不然连三万两银子也不会周家。” 要是有把柄,强占了去也没什么不行的,反正周勉都会点头的,给不给他银子,他都要点头。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把柄,迫使周勉不得不答应? 这么大的事,周家却一点动静没闹出来…… 胡鹤轩摩挲着下巴:“看样子,这事儿周家兄弟几个,都是知道的。” 胡嘉言嗯了声:“祖宗留下的老铺子,要不是兄弟们商量过,开了宗祠祭拜告祖宗知晓,周勉一个人,恐怕不敢做主。” 那就是这把柄……周家犯过什么大错,叫他们一家子提心吊胆,都跟林月泉低了头? 这不是蹊跷二字就能说得过去的。 胡鹤轩一时沉默下去。 胡嘉言等了很久,见他爹没开口,才叫了一声爹,又问:“周家在杭州这么多年,您知道周家曾经……您知道他们家过去的事吗?” 过去的事? 杭州十几年来风平浪静,太平日子安乐的不得了,还能出什么事呢? 如果周家曾经做过什么,这么大的把柄,就不会是小事。 可怎么偏偏林月泉知道,杭州城中人,却一无所知? 胡鹤轩深吸口气,摇头说不知:“如果要说起来,是没什么事的,你现在问我,叫我去想,过去的十几年,杭州城都没出过什么大事,那周家还能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胡嘉言眸色暗下去:“我们不知,可林月泉知。” 林月泉此人,果然是深不可测。 怪不得他少年时,陆家父子对他,就看法颇多。 若是现在看来,只怕当年妹夫和大外甥不想叫子楚与林月泉这人往来亲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胡鹤轩心一沉:“那这生意,便不能谈了。” “怕就怕,他城府极深,我们拒绝了这笔生意,他还另有后招,就像是对周家那样——” 胡嘉言抿唇:“诚然,我们家从来光明磊落,行事坦荡,绝不会有把柄落在他人手中,但是爹,林月泉这个人,恐怕不能以常理去推算,没做过的,到了他手上,说不得,也成了做过的,而且他敢这么嚣张……” 他犹豫须臾。 父子两个这里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时,门外小厮压低了声音叫老爷。 胡鹤轩在书房谈事的时候,是不喜欢人打扰的,府里的奴才都知道,是以往日没要紧的事,绝不会出声惊扰。 他嗯了声,算回应,那小厮才又说:“林掌柜派人来下了帖子,说是明日会登门拜访,老爷,这帖子您看接是不接?” 人家客客气气来下帖子,没有不接的道理,真要是不接,倒显得眼高于顶的。 只是林月泉这个人,他实在不想沾染—— 胡鹤轩揉了揉眉心:“接下吧。” 那小厮这才欸了一声又退下去,别的话一概不提。 胡嘉言嘴角刚一动,胡鹤轩就叫了声大郎。 他顺势看去,也顺势就收了话音。 “你去找一趟子楚,把这事儿也告诉他知道,这都两三天了,这孩子如今是要干什么,说好了的事,竟也拖拖拉拉的。” 胡嘉言一面说好,一面又问他:“那周家的事情呢?” “周家的事,同咱们原是没有关系的,我叫去打听,无非是想知道,那铺子到底是怎么落到了林月泉手上的,现在既然打听到了,知道林月泉的手段,咱们多些防范,当然了,也是知道,咱们不是小人之心,先入为主。” 胡鹤轩缓缓站起身来:“至于周家做过什么,林月泉知道些什么,那不是咱们要管的事。” 但胡嘉言不这样认为。 不知道为什么,从酒楼出来,回家的这一路上,他都心神不宁,一直在想周延说的那些话,还有周家反复的态度。 林月泉拿住周家的把柄,这本是稀松平常的,爹也确实说的不错,和他们家,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但就是这没关系里,总又透着那么些许不对劲儿。 林月泉盘下周家老铺,而后找上他们家,要谈合作…… 当年他在扬州的时候,和陆家闹的何等不愉快,他和子楚私私交那么好,却登不得陆家大门,难道他就不会想想,来胡家谈合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他们只要留心打听了,便就会知道,天宝大街的周家铺子改姓了林。 这其中缘由,他们也势必会打听。 林月泉,他好像真的是肆无忌惮,又或者说,他准备万全,才敢到杭州来搅弄风云。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仿佛都尽在他林月泉一人掌控之中。 这种感觉很不好,也很诡异。 胡嘉言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想,但这念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他方才话说了一半,被小厮打断了—— “爹,林月泉这样嚣张,肆无忌惮,昔年子楚与他相交,姨父说过,他是幼年时便父母双亡的,一个孤儿,他凭什么?” 是了,就是凭什么。 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就算不为官,也总和官场上少不了打交道的。 再不然,家中女眷出身官宦人家的,大多像歙州温家那样的。 他们家的老太太是高门贵女,他们家大太太亦然,就连温长青的新妇,也是官宦人家的孩子。 林月泉就只身一人,一头扎进来,他凭什么敢这么嚣张的呢? 胡鹤轩身形一顿,脚步立时收住:“你的意思,他背后有人?” 胡嘉言抿紧了唇角:“且站在他身后,能为他撑腰的人,恐怕寻常人,得罪不起。又或者——” 他又把尾音拉长了些:“他真的是孤身一个,所以才有恃无恐,横竖是死是活,也都是他林月泉一个人,而他凭着自己的筹谋,有足够的把握和信心,确保他自己的安全,只是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几乎等同是拿命在博前程。 做生意嘛,你好我好,大家才能好,这年头,谁还会拿命去博这个? 林月泉就算再怎么傲气,也不至于就到这地步。 他生的不俗,也算有才干,娶一房对他前程有助益的妻子,得岳家相帮,岂不是来的更加方便吗? “我还是觉得,爹你不妨走一趟周家,咱么不怕伪君子,就怕真小人,什么阴损的招数都使的出来,爹你不怕吗?” 他抬眼过去,见他爹还有些犹豫:“人家要是不肯说,咱们自然也不追问的,您说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他是孤儿吗? 第246章他是孤儿吗? 要不为着林月泉之事,胡嘉言怕永远也不会知道,温林二位姑娘,竟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 那日他从他爹的书房退出来,一路匆匆出府,直奔天宁客栈而去,这才知道,他们早两日就搬走了,再细打听,才晓得是搬到了隔两条街的谢家宅院去。 于是他又只好往谢府去拜访。 好在谢喻白听闻是胡家人,想着还有陆景明在,也算客气,吩咐人去迎了胡嘉言进门,只是自己倒没急着去见客。 横竖不是为他来的,他看着面前满盘珍馐,旁的当然什么也顾不上。 陆景明无奈,本想安安生生吃顿饭的,虽说晓得这饭菜没有一道是经了小姑娘的手,但小姑娘又这份儿心思,他也觉得开心得很。 但胡嘉言此时找上门,大约有极要紧的事情。 是以他一步三回头的,离了花厅,往前头正厅去见胡嘉言。 胡嘉言有些坐立不安,见他进门来,腾地站起了身来,竟一时迎上去几步。 陆景明微敛眉:“这是出了什么事,叫大表哥急成这个样子?” 胡嘉言面色难看:“先前你答应去探探林月泉的底细,数日过去,却杳无音讯,爹叫我寻你来问,我去了客栈,才知道你们都搬走了,温家兄妹和林姑娘如何我管不着,倒是你——” 他略一顿:“你怎么也跟着住到这里来?叫外头知道了,只当你同家中生分了。” 这误会可就大了。 陆景明还当他脸色难看全为这个,便忙解释了两句:“我并不住在这里,这两日也找了商行看宅子,回头自己租一处,也算有自己的落脚之处,我想着,不如买下来也成,往后若再来杭州,总不至于一直住客栈去,怎么会住在谢喻白这里,大表哥这是从哪听来的糊涂话?” 谁知道胡嘉言听完这一番话,脸色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他只是踱步又坐了回去,稍舒了一口气而已:“客栈的人说你跟着一起搬走了,我还当你……” 胡嘉言嗨了声,又叹气。 陆景明这才觉着不对,一拧眉:“表哥还有事儿?” 胡嘉言抿唇:“你不会以为,我就为了你住哪里来找你吧?” 啊,是了。 刚才进门说上话那会儿,他先说起的是……林月泉。 他前两天,是答应了姨父,去探探林月泉的底儿来着,这两日给忙糊涂了,把这事儿抛之脑后,要不是今天见着了林月泉,他也想不起来,就顾着他的小姑娘了。 “林月泉的事儿,我没忘,实在是这两日出了些岔子,一时没顾上,我今儿还见了他,吩咐了明礼去打听些事情的。” 出了些岔子…… 胡嘉言眉头山峰更耸立三分:“说起来,倒是了,先前你们在客栈住得好好的,那么大的阵仗,把客栈给包下来了,这好端端的,怎么说搬就搬了?又搬到谢二公子府上来……子楚,你说的岔子,跟这个有关?” 小姑娘家出的那点子事情,即便是最亲近的人,陆景明也不想提,事关姑娘名节,多一个人知道,总归是不好的。 奈何胡嘉言素来聪慧:“和温三姑娘有关吧?” 陆景明脸上闪过不自在,干巴巴的咳两声,别开了脸。 “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景明见糊弄不过去,只好大概同他说了一番,只不过又挑挑拣拣,并不是十分仔细的说。 胡嘉言听完也倒吸口气。 这些人实在是黑了心肝,十几岁的姑娘家都下这样的黑手。 怪不得他们从客栈搬了,怪不得今天进谢喻白的府中,四下总能瞧见精干的护院。 想来是姑娘家出事后,他几个商量合计,从商行买来的这些人,暂且看护宅院,护着两个姑娘。 至于林蘅为什么不回林家,而他温家兄妹又为什么要住在人家府上,这些,与他是没干系的了。 这几个年轻人,关系错综复杂的,他弄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胡嘉言点了点扶手:“所以你们现在在追查是什么人想谋害二位姑娘,然后你就把家里的事全忘了?” 于陆景明而言,没有什么家里事。 就连陆家,他都没多少感情,真正有感情的,只有他母亲而已。 胡家是姨母夫家,他才肯多走动,多亲近。 但是胡家有子侄,有什么,那也是人家家事,和他没多大的关系。 不过胡嘉言这样说话,陆景明心里是暖的。 他十七岁时,就离开了陆家,从那以后,就连逢年过节,都很少回家。 在父亲和大哥眼里,他离经叛道,是不孝子,陆家只当没他这个儿子一样,何曾给过他家的温暖。 母亲宠爱他,却也只能拘在深宅大院中,多年来从中调停,希望他和父兄关系缓和,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陆景明内心深处,何尝不渴望亲情。 陆景明吸了吸鼻子:“我没忘。” 胡嘉言又眯了眼:“子楚?” 他啊了声:“我一会儿就去找他?” 胡嘉言觉得他有些不对,但说不上来,多打量了两眼:“他给家里送了名帖,说是明日登门拜访,爹这才叫我来寻你,也是想叫你去找他一趟,而且……” 他话音戛然而止,面色又沉三分:“我早上见过周延,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些事情,爹知道了,更不放心。” 周延?周家长房的嫡子? 所以林月泉能盘下天宝大街上周家老铺,果然是另有内情的了? 陆景明坐直三分,没接话,拿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林月泉最开始找上周勉,以三万两白银的价格,想盘下天宝大街上周家老铺,但是被周勉拒绝了。” 三万两银子—— 那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初他和泽川盘下歙州城郊的茶庄,也不过用了几千两银,后来又买茶苗,置办人手一类,林林总总加起来,也都不到一万两。 虽说周家老铺是他们周家的祖产,但这三万两银子,给的未免也太痛快了吧? 而且林月泉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在歙州他有林氏香料铺,还有一处茶庄。 那香料铺子且不说,单是他的茶庄,陆景明是派人私下里去看过的,粗略估计,也总要个万八千两银子。 这林月泉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先后盘下几处产业,处处都要花银子,还有他在歙州置办的宅院,再加上人情往来的宴席。 陆景明虽不曾细算,但估摸着,这一年时间里,没个两三万两银子,是不能成事的。 林月泉手头的现银,竟比他还富裕的吗? 如今又说杭州这铺子,是他以三万两银子…… “三万两银子都不肯让,那后来怎么就成了林月泉名下产业了?” 那老铺他也去看过,别说三万两,要换做他,就是一万两银子也不肯给的。 因为是祖产,当年他们周家老太爷起家时,手头银子到底没那么多,置办的铺面也就实在算不上多好,那铺子不大,往来客人多的时候,一错肩,都能撞着人,哪里用得了几万两。 胡嘉言深吸口气:“听周延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勉会点头同意,我想着,八成是有把柄落在了林月泉手上,回了家,同爹说起,爹也是这样想,且这不会是周勉一人的把柄,毕竟那是祖产,要盘出去,周勉一个人说的可不算。” 那就是周家的把柄了。 “姨父不晓得周家从前出过什么事,对吧?” 胡嘉言挑眉:“爹说这十几年来,杭州城也没出过十分要紧的事,风平浪静的,大家都安逸惯了,要说周家有什么致命的把柄,他实在是想不出。” 这便奇了怪了。 久居杭州的人一点不知道,林月泉却能死死地拿住周家人。 “他有把柄,还给周家三万两银子?” 胡嘉言又点头:“不仅如此,周勉还承诺,一年之内,不会摘下老铺的匾,一年之后,才会去把老匾取回。” 陆景明搭在扶手上的手蓦然收紧了:“周延跟你说的?” 他说是:“我估摸着,周延自己心里很清楚,这里头的事儿不简单,但再问别的,他就只说不知道了。我看他那样子,八成是真不知道,不然周家有事儿,他还跟我说这么多?” 连周家的孩子都不知道的话…… “林月泉从哪知道这些?人家自己家的儿子都不知道?” “爹也是说,若我们猜测的都是真的,林月泉此人便深不可测。”胡嘉言定定然看他,“他此来杭州,究竟为了什么,我们都不得而知。说是要跟家里合作谈生意,可也没见他多有诚意,更像是……倒像是一时兴起。而且我想着,他这般有恃无恐……” 胡嘉言思忖许久,一咬牙:“子楚,他真的是个孤儿吗?” 陆景明眉头紧蹙。 他认识林月泉时,林月泉的确说自己无父无母,他的爹娘,在他五岁时,死在了灾年下。 他从未疑心,彼时反倒心疼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他那时候想,如果林月泉的出身好一些,出生在非富即贵的人家,必定又是另一番模样。 父亲和大哥一直说,林月泉这个人,心思重,城府深,不许他与林月泉深交。 他不服气,追问再三,父兄却又不肯多说,只是为他与林月泉相交而恼怒。 原本父子兄弟之间就不合,为了一个林月泉,矛盾更重,乃至于他十七岁那年,林月泉不辞而别,离开扬州,在几个月后,他也和家里彻底翻了脸,带着自己十几年攒下的一千多两银子,和母亲塞给他的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俩开了扬州,离开了陆家,而后辗转反侧,定居了歙州城。 现在的林月泉,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 泽川派人到福建探查林月泉底细,一无所获,他派去的人,也一样。 林月泉这个人,像是凭空出现的,他的过往,竟没有一丝痕迹。 而今想来,的确可疑。 难不成…… “表哥,帮我个忙?” 胡嘉言一愣,今儿不是他来找陆景明帮忙的吗? 他望着陆景明没接话,就听陆景明又说:“你跟姨父说,让他给扬州去封信,问问我父亲,关于林月泉,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子楚?”胡嘉言心下一惊,“你怀疑什么?” “你不是怀疑,他根本不是孤儿吗?”陆景明深吸了口气,又缓了很久,“我从前一直想不明白,父亲和大哥对林月泉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如果说不了解一个人,根本就没接触过,就那样武断的否定一个人,甚至为此同我翻脸,表哥觉得,这不奇怪吗?” “可姨父要是知道什么,怎么不告诉你……” 他话音未落,把陆景明眼底的淡漠尽收眼底,就说不下去了。 他一直不明白,这父子兄弟,怎么能生疏至此,不像亲人,倒像是仇人。 以前涉世未深,还以为真的就因为一个林月泉,可是这几年,慢慢就不会这样想了。 胡嘉言掩唇,尴尬的别开眼:“那我回家就跟爹说,让爹给姨父写封信问问,可这远水解不了近渴,你下午去见见林月泉?” 见是肯定要见的。 不光是要见。 陆景明嘴角上扬:“其实他应该从来没有怕过。” “什么?” “表哥你和周家人交情不错,整个杭州都知道,他做过的事,你只要到周家稍作打听,也能打听出一二了,所以他应该,从来没有怕过。” 陆景明眸色深深:“不过表哥有句话说得对,有恃无恐。” 他凭什么有恃无恐呢? 若不是背后有人撑腰,就是他自己本身,便是寻常人不敢轻易得罪的—— 一个孤儿,哪来的底气。 胡嘉言站起身,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到底是没忍住,还是在他肩膀上一拍:“子楚啊,这一家人,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家人,骨肉至亲,血脉相连,你说呢?” 陆景明浑身一僵,眼神慢悠悠的瞥,瞥到了胡嘉言落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上,又抬了手,慢慢的,把胡嘉言的手给挪开了。 胡嘉言便明白,劝也是白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陆景明随着他起身:“我送大表哥。” 请假 儿童节快乐呀各位,我们明天见~ 《嫁春色》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七章:好自为之 第247章好自为之 天宁客栈赚的大发,既收了陆景明先前给的包客栈的钱,如今他们一行人从客栈搬走了,钱又不退,客栈还照旧开门做生意,一来一去的,两趟钱。 陆景明思来想去,有些便宜,还是要占的,是以叫人去香料铺子下请帖,请了林月泉到天宁客栈来吃饭。 这客栈的掌柜热情的不得了,见是陆景明来摆席面,十分自觉的将最敞亮的一间雅间腾出来,又瞧着安排了一桌子上好的菜色,连一应的糕点茶水,都挑的是最好的。 林月泉姗姗来迟,比约定的时辰晚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他进门时,陆景明仍旧是面含笑容的,竟丝毫不恼。 他提了步,走的也慢,目光始终落在陆景明身上:“你何时晓得我在杭州的?” 陆景明捏着茶杯的手一顿:“早知道了。” 林月泉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来:“那今日才请我吃饭?” “人长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办,不像小时候,总能一处,我虽知你在杭州,却未见得就一定要芋泥见上一面。” 陆景明搞搞挑眉,看着他落座,想了想:“你现在是大忙人,跟我吃这一顿饭,尚且要我等上这半天,想是我打扰你办正事儿了吧?” 林月泉的笑意略一凝:“周家老铺的事情,是林姑娘告诉你的吗?” 陆景明径直摇头:“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 他也不答,就直愣愣的盯着林月泉打量:“那是周家的祖产老铺,你是怎么盘下来的?” “这周家勉力维持而已,银子给的足够了,自然就盘下来了。”林月泉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商人嘛,为的不就是一个利字。我给了他三万两银子,盘一间那样的小铺,还不能够?” “咱们两个如今说话,也这样了。” 陆景明低叹一声,似乎无奈更多,也含着些许惋惜。 他收回目光来,轻轻摇着头:“这半年以来,我偶尔回想起,都觉得恍若隔世。这人,果然是会变的。以前我总是不信,总想着,年少时最美好的模样,一辈子都该是那样的,不论在外人面前如何——” 他把尾音拉长一些:“这些年我独身一人在外打拼经营,其实也明白,很多事,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不是我想变,是造化弄人,逼着我,不得不变,可少时旧友面前,初心不改,这是我能做到的。” 林月泉面色倏尔变了:“是,你做到了。” 所以当初他给陆景明去信,陆景明都没有多问什么,就帮他打探温桃蹊的事情,这是对他的信任,更是对他们少时友情的看重。 但是他却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林月泉了。 这件事情上,是他对不住陆景明,也利用了陆景明。 林月泉曾安慰自己,人都会变,他变了,陆景明又何尝没变。 可是扪心自问—— 林月泉抿唇:“但我不是你。” 他抬眼看去:“你总说,这些年,你孤身在外,但是你要知道,你的身上,总流着陆家的血,杭州陆家,与你陆景明,是分不开的,哪怕你父兄对你淡淡,在外人眼里,也不敢不看在陆家面上,对你多些敬意。” 他一面说,一面嗤笑出声来:“这胡家,不也是一样的吗?你走到哪儿,都改变不了,你出生富贵人家,是富贵堆里长大的公子哥儿,和我,是不一样的。” “所以你就可以背叛所有,哪怕是曾经的朋友?” “背叛?”林月泉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抑制不住眼底的笑意,放声笑出来。 陆景明蹙拢眉心盯着他,看了很久:“你笑什么?” “上下嘴皮一碰,这话说的多轻松啊。” 林月泉把手上茶杯重重放下去:“陆景明,二十二年来,你失去过什么?付出过什么?为了活着,为了活的更好,努力过什么呢?你没有——” 他面色阴郁:“你所谓的那些苦,在我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那不过是你陆二公子使性子,与家中闹翻,执意离开陆家,自作自受遭的罪而已,没人逼你,从没有人逼着你,离开扬州,只身经营。 陆景明,你不是我,你不懂我,你也从来没有试图明白我。 朋友?背叛? 今时今日,你凭什么说,我背叛了我们少时友谊?” 眼前的人是陌生的。 陆景明从没听过这些话,更不要说,从林月泉嘴里说出来。 林月泉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与林月泉结识的那年,他真的不是这样的。 那个明亮的少年,不见了。 陆景明捏了捏手心:“是我从没真正明白你,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对我有所隐瞒,从未坦诚以待呢?” 他深吸口气:“我自问不是什么君子,可与朋友交,也从来坦荡,无论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温泽川。但是你呢?” 陆景明寒声质问他:“你说你三万两银盘下了周家老铺,可你我都是生意场上的人,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你说这话,自己信吗?何为祖产,何为老铺,还有周家老匾—— 我大表哥和周家人交情匪浅,我知道些什么,你要我一一说给你听吗? 还有温家的事。 当日你写信给我,我没有半分怀疑,为你鞍前马后,替你打听小姑娘的事,可事后我慢慢发现,你居心叵测,还险些陷我与不义之地。 你明知我与泽川情同手足,却利用我,窥探他的亲生妹妹。 林月泉,究竟是我不懂你,还是你这个人,本就不值得人交心呢?” 林月泉呼吸一窒。 陆景明说的这是真心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 “你今天找我,到底为什么?”林月泉看着一桌子的糕点,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说了这么多的话,你大概不是找我出来叙旧的,有什么话,直说吧。咱们两个认识至今,快十年了,且不论真心不真心的吧,总不至于,连句真话,都不敢说一句了吧?” 是他嘴里没真话,还是林月泉嘴里没一个字是真的? 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不过他既然要选择直截了当,那他当然也不必藏着掖着装客气。 “你找上胡家,想干什么?” 林月泉一拧眉:“怎么?你姨父,没跟你说清楚?” “说是说清楚了,不过嘛,想想周家的事情,我觉得,你恐怕是别有用心。”陆景明掀了眼皮看过去,横竖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就算是撕破了脸了,往后再没有什么儿时情谊。 更何况,林月泉当着谢喻白的面,亲口承认过,看上了桃儿,非桃儿不可。 那从今以后,他和林月泉,注定只能是仇敌,不能是朋友。 再加上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对林月泉的怀疑,一日重过一日。 陆景明点了点面前桌案:“我不知道你对周家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所以想见见你,想告诉你,你的手段,你的城府,离胡家,远一些。” 林月泉嗤了声:“我若不呢?” “那你大可试上一试。” 陆景明一撇嘴:“你也知道,我和家里关系不好,但我母亲最疼我,我也最孝顺我母亲,是以对姨母一家,自然高看一眼。你的手段高低,我或许不知底,可我的心思,你也未必就全然看清过,你想动胡家,不妨,咱们两个,就试试看?” 林月泉不怕得罪人。 走上这条路,要得罪的人,就有很多。 只是陆景明和胡家嘛,眼下不好得罪透的。 他和陆景明撕破脸,是早晚的事,他拦不住,也没想阻挡过。 但要说叫陆景明完全提防他……眼下多事之秋,他还是不要凑上去比较好。 林月泉反手摸了摸鼻尖:“你是个心狠的人,我是晓得的。周家的事,的确另有内情,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胡家想的那样。” 他伸手捏了块儿糕,往嘴里送:“我知道,你们大抵以为,我威胁了周老爷,或是用了别的什么手段,才逼着周家人,不得不把祖产老铺,盘给我,可其实不然—— 我先人与周家祖上有交情,我爹娘还在世时,便与我说起过,所以我才会找上周家,也并不是巧取豪夺,抢来的那铺子,你大可去问周老爷就是。 至于胡家的生意,你不妨叫你姨父仔细算算清楚,看看我的让利,他能占多大便宜,就该晓得,我是不是有害人之心。” 他言辞恳切,倒不像是扯谎。 可是林家先人和周家祖上有交情? 远在福建的林家人,又是怎么和身处杭州的周家,扯上关系的? “你先人?” “先祖辞世已久,你总不会也怀疑吧?难道我还用我先人名义来扯谎?”林月泉面色难看三分,“我还没有龌龊卑鄙到这个地步吧?” 他卑鄙不卑鄙,他心里清楚。 陆景明也不会为他三言两语就感动或改了主意。 只是周家这件事,也许他半真半假的,说的未必全是谎话罢了。 那胡家的生意嘛…… “你知道我父兄对你成见颇深,而我姨父和我父亲关系不错,所以你想和我姨父谈生意,这怕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林月泉说了句我知道:“所以这不是把利多让了一分吗?我生意摊子才铺开,要造势,要名声,扬州胡家,是最好的帮衬,不然我凭什么多让一分的利呢?” 那就是诚心要和胡家谈成这笔生意了。 陆景明犹豫须臾:“这笔生意如果谈不成,我姨父倘或不点头,你又打算用什么手段,对付胡家呢?” 他目不转睛,又转着手上的茶杯:“你先人与周家有交情,总不见得,与胡家,也有交情吧?不过说起这交情,你林月泉自与我相识,便自称孤苦,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今日看来,原也并非如此吧?” 林月泉话一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当然没那么孤苦。 数年前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接近陆景明,扯出来的谎言,而且,那时的他,尚且年幼,根基不稳,往杭州时,也是初来乍到,他需要有人护着他,他才好暗中行事。 而那时的陆景明,正直,明朗,最是少年人鲜衣怒马的年纪,他便是最好的保护。 林月泉思绪略飘远一些时,就忙自己拢住了。 他一直觉得对陆景明有愧,可他也知道,他不能一辈子都这样。 不然真到了和陆景明翻脸时,万一他手软些,心软些…… 复仇的路,哪有那么好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你说得对,的确并非如此。” 林月泉正了神色:“我祖上原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只是到我爹娘时,的确年纪轻轻,就惨遭不测,当年那些话,虽有些是假的,却不全然是假的,至少我确实从五岁起,就再没见过我的父母,一直都是一个人。至于别的……” 他低下头,到底没有敢面对陆景明的审视:“人到这世上走一遭,原就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有的人生来一身坦荡,可有的人,却不得不一辈子负重前行。我是骗了你,骗了所有人,可我要活着。 子楚——陆子楚,咱们总算相交一场,到今日,话说明白了,我是什么人,你看清楚了,从今往后,便是一码归一码。只要你不挡着我的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年少时的扶持之谊。” 他不挡着林月泉的路? 可林月泉,又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陆景明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异样。 活着。 从进门,到眼下,林月泉不止一次的提起,他要活着。 有什么人,不叫他活吗? 这些年来,陆景明自诩精明,今日才发现,数年前的他,活脱就是个傻子。 他从不了解林月泉,也从没真正认识林月泉,却愿意为林月泉肝脑涂地,为了林月泉,同家中父兄彻底翻了脸。 真是可笑。 这顿饭,是没有必要吃了,他也吃不下去。 陆景明站起身来,又深看了林月泉一眼:“岁月漫长,你好自为之吧。” 林月泉拢眉看着他往门口方向去,在他要出门时,把心一横:“温三姑娘——” 陆景明身形果然顿住,猛地回头看,眼底闪过阴鸷。 林月泉才缓缓起身:“你都知道了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心虚什么 第248章心虚什么 温长玄说的那个宴,韩朗之也很给他面子,三日后便准备了个妥妥当当,且仍旧把地点选择在了他韩家的别院之中。 说是个别院,其实是他十四岁那年,他母亲偏心,用自己的嫁妆买下了这么一处三进的小院儿,又精心布置过,送给了韩朗之的。 这么些年,韩朗之又自己收拾,这小院儿如今风景实在别致的很。 为了不惹人起疑,温长玄还特意拉上了陆景明和谢喻白二人,说是为韩朗之介绍。 陆景明倒也罢了,这谢喻白是侍郎府的嫡子,又名声在外,天底下有谁不想与他结识的。 只是平日里难得一见,又听闻他心气儿其实颇高,若能与之相交,他自然是个坦荡君子,但若不熟的人,想和谢喻白做朋友,实在是一件难事。 温长玄算半个主家,到的比众人都要早些。 韩朗之早年间便认识陆景明,只是往来不多,而谢喻白实打实是头一次见。 谢喻白倒很给面子,谈笑间客客气气的。 等说了一场话,韩朗之引着人往正厅去,谢喻白和陆景明走的靠前些,他专程拉了温长玄走的慢下来。 温长玄侧目看他:“有话跟我说?” “你怎么没告诉我,谢二公子也会一起过来。” 温长玄挑眉:“昨儿他临时起意的,说来杭州住了这么久,也没认识几个朋友,既然都是青年才俊,结识一二,是好事儿,这才跟我们一起来的。” 他说着略一顿:“怎么,有问题?” 韩朗之摇头说没有,却面露为难之色。 温长玄看在眼中,稍稍蹙拢眉心:“你有为难之处?不方便招呼谢喻白?” “倒不是我……”韩朗之犹豫须臾,“你也不是不知道,那章延礼名声不太好,平素人都说他是个花花太岁,实在浪荡,生意上嘛,他虽还算有些谋略,有些正经样子,可这私下里……” 背后说人短长是非,终究不是君子所为。 韩朗之说的也为难,都没说完,点到即止:“上回单请你,把他也一起请来,是不好太厚此薄彼,大家在杭州城,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回头叫他知道,这样的宴独少了他一个,我们也不大好看。 再说了,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人,你私下里又不与他往来,勉强算认识一番,保不齐将来生意场上还用的着。 可这侍郎府的公子——” 韩朗之扯了扯他袖口,又朝着前头谢喻白背影努努嘴:“听闻谢二公子惊才旷世,一贯君子做派的,就怕他于章延礼这样的人同席,万一章延礼嘴上不干不净的开什么不像样子的玩笑,却要怎么收场?” 原是为这个为难的。 温长玄心里有数。 他们今天,是为了桃蹊和林蘅才来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闹的难看。 谢喻白又不是不知道章延礼是个什么德行,自然不会在席上与他计较。 “我还当你有什么事儿呢,就这个啊?”他抬手,在韩朗之肩头一拍,又按了一把,“没事,人是我带来的,真出了岔子,我来收场呗?自然不会叫你为难就是了。” 韩朗之抿了抿唇,仍旧不能放心下来。 那章延礼场面上其实都还过得去,毕竟做生意嘛,也不好四处惹祸得罪人。 但有些时候,他的确算不上是个明白人。 去年城中杜家娶亲,大喜的日子,他在席间多吃了两杯酒,开起混账玩笑来,弄得大家尴尬,要不是有他大哥在场,替他赔了礼,杜家又一向是大度阔气惯了的,只当个玩笑揭过去,还不定要如何呢。 虽说这样的混账事近些年来,也少了,可总归有的…… “读书人最好面子,他们官宦人家规矩又多,我还是不放心……” 温长玄笑着,脚下就快了些,也懒得再劝。 韩朗之欸两声,没能叫住他,无奈摇着头,只要跟了上去。 一直到了正时辰,客人们纷沓而至,这韩家别院的宴才开了席。 男人们一处,自少不了酒,不过有眼色的,碍着今日谢喻白在场,便是吃了酒,说话间,也不大放肆。 温长玄的目光始终不在一处停留,四下里扫视打量。 往来有十来个人,每个人身边带着个长随小厮,他一个个的看过去,仔仔细细的辨认,却都没有那天撞了他的那一个。 温长玄自问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张人脸,还是不在话下的。 他越看面色越是难看。 陆景明刚被人敬了一杯酒,坐下来,一扭脸儿,瞧见他的脸色,心下也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暗自拍了拍他,面上淡淡的:“无妨,别叫人看出端倪来。” 温长玄这才意识到,他有些着急了。 谢喻白这里是没人敢来围着他灌酒的,是以他倒悠闲自得的很,挨着他两个座,把这低语听进了耳朵里,噙着笑:“你不妨去问问韩家公子,这些人,谁身边的小厮,不是素日里跟着伺候的。” 横竖都是和韩朗之走动颇多的人,身边跟着的是什么人,韩朗之大约知道。 温长玄嗯了声。 看样子,人家也是有备而来。 毕竟打草惊了蛇嘛,也正常。 他去看谢喻白,谢喻白欸了声,一抬手:“可别是要怪我吧?” 那也不至于,都没有私心,都是为了桃蹊和林蘅,就算真的坏了事,也只能说当日关心则乱,且委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况且带着人到长安客栈去辨认,谢喻白的动作已经足够快了。 温长玄看在另一桌敬酒的韩朗之,心念微动,端着酒杯,起了身。 谢喻白盯着他看了会儿,几不可闻叹了声。 陆景明吃了口酒:“其实也正常,敢做这种事,总不见得是个无脑的蠢货,况且设计的那般周全,就算他是个没脑子的,也一定有人替他出谋划策,别着急。” 他不是着急。 只是到了今天,他倒觉得自己有些犯蠢了。 早知道就耐心等两日,等温长玄想起来了,直接找韩朗之再摆宴席,说不定也没那么多事。 陆景明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挑眉,再一撇嘴,挪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自责自责去呗,跟他又没关系。 他这两天,老看谢喻白不是很顺眼。 想想小姑娘住在他府上,就浑身不舒坦。 尽管心里知道,谢喻白也没做错什么,且也不是为了强留小姑娘,但就是不舒服。 温长玄哪里知道他们两个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等端着酒杯靠近了韩朗之,听韩朗之正跟章延礼说着什么客套话,他脚下略顿了顿,抬眼看过去。 章延礼似乎看见了他,可是有那么一瞬间,目光闪躲。 温长玄有正经事情要做,是以今日酒没多吃,加上有陆景明在,来与他敬酒的也少了些,他此刻倒是清醒得很。 他笃定自己没看错。 目光闪躲,不敢直视,大多是为心虚。 上次见面,章延礼可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章延礼上回可是自来熟得很,一杯接着一杯的跟他喝,一口一个温兄,倒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他心虚什么? 温长玄敏锐的捕捉到一丝怪异,便下意识往他身旁看。 跟着他的小厮并不在。 他正想着,韩朗之同章延礼说完了话,一回头,见了他,笑着迎来两步:“找我的?还是找他的?” 温长玄举杯与章延礼客气了下,揽上韩朗之肩头:“当然是找你的。” 章延礼听了这话,明显松了口气。 温长玄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全都看在眼里,然则并未当场发作,拉着韩朗之走远了些。 韩朗之不明就里,不过跟着他走开些许:“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他欸了声:“章二郎身边的小厮……上回我见的那个,叫什么……” 温长玄一面说,一面拍了拍脑门儿:“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上回我吃多了酒,出门时候差点儿摔了,多亏他扶了我一把,我还想着,今天见了,谢他两句呢,但好像……没看见他?” 韩朗之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温长玄还有这般客气的时候呢?可别叫章延礼听见,不然他尾巴还不翘上天去,他身边的奴才,都能得你一句谢,他未免也太有面子了些。” “话不能这么说,总归人家扶了我,我才没出丑,不管是不是做奴才的,谢一句,有什么要紧的?” 温长玄丢了个白眼过去:“你这话,倒像我生来高人一等似的,好没意思。” “得得得,算我说错了话。”韩朗之连连摆手,“不过我看章延礼今天带的是长烟,要不我陪你去跟他道声谢,等他回府了,自赏长墨去呗。” 温长玄心头一震:“还换人了?” 韩朗之啊了声:“是啊,所以你不是说,没瞧见长墨吗?” 温长玄压下心头的惊喜:“这出来赴个宴,带的人还不一样,章二郎花样还挺多的。” “他做事从来凭自己高兴,谁管他这个啊。” “听你这意思,就他一个人,每回出来赴宴,身边儿带的长随小厮都不是同一个?” 韩朗之撇了撇嘴:“跟着主子出门,是体面的事儿,原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的,况且又要懂事,又要知道规矩,以免冲撞了贵人,给主子惹麻烦,你还不知道吗?” 所以能跟着他们到别处赴宴的小厮,一定是悉心调教过,且是跟前极得脸的。 像他身边的白安,像陆景明身边的明礼。 他挑眉,韩朗之才把话又接下去说:“以往倒只见他带长墨出来赴宴,很少见他带长烟,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不过也就是个奴才,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呗。” 是啊,就是个奴才而已,章延礼要带谁在身边伺候,同他们都不相干,自然也没人会过分留意。 可真有这么巧吗? 今日席间十数人,没人换了奴才的,只有章延礼一人—— 他原并不知那小厮是章延礼身边的奴才,只是方才见章延礼目光闪躲,似是心虚,才按在他身上,来套韩朗之的话。 谁知道,竟真叫他猜对了! 温长玄面色倏尔阴沉。 韩朗之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脸色?看着不像是要去道谢,倒像要吃人。” 吃人? 他杀人的心都有。 温长玄摸了摸鼻尖儿,又一抬手,把一杯酒饮尽:“既然没跟着来,那就算了,你替我跟章二郎说一声,我就不去跟他道谢了,人也没来,我郑重其事的,反倒显得奇怪,叫他知道这个事儿,回了家,赏了长墨,就行了。” 他去道谢,怕不是要把章延礼吓破胆的。 只是见了他,章延礼就露出了马脚来,他若提起长墨之事,章延礼那蠢货再在席间出洋相,吓破了胆,两个姑娘的事儿,怕再叫他说漏嘴去。 这种事,当然是要私下里,同章延礼,同章家,好好算算这笔账的—— 韩朗之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温长玄已经背着手又往席上去。 他挠了挠后脑勺,嘀咕了两句,冲着温长玄背影摇了摇头:“莫名其妙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却说温长玄回了席间时,面上早看不出什么痕迹来。 陆景明看了他半天:“一无所获?” 他愣怔须臾,扬唇笑了:“收获颇丰。” 谢喻白心头一动:“查到了?” 温长玄点头:“等回去再说。” 这里人多口杂,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谢喻白和陆景明对视一眼,自顾自的吃酒,再不开口提这档子事儿。 那头韩朗之应了温长玄的话,去寻章延礼,说了些道谢一类的话。 可他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听了那番话后,章延礼面色煞白,倒像是见了鬼似的,出神良久,连场面上的客气都没回,酒杯也被他随手扔到一旁,而后匆匆就起了身,告了礼,说什么想起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置,带了长烟,匆匆就离开了。 实在是奇怪。 韩朗之无奈,只好又去寻温长玄。 等走近温长玄他们那一桌,瞧着温长玄倒与人有说有笑的,实在不像是有事瞒着的样子,心下狐疑便更重。 温长玄见了他,自然又往外挪两步:“又来敬我的酒?” 他说不是,面色稍显凝重:“我替你谢过,可章延礼听了,跟撞了鬼似的,刚才说手头还有别的事情,不能久留,这会儿大概已经出府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不得不走 第249章不得不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章延礼有贼心也该是有贼胆的,人都差点儿掳走了,现在被发现了,倒夹着尾巴做人了? 陆景明和谢喻白对视过一回,明白过来,温长玄先前的那几句话,实则是冲着章延礼。 感情这事儿,和章家二郎有关呗? 这会儿做贼心虚,先跑路了? 陆景明面沉如水,也不想叫韩朗之看出端倪,别开脸,同谢喻白说话去。 温长玄噙着笑说了两句敷衍的话,打发了韩朗之,旁的自然什么都没同他说。 一场宴散的倒也快,反正没人敢一味上来灌酒,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说话,客客气气的吃酒,约莫两个时辰不到,就尽数散了去。 韩朗之要送他们出门,温长玄推拒了一番,三人比肩而行,自顾自的离开了韩家别院。 等出了韩家别院的大门,四下里不见了来赴宴的郎君们,温长玄脸色才黑下来。 陆景明侧目看他:“章延礼?” 他嗯了声:“我本来拿不准的,但见他目光闪躲,状似心虚,才去套韩朗之的话,没成想,果真是他。” 谢喻白眯了眼:“你见着他身边那个奴才了?” 温长玄摇头说没有:“他换了个奴才,带的不是上回那一个。” 说起这个,他又觉得章延礼这脑子……实在有些不大灵光。 今儿章延礼真把人带来了,他认得出,但也未必就拿得住,真是长墨撞他的时候,顺走他的玉佩。 可偏偏章延礼这么经不住事儿,漏洞百出的,到处都是他露出来的马脚。 从韩府别院回到谢府去,两个姑娘难得的没有照过来,现如今拿住了章延礼,接下来的事儿就得再仔细盘算。 于是三人也没往后院去,径直去了谢喻白的小书房中。 但人才刚进了门坐下来,话还没说上两句,外头叩门声又响起,且一声比一声显出急促来。 谢喻白拧眉问了声谁,就听见明礼的声音传进来。 陆景明眉心一动,叫了声进来。 眼看着雕花门被明礼从外头推开来,他掖着手,面色凝重。 陆景明眉头一拢:“怎么了?” 明礼想了想,近前去,附在陆景明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话。 陆景明越听脸色越难看,等明礼回完了话,他肃冷着一把嗓子:“只跟章延礼往来过密?” 明礼点头说是,下意识去看温长玄和谢喻白。 陆景明摆手叫他出去,他也不好多说,又恭敬做礼退出去。 等人退出门外,温长玄才开口问:“谁跟章延礼往来过密?” “林月泉。”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的。 与林月泉见面时的情景,林月泉那些理直气壮的强词夺理,还在他耳边萦绕,今日便听明礼回话,说细查下来,这些日子,林月泉走动最多的,就是章延礼。 当所有的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一定不是巧合。 温长玄和谢喻白显然也吃了一惊的。 谢喻白对林月泉实在算不上熟悉,只是上次客栈里见了一回,说了一车话,然后…… 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个巧言令色的男人。 于旁人而言,林月泉的姿态,林月泉的语气口吻,也许不带分毫讨好。 但叫他听,叫他看,就是带着三分讨好的。 他对这个人,属实没什么好印象。 钻营,算计。 总之就不像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他有生意跟章家谈?” “他近来想和胡家谈一笔生意,还没谈成,且我姨父对他很是有些成见的,这笔生意,只怕要谈成,困难得很。” “那他跟章延礼——”谢喻白抿唇,看看陆景明,又看看温长玄,有些话,在舌尖上打了几个转,思忖良久,才往外说,“他倒是对三姑娘挺有心思的,就是不知道,这事儿他有没有掺和进来。” 温长玄一听这话哪里坐得住,腾地拍案而起:“这是从何说起的?” 谢喻白眉心一跳:“别冲着我来啊。” 温长玄自知失礼,尴尬的看他一眼,又慢吞吞的坐回去。 陆景明无奈叹气:“之前二公子见过他一次,他亲口承认的,他喜欢桃蹊,而且我不是也跟你说过,他没到歙州之前,就动过心思,只是过去这么久,他到了歙州也没什么动作,我还以为,他那时候不过一时兴起,之后就没想过这个,谁知道他倒当着二公子的面,就承认了。” 温长玄实在是头疼。 在歙州有个吴二,心思放在他妹妹身上不知道多少年,后来有个陆景明,到现在都明目张胆的,如今还多个林月泉。 他做兄长的,自豪于妹妹的优秀出色招人喜欢,可打她主意的人多了,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而且这么想来…… “这一路从歙州到杭州,林月泉出现的,未免也太巧了吧?” 他反问了这么一句,陆景明和谢喻白二人沉默良久。 温长玄点着扶手:“明日我去见见章延礼。” “没证据?”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还要什么证据吗?”他冷笑,“今日不过诈一诈他,做贼心虚成那个样子,还用得着拿住了他,才能确定此事是他干的?” 谢喻白面皮紧绷,抿唇不语。 有些事情,没必要同他们说,但是他自己清楚。 章延礼是动过林蘅的心思的,且不是一日两日。 好色之徒,贪图林蘅美色,想把她娶回家去,这些事,他都知道。 所以当一切连贯起来,整件事情有了眉目头绪时,他几乎立马明白过来,章延礼的动机是什么,且他也笃定,是章延礼。 “威逼利诱,言辞恐吓,倒是能试出来,此事和林月泉又有几分关系,不过你去,似乎不太合适?” 谢喻白眼皮翻了下,望向温长玄的方向:“你歙州温家是名头是响,可都是生意场上人,这里又是杭州,真出了什么事,人家也未必看你家中面子。章延礼即便是个扶不上墙的,可这种事嘛,傻子也不会一口应下来的,你还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 言下之意…… 陆景明倒不跟他客气:“你去见他,倒正合适。” 温长玄几不可见又拧眉,正要开口,陆景明拦在他前头,把他的话全给截了下来:“有侍郎府在,见了你,他便先怕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打算拿他怎么样?” 谢喻白咂舌:“我没傻到拿了他去送官,姑娘们的名声最要紧。他既然是生意场上人,话我去问,事儿怕要你们来办了。” 陆景明心里倒松快了些。 他断然不会轻易放过章延礼,不管章延礼的目标是林蘅还是桃儿,他都该死。 但就怕谢喻白冲冠一怒为红颜,气急失去理智,出手太重,连林蘅和桃儿一并伤了。 这就好比当初梁时的那件事,道理是一个样的。 彼时温家人束手束脚,是为桃儿的名节,谢喻白嘛……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就怕忍不住。 听他这么说,陆景明是真的松了口气的。 谢喻白显然看出来:“你倒怕我下手太重似的?” 陆景明挑眉:“找事儿?” 谢喻白心说还真不是我找事儿。 陆景明的态度挺奇怪的,本来他们俩又没什么矛盾,心爱的姑娘又是闺中密友,且他也觉得,陆景明的脾气性情,实在对他胃口,但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从林蘅她们两个出事后,他就说话带刺儿。 又不是他害得两个姑娘遭此变故的,他心爱的姑娘还身受其害呢,老呲哒他干什么? 温长玄欸了声,黑着脸斥他两个:“干什么?事情没办完,你们倒内讧?你们俩有什么好吵的?” 谢喻白两手一摊,脸上表情分明在说,不是我找他吵架。 温长玄朝着陆景明方向横过去一眼,只好打岔:“章延礼手下有茶庄、瓷器行,还有一间古玩铺子,他的瓷器每年多是从杭州起航,由运河一路运送到泉州,再销往泉州一带诸州府县镇。” 他一面说,脑子飞速的转着,眼中倏尔一亮:“泉州赵家的长子赵明,和我关系还不错。” “这都好办,别说是章延礼手底下的产业生意,就是他整个章家,我也有法子叫他们一败涂地。”陆景明抬了抬下巴,目光坚韧。 温长玄起了身:“那就成了,我现在只想知道,林月泉到底下没下黑手,章家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谢喻白嘴上说着好,心里自有自己的盘算。 陆景明也没在书房多待,只是临出门的时候,还是丢了个白眼给他。 温长玄看在眼里,又觉得无奈。 论亲疏,他当然是跟陆景明走的更近些的。 是以出了门,从抄手游廊行出去有那么一箭之地,在尽头月洞门处绕过去,他扬声叫住陆景明:“你到底怎么回事?” 陆景明说没什么:“他有些碍眼。” 谢喻白碍眼?谢喻白他碍的着陆景明的眼? “我私心觉得,你该觉得林月泉更碍眼些?” 陆景明觉得温长玄近来的态度是可喜的,从最初的横加阻拦,到如今他自己都能坦然说这些,其实时间久了,温长玄心里头,是默许了他追求桃儿这件事的。 这是好事儿,证明他当日的想法也不错。 在歙州办不成的事,跟着桃儿来了杭州,说不定待上几个月,就办成了。 眼下的发展,不就极好嘛。 “这是两码事。” 他背着手,声儿有些沉闷。 温长玄盯着他看了很久:“你该不会是觉得,谢喻白抢了你的风头吧?” 事实上,也就是从谢喻白救下桃蹊和林蘅之后,又留了他们住在他府上,陆景明才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何况前两天林蘅和桃蹊还下厨做了顿饭…… 温长玄有些惊诧带在面上:“你是陆子楚吗?” 陆景明翻眼瞪他,甩袖离去:“懒得理你。” · 陆景明缓步往后院去的路上,迎面撞见了温桃蹊。 她手里捏了个信封,像是为了找人来的。 他快步上前:“谁的信?” 温桃蹊看看他身后:“你一个人?我二哥呢?” 那就是温长玄的信了。 他却没把路让开:“在前头呢,刚去赴宴回来,这会儿跟谢喻白在谈事情。” “那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温桃蹊眼珠子一滚,“今天有什么发现吗?” 小姑娘机灵的很,陆景明面上隐有了笑意:“是有些发现,等事情了结了,我再慢慢的告诉你。” 她哦了声,倒是出奇的没有追问下去。 陆景明咦了声:“今儿这么难得,竟然不追着我问吗?” 她闪了身,晃了晃手上的信:“定阳来的信,说有急事,我没工夫跟你闲聊,要去找我二哥了。” 陆景明没由来眉心蹙拢,却还是侧身让开,目送她往前头去了。 定阳这时候来信找温长玄的吗? 总觉得这其中,不大对劲。 而事实上温长玄在收到信后,拆看完,同他们说,他必须要回定阳一趟时,才越发印证了陆景明心中所想。 事关温家的生意,温长玄也不方便同他和谢喻白说的太清楚,但从温长玄的神色来看,失态的确是有些紧急的。 陆景明也知道,温长玄要是没把定阳的事情安排得妥妥的的,就不会陪着小姑娘来杭州小住,可是眼下却出了岔子,且十万火急,逼的他不得不亲自回去一趟。 可是这一走,温桃蹊就孤身一个留在杭州了。 林家是一定不能住的,那一大家子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住在谢喻白这儿更不像话。 温长玄捏了捏手心:“商行那里已经看了两处宅子,本来打算慢慢选,现下我要尽快动身赶路,桃蹊,明儿我陪你去商行看看,你挑一个,我把银子付了,再从商行买些人手,看家护院,不过……” 他又转头去看陆景明:“我这一走,定阳的事情不知道何时能处理妥当,本来该安排桃蹊启程回歙州,偏偏长安客栈的事情没查清楚,现在叫她走,她也断然不肯的,把她安置在外头,一个人住着,我只能托付你,多看顾她一些了。” 其实也可以叫陆景明带她去胡家小住,毕竟还有胡盈袖在,只是总归是寄人篱下,她也不自在,还不晓得胡家有没有刁钻古怪之人,回头再欺负了她去,倒不如叫她自己在外头住着,多置办些人手,再叫陆景明多看顾些呢。 陆景明应承的自然相当之痛快:“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商行,挑好了地方,我就近也置办一处宅子,她每日进出,我都陪着就是了。” 第二百五十章:最认真的一颗心 第250章最认真的一颗心 第二天一大早,温长玄就领了温桃蹊往商行去挑宅子,陆景明自然陪着一起的。 本来呢,陆景明也是一早就打算好的,等她把住的地方挑选好了,就挨着她选的宅子,就近的置办一处宅院,或租或买,反正不会离她太远。 眼下更好了。 温长玄为着急事不得不回一趟定阳,亲手把小姑娘托付给了他,他便能名正言顺的照顾她,看顾她,这住的地方嘛,便更不好离她太远了去。 杭州的商行大多集中在玉鸣坊,近百年传承下来的老习俗,无论杭州城中如何更迭变化,玉鸣坊,始终保持着最原始的风貌。 这一带商行多,而且杭州城中的老牌商行也大多都坐落于此。 杭州历来都是商业发达,繁荣昌盛的好地方,是以百年前,杭州商行便已成气候。 无论是典当、租赁,还是人口买卖等,应有尽有的。 祥林商行在杭州经营了有四五代人,算是老牌商行之中的佼佼者,从最初的典当行当,到这么多代人经营下来,如今几乎是什么都做,不过是以租赁以及奴仆买卖最出色些。 据陆景明所知,这奴仆买卖,其实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买回来的丫头小子,入了奴籍,是要到官府去报备的,人丁入册,管理起来是个麻烦事儿。 卖出去,走流程,还得要到官府去做一回变更。 不过似他们这样大一些的商行,每年都只需要定期在官府做变更即可,原不必卖一个,变一次,倒还好一些。 通常对于商行而言,房屋宅院的租赁与售卖,便是最大的生意。 一来是赚的的确最多,二来也是通常找大商行来置办宅院的,都是非富即贵的,通过一回生意,结交更多的朋友,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这生意场上,朋友多了,总是不错的。 是以早几日温长玄倒祥林商行来的时候,掌柜的便已经是十分的热情。 今日又带上陆景明,这一下便要租用两处宅院,况且他二人名头摆在那里,掌柜的自然更是欢喜。 先前商行按着温长玄所提的那些要求,一番筛选下来,推荐了两处宅院。 一处是坐落在毓秀胡同的五进院落,还有一处是挨着毓秀胡同,差了一条街的三进小院。 自然是各有千秋的。 五进的院落宽敞是不假,但毓秀胡同的位置不算好,那条街上住的人,也是鱼龙混杂。 而另一处三进的小院,虽然只是和毓秀胡同隔了一条街,但就是这一条街,天壤之别。 大景胡同以西,算得上是杭州城中有名的富贵窝了,那一大片的宅院,放眼望去,不是世家高门,就是府衙老爷们的家,安静,僻静,最重要的,是无人敢在那地方生事,唯恐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惹火上身的。 平素城中的老百姓们,都绕着那一片儿走,走街串巷叫卖的小贩,都不敢踏足那些人户门前。 温长玄先前就对此处很是中意。 姑娘们住在这样的地方,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也再安全不过的。 陆景明听着掌柜的介绍的花里胡哨,小姑娘一个劲儿的皱眉,他看在眼里,叫了声钟掌柜。 钟掌柜收了声去,转而看向他,一贯能言善道的人,对着谁都是眉眼弯弯,滔滔不绝的:“陆掌柜想挑个什么样的宅院?咱们这儿手上的院子,算是最多的了,实在是没看上的,也能到别处去商量着给找来一处合适的,只要您开口……” 他实在是有些聒噪了。 陆景明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倒先去问温桃蹊:“三进的院子虽小了些,但人不多,你住着也尽够了,那地方安静,也更安全,没有乱七八糟的闲人往来,你觉得呢?” 温桃蹊其实看得出来,她二哥也是更中意大景胡同那个院子的。 之前二哥没急着要回定阳,姑且能带着她在谢喻白的府上多住几日,容她慢慢的挑选可心的院子。 现在急着走,恨不得今天就能启程似的,她虽也没过问究竟是什么样的要紧事,但要不是真的着紧,二哥不会在这时候把她托付给陆景明,非要回去不可。 是以温桃蹊再三想了想:“三进的院子已经可以了的,谢二公子如今的宅子,不也是三进的吗?又不是一大家子一起住,三进宅院还住不下似的。” 那便是选定了。 陆景明这才重把目光放回钟掌柜身上去:“我自己住,没什么要求,大景胡同他们选的那宅子附近,临近的,你替我挑一处就成。” 钟掌柜面上却犯了难。 “大景胡同那一片的宅子,有空出来的很难得,这一处也是前几日才到了租期,空出来了,人家不续租了,我紧着给温二爷留着,就这宅子,二爷要说不行,这会儿放出去,不到中午,就没了的。” 言下之意,便是没有了。 陆景明拧眉:“别家商行也找不来合适的?” 他们这些商行之间,手头上的好些资源其实是互通的。 今日你给我方便,明日我给你方便,大家有来有往,生意才能做得更好。 无非是让出些利,给些银子的事儿,但绝不至于把路给走窄了。 谁家也不是一日生意,开门经营,明日就上板歇业不干了。 钟掌柜回绝的如此快,怕是一时真找不出合适的地方了。 他正要在说什么呢,钟掌柜眼中一亮,欸的一声:“倒是有个宅子,在我这儿挂了快半年了……” 挂了半年之久都没租出去—— 商行的规矩,陆景明知道一些。 当初他也动过这心思,想着自己经营个商行,若能做好了,将来真比多少个典当行都管用的,且他手上如今的那些产业,也能归拢到一处,统一管理,他也省心些。 是以当年就特意留心过商行之中的这些门道。 要是挂了半年都没能出手,这宅子本身,一定是有些问题的。 陆景明犹豫了下:“这宅子,有什么问题?” “大问题倒没有,就是院子小了点儿,而且就在毓秀胡同……那就是个一进的院儿,四四方方的。”钟掌柜声儿顿了顿,“这毓秀胡同鱼龙混杂,要是高门大户还好些,那种一进的小院子,太容易遭贼了。” 若只是容易遭贼,倒也没什么。 他堂堂七尺男儿,还怕这个啊? 钟掌柜既然提了那院子,它也自然有过人之处。 毓秀胡同和大景胡同虽然就隔了一条街,但陆景明凭着昔年记忆,也知道,毓秀胡同的宅子和大景胡同的宅子,那是相背的,出了府门,绕的可就远了去。 他要的,是挨着桃儿那处宅子的,这院子嘛…… 陆景明一挑眉:“他跟那宅子就挨的近了?” 钟掌柜噙着笑:“那院子早年就是二爷和三姑娘看上的那宅子的一部分,是后来毓秀胡同和大景胡同划分开,这小院子被划了出来,一堵墙堵死了相连的角门,才成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儿的。” 温桃蹊面色古怪,温长玄也拢了眉:“意思是能打通?” 陆景明自然喜不自胜,钟掌柜也并不知大景胡同的宅子是温桃蹊一个人要住。 他只道,是温长玄带着妹妹在那里住着,既有兄长在,他们又都知道陆景明和温家大爷情同手足,这打通一道墙,开一道门出来,只要平时上了锁,方便白天走动就是了。 于是钟掌柜点头说是:“而且咱们商行可以帮忙打通那堵墙的,上一道门,落下锁来就是了,白天往来走动是很方便的,不需要绕两条街,几步路就到了。” 这宅子果然是妙啊。 温长玄黑着脸,一句不行还没说出口,陆景明就笑着叫住了他:“这一时之间,恐怕是真没更好的选择的,再不然,就只能叫三姑娘住毓秀胡同那处五进的宅子,估计毓秀胡同上的宅院多些,我要就近的挑一处,会省事一些,可就不知道你放不放心了。” 这该死的陆景明。 温长玄咬牙切齿。 陆景明自己也不会放心的。 但打通一堵墙啊——他不在杭州,还不知道陆景明要如何放肆。 他想了想,拍了拍温桃蹊的肩膀,拉了陆景明一把,那意思显然是借一步说话。 钟掌柜钩着脑袋朝他二人方向看去,甚是好奇,但目光触及温桃蹊秀美的小脸儿和审视的眼神,便只讪然一笑,就把目光收回来了。 这祥林商行走一趟,温长玄到底是付了三个月的租金,替温桃蹊租下了大景胡同的那个三进宅院。 而陆景明也得偿所愿,租下了毓秀胡同的小宅子,又交代了钟掌柜,今日便安排人去动工,先把墙打通,门安置好。 众人一应事情都办完了,才从商行一路回谢家去。 温长玄始终都沉着脸,进了门,又交代了温桃蹊几句,便急着去收拾行囊。 温桃蹊抿唇,看着他渐次走远了,脚步一顿,虎着脸回头去瞪陆景明:“你跟我二哥说什么了?” 陆景明仍旧搞搞挑眉,那副模样欠揍极了。 温桃蹊越发不快:“你到底跟我二哥说什么了?” “我说你早晚都会是我的人,也不在乎这一两日的,不过是打通一道墙,又不是直通你的闺房去,怎么要这样计较呢?” 陆景明头一歪,噙着笑,好整以暇盯着她看。 果然温桃蹊一张小脸儿霎时通红,张口就啐他:“你少胡说八道了,你敢说这话,我二哥立时就把你痛打一顿了,还容得你得意放肆吗?” 陆景明心情大好,将她逗弄了一番,心情更好:“是,我自然不敢说这话,却不是怕你二哥揍我,无非怕惹恼了你,你若生气了,不理我了,我可怎么办才好呢?” 温桃蹊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又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陆景明长舒口气:“我是真心爱你的,便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失了礼数分寸,更不会有半分逾矩,我一个人没什么,却绝不能够有损你的名节声誉,再说了,等安置下来,林姑娘也是要住进去的,杭州城中还有个谢喻白,我敢做什么,谢喻白还能轻易饶了我?” 这话听着倒像那么回事儿了。 只是他这人油嘴滑舌,每每没个正形。 说话便说话,偏要扯什么爱不爱的。 温桃蹊撇了撇嘴:“我可告诉你,宅子是置办了,门上也落锁了,平日里那道门是绝对不会开的,钥匙我会自己收着,白日你也甭想来串门子。” 她又不傻:“那钟掌柜是以为二哥也住着,以为你平日要与二哥往来走动,才提了这么个法子,可你知道,我也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 “不开就不开吧,了不起我绕两条街呗,想见你,便是天涯海角,我也去的。” 陆景明欺身凑上去两步:“只是桃儿,你好狠的心。” 她……好狠的心? 他装柔弱的模样,正经还挺招人喜欢的。 温桃蹊一时都忘了再退两步,就怔怔的看着他:“你又胡说什么东西?” “我为了你,连那样四四方方一进的小院儿都住了,你没听钟掌柜说吗?那地方,挂了半年,都没租出去,这租金一降再降,始终没人肯租了去的,足可见那地方环境实在不行。”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晃脑又叹气:“我呀,这都是为了你的安危,怕有人再对你图谋不轨,真是一刻也不想叫你离开我的眼,看不见你,我就心惊胆战,离你远一些,我便总怕你要出事,可你却这样子待我,连一道门,都不肯为我开的,竟还要我……” “你给我打住!” 温桃蹊鬓边太阳穴突突的,她一抬手,揉了两把,这时候才想起来再往后退。 等退了三两步,站定住了,黑着脸,拿白眼翻他:“陆景明,怎么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就变得这么奇怪了呢?” 他是担心她,但就是不肯好好的说,非要这么油嘴滑舌的,打趣她一番才行。 陆景明敛去了笑意:“可是桃儿,我想要时时刻刻看顾你的这颗心,从来都是最认真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放纵 第250章最认真的一颗心 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温长玄就领了温桃蹊往商行去挑宅子,陆景明自然也是陪着一起的。 本来呢,陆景明也是一早就打算好的,等她把住的地方挑选好了,就挨着她选的宅子,就近的置办一处宅院,或租或买,反正不会离她太远。 眼下更好了。 温长玄为着急事不得不回一趟定阳,亲手把小姑娘托付给了他,他便能名正言顺的照顾她,看顾她,这住的地方嘛,便更不好离她太远了去。 杭州的商行大多集中在玉鸣坊,近百年传承下来的老习俗,无论杭州城中如何更迭变化,玉鸣坊,始终保持着最原始的风貌。 这一带商行多,而且杭州城中的老牌商行也大多都坐落于此。 杭州历来都是商业发达,繁荣昌盛的好地方,是以百年前,杭州商行便已成气候。 无论是典当、租赁,还是人口买卖等,应有尽有的。 祥林商行在杭州经营了有四五代人,算是老牌商行之中的佼佼者,从最初的典当行当,到这么多代人经营下来,如今几乎是什么都做,不过是以租赁以及奴仆买卖最出色些。 据陆景明所知,这奴仆买卖,其实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买回来的丫头小子,入了奴籍,是要到官府去报备的,人丁入册,管理起来是个麻烦事儿。 卖出去,走流程,还得要到官府去做一回变更。 不过似他们这样大一些的商行,每年都只需要定期在官府做变更即可,原不必卖一个,变一次,倒还好一些。 通常对于商行而言,房屋宅院的租赁与售卖,便是最大的生意。 一来是赚的的确最多,二来也是通常找大商行来置办宅院的,都是非富即贵的,通过一回生意,结交更多的朋友,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这生意场上,朋友多了,总是不错的。 是以早几日温长玄倒祥林商行来的时候,掌柜的便已经是十分的热情。 今日又带上陆景明,这一下便要租用两处宅院,况且他二人名头摆在那里,掌柜的自然更是欢喜。 先前商行按着温长玄所提的那些要求,一番筛选下来,推荐了两处宅院。 一处是坐落在毓秀胡同的五进院落,还有一处是挨着毓秀胡同,差了一条街的三进小院。 自然是各有千秋的。 五进的院落宽敞是不假,但毓秀胡同的位置不算好,那条街上住的人,也是鱼龙混杂。 而另一处三进的小院,虽然只是和毓秀胡同隔了一条街,但就是这一条街,天壤之别。 大景胡同以西,算得上是杭州城中有名的富贵窝了,那一大片的宅院,放眼望去,不是世家高门,就是府衙老爷们的家,安静,僻静,最重要的,是无人敢在那地方生事,唯恐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惹火上身的。 平素城中的老百姓们,都绕着那一片儿走,走街串巷叫卖的小贩,都不敢踏足那些人户门前。 温长玄先前就对此处很是中意。 姑娘们住在这样的地方,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也再安全不过的。 陆景明听着掌柜的介绍的花里胡哨,小姑娘一个劲儿的皱眉,他看在眼里,叫了声钟掌柜。 钟掌柜收了声去,转而看向他,一贯能言善道的人,对着谁都是眉眼弯弯,滔滔不绝的:“陆掌柜想挑个什么样的宅院?咱们这儿手上的院子,算是最多的了,实在是没看上的,也能到别处去商量着给找来一处合适的,只要您开口……” 他实在是有些聒噪了。 陆景明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倒先去问温桃蹊:“三进的院子虽小了些,但人不多,你住着也尽够了,那地方安静,也更安全,没有乱七八糟的闲人往来,你觉得呢?” 温桃蹊其实看得出来,她二哥也是更中意大景胡同那个院子的。 之前二哥没急着要回定阳,姑且能带着她在谢喻白的府上多住几日,容她慢慢的挑选可心的院子。 现在急着走,恨不得今天就能启程似的,她虽也没过问究竟是什么样的要紧事,但要不是真的着紧,二哥不会在这时候把她托付给陆景明,非要回去不可。 是以温桃蹊再三想了想:“三进的院子已经可以了的,谢二公子如今的宅子,不也是三进的吗?又不是一大家子一起住,三进宅院还住不下似的。” 那便是选定了。 陆景明这才重把目光放回钟掌柜身上去:“我自己住,没什么要求,大景胡同他们选的那宅子附近,临近的,你替我挑一处就成。” 钟掌柜面上却犯了难。 “大景胡同那一片的宅子,有空出来的很难得,这一处也是前几日才到了租期,空出来了,人家不续租了,我紧着给温二爷留着,就这宅子,二爷要说不行,这会儿放出去,不到中午,就没了的。” 言下之意,便是没有了。 陆景明拧眉:“别家商行也找不来合适的?” 他们这些商行之间,手头上的好些资源其实是互通的。 今日你给我方便,明日我给你方便,大家有来有往,生意才能做得更好。 无非是让出些利,给些银子的事儿,但绝不至于把路给走窄了。 谁家也不是一日生意,开门经营,明日就上板歇业不干了。 钟掌柜回绝的如此快,怕是一时真找不出合适的地方了。 他正要在说什么呢,钟掌柜眼中一亮,欸的一声:“倒是有个宅子,在我这儿挂了快半年了……” 挂了半年之久都没租出去—— 商行的规矩,陆景明知道一些。 当初他也动过这心思,想着自己经营个商行,若能做好了,将来真比多少个典当行都管用的,且他手上如今的那些产业,也能归拢到一处,统一管理,他也省心些。 是以当年就特意留心过商行之中的这些门道。 要是挂了半年都没能出手,这宅子本身,一定是有些问题的。 陆景明犹豫了下:“这宅子,有什么问题?” “大问题倒没有,就是院子小了点儿,而且就在毓秀胡同……那就是个一进的院儿,四四方方的。”钟掌柜声儿顿了顿,“这毓秀胡同鱼龙混杂,要是高门大户还好些,那种一进的小院子,太容易遭贼了。” 若只是容易遭贼,倒也没什么。 他堂堂七尺男儿,还怕这个啊? 钟掌柜既然提了那院子,它也自然有过人之处。 毓秀胡同和大景胡同虽然就隔了一条街,但陆景明凭着昔年记忆,也知道,毓秀胡同的宅子和大景胡同的宅子,那是相背的,出了府门,绕的可就远了去。 他要的,是挨着桃儿那处宅子的,这院子嘛…… 陆景明一挑眉:“他跟那宅子就挨的近了?” 钟掌柜噙着笑:“那院子早年就是二爷和三姑娘看上的那宅子的一部分,是后来毓秀胡同和大景胡同划分开,这小院子被划了出来,一堵墙堵死了相连的角门,才成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儿的。” 温桃蹊面色古怪,温长玄也拢了眉:“意思是能打通?” 陆景明自然喜不自胜,钟掌柜也并不知大景胡同的宅子是温桃蹊一个人要住。 他只道,是温长玄带着妹妹在那里住着,既有兄长在,他们又都知道陆景明和温家大爷情同手足,这打通一道墙,开一道门出来,只要平时上了锁,方便白天走动就是了。 于是钟掌柜点头说是:“而且咱们商行可以帮忙打通那堵墙的,上一道门,落下锁来就是了,白天往来走动是很方便的,不需要绕两条街,几步路就到了。” 这宅子果然是妙啊。 温长玄黑着脸,一句不行还没说出口,陆景明就笑着叫住了他:“这一时之间,恐怕是真没更好的选择的,再不然,就只能叫三姑娘住毓秀胡同那处五进的宅子,估计毓秀胡同上的宅院多些,我要就近的挑一处,会省事一些,可就不知道你放不放心了。” 这该死的陆景明。 温长玄咬牙切齿。 陆景明自己也不会放心的。 但打通一堵墙啊——他不在杭州,还不知道陆景明要如何放肆。 他想了想,拍了拍温桃蹊的肩膀,拉了陆景明一把,那意思显然是借一步说话。 钟掌柜钩着脑袋朝他二人方向看去,甚是好奇,但目光触及温桃蹊秀美的小脸儿和审视的眼神,便只讪然一笑,就把目光收回来了。 这祥林商行走一趟,温长玄到底是付了三个月的租金,替温桃蹊租下了大景胡同的那个三进宅院。 而陆景明也得偿所愿,租下了毓秀胡同的小宅子,又交代了钟掌柜,今日便安排人去动工,先把墙打通,门安置好。 众人一应事情都办完了,才从商行一路回谢家去。 温长玄始终都沉着脸,进了门,又交代了温桃蹊几句,便急着去收拾行囊。 温桃蹊抿唇,看着他渐次走远了,脚步一顿,虎着脸回头去瞪陆景明:“你跟我二哥说什么了?” 陆景明仍旧搞搞挑眉,那副模样欠揍极了。 温桃蹊越发不快:“你到底跟我二哥说什么了?” “我说你早晚都会是我的人,也不在乎这一两日的,不过是打通一道墙,又不是直通你的闺房去,怎么要这样计较呢?” 陆景明头一歪,噙着笑,好整以暇盯着她看。 果然温桃蹊一张小脸儿霎时通红,张口就啐他:“你少胡说八道了,你敢说这话,我二哥立时就把你痛打一顿了,还容得你得意放肆吗?” 陆景明心情大好,将她逗弄了一番,心情更好:“是,我自然不敢说这话,却不是怕你二哥揍我,无非怕惹恼了你,你若生气了,不理我了,我可怎么办才好呢?” 温桃蹊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又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陆景明长舒口气:“我是真心爱你的,便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失了礼数分寸,更不会有半分逾矩,我一个人没什么,却绝不能够有损你的名节声誉,再说了,等安置下来,林姑娘也是要住进去的,杭州城中还有个谢喻白,我敢做什么,谢喻白还能轻易饶了我?” 这话听着倒像那么回事儿了。 只是他这人油嘴滑舌,每每没个正形。 说话便说话,偏要扯什么爱不爱的。 温桃蹊撇了撇嘴:“我可告诉你,宅子是置办了,门上也落锁了,平日里那道门是绝对不会开的,钥匙我会自己收着,白日你也甭想来串门子。” 她又不傻:“那钟掌柜是以为二哥也住着,以为你平日要与二哥往来走动,才提了这么个法子,可你知道,我也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 “不开就不开吧,了不起我绕两条街呗,想见你,便是天涯海角,我也去的。” 陆景明欺身凑上去两步:“只是桃儿,你好狠的心。” 她……好狠的心? 他装柔弱的模样,正经还挺招人喜欢的。 温桃蹊一时都忘了再退两步,就怔怔的看着他:“你又胡说什么东西?” “我为了你,连那样四四方方一进的小院儿都住了,你没听钟掌柜说吗?那地方,挂了半年,都没租出去,这租金一降再降,始终没人肯租了去的,足可见那地方环境实在不行。”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晃脑又叹气:“我呀,这都是为了你的安危,怕有人再对你图谋不轨,真是一刻也不想叫你离开我的眼,看不见你,我就心惊胆战,离你远一些,我便总怕你要出事,可你却这样子待我,连一道门,都不肯为我开的,竟还要我……” “你给我打住!” 温桃蹊鬓边太阳穴突突的,她一抬手,揉了两把,这时候才想起来再往后退。 等退了三两步,站定住了,黑着脸,拿白眼翻他:“陆景明,怎么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就变得这么奇怪了呢?” 他是担心她,但就是不肯好好的说,非要这么油嘴滑舌的,打趣她一番才行。 陆景明敛去了笑意:“可是桃儿,我想要时时刻刻看顾你的这颗心,从来都是最认真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林月泉出事了 第252章林月泉出事了 杭州城近来出了件了不得的事。 天宝大街上的周家老铺,据说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被一位姓林的年轻公子给盘去,那时候起,就改头换面,不再姓周了。 这两日知府衙门接了不少状子,而那香料铺子门口更是每日都被城中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却原来是,各家纷纷买了他家香料回去,最近却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好些人用完了香料,出现各种不适的症状。 有些是买了敷面的香粉,脸上起了好多红疹子,出个门都得取了面巾来遮面,见不了人的。 有些是买了熏香回去,平日里点了,倒没什么,最近这两日,要么头疼,要么胸闷,请了大夫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后来就查到那些香,熏香余下的香灰中,总多出些不合时宜的东西,致使人身体不适的。 诸如此类,这林家的香料铺,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倒也有明眼人,觉着这事儿是林家叫人陷害了,但身受其害的城中百姓可不管这些,出了事,他们是苦主,当然要找上林月泉。 更何况,当初也没人知道这铺子易主,早不是周家产业,看着周家老匾的名号,城中富贵人户,也不少到这儿来买香的。 林月泉被逼无奈,出面处理了一天,就躲了,只是交代了柜上,但凡有来闹事的,便一应退银子,该赔多少就赔多少,若再有趁机寻事的,就告诉知府衙门,请衙门来处理。 温桃蹊拉了林蘅出来凑热闹,看着外头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大圈儿的人。 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咂舌惊叹:“这不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吗?这么多的人呀,这要是见了林月泉,还不活剥了他,我看他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陆景明站在她两个身后,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听她惊奇的语气,唇边不免就有了弧度。 林蘅正要开口附和时,呀了声:“那是知府衙门的官差。” 陆景明顺势望去,眼就眯了起来。 一旁谢喻白也倒吸口气:“出了这么大的事,衙门不传了林月泉过堂,反倒派了一班的衙役,这是来帮林月泉的?” 陆景明背着手,不自觉攥了拳:“也许只是为了维持秩序,免得闹得太大,再节外生枝。” 温桃蹊嗤了声:“你瞧着生意摊子铺的这么大,有什么好处,现下闹出这样的事情,我倒看他怎么善了。不过……” 她抿唇,闷了半晌:“在歙州的时候,我买过林月泉的香,每一样都不错,也都蛮精致的,看得出,是用了心的,说实话,我对林月泉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好感,但他家的香料,确实不错。” 她一面说着,拿手肘戳了林蘅一把:“你上回不是还跟我说,他们家的香料蛮对你胃口吗?” 林蘅下意识的就去看谢喻白的,见谢喻白面上仍旧挂着淡淡笑意,竟又暗松了口气:“香料嘛,我也跟你讲周家的香料不错的呀。” 陆景明瞧着那一班衙役把围在铺子前头的百姓分开,又尽力的去安抚他们的情绪,便叹了口气:“没什么热闹可看了,去吃茶吗?” 温桃蹊一撇嘴:“真没劲。” 他眼神宠溺,四个人便离了此处。 天宝大街临着昌源巷的,巷中有一家馄饨铺子,左侧就有个茶寮。 林蘅是知道这个馄饨摊儿的,是出了名的好吃。 以前在家的时候,林薰就很喜欢叫小厮出门来买,买回去给她吃。 是以众人临时又选择吃馄饨,放弃了吃茶。 谢喻白是细心的人,在林蘅落座之前,在长凳上铺了一方素净的帕子。 温桃蹊目瞪口呆,侧目去看林蘅。 林蘅也别别扭扭的,想侧身坐到一旁,但又怕太过于拂了谢喻白的面子:“二公子,你不必……” “坐呗,不是要吃馄饨吗?”谢喻白笑嘻嘻的,根本没当回事儿似的。 温桃蹊扯了扯林蘅的袖口,拉着她坐了下来。 陆景明和谢喻白两个是坐在她们两个对面的,这会儿小摊儿的主人端了一碗馄饨上来,他两个倒收敛很多,没再把视线定格在姑娘们身上。 一碗馄饨热气腾腾,林蘅往温桃蹊面前推了推。 她是习惯了林蘅的谦让的,便顺势把干干净净的小白碗拉到了自己面前,略一低头:“好香呀。” 林蘅面露宠溺,揉了她一把:“我大姐姐嘴巴蛮挑的,但这家小摊子的馄饨,她吃了好多年,一向很喜欢,这家店的馄饨相当不错的,而且新鲜的很,每天都是现做现卖的。” 陆景明说了声慢点儿吃:“今天的热闹也看过了,这几天就别再老想着往外跑了?” “那可不行。”温桃蹊骄傲的下巴往上一抬,“这热闹一定没完的,你没瞧着这些人,要把林月泉的店给拆了似的,这能轻描淡写就过去了的?” 谢喻白点了点桌子:“我倒觉得,这事儿挺奇怪的。” 陆景明侧目过去,目光沉沉,显然赞同他的说法。 林蘅犹豫须臾:“我没接触过林掌柜,只是从桃蹊口中听到过一些,但你说这么要紧的事儿……他要在杭州做生意的呀,这口碑信誉一概不要了不成?又或者,他是冲着周家去的吗?” 谢喻白从来就没想过,遇上了事儿,林蘅能开口说话的。 她一向都是闷闷的,守着谨慎二字,一刻都不敢忘。 现如今这样多好,也可见这段时间以来,她虽然也经历了磨难,经历了风浪,可和从前比起来,仍旧是开朗了许多的。 或许是他的功劳,又或者是温桃蹊的功劳。 但不管这功劳归谁,他都喜欢看林蘅这样。 “冲着周家倒未必。”谢喻白噙着笑,“周家就算这两年不济了,连祖上留下的老宅都给了别人了,可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至于轻易就真的叫他占了便宜去的。 这老铺给了他,老匾也留给了他,周家对他林月泉,说是仁至义尽都不为过的。 结果一转脸,林月泉以怨报德,恩将仇报,仗着老匾挂在他店铺外,做这种下作事情,毁他周家的声誉,你说周家人能忍得了?” 林蘅啊了声,旋即又哦了一嗓子:“也是,毕竟那铺子现在是林掌柜的,就算想对周家做些什么,这样子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不上算,况且给人家发现了,还将周家彻底得罪干净,是挺傻的。” 温桃蹊扑哧一声笑出来。 林月泉和傻这个词儿,实在是不搭边的,莫名的听到了,就觉得怪有意思的。 她这一笑,手上就抖了抖,汤就洒出来了些。 陆景明在她动作之前,就先替她把洒出来的馄饨汤给擦了去:“你笑什么?” “没,觉得姐姐说的挺有道理,是挺傻的。” 他无奈摇头,这丫头分明不是这样想的。 她也不以为意,又往嘴里送了一只小馄饨:“从头到尾,倒像是陷害。” 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倏尔就把目光放在了陆景明身上。 陆景明咦了声:“怎么说,你这样子,是想着,我陷害他坑他的?” 温桃蹊手上小瓷勺一放,冲他摆手:“我可没说这个啊。” 真是可爱。 连谢喻白看着,都觉得她是个可爱娇俏的姑娘。 怪不得陆景明对她倾心。 他是不太吃这一套的,但要是吃这一套的男人,见了温桃蹊这样的女孩儿,确实是会为之倾心,一辈子都被她吃的死死的。 “的确像是被人陷害,就算说要赚银子,他最多偷工减料,这香料的东西,我没经手过,也不太清楚,至于怎么能省一笔银子,就不太知道,但总归不至于在里头掺杂进去对人有损伤的东西。” 陆景明手肘撑在桌案上,手掌心儿又朝上,托着脸:“铺子在那儿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像眼下这样。林月泉能一两日躲着不见,总不能躲一辈子,一出了事,众人不就都知道,那铺子早不是周家产业了吗?” “这么说起来也是,出了事儿,周家定然是不肯替林月泉扛下这些的,铺子是谁的产业,不就一目了然吗?” 温桃蹊拿勺子搅弄着碗里的小馄饨,低头看了看,她心里有事儿,手上就没个轻重的有些乱,这家摊儿的馄饨皮薄馅儿多,就已经被她弄破了两三个。 原本清淡的汤,因破了皮的馄饨馅儿散开,就有些浊了。 她手上动作一顿:“也不知道他是得罪了谁,现在这么一来,半个杭州城都被惹毛了,我看府衙还派衙役替他收拾烂摊子,要么是他使了银子,要么这位知府大人英明的很,也晓得他大概被人陷害,所以没把他传上堂去,还替他维持呢。” 杭州知府啊—— 谢喻白但笑不语。 要说英明,真不至于。 这银子使没使的,恐怕也只有林月泉和他本人最清楚。 但这事儿他干的实在不太对。 也就是他在知府的位置上,又是在京城里做过官儿的人,人家忌惮他,怕他有些人脉门路,轻易不愿意在官场上得罪人罢了。 不然凭他不将林月泉收押,还替林月泉收拾烂摊子,丝毫不怕激起民愤民怨,堂堂的知府,就这么办事儿的? “不管得罪了谁,杭州近些时日都要热闹了。” 主家又端了两碗馄饨上来,正好是从谢喻白坐的方向送过来的,谢喻白正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了,连想都没想,伸手就接了。 这种小摊子的白瓷小碗瓷胎都很薄,热汤盛进去,是极烫的。 小摊儿的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欸两声,笑着想接回来,就看谢喻白把手上的馄饨放到了林蘅的面前去。 来他这儿吃馄饨的,每天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是以察言观色,他做的极好,见了这情形,哪里还多事儿,匆匆把另一碗馄饨放到桌上,就赶着去做另一碗了。 林蘅小脸儿又是一红,闷头去搅碗里的馄饨。 陆景明看看他,又看看林蘅,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温桃蹊。 小姑娘的一碗馄饨见了底,吃的心满意足的,眼神一个劲儿的往林蘅的碗里瞟。 他把自己面前的碗推出去:“再吃一碗?” 谢喻白猛地回头看她,温桃蹊的脸一下就红了:“我吃饱了!” 她还作势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极力的证明自己真的吃饱了,吃不下那么多。 陆景明笑出声来,也不逗她,把碗再拉回来:“是挺香的,怪不得看你吃起来那样好吃的样子。” 还是取笑她! 温桃蹊小嘴一撇。 陆景明这人真挺坏的。 她这些日子看着谢喻白对林蘅,觉得真好。 谢喻白什么都顺着林蘅,什么都向着林蘅,护着林蘅。 陆景明怎么有事儿没事儿就要调侃她两句呀? 温桃蹊白了他一眼。 陆景明只会觉得这丫头真可爱,他吃了个馄饨:“我只好奇,如果真的是被人陷害,是什么人出的手。” 他把目光定格在谢喻白身上。 谢喻白隐隐明白一些什么事。 章家吗? 应该是不会的。 “要是那件事是他也掺和进去的,章延礼见我那天,矢口否认,那他必是有什么能拿捏得住章延礼的,既然是这样,章家还敢陷害他吗?” 就像当初他想着周家铺子的事情是一个道理的。 陆景明点着鼻尖想了会儿:“说实话,他这大半年的时间吧,也的确是听招人恨的。” 温桃蹊又想笑,忍住了:“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的一个人,摊子铺开的这样大,能不招人恨吗?比他有权有势的,恨不得弄死他,好把他手上的这些产业全都吃了去呢。” 就是这个道理的。 林月泉如今手上的产业,实在很难让人不心动的。 “可是……”林蘅一直低沉的小脑袋抬起来,“我一直觉得,如果敢把摊子铺的这样大,他背后无人可倚仗,难道就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形啊?” 众人便又面面相觑。 所以这事儿才不会轻易了结的。 有人要害林月泉,就一定会有人保着他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求情 第253章求情 杭州知府韩齐之,今岁也有四十出头的,是天圣二十二年的进士,这半辈子做官,履历还算是清贵。 当初他高中进士,加上在书院读书时,便颇有些才名外露,是以入了官场后,步步高升,曾一度入了吏部做员外郎的。 后来在吏部待了有一年半,朝廷闹出了一场舞弊案,牵连的官员大大小小有三十多人,从地方官员,到京中官吏,今上震怒,杀了一批,贬斥了一批。 韩齐之那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大约觉得朝堂风气不正,心灰意冷,竟然请辞。 可是朝廷刚经过一场动荡,正值用人之际,皇帝就没有准许。 后来他就改了说法,主动离开了吏部。 皇帝大笔一挥,把他派到了杭州来任知府。 说来这事儿也少不了谢喻白的亲爹出谋划策,还有他二人的老师为他筹谋,他才能顺顺利利离开京城,做了这个四品知府。 虽是外放,但的的确确是升了官儿的,况且又是他自己情愿外放,离开京城,是以私下里也不知有多少人是羡慕不已的。 韩齐之手下的刑书叫郑成斌,是他昔年在京中为官时的心腹。 彼时他自请离京,到了杭州来赴任,第三个月,便把郑成斌也调到了杭州知府衙门来。 毕竟在京多年,又有谢侍郎这个好同年,是以他要将郑成斌的地位提一提,原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时郑成斌端坐在下手处的官帽椅上,府衙后堂这里一个人也不曾有。 韩齐之早吩咐了,不许人来打扰,只把郑成斌一个人留在跟前罢了。 他揉着眉心:“这个林月泉,到底是何方神圣?” 郑成斌看他愁眉不展,低叹着叫大人:“不管他是何方神圣,现在要紧的,是怎么给城中百姓一个交代。” 韩齐之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这个事情确实古怪。 他虽然不是干刑名的出身,可为官数载,洞察人心的本事还是有的。 一双眼睛也算是狠辣独道。 且不说周家祖产铺子怎么成了林月泉产业,更不论那老匾如何还挂着没被周家人摘去,只说这做生意的人,自毁门庭之事,便是断然做不出的。 “我倒派人去细问过了,或面容有损,或身体不适,胸闷气短的,其实也都不是十分要紧,绝不会伤人性命,而且城中各医馆药堂的大夫,方才如何回话,你也是听见了的。” 怪就怪在了这里的。 郑成斌抿唇,思忖须臾:“大人还是不见见林月泉本人吗?” “见了他,他不也张口喊冤?那些伤了面皮的姑娘家,也只要吃上几服药,精心养一养,也都无妨了,这就不是下黑手,摆明了是有人要栽赃陷害。” 在他治下出了这种事情,实在叫人头疼。 杭州城数年太平,无风无浪,韩齐之一向为此感到骄傲的。 这不知打哪儿来的一个青年郎君,就生出这样的事端来。 太平惯了,遇上丁点儿风浪,都觉得厌烦。 昔年在吏部,成日里都是提心吊胆的,左右逢源,不得不学了一身八面玲珑的本事。 后来外放来杭州,做了四品知府,自在的不得了。 韩齐之眉心蹙拢:“你先派人去查查,这林月泉和周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要说陷害,总也该有缘由的,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就盯上了他去。” 郑成斌一面欸着应,一面才回话:“先前已经吩咐过了,还有林月泉的来龙去脉和底细……” 只是郑成斌的话都没说完呢,外头敲门声传进来。 韩齐之面色微沉。 他这些年脾气越发不好起来,在衙门里,从来不苟言笑的,除了跟郑成斌说话时还勉强客气些,余下的属官,他的确是没太多的耐心,更极度厌恶被忤逆。 跟着他当差办事儿的人都有年头了,摸得清他什么脾气,再加上郑成斌其人很会来事儿,私下里与同僚关系处的都相当不错,也没少说起韩齐之的脾气秉性。 如此一来二去的,多少年下来,知府衙门里也没几个人敢违背忤逆韩齐之的意思,更别说顶撞了。 今日他特意吩咐了不许人到后堂来打扰,又独留下郑成斌一个人,摆明了就是有话要交办吩咐的,这时候来敲门—— 郑成斌眼见他脸色都变了,忙赶在他前面开口,先劝了两句:“大概是有什么着紧的事情要回禀。” 韩齐之才稍稍敛去满面怒容。 郑成斌见状稍松口气,朝着门口方向喊了声进来。 进门来的承发房下的一个小典吏,年纪不太大,也就二十出头,家里头使了些银子,还是走了郑成斌的门路,给人送进来的,平日里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份内的差事都办的极仔细认真,又不争不抢不出风头的,是以府衙的属官还都挺照顾他,素日里叫他一声小秦。 也许是给郑成斌面子,韩齐之见进来的是他,面色又有所缓和:“怎么了?” 小秦其实刚一进来就看见了知府大人面色不虞的,头越发往下垂,下巴都快戳到胸口去了。 他犹犹豫豫的上前,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刚收到的歙州知府的来信,是给大人您的。” 歙州知府? 歙州知府郑涛,是天圣二十七年的进士,比他晚了三年中榜。 不过郑涛没他命数这样好。 从科举高中,到入朝为官,之后这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郑涛始终游离在权力中心以外。 进不了京城,一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 在歙州知府的任上做了五六年,如果朝廷看中了他,陛下看得见他的才干政绩,照着官员升迁来看,去年他就可以进京了的。 六部之中,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或许没有刚好空缺的合适的职位给他,但别的地方,总能放的下一个郑涛。 只要进了京城,就一切都好说了。 哪怕是个闲散官职,但是只要人在京城,有了人脉,结交了三五好友,再加上他十几年在外阜的实绩,早晚都能出人头地。 可一旦过不了那个坎儿,基本上再向提调入京,就很难了。 他和郑涛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 从前也几乎从无交集的。 而且韩齐之心里头很清楚。 他这种人,是郑涛最不屑与为伍的。 他从进学到高中再到入仕,一直都是一帆风顺,顺风顺水,于郑涛这种人而言,心下羡慕又嫉恨。 人家说同人不同命,可能便是这样的道理了。 可他们又绝不会承认心中羡慕,是以便秉持着一副不屑与为伍的姿态,如此而已。 所以小秦说,是郑涛给他的信…… 韩齐之把信接了,摆手打发小秦退下去。 郑成斌见他拆开信来看,又仔细的去观察他的面色,倏尔心下咯噔一声:“大人,怎么了?” “郑涛说,林月泉和他是旧相识,杭州之事,想请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少帮林月泉一把,他愿为林月泉作保,此事林月泉定是遭人陷害的。” 韩齐之把那封信反手扣在一旁桌案之上,面色铁青。 官场上其实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很少有人把这些翻到明面儿上说,不过心照不宣而已。 譬如他和郑涛同是知府,各自管着各自的州府也就罢了,平级之中,自然互不干涉的。 无论在各自的治下出了什么样的事,都不该贸然插手。 讨人情这种事,能不干的,尽量就别干。 一来彼此为难,二来对自己也未必有好处。 “你还记得,八年前,还在吏部那会儿——” 韩齐之拿眼角的余光去瞥书案上的信,声儿一时也沉肃下来:“宾阳县令的亲侄子,在颍河县打架斗殴,失手把人给打死了,宾阳县令为了他侄儿,给颍河县令写了一封信,但颍河县令非但没有给他这个面子,卖他这个人情,反倒将他的书信,和苦主的诉状,一并递交了他们的上官,之后这个事情,又一层层的,递到了吏部来。” 郑成斌是个脑子很活泛的人,记性也好。 他从前就是韩齐之手底下的一个小文书,好些事儿,是韩齐之手把手的教给他的。 譬如官场上,什么该牢牢铭记,什么该听过就忘,他到今日,都按着韩齐之教给他的那套官场规矩,小心谨慎的做他的官儿。 八年前的那个案子,他当然记得。 韩齐之当时跟他说——成斌呐,你瞧这官场,从来都不会有朋友,今日你算计我,明日我算计你,一个不留神,就自己把把柄送到了人家手上去。 “宾阳县令被罢了官,他侄儿因背了人命官司,又有朝廷官员为他奔走,法不容情,也被判了斩立决,倒是颍河县令,我记得大人您跟我说,那时候尚书大人还亲口赞过,这位县令大人是个中正不阿的人。” “是啊,一句中正不阿,就决定了他来日的仕途坦荡。” “那他……” 韩齐之唇角上扬,可是语气中却含着些许嘲弄:“吏部验封清吏司的六品主事朱茂恭,就是当年的颍河县令,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不都靠着老大人的提拔点拨。” 从七品县令到六品主事,看似升迁极慢,可郑成斌却明白,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颍河县不过边陲小县而已,似朱茂恭这样的人,大概努力上一辈子,也最多混到个五品官儿了,若是命途不济,可能一辈子到头,也就是个小小县令而已。 可他却能得昔年尚未致仕的吏部尚书亲自提拔,从颍河县,进了京,八年过去,摇身一变,成了吏部的六品主事,且验封清吏司……那可真是个肥差。 郑成斌脑子一转,再去看摊开在黑漆四方案上的信:“郑大人他……有这等前车之鉴,他好好的一个四品知府,竟也肯为了林月泉一介白衣而冒这样的险吗?” “或许郑涛是觉得,当年我向陛下请辞,陛下不许,后来我才改请离开吏部,被陛下派到杭州任知府,大概就不会以他为踏脚石,再想方设法的回到京城去,是以有恃无恐,敢为林月泉求情,但……” 韩齐之深吸口气:“世上人心最难测,说不得经年过去,我早后悔了当初的年少轻狂,只是苦于没有好的契机,能再回京城为官呢?你说冒险,也的确算是冒险了。” “这个林月泉,能让郑大人用他的仕途来犯险……” 郑成斌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大人,我是觉得,还是先见一见他比较好。” 自然是要见的。 本来韩齐之没打算这么快见林月泉。 这个人的底细一概不清楚,总要调查一番,他做到了心中有数,才好见人的。 况且他堂堂的四品知府,就算是为了案子,也该晾着林月泉几日,得叫林月泉心里先发憷了。 但是郑涛一封信送到杭州来,他就不得不见人了。 “他的本事还真是挺大的,事情才闹大,郑涛的私信就已经飞鸽传书送来了杭州。” 韩齐之冷笑:“看样子,刚出事时,他就隐隐猜到,有人要害他,事情一定会闹大,会惊动我,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飞鸽传书回歙州,将事情告诉了郑涛的。而郑涛嘛——” 郑涛比林月泉大了那么多,忘年交吗? 事情的始末原由,郑涛都未必清楚,就敢这样明着给林月泉作保,笃定林月泉一定是无辜的。 韩齐之又抬手揉眉心,手上的力道比先前时候还更重了些:“成斌呐,传人吧,先不必升堂,你亲自去,把他带来见我。” 郑成斌抿唇叫大人:“那郑大人那边,您要不要回封信?” 韩齐之摇头说不必:“郑涛只是为了求情的,也未必在等我回信。此事我也觉得林月泉或许无辜,是以没必要回信一口回绝,反倒得罪人,可如果我回信,言辞稍弱,岂不成了我的把柄,倒像是应了他所请,真打算徇私枉法,草草了结此案一样,所以这封信,大可不必回,郑涛心里最明白。倒是歙州,你再派人……” 他吩咐的话没交代完,郑成斌略扯了个笑:“大人放心,既然要查林月泉,他往素与什么人往来相交,本就都是要查清楚的,他和郑大人之间,下官会格外留心调查。” 第二百五十四章:许是心虚 第254章许是心虚 却原来,郑成斌竟比林月泉来的还要再快一些的。 他先打发了底下的人,叫去传了林月泉到府衙来见,又不叫太过声张,以免叫人以为,竟是要拿了人过堂的。 现下城中百姓恐都还在气头上,正是恼怒的时候,若瞧见了,只怕都要到府衙来闹上一场。 那歙州知府郑大人一封来信,大人还不知要如何,他也不好太细问,然则窥探大人心下所想,始终官场上一道的人,便是素日不走动,不往来,如今看着郑大人的面儿,又兼人家冒险求情的这份儿心,也不太好轻易就拿捏了那林掌柜去。 是以这才叫把人叫来,先问上一程的话的。 既是如此,自然要背着人,先不声张,不闹开为好。 他去而复返之时,韩齐之仍旧端坐在后堂之上的。 郑成斌推门进去,一眼瞧见了,郑涛的书信被韩齐之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反复仔细的看。 他放慢了步子,又把门虚掩上,轻声的叫大人。 韩齐之瞧着是在看书信,但竟有些走了神,听了一声,才回神来,见是他,便又问:“林月泉来了?” 郑成斌一面摇着头,一面往官帽椅又坐过去:“调了些卷宗去查看,林月泉原是福建人,是个孤儿,五岁上便没了爹娘,双亲都是死在大灾年的,家里穷,吃不起饭,看不起病,就这么去了,留下个孩子,孤苦无依,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可怜孩子。” 他手边有一盅茶,他端起来吃了两口:“再大一些,他年少时候,在扬州城待过一阵子,同陆家的二公子,交情甚好,当年还为这个,陆二公子和他家里挺不痛快的,再之后嘛,这个人倒四海为家,无所定处。” 他说着又哦了声:“陆景明,大人您知道的吧?” 韩齐之怎会不知:“胡家的表少爷,如今自立门庭似的,竟也风生水起,活出个人样儿来了。” 郑成斌便说是:“正是他。这林月泉同郑大人,别的交情倒没有,只是我去翻看卷宗一类,瞧见一宗事儿,想郑大人许是为这个,才给他求这个情的。” 韩齐之手上一顿,把那封信又撂开到一旁:“什么事?” “郑大人的妻弟王凭,是个不成才的人,寒窗苦读数载,却连丁点儿功名也没挣上,后来就断了念想,凭着郑大人的面子,还有郑大人给的些许银钱,做起了小生意,顾着一家子的吃喝罢了。” 郑成斌略一抿唇,眼底其实闪过些不屑来:“去年王凭在泉州,办砸了一场生意,又学人家的款儿,去赌钱,欠下赌坊三百多两银子。” 他说着,声儿又低了些:“大人您是知道的,开赌坊的,没有什么良善之辈,莫说是郑大人的妻弟,怕就是郑大人自己,真欠了人家的银钱,人家也是不怕他的地位的。” 这是正经话。 开赌坊的,能有什么好人儿。 背后没人撑腰,就敢做这样的生意了不成? 真哪一日得罪了人,尤其是得罪了官场上的人,生意做不成,保不齐连命都要搭进去的。 那王凭不过一介白衣,凭着郑涛的面子才勉强能把生意维持下去,偏偏他自己又是个不成器的,简直烂泥扶不上墙,到赌坊去欠了债,却叫哪个保着他? 但韩齐之听出些门道来,声儿略有迟疑,眼底也闪过狐疑,稍稍坐直了:“总不能,是林月泉替他还了赌债的吧?” “大人英明。”郑成斌一面说着正是,一面又虚赞了两句,“那后来,倒也没见郑大人如何千恩万谢的去感谢林月泉,只是半年前,林月泉就到了歙州去做生意,香料铺子、茶庄,他生意做的可真是不小的。” 如此看来,林月泉此人,实在是有些城府的。 当日王凭欠下赌债,他若不晓得王凭是什么人,怕也不会是一时善心大发,便要随便替人家去还几百两银子的。 韩齐之倒是好奇…… 他拧眉:“不是个孤儿吗?他哪里来的本钱做生意,又哪里来的这样大手笔,一出手,便替王凭还了三百多两银子的赌债呢?” “三百多两算什么,”郑成斌唇角往上扬起来,似笑非笑的,“还有一宗事儿呢,先前打发到周家去问话的人也回来了,周勉说,天宝大街上他们家的祖产铺子,是大半年前,三万两银子,盘给了林月泉的,林月泉显然有备而来,谈成了,现付给的银子,一文钱都没拖着欠着。” 韩齐之心下便咯噔一声。 三万两银子啊。 他在朝为官这些年,莫说是见,就是想,也不敢想的呀。 六年前湖州知府贪渎,暴雨之下,大坝决堤,朝廷拨付了几万两银子去修筑堤坝,还要安抚灾民,到后来,彼时知府贪走了足足一万多两,还有下头工程上孝敬的银子,一来二去,落尽他口袋里,便有三万两出头。 事情闹开来,龙颜震怒,判了个斩立决,以儆效尤。 韩齐之晓得这些做生意的人家富庶,尤其是像陆家胡家那样的,有根基的,几辈子人经营下来,又不似周家那样,渐次有了落败势头的。 几万两银子,对他们那样的人家,立时拿出手,简直是不在话下的。 可林月泉又不同。 韩齐之不免咂舌:“他不是少时与陆景明交好的吗?过会儿他来了,我自与他说话,你倒去把陆景明给找来,我知道他在杭州,前些时,陪着他表妹一道回来的,不过也不必惊动胡家,我只有些话要问一问他罢了。” 郑成斌正应下,小衙役就站在门外回了话,说是林月泉到了,眼下正在外头候着。 韩齐之肃容,说句知道了,一摆手,叫郑成斌去,再叫把林月泉叫进门,吩咐旁个,仍旧不许凑近了来打扰,多要紧的事情,也一概都往后放。 郑成斌匆匆起身来,又告礼,一连几步,退出去。 等出了门,把雕花门稍一带上,回身要下垂带踏跺时,一眼瞧见立于台阶下的林月泉,倒暗吃一惊。 好个齐全人物。 说是世家高门养出来的正经公子,他也是信的。 真是难得。 五岁上死了爹娘的孤儿,真就凭着一己之身,走到今天这地步吗? 旁的倒都可不提,单说他通身的气度,便已很是不俗的。 郑成斌把惊诧压下去,眼底的欣赏也敛去,三两步下了台阶。 林月泉朝他拜礼,口中念着大人。 郑成斌面无表情的受了:“大人在里面等你,你自己进去吧。” 林月泉这才侧身把路给让开了,目送着他离开,才提了长衫下摆,又提了步子,径直进门去了。 韩齐之没见过他,事实上,像林月泉这样的人,他一向不怎么打交道,就算是胡家这样的人家,他也鲜少走动。 官场上履历清贵的人,便更爱惜自己的名声,实在不愿与商贾为伍,就怕人家要嚼舌头,说他收受贿赂也好,贪图人家家中富贵银钱也罢,总之都不是什么好听话。 他半辈子也没拿过谁一两银子,离开京城到了杭州后,在这上头,就更避嫌。 众口铄金,但凡有一点儿的口风歪了,再想正回来,就是难如登天的。 他一向以为,这商贾人家养出的孩子,同他以往所见,真正的高门大户养出的孩子,很是不同才对的。 不指望孩子们科考入仕,这四书五经,圣贤之言,八成也未必真放在心上去,倒把孩子养的一身市井,一身的铜臭味,只晓得拨弄算盘,打量着今日又进账几何。 便是有个例外,也实在是极少数。 他先前也听过,譬如杭州吧,那胡家的庶长子,就很为人称赞,说他是个正人君子,仪表堂堂。 他甚至都没见过,深以为一个庶出的儿子,能够顶了嫡子的地位,很有些乱了规矩的意思在里头,是以对胡家这一大家子,都有些瞧不上。 但今日见了林月泉,他倒大为意外。 想着郑成斌所说,这是个五岁上就没了父母亲眷的孤儿,再瞧林月泉一身正气,同身气派,站在堂中,拱手做礼,道理规矩,分毫不错。 韩齐之越发蹙拢眉心:“我瞧你倒像是官场上走惯了,经历多了的人,一点不像是个二十来岁,经营为商的年轻郎君。” 林月泉刚站直起来,听了这话,略一愣怔,可面色旋即又恢复如常。 他眼神瞥见,韩齐之手边儿还摊着一封信。 韩齐之顺着他的目光,一低头,又笑了:“郑大人写信为你说情——倒不能说是说情,该是为你作保的。林掌柜,你的面子可大了,朝廷的四品知府,在不知内情,不问缘由的情况下,便写信为你作保,你与郑大人,想是私交甚笃吧?” “大人说笑了。”林月泉拱手再礼,“草民一介布衣,又是商贾出身,如何能与郑大人私交甚笃,这话传出去,倒像是草民与郑大人,官商勾结,保不齐落个以商乱政的罪名的。” 倒是好会说话的一张嘴。 实际上打从先帝在时,就并不曾明令禁止,也不曾说过商贾之家不许读书,不许科举。 只是从前这上头管得严,到先帝时才放开了,那些几辈子经营下来的商贾人家,一时真要培养出个为官做宰的好儿子,也不易。 便是从那时候,但凡有些根基的人家,都拼了命的要聘了德高望重,学富五车的老先生到他们族学去授业。 再不济,花了银子捐个官儿,是家里的脸面。 但也就是那一时的罢了。 到如今,捐官儿这条路,已然是没什么人走的了。 花了不少的银钱,捐个五六品的散官儿,图挂个名儿,一点儿用也没有,好处也捞不着,白费事儿罢了。 可这话到了林月泉嘴里这么一过,简直变了个意思。 韩齐之冷笑出声来:“实打实的书信摆在我跟前,你这话,倒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像是我编排你与郑大人一样,又或者,是郑大人高看你,知晓你出了事,不问情由,便要上赶着替你开脱的呢?” “大人是定了草民的罪状了吗?既不曾,怎用开脱二字呢?草民不敢生受。” 他长身玉立,丝毫不见退缩,也没有半分畏惧。 韩齐之倒生出些欣赏来。 他略挥挥手,打发林月泉坐下说话,等他坐了,才问:“那周家的铺子,听说是你三万两银子盘去的?” 林月泉说是:“想是大人都详查过了的,草民便更是不敢欺瞒,打一开始,周老爷是不同意的,草民往来杭州十来趟,才说服了周老爷,把那铺子盘给了草民。” “现下你的香料铺子出了这样的事,弄得城中不得安生,受害的人那样多,你却又怎么说?” 林月泉心里一点儿也不怕。 既不是拿了他升堂,想就是郑涛的书信也有了作用的。 况且事情发生有五六日了,只是闹开闹大,惊动知府衙门,是昨日的事而已。 可既是昨日就出了,昨日也不传他来问话。 韩齐之此人他也知道,顺风顺水了半辈子,见事是个明白的,很少办出糊涂事来,脑子够用的很。 正因如此,他才敢给郑涛去信。 “草民说冤枉,大人可信吗?” 林月泉噙着笑,眉眼弯弯的,不待韩齐之开口,他就自顾自的先往下说:“大人一定是信的。大人也觉得草民冤枉,此事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所以昨日才不曾传唤草民到堂。今日若不是郑大人书信到了,大人也未必会见草民吧?” 韩齐之挑眉:“你倒生的好聪明。” “大人久居官场,见多了,听多了,这样的把戏,落在您眼里,还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你既这样笃定,缘何又要给郑涛去信,请他出面保你呢?” 韩齐之对他的吹捧毫不理会,嗤了声:“我原想着,这种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也许冤枉,本没太放在心上,可有了郑涛一封信,倒保不齐,你真是心虚了——至于怎么要自己害自己,你们生意场上的事,我可就不得而知了,林掌柜,你说呢?” 第二百五十五章:决定 第255章 据林月泉所说,第一个客人找上门来,已经是六天前的事儿了。 那天铺子一开了门,人家就急赤白脸的进了门,像是在门口等了许久。 等小伙计问清了是怎么一回事,便急忙忙的去回了林月泉,他这才晓得,铺子里出了事儿。 那一整天,他守在铺子,没敢离开,还专门派人到城中回春堂请了大夫,给了人家足够的诊金,叫人家在他香料铺子坐了一天的堂。 头一个找上门的妇人好不容易被打发回去,他又赔了人家银子,又给开了药方子,没少赔笑脸。 那会儿林月泉就感觉到事情不太对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一整天,不断地有人找上门来,全都是说他家的香料有问题的。 要么是伤了脸,要么是身上不爽利的。 大夫横竖看过,其实也没太能说出个所以然。 林月泉就这么勉强的应付了一日后,到了傍晚时分,他上了板关了门,派人到城中请了三五名医同来,与他忙忙碌碌的查看了一夜,才从他库房中诸多现存的香料里,发现了少量的,极不易察觉的见血封喉树的汁液。 这种东西,原是大毒的,不过不接触到伤口,一般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那些大夫看过后,试了香料中的汁液分量,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所以林月泉才更笃定了,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见血封喉树,多分布在两广云南一带的,这样千里迢迢的,弄了这样的东西来,然后这样不择手段的坑他。 况且铺子里就一定出了内鬼。 配了香之后,现成的香料都存放在库房中,戒躁禁火,每日都有专门的人来查探一回,就是防着出什么事儿的。 现在大部分的香料中被添了见血封喉树的汁,若无内鬼接应,单说这库房的钥匙,背后之人又从何而来? 事情韩齐之大概都听明白了,乍然听说见血封喉树时,他也大吃了一惊的。 他在朝为官多年,见识不算少,以前就听人说过,这种树,的确可以入药,但定要慎重,只因此物大毒。 这种东西,他也只是听说过,从不曾见过的。 韩齐之深吸口气:“这么说来,这见血封喉树,倒是个入手调查之处了。” 林月泉倒并没有急着接这话,他顿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他不太拿得准韩齐之到底对他是什么态度。 是试探,还是真的信了呢? 郑涛的那封信,他实际上也有些吃不准。 他不晓得那封信到底会给他带来什么。 于是林月泉抿唇,不答反问:“大人是试探我,还是真的信了我的这番话呢?” 韩齐之眼底的欣赏便更浓郁一些:“你的确是个少有的聪明人——” 他把尾音拖长了些,又细细的打量林月泉:“我很少同商贾人家往来,更不必说深谈,听你这些话,我倒觉得,你很不错。” 林月泉似笑非笑的:“大人的夸赞,草民就受了,能得大人高看一眼,也实在是草民的荣幸。” 他心又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去。 韩齐之的意思,他隐隐明白了些,是以暗松口气:“那这件事,依大人看……草民已经有数日没法子好好做生意了,城中各人到草民的铺子去闹,草民全都赔了银子给他们,一来一去,草民的损失,实在是大得很,况且那些掺了汁液的香料,也全都不能再卖了……” 他话没说完,韩齐之一抬手,打断了他后面所有的话:“你口中说,被掺入了汁液的香料,都还在你的铺子里放着?” 林月泉稍有愣怔后,旋即明白过来,忙又起了身,朝着韩齐之拱手拜一回:“那些香料草民已经全部都挑拣过,派了人不错眼的盯着,过后就给大人送到府衙来。” 他的确是个极上道的人,一点就通。 韩齐之就没有再跟他多说别的,至于衙门里要怎么查办此事,自与林月泉是无关的了。 他打发人去,在林月泉临离开堂屋前,又把人给叫住:“林掌柜不在杭州定居的吧?” 都是场面上的人,话出了口,言外之意如何,彼此心里明白。 林月泉笑吟吟的:“这阵子都在杭州的,况且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一时也走不开,事情不了结了,弄清楚了,我这一摊子的生意,岂不是全完了吗?” “如此便很好,倘或一日有什么要问的,少不得要林掌柜到府衙来走上一趟的。” 韩齐之缓缓地站起了身来,倒有了些要送人的意思。 只是他往前走出去有那么三两步,又站定住了:“城中并不只是百姓受苦,那高门大户之中,买了你家香料的,也多了去,只是人家暂且未闹开了,这一场风波,大约不会这样平静就能过去。林掌柜,心中有数吧?” 林月泉面色一沉:“草民心中有数。” · 送走了林月泉,郑成斌才又进了堂屋去回话的。 原是没找着陆景明,后来找到了他如今住的那个小宅子,可宅子里伺候的人却又说,他一大早就陪着姑娘们出门了,也不晓得去哪里,眼下人不在家。 郑成斌便派了人守着,等陆景明一回来,就传他到府衙,而后便匆匆回了府衙中。 正巧他往后堂来的时候,又碰上了要走的林月泉。 两个人面对面的迎头撞见了,却连寒暄都不曾有,就是点头之交,就过去了。 但他看林月泉的面色,大约在大人这里,是得了好话了的。 故而郑成斌进门时候,先下意识去审视了韩齐之的脸色。 韩齐之早把那封信收起来了,一回头,见他进来:“陆景明人呢?” “他府上小厮说他一早就出门了,陪着温三姑娘和林家二姑娘一起出门去的,也不晓得去了哪里,下官交代了,等他回来,叫他到府衙来一趟,也留了人在他府外等着的。” 韩齐之哦了两声。 郑成斌眼看着他坐了,才抿唇叫声大人:“您和林月泉……谈的还不错?” 韩齐之挑眉:“算是不错吧,他这个人,挺聪明的。” 郑成斌跟了他太多年了,对他的脾性习惯都太过于了解。 这看似淡淡的一句话,却满是夸赞与欣赏的语气,叫他立时明白过来,大人还是很高看林月泉的。 他一时又想起郑涛的信:“那大人是觉得,可以帮他一把?” “帮倒也谈不上——” 韩齐之摆手叫他坐,略想了会儿,把先前林月泉的那些话,说给了郑成斌听:“所以你看,他这个人,其实真的聪明,出了事,他很清楚怎么把自己摘出来,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如果他真的是无辜的,也就谈不上是我帮他,我也只是查清楚事实真相,还他一个清白公道罢了。” 他撇嘴,大约也是想到了郑涛的书信:“白得了郑涛一个人情,对我也没有什么坏处。” “可大人从前……” 郑成斌犹豫了下,喉咙一紧,到底没说完。 韩齐之眯了眼:“不光是从前,到现在,我也不爱与这样的商贾人家打交道,这不是没法子吗?既是在我的治下出了这样的事,难道我一推干净,全当不知不成?既然推脱不开,总是要插手过问的。好在林月泉聪明人一个,这事儿处理起来,也不会太麻烦。” 但是大人既然已经心里拿定了主意,那陆景明还有什么必要见呢? 他心里如此想,嘴上自然也就这般说了:“大人已经有了决定,还要见陆掌柜吗?” “为什么不见呢?” 韩齐之高高的挑眉:“我见了林月泉,觉得他人不错,见一见他周围的朋友,也许,对于他这个人,会有别的看法也说不定呢?” 可是香料铺子出的这案子,同林月泉为人如何,关联真的大吗? “大人,下官以为,眼下当务之急,不是该仔细查证,弄清楚城中百姓为林家香料而有所损伤之事吗?况且这里头又牵扯到这么多的高门大户,如今就已经闹起来,若再放任不管……” “我这不就是在调查?” 韩齐之又拦住了他的话头:“成斌呐,这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这道理,教了你半辈子,怎么还是记不住呢?” · 陆景明和谢喻白是带了她两个去游西湖的。 一船秋色,十里烟波。 偏巧今日天不错,阳光明媚,真正是水光潋滟晴方好。 陆景明出手阔,一锭银子就包下了一条游船画舫。 两个姑娘坐在船头上,温桃蹊从没见识过西湖美景,便兴奋的不得了。 林蘅倒是没少来游湖,只是周遭的人不同,心境当然不一样。 她长这么大,跟着母亲姊妹来游湖,又或是谁家姑娘设下宴,在西湖上置画舫做东,她都是十分拘谨的。 她见温桃蹊往船桅上靠,探着身子往外看,看着船下晕开的水波。 于是先去拉人:“你仔细掉下去,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据林月泉所说,第一个客人找上门来,已经是六天前的事儿了。 那天铺子一开了门,人家就急赤白脸的进了门,像是在门口等了许久。 等小伙计问清了是怎么一回事,便急忙忙的去回了林月泉,他这才晓得,铺子里出了事儿。 那一整天,他守在铺子,没敢离开,还专门派人到城中回春堂请了大夫,给了人家足够的诊金,叫人家在他香料铺子坐了一天的堂。 头一个找上门的妇人好不容易被打发回去,他又赔了人家银子,又给开了药方子,没少赔笑脸。 那会儿林月泉就感觉到事情不太对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一整天,不断地有人找上门来,全都是说他家的香料有问题的。 要么是伤了脸,要么是身上不爽利的。 大夫横竖看过,其实也没太能说出个所以然。 林月泉就这么勉强的应付了一日后,到了傍晚时分,他上了板关了门,派人到城中请了三五名医同来,与他忙忙碌碌的查看了一夜,才从他库房中诸多现存的香料里,发现了少量的,极不易察觉的见血封喉树的汁液。 这种东西,原是大毒的,不过不接触到伤口,一般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那些大夫看过后,试了香料中的汁液分量,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所以林月泉才更笃定了,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见血封喉树,多分布在两广云南一带的,这样千里迢迢的,弄了这样的东西来,然后这样不择手段的坑他。 况且铺子里就一定出了内鬼。 配了香之后,现成的香料都存放在库房中,戒躁禁火,每日都有专门的人来查探一回,就是防着出什么事儿的。 现在大部分的香料中被添了见血封喉树的汁,若无内鬼接应,单说这库房的钥匙,背后之人又从何而来? 事情韩齐之大概都听明白了,乍然听说见血封喉树时,他也大吃了一惊的。 他在朝为官多年,见识不算少,以前就听人说过,这种树,的确可以入药,但定要慎重,只因此物大毒。 这种东西,他也只是听说过,从不曾见过的。 韩齐之深吸口气:“这么说来,这见血封喉树,倒是个入手调查之处了。” 林月泉倒并没有急着接这话,他顿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他不太拿得准韩齐之到底对他是什么态度。 是试探,还是真的信了呢? 郑涛的那封信,他实际上也有些吃不准。 他不晓得那封信到底会给他带来什么。 韩齐之早把那封信收起来了,一回头,见他进来:“陆景明人呢?” “他府上小厮说他一早就出门了,陪着温三姑娘和林家二姑娘一起出门去的,也不晓得去了哪里,下官交代了,等他回来,叫他到府衙来一趟,也留了人在他府外等着的。” 韩齐之哦了两声。 郑成斌眼看着他坐了,才抿唇叫声大人:“您和林月泉……谈的还不错?” 韩齐之挑眉:“算是不错吧,他这个人,挺聪明的。” 郑成斌跟了他太多年了,对他的脾性习惯都太过于了解。 这看似淡淡的一句话,却满是夸赞与欣赏的语气,叫他立时明白过来,大人还是很高看林月泉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不成体统 第256章不成体统 在林家香料铺子的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之前,谢喻白接到了京中谢侍郎的来信,信中含糊其辞,倒也没说的十分明白,只说是极要紧的大事,要他务必立时动身,回京去见。 谢喻白知道他父亲的脾气,更知道这半年时间,是早说定的,匀给他自己的,他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父亲和老师都是不会插手过问的。 眼下突然一封书信送到杭州来,他晓得,定然是万分紧要之事的。 是以也不得不动身,准备回京去。 临行的前一日,他才找到温桃蹊她们如今住的那个宅子去,又从外头请了好厨子,还从黄玉楼叫了些林蘅和温桃蹊两个爱吃的菜,而后又派人去请了陆景明来。 陆景明进府那会儿,温桃蹊正忙前忙后的,叫人操持着,把饭摆在花园子里头。 林蘅掖着手陪在她身旁,只是看起来兴致缺缺罢了。 谢喻白见了他,倒是三五步迎上前来。 他脚下一顿,把目光从林蘅那儿收回来,转投在谢喻白身上:“突然就要走?” 谢喻白嗯了声:“京中有些急事,须得回去一趟。” 他也不细说,陆景明更不会多问什么。 这顿饭就算是给谢喻白践行,席间林蘅始终没几句话,但明眼人都瞧得出,她是有些不大高兴了的。 谢喻白几次想哄她开心,她也只是敷衍着,明显就是皮笑肉不笑的扯过去。 要放在平日里,陆景明还不还不抓着这机会呲哒他两句的,只是今儿倒没那股子劲儿了。 等吃完了饭,谢喻白也没多留,只说还要回去收拾两样东西,陆景明便陪着他又出府。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府门,谢喻白才长叹一声:“杭州出了这么多的事,我是真不想这时候走,但实在没办法,姑娘家的事情,便全要托付给你了。” 陆景明难得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一抬手,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下:“你只管放心吧,章延礼那里,我是自有说法的,至于林月泉究竟如何,横竖他眼下官司缠身,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抽身出来,总不会叫两个姑娘白受一场委屈的。” 谢喻白又嗯了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那信封处是拿了火漆密封的极好的。 他往陆景明面前一递:“这是我写给杭州知府韩大人的信,原本我人在杭州,没想着惊动他,他与我父亲是同年,在京为官时交情也不错,当年他离开吏部,还多亏了我父亲从中帮忙,倘或你真遇上什么棘手难办过不去的,便拿着我的信去找他,他会帮你的。” 陆景明知道谢喻白当然不是为了他,还不是放心不下林蘅,于是便很是自然,顺手就接了过来,又与他说了几句,叫他宽心一类的话,别的便一概都没有再多提起。 却说送了他两个出府去,府上伺候的丫头们自收拾去,温桃蹊为着林蘅兴致不高,只拉了她在院子里逛。 这地方到底是富贵人家留下的宅子,虽然只是三进院落,但处处风雅,最是江南一带的典范模样。 从住进来的第一日,温桃蹊便相当喜欢,且这院子四下布局,也很合林蘅的胃口。 两个姑娘闲来无事便在园中逛一逛,倒把那些糟心的事情,像是真的丢开了似的。 林蘅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声回话,温桃蹊小嘴一撇:“我瞧这回姐姐还要怎么口是心非。” “什么?”林蘅猛一愣,像没听清楚她说什么。 温桃蹊拿了指尖儿去戳她:“从来不肯承认,又总推脱,说什么配不上谢喻白这样的话,今儿你却又要怎么说呢?” 林蘅面上一红,但终究还是高兴不起来:“便是相处久了的朋友,一朝分别,也是要难过的,就好比来日你回歙州,与我告辞,我一样是要难过一场的。” 可她话音落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温桃蹊应上个一言半语的,就忍不住往温桃蹊那儿看过去。 这丫头…… 她那个眼神…… 林蘅服了软,把两手一摊:“这些日子,瞧着他为了我们的事情……” “欸,话可要说清楚了,在谢喻白的心里,只是为了你的事,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的。”温桃蹊终于开了口,却一开口,就先打断了林蘅的话,“好姐姐,别捎带上我呀。” 林蘅抬起手来,作势要打她。 她想着林蘅心情不好,也愿意陪着林蘅闹上一闹,就小跑两步躲了:“叫我说中了,怎么恼羞成怒还要打人了呢?” “你又要跟我聊,又要我说,我说了,你偏偏又不听,还要拿这话揶揄打趣我,我不打你,等着你那张嘴越发什么话都敢说吗?” 温桃蹊倒站住了,把左手递出去,手心儿朝上:“那给你打。” 林蘅一愣,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追上前去,一把拉了她的手:“我原来想着,谢二公子那样的人品模样,我确实是不配的,他也许只是一时兴趣,又或是从没见过我这样的女孩儿,那京城中,名门贵女何其多,恐怕也没几个像我这样子,日子过的是如履薄冰,终日端的是小心翼翼,你知道的,这人嘛,总有个新鲜劲儿的。” 温桃蹊敛去笑意,反手握着她:“又胡说。” 林蘅自己倒没觉得什么:“从前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他跟着咱们来杭州,我初见他,的确是大吃了一惊,何况你也知道,他那天那样张扬,带了那么多东西,到我们府上,见了我父亲与母亲,又那样客气,便是对我一众兄弟姊妹,也无不周全的。” 林蘅这人心思细腻,感情更细腻。 谢喻白做的很多事,看似不怎么要紧,林蘅却全都能放在心上。 温桃蹊无声叹气。 谢喻白这人呀,真要说起来,他保管是能把林蘅吃的死死的。 林蘅十来年都过的小心谨慎的,谢喻白不会逼着她张扬放肆,他只会站在她身后,仔细呵护,守着她,陪着她,纵着她。 若能一辈子如此,早晚有一日,林蘅也就放开了手脚的。 怕的不过是一日变了心,倒把林蘅架在那儿,进退两难了。 她先头最怕的,也不过是这个。 便是到如今,温桃蹊心下也是怕的。 但这话她又不能与林蘅讲。 这几个月过去,她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人活一辈子,哪有那么顺风顺水,一生顺遂的,多早晚,都是要经历风雨,路遇坎坷的。 真要为了不去碰那些,把自己个儿关在原地,不肯动弹,一辈子活下去,又有什么劲儿。 这就像是去赌钱。 有赢有输,靠的是运气,看的是老天爷肯不肯眷顾罢了。 林蘅不知道她心下闪过这许多念头,捏了捏她手心儿:“我想着,他那样的人物,为了我的事,奔波操劳,说句实心话,不感动,是假的。况且他对我那样了解,可见是下了功夫,真正上了心的……” 她略一抿唇,又顿了须臾:“原我出身商贾,便就很不配不上他谢家的门第,偏偏他又知道我在家中是怎么样的境遇,可你瞧,他也没有因此便嫌了我的。” 说来说去的,就是为着真心二字罢了。 温桃蹊面上重有了笑意:“这样才最好呢,姐姐你想得开,不总那样妄自菲薄的,谢喻白若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林蘅又叹口气:“所以我眼下又怕得很。” 温桃蹊一拢眉:“你怕他这一回京,往后倒又彼此撂开手了?” 林蘅也不说是,可也不说不是。 可见她也动了真心了。 这人都还没出杭州城,还没动身的,倒先怕起这个来。 “我看你是杞人忧天。”温桃蹊只好拉着她又劝了好一车的话,“他便回了京城也不怕,陆景明不是在杭州吗?隔三差五的,托借了陆景明的名头,给他写封信去,你怕什么?” 林蘅就上了手去搡她:“那成什么样子了,你别瞎撺掇我。” “怕什么,他惦记姐姐,怕他自个儿都要先送了信来给姐姐的。” 两个姑娘就这样一路打趣,一路逛院子,等把话说开了,林蘅面上的愁云惨淡也烟消云散了去。 她很有心问问关于陆景明的事情,又想着这丫头八成不会说实话。 总说她口是心非,依她说,在这事儿上,桃蹊才最是个口是心非的呢。 不过不问也没什么。 她自己也不是没长眼。 在杭州城这些日子,桃蹊对陆景明是个什么态度,就连温长玄临走前,都把她托付给了陆景明,想来陆景明也离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日子不远了去的。 · 谢侍郎书信催的急,谢喻白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也仍是在当日近黄昏时便动身启程,离杭回京去了。 乐阳掖着手从院子里一路小跑着进了书房去。 日渐西沉,天色有些暗了。 书房里还没有掌灯,一进了门,越发昏黄。 乐阳眯着眼,瞧真切了,又三两步上前要去掌灯。 林月泉叫住他:“有信儿了?” 乐阳手上动作便顿住,他晓得主子最不喜欢人忤逆,便没再去碰那烛。 奴才是恭敬的,猫着腰,掖着手,退回到林月泉的身边去。 下意识的一眼扫去,见他主子面前铺开的纸张上,写的只有一个温字。 乐阳抿唇,摇了摇头:“不过方才瞧见,谢二公子动身启程,离开杭州了。” 林月泉眼皮一跳:“谢喻白这时候离开杭州?” 前些日子,谢喻白才找过章延礼的。 这些事情他全都知道。 要不是他先谢喻白他们一步,恐怕章延礼那个废物,早就把他给抖搂出去了。 他倒也不是说怕了,只是这种事情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真叫温长玄知道了,他往后再想接近温桃蹊,越发艰难,更别提将来登门求亲了。 但他心里也明白。 谢喻白会去找章延礼,八成就是对他有所怀疑。 谁叫那天胡家就那么巧,支开了陆景明的。 天下事,凡太巧的,都容易惹人猜疑。 但猜疑又如何,拿不住证据,他就总是清白的。 可谢喻白现在走…… 林月泉低头看着那个温字,眉头紧锁:“也没听见什么风声,不知道他为什么走的?” 乐阳又摇头:“文叔这阵子忙着查香料的事,这头就……” 林月泉在书案上拍了一回,不轻不重的,却足够奴才肩头一抖,收了声。 他冷冰冰看过去:“乐阳,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乐阳干巴巴吞了口口水:“记得的,但文叔他……” 他显然有些犹豫,林月泉声儿一沉:“不放手把事情交给你?” 这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事实就是这样的。 可乐阳生怕他主子气性上来,这多事之秋,要为这个再处置了文叔,对主子也没什么好处的。 于是他沉默了须臾:“奴才是想着,等香料的事情过去了,再告诉您,如今瞧着,文叔是有些不成体统了的。” 不成体统?何止是不成体统。 乐阳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便是他的心腹。 这些年,乐阳也长大了,慢慢的,便能够独当一面。 要没有他的吩咐,乐阳也不会从文叔手上去分权分事儿。 倚老卖老。 仗着自己上了年纪,年轻时候又确实精心的办成过几件事,到如今,越发连他做主子的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几回的事情,他几乎都办砸了,林月泉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暂且压着不发作了。 他冷笑一声:“你去找文叔来。” 乐阳心道不好,忙就开口劝:“主子,眼下还是香料的事情更着紧一些的,您就是生气,也不急在这一时惩治他的。” 林月泉眯了眼看他:“便都学了他的样子,将来众人眼里都没了人,乐阳,倒不如,你认了他去做主子?” 乐阳扑通一声跪下去:“主子您说这话,奴才便很该死了。” 林月泉头疼,上手去把人拽起来:“你去找他来,我自有好话跟他说的。” 乐阳仍旧犹豫,可大约也觉得文叔近来实在有些不像话,加上主子似乎真的动了气,并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够劝得住的。 于是他欸一声应了,又掖着手匆匆退出去了不提。 第二百五十七章:主仆情深 第257章主仆情深 文叔来的倒也快。 一身灰布衣裳,看起来朴素极了。 可林月泉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他素日里的做派和打扮。 这么些年,文叔替他管着好些事儿。 从前乐阳年纪还小,不足以独当一面,又总要跟在他身边伺候服侍,所以外面的事情,也只是偶尔跟着文叔学一些。 文叔仗着资历老,上了年纪,父亲又从来不肯为难人,便有些得意忘了形。 白花花的银子,那都是他林家的银子,是他林月泉的银子,他倒好,拿去充自个儿的脸面,越发能耐起来,真活的像个人似的了。 这会子打发了人叫他来,他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眼下瞧他这一身,八成是回去他自个儿住的地方换了一身衣服,才敢来见的。 林月泉皮笑肉不笑,摆手打发伺候的小厮全都退出去,书房里便只留下了文叔和乐阳两个人。 乐阳知道今天的事情,轻易是过不去了,文叔真把主子给惹恼了,今儿不交出一部分权来,绝不可能离开主子的书房。 文叔在外头张扬跋扈,在底下的小奴才面前,更充主子的款儿,可每每到了林月泉面前来,又总是做出一派恭敬有礼的模样来。 他心里未必真的怕了林月泉的,总有些看轻这位年轻的小主子,仗着他手上可拿捏的事情多,便目中无人了些。 但他自进了书房的门,偷偷地打量了林月泉面色,这一路上过来,又想着乐阳也是沉默寡言的,都和平时不大一样。 他忙低垂下脑袋,一眼都不敢再多看,上去就跪拜,叩首叫主子。 林月泉扣着手,手肘撑在桌案上,不轻不重的嗯了声,却并没有叫他起身:“你还记得,我是你主子。” 文叔心下咯噔一声:“主子言重了,老奴到什么时候也不敢忘了……” “我上次跟你说过吧?”林月泉懒得听他那些扯皮的话。 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就要敢认,事到临头东拉西扯,那是缩头乌龟,他一贯最瞧不上。 对于文叔,他早有成见了的。 上了年纪的人,一味的贪图享乐,早不实心办事儿了。 有多少事情耽误在他的手上。 要不是碍着父亲—— 林月泉眸色一沉:“再一再二,没有怎么着来着?” 文叔脖颈一僵,下意识接了他的话茬:“没有再三再四。” 他听得头顶正上方传来了一声冷笑,略抬一抬眼皮,林月泉不知何时起了身,早站在了他面前两三步开外的地方。 他再顺着那月色长衫往上看,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里,不含一丝温度,就那样冷冰冰的,盯着他,像要把他身上盯出窟窿来似的。 文叔瑟缩一阵:“主子……” “我叫乐阳去寻你,你是怎么把人打发回来的?” 文叔忙吞了口口水:“外头的事情繁琐复杂,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够接手过去的,眼下香料的事情还没查清,事关主子的清白,还有林家香的名声,老奴是一时糊涂,跟乐阳说话也重了些,实在是忙昏了头的,主子您别……” “你忙不过来,乐阳帮衬着,才正好。”林月泉仍旧没容他把话说齐全了,“天下事,不怕难,只怕有心的。这些年乐阳跟在我身边伺候,最是个有心的人,我都看在眼里,不管交办了什么差事,他都尽心尽力去办,处处是为我,为林家着想的,文叔,你说,他能有什么接手不过去的?” 这就是铁了心了—— 文叔猛然抬眼看他:“老主子头前是有交代的,主子您年轻,只怕气盛,在外头也没人能帮衬的上,老主子离您又远,一时便是想管,也是不能够的,就怕您身边儿没个能约束管教的人,回头错了主意,心太急,反倒坏了事。” “所以你如今便想着拿捏我,骑在我的头上,约束管教我了?” 林月泉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笑了一阵,后敛了笑声,又退半步:“我不是我爹,没那么好的脾气,打今儿起,你手下所有的产业也好,铺面也罢,你管着的账本,还有你管着的人,全都交给乐阳。” 文叔大吃了一惊,不敢置信:“主子,老奴忠心耿耿,为您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您这是要挤走老奴吗?” “没有人要挤走你。”林月泉平着声,淡淡的,“历来能者居之,这道理,文叔倒要我来教你?” 乐阳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的。 文叔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真的把他惹急了,对主子一点儿好处也没有的。 他有心想要劝两句,可一时怕文叔觉得他惺惺作态,实则是炫耀得宠得主子信任,一时又怕主子觉得他拆台,下了主子的脸面。 于是便搓着手,站在那里,左右为难。 林月泉是个不做没打算之事的人,盯着文叔,嗤了声:“前年你小儿子吃醉酒,搂着个姑娘睡觉,事后你挪了我家的银子五百两,打发了人家家里,又孝敬了官场上的老爷衙役。 去年还是你小儿子欠下八百两赌债,人家要砍掉他一双手,你又挪了我家的银子,去替他还赌债,可他死性不改,还清了,就接着赌,一时又欠下七十多两,不敢告诉你,偷了我爹的东西去当,当了银子还了债。 我爹是个没成算没计较的,只晓得身边儿少了东西,却不晓得东西去了哪里,后来问起,你伙同你小儿子扯谎,说是两年前就摔碎了,再不然就是送到了我这儿来,便将我爹给蒙了过去。” 他对抄着手,面上一片淡然,说出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叫文叔心惊不已。 林月泉见他鬓边盗出冷汗来,再不敢与自己对视,越发轻蔑:“我从来不想惹我爹生气,你便当我全然不知?文叔,你老了——你替我们家做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便是乐阳接了你手上所有的事,我也仍旧敬称你一声文叔,把你送回我爹身边去,该养着,就养着,你儿子便是再不成器,也有我照拂着,可你要是不知好歹——” 他拖长了尾音,咬了咬牙:“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文叔陡然打了个激灵。 林月泉的手段,他当然知道。 老爷是个最心善的,从前太太活着的时候,也是个好脾气的。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一个林月泉……也不是,毕竟林月泉从五岁起,就不是养在老爷太太身边儿的了。 心狠手辣,少有的心黑。 文叔后背一凉,再不敢为自己分辨一句。 他从没想过,这些事儿,林月泉全都知道。 人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看样子,林月泉是从没有一日信任过他,但照样用了他这么些年。 恐怕从一开始,林月泉就算计好了,会有今天的。 所以数年来,他派了人盯着自己,一举一动,不管香的臭的,都要如实回禀,这才有了今日,他这般拿捏自己。 他敢把林月泉的秘密抖露出去吗?敢把林家的秘密说与人知吗? 其实不敢。 文叔走了。 走的时候,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 他手上管着的事,管着的人,当着林月泉的面儿,一一应承,慢慢的全都交给乐阳去料理。 乐阳把人送出书房,没再多送,文叔肯定也不想看见他。 他站了会儿,瞧着从前意气风发的文叔,霎时苍老了十岁似的,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回了书房里去。 林月泉在西窗下的禅椅上坐着,目光望向外面,却不知是在看什么。 乐阳放轻了脚步近前,他听见了动静:“走了?” 奴才说是:“瞧着垂头丧气的,真从没见过这样的文叔。” “你觉得他可怜?觉得我心狠了?” 乐阳说不,倒不是急着解释,听着也是平声静气的,更像是心中真这般想:“文叔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当年主子派人盯着他,并不是信不过,只是稍存了些防范的心,别说是他,就连我,重回主子身边伺候时,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低头:“只是他自己做的太过分,主子也容了他这么些年了。这几年,他越发不知收敛,往他自己口袋里,不知道捞了多少的银子去,实是越老越糊涂了。” 林月泉一句话都没解释。 他重回到父亲身边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 离开父母七年,只有母亲过身时,他回去了一趟,等母亲入土为安,便又被带走。 他的心性,和父亲母亲都不同。 父亲母亲身边的人,他也不敢全然相信。 这世界教给他的道理——天下人,不可不信,不可尽信。 所有人身边,他都安插了人盯着,实则是叫他们相互盯着监视的,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罢了。 乐阳是聪明的那一个。 不管他当年是知晓有人盯梢而不敢造次,还是真的从无二心,总之,两年时间,乐阳的确是林家最干净,最忠心的那一个。 至于文叔嘛—— “你既然全知道,也会说他是自作自受,怎么看起来闷闷的?” “奴才是怕他会生出二心,替主子担忧罢了。” 林月泉脸上才有了笑意:“他不敢。” 乐阳合了合眼:“照说是不敢的,可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的呀。” “文叔其实是聪明的,只是老了而已。”林月泉回头看他,“他知道我们的秘密,可难道他就没有秘密?鱼死网破,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他是知道我的,说到的,就一定做到。 他老老实实回到父亲身边,我许他后半辈子安乐无忧,连他两个儿子,都有好日子过。 可他要是不肯安分守己,别说是他,连他两个儿子,还有三岁大的小孙子,他可不都要仔细掂量掂量去?” 风险还是太大了。 “奴才原先想着,即便将来要替下文叔,也是一点点的来,从没想过,主子会这样急切的……”乐阳抿唇,“许是奴才杞人忧天了。” “你担心什么我明白,这不也是替我担心的,没事儿。”林月泉倒难道的好脾气,说起话来,也是好声好气的。 他从禅椅上站起了身来:“这两年他干的龌龊事我也全知道,他就晓得,他的身边,仍然有我的人盯着他,且他一时根本就想不起来会是什么人。乐阳啊,像他那样的人,心里只要有了一怕,就再不敢生出事端来的。” 他一抬手,在乐阳肩头拍了下:“这道理我教过你,将来便是调教手底下的那些人,也要牢牢的记住。有些人,得抬着,有些人,便必须得辖着。权衡二字,不单在事,亦在人。人心难测,你就要比他们的心,更难测。” 乐阳只觉得舌尖苦涩。 主子二十出头,正好的年纪,每日想的,却都是这样的事情。 他是心疼的,却也无奈。 血海深仇背在身上,谁也替不了,谁也不能劝他放下。 有时候他甚至会恨老爷。 老爷一辈子倒是干干净净,如今上了年纪,也颐养起来。 既是林家的血海深仇,当年老爷如何不报? 主子小小的年纪,就被送离父母身边,那七年时间里,也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才把主子养成如今这样的心性和阴狠。 要他说,这一切,本该是老爷去经历的。 林月泉看他有些出神,咦了声:“你在想什么?” 他忙讪笑一声,又连连摇头:“只是在想,突然这手上权力大了,往后岂不是走路都要横着来,我若一时有什么难处的,这么大的家业,主子的银子,我也能随意支配了去了。” 林月泉原本心情不大好,这会儿叫他这话给逗笑了:“你不会,你有了难处,只会来告诉我,求着我替你解决了,你要有那个心挪我的银子去,我倒高兴呢。你倒什么都好,就是太忠心,反而有些束手束脚,一点儿不肯越过我。” 乐阳一挺胸:“奴才是主子的奴才,生是,死是,一辈子都是,做奴才的,越过主子,闻所未闻的事儿,奴才绝不干的!” 这忠心表的—— 林月泉又扶额:“若将来我有一时间顾不上的事儿,难不成你事事都要先问过我,才能做决定吗?你这榆木脑袋。” 第二百五十八章:你打算陷害谁 第258章你打算陷害谁 “是真的?” 明礼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小半步,略一抬眼,把他主子神色尽收眼底,又匆匆低下头去,抿着唇,点了点头。 陆景明面色阴郁。 章延祈? 章延祈怎么会派人暗中调查林月泉手底下香料铺子的事情呢? 前些时候叫明礼去查,林月泉这段时间以来同什么人往来过密,也只有一个章延礼,还有便是杜家的小儿子,但相比下来,章延礼算是最密切的一个了。 陆景明揉了揉鬓边太阳穴处,陷入了沉思之中。 明礼犹豫了好久,才低声叫主子:“这事儿会不会和章二公子有关?” 可在陆景明的记忆当中,章延祈对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向来都不怎么友善的。 他比章延礼大了四岁多,以前小的时候,他就是个最听话,最乖顺的孩子,被章家教的很好。 陆景明还往来杭州游玩小住的岁月里,章延祈都不大和他们一起胡闹厮混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从来不怎么喜欢章延礼。 毕竟章延礼放荡不羁,风流成性,偏偏年岁渐长后,他又不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因是小儿子,章夫人又偏疼章延礼多些,而章老爷呢,一辈子都爱中发妻,家里别说是妾,就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有过。 是以章老爷以前也嫌弃过章延礼不成体统,可慢慢的,这枕头风吹得多了,他倒也对小儿子日渐上了心,打从章延礼十六岁开始,家里的生意,手底下的产业,也有好多,都拨给了章延礼去打理。 若章延礼不学无术,只晓得吃喝玩乐,将生意打理的一塌糊涂,倒也罢了。 顶多了是年少无知的浪荡纨绔,败了家中些许银钱,而章延祈此时出面,力挽狂澜,挽回不争气弟弟带来的损失,还能在爹娘面前更得个好印象,往后更不怕章延礼与他争什么呢。 谁料到章延礼一面荒诞放浪,一面偏把生意做得极好,日子久了,就连章老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从不知章延礼在外的那些混账事,任由他去。 这样一来,叫章延祈这个从小乖顺到大的兄长,如何待见他去? 现在说章延祈为了章延礼,格外关切林月泉的事儿,这不是开玩笑吗? 陆景明摇了摇头:“那个人呢?” “暂且没敢把人给拿了,我叫人盯着他呢,这都有三天了,他成天鬼鬼祟祟的到林家的铺子去,鬼头鬼脑的,想是还会去的。” 明礼偷偷打量了他一眼,松了口气:“昨儿后半天跟着他的人,眼看着他进了章大公子城中的那个宅子,这才知道,他是章大公子手下的人,我就格外留了心,还专门叫人在章大公子的宅子外等着呢,果然今儿一早,他又去了,后半天,又去了一趟。” 这么明目张胆的去,倒不像是诚心私下调查的,就不怕铺子里的伙计认出来他? “林月泉手底下的人都是死的?”陆景明嗤出声来,语气之中满含着不屑与嘲弄,“你都瞧出他有古怪了,他去了两三天,铺子里的人,倒没觉着这人有问题?” 明礼面上隐有笑意,可看看陆景明的脸色,又不敢笑,生生忍住,把笑意给敛去了:“那铺子如今都乱成了一锅粥了,您是不知道,也就前儿陪着温姑娘她们去远远地瞧了那么一会儿。 这两日我盯着,才知道,里外里的应付,真个遇上不讲理的,上手就要砸东西。 林掌柜是真舍得花银子的人,那铺子里的布局摆设,一应都名贵,砸坏了,谁赔啊?是以本就人仰马翻的,自然更忙的不可开交,谁还有那个闲工夫,去盯着谁有没有古怪呢。” 他嗨呀一声:“况且他只装作是无辜受害的,找上门去要说法,要林家赔银子的,只他一个男人家,不大起眼就是了。” “你去告诉一声,他今日还去,就把人给扣下来。” 明礼眉心一跳:“主子?” “我自有我的用意。”陆景明摆手打发了他去。 这事儿古怪的可不止于此。 他一开始也想着,是有人要陷害林月泉的。 可是几天过去了,知府衙门非但没传了林月泉到堂问话,反倒还挺客气。 前儿他陪着小姑娘游西湖回来,都已经日暮西山了,还见着府衙的官差,在他家门口等着呢。 无奈之下,就跟着走了一趟。 韩齐之看着还算客气,可之后就有些不大一样…… 一连三日,他到府衙走了得有五六趟,而韩齐之的态度,一回比一回奇怪,问的话,也奇怪,陆景明隐隐有种感觉,韩齐之是在怀疑他,怀疑林月泉这回出事,是他背地里捣鬼的。 这他可就坐不住了。 别是个一石二鸟之计,要赖到他头上来的,又或是林月泉贼喊捉贼,设了计专门坑他的。 他又不是个傻子,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好在从一出了事,他就心下不安,叫明礼暗地里去查了。 果然到今日,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古怪东西。 · 陆景明见章延祈,是后半天的事情了。 他打发了明礼去登门下请帖,请了章延祈到他家里头来。 章延祈这人脾气有些古怪,一开始老大不情愿,私心里也是有些不愿与陆景明此人往来为伍的,可后来,明礼拿了样东西给他看,他才接下了陆景明的请帖。 人来时候已经是申时三刻,进了府门,明礼径直就带了他往西厢房去见陆景明。 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也没什么可打量的,不就是那么几间屋子。 只是章延祈在进西厢房门之前,还是脚下一顿,脸色有些难看:“你主子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他有意呛声,明礼自然不接茬的。 陆景明的声音伴着吱呀的开门声,一时齐齐传入他耳中:“我这院子小,也破落些,不是高门大户的,还有个正堂待客的规矩,西厢房一早叫人收拾好了,以做待客之用的,章大公子还没进来见识过一应布局,倒先挑拣起我的不是,如今年岁渐长,这脾气嘛,果然也渐长了。” 章延祈拢眉看上去,一眼就瞧见了陆景明眼中的戏谑。 他知道陆景明是什么意思。 陆景明十四岁那年的秋天,到杭州来小住,同章延礼打了一架,具体是因为什么大打出手,他到今天也不知道,家里问了多少回,章延礼绝口不提。 那时候母亲生了好的一场气,毕竟章延礼就是个草包,跟人打架,从来就没赢过,偏陆景明仗着出身不俗,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人打的实在有些惨。 母亲撺掇着父亲要去胡家讨说法,还要去陆家讨说法,还是他给劝住了,把事情揭过去不提了的。 后来有一日他在街上偶遇了陆景明,陆景明就满是嘲弄的拦了他去路,说了句什么大公子好脾气这样的话。 时间过去太久,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时候的陆景明,真是不可一世的世家公子做派。 他不晓得陆景明对章家的成见从何而来,总不能单因为一个章延礼吧? 但今时今日,再见面,也不大问得出来了。 章延祈冷哼一声:“我脾气是不是渐长,我不知道,但你的脾气,是一定渐长了——” 他拖长了尾音:“你扣下我身边的奴才,还叫你的奴才登门去寻我,怎么,这是时隔多年,又跑到杭州来,同我耀武扬威的?” “耀武扬威?”陆景明侧身,那意思是礼让,可面上的表情,并着他说出口的话,可实在是不像,“大公子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有什么好专程在你面前张扬炫耀的呢?原就不是一路人,咱们又多年没交情的,跟你炫耀的着什么?” 言外之意,章延祈听得分明,登时气的脸色都变了。 他刚抬了腿,上了一台阶,立时又收住脚步:“你这话,倒不像是打算请我来坐坐叙旧的,这西厢房的门,我也大可不必进了。” “这你就多心了不是?”陆景明双手环在胸前,眯着眼,面上挂着淡淡笑意,“真不进来谈?我倒是无所谓的,可就怕是有些话,大公子你未必想让别人听了去。” 他一时又拍了拍脑门儿,长长的哦了声:“对了,说起来你的人——我也不知道什么是你的人,什么是我的人的,只不过是多年的好友乍然出了这样子的事,我有些替他担心,偏巧就遇上个鬼鬼祟祟的,这才叫人给拿住了。他说他是大公子的人,我还当是扯谎的,原来竟真是你的人吗?” 陆景明惯是会拿腔作势的,又欸的一声:“还好我想着,万一他不是扯谎,恐怕真交给韩大人,要伤了大公子脸面,才打发明礼到大公子那儿去问上一问,要不然,此刻他人在府衙大堂,还不定说出什么话来呢。” “你这意思,我还得谢谢你了?” 章延祈咬牙切齿,站在台阶下,得抬起头,才能同陆景明四目相对上。 陆景明一撇嘴,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真不进门啊?那要不然算了,还是送去给韩大人处置好了,明礼啊——” 章延祈捏紧了手心儿。 有了短处叫人家拿住了,他底气自然不足。 陆景明此刻大约是装腔作势的吓唬他,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是陆景明也的确做得出那样的事,不管不顾的,把人送去知府衙门,叫知府大人升堂来审。 因晓得陆景明一定做得出,他才心虚更多。 章延祈深吸了口气,在陆景明把后话说完之前,抬了腿,一递一步的,上了台阶,又进了屋中去。 陆景明唇角上扬,是不屑的弧度。 明礼叫了声主子,他摆手说无妨,打发明礼去备茶,才转身跟着进了屋中去。 章延祈倒自觉,早往一旁官帽椅坐了下去,等明礼送了茶水进来,又猫着腰退出去,反手把房门给带上,他瞥一眼手边儿放着的青瓷茶盏,冷声叫陆景明:“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用兜圈子了,就直说吧?” 陆景明不紧不慢的吃了口茶:“这是我专门从歙州一路带来的祁红,你不尝尝?” 章延祈满脸都写着没兴趣,冷冰冰的睇他一眼。 陆景明又以撇嘴,把茶杯放回原处去:“到底想干什么,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他挑眉,带着挑衅的意味:“你把你手底下的奴才,派到林月泉的香料铺子,一连三日,鬼鬼祟祟,装作和其他百姓一样,是买了他家香料的受害者,到底想做什么呢?” 章延祈却突然就笑了:“套我话呢?你要没从他嘴里问出东西,也不会贸贸然请了我来,陆景明,你是个聪明的,难不成别人就都是没脑子的蠢货?你未免也太小看人。” “我可没小看了谁。”陆景明接了他的话,又横过去一眼,“倒也不算是套你的话,其实你这个奴才,嘴还算是严了,也无非就是告诉我,你派他去盯着点儿林家香料铺的动静,要是有机会,再盯着点儿后头的库房,顺便嘛,再往人家的库房里,放一样东西——” 他音儿略拖了一拖:“不过三天了,没找着机会,东西没放进去,倒叫我把人给拿住了。至于那东西嘛,玉佩这样的东西,非亲近的人,不易得来的。我想这一定不会是你的玉佩,那我就想知道,那块圆形玉佩,是谁的?” 是了。 明礼登门去下请帖,章延祈本不想来,后来明礼就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圆形玉佩,拿给了章延祈看。 彼时章延祈脸色大变,追问了三两句,被明礼淡淡敷衍过去,他才接了陆景明的请帖。 至于那玉佩,自然就是陆景明搜了那奴才的身,从那奴才处得来的了。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陆景明就明白了—— “或者我换个问法吧——”他定定然盯紧了章延祈,目光幽暗又深沉,“你打算陷害谁?” 章延祈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因动作太猛了些,身下官帽椅晃了两晃,带着手边四方桌案也抖了抖,桌案上的青瓷茶盏自然也放的不安稳。 他转头去看,盏中茶泛起水波,一如他此时心境,起伏不定。 第二百五十九章:要他死 第259章要他死 “你打算陷害谁——” 陆景明的声音说不上洪亮,他也不曾刻意的拔高了音调,然则章延祈听入耳中,偏偏一怔。 他下意识侧目,视线最终定格在陆景明那张脸上。 刚进门的时候,陆景明面上还挂着淡淡笑意。 章延祈很看不得那样的笑——嘲弄,不屑。 现下陆景明面上没了笑意,只剩下严肃与认真,他心头突突的,越发不安起来。 “我何曾要去陷害谁,你未免也太……” “我未免也太多心是吧?” 陆景明自然而然的就把他的话给截了下来,压根儿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他原是往主位上端坐了的,此刻站起身,也是慢悠悠的,撇了撇嘴,斜着眼风扫过章延祈:“我料到了,你会说这样的话,我也不是非要打听的,横竖与我是没什么相干,这该叫衙门去查——” 那玉佩不知是明礼何时交还到他手上去的,总之此刻陆景明把玉佩拿在手上,想了想,抓着玉佩上的穗子,那圆形的玉佩就垂了下来。 他冲着章延祈坐着的方向晃了晃,玉佩就跟着晃了晃,左右摆动着。 “我没有耐心陪你耗着,你不说,我把你们主仆一起交给韩大人就是了。” “你敢——” 章延祈腾地就站起了身,横跨上去两步,一抬手,那架势分明是要从陆景明手上抢过来的。 陆景明早防备着,于是闪身躲开,冷着脸:“你是知道我的,小的时候往来杭州,是有些恶名的,打架斗殴的事情,我可没少做。这么些年了,倒少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说上一句,你敢?” 他嘲弄不已,嗤鼻不屑,眸色也冷肃下来:“说句实话,你是想坑你自己的亲弟弟吧?” 章延祈原本嚣张的叫嚣,登时就全都不见了。 这西厢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陆景明就知道,他猜对了。 原本他以为,章延祈是为了章延礼而想要隐瞒什么,才派了人盯着林家的香料铺子。 可等把章延祈的奴才拿来了,细问过,又搜出这玉佩,他就觉得事情不大对了。 章延祈盯着他看了很久,大概是想从他面上瞧出些玩笑,或是试探的意思。 只可惜陆景明藏的太好,加上章延祈下意识之下的反应,叫他笃定了他没说错,便自然不会叫章延祈看出端倪去。 于是长久的沉默过后,章延祈冷着嗓子问他:“你什么都知道,却要那这样的话来羞辱我?陆景明,我没记错的话,我不曾得罪过你吧?你十来岁时候,跟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大打出手,把他揍了,也是我拦着我爹娘,没找你要说法的吧?” 扯旧情? 可惜了。 打从林月泉之后,他就不大相信什么旧情了。 何况他和章家,又哪里来的什么旧日情分。 陆景明退了两步,掖着手,把玉佩捏在手心儿里:“说这些,你觉着有意思吗?” 章延祈眼神一时灰败:“那说点儿有意思的,你想怎么样呢?” 他也冷静了下来:“你不想把我交给韩大人,可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 还算聪明,总不至于太糊涂。 陆景明挑眉:“理由呢?” 章延祈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揉了把耳朵:“什么?” “章延礼是你亲弟弟,你要拿这样的事情陷害他,他便是不死,也是要脱层皮的。” 陆景明实在是不解:“对你们章家,也没什么好处吧?” 章延祈却冷笑出声来:“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似你陆景明一样。小小年纪,背井离乡,自己能闯出一番事业来——有些人,这一辈子,都活在家族的阴影之下的。 从小到大,我一步不敢走错,一句话不敢说错,身为嫡长子,却要小心翼翼的讨好爹娘,才能维持我在家里的地位。 章延礼呢? 那个不争气的混账东西,成日眠花宿柳,还没娶正妻,家里的通房丫头便不知有多少,还有没收房的,但凡有些姿色的,哪一个他没有染指过?” 这是不服气。 陆景明知道他一向对章延礼是不服气,也不甘心的,觉得他爹娘偏心太过。 可即便如此,章家对他而言…… 他好像有些明白过来。 “章延礼做了这种事,是保不住了,你也不必同你爹开口,只要买通族中的长辈,到时候开宗祠,把章延礼送交官府,就算衙门里轻饶了,章家也不能轻纵,要挽回章家的名声,大概要把这个小儿子赶出家门,族谱除名了。” 家宅之中,兄弟阋墙,从古至今,都不稀罕。 多少祸事从这上头而起。 便是他,同大哥之间,不也是水火不容的吗? 只是他不争家里的那份儿家产,早早的离开了那不容人之处。 不然如今长大了,他们两兄弟,怕也早晚有这样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章延祈只是做的更过一些,更不留余地一些罢了。 他连章家的名声都赌进去了。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章家也未必拿他这个嫡长子十分当回事儿。 倒挺解恨的。 陆景明心里倒有些佩服起来:“这玉佩是章延礼的,他丢了东西,自然四处找去,真叫官府的人在林家香料铺子的库房里搜着了,上了公堂,他又不是没长嘴。” “这就不用你过问了吧?”章延祈横过去一眼,“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想做什么?现在也知道了,难不成,这里头的细枝末节,你还都要打听?总不见得,你今天倒是给章延礼出气来的吧?” 他倒还敢呛声。 怪不得人家总说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呢。 陆景明踱了几步,又坐了回去:“那如果我说,我也没想叫你弟弟好过呢?” 章延祈怔住。 这是什么意思? 他反手摸鼻尖儿,又认认真真打量起陆景明神色来:“耍我呢?” 陆景明瞥过去一眼:“你恨章延礼,从小到大,应该没少动心思,想拿住他的把柄吧?他做过什么事,你一点儿也不知道?” 要说起来,前段时间,章延礼是挺古怪的,他也都知道。 后来谢喻白他们就大张旗鼓的,在长安客栈闹了一出大动静,再往后嘛,他还知道,谢喻白私下里见过章延礼。 可是谢喻白又似乎把事情瞒的极好,再想深究,章延礼到底干了什么,他是真不得而知的。 此刻陆景明提起…… 章延祈拧眉,摇了摇头:“我只晓得他应该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谢喻白,可究竟是干了什么,我不知道。我那会儿还想呢,他果然是个没出息的,连谢喻白这样的人,也敢得罪了去,真是老天有眼,都助着我。” 陆景明又嗤了声。 所以这人嘛,有多大的本事,等到真的遇上了事儿,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章延祈要真是个手眼通天,手段高明的,章延礼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些小动作,他还能不知道? 要换做是他,家里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弟弟,一年到头,他就是跟什么人睡过,跟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他都能大厅的一清二楚。 不知己知彼,还想一击毙命啊? 章延祈可真行。 不过不知道就算了,也省得他还要威胁一通,防着章延祈把姑娘们的事情往外说去。 就只叫他以为,章延礼是得罪了谢喻白,也挺好。 “也差不离。”陆景明点了点扶手,“我小时候跟他不对付,你知道,如今谢喻白和我的交情还不错,你也知道。前些时候长安客栈动静不小,我每每陪着他一块儿,你既盯着章延礼,就总知道这个吧?” 章延祈做出一派了然姿态来:“所以你是为谢喻白,也想坑他一把呗?” 陆景明没接话,只叫他误会去。 章延祈一时又眯了眼:“那你想干嘛?” “这玉佩,我替你放进林家香铺的库房,你先前安排的事,还照着你的安排来,只是事情到最后,不管怎么样,与我无关。倘或章延礼真的被拿住了——” 他拖长了尾音,冷冰冰的,神色瞧着阴恻恻的,有些骇人:“这样的弟弟,便是死了,章大公子,应该也是不心疼的吧?” 章延祈心下咯噔一声。 是死是活,他没认真想过。 毕竟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还真没想过…… “就算拿住了,这样的案子,又没杀人放火的,官府也不会治他一个死罪的。” “你还挺心软的。”陆景明收了手上动作,“他不死,凭章老爷和章夫人的偏心劲儿,过个几年,事情过去,风平浪静了,难道还真叫他流浪在外?大公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的心不狠,又打算怎么稳稳当当的继承家业呢?” 章延祈显然是动了心的。 他说的不错,人只要不死,就一切都有可能。 爹娘偏心成那样,将来如何,谁又说得准。 胡闹的事情,章延礼干的本就不是一件两件,今次又没有杀人放火的,他又是被陷害的,等过个三五年,人们把此事渐次淡忘了,谁还真的拿他怎么样吗?他再到爹娘面前去哭一场,可怜兮兮的,难保爹娘不心软。 · 送走了章延祈,陆景明揉着眉心叫明礼。 明礼从外头掖着手进门,看他手边儿一杯茶,还有一大半没吃。 如今也早凉透了。 “主子,您跟章大公子谈的不顺利吗?” 他说不,又说顺利极了。 明礼咦了声:“我瞧您有些心烦意乱。” “章延祈是要陷害他亲弟弟,可这陷害,就说明事情本与他,与章延礼都无关。” 明礼啊了声。 先前主子本是怀疑,林月泉是掺和到了上次的事情里的,只是事后他不知是拿什么威胁了章延礼,才在谢二公子找上门去的时候,令章延礼维护了他,没把他供出来。 而之后章延礼自然怀恨在心,所以才有了林家香铺的事情。 现如今章大公子又这样…… “许是他得罪了别的什么人呢。”明礼上前去,“他生意做的大,多的是人眼红心热,见不得他好呢。” 可陆景明的心里,并不这样子想的。 “这几天,好些事儿,都冲着我来,韩大人传我到府衙去,也一日比一日不客气,你觉不觉得……” 他嘶的倒吸口气,低头看摊在手心儿里的玉佩:“章延祈能凭这个陷害章延礼,被我一番游说,也能狠下心来,要他亲弟弟去死,那你说,我呢?” 明礼骤然变色:“主子——” 他心下大惊:“可您多年没回过杭州了,这回也是陪着三姑娘来,这些时日,也不曾得罪了什么人,就连人情走动都算不上多……” “那林月泉呢?” 他掀了眼皮,手又攥成了拳。 羊脂白玉的玉佩,触手本就温润生凉,握紧了,才慢慢有了温度。 就如同章延祈能陷害章延礼一样,林月泉,又凭什么不能陷害他? “贼喊捉贼,不是才最能洗脱自己的嫌疑,做成自己最想做的事吗?” 明礼心下咯噔一声:“您是说,这事儿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 他揣测了半句而已,又连连摇头:“可是您先前不是说,这样败坏名声的事情,不大可能是他自己做的吗?” “不大可能,不代表一定不。” 他的确说过这话,可那会儿一切矛头也没指向他。 连明礼都知道,他数年不回杭州,这趟回来,人情走动都少,能得罪什么人去呢? 如今这杭州城中,要说有什么人希望他身败名裂,除了林月泉,他还真是想不出第二个来。 明礼是紧张的:“主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人家要真的想陷害咱们,一定准备万全的。” 陆景明把手上的玉佩递过去:“这东西,该在什么地方,还叫它到什么地方去,这事儿你来办,反正早晚有章延礼跳到他亲大哥挖的坑里去,我多早晚也是清白的,真到万不得已,不还有谢喻白留给韩大人的信,你慌什么?” 他怎么不慌呢。 这大半年以来,他跟在主子身边儿,见识了林月泉的所作所为,那可真是个黑了心肝儿的东西啊。 明礼伸手把玉佩接了:“可我还是觉得,您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就等着人家往您身上泼脏水不成吗?” 第二百六十章:被官差带走 第260章被官差带走 第二天陆景明没到温桃蹊面前去打照脸儿。 第三天还没去。 偏偏温长玄一去数日,每天都是要送回来一封书信的,就从昨儿,断了。 温桃蹊就有些坐不住了。 林蘅陪着她吃早饭的时候,就发现她没精打采,心神不宁的,跟她说几句话,她也像是没听进去,等好半天,要么敷衍的哦两句,要么答非所问,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见她这么着,林蘅也浑身别扭。 等吃完了饭,拉着人从小花厅出来,带着她一路往两个宅子连着的那堵墙的方向去。 一直到刷了绿漆,莫名其妙被做成垂花门样的那扇门,映入温桃蹊眼中时,她才稍稍回了神来。 温桃蹊咦了声,侧目看向林蘅:“拉我来这里做什么?姐姐有事情找陆景明吗?” 林蘅撇着嘴摇头叹气:“我可没事情要找他,倒是你——” 她轻推了温桃蹊一把:“你这一早上心不在焉的,两天没见,想他了?” 温桃蹊登时闹了个大红脸,一跺脚,转身作势便要走。 林蘅哪里放她去,又给身后沅枝递了个眼色。 沅枝是打小就跟着她伺候的,像极了她的脾性,也是个小心谨慎,惯会看人眼色的丫头。 于是三两步上前,同看门的婆子低语了几句什么话,那婆子便掏了钥匙,把门给打开了。 林蘅又扯着人往那头步过去:“有什么话,见了面儿,不能说吗?陆掌柜若是真忙起来,一时顾不上的,难道你就把自个儿给憋死啊?再说了,我瞧昨儿你二哥就没有书信送回来了,刚走的时候,一天一封的,你就不担心?” 她当然担心了。 况且她也并不是怕陆景明顾不上她。 都这么长时间了,她也试着慢慢的,敞开心扉,放下过去。 到底这世上人与人不同,陆景明不是林月泉,也永远不可能是林月泉。 她无非是怕陆景明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怕她提心吊胆而已。 二哥的确有一日没有来信。 思来想去,她当然坐不住。 杭州城中接二连三的出事,她和林蘅差点儿被人掳走那事儿,尚且没个说法,林月泉的铺子就又出了麻烦,而且她知道,这几日,知府衙门的人见天儿的传了陆景明去,虽不是升堂过审的,但这天天把人叫去,就有些耐人寻味。 就连胡盈袖这两天都很少来,想是胡家也有些着急起来,她那样性子的人,尚且没了玩乐的心思,先前还说要把她和林蘅请进府去玩两天,这一出了事,又什么都不提了呢。 温桃蹊看着那扇门,心中犹豫。 林蘅知道她犹豫什么,无奈拍她肩头:“人家总是在主动,在付出,什么都替你筹谋周全了,姑娘家固然该矜贵些的,可你心里要真有人家,舍得看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舍不得的。 温桃蹊抬了右手,捂在心口处。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不似前世与林月泉一处时那样雀跃,却也是从未有过的…… 这些日子,有陆景明在,她就总是安心的很,现下嘛,倒有了些久违的慌张。 温桃蹊深吸口气,提了提裙摆,朝着那宅子提步而去。 连翘和白翘自然跟着一道去,林蘅却在原地没有挪动。 沅枝站在她身侧:“姑娘不陪三姑娘一道吗?” “傻丫头,人家两个一处说话,要我去碍人眼呐?”她回身,拿指尖儿戳了戳丫头额头。 沅枝倒还笑着。 跟温三姑娘相识一场,相处数月,她姑娘的性情都开朗了许多。 好多从前不做的事,不说的话,如今也会说,也会做了。 这样挺好的。 沅枝噙着笑,也没躲:“姑娘对三姑娘真好。” “这世上人心换人心,桃蹊对我好,我自然对她好。”林蘅收了手,交叠着放在小腹前,“谁对我真心,谁对我假意,我还分得清楚呢。前头看着她总对儿女情爱之事颇多顾虑与闪躲,如今倒也好了,她心结能解开,我也替她高兴。” “姑娘只管替三姑娘高兴,一日替三姑娘筹谋打算,倒不替自己盘算盘算?” 林蘅脚步略一顿,回头去看她:“要你多嘴胡说。” 沅枝吐舌扮鬼脸,却也晓得她不是真的恼了:“您便当我是胡说吧,那谢二公子这一走,您就一点儿不着急啊?” 然后主仆两个就一路笑着闹着,又回了林蘅住的小院子去了不提。 却说那头温桃蹊带着丫头一路进宅子,青石甬道一路径直接着四方小院子的庭中去,她一路走,倒没见几个伺候的人,等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又是个脸儿生的。 那小子瞧见了她,竟胆子那样小,压根儿没敢凑上去回话,倒一溜小跑不知道找谁去。 温桃蹊刚要张口问他两句话,他人就没了影儿。 白翘一撇嘴:“咱们是凶神恶煞?跑什么?” 连翘扯她一把,叫她闭嘴。 不多时,温桃蹊脚下一顿,站在原地,不动了。 陆景明一面摆弄着腰间玉佩上的流苏穗子,一面快步朝她走来。 她努了努嘴儿。 其实她是第一回到他这个院子来的,四下里瞧了瞧,委实有些心疼他。 陆景明嘛,就该住在那高门大院里,这小院子叫他住,确实有些委屈,但都是为了她。 “怎么这时候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脚下生了风一样,走得极快,快到到她面前时,都差点儿没收住。 白翘和连翘对视一眼。 陆掌柜对她们姑娘真好啊,这人都囫囵个儿的站在他面前了,还紧张成这样子呢。 温桃蹊稍稍别开眼:“我没事,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陆景明啊了声,手上动作还没停下来。 他微微拢眉,低头去看,因方才走的确实急,这穗子也不争气,打了结一样,缠在一起,他弄了半天,非但没理顺了,反倒一团乱麻。 他有些头疼。 温桃蹊拿眼角的余光瞧见了,左手手心儿朝上,冲着他递过去:“你解下来,我帮你弄。” 陆景明心下自是无比欢喜,连蹙拢的眉心也舒展开来,十分听话的接下佩玉,交给她,又一面说:“到屋里去坐吧,你吃没吃饭?” “我吃过了,你不用忙,我也不进屋了,就站在这儿说几句话。” 她再没抬头,声儿软软的,低着头,专心的替他拆开那缠在一起成了结的流苏穗子。 姑娘家的手巧,不多会儿的工夫,那流苏穗子一根是一根的,叫她打理的再规整不过。 她才又把玉佩递还给他,顺势抬眼看他。 这才发现,他好像一直在盯着她,目光灼灼,一刻不曾挪开,满眼柔情蜜意,要把人溺毙其中。 温桃蹊耳尖红一红:“你这两天很忙吗?” 她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出了事,可她说她没事,又问他是不是有事,他就大概猜到了。 只是猜到归猜到,听她亲口说,心下又漾开了一层蜜。 “倒不算太忙,不过手头的确有些事儿,你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我说给你听。” 陆景明一向有什么都不瞒着她的,同父兄不大一样。 在家里的时候,爹娘和兄长们觉着她就该一辈子做个孩子,什么都不必操心,什么都不必忧虑,只要每天高高兴兴的,余下的风雨,他们替她挡着。 后来来了个陆景明——她还记得,陆景明那时候就跟她说过,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总会在你身后撑着你。 如果细想下来,她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态度软化,慢慢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大概……就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他知道她心思重,学不来别家姑娘那无忧无虑,又没心没肺的做派,可他也知道,她一个姑娘家,有好些事情都懵懵懂懂,得人教着,带着,而他极愿意叫她自己去闯,去谋,哪怕她行差踏错也无妨,他来替她善后料理。 所以她总会觉得安心。 她不知道陆景明在忙什么,但左不过她和林蘅那档子事儿,还有林月泉铺子的事儿而已。 他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她,应该是不想叫她担心。 他也算是一片好心,不是刻意瞒着。 这人嘛,总是要相互体谅的。 就像林蘅说的,总不好叫人家一味的付出,一味的纵着她。 是以温桃蹊摇了摇头:“没事,你忙你的,等你忙完了,事情都了结了,再慢慢地说给我听也行,或者你哪一日觉得前路艰难,需要个人商量了,再跟我讲。” 她今天,不太一样。 陆景明眼底亮了亮:“桃儿,你这是——” 他后话也没说,怕她面皮薄,再恼羞成怒,收了声:“成啊,等事情办完了,我慢慢讲给你听。” 温桃蹊又想了想:“不过……你有没有收到我二哥的信啊?我知道他走的时候,送了你两只信鸽。” 她二哥一直都养信鸽的,而且养法还跟别人家不大一样,一养一对儿,一公一母,往来传信,特别的方便。 临走的时候匆忙,她知道二哥给陆景明留下了两只信鸽。 她手上也养着一只,是只母的,公的在二哥那儿,前些日子往来书信,都是那只公的送的信儿。 陆景明眼底的笑意一凝:“他没给你写信?” 温桃蹊抿唇,点头:“昨儿就没有来信了,今天也还没有呢。” 为着他走的仓促,一时也没能跟温桃蹊解释清楚,定阳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急着要他赶回去。 他怕温桃蹊担心,所以日日都给她一封信来报平安的。 昨日怎么会突然断了书信呢? 陆景明拧眉,摇头:“他没给我写过信。” 温桃蹊呼吸一滞,旋即面色如常:“那我一会儿回去给他写封信好了。” “你也不用担心,长玄在外打拼这么些年,手段也是有的,而且生意场上的事,很少有危及性命的凶险,说不得是一时绊住了脚,又或是那鸽子认错了路,横竖你别吓唬自己。” 这话说来多没信服力啊。 不危及性命吗? 要是给桃儿知道,林月泉的香被人动手脚的事儿,现在知府衙门盯上了他,这话他就断然说不出口了。 这就是人心险恶,尔虞我诈。 他两个正说话,小厮慌慌张张又跑进门,身后还跟了四个身穿官服的衙役。 这些个衙役人高马大,又从来不苟言笑,对着谁都不大有个好脸色,为的就是吓唬人呗。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陆景明面色微沉,横出去半步,把她挡在自己的身后。 为首的站住脚:“陆掌柜,走吧。” 韩齐之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讲的人。 不过想想也是,人家少与商贾往来打交道,不吃人的,不拿人的,行事当然堂堂正正又磊落,又是吏部退下来的人,给谁面子啊。 他就是怕吓着了小姑娘。 这些天每天这时辰他都得到府衙去一趟,韩齐之这是拿软刀子在剌他呢,那就耗着呗。 就是没想到,今儿桃儿跑来找他,正好撞见了。 陆景明长舒口气,叫明礼:“你一会儿送三姑娘回去那头。” 明礼欸一声应下,他笑着回头看温桃蹊,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提步就要跟官差去。 温桃蹊鬼使神差伸出手,小手攀上他的袖口。 陆景明感受到了,就再迈不开腿了。 她喉咙发紧,看看他,看看那四个黑脸官差,一抿唇:“真的没事吗?” 他反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因是背对着人的,那几个官差倒也瞧不见,唯有明礼和她两个丫头看在眼里而已。 他面上淡淡的:“真没事,这些天都是这么着的,韩大人叫我去说话罢了,你先回去,我过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说什么话,要一个时辰那么久。 这成什么了?每天都去,要去这么久,韩齐之要问他什么?他犯什么事儿了,要这么着对他。 温桃蹊咬着下唇,到底松开了手,目送着他去,心下担忧,跟上去三五步,又怕他放心不下她,面上淡然,没再跟。 等人走了,看不见背影了,她才叫明礼:“他到底怎么了?韩大人叫他去,干什么?” 第二百六十一章:合伙作案 第261章合伙作案 明礼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敢跟温桃蹊说。 眼前这一个,是他主子的心头肉,他可不敢胡说八道的,惹姑娘担忧。 他晓得主子一向都很纵着三姑娘,但他没主子那么会说话,一时说的三姑娘急切起来,还能把人给安抚住。 只是知府衙门的官差当着三姑娘的面儿把人带走的,要蒙混说没事,三姑娘这样聪明的人,一定是不信的。 于是明礼眼珠子一滚,叫声姑娘:“是有些事儿,不过如今都还在主子的掌握之中,这里头的事儿,我也不敢乱说,您等主子从衙门回来,就什么都知道了的。” 明礼不是个油嘴滑舌的人,跟着陆景明时间长了,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他说不敢乱说,且陆景明对如今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那必是有要紧之事的。 温桃蹊哦了两声,无意为难他,甚至都不必交代他,等陆景明回来,过府去找她,便带了两个丫头又回府去的。 等转过身来,走出去约有一箭之地,白翘回头看了眼:“姑娘怎么不问清楚他?我刚才看着,怪吓人的,那几个衙役,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陆掌柜那样的人,说带走,就带走啊?” 民不与官斗。 这道理她前世就想明白了的。 温家出事之后,时任歙州知府的郑元安,仗着他早已高升的族叔郑涛的势,原本就有些眼高于顶,目中无人,那时候更是谁的面子都不肯卖一卖了。 从前什么都不懂,得到的消息也不多,只知道陆景明为温家奔走过一阵。 现在什么都明白了,那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祖母怎么会什么也不管。 可温家到最后,还是一败涂地,她这个出嫁女,想要回去看一眼,都不能够。 官场上的人呐,才最是无情没有心的。 陆景明又怎么样呢。 倘或有一日谢喻白身上惹上事情…… 温桃蹊低头,轻叹了声:“这世道,这人心,便是如此的,眼下只是每日都传了陆景明去问话,也没把人收押,事情便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咱们也不要自己吓自己,你瞧着那官差脸色不好,是了,衙门里的人,哪有那样和颜悦色的,难道见了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倒放低了身段儿,客客气气的啊?” 白翘撇撇嘴。 连翘又扯了她一把:“我看明礼倒什么都知道的。” “他固然知道,没有他主子吩咐,他也不敢随便说不是?”温桃蹊说没事儿,“横竖陆景明未必真打算瞒我,方才不是还说,等事情了结了,慢慢告诉我知道,等他从府衙回来,一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明礼都那么说了,总不能我还追着他逼问去,显得我不懂事儿。” 连翘觉得她姑娘真是慢慢长大了的。 以前姑娘脾气也好,也懂事儿,就是有的时候,不十分顾及别人,到底是娇养长大的女孩儿,纵使算不上自私,也未必事事替人考虑的。 如今倒挺好,遇上事儿,总先考虑旁个,比从前通透,也比从前更伶俐。 她来去匆匆的,惊动了林蘅。 林蘅找她的时候,她正给温长玄写信。 “我以为你要在陆掌柜那儿待上一阵的。” 温桃蹊手上狼毫未停,也没抬头:“刚说了几句话,他被知府衙门的人带走了。” 她分明听见林蘅倒吸了口凉气,这才停了停手,噙着笑看过去:“没事,一会儿他就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过会儿问问他就知道了。” 她一直都知道这些天陆景明总被韩齐之传去,只是也没跟林蘅多提。 外面的那些糟心事儿,她一个人跟着烦扰就够了。 林蘅要是问,她一定不瞒着,可林蘅不问,她也不会多说。 上次中了迷香之后,林蘅在谢喻白的精心调养下,恢复的还算不错,但总有些虚,这都这么长时间了,时不时的,还闹个头疼胸闷,请了大夫来看,倒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说安心的静养,少操心,少疲惫,进些补,过些日子也就没事了。 林蘅三两步上前,探着身子看了一眼摊开的信:“要给你二哥写信?” 她嗯了声:“我去问了陆景明,昨儿二哥也没给他来信,那就是真的断了书信往来一日的,我瞧着这时辰,按着前几天,今儿的信也该回来了,这不还没有吗?” 林蘅心下突突的:“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陆景明被官差带走了,温长玄恰巧这时候就断了书信往来,这也太巧了些。 可这两个,一个身在杭州,一个在回定阳的路上,又能有多少关联? 温桃蹊侧目去看,见她眉头紧锁,一抬手,抚上她眉心:“我最不喜欢看你皱眉的样子,怕什么,这天塌下来,也不是咱们来顶的。” 她如今倒想得开。 林蘅无奈摇头:“你就一点儿不担心呐?” “我担心呀。”温桃蹊提笔又写,洋洋洒洒三五行,写完了,把小小的信纸折起来,拿了竹筒绑在一起,“可白担心,瞎操心,不是都没用吗?我从前爱钻牛角尖,遇上事儿就胡思乱想,现在也想通了,这天下的事,都一样,船到桥头自然直这道理,是再对没有的。 就譬如陆景明被知府衙门的人带走吧,我再着急,不是也没办法吗?我是个姑娘家,总不能跑到衙门去,问一问韩大人,出了什么事,想要做什么吧? 二哥断了书信,我能做的,就是给他去一封信,问问情况,他若真一时遇上事儿,顾不上我这里,总也该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便安心了,他自忙他的去,我老老实实的待在杭州,也不用他分心挂念我的。” 林蘅反倒有些吃惊。 那这样说起来,今次倒是她有些乱了阵脚了。 早两个月的时候,还是她处处规劝着桃蹊呢,这才多少日子,两个人就变了似的。 林蘅脸上一热,捂着脸:“可了不得,真是长大了。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们两个成天在一处,我倒没觉出来,我们温三姑娘长大了,活的通透了,倒是我,竟比从前痴多了。” 温桃蹊知她打趣,噗嗤笑出声来,又叫了连翘,把装好的信递过去,要她拿去绑在温长玄留下的信鸽腿上,这会儿就放出去,余下的又拉着林蘅东拉西扯的,到院子里逛了一阵,才不多提别的话。 陆景明那里今日到府衙,一进门,便觉得不大对劲。 前几日他也来,但为着时辰早,四下里都安安静静的。 今儿府衙前厅人便多了起来,他一进门,跟着人下了台阶,往里走,远远地望去,那身穿官袍,端坐高堂之上的,不是韩齐之,还能有哪个? 这是要升堂? 陆景明心下一沉,暗道不好。 可他没人可问,也没话可问。 好在是谢喻白的书信,他每回来,都随身带着的。 真要有什么,至少能暂且保他周全。 而且林月泉的铺子库房里,明礼办事一向效率极高,昨儿后半夜,那玉佩就已经丢了进去。 今日便是韩齐之要当堂拿他,他也自有说法。 陆景明脑子飞快的转,脚步却显得沉重。 等上了堂,他只好行跪拜的礼,挺直了腰杆,跪在堂下。 其实韩齐之与他见了几面,交谈过几回,对他的印象也不错的。 跟林月泉比起来,在韩齐之的眼里,他才更像是君子,大户人家,精心教养过的孩子,出门在外,举止端庄,进退有度,接人待物,都很有自己的一套章法,甚是有礼。 自然了,经商的人嘛,总逃不开钻营二字,但有些人,就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的气度,叫人觉得舒服,惬意。 韩齐之正经还挺喜欢他的。 看他那么直挺挺的跪着,面上一派坦然,韩齐之摆了摆手:“起来吧。” 又给旁边儿人递眼色,那衙役倒懂事儿,很快去搬了张凳子来,侧着放在一边儿。 陆景明看看韩齐之,看看那张凳子,选择过去坐下:“这是大人第一回把我叫到正堂来问话。” “这有几天了,本官还是挺喜欢你这个人的。”韩齐之挑眉看他,“你和林掌柜,是少时相识,关系匪浅,彼时也是情同手足的,听林掌柜说,他到歙州前,也曾与你书信往来,初到歙州时,也是住在你府上,那本官就很好奇,你昔年好友,如今家大业大,凭着自己一双手,挣出如今这份儿家业,你不替他高兴吗?” 陆景明面不改色:“替他高兴,这话,前日大人就问过,今日怎的又问?” “是啊,你既替他高兴,又为什么要在他的香料里动手脚,要毁了他的生意呢?” 韩齐之语气冷然,面色也肃起来。 陆景明明白了。 先前是一直没有什么证据,所以勉强还客客气气的,只把他叫到后堂去问话。 态度虽说是一日比一日不客气吧,但总比今天客气的多。 陆景明深吸口气,笑意也敛去了,眼底凝了一片雾气,就那么雾蒙蒙的,蒙在眼前,叫人看不真切他眼中的情绪:“大人是查到了什么证据呢?” “见血封喉树,杭州没有,要从树中提取汁液,也必得到原产地去,才能得一二,可这东西虽可入药,但也是大毒,寻常不算易得。陆掌柜——” 韩齐之手下意识放在了惊堂木上,可入眼是陆景明的镇定自若,他就没拍下去,只是又轻轻地,放回了原处去。 他略合眼:“温长玄与你们一起到的杭州,几日前突然离开,就刚好在林掌柜生意出事的时候,怎么就走的那么急呢?” 这里头,又跟长玄有什么关系? 他来了府衙几日,可没听韩齐之提起过温长玄。 陆景明拢眉:“他接到定阳来信,说生意上出了点问题,需他亲自回去料理,这有什么问题吗?” “温长玄在回歙州前的半个月,曾去过云南,你知道吗?” 陆景明没动。 韩齐之嘴角往上扬了扬:“回到歙州后,他好像和林掌柜,也不大对付吧?温家大公子,不是还派人到福建去调查过林掌柜?” 短短数日,其实韩齐之什么都查到了。 但他现在是怀疑—— “大人是怀疑,温二公子那时去云南,就是为了得些见血封喉树的汁液,而后来林月泉到歙州,与温家兄弟有了过节,今次二公子陪着他妹妹到杭州,又这么巧,路上偶遇我,我们结伴而行,偏偏来了杭州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林月泉的生意就出事儿了,且温二公子还在事情闹大之前,抽身离去,所以,他的嫌疑最大,而我,则像极了一个从犯?” 陆景明声儿平平的,就像是说的不是他似的。 他盯着韩齐之,韩齐之也在盯着他仔细的打量。 他一撇嘴,又耸了耸肩:“大人查到了这些线索,联想下来,连我都觉得,真像是这么回事儿。而且您瞧,把亲妹妹只身留在杭州,就是为了证明,他并不是心怀鬼胎,而是定阳真的出了急事,所以不能带三姑娘一起上路,以免路上耽误脚程。 至于我嘛,三姑娘一个人留下,总要有个人照应着,我便最合适,且还是那句话,事儿是我们做的,我留下来,才更像是清白的,毕竟我和温二都不是傻子,不会傻到把自己置身险境的地步,大人说呢?” 韩齐之脸色骤变:“陆掌柜,这就是你的辩解吗?” “大人心中若已有定论,我还有什么好为自己分辨的吗?”陆景明下巴一抬,“先前谢喻白也在杭州,同我,同温二,都走得很近,我们一行,还在谢喻白租的那个宅子住了好些天呢,韩大人不如再大胆猜一猜,此事,说不得,同谢喻白也有关系,他也是从犯,是我们一块儿坑林月泉——” 他拉长了音调,嗤一声:“毕竟这侍郎府的嫡公子,真出了事,总能替我和温二周全,所以我们要干坏事儿,一定得拉上他,对了,我这儿,还真有谢喻白留给大人的一封信。” 他一面说,一面就从怀里去掏东西,只是动作极慢:“要不,大人现在看看?我没拆看过,但恐怕是替我们求情的,就怕他这一走,东窗事发,我和温二难以保全自身,您看吗?” 第二百六十二章:原来如此 第262章原来如此 这公堂之上,如何能让他把谢喻白的书信拿出来! 他和谢家…… 当年离京,毕竟是承了谢家的人情了。 谢喻白不管在信上写了什么,他都不太能置之不理,倘或真的是…… 本来这案子到如今,错综复杂,矛头和线索大多都指向陆景明。 他怀疑过。 他虽然不是干刑名出身的人,但在杭州做知府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案子也经办了不知多少,况且当年来杭州,他想着也没经历过,便花了不知多少时间,把杭州近十年来的卷宗,都仔仔细细的翻看过一回。 所有的线索都太有针对性和指向性,他就不免更要谨慎起来,所以前些日子只是每天叫了陆景明来府衙,同他说话虽不客气,到底没升堂。 这过了堂,就不一样了。 在陆景明未真正把书信拿出来之前,韩齐之一摆手,黑着脸:“陆掌柜,本官今日与你说话,也尚且算是客气的吧?” 陆景明心下嗤笑,面上却并不显露半分:“大人是一向客气的,并不是只有今日客气。” 韩齐之面色越发阴沉。 陆景明这个人,还真是挺硬气的。 立于堂上而面不改色,还能坦然的为自己辩白,甚至于,拿着谢喻白留给他的书信,在公堂之上,威胁他? 没错,那就是威胁。 “陆掌柜,你且回去吧。” 陆景明唇边的弧度一僵。 就这样? 他眯了眼,下意识坐正了,腰杆挺直起来:“大人没有别的想问了吗?” 韩齐之深吸口气。 陆景明的话,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而且陆景明大约也是不想在公堂之上与他逞口舌之争,所以在提到谢喻白书信前的那些话,还是蛮戳中他的心思的。 温长玄就算干了坏事之后要走,又何必留下他亲妹妹? 还要陆景明陪着一起留下。 这做了坏事儿,走就完了,他们又不是杭州人,回了歙州去,亲朋好友自都在,回头就算出了事,也总有个帮衬的人,为什么又非要留在杭州,等被拿住了,却要哪个为他们去奔走说情呢?总不能真的是仗着谢喻白而已。 这堂升的,还不如不升呢,他也实在是没想到,谢喻白还能留下一封书信给陆景明,太失算了! 陆景明看韩齐之半天不说话,一挑眉:“大人?” 韩齐之站起身来,黑着脸扫过去一眼:“回去吧。” 他好像一句话都不愿意再跟陆景明多说的,拂袖而去。 真是奇了怪了。 陆景明目送着他离了大堂,才起了身缓步往外走。 等出了府衙大门,远远地就瞧见了站在石狮子旁的明礼。 明礼见他出来,把长衫下摆一提,小跑着凑上前去,一脸的紧张:“主子,没事儿吧?” 陆景明面沉如水,回头看一眼府衙的匾额,摇了摇头:“回去说。” 可等走出去远一些,离开府衙远一些了,明礼犹犹豫豫的又叫主子:“三姑娘在等您。” 他说知道:“我走了之后,你跟她说什么了?” 明礼听他语气不善,抿了抿唇,连连摇头:“我什么也没敢跟三姑娘说,怕说得不好,把三姑娘给惹了,叫她白着急一场,便跟三姑娘讲等您回来去同她说。” 陆景明嗯了声,算是应了。 他始终也没想明白,韩齐之今天到底想干什么呢? 把他传上堂去,可实际上又真没问上几句话。 听了谢喻白的书信,就匆匆的,把他放了,叫他走。 “你用温二留下的信鸽给他去封信,看看他是不是出事了。” 明礼眉心一跳:“温二爷?” 陆景明想了想:“韩齐之说,怀疑林月泉铺子的事儿,是我和温二合伙干的。” 他主子和温二爷? 这未免也太过于荒唐了些! 那温家家大业大的,几代人传下来的家业了,人家犯得上去这么算计林月泉?还赔上杭州城中这么多的无辜百姓,跟着遭罪一场。 至于他主子—— 明礼悬着心:“那韩大人有没有……” “没事,我身上还有谢喻白留下的书信,他一听这个,什么也没再多说,就叫我回家去了。” 陆景明抬手揉了一把眉心:“桃儿今儿不是到家里去,说昨儿温二就没有送信回来吗?” 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吗? 所以他在这个时候,这么寸的要回定阳去,也许,从一开始,一切都是圈套,为的就是今天—— “不行,你派两个可靠的人,快马加鞭的,去追一追温二。” 可明礼面上犯了难:“主子,二爷走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如今走到了哪儿,他也是快马加鞭往定阳赶的,说不准咱们一路追,他就已经回去了……” “糊涂,送了信,也派人去跟着,只是信上不要跟他说杭州的事,他既然不在杭州城,就没必要分这个心。” 明礼哦了两声,其实还是不放心的:“那主子,韩大人这边怎么办?” “随便他,一来还有谢喻白的信傍身,二则不是还有那块玉呢,只是如今他已然传了我去过堂,我就不能再引着他去搜林家的库房了。” 明礼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没人引着也无妨,只要韩齐之是个刚直的,一心为民办事的好官儿,就一定会再去搜一次那库房的。 而且他也晓得,如今那库房还被官差围的水泄不通,没人能够进出,就连林月泉自己也不行的。 再说这些天看下来,韩齐之办案还不算是草率,蛮谨慎的一个人。 “那现在去找三姑娘吗?” 陆景明又嗯了一嗓子:“你去办事儿吧,不用跟着我了。” 有些事情,他还是暂且没能想明白。 温长玄去过云南,买了一些见血封喉树的汁液,他买这东西干什么? 而且在买了这些东西之后,他就回了歙州去,说定阳一切安排妥当,能在家中住上小半年时间。 现而今出了这档子事,倒叫韩齐之查到,他买过那种东西。 不过这事儿一定同他没关系就是了。 他去云南买这玩意时,怕是连林月泉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明礼匆匆走远,按着他的吩咐去办事情,他一路走,一路沉思着,不知不觉的,就已经到了温桃蹊的府门外。 门上有当值的小厮,见了他,笑嘻嘻的就迎上来,连去回禀通传都不必,就直接迎着他进府去了。 等见着人,温桃蹊和林蘅早上疯玩了一阵,又换过一身衣裳。 陆景明面上的阴郁有所缓和,不想吓着她。 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咦了声,算了算:“这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倒回来的挺快,真没事儿?” 陆景明噙着笑:“说有事儿也有,但不大要紧。” 她松了口气,往小凉亭让了让人。 林蘅本来想走的,她欸的一声把人拉住:“姐姐去哪儿?” “你跟陆掌柜说话吧,我去叫丫头准备几样糕点,”她话一顿,又问陆景明,“中午在这儿吃饭吗?” 陆景明本来想说好,但看着小姑娘拉着人不撒手,分明不想叫林蘅走,也就选择闭上了嘴。 林蘅拗不过她,就也坐了下来。 温桃蹊这才把目光重投到他身上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听明礼那意思,这里头还真有事儿,就是他不太敢跟我说,我刚就一直想呢,要是小事儿,他玩笑着就告诉我了,这支支吾吾的不敢说,我反倒觉着,这事儿还挺大的,可看你又这样淡然,倒把我弄糊涂了,不过呢,我又转念一想,你这个人嘛,遇上泼天的事情,恐怕也云淡风轻的。” 陆景明眉眼一喜:“这么了解我呀?” 林蘅觉得牙酸。 这两个人……把她拘在这儿做什么! 温桃蹊只是面上一红,耳尖微微泛出红晕,然后就一切如常:“你赶紧说呀,别叫我跟姐姐着急。” 林蘅浅浅淡淡的笑着,一言不发。 陆景明想了想,还是没太敢把话说得太严重,十分委婉的,把话同她和林蘅讲了个清楚。 这些天他因为什么成天去了府衙,今天又是如何被韩齐之带去过了堂,还有堂上的那些话,事关温长玄,他也并没有瞒着温桃蹊。 小姑娘还算不错,听完了,没哭没闹,只是面色微白了一场:“这还要多谢谢二公子留下的书信了。” 她总是一口一个谢喻白的,这是真的打心眼儿里感谢人家,才敬称人家一句的。 陆景明抿唇笑着:“他本来是怕我调查你和林姑娘那事儿的时候遇上什么阻碍,这里是杭州,毕竟不是歙州,也不是扬州,他怕我独木难支,便想着给我留封书信,万不得已的时候,去请韩大人帮帮忙,没想到却又出了这样的事,这封信,竟刚好派上用场了。” 温桃蹊也觉得好悬,要没有这封信,陆景明今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她拍着胸口:“那韩大人就这么轻易把你放回来,接下来却要怎么办呢?” 他犹豫着想了会儿:“林月泉的库房里,有一块儿玉佩,章延礼的。” 林蘅对章延礼的大名,简直如雷贯耳,一听便拧眉。 温桃蹊也抿了抿唇:“你把我弄糊涂了,怎么又牵扯出一个章延礼?那玉佩你放的啊?” 他刚才没打算说这些,不过转念又一想,既然都告诉他们了,何必还要这样隐瞒着。 只不过嘛…… 他下意识看了林蘅一眼。 章延礼的初衷,若给林蘅知晓,恐她受不住,势必要伤心一场的。 他不大敢冒这个险,同林蘅坦白一切。 林蘅没想那么多,只是刚好瞧见了他的那一眼,又看他欲言又止的,只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是只想同桃蹊讲,不大愿意给她听。 她倒没觉得有什么,左右他同陆景明是泛泛之交而已,人家有正经事情,想瞒着她,这本就无可厚非。 于是她又慢慢的起了身:“陆掌柜要留下来吃饭,我还是去告诉后厨上,多准备几样菜色,你们先坐着说话,我一会儿就来。” 温桃蹊眉心一动,想再去拉她,却又收住了手。 陆景明暗暗松了口气。 等林蘅出了月洞门,走远了,看不见人影了,温桃蹊才虎着脸质问他:“你支开林姐姐做什么?” “我没想支开她……” 好吧,他的确是想支开人的,但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比较妥当呢,那林蘅不就十分有眼色的走了吗? 这姑娘也忒有眼色了,倒弄得他不自在。 “不是,你问我章延礼,这里头就牵扯到你们俩先前在长安客栈出事儿的那件事,有些话,不能叫林姑娘听的。” 温桃蹊眉心突突的:“到底怎么回事?” “那章延礼,原是和林姑娘的大哥说好了,把人掳去,坏了林姑娘名节,然后他再登门去下聘,娶了林姑娘过门,至于你,那是无妄之灾,人家是顺道把你掳走,免得外人疑心的。” 他大概的说了一番,后来见她面上困惑不解,才与她又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一遍。 温桃蹊沉默了好久,就在陆景明打算安抚她两句时,她腾地一下子拍案而起。 面前的石桌坚硬得很,她小手拍上去,重重的,立时就红了。 陆景明看着都觉得疼,下意识就上手去攥着她的手,把她手心儿摊开了朝着自己,果然红通通的。 他拧眉,朝她手心儿吹了吹气:“你干什么?自己不觉得疼啊?当自己是铁打的吗?这是石桌,你拍什么?” 温桃蹊却为着震怒,一时连害羞脸红都顾不上了,只是猛地把自己的手给抽回来:“这算什么兄长,简直禽兽不如!我虽到杭州不久,却也多少听到过一些,都说那章家二郎是个花花太岁样的人,一贯的风流成性,林家这不是把姐姐往火坑里推吗?” “谁说不是呢,还有更可气的呢。”他叹了口气,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儿,旋即又把目光落在她脸上,“后来去见过一回章延礼,才知道,他原来就动过这心思,只是林姑娘的母亲没有松口,却也并不是为着他配不上林姑娘,竟是觉得,林姑娘配不上人家。” 第二百六十三章:自有分晓 第263章自有分晓 “黑了心肝儿的混账东西!” 温桃蹊拍案而起,简直就是暴跳如雷的模样。 陆景明料到了她一定特别生气,但是眼下这样子震怒,他也是头一次瞧见,一时有些无措,试图去安抚她:“你也不要生这么大的气,好在这不是没有出事吗?” “没出事那是谢喻白机灵,他心疼姐姐,就怕姐姐过的不舒坦,或是出什么事儿,要没有谢喻白——” 她本来想说,要是没有谢喻白,那姐姐这一辈子不就全都毁了吗?还是毁在她亲生母亲和大哥手上的,就连她,也要跟着一起倒霉遭殃,名节受损。 但话到了嘴边儿,一低头,看见陆景明的那张脸,就说不出口了。 就算没有谢喻白,陆景明也会好好地护着她,不会叫她出事的。 温桃蹊尴尬的咳嗽,掩唇别开脸:“反正你叫我怎么不生气,我真是开了眼了,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兄长!” 她咬紧了牙关:“说句实心话,先前在歙州,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无论是梁时,还是杜锦欢,到如今,我都是觉得委屈的。” 陆景明眼皮一跳。 这话小姑娘可从来都没说过。 她再也没提起过那些事,所有人都以为,过去了,便过去了,梁时也好,杜锦欢也罢,也都得到了惩罚,算是替她出了气的,她不去想,便是放下了。 却原来,从来没有,且还委屈至今。 他有些愣怔:“桃儿?” 温桃蹊深吸口气,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梁时那事儿,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回想,想起来,就觉得可怕,可父亲和大哥后来却为了我的名节,不好声张,加上梁家那时候也的确已经出了事,便就这么轻轻放过,大概的意思,无非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梁家已然不中用了,倒没那个必要,再上去踩一脚,才算出了这口恶气的。 后来又有了杜锦欢。 她伤了我,在外头败坏我的名声,可是又要看在母亲的面儿上,看在姨母的面儿上,仍然轻轻放过,只是把她赶走了,再不许往来,断了姨母要给她说亲的心,断了她嫁高门的路,这就算完了吗?” 她一面说,胸口觉得憋闷,堵得慌,扶着桌子,又慢慢的坐下来:“我晓得父母和兄长都是疼我的,但是出了事的时候,却怎么总要我顾全什么大局呢?倒是你,不管是梁时还是杜锦欢,你总有办法,替我出这口恶气。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很委屈。” 陆景明也从来没想过,在她内心深处,对父母兄长,是有怨怼的。 她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同家里人,也是亲亲热热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些。”陆景明抿唇,眼底的心疼不言而喻,“从前看你,只以为你把这些都揭过去了,原来你全都放在心里。” “是啊,全都放在心里呢,还不能跟他们说,我也不是不能体谅,就是觉得憋闷委屈罢了,就想着,自个儿慢慢的消化了,回头也就淡了,而且大嫂还是向着我的。” 温桃蹊浅笑着,满目温柔。 陆景明这样看她,便觉得,她实在是这天下最干净,最明亮的姑娘了。 他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温桃蹊叫他灼灼目光盯的面皮有些微热,也泛了红,又咳嗽两声,接上前头的话去:“可今天听你跟我说这些,我突然就不委屈了。” “因为林姑娘的父母兄长,是这样对她的?” 她说是:“我简直不敢想,这究竟得黑心成什么样子,才要亲手毁了女儿的后半辈子。这种事,毁了名节,就算章延礼三媒六聘的迎娶姐姐过门,走漏一点儿风声,姐姐就再也抬不起头来,或是将来章延礼变了心,拿这事儿来说话,姐姐照样是抬不起头来的。” 温桃蹊咬牙切齿,又捏紧了拳头:“相比之下,我不就太幸福了吗?” 还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傻姑娘。 “所以说啊,这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 “怪不得你刚才要支开姐姐呢。” “你刚才还想拦呢,还想骂我呢。”陆景明想着逗她开心,就怕她为林蘅的事儿心里始终不痛快,“这会儿知道我的好了吧?我是个办事最有分寸的人,你多早晚的也该相信我,我既要支开林姑娘,就一定有我的道理。好在林姑娘本就是个足够聪明的人,都不用我想法子开口,她自个儿就先走了。” 温桃蹊一撇嘴:“是,就数我笨,数我傻,又不会看人眼色,又不懂得审时度势的,哪里比得了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是聪明人。” 没把她逗笑呢,陆景明反倒先就捧腹笑起来了。 温桃蹊虎着脸瞪他,懒得跟他扯皮,只问他:“那现在呢?现在到底怎么样呢?韩大人盯上了你,你也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还有我二哥……” 她抿唇:“我给我二哥去了封信,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呢。” “我让明礼送信去了,还叫他安排了人,一路往定阳方向去追,总能追上你二哥,弄清楚他有没有出事的,你只管安心的等两日。” 陆景明说这话底气就不是很足。 那是她亲二哥,兄妹感情又一向都好,她怎么能安心。 但还是要哄着的啊。 “至于韩大人这里,你也不用太担心,真没什么事儿。要是今儿我说我有谢喻白的书信,他不放我回来,那这事儿恐怕真的就棘手了,但他再没多问,立马就放了我回来,那就说明,谢喻白的名号,还是好用得很的。” 陆景明拍了拍胸前,怀里还揣着谢喻白的那封信:“要实在是不行,托人给谢喻白写信,请他救救我呗?” 温桃蹊忍不住白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那不然回了家来,就抱着你痛哭一场吗?” 又胡说八道的! 不过温桃蹊也渐次习惯了,直接当没听见,不搭理他就是了。 陆景明讨了个没趣儿,就没再继续开玩笑:“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日子也总要过下去,了不起不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何况林月泉的库房里,还扔进去了章延礼的玉佩。只要韩大人再去搜查,我自然没事。” “可他要是不搜了呢?” 温桃蹊犹豫迟疑:“他之前应该搜查过好几遍了,才派了官差把库房围起来,不许人进出。你才把章延礼的玉佩弄进去,他万一不去查了,就一味的盯着你呢?再说了……” 她揉捏着自己的指尖儿,显得无措又紧张:“你这些天被他盯的紧,这种时候,突然又多出个章延礼的玉佩作为证据,而偏偏他之前几次搜查,都没找到,难道他就不会多心多想?他就不会怀疑,是你陷害章延礼?他真要拿了章延礼过堂,章延礼就不会喊冤叫屈了?” 更何况,谢喻白还真的去找过章延礼的。 他们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可是外人却一概不知。 现在要落在韩齐之的眼中,那可不就是为了之后的脱罪,而提前做的准备吗? 事情也果然不出温桃蹊的所料。 韩齐之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在传了陆景明上堂的第二天,就亲自带着人,又去了林月泉的库房,仔仔细细的搜查。 而章延礼的那块儿玉佩,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玉佩极有辨识度,环形玉佩中间镂空,左下角的半环上,对着光,透光比照时候,能够清楚地看到一个“章”字。 韩齐之把玉佩收了,并没有急着派人到章家去传人来问话,反而收拢了一班衙役,打道回府。 郑成斌被叫去后堂的时候,正在整理先前的所有线索,这原也是韩齐之吩咐的,打算再梳理一次,看看到底有什么地方是出现了纰漏的,是不是真的冤枉误会了陆景明。 他推门进去,就看见韩齐之手上有一块儿玉佩。 “这是今天从林月泉的库房里搜出来的东西。” 郑成斌才刚落座,韩齐之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 他一愣,侧目看去,目光却落在那玉佩上。 “是章家人的玉佩。” 章家? 怎么又扯出一个章家来? 郑成斌眼神中多出几分狐疑来:“大人并没有着人去带章家人来问话,没急着弄清楚这是章家什么人的玉佩,便是心存疑虑了。” 韩齐之说是,把玉佩放到一旁桌案上:“你怎么看?” 郑成斌沉默须臾,想了会儿:“大人昨日才传召过陆景明,今天就得了这块儿玉佩,要说起来,实在是太巧了。可要说这玉佩主人是被冤枉诬陷的……” 他犹豫,韩齐之揉着眉心:“咱们两个,还有什么是不能直说的吗?成斌,你怎么吞吞吐吐起来?” “那也只能是陆景明冤枉的人家,毕竟这些日子,大人您总把他叫到府衙来,又一日比一日不客气,他只怕早就做了打算,又或者,从一开始要干这事儿那会儿,他就已经给自己准备好的退路,而这玉佩的主人,就是他的退路。” 郑成斌抿唇:“还有一种可能——” 他拖着音儿,韩齐之顺势把话接过来:“陆景明才是真正被人冤枉的,或者……他们都是冤枉的。” 郑成斌又嗯了声:“大人要派人去章家一趟吗?” 韩齐之侧目过去,又看那玉佩,许久点了头:“陆景明都快成衙门里的常客了,章家人,有什么进不得,传不得的。” · 却说明礼匆匆进门时,温桃蹊正和陆景明聚在一块儿看温长玄的回信。 只是这信才看了三两行,他就急赤白脸的跑了进来。 陆景明面色微沉:“怎么了?火烧了你的眉毛了?着急忙慌的。” “韩大人带着人不是去了林掌柜的铺子吗?在库房那儿搜查了一遍,然后带着衙役们又回府衙去了。” 陆景明心也跟着一沉:“直接回的衙门?” 明礼点头。 温桃蹊指尖儿倏尔捏紧了:“我就说……哪里有这么好糊弄。” “主子,现在怎么办?” 没去章家,可是也并没有派人来传他,甚至于,今天他都没有到府衙去。 韩齐之在犹豫,他心里还没有拿定主意。 到底是把罪名扣在他头上,草草结案,还是细查到底,他没有决定。 他带着人又去搜查库房,也许是想坐死他的罪证,也许是想找到能够替他脱罪的证据。 就因为谢喻白的一封书信而已。 现在证据有了,他又犹豫了。 这位知府大人,在官场这么多年,行事竟这般犹豫不决。 他原以为,似韩齐之这样见惯了风雨,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该是杀伐果决,十分刚毅的一个人才对的。 陆景明转头,看温桃蹊满脸都写着担忧:“再去打听着,今天,就该有分晓了。” 明礼欸一声,转头又一溜小跑着出去。 温桃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又赶紧低头去看信,到后头,脸色越发沉了:“还真是有意思,你在杭州被怀疑,二哥在路上,身份文牒就出了问题。虽然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怎么就那么巧呢?二哥常年在外走动的人,身份文牒怎么可能有问题!” 她咬牙:“这背后之人,未免也太厉害了些吧?” 是够厉害的。 竟能够同时操控杭州和远在赶赴定阳路上的温长玄,怎么不厉害呢? 如果他真的没有怀疑错人,的确是林月泉贼喊捉贼,设计他和温长玄,那他从前,还真的是小看了林月泉了。 这个人,不单心狠手辣,城府颇深,就连他的背景,也是一团疑云,层层叠嶂,叫人看不清真相。 陆景明深吸口气,从她手上把信接过来,一目十行的扫过一遍,心下了然:“不过长玄现在至少是安全的,你可以放宽心了。” “我怎么放宽心?”温桃蹊一跺脚,“韩大人已经得了玉佩,却不去章家传人,摆明了就是怀疑你做了手脚,陷害人家的,你叫我放宽心?” 陆景明唇角上扬,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没事,再等等,看他是派人去章家,还是派人来传我。” 第二百六十四章:给她说亲 第264章给她说亲 直到明礼再面带喜色的从外头匆匆而来,鬓边还挂着汗珠时,陆景明一见了他那样的面色,悬着的一颗心,就彻底放回肚子里去了。 温桃蹊是关心则乱的,见了他来,只扬声就问:“怎么样?” 明礼笑着近前去,拱手作揖,笑意越发浓烈起来。 就连陆景明都噙着笑侧目去看她。 温桃蹊长舒口气,紧紧捏在一起的双手,也松开来。 明礼才开口回了两句:“派了人去,盯了好半天,也没见府衙有什么动静,等了好久,才见了一班衙役从衙门里出来,一个个严肃的不得了,实在是把我给吓了一跳的,可这跟着跟着,发觉不对,他们是往章家去的。” “这下好了,既去了章家,你暂且便算是安全了的。” 温桃蹊一拍手:“你安全,我二哥就也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儿,至于他的身份文牒……” “没事,你该对长玄有些信心。”陆景明跨步过去,拍了拍她肩膀,“最起码杭州的事情现在可以放一放,咱们也能松泛些,你看,我被知府大人叫去府衙这么多天,昨儿还过了一次tang堂,今天不也暂时没事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 可先前他在杭州,多少就有了些防备和准备,二哥赶路回定阳,能做什么准备呢? 真的遇上了有人使绊子,一时恐难以脱身的。 陆景明显然看出她的担忧,又晓得她不肯扭扭捏捏,唯恐他还要担心她,于是一抿唇,收了声,沉默须臾,又问她:“不然这样吧,我给谢喻白写封信?” 温桃蹊眼中一亮,旋即又黯然下去。 她摇头:“还是别了,什么都要去麻烦人家,我看他走的那么急,京城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呢。” 她又犹豫了下:“他喜欢林姐姐,难道我就仗着和姐姐关系好,事事去麻烦人家吗?” 陆景明叹了口气:“你呀,总想的这样多做什么,我写信,自然算是我有求于他,怎么是你麻烦他?” 当着明礼的面儿呢,温桃蹊往后躲了躲,斜了他一眼,却更像是嗔怪的模样:“人家谢喻白就是个傻子啊?不是为了我,你趟这浑水呢?你自己都还惹了一身骚没说清楚呢,还有这闲心管我二哥?” “我怎么不能管了?韩知府不是说,是我伙同你二哥作案吗?那我自然得知道你二哥如今安全不安全,我们俩现而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当然能帮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礼看着这情形,连话都没敢多说一句,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等温桃蹊反应过来的时候,欸了声:“明礼一声不吭就退下去?你把他惯的这样的啊?” 陆景明便笑起来。 他的笑声是极好听的,且他生得好,笑起来眉眼弯弯,很讨喜的。 他瞧着她,好半天才收敛了笑意:“你觉得他为什么出去了?” 温桃蹊小脸儿又一红:“你少打趣我。” 陆景明把两手一摊:“你怎么冤枉人?我怎么打趣你了?我这是难道不是敏而好学吗?” 她一愣,噗嗤一声笑出来,张口又啐他:“陆大掌柜,您能不能要点儿脸啊?” 既哄得她笑出来,陆景明就松了口气。 他十分不愿见她每日忧心冲冲的。 本来来杭州就是为了散心来的,现在还要看她愁眉苦脸,那待在杭州干什么?干脆回歙州去好了。 温桃蹊倒没想那么多,等玩笑过一场,欸一声又问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啊?” 陆景明摇了摇头:“接下来,就要看韩知府怎么做了。” 她拧眉:“你没有后招?就等着人家来办?” “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这原不是我要陷害章延礼,是章延祈的主意,玉佩也是他弄来的,我只是顺道搭船而已。” 温桃蹊瞬间就明白过来:“但我觉得这不太像你……” 她迟疑须臾:“你可别瞒我呀。” “我有什么事儿是瞒了你的?”他觉得她这话说的好笑,噙着笑问她,“我又几时瞒过你任何事情呢?你这话说的,叫人好生伤心。” 他现在是在撒娇吗? 温桃蹊下意识退半步,肩头一缩:“你好好说话!” 陆景明眯着眼:“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倒是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这不太像我,那桃儿你说,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应该是什么样? 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这才该是陆景明。 他做任何的事情,都一定是精细的盘算过的。 可是今天他却说,接下来的一切,都只是交给韩齐之而已,他只安心的等着。 因为从最开始的时候,这一切,是章延祈筹谋策划,打算去陷害章延礼的,所以用不着他来筹谋。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温桃蹊一撇嘴:“你少跟我打马虎眼,我也不是说你一定就瞒了我,我又不是没有心,你从没瞒过我任何事情,我心下是明白的。” 她掰着自己的指头:“这事儿挺突然的,我知道的也突然,你和二哥,你们先前一点儿口风都不泄露,昨儿一股脑的告诉我,我心里当然会害怕的呀。” 她的尾音里带着鼻音,嗡嗡的,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不过也是,反正在陆景明的眼里,本来她就怎么样都可爱的。 “害怕什么,早就跟你说过,天塌下来,多早晚都有我替你撑着呢。” 他唇角虽然是上扬的,可是脸上写满了认真。 温桃蹊嘀咕了两句什么话,陆景明正打算再问问她呢,外头连翘进门来,说林蘅有事儿找她回家去呢。 她一听,自然待不住,就同陆景明又交代了两句话而已,匆匆的就带着连翘往家回了。 陆景明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抬手想去拉她手腕的,动作没来得及,她人都已经一只脚跨出门去了。 人走了,明礼才又进门,摸了摸后脑勺:“我看三姑娘走的时候脸色一般,吵架啦?” 这奴才—— 桃儿说的真不错,都是他惯的! 陆景明横过去一眼:“你有很多问题啊?” 明礼喉咙一紧,连忙说没有:“这不是怕您惹了三姑娘不高兴,您要惹了三姑娘,您自个儿也不舒坦,那我这当奴才的,不得顺顺您的心嘛。” “油嘴滑舌。”陆景明照着他头顶拍了一巴掌,不轻不重的,“一会儿我写封信,你叫人送回京城给谢喻白。” 还是要送啊…… “可三姑娘的意思……” “我没打算直接跟他说温二的事,得先看看他在京城有没有十分要紧且棘手的事情,要没有,再同他说,不管怎么说,总要先弄弄清楚,温二那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陆景明背着手,“温二信上是没说什么,我也跟桃儿说没事,但这身份文牒的东西被人扣了,又说有问题,这事儿能简单吗?” 明礼一个劲儿摇头,他才又接了两句:“不过温二那个人,有他自己的脾气和骄傲,我贸然出手,替他去麻烦谢喻白,他知道了,未必感谢我,说不定还来埋怨我呢。” 他就那么背着手,踱了两步出来,顿一顿,想了想,又来回的去踱步,好半天,唉声叹气的:“你说我容易吗。” 不容易,相当的不容易。 明礼心里念叨着。 反正自从主子看上了温三姑娘后,他就一直觉得,主子真是挺不容易的。 从前是三姑娘避主子如洪水猛兽,一点儿也不肯接受主子的示好,后来主子的心思,在歙州城,都快成了尽人皆知了,温家大爷又几次找上门来,还几次避着主子见三姑娘,态度再没那么明白了,连刚回去不久的温二爷也是这样的。 这好不容易嘛,三姑娘她松了口,同主子渐次亲近起来了,这一趟来杭州,又出了这么多的事儿。 主子事事都要为三姑娘周全了。 他做奴才的,一旁看着,都替主子累得慌。 “主子,您别觉着累呀,你想想三姑娘现在对您这样的态度,还不夜里睡觉都能笑醒了吗?” 陆景明一抬手,照着他头上就又是一巴掌。 他哎唷一声,捂着脑袋:“您这是心事叫我说中了吧?” · 温桃蹊一路回去,是在两个宅子之间上了锁的垂花门下,看见林蘅的。 林蘅搓着手来回踱步,少见的焦急。 她心下一紧,快步过去,手一低,就拉过了林蘅的手:“出什么事了?” “我大姐姐才刚来找过我一趟,说我母亲要给我说亲!” 温桃蹊脑袋一懵,是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的:“给你说亲?给你说什么亲?林薰说没说是什么人家?” 林蘅着急成这个样子,那就一定不是谢喻白了。 可是林家到底想干什么? 谢喻白态度那样明显的带着礼物登门拜访,难道林家上上下下都是傻子,看不出谢喻白的心意? 她可不觉得谢喻白是会藏着掖着的人。 况且林蘅早就说了,打那之后,她家里头,势必都晓得了谢喻白心思的。 而之后她大哥和章延礼合谋,要那么坑林蘅,不也正是因为知道谢喻白看上了林蘅,而他们不想叫林蘅嫁谢喻白,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吗? 这算什么? 林蘅死死地咬着下唇:“那个人我知道,拐着弯儿还同我母亲沾亲带故的。他姐姐算是我表嫂,该同我母亲叫声姨母。” 这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真是拐了不知道多少的弯儿。 温桃蹊心里明白,这个人,怕素日里也没有什么好德行。 林薰来见林蘅,一定是趾高气昂,洋洋得意的。 温桃蹊一抿唇:“林薰还说了什么吗?” “她说是我姨母托人来同我母亲讲的,是表嫂相中了我,想着我与他年纪相仿,正好亲上加亲。”林蘅哭丧着一张脸,连眼中都是灰白一片的。 “那个人……” “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平日里倒也没别的,只是没什么出息。要说算纨绔吧,他也很少吃酒,更从不赌钱,就是窝囊,没主意。”林蘅简直快要哭出来一样,“我母亲对我虽然格外严厉,不过从前回娘家去探亲或小住,也是会带上我的,我从前就听说过,他在家里头,什么都听他母亲的,不是说孝顺不孝顺的事儿,而是他就没一点儿主见,遇上事儿,就要去问他母亲要主意,而他母亲,又从来不是个好说话的……” 她心下急切,眼眶就红了,攥紧了温桃蹊的手:“桃蹊,你说我怎么办?” 婚姻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这固然不是一门好亲事,单听林蘅这样的诉说,温桃蹊便也知道,那男人,拿什么和谢喻白去作比较呢。 可是林薰敢跑来说这些,八成她母亲就已经有所松动了的。 她真是想不明白了。 明明就是母女,怎么倒像是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 林蘅嫁的好,她母亲非但不高兴,反倒就活不成了似的,就一定要把林蘅往火坑里面推! 先是有一个章延礼,这又来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亲戚。 温桃蹊胸膛处剧烈的起伏着,显然也十分的生气。 林蘅眼角有泪珠滚下来,她抬手抹去:“我从前,总想着,无非认命,可小半年时间,却想通了许多事,不甘心就这样认命了。而且桃蹊,我不懂,我实在是不懂,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她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肩头一抖一抖的,人在抽泣。 温桃蹊再上前小半步,把手从她手心儿里抽出来,给了林蘅一个温暖的怀抱。 林蘅把脸埋在她肩头:“我该怎么办……” 她六神无主了,却不想再认命。 温桃蹊必须要冷静下来。 林蘅现在也只能指望她商量个对策出来的。 她脑子快速的转着,眼中突然一亮:“先给你姑母写封信,然后我写封信,让陆景明派人给谢喻白送去,虽然是远了些,一来一回恐怕耽搁好些天,但这婚姻大事,也并不是说定就能定下来的了,只要没有换了庚帖,就一切都不作数。若实在拦不住的时候,不是还有你祖母吗?” 第二百六十五章:另辟蹊径 第265章 给姑母写信当然是成的,她也想到了的,可是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且母亲倘定了心,非要把她许配给楚家,姑母再喜欢她,难道因为婚姻大事,同父亲母亲去闹翻脸吗? 姑母是说过,父亲同意了她帮忙筹划相看,但要说母亲已经有了主意的话,姑母是林家的出嫁女,真不一定会管她的。 所以她心里急切得很,又没个可以商量的人,只能来找桃蹊。 桃蹊又说给谢喻白去信…… 林蘅从她怀中挣出来,往后稍退了半步,把眼角的泪珠抹去:“别给谢喻白写信了吧?” 温桃蹊虎着脸:“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给他写信?” “不是……” 林蘅有些别扭。 温桃蹊想了想,叫白翘她们几个丫头退远一些去,然后拉了林蘅的手,往院子里去,丫头们也只敢在她两个身后慢慢的跟着。 等走的远一些了,林蘅叹了口气:“这怎么跟他开口啊?倒想着我求着他怎么样似的,这也太难看了。” 还是要面子。 也不单单是面子吧,只是说,她倒像是上赶着,要求人家谢喻白娶了她似的。 原本一直是谢喻白追着她跑的,这一倒腾,反过来了一样。 林蘅心思缜密,而且又娇矜惯了的。 只是温桃蹊并不这样想的。 她握着林蘅的手,又紧了紧:“叫陆景明写信告诉他去,横竖前阵子他在杭州,他们也都是厮混在一处的。” 林蘅白她一眼:“你这丫头,一张口就是厮混厮混的,怎么总是口无遮拦的胡说。” 温桃蹊一吐舌:“好嘛,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就好了,我跟你说,你别老想这许多,这都火烧眉毛了,还由得你思考那么多啊? 谢喻白是真心待你的,他又不会觉着你是自轻自贱。 你母亲如今要把你许配给别人,林薰到你这儿趾高气昂的说这些,我想着,这事儿保不齐就成了一半了,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容得咱们思考。” “那你说,我母亲要真是已然打算点头同意了,就是写信给他,给我姑母,他们不是也没法子吗?” 她满脸焦急:“我祖母上了年纪,这两年越发颐养起来,家里的事儿她也一概不管不问了,我父亲虽然孝顺,但他自己做主惯了,内宅事情又都是我母亲操持,你说叫我去跟祖母说这个……” 温桃蹊眉间一冷。 她明白林蘅心里想什么。 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住家里人给她气受,又怕为了她婚姻事一家人闹的不痛快,她母亲再顶撞了老太太,真要是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她又要怎么自处。 林家这么些年,林蘅从小到大,家里能给她一丝温暖的,也只有林家的老太太了,她当然是不肯给老太太添堵,叫老太太到了如今这年岁,还要为儿女事劳心伤神的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又不可能看着林蘅去嫁那个什么不知所谓的人。 温桃蹊一时也沉默了。 “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也都能帮上忙,了不起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现在这情况,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倒是我,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我实在是……” “姐姐胡说什么呢。”温桃蹊捏着她的手心儿又一紧,“咱们两个之间,还要说这些吗?” 林蘅抿紧了唇角:“那要不然,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给姑母和谢喻白写了信送去吧……” 她喉咙一滚,稍稍别开眼:“就按你说的,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去求求我祖母吧。桃蹊,我现在心里全是乱的,真的是一点主意都拿不出来了。” 其实温桃蹊还有个法子的。 只是不知道林蘅肯不肯而已。 原本她不太想说,有些办法,始终是下策,就像是叫林蘅去求她家里老太太一样的,到了万不得已时,李家太太和谢喻白都来不及替林蘅出头,打消这门婚事的情况下,才再做打算比较好的。 而温桃蹊从来不愿意看到林蘅难过,委屈,她见不得。 她一直都说呢,林蘅这样的人,就该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才对的,那样乌糟的林家,能养出一个林蘅来,她家老太太真是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也亏得林蘅自己争气了。 如今林蘅过成这样,她想想都觉得心疼。 林蘅为难成这个样子,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温桃蹊一跺脚:“算了,也不要给你姑母写信了,横竖你说的也对,你姑母便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远在歙州,又是你们林家的出嫁女,姑奶奶回门是客,怎么插手管你们的家务事,她最多也就是规劝规劝你父亲母亲而已,倒白叫她跟着操心去。” 林蘅朱唇微启:“桃蹊?” “我有个法子,说给你,肯不肯,你自己来决定,倘或你觉得这法子不成,那我再给你想别的办法——” 温桃蹊面皮一肃,脚步也顿住了,就那样直愣愣的侧目去看林蘅:“人家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反正你本来也就到了该议亲的年纪,现在既有楚家的人上门说亲,你母亲动了心,想把你许过去,要是有别人家上门去求娶呢?” 她略顿了顿:“也不必去同你母亲说,我去跟陆景明说一说,叫他去胡家求胡家人帮个忙,便上门去求娶,要娶你过门,并许诺永不纳妾,这样你父亲也不心动吗?” 林蘅果然脸色一下僵了:“你想用着法子拖延时间吗?” 温桃蹊点头说是:“我想着,你母亲对你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咱们两个一处说话,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你母亲她……” 她说不说虚的,可声音还是渐次弱下去,底气也并不足。 林蘅面上闪过难过,好半天才扯了个勉强能算是苦笑的笑在挂在脸上:“没事,你只管说吧,母亲从来就没有为我考虑过,更没有打算过我的将来,我心里全都明白。” 温桃蹊想抱抱她,到底忍住了。 林蘅自己都说了,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会儿倒要去安慰,才更叫林蘅心里难过。 于是温桃蹊一抿唇:“你母亲心里头不顾着这些,我想你父亲总要顾着的。你们林家也要做生意的,胡家人去同你父亲提亲,难道你父亲就不想想,到底是把女儿许给胡家好,还是许给楚家好吗?” 林蘅面上又是一僵:“其实你要这么说,父亲心里也是先想着家里的。” 温桃蹊的笑容也僵住了:“一家之主嘛,总归是要顾全大局的,姐姐说呢?” 林蘅现在是经历了今天的这件事,心里全都是委屈,她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先往坏处想。 若是换个人,温桃蹊早就厌烦了。 可眼前站着的是林蘅,她便有无限的耐心:“姐姐,你别想这些,当务之急,不是要拖延你的婚事吗?给谢喻白写封信,然后叫他尽快上门提亲,或是尽快的赶回杭州来,替你出头,摆平了这件事。 你要觉得这法子不可行的话,或者咱们去跟陆景明也商量商量?” “倒不用商量,平心而论,你这法子是可行的,但说实话,人家胡家肯不肯呢?” 林蘅犹豫了须臾:“这种事情,人家家的孩子将来也要娶亲的,回头再叫人家挑剔起来,岂不是成了我的罪过吗?” 温桃蹊扑哧一声就笑了:“这就不要你来操心了,我去跟他说,他要说这法子不成,不肯去胡家替我们说话,那我自然也不会强求的,可他要是答应了,那就说明没事儿。 再说了,回头是谢喻白要上你们林家去提亲的呀,被谢喻白比下去,也不丢人吧?” 当然不丢人了。 林蘅这才勉强的答应下来,温桃蹊又安抚了她好久,送了她回她自己的小院儿去,别的才都不提。 等从她的小跨院儿出来,温桃蹊却没有先去寻陆景明。 连翘看她是要回屋里的,犹豫了好久:“姑娘,咱们不去找陆掌柜讨个主意吗?” 温桃蹊深吸口气:“你说这事儿都赶到一块儿去了。陆景明现在也为难呢,林月泉铺子的事情,眼下看着他是没什么事儿了,可谁又说得准以后怎么样,他自己还有一身的麻烦,我还要替他找这个麻烦。” “姑娘也是为了林姑娘的事儿着急,要不然……” 连翘的话没说完,温桃蹊眼中一亮:“要不然,还可以找盈袖!” 她脚步登时收住了,转头叫白翘:“你叫人去胡家,把盈袖找出来,说我请她吃饭去。” 白翘欸一声应了,在连翘还没来得及拉住她的时候,就已经跑远了。 连翘眼睛闪了闪:“姑娘不跟林姑娘商量下吗?” 给姑母写信当然是成的,她也想到了的,可是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且母亲倘定了心,非要把她许配给楚家,姑母再喜欢她,难道因为婚姻大事,同父亲母亲去闹翻脸吗? 姑母是说过,父亲同意了她帮忙筹划相看,但要说母亲已经有了主意的话,姑母是林家的出嫁女,真不一定会管她的。 所以她心里急切得很,又没个可以商量的人,只能来找桃蹊。 桃蹊又说给谢喻白去信…… 林蘅从她怀中挣出来,往后稍退了半步,把眼角的泪珠抹去:“别给谢喻白写信了吧?” 温桃蹊虎着脸:“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给他写信?” “不是……” 林蘅有些别扭。 温桃蹊想了想,叫白翘她们几个丫头退远一些去,然后拉了林蘅的手,往院子里去,丫头们也只敢在她两个身后慢慢的跟着。 等走的远一些了,林蘅叹了口气:“这怎么跟他开口啊?倒想着我求着他怎么样似的,这也太难看了。” 还是要面子。 也不单单是面子吧,只是说,她倒像是上赶着,要求人家谢喻白娶了她似的。 原本一直是谢喻白追着她跑的,这一倒腾,反过来了一样。 林蘅心思缜密,而且又娇矜惯了的。 只是温桃蹊并不这样想的。 她握着林蘅的手,又紧了紧:“叫陆景明写信告诉他去,横竖前阵子他在杭州,他们也都是厮混在一处的。” 林蘅白她一眼:“你这丫头,一张口就是厮混厮混的,怎么总是口无遮拦的胡说。” 温桃蹊一吐舌:“好嘛,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就好了,我跟你说,你别老想这许多,这都火烧眉毛了,还由得你思考那么多啊? 谢喻白是真心待你的,他又不会觉着你是自轻自贱。 你母亲如今要把你许配给别人,林薰到你这儿趾高气昂的说这些,我想着,这事儿保不齐就成了一半了,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容得咱们思考。” “那你说,我母亲要真是已然打算点头同意了,就是写信给他,给我姑母,他们不是也没法子吗?” 她满脸焦急:“我祖母上了年纪,这两年越发颐养起来,家里的事儿她也一概不管不问了,我父亲虽然孝顺,但他自己做主惯了,内宅事情又都是我母亲操持,你说叫我去跟祖母说这个……” 温桃蹊眉间一冷。 她明白林蘅心里想什么。 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住家里人给她气受,又怕为了她婚姻事一家人闹的不痛快,她母亲再顶撞了老太太,真要是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她又要怎么自处。 林家这么些年,林蘅从小到大,家里能给她一丝温暖的,也只有林家的老太太了,她当然是不肯给老太太添堵,叫老太太到了如今这年岁,还要为儿女事劳心伤神的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又不可能看着林蘅去嫁那个什么不知所谓的人。 温桃蹊一时也沉默了。 “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也都能帮上忙,了不起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现在这情况,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倒是我,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我实在是……” “姐姐胡说什么呢。”温桃蹊捏着她的手心儿又一紧,“咱们两个之间,还要说这些吗?” 林蘅抿紧了唇角:“那要不然,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给姑母和谢喻白写了信送去吧……” 她喉咙一滚,稍稍别开眼:“就按你说的,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去求求我祖母吧。桃蹊,我现在心里全是乱的,真的是一点主意都拿不出来了。” 其实温桃蹊还有个法子的。 只是不知道林蘅肯不肯而已。 第二百六十六章:棘手了 第266章棘手了 温桃蹊又拨开了她的手,努努嘴,叫她坐回去。 胡盈袖倒难得的极听话,撒开手就回去又坐好了,两只手交叠着放在圆桌上,直勾勾的盯着她,一脸的迫不及待。 温桃蹊突然就优点而后悔了。 找胡盈袖帮忙,她也是病急乱投医,疯了吧。 可都已经把人找出来了,总不能说没事儿,你回去吧,那不是耍着人家玩儿吗? 胡盈袖可不是个软绵绵的性子,一会儿再跟她闹起来,她才招架不住呢。 于是她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慢慢的说给了胡盈袖听:“我也是没了法子的,林姐姐更是六神无主,平日里那样聪慧的一个人,如今彻底没了主意,竟全要靠我素日不够聪明的帮她来拿主意。 我思来想去,这个法子,其实不错,对谁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唯一麻烦的,就是你们家……” 她抿了抿唇:“这事儿得要你父兄费心思的,得想法子说服了林老爷,至少得叫林老爷动心,同林家太太打这场擂台,将姐姐的婚事拖上一拖。” 胡盈袖呆呆愣愣的,倒像是没听明白似的,好半天都没吱一声。 温桃蹊拿不准她到底是没听明白,还是听懂了但不太愿意帮忙。 毕竟这事儿对胡家没什么损失,却也没什么好处的。 温桃蹊又拨开了她的手,努努嘴,叫她坐回去。 胡盈袖倒难得的极听话,撒开手就回去又坐好了,两只手交叠着放在圆桌上,直勾勾的盯着她,一脸的迫不及待。 温桃蹊突然就优点而后悔了。 找胡盈袖帮忙,她也是病急乱投医,疯了吧。 可都已经把人找出来了,总不能说没事儿,你回去吧,那不是耍着人家玩儿吗? 胡盈袖可不是个软绵绵的性子,一会儿再跟她闹起来,她才招架不住呢。 于是她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慢慢的说给了胡盈袖听:“我也是没了法子的,林姐姐更是六神无主,平日里那样聪慧的一个人,如今彻底没了主意,竟全要靠我素日不够聪明的帮她来拿主意。 我思来想去,这个法子,其实不错,对谁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唯一麻烦的,就是你们家……” 她抿了抿唇:“这事儿得要你父兄费心思的,得想法子说服了林老爷,至少得叫林老爷动心,同林家太太打这场擂台,将姐姐的婚事拖上一拖。” 胡盈袖呆呆愣愣的,倒像是没听明白似的,好半天都没吱一声。 温桃蹊拿不准她到底是没听明白,还是听懂了但不太愿意帮忙。 毕竟这事儿对胡家没什么损失,却也没什么好处的。 这天底下,出力不讨好的事儿,谁肯干啊? 不过仔细说来,这算是卖了林蘅和谢喻白一个天大的人情,多早晚谢喻白都得铭记着胡家的这份儿恩情。 就是这话不好说出口的。 不然人家真的答应帮忙了,倒也成了是贪图谢喻白的一份儿人情,指望着将来攀上谢喻白,更上一层楼呢。 把这话说了,保不齐人家原本想帮忙的心,也淡下去了。 但胡盈袖这吃不准的态度,实在叫她有些急,她面色一紧:“盈袖,你要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咱们慢慢商量,你别……” “啪——” 胡盈袖这反应和态度,跟她那会儿听说林家母子坑害林蘅,简直如出一辙。 因往来的多了,知道胡盈袖是个热心肠的女孩儿,温桃蹊反倒松了口气。 胡盈袖肃容怒目:“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人家,还有这样的父母!我真是开了眼了!” “你别喊啊,这是在外头,姐姐心情不好,我也不敢把你叫去家里,不想惊动了她,你再喊,一会儿给外人听见了,你负责吗?” 温桃蹊稍欠了欠身子,扯了扯她的袖口:“快点坐下啦。” 公众场合,的确不合适。 可胡盈袖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我是一直都知道,林家人对林蘅姐姐从来都淡淡的,就是面儿上维持着,我们姑娘家一处的时候,林薰和林萦姐妹两个,连明面儿上的平和都懒得去维持,可我实在是没想到——” 她还是怒气冲冲的:“谢二公子那样好的人品模样,他一心对林蘅姐姐的,先前到杭州,亲自登门去拜访,还带了那么多的东西,前两日我们去崔家赴宴,太太们席面上说起这些闲事儿,林家太太得意的不得了,简直要拿鼻子去看人了,合着借着谢二公子的名头去得意,逞威风,一扭头却又要把林蘅姐姐许给旁人家?”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更从未听过这样的事儿。 放在他们着的人家,若不是私下里已经默许过,两家人一处商量过,那借一借人家的名头,人前逞个威风,倒也算了。 可这八字没一撇呢,甚至根本没打算成全人家的心思呢,就这样? 更何况…… “那楚家真这样不堪?” 温桃蹊小脸儿一黑:“是姐姐同我说的,姐姐的性情脾气你知道,她又不会扯谎的人,既这么说了,自然一定是这样的。” 这种混账东西,如何能与谢喻白相提并论?他去给谢喻白提鞋都不配! 她是个热血的人,遇上这种事情,她当然愿意帮忙! 可就是…… 胡盈袖小嘴一抿,神叨叨的,欸了声:“你怎么不找我表哥?” 她搬着自己身下的凳子,长长的腿儿蹬蹬蹬的踩着,小碎步轻快的很,就挪到了温桃蹊身边儿去。 她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了起来。 吵架了吧? 真的闹别扭了? 表哥跟个忠犬似的,一天到晚小姑娘长,小姑娘短,连她这个表妹都往后放去了,还能跟温桃蹊闹别扭啊? 温桃蹊一脸的警惕和防备,身子就往后躲:“干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你表哥?” 胡盈袖对抄着手:“不是啊,你不是跟我表哥挨着住吗?而且表哥比我说话可有分量,你要干这事儿,去跟我表哥说,他替你出面,不比你来找我强呀?” 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还晓得她虽是胡家的嫡姑娘,又一向最得宠,可大事儿上,她没有话语权,还不如陆景明一个表少爷呢。 这天底下,出力不讨好的事儿,谁肯干啊? 不过仔细说来,这算是卖了林蘅和谢喻白一个天大的人情,多早晚谢喻白都得铭记着胡家的这份儿恩情。 就是这话不好说出口的。 不然人家真的答应帮忙了,倒也成了是贪图谢喻白的一份儿人情,指望着将来攀上谢喻白,更上一层楼呢。 把这话说了,保不齐人家原本想帮忙的心,也淡下去了。 但胡盈袖这吃不准的态度,实在叫她有些急,她面色一紧:“盈袖,你要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咱们慢慢商量,你别……” “啪——” 胡盈袖这反应和态度,跟她那会儿听说林家母子坑害林蘅,简直如出一辙。 因往来的多了,知道胡盈袖是个热心肠的女孩儿,温桃蹊反倒松了口气。 胡盈袖肃容怒目:“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人家,还有这样的父母!我真是开了眼了!” “你别喊啊,这是在外头,姐姐心情不好,我也不敢把你叫去家里,不想惊动了她,你再喊,一会儿给外人听见了,你负责吗?” 温桃蹊稍欠了欠身子,扯了扯她的袖口:“快点坐下啦。” 公众场合,的确不合适。 可胡盈袖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我是一直都知道,林家人对林蘅姐姐从来都淡淡的,就是面儿上维持着,我们姑娘家一处的时候,林薰和林萦姐妹两个,连明面儿上的平和都懒得去维持,可我实在是没想到——” 她还是怒气冲冲的:“谢二公子那样好的人品模样,他一心对林蘅姐姐的,先前到杭州,亲自登门去拜访,还带了那么多的东西,前两日我们去崔家赴宴,太太们席面上说起这些闲事儿,林家太太得意的不得了,简直要拿鼻子去看人了,合着借着谢二公子的名头去得意,逞威风,一扭头却又要把林蘅姐姐许给旁人家?”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更从未听过这样的事儿。 放在他们着的人家,若不是私下里已经默许过,两家人一处商量过,那借一借人家的名头,人前逞个威风,倒也算了。 可这八字没一撇呢,甚至根本没打算成全人家的心思呢,就这样? 更何况…… “那楚家真这样不堪?” 温桃蹊小脸儿一黑:“是姐姐同我说的,姐姐的性情脾气你知道,她又不会扯谎的人,既这么说了,自然一定是这样的。” 这种混账东西,如何能与谢喻白相提并论?他去给谢喻白提鞋都不配! 她是个热血的人,遇上这种事情,她当然愿意帮忙! 可就是…… 胡盈袖小嘴一抿,神叨叨的,欸了声:“你怎么不找我表哥?” 她搬着自己身下的凳子,长长的腿儿蹬蹬蹬的踩着,小碎步轻快的很,就挪到了温桃蹊身边儿去。 她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了起来。 吵架了吧? 真的闹别扭了? 表哥跟个忠犬似的,一天到晚小姑娘长,小姑娘短,连她这个表妹都往后放去了,还能跟温桃蹊闹别扭啊? 温桃蹊一脸的警惕和防备,身子就往后躲:“干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你表哥?” 胡盈袖对抄着手:“不是啊,你不是跟我表哥挨着住吗?而且表哥比我说话可有分量,你要干这事儿,去跟我表哥说,他替你出面,不比你来找我强呀?” 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还晓得她虽是胡家的嫡姑娘,又一向最得宠,可大事儿上,她没有话语权,还不如陆景明一个表少爷呢。 她笑嘻嘻的上手去推了胡盈袖一把,动作倒不大,就是小姑娘家的玩闹打趣:“你对自己的看法,叫我刮目相看。” 她挤兑人! 胡盈袖板起脸来:“温桃桃,你是在求我办事儿!你再挤兑我,我可走了!” 得,这个人,真有意思。 刚才急着听八卦,想知道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能求到她的跟前去,撒娇挽留不叫她走。 这会儿知道了,把故事全听完了,腰杆子一挺,又成个人物了! “那你走吧,大不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胡盈袖哼一声:“又不吃我这一套,你们现在可真是太讨厌了。” 你们? 她这个你们……大概是说她和陆景明吧? 但干什么扯上她呀? 温桃蹊不想跟她胡闹:“别闹了,这是很要紧的正经事呢,我先跟你说这个,你点头,同意了,回头我好让你表哥给谢喻白写信。” 胡盈袖面皮一紧:“你先给谢喻白写信吧,我是一定帮忙的,回了家去同我父亲说,我也尽力去说服我父兄,但我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同意……” 她底气有些不足,又做了那一派神神叨叨的模样,声儿也压低了些:“我二哥哥有了心上人的,这事儿就我跟我大哥知道,他看上了安平柳家的四姑娘,这不是一直还没想好怎么跟我爹娘开口。” 那这事儿就有些棘手了。 温桃蹊心下一沉:“有了心上人,要是答应帮忙,回头叫人家柳家姑娘知道,给柳家人知道,你二哥哥曾经向林家提过亲,还是跟楚家争一个姑娘,这……” 这也太难看了吧? 胡家纵有万贯家财,难道人家安平柳家就眼皮子那样浅,稀罕这些了?人家自己家里的女孩儿,不照样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又不见得就比胡家有什么不如。 好嘛,求娶林蘅不成,退而求其次的找上柳家,不知道则算了,倘或知道了,能答应才怪! 非但不答应,怕还要将上门提亲的打出门去,从此再不与胡家来往的。 那这事儿是难办了。 对胡家来说,就不是没什么损害与坏处了。 温桃蹊小脸儿蒙上一层灰白色:“那要不然……你们家别的房的哥哥们呢?” 她对胡家真不怎么了解,所以对他们家里情况说是一概不知都不为过,就知道胡盈袖的大哥定了亲,她二哥如今也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但还没有说定,刚好适合干这事儿。 谁知道胡盈袖又说出这样的内请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我为蘅儿而来 第267章我为蘅儿而来 齐明远,今岁二十而已,却已高中,殿试二甲头名,今上钦点了庶吉士,入了翰林院不足三月,又由他岳丈枢密使徐天德一路保着,进了吏部去。 人都说榜下捉婿,是一段佳话,可齐明远和徐月如,却并不是如此。 齐明远的老师不算有什么名望,他当年在齐家就不受人待见,上头兄长真是从小欺负他到大的,所以他没什么钱,连读书都是勉勉强强。 后来春闱时,是国子监的蒋荣做了他的座师,又极看重他的人品,待到放榜,入了殿试,蒋荣便索性将他收入门下,做了关门弟子。 蒋荣原就属于,官儿不高,也没什么太大的实际权力,可架不住他桃李满天下,同谢喻白的那个老师,很是有的一拼的。 而齐明远和徐月如的婚事,就正是蒋荣牵线搭桥,促成的。 齐家为齐明远高中,喜忧参半,乍然得知枢密使徐天德要招他为婿,更是忧心忡忡,生怕齐明远会为儿时事转头报复,是以当日成婚,齐家还颇是为难过齐明远一场。 后来还是蒋荣出面,为他撑腰出头,齐家这才正正经经的备下聘礼,派了人入京,到徐家去下聘的。 徐月如其人简直是大家闺秀之中的典范,在闺中时就已经听说过齐明远的名号,加上她本身又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对齐明远这样的大才子,自然倾心仰慕,后来成婚,又见他人品贵重,就连她爹每每见了,都满口止不住的夸,她越发满意这门婚事,也就越发对齐明远动心。 到如今二人成婚有小半年,她虽是乍然从齐明远早就已经亡故的母亲的贴身妈妈沈氏口中得知,齐明远竟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却也从没有半分不快。 乃至于沈氏告诉他们夫妇二人,林蘅这些年在林家过的都算不上十分好,到如今,谢喻白看上了林蘅,原本这婚事若成了,她这辈子大约都不会找上门,告诉明远,还有这么一个妹妹,可偏偏张氏又从中作梗,竟要将林蘅许配给不成器的楚家郎君时,明远同部里告了长假,非要亲自到杭州来,一定要把林蘅接去京中,从此后同林家,再没有半点关系不可。 原本徐月如也全了一场,张氏虽然不是林蘅生母,可对林蘅也有养育之恩,尽管按照沈妈妈的说法,这些年沈妈妈在杭州生活,留意着林蘅的一点一滴,张氏对林蘅是真的不好,可林蘅毕竟吃林家的,住林家的,张氏在这些上头,也不算苛待她。 再加上林志鸿又是她亲生父亲。 这趟他夫妇两个到杭州,想三言两语就把人接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可是劝了两场,齐明远不听,徐月如也确实心疼林蘅从小的遭遇,便随他一道,往杭州而来。 临行前,她还特意回了趟娘家,同她父亲与母亲将此事回明了,一来是怕回头把林蘅接回去,这突然多出个妹妹,父亲母亲要多心,二来也是怕部里倘或真有个什么事儿,齐明远远在杭州,总要有人替他周全了。 只是这些,她没叫齐明远知道罢了。 眼下夫妇两个收了声,听着隔壁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听着小姑娘嘤嘤细语,说笑着就出了门,才缓了口气。 徐月如看向他:“你是打算明天一早去林家,还是等会儿就去?” 要把妹妹接回家,他一刻也等不了的! 但他不知道,妹妹肯不肯认他。 齐明远拢眉:“我想先去见见蘅儿。” 徐月如愣了下:“先见见她,问问她愿不愿意跟咱们回京城,固然是好的,可就怕她一时难以接受……我听沈妈妈说,蘅儿打小就活的仔细又谨慎,你突然去跟他说,你才是她的亲兄长,万一她吃不消呢?” 齐明远寒窗苦读,都没觉得有这么难。 入了朝堂,为着他新贵登科,今上器重,又做了老师的入门弟子,还娶了徐氏女,不知多少人眼红,等着算计他,看他笑话,可他从来没怕过。 齐家对他不好,甚至在他年幼时,赶走了他的母亲,而他母亲,就是在离开齐府,搬去庄子上的两年后,撒手人寰,他们母子二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他从小心里就恨,可是他知道,他再怎么恨,都没有用。 他必须要争气,要苦读,考取功名,要出人头地,才能不辜负母亲在天之灵。 如果说报复…… 齐家与他一脉相承,他办不到。 只是他也没有旁人那诸多的顾虑。 官场上的人,尤其是在京城为官的,谁不怕朝堂风云诡谲,谁不惦记着伴君如伴虎。 一步错,万劫不复,连身后的家族,都难得保全。 而他不一样。 他一向认为,他是孑然一身的。 现在嘛,自己成了家,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家而已! 沈妈妈突然出现,他意外,得知自己还有个异父妹妹,他震惊。 现在就要面对林蘅了,他更多的,竟然是无措。 徐月如与他成婚这么久,又倾心与他,对他的小习惯自是十分了解的。 这会儿瞧着他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反复揉搓,便知道他心中是有所顾虑的。 “是我不该说这些吗?你好像真被吓到了。” 齐明远摇头:“只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而且我也……我也的确有些怕,怕蘅儿不接受我,怕她觉得,我这个做兄长的,从没有一日尽过兄长的责任,不曾陪伴她成长,不曾为她遮风挡雨,让她这十五年来,受苦良多,如今她长成了,又这样的出色优秀,我倒跑来认亲,还有谢喻白……” “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她是你的亲妹妹,她怎么会那样想你呢?” 徐月如把手覆在他手背上,轻拍了拍:“你用不着借谢家的势,你本就是二十岁的朝廷新贵,放眼六部之中,既比你年轻,又比你有本事的,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你的前途无可限量。我爹是当朝枢密使,待你又像亲生儿子一样的,你何须借区区侍郎府的势?” 齐明远从不避讳这些。 他岳丈的确是当朝枢密使,而他仅仅在翰林院待了三个月就能入了吏部去当差,也的确是他岳丈的手笔。 他不喜欢文人酸腐,更不喜欢文人所谓的风骨,看似清高,实则最肮脏。 他做过的,便是做过,他凭这些得到的,他也全都承认。 齐明远低笑了声:“陪我去看看蘅儿吧。” · 胡盈袖好多天都没出门来找林蘅和温桃蹊玩儿,今天本来打了盘算,要拉着温桃蹊去好好地逛上一逛的,偏生又知道了这种事。 她本来怕林蘅想不开,想着跟温桃蹊一块儿回去,好歹劝劝林蘅,开解她两句。 可是她又怕她自己是个嘴欠的,说话没个分寸,一时不留意,再无心伤了林蘅,索性叮嘱了温桃蹊几句,叫她快点家去陪着林蘅,连送都不要她送,自己领了丫头就回胡家去了。 而温桃蹊和齐明远夫妇两个,便几乎是同时,到了温桃蹊如今那宅子的正门口的。 齐明远的马车在门口停稳的时候,温桃蹊正从软轿里钻出来。 正对面儿停了辆高辕马车,温桃蹊眉心一拢,叫连翘:“那是谁家的马车?认识吗?” 连翘摇头,白翘戳了戳旁边儿的轿夫,那轿夫也是有眼色的人,小跑着靠向马车的方向。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问什么呢,齐明远已经翻身跳下马车来,长身玉立的站在车辕旁,回身去扶徐月如下车。 温桃蹊远远瞧着,一时感叹:“真是一对璧人啊。” 那女人一瞧就知她是高门之中精心养出来的,周身贵气,高贵又典雅,真是好一朵人间富贵花。 温桃蹊下意识就捏紧了帕子。 齐明远携着徐月如的手,二人比肩而行,缓步近了前。 他两个瞧着都面善,可跟着温桃蹊的护院们,还是拦在了前头。 齐明远把徐月如往身后一挡:“是温三姑娘吧?” 温桃蹊隔着人去看他,十分笃定,自己不认识这男人。 她犹豫须臾,才反问他:“你认得我?还是认得我兄长?” “三姑娘,我是为蘅儿而来的。” 林蘅? 这男人说,为林蘅而来? 温桃蹊小脸儿登时就垮了。 她黑着脸,拉长了:“你是楚家什么人?” 齐明远和徐月如对视一眼,晓得这小姑娘是误会了。 徐月如有心上前去解释,却被小姑娘的护卫们死死地拦着。 她捏了捏齐明远,给他使眼色。 齐明远咳一声:“我们不是楚家的人,在下齐明远,这位是我夫人,枢密使徐大人的嫡女,我叫她过去跟三姑娘细说一二,三姑娘能否让这些人退开?” 枢密使? 枢密使家的嫡女? 温桃蹊对官场没什么了解,却也知道,枢密使是大官儿,位高权重,又是掌管军政的,地位更是不同凡响。 她从前好像隐约不知是在哪里听说过,如今的枢密使大人徐天德,一生无妾,只得了一子一女,长子十三岁从军,十七岁战死沙场,打那之后,膝下就只剩下一个女孩儿,于是养的更加金贵。 眼前这女人…… 温桃蹊看看她,又看看齐明远,抿唇思忖须臾,叫退了拦在二人面前的一众护院们。 徐月如这才噙着笑,莲步轻移,近了前去。 她本想去拉温桃蹊的手,但想着毕竟不认识,温桃蹊对她还诸多防备,便没有上手:“三姑娘与蘅儿是闺中密友,我们夫妇二人今次到杭州来,是为了把蘅儿接到京城去的,至于其中缘由——” 徐月如略弯腰,附在她耳畔,声音尽可能的压低,用只有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同她讲:“明远是蘅儿同母异父的亲哥哥,三姑娘,这其中缘由,能不能叫我们进府去说?” 温桃蹊瞪圆了一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氏说什么胡话呢? 林蘅从小在林家长大的,林志鸿和张氏是她的父母,她又从哪里多出来这么一个同母异父的兄长。 同母异父…… 温桃蹊登时倒退两步。 她秀美蹙拢着,盯着徐氏:“我不认识你们,从没见过你们,你们说是官家女,我也无从知晓,这位夫人,你说这话……” “明远如今是吏部的主事,既从京城到杭州,身上自也带了官凭路引的,姑娘若不信,我拿给姑娘看?” 徐月如拦了她的话,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官凭路引是做不得假的,也没人有那个胆子做这个假。 可这事儿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如果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适合站在大门口,聊这个! 可是进府去,万一惊动了林蘅…… 温桃蹊把心一横:“我请郎君与夫人到府中厢房说话,只是恐怕要待客不周,无法引二人入正堂。我这宅子,门房后就连着一间厢房,不知二位肯不肯纡尊降贵,进府与我说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徐月如回头去看齐明远,齐明远点头说好:“三姑娘一片赤诚之心待蘅儿,我自是替她感到高兴,没有什么不愿不肯的。” 这样就最好。 温桃蹊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吩咐连翘:“你去盯着些,别叫人惊动了姐姐,我与他们说两句话,没什么大事。” 可是连翘并不知徐月如方才与她耳语什么,又惦记着之前长安客栈的那档子事儿,到底心有余悸,有些害怕。 连白翘都想劝。 只是丫头还没开口时,温桃蹊已经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头前引路,领了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二人进府去。 连翘急的一跺脚,扯了扯白翘:“你陪着姑娘,姑娘要是说有事儿谈,不叫你在屋里伺候,那你就在门口盯着,寸步都不要离开!” 白翘郑重其事的点头,拍着胸脯作保证:“我一定不会再叫姑娘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你放心吧!” 可是她说话的声音,随着一阵风,隐约有那么几个字,是能飘入温桃蹊她们的耳朵里的。 温桃蹊便有些不大好意思,干巴巴的咳一声,回身去道歉:“先前出了些不大好的事情,我这两个丫头口无遮拦,还请郎君与夫人千万不要怪罪才好。” 第二百六十七章:齐家哥哥 第268章齐家哥哥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无声笑着。 这姑娘年纪不大,行事却似比世人都大。 她自个儿当家做主,待客之道其实也是丝毫不错的,底下的丫头有不好,她做主子的,便先赔礼道歉,再规矩没有了。 徐月如瞧着她,想想林蘅。 才到了杭州第二日,昨儿后半晌入的城,没惊动谁,寻了客栈下榻,安歇一夜,今早本就是要去登林家的门的,可明远昨儿就打发了人在温家小姑娘这宅院外守着,一早听说她约了胡家姑娘出门,明远便想去听一听。 是以到如今,她还没见过林蘅究竟生的何等模样,又是怎么样的人品。 可世人都说人以群分,温家小姑娘行事半点错处也不给人拿捏,想林蘅大抵也是个这样的女孩儿,甚至比温家姑娘做的还要出色些。 徐月如算是家里的独女,底下没有弟妹,徐家旁支的孩子们,又同她并不亲近,她母亲也不喜欢她们往她身边凑,日子久了,见了年纪小一些,活泼一些的女孩儿,总是越看越爱的。 她索性从齐明远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上前三两步,去拉温桃蹊的手:“蘅儿住在你这里,不知有多少地方麻烦了你,你这个丫头也是忠心护主的,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不要这样客气了。” 温桃蹊眼角一抽。 这朵人间富贵花,还挺自来熟。 人家这样热情,她总不好拿冷脸去待人。 只是她心下又不免要犯嘀咕。 前世从没听林蘅提起过,她还有什么同母异父的兄长,还有个出身如此高贵的嫂嫂。 如果林蘅前世就认回了齐明远这个哥哥,那她又是怎么会远嫁到歙州去的呢? 就算是李家太太做主,齐明远就同意了? 她不知道林蘅到底在婆家过得怎么样,但后来的那些日子,到她临死前,林蘅都没能再踏进她的小院儿半步。 倘或林蘅背后是有齐明远和徐月如这对儿兄嫂替她撑腰的,放眼歙州城中,谁又敢拿捏她? 难道是她的重生,在无意之中,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吗? 还是说…… 还是说,徐月如并不似表面看起来这般柔婉和善,实则是她在齐明远认回了林蘅之后,容不下林蘅呢? 温桃蹊心下一沉,不动声色的快走两步,到了那厢房门口,终于把手从徐月如手里抽出来,请了他们夫妇进门去。 徐月如也是人精里长大的姑娘,察觉得到她的疏远和淡漠,也不放在心上。 等进了门,温桃蹊果然不叫白翘跟进去,反叫她去打发人上茶水来,又叫她在外头守着,但却连她也不许靠的太近了。 她是主,自然主位落座,可齐明远是官,徐月如是官家女,要是他们没扯谎,那就还是林蘅兄嫂,是以落座时,温桃蹊十分有分寸的往偏位坐了下去。 徐月如眼底的欣赏便越发浓郁。 温桃蹊没有太在意那些,略低眉:“郎君说是林姐姐的兄长?” 齐明远点头:“我是苏州齐家的六郎,我母亲原是我父亲续弦再娶的太太,姓白,杭州人。” 那这位白太太,按照齐明远的说法,就应该是林蘅的亲生母亲了。 她拧眉,倒不言语,只等着齐明远的后话。 “我母亲与蘅儿的父亲,原是青梅竹马,奈何我外祖家家道中落,林家便不肯再认从前口头上定下的婚事。后来林老爷另娶张氏为妻,而我母亲,为了给我外祖父治病,答应了给我父亲做填房太太,嫁去了苏州城。” 齐明远眼神晦涩,藏在袖下的手捏紧了,声也陡然冷肃下来:“我三岁那年,父亲过身,家中长兄将我母亲赶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我的母亲。” “郎君的母亲是……如何过身的?” 这是照着人家心窝上戳,往人家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温桃蹊不是听不出他语气森然,只不过是在尽力克制而已。 齐明远略合眼。 徐月如按了他胳膊一把,把话接过来,替他开了口:“婆母身边有个陪嫁的妈妈,姓沈,这些事情,我们也是前些时日才知道。当年婆母被赶去庄子上,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只有沈妈妈一个陪着,那齐家虽不是什么积善人家,但也富贵惯了,婆母过门时候家境不济,嫁妆便不入齐家人的眼,是以都叫婆母带了去。” 温桃蹊倒听的有趣,挑眉去看齐明远,却见他神色淡然,仿佛徐月如说的,不是他家里似的。 看样子,齐明远和齐家,说是势同水火也不为过了,不然也不会纵着自己的发妻,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儿,说齐家如何不堪。 徐月如察觉到她的审视,低叹一声:“林老爷就是在那个时候,在婆母被赶去庄子的半年后,找上门去的。” 温桃蹊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 她本来以为—— 她颤着声儿:“所以,林姐姐,是林老爷和……” 她话没说完,徐月如点头说是:“再后来,婆母就有了身孕。照沈妈妈说,林老爷是在庄子上住了快一年,后来不知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只说着急,办了事情就回去陪婆母,便匆匆走了,又留下婆母一个人,苦守在庄子里。他走后不久,婆母就有了蘅儿,可林老爷,再没回去过。沈妈妈说,婆母终日以泪洗面,月子里伤了元气,养不回来了,生下蘅儿三个月,便撒手人寰……” 温桃蹊登时只觉毛骨悚然。 林志鸿怎么能这样! 抛弃青梅,另娶娇妻,他也得了如花美眷,也有儿有女,却还要去撩拨白氏! 白氏固然也有错,既已嫁做人妇,便是为夫家所不容,也不该再与旁的男子有染,这是……这是通奸!甚至还有了骨肉。 但林志鸿才最不要脸—— 温桃蹊白着一张小脸儿。 她突然之间,就明白了:“所以,张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当初林志鸿要把蘅儿抱回家去,说要给她林家嫡女的名分,要她一辈子养尊处优,绝不叫她再受半分委屈,才哄过了沈妈妈,带走了蘅儿。可张氏是个不容人的,不与她把事情说清楚,蘅儿哪里那么容易回林家去。” 齐明远咬着牙说这话:“沈妈妈十几年不登门,不露面,就是怕泄露了蘅儿的身世秘密,倘或闹的尽人皆知,蘅儿是个私生的孩子,她往后就没法子做人了。” 这世道,对女子总严苛些。 于林志鸿而言,不过一桩风流韵事。 可对白氏来说,便是反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有这样一个娘,生出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们不会想着林蘅素日里的为人秉性,只会觉得,龙生龙,凤生凤,白氏的女儿,便一定像极了白氏,骨子里带着,血液里管着,一辈子改不了的。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温桃蹊猛然倒吸口凉气:“那郎君还要把姐姐接去京中?” 齐明远抬眼扫过去:“我自不会叫蘅儿为身世所累,受世人指点。她若肯跟我走,我便有法子叫她名入齐家族谱。她是我父与我母所出的齐家嫡女,只不过是我母亲昔年身体不好,挪去庄子养病时,放心不下这个小女儿,才将她一起带去了庄子上,至于林志鸿——” 他嗤笑,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屑:“当年是他误会了。他外出办事,路过苏州,听闻我母亲携幼女搬去了庄上,便以为是齐家苛待,为着昔年情分,与数年的愧疚,到庄上去看望我母亲,却恰逢我母亲重病不起,只见上了最后一面,后来就自作主张,将我妹妹带回了林家,又藏了几年,对外只说是张氏所出,是他的女儿,实则我妹妹今岁十七,非是十五。” 好口才啊。 不愧是为官做宰的人,不愧能做枢密使大人的乘龙快婿。 他此番来杭州,原来是早把一切都想好了的。 林蘅的出身,他要彻彻底底的改上一改。 而这一切,也都顺理成章。 张氏多年来不喜林蘅,林家人对林蘅从来淡淡,都只拿她当外人似的,就连林志鸿自己,对她也一向淡淡的。 她根本不是林家的女儿,不正解释了这一切吗? “林家养了十几年的女孩儿,只怕由不得郎君说不是,就不是的。那齐家……” 温桃蹊掩唇,干巴巴的咳嗽,没敢说。 齐明远摸了摸鼻尖儿:“温姑娘有话直说就是,不必顾忌着我,藏着掖着不开口,齐家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齐家当年能将三媒六聘娶回家的当家主母赶去庄子上,难道如今却又会接受林姐姐名入他齐家族谱吗?” “这些不必温姑娘操心的。” 齐明远没开口,徐月如却把话接了过来。 这夫妇两个……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 可这说到以权势压人的事儿,徐月如开口倒比齐明远还快。 温桃蹊看看她,又看齐明远。 齐明远倒十分的坦然:“我知道温姑娘在想什么,我也从没否认过,我岳丈是当朝枢密使——温姑娘,难道我不说,岳丈便不是我的岳丈了吗?” 他还活的挺通透的。 这点,倒真是跟林蘅蛮像。 可他的通透是透着洒脱的,林蘅则不然。 林蘅通透,可正因这份通透聪颖,而更加谨慎小心。 温桃蹊此时才认认真真的打量齐明远。 要说人静下心,就总能发现一些不一样。 如果方才门口初见齐明远时,她能仔细的,冷静的,多打量齐明远一番,便会发现,他的眉眼,与林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郎君说是兄妹,便是见了姐姐,也总要叫姐姐相信的吧?” 温桃蹊略抿唇:“我是个外人,郎君也不过看在,这宅子暂且是归于我名下,才客客气气同我说这些罢了,论说,我是插手不到此事的。” “温姑娘待蘅儿赤诚之心,我便没拿温姑娘当外人,同我的亲妹妹,自然是一样的。” 齐明远眼底渐次有了笑意:“我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把蘅儿带走,也不是要她一时之间就接受我,就算她不认我,不跟我走,我都不会怪她,这十几年,我没有尽过一日做兄长的责任,从没有爱护过她,我这次来杭州,主要还是要解决掉她同楚家的那桩婚事。” 他竟是知道的? 温桃蹊心下一沉:“所以这婚事,其实张氏已经盘算很久了吗?” 他说差不多吧:“沈妈妈知道后就动身上京的,一路从杭州入京,快马加鞭的,倒也难为她这一把年纪。不管蘅儿将来看上谁家的郎君,但总不能是这样被人草草许配给那样的人家,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便第一个不答应!” 他语气其实还是淡淡的,也并没有刻意咬重话音。 温桃蹊心里却有别的想头。 大概同楚家的婚事,张氏不曾与林舟商量过。 她本以为是临时发生的意外,如果是沈氏探听得知,又急急忙忙上京去通知齐明远,而齐明远还需要时间打点好京中一切,再带着徐月如一路到杭州,如此只怕要不少时日的—— 前些日子,林舟才跟章延礼合谋了那种龌龊事,他要知道还有楚家这么个选择,大约不会去冒这样的险。 张氏为了不叫林蘅好过,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温桃蹊深吸口气。 林家是断然待不下去的了。 张氏和林舟连那样龌龊的心思都动过,再放林蘅回去,还不知要怎么样。 眼下她在杭州,能拉着林蘅住在外头,多少护着林蘅一些。 可她总是要回家的——谢喻白不在,她也不在,盈袖固然不会放任不管,可她还是觉得,那丫头真没那么靠谱。 如果林蘅真的能认回齐明远…… 温桃蹊捏了捏手心儿:“齐家哥哥,要不然,我先跟姐姐通个气儿,看看她大概是个什么态度,你再去见她?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只怕你一股脑把这些说给她听,她受不住,还是循序渐进的好,至于她和楚家的婚事……这事儿自有林家人可以理论的,您看怎么样?” 屋外陆景明脚步一顿。 齐家……哥哥? 她何时嘴上抹了蜜了! 他脸色倏尔黑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是个人物 第269章是个人物 他原是从章延祈的那个别院才回家的,听家里的奴才说,温宅来了客人,他多问了两句,才知道是一对儿年轻的男女找上门来,却又并不知是什么人,且脸而生的很。 他从商行置办宅子,顺带就买了这几个奴才来,都是杭州人,家也都在城里头,他们平日里见得人多了,富贵人家的哥儿啊姐儿的,见一面,都能刻在心上,唯恐哪一日冲撞了贵人而不自知的。 说脸而生,那想就不是杭州人。 好端端的,跑到这儿来找他的小姑娘? 是以陆景明才坐不住,从后头的角门入了这边的宅子,又一路问,一路打听,还是先遇上了连翘,才知道,温桃蹊根本就没叫人进府,就把人请到了大门后的厢房那里。 他也顾不上多问,心里全是温桃蹊,一时竟连连翘的欲言又止,也没太看在眼里,着急忙慌的就往府门方向而去。 也正是他匆匆而来时,才上了垂带踏跺,人没进门,就听见他的小姑娘娇俏的叫了一声齐家哥哥。 陆景明黑着脸上手去推门,一旁的白翘想拦又不敢,看他那脸色,简直要吃人似的。 原本紧闭的雕花门霎时被人从外头推开,温桃蹊小脸儿一沉,待要斥两句,一转头,却正对上了陆景明眼底的阴森。 她水泠泠的一双眼闪了又闪,见是他,倒没了那么大气性:“你怎么过来了?” 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二人对视一眼。 想来,这就是陆景明了。 齐明远正要起身同他打招呼呢,冷不防不善的眼神就朝着他扫了过来,那眼神中无数的冰渣,化作利刃,照着他身上就招呼。 他一拧眉。 从来就没见过陆景明,更遑论得罪,这才一进门,就要吃了他似的…… 齐明远心念一转,登时明白了。 无奈一撇嘴,缓缓站起身,又朝徐月如递过去一只手,拉了她一道起身来:“在下齐明远,这是内子徐氏。” 已经成家了啊。 陆景明的面色才稍好看了些,只是仍旧算不上十分客气,回了齐明远一个极其敷衍的礼,却也不与他说话,转而去问温桃蹊:“你认识?” 温桃蹊挠了挠后脑勺。 刚认识的算不算认识…… 齐明远看小姑娘为难,眼底渐次拢了笑意。 这两个,怕是郎情妾意而妾不自知。 小姑娘家面皮薄,他和月如怎么着也算是外人,她当然更不好意思。 于是他先开了口替她解释清楚:“我妹妹住在这府中,我与内子是为我妹妹而来的。” 林蘅? 陆景明脖颈一僵,缓慢的转过头来,审视的目光,才重落回到齐明远身上:“林家的表亲?” 齐明远摇头说不是:“陆掌柜,我方才说,我叫齐明远,内子,徐氏。” 陆景明脸上所有的表情登时就僵住了。 刚进门的时候他憋了一肚子的火,又不能同他的小姑娘撒,就把所有的事儿都怪在这来历不明的男人身上。 是以方才他很不客气,齐明远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无心去听,只是听见齐明远说内子,才缓了心神,有功夫听齐明远说后面的这些话的。 齐明远啊。 大名鼎鼎的齐明远,他在外行走的郎君,如何不知。 这天下学子,哪一个不羡慕他齐明远科举之路一帆风顺,年纪轻轻便得陛下钦点庶吉士。 而这普天之下的男人们嘛,又无不羡慕他虽出身商贾,却能娶枢密使家的独女为妻,且他齐家虽商贾之家,那齐明远作为家中嫡子,打小又是锦衣玉食从没吃过苦的。 提起齐明远,谁不感慨一句,老天不公。 便是谢喻白,也为着如今尚未娶亲,将来的发妻也未必有徐如月出身高贵,仿佛还落了下风的。 可是齐明远刚才说什么? 陆景明困惑不解:“齐大人是说,林姑娘,是你妹妹?” 温桃蹊不知道齐明远打什么主意,再说这是人家家事,要不是林蘅住在她这儿,齐明远也未必肯跟她多说这些。 陆景明一向那么聪明,怎么什么都张口就问啊。 她心下急切,倒没顾着那么多,三两步靠过去,一扯陆景明袖口,瞪了他一眼。 陆景明低头看她,又去看齐明远。 齐明远倒是坦然:“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已经同温姑娘说过,陆掌柜想知道什么,问温姑娘便是了。” 陆景明嘴角一动,可到底没说什么,又听着他说那些告辞的话,眼看着徐月如亲亲热热的拉温桃蹊的手,把小姑娘好一通哄,而后才陪着温桃蹊一起,送了他们夫妇二人出府去不提。 等到齐明远夫妇登车远去,温桃蹊长松口气,想起来陆景明进门时脸色难看,她欸了声,拿手肘去戳他:“你从哪儿来的?进门那会儿脸色那样难看,是林家香料案又出了岔子吗?” 陆景明一时扶额。 他在外头就是遇上天大的难处,也不会给她脸色看。 他的小姑娘,从来就应该快快乐乐,每日里跟着小姐妹们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像胡盈袖那样。 他怎么可能因为外面的事而让她看出端倪去烦心。 这丫头是真…… 陆景明咬牙切齿,盯着她,阴恻恻的:“倘或一日我与别家姑娘妹妹长,妹妹短,亲亲热热的叫着,你要怎么样?” 这什么跟什么? 温桃蹊脑子猛地一下子没能转过那个弯儿来。 等明白了,小脸儿轰的一下熟透了的苹果似的。 陆景明瞧着却觉得可口。 她皮肤娇嫩又白皙,脸颊上泛起红晕时,看起来真的很可口。 真想把她揉进怀里,咬上一口啊。 陆景明压下心中的悸动,仰头望天,长叹一声。 温桃蹊下意识退了两三步:“他是林姐姐的亲兄长,我称一声哥哥,本也没错。” 他不悦,板起脸来:“吴二与你们一道长大的,从小在你们家学里读的书,你也叫他一声吴家哥哥?” 还有梁时。 那梁时还是他们家三房的表少爷呢,不比齐明远更近一些? 她打从一开始也没叫上一声梁家哥哥。 要不为这些,他乍然听见那一声哥哥,怎么可能气成那样子。 温桃蹊嘟囔了两句什么话,声音极低,又为着方才退远了两步,陆景明也没听真切。 他只瞧着她脸上不服气,眼珠子一转,上手去拉她:“你躲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打你。” 长本事了。 还想打她不成? 可手腕被他隔着衣袖攥在手心儿里。 温桃蹊能真切感受到他的体温,甚至是,靠的近了,连他的心跳声,都是跳动在耳边的。 她不好意思,想往外挣,他却不动声色的用力,不至于伤了她,也不会叫她轻易挣脱。 温桃蹊跺脚:“青天白日的,你不成体统,快松开我!” “往后还管不管别的男人叫哥哥?” 温桃蹊小脸儿越发的红:“不叫了不叫了,从今往后再也不叫了,你快点松手!” “这才乖了。”他慢慢的撤回手,却又猛然一弯腰,俊俏的脸就凑到了她脸前,“叫声陆哥哥?” 陆景明真的有病!他一定有病! 温桃蹊懒得理他,一抬脚,落下的时候,正把他的脚狠狠地踩在脚下,她用了力气,见他眉心蹙拢,才得意的回了府中去。 其实她那点子力气,踩死只蚂蚁还成,踩在他脚上,真没多痛。 陆景明满脸无奈,眼中却一片宠溺,摇着头,背着手,慢悠悠的跟进了府。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他的小姑娘叫一声哥哥,或者……夫君也不错。 陆景明腿长,加上温桃蹊有意等他,进了府过了影壁墙,他追出去不到一箭之地,就同她并肩而行。 “你认识齐家……公子?” 她差点儿脱口而出一声齐家哥哥的,怕陆景明再犯病,话到嘴边连忙改了口。 陆景明听见了,挑眉:“刚才想叫什么?” 温桃蹊张口啐他:“那你不要问我他和姐姐的事情了!” 把人逗急了。 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薄。 “齐明远名声在外,天底下也没几个不认得他的,在外行走的郎君们,谁不知道齐家六郎的名头。”陆景明的视线落在她鬓边的那只白玉簪上,“你这只簪子,簪头的团云纹雕歪了些,别戴了,回头我送你个新的。” 温桃蹊下意识去摸头上的发簪。 这是她来了杭州之后买的,玉料不错,成色和水头都好,团云花样看着也柔和,她才买下来的。 就他眼尖。 她戴了这么些天,也没谁瞧出来这团云雕歪了。 她垂下手,哦了声:“那照你这么说,齐公子和谢喻白倒是一样的人,是格外出色的郎君?” “他不同。”陆景明眼神淡漠,“他出身商贾之家,是靠着自己寒窗苦读,才挣出如今的地位,且命也好,娶了枢密使大人家的独女,往后他还不是青云直上。” 世人总是说,娶妻娶贤,可只怕若给天下男子一个这样的机会,能娶高门贵女,少奋斗十年甚至二十年,他们都会将娶妻娶贤这四个字抛之脑后了。 “你也羡慕他吗?” 陆景明低头看他,目光灼灼:“我喜欢的姑娘,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我羡慕他做什么?” 温桃蹊心跳又快了些,她眉眼弯弯,显然对他这个回答非常的满意。 陆景明对她的反应也很满意。 若放在从前,她要么是恼了,要么是羞了。 这样真是好。 他觉得,这条追妻之路,他已经能看到尽头了。 说不得,这趟回了歙州城,他就能登门去下聘求亲,先把亲给定下来,只等她行了及笄礼,就能同他完婚了! 温桃蹊不知道他想这些,一面走,一面同他说起来,白氏和林志鸿之间那根本见不得人的关系。 她像是个说书人,说的是别家事,与己无关。 只是说完了,不免要生出无限感慨来。 “我瞧着林志鸿人模狗样,背地里,竟是这样的混账东西,白连累姐姐一场。”提起林蘅,她眼角才有了苦涩,“姐姐那样好的一个人,他把姐姐接回家,却又不能善待,任凭张氏磋磨姐姐,十几年来,一点儿也不像个父亲。既这么着,当初何必要把姐姐接回林家去!要我说,沈妈妈都比他尽心。” 陆景明低叹。 世事无常。 林志鸿当年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把林蘅接回林家,是因为深爱白夫人,还是为了安慰他自己,他们都已经无从得知,哪怕是林志鸿自己,恐怕也早就忘了。 只是那沈氏,却也未必像她想的那样尽心的。 不过这些人心难测的事儿,他也无意叫她知道更多。 沈氏真的怜爱林蘅,就不会明知齐明远是她兄长,还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林家艰难过活十五载了。 “齐明远说是林姑娘的兄长,有什么凭证吗?” 温桃蹊白他一眼:“人家是在京城做大官儿的人,徐娘子又是枢密使家的女儿,难道来哄骗姐姐啊?” 她打趣完了,也不听他反驳,倒讨了个没趣儿,一时兴致缺缺的:“他手上有半块儿玉佩,另外一半,在姐姐手里。 据他所说,是当年林志鸿把姐姐接走时,沈妈妈交给林志鸿,要他在姐姐长大后,交还给姐姐的,说那是白夫人的贴身玉佩,白夫人去后,她寻了匠人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半交给姐姐,一半给白夫人陪葬带去了,是全了母女的情分。 其实那一半一直在沈妈妈手里,直到这回她进京去找齐公子,才把那一半玉佩交给了齐公子,要他带着来杭州认亲的。” 所以说这世上的事情说不准呢。 沈氏是白夫人的陪嫁,有这样好的心思与谋算,当年林志鸿到庄子上去接近白夫人,她却听之任之,放任不管。 这些年林蘅在林家过得不好,饱受张氏冷待,她也一概只是看着。 但要说她打从一开始,就再不惦记着林蘅,当年又何必费心思,将白夫人留下的玉佩一分为二,好留着来日兄妹相认。 陆景明嗤笑:“这位沈妈妈,倒是个人物。” 第二百七十章:是我不配 第270章是我不配 温桃蹊知道他多心,也不多问,沈妈妈怎么样,是不是个人物,同她是没有关系的。 将来林蘅要是认回齐明远,只要齐明远夫妇两个对她足够好,那她就什么都不愁了。 底下的丫头婆子们,倘或有了不好的,自然有徐月如替她做主出头,操那份儿心就实在没必要。 她眼下为难的…… 温桃蹊欸了声,把为难和尴尬全都写在了脸上。 陆景明扭脸儿看她,看了半天,小姑娘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他,一个字都不带说的。 他低叹:“不知道怎么跟林姑娘开口?” 她频频点头。 “林姑娘是个很机敏的人,又一向通透,你倒不妨与她实话实说。” 有什么说什么可还行? 温桃蹊觉得这样极其不可行:“叫我跑到她跟前,跟她说,你不是林家的女孩儿,你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人家找上门来要认回你,我才刚已经替你见过了,你兄嫂是很不错的人,你嫂嫂出身高贵,人又贤婉?” 陆景明摇头:“既然早晚都要说,与其拐弯抹角,还不如有一说一。林姑娘也不是经不住事儿的心性,她若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儿,我肯定不叫你实话实说的。” 她在家中受了十五年冷待,心性早就磨平了。 等进了内院去,陆景明却脚尖儿明显的调转了个方向的。 温桃蹊心里紧张,张口就叫住他:“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真是急的糊涂了。 陆景明站定住,眼中噙着笑,抬手揉她头顶:“你们姑娘家说体己话,我怎么好陪着?” 她小嘴一撇,显然不满意。 陆景明无奈:“那我陪你过去,在林姑娘院子外头等着,要是有什么事,你叫白翘出来叫我?” 这么着就成。 她本也没指望陆景明去跟林蘅说这事儿,他也说不着。 可他不在,她就是心里不安宁。 想想他在外头陪着,她就已经安心不少了。 于是二人又一路往林蘅住的东院而去。 陆景明果然是停在了月洞门外就不再往前,温桃蹊与他说了两句什么话,领了白翘匆匆进门去了不提。 林蘅手上捧了一卷书,但是她心神不宁,一早上过去了,那书愣是一页都没翻动过。 沅枝引着她进屋里,悄悄地冲着她摆手,指尖儿方向正是林蘅手上那卷书册,而后又摇头。 温桃蹊抿唇,叫她退出去,自个儿步上前,小手往前一伸,抽走了林蘅手里的书卷。 林蘅出神,猛然吓了一跳,回过神,见是她,面上才有了些颜色的:“你是去见过陆掌柜吗?他怎么说?” 刚才见着陆景明,她有心提这事儿的,但齐明远夫妇突然地出现,她倒有了别的想法。 林蘅正经八百的亲哥哥专程到杭州来替她撑腰出头,她和楚家的婚事,八成就成不了,谢喻白白丢了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是以这事儿倒不急,也解了林蘅眼下的困境。 她本来还想呢,胡盈袖的二哥有心上人,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办才好,现在可不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不管林蘅肯不肯认齐明远,林家,齐明远都是一定会去的。 温桃蹊揉着鼻尖儿:“不是说交给我处理吗?姐姐就是老想着这事儿,才一早上都心神不宁的,这一卷书,你倒说说,看了几行进去?” 林蘅苦笑:“我怎么能安心呢?我知道你一向都有本事,也很有主意,但这事儿我实在是……” 温桃蹊拍她手背:“我绝不会叫姐姐陷入那样的困境之中,姐姐信我就不要问了嘛。” 她撒娇,林蘅一向都是吃这一套的。 也知道为了她的事情,温桃蹊一定费了不少精力,于是她笑着说声好,倒果真不再问了。 温桃蹊眼珠子一滚:“姐姐有没有想过,要是你不是林家的女儿,会怎么样呢?” “不是林家的女儿啊——” 林蘅扬了唇角:“也许吃穿用度比现在会差很多,但我应该会活的很快乐吧。” 她也很少说这样的话。 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一直都不敢宣之于口,就怕哪天说顺嘴了,回了家里,口无遮拦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且祖母若听了,也势必寒心难过的。 温桃蹊却眼中一亮,兴许有门儿呢? 她又欸了声,拉着林蘅的手,握在手心儿里,低着头,玩儿着林蘅手指:“要是有一天,有个人突然出现,说他才是你的亲人,是你的兄长,你愿不愿意跟他走呀?” 林蘅听她说这些实在没头没脑,倒是她那指尖儿划过她掌心时,有些痒。 她略躲一把,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净说些没影儿的话,哪有这样的事情。” 她一面说,一面笑着揉她:“你这丫头,魔怔了不成?” 温桃蹊有些无奈。 她本想循循善诱,循序渐进的,奈何林蘅根本就不接招啊。 “姐姐是不是有半块儿玉佩?从小就有的。” 林蘅眉心一拢。 她的确有,三岁那年父亲亲手交给她的,只说是极珍贵之物,绝不可能丢了,务必仔细收好,一辈子珍之重之。 她不晓得那玉佩是何来历,只是年纪大一些后,父亲特意叮嘱过,不能让母亲知道她的那半块儿玉佩,最好是对谁都不要说,只管自己收好就是了。 所以她从不与外人提,也只有贴身伺候她的几个大丫头,才知道她有那样一件东西。 她不记得,从同桃蹊说起过…… 林蘅喉咙一紧:“你怎么知道我有半块儿玉佩?” “我今日,见着了另外半块儿。” 温桃蹊目不转睛,不敢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林蘅果然愣怔住,她越发放轻柔嗓音:“姐姐想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吗?”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半对上一半,该是一整块儿的才对。 温桃蹊重把手覆在林蘅的手背上,挨着她做,把头一偏,就靠在了林蘅肩窝上去:“我给姐姐讲个故事,姐姐听不听?” 林蘅浑身都有些僵硬。 直觉告诉她,桃蹊今日所有的古怪,都与她有关,要讲的故事,也与她有关。 可到底是什么…… 她捏着温桃蹊的手紧了紧,没吭声。 温桃蹊低呼了口气,全然一副局外人的姿态,将林志鸿与白氏的事情,与林蘅娓娓道来。 她声音本就好听,讲起故事来,就更好听,连这故事,都有些令人动容。 原是最该为人所不齿的一段隐秘之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有了几分深情在里头。 林蘅却没由来心口一疼,一抬手,竟在脸颊上摸到了泪珠。 只是个故事而已…… “许是深情从不知,这原该是郎情妾意的一段好姻缘的。”她声儿都有些哽咽,勉强平复了须臾,“只是不该招惹,不该纠缠,既是痴情一片,当初又何必放开彼此的手。桃蹊,你这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样的故事不好,以后不要听这些,免得乱了心神。” 温桃蹊这才坐正了,又从怀中掏了帕子,替她擦干净那些泪痕。 果然是母女连心吗? 林蘅的悲伤,是为白氏吗? “姐姐觉得,这位夫人可怜吗?” 林蘅抿唇,想了很久:“可怜,却也可恨。所以你看,世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温桃蹊倒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呼吸一滞,也不好再问:“姐姐就不想知道,这位夫人留下的小女儿,后来怎么样吗?” 林蘅手上一紧:“桃蹊?” “姐姐,那个男人,姓林名志鸿,杭州人士,娶妻张氏,家中亦有美妾,那位夫人,她姓白,也是杭州人士,只是天命作弄,嫁往苏州与人做了填房,至于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 温桃蹊定定然望向了她:“你的玉佩,是一对儿,一半在你手上,另外一半,在你亲哥哥手里。” 亲……哥哥? 林蘅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却是茫然无措的。 桃蹊从进门起,说起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只是为了后面的这桩事情而已! 她一时连退数步,同温桃蹊拉开了距离:“桃蹊,你从哪里听来这样混账的话,竟也要说给我听吗?这简直就是荒谬!” 于她而言,自是荒谬的。 她的亲生母亲,是与她父亲通奸,生下的她。 林蘅冰清玉洁,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出身! 所以对沈妈妈来说,林家待她无论如何不济,却总归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给了她林家嫡女的名分,如果不是张氏一定要拿她的婚事来做文章,她的身世,恐怕沈妈妈这一辈子都不会说破,那本就该是带进棺材里的秘密。 温桃蹊缓缓起身,慢慢上前,唯恐惊了她:“姐姐,有玉佩为证,你也不愿意信吗?” 她试探着去拉林蘅的手:“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就算有错,也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你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那一个。” 她安抚着,一递一下的,拍着林蘅的手:“你亲兄长,是朝廷新贵,你的嫂嫂,是枢密使大人家的独女,姐姐,齐公子跟我说,只要你愿意,他早为你想好了一切,只要你愿意,从今以后,你就是苏州齐家的嫡出女,是他齐六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什么苏州齐家,什么齐家六郎!”林蘅猛然挣开她的手,一双眼猩红的,“齐公子出身再好,与我何干?什么枢密使家的独女,又与我什么相干的呢?桃蹊,我们相交一场,你知我不是这样浅薄之人的!” “我当然知道!”温桃蹊想再上手,却怕她情绪激动时做出过激的行为来,弄伤彼此,于是掖着手,“他是为了你和楚家的婚事,才到杭州来的。沈妈妈是你母亲陪嫁的妈妈,她从没打算将你的身世说给齐公子知道,要不是张氏拿捏你的婚事,又挑的净是这样的人家……” 温桃蹊没敢说完,收了声,转了话锋:“姐姐,你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你在林家这十五年,可感受到一丝一毫家的温暖了吗? 我原也想不明白,都是亲生的孩子,怎的厚此薄彼到了这样的地步,你是家中嫡女,可在张氏眼中,却竟连林萦这个庶女都不如,如今,却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她不是母亲的孩子,甚至为母亲所憎恨,因为她的存在,对母亲来说,就是莫大的羞辱,那意味着丈夫无爱不宠,甚至心心念念昔年小青梅,曾险些抛弃妻子。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她的亲生母亲,是白氏…… 林蘅合上眼,拿手遮挡在眼前。 她鼻尖泛酸,却哭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的吗? 她震惊之余,很难冷静思考。 可是桃蹊一番话,委实又点醒了她。 那玉佩是实打实存在的,她若不认,便是那位沈妈妈去与父亲对质,恐怕也是敢的。 齐家的六郎,她不认识,可枢密使家的独女,她却晓得。 那样高高在上的姑娘,天之骄女一般的人物,徐娘子成了她嫡亲的嫂嫂,人家做什么要来诓骗她?她有什么是值得人家来骗的不成? 单是这两样,她就再难欺骗自己…… “原来,我的出身,竟是如此不堪的。” 苦笑从林蘅的唇畔溢出:“你三婶婶当初嫌恶我,觉得我商贾出身,帮不上你四哥,也配不上你四哥,我虽从来不说,心中却也是恼过的,现在看来,我竟果然是该被人嫌弃,也果然是不配的。” 坏了。 林蘅是个心眼儿小的人,一时钻牛角尖儿,能把自己给逼疯。 温桃蹊经历过那样的人生,也经历过那样的困顿,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是黑压压的,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有些慌张,一把把林蘅揽入怀中:“胡说胡说,什么不配,你是齐六郎的亲妹妹,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吏部主事,将来是要做宰相的人,原是我四哥配不上你才对!你少胡说了,你这样的出身怎么了?你要这样胡思乱想,我这就叫陆景明去把齐公子寻了来,他是你哥哥,很该叫他教训你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脱离林家 第271章脱离林家 哥哥这样的字眼,显然另林蘅感到不适。 她在温桃蹊的怀里,温桃蹊能明显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 她在林家十五年,上面也有兄长,可对她都不亲,甚至拿她做异类,不伙同底下的弟妹一起欺负她,就算不错的了,哪里轮的上她撒娇去叫哥哥。 温桃蹊无声叹了口气,知她心中别扭,稍稍松开怀里的人,把她拉出来:“姐姐,你听我说,我见过齐公子和徐娘子,他们夫妇,看起来都是极温善的人,这回齐公子为了你的事情,将京中一切都放下,带着徐娘子跑来杭州城,就是为了给你撑腰出头,接你回家的。 我也知道,你一时之间,是难以接受的。 这十五年来,不管林家对你怎么样,林家人对你好不好,你都拿那里当做自己的家,可是这突然之间,又冒出一对儿兄嫂来,你当然是别扭的,若换做是我,只怕有的闹呢。 可是姐姐,眼下张氏要拿你的婚事大做文章,那楚家郎君是什么样的人,还是你说与我的,难道你就甘心下嫁吗?” 下嫁? 她的出身若真是如此,嫁给谁都是高攀,哪里来的下嫁一说? 林蘅面上闪过自嘲。 温桃蹊看在眼中,也不敢再提这事儿,只想着如何尽快的宽慰她。 她拉着林蘅的手不敢松开:“咱们不是姐妹吗?不是闺中密友吗?我实是想不明白,姐姐做什么要这个样子呢?” 林蘅冲着她摇头:“你不懂,是你因为你不是我。桃蹊,你出身富贵无极的人家,是长房嫡女,你上面虽有两个姐姐,却仍旧是温家的宗女,旁人若要求娶,十里红妆,你父亲母亲,恐仍嫌不足的。 我从前在林家时候,是什么样的境遇,我自个儿最清楚,这杭州城中,高门显贵人家的太太姑娘,也没有几个不知道的。 那时我便是极尴尬的。 所以你瞧,我已经十五了,亲事却一只没能定下来。 我大姐姐……” 她想着自己根本不是林家女,这一声姐姐,实在不想再叫出口来,于是把心一横,索性改口:“林薰的亲事,虽然也不曾定下,可是你现在总也该知道,那是张氏一门心思想让她去攀高枝儿,是以头前两年,不少人上门来提亲,都被张氏给回绝了,跟我是两码事儿。” 林蘅固然好,高门里的太太但凡明眼,也都瞧得出。 只是林家对林蘅太过寡淡了。 这样的女孩儿娶回家里,没有了母家的帮扶,将来真做了当家主母,又怎么撑得住? 那高门显贵的人家,净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当家主母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当起来,却难得很。 所以林蘅的婚事才久悬未定,直到如今,张氏更要拿这个来拿捏揉搓她。 想来张氏也果真是可恨。 真是应了林蘅方才那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昔年林志鸿背着她与白氏私通,还有了孩子,再闹下去,说不得连停妻再娶这样的事,也是做得出的,想着陈年旧事,张氏的确是个可怜人。 可她万不该来作践林蘅。 白氏过身了,她有气,也该朝林志鸿去撒,毕竟那是他们大人做的孽,同林蘅有什么关系呢? 到如今,还要把林蘅往火坑里推。 女孩儿家的婚事,是一辈子的,嫁的不好,后半辈子就全毁了。 温桃蹊忙敛了思绪,不敢再胡思乱想,只柔着一把嗓子叫姐姐:“那依着姐姐的意思,便不认齐公子,叫他即可打道回府,再不要同你有任何的瓜葛吗?承认你与楚家的婚事,我也有法子替你拦着,等着谢喻白来出面,可是……” 她抿唇,话音也顿了顿:“姐姐,其实是你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而已。” 林蘅一怔。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 苏州齐家她是知道的,几辈子的富贵,虽说后生晚辈,早不如他们祖上那样能干了,可家业到底并没有辱没。 做齐家的姑娘,实则是比林家姑娘还要有面儿的。 可她根本就不是啊! 林蘅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莲步轻移,踱几步,短促的叹息:“是啊,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我是什么出身,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最清楚,何苦要这样,活给人家打脸呢? 齐家看在齐六郎的面儿上,大抵不敢说什么,谁家他如今飞黄腾达,齐家说不得还想指望他呢。 而齐六郎会同你说这些,他也一定有法子,即便齐家人不点头,他也能叫他们点头认下我,叫我名入齐家族谱,堂堂正正做他们齐家的姑娘。 可是桃蹊,这一切,不也都是自欺欺人吗?” 她哂笑摇头:“我做了十五年的林家女儿,如今来了个齐六郎与徐娘子,我摇身一变,却又成了齐家女儿,连年纪也不是十五,而是十七。即便外人不知内情,也永远不会知道内情,可人家难道不会背地里议论吗?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的。” 林蘅是在乎这些的。 她最在意她的名声的。 温桃蹊明白她所说的一切。 “那不然,这事儿咱们且缓一缓,如果你不想认回齐公子,也不碍事,他也说了,全听你的。”温桃蹊不敢逼她,也不想逼她,上前去,扶着她坐下,“可你跟楚家的婚事,我是觉得,很有必要叫齐六郎出面,替你解决的。” 她眼神明亮,眼底一片澄澈:“我是想着,正好借此机会,叫林家知道,你也不是那样好欺负的。就算你不认这个哥哥,也该叫张氏晓得,你有个在朝廷新贵做哥哥,有个高门独女做阿嫂,倒不如借着此事,齐公子与徐娘子身在杭州时,同林家彻底划清界限。” “划清界限?”林蘅显然没想这些,方才的一切,都已经叫她心乱如麻了。 此时听温桃蹊说这样的话,她倒怔住:“你是说,从今以后,不管外头怎么样,林家人自己该明白,我再不是林家女,他们也管不着我的事,往后我便不认齐六郎,也是清清静静的一个人,自己的事情,只有我自己能做主?” “这样不好吗?” 温桃蹊连连点头,定定然望着她:“将来无论婚丧嫁娶,都再不与林家相干——” 她把尾音拖一拖:“从前院儿来见你的路上,我就想着,怕你是不肯认这个哥哥的,可是林家,却也是决计不能再回去了的。” 自是不能回。 齐明远这一出面,就等同是与张氏,与林家,彻底撕破脸了。 她的身世,就像是藏在水面下的秘密,又有人,在这平静的水面上蒙上一层巨大的网,兜着,罩着。 而十五年后,齐明远大手一挥,扯下这张网,搅乱了这潭水,她的身世秘密,彻底浮出水面,摊在人前。 以前还能若无其实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说开了,还怎么见面呢? 就算林志鸿是她生身之父,可他还是林家的家主,要顾着林家一大家子,他有妻妾儿女,根本就不缺她这一个私生的女儿。 林家,还真是再也回不去了。 温桃蹊看她面露苦涩,知她今后若钻牛角,死活不肯认回齐明远,那便真是孤身一人了,就算还有谢喻白,可她心里仍是空落落的。 一个女孩儿,没有了母家,将来就是嫁了人,在婆家也自觉低人一等,抬不起头的。 温桃蹊半蹲在她身边,两只手交叠着落在她的膝头,小脸儿仰着,目光灼灼:“你永远都不会是孤身一人。就算离开了林家,就算不认齐公子,你也还有我呀。” 她噙着笑,面容姣好,一时只叫人觉得,最好的岁月,最好的风景,也不过如此了。 她似乎就是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神奇力量。 这力量是莫名的,可这世上的好多事儿,本就是莫名,本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林蘅反手覆在她手背上:“倒难为你,替我思虑周全,想了这许多。” 温桃蹊摇头:“不是的,姐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合该有最好的一切来配你。林家那样乌糟的人家,原就配不上你,早点儿脱离出来,也没什么不好。如今有齐公子为你撑腰,还有谢喻白,想张氏将来也不敢再来拿捏你,更不敢肆意胡说去的。 你若心中不安,往后还跟我回歙州,我叫我母亲把你认在跟前,或是照着咱们从前说的,认到侯府去。 你那时候不肯,如今想想,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至于林家,你真不肯说破这事儿,便只叫外人觉得,你仍是林家女,只是与我情同姐妹,难舍难分,又或是我任性胡闹,非要与你形影不离,连年节下也不许你与我分开,硬要将你带回歙州城中的,林志鸿与张氏是看在我父兄的面子上,才叫你跟了我去,这都没什么。” 林蘅破涕为笑,眼眶红红的,揉她头顶:“又胡说不是?你都这么大了,也该谈婚论嫁了,虽说有个陆掌柜,对你一往情深,可我瞧着歙州城里,对你情深一片的,可不止陆掌柜一个,再说了,你就这么可劲儿的败坏自己的名声,将来真要嫁陆掌柜,连累人家跟你一道遭人指点非议呀?” 温桃蹊撇嘴:“那又怎么了?我便是这样的,他若嫌我不好,自再寻好的去就是。” 这丫头。 林蘅其实是替她高兴的。 到底是陆景明情深,如今也算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彻底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至于桃蹊所说的,认亲不认亲的事儿…… 林蘅拉她起身,叫她一旁坐下:“我没想那么长远,我只知道,要与林家彻底决裂,脱离出来,母亲……张夫人不会那么好说话的。” 林家毕竟还养了她十五年。 她的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林家出的。 养了这么大的女孩儿,说走就走,张氏肯轻易放人,她就不是张氏了。 就算有齐明远和徐月如为她出头,那张氏也未必那样好说话。 不从齐明远那里得到足够的好处,张氏才不会松口点头。 而即便是尊贵如齐明远夫妇,难不成真就仗势欺人去吗?那还不是授人以柄,将来由得张氏胡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林蘅一时又头疼,揉了揉眉心:“只怕,这事儿还有一难的。” “再怎么难,总有齐公子为你做主。”她捏着林蘅手心儿,“你别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我瞧齐公子那样精明的人,徐娘子也是高门里走出来的典范,人家一双眼,什么看不透,应付张氏,根本就不在话下。况且就算你不肯,我瞧人家倒是心甘情愿,且迫不及待要为你做些什么呢。” 林蘅从她言语之间,能够感受得到,齐明远,她那素未谋面的异父哥哥,对她心怀愧疚,觉得这十五年来,很是亏欠了她,叫她孤零零一个人,在林家受苦十五载,如今很想补偿她。 可事实上,这一切,同齐明远,也没什么干系的。 哪里又需要他来补偿她什么。 林蘅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儿:“你说的我明白,可我仍是怕拖累了他们夫妇。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吏部主事,一个是枢密使大人家的独女,说是金枝玉叶都不为过,若为我,惹上闲言碎语,败坏了名声,可怎么好。” 要不怎么说这血缘关系,是天底下最奇妙的关系了。 林蘅与齐明远所未谋面,却也心中为他而担忧,怕她成为兄长的拖累,成为旁人排挤齐明远的说辞。 温桃蹊又去握她的手:“你想不想见见你兄嫂?” 林蘅猛然侧目过去。 她面上的笑还是淡淡的:“就算不认回哥哥,也总该见上一面吧?说不定,等见了面,你就改变主意了呢?” 林蘅却摇头:“我还没想好……” 突然之间她本就接受不了,现在就要和齐明远夫妇见面,她只怕她浑身不自在,连话都不会说。 温桃蹊当然是听她的:“那咱们就不急,林家的事情,你也不用出面,咱们都不用出面,有齐公子夫妇,便足够了,我看他们的意思,还要在杭州待上一段日子,等你想明白了,再见面也是好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恶人她来做 第272章恶人她来做 林家,正堂。 小辈儿的孩子们都没能进到正堂中,连林舟都被打发了出去。 他隐约知道的。 那是林蘅的亲哥哥,带着徐氏,来给林蘅撑腰来了。 说实在话,他心里也是恼怒的。 他也不喜欢林蘅,这么多年也总帮着母亲,好些时候,他甚至觉得母亲做的有些过了,可从来不言语。 一个是他生身之母,一个是父亲与别的女人私通生下的孩子,对他来说,林蘅什么都不是,如果一定要说林蘅算什么,她顶多算是林家的破坏者。 他知道母亲一直都没对林蘅的婚事太上心,直到前些时候,姑母突然替林蘅说话,竟说要替林蘅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母亲为这个坐不住,哪里肯眼看着林蘅得了好。 于是才有了林蘅被匆匆叫回杭州,才有了他与章延礼的那一番筹谋。 可是他却从来都不知道,母亲早早的就做了两手打算,还盯上了楚家,早跟楚家谈起过林蘅的婚事! 他一心为着母亲,可母亲却连他都一并瞒了。 今日齐明远夫妇找上门来,这事儿就一定是办不成了,母亲因此急了,才把他叫去,同他大概其的说了。 可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办法? 那是什么人,齐明远啊。 就不要说他这个年纪入了部,做了吏部六品主事,便是把徐月如摆在那儿,难道徐月如要护着林蘅,母亲又能够怎么样吗? 如果非要拿捏着林蘅,倒不是不行,大不了,跟他们夫妇撕破脸,连谢喻白也一起得罪透了。 林蘅去一趟歙州,同温家的宗女好的亲姊妹一样。 现如今的林蘅,真是今非昔比。 当初真就不该叫她走! 林舟心烦意乱,领了弟妹们从正堂退出来,瞧着他们一个个探头探脑,心里就更烦躁。 底下这些个弟弟妹妹,竟是没有一个能够为他分忧的。 如今父亲还在,他肩上的担子尚且没有那样重,将来父亲不在了,这么大的家业,岂不全要指望他一个人。 养着这么一群混吃等死的……林乔倒是个中用的,可他太中用了,叫姨娘养的野心忒大,得压着,得防着。 林舟头疼,一抬手,揉着眉心。 林放瞧着他大哥脸色不对劲儿,根本就不想在这儿多待。 外头来的什么客,甭管是贵客还是稀客,他从来也不上心,横竖有爹有大哥,也轮不到他,一时说错了话,大哥还要骂人。 大哥真是比爹管的都要严,他才不想受这份儿气。 于是他背着手,踱步就要往门口走。 林舟本来想把人叫住的。 齐明远这一来,今日家里,势必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 如今一切都安静,可那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却也是最恐怖的。 气氛本该是沉闷的,但他们一个个,毫无察觉。 只是叫下他,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事情闹大了,还指望他拿主意不成。 林舟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林放头也不回的出了门,渐次消失在一众兄妹的视线里。 偏林薰是个最不会看人脸色的女孩儿,她面上还挂着笑,三两步凑到林舟身边儿去,张口就问他:“那真是林蘅的亲哥哥啊?原来她亲哥哥这样有本事,可怎么不早来接她去?如今这时候来,是要做什么?” 林齐倒吸口气,连一旁林萦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她瑟瑟的去看林舟神色,果然见他鬓边青筋突突的,她脚下动了半寸,一声姐姐还没来得及出口,林齐不动声色按住了她。 她侧目看去,见自家哥哥冲她摇头。 林萦喉咙一滚。 也是。 林薰挨骂,跟她有什么关系,林薰自己上赶着寻晦气的。 大哥哥脸色那样难看,摆明了就没好事儿。 齐明远夫妇这时候来杭州,还能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林蘅和楚家的婚事。 可这事儿要细算下来…… 那不是林薰多嘴,跑去找林蘅胡说八道在先的嘛。 林萦撇撇嘴,受了声儿,掖着手,往林齐身后躲了躲。 林薰仍不自知,又叫大哥:“我瞧着那位徐夫人明眸善睐,一团和气,看着便是极好相处的人,大哥,你说,林蘅有这样好的兄嫂,咱们家养了她十五年,她是不是……” “啪——” 他们兄妹站的地方,离正堂厅上已有了距离,是以他不怕屋里人听见,更不怕屋里人会看见。 他再三的忍,却实在忍无可忍! 林薰叫一巴掌打的有些发晕。 长这么大,没挨过打,上回大哥为了林蘅甩了她一记耳光,今日又掌掴她,她知道,还是因为林蘅! “你居然……” “你给我闭嘴!” 在林薰要叫嚷起来前,林舟尽可能的压着声,斥住了她。 他怒火中烧,一双眼猩红的,模样实在有些吓人。 素日里瞧着俊秀的脸,此时竟有些狰狞起来。 林薰是真的让吓傻了的,呆呆的,望着他,把自己的声音全都丢了。 林齐见状,才踱步上前,又把手背在身后,给林萦递了个手势过去。 林萦最是机灵的,比他还快了两步,上前去,把林薰半搂着:“大哥别这样,你吓坏姐姐了。” 林齐才慢吞吞的上前来:“有什么话,大哥也该好好说,家里还有客人,你怎么能动手呢?” 林舟实在是懒得搭理他们,冷冰冰的瞥了林薰一眼:“你要是聪明,就给我滚回你自己的院子里去,不要到处惹是生非,管好你的嘴,少给我胡说八道!” 他手臂一抬,指尖方向,正是正堂厅中:“那里头坐着的,是朝廷六品吏部主事,是枢密使徐大人家的独女,林薰,你有几斤几两重,把你浑身的骨头拆了,都不够拿到人家面前看的,你想说什么?养了谁十五年?你是想去跟齐大人和徐娘子讨些好处吗?” “我——” “滚!” 林薰先是挨了打,又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还当着林齐和林萦的面儿。 小姑娘家,面上挂不住,更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心中便更觉得委屈。 可是她不敢反驳。 大哥好像动真格的。 她再敢开口,大哥还敢打她。 她捂着脸,从林萦的怀里挣出来,重重哼了一声,撒腿就跑了。 林萦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看看林舟,看看林薰跑远的方向,左右为难。 林齐给她使眼色:“仔细她想不开,还不快去陪着。” 她才欸的一声,朝着林舟蹲身一礼,把及地长裙的下摆略一提,追着林薰的方向小跑而去了。 林舟头更疼,眼前也是漆黑一片的。 没有人明白,谁也不理解他的为难之处。 林齐看他这样,心里有些复杂。 他一向很不甘心。 林舟凭什么呢? 就凭他是从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就该高人一等吗? 若只说林舟,也就算了,那林放又算什么呢? 从小到大,他要百般努力,祖母和父亲才会看到他,而林舟,眼里却从来没有他,甚至防着他。 可毕竟是自家兄弟,一时真见了林舟这样难看的面色,又笑不出来了。 他想看林舟束手无策,他喜欢见林舟那样。 可他也明白。 齐明远夫妇摆明了来者不善。 他虽不至于像林舟这般杞人忧天,先把事情往最坏处想,但也不可能像林薰那样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还真以为,能从齐明远夫妇手中敲出什么东西来。 民不与官斗,从古至今,都是如此的。 他们这小门小户的,拿什么跟人家斗。 真是亏林薰想的出来。 他看着林舟,那些嘲讽的,奚落的话,全都说不出口了。 到最后,也只是无奈一声长叹:“她就是这样,母亲骄纵着她,什么也不提点她,女孩儿家,本也不必操心这些,她不懂,大哥慢慢教就是了,你动手打了她,她要伤心好久的。我知道大哥心里着急,可再怎么着急,也不能拿自己家里的姊妹撒气不是?” 林舟眯着眼,扫过去:“林齐,你说,齐明远端坐在正堂之中,我要慢慢教导林薰什么?” 他想着是有些恼恨了的。 林蘅怎么就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呢? 如果林蘅是他的亲妹妹—— 林齐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照说呢,齐明远和咱们该是平辈论交的,不该这样与父亲母亲端坐堂上,可谁让人家是官,是朝廷新贵,是枢密使府的乘龙快婿。大哥,我劝你,等送走了齐明远,还是好好去劝一劝母亲,放林蘅走,别把着人不叫走,更别动了跟林薰一样的心思。 从前外人一概不知,林蘅非林家女,无论林家如何待她,都始终是我们的家事,谢喻白也好,温家姑娘也好,都没资格来插手。 可现在不同了——” 这里头的轻重,用不着他来提点,林舟也明白! 他咬紧了牙关:“你这是幸灾乐祸?” 他甚至有些诧异与吃惊:“你也是林家的儿子,吃林家的,住林家的,身上一样流着林氏一族的血,林齐,你幸灾乐祸?” 林齐连连摆手:“大哥可别冤枉好人。才打了林薰一巴掌,难不成这甩人巴掌其实很上瘾?大哥这是要寻了由头,也给我一巴掌?” 林舟面色一沉。 林齐敛去玩笑之意:“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讲——正因为我也是林家的孩子,我知道这里头的轻重。 从前母亲不管做什么,我不敢过问,更不敢从中作梗去阻挠。 那时候想着,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即便林蘅将来嫁了人,她也只能是林家的女儿,一辈子也翻不出母亲的手掌心,母亲要怎么样,便怎么样好了。 大哥,自从谢喻白登门之后,你就没有过别的想法?” 林舟略一怔,没吭声。 林齐嗤了一嗓子:“看来是有的,可你再看看,母亲又都做了些什么呢?和楚家的婚事,连你也没告诉过的吧?” 其实林齐还是有自己的心思,才会专门往他的痛处上踩。 林舟咂舌:“母亲那里,用不着你操心……” “你说错了。” 林齐淡漠开口,打断他的话,又踱出去三两步,看样子是打算走了。 只他背着手,又停住,回头看林舟,唇角微扬,一挑眉,颇为挑衅:“我不是为了母亲担心,我是怕她毁了林家。” · 堂中气氛还算和谐的。 林志鸿眉开眼笑,至于那笑是不是真心的,便不得而知。 张氏也在笑,只不过她一双眼,始终在打量徐月如。 徐月如是高门贵女,本是不该与她一般见识的,似张氏这样的人,若放在平日里,便是叫她多看一眼,都不配。 但为了林蘅——徐月如只要想想,这些年,张氏对那小姑娘做过的事儿,再想想她自己是如何金尊玉贵的长大,祖母与父亲母亲何等疼宠她,大哥生前,更是把她宠的没边儿。 京城中谁人不知,枢密使大人家里有两宝。 一是她父亲年轻征战时随身的那柄红缨枪。 二便是徐家小娘子徐月如。 娇滴滴的小姑娘,在张氏手上受了多少的磋磨,何况这小姑娘还是她夫君的亲妹妹。 这恶人,总要有人先来做。 发难,也总要有人先开口。 徐月如执盏吃茶的工夫,看向齐明远。 夫妇两个倒默契十足,齐明远也没看她,只感受到她的目光,便转头去端手边茶杯,顺势点了下头。 “夫人——”徐月如一口茶进了肚,润过了嗓,嗓音清脆,等茶杯重放回一旁黑漆的四方案上,那瓷杯与木碰撞在一起,发出既不清脆,也算不上沉闷的奇怪声音,十分短促,徐月如才继续问,“你总盯着我看,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林志鸿眼底闪过不悦,张氏头皮一紧。 这小娘子,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说话倒端的老成,气度那样不俗,一时把她都给唬住了。 她仗着年长些,偏爱以长辈自居,噙着笑,笑的还十分热情:“我是一时见了你,只觉得我家中几个女孩儿都白养了罢了,天下竟还有你这样周正齐全的姑娘……啊不,娘子,我瞧着真是喜欢的不得了,今日既见了面,便算是有缘的,我……” “这算不上有缘。”徐月如不动声色拦了她的话,皮笑肉不笑的,规矩礼数分毫不错,偏就不热情而已,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排斥,“六郎是我的丈夫,他的亲妹妹,便就是我的亲妹妹,我妹妹既养在夫人手上,咱们自然早晚都会见上这一面的。 总不至于,这人家的女儿养在跟前,尽不尽心便先不谈了,难不成,养着养着,竟就养成了自己的女孩儿吗? 夫人,只怕走遍天下,也是没有这个道理的,是以咱们今日见面,便算不上我与夫人有缘,都是为了蘅儿罢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这话真可笑 第273章这话真可笑 张氏原本热情洋溢的脸,霎时间肃了下去。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的人,可徐月如大家出身,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她待要分说一二,嘴角也果然抽动了的。 徐月如瞧见了,眼底的不屑就更重了。 这世上便有这样的人。 极没有眼色,也极不会做人,一如张氏。 可是在张氏还没来得及开口时,齐明远先她一步,又顺着徐月如的话说下去,更把张氏所有的话全都给堵死了。 他侧目,看的却不是张氏,面上挂着淡淡的笑:“这十几年,林伯父费心了,当年我母亲怀着蘅儿搬去庄子,实是我们都不知道,后来母亲过身,我们就更不知还有个幼妹,这倒也不怪伯父误会——” 齐明远说话时语气和善,可是林志鸿却听出了不容反驳的坚定。 他竟然是想——他怎么敢! 林志鸿脸色腾的一下子变了,面露凶狠,盯着齐明远看了好久:“你这意思,林蘅是你们苏州齐家的女儿了?同林家,再无瓜葛了?” 这简直是笑话! 徐月如刚才说什么?走遍天下怕也没这个道理?是,是没这个道理的! 林志鸿一拍桌案:“她是我女儿!” 齐明远深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又高高挑眉:“伯父,内子刚才说了,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的。别人家的女儿,养的久了,就真当成自己的了?” 他扬声反问,寸步不让:“当年您路过苏州,想着同我母亲幼年时的情分,去探望,我是晚辈,得谢谢您。 您见我母亲一个人带着蘅儿,误以为是我们齐家不要这个女儿,恰逢我母亲病重,过身,您把蘅儿带回林家,又替她掩去身世,免她许多苦处,这所有的一切,我都该好好谢谢您。 可是伯父——” 齐明远声儿拉长了,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身前。 他左手捏着右手的尾指,揉捏须臾:“蘅儿非是林家女,是以这十五年来,林家给她吃,给她穿,她所有的花销,林家都给了她一个嫡女该有的,晚辈说不出什么来,可至于别的……” 他略低头,一声轻笑从唇边溢出。 林志鸿与张氏夫妇二人便忙对视一眼。 徐月如适时的接话上来:“我们夫妇虽才到杭州,却也听说了一些,蘅儿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并不是一定要摆在明面儿上来说,便是那些都不提,我却想问一问夫人——” 她目光锐利,把矛头直指向张氏去:“那楚家郎君,是什么样的人,夫人竟一概不知吗?” 张氏哑口无言。 她正是因为知道,才要把林蘅嫁过去。 让林蘅嫁给谢喻白,她动过心,大郎说的那些好处,她也考虑了。 可她就是不甘心! 林蘅算什么东西呢? 白氏那个贱人,死了也不叫她安生过日子,留下这么一个小孽障,她管了十五年,还要欢欢喜喜的送她出嫁不成? 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可徐月如对此事显然极为不满。 齐明远不言声,却比开口说话还要吓人。 张氏打了退堂鼓,磕磕巴巴的:“都是亲戚,原是想着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徐月如拦着她的话,“如今便很不必了。” 张氏面色一沉,林志鸿脸色也难看起来。 合着说了这么多,他们夫妇二人,就是铁了心要把林蘅带走,且从今以后,就再不是林家的女儿了呗? 林志鸿是断然不肯的。 林蘅是他与绵遥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没了林蘅,他就再不拥有任何与绵遥有关的东西了。 只是他还没曾开口说话,张氏已然叫嚣起来:“生恩不及养恩大,我拉扯她十五年,她就是我的女儿!你们说不是就不是了?说要把人接走,就要把人接走不成?” 她越说便越是来劲,也有些上了头,竟把长臂一抬,指尖儿指向的,正是徐月如的方向:“亏你还是枢密使家的嫡女,也是高门里走出来的女孩儿,我原见你一脸聪明样,气度又不凡,便只当你是个明白的,竟一开口,全是混账糊涂话!” 张氏疯了不成? 徐月如何曾让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 她在家做女孩儿的时候,便是祖母与母亲来教导,也从来柔声细语,声儿都不会高一高。 她祖母是侯府嫡女,母亲是尚书府的千金,轮得到张氏指手画脚,竟也敢说她是混账糊涂东西? 徐月如冷笑着:“夫人,这话,你认真的?” 张氏此时怒火中烧,哪里还有什么理智。 她只知道,林蘅要脱离她的掌控了。 这一辈子,她本能死死地拿捏着林蘅,叫白氏那个贱人死了也不安心,她非要叫白氏的女儿在她手上受尽磋磨不可的! 现如今,林蘅那小蹄子摇身一变,成了齐六郎的妹妹,有个出身如此高贵的嫂嫂。 往后,岂不是要任凭着林蘅骑到她的脖子上来? 这不可能! 今天说什么,她也不会同意叫林蘅跟他们走! 张氏面上肃然:“你们不是想接走林蘅吗?可以,只要你们有脸把她的身世公之于众,告诉天下人,她是怎么生出来的!” 无媒苟合,与人私通,有个这样的娘,林蘅还有个狗屁前途,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不会要这样的正妻! 她有兄嫂撑腰又怎么样,有谢喻白喜欢又如何? 那侍郎府,她想进就进了的? 且想去吧! 可林志鸿的脸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他转过头,阴恻恻的去看张氏:“你说什么?” 这十几年来,他能忍的地方,都忍了。 张氏素日里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为着他当年一件错事,在外有了林蘅,而张氏本又知道,他与绵遥青梅竹马,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也只不过是二人成婚不久,张氏很快有了身孕,又一举得男,加上绵遥匆匆出嫁,二人之间算是彻底的断了。 后来如死灰复燃,还生下一女,他要把林蘅接回家中来抚养,自然觉得亏欠张氏良多,便一概容忍。 即便是她在外得罪了人,他也从来都没跟张氏红过脸儿,毕竟是他欠了她的。 可眼下—— 张氏自己也吃了一惊的。 她真有十几年没听见过林志鸿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语调,同她说话了。 这人嚣张惯了,得意惯了,就总容易忘了,原不是只她一个是有脾气的。 如今本该是一致对外的时候。 齐明远夫妇还虎视眈眈的,她便是说了这些,又怎么样! 张氏横过去一眼。 难不成他敢做,十五年后,倒不敢让她说了吗? 林志鸿一看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一双眼登时就猩红了。 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两个对视一回,倒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事儿还没说完呢,林氏夫妇倒……这算是,内讧? 林舟不知是因为什么,总归去而复返。 进门之前,他本来是犹豫过的。 林齐说的虽然不错,齐明远和他们才是平辈之人,今日坐在堂上的,本该是他于齐明远,只是涉及到林蘅,就轮不到他插手,而他一介布衣,当然也是不配和齐明远这样的朝廷新贵,同坐一堂的。 只是他不放心。 林齐说,不愿意看着母亲毁了林家。 他何尝不知道。 母亲的脾气和心性,从前就是那样嚣张不肯收敛的,绝对不会为了谁改变,为了谁退让。 偏偏她又是个没什么成算的人。 且不要说当着齐明远,就算是当朝宰辅坐在她面前,她脾气上来,也是不管不顾的。 她不顾,可林家不能不顾,他这个林家宗子,不能不顾。 而所幸,他回来了! 林舟一只脚未曾踏入门中之事,就把他母亲那些叫嚣的话语全都听进了耳中去。 母亲真是好糊涂! 徐氏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她三言两语吓退。 她说这些,非但没有一点儿用,还白送了话柄给人家而已,甚至连父亲也一并得罪,弄不好,把父亲也惹急了,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 林舟心下一沉,撩了长衫下摆,就进了门。 齐明远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一挑眉:“大公子有事?” 林舟当然不能说不放心,回来看看,且轮不到他回来看上一看的。 他见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气氛果然已是剑拔弩张,而母亲隐约抽动的唇角,大概是把讥讽嘲弄的话都准备好了,就差揉成一团,扔到父亲脸上去了的。 他心念一转,抱拳拱手,先与齐明远一礼,转而叫母亲。 张氏也在气头上,没好气的瞥他:“不是叫你把你弟弟妹妹带下去,不许到正堂来吗?” 林舟几不可见一拢眉:“薰儿身上不爽利,我叫人去请大夫了,可是仍不放心,只能回来请母亲去看看。”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 徐月如唇角往上扬:“府上大姑娘身上不好,不如我陪夫人一同去看看吧?” 她说着竟真的作势就要起身的。 林舟知道她是个精明不好糊弄的,但他也无非是想把母亲请走,以免在这正堂上,当着他们夫妇的面儿,父亲就先同母亲闹起来,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横竖齐明远和徐月如也一定知道他这点儿小心思,也没必要非得藏着掖着。 于是他做着急状,忙拦着:“夫人是尊贵的人,我妹妹人小福薄,怕她受不住夫人这样抬举高看的福气,况且她是个没成算的人,嘴也笨,从小被宠坏了,病着的时候爱说胡话,恐怕冲撞夫人。” 徐月如念叨了两句什么话,身儿一沉,就又坐了回去。 张氏虽算不上多精明能干的人,但好在还稍稍有些脑子,见此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总有诸多不甘心,不想走,但儿子的话,她还是肯听一听。 大郎这时候跑回来,寻了借口要支走她,大约是有什么事。 况且此番正堂中僵持不下,连林志鸿都差点儿与她翻了脸,再不走…… 她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徐月如,便只见徐月如气定神闲,很是自若的端坐在那儿。 同这样的女人打擂台,她八成是打不赢的。 于是张氏站起了身,面上闪过着急,眼底也染上些许担忧。 她同徐月如方才说话不客气,这会儿便不会好声好气的跟她说什么失礼一类的话,竟是叫林舟扶着,直挺挺的就从徐月如面前过,连半句客套话都没有。 徐月如简直快气笑了。 拿捏了林蘅十五年的人,她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林志鸿面上是挂不住的,他的正头娘子,要什么没什么,年轻时纵使容色过人,上了年纪后,连这点子好处也不见了,跟着他一起待客,倒这样甩脸子给客人瞧,让人看着,笑话的只会是他们林家而已。 他扶额:“贤侄,你伯母她就是这么个脾气,你们也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夫人是长辈,自是不能一般见识的,我们做晚辈的,叫夫人说上几句,原没什么。” 齐明远不接招,连一声伯母都不肯称,又想着张氏对徐月如的态度,一时攥紧了拳:“只是伯父,说句不该说的,内子素常便是在宫中行走,去给诸位娘娘们请安,都少得一声训斥,从小连宫里太后娘娘都是赞过她聪颖过人的,夫人今日的这番话,我们听过,只当没听,转头也就忘了,可这话传出去了,旁人便只说夫人如何目中无人罢了。” 林志鸿面上颤了颤:“是,自然不能再说,往后也再不会说的。只是贤侄,蘅儿她……她毕竟是我的亲骨肉,你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我年纪大了,骨肉分离之苦,贤侄你是读书做学问的人,又于心何忍呢?” 这话真是好笑了。 是他的亲骨肉不假,可他的亲骨肉都快被他发妻卖了,他不照样无动于衷? 徐月如眼底一片冷然:“您这话,我听着便有些不舒服了。蘅儿也是六郎的亲妹妹,与您分开,是骨肉分离,与六郎分开,难道便不是骨肉分离吗?您好歹还把她带在身边十五年,或许从前没想着多看两眼,如今六郎来接妹妹,您倒想着舍不得了。 伯父,六郎他敬着您,称您一声伯父,我出嫁从夫,自然也该尊您这一声的,可要我说,您做的这些事儿,何苦非要把蘅儿留在林家? 您真顾念蘅儿,便也看一看张夫人为她寻的是什么样的亲事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夫妇一体 第274章夫妇一体 林志鸿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才能反驳回去。 事实上,这十五年来,大事小情上,他的确从不曾为林蘅说过半句话,更不曾在张氏面前维护于她。 他作为父亲,所能做的,也只是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近些时日来,才做了那么一两件,还勉强过得去的事儿。 譬如张氏要把她送去城郊的庄子,一如当年齐家对绵遥那般,他明面儿上也没如何拦,只是变着法子,把人送去了歙州,送到了他妹妹妹夫那儿去。 而至于林蘅的婚事…… 林蘅那个性子,是长辈会喜欢的,他把孩子送去歙州时,就为她考虑过,她要得了妹妹妹夫的喜欢,能叫妹妹开口替她说上一两句话,他顺利成章的就答应了。 而事实上,事情也的确朝着他预料之中发展着。 只是后来…… 张氏在家里寻死觅活的闹了一场,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一封书信,又把林蘅从歙州叫了回来,而妹妹原本说要与她相看夫家之事,也只好暂且搁置下来。 所幸的是,后来谢喻白来了。 林志鸿心中委实高兴过一场,但谢喻白在什么都没提的时候,又匆匆离开了杭州,他倒一时又拿不准。 那样高门里走出来的郎君,到底是动了真心,还是玩儿玩儿便算了。 到如今,说要把林蘅许配给楚家的孩子,他当然是不同意的,可还没能跟张氏掰扯清楚,齐明远夫妇就上门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林志鸿觉得,如潮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没想叫她嫁去楚家的……” 可是说这话,他底气都不足。 齐明远听的一肚子火。 他没想? 事情都传开了,沈妈妈说,林薰为这事儿,特意找上蘅儿,趾高气昂的,拿这个去刺激蘅儿。 他今日见到林薰的时候,要不是素日里修养好,他真想一巴掌甩上去。 他本来还觉得奇了怪了。 林家就算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到底也是富贵人家,怎么会把膝下嫡出的长女养成那副德行。 等真正见识过林志鸿和张氏有多不要脸,他才彻底明白。 徐月如观他面色,便知他实不愿与林志鸿多费唇舌,于是又叫伯父:“我跟六郎来杭州之前,把其中情由,都回过我父亲母亲。 母亲说,妹妹是个苦命的孩子,自幼丧母,又与兄长分别十五载,纵有生父在身边,也跟没有没两样。 她上了年纪,最听不得小姑娘家受苦受难的事儿,一心的可怜妹妹,便叮嘱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妹妹带回京中,给她见上一见,她很有心认下一个干女儿。” 她扬了下巴,面色肃然:“众人皆知我兄长当年战死沙场,我母亲大病一场,伤了根本,再难有孕,我父亲又一生无妾,府上连通房丫头也没有一个,是以我们徐家,就只剩下我一个女儿。 我母亲自三两年前便有心认个干亲的,又不要郎君或姑娘出身门第太高,不然便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人家也未必拿她当亲娘。 如今知道妹妹这样,又怕将来有心人拿妹妹的出身大做文章,对六郎不利,于是便打算认了妹妹在膝下。 就算是妹妹不肯认回六郎跟前,往后她也是我们徐家的二姑娘——” 她洋洋洒洒一大车话,林志鸿听来却只觉头疼不已。 徐家姑娘是什么分量,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徐月如昔年往来宫中走动,公主们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为他徐家四代为官,更为她父亲战功赫赫,深得今上信任倚重。 林蘅若能认在徐夫人膝下……她将来地位自不同凡响的。 可她到底会不会记仇? 他不敢拿林家的将来,做筹码去赌这一局。 她一定知道了自己的出身的。 当年他和绵遥是两情相悦,可她又会怎么想呢? 是他引诱了她母亲,还是抛弃了她母亲呢? 她十五年在张氏手上过的艰苦,其实都是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 他实在是不敢冒险。 可徐月如端的是咄咄逼人,那架势分明不容反驳。 那是久居高位,居高临下惯了的姿态,而他知道,徐月如的确是有这个资本的。 只是他心中仍旧不忿。 毕竟他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叫个尚不满二十的小娘子,逼的这样哑口无言。 说出来简直就是笑话。 何况齐明远还端坐堂上。 叫个女人站出来说话,未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林志鸿喉咙一滚,清了清嗓子,一声贤侄脱口而出,根本就没打算搭理徐月如那一茬。 徐月如眉心一动,眼见着齐明远脸色又黑了三分,她不动神色在他手臂上按了一把。 齐明远这才压下心中不快,缓了口气:“伯父您说。”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贤侄家中,如今里里外外,竟全是女人当家做主的吗?”他看看齐明远,眼风又扫过徐月如,“传出去,贤侄只怕落得个惧内的名声,这名声,可不大好……” “京中无人不知,我惧内。” 齐明远不假思索的驳回去,挤兑的林志鸿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嗤了声:“什么男主外,女主内,夫妻本一体,遇上任何事,都该有商有量,她说得有理,我便听她的,我说的有理,我便与她商量着来,讲清楚道理,实在讲不清楚,也全都依她去办,伯父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林志鸿一时语塞。 他怎么也想不到,年轻有为的齐明远,就这么直截了当的承认,他惧内—— 人家都承认了,还有什么话可噎人的? 徐月如倒笑了,掩唇低了低头:“林老爷,惧不惧内的,且不说,我只是好奇,便是惧内,名声又如何不好了呢?不要说六郎与我并非惧与惧的,便是惧了我,又怎么样?我父亲也是惧内一辈子的人,连官家都知道的,皇后娘娘当年还曾同我母亲玩笑,说她实在驭夫有术,能叫我父亲那样的人物,对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林老爷是觉得,我父亲也是名声不怎么好的小人了?” 徐天德是小人?他活腻了才敢说这话。 他们夫妇二人,真是有备而来的。 林志鸿深吸口气:“所以无论如何,你们是一定要从我身边带走蘅儿了?” 徐月如抿唇不语,齐明远也显然懒得搭理他。 二人沉默,却已然说明了一切。 “我要是不同意,你们打算仗势欺人,强从我这儿抢走蘅儿?” 齐明远眯了眼,眼中写满了危险:“林老爷,我这个六品主事,便是岳丈为我奔走得来的,不然凭我如今的年纪,尚要在翰林院不知苦熬多少年,你觉得,我不敢应你这一句仗势欺人?” 林志鸿彻底无话可说了—— 他腾地站起身来。 既然说不通,他一时也不想放了林蘅跟他们去,就只能躲。 他一言不发,背着手,面色铁青,盯着齐明远看了半天,迈开腿,就当着他夫妇二人的面,大步流星的离去了。 徐月如是在他背影消失不见时才咂舌叹了叹:“我还当是龙潭虎穴,来之前委实紧张了一场呢,如今瞧着,连纸糊的老虎都算不上,没意思极了。” 齐明远才起了身,又递一只手过去,拉了她的手,挽着她出了门。 林志鸿这个家主拂袖而去,那显然就是不欢而散,底下的奴才们不知道该不该送,正犹豫,他夫妇俩倒自己出来了,且看那样子,人家根本没指望谁去送,自个儿就要出府。 奴才们松了口气,乐得自在,省的一头撞上去,碰了晦气。 徐月如满心嫌恶:“这林家的规矩,实在是一塌糊涂,妹妹这些年,养在这样的人家,实在是埋没了,但听沈妈妈说,好在早年林家老太太可怜妹妹出身,又怕张氏暗害了她,把她带在身边儿养着,这才养出花儿一般的人来,如若不然,好好一个姑娘,岂不叫这样的人家给毁了。” 齐明远想着林蘅,心口一阵阵的钝痛,捏紧了徐月如的手。 他有些失了力道,徐月如一时吃痛,却不言语,只微一拢眉而已,又想宽他的心,便打岔:“你也是,他说你什么,你就应什么啊?你还真的拿他当伯父看不成?那样的混账,理他做什么,要不为了蘅儿,这样的人,我多看一眼都嫌晦气。他说你惧内,你倒大言不惭同人家讲,京中无人不知你齐六郎惧内——” 她欸一声,透着些俏皮:“这话我怎不知?” “你不知,是你见识短,没见过大阵仗,没见过外头的人,同僚之中,可都说我惧内,说我畏惧你枢密使府的权势,说我怕岳丈提刀杀我,所以对你,哪里像是对待发妻,简直就是在家里供着个祖宗。” 这话半真半假,他也有一半是玩笑,可至于另外一半嘛…… 徐月如撇嘴,显然不喜欢听:“你有本事,在朝中根基虽还浅,可明眼人都知你前途无量,父亲把我许配给你,也是看上你的人品与才干,觉着你能给我安稳,一辈子护我周全,难不成竟欺负你朝中无人可倚仗,好拿捏的?再有这样的混账话,你也该告诉父亲,我倒瞧瞧,什么样的人,竟疯魔至此,眼热便算了,酸溜溜的话说上一二,我们也都不计较,可连这样难听的话也敢说,这样的人,凭什么食君之禄。” “好了,哄你的,哪里就当真了。” 齐明远从不想为这些再生事端,只她极维护,那些话,她多少也都知道些,不然岳丈也不会问他,不过她所听到的,大抵是妇人之间嚼舌头,说的话,怕比不上一身酸臭的朝中文官们。 他更知她打岔本是不想叫他为蘅儿而难过,顺着她的话接下来,倒惹出她这许多话来。 眼看着出了林府的门,齐明远在石狮子旁站定住,回头去看林府门口高高挂着的那块儿匾,许久无言。 徐月如略想了想:“你是想还林家银子吗?” 他嗯了声:“蘅儿若还做林家女,林家给她什么都是应该的,可她不再是林家女,这十五年来,林家花在她身上的每一两银子,我都该替她还清楚,往后才能挺直腰杆说一句,她与林家,再无瓜葛。” 可他手头,一时要拿出这么多银子,委实是有些困难的。 林家富庶,在用度上既从不曾苛待蘅儿,按着一个嫡女该有的来算,十五年,自然不会是笔小数目。 齐家是有他一份儿产业,只是多年来被大哥把持着,他早无心去争。 加上当初给徐家下聘,他唯恐亏了月如,又怕聘礼薄了,将来月如在京中行走,那些势利眼的妇人要出言奚落,是以由老师出面,请了齐家族中长辈做主,把齐家该给他准备的聘礼,一两不差的要了回来,他又使了些手段,逼着大哥不得不按着他的意思,添了许多。 如今要说还林家一笔银子,将来还有蘅儿出嫁…… 齐明远深吸口气:“母亲当年陪嫁的嫁妆,除了为母亲搬丧事时,沈妈妈无奈之下动了一些,又拿了两样母亲素日里喜爱的去陪葬,其余的,倒都还在,只是外祖家道中落,当初能给母亲的陪嫁本就不多了,将来蘅儿要出嫁,母亲的嫁妆全给了她,恐怕都不成,我一时之间……” 他眉头紧锁:“蘅儿十五了,那谢喻白要真是——” 他眸色先暗了暗,显然对谢喻白惦记上他妹妹这事儿不怎么高兴的起来,但那都是后话:“要是蘅儿愿意,与他是两情相悦的,侍郎府那样的门第,如今有我们给蘅儿撑腰,蘅儿也不是配不上,但嫁妆单薄,却总归是要人笑话的。” 徐月如明眸善睐,浅笑望去:“你不是说,夫妻本一体吗?林家要多少银钱,只管叫他们算去,我们不是拿不出。将来蘅儿出嫁,她若肯认在母亲膝下,母亲自然少不了备上一份儿与我一样的嫁妆,她若不肯,我做嫂嫂的,婆母过身的早,我便是长嫂如母,难道还能叫蘅儿受了委屈不成?” 齐明远知道,徐月如的陪嫁丰厚,可动发妻的嫁妆,这不是人干的事儿。 他摇了摇头:“我是想着,齐家本该属于我的那份儿产业,这些年亏了我的那些银子,如今,是不是应该悉数清点,一文不差的,全都还给我。” 第二百七十五章:我想跟你借点儿钱 第275章我想跟你借点儿钱 后来有一日,林蘅也不知是怎么的,就想开了。 连温桃蹊和陆景明,都是吃了一惊的。 本来这一日温桃蹊撇下林蘅,独寻陆景明去。 这几日她总陪着林蘅,怕她心里不受用,怕她想不开要钻牛角尖,又眼见着林蘅茶不思饭不想,只好日日陪同,到了吃饭时候,勉强逼着林蘅多吃两口。 外头林家香料案如今怎么样,她一时顾不上,心里却担忧,至于她二哥那里,倒是又来了两封信,说前些时是闹了场误会,眼下人也已经回到了定阳,叫她不必担心。 是以这一日她起了个大早,先往那头去找陆景明的。 两个人才碰了面不久,连话都没有仔细说上几句,林蘅便来了。 陆景明倒不觉得如何,倒也很自觉的,起了身,诺到一旁,把那石凳子给林蘅让出来。 温桃蹊见了,又取了一方手帕,给林蘅铺开在石凳上,才拉林蘅坐:“我原想着姐姐昨儿睡得迟,今儿怕起得晚,这才来找他,想问问外头的事情如今到底怎么样,可姐姐怎不多睡会儿,这时辰便起了?” 林蘅就势坐下来,满含歉意的朝着陆景明浅笑了一回。 陆景明说无妨,往凉亭中的长椅坐过去,不远不近,距离保持的刚刚好。 林蘅叫了声桃蹊,温桃蹊忙欸的应了:“姐姐你说。” “我想跟你借些银子。” 借银子? 林蘅好端端的,要同她借银子做什么? 温桃蹊一时没想明白,眼中全是茫然:“姐姐是要做……” “林姑娘是想同林家划清界限吗?”陆景明把她没问完的话接过来,也顺势看了林蘅一眼。 他如今才觉得也不算看走了眼。 林蘅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跟他的小姑娘,还真就是一路人。 温桃蹊眼底一亮,一拍脑门儿。 她真是人头猪脑,怎么没想到这个,不然林蘅要借银子做什么。 可她想跟林家划清界限,那便是打算认回齐明远了吗? 温桃蹊先试探着问她:“姐姐这是想通了吗?那我让陆景明去找齐公子,中饭咱们去黄玉楼吃怎么样?” 林蘅却笑着摇头:“我要同林家划清界限,却与齐六郎无关。” 温桃蹊怔住:“姐姐?” “这十五年林家养我一场,我本该感恩戴德,可我如今只要一想到,我母亲是如何过身,我父亲他……既然齐六郎来杭州,想认回我,想把我从林家接走,倒不如我自己做个决断,同林家划清了,往后再无瓜葛,至于认不认齐六郎,那都是后话。” 林蘅深吸口气:“只是要划清,少不得要将这十五年来,林家使在我身上的银子,尽数还回去,否则我便是借了齐六郎和徐娘子的势,总也不能理直气壮的说,我再不是林家女,与林家再无瓜葛的。” 那便是她前几日所说,外人眼中,她还是林家姑娘,只是她们这些人自己知道,从今以后,林蘅和林家,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温桃蹊看看她,面露为难之色:“姐姐要使多少银子,都是使得的,便是我手头带着的现银不够使,写了信送回家,叫我父兄送银票来也是行的,只是姐姐,你要这样与林家分割,又不肯认回齐六郎,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你要是愿意,跟我回歙州,日常吃穿用度,这都是小事而已,难的是,你及笄礼尚未行,还有你出嫁时的嫁妆……” 她是拿林蘅当自己姊妹,但也没有叫温家替林蘅操持及笄礼的道理,嫁妆更不可能她家中陪出来,除非是林蘅认在母亲膝下,做个干女儿,但她看眼下这样,林蘅大概也是不愿的。 林蘅好面子,也重名声,这时候说要认在她母亲跟前,倒像是无处可去,赖上温家似的,林蘅自不会这样做。 陆景明嘴角动了动,心下显然有想头,可他一眼望去,见林蘅成竹在胸,想这姑娘素日虽话少,可心下主意却极正,不然若只是一味的小心谨慎不敢言,便是神仙样貌,怕也入不了谢喻白的眼,倒用不着他急着替人家出头,于是便就又收了声,把那话全都咽了回去。 林蘅抿唇,拍着温桃蹊的手背:“齐六郎既说有个沈妈妈,等回头,我想见见这位妈妈,我想着,我母亲当年的陪嫁,总不至于,齐家也要一并吞了,便是齐家真的私下扣住了,我不方便出面,也总能有法子把我母亲的陪嫁要回来的。” 她母亲的嫁妆,原就该是留给她的,若白氏还在世,将来林蘅成婚嫁人,那些嫁妆,自然也都是要给林蘅添箱用的。 只是林蘅没说明,温桃蹊却心知肚明。 齐家若真的扣下了白夫人的嫁妆,她能怎么要回去呢? 白家早没有什么人能说上话了,无非还是叫齐六郎回家去要,不然凭沈妈妈一个陪嫁的老妈妈,去跟齐家要,也只能大闹一场,弄得彼此面上无光罢了。 当然这也都是后话。 陆景明上舒了口气:“其实就算林姑娘不肯认回齐大人,往后与林家划清界限,林姑娘也不会无所依仗,我看眼下这样子,齐大人对林姑娘是极爱护的。” 他说完了,见林蘅想要反驳什么,忙又添两句:“我知道林姑娘的为人,既不愿相认,自然不想占齐大人丁点儿便宜,可这世上的好些事儿啊,原不是这么论的,林姑娘大可不必那样想的。” 林蘅略一低头,也不接茬。 道理她当然都懂,可一时要她接受齐明远的好意,她实在做不出来。 温桃蹊看她不言声了,回头看了陆景明一眼,朝他摇了摇头。 陆景明一耸肩,默下去,再不说话。 温桃蹊缓了缓心绪:“林家什么样,我们也不大清楚,姐姐大概需要多少银子,自个儿心里有数吗?” 林蘅毫不犹豫的点头:“昨儿睡得晚,就是在算这笔账的。” 她竟还会算账—— 温桃蹊眯了眼。 一向只知道林蘅柔婉,善解人意,原来她会的,这样多。 林蘅瞧见了她的神色变化,无声的笑:“长大一些的时候,祖母教过我,都是最皮毛的,连看账,祖母也是教过的,只是这些年从来没机会用,旁人便也就不知,其实我也是会这些的、” 温桃蹊一时尴尬:“我只是觉得有些惊讶,看账的本事,还是我嫂嫂嫁进来后,我跟着她学了一些的,姐姐果然是个能干的。” 她一点也不能干。 她身边这么多的女孩儿,就数她最没用了。 无论是温桃蹊胡盈袖,还是大表姐乃至于小表妹,哪一个都比她有用。 “林家富庶,单是每月给嫡姑娘的月例,便是五两,这十五年来,张夫人每月贴补过我一文,是以一年我便只得六十两,十五年就是八百两,逢年过节,长辈们给的压岁钱,我想着,大可不必算在其中,便是晚辈去拜年,也是要得一份儿的,我便不是林家的女孩儿,这些年磕头拜年,得那些,也不过分。” 温桃蹊暗暗松了一口气:“姐姐能这样想最好了,我还怕你想的细,又要做到极致,就连这些也要一并与林家清算了的。” 林蘅笑着说那不能够:“祖母每个月是会贴补我的,甚至我的吃穿,好些时候,都跟着祖母,但这笔钱,我没打算还,祖母是真心疼爱我,我若与老太太将这些都算的清楚分明,便是伤了她的心,十五年的祖孙情分,一点儿也不剩了,这点儿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你别怕我错了主意。” 温桃蹊这才欸的一声叫她继续说。 “每季裁制新衣,我与林薰一人得六身,每季置办首饰钗环,我与林薰,一人两套,再有每年夏天各人所用的冰块,每年冬天所得的炭,这些杂七杂八的,这些钱我算过,衣裳首饰十五年共得一万一千四百两银,冰块儿炭火新鲜瓜果那些日常杂用之物,乱七八糟的,十五年算下来,也得有三千七百两,这些加起来,便有一万五千一百两银的。” 林蘅略顿了顿:“每年我生辰,林家人送我的礼物,我不打算带走,如今宁溪院中的一切,也悉数都留给林家,这些,我便不还银子进去……” “别呀,姐姐素日里极喜爱的便没有吗?都是你日常用惯了的东西,若有用的顺手的,便一道带走了,横竖要还银子,也并不差几件物什的。” 温桃蹊板起脸来:“姐姐是怕银子太多,不好跟我张这个口吗?” 林蘅是个念旧的人。 林家人送的生辰礼物不要便不要了,对林蘅来说,那都是些没有真心的敷衍之物,留在身边,来日看着,也只是心烦而已。 可她在宁溪院住了十五年,平素常用的东西,还有她身边伺候的丫头,总不能一下子全都舍了吧。 林蘅刚想要摇头,那头陆景明沉了沉声:“桃儿说的很是,林姑娘便是要与林家清算,也没必要委屈自己,若喜欢什么,照价给了林家银钱也就是了,依我看,姑娘在林家小院儿的一切,不妨一一清算,悉数打包带走,倒也叫林家不敢小看了姑娘才好,不然来日姑娘离开林府,难道还由着他们败坏你的名声吗? 你如今显得财大气粗,他们才会打从心里惧了你,怕了你,只当你认回齐大人,底气十足,来日才不敢继续作践你。” 可那些东西…… 林家一向在这上面是不亏待她的,日常喜爱之物,倒也的确是有,可真要全都打包带走,她怎么好张口跟桃蹊借这么多的银子。 于是她苦笑摇头:“我知道张夫人一向记着我的账,每每送到宁溪院中的东西,她都记录在册,小的时候我不懂,祖母便派了她身边的周大姑娘在宁溪院陪着我,宁溪院的一事一物,周大姑娘都帮我登记过的。 等长大些,明白了,我又以为,兄弟姐妹都是一样的,便自个儿也留了心,把账本从周大姑娘那儿要了来,之后的,就都是我自己记的。 至于每岁生辰,所收礼物,我也都记下,留着好回头还礼,以免备礼太薄,又要被姊妹们嘲笑。 要是说把这些都带走……” 她抿唇,没再说下去。 温桃蹊想来那定不是个小数目,才会叫林蘅为难至此。 算下来,她十五年的月钱,还有做衣裳做首饰的钱,也一万多两了,林蘅也没藏着掖着。 如果把宁溪院的东西悉数打包,看这架势,观林蘅扭捏姿态,要叫她往大了想,怕少也要五六万两,甚至都不止…… 陆景明也看出她的为难,再看温桃蹊是一脸热切,心下无奈。 林蘅之所以不开口,那银子就不是小数目,她恐怕是怕为难了小姑娘,贸然去跟家里开口,还不能把内情回明了,温家就是再宠女儿,这出一趟门,突然张口就跟家里要大几万两银子,还说不明白做什么用,这钱,恐怕是没那么好要的。 但桃儿拿林蘅当亲姐姐一样,定是不愿见她受半分委屈的。 况且陆景明也有自己的盘算——他是经营惯了的人,他的小姑娘在他这儿可以为所欲为,让他毫无保留,毫无算计钻营之心,可旁人,那就不能够。 他把这钱替林蘅出了,来日谢喻白和齐明远,还不上赶着要替林蘅还他银子,就算一日银子全还清了,也照样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眼下林家香料案有些将他困住了,刚好齐明远人在杭州,得齐明远一份儿人情,于他而言,刚好解眼下燃眉之急。 是以陆景明眉心一动:“林姑娘,你既有账本,不妨说个总数出来,要把宁溪院中的一切都带走,撇开林家人送你的礼物,你需要多少银子。” 林蘅抿唇犹豫了很久,在温桃蹊的再三催促之下,她慢吞吞的抬起手,比了个七出来。 温桃蹊果然倒吸口气,她还是想的少了,看来先前林蘅所说,林家人虽对她淡淡,可吃穿用度上从不曾亏待她,并不是为了宽人心的一句空话。 陆景明心中有数,在看见那个七的时候,也只是眉心微拢了一把而已:“七万两,加上你头前所算的一万五千九百两,共计八万九千五百两银——你每岁生辰,林家为你摆宴,宾客送的礼,是你自己收着,还是张夫人替你收了去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你消停点儿吧 第276章你消停点儿吧 林蘅没应声,反倒面露尴尬低下了头。 陆景明心中了然,与温桃蹊对视一眼,也好在是温桃蹊素日机敏,当下反应过来,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于是她顺势把前话接来,略往前一欠身,握上林蘅的手:“那些自是人家送你的,凭什么要张夫人收了去?你既有将东西一一登记在册的习惯,那些东西,该是多少银子,咱们只照着如今的价,一一同张夫人清算干净。她既喜欢把着你的东西,那就索性都给她好了,横竖姐姐也不差那些,若有私交不错的姑娘送的东西在里头,咱们就要回来,若没有,一件也不要了。” 林蘅抿唇:“我从前在杭州,并没有私交甚笃的姑娘的,人家送礼,也并不为着我,还是为着林家而已。” 温桃蹊怕她把路给走窄了,因而忙劝她:“这是什么话?便是看在林家的份儿上来送,也是借着你生日的名目,既是这么着,那自然就该算是你的东西。你不懂事时,也总有周大姑娘为你记录在册的,那林家富庶,想送礼之人,也不会将些脏的臭的拿来给人打脸,姐姐的账本在哪里?” “在宁溪院。”林蘅吸了吸鼻,“她们都不晓得我记账的,当初祖母叫周大姑娘在我屋里,只说是为我年纪小,怕底下的丫头有不尽心的,我又是个和软的性子,不肯与她们为难,不肯翻脸拿捏人,所以把周大姑娘放在我这儿,照顾我,也看着那些小丫头。 后来我大一些,周大姑娘才与我说明,祖母真正的用心,也叮嘱了我,万不要与人说,我把那些都记了账的,不然张夫人该与我翻脸了。” 小小的林蘅,终日又是在怎样的惶恐不安中度过的呢? 温桃蹊免不了去想,她幼年时,是何等的恣意妄为。 “姐姐眼下回去,只怕张氏仍要拿捏你,齐公子和徐娘子已经登门过,想是已与他们撕破了脸的,你不好再回林家,倒送上门去给他们欺负,那账本……” 温桃蹊抿唇:“叫沅枝回去一趟,也别自个儿去宁溪院去,免得给人看见,为难她,东西拿不出来,反倒送去张氏手上。” “祖母在家庙礼佛,可周大姑娘在家的。”林蘅心下有了成算,转头朝着小凉亭外叫沅枝。 丫头踩着细碎的步子挪过来,蹲身问姑娘什么事,林蘅才吩咐她:“你家去一趟,去找了周大姑娘,叫她带你回宁溪院,把我从前记账的册子带出来,我要用。” 沅枝也不多问别的,她说什么,便听什么吩咐,得了话,又一礼,匆匆退远了不提。 要与林家切割,东西都好办,给了银子便完事儿,可是身边伺候的丫头们…… “姐姐,沅枝是从小在你身边伺候的,她是林家的家生奴婢吗?” “沅枝的卖身契,在我祖母手上。”林蘅笑着说没事,“宁溪院的丫头,原都是张夫人拨过来的,后来祖母可能是怕她对我不上心,打发来伺候的都是些刁奴,所以从自己屋里拨了大丫头来,我六岁上,那姐姐嫁人去了,祖母又把沅枝调到了宁溪院中,还同张夫人把沅枝的卖身契要了去,一直捏在她手里的。” 不管林家待林蘅如何不好,这位老夫人,总是真心爱护这个孙女儿的了。 明知道林蘅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孩子,却仍以最大的爱意,护着她长大。 所以到如今,林蘅尚肯一口一个祖母的唤。 那样的老太太,想是慈眉善目的,又吃斋念佛的人,最是和善慈爱了。 温桃蹊替林蘅感到一丝欣慰,才哦了声:“我还想着,不好张口跟林家要了沅枝出来,既是老太太拿着沅枝的卖身契,那便好办许多,你的身世……” 她略一顿,再去看林蘅面色,却发现林蘅面上并无异常。 想来这几日,她的确是想开了,倒也坦然接受了。 这样的女孩儿,怎么不值得天下最好的一切来配她呢? 换做寻常姑娘家,只怕不知寻死觅活多少次,又不知陷在悲痛情绪之中,自怜自艾过日子去。 偏林蘅不是这样的。 温桃蹊眼底越发柔和起来:“老太太定然是知道的,等从林家走时,你去跟老太太要沅枝,她想也不会不答应的。” “只是真的同林家断了联系,往后再想见祖母,怕就难了。” 林老夫人上了年纪,不是颐养在内宅,就是在林家家庙礼佛,可林蘅这一走,无论是林府内宅,还是林家家庙,都很难再踏足了。 她大概会离开杭州这个伤心地,至少暂且,她无处可去,只能跟着温桃蹊且回歙州,再做打算。 将来即便还会杭州旧地,老太太想见她,中间隔着这样尴尬的关系,也很难的。 林蘅眉眼间染上难过,情绪也低落下来。 温桃蹊知她想什么,忙又安慰:“姐姐往后便自由了,也解脱了,再没人能辖着你,老太太真心疼爱你,只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她怕林蘅心中不受用,便玩笑着打趣她:“大不了,等将来你做了谢家的二奶奶,叫谢喻白陪着,回林府去看望老太太,我偏不信林志鸿与张氏还敢拦着谢喻白的。” 林蘅面上一红:“你又胡说!” 陆景明也掩唇咳嗽,善意的提醒,他还在这儿坐着。 温桃蹊虎着脸瞪他:“嗓子不舒服就去喝热水。” 陆景明一时无话,把两手一摊。 林蘅无奈摇头:“陆掌柜,那册子即便拿回来,我约莫着,这些年收的礼,便全都折了银钱,也远不够九万两银子的,能有个两三万两,怕就了不得了。” 人家送礼,是不会拿些烂的臭的滥竽充数。 可她不是林薰,人家也不会拿了千金之物来送她。 这十来年算下来,将祖母送的东西全拿出去,只怕那些东西折了银钱去给张氏,撑死了也不会超过三万两了。 拿总还余下六万两,甚至更多的亏空…… 温桃蹊刚要说话,陆景明叫了声林姑娘:“册子拿回来,我大概与你看一看,到外头去找了商铺,全按如今的价来折算,余下不够的,我借给林姑娘。” “陆掌柜?” 林蘅有些无措。 她可以坦然的跟温桃蹊伸手借钱,但要说这钱叫陆景明出,她可不敢心安理得的用。 五六万两银子啊,她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还的清,甚至可能,这一辈子,都还不上的。 到底要不要认回兄长,她心里一点儿谱儿都还没有呢,就算是认回吧,这五六万两银子,也不能就叫兄长出了,不然徐娘子要怎么想她? 攀了高枝儿了,就先挑唆家里的银子使,她成什么人了。 照桃蹊之前的说法,当年母亲嫁去苏州齐家做填房时,带走的陪嫁,已经没多少,实在是有些寒酸的,那些东西,她还要留着生活,留着为自己将来的嫁妆考虑,也不可能拿出来还钱。 若是她写了字画,做了绣活,拿到外头去卖,她手艺好,也许能卖个不错的价,但总是小钱,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有千八百两的。 于是林蘅腾地站起身来,竟郑重其事同陆景明端一礼来。 陆景明自己也吓了一跳,心说这姑娘什么路数。 他忙把膝盖一偏,根本就不敢受她的礼。 下意识去看,果然他的小姑娘不悦的白了他一眼。 他好无辜啊。 温桃蹊赶忙也随着林蘅起了身,扶着她:“姐姐这是干什么?咱们是一样的人,你拜他做什么?” 林蘅拨开她的手:“陆掌柜,无功不受禄,我张口同桃蹊借银子,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与桃蹊私交不错,情同姐妹,我能开这个口,也能接下她的银子,若换做陆掌柜你……几万两,于陆掌柜,许是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但于我,这一辈子,可能都还不清……” “但林姑娘会很努力地去还不是吗?还是说,从一开始,姑娘跟桃儿开口,就是没打算还这笔钱呢?” 林蘅面色一白,眉头一拧。 温桃蹊脸色冷然:“陆景明,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们站着,陆景明也不好坐着,便也起了身来:“我方才说了,我知林姑娘为人,你自然不是这样的人。几万两银子,替林姑娘买个自由,也替桃儿买一份心安,我觉得很划算。 诚然,温家不是拿不出这些银子,桃儿去与她父兄张口,她父兄也未必会不给,只是林姑娘却要想清楚,几万两,总归不是小数目,即便是给了,也是要问清楚缘由的。 桃儿十几岁的小姑娘,从前便是骄纵,便是靡费,也未见与家里张口便要几万两的,怎么来了一趟杭州,突然就要五六万的银子使呢? 林姑娘的身世,应该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吧?” 就算是温桃蹊的家人,也不行。 这于林蘅而言,始终是污点。 不然齐明远也不会费心思,想着若认回了她,便要让她名入齐家宗谱,做齐家的女儿。 如果她的身世是可以见人的,齐明远也不必这样麻烦了。 陆景明见她不言声,才继续说:“找我借,就省事儿许多,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知道,且我不会因为这几万两银子便为难姑娘,拿捏姑娘,更不会四处与人说去,还不急着催姑娘还银子——” 他把尾音拖了拖,见林蘅脸上始终不安,想着林蘅素日的脾性,把心一横:“我也不瞒姑娘说,我是经商的人,素来做的,就是钻营的事,这笔银子借给姑娘,对我而言,自然是有无尽好处的。” 林蘅这才抬眼看过去。 温桃蹊啧声:“你想干什么?” “林姑娘是谢喻白的心头肉,又是齐大人的亲妹妹,我为姑娘解了眼下燃眉之急,五六万银子,能得谢喻白和齐大人欠我一份儿人情,这笔买卖,岂不再划算没有的吗?” 陆景明仍旧是那副眯着眼,噙着笑的目光:“再退一步来讲,即便将来林姑娘还不上这笔钱,谢喻白难道还不上?齐大人难道还不上?我知道你不想用他们的银子,也不肯用,但私下里,他们却总心甘情愿为你解决这几万两银子的债的,这就是事实——林姑娘是个极明白的人,这世上的许多事,本就是如此,不是你不愿,你不想,它就不会发生。 谢喻白和齐大人顾念姑娘,也会体恤姑娘的心情,当然不会明着给我钱,私下里,却一定会替你还上,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吧?” 林蘅捏紧了手上的帕子。 她当然,明白。 而她也没想过,陆景明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 温桃蹊原是有些生气的。 林蘅的困境,也能被他拿来做买卖吗? 他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可是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温桃蹊一扭脸儿,目光所及,见林蘅眼底竟有了释然,神色也缓和不知多少,她倒一愣。 等再稍一迟疑,旋即明白了。 差点儿错怪了好人…… 陆景明也许是有这些盘算,但他的初衷,一定不是为了得到这些好处,才想出手帮林蘅。 他愿意帮林蘅,愿意出这几万两,都是因为她。 而那些好处,不过是附带上的罢了。 若不是林蘅为难不肯,他大抵也不会说透了。 再说了,这做了好事儿,还要把自己做的那样奸险钻营,图什么呀。 只怕这世上,也只有陆景明回干这种傻事儿。 温桃蹊把那些挤兑人的话全收回来,叫了声姐姐:“我这些年,自己还存了好些体己钱,我没算过,但总要有个万八千的,等回了歙州,把素日里不常用的首饰拿出去当了,换了银子,我替你先还给他,或是你先拿去使,你也不用觉得是你欠了他的,便只当这些钱,是我借的。 他说的也对,我跟家里开口,我爹和我大哥肯定要追问,这几万两也不是几百几千钱,我不大好敷衍过去,姐姐觉得怎么样?” 陆景明眼皮突突的。 算她借的? 开什么玩笑。 要算在她头上,那这几万两,他还不心甘情愿舍出去,还等她还不成? 他有多少银子,将来也都是她的,什么借不借,还不还的。 她还要拿了首饰去当银子—— 陆景明面色一沉,脸有些黑:“你不要瞎起哄,你把自己的东西拿出去当了,换了银子替林姑娘还这些钱,且不说杯水车薪,你是打算把你小雅院搬空吗?便说林姑娘心下不安,你于心何忍?你别裹乱,我说了,这银子不急着要,林姑娘只管安心拿去用,你也用不着往自己身上揽。” 如今他挤一挤,总还是能拿出个五六万来的,但她要再捣乱,他还得再出一笔银子,把她当了的首饰赎回来,他就是有座金山,也经不住这么折腾的—— 陆景明一揉眉:“你消停点儿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混账老婆 第277章混账老婆 林蘅的账册其实也简单。 从小到大宁溪院中新添置了的东西,十五年,一本帐册上,拢共也不过十一二页。 至于她每岁收到的生辰礼物,倒是多些,但也都有数,每年来来回回的,其实也都是那些东西。 譬如她日常用的赤金小手炉,做绣活时候去领来的金丝银线孔雀羽等等此类。 只是温桃蹊看着又难过。 大事小情,真是事无巨细,把什么都给记下了。 林蘅先前嘴硬,说什么,她只当家里的孩子们都是这样的。 本来温桃蹊没多想,眼下见了那账册上所记之物,便知她是在嘴硬逞强。 这哪里是把她当林家的嫡女在养,分明不过当她是客居,偏还没有对待客人一般的客气。 又要揉搓她,又要记她的账。 林家老太太既是真心爱护林蘅,那她此举,便是为深远而计,怕就防着有朝一日,张氏翻脸不认人,要同林蘅清算。 或许是林蘅的嫁妆上,或许是林蘅的聘礼上,诸如此类,只要她想发作,就总会有由头。 老太太这是防患于未然,也教着林蘅,多个心眼儿,把这些,都记清楚了,免得来日红口白牙,掰扯不清。 陆景明见她气的那样,不动声色拿脚尖儿去碰了碰她的脚,示意她收敛些。 她这才撇了撇嘴:“我虽也会看账,但不晓得这些东西都要多少银子。” 她嘀咕着,把账册递给陆景明:“你手上有当铺,有金铺,你大概瞧一瞧?” 陆景明无奈摇头,却也还是接了过来:“你方才翻看时,我大概看过了,桌椅板凳罗汉床一概不算,自都留在林家,至于每年做来的新的床褥纱帐,也一概都不算,那都还是林家之物,林姑娘手边官场用的,譬如你的小手炉,你的银红纱,你要是想带走,这些都不值多少,至于你每岁生辰之礼,我估摸着,约有个三四万两的。 不过这是大概的,做生意讲的是坐地卖货坐地价,咱们歙州一根赤金簪子许十两,杭州说不得只五两,我瞧这册上所载,还有未打磨的宝石一类,这东西只能拿到铺子里,叫老先生上眼,看过了质地成色,当面定价的。” 外头这些,林蘅不懂,温桃蹊倒是一知半解,但是她只能装作不懂。 陆景明把话说完了,林蘅淡然摇头:“没有什么惯常用的,那些我都不要了的,只算上我的衣物首饰,就够了。” 温桃蹊嘴角一动,大概想劝什么话,陆景明又拿脚踢了她一回,叫她闭嘴。 她有些恼了,上了手,照着陆景明胳膊上,抡圆了胳膊捶了一拳:“你没完了?老踢我做什么!” 她叫嚣完了,才去挽林蘅的手:“姐姐又不是外人,你倒弄得我们生分了,平日看你那样精明能干,怎的这般不知分寸?你再踢我,我可恼了!” 陆景明面上闪过尴尬。 得,倒成了他多此一举了。 林蘅心小,他哪里是怕她说多了得罪林蘅,那不是怕她说这些,惹得林蘅伤心难过吗? 为她着想,她不领情,还要打人,还要叫嚣。 偏偏却又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温桃蹊哼一声,转头又去叫姐姐:“那些东西,凭什么就不要了?” 林蘅在她手背上按了一把:“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即便是要走,也要体体面面的走,横竖已经要还这九万两,也不多这一两样的东西,可是桃蹊,那些东西,于我而言,不过身外之物,那些衣物首饰,我便都不要了,也是行的。 我如今,只想尽快与林家划清界限,再不要往来,至于其他的,就这么着吧。” 温桃蹊抿唇。 她知道林蘅说的是真心话。 那些衣物首饰,又何尝不是身外之物。 只不过那些都是为她量身做的,她就算不要了,张氏八成也拿去烧了,又或者,存了心恶心她,拿去送人,给城中的乞丐们,那才真是作践。 都是林蘅贴身的东西,哪能叫张氏这么乱来。 所以…… 温桃蹊又从陆景明手上拿了账册回来,仔仔细细的翻看过一遍,沉着脸:“你贴身的东西,一样也不能留在林家,你每一季做两床新的被褥,十五年这合计下来总共是个……” 她顿了声,掰着指头去算。 林蘅侧目看她,陆景明也在看她。 她算了好久:“七百五十两。还有你用的赤金小手炉,这也要带走,这个桶,这几套茶具,还有……” “你算错了。” 陆景明揉着眉心,听着她喋喋不休,却始终没发现,自己算错了账,只得出言提醒。 温桃蹊一愣:“我哪里算错了?” “林姑娘十五年四季床褥,总共是八百一十两银,也不知你是怎么算的,能算出这个数来……” 他声音渐次弱了,是因为她虎着脸,他就不敢说了。 林蘅笑出声,搂了温桃蹊往怀里带:“这么着吧,请个账房先生来,按你说的,这几样,也带上,你别算了。” “你们这是不相信我!”她从林蘅怀里挣出来,一跺脚,“我还没说完呢……” 林蘅忙上了手去把那账册抽出来:“好姑娘,你别算了,你再翻看会儿,便是全都要带走的了,除了那移不走的花草树木,屋里的桌椅板凳多宝阁,还有什么,是你想叫我留下的?” 这倒是。 要她说,连那些桌椅板凳也一并都带走才好呢。 再不然,付了银子给林家,叫林志鸿寻了人来,当着她们的面儿,把那些都劈了,烧了干净。 但林蘅显然不肯。 这床褥手炉还有茶具,已经是林蘅最大的让步。 她细想了想,把这些带走,也差不多了。 于是撂开手:“那也不必请账房先生,这不就现成站着一个。” 林蘅揉她:“叫陆掌柜给咱们做账房先生,你真好意思开口呀?” 温桃蹊显然还在为她算错的七百五十两而赌气,白过去一眼:“我怎么不好意思开口?他不是挺能算的吗?他不是搭眼一瞧,心里就有数,知道我算错了吗?这么好的账房先生放着不用,暴殄天物,姐姐好糊涂。” 这便是使小性儿了。 林蘅不好说什么,左右是人家两个人的事儿,她只好笑着去看陆景明,果然…… 陆景明非但不恼,眼中还尽是宠溺:“你吩咐的,别说是账房先生,就是去做个伙房的帮厨,我不也得干吗?” 温桃蹊心中受用,脸上才有了好看颜色,也不再斜眼剜他。 林蘅看来便觉有趣。 初见陆景明时,想着歙州城中的传闻,想着他少年时往来杭州做的那些荒唐事,本以为,这是个不可一世的郎君,后来她在桃蹊身边儿,一日日的看着,直到如今,在陆景明这儿,桃蹊是说一不二的,这感觉甚是微妙,但她也打心眼里替桃蹊感到高兴的,至少,这个男人,是全心全意的,爱护着桃蹊的。 她想着,踱上前半步去:“外面的事情,我不好出面,这账册也不好叫人知是我的东西,要拿去给人照着如今的价格折了银,再去与张夫人算这笔账,只怕还要麻烦陆掌柜。” 她待要蹲身做礼,陆景明忙递出去一只手,并不是要扶她,就是个意思。 温桃蹊顺势把林蘅胳膊稳住,没叫她礼下去。 陆景明才收回手来:“林姑娘总与我这般客气,你的事,我倒是不好多管了的。” 林蘅笑着:“这该有的客气还是要有,总归是麻烦你一场,难道我真就心安理得,坐享其成,叫你们替我把什么都料理处置妥当了,我只到林家去露个面,说句从此再无瓜葛,这样便宜的呀?” “可不就这么便宜?”温桃蹊笑着揶揄她,“打今儿个起,姐姐就只有享福的命了,可不就是要坐享其成,凡事都叫我们去操劳,为你把什么都做好的。” 两个姑娘说着笑着,陆景明只把账本接过来:“我再誊抄一份带出去,寻了人,花些银子,买个心安,保管他不会把这账册上所记之物说出去一件,林姑娘便放宽了心,在家里等消息吧。” 他说完了,才转而去看温桃蹊:“你好好陪着林姑娘,我去问完了价,还要筹林姑娘的银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明礼也得跟我去跑腿儿,林家若是再来人,你可不要强出头,一概不要见她们就是了,记住没?” 温桃蹊说知道,连连摆手打发他去,分明嫌他啰嗦,可无论是他,还是林蘅,都看得分明,小姑娘眼底是得意,是欢愉,还有些甜蜜。 陆景明拿了东西出了凉亭走远了去。 林蘅拉着她又坐下:“你别总这样子。” 温桃蹊知她说什么,撇了撇嘴,嘟囔着:“我看他挺高兴的。” 小性儿使多了,怕人厌烦,可温桃蹊却觉得,她且不算十分无理取闹的,更不是整日作妖的,要是陆景明连这点儿小性儿都受不住,那还谈什么真心呢? 况且她又不是一味的使性子,跟他不讲道理。 他遇上事儿,她也是很着急的呀。 林蘅在这上头没什么经验,可总是要劝两句:“陆掌柜对你还要怎么好呀?我这个旁观者瞧着,都觉得羡慕。他那样的人,这些年,在外头谈生意,是他说一不二,人家看他脸色,到了你跟前,你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你做错了事,他连句重话也不敢说,还得哄着你劝,偏还得不了你一个好脸儿。” 她无奈摇头,拍了拍温桃蹊手背:“你可仔细把人给惹急了,有你后悔的。” 温桃蹊心下一沉,面上却不显:“我如何惹急他?原就是他上赶着来烦我……” 她唔了声,倒乖觉,见林蘅脸色都有些难看,也知自己一时嘴快说错了话,忙改口:“也不是那个意思……反正我如今觉得,他挺乐在其中的,况且我知道分寸的,姐姐不要替我担心这个,总不会真惹急了他去。那林家香料案子,先前牵扯到他,我也着实为他着急了一场的呀。” 她既不听,多劝便也就无益了的。 不过这两个人之间如何相处,大抵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一个外人,可能的确体会不到他二人之间的微妙感情吧。 林蘅短叹:“想想我过去的十五年,竟是活了个稀里糊涂。” 这话一时触动到温桃蹊内心最深处的柔软。 前世的她,又何尝不是活了个稀里糊涂呢? 不过是人活这一世,总有走错了路的时候罢了。 她是幸运的,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眼下的林蘅,也是幸运的,能及时止损,从林家那个乌糟的大染缸里,及时抽身出来。 温桃蹊笑着开解她:“有什么糊涂不糊涂,人家不总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吗?况且如今也都好了,总不至于糊涂一辈子。等过了这段时间,咱们就走,或是回歙州,或是姐姐想去哪里,我陪你去走走看看,年前咱们一道回歙州,你不肯认齐六郎,今年过年就在我家,我家里可热闹了,反正怎么样都是好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可温桃蹊还是更希望,林蘅能不要太过于为难她自己,放下心结,接纳齐明远这个兄长。 她是能把林蘅带回温家,也能叫母亲认她做干女儿,但难道将来出嫁,就以温家干姑娘的身份出门吗?终究名不正,言不顺的。 还有梁氏和四哥…… 梁氏若知林蘅有齐明远为兄,徐月如为嫂,便是林蘅不认,那齐明远那样上赶着讨好,梁氏一定有别的盘算。 她思来想去,四哥与她虽是兄妹之情,该最亲厚,但要说配林蘅,还是谢喻白更合适些。 至少谢喻白是真正能够为林蘅遮风挡雨的。 她这样想着,外头小丫头神色匆匆而来,低声回了连翘什么话,丫头掖着手进了亭中,站定住,脸色亦难看:“姑娘,张夫人带着林家大姑娘和三姑娘过来,在咱们府门口等着,说……说……” 她支支吾吾,温桃蹊眼皮一掀,声音泠然:“说什么?” “说林姑娘如今攀了高枝儿,却也不该忘了十几年的母女情分与姊妹之情,几次三番的来,却见都不肯见,到底如今是齐大人的胞妹了,便再瞧不起她们这等小门小户的出身……” 温桃蹊拍案而起:“真是个混账老婆!” 第二百七十八章:这是我的地界儿 第278章这是我的地界儿 刚开始的时候,林放来了一趟,说是要接了林蘅家去住,第二日一块儿去家庙给老夫人请安,叫陆景明给挡回去了,只说两个姑娘不在家,留着他帮忙看家,等林蘅回来,再打发人回林府去告诉。 他把着门不让进,林放到底是个男人,总不好硬闯,便讪讪的回了家,那一整日,也没等到往林府回话的丫头。 到了第二日,林放就不来了,叫林薰带着林萦来,说是好些天也没见林蘅了,心里头想她想的厉害。 这女孩儿们上门来,自是不好叫陆景明去拦人,偏偏温桃蹊打心眼儿里看不上林家姊妹两个,从前看在林蘅的面子上,对林家人多少总要客气一些,现如今林蘅都不算他林家的女儿了,她才不管什么林薰林萦的,便只叫白翘和连翘出门去,把人拦在门口不许进,又打发走了而已。 等到第三回上门,话就已经说的相当阴阳怪气了。 温桃蹊听着生气,也没叫林蘅知道,叫连翘去吩咐门上当值的小厮,直接关了门,把那些乌糟话也拦在了门外。 今儿倒好。 张氏这是死也不甘心了。 孩子们来,不得进,连林蘅的面儿都没见着,也没能把林蘅诓回林家,送到她手上去揉搓拿捏,她坐不住了,就亲自来。 她侧目看去,果然林蘅面色微沉。 陆景明临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但凡林家来了人,一概不要见。 她知道,他是怕他不在,她和林蘅两个小姑娘,应付不来林家那一大家子没脸没皮的东西。 可她从来就不打算做个养在深闺中娇滴滴的小姑娘。 温桃蹊拍案而起:“走。” 林蘅一惊,抬手拽住她:“你还真去见她们?” “难不成由着她们站在我府门口泼妇一样的骂街吗?” 温桃蹊小脸儿肃着:“她们不顾体面,要做那等子市井泼妇,我却还嫌丢人呢。” 她一面说着,拨开林蘅的手:“我自己去,姐姐你就别去了,见了你,张氏还不知要怎样呢。这见不着人,就已然有这许多话说来给你听了,若然见了面,还不是好几大车的话倒不完了。” 可这原是她的事儿,怎么能叫桃蹊一个人…… 林蘅说不成,眉头紧皱着,跟着就起了身来。 温桃蹊欸的一声,回手就去按她:“你听不听我的?” “我知道你有本事,可她们……她们原是冲着我来的,你已经为我三番四次的挡了,今儿张夫人把话说的这样难听,我怎么能一味躲着呀。” “你还真就得躲着。” 温桃蹊哪里理会她那些,把人按回石凳上去,转头去吩咐连翘:“齐公子不是就住在天宁客栈吗?他上回来府上的时候,见过你,你也别支使人,自己去一趟,就说林家人到我这儿来寻衅找麻烦,陆景明不在,林姐姐不好出面,我一个小姑娘家,怕应付不来,要吃亏的,所以叫你去请了他快来。” 连翘哪里敢耽搁,欸的一声应了,一溜小跑着就走。 温桃蹊又叫住她:“别傻乎乎的从咱们府上走……” “姑娘放心吧,我晓得的,从陆掌柜这儿出门去,保管不叫林家的人看见了。” 林蘅听说要去请齐明远,才安安生生的坐了下来。 温桃蹊抿着唇就笑:“还跟不跟我去?” 说来也有意思。 这兄妹两个,林蘅是有心结,不愿相认,就一味的躲着不肯见。 那齐明远呢? 自己又觉得亏欠林蘅良多,不肯逼她,大有什么都顺着她的意思,她不肯见,他就带着徐月如住在客栈里等。 温桃蹊无奈摇头,临走时,又想起什么,人才出了凉亭,脚下一顿,回身去,又望向林蘅:“姐姐,倘或我今日得罪了张夫人和林家姐妹,将来,你会怪我吗?” 林蘅显然没想到她有此一问,自是愣怔住的。 她眨了眨眼,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须臾又拢眉:“我怪你什么?你要做什么,只管做去,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不然这样的烂事,你这样的女孩儿,何须插手的呢?我倒成了不知好歹的,竟还要为不相干的人怪你不成?” 她便放了心,笑着又说了两句什么话,领了白翘和几个丫头匆匆就走。 林蘅也只坐了会儿,想了想,到底起身跟了上去。 沅枝满脸不安的叫她:“三姑娘不是不叫您跟去吗?” “那我也不能坐在陆掌柜府中等吧?” 可这分明是跟着温三姑娘的步伐呀…… 沅枝有些着急,便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数,扯了林蘅一把:“姑娘,我觉得三姑娘说的对,还是别去了,我陪您回咱们自己的小院儿等消息吧?” 林蘅摇头:“我不露面,远远地站着,听着,不会叫张夫人和林薰她们瞧见我的。” 但沅枝怕的哪里是叫瞧见了,而是夫人和大姑娘说话一贯难听,从小到大,大姑娘挤兑姑娘,姑娘每每为此伤心。 如今都撕破了脸了,连温三姑娘都晓得该叫姑娘避一避,别直愣愣的冲上去给人家指着鼻子骂,可姑娘怎么就一点儿不肯呢。 林蘅脚下慢了慢,就远远地能瞧见温桃蹊背影而已。 她眼角余光扫过,见沅枝都快急哭了,反倒笑了:“傻丫头,我如今怎么还会为了她们几句话,便伤心难过呢?她们说什么,便说去吧,横竖我就要与林家再无瓜葛了,她们如今是急了,又着急,又无计可施,才最是跳梁小丑的做派,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她反问了两句,实则是宽慰:“你不叫我跟着去,那你就不怕桃蹊在她们手上真吃了亏吗?” 沅枝一怔:“那可是歙州温家的姑娘,谁敢叫她……” “人家说,狗急跳墙,这人一旦急了,恼羞成怒,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蘅深吸口气:“张夫人她……她一向做事都没什么章法,随心所欲的,倘或一时真的辖不住自己的脾气,桃蹊真吃了亏,岂不都是我的错,是以你跟我来,咱们远远地看着,若相安无事,自没什么,打发了她们便是了,可桃蹊若要吃了亏,咱们也好帮衬着。” 她见沅枝嘴角还动,虎着脸:“别说齐六郎——他便是来,从客栈赶过来,也是要时间的。” · 却说那头温桃蹊领了几个丫头姗姗来迟,府门只开了角门,门上当值的小厮,还叫了门房和后头厢房里吃茶歇着等轮值的小厮一块儿,就堵在大门口,分明就是不叫张氏和林薰姊妹进门的架势。 几个年轻精干的小伙子,那样拦着门,她们是女眷,怎么敢往里闯,若真的一时拉扯起来,丢人的还不是她们吗?况且林薰与林萦都还是未嫁女。 张氏的耐心,早就在漫长的等待中,耗尽了。 此时见温桃蹊姗姗来迟,偏偏她又只身而来,四下里并不见林蘅身影,张氏便明白了。 再一再二也没有再三再四的,林蘅如今名义上还是她林家的女儿呢,就该一再的给她吃闭门羹,简直是反了! 张氏提步要上前,温桃蹊却就在门口站定住。 几个小厮见状,又知主家姑娘不待见林家的人,于是更拦出去两步。 张氏脚步只好生生收住,咬牙切齿的:“温桃蹊,我是长辈,你还懂不懂规矩?” 温桃蹊啧声:“来者是客,可不请自来,该算什么?” 她斜着眼睨过去:“夫人算我哪门子的长辈呢?我们温家,与你们林家,既不沾亲,又不带故,我认你是长辈,你才是,我若不认,你便也只是个不相干的妇人而已。” 好厉害的一张嘴—— 林萦捏着小手:“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如何就不沾亲带故了呢?你与我二姐姐交情那样好,好的亲姊妹都比不上的,这会子见了我母亲,倒又这么说,这话叫人听着没得打嘴的。”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温桃蹊冷下脸来。 她原有些慵懒姿态,那架势,有七八成,还是从陆景明身上学来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也学得有模有样的。 此时一声冷斥,才站直了,也正视起她们母女来:“夫人也算是大家的主母,你林家有泼天的富贵,可规矩礼数,却简直一塌糊涂,夫人倒张口便问我懂不懂规矩——我是温家长房嫡女,按正经说来,便是温家的宗女,几时轮到林萦一个庶出的女孩儿,站在我的面前,指手画脚了?” 她小小的年纪,气势也迫人。 林萦有好些年没听到过什么庶出不庶出的话,如今叫温桃蹊这样打脸,脸上登时挂不住。 她小脸儿一红,小嘴儿一撇:“我自知卑贱,可温家姐姐你……” “一则,既自知卑贱,便不该招摇过市,二则,我母亲只得两子一女,我并没有什么妹妹,便是我二叔与三叔家中,也只有我两个姐姐,世人皆知我温桃蹊是家中幺女,你倒姐姐妹妹认的快。” 温桃蹊嗤的一声就打断了她的话:“林萦,我在与你嫡母说话,你插什么嘴?可见素日便是个没规矩的,怪道从前蘅姐姐养在你们家时,连你一个小小的庶女,也该去欺辱她。” 张氏眉心一跳,冷眼瞪了林萦一回。 林萦肩头一缩,立时噤了声。 可张氏却听出些门道来。 前头几次见这女孩儿,她一口一个林姐姐的叫林蘅,今儿改口倒是快。 张氏冷笑:“我便说林蘅如今攀了高枝的,说不得,今儿就改了姓,从今后便只唤作齐蘅,再不然,那徐月如不是说,徐夫人要认她做义女,索性,改了徐蘅,去讨徐夫人的欢心,也无不可的,倒不用你蘅姐姐长,蘅姐姐短,这是说给我听呢?” 她左脚一抬,又在台阶上一踏:“小丫头片子,你把人藏在你府中,究竟想做什么?叫林蘅滚出来见我!” 脸撕破了,就什么都不顾了。 看样子,张氏是连齐明远和徐月如也不忌惮,连谢喻白身后的侍郎府,也不怕了。 温桃蹊腰杆子挺直了:“张夫人,我便是把人藏了,不然,你到知府衙门,告我一个藏匿罪去?” 张氏一怔,万没想到这丫头拿这话来堵她的嘴。 告官? 她上回只是气急了,提了一嘴,叫齐明远有本事就把林蘅的身世公之于众去,林志鸿便要杀人的模样,更一连数日宿在那小贱人房中,她派人去请,他理也不理。 她要真是把此事闹开,林志鸿将来还不知要怎么样—— 而且那官府,还能向着她们不成? 她便再糊涂,也晓得,只怕杭州的这位知府大人,也不大敢得罪齐明远夫妇的。 张氏气急败坏:“温桃蹊,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话该我问夫人吧?”温桃蹊眯了眼,上前三两步。 白翘看张氏那样子,简直要吃人,有些怕她动手,本来想拉着她姑娘的,可一想,真拉住了,气势不就先输了。 上回姑娘跟她讲什么,输人不输阵,她虽有些懵懵懂懂,但想来,应该就是这样的意思,便知道可能有危险,也不能先退缩生怯的。 于是她只好跟上去,又不动声色往姑娘身前去挡着。 温桃蹊拨开她,又叫那些拦着路的小厮退开去。 她倒胆子大。 张氏挑眉。 温桃蹊把她神情尽收眼底,心下越发不屑:“夫人难不成,还想与我动手吗?” “我只想见林蘅。” 温桃蹊却不肯退让:“我若不让你见,你待如何?” “小姑娘,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温桃蹊学了她先前的样子,高高挑眉:“愿闻其详。” “做人留一线……” “这话啊——”温桃蹊根本就没容张氏说完,笑着就打断了她,“我母亲说,我用不着学这些,我父亲与我兄长,也是这样说的,怎么,夫人活了半辈子,却将这样的话,奉为金科玉律吗?” 张氏怒不可遏,倏尔扬起手来。 温桃蹊眼神一暗。 她就知道。 张氏是个沉不住气,且极易暴躁的人。 她早有防范,是以在张氏将手臂高高举起时,她就已然闪身躲了,身旁小厮便立时又将路给挡住,更防着张氏真打了他们主家。 温桃蹊撇撇嘴:“夫人,这是我府门口,是谁的地界儿,你看清楚了吗?” 第二百七十八九章:十万两 第279章十万两 张氏说又说不过她,打也打不着,真是闹了个好生没脸,偏偏还有这些丫头奴才看着,她当家做主惯了的人,更觉得脸上无光,挂不住面儿。 她又急,便想要扑上去的。 底下的奴才其实也不太敢真就上手去拉扯,毕竟怎么也算是贵人,真要出点子什么事,主家姑娘年轻面皮薄的,少不了要拿了他们追究罢了。 于是众人也只敢挡着,谁都没敢真的上手。 温桃蹊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出。 张氏扑过来的时候,那些似拦又不敢实拦的小厮,竟险些叫她闯过来。 还是白翘大吃一惊,惊呼着姑娘小心,拉了她连连退了三五步,直退到角门旁去,才往温桃蹊身前一横,惊魂未定,呵斥那些拦门的小厮们:“二爷临走的时候交代过,花了这么些银子养着你们,就是叫你们好好替姑娘看家护院的!这也不只是打哪里来的疯妇,当着你们,就要与姑娘动手,你们却敢放了她过来吗?倘或今日伤了姑娘一点儿皮,我便拿了你们到商行去,且要好好问一问,你们素日里就是这样替主家办差事的吗?” 这些人未必真心敬服主家,却都打心眼里儿里怕商行。 那是赏他们饭吃的地方,一家差事办砸了,往后商行再不用他们,他们赚不了银子,拿什么养家糊口去。 于是一个个便都来了劲儿,竟是要动真格的。 张氏原也是瞧出这些奴才虚张声势,才趁机能够冲过来的,但叫白翘这样一拦,再那般呵斥一番,她眼瞧着,这些奴才竟真要上手来拉扯她,大有把她架开的架势,她登时也心虚,连连往后退。 那身后是府门前的台阶,一阶阶的,都不高。 张氏脚下踩空了,身子就往后栽去。 林薰和林萦两个连忙上前来,手忙脚乱的托扶住了人。 温桃蹊看着,简直闹剧一样的。 张氏真是豁得出去。 这么大的人,活了半辈子,也体面了半辈子,如今为了林蘅,倒什么脸面都不顾了。 她真就这么恨林蘅吗? 恨到若有一日,林蘅不能再被她捏在手心儿里,她甚至毁了自己,也绝不肯让林蘅好过半分? 林薰双目猩红:“温桃蹊,你别欺人太甚!” 真不愧是张氏养出来的好女儿。 在她的府门前,她们母女咄咄逼人,张氏甚至想动手打她,倒成了她欺负人? 颠倒黑白,张氏母女,个中好手。 温桃蹊黑着脸步上前去三五步,白翘跟在她身边儿,不放心的叫姑娘。 她一摆手,拦着白翘不叫她说,冷着一双眼,把眼底的水润与柔和尽数凝成冰。 等看了半晌,实在是与她们母女没什么可说的。 这是不讲理的人,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岂不是天底下最蠢的一件事吗? 张氏豪横,她就该比张氏更豪横。 这种人—— 温桃蹊把心中的不屑全都带到了面上来,在白翘手背上轻一拍:“白翘,去报官。” 白翘听来倒先一愣,想着林蘅到底如今还未与林家决裂呢,真报了官…… 她刚想张口的,待瞧见了自己姑娘面色,又想起方才姑娘在她手背上轻拍的那一下,旋即把所有话收回去,欸的一声应了,提了裙摆快步就要下台阶去。 林萦这会儿倒是机灵的很,一步横出去,愣是把人给拽住了。 白翘挣了两把,她不撒手,就这么僵持住。 温桃蹊又嗤笑:“便是自知卑贱,也不必在我的府门口,同丫头拉拉扯扯的,成什么体统?” 林薰抿紧了唇角:“温桃蹊,你敢报官?” “我凭什么不敢?”她笑着反问,“你们母女三个,瞧我年纪小,好欺负,在杭州又是人生地不熟,我哥哥又不在,便欺负到我府门口来,先是咄咄逼人恐吓于我,这会子干脆要与我动手,要不是我哥哥留下这些看家护院的小厮,我眼下已然就挨了打,我凭什么不敢报官?” 张氏迅速冷静下来。 这丫头好生聪明。 报了官,事情就闹大了。 她们是有恃无恐,她不成。 于是她捏紧了拳:“你不以言辞激惹,我这么大个人,就罔顾体面的要打你吗?” 这话真是好笑—— 温桃蹊咂舌一番:“夫人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张氏面色一白:“你说什么!” “我上有父母兄长,再不济,也有叔婶与堂兄,我便是有什么不好,也轮不到夫人来教训我,你算我温家什么人,张口闭口倒要教训我这个温家嫡女,你仗的是谁的势?林老爷吗?” 她问一句,逼近一步:“又说是我言辞激惹,倘或你在站在我府门口泼妇一样的骂街,我听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一时恼了,难道就平白无故的反驳你吗?真是恶人先告状。夫人既有这许多说辞,何苦拦着白翘,便叫她报官去,请大老爷来分辨,也看看,究竟是我温桃蹊年少轻狂不懂事,还是夫人你为老不尊,叫人耻笑!” 她走的有些近,张氏又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 只不过她刚想要抬手时,齐明远浑厚低沉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好好地,怎么要去报官呢?” 温桃蹊见了他,还有他身旁面色不善的徐月如,才稍松一口气。 连翘生怕她吃亏,朝着徐月如蹲身一礼,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就往温桃蹊身边凑过去,一把就把人护在了身后。 白翘此时才从微微发怔的林萦手上挣脱出来,直等到齐明远夫妇走近了,她带着哭腔,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 连翘身形一动,温桃蹊不动声色把人给按住了。 齐明远也暗暗吃惊,忙闪身让了让。 徐月如见状会意,竟上前去,一弯腰,亲自扶了白翘起身来:“好丫头,有什么话,慢慢的说,快不要这样。” “还好是大人与夫人来的及时,不然林三姑娘拦着,大姑娘又伙同着张夫人,竟要在我们府门口,就冤死我们姑娘,打死我们姑娘了!” “你这小蹄子红口白牙一张嘴,凭你也敢攀扯诬赖我吗?” 张氏急红了眼,简直要跳脚:“我何曾碰过温桃蹊一根手指头!” 白翘作势又要跪,徐月如把她托住了,转头去问门上那些小厮:“张夫人是要打你们姑娘吗?” 那些个小厮面面相觑,到底有机灵的,一贯最会见风使舵,眼下这番情形,他哪里看不明白,便争着要露脸,掖着手,迈上前去两步,就那么匆匆抬头的工夫,足够齐明远夫妇看清他的脸,又匆匆低下头,绝不失礼:“回夫人的话,张夫人是想打我们姑娘来着,还不止一次,要不是奴才们拦着,白翘姑娘又护着,我们姑娘铁定就吃了亏的。” 这话说的巧。 徐月如却不理会那些,只是变了脸色,又安抚白翘一声好姑娘,径直踱步至于温桃蹊身侧去。 连翘有眼色,立时把位置让开。 张氏倒吸口气,眼前一黑,差点儿没一头栽下去。 徐月如的厉害,上回在府中,为了林蘅的事,她就已经见识过了。 可温桃蹊眼下…… 徐月如这做派,岂不在告诉她,温桃蹊也在她的庇佑之下了? 张氏冷笑着:“好没道理的小厮,若不是你们姑娘言语冲撞,我便……” “张夫人——” 徐月如已然摸清楚了眼前这女人是个什么德行,哪里给她分辨的机会,张口就打断了。 张氏的生意戛然而止,拧眉看她:“徐小娘子出身枢密使府,想是门风清贵,家教最严的,怎么如今却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没了?我好歹年长你一些,林蘅叫了我十五年的母亲,我话未说完,徐小娘子张口就断我话头,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与道理?” “我想,上次在贵府,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的。” 徐月如冷眼看她:“张夫人若要充长辈,自有肯叫你充长辈的人,至于我——我出身尊贵,世人皆知,便是官家与皇后娘娘嫡出的公主,与我也是姊妹相称,一起长大的,倒轮到你个市井妇人,在我面前充大头,装长辈了?” 张氏气结。 如出一辙。 徐月如和温桃蹊的话,简直就是如出一辙的! 她真是自讨没趣。 既知没趣,便不愿再提长辈不长辈的话。 她讪讪的:“便我不算长辈,不相干的人说话,你开口就拦,也不成体统!” “偏是你们这样的市井人家,小门小户,最爱拿腔作调,倒真以为,我们这样的高门之中,一句话,一步路,都是受尽辖制,处处是规矩的。” 徐月如嗤鼻不屑:“我连太后娘娘的话都拦过,何况你?” 张氏喉咙一滚,待要再分辨,林萦悄悄地扯她袖口。 她侧目去看,林萦不动声色摇头,拿眼神示意她快别说了。 她这才惊觉。 徐月如不是温桃蹊。 温家再富庶,与他们林家,到底是一样的人家。 徐家,可不是。 “我不与你扯这些,我今天来,只是多日未见林蘅,几次催她家去,她不肯,那便只有我这个做母亲的,来见她了。” 她说这话时,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自那日齐明远夫妇从林家离开后,她派了人特意去打听,几日下来,这才知道,林蘅根本就没和齐明远相认,说是兄妹,可到如今,甚至连面儿都没见上一回。 齐明远倒是端着架子,跑到林家来端兄长的款儿。 真够不要脸的。 齐明远始终没开口。 这府门口站着的,都是女眷。 上回在林府,是为着有林志鸿在堂,他说上几句,也没什么。 徐月如知他不便开口,神情越发冷肃:“我妹妹是齐家女,却不知,何时多出夫人这样一位母亲来——” 她尾音拉长了,哦了两声:“上回我见夫人见识并不大明白,有些话,便不说与夫人,也没什么,想是林老爷未与夫人说过的。” 张氏神情一时紧张:“你们同老爷又浑说了什么?” 徐月如下巴高高昂起:“十万两白银——林家养我妹妹一场,十五年,纵使你林府上下,未见得有一人……” 这话不好,据沈妈妈说,林家老夫人,至少是真心爱护蘅儿的。 人气急了,差点儿就说错话,给张氏拿捏有话说。 徐月如忙岔开,自己改了口:“便除老夫人外,未见有一人,真心待我妹妹好,但六郎与我商议着,好歹你们养蘅儿十五年,吃穿用度,应是不缺,我们不知你林府是什么样的吃穿用度,什么样的月例银子,诸如此类,我们也不愿多计较,前儿打发人告诉林老爷,予你家十万两白银,从今往后,蘅儿与林家,就再没半点关系,你们养她的十五年,无论开销几何,六郎与我,都替她还清了,她不欠你们家的,你们家从此也再不要沾染上她分毫,若不然,我可是没那么客气的。” 林志鸿答应了? 为了……十万两? 张氏其实也有一瞬的犹豫。 十万两,那可是白花花的十万两银子。 换一个林蘅……若算起来,这买卖,是值得的。 温桃蹊却听得眉心突突的。 她们才算过这笔账,林蘅这些年下来,把那些东西全都带走,也不过只要还给林家还不到九万两银子,还没算张氏克扣下来的,每年她生辰所得之礼。 知道齐家不缺钱,齐六郎大抵有法子从齐家弄来银子,更知道枢密使家的姑娘不缺银子使。 但似林志鸿与张氏这样的人,林家这样贼窝一样的人家,要算账,就该清算分明了,哪里就稀里糊涂的,倒白便宜他们! 又不是冤大头! 温桃蹊咬着牙,叫了声徐夫人。 徐月如眉心一动,反手握上她的手:“你这孩子,你与蘅儿亲姊妹一样的好,倒学外人那样,叫我徐夫人?”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改口称嫂嫂。 这和谐的模样,又刺痛了张氏的眼。 可温桃蹊哪里理会她,改完了口,立马就接上前头的话:“我们今儿才算过一笔账,到底姐姐与齐家……兄长是兄妹,心有灵犀的,姐姐原也说,该把这些年林家用在她身上的开销,尽数还清了,才好干干净净的走。 此刻我听嫂嫂张口说许了林家十万两,要说兄长与嫂嫂并不是拿不出这十万两,可这账,不是这样算的,我与姐姐算过,绝用不了这样多,我倒不知道,林老爷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脸,倒敢应下这十万两银子来!” 第二百八十章:恬不知耻 第280章恬不知耻 张氏听的脑仁疼。 到了如今这地步,她就是个傻子,也算是看明白了。 林蘅不管认不认齐明远,她都已然决心要与林家分割了,而至于齐明远夫妇,哪怕林蘅不肯认清,他们夫妇这一辈子,也是要护着林蘅走到底的了。 都说民不与官斗。 真的叫徐月如起了劲儿,她们一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天大郎把她从正厅支走,便与她说过,别毁了林家—— 她何曾想过毁了林家? 林家难道不是她的家?林家难道就没有她的儿女? 眼下徐月如说,许了林家十万两白银,只想换林蘅一个自由。 行,她这么想要林蘅一个自由,她给。 那十万两白银,一文钱都不能少! 张氏心下有了计较与主意,一把挥开林薰的手,虎着脸:“这便是我们家与齐大人和徐小娘子之间的事情,与你什么相干?姑娘方才张口闭口只问我,是你温家什么人,倒管教到姑娘头上,眼下也正是这个话,你又是我林家什么人?是齐家什么人?倒要你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徐月如显然迟疑动摇了的。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一大家子的账,如何能够算得清楚。 她大抵也知道,十万两,养林蘅十五年,富裕太多,但她想叫林蘅风风光光的离开林家,叫世人都知道,林蘅不是孤苦无依被赶走的,而是她不屑林家。 六郎说,齐家那里,总还有他一份儿,如今有了妹妹,便是为了妹妹将来的嫁妆着想,他也该要回来。 她倒是赞成的。 成婚这半年,她心里一直就在想这个事儿。 六郎也是齐家的嫡子,不管是多是少,是该有他一份,可恨齐家上下仗着六郎年幼丧母,在他们手上辛苦讨生活,倒逞起威风来,把该着六郎的,一概把着不给。 从前六郎不计较,她虽嫁他做妻,却也没有她先出这个头的道理,白叫齐家人说她挑唆罢了。 是以要给林家这十万两,的的确确是她夫妇二人商议后定下来的。 眼下听温桃蹊这么说,张氏又是这反应…… 徐月如一拧眉:“我说她有资格开口说话,她便有资格,张夫人倒急着叫她住口,可见桃蹊说的是真的。” 她才回头去看温桃蹊:“好姑娘,你们是算的什么账?” 张氏又叫抢白一场,却仍不甘心叫温桃蹊胡说什么,于是只叫嚷:“我们自己家里的账,我不清楚,你倒清楚,林蘅才多大个人,她知道什么?便由着你们说多少,便是多少不成?先前既许了我们老爷十万两,如今却又要改口?” 她嚯的一声,叉着腰:“齐大人想是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都忘了吧?” 徐月如一向就最见不得人对齐明远指指点点,她护短,在京城无人不知的。 当下脸色就难看起来:“张夫人有什么,只管与我说,很不必问六郎去,咱们女人说话,夫人倒去巴着郎君问话,这是哪里来的规矩道理?张夫人这么喜欢与人谈什么道理,讲什么规矩,也该先正己身,再严他人吧?难不成是严于律人,却放纵自己的?” 张氏一时语塞:“行,与你说,自然也一样,你自诩高门贵女,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好的十万两白银,接林蘅离开,我看你这意思,是要悔口?” 徐月如只觉得好笑:“张夫人是将此事当买卖谈了,我们却并不当买卖的。先前也是觉得,一家人的账,怎么也算不清,说给你们家十万两,我们想着,这笔银子,该多不该少,不然像我我们占你林家便宜似的,再者,不管怎么样,六郎与我,多多少少,也记着林家一份儿恩,这里头虽有误会,当年林老爷不把我妹妹接走,她也该是风光得意的齐家嫡姑娘,但这些话,如今只都不提了。” 她顿了顿声,斜了眼风扫过林薰与林萦:“听闻蘅儿幼年时,是养在老夫人身边的,便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儿上,多给些银子,也没什么,可怎么到了夫人嘴里,全都变了味儿了?更何况,我听桃蹊这话里意思,这笔账,只怕不是算不清的。” “你听她小丫头片子信口雌黄?”张氏气笑了,抬手一指,指尖儿方向正对着温桃蹊。 温桃蹊倒也不怕她,反而迎上去两步:“张夫人若要问账的事,回家去问一问周大姑娘,也就明白了,犯不着在我府门口丢人现眼,如此叫嚣,知道的,说你舍不得与我姐姐的母亲之情,不知道的,还只当林家如今眼看就要破落了,夫人竟这样贪图齐家兄长与嫂嫂的十万两银。” 周大姑娘? 张氏倒吸口气,猛然间想起什么,脸色倏尔就白了。 徐月如却看出端倪来,转头问她:“那周大姑娘是何许人?” 温桃蹊低着声儿,大概其的与她说了一番,临了了,才又扬声:“我说这些,可有一句是扯谎的吗?张夫人再要不信,我拿了账本来与你看过,也不是不行的。这有账本,就算物证,府上周大姑娘是老太太身边儿伺候的人,算是得力的人证,这事儿,怕就是闹到公堂上,大老爷也不会胡乱的判了十万两给你家。” 张氏哑口无言,徐月如却听的云里雾里,只好拉了温桃蹊再问:“真是从蘅儿出生,就一直记着账的?她的吃穿用度也好,一事一物,全都记录在册?” 温桃蹊神色一暗,说是:“从前是林老太太拨了周大姑娘去伺候,替姐姐记着,后来姐姐长大了,就她自己记,周大姑娘也回了老太太屋里去伺候,我想着,老太太怕的……怕的就是有今日的。” 徐月如往台阶下看,齐明远的脸色,早就黑透了。 他们是至亲夫妻,她晓得齐明远的习惯,往他右手上看过去,果然那只手,紧攥着,骨节处隐隐泛白。 她一时又心疼齐明远,又心疼林蘅,再看张氏那张脸时,便只觉得想吐。 她还是小瞧了张氏了。 上次在林家一见,只觉这女人是个极其无脑,又市井无赖做派的,何尝有半分高门主母的模样。 今日才更令她开眼—— 林蘅养在林家十五年,却连个客人都算不上。 林老夫人早有此虑,便是知道,在张氏眼里,林蘅甚至连个玩物都算不上。 她想什么时候清算,便什么时候清算。 林蘅所能为自己做的,竟仅仅是把账记清楚,好来日不吃亏。 “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徐月如咬紧了后槽牙:“便是这般对我妹妹,你也该应下六郎与我的这十万两?” “我不是……”张氏强撑着,“我从没叫她记账!可见她心术不正,从小就防范着,可她从不知自己不是林家女!这十五年,她都只当自己是林家的孩子,是我与老爷的骨肉,既是骨肉,她便这样防范着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吗?徐小娘子可不要说错了话,反把此事诬栽在我头上,倒成了我的不是,我的过错一般!” “张夫人此时倒急着撇清关系,说的仿佛你从不曾苛待我姐姐一样,连我听了,都差点儿信了。” 温桃蹊这轻描淡写一句话,便把张氏所有努力都打破了。 她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当场吐出来。 林萦到底机灵些,只是不敢再擅自开口,今日的温桃蹊,哪里像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咄咄逼人又气势凌厉,有些吓人的。 她颤着声叫母亲,张氏立时反应过来。 看样子,亲闺女是指望不上了,倒不如指望指望林萦,还能机灵些。 于是她沉着脸:“有什么你就说,叫我做什么?” 林萦肩头一抖:“方才温家姐……三姑娘说的那样厉害,女儿不敢擅自开口的。” 张夫人冷笑一声:“她是高门贵女,便要作践旁人,天下道理又不是他温家一家的,你也没吃他温家的一粒米,没喝他温家的一口水,倒好听她的话,她说什么,你只当没听见就是了,我还站在这儿,你怕谁?” 温桃蹊便与徐月如对视一眼。 想张氏真是要撕破脸了,什么话都敢说的。 但眼下压根儿不必计较这些,不过都是口舌之快而已。 那头林萦怯生生的,上前了小半步去:“敢问温三姑娘与徐夫人,如今说我母亲苛待了二姐姐……” 她一声二姐姐出口,徐月如一抬手:“姑娘不要急着攀亲,往后你只一个姐姐,哪里来的什么二姐姐,我却不知是什么人。” 张氏越发气结,林萦恐她开口再坏事,忙就改口:“是,徐夫人说不知是谁,那便不知是谁。如今总是林姑娘养在我们府上十五年的,一时要说我母亲苛待了她,却也该有个凭证。 我单瞧着,听着,也看着,素日里,林姑娘吃穿用度,与我姐姐分毫不差,林家是拿她当嫡女养着。 就连温三姑娘也说,林姑娘每月得的例银,每季裁制新衣做首饰,可不都与我姐姐是一样的吗?难道我母亲竟厚此薄彼,在这上头,苛待了她?” 她抬了眼皮,水泠泠一双眼,眼珠子乌黑又水亮,倒真是美人皮相。 徐月如素常喜欢美人儿,长得略好看些的小姑娘,她都心下喜爱,若有很机灵的,她便与人姐姐妹妹的叫起来,亲厚的很。 便譬如温桃蹊这样的。即便是没有林蘅,她也很是喜欢这个小姑娘。 只眼前这一个嘛……林家的庶女,白得了这样一幅好皮囊了。 徐月如嗤笑:“那你的意思,我妹妹该感恩戴德,叩首拜谢?” 林萦一怔:“倒也不是这意思的,我母亲是宽厚和善的人,今儿原也是叫气急了,只是夫人要说我们家苛待了林姑娘,这话可叫我们怎么敢认呢?既不曾苛待,她要记账,那也只是她的事,当初祖母叫周大姑娘去伺候,不也是更顾着她吗?如今倒说打头里,便是我祖母的意思,这岂不叫老太太寒心难过?” 可真是巧言善辩的一张嘴。 徐月如微一拢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温桃蹊见状,叫了声张夫人。 张氏下意识不想搭理她,可她偏偏不如张氏所愿,又叫了一嗓子。 她轻柔着嗓音说话时,娇滴滴的,尾音往上扬,倒很俏皮,张氏一时听了,竟觉得有些吴侬软语的味道在里头。 她侧目去看:“你又想干什么?” 温桃蹊先是笑了。 那笑容十分灿烂的绽放在她俊俏的小脸儿上,就冲着张氏,再一歪头:“我姐姐在林家过了十五个生辰,既是她过生日,旁人送与她的礼物,怎么却一概都让夫人收了去呢?凡是人家送的,姐姐也都记在了册子上,我看过,金银玉石,宝珠珊瑚,真是应有尽有,十五年,这些东西,恐也不下万两只数,我有些好奇,便想请教夫人,这是林家的规矩,还是单给我姐姐一个人立的规矩呢?” 连林萦都变了脸色。 徐月如登时明白。 这是哪门子的破规矩,分明是拿捏蘅儿一个人的。 恐怕连林萦这样的庶女,每岁生辰所得礼物,张氏都是一根指头也不碰的,免得传扬出去,人家要说她做人嫡母,心胸狭隘,不容庶女,连孩子得的生辰礼,也要抢了去。 如今倒把林蘅的全都扣下,还腆着个脸,好意思说从未苛待,从未克扣! “她小小的年纪——” “张夫人快不要说这话叫人打嘴了。”徐月如面沉如水,“我只问你,林家的两位姑娘,可也如此吗?” 张氏无话可说。 自然不是如此的。 薰儿是她嫡亲的女孩儿,要什么都成,那点子东西,她扣下做什么? 至于林萦……这死丫头虽是那小贱人生的,但平日还算乖觉,她也不想叫人觉得她苛待庶女,怎会去占了她的。 但林蘅不同。 横竖家里上下都知道林蘅出身,她自己又是个软绵绵的性子,就算克扣了她的,她也不会吭一声去。 张氏不言声,徐月如就明白了,转头去问温桃蹊:“那账册现在在蘅儿手里?” 温桃蹊忙说是:“方才陆景明誊抄了一份儿,亲自带着出了门,帮着去询价了,本来说还林家银子,姐姐不愿声张的,只是没成想,张夫人不依不饶的来闹,又话赶话的说到了这儿,知道兄长与嫂嫂竟要白给林家十万两,我实在听不下去,这才一股脑全说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兄长 第281章兄长 “既有账本,那便再好不过,丁是丁,卯是卯,我原说这个账是分辨不清楚的,才与六郎商量着十万两,也免得日后给人家说嘴,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倒占这样的便宜,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 徐月如又拉了温桃蹊一把,居高临下的望向张氏母女站着的方向,脸上写满了桀骜:“张夫人,你是打算这会子进府把这账算清楚,还是改日等着六郎与我再登你林府大门?” 张氏自然是不肯进府的。 今日这趟来的,实在是不上算。 她半分的好处没捞着,还惹上了一身的骚。 她万万想不到,当年老太太把周大姑娘放在林蘅那小蹄子的屋里头,竟是做这样的事的。 林蘅只是个私生的女孩儿,老太太就这么拿她当眼珠子,她嫡出的薰儿,老太太素日就不肯看在眼里。 她不服,可也只能是不服。 眼下若进了温桃蹊的门,这事儿不说清楚,只怕是走不出来了。 可徐月如也好,温桃蹊也罢,根本就不用林蘅出面,就能把她拿捏的死死地了。 她本是想来刁难林蘅,拿捏林蘅的,如今倒成了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给人家羞辱的。 倒不如就此家去,且同老爷与大郎商议一场—— 林志鸿心下偏颇林蘅,大郎早就提醒过她,可现在瞧着,林蘅也没拿他当父亲看,那可是十万两银子,林志鸿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糊涂到,白送上门的银子,他不要的吧? 于是张氏心下便有了主意,往后退了三五步:“这温三姑娘的府邸门槛太高,只怕我是进不去了,徐小娘子既要登门,我自在家中等着你!” 她说罢,转身便要走的。 林萦一抿唇,欲言又止。 张氏拢眉,横过去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多嘴。 所幸的是,齐明远和徐月如倒也真的不再拦着她母女三个。 直到张氏母女的身影消失,再看不见半片衣袖时,温桃蹊才黑着脸啐了两口:“倒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高门当家的主母,真是活送上门来给人打脸的,我年纪虽小,可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徐月如失笑,又拉了拉她:“你既知她是个没脸没皮的,怎么却要与她一样不成?这样的人,也值当你去骂她?她可配吗?” 温桃蹊面上一红。 徐月如看看还站在台阶下的齐明远,略想了想:“桃蹊,我们也不想逼蘅儿,可你瞧,眼下又扯出这十五年与林家的账,她自己也有这个心思,能不能,叫我们今天就见上一面?” 她声音柔和,语气也是极尽柔和,丝毫没有方才对着张氏母女时的气势与凌厉:“我知道蘅儿一时恐怕是不能接受的,不然这么大的事,也该叫你来告诉我们一声,我估摸着,她说要还林家银子,多半也是开口跟你借,我想着,她愿意跟你借,都不愿意跟六郎说,只怕一时半会,是不肯认回我们了的,但这事情出了,总要解决不是?” 温桃蹊面上的确闪过为难:“嫂嫂,我也是这样的主意,有你们这样的兄嫂,何尝不是姐姐的幸事,你们真心疼她,爱她,我看着也高兴,只是姐姐这些年……” 她一顿声,没说下去,但意思徐月如全明白。 齐明远脚下动了动,徐月如看在眼里,欸了声:“你进去问问蘅儿吧?也帮我们劝劝她,好姑娘,你也瞧见了,张氏母女吃人的样子,那林家便是龙潭虎穴,可由不得她自个儿回去再闯上一遭的。便是有你在,你小小的年纪,真应对上了,又怎么好? 况且这再情同姐妹,那林家也总有话来堵你的嘴,到底不是亲姐妹。 你插手的多了,倒叫林家说你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不学你该学的,倒管别人家这样的闲事,这话多难听呀。” 温桃蹊想着也是这个道理的。 她倒不怕别人说她如何如何,只问题是,张氏定有几大车的话来堵她的嘴,她也好,陆景明也好,都确实没什么资格插手此事。 这朋友之间,感情再好,那也不是一家人,涉及到家务事,还是这样隐秘的家务事,他们怎么好过多插手呢? 要正经论起来,她现在就已经管的有些多了。 可没办法,林蘅是个软糯的性子,真对上了张氏那样没脸没皮的人,还不定怎么样,她不替林蘅出头,谁替林蘅出头去? 现在有齐明远和徐月如立在这儿呢——方才张氏分明不是怕了她,是怕了徐月如的。 民不与官斗嘛,这道理走到哪儿都一样,张氏再放肆,再嚣张,最多了,也就像是刚才那样子,跟徐月如叫嚣几句,再过分的,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了。 于是温桃蹊一抿唇:“那兄长和嫂嫂进府中等吧,我去跟姐姐好好说说。” “不用了——” 温桃蹊呼吸一滞,徐月如也下意识紧张的朝着声源方向望去。 那一声不高不低,可其实连齐明远都能隐隐听见。 他呼吸一紧,两只手,更捏紧了,一时就连手心儿里都浸出了汗来。 便是当初殿试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紧张的。 这是他的亲妹妹,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十五年,从没见过,到今天—— 他想上前,可是刚抬了腿,连一台阶都没上,就自己又收回去了。 蘅儿还没能接受他这个兄长,他还是得收敛些,免得吓着她。 徐月如望去时,入眼是那样姣好的面容,那样温和的气质,水一样的姑娘,芙蓉一般的人物。 这样的小姑娘—— 她心下有些激动,可刚想上前,温桃蹊先了她一步,跨上前去,挽上了林蘅的手。 林蘅见她,也有些怯生生,只是勉强还镇定。 她立时明白了温桃蹊的用心,便站在原地,没再动作,就连目光,都稍稍挪开,不多停留在林蘅的身上。 温桃蹊噙着笑:“不是说好了我来应付张氏母女,姐姐怎么出来了?你说不用了,想是把我们的话,全都听了去的吧?” 她有心玩笑,缓和气氛,省的彼此尴尬,林蘅自然领情。 她肯走出来,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素未谋面的兄嫂的准备的,尽管,她心里的坎儿,一时之间,还是过不去。 然则方才她站在府中,听着徐月如的那些话,极尽维护,她心下,说不动容,怎么可能呢? 徐月如是天之骄女,从来就该高高在上,要不是为了她,又怎么会与张氏这样的人,多说半个字。 林蘅拍了拍温桃蹊的手背:“我是怕你吃亏,领了沅枝过来,你若不在张夫人手上吃亏,我自不露面的,可你一时真叫她欺负了,难道我就心安理得的待在府中,由着你为我冲锋陷阵吗?” 温桃蹊笑意越发浓郁:“姐姐,你瞧,这是……” 她没容温桃蹊把话说完,拨开了她的手,细碎的步子朝着徐月如方向挪了一二,须臾蹲身做礼,正正经经,规规矩矩的,一个礼。 徐月如才要上手把人给拉起来,就听见她用一种温柔却又疏离的语气,叫了一声徐夫人。 她伸出去的手一时僵住,下意识看向齐明远,果然他面色也一沉。 她心下叹气:“咱们是什么关系,咱们心知肚明的,我知你别扭,不肯相认,可也不该这样子生分的呀,桃蹊尚且唤六郎一声兄长,唤我一声嫂嫂,你倒夫人长,夫人短起来,你若实在别扭,连嫂嫂也唤不出口,便且叫我一声阿姐,横竖我年长你,也不是当不起你一声阿姐。” 齐明远心里不大高兴。 这不全叫乱了吗? 但他不敢说。 徐月如想了想,到底上前去,拉了林蘅的手:“我来之前,我母亲就说呢,要认你做干女儿,等来日若真见了你这样齐整标志的姑娘,只怕夜里做梦都要笑醒了的。” 林蘅面上又红了一片:“您别打趣我了,您才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呢,又这样的高贵。” “欸,咱们可不说这个客套话。” 林蘅心里的确是还别扭着,可徐月如真是个会来事儿,又会说话的女人。 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仿佛真的不在心里头记挂认亲之事,只拿她与桃蹊看做一样的,亲近,又不那么亲近。 林蘅渐次放松下来,温桃蹊在一旁看着,倒是好事儿,她笑了笑:“也别站在府门口说话了,咱们进去说吧?” 齐明远一直都没有动,徐月如朝他招了招手,他定了定心神,到底提步上了台阶。 可林蘅下意识退了两步,手也试图从徐月如的手中抽出去。 徐月如一把又攥紧了:“蘅儿,六郎便是个不相干的人,虚长你几岁,又一腔热情,为了解决你的麻烦,你叫一声兄长,这不为过吧?” 是不为过的。 可林蘅几次嘴角抽动,始终没能叫出声来。 齐明远眼神暗了暗,难掩失望:“算了,你别为难她,进去说话吧。” 徐月如心下长叹。 这姑娘脾气还挺倔的。 连温桃蹊都觉得,方才还算融洽的气氛,一时间凝肃了不少,她有心再做缓和,便吩咐门上的小厮:“你们去找一找陆掌柜,要是能找到,请他先回来一趟,就说齐大人和徐夫人来了,账本的事儿,齐大人也知道了。” 那小厮欸的一声应了就要走,众人却冷不丁的听见一声极低的,蚊子哼哼似的声儿,就两个字——兄长。 徐月如一愣,温桃蹊也愣,就连齐明远本人,也愣怔住。 可他回神极快的,那种喜悦,那样的欢愉,人说金榜题名时,他不曾有过,只觉得那就是应该的,后来洞房花烛夜,如花美眷做了妻,他是欢愉的,也只有那一夜,能与此时相提并论了的! 他一时又是激动,又是不敢相信,就这么轻易的,就得了妹妹一声兄长,虽然不是哥哥,但也很够了! 他半天不说话,倒把林蘅晾在那儿。 徐月如虎着脸戳了他一把,他才想起来回一句:“妹妹。” 林蘅尴尬的别开眼去,想着,索性从徐月如身边挪开了,拉上了温桃蹊,径直进府去。 她脚下走得快,温桃蹊就跟得也快,横竖齐明远拿她当眼珠子似的,又不会跟她计较什么规矩不规矩。 倒把齐明远夫妇这客人家的,扔在了身后去。 徐月如看着林蘅急匆匆的背影,恨铁不成钢的戳齐明远,压低了声:“亏你还是高中的人,朝堂上舌战群臣也不在话下的,这会子对着蘅儿却犯傻,我好容易引着她叫你一声兄长,你倒把人晾着,回了神,张口就叫妹妹!她心里未必认你,算你哪门子的妹妹,你是傻了不成?” 齐明远由着她抢白数落,眼角眉梢仍是欢喜不减:“我可不就成了傻子,她站在我面前,娇滴滴的,叫我一声兄长,我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徐月如越发的要恼了,可偏声音不敢高,动作不敢大,只得狠狠地,捶了他一拳:“你悠着点儿,瞧瞧你把蘅儿吓的,我可告诉你,再把人吓退了,我可不管你!” 齐明远一抿唇:“我尽量。” 徐月如实在是懒得理他,索性也跟着快步起来,把他一个人扔在后头。 她挽上林蘅胳膊的时候,分明感觉到,林蘅整个人一僵。 她也不以为意:“你们倒手挽手的往前走,就把我扔在后头呀?” 林蘅想,徐月如应该从来都是极讨人喜欢的人。 她开朗,明艳,又大方。 说话也好,做事也好,落落大方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不像她,总是扭扭捏捏的。 而徐月如的笑容,似乎带着莫名的感染力,她一时看在眼里,嘴角止不住就跟着一起上扬起来:“阿姐不是有兄长陪着,怎么是我们把你给扔下了呢?” 温桃蹊稍一怔。 林蘅是个不轻易与人玩笑的人,她肯与徐月如玩笑着说话,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凡事嘛,都是开头难。 林蘅也只是一时心结难解,等日子久了,只要她肯静下心,总能知道,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是真心待她好的,这亲,早晚能认回去! 第二百八十二章:请韩大人出面 第二百八十二章请韩大人出面 韩齐之有个小女儿,单名一个柔字,今岁十四,早年在京中时,就与吏部侍郎家的嫡三子指腹为婚的,两个人又一起长了几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感情不错,一直到韩齐之离开京城,到杭州赴任,之后这些年,才没见过面儿,只是年前的时候,两家人又商量过,只等韩柔及笄礼后,便择定吉日完婚的。 昔年在京时,为着徐月如是个最光明磊落的姑娘,女孩儿中的君子,出身高贵却少有的和善,韩柔一向都很喜欢她。 这回徐月如陪着齐明远来杭州,并未曾知会旁人,这韩柔却也不知是打哪儿听来的消息,知道她如今就住在长宁客栈中,于是这日一大早,才吃过了早饭,回了她母亲,就领了丫头匆匆出门,一路直奔长宁客栈而去。 徐月如知道她来的时候,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慢悠悠的换了身衣裳,才叫丫头去楼下领她上来。 韩柔性子活泼,上了楼,门都还没进,声音就先入了徐月如的耳的:“我离开京城这些年,幼时闺中旧友,再不得见,姐姐今次到杭州,却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想是多年不见,与我生分了吧。” 她生的好看,鹅蛋脸,小鹿眼,水泠泠又亮晶晶的,身量比寻常十四岁的姑娘稍高一些,骨架却又小,瞧着就是瘦长条,在京城长大,又在杭州这地方养了数年,既有京中闺秀的端方贵气,又有了江南女孩儿特有的柔婉,竟比小的时候,更讨人喜欢的。 徐月如笑着起身来,打发丫头去弄茶水点心:“我陪六郎来办事儿的,没想着惊动谁,倒是你这丫头,几年不见,性子一点儿都没变,人没进门,就先听见你的声儿了,我年前在京城都听说了,等行了及笄礼,就要嫁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呢?” 韩柔一方面挺娇滴滴的,家里最小的孩子,上头哥哥姐姐都宠着,她小嘴儿又一贯抹了蜜一样甜,便是以前在京城,与别家的姑娘一处,也少有人看不上她,排挤她的。 可一方面,她又是最坚强的姑娘。 什么玩笑都开得起,又坦荡。 这会子听徐月如提起她的婚事,一点儿也不扭捏,倒自己拉了椅子,在徐月如身前坐了下去:“姐姐坐着,咱们说说话呗,我可是吃了饭就跑来找你的,我还想着,如今可得巴结好你,等回头嫁去京中,我父亲母亲都不在我身边,大哥哥又忙着衙门里的事,只怕顾不上我,我若是受了委屈,叫人欺负了,还得指望姐姐姐夫给我出头呢。” 徐月如叫她哄的捧腹笑起来,笑过一场,拿指尖儿戳她:“你就胡说吧,你正经姐姐姐夫听了,可不要捶你的?” 她嘟囔了两句他们才舍不得一类的话,拉了徐月如就坐:“我倒忘了问,我前儿还是听人说,姐姐陪着姐夫几次登林家的门,像是有什么事情,这回来杭州,是跟林家有事儿啊?” 只她一路上都没想明白,徐月如这样的出身,齐明远那样清贵的履历,能和林家扯上什么关系呢? 徐月如叹了声气:“这事说来话长,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倒是我昨儿还想呢,说不得,还得去找你一趟,得求了叔父帮个忙。” 韩柔眉心一动,面露为难之色:“姐姐要找我父亲?” 徐月如从前就知道,韩柔心里头,什么人也比不上她家人重要。 京官儿难当。 韩齐之昔年名头那样盛,势头那样猛,官家最倚重信任的时候,韩柔都从不在外面胡作非为。 看似最天真的小姑娘,实则却是最有心的一个,唯恐给她父亲惹上一丁点儿的麻烦。 小孩子家家打打闹闹,却要连累她父亲朝堂之上受人排挤。 如今她乍然听说,自己有事情要去求韩齐之,当然警惕。 徐月如也不恼,上了手捏她脸颊:“所以你还要不要过问?” 韩柔摇头:“既是要求到父亲跟前,自然是外面的事,我不懂那些,便不敢过问的,不过近来父亲很忙,杭州城中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案子,我见父亲这些天都愁眉不展的,就怕姐姐此时有事去与他说,他未必得空帮你,倒弄得不好。” 她哪里是不懂,她分明心里最明白。 “并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若遇上那样的事,我也不敢轻易开口去求人的,你别怕。”徐月如抽回手,改落在韩柔的手背上,“只是有件事,想请叔父替我和六郎做个见证,免得日后再生出诸多的麻烦来。” 她越说,韩柔越糊涂。 正说话的工夫,丫头推门又进来,掖着手,看了眼韩柔,刚想上前去耳语,见徐月如一挑眉,便立时会意:“温三姑娘来了,说是前儿账都已经查清楚了,陆掌柜又特意托了胡家人,价钱上必不会有一点儿吃亏的,这会儿来送账本的。” 韩柔一拢眉:“温桃蹊吗?” 徐月如侧目去看她:“你认识她?” 韩柔摇头说没有:“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好像她和林家的二姑娘林蘅走得很近,说是情同姐妹,我这些年,和林家的几个姑娘,不怎么往来的。” 徐月如面色微变了变,先问她:“怎么不往来?” “她们家的大姑娘和三姑娘,不是我背后编排人,那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从前倒一起吃过几次席面,没分寸,没眼色,只会弄的人尴尬难堪,我实在懒得搭理,偏她们又要来亲近,我嫌烦,索性能不见,就不见。” 韩柔揉了揉眉心:“林蘅倒是个不错的,安安静静的,小心谨慎,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我从前不知道,还纳闷儿呢,这一个家里教出来的姑娘,怎的这般不同,后来才知道,那林蘅是长在他们家老太太跟前的。 我虽有心走动吧,又怕她两个姐妹纠缠,也就算了。” 徐月如脸色才恢复如初,更添了笑意,摆手叫丫头去领温桃蹊进来,才同韩柔说:“往后你想亲近,大可亲近。” 韩柔一头雾水:“林蘅吗?” 她点头。 韩柔却连连摇头又摆手:“我还是算了吧,姐姐你要是见过她们家另外两个姑娘,你也不敢沾上她们家半分。” “蘅儿同她们两个,本没什么关系的,你愿意亲近,是好事儿,往后咱们便更亲近。” 韩柔面色一僵:“姐姐这是什么话?那是人家家的女孩儿……” “蘅儿是六郎的亲妹妹。”徐月如淡淡开口,“她本姓齐,是苏州齐家嫡出的女孩儿,是我夫君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与林家,林家人,都没什么相干的。” 韩柔瞳孔一时缩紧,正巧了丫头领着温桃蹊进门,才一进屋,就听见这句话,她也一怔,朝韩柔看去,只见那是个花容月貌又落落大方的姑娘,却不知是何许人。 但是能叫徐月如开口说这些的…… 她掖着手,叫了声嫂嫂。 徐月如笑着迎她两步,拉着她一道坐了,才与她介绍起来:“这是韩知府家的小女儿,闺名单一个柔字,从前在京城时,与我十分亲厚的。” 知府大人家的千金啊。 在林家香料案上,温桃蹊对杭州的这位知府大人印象还不错。 至少他没有草草结案,更没有借此向陆景明发难敲上一笔银子,旁的都不提,大约还算是个清廉的官儿。 于是对韩柔,便心生些好感,又听说她与徐月如亲厚,便笑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韩柔第一回见她,从前关于温桃蹊,听说的倒不少,可只知道是个倾国倾城的姑娘。 她一向自诩貌美,从京城,到杭州,她所认识的女孩儿里,她也就肯承认林蘅比她生的好看的,是以原来很不放在心上的。 今日见了…… 韩柔一时想抬手去摸摸温桃蹊,却被徐月如一把捏住了手腕。 她小嘴一撇:“我从没见过生的这样好看的姑娘,摸一摸怎么了嘛?” 徐月如笑着把她的手放回去:“你别把桃蹊吓着了,她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儿,却不像你,胡打海摔惯了。” 等温桃蹊明白过来,当然是吃惊的。 这韩柔,什么癖好啊? 韩柔撇着嘴,倒又想起先前的话来:“那姐姐刚才说,想找我父亲帮忙做个见证,是想把林蘅接走?” “不是接走,是与林家清算干净,往后再无瓜葛。”徐月如侧首又叫桃蹊,手递过去,“账本给我。” 温桃蹊乖巧又听话,顺势就把账本教到了她手上去。 徐月如先自己翻看起来,等看完了,神色彻底冷肃下来。 韩柔看的胆战心惊:“这是什么账本?” 徐月如既然开了这个口,其实就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请了韩齐之来帮忙的,既要人家帮,这事儿少不得就要说开了,很是没必要瞒着韩柔。 于是她挑挑拣拣的,同韩柔说了个大概。 果然韩柔听完脸色也变了,小手在自己大腿上一拍:“从前只知道那张夫人定然不是个好的,不然也不能把女儿养成那样子,可我母亲总说,那是人家家事,轮不到我多嘴,叫我只不理便是,谁知道,今日我才算开了眼,天底下还有这样黑心的混账东西!” 她气急时,指尖儿都有些颤抖,想去拿账本的,手伸出去一半,又收了回来:“可是张氏既已知道姐姐有账本,要同他们家里清算,难道不会打点去?” 温桃蹊摇头说不会:“兄长和嫂嫂虽然贵重,可在杭州,到底人生地不熟,所以这事儿交给了陆景明去办,陆景明也是怕林家背地里捣鬼,毕竟他也有好些年没到杭州走动,是以请了胡家姑娘帮忙的。” “胡盈袖吗?” 温桃蹊点头说是。 韩柔这才放了心:“那是个阎王脾气,放眼杭州城里,也没几个敢得罪招惹她的。” “所以你瞧,连你都知道,这样的事,尚且怕张氏背地里使绊子动手脚,我思来想去,就怕她一时豁出去,我们便是给了银子,来日她也要攀扯蘅儿。” 徐月如深吸口气:“固然有我父亲与六郎在,回头叫蘅儿认在我母亲跟前,也并不怕张氏来攀扯什么,自都能打发了她,可她若一时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她又顿了顿:“我瞧张氏很是个什么都不顾的人,做事十分的不周全。我们虽能打发了她,却不想叫她到处乱说话,去败坏蘅儿名声。将来蘅儿认回齐家,有六郎这个兄长,有我这个嫂嫂,有我父亲与母亲这样的干爹干娘,好人家可随她挑吗?总不见得,为着一个林家,把她的终身给毁了。” 韩柔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况姐姐娘家与姐夫都远在京城,真要管束,怕也要拐好几个弯儿,其实多早晚的,说不得,还是要说到我父亲跟前去。” 温桃蹊至此才算是听明白了,嘴角一动,本想问些什么的,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徐月如自有她的考量,都说县官不如现管,枢密使是比杭州知府官儿要大,可山高皇帝远,未必管的着,若有韩知府做见证,从此林蘅便与林家再无瓜葛,张氏再想兴风作浪,也得掂量着点儿,也的确是有好处。 至于说,林蘅的真实身世…… 张氏敢不敢真的声张出去,只能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且不管人家再怎么热络,她也始终是个外人。 林蘅正经的兄嫂现摆在这儿,她插手指指点点说多了,是不太好。 可徐月如好半天都没听见她开口,一回头,见她面上闪过犹豫,心下一顿:“桃蹊,你是觉得,这样不好吗?” 温桃蹊啊了一声,忙说不是:“就是之前也没听嫂嫂说过,突然听说要请了知府大人出面,有些意外。” 这姑娘没说实话,徐月如眯了眯眼:“你心里怕什么,我大概明白一些,只这些你不必担心,有六郎在,有我在,再不会叫蘅儿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和委屈,要请了叔父大人出面,我也是思量许久,也与六郎商议过了的,别担心。” 第二百八十三章:明着欺负 第283章明着欺负 林志鸿听奴才们回话,说韩齐之与夫人登门,那已经是三日后的早上了。 彼时他也是才吃过了早饭,正要出门去的。 这些天,为着林蘅的事情,他同张氏闹的不痛快,每每宿在妾室房中,张氏为这个更在府中闹腾,他原是寻了由头,打算到庄子上去待个三五日,一来避一避张氏,二来躲一躲齐明远夫妻。 从小到大,林蘅一直都记账,这是他实在没想到的。 想想前些日子,他得意的答应那十万两银子的事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他把脸伸出去给人家打。 他自以为待林蘅极好,却从不知,她十五年来,是这般的步履维艰,就连母亲,都在她幼年时,考虑了这样多,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从没有一日,真正为她思考过什么。 韩齐之是一方知府,到任杭州后,为官清廉,百姓们都说,真是个难得的好官儿,到底是从京城来的,处处都不同。 可林志鸿却很是清楚。 这种人,才更难打交道。 林家做生意,若真是一时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似韩齐之这样的人,怕是拿了银子,都没地方使的。 是以自韩齐之到任后,他便处处更加谨慎小心,唯恐行差踏错,要坏事。 也为此,他从不与官府中人打交道。 即便是韩齐之每年生辰,他府上有什么喜事,林志鸿也最多备下一份儿礼,派了人送去,自己从来都不露面的。 这场面上,就这么勉强过去,反正韩齐之也不待见他们这些生意人,同他们少有什么牵扯联络。 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一面困惑,一面忙吩咐人去告诉张氏。 一直到见到了韩齐之与周夫人的面儿,他才大概其明白了。 这哪里是韩齐之贵步临贱地,这分明就是齐明远夫妇去请了他同来的。 林志鸿看着掖着手站在韩齐之身后的齐明远,还有陪在周夫人身侧的徐月如,一时恨得牙根儿痒痒,只恨底下的奴才办事说话没一点儿的机灵劲儿。 他要是早知道齐明远夫妇同来,一定敷衍过去,绝对不来见。 然则眼下已经见了面,再要推辞躲过,便不可能了。 林志鸿讪讪的笑着,忙迎上去,又引着人,一路进了府中,临要进正堂前,他稍稍顿住,转身去问韩齐之:“内子在内院……” “很是不必的。”韩齐之面色淡淡的,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是有件事情,却不是本官的事。本官与内子,是受人之托,今日来,不过是做个见证而已。” 林志鸿心下咯噔一声,目光顺势就瞥向了齐明远。 齐明远掩唇,唇边的弧度,分明是嘲弄:“林老爷,上次与你说下十万两,可后来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这笔账,只怕该好好算一算。” 林志鸿当即变了脸色:“此事你伯母回来也告诉了我,我从不知蘅儿她竟私下里还记这个账,都是一家子……” 徐月如挽着周夫人的手,啧了声:“哪里来的一家子,林老爷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儿,可不要说错了话。该说的,难道六郎与我,同你们家,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总不见得,非要当着韩叔父的面儿,再理论一番吧?” 她叫叔父,却分明是在警告。 韩齐之倒相当的配合她,一挑眉:“都说这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官却从没见过谁家有这样的家务事,闹到府衙的,乍然听闻,倒有趣的很,不妨也说与我,仔细的说,我仔细的听?” 林志鸿面色就僵住了。 正巧了张氏匆匆而来,原本满面春光,脸上尽是喜色的,可等人走近了,看见了齐明远夫妇,欢喜神色消失殆尽,只余下一片黑漆漆。 站在堂前说话不像话。 林志鸿就是再不待见齐明远夫妇俩,也总不能怠慢了韩齐之。 于是他咬着牙,把人请进了正堂去,又吩咐丫头奉茶上来。 韩齐之为官,自是要坐主位去,周夫人也尊贵,便该与他一道。 可这人坐下了,周夫人一招手,叫徐月如:“你坐到我身边来。” 张夫人面色又是一沉。 徐月如噙着笑:“在人家家里,我都这么大了,婶婶怎么还总拉着我,叫人家看着,要笑话的。” 行,挺有本事的,把人找来撑腰就算了,这是商量好了要来打他们家人的脸了呗? 在他们林家的正堂,旁若无人的亲近,简直欺人太甚! 张氏怒从中来,林志鸿早就看她脸色不对劲儿了,哪里敢叫她开口,这会儿只恨不能方才没打发人去叫她过来,生怕她一会儿要坏了事,惹恼了韩齐之与周氏,给林家惹上大麻烦。 是以他一咳嗽,叫丫头把凳子挪过去:“不妨事,不妨事的。” 徐月如前几次见面时,都是凛冽的,今儿却变了个人似的,乖顺的很。 她踱步过去,真就碍着周夫人坐下来。 周夫人又抓了她的手,握在手心儿里:“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是个没良心的,来了杭州也不去跟我请安,倒是六郎的妹妹出了事,才想起我们来,这会子又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话,我看着你长了那么大,同你母亲私交又好,拿你当亲闺女一样的,怎么就给人看笑话了?” 她又侧目,一眼扫过林志鸿与张氏:“林老爷与夫人,当不会的吧?” 林志鸿连声说不会,哪里敢应她半个字呢。 张氏咬牙切齿的模样落入周夫人眼中,她嗤了声,待要发难,徐月如不动声色的按了她手背一把。 她收回目光,望向身侧徐月如,两个人四目相对,眼神中透露出彼此能够明白的讯息来,她才收了声。 齐明远坐在林志鸿正对面,顺势就叫了声林老爷。 林志鸿干巴巴的笑:“你这孩子,今儿倒一口一个林老爷,这般生分。” “我原不想与林老爷生分,毕竟便是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林老爷算是故友旧交,又养我妹妹一场,只是事情闹到如今这地步——” 齐明远拖长了音调,一撇嘴:“便没有什么情分不情分的了。” 林志鸿心下咯噔一声。 张氏尖锐的声儿立时就起了:“你这意思,便是要正经八百的清算了?” “你住口!” 林志鸿心又一沉,低斥住她:“贤侄这话,叫我听着,心里实在是不受用。我与你母亲……既是旧友,到如今,怎么就弄成这样子?我们家,原也不是为了你那些银子,莫说是十万两,便是二十万,三十万,如今我们家也是拿得出的……” “既拿得出,何苦十五年来反扣着我妹妹生辰之礼,弄得她小心度日,还要记这破账?” 齐明远是真的一点儿情面都不打算留了的,自然也懒得跟林志鸿废话。 先前不知这些,他只以为,张氏因为母亲的缘故,恼恨蘅儿,十五年来,对蘅儿不好,他虽心中不满,可于张氏而言,到底情有可原,他如今只想尽早认回蘅儿,至于算不算账的话,只留待来日再说,目下是不打算节外生枝的。 况且岳父大人虽替他安排周全,可部里告假太久,终归不是长久之事,杭州事,还是要尽快解决才好。 但谁又能想到,这堂堂的林府,林志鸿口口声声称富贵,称不缺银子的林家,竟连蘅儿每岁生辰之礼都要扣下。 那是他的亲妹妹,他满心里,只有心疼的—— 小的时候在齐家,他虽也是嫡子,可长兄防着他,对他并不好,父亲过身后,偌大的家业都归了长兄,他也被人克扣过,受过那些委屈。 齐明远话说的不客气,面色也不怎么好看:“林老爷莫要再提这些,平白给人打嘴罢了,我要接蘅儿走,该算的账,一笔笔的算清楚了,往后她与林家,就再没有半点关系。” “林家养了她十五年,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的?” 张氏面目狰狞:“齐大人,你是朝廷的新贵,我们自是惹不起你,可这天底下,道理难道都是你齐明远一人的不成吗?” 韩齐之掩唇咳了声:“若真要说,明远肯给银子,你们家,既与林姑娘没有血亲,当年又是林老爷在未知会齐家人的情况下,带了林姑娘回杭州来,所以这里头,真要算,只怕麻烦。” 林志鸿头皮一紧:“知府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韩齐之面露为难之色,一个劲儿的摇头。 周夫人一直没开口,此时才接话过来:“齐家人若要理论,便告你林家拐骗之罪,也无不可的,你们如今倒还想把着人家齐家的姑娘不放手吗?” 她去看张氏:“张夫人,都是杭州城中生活这么多年的人了,你素日里待林姑娘如何,咱们心知肚明,非要叫人家兄嫂说破了,好看吗?先头人家愿意给十万两银子,换林姑娘一个清净,你却不顾体面,要闹到温三姑娘府上去——” 她一时又掩唇,眼中分明是浓浓的嫌厌:“人家十几岁的小姑娘,你这么大的人了,真是好意思去闹。我平素见那些娇滴滴的小女孩儿,满心只有怜爱,倒不知,还有张夫人这样心狠的人,连个孩子也要去为难。如今倒好了,又扯出这样的事情来,若不是为着月如,这样的乌糟事,我真是一耳朵也不想听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扫了一圈儿这正堂中的布局摆设:“你林家也算是富贵了,这么对个孩子,真是有脸说你们养大林姑娘的。人家是苏州齐家的嫡女,当年若回了齐家去,必定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也轮不到你这样苛待人家。” 她这一番话,说的林志鸿面红耳赤,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 张氏是敢怒不敢言。 她听的一肚子火气。 林蘅那小贱人,怎么就是苏州齐家的嫡女了?凭她也配! 要不是齐明远从中做鬼,林蘅很该被拉出去打死。 她母亲与人无媒苟合,私通生下她,她就是个小贱蹄子! 她占着林家嫡女的名头活了十五年,到外头行走,人家拿她当个人似的看,都因为她是林家嫡女而已! 如今翅膀硬了,要飞了,倒把话说的冠冕堂皇的。 张氏一时生气:“我却不知,她是什么苏州齐家的嫡女。” 林志鸿脸色骤变:“少胡说!” 张氏一眼横过去:“你怕什么?” 徐月如想过的。 张氏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若一时狗急跳墙,怕什么都说得出口。 韩齐之和周夫人便是听了,来日也不会说什么,当年父亲对韩齐之还有那么点儿的提携之恩,母亲与周夫人又的确私交不错,无论怎么说,这个忙,韩齐之都会帮。 可她不能叫张氏声张—— 隔墙有耳,这话一旦出了口,覆水难收,将来保不齐就要传出去。 是以徐月如面色一沉:“我说她是,她就是,六郎说她是,她就是,张夫人,齐家的女儿,与你,有什么相干?如今你扣着我妹妹不肯放人,到底是怕这些年你苛待我妹妹,来日我们与你算账,还是怕,如今蘅儿是今非昔比,一旦放了她去,林家将来便无人可倚仗,无人可支撑了?” 她讥笑:“我劝你想清楚了。你如今老老实实放了蘅儿与我们走,安分些,拿了你林家该得的银子,当着韩叔父的面儿,我与你做个承诺,绝不与你秋后算账,从前种种,一笔勾销,可你若死活不依,张夫人,我从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谁惹了我,惹了我的人,我不痛快,他一家子都别想快活,你可想清楚了。” 张氏没由来一阵瑟缩,却硬着头皮还想说什么。 周夫人欸了声,又去拍徐月如的肩:“都嫁了人了,还是这么个脾气,将来有了孩子,你也还这么着啊?这不是正谈着呢,慢慢商量,你有什么可发脾气,若回头给你父亲知道了,还不恨死林家人欺负你?我瞧着,林家如今这样子,也承受不住你父亲的泼天怒火,人家嘛,好歹养了六郎妹妹一场呢,既总挂在嘴边说,咱们也不好太不给人脸不是?闹的这么僵,多难看呀。” 林志鸿咬牙。 一唱一和,这是明着来欺负人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羞辱 第284章羞辱 张氏面容狰狞,要吃人的模样,周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是一万个不满意。 她待要再开口,徐月如却又按了她手背一把。 这点子小动作,先前是不动声色,不肯叫人看见,这回却根本不肯藏着掖着,就是故意要做给林志鸿夫妇两个瞧的。 果然张氏脸色更难看,而林志鸿鬓边也盗出冷汗来。 他知道这位知府夫人,原也是高门的出身,不然也不会同徐月如的母亲私交甚好,简直闺中密友一样的了。 人家都说高嫁低娶,但周氏当年嫁韩齐之,实在算是下嫁了。 那时韩齐之尚不是什么朝廷新贵,只是人品才干都出众,登科拔得头筹,才刚在京中崭露头角而已。 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徐天德,这便是徐天德对他的些许知遇之恩。 就连他与周氏相识,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徐天德夫妇两个从中撮合的。 是以这位周夫人以往养的金贵,嫁了韩齐之后,为着她是下嫁,韩齐之更不肯委屈她半分,无论昔年在京城,还是如今在杭州,惧内的名声,无人不知的。 脾气火爆不容人的一个人,如今倒这样配合一个晚辈。 不管周氏是真心疼爱徐月如,还是看在徐天德夫妇的情分上,总之,这做派摆出来,林志鸿就已经彻底死了心了。 他先前想借故遁出去,没想到齐明远技高一筹,请了韩齐之夫妇出面。 事到如今,便是再有诸多的不情愿,不甘愿,也不得不点头了。 林蘅是留不住了,不放人走,还要结下不知多少的仇来。 那些银子…… 林志鸿把心一横:“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是没脸再说什么了,这十五年,我自问不曾苛待孩子,却不知她怎么养成如今这样,但这话,现在说,莫说你们不信,连我自己,都是不肯信的了。” 他一面说,一面无奈的摇头,把两手手心儿朝上,摊开了:“这手上不知过了多少银钱,真不是为了你们那十万两,现如今又说这些年克扣了蘅儿的东西,要一一清算,我却想着,真的清算了,才是把什么情分都不顾了。 我们上一辈子人的情分,还有你们这一辈儿人的情分,蘅儿到底在林家长了十五年,她几个兄弟姊妹,将来也都念着她,便是为了孩子,也不该闹的这样难看的。” 林志鸿把话一顿,抬眼去看齐明远,那态度分明已经放软了:“那些东西,既是人家送给蘅儿的,从前我不知,现在知道了,自然叫蘅儿全都带走,宁溪院是她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她喜欢什么,舍不得什么,自然也都叫她一起带走的,说什么清算不清算,我还是拿她当亲生的孩子看,叫我怎么跟孩子清算?” 张氏在一旁听得鬓边青筋凸起,早就听不下去了,可是她刚要开口,林志鸿冷冰冰的眼神丢过来,她一时吓住了,便把什么都给忘了。 她嫁给林志鸿这么多年,林志鸿何曾这样过…… 她知道,那是警告。 她更看得出,林志鸿没同她做样子。 她今天再敢多嘴,这几十年的夫妻情分,真就什么也没有了—— 齐明远听着一挑眉。 这意思,非但不要他们的银子,倒还要贴上一笔银子给蘅儿了? 只是林志鸿这话说的倒极有意思的。 徐月如嘴角刚一动,周氏叫了声林老爷。 林志鸿侧目过去,心头却颤颤的。 谁知道她又想说什么鬼东西出来,他真是一个字也不想听的! “我听林老爷这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即便六郎和月如今次把林姑娘接走了,将来认祖归宗回了苏州齐家,却也还要记着,有林老爷这样一位父亲?” 周氏也高高的挑眉看他:“那我就不大明白了,既不是你家的孩子,缘何却要记着你?难不成,林老爷还想叫林姑娘一辈子对你,对林家,感恩戴德?最好是,连六郎和月如都是如此的,这不知道的,叫我乍然听着,倒像是林老爷有意攀附。 毕竟六郎如今身份贵重,二十岁的六品主事,放眼天下也没几个,月如则是一向贵重的人,我素闻林家门风清贵,往年我们府上有个什么喜宴一类,林老爷礼到人不到,不愿叫人说你攀附,这回是怎么了?是从前人说错了,还是今日我会错意了?” 林志鸿皮笑肉不笑的:“想是我话说得不好,叫夫人误会了而已,这里头哪里有什么攀附不攀附的事儿,孩子还小……” “我妹妹也快及笄了,算不上还小,若放在正经人家,去岁起,就该给她相看人家,亲事也早就该定下来了。” 徐月如嗤笑着:“林老爷大概是没听明白吧?六郎的意思,我的意思,接了蘅儿走,往后与林家,与你,都再没有半点关系的。当然了——” 她挺直了腰杆,也拖长了尾音:“林老爷是个大方的人,想着这十五年亏待了蘅儿,实在是对不住她,也对不住齐家,白抱走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养在自己家里十五载,如今不肯算这笔账,不想要了我们的钱,倒愿意拿家里的东西去补偿蘅儿一些,我做嫂嫂的,要替蘅儿多谢林老爷的好意与好心。 这俗话都说,长者赠,不敢辞,虽说从今后,蘅儿与你们再没关系,便是偶遇了,也千万不要凑上来打招呼的关系,林老爷再算不得她的长辈,更非六郎与我的长者,可你毕竟是一片好心,我们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既这么着,今儿就收拾归拢了,这就叫我把蘅儿的生辰之礼尽数带去,至于宁溪院中——” 徐月如转头看向张氏:“张夫人,十五年下来,蘅儿的衣物,首饰,她每日家惯用的,这些东西,原是闺阁女孩儿贴身之物,断没有留在别人家的道理,我来前,蘅儿又特意说了,她有一个赤金的小手炉,一套青玉的茶具,一套碧玺石的碗碟,两副象牙的筷,那都是老太太给她的,我想着,这些,都要带走。” 她说着又把下巴一抬:“先头我把这些账都算清了的,该多少银钱,一文不少的给你们,可林老爷方才那样说,倒叫我不好拿银票,还劳烦张夫人头前引路,我这就带了丫头进府,把蘅儿的东西,一应收拾了。” 张氏咬着后槽牙:“到如今,人要走了,面儿都不肯见的?林姑娘到底尊贵了,今非昔比了,倒学起拿乔那一套,她好歹叫了我十五年的母亲,现在回家来收拾东西,却只叫你……” “张夫人快再不要说这个。” 徐月如深吸口气,面上淡淡的,眼底却满是心疼,真是好一番做派。 她又拿了帕子掩唇:“前儿夫人到桃蹊府门口去大闹一场,连桃蹊都吓坏了,蘅儿更是受了一场惊吓,已经有两日起不了身,请了大夫去看,只说是受惊,得静养,她身体又一向弱,便嘱咐了,最好是连地也别下,等养上几日,再看看情况。” 张氏呼吸一滞,脸色登时就变了:“你这意思,我还该到她的床前去赔罪了不成?” “蘅儿是我夫君的妹妹,就是我的亲妹妹一样,这话,第一次见夫人,我就说过吧?” 徐月如手上的帕子拿下去,重又露出一张好看的鹅蛋脸来。 她淡然的表情敛去,只余下不屑爬满一张脸:“若依着我,早就该派人来拿了夫人,到我妹妹床前去跪着磕头赔罪了,如今也不过是蘅儿一味的劝我,看着蘅儿的面儿,不计较罢了,夫人倒拿这个说嘴吗?” 她说的那样轻描淡写的,仿佛这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于张氏而言,简直极尽羞辱。 林志鸿知道不好。 暗道徐月如小小的年纪,手段却实在是高明,只怕那多年深宅中的妇人,也比不过她,就譬如张氏。 她明知张氏是个最受不住人刺激的,偏要拿这样羞辱的话来挤兑人,非要激怒了张氏,叫张氏当着韩齐之夫妇的面儿失了分寸。 在林蘅的事情上,他们夫妇两个,已经占尽了上风的,却还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他猛然想起来,徐月如说过的,她从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林志鸿后背一凉:“好了,事到如今,说这些,做什么?” 他横眼过去:“孩子往后就不是咱们的孩子了,你心疼她,舍不得她,心里不痛快,又能怎么样呢?陪着徐小娘子去收拾了东西,看着给蘅儿多带些,叫她走吧。” 说这话,就该叫人大嘴巴抽他。 徐月如心下冷笑,齐明远却已然站起了身。 林志鸿一愣:“贤侄?” “我陪内子一起去。” 可那是内宅! 张氏脸色难看:“再没有叫个外男进我们家内宅的道理与规矩的了,齐大人便是这样的教养?” 齐明远眯了眼:“张夫人,你恐吓惊吓我妹妹在先,对我夫人出言不逊在后,叫月如与你一道进内宅,我实是不放心的。” 真是欺人太甚了。 韩齐之微一拢眉,只是到底没说什么,打了个圆场而已:“不如叫你婶婶陪月如去,你一个郎君,进人家内宅,确实是有些不像话了,我瞧张夫人虽有些恼怒生气,可多半也是为着舍不得林姑娘,哪里就至于要跟月如过不去的地步?你未免也太小心。” 作为当事人的徐月如,眼看着张氏气的胸膛剧烈起伏,那模样,倒像是一口气倒不上来,立时要气晕过去似的,却无动于衷。 等听完了韩齐之一席话,反倒去挽周夫人的手:“我也不知是说错了什么,倒惹得张夫人这样,我瞧着很是害怕的。六郎素知我胆子小,担心我,才这样子,婶婶陪我去吧?” 周夫人抿唇笑。 她要是个胆子小的,怕天底下就再没有胆子大的女孩儿了。 打小跟她母亲进宫去请安,连太后娘娘的桌案都是敢爬的人,如今对着张氏,倒说害怕了。 她揉了徐月如一把,把人往怀里带着,又缓缓地站起身来,没应声,却冲着张氏问:“张夫人不介意吧?” 张氏早说不出话来了。 她得意的过了半辈子,在拿捏林蘅这事儿上,尤其得意,每每见林蘅瑟缩谨慎,她都觉得通体舒畅,心下再没有那么痛快的。 难不成,这就是人家说的现世报吗? 徐月如分明是来替林蘅讨债的! 可林志鸿说得不错,她也慢慢的缓过味儿来。 事已至此,再与他们结仇结怨,更不上算。 本身有一个林蘅横在中间,两家人以后就好不了,了不起他们现在大大方方的把人送走,自认倒霉,将来齐明远不记得他们,把他们林家抛之脑后,别来秋后算账,就已经是祖坟上面冒青烟了。 她捏紧了拳,却站起身,又侧身,端的是一派请周夫人先行的架势。 徐月如眼底笑意更浓,周夫人在她手腕上轻捏了一回,搂着她,径直就出了门去的。 她两个人走在前头,张氏懒得跟她们说话,大方归大方,可要她客客气气去赔笑脸,她是真办不到! 偏偏徐月如不叫她如意,连周夫人都一味的配合。 她软着嗓音,叫婶婶:“我确实想不通,方才是哪句话说错了吗?” 周夫人还是揉她:“亏你还是高门养大的女孩儿,你祖母与母亲都不曾说与你吗?不过想也是,你打小娇滴滴的,一家人的掌上娇,谁会与你说这些,我今日便教给你吧——” 她拖长了音儿,眼角的余光往后瞥,一时瞧不见,略扭了扭头,见张氏不情不愿的跟着,不近不远的,于是声音又太高了一些:“这世上,原不是所有的人,都似你这般的,有些人心思肮脏,最是见不得光的,你活的通透敞亮,要把什么都说透,把人家的心思摆到台面上来说,你虽没说错,可人家未必高兴的起来,你手上一把软刀子,割肉似的往人家身上剌,人家可不是要恼了你的吗?” 徐月如做一派恍然大悟的姿态:“婶婶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可见真是不能与小人打交道的,破皮破落户,没胸襟没见识,受不住旁人讲真话,我想着,尽早料理了这里的事,带了妹妹京城去,只盼着一辈子再别遇上这样的人才好呢。” 第二百八十五章:我是真的很累了 第285章我是真的很累了 从林家离开的时候,齐明远夫妇两个整整带走了三大车的东西,满满当当的,另还有小厮抬了十二口红木箱子,全都是林蘅的东西。 徐月如没给张氏留脸面,再加上周夫人一心向着她,也瞧不上张氏素日里的做派,彼时在宁溪院中,她支使了丫头收拾东西,又一样样的全要过目,到后来,稍有不好的,当着张氏的面儿便毁了,余下的,才收进箱子去,打包规整,一并带走。 而至于张氏这些年来克扣的生辰之礼,徐月如就更是不放过,那真是站在小院儿里,手上拿着林蘅记下的账本,一样一样的比对,那做派,倒像是张氏会扣下个一件两件,从中间捞好处似的。 等送走了人,张氏才彻底的黑了脸下来,一侧目,发现林志鸿面色也一样。 可先前在正堂屋时,他分明…… 张氏纵有一肚子的火气,此刻竟莫名不敢朝着林志鸿发泄了。 林志鸿观她面色,见她犹豫,那口气才舒缓了些,一挑眉,转而问她:“你又想说什么?” 一个又字,把张氏心里的那点儿火,直接拱起来。 站在府门口呢,林志鸿冷笑一声:“你这些天,撒野也撒的够了,老话说人前教子,人后教妻,刚才当着那么多人,我给你留足了面子,现下无人,你别把我惹急了!” 他大概是真的豁出去了,今次…… 张氏深吸口气:“半辈子的夫妻,走到今天,我是你的结发妻,林志鸿,你就这么对我?” “我如何对你了?” 林志鸿倒笑了:“打从一开始,不就该怪你?我当年把蘅儿抱回来,自知亏欠你良多,数年来,你要做什么,我不纵着你?可你是怎么对蘅儿的?到如今,她哥哥找上门,还是这样的靠山,你惹得起吗?林家惹得起吗?我倒是想跟齐明远撕破脸,我倒是不想叫他把我女儿带走,可人家有备而来,今天能请了知府大人来,明日说不得就能请了枢密使大人到杭州!” 他咬牙切齿:“都是你干的好事!” 张氏登时倒吸口凉气,反手指着自己,怒急反笑,却清清冷冷的:“怪我?林志鸿,你自己作孽,你怪我?” 林志鸿眸色一暗:“这十五年,你对蘅儿从来不好,我说没说过半句话?就连母亲,心疼蘅儿,却也从不与你翻脸说一句重话的!” 他声儿拔高了,也尖锐起来:“你拿着这件事,辖制了我十五年,在家里嚣张跋扈,在外面也是从不收敛,人家便把你所做的事,全都算在林家头上,算在我和大郎身上,我们又可曾埋怨过你半句?” 他接二连三的质问,果然问的张氏哑口无言。 林志鸿见她闭了嘴,却越发生气起来。 人大抵都是这样的。 他忍了十五年,一朝爆发,心中多年的积怨,总是要尽数发泄出来的。 他退了三五步,离张氏远了些:“十五年,我纵容你,却纵出今天的祸端来!” 他说祸端,张氏猛地眉心一跳。 她突然想起来大郎说过的——别害了林家。 她怎么会呢? “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厉害……” “你给我闭嘴!”林志鸿又将音调拔高了,“原都是你自己贪心不足所致,你若肯知足,晓得一家人都在迁就你,待蘅儿,大面儿上过得去,哪里会有今天的事? 你当那是什么人? 齐明远和徐月如,随便哪一个,攀上了,对林氏一族,都是一辈子的助益!如今什么都没了,反倒结下仇来!”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人家夫妇两个,什么样的出身,什么样的门第,什么样的前途,拉扯你?拉扯林家?林志鸿,你是今儿气糊涂了,还是打根儿上就没睡醒过?” 张氏十几年没听过重话的,叫林志鸿的做派和他那些话,一时震住了而已。 这会儿醒过味儿来,便想着,林志鸿实在是卑鄙的! 打从一开始,这分明就是他做下的一桩错事,如今闹成这样子,他倒是想着把一切责任往外推,全都推给她? 真是笑话。 张氏叉着腰,俨然一副泼妇做派:“你也甭打量着我是个好糊弄的傻子,你也晓得咱们一家人待林蘅都是不好的,却偏算我一个人的不是?你倒有脸说我是个贪心的,自己做过的事,想是自己全忘了吧?” 她讥讽着,显然早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哪里还惦记着,这是府门口。 门上当值的小厮好奇,可谁也不敢探头去看,更不敢多听一个字。 张氏看着林志鸿脸色黑沉,越发得意:“你是个不贪心的,你不贪心,便不会明媒正娶了我,又跑去苏州与人——”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是因为林志鸿高高扬起的那只手。 张氏心下一沉。 夫妻多年,不是没吵过,没闹过。 她从来是不容人的性子,当年林志鸿要纳妾时,她就很是闹过一场。 后来出了白氏的事,他抱着林蘅回杭州,她又闹过。 可林志鸿不管怎么不耐烦,却从没有与她动过手。 “你还想打我?” 在一瞬间的愣怔过后,张氏竟反而欺身上前了两步,真是把自己的脸送过去,给林志鸿打的。 这张脸,也年轻过,俊美过。 林志鸿是偏爱美色的人,虽不至于就风流成性,可他毕竟是个男人。 当年娶了张氏回家,头一两年里,尽管他对白氏念念不忘,却也能与张氏处的不错,不然也不会有如今张氏膝下这两儿一女。 只是后来日子久了,他晓得张氏是个泼辣的性子,实在喜欢不起来,慢慢的,避之不及,才有了如今的妾,更有了后来往苏州去寻白氏之事。 可今天看着这张脸,他突然又有些下不去手了。 张氏眼底的痛苦他是瞧见了的。 夫妻一场,如今竟成这地步了吗? 然则他高高举起的手,还没落下去时,林舟沉着声,叫了一句父亲。 他侧目,见大儿子黑着脸疾步而来,这才想起来,要收回那只险些打了发妻一记耳光的手。 林舟走近的时候,虚拉了张氏一把,把他的母亲,护在了他的身后。 那动作却刺痛了林志鸿的眼。 他今日,才刚刚送走一个女儿,这大儿子…… 他喉咙发紧:“你怎么出来了?” “我若不来,父亲是不是要在这府门口,临街的路上,同母亲动手呢?” 林志鸿一拧眉:“你放肆!” 林舟说不敢,可人还挡在张氏面前:“父亲心中恼怒,我明白,也知道,林蘅这一走,往后断了联系,原本有她在,咱们与齐明远,与徐小娘子,关系该是亲厚的,若从前咱们待林蘅好一些,拿她当自己家里的女孩儿去呵护,如今的齐明远和徐月如,一定和颜悦色,何至于就到了如今这地步。” 林志鸿胸膛处一动:“你明白就好!” “可是父亲——” 张氏身形一动,林舟先把人给按住了,扬声又叫父亲,面沉如水:“咱们一家子,不都是元凶吗?您要怪罪,一家子都该担待着,这怎么成了母亲一个人的错处呢?” 他语气中,满是淡漠,听的林志鸿一怔:“你说什么?” 林舟却不为所动,仍然定声:“从父亲,甚至到祖母,都是元凶,也都是帮凶,父亲今日恼怒,觉得白丢了这样好的关系,要打母亲,却不肯自省,更不敢到家庙去,质问祖母一句,儿子无心顶撞,只是希望父亲您能明白,我们家与林蘅,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某一个人的错——” 他拖长了尾音,拉着张氏的手也紧了紧:“您要母亲如何大度容忍接纳呢?好,就算母亲不容人,这十五年的时间,您又为林蘅做过什么?祖母是心疼她,可打从一开始,祖母难道就是把她往正道引的吗?” 林舟深吸口气:“祖母当年放了周大姑娘在宁溪院,到头来,教着林蘅记咱们家的账,十五年了,如今翅膀硬了要与我们清算,这里头,不都是祖母的功劳吗?” “你简直是疯了!” 林志鸿一抬手,指向他,连指尖儿都在颤抖着:“你从小的圣贤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去了,小小的年纪,你还没当家做主呢!林家且还不是你说了算呢!怎么?今日你妹妹才同我清算了,你也要与我清算吗?” “父亲,我只有两个妹妹,却不知,谁与您清算了什么。” 林舟始终淡然如水,他盯着林志鸿颤抖的指尖看了会儿,叹了口气:“齐大人和徐小娘子一点情面都不留,就是在告诉我们,不要再心存幻想,更别想着将来去攀附林蘅,攀附上齐家或徐家,如今他们只是言语间难听些,办起事儿来雷厉风行些,到底没对我们家怎么样,说到底,林蘅的出身,他们希望我们一家人都保持沉默,带着这个秘密,直到死。” 他顿了顿声:“我劝父亲从今后忘了林蘅,您只有两个女儿,林薰和林萦,至于林蘅,咱们家,已然高攀不起了。” 林志鸿嘴角一动想说话,身后张氏也扯他衣袖:“你前头说的那些倒罢了,这却是什么话?谁要去攀附谁不成?那小蹄子……” “母亲!” 林舟一时头疼不已。 林蘅今非昔比,其实根本就不是从今日起,甚至都不是从齐明远夫妇来杭州起的。 早在谢喻白殷勤切切登门那天起,林蘅就已经很不同了。 他看明白了,也提点过母亲,只是母亲不肯听,他也是糊涂了,还真与章延礼做了那样的事,险些就毁了林蘅,直到如今,章延礼惹上了一身的骚,他每每惶恐,更深知陆景明根本就没放弃调查那件事。 从前仗着林蘅还在家里,是林家女,多少安慰自己,不会出事,现在呢? 这么多的事情堆在眼前呢,母亲却一点都不急。 林舟一时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才多大的年纪,父亲说得对,林家尚且不是他来当家做主,可他操的心,却比谁都要大。 父亲和母亲,从来是靠不住的。 一个是自私自利,一辈子心里都只有他自己。 一个是傲慢无知,一辈子竟都活了个糊里糊涂。 他转过身去,看着张氏,突然觉得母亲是陌生的:“到如今,您还有心思,逞口舌之快吗?” 张氏愣怔:“什么?” “母亲做过什么,真的都忘了吗?外面的事,母亲可能知道的不多,我也忘了告诉您,章延礼惹上了官司,先头林家香料案,查来查去,竟查到了他的头上去,还有一件事,这案子,最早衙门是盯上了陆景明的,可突然就有那么一天,章延礼,就出事了——” 林舟做了深呼吸状:“母亲,林蘅走了,永远离开林家了,从前好多事,本可以仗着她是林家女,我们说是家务事,外人要插手,都不便,如今呢?” 张氏脸色骤然变了。 林志鸿听的云山雾绕:“你们在说什么?” 林舟从鼻子里挤出个哼的音调来:“母亲若还是想与父亲闹,我不拦着,将来出什么事,母亲也再不要找我来担待,事到如今,真出了事,我是担待不起了的。” 如果……他是说如果。 有一天,陆景明真的查出来了,要发难,他倒也算了,谢喻白和齐明远两个人,就能弄死他们一家人。 事到如今,他是真的很累了。 张氏的气焰,果然在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林志鸿看在眼里,心下越发狐疑:“你们母子两个,究竟有什么瞒着我?” 林舟这才转过身重又去看他:“父亲,林蘅的事情,能不能到此为止?咱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将来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您真的打算为了林蘅,同母亲闹的不可开交,把我们兄妹的心,也寒透吗?” 顾左右而言他—— 林志鸿一眯眼:“你从前,瞒着我,背着我,帮你母亲做过什么?” “我为人子,既然父亲的子,也是母亲的子,父亲今日问,我不妨告诉父亲,我是帮母亲针对过林蘅,这诚然不是好儿郎该做的事,可她是我母亲这半生所有痛苦的源泉,我容不下她。至于别的,如今说与父亲听,父亲敢听吗?” 第二百八十六章:尘埃落定 第286章尘埃落定 衙门里出事,郑斌找到了林家门口来。 一行人从林家出来都还没能走出这条街,韩齐之正要与齐明远再寒暄几句时,周夫人拿手肘戳他,他顺势望去,便拢了眉心。 郑斌快步而来,面色沉沉。 齐明远拉了徐月如往后躲了躲,韩齐之却一抬手,示意他无妨。 他心下一沉,不免多看韩齐之两眼。 韩齐之却似乎毫不在意,只问郑斌:“出事了?” 郑斌点头说是:“城南许家三姑娘先前用了林家香料,毁了容,养了这么久,没能养好,今晨……” 他面色一难,在韩齐之的注视之下,吞了口口水:“今晨横梁了。” 周夫人倒吸口气。 许家三姑娘她知道,一贯就是个极爱重自己容貌的小女孩儿,今岁十四,年初的时候,她爹娘才给她定下了亲事,是她母亲那边的一个表哥,据说是人品门第都不错,两个孩子从小感情也不错,本该是一段极好的姻缘,如今却…… 她听不得这些,一时面露悲痛之色。 徐月如挣开了齐明远的手,上前去,搀扶着她。 韩齐之脸色铁青:“许家现在闹到了衙门去吗?” 郑斌一面点头,一面又说:“却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府衙既拿住了人,也有了证据,为什么拖延这么多天,都不处置章延礼,堵在府衙门口,说的话好难听,围了好些百姓,下官也不敢叫衙役们驱赶,眼下……眼下只得赶紧来回大人,怕要大人快些回去,才好镇得住的。” 之所以没有动章延礼,是因为他总觉得,此案很是蹊跷。 先前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陆景明,他也怀疑过的,后来陆景明倒像坦然的样子,却偏偏在那个时候,再次搜查林月泉的库房,就搜出了章延礼的那玉佩。 拿了章延礼到堂后,他一味的说冤枉,说不知何时丢了那东西,他甚至自己都不记得,曾经有那样一块儿玉佩,可是却没矢口否认,也认下了那是他的东西。 总觉得这里头有猫腻。 就像是有人提前设置好了的,一步一步的,把所有人,往既定的圈套里引去。 无论是陆景明,还是章延礼,又或是他。 再不然,本就是陆景明—— 先把自己置身困境中,实则本就是胸有成竹,有谢喻白做后盾,身上随时都揣着谢喻白留下的那封信,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这圈套,说不得就是他做下的。 只不过韩齐之万万没想到,会这样闹出人命来。 一旦出了人命,事情性质就不一样了。 他深吸口气,交代了周夫人几句,一时连寒暄也顾不上了,便要与郑斌一道往衙门去。 齐明远踱步上前去,叫了声叔父。 韩齐之脚下一顿,回头看他。 他面上淡淡的:“这案子,我虽初来杭州不久,却也有所耳闻,听说,先前和陆子楚,还有些瓜葛?” 韩齐之心下一沉。 齐明远供职在吏部,可他是在部里告了假,到杭州来处理私事的,且即便他不是告假而来,地方政务,也且轮不到他插手。 他站在街上,这样明目张胆的过问,分明就是…… 韩齐之呼吸一滞:“你和陆景明也有私交?” 他说也有,叫齐明远眉心一挑:“我妹妹住在温三姑娘府上,我自是见过他,且今次他没少出力帮忙,于私情而言,我的确是感激他的。” 他点到即止,韩齐之也是明白人,看看他,又看看徐月如。 他本想从徐月如的表情中看出些许松动的,可他失望了。 他倒忘了。 徐家人都是出了名的护短的,徐月如怎么会向着他一个所谓的什么叔父。 这案子,再往陆景明身上查,齐明远是一定会插手的。 · 给林蘅收拾的东西,是吩咐了小厮一路送回温桃蹊的宅子里的,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两个又把周夫人先送回了府中,才寒暄一场,没再进府,反回了温桃蹊家中。 一路上,徐月如都欲言又止的。 齐明远看在眼里,终于在她第十次想开口又收住时,噙着笑问她:“你想问我,为什么帮陆景明说话?” 徐月如侧目看他:“在京城你都不肯替谁分说两句的,如今到了杭州,这是地方政务,你没看韩大人脸色都变了吗?” 他说知道:“直觉告诉我,陆景明不是那样的人而已。” 她听了这话,当下蹙拢眉心:“直觉?六郎,韩大人将来若要记恨,上奏参你,难道官家面前,你也这么替他开脱?” “韩齐之不会。” 齐明远拉了她的手,又捏了捏她手心儿:“他脸色虽然变了,但他已经告诉我,他不会再往陆景明身上细查什么,现在闹出了人命,这案子就不能再拖延,外面的风声不知是怎么起的,可人家已经知道了,他还扣着章延礼,不做惩处,你猜,那围堵在知府衙门门口的人,口中说的会是什么话?” 无非是,章家财大气粗,这位知府大人不知收了章家多少好处,才这样替章延礼遮遮掩掩,如今有了实证,都不将人定罪的。 韩齐之爱惜名声,断然听不得这个。 而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嘛。 此时再扯上一个陆景明,把陆家和胡家一并扯进来,再算上六郎,还有…… “他方才说也……”徐月如抿唇,“谢喻白?” 齐明远点了点头:“我想先前牵扯到陆景明时,他还算客气,也是为谢喻白的缘故,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个,私交如何这样好,能叫韩齐之忌惮起来,等来日回京见了他,我倒该好好问一问。” 两个人年纪相仿,才情不相上下,名气也没见一定谁就高过谁,平素虽少打交道,可冥冥中就是有那么一股子的惺惺相惜。 谢喻白明年入朝,巧了,也是在吏部,也是官家钦点的。 将来同朝为官,这走动嘛,自然会多起来。 朋友的朋友,也可以做朋友。 这道理走遍天下都行得通。 他瞧陆景明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未必就一定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却也比那些真小人好多了。 生意场上的人,都那样。 他从小见父兄,都是如此的。 尤其是他那位好长兄,真是把钻营揉进了骨子里的,见了人,没有一分真心,倒有十分试探的心。 害人之心从不主动人,但并非没有。 他从商贾之家走出来的,对这些,早司空见惯。 只是徐月如大抵不太能理解。 齐明远捏着她的手紧了紧:“你是不是觉得,陆景明不够坦荡?” 徐月如一撇嘴:“他坦荡与否,与我是不相干的,他帮了蘅儿这么大的忙,我也感激他,前头他还想借几万两银子给蘅儿,固然是看在桃蹊的面儿上,可那是几万两白银,人家不皱眉头就往外拿,这份儿情,咱们做兄嫂的,可不得承着吗?” 她淡淡的笑着:“但要说别的嘛……未曾深交,不便多言,我想着以后回了京城,与他也不会打照面儿,议论人家做什么。” 那就是的确这样认为了。 她眼睛毒,会看人,觉得陆景明不够坦荡,也在情理之中吧。 至少—— 她不知道,他也不打算再告诉她这些的。 当日陆景明来找过他。 说是替温家小姑娘做说客的,可其实男人们之间的谈话,好些时候,总是夹杂着别的。 他不质疑陆景明对温桃蹊的一片真心,更不怀疑他是不是真心想帮蘅儿,只不过,这其中,总能为他带去一些别的好处,他自然利用的很好。 这样的人,其实这世上比比皆是。 “蘅儿和林家的事算是解决了,和什么楚家的婚事,自然也就不再做数,我想带她回京城。” 徐月如面色微沉:“这只怕有些难。” “请温家的小姑娘一起去。” 她眯了眼:“人家小姑娘只身一个……” 可温桃蹊哪里是只身一人啊。 她身边儿不是老跟着个陆景明吗? 徐月如便是觉得,陆景明这人其实深不可测,说是一介白衣,但他又好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都能料理一样,要真是单单经商钻营,也不能够吧? 温桃蹊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儿,这天下的姑娘各种各样的都有,她最喜欢的,便是长得好看的,心思纯净的,偏偏温桃蹊两样都占了。 “你要把桃蹊一起带去京城,却总要告诉人家父兄的吧?她自己做了主,她父兄固然不说什么,只是咱们礼数却缺的狠了,况且我看陆景明日日跟在她身边,真要去京城,他一定也跟着去,万一出点儿什么事……” 齐明远一听这个,忙先拦了她的话:“怎么开始胡说了?” 徐月如横了他一眼,索性把手抽出来:“我看你对陆景明印象真是不错,要不是人家心有所属,你怕巴不得他给你当妹夫吧?” 给他当妹夫那不成。 他都还没能把蘅儿认回到身边呢,怎么能叫她嫁人? 便是知道她如今的年纪也该议亲,那也不成。 况且将来要娶蘅儿的,他必得好好地掌过了眼,反正陆景明这样不知根知底的,是断断不成的。 “你就胡说吧,陆景明和家里关系不好,自己一个人在外打拼这么些年的,我对他印象不错,有问题?” 徐月如就住了口。 他何尝不是自己一个人。 人家陆景明好歹还有母亲,还有姨母,蘅儿的那本账册,不就是他请了胡家的小姑娘帮忙,找了人一一对了价出来的。 六郎有什么呢? 齐家欺负了他那么多年,便是有心慈手软一些的,却也不敢明着对他好,为着他年幼,为着他没有说话的份儿,什么好处,都是他长兄占去了。 苦读数载,如今才算出人头地。 她嫁给他之后,才慢慢了解到,当初连他要娶妻,齐家都是不愿意的。 真是怕他飞黄腾达,秋后算账。 人家家里,都是盼着孩子出息,齐家却…… 徐月如撇撇嘴:“所以你想叫我去跟桃蹊说说,让她哄着蘅儿跟咱们一起回京?” 齐明远嗯了声:“温三姑娘年纪虽然不大,见事却极明白,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我几次见她,也能感觉得出来,她是真心为蘅儿好的,她也希望蘅儿能回到我身边来,只是我于她算外男,总往她府上跑,也不好,只好叫你去。” 他一面说着,又欸了声:“她要是怕她家中父兄怪罪,不然你告诉她,我可以书信一封,派人送去歙州,快马加鞭送去,咱们在杭州等上一阵子,再不然,她家中若有姊妹,想一道去京中玩儿的,从歙州动身,咱们一起赶路,我们在京城等着她,我派人去接也不是不行的……” “你这话,叫人家爹娘听了,还不打死你的?” 徐月如张口就啐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怎么说,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添乱了,做官做文章,都那么能干,当年在京城,出口成章的才名传开,多少人崇敬羡艳,如今倒成了个傻子,竟还要接人家姊妹去京中,你想什么呢?” 齐明远拍了拍脑门儿,懊恼的嗨呀一声:“总是遇上蘅儿的事,便要方寸大乱,我只想带她去京中。岳父大人虽替我打点了部里,可我总不能一直不回去,我不愿与蘅儿分离太远,她如今还不大能接受我,就在我身边儿,近一些,她总能知道我是真的想呵护她,这相隔千里,她只会与我越发生分而已。” 他不能陪她留在杭州,不能陪她游山玩水,只能想法子把她带走,带去京城。 而且京城里那么多好玩的,好看的,她一定都没见识过。 等去了,有月如在,也不怕她会受欺负。 他从齐家已经弄回来不少的银子,等她的事情彻底尘埃落定,临走前,再转道苏州,把他该得的,一文不少的要回来,往后她想要什么,他就能给她什么,多好呀。 齐明远已经展望着与妹妹的美好未来,面色柔和,眼中更是柔情一片。 徐月如看在眼里,噙着笑摇头叹气:“看样子,往后我是要同妹妹争宠的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被衙役带走 第287章被衙役带走 府衙的衙役上门的时候,林舟整个人都是懵怔的。 他几乎听不清楚,那衙役都说了什么,他只知道,章延礼,供出了他——可是供出他什么呢? 是林蘅的事吗? 林志鸿面色阴沉,铁青到了极点的,一时看他,一时又去看衙役,嘴角抽动,似乎想求情,然则竟不知要说什么。 张氏早哭成了泪人,跌坐在官帽椅上,往日的嚣张跋扈,此时都不见了踪影。 林放是手足无措的,他一贯游手好闲,只晓得吃喝玩乐,遇上这样的事,虽知恐怕不好,但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那衙役上了铁链,要去锁人。 林齐一声且慢,从林志鸿身后踱步上前来。 林舟侧目看他,面前的衙役也挑眉:“你要干什么?” 林齐面色沉沉:“章延礼身陷囹圄,肆意攀咬,难道未曾升堂,不曾问话,也可以以铁链枷锁,锁拿我大哥到堂吗?” 林志鸿面色一动,连声说是啊,又忙叫了林放,给他使眼色,他会意,自腰间摘了玉佩下来,三五步上前,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塞过去:“我大哥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人,从来没吃过苦,这点儿心意,请大人们拿去吃茶,只盼着不要为难我大哥,叫他少受些罪罢了。” 那衙役脸色舒缓下来,原本黑脸罗刹一样的人,这会儿倒有了些和悦在脸上。 林志鸿暗暗松了口气:“大人,这官差办事,我们是不敢横加阻拦的,只是我家大郎他……” “林老爷放心,自然是要带了贵府大少爷上堂去问话的,我们大人最是清明,大少爷若是无辜,大人定然还他清白公道。” 他一面说着,那玉佩就已经揣进了怀里去,他又摆手,叫人把铁链收起来:“大少爷,请吧。” 林舟神色复杂的看向林齐:“你在家,照顾好爹娘,我知你……” 知他如何,后话未讲明,就顿住声,又深吸口气,看向哭啼之中的张氏。 他柔声叫母亲:“孩儿只是去堂上问话,母亲不要如此。” 林志鸿瞥过去的眼神中,分明是嫌恶。 林舟看在眼里,心下无奈更多。 他知道,父亲和母亲,从来貌合神离,这次经过林蘅一事,更是什么情分都不剩下。 齐明远夫妇的到来,把蒙在林家上头十五年的那层遮羞布彻底掀开,把最不堪,最丑陋的往事,暴露在阳光之下,母亲受不住,深以为是极大的羞辱,而父亲—— 他不知章延礼到底供认了什么,但攀咬他,他方才愣怔,此时稍稍回过神来,直觉告诉他,怕与陆景明齐明远等人脱不了干系。 八成……若为上次林蘅险些出事,恐怕,他真是凶多吉少了。 可这话不能说,也没法子说。 母亲这样哭哭啼啼,大概是猜得到吗? 二郎是个指望不上的。 原来大祸临头,他真的只能指望林舟。 林舟把他的话接过来:“大哥骤然出事,母亲只是一时伤心,大哥放心,安心去,我在家,一定好好侍奉父亲与母亲的。” 他这话其实仍旧阴阳怪气,只是林舟已无力计较。 如果他的直觉是对的,他今日一去,怕再难回到林家,将来母亲身边……林放哪里是林舟的对手。 他如此想,心下越发不安,回头去看那衙役,略一抿唇:“我能不能同我母亲告个别?” 林志鸿拧眉:“大郎!” 那衙役因得了一块儿上好的玉佩,如今耐性倒好起来,摆摆手:“大少爷且去,只是要快些才好,大人还在堂上等着。” 他说好,转了脚尖儿,朝张氏方向过去。 等近前了,半蹲在张氏身旁,一双手交叠着,放在张氏膝盖上。 张氏抹去眼角的泪,拍着他:“我的儿,我的儿啊。” “母亲不要这样,也许没事呢?” 他噙着笑,笑容却苦涩不堪:“母亲需知道,情况再坏,你身边,也还有一儿一女的。从前儿子规劝母亲许多话,母亲都未曾放在心上,如今儿子要上堂去了,就怕今后……” 丧气的话他不敢再说,因为张氏的泪珠越发多起来。 “二郎是个不争气的,将来母亲还要仰仗着三郎,三郎年纪大了,母亲该给他找一门好亲事,至于薰儿和萦儿,我是长兄,原该为她们操持,眼下这一去,只怕麻烦缠身,顾不上了,母亲好歹敛一敛往日的性儿,也替她们找个好人家。您与父亲……” 林舟一低头,再抬眼时,满目柔和:“您与父亲,得过且过罢了。” 张氏心头一颤:“儿啊,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她还要再哭,林舟却把心一横,起了身,退三步,又双膝一并,跪在张氏面前,叩拜一回,再起身,径直从林志鸿身侧过,却一个字也没与他说。 林志鸿望着儿子的背影,欲言又止,身形一时不稳,踉跄了一把。 林放与林齐一左一右,忙搀扶住了他。 林志鸿拨开他二人的手:“给你姑父写信,快给你姑父写信去……” 林齐拧眉:“父亲且不要急着自乱阵脚,如今衙门里什么都没说,只是带了大哥去问话,咱们先惊动了姑母一家,若无事,岂不麻烦吗?” “怎么会无事!”林志鸿一跺脚,“齐明远夫妇还在杭州没走,大郎这就出了事,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竟以为无事?” 张氏听来也觉得刺耳,待要叫嚣时,猛然又想起大儿子临行前的那番话。 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 只怕就是为章家事,为林蘅事。 是她的错。 她错不该不听大郎规劝,一意孤行。 事到如今—— 她深吸口气:“你不要冲着孩子发脾气,他小小的年纪,遇事不知深浅,你有这功夫同孩子叫嚣,倒不如快些写信去吧!” 林齐侧目过去,眯了眯眼,倒什么都没说。 林放咬咬牙:“我去见见齐明远?” 林齐一怔:“二哥,你想去见,人家就一定见你吗?” 林志鸿只觉得头疼不已。 大儿子福祸未知,且显然与他离心离德,已然生分。 二儿子不堪用,就是个草包。 三儿子……这是个庶出子,且他的那些心思,往日不提罢了。 这个家,到如今,怎么就过成这样! 林志鸿却猛然想起什么来。 他黑着脸,眸色也阴冷,死死地盯住了张氏。 张氏坐着,却也叫他那副形容吓了一跳,心下慌乱:“你……你这么看我,看我做什么?” 林志鸿越发捏紧了拳:“你和大郎,从前谋划过什么,瞒着我,瞒着一家人?” “我何曾谋划什么?”张氏喉咙一滚,头皮也发麻,“我一个深闺妇人,能谋划……” “孩子已经被衙门带走了!” 林志鸿身边儿靠着一把官帽椅,他在扶手上重重一拍:“你这蠢妇,事到如今,还不快与我说清楚!” 他骂了个痛快,林放却粗拢眉心,显然不快:“父亲!” “你给我闭嘴!” 林志鸿叫嚣着,就要上前去的。 林齐见状不对,赶忙拦了:“父亲先消消气,怎么自己家里却先要乱起来吗?就算齐明远夫妇还在杭州,大哥若是清白的,难道他们还能强按了罪名不成?如今事情未定,您别急着跟母亲置气,咱们一家子,总要和和气气的,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张氏挨骂,他心下是高兴的。 从小到的,受过张氏多少磋磨,他娘又有过多少的委屈,妹妹是如何养成现在这样看人脸色说话做事的性子,他全都记得。 但是林舟提醒过他,他也提醒过他自己。 只要父亲不休妻,张氏就是林家的当家主母,是他的嫡母。 他是林家的儿子,他再恼恨张氏,也不能毁了林家。 林家没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是清白的……” 林齐待要再劝之时,张氏啼哭着,瓮声瓮气的,嘀咕了这么一句。 他心头一颤,侧目去看:“母亲?” 张氏泪眼朦胧,抬眼看去:“当日,我气不过林蘅能得了谢喻白的高看,那谢喻白,出身门第,人品样貌,都是郎君之中的翘楚,明天又要入朝入部,还有他父亲和老师在,将来前途无量,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她咬牙切齿,死死的捏着扶手:“林蘅凭什么?我气不过。” “你做了什么?” “我……我……” 她眼角眉梢一起垂下去,分明就是心虚的模样。 林志鸿怒不可遏,林齐忙又拦:“母亲还是快说得好,大哥被带走了,说是章延礼攀咬的,咱们却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想救,也无从救起,母亲难道真想看着大哥入狱吗?” 张氏脸色遽变:“当然不是!” 林志鸿强压下怒火,揉着眉心:“你让大郎替你做了什么?” “就是……前年章延礼看上了林蘅,叫大郎来探过我的口风,可我想着,章家富贵,林蘅不配,就叫大郎给推辞了,这回我想起这事儿来,就……” 她支支吾吾,再不敢去看林志鸿的脸色,把心一横:“我叫大郎和章延礼商议着,拐了林蘅,本想污她清白,闹到章家去,叫章家不得不娶了她。那章二郎是个花花太岁,最风流,最好色,林蘅这样子进门,他新鲜一段,定然撂开手,而章二郎的母亲,又是个强势霸道不容人的,将来只有揉搓林蘅的份儿,她的日子必定凄苦。” 她顿了顿声:“只是没成想……这里头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他们连同温桃蹊一起拐了去……而偏偏人又被谢喻白给救走了,事情没办成,还惊动了谢喻白和陆景明……头前我不知章延礼出事,大郎那日说,我听来心下已然惊骇,知道要出事的。” 林志鸿气的脸都要绿了。 不管怎么说,林蘅总是他亲生的女儿! “你这悍妇!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拿手去指着张氏,林齐处于震惊之中,一时没拦,他三两步冲上前,指尖儿就戳上了张氏的脑门:“你也是个女人,你的心肠就这样歹毒,心思就这样恶,蘅儿碍你的眼,有本事的,当年你就别叫她进府!你揉搓拿捏她十五年还不算,竟起了这样龌龊的心思,要毁她清白,断送她的后半辈子! 你做也就做了,手脚偏偏不干净,大郎素日能干,今次却这样愚蠢,能叫谢喻白把人救走!” 怪不得。 怪不得林蘅很少再回家来。 林薰和林萦几次去温桃蹊那儿找,她也都爱理不理,到后来,温桃蹊索性就把人给拦着,不叫进门了。 方才那衙役大概透漏了几句,说章延礼供出大郎。 还能供什么? 不就是这样的事! 林蘅若是林家女,他们能说是家务事,大不了,只说要林蘅嫁章家,但她抵死不从,他们与章家商议过,这办法虽是下作了些,可也是两家人商量过,都同意了的。 反正真出事,章延礼也跑不了,章老爷和章夫人那样溺爱他,绝不会眼看着他出事,且此事本就是章家理亏在先,了不起,真的促成这段姻缘,他们林家,还能从章家手上讨来不少的好处。 但现在不行了。 林志鸿呼吸一滞:“陆景明和谢喻白,一定知道此事,可谢喻白当日没有发作,只怕是京城突然出事,他匆匆离去,未及发作,陆景明……那是个切开了,骨子都透着黑的人,怕他憋到今日,才借着齐明远的势,一并发作,他这是想——” “一击即中,一招毙命。” 林齐冷冰冰的把话接过来:“他要大哥的命。” 张氏瞳仁一缩:“不,不成,大郎是我的命啊!我去衙门,我去自首,都是我逼着大郎做的,大郎为人子,他不能不听我的,我去跟知府大人说去——” 她哭着喊着,叫着嚷着,起了身,踉踉跄跄就要往外走。 林志鸿一把抓了她的胳膊,狠狠一甩,把人扔到了地上去:“你还不肯安分些!” 张氏被扔在地上,跌坐下去时,崴了脚,痛极时,她鬓边盗出汗珠来。 林放上前想扶人,林志鸿斥声叫住他:“谁敢扶她!”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不如休妻 第288章不如休妻 林放被吓得不轻,果然讪讪的站住脚,连动都不敢再动了。 林齐瞧着有些不成样子,沉声打发了人退下去,抿着唇,心中虽有万般不情愿,却仍旧踱步过去,一弯腰,上了手,扶了张氏起身来。 林志鸿沉声:“我说的话,你听不到吗?” 林齐把人扶起,搀扶着她坐回官帽椅上去,才深吸口气,转头叫父亲:“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就是现在把母亲给打死了,也无济于事。这事儿是大哥在外伙同章延礼做下的,恐怕前头章延礼突然被扯进林家香料案,也少不了陆景明的手笔,今日才扯出大哥……” 他声儿一顿:“大概从前的确是顾念林蘅,才没有动我们家的人,现在林蘅走了,我们家……父亲,当务之急,是要想个法子,把大哥给救出来,而不是急着责怪母亲。” 救? 他何尝不想救! 可他拿什么去救! 他要害的人,是林蘅。 齐明远是什么态度,徐月如那样护短,还有谢喻白…… 现如今好了,压根儿不必谢喻白出面,人家兄嫂两个,再加上若真有陆景明一早谋划—— “韩知府是个油盐不进的,便是有银子也无处使去,加上齐明远人就在杭州,他就是有心徇私,恐怕也不敢!” 林志鸿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你姑父远在歙州,就算有心相救,只怕也来不及了。” 先前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一档子事儿,林志鸿便只以为林舟无辜,或许是什么人有意陷害的,既然是陷害,衙门就算要定罪,也要时日,没有证据,总不能拿了人去。 这时日,便足够李家出面,替林舟求情。 然则林舟的确做过那样龌龊之事,恐怕就不是李家如今的能力能救下他的了。 林志鸿深吸口气:“要救你大哥,难如登天。” 张氏哪里听得了这个,登时又放声哭起来。 她越是哭,林志鸿越是心烦。 当年若不是父亲与母亲嫌贫爱富,如今林家的当家主母,又怎么会是这么个蠢东西! 绵遥是何等心善仁慈的一个人,说话都不会大声儿的,永远那么温柔,那么肯体谅。 哪里像她! 林志鸿冷眼过去:“你哭什么哭?大郎有今日,不都是拜你所赐吗!人家为娘的,都盼着孩子好,引着孩子好,你倒好,自己是个心肠歹毒,心思龌龊的,还要带着儿子一起!” 他说着,眉心一拢,侧目过去,目光顺势落在了林放的身上。 林放一怔,连连摆手:“父亲别看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志鸿迟疑犹豫:“你从没帮你母亲做过不像话的事?” 张氏怒目,一拍案:“林志鸿,你别太过分!” 林齐也彻底无奈了。 父亲多疑又自私,而张氏呢? 他早就知道,要出事的。 当日劝林舟,要规劝着张氏,别一味的纵着张氏胡作非为,免得来日,毁了林家。 没想到,才短短数日而已,他的那番话,竟全都…… 张氏真是凭着她的一己之力,毁了整个林家! “父亲,不如,我陪您,先去一趟知府衙门,见过知府大人,问清楚,大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倘或真是林蘅的那件事,我再陪您,去见一见齐明远吧?” 最难办的,在于杭州对齐明远而言,实在是陌生之极的,在这杭州城中,偏无一人,能在齐明远的面前说得上话。 不然,再不济,有个中间人,帮着说和,这事情说不得还有回旋的余地。 倒是…… 林放一咬牙:“要不然,去找林蘅说说?” 他此话一出,便察觉父亲与弟弟的目光登时投过来,且是不善的。 他头皮一紧:“她离开了林家是不假,但她总在我们家长这么大,这养育之恩大过天,大哥这事儿是做得不对,很是对不住她,但到底,她如今毫发无损不是?难道还真的要大哥偿命,才算完吗?大不了,多给她些银子,咱们一家子,登门去给她赔礼……” 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林齐揉了揉太阳穴,眉心一跳一跳的。 他突然有些庆幸,张氏从来看不起他这个庶子,从小就没有动过要把他带在身边教养的心思。 倘或他从小养在张氏身边,如今,是不是也和林放是一个德行了…… 去求林蘅? 真是亏他说得出口! 这十五年来,林家如何待林蘅,他全都看在眼里。 从前不止一次的劝过林萦,少跟着林薰去落井下石,没什么好处,但那死丫头不肯听,又借着这个讨好张氏和林薰,得了几次好处后,越发变本加厉。 他从来冷眼旁观着。 白氏和林蘅,对他来说,对他娘来说,从没有什么威胁和伤害,但他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不伤害罢了。 林家阖府上下,在林蘅这事儿上,就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到如今,林舟身为嫡长子,林蘅再怎么说,也还是他们同父异母的妹妹,他为人兄,却罔顾人伦,对自己的妹妹做出这样的事,林放哪来的脸去求人家饶恕? 且这语气和态度—— 林齐眉心蹙拢:“我要是林蘅,听了这些,只是巴不得大哥早死。” 林放一个你字说出口,林齐一挑眉,就先拦下了他后面所有的话:“承认,林蘅从小就是脾气和软的,旁人与她说什么,她都只会点头说好,从不会拒绝,但二哥,人要脸,树要皮,现在齐明远把她接了去,她和林家脱离了关系,你还腆着脸上门去求,还是为这样的事,岂不是上赶着给人打脸去?” 他嗤笑出声来:“二哥可真能说出口。”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想办法,倒有心思挖苦我?” 林放从来是个嚣张的脾气,一言不合,动手打人都是有的。 他不是长子,林志鸿从未对他寄予厚望,是以从小就是散养的。 他又跟在张氏身边,张氏又只知道溺爱他。 林齐小的时候,实在是没少挨他的打的。 林志鸿一摆手:“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先弄清楚,韩齐之派官差抓走大郎,到底是不是为了林蘅的事。 要万一不是,他们再找上门去,那可不是送上门去的吗? 他深吸口气,下意识先看向林放,但林放脸上的轻慢入了他的眼,他一时眯了眼,转过头,叫三郎。 林齐挑眉:“父亲。” “你去一趟府衙,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等弄清出了,赶紧回家来,咱们再商量办法。” 林齐一面应声说好,提了步子往外退,临走时,又看了张氏一眼,想了想,又劝林志鸿:“父亲也消消气,不要再同母亲置气,大哥出了这样的事,母亲心里也不好受的,至于姑父和姑母那里,即便是山高路远,可姑父是官场中人,昔年在京城,又与韩大人同立朝堂上,多少有些交情,总比我们能说得上话的,只是……” 他犹豫须臾:“万不要告诉姑父和姑母,大哥是在这样的事情上犯糊涂的。” 林志鸿心下一沉。 妹妹对林蘅还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想要插手过问林蘅的婚事。 而他那个妹夫嘛,若晓得大郎是为这样的事情被官府拿去,怎么可能会管! 于是他说好,摆手叫林齐放心去打听消息。 等人走了,林放一撇嘴:“大哥出了事,我看他倒得意起来。” 张氏立时拢眉,知道不好。 果然林志鸿再按耐不住那股子怒意,三两步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放叫打懵了,而张氏,自也没了与林志鸿理论的心。 “父亲,你……” “他得意?他如何得意?你若是个中用的,争气的,我何须吩咐他去外头走动,打听消息!” 林志鸿活了大半辈子,最自私,自然也就最要面子。 就算家里嫡长子出了事,可他还有嫡子,怎么就要派个庶出的儿子,外出走动,打探消息。 若给外头的人知道了,将来林放再别出去见人了,而他林志鸿,自然也是教子无方的,再不然,便是宠妾灭妻。 这么多年了,人前人后,他都给张氏留着脸,心里再不喜欢她,也都给她留足了面子,再如何偏宠妾室,也不肯叫妾室跃居张氏这个当家主母之上,为的,就是他自己的好名声。 现在呢? 方才两个儿子各自一席话,哪一个是可以指望的,哪一个是废物草包,还不是一目了然? 林放死死地咬着下唇:“父亲从来眼里只有大哥,何曾有过我?如今倒怪我不中用了吗?那林齐狼子野心,从不安分,所以他才动这些心思,都是歪心思而已!” “便是歪心思,也比你强出许多!” 林志鸿鬓边青筋凸起,矛头便又对上了张氏:“这就是你给我养出来的好儿子!给我滚,带着你儿子,滚回屋里去,别来恶心我!” 夫妻一场,结发之情,到现在,数十年过去,就剩下了恶心二字吗? 张氏一时面如死灰。 林放见她坐着都摇摇欲坠的模样,也顾不上脸颊上的痛,忙上前去扶她。 张氏借力起身来:“我是说真的,若真为林蘅之事,真是齐明远咬死不放,我情愿你拿我去换大郎,便是……便是……” 她说了半天,也犹豫了半天,终于在林志鸿身侧站定住:“便是你要休妻,我也无话可说。” 林志鸿暗暗惊诧,侧目过去,却发现张氏未曾看她。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双目紧闭着。 他一时拧眉:“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吗?” “不,从前大郎提点我,林齐也跟他说过,我都知道,他们怕我毁了林家,害了林家,我从没觉得,我的所作所为,会有一天,给林家带来灭顶之灾,给我的儿女,带来莫大的灾难,直到如今——” 张氏重又睁开眼,回了头,正与林志鸿四目相对:“若事情全是我一人所为,大郎至多落个愚孝的名声,再不然,便说他是为我顶罪的,不管章延礼如何攀咬,只要我认了罪,此事便与大郎无关,而你,借此休妻,因我悍妒,因我恶毒,且昔年公公婆婆过身,我都不曾正经守丧,要休妻,我无话说,张家也无话说,没了我,林家还是从前的林家,大郎还是林家的嫡长子。” 林志鸿心念微动,先前震怒,此时却渐次消退。 张氏的确是认真的。 然则事到如今,已不是一个张氏,能够保全林家的了。 不过是要看齐明远的态度,还有……谢喻白的态度。 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下场便是这样的。 他们这样的人家,是死是活,还不是捏在人家的手心儿里? 他几十年小心谨慎,唯恐一时不慎得罪了人去,怕的便是今日。 然则面对发妻那张悲痛的脸,他那些责怪的,怨怼的话,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也许大郎说的不错。 林家走到今天,他也有错。 林家和林蘅,弄到今天这地步,他错处最大。 而如今他只不过是急于找那么一个人,替他承担下来。 林志鸿深吸口气,一时无话,只淡淡吩咐林放:“送你母亲回房,好好陪着她,不要四处乱跑,等三郎打听了消息,你素日胡闹,在外与人厮混,我从未管束过你,可眼下家里出了大事,你若还像从前那般,我决不轻饶!” 林放显然不服气,胸膛处一个起伏,嘴角抽动,张氏立时就按住了他的手,拉了他两步,母子两个便肩并着肩的,出了正堂的门去。 待出了门,林放还回头看了一眼。 父亲从来都不是伟岸的形象,在他眼中,就是瑟缩的,胆小的,谨慎的,而对他,也没什么爱意,至少他从不曾感受到过。 但他也没见过这样子,孤独的,落寞的父亲。 林放抿唇叫母亲:“这个坎儿,咱们家,真的过不去了吗?” 他不是不知道,母亲亲口对父亲说出休妻,意味着什么。 他下意识又握紧了张氏的手:“母亲,您是林家的主母,是父亲的发妻,他不能休弃您,也不会休弃您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高看他了 第289章高看他了 “你们真的——” “嘘。” 陆景明在她叫嚷出声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出来,再瞧她小脸儿上满是惊诧,不由摇头:“是齐大人的意思。” 齐明远还真是…… 先前徐月如说,她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可是数日相处下来,她倒觉得,徐月如率性坦荡,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她自己说的那样。 看样子,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单凭着数日相处,算不了什么的。 齐明远才把林蘅接出来,后面的事情一概都还没有定,就要对林家出手了。 但…… “他知道了之前林家对姐姐做的事?” 陆景明点头:“我告诉他的。” 温桃蹊嘶的倒吸口气:“你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 “林姑娘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从前没法子找林家讨回公道,现在她有了爱护她的兄嫂,难道不该告诉齐大人?” 不对。 温桃蹊眯着眼去看他:“你不是为了林姐姐。” 陆景明哂笑:“你说得对。” 温桃蹊呼吸一滞:“所以事情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你却一直都怀恨在心,因为……” 她抿唇,收了声。 陆景明就把话接了过来:“因为他们该死。” 因为他们,动了你。 温桃蹊何尝不知,一时又想起梁时。 陆景明总是这样的。 她深吸口气:“那姐姐知道吗?” 陆景明摇了摇头:“齐大人的意思是,这种事情,没必要叫她知道。” “可万一林家人找上门……”温桃蹊眉心蹙拢,“怪不得这两天,徐夫人日日到我这儿,成日陪着姐姐,原是怕林家来找她啊?” 那陆景明就不得而知了。 齐明远和徐月如怎么想,对他来说不重要。 他只知道,林家完了。 可温桃蹊心中不安:“事情真这样简单?” “不然呢?” 她抬手捂在胸口:“总觉得,太容易了,反而叫我心中不安。” 他身形一动,想上去牵她的手,但又怕唐突了她,可心念已动,想要强压下去,实在是有些难。 他迈上前去小半步,一抬手,牵上她广袖的袖口。 袖口上有银丝勾边的芙蓉花,含苞待放的模样,最衬她。 他摩挲着:“别怕,有我在。” 她知道,他一定细心谋划过,就算没有齐明远夫妇的出现,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林家,只是要比如今难办一些,怪不得…… 温桃蹊啊了声:“怪不得你前些日子,总见不着人,所以你一直在奔走忙碌,等着报复林舟吧?” 陆景明撇嘴:“这怎么算报复?这该叫讨回公道的,你别胡说。” 她把袖口往外抽了抽:“我才做的新衣裳,你别给我摸坏了。” 他的小姑娘真可爱,衣服上的刺绣,还能给人摸坏了? 他反而起了逗弄之心,越发上了手,又要去碰:“真碰坏了,我赔你?欸,盈袖前儿缠着我赔她早前欠下的头面和衣裳,我叫她自己去挑,你要不要?” 她嘀咕了两句什么话,把袖子往外又一抽,人也退了三五步:“她是你表妹,同你要什么都成,我却不要你的,算什么。” 陆景明心说算小娇妻他也是不介意的,只是这话他不敢说。 正说话间,门口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 陆景明面上的笑容一凝,温桃蹊也越发退两步,忙低头。 齐明远迈着步子进门,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温桃蹊见是他,问了个好,便想要走。 齐明远却叫住了她。 她咦了声:“兄长有事?” “是有些事,你也一起听一听吧。” 温桃蹊下意识去看陆景明,陆景明倒没说什么,只请了齐明远坐,一回头,见她还杵在那儿,呆呆的。 他很少能见到她这模样的。 她一向都是机灵的,古灵精怪的。 他眼角笑意更浓,步过去,又扯了扯她袖口,朝着一旁官帽椅努了努嘴。 温桃蹊撇着嘴,偷偷去看齐明远,离他远一些,挪着细碎的步子,坐了过去。 齐明远挪开眼,一概只是不看。 陆景明在她左手边坐下来,才问齐明远:“是林舟的案子,结了?” “不光是他,林家香料案,也结了。” 看样子,他是才从知府衙门来了。 温桃蹊一颗心悬起来,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去。 齐明远见小姑娘目光灼灼看过来,噙着淡淡笑意:“三姑娘担心?” 她重重点头:“人家不是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吗?” 这小姑娘真让他刮目相看。 “林家,尚且算不上杭州的地头蛇,至于我嘛……”他有意缓和气氛,“我岳丈倒能压一压这位杭州知府韩大人。” 她倒是听陆景明跟她说过一些。 枢密使徐大人对韩知府,是有知遇之恩的,是以不能算是以官职压人,只不过是,韩知府见了徐家的人,总要想着徐大人对他的恩德,得报恩而已。 温桃蹊尴尬的笑了笑:“我是个闺阁里的女孩儿,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兄长别笑话我。” 陆景明看了她一眼,宠溺的摇了摇头。 连齐明远也摇头说:“三姑娘何必自谦,我见过与你这般年岁的女孩儿中,三姑娘已算得上是翘楚了。” 她没再接话。 陆景明摸了摸鼻尖儿:“韩大人打算怎么判?” “林舟所犯之事,罪不至死,韩大人会将他收监,但他这辈子,也只能在牢狱之中度过了。” 陆景明心里却有别的主意。 听齐明远这意思,想想他刚刚得知此事时的态度,林舟在牢里,恐怕也活不久。 韩齐之一点情面也没给林家留,这是暗中已经跟齐明远通过气儿,林舟的下场已经定下了,恐怕在府衙之中,该说的,不该说的,齐明远也都点过了那位知府大人,但这些事嘛,也没必要摆在台面上说。 至于章延礼…… “章延礼原也是罪不至死的,但许家三姑娘横梁,闹出了人命,他这条命,只怕就保不住了?” 齐明远果然说是:“原本这事儿算是生意场上恶意竞争,只要照价赔了林家银子,也就是了,但闹出人命,事情就变了,章延礼必须得死,才能平民愤民怨,才能给杭州百姓一个交代。” 意料之中。 而且就算韩齐之有心放过,恐怕章延祈也不会叫章延礼轻轻松松的就走出府衙大牢。 他在外筹谋了那么久,拉拢了不知多少人,要给韩齐之施压,章延礼,非死不可。 不过这既然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又有什么值当齐明远特意走这一趟呢? “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事情?” 齐明远眼底的欣赏丝毫不加掩饰:“是有一件事,我想,应该让你们知道。” 他说你们。 陆景明掩在袖口下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和小姑娘也是有关系的? 他隐隐感到不安。 温桃蹊也坐直了,倒与他的紧张不同,反是好奇更多些:“与我也有关系的吗?” 齐明远深吸口气,看着她,想着林蘅,眼底的柔软多了些,把话尽可能的说的委婉:“先前蘅儿出事那日,连你一并连累了,我们原本以为,是章延礼与林舟商议,为掩人耳目,混淆视听,才故意将你一并掳去,今日去见韩大人,方才知晓,原并非如此的。” 温桃蹊小脸儿一僵,所有的表情霎时凝固,整个人怔住。 而恰恰她脑海中闪过的,又是那日德临县遇袭之事…… 后来二哥说,林蘅也说,就连陆景明都多多少少提到过,那些人,是冲她而来的,除去那些混在其中的德临县衙役外,还有一些,是真真正正,冲着她温桃蹊而来的山贼土匪。 她安逸了数日,陪着林蘅吃喝玩乐的,竟把这样的事情,都忘了—— 她也一直以为,她不过是被顺道掳走的,那日事情,是冲着林蘅而去。 事后陆景明与她说起林舟和章延礼的合谋时,她倒觉得,果然是这样的。 谁知道,今日,齐明远却说,并不是。 温桃蹊张了张嘴,可是到头来,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齐明远看在眼里,心下不忍,叫了声三姑娘。 陆景明心疼不已,侧目去看,也顾不上齐明远在,一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还好吗?” 她猛然回神,又猛然望向他:“你早知道?” 陆景明摇头:“我只是早就怀疑是有人冲你而去,并没有实证。” 怪不得他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可他什么都没跟她说过,他怕她难过,怕她慌张,他希望她快乐无忧的。 陆景明其实希望的是,齐明远私下把此事告诉他就好。 他刚才果然没想错。 他心下的不安,也不是凭空来的。 而他没猜错的话…… “是林月泉吗?” 齐明远一挑眉,倒颇为意外:“看样子,你一早就怀疑他?” 他咬着牙说是,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的样子:“谢喻白还在杭州时,我也托他去诈过章延礼,只是章延礼不松口,一概只说不知道,说与林月泉不过泛泛之交,至于掳走林姑娘和桃儿的事,他也不认,不过我们那时候已经拿定了是他,谢喻白又很快收到京中来信,实在顾不上这里,匆匆返京去了。” 齐明远大概听了个明白,叹了口气:“韩大人说,是章延礼告发的林月泉。” 他一耸肩:“我想来,林家香料案,要了他的命,他虽喊冤,但有物证,后来韩大人也不知从哪里还搜刮来个人证,总之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他抵赖不认,他大概觉得,他落到这步田地,全是因为林月泉,这才在堂上把林月泉也给攀了出来,只不过……” 陆景明面色一沉,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 林舟下了大狱,章延礼也定了个死罪,林月泉却没事人一般,连过堂都不曾—— 他心头一颤,覆在温桃蹊手背上的那只手紧了紧:“齐大人——” “你别拦着。” 温桃蹊一把把手抽出来,冷眼看过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陆景明一时讪讪的:“桃儿……” “三姑娘心智坚定,是难得的冷静理智,子楚心疼爱护,也大可不必将她一味庇护在你羽翼之下,既然三姑娘想自己面对,你何必拦着不许呢?” 道理他都懂,可真的出了事,总是舍不得。 他曾经说,如果她愿意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也愿意站在她的身后,陪着她,护着她,引着她,她有了不懂的,他来教,遇上棘手的,他来解决。 可今天,他后悔了。 他的小姑娘,就该不理世上烦扰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单纯而又快乐的成长。 哪怕到了她三十岁,五十岁,七十岁,只要有他在,她永远都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然要他做什么? 陆景明咬紧牙关:“齐大人。” 温桃蹊面色微沉:“你从前说的话,都是哄我的吗?” 他脸色骤变,连声否认:“自然不是。” 于是他什么也不能再说了。 再要阻拦,就成了拿好听话诓她哄她。 他知道,她最恨那样,最不能忍的便是甜言蜜语,油嘴滑舌。 所以他说过的,就要做到。 齐明远不知他二人先前发生过什么,只是见小姑娘这般坚定,陆景明有心有不忍,无奈摇头:“早在香料案未曾闹大时,林月泉就给歙州知府郑大人去过信,而不久后,郑大人派人传书,送了一封信,给韩知府。” 这封信,是做什么用,不言而喻。 温桃蹊脸色骤白。 林月泉和姓郑的——他们关系居然这般好! 前世温家出事时,林月泉却装腔作势,说他使了不知多少银子,可郑知府不为所动,连叫进去看一眼,说两句话,都不行。 原来,他一直都在骗她,从头到尾,哪怕到她死——他那时已经很得意了,却还要骗她! 陆景明也黑沉着脸:“所以韩大人的意思是,看在郑大人的情面上,让我们就此罢手?” 齐明远微叹:“他说此事闹大,于三姑娘名节无益,林舟他可以重处,章延礼也行,但林月泉之事,在杭州,他希望,我能给他留些余地。” 真是官场上的油子,他高看韩齐之了。 陆景明嗤笑,唇边弧度显然讥讽:“意思就是他给了你面子,以重罚惩处林舟,又定了章延礼死罪,替林姑娘出了这口气,也解了你心头之恨,然则林月泉到底动的不是林姑娘,又有郑大人庇护于他,他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此收手,也莫要插手林月泉与温家,与桃儿,与我的事情,是这意思吧?” 第二百九十章:不是好东西 第290章不是好东西 韩齐之把话说的清楚明白,态度就是亮给了齐明远看的。 他不打算惩处林月泉,在这件事上,点到即止。 尽管有章延礼的口供,但只要韩齐之不想,他就总有法子,叫章延礼闭嘴。 其实要说起来,这人心真是坏。 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总得拉上几个垫背的。 一个林舟不算,还要林月泉一起拖下水,反正黄泉路上,总得有人跟他做伴儿。 没有一个好东西。 狗咬狗,一嘴的毛。 只是今日齐明远来,又说了这样一车的话…… 温桃蹊瞧着,陆景明面色不虞,大概也就想明白了。 她低叹了声,转而去叫兄长。 齐明远顺势望去:“三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韩大人既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们自然是不好追究什么的了。” 陆景明气结,她先拦了他的话:“若没有章延礼与林舟,我无论如何也要请兄长帮我一帮,定要治了林月泉的罪,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但眼下有章延礼,有林舟,他的事,也只好往后放,况且又有郑知府在……” 她深吸口气:“我们温家总要在歙州的,这样子算起来,在杭州吧林月泉定了罪,来日回家去,郑大人若要为他出头,我们家还指不定怎么样。” 齐明远暗暗的松了口气。 他果然没看错,这小姑娘是难得的通透明白。 只是一时之间,他心下又生出些愧疚来。 人嘛,总有个亲疏远近之分的。 她自己也都明白,不然不会说那些话。 为蘅儿的缘故,林舟和章延礼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的,他为人兄长,倘或连这样的人都忍了,将来也不要再立于朝堂之上去。 但要重处林章二人,自然不能再施压,逼着韩齐之不顾郑知府的求情书信,下手惩处林月泉。 陆景明还是闷闷不乐。 他看在眼里,叹了声:“我听说,你少时与他是挚友?” 说起这个,陆景明鬓边青筋突突的跳。 齐明远就没再继续问,站起了身,大概是要走的意思,只是从他二人身侧路过时候,脚下才又一顿:“在杭州虽然拿不了他,但你们今后有什么想做的,不妨告诉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他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温桃蹊。 太伶俐透彻的人,就像是一面镜子。 他站在小姑娘面前,反而看到的,是他内心的阴暗,还有人性的自私。 待客之道总还是要顾全的。 陆景明随着起身来,送了他出门去,只不过一句话都没再多跟他说。 温桃蹊耷拉个脑袋跟在旁边儿,等齐明远出了门,她才瓮声叫陆景明:“你恼了齐家兄长?” “也说不上——” 陆景明捏紧了手心儿:“我只是有些意难平。” 她这才仰起头来,反倒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有什么可意难平的呢?他若是我亲哥哥,今天被知府大人定下死罪的,就一定是林月泉,章延礼和林舟两个,无论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可他不是我哥哥,是林蘅的哥哥,难道咱们指望人家处处先向着我?” 陆景明眉心一拢:“你不难过?” 他盯着她瞧,可她好像…… 她面上淡淡的,好像是局外人一样的冷静。 难过吗? 温桃蹊细细的想来,好像真的没有。 如果是前世的她,大约是很难过的,毕竟她从无害人之心,林月泉却平白要这样子来害她。 但现在,不会了。 知道此事乃是林月泉的手笔之时,她也只是稍有震惊而已。 她惊诧于林月泉的背后,竟有如此大的力量,他人在杭州,竟也能辖的住章延礼这样的人,人在杭州,出了事,竟还能请了歙州知府为他说项。 看来,从前不只是她,就连父兄,都是小看了林月泉的。 林月泉为复仇而来,如今看这情形,他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敢只身往歙州去,又一味的来招惹她。 陆景明似乎还在等她的回答,她抿唇,摇头,果然见他眯了眼,神情晦涩。 于是她又开口解释:“我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景明倒一愣。 他突然又想起来,当初在歙州城中,他屡次示好,接近她的时候,每次她都避之不及,甚至对他多有嫌恶,那姑且可以说是,戒备心重。 可后来呢? 后来温长玄归家,他见他兄妹二人,把话说开,坦然承认,最初是为林月泉打探她的消息,才有那诸多行为。 他也算是足够坦荡了,以君子之交的做派,诚心实意的想跟她做朋友,又有泽川的情分在的,论理说来,小姑娘是讲道理的人,本不该还要防备他,嫌恶他的。 但其实那之后,情况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改善。 现在,突然听她一句,早知道林月泉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好像……明白了? “你没见过他,从来就不认识他,怎么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陆景明大感困惑:“而且当初你拼了命的疏远我,见了我,就刺猬一样,恨不得扎死我,想叫我知难而退,别再接近你,也是因为林月泉?” 一半一半吧。 最初知道陆景明和林月泉是少时旧友,而林月泉到歙州城,陆景明也的确为他打点了不少,温桃蹊心中就已经很是戒备不安了。 她甚至怀疑,前世所谓的,温家出事时,只有陆景明奔走一二,打探消息,也不过是他为了自己名声,装样子做出来的而已,谁叫他在歙州数年,与大哥情同手足,那温家一朝大厦倾颓出了事,他难道冷眼旁观去? 且那时林月泉还是温家的女婿,是他儿时好友呢。 这也就是时间久了,她才慢慢不那么想罢了。 至于另一半的原因……她的确是抵触有人莫名其妙来对她好的。 他的歙州这些年,到他们家,那是常来常往的,他早知道大哥有她这么个妹妹,从前几年里,也没见他示好,也没见他格外看重她,那段时间,他的确是有些莫名其妙的。 她不吭声,陆景明便以为他想对了,而后却又面色沉沉:“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早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这事儿要怎么说呢—— 重生之后,很多事情,仍然是脱离的她认知与掌控的。 她所知道的,也无非是她的小金冠,以及杜昶的人命案。 可前世没有林蘅,没有梁时,没有杜锦欢,更没有陆景明。 这些人的出现,早让温桃蹊意识到,她的重生,或许是逆天改命夺出来的一条命,正因是逆天改命,所以生命的轨迹,再不会像前世那般进行,前途,仍是未知的。 先头在家里时,大哥他们几次觉得,她和从前大不一样,又觉得她小小的年纪心如槁木,实在想不明白因何而起,她自己清楚,却没法子说。 眼下陆景明问她,为什么早知林月泉不是好东西,她……怎么说? 说她跟林月泉做过十几年的夫妻,所以知道他狼子野心? 太可笑了。 温桃蹊摇了摇头:“直觉。” 她在撒谎。 她每次扯谎的时候,都不敢与人正视,总是低下头去,要么眼神飘忽不定,四处乱看。 两只小手交叠在一起,指尖儿对着指尖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 下意识的小动作,其实最能出卖人。 可为什么呢? 陆景明眉头紧锁:“我想听真话。” 她仿佛吃惊,猛然抬眼看来,他目光灼灼,未曾从她身上挪开半分,坚定却又温柔,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桃儿,我能听到真话吗?” 温桃蹊自嘲的笑。 说了真话,怕是要吓死他。 可是—— 温桃蹊眉心一动,心念闪过:“陆景明,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陆景明一怔。 她很少这样一本正经的,叫他的名字。 声儿软软的,尾音糯糯的,但却是最严肃的语气。 “你想讲,我就听。” 温桃蹊一撇嘴,把路让开,想了想,背过身,两只手交叠着,背在身后,先一步进了府中。 他只好跟上去,可看着她小手掐着,把自己的手心儿都掐红了,他又蹙眉,快步追上,手一递,落在她左手的手腕上,扯了一把:“你不嫌疼?” 她其实有些紧张。 决定把事情说开,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也许从此后,陆景明便觉得,她中了邪,是妖怪,再不敢往来了。 但那也好。 她背负着秘密而来,从前数月,慢慢释然,可接二连三的出事后,又开始频繁的夜不能寐,即便睡下去,也一定会在后半夜,自噩梦中惊醒,然后就是一身的冷汗,再也睡不着了。 陆景明不是说,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接受吗? 她觉得他是真心的,而她不争气,也不得不承认,陷在了他钩织出来的名叫温柔的巨网中。 她心里是有他的,这一步,早晚都要迈出去。 他要拿她当妖怪看,从此后,她便是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也再不敢动凡心。 于是她说着没事,把手往外抽了抽。 但抽出来的时候,陆景明的指尖正好碰到了她掌心。 他一滞:“你紧张什么?” 她矢口否认,可一握拳,掌心里全是汗。 她有些难为情,别开脸:“你少问,不然不跟你说了。” 果然她一本正经,也就那么一瞬间而已,骨子里其实还是个爱撒娇的小姑娘。 陆景明无声的笑,跟在她身后。 可她不是要往正堂去,反倒往靠近两个宅子相连接的那角门附近,栽种着的竹林步过去。 等走近了,温桃蹊的脚步倏尔收住,他因盯着她的背影看的有些入迷,差点儿没停下来。 她一扭脸,她已经靠的很近,于是就虎着脸:“干什么?” 陆景明回过神来,噙着笑再退半步,也不说话。 她撇撇嘴,没头没脑的问:“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前世今生,人间轮回,这样的话,以前还在家的时候,没少听母亲说。 那时候母亲教导他要一心向善,只有积德行善,下辈子投胎转世,才能投个好人家,云云此类的,他不过听一听,从不当回事的。 陆景明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问她:“那你是要与我讲一个,前世今生的故事了?” 她点头:“话说有一个姑娘,出身富贵无极的人家,又是家中幺女,一家子没有不疼,没有不爱的,正是养成了娇滴滴,又最不谙世事的性子,天真,烂漫,从不知人心险恶四字的。” 他本来想玩笑说,跟你挺像的,可要说这不知人心险恶……她倒不像了。 温桃蹊看见了他嘴角抽动,就是没想理他而已:“后来小姑娘慢慢就长大了,出落的倾国之姿,上门提亲的人,简直要把她家中门槛踏破了,可她父兄一概未许,想为她精挑细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小郎君,做她的夫君。可这一拖,反倒拖出了事情来。” 陆景明一眯眼:“别是个高门贵女爱上穷酸秀才,与家中决裂,私奔离家的酸话本子吧?” 温桃蹊一跺脚,横过去一眼,瞪他:“你听不听?” 他两手一摊,做求饶状:“你说,我不插嘴。” “小姑娘在城中最热闹的端午节龙舟赛上,认识了一个郎君,面如冠玉,眉眼如星,于是一见倾心,回家禀明父兄,非那郎君不可的。” 她面上一痛,忙要收敛,不敢再跟着自己的讲述去回忆,逼迫自己只当是个说书人,说的并非她的故事。 她略缓了口气:“那郎君也是个会来事儿的,出身虽然不好,但很有才干,姑娘的父兄在数月之后,便也就勉强答应了。” “最要紧的,还是拗不过这姑娘吧?” 陆景明没了先前玩笑的语气,定定然盯着她:“就好比你,你若心有所求,你父兄也一定是拗不过你的。” 温桃蹊心下大惊。 他好聪明。 只她又别开眼,不去看他:“是呀,说到底,都是仗着父兄宠爱,养成了无法无天,不服管教的性子罢了。所以你说这后来吃苦遭罪,也都是活该。” “那你故事里的姑娘,吃了什么苦,遭了什么罪呢?嫁给了心爱的郎君——这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不是个好东西?” 第二百九十一章:你怎么不心疼我? 第291章你怎么不心疼我? 吃过什么苦,遭过什么罪,听着这样的话,温桃蹊一时想笑,可嘴角动了动,发现自己根本就笑不出来。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原以为,她可以坦然面对,原来,还是不行。 她想叹气,又不想让陆景明更看出端倪。 他太聪明了,要骗他,糊弄他,好难。 温桃蹊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儿:“那姑娘如愿以偿,嫁给了心爱的郎君,自以为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从来畅想着的,都是美好的未来,有她,有夫君,还有儿女,一家人团满欢喜。” 陆景明眸色暗了暗:“可没想到,她心爱的郎君不是个好东西,骗了她。” 他咬重的几个字,让温桃蹊面上闪过尴尬。 她抬眼,横过去:“你能不能闭嘴听我说?” 可她却发现,陆景明的眉眼,再不是弯弯的模样。 他好像,有些不大高兴…… 温桃蹊心头一颤:“你笑一个。” 陆景明笑不出来。 他隐隐有那么一种感觉。 这个故事,和她大有关系。 她眼底的难过,在极力的掩藏,却根本就藏不住。 他追着她跑了这么久,这女孩儿还算是能藏住自己情绪的一个,偏偏今天—— 他深吸口气,到底勉强扯出一抹笑,嘴角扬一扬:“你看行吗?” 温桃蹊扑哧一声,偏过头:“作怪。” 看,他的小姑娘多难哄。 要他笑,他笑了,又要挤兑他。 只是他不再开口,等着她去讲述,那段显然不怎么完满的故事。 温桃蹊这才深吸口气,重新捡起前头的话来:“刚刚成婚的头两年,其实一切都如姑娘所预想的一样,那小郎君对她很好,她也自以为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幸福,她的父兄,在那时候,几次暗示她,她的夫君,也许是有问题的,可姑娘置若罔闻,在幸福了一两年后,甚至跑到她父兄面前,得意洋洋的——” 那时候她多傻啊。 在和林月泉成婚的第二年年底,为着林月泉无父无母,他们又一直都住在歙州城中,于是便携手回了温家去过年,可是父兄对林月泉仍旧淡淡的。 她看在眼里,林月泉却仍旧保持着儒雅温润的风范,她便很生气。 在年过完了之后,她跑回家去,站在父亲的书房里,趾高气昂的,细数着林月泉对她的那些好处,希望借此而让父兄接纳林月泉。 现在回头去想一想…… 那个时候,父亲和大哥,是什么样的反应来着? 过去太久了,久到她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过去的一切,全都不那么清晰,甚至连林月泉如何踏进那破落的小院,如何告诉她,这一切是温家欠他,是她欠他,何等的狠心,她都记不大起来了。 只记得,温府被抄家的那天,四周的一切,都是安静的。 那时候,她已经挪去了小院儿里,孤零零的,身边只有白翘陪着她。 温桃蹊一合眼:“这姑娘就是天底下最蠢的傻子。” 陆景明眸色一痛,莫名的,他觉得揪心,是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只写满了苦涩二字。 “桃儿,你这故事……” “怎么,不想听了?” 他便忙摇头,长舒口气:“你继续说,挺好听的。” 是挺好听的。 这么精彩的故事,该拿到戏楼里,登台去,一定能大卖,而功劳最大的,就该是林月泉。 “这样的日子,其实持续了很久,久到傻乎乎的姑娘都以为,她的夫君,是天底下,最爱她的人,爱在骨子里,拿她当命一样的宝贝。” 温桃蹊合眼再睁开,反手摸了摸鼻尖儿:“直到有一天,姑娘家里,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家里?”陆景明蹙眉,“和她夫君的家吗?” 温桃蹊摇头:“娘家。” 她悠悠吐口:“富贵无极的人家,清清白白了几代人,却一朝被抄了家,大厦倾颓,那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一夜之间,所有的亲眷,或流放,或入狱,赫赫扬扬的一座府邸,就那么败了。” 陆景明倒吸口气,没接话。 温桃蹊沉默了会儿:“其实那个时候,姑娘心里,还抱着一丝的希望,毕竟,她的夫君,仍在外面为她家中事而奔走,只是一切无果罢了。” “无果?” 她嗯了声:“说是花了好多银子,但没用,该死的,该走的,散了,就在一夕之间,什么都没留下。” 陆景明呼吸一滞,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变得慢了。 温桃蹊有些头疼。 她抬手,揉了一把眉心,还是疼,只好去压着鬓边太阳穴处。 也许是阳光太过毒辣,晃得人有些头晕。 “你别……” “你知道,姑娘的家里出事之后,所有的倚仗,便都没有了,可那个时候,那姑娘,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的。” 哀莫大于心死。 她那个时候,许是熬干了所有的泪,是真的哭不出来了。 又或者,心死了,就什么都不去想了。 痛苦,磨难,那些于她,也就那么回事儿,伤不了她半分。 只是林月泉,实在是够狠的。 温家大厦倾颓,他仍觉不足,还要在同一日,去见她,去告诉她,他其实,从来没有爱过—— 温桃蹊脊背一僵,毛骨悚然。 时至今日,纵使记忆渐次模糊,想起来,她仍然后怕。 是真的太可怕了,这个人,这些事。 天晴朗,微风暖暖,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她下意识抱紧了自己双臂。 陆景明想上前去抱一抱她,又恐怕唐突:“我们去堂屋,叫丫头奉热茶上来,慢慢说好不好?” 温桃蹊摇头:“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他很配合的摇头。 她望过去,眉眼间温柔一片p:“是人心。” 陆景明面色倏尔僵住。 人心难测。 初遇她,不,第一次与桃儿深谈时,她便说过。 现在,他的姑娘,讲述着听来有些莫名的故事,站在他的面前,同他说,最可怕的,是人心。 “桃儿你……” “姑娘家中败了的那一日,她的夫君,去见她,其实那个时候,她的夫君,对外说她养病,把她软禁了起来,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什么人。” 是没见过,就连林蘅,那时也来不了了。 “然后呢?” 陆景明想劝她,别说了,他看穿了她的伪装和痛苦,实在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但他……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他要知道,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一切。 这个缥缈的故事,和她,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与她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愿错过分毫。 所以他放缓了声,虽然不舍得,但还是问出口。 温桃蹊又想笑的,但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僵硬了,扯一扯,皮肉都是僵的,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脸,没能笑出来:“那时候,姑娘才知道,她与她心爱的夫君之间,原是有着血海深仇的,而她的夫君,从来没有爱过她,一步步的接近,步步为营,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姑娘家里出事,也是他数年筹谋,钻营出来的结果——” 她猛然咳了两声,等咳完了,又干呕,弯着腰,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可事实上,她什么也吐不出来。 陆景明吓坏了,再顾不得什么唐突不唐突,一步跨上前去,把人揽入怀中:“你没事吧?我带你去看……” “我没事。” 她觉得恶心。 原来想起林月泉,想起他做过的那些事,还是觉得恶心。 她觉得很难过,捂着肚子:“你瞧,这小郎君,是不是挺不是东西的?” 何止不是东西。 “什么样的血海深仇?” 温桃蹊窝在他怀里,难得的乖巧,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其实到死,她都只是懵懵懂懂。 按林月泉那只言片语中的意思,无非是说,温家夺走了原本属于他们家的秘方,占为己有,还为此,害死了他的祖父,这就是林月泉口中的血海深仇,所以他要报复,用尽最卑劣的手段,去报复温家。 但究竟怎么样呢?过去的事情里,细枝末节,她便不清楚了。 陆景明见她似乎是平缓下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仍旧不放心,带着她,打算回堂屋去。 只是才走出去了几步而已,温桃蹊扯了扯他的袖口,他低头看怀里的人儿,眼底全是心疼:“怎么?”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陆景明揽着她的那只手,倏尔紧了下。 温桃蹊小脸儿更白了白:“你猜到了?” 可他不敢确定的。 这种事情,太荒谬了。 温桃蹊见他半天不言语,挣扎着,从他怀里退出来,站定住了,不肯再挪动。 陆景明就那样蹙拢了眉心去看她。 小小的人,小小的脸,窄窄的身段儿,她明明很坚强,他偏却觉得,她随时会消失一样。 他猛然伸出手,想要抓紧她,她却往后退。 陆景明神色一凛:“桃儿?” “是我。” 她说完了,就看见他的手臂,愣愣的,想往回收。 她眼角一垂,自嘲苦笑:“怕了?” 不是…… 他不是怕了,只是他不懂…… 他之所以不敢相信,也是因为他不懂。 陆景明自问见过的场面不算少了,大风大浪他也自己熬过来了,但这种事…… 怪不得她问他,信不信因果轮回。 “桃儿,那是你的……” “那是我的前世。” 她定定然,坚定的,不容置疑的:“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但是我,是重生来的温桃蹊。” 重……生? 陆景明吞了口口水:“你……重生?” 这自然是,惊世骇俗的。 他那样愣怔的模样,是她没有见过的。 他什么时候都是骄傲的,自信的,有的时候,甚至是自负的。 温桃蹊有些丧气。 在这件事上,她并不自信。 她肩膀往里收了收,看起来有些缩着:“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她还是苦笑,说话都是清淡淡的,沉默下去,转过身,作势是要走的。 陆景明慌了,快步过去,一把抓了她手腕,又控制着力道:“我没有觉得你疯了,你说的,我都信!” 温桃蹊瞳孔一缩,显然震惊的。 她缓缓回头,去看他,他目光是真挚的,而他握着她手腕的手,连指尖,都在颤抖。 他真的怕她就这样走了,他知道,她转身离去,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来不及细想的时候,就先要与她表明他的态度。 这样离谱的事情,不要说是陆景明,就是父亲母亲与兄嫂,倘或她去坦白了,只怕都是要惊恐迟疑的,一时怕她中邪,一时怕她疯了。 可他没有—— 温桃蹊眼窝一热,眼泪簌簌往下掉。 陆景明没见过她这么哭,就慌了神:“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是我说错了什么吗?还是你哪里不舒服?” 她只是摇头。 陆景明上手去擦掉她掉下来的泪珠:“别哭了好不好?” 温桃蹊手腕一转,拉过他宽大的广袖,拿来擦泪。 他好好的衣服,被弄得一塌糊涂。 她因哭一场,小脸儿红扑扑,眼眶也是红的。 陆景明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拿她没办法,又揉她,又张开手,想去抱她。 温桃蹊这会儿回过味儿来,就往后退:“你今日便宜占够了的!” 陆景明讪讪的收了手,想起前头那事儿,先安抚了她一场,才委婉的问:“所以,那个小郎君,是林月泉?” 温桃蹊抿唇,良久,点头:“你记得,端午龙舟赛那天吗?” 陆景明心一沉。 所以,前世他的小姑娘,就是在那一天,遇到了林月泉,一见倾心。 一见倾心四个字,刺激了他的大脑。 陆景明拧眉:“你从前对他一见倾心,却因为那一世他的混账行为,把我的一片好意当做驴肝肺,一味的挤兑我,避着我?” 温桃蹊诧异:“那也不是……我就是……我那时,就是害怕……” “你为什么会对他一见倾心?” 过不去了! 温桃蹊一跺脚:“你总问这个做什么!你现在不是应该哄着我,安慰我,怜惜我,心疼我吗?我前世那样遭罪,最后孤苦的死在破落的小院儿里,被林月泉那样欺负,我那么惨,你怎么不心疼!” 第二百九十二章:生生世世 第292章生生世世 陆景明噙着笑又去捉她的手,她刚好就躲了。 他笑着摇头:“我怎么不心疼你了?” 温桃蹊撇了撇嘴。 他见状,无奈叹气:“我听你说这些,心里很难过,替你难过,自然心疼极了,也痛恨林月泉,可是听你说,曾经对别的男人一见倾心,非他不嫁,我是生气的!” 温桃蹊一怔。 真是个大醋坛子! 她从前就觉得,陆景明有些无赖的底子,她一味的躲着他避着他的时候,他还要厚着脸皮痴缠上来,那时便有的时候,是醋意十足的! 温桃蹊站在那里,他就站在面前,两个人面对面的,他再也不开口,一动不动,就连眼睛,也是几乎不眨的盯着她看。 她知道他在等什么。 其实小儿女情爱之事她又不是全然不懂。 同林月泉的那些年,他极尽温柔之能事,缱绻缠绵,情意绵长的。 她略一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儿看了会儿,右脚的脚尖儿在地上踢了两下。 她隐约听见了陆景明的叹气声,短促而又低浅的一声,她心念一动,一只手递过去,扯了他袖口:“那不是从前年轻不知事,瞎了眼吗?我都长了记性了。” 她是长了记性了,这未免也记得太狠了些,弄得他前些时日费了多少的心思,才能接近她一二。 但如今真是好—— 陆景明没有喜欢过别家姑娘,他也并未见得多懂女孩儿。 他虽也有胞妹,可多年不在家,哪里去了解小姑娘家的心思,何况那也是个活泼好动的,与桃儿大不相同,没法子比的。 似桃儿如今这样,把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都说与了他知道,他便知她的心意。 他是激动的,他甚至今夜都要高兴的睡不着觉。 他反手握上温桃蹊的手,感觉小姑娘略挣扎了下,他紧了紧:“别躲。” 温桃蹊面上一红:“我在同你说这么严肃的事情!” “你说你的,我又不是不听。” 温桃蹊便轻咬了咬下唇。 笑意又染上陆景明的眼中,他的小姑娘,待在他身边,乖巧,安静,这才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所以其实到现在为止,你都不知道,林月泉和你们家,到底有什么样的血海深仇?” 温桃蹊乖巧点头:“那个时候,他说的含糊,是以我只能从他只言片语之间,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来,重生回来这数月之中,我曾经不止一次的试探过我大哥,但是都没什么好的结果,我也不敢多问……” 陆景明心下越发热切:“你没跟家里人说?” 她面上就越发红了:“我想这样的事情,惊世骇俗,再吓着他们,而且……也无从说起的,他们大概只会觉得我疯了,总不见得,去与我父兄讲,林月泉心怀叵测,是找我们寻仇来的呀。” 可见他是那个特殊的! “可你不晓得过往发生过什么,只有你父兄知道,你不说,万一……” “没有万一!” 她声儿倏尔拔高了:“我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可怕的,恐怖的。 现如今回忆席卷而来,仍是恐惧感遍布周身。 她肩头都有些颤抖,轻微的,极不可见的。 两个人肩头碰着肩头的距离站着,他便看的一清二楚:“别怕,有我在,这一辈子,无论如何,都有我在。” 她眸中一亮:“你……” “如果你想告诉你父兄,我可以陪你一起,你如果不想,那我帮你提防着林月泉,怎么样?” 他是温柔的,温暖的。 她从一开始的感觉,就没错。 第一次为她小金冠的事情,在府中正堂见他时,觉得他如春日暖阳,他转身的那一刻,和畅惠风徐徐而来。 是了,清风徐来。 无论他在外多精明,多钻营,却始终都是能够温暖她的。 他这样善解人意,不过多追问,不想牵动她的伤心与难过,更不想叫她困在前世的记忆中走不出来。 她反握回去:“你不怕吗?” 陆景明眯眼皱眉:“怕什么?” “我挣扎过,也矛盾过。” 她眉目又低顺:“当初一味的避着你,怕你算计我,怕你要害我,是真的怕,怕极了,那样的恐惧,刻在我的骨子里,直到那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浅笑了一声:“那何止是十年啊——永生永世,最深刻的记忆,谁敢忘记啊。” 陆景明似乎想起当初百般示好,努力亲近时,她所表现出的疏远与淡漠,一时又更加心疼。 他捏着她的手,小小的一只,他一只手就能包裹住,柔若无骨。 就是这么柔弱娇小的一个人,却背负了这样多。 陆景明唉声叹气:“那我现在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温桃蹊拿白眼剜他,横过去一眼:“你得意什么?” 他有心逗她高兴:“我哪里敢得意。” “你知道我后来的那段时间,一直觉得自己无能,觉得自己不长记性的。” “因为我?” 她重重嗯了声:“我吃过亏,上过当,在情爱一事上,受过伤,而伤的最重的,还不是我自己。你没办法理解,因为一己之身,连累了整个家族,那种罪恶感,几辈子也消褪不了。所以我挺讨厌我自己的,为什么还会陷进去,明知道不能这样!” “所以你就跑了。” 陆景明到这会儿才算是明白过来。 原来他的小姑娘,并不是因为厌恶,觉得他痴缠,才想躲开他,也不是她哥哥们挑唆的,而是心里明明有了他,不受控制的,喜欢上他,然后却要躲开—— 可他也不会怪她。 她经历过那样的事,自然对男女情爱之事诸多防备,怪不得戒心那么重。 但林蘅好像就不是的…… 他猛然想起:“你处处维护林姑娘,好的亲姊妹一样的,是因为,她前世出现在你身边,曾给你带去温暖?” 温桃蹊脸上的愁云才散去些,有了诚心实意的笑容:“是啊,我最后的岁月里,除了白翘陪在我身边,也只有姐姐带给我些许温暖了,不过……不过我那个时候,已经被软禁了,加上心如死灰,所以对好些事,也不肯上心,我甚至不知道姐姐的夫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对她好不好,只是后来她也不来了,我让白翘想办法去打听,隐约知道,是林月泉找了她夫家,她才再也不能来见我。” 念及此,她不由又叹气:“可见她前世嫁的也并不好,她夫君并不是真心疼爱她。” 怪不得她对林蘅那样信任,又那样好,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林蘅的面前去。 在痛苦挣扎的岁月里,有林蘅这样的人陪在身边,还能感受到岁月静好的恬静是何等模样,是极难得的。 温桃蹊欸了一声,他去点她鼻尖:“你叫声景明哥哥我听听?” 她登时就黑了脸:“你别得寸进尺啊!” 他把空着的那只手一摊:“这很过分吗?” 过分的! 温桃蹊冷哼:“我不想跟你说了!”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啊。 他的女孩儿似乎,不太吃这一套? 陆景明周身一股浓重的无力感。 他在这事儿上,可以算的上是无师自通了,但偏偏通的这些,还对她没用的样子。 “不叫就不叫,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温桃蹊已然没有那些悲秋伤春的感情,毕竟也过去了几个月,她虽然未曾彻底走出来,放下去,但如今既然能开口与人说,至少自己不太会陷在所谓的悲痛之中走不出来。 “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 陆景明面皮一肃,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干什么?” “你这是在请求我?” 温桃蹊下意识有些愣怔住:“也不是……” 她明白了的。 于是她看他好像是有些生气,噙着淡淡的笑,展现出十四岁女孩儿最美好的笑容,梨涡浅笑,她还有个小虎牙,咧着嘴笑,朱唇贝齿:“我这是在要求你,怎么是请求你,你想什么呢?我想叫你帮我办事儿,还得求着你?” 他就喜欢看她骄矜的模样,带着小聪明,耍点儿小心眼,最可爱了。 为着她刻意讨好又撒娇,陆景明的面色倏尔舒缓:“这才是了,好叫温三姑娘知道,举凡三姑娘有所吩咐,未敢不遵。” 温桃蹊果然叫他逗笑了,眉眼弯弯的,把手往回一抽,掩了唇,又去捶他:“你少拿这混账话来打趣我。” 说是这么说,可这嗔怪的姿态,真叫人爱到了心缝儿里。 “好好好,我不打趣你,那你说,要我去查什么人?” “苏林山。” 她抿唇:“这个名字,我很小的时候,听我父亲和大哥说起过,再大一些,就再也没听过,再听说,就是从林月泉口中。” 果然和林月泉有关。 陆景明霎时明白了:“这就是他所谓的,血海深仇?” “差不多是这样,但具体的……” 她有些犹豫。 山泉香是她父亲最得意的作品了,这么多年,凭着山泉香,温家在制香世家中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但如果山泉香的秘方是父亲盗来的…… 她是相信父亲的,她也该相信她的父亲,相信那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山泉香,出自她父亲之手! 温桃蹊定了心神:“你知道我们家的山泉香吗?” 他当然知道。 这天底下,再没人不知歙州温家山泉香了。 那这一切…… “这个香……有内情的?” “据林月泉自己说,山泉香的方子,是他祖父研制的,而我父亲盗了他们家的香,后来大概是杀人灭口,害死了他的祖父,逼的他们苏家家破人亡,而他也不得不改名换姓,连祖宗的姓氏都不敢认。” 温桃蹊呼吸略急促了些:“所以他处心积虑,蛰伏待机,一直等到我长大,才到歙州来寻仇。” 可即便是有这样子的血海深仇又怎么样? 陆景明眉头紧锁,语气森然:“便是寻仇,也令人作呕!” 谁说不是呢。 可不就是,令人作呕吗? 处心积虑,却不是去对付她的父亲,她的兄长,不是光明正大的,与父兄较量。 他旁门左道那样多,要从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下手。 温桃蹊苦笑:“谁说不是呢,挺恶心的,但我还傻乎乎的往人家给我挖好的坑里跳。” 说这些又要想起那些伤心事,于温桃蹊而言,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是以她戳了戳陆景明:“不说这个,就是让你帮我去查一查苏林山,我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苏家和我们温家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和我父亲之间……林月泉说的头头是道,而且那样苦苦经营,隐姓埋名,其实真说起来,一路走来,不知吃过多少苦,一辈子,就背负着家仇而活着,又不像是凭空来的,那样的恨意……” 她真切的感受过。 林月泉的恨,林月泉的狠。 她是领教过的。 “但我相信我的父亲!” 她昂首挺胸,又是那个骄傲的温三姑娘。 陆景明按了按她的手:“我也相信。” 温桃蹊笑了:“我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 “那有什么问题?”他挑眉反问。 她心里甜滋滋的:“我之前一直在想,怎么去调查当年的事,但一直没想出更好的办法来,现在有了你……” 这话说来怪羞人的,她欲语还休,就顿了顿:“你帮我去查一查,真查不出来也没什么,我再想别的办……” 陆景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来,那修长的手指,就在她的唇畔。 他一弯腰,手指又转了个方向,去别她耳边垂下的发丝,别到她的耳后去:“是我们。” 温桃蹊心头一颤,一时又笑靥如花,须臾,郑重其事的点头:“对,是我们!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去!” 他高高兴兴的把人揽入怀中,揉着她的发丝,柔顺的,黑亮的:“以后什么事,都有我在,你永远都不用怕,我说过的话,永远都算数。” 温桃蹊深吸口气,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心跳,那样有力,那样真实的:“陆景明,永远有多远。” “生生世世。” 第二百九十三章:相认 第293章相认 情场得意,陆景明这几日都是满面红光的。 两个人原不欲张扬,陆景明也怕给人知道,于温桃蹊名声不好,可这每天同进同出的,他又粘人,小姑娘确定了心意,也不再避着他躲着他,有什么事儿都先想到他,下意识的反应,最糊弄不过去人了。 林蘅聪明,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两个,更聪明。 徐月如天天进府陪着林蘅,一来二去的,便也就看明白了。 不过陆景明又答应了帮她去查苏林山之事,至于林月泉那笔烂账——用她的话说,那是一笔算不清的账,要揭穿林月泉的真面目,绝不是一日能成的,他背后究竟有什么人撑腰,他又有多大的势力,如今都不得而知,贸贸然去惊动他,反而是打草惊蛇,他筹谋多年,经营策划,一向蛰伏在暗处,若要真刀真枪的动真格,恐怕吃亏的也不会是林月泉。 是以二人纵使心中恼怒,陆景明更是恨不得立时杀了林月泉为他的女孩儿出这口恶气,也只得暂且压下,从长计议而已。 齐明远为此还吃惊过一场,私下里又与徐月如讲起,夫妻二人便都觉得,温桃蹊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能有这般的胸怀见地,竟果真不哭不闹,一时不追究计较,实在是了不得,将来年纪再大些,真正长成了,也是个厉害人物的。 这一日徐月如进府稍迟了些,到外头去给林蘅买糕点带了来的,进府那会儿,两个小姑娘正商量着要去找胡盈袖玩儿,因见了她来,便只好暂时又作罢。 徐月如把包着糕的小包往林蘅面前放了:“怎么不把胡姑娘请到府上来玩儿?” 林蘅笑着摇头:“盈袖是个最安静不住的性子,把她拘在府中,她是不肯的,每回去找她,也都要到外头去逛,不然她总觉得无聊。” 徐月如心里有别的想法的,一时正好她提起安静不住,要到外头去逛,便眉心一动:“那你呢?我瞧你最是个安静沉稳的,日日待在府里不出门也不觉得无聊,从前是为着林家之故,如今再没人能辖着你,也不松泛些?” 其实这些天,林蘅也想开了,前两日,徐月如还专门陪着她,去了一趟林家的家庙,辞别过林家老太太。 老太太说,叫了十五年的祖母,就不要再改口了。 老太太还说,往后就是别人家的姑娘,改不改姓是后话,却一辈子都要记得,她是齐家的女儿了。 林蘅那时候眼眶红红,抱着老太太哭。 徐月如站在一旁,听着这话,心下也动容。 后来老太太支走林蘅,把她留在身边儿,跟她说,这个孙女儿,虽不是内宅的女眷生的,名不正,言不顺,可十五年来,却的的确确是她最心疼的一个。 当年她悔了与白家的婚,自以为张家女会是佳妇,可经年过去,她才明白,错的离谱。 可大错铸成,已经无法挽回,她只能护着她的孙女儿,长大成人。 老太太还说,蘅儿性情是极好的,只是养的怯懦,可无法,她是上了年纪的人,从蘅儿抱到她身边的第一年,她就开始怕,怕她活的不够长久,怕她不能护着她的蘅儿长大,于是只能教养着蘅儿,要学会敛去锋芒。 她一面把蘅儿调教的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一面又要她收敛,小心翼翼在张氏手下活着。 现如今好了,老太太说,看得出,她是真心待蘅儿好的,可老太太又怕,来日他们夫妻把蘅儿带去京城,京师那样的地方,会叫蘅儿受了委屈去。 徐月如的思绪戛然而止,是温桃蹊摇着她的手臂叫阿嫂。 她嗯了声:“方才走了神,你说什么?” “我说呀,姐姐前儿还与我说呢,如今也不是很想在杭州久留,只是想等月底林老太太做了寿再走,我想着,我长这么大,从没去过京城,阿嫂何时与齐家兄长启程回京,不如带上我,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这鬼丫头。 徐月如唇角上扬,果然瞧见林蘅眼底闪过的无奈。 她深吸口气,倒没急着回答温桃蹊,反而先去问林蘅:“那你呢?等老太太做完了寿,不想在杭州,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 可其实天下之大,并无她容身之处。 她明白桃蹊什么意思,更知道,她们是早就商量过的。 现如今,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兄长他……他很少到府上来,但是隔三差五,都会送东西过来,吃的,穿的,玩的,用的。 最绝妙的,是她刚才林家解脱的那天,兄长和嫂嫂拉了那么多东西,给她送来,等吩咐了底下的丫头去收拾规整,把日常要用的先拿出来,而后四下无人,只余下他们几个一处说话时,他竟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只小小拨浪鼓,还有糖葫芦。 糖葫芦是去了签子,拿小方巾包裹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天气虽然凉了,但他放在怀里,一暖一热,糖化了,小方巾糟蹋了,糖葫芦也早不成样子。 嫂嫂把她的错愕和无措看在眼里,只搂着她说笑,一旁桃蹊憋着笑,想笑又怕伤了兄长的面子。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心下是暖融融的。 小的时候,张氏不喜欢她,每次带她还有林薰林萦出门,买糖葫芦,从来只有林薰和林萦的,她没份儿,她其实很想吃,只是不敢开口要。 林薰八岁那年,张氏收拾她小时候的东西,虎头鞋,虎头帽,还有一只小小的拨浪鼓。 后来她问祖母,为什么姐姐的拨浪鼓是母亲收着的,她的拨浪鼓,却只在祖母这里才有。 祖母捧着她的小脸儿揉,拿了糕点哄她,打岔过去,可一回身,她去看见了祖母眼角的泪珠。 从那以后,就再也不问了。 她知道,张氏逗孩子的那一套,她一样没份儿。 所以乍然见了那样的东西时,幼年时所缺的那份关爱,一下子溢满胸腔。 她便明白了。 同母异父的哥哥,是怜惜她的,真的想把她待在身边,给她最好的呵护的。 林蘅盯着徐月如看,徐月如也目不转睛的看她。 这样一位天之骄女,竟叫她看出了些紧张来。飞扬 林蘅倏尔展颜笑了:“京城。” 徐月如眼中一亮:“哪里?” “京城呀。” 她尾音一转,是江南水乡所特有的味道:“我舍不得和桃蹊分开,也舍不得和嫂嫂分开,都说京城热闹,我也想去那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走上一遭,嫂嫂领我去吗?” 徐月如腾地便站起身来,眼角眉梢尽是欢喜。 · 那天林蘅松了口,齐明远当天下午就去了一趟温桃蹊府上,把林蘅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将她暂且不用的那些,全都拉去了长宁客栈里。 兄妹相认,他一时激动,一时又不知所措,就连想把妹妹揽入怀中抱一抱,都怕她别扭不自在,还要徐月如推搡着,他才敢去抱一抱他的亲妹妹。 如此欢喜之事,就连温桃蹊瞧了,都替林蘅开心得很。 先前她总是替林蘅发愁,不知林蘅将来该如何才好,纵有谢喻白,她却又怕将来就算两人真能成就姻缘,林蘅在京城,无依无靠,也要受人欺负。 如今真是什么都好了。 她有了陆景明,她的秘密也有人与她一同分担,她的一切,陆景明都愿意接受,愿意和她携手并进。 而林蘅呢? 有了疼爱她的兄嫂,将来就算嫁给谢喻白,她也再不怕林蘅会受欺负。 有这样的娘家撑腰,便是在京中,又有谁真的敢奚落挤兑林蘅。 然而高兴归高兴,这所谓认祖归宗,更名换姓之事,一时却又犯难的。 齐家当初那样对待白氏,林蘅如今也算都知道了。 毕竟是她生身子母,虽然从没见过,但骨血相连,她对齐家,是心怀芥蒂的。 更何况她也从温桃蹊和徐月如口中得知的,齐家对她哥哥,都不怎么好。 是以这一日吃中饭的时候,林蘅扒拉着饭碗,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嘴里送菜,显然食不知味。 徐月如和温桃蹊对视一眼,问她怎么了。 她啊了声:“我在想,能不能不回齐家?” 徐月如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她的别扭什么:“你怕什么呢?他们如今,还敢拿你怎么样不成?你哥哥正想着,这次动身回京之前,要转道苏州,把他应得的,叫齐家分文不差的还给他,还有母亲的陪嫁,甚至是母亲本应得的那一份儿,你如今肯跟我们回京城,便正好一起去苏州,名入齐家族谱,这事儿也算是彻底了结。” 林蘅抿唇,又咬了咬下唇:“我只是想着,他们当年那样为难母亲,又一直都对哥哥不好,现在我跟着哥哥登门,岂不叫他们有话说吗?哥哥是做官的人,其实很该看重名声二字,万一将来有什么流言传出去,倒说他如今仗势回家去欺人…… 而且不是说,当初哥哥要到嫂嫂家中提亲,齐家人都挺……挺为难他的……我想那一大家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她还是老样子。 十五年,习惯了,做什么事,瞻前顾后,谨慎再谨慎,唯恐行差踏错,更多的时候,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惹些麻烦,自然不会出错。 这很难改过来,徐月如清楚,齐明远也明白,所以夫妻二人才更心疼。 徐月如把手上筷子放下去:“如今不一样了。” 她给温桃蹊递了个眼神去,温桃蹊立时会意,忙说了声是呀:“从前他们欺负齐家兄长孤身一人,纵使考取功名,可作为齐家子孙,他们拿捏兄长,辖制兄长,兄长也无法,不然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扣下来,兄长名誉受损,来日仕途必然也要受损。 可如今兄长成家了,好些事儿,就不一样了呀。” 她小脑袋一歪,夹了一筷子的笋片,放到林蘅面前的小碟里:“有嫂嫂在,姐姐还怕兄长吃亏呀?” 徐月如怕林蘅心里过不去,便装着样儿想哄她,把脸儿板起来,虎着脸:“你这丫头,我倒像是个泼妇,难道是到人家家里去逞威风的不成?” 林蘅果真噗嗤一声笑了:“便说你素日喜欢胡说的,嫂嫂也是齐家妇,能拿人家怎么样?” 父母双亲不在堂,便是长兄为父,长嫂如母。 至多…… 至多齐家人看在嫂嫂的出身上,不敢轻易得罪而已。 只林蘅又始终都觉得,这还是为了她。 她从来不希望因自己一己之身,为别人带去诸多麻烦。 于是她又拧眉:“我还是林蘅,不成吗?” 徐月如有些犯难了:“倒也不是不成,只是若有齐家女这个身份在,更名正言顺。蘅儿,你要知道,你十五了,在林家这几年,张氏心坏,耽误了你的婚事,现在回了我跟你哥哥身边儿,我们自然要为你操持的。虽说有我和你哥哥在,等去了京城,咱们择定个日子,你认在我母亲跟前,往后一切都更顺遂,可终究,这谈婚论嫁,门当户对,咱们总还是希望要一个名正言顺,是不是?” 她怕这话说的林蘅心里不好受,尽可能的委婉又和软:“诚然如今这样也好,反正无人敢小瞧你,等去了京城,一切安定下来,我带你到宫里去见识两趟,有我在,谁也不敢小瞧了你,你要真觉得去齐家很为难,我再与你哥哥商议。 不过这齐家的家产,你哥哥还是要去拿回来的,最多等去了苏州,你不与我们一起去齐府就是了。” 林蘅心下一紧:“那……” 她捏着筷子的手,也跟着紧了紧:“嫂嫂是觉得,认到齐家,更好些?” 徐月如噙着笑:“这是自然的,咱们与林家人,是托了齐家之名,把你给寻回来的,为免将来节外生枝,自然是认回齐家去,才是最好的。你若是怕麻烦,或是怕齐家人说话难听,不想出面,此事我与你哥哥办妥了就是,可你要是觉得,为母亲只故,心有芥蒂,那咱们再从长计议?” 总之,一切以她为主就是了…… 林蘅略一低头,旋即又笑了:“那我听哥哥嫂嫂的,便认做齐家女。” 第二百九十四章:死讯 第294章死讯 林舟死在大狱里的消息送到林家去时,张氏便两眼一黑,一头栽倒下去,等转醒过来,又哭死过去两三回。 整个林家上下,陷入了恐慌和悲痛之中。 先前为着月底要给老太太做寿,便把老太太从家庙接了回来,彼时还瞒着林舟的事情,后来瞒不住了,扯了谎,说是些别的缘故,才被传去府衙,可如今,人死在大狱里,这是长孙,老太太一时听说,一口气没倒上来,越发弄得一家上下手忙脚乱起来。 可张氏大概是从来身体底子好的,一直到了这一日下午时,进了两三次汤药后,竟也能吊着一口气,撑着起身来。 林放去了老太太跟前伺候,林薰和林萦留在她屋里。 这会儿她从床上掀了被子挣起身来,鞋都只是趿拉在脚上,尚没穿好的,就已经匆匆要出门。 林薰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都已经到了门口了。 两个姑娘小跑着追出去,在门口总算是把人给拦下了。 林萦怕挨骂,不敢吭声,只是跟着林薰而已。 林薰拽着张氏的手:“母亲,您身上不好,大夫说您要静养,您这是要去哪儿?” 张氏手腕一转,挣脱出来:“薰姐儿,你去叫人给我备车!” 林薰哪里敢由着她:“母亲,您要什么,吩咐我,我去给您置办来。” “你别管,给我备车!” 林萦眉心一跳,隐隐猜测出来…… 她怯怯的叫母亲:“您要去找林蘅吗?” 林薰心下咯噔一声,果然张氏沉默下去,瞪了林萦一眼。 林萦知道这位嫡母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脾气上来,动手都是有的,她打人又没个下手轻重,真打起来,连女孩儿都不顾着的。 林薰当然想拦着。 她就是再无知,也知道家里如今变成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林蘅。 齐明远是她哥哥,前些日子闹得不可开交的,后来林蘅离开林家了,可是没过多久,大哥就被知府衙门抓去了,再没几日,就定了罪,一辈子都要在牢狱之中,这又没几日,就死在了大牢之中。 消息传回家里,她很担心,也很怕,她很想问一问,大哥真的是暴毙吗?真的是在牢里不堪其苦吗? 人死了,尸体却要送回家来的,可是衙门里只把消息送了回来,尸体却还留在知府衙门,这算什么?怕他们发现什么吗? 但是她不敢问。 家里一团乱麻,谁还顾得上她。 然则母亲眼下还要去找林蘅,这不是往人家手上送吗? 她艰难的吞口水:“母亲,您现在要养身体的,等过些日子……” “你不要管!” 张氏面目狰狞,声嘶力竭的:“你不去,我自己去,我今天一定要见林蘅!” 她想问问,为什么要害死她的大郎! 林薰一向是个没主见的人,以往什么都是听张氏的,现在叫张氏拔高了声音一呵斥,哪里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林萦却怕极了。 只是两个小姑娘,谁也没能拦下张氏。 家里四处乱糟糟,老太太到现在还没有转醒,林志鸿又要操持外头的事,又要照看老太太,根本就顾不到张氏这头,而且这阵子以来,他和张氏的感情,几乎走到了尽头,既没有了情分,那就连场面上的事儿都懒得过了,何况林舟横死,说到底,也有她的错。 至于他的那个妾,林志鸿都不把张氏这个主母放在眼里了,她叫张氏压着二十多年,到如今巴不得张氏没好日子,更不会到张氏跟前来侍疾。 是以张氏就这么悄没声的,出了府。 林萦觉得要坏事儿。 她一向更聪明些,知道林舟的死,一定大有内情的,现在还去招惹林蘅,难道真要把一家人都害死了才算完吗? 她眼见着拦不住人,张氏匆匆离去,她一跺脚,转头要跑着去找林志鸿。 林薰追上去,跑得也快,一把抓了她:“你要干什么?” 林萦拧眉:“我要去告诉父亲!” 林薰知道。 父亲和母亲如今感情疏离,恐怕将来要坏事儿。 母亲这个时候还要惹事,给父亲知道…… 她死死地拽着林萦:“你不能去!” 林萦猛的在手上上了力道,也是实在着急了,一把推开了她:“你不要拦着我!” 反了!真是反了! 林萦一个庶女,如今也敢与她动手了! 林薰踉跄过后,勉强站稳,就又要去抓林萦。 林萦只得跑的更快,两个女孩儿就这样一路你追我赶的,后话暂且不提罢了。 · 张氏只身往温桃蹊的宅子去,面色惨白,其实也有些……衣冠不整。 她也算是高门大妇了,林家富庶,林志鸿从前又事事都顺着她,她人前人后又端着,何曾有过这样惨的时候。 门上当值的小厮乍然见了这样的张氏,无不吃惊。 可也正因为如此,谁也不敢放她进府,更不愿意为她进去传话。 张氏发了狠,也发了疯,丝毫不顾形象的往里冲。 她一时又是拉拉扯扯,又是张牙舞爪,要吃人的样儿。 一个圆脸儿的小厮实在是怕了,其实谁也不敢真的伤了她,弄得这样,他们做奴才的,只好商量着,还是得进去回一声。 张氏这才肯稍稍安静下来,一双猩红的眼,死死地盯着大门口。 却又说那小厮急匆匆的进府去回话时,徐月如一听张氏这般不顾体面的冲到此处,脸色登时难看。 林蘅只知道林舟被下了大狱,可是因为什么,她是一概不知的,也没有人敢把真相告诉她,而她没追问,毕竟林家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今早嫂嫂登门,就说了,林舟昨夜死在了牢里,今天一早,府衙就要给林家送信儿去,只怕林家有的闹了。 可她们都想不到,张氏这时候来登温桃蹊的门。 她来做什么? 林蘅拧眉,下意识的捏了手心儿:“她这时候不在家里忙,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温桃蹊与徐月如眼神交换,立时有了主意。 徐月如按了她一把:“你们都别去,我去打发了她。” 温桃蹊却有别的想头。 这事儿毕竟是齐明远下的手,张氏找过来,自然也是猜到了,人家又不是傻子。 叫徐月如出去见她,她只怕有说不完的话等着。 徐月如自然是不怕的,可在她府门前闹起来,张氏不依不饶,她不顾体面,难道徐月如陪着她不体面吗? 僵持不下,再惊动了林蘅挪动,一时叫林蘅知道了当时被掳劫的真相,那还了得? 于是她在徐月如迈开步子准备出门前,一声阿嫂叫住人。 徐月如回头看她:“怎么?” “阿嫂还是在这儿陪着姐姐,我去应付了张氏,打发她走吧。” 徐月如眯眼:“只怕你应付不……” “我又不近她的身,她能拿我怎么样?这是我的宅子,她要在此处撒野,大不了我差人报官去。林家如今这样子,她还敢惊动官府不成?” 她深吸口气:“不晓得她是发什么疯,又要来闹,但总是为了姐姐才来到,见了阿嫂,只怕有许多的话,阿嫂是体面的人,难道在府门口与她理论去?” 徐月如往回走了几步,揉了她头顶一把:“那你去,只是自己千万小心,若应付不来,便不要理会她,只管回来,吩咐了门上的小厮,拦着不许她进,再有厉害的,叫人来告诉我,我来应付也成,或是依着你说,只管去报官,且看她要如何。” 温桃蹊欸的一声应了,就要出门,林蘅嘴角动了动,只是她走得快,转眼的工夫,就只余一道背影了。 林蘅抿唇:“怎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徐月如听她叹气,不免又要安慰:“有些人是这样的,你从前还做林家的女儿,事情没闹开,她好歹有个避讳,如今都说开了,各自撒开手,她岂不越发要发疯。林舟死了,那是她的长子,是林家的嫡长子,从前又很出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咽不下这口气,自然要找人撒气——” 她顿了顿,做深呼吸状:“咱们在杭州留了许久,她恐怕以为,是你哥哥秋后算账,在与林家清算,将你的出身与林家彻底切割之后,打击报复,才致使林舟下狱,又横死在大牢之中。” 林蘅眼皮一跳:“可不是说,是他伙同章延礼算计人家林掌柜,闹出了人命的吗?” “知府衙门是这样定罪的,可信或是不信,是张氏的事儿,她一味觉得是我们设计陷害,难道咱们还去与她理论,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不成?” 她拍了拍林蘅手背:“你不要想这些了,横竖我瞧着,林舟这一出事,这月底林家老太太的大寿也未必做的起来了,嫡长子没了,一家子都没那个心思,老太太只怕也不好……” 她又顿声:“还是等你哥哥从外头回来,商量一下,定个日子,咱们准备动身,杭州是不能再留了,张氏如今没了儿子,发了疯,你又不是天天待在府里,万一哪一日叫她给撞见,再弄伤了,划不来。等定好了日子,我陪你去见一回林家老太太,往后……往后就各过各的吧。” 林蘅却摇头:“嫂嫂既然决定了,那咱们商量着启程便好,祖母……我不去见了……” 她声儿嗡嗡的:“大……林大公子没了,祖母一定很伤心,见了我,想着来日便是生离,白叫她老人家更添一份儿伤心罢了。等去了京城,一切安置妥当,托人给祖母送个信儿,也就是了。” 徐月如怔了怔,倒没料到她这样想,不过见她不再追问张氏为什么此时出现在这里,又暗暗的松了口气,心下想着,真的要早日启程了。 · 温桃蹊一路出府,张氏还呆呆的站在府门口,见是她出来,眉目一凛,就要冲上前去的。 白翘和连翘先就往她身前护,门上的小厮们有了上一次张氏来厮闹的经验后,这回倒是学乖了许多,张氏刚一挪动,他们就拦住了。 张氏势单力薄,再近不了前去,只能咬牙切齿,愤恨的盯着温桃蹊:“林蘅呢?林蘅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她心虚——养不熟的白眼狼,是她害死我的大郎的!” “张夫人,我劝你慎言。” 温桃蹊淡然一眼瞥过去,不含温度:“林大公子是死在牢狱之中的,今早我听闻此事,也为林家而可惜,可你红口白牙要诬陷我姐姐,那咱们不妨到知府衙门的大堂上去分说分说。” “大郎没了,消息是衙门里的人送回林家的,你怎么会知道!还敢说不是你们?” 张氏急的直跺脚:“你不要得意,天道轮回,你们害死我的大郎,早晚——” “是,天道有轮回,人在做,天自然在看的。” 温桃蹊没容她叫嚣出后头的话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林大公子从前种恶因,如今自然得恶果,张夫人,他因何入狱,你心里没数吗?还是说,非要叫我把话说明白,叫世人都瞧一瞧,你林家的嫡长子,都做过什么样的龌龊事?” 张氏起先叫她的气势给唬住了的,旋即反应过来,冷笑一声:“你敢吗?” “你觉得我敢不敢?” 她是冷静的,与十四岁的年纪,显然不符的冷静。 就那样静静的站在府门口,张氏却犹豫了。 她一时拧眉:“你当然不敢!” “那你可以试试。” 温桃蹊咂舌:“你安生家去,我当你今日没来过,可你还要在我府门口丢人现眼,胡搅蛮缠的缠闹,却要想想清楚,林舟做过的那些事,闹开了,你林家还怎么在杭州立足,林放和林齐,将来还怎么人前行走,至于林薰和林萦——你们家里教子无方,连嫡长子都是个龌龊卑鄙的无耻之徒,更何况底下的这些弟妹们,自然更没有一个是好的!” “你——” 张氏指尖儿颤抖着:“你用不着威胁我,温桃蹊,你叫林蘅滚出来见我!大郎死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的,鱼死网破,你们不让我好过,害死我的大郎,就是要逼死我,你们也别想有好日子!” 第二百九十五章 你这样,才最好 第295章你这样,才最好 鱼死网破? 真是亏得张氏能把这话说出口来。 只是有些事情,是不能站在府门口说的。 她的确是在吓唬张氏,林舟和章延礼做的事儿,自然该藏着掖着,难道她们好好的姑娘家,名节就被这样两个畜生毁了去? 温桃蹊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扬声又叫张氏:“我叫你进府来说,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你来不来?” 张氏一时竟又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可这话一出了口,先把两个丫头吓得不轻,忙就劝她:“姑娘,我看她这个样子,形如疯妇,万一伤了姑娘可怎么好?” 张氏面色一凝。 她好歹也是林家的当家主母,轮到两个死丫头指指点点! 温桃蹊却说无妨:“张夫人聪明不聪明,就看你敢不敢伤我了。” 张氏捏紧了拳:“我要见的是林蘅!” “你觉得我会让你见她吗?” 温桃蹊侧身,把路让开来:“你有什么想说的,若非要说个清楚,便与我说,若不然,张夫人就请回。其实我很好奇的,你们做出这样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有脸要来见姐姐的?” “我养了她——” “不是你养了她十五年,是林家老太太护着她十五年,教养,教导,与你,有什么相干?” 温桃蹊实在懒得再与她废话,转了身要进门:“看来张夫人是不打算谈了,那就请回吧。” 可她身边却突然出现了张氏的身形,是抢步上来的。 因她方才放了话,门上的小厮倒真的没有再拦着。 只是温桃蹊不肯叫她进府,就把她带去了第一次见齐明远夫妇的那间厢房去,连茶水都没有给她上一杯。 如此怠慢,张氏自然恼怒不已:“你们温家就教你的这样待客之道吗?” “你也算是客吗?” 温桃蹊端坐在主位上,只有连翘跟着她在屋里,白翘没进门,匆匆去内宅寻徐月如了。 她冷眼看张氏:“早就撕破了脸,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情分可言,张夫人于我,是不请自来,我于张夫人,也甚是碍眼,还谈什么待客之道?” 她又睨张氏:“我实是不懂,张夫人一定要见姐姐,见了姐姐,你想说什么?又想要什么?” 张氏眯了眼:“她害死——” “你听不懂人话吗?” 温桃蹊气急时,说话便失了素日的和婉和规矩,就连一旁的连翘也吃了一惊的。 她姑娘是高门养出来的女孩儿,娇滴滴的养大,家里老太太和太太悉心的教养,真正的大家闺秀,十几岁的女孩儿又正是骄矜时,哪里说过这样难听的话,何况张氏到底年长这么多,同家里太太是平辈论交的人。 连翘虽也看不上张氏乃至于林家一家子的做派,可姑娘这样说话…… 她小心翼翼的扯了扯温桃蹊的衣裳。 温桃蹊挥手拍开她:“怎么?张夫人敢做,不敢让人说?当日我与姐姐被人掳劫,幸得谢二公子相救,才没有酿成大祸,这一切,出自谁的手笔,张夫人要我说给你听?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 张氏咬牙切齿:“牙尖嘴利,你母亲便是这样教导你?” 她一面说,张口又啐骂:“都说什么歙州温家长房大妇赵氏贤婉端方,出了名的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 实在是可恶! 这天下竟真有这般不知好歹的蠢货! “赵夫人如何,不必张夫人评说——” 陆景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温桃蹊面上一喜,循声望去。 齐明远是黑着脸站在他身侧的,倒没跟他抢,由着他先进了门,才提步入内来。 张氏脸色一沉,尤其是见了齐明远,真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 她的大郎,就是他害死的! 陆景明长身玉立,一递一步,朝着主位的另一边儿步过去,没坐下的时候,先柔声去问温桃蹊:“你没事吧?” 她噙着笑摇头,他才放心的坐下去。 张氏挑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上来…… 齐明远倒是在二人下手处坐下的,没再叫张氏开口去诋毁谁,沉声叫她:“我以为,张夫人该知道收敛。” 张氏咬牙:“你们害死了人,倒叫我收敛?仗着自己有功名在身,前途无量,你们就能这样子草菅人命了吗?” “草菅人命?”齐明远似听了什么笑话,嗤了声,“张夫人,你今日来,林老爷可知道吗?” 他觉得该是不知的。 林舟的死,是意外也好,是人为的也罢,总归人已经死了,这就是对林家,对林志鸿最大的警告。 林志鸿那样的人,怎么敢放张氏跑到温桃蹊的府邸来闹。 且看张氏这样……眼有些肿,眼眶也红红的,痛哭过两场,发髻也有些散,与素日里精心装扮的高门大妇很是不同。 大概是听说了消息昏死过去几次,折腾到这个时辰,才勉强有了精神,又背着林志鸿,冲到小姑娘这里来闹。 提起林志鸿,张氏果然肩头一抖。 陆景明把话接过来:“有什么事,张夫人要说,也该正正经经下了帖子,再来登门,这样子不请自来,言辞无状,实在是失了体面了。贵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夫人是当家主母,不回去操持,倒有这个闲工夫,跑到这府上来欺负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传出去,难道不可笑吗?” 她欺负人?她欺负谁了? 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先骂她听不懂人话的! 她连还嘴,都是有失体统? 齐明远深吸口气:“夫人是想让我送你吗?” 下了逐客令,张氏自也知道,有齐明远和陆景明在,她讨不着好。 人家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两个死丫头,总有落单的时候! 要叫她真的同齐明远叫嚣……她还是有些怕的。 张氏灰溜溜的走,带着一身的戾气,无处发泄罢了。 温桃蹊松了口气:“同人打嘴仗,我长这么大也没干过几回,这段时间,倒尽做了这样的事了。” 陆景明笑着摇头:“我却也没见你怕她。” “我为什么要怕她?”她挺着胸,“是她做了亏心事,连林舟都是死有余辜!林蘅姐姐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呢,就起这等子心思,畜生都不如,死了干净。” 齐明远倒感到意外。 小姑娘家心思最干净,听见打打杀杀的事情总害怕,眼前这一个,倒不同。 “我原想着,不愿与内宅妇人计较,更不该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况且人到中年,要承丧之之痛,于张氏而言,便是生不如死,只是现在看来,这的确是个不知好歹的。” 陆景明也揉眉,有些发愁:“偏她是个内宅妇人,又不似林舟那般,况且之前的事,林舟一个人全认下了,当日没有拉下张氏,如今再要翻出来提,也不能够了。” “她既是内宅的,自有内宅的法子能料理了她。” 于是两个人纷纷看过去,陆景明挑眉问她:“你有什么好办法?” “叫林志鸿休妻!” 她咬牙切齿。 对于张氏,早就不能容忍,更不要说,方才张氏还敢口出狂言,诋毁她母亲。 若不是陆景明这时候回来,打断了张氏的话,张氏又畏惧齐明远,灰溜溜的离去,只怕她多少年的好修养,今日是什么也顾不上了。 张氏不敢打她,她却敢打张氏! 总要叫这无知的老妇知道,这天底下,不是人人事事都顺着她去的! 之前齐明远没打算动张氏,连徐月如也不多说什么,她便更不好多提,毕竟张氏苛待的是林蘅,人家兄嫂都不说话,她一味的挑唆,反倒不成样子。 这会子听齐明远的意思,是不想叫张氏好过。 内宅的妇人,到了张氏这个年岁,又刚刚丧子,对她来说,最大的羞辱,莫过于休妻! 陆景明一拧眉:“她为林家绵延后嗣,传承香火,为林志鸿生下两个嫡子,到了这个年纪,叫林志鸿拿什么理由休了她?” 温桃蹊侧目看他:“以什么理由休妻,那是林之后的事。我之前听姐姐说过,当年林家老太爷过身,张氏是不曾为他守孝三年的。这三不去,她一样也不占,偏却有口多言这一条,加上这么多年了,晨昏定省,她就没有一日在林家老太太跟前孝敬侍奉的,说她不孝,并不为过。” 可见这丫头是连林志鸿休妻的借口,都是一早就想好了的。 齐明远心念微动:“三姑娘早有这样的心思?” 温桃蹊坦然又大方,张口就说是:“她这样恶毒的人,就该有这样的法子去治她。我觉得,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她才丧子,此时被夫家休弃,难道不是最好不过?” 这小姑娘还真是…… 月如前儿还跟她说,温家这个小姑娘,见识不俗,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孩儿。 大多数的高门贵女,这个年纪,或端庄,或放肆,却很少有她这样的。 见识,心胸,哪里像个十四岁的小孩子。 对林舟的打杀,她不惧怕。 对张氏的下场,她甚至还出谋划策。 心肠够狠,也够硬。 但齐明远却偏偏最欣赏。 这世上从来不缺良善之辈,善心大了去,耳根子软,心也最软,却总忘了,对敌人仁慈,是最愚蠢的事情。 似张氏这种人,永远不会因旁人的一二善意,便会从善。 骨子里带着的东西,一辈子都改不了。 齐明远点着扶手,思忖良久:“三姑娘说的很对,此时被夫家休弃,我若是张氏,只怕该一脖子吊死。” 她一脖子吊死,才最好不过,省的活在这世上恶心人,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温桃蹊歪头看他:“只是这事仍要兄长出面,就怕林志鸿到如今,还要惦记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不肯休妻。” 齐明远说知道,旁的一概都没有多提,匆匆就出门去了。 等人走远了,陆景明才去看她:“很生气?” 她一撇嘴:“她羞辱我母亲。” 陆景明递手过去,她乖巧的把手放在他手心儿里:“恩,她羞辱了母亲,很该死,眼下林家大乱,林志鸿再一休妻,外头的生意,一概顾不上了,林舟死了,林放和林齐一时是撑不起的,你若还觉得不解气,我再替你赚林家些银子,全当你的体己钱,怎么样?” 她扑哧一声就笑了,把手往外一抽:“谁要他们家的臭钱,我又不缺。” “知道你不缺,这不是给你出气,叫你解气吗?”他站起身,又去拉她,“本来跟齐明远定了楼外楼的一桌子菜,叫晚上送来的,我看你这会儿心情不好,先带你去吃些好的?” 她刚站起身,一听这个,又往下坐:“我不去。” 陆景明欸的一声,半抱着,把人从官帽椅上拉起来:“不放心林姑娘?” 她点头:“你说姐姐若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太狠了点儿啊?逼着林志鸿休妻这样的事儿,我来说,我就怕她觉得,我出手也太狠……” “怎么会呢?”他揉着她的小脑袋,“林姑娘最善解人意,也最肯体谅人,知道你全是为了她好,况且张氏今日羞辱母亲……” “你不要一口一个母亲,那是我母亲!”她在他怀里嗔怪。 笑声从他唇畔溢出:“早晚的事儿。” 他低声敷衍了两句,才牵着人往外走:“横竖张氏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罢了,林姑娘不会觉得你心狠手辣,她自己也未必就是个十分心软的。” 这倒也是。 林蘅面上虽然从来都是最和气,看起来也是最面慈心软的,但内心坚强刚毅,这一点儿温桃蹊还是知道的。 可其实她最怕的…… 两个人才从厢房出来,她脚下又慢了些,拿指尖儿刮着他掌心:“那你呢?” 陆景明回头看她,目光灼灼,牵起她的手,放在心口处:“你什么样都是好的。” 她心里高兴,面上却佯装不悦:“这话才最糊弄人。” 他看着她撒娇,一时无奈,全由着她,倒一本正经的与她解释:“你这样不叫心狠手辣,至多算个睚眦必报,这有什么不好?难道挨了打,还把另一半的脸伸出去给人再打一巴掌,才算是好的?或是人家要骑在你脖子上耀武扬威,你倒配合的先跪下去,趴伏在地,才是好的?我偏不觉得。所以你这样,才最好。” 第二百九十六章:再遇故人 第296章再遇故人 一行人从杭州动身的那天,天难得的放晴了。 到了这时节,苏杭一带正多雨,先前连着五六日,阴雨绵绵,才将动身一事,给耽搁了下来。 临行前的那个中午,中饭时候,陆景明是带了温桃蹊到胡家去吃的。 从林舟的事情尘埃落定,林家也算是败落后,一切都变得好起来,唯独林月泉…… 而陆景明与温桃蹊二人心意相通,便一时连林月泉之事,都显得不那样棘手复杂,能叫她暂且放下那些困扰烦忧。 于是陆景明便私下里去回过他姨母,又叫胡盈袖牵头,领着温桃蹊,到胡夫人跟前去见了一场。 本来陆景明心里是有些犹豫迟疑的。 他又怕这些年他母亲和姨母是真的把他和胡盈袖的事儿放心上了,上回他虽然到胡家走一趟,在他姨母面前把话说开了,姨母也表示理解谅解,但要是心里过不去呢?要是当着他一切都好说,转脸儿去拿捏小姑娘呢? 他说不准,心里也害怕,但早晚得见面儿的。 却没成想,胡夫人打见了温桃蹊一回,便是满心的喜欢,恨不得天天叫胡盈袖拉了她到家里去玩儿,又不是要她们两个四处逛去,非要把人带在身边,闲话家常也好,陪着唠嗑,怎么样都好,反正就是很喜欢就是了。 后来弄得温桃蹊也怪不好意思,若不去吧,显得对长辈不恭敬。 那毕竟是陆景明的亲姨母,她只好硬着头皮天天都去。 如今要离开杭州了,一行人果真打算转道苏州之后直奔京城,陆景明便领了她去辞别。 其实事儿是已经定下来了,胡夫人起初不知道,还试探过两句,但温桃蹊不敢松口,怕人家看不起她。 后来还是问过了陆景明,胡夫人才确定下来,只是碍着小姑娘家的面子,也未免有什么私相授受一类的话传出去,才压着不提罢了。 那日从胡家走的时候,胡夫人拿了个十分精致的剔红首饰盒子给温桃蹊。 一番长者赠不敢辞的话,叫她不得不接了下来。 等回了府中,徐月如早陪着林蘅把东西全收拾妥当,林蘅又细心,连带着她的行李箱笼,也又仔细的查看过一遍,生怕漏了什么东西没带走,回头麻烦,才吩咐人装了车,就等着他们回来,便好动身。 为着人多,小姑娘家又喜欢热闹,齐明远思虑周全,怕林蘅路上寂寞,不想叫她一个人坐一辆车,索性花了大价钱,从车行买了最大的,套了车后,她三个人都同乘一辆。 温桃蹊回家那会儿箱笼全拾掇好了,胡夫人送她的盒子她也没法子再放进去,打开看过,是一只老绿满翠的镯,且还是她素日里喜欢的美人镯样式。 她心里隐隐明白,她的喜好,胡夫人如何知道,必定又是陆景明。 徐月如一时见了这样好的东西,上了眼看过,便知这是有了年头的,听说是胡夫人特意送她,只是笑笑不说话。 林蘅如今比从前活泼了许多,全是徐月如的功劳,等马车驶出了杭州城,她戳了戳温桃蹊:“胡夫人很喜欢你呀?” 温桃蹊当然知道她是在打趣,便啐她:“你要闹我,我可不依的,叫嫂嫂打你。” 林蘅虚躲了一把,正好闪身躲到徐月如身边儿去,一把挽上徐月如的胳膊:“这是我亲嫂嫂,如何打我?你这丫头好没道理。” 马车上打打闹闹的不安全,徐月如一边儿一个按住了人,哄着她们玩笑两句,三个人旋即又笑成一片。 如此光景,甚好。 温桃蹊也觉得,甚好。 胡盈袖的事儿,其实一直是她心中一道坎儿。 她知道陆景明无意,也晓得陆景明对她的一心一意,所以这么多天以来,她从来没有跟陆景明提过半个字。 但当日胡盈袖要领她去见胡夫人时,她是怕过的。 从前陆景明没有反对过,也许人家都默认了此事,她是凭空多出来的,抢走了本属于胡盈袖的人。 胡夫人怎么会喜欢她呢? 后来她才知道,一切不过是她多心了而已。 胡盈袖私下里还跟她说过,陆景明当日在胡夫人跟前回过话,有关于她的,具体如何,胡盈袖也不得而知,只知道那时陆景明从胡家走后,胡夫人曾把胡盈袖叫去,说了一大车她听不懂的话,只最后一句,说她是个没福气的。 本来胡盈袖也懵懵懂懂,更没放在心上,如今才算明白了。 而且林蘅——林蘅比从前活泼那么多,如今和徐月如感情又好,会同徐月如撒娇,终于有了十五岁女孩儿该有的模样。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温桃蹊心中最好的未来。 · 因随行有女眷,且他们并不是特别着急,齐明远一早吩咐了人快马先行,往苏州齐家报信去,他如今有了功名,有了官职,便是回家,也要摆足了架势,何况他本来就是回去找麻烦的。 而到了这一日临近傍晚时分,马车停在随乐镇上最大的明安客栈外。 随乐镇不大,各家各户拢共算起来,也就三四百人,但苏杭一带从来富庶,各地的百姓日子都过的还不错。 明安客栈的生意一向好,往来苏杭的人,随乐镇是必经之路,而富贵人家出身的人,住的地方都挑剔,明安客栈一应布置都顶好,与这小小的镇子其实格格不入,却很能入了往来行旅的眼。 齐明远他们到的时候,客栈正好就剩下了最后三间客房,还都是上房,这还是先前有了定下了,却没有来入住的。 众人一合计,便叫温桃蹊与林蘅住一间去。 横竖明安客栈的上房全是小套间儿,里外里的两个小卧房,还有隔间与小暖阁,宽敞的很,两个女孩儿一处住着,绝不会拥挤就是了。 等安置下来,温桃蹊拉了林蘅要出去外面走一走,临出门前,趁着林蘅换衣服的工夫,打发了连翘去告诉陆景明一声。 先前出了几次事,如今知道都是林月泉的手笔,林蘅是没人盯着了,她可不是。 林月泉虎视眈眈的,蛰伏在暗处,还不知道今次她们从杭州出发,他又没有再暗中跟着,或是谋算别的什么。 她对外面的事物好奇,却也怕遭林月泉毒手暗害,是以叫丫头去回了陆景明。 于是等二人从楼上下来时,陆景明早换了身月白长衫,等在楼下了。 林蘅有些别扭,戳了戳他:“你是要和陆掌柜一起去逛啊?” 她不知其中还有林月泉那一茬子事儿,只以为温桃蹊是拉她做那个挡箭牌,好明目张胆的同陆景明出去玩儿。 温桃蹊摇头说不是,压了压声儿:“我其实有些怕了的,德临县外遇袭,杭州城中又差点儿被人掳走一次,就算有齐家兄长和嫂嫂与我们同行,我要出去逛,也心慌,这会儿天近昏黄,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了,告诉他一声,或是叫明礼陪着,或是他亲自陪着我们一起,我放心些。” 林蘅一听这个又心疼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别怕,等过些日子,回到京城,我与哥哥说一说,叫他安排些人手,仔细的查一查这些事情,总能查出些痕迹,若能拿住幕后之人,你往后也可安心了。” 幕后之人,不就是林月泉。 温桃蹊噙着笑,却不提这个,心下暖暖的。 陆景明见她两个下来,才挪了步子迎上去:“坐马车赶了半天路,你不累吗?” 她撇嘴:“兄长怕颠坏了阿嫂和姐姐,一路上走的那样慢,有什么累人的?” 她反问,他无奈的笑了笑,把路让开,示意她二人先行。 等出了门,陆景明特别自觉的和两个姑娘保持了该有的距离,又不至于叫她二人离开他的视线。 林蘅时不时的回头去看他,欸了声,再戳戳温桃蹊:“之前出了那么多事,陆掌柜这些日子,就没查出点儿什么吗?” 她是不信的。 陆景明这人……这人有些深藏不露。 外面的事情林蘅虽然从来不过问,但她也隐隐知道,陆景明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这本是并不是说他多会做生意,而是他人脉广的很。 毕竟有他在的地方,好像没什么办不成。 他就是给人莫名的安心感。 再加上无论是之前还在杭州的谢喻白,还是如今她哥哥,陆景明与他们相处时,不卑不亢,泰然处之,他是不怕官场中人的。 这也少见。 为官者,好些看不起经商的人户,不屑与之往来,打心眼儿里看不上。 而经商的人呢? 大多时候见了当官儿的,也都情愿躲着避着。 说到底,经营数年,谁的手上是真正干净的。 但陆景明就不这样。 他真的光明磊落吗? 林蘅觉得未必。 那便只有不怕。 他底气那样足,侍郎府的公子他不怕,枢密使府的女婿他也不怕。 这样的人,对桃蹊这样用心,桃蹊出了这么多的事,他无动于衷? 林蘅咂舌品了品:“他是不是什么都没跟你说啊?” 温桃蹊想了想,摇头:“也不是,他好像一直都有在追查,但是一直没有什么头绪,而且到了杭州后,又接二连三出了事,你知道的,林家香料案子,最早是把他卷进去的。我二哥匆匆回定阳,只能暂且把我托付给他,他又要照应我,还要应付韩知府,分身乏术,好些事儿就只能暂时搁下的。” 说起林家香料案,林蘅显得有些后怕。 她明显瑟缩了下,打了个哆嗦:“我们也算是幸运的,买了他家的香,用了一阵,却无事,想想许家姑娘……好好的一个人,多可怜啊。” 是可怜啊。 妙龄的女孩儿,就这样香消玉殒,搭上一条命。 可这案子,说到底,也不知是何人手笔。 温桃蹊隐隐有一种预感,凭林月泉素日行事的做派,若说是他自己,做下一场戏,为了陷害陆景明,她也是信的! 只是可怜了杭州城中的那些百姓,尤其是许家那个横梁的女孩儿。 只是到如今,没证据,林月泉摘的干干净净,反倒是个受害者。 据陆景明说,章延礼被拿了罪证,定了死罪之后,章家人还曾一度找上林月泉,赔礼道歉,连银子都一并赔给了他,他一点儿损失没有,反叫杭州百姓知道,原属于周家的老铺子,如今被一个叫林月泉的青年人给盘了去。 一时众人又猜林月泉是个什么人,怎么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拿走人家祖上留下的铺子。 后又牵扯出他少时与陆景明的关系,又扯出他在歙州的产业,总之弄得神神秘秘,而他的香料铺子,生意也越发的好起来。 其实温桃蹊不意外。 林月泉制香的确是很有本事的,再经此事一折腾,他如今在杭州都算得上名声大噪。 好处得了这么多,她就越觉得,是林月泉自己捣的鬼。 她也告诉了陆景明,陆景明也说了会留意调查,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查到什么痕迹罢了。 眼下林蘅说起许家姑娘可怜…… 温桃蹊眼皮一垂,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是可怜啊,就像是往常一样,去买个香料而已,谁又能想到,就会出了这样的事,可见世事无常。” 林蘅也叹气,正说话呢,前头围了好些人,她咦了声,下意识就驻足,也拉住了温桃蹊。 温桃蹊抬眼,顺势望去,看不见那些人围着的是什么,但总之是有热闹看。 她不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出了几次事后,对这种所谓的热闹,更是下意识敬而远之。 林蘅与她所想大概一致的,所以才会拉住她。 她噙着笑,正要与林蘅转道,忽听旁边有人低语:“赵老六身体一直那么好,怎么说没就没了,留下赵珠一个人,小小的年纪,可怎么活呢。” 另有人附和:“谁说不是呢,珠珠儿生的又好看,平日就多少人惦记着她,赵老六一死,小丫头如今跑出来卖身葬父,且瞧着吧,肯定要有热闹看了的。” 温桃蹊浑身僵硬,整个人呆怔住,再挪不开步子。 她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人群方向。 分明知道看不到的—— 赵珠。 她和赵珠,竟会在这一世,在这样的情景下,以这样的方式,再相遇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谋杀亲夫 第297章谋杀亲夫 认识赵珠的时候,是她和林月泉成婚的第二年。 在歙州待了两年,林月泉突然提议,带她到外面去走走看看,正好有几笔生意,要到外头去谈,他说舍不得撇下她,舍不得与她分开几个月。 她很感动,便连夜收拾了行李,激动不已的,第二天一早,就跟着他动身出了城。 三个月后,他们途径绩川县。 卖身葬父的戏码,当年他们就演过一次了! 就连这身世,都是一模一样的。 有个亲爹叫赵老六,一夜暴毙,留下个生的美艳的女孩儿…… 温桃蹊回过神来,冷眼看向了先前议论起赵珠的两个男人那头,可那里,早没了人影。 果然是安排好的。 生怕她发现不了赵珠是吗? 林月泉真是煞费苦心! 她从林蘅手中抽回手,林蘅欸了一声,提了步就去追她,但见她是回头去寻陆景明,稍松了口气,脚下也慢了些。 陆景明看她面色凝重的回身来找,一挑眉,快步迎上去,又往她身后看,可什么也没有,只有缓步跟上来的林蘅,于是心下更疑惑:“你怎么了?” 她小手一抬,侧身,指尖的方向,正是最热闹那处。 陆景明愣怔须臾便明白她的意思:“你想替她葬父?” 他的小姑娘,其实是个很有善心的人,一直都是。 他说着,就要从怀里去掏银子给她。 温桃蹊却推了他胳膊一把:“那个姑娘,叫赵珠,我认识她。” 她声音是压低了的,陆景明下意识便想着,她是怕林蘅听了去。 而他也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她口中所说的赵珠,是前世认识的…… 那便是…… 陆景明一拧眉:“林月泉?” 温桃蹊郑重其事点头,而林蘅也已经步了上来:“桃蹊,怎么一声不响就走呢?” 她没应声时,先把目光投向了陆景明。 陆景明会意,便接过话来:“你想买下她也不是不成,只是我要叫人去查查她的底细,不然来历不明的,总不能留在你身边儿,你近身服侍的事情,也一概都不要叫她插手,只叫她做些杂活,叫白翘和连翘两个且先多留心她一些,若然真的没什么不妥的,再随你处置去。” 林蘅这才听明白,原来是想买下卖身葬父的女孩儿。 这倒也没什么,用佛家话说,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儿,积攒了功德,来世好投生好人家去的。 她噙着淡淡的笑意:“我本来看你转了脚尖儿要走,想着咱们两个的想法是一样的,如今出门在外,能不凑的热闹,最好是不要凑去,我听见人家议论说,这姑娘卖身葬父的,看你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儿。” 温桃蹊自然也笑着说没有,而后面的事情她也不打算自己出面,全交给了陆景明去。 在这里突然遇见赵珠,实在是出乎温桃蹊意料的。 再要逛下去,她是没心思了,便拉了林蘅又撒娇一通,两个姑娘携手回了客栈中去不提。 她们一行人要的三间上房,原就是挨着的,温桃蹊和林蘅住的,是正中间的一间,左手边儿是陆景明,右手边儿是齐明远夫妇。 徐月如去找过她们两个一趟,才知道她们两个没歇着,倒出门去逛。 这会儿她在屋里听见了外头说话的声音,心下狐疑,出了门来,果然见是她两个从外头回来。 于是徐月如咦了声:“这不是才出去一会儿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温桃蹊其实有些兴致缺缺,推门进屋去,林蘅便替她说:“遇上卖身葬父的,我估计桃蹊心里不好受,陆掌柜去买人了,她不想逛,我本来也是陪她去逛的,她没了心思,我自然也就回来了。” 一听说是这样的事,徐月如心口也坠坠的难受。 可这世上可怜人太多了,她们也怜惜不过来。 她瞧着温桃蹊小脸儿有些微微发白,只当她是心里难受,便踱步过去,拉了温桃蹊的手,握在手心儿里:“穷苦人家多了去的,日子过不下去的,活不成了的,卖儿卖女,原都是有的,只是从前你不常出门,便遇不着。好姑娘,别难过,这女孩儿算是幸运的,这不是遇上了你吗?往后她跟着你,便是享不完的福了,快别难受了,啊?” 温桃蹊闷声点头,心里其实很不舒服。 重生这么久了,除了林月泉和林蘅外,再没遇见过前世故人。 上回她便意识到,她逆天多出来的这条命,在不经意之间,改变了今生许多事。 她原本以为,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都不会再出现,更不会再发生。 却不曾想,在她毫无准备之时,竟然“遇上”赵珠。 正说话的工夫,陆景明从外头回来,敲她的门,等门开了,见林蘅和徐月如都在,又知道说不了话,便沉了沉声:“人买回来了,她有些怯生生的,我也不好多问她什么,你叫白翘和连翘先去领了她安置?” 温桃蹊知道他一定有一肚子的话想问的,于是转过身去看林蘅和徐月如。 徐月如倒是善解人意,朝她摆摆手:“你先去看看她,我们就先不去了,人这样多,再把小姑娘给吓着了,等你把人安置下来,过些日子,总能见着的。” 正合她意。 温桃蹊嘴角略扬了扬,可是那笑却生硬的很,而后就跟着陆景明一道又出了门去不提。 其实赵珠如何安置,温桃蹊暂且心里没数。 毕竟这事儿太突然了。 陆景明领着她直接就进了自己屋里去,温桃蹊如今也不避讳这个,只是进门前,下意识四下扫量了一圈儿,生怕人看见似的。 这举动落入陆景明眼中,他不免想笑。 等一进了门,他反手关了雕花的门,把人拘在怀里,低头看她:“偷偷摸摸的,像不像来做坏事?” 温桃蹊没工夫跟他开玩笑,抬脚在他脚背上重重一踩:“你少不正经,不然我走了。” 她作势真的要去拉门,他也顾不上吃痛,欸两声,忙把人胳膊又抱住:“我这不是看你不怎么高兴,兴致缺缺的,想逗你高兴来着。” 是逗他自己高兴吧? 这人最坏。 嘴上占便宜,真当她不明白呀? 懒得理他而已。 温桃蹊没好气的挣开他的手,兀自往禅椅上去坐了:“你把人弄哪儿去了?” “明礼跟着她先去葬她父亲了,我嘱咐了明礼,今夜把她家中打点妥当,再带她回来客栈,若来不及,就明儿一早再带她来见你。” 温桃蹊眼睛一闪:“明礼一个人?” 他噗嗤笑出声:“我听你这意思,还挺担心人家的?” 谁担心她了! 她死了才好。 果然温桃蹊小脸儿又黑下去。 陆景明想,他是没猜错的。 这个赵珠,在小姑娘的前世里,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不然小姑娘该是对林蘅一般的热络热切,绝不是这样变了脸,又小心提防的。 他深吸口气,往她身边儿坐过去。 那禅椅宽宽大大的,她身量娇小,陆景明能搂着她,两个人坐在一张椅子上。 温桃蹊推他:“你能不能坐到一边儿去,好好说话。” “我自然是与你好好说话,坐在一起就不能好好说话了?” 他纹丝不动,为免她再三的赶人,他不好不听,于是索性先岔了话题:“这个赵珠,是林月泉的人?” 她闷声嗯了一嗓子:“但前世她不是此时出现,也不是今年出现的。” 她低头,手指上缠着群头垂带,绕了好几圈儿:“前世我与林月泉成婚的第二年,他带我出门一起去谈生意,途径绩川县时,遇上赵珠卖身葬父,也说她爹叫赵老六,是夜里发病,暴毙的,她自幼丧母,家里又只有她一个孩子,她无依无靠,连安葬她爹的银子也没有。” 说到这儿,她又发了狠:“我那时候真的觉得她很可怜的!可她却——她——” 她咬牙切齿,半天没说出所以然来,可一双眼,先是猩红了。 陆景明看着心疼又心惊。 自从知道她的秘密后,他一直就怕她会突然因为某些人,某些事,陷入过去的沉痛之中走不出来。 眼下这情形,不正是他最怕的吗? 他忙摇了摇温桃蹊手臂:“你别去想她从前做过什么,你要知道,她本就是林月泉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背后有主子,自然不会真心对你,你如今已经不是从前的傻姑娘,自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真心就是了,若总去想从前,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陆景明劝了两句,见她有所松动,忙又继续打岔着问她:“你既然知道她是林月泉安排的,今日见了,怎么不避开?你叫我花银子把她买下来,将来是真的打算带在身边?” 温桃蹊说是:“我避开一个赵珠,林月泉就能再送来一个王珠李珠,让人防不胜防,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就把赵珠带在身边,让林月泉以为,他奸计得逞呢。” 她深吸了口气,又长长舒出去,等缓过劲儿来,才再开了口:“赵珠的出现比前世早了两年时间,连地方都不同了,而且我能发现她,是因为旁边儿有人议论起,但仔细回想,那谈话,分明是在我打算远离热闹,拉着姐姐往别处逛时,好巧不巧的,就叫我听见了什么卖身葬父一类的话。” 她又顿了顿:“等我回过神,想去看是何人说话,那地方早就没有了人影。” “你的意思……” 陆景明一时眉头紧锁:“也是林月泉安排的?” “生怕我不把人带走呗。” 温桃蹊一撇嘴:“林月泉在端午龙舟赛上,没能博得我的好感,德临县也好,杭州城也罢,他屡次对我出手,可都没能得逞,我想他是有些急了,不然不会打听着我们落脚之处,安排了赵珠出现在我面前。” 但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陆景明总是不太放心的。 “你虽然晓得防着她,但你不愿把此事与旁人说明白了,架不住旁人不防范她。我见了她……”他掩唇咳了两声,“你是知道这姑娘的,生的确实还不错。” 苏杭出美人儿,最养人的地方。 这赵珠摆明了就是林月泉精心调教过的,哪里有穷苦人家的模样。 细皮嫩肉,又白净,虽然算不上是倾国姿色,但胜在她气质柔婉,便好似烟雨江南下的一小片云团,软绵绵的,等雨落下,散开了,最无害的。 有这样的气质,再配上她那张清丽的脸,自然也就算是出色的了。 温桃蹊小脸儿一皱:“你觉得她生的不错,那不然你把她带了去好了!” 陆景明最喜欢看她吃醋的模样,心下越发爱怜,把人更往怀里紧了紧:“我觉得也不错,省的放在你身边儿,我还要提心吊胆,生怕她暗害了你,又或是同林月泉里应外合的,算计了你。你不能日日在我眼前,我不能不分昼夜的守着你,把这么一个人放到你身边去,我总是不放心的,若叫我领了她去,倒省了个大麻烦。” 温桃蹊一推开他,张口就啐他:“说得好听,我看你无非见色起意罢了!你想领了她去,我却还不肯呢!我偏不怕她来算计我,要你多管闲事吗?” 陆景明捧腹笑起来。 他素日里都是挂着浅浅的笑意而已,真正开心时,也无非就是笑意浸染了双眼,能叫人真切看出来,却少有这样笑的合不拢嘴,一时连腰都弯下去的模样的。 温桃蹊后知后觉,品出味儿来,知道又上了他的恶当,一时又羞又愤,一抬手,正好他弯着腰在笑,把后脑勺留给了她,于是她毫不留情,在他后脑勺上,重重一巴掌打了下去。 她用了十足的力气,人再小,劲儿再小,一巴掌下去,也是很疼的。 陆景明的笑登时僵住,疼的他呲牙咧嘴捂着头:“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我呸!” 温桃蹊腾地站起身来,三两步踱出去,离他远远地:“你活该,谁让你成天胡说八道,就会拿我寻开心!这样要紧的事情,我认认真真的与你说着,你倒寻起我的开心来,我不打你,你日后更嚣张!” 第二百九十八章:更可恨的是她 第298章更可恨的是她 陆景明捂着后脑勺,又揉了一把:“别的先不说,叫声夫君来听听?” 温桃蹊一时怔然,等反应过来,小脸儿蓦地一下红透了。 她一跺脚,转身就要跑。 陆景明手长腿长的,才站起身来,就把人给拽住了:“行,不逗你了,怎么话说了一半转身就跑,好没道理的事儿。” 她挣着手往外抽:“你有道理,你最有道理,我不跟你说了,行了吧?” 他一面说着错了,一面又去捉她手腕,不敢使劲儿,也不肯放手:“说真的,你把赵珠带在身边儿,我是不怎么放心的,你有没有什么盘算,好歹说给我知道,不然我牵肠挂肚,往后可怎么放心你?” 温桃蹊这才稍稍安静下来,原也只是与他浑闹撒娇的,并不是真的生气,就是他老油嘴滑舌,她不想接茬,总要叫他知道收敛才好。 要说对于赵珠,有什么盘算,她……她实在是没有的。 他拉着她又坐回禅椅上去,想着她说前世也是嫁给林月泉的第二年,林月泉才把赵珠安排在她身边,便忍不住问她:“你以前……嗯……我是说前世里,你很喜欢赵珠?” 她对赵珠啊——那怎么能说是喜欢呢。 温桃蹊唇边扬起自嘲的弧度来:“她是自幼丧母,又卖身葬父,才到了我们身边的……” “你身边。” 小气的很。 这个人,真的是小气得很。 温桃蹊白他一眼,却也还是顺着他:“你也看见了,她生的好看,又娇滴滴的,从前家里虽说清贫,但她爹也是把她当心肝儿一样呵护长大的,我又从不是个拿捏人的人,她到了我身边后,我还特意交代过白翘和连翘,不许叫人欺负了她。” 她一低头,掰着陆景明的指头玩儿:“你知道的,内宅中嘛,总少不了这样的事情。她无依无靠,有那样一张脸,别的小丫头,很容易因眼红嫉妒而去欺负她的。” 陆景明空闲着的那只手,落在她头顶,揉着她,也是安抚她。 “为这个,白翘还吃过一场醋,说我太偏心她。” 她失笑出声:“赵珠也确实被林月泉调教的不错,会说话,会办事儿,而且……而且我那时与林月泉成婚两年,我的喜好,我的习惯,他一清二楚,照着我喜欢的样儿,去调教赵珠,你说我喜不喜欢她呢?” 喜欢之余,还夹杂着对她身世的怜悯,再加上,林月泉自己是苦出身,自幼便无父无母的,她是个最心软的女孩儿,彼时又一心爱慕着林月泉,身边儿有一个赵珠,她大概处处维护于赵珠。 她身边儿白翘和连翘两个,她从不拿她们当丫头看,一起长大的人,说是主仆,倒更像是姊妹,前世她对赵珠……大抵也如此。 然则如今提起赵珠,她前头却双眼猩红。 那一定不只是因为,赵珠是林月泉安排在她身边的人而已。 陆景明心下犹豫,落在她头顶的那只手,动作也缓了一缓:“她后来……做了什么?” 温桃蹊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的,只是想到那些事,还是免不了心口一疼。 她弯了弯腰,缓解着那股子劲儿。 陆景明见状,只好更把人往怀里带:“我在这里,都过去了的。” “我和林月泉,有过一个儿子。” 陆景明浑身一僵,面色略沉了沉。 温桃蹊一撇嘴:“我和他那时是正经八百的夫妻!” 合过婚帖,明媒正娶,有孩子,那不是很正常吗? 陆景明脸色古怪得很,声儿还是闷闷的:“你说你的。” 她还是撇嘴:“早知道不告诉你。” 他就捉了她的手捏了一把:“想瞒着我?” 温桃蹊摇头:“赵珠到我身边的第七个月,我已经很高看她了,毕竟是在外头收留了她的,她跟着我和林月泉在外头走了一遭,尽心伺候,我很中意。后来回了歙州城,我还领着她去见过我母亲,也就是那天——” 她话音顿了顿,秀眉蹙拢,抬手揉眉心:“母亲留我说话,我叫她抱着勋儿去玩儿,然后……然后勋儿就在荷花池边,失足落了水。” 现在想来,哪里是什么失足。 不到两岁的孩儿,走路都还走不稳当,他便是贪玩,赵珠若是好的,也不会放他靠近池边去。 池边多青苔,她们素日里去玩儿,都不敢靠的太近,唯恐脚下打滑,跌落池中,何况是她的勋儿。 只是小小的孩子不懂这个,被人给害了罢了。 陆景明心头一颤:“林月泉这么狠?” “是啊,他就是这么狠啊。” 温桃蹊苦笑:“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留,因为勋儿身上,还有一半,是温家的血——所以上次我让你去查苏林山,你说要是空穴来风,他至于恨成这样吗?” 若非把这份儿仇恨揉进了骨子里,怎么舍得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饶是陆景明素日在生意场上见惯了阴狠毒辣的人和计,也因此而心惊不已的。 而他的小姑娘,在那样的年纪……与林月泉成婚两三年,她也不过十八九岁而已,就要经历丧子之痛。 陆景明的手紧了紧。 她却笑着说没事:“不是说,都过去了?” 可他难免心疼。 “林月泉因为勋儿是死在我们府上的,对我们家,特别不满,借此事又发作一场,与我父兄,越发生分,也头一回与我红了脸,吵的不可开交,而之后有半年的时间,我们俩怄气,冷着彼此。” 温桃蹊深吸口气:“我那时候一直都不明白。勋儿没了,我才是最难过的,我父亲与母亲,还有我大哥二哥他们,难道是害死勋儿的凶手吗?他怎么突然这样不讲道理了呢?但我还是愿意往好处想,愿意体谅他。 我想着,他自幼丧父丧母,亲情缘薄,勋儿是他的长子,他一定极看重的,好好地跟着我回家去,却就这么没了,他一时心里过不去,也正常。” 真是个傻丫头。 陆景明心尖儿泛起酸涩来,心疼她,更嫉妒林月泉。 他那个时候,又在哪里呢? 她说过许多与前世有关的事,他也追着问了一场,才知道,在她的前世里,是没有他这个人的。 她只晓得他与泽川交情很好,情同手足,却连面儿都没与他见过。 她也知道温家出事后他曾奔走过,可那时候一切都已经变得不重要,而重生后,她甚至怀疑那不过是他做做样子,实则他与林月泉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罢了。 林月泉拥有过最美好的温桃蹊,最真挚的感情,而他,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温桃蹊,和那样炙热的感情了。 “你后来,是怎么知道,赵珠是林月泉的人的?” “温家出事之前,林月泉就把我给软禁了。” 温桃蹊松开他的手,侧目去看他:“那时候他大概是得手了的,要名有名,要钱有钱,背后还有深厚的势力扶持着他,一切都顺顺利利,只等着最后一个契机,就能叫温家走到大厦倾颓的那一步,所以他先把我给软禁了。 就把我扔在一个破落的小院儿里,对外说我身体不好,让我去静养的,我那时候所能见一见的,也就只有林蘅,不过之前跟你说过,到后来,林蘅也来不了了。” 她抿唇:“林月泉把我送走的那天,伺候我的丫头们都被他发落了,或是打发到别的地方去当差,或是寻了由头赶出府去,而白翘和连翘,跪在地上,苦苦的求他——” 那场景,再来一世,她也不想再去回忆,于是声音戛然而止,再开口,便已然转了话锋:“只有赵珠,安然无恙,站在我们身旁,又一步步的,走到林月泉身边去。林月泉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她有样学样,眼底的不屑,嘲弄,我到死都忘不了。” “我被弄到小院儿的第二个月,就病倒了。那破落的小院子,四处可见的都是蜘蛛网,我从小没吃过苦,哪里受得了那样的磋磨,病的厉害,林月泉又不给我请大夫,连翘就总是偷偷溜出去,请了大夫来给我看病,抓药,持续了有半个月,被林月泉发现了……” “然后呢?” “我记得那天,天很好,云淡风轻,天水洗过一样的蓝,特别的好看,我的身体也渐渐有所好转,赵珠她,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陆景明呼吸一滞,一时之间,竟不敢接话。 “你见过人一个人飞上枝头是什么样吗?” 飞上枝头—— “她跟了林月泉。” “是呀。”她尾音还是俏皮的,却透着说不出的辛酸,“那样好看的衣服,满绿的翡翠镯,赤金嵌了红宝石的簪,原都是属于我的。” 陆景明眸色一沉,眼底浮现肃杀。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林月泉是个会作践人的。 克扣了她的东西,把她主仆三人赶出所谓的别院软禁起来,不给她吃穿用度,甚至请医问药都不管的,却又把她的东西,转脸儿全给了赵珠。 “那时候,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儿子,是赵珠她……” 温桃蹊摇头:“我那时候傻啊,傻乎乎的,根本都还不知道林月泉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所以怎么会想到,是他和赵珠一起,杀死了我的勋儿。” 她无奈:“赵珠说,林月泉放了话,不许我出门,白翘和连翘,也至多只能往来林府和我的小院儿,可连翘却偷偷溜出去,被拿住了,林月泉要拿了连翘去问话。” 陆景明观她面色,心猛然一紧:“连翘……没再回去?” 她嗯了声。 如今说起来,还是锥心刺骨的痛,但她面上却能淡淡的。 陆景明呼吸急促:“你……” 可是要说什么呢? 两条人命。 是林月泉欠她的,更是赵珠欠了她的。 而林月泉与赵珠,更为可恨的,其实是赵珠啊。 “你说,林月泉为了所谓的血海深仇,报复温家,报复我,我虽然懵懂,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叫他这样狠辣的对我,也为他这样的手段而感到恶心,可不管怎么说,他总算事出有因,那赵珠呢?” 是啊,赵珠呢? 从一开始,林月泉能许给她的,不也就是个妾室的身份吗? 林月泉那样的人,前一世里,即便是没了桃儿,他的正头娘子,林府的当家主母,也必得是高门贵女,身后有着泼天的富贵,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赵珠。 就为了一个妾室的地位,她就能泯灭人性,做出这许多丧尽天良之事。 而前提,是桃儿一向对她都很不错。 “那你如今见她……” 陆景明是有些怕了的:“赵珠与你之间,横着两条人命,桃儿,你确定要把她,放在身边吗?” “我没想好。”温桃蹊垂下眼皮,“我根本就没想过,会在这地方,这时候,她出现在我面前。重生之后,有很多事情和从前都不一样的,我想是因我逆天改命重生而来,地狱归来的人,也改变了别人的命数,我既不会再嫁给林月泉,本来以为,赵珠这辈子不会出现在我面前的……” 她有些头疼,小脸儿微白了白。 陆景明见了,哪里还敢再问,更不敢叫她再去细想:“那就先不想了,你也不要为难自己,我看着很心疼,偏偏你的过去,我除了心疼,什么都做不了,至于赵珠——总之现在要去京城,等进了京,你身边有我,还有林姑娘,再不济,也还有徐夫人,暂且却也不怕她兴风作浪,况且你说得对,我们如今知道了她与林月泉的阴谋,有所防范的,我原只是怕你……” “你只是怕我惦记着前世的仇恨,见了她,会控制不住。” 温桃蹊把他的话接过来时,重抬了眼,定定然望向他,坚定的咬重了话音:“我绝不会。” 陆景明心头一震。 那一世里,她所经历过的人与事,那样惨烈的教训,伤她至深。 陆景明把人揽入怀中,一递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好,你不会,你会是个快乐的温桃蹊。” 第二百九十九章:我睡大街吗? 第299章我睡大街吗? 明礼是在第二日午饭后,才领了赵珠回客栈来的。 彼时众人才吃了饭,齐明远上楼去歇午觉,徐月如本也要去的,但又想见一见温桃蹊新买下的小姑娘,便同她们两个一道等着。 赵珠为着说她父亲新丧,身上自然是粗布麻衣一类,只是未曾披麻戴孝。 到底是要来见她主子姑娘的,不大敢冲撞了。 可即便是粗布麻衣,未施粉黛,连珠钗银簪也一概未戴,她还是好看的。 明礼领了人进门去,陆景明坐在靠着西窗的官帽椅上,稍远一些,悬着心,就怕温桃蹊一时忍不住。 赵珠掖着手,低着头,等近前了,双膝一并,规规矩矩的跪下去。 她磕头,请安,一气呵成,声儿都是娇柔的。 徐月如看着她,这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段儿瞧着……倒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儿。 她略眯了眯眼:“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抬起头来叫我看一看。” 赵珠一面回她的话,说了名儿,又说今岁十六了,一抬头,徐月如和林蘅二人皆惊了一下。 这小小的县镇中,还能出这样水嫩的小美人儿。 林蘅是长在杭州的,苏杭多美女这样的话,她打小就听,也早见识了。 但是她长在杭州城中,从没到周边的县镇去过,这样的小地方,穷苦人家的女孩儿,养成这样细皮嫩肉的,那不就是天生丽质吗? 她倒笑着去打趣温桃蹊:“可见咱们温三姑娘是个招美人儿的,人家卖身葬父,你随手施善心买了人,就买回个这样的美人儿来。” 其实要跟温桃蹊和林蘅比,她算不得多漂亮。 但温桃蹊和林蘅二人,一个美艳贵气,一个是含蓄内敛,二人五官精致之余,周身气度不相同,是不同的美。 赵珠嘛——赵珠的五官算不上精致,至多清丽,但难道她小地方出身,还能有这样不俗的气度,这实在太叫人挪不开眼了。 姑娘们品头论足,赵珠站在那儿,两只手垂在了身侧,捏着衣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温桃蹊始终都没有开口。 她到底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啊。 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声音里暴露出她的恨意来。 赵珠挺会装的。 这般乖巧,这般无措,水泠泠的一双眼,想扫量人,却又不敢乱看,真是把拘谨二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林月泉给她编排了一场大戏,赵珠粉墨登场唱的本就是最紧要的一折,真是不错。 合该他两个勾搭成奸,合该赵珠给林月泉做妾去,一对儿贱人。 连翘站在一旁,小声的提醒:“这是咱们姑娘。” 赵珠才把目光转投向温桃蹊那里,然则也是匆匆一眼,赶忙就又收了回去,而后再拜下去,深深叩首:“姑娘的大恩大德,赵珠一辈子也不敢忘,往后为姑娘当牛做马,刀山火海,这条命都是姑娘的。” 说的可真是好听啊。 可她没把她的命给自己,反而要了勋儿的命,要了连翘的命。 温桃蹊看着她,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一直没开口。 徐月如和林蘅对视一眼,狐疑的叫桃蹊。 陆景明坐在后头,眉心一拢,暗道不好,于是掩唇咳嗽,提醒着她。 温桃蹊回过神来,哦了声:“我是见不得这种事的,又偶然听见旁边儿有人说起,说你生的不俗,你爹没了,只怕将来留你一个,不知有多少人要打你的主意,欺负你,我既然遇见了,也不差这点银子,只当是给自己积福罢了。” 她一面说,一面才叫白翘去把人扶起来:“这是徐夫人,还有林姑娘,你也见过,往后你在我身边伺候,少不得见她们,如今我们去苏州,等苏州事情办妥了,便要往京城去,好些日子都要在一块儿的。” 赵珠站起了身来,欸的一声应了,又怯怯的问夫人安,问姑娘安好。 徐月如看她那谨慎小心的样儿,一时又怜惜:“我瞧着,这丫头倒有蘅儿从前的模样。” 林蘅知道她是打趣,小脸儿一红:“嫂嫂又拿我打趣。” 徐月如才起身来:“行了,人我也见了,实在是困得不行,得去歇一觉,你们说话吧,等后半晌我睡醒起来,桃蹊你这头都安置妥当,我领你们两个外头去转一转,听说这随乐镇上有一家百年的老店,专给人团扇上做刺绣的,老手艺人了,咱们去瞧瞧——” 她一面往外走,一面想起什么,转身去看赵珠:“赵珠,你知道那家店在哪儿吗?” 赵珠面上一怔,红着脸,竟摇了摇头。 徐月如一时拧眉:“你不是随乐镇的人吗?” “回夫人的话,奴婢从前……” “你不要奴婢长奴婢短,我们都不爱听这个,你瞧白翘和连翘两个,蘅儿身边的沅枝,我身边的香云,都是你呀我呀的,好好说话。” 赵珠才又欸了一声,十分乖巧的,顺从着她的话,就改了口:“我从前是不怎么出门的,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父亲把我看的紧,怕我在外头受了委屈吃亏,很少叫我出门,我们家里……我们家里又穷,使不起团扇那样好的东西,所以……所以我也不知道……” 她哪里是不知道。 温桃蹊心下嗤笑,面上不动声色,人往椅背上一靠,状似无意的:“原来是这样,我还当你不是随乐镇人呢。” 赵珠脸上的表情霎时凝住,忙又解释:“我是随乐镇人……” 徐月如隐隐感到一丝怪异,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困意袭来,她也顾不上想那许多,只带了些许失望丢下两句话,便领了香云等丫头出去,回了自己屋里去不提。 林蘅瞧着赵珠那一身粗布麻衣,横竖不是那么回事儿,戳了戳温桃蹊:“决定把人留下啦?” 温桃蹊明白,嗯了声,扬声去叫赵珠:“我身边儿近身伺候的事情,都是白翘和连翘,她两个是打小就跟着我的,是我跟前最得脸的丫头,往后你有什么事,便跟她们两个说,另则赵珠是你的本名儿,但给人做丫头的……往后你就叫茯苓吧。” 这名字一听就是随手取的。 林蘅侧目:“你不是一向……” 话到嘴边,又收住了,当着赵珠的面儿,说这个总归不大好。 温桃蹊也果然在她手背上按了一把,才又往下说:“你爹新丧,我本该体谅你的,但我也替你出了银子,叫你好生将他安葬,如今既到了身边做丫头,这一身……你要到我跟前服侍,穿成这样,是不成的。” 赵珠……不,茯苓又捏了捏衣角:“姑娘,那不在姑娘跟前伺候的时候,我能不能……” “不能。” 温桃蹊截了她的话,立时就驳了回去:“我若一时要叫你呢?若有了差事叫你去办呢?你要现去换衣服,不是耽误事儿的?又或者,你不肯,我也不难为你,既然是要积德行善,我家里的使唤丫头又多了去,本来也不差你一个,你今儿谢了恩,便自去吧,不必跟着我的。” 茯苓好似急了,扑通一声跪了:“姑娘是是心善的,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姑娘这么好的人了,我都听姑娘的。我父亲也去了,我家里早没人了,如今在这世上孤零零,就正好比浮萍,孤苦无依,我愿意伺候姑娘,伺候姑娘一辈子,姑娘别赶我走。” 温桃蹊哂了哂,没再搭理她,叫了连翘一声:“你先把你的衣裳拿两套给她,叫她换了,我素日里也没什么规矩,但咱们家的规矩,你大概其与她说一说,往后总是要跟我回家去的,别叫她坏了规矩,惹得母亲骂我。” 连翘欸了声应了,才过去虚扶了茯苓一把,领着她退了出去安置。 林蘅好似品过味儿来:“你不喜欢她?” 温桃蹊眉目一垂,又蹙拢:“老觉得她不像表面看来那么老实。” 林蘅啊了一声:“这……” 陆景明很适时的把话接了过来:“我去替你查查她的底细?” 温桃蹊不动声色把唇角往上扬:“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能有什么底细,偏你这样蝎蝎螫螫。” “你不也觉得她不老实?” 林蘅听的云山雾绕:“陆掌柜你也觉得茯苓有问题?” “倒不是说有问题。” 陆景明明白温桃蹊的意思。 小姑娘心里堵着一口气,嘴上说的再好听,见了赵珠,也难免忍不住。 可她素日里从来是最好说话,脾气也和软的,底下的丫头婆子,从来不肯拿捏半分。 如今来了个赵珠,身世这样可怜,她反倒没个好脸子,恐怕徐月如也看出端倪了的,只是到底不如林蘅与她关系这样要好,不好多问罢了。 然则林蘅问了,她总要寻了由头敷衍过去,免得叫人起疑心。 于是他又接上前头的话:“林姑娘大概是觉得她可怜,便忽略了些细节的。” 林蘅啊了声:“细节?” “她进了门之后,看起来是谨慎小心的站在那儿,可一双眼睛就没老实过,四下里扫量,偏偏又不敢落在实处,看过一眼,匆匆忙忙又把目光挪开,分明是生怕你们瞧见。” 陆景明起了身,从西墙边儿挪到前头去:“她既是随乐镇人,怎么不知随乐镇上的百年老店?这小小的县镇,又不似歙州杭州这样的大城,百年老店多的是。” 话是这么说的…… 林蘅去看温桃蹊:“你也是觉得她古怪,才随口敷衍?还是你没打算留下她了?” “留不留下她是后话,我也就随口一说,她总不能给她爹服着丧来伺候我,她若不肯换下那一身粗布麻衣,我当然也不强求,但我看她倒是很迫切的想留在我身边。至于说别的……” 温桃蹊怕说的多了,林蘅小心,越发担心。 接下来的几个月,要去苏州,要去京城,赵珠跟在她身边儿,林蘅日日都能见,若然防备心太重,过分的惊着了人,反而不好。 于是她收了收:“要说小姑娘家不怎么常出门,她爹为着她生的好,怕她在外头被人欺负,她真不知那百年老店在哪里,勉强也说得过去,这倒没什么,就是她一双眼睛不安分……我是看在眼里的。” 林蘅哦了两声:“那要不然,打发了她?” 温桃蹊笑着摇头:“你瞧她那架势,我才说若不然她可自行离去,她又是跪我又是求我,横竖也是咱们瞧着,万一是瞧错了,冤枉了她呢?且先这么着吧,等过一阵子,再看看就是了。” “那……” 这程子出事,实在是出怕了。 林蘅自己如今是一身轻松了,就开始操心别人,而这个别人,刚刚好,眼下只有温桃蹊一个。 她出了几次的事儿,连陆景明都尚且没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可见想要对付她的那个人,深不可测,这怎么不吓人? 本来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又那样可怜的出身,林蘅根本没多想的。 这会儿叫陆景明和温桃蹊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倒说的她心里慌慌的。 温桃蹊见状,白一眼过去,显示出她的不满来。 陆景明:“?” 他是有些难。 他的小姑娘真的好难伺候。 于是他只能再去宽慰林蘅:“她既高兴把人留着,也无妨,我先打听着,若有了不妥的,再现打发走也一样的,若是没有不妥,那丫头要是个伶俐可心的,留在她身边,不过多养个人而已。” 林蘅这才稍稍宽了心,眉眼间舒展开来。 温桃蹊捏了捏她的手:“你看你这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天,就操心这个,挂忧那个的,再说了,这趟我跟你一起去京城,是要住在你们府上的,茯苓跟着我,那不还是阿嫂看着,阿嫂火眼金睛,她还能在阿嫂眼皮子底下翻天不成?我都不怕,你担心什么。” 陆景明原本松了口气,见两个姑娘说话,打算出去的。 这会儿听了这个,腾地又站住,猛地回头去看她:“你要住齐府?” 温桃蹊被他问的莫名,也一愣:“要不然我睡大街上去吗?” 第三百章:气死你 第300章气死你 苏州齐家,由来已久。 齐家祖上是手艺人,走街串巷的接活儿,给人打金银器物首饰的。 后来积攒下些小本钱,盘下一间小铺面,齐家生意,就从这儿,算是开了张。 也是他们家祖宗庇佑,该着人家发家,白手起家挣下一份儿家业,后世子孙,倒也支撑下来,且越做越大。 到齐明远他们这一辈,已然是第五代人,是以在苏杭这地界儿上,要说起百年的老铺或商行,齐家,很算得着一份儿的。 一行人自随乐镇动身到苏州城中,也不过走了两日而已。 林蘅身份是有些尴尬的,尚要齐明远出面,徐月如撑腰,其实今次来,是逼着齐家人点头同意,让她名入族谱去,所以一时之间,她不太方便露面。 再加上齐明远那个长兄齐明遇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齐明远也怕贸然带了林蘅家去,再让林蘅受了委屈。 是以一进了城,一行人并不曾直奔齐家,反倒是先往城中的永原客栈去。 后来林蘅她们才知道,齐明远从前在永原客栈里,是有固定的包房的。 他如今说起这些倒轻描淡写,可叫人听来,无不心疼的。 最早的时候,是他年纪尚小,齐明遇身为长兄处处刁难他不说,连吃穿用度,都是一并克扣的,一点儿也不顾着体面。 他族中一位叔公,不大看的过眼,便时常接济他,后来给他出银子,在永原客栈包了一间客房。 再后来,他年岁渐长,那位叔公因病过身,他又成了孤苦伶仃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客栈里的小包房,也就不再属于他。 把林蘅和温桃蹊她们安置下来后,齐明远没再多说什么,领了徐月如一起往齐家而去。 林蘅目送他出门,嘴角抽动,到底没开口。 温桃蹊站在一旁,捏了捏她手心儿:“都过去了不是?如今兄长这样有出息,这趟回来,便是出气来的,从前那些小瞧他的,刁难他的,如今见了他和嫂嫂,还不知要怎么赔小心的。” 林蘅皮笑肉不笑:“我们兄妹两个,十五年未见,却同病相怜。” 这便是没有娘家扶持的悲惨,给人做了填房,立不住,倒叫晚辈们拿捏,连生下的孩子,也被人排挤看不起。 她深吸口气:“你说我母亲当年……” 她略合了合眼:“我母亲那时候是被赶出家门,撵到庄子里去的,她该多可怜啊。” 人都说触景生情,这话一点儿不假。 林蘅从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知道了,人在苏州,难免想起她的亡母白氏。 温桃蹊想了想。 是挺可怜的。 就像她。 白氏哪怕是填房,并不是原配发妻,可那也是明媒正娶进齐家门的,是齐家的当家主母,可结果怎么样呢? 其实人家连她的东西都瞧不上。 她带去齐家的陪嫁,齐家人都不稀罕。 大概是从来都没有拿她当一家人看待过,更不会敬着她这所谓的当家主母。 偏偏白氏自己又是个柔弱的人,最后弄成这样…… 温桃蹊不想让她多想,正好陆景明在旁边儿收拾好东西,换了身衣裳,过来找她两个,想看看她们有什么缺的没有,她欸了声,摇摇招手:“你陪我们出去逛逛吗?” 陆景明拧眉:“你怎么一天到晚……” “我怎么?” 温桃蹊眉一横:“你想说我一天到晚不安分老实,到哪儿都想着往外跑是不是?” 得,他话都没说完呢。 陆景明连连摆手:“自然不是,我是想说,你怎么一天到晚与我所想一致的,我便是怕你和林姑娘待在客栈无聊,这会儿天色尚早,苏州城中有好景致,我早年也来过不少回,正好能陪你们四处走走去,若到了夜幕降临,你们不觉着累,我还能陪你们去逛一逛网师园。” 林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立马又掩唇,觉着有些失态:“陆掌柜挺不容易的。” 温桃蹊小脸儿一皱:“你也揶揄我!” 林蘅就去拉她的手,两个姑娘手挽着手,她又哄了好几句,才出了门下楼去,陆景明自然寸步不离的跟在她两个身后,陪着一道出了门,余下不提而已。 · 齐府坐落在城中玉棉坊的古柳大街上,正正的一条街,足有一半,是他齐家的宅院。 气派,敞亮。 齐明远带着徐月如在府门前下车时,徐月如连连咂舌:“我家里怕也比不上的,叫我想想——” 她一面提了裙摆,就着齐明远的手下车,一面好似认真地思考着,等下了车,摇头啧了两声:“你知道六年前被抄了家的沛国公府吗?” 齐明远含着宠溺的笑,点了下她鼻尖:“沛国公府抄家不吉利,你这话叫齐家人听见,定然不依不饶的。” 徐月如一撇嘴:“那你呢?你忌讳这个不?” “你觉得我忌讳不?” 齐明远扶着她站稳了,打发小厮上去叫门。 可小厮才到门上呢,角门就已经开了。 齐明远拧眉,把徐月如往身后护了护。 这动作落在徐月如眼中,心口蓦然一疼。 她反手握上他,站出来,与他比肩而立:“你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从前任人揉搓的齐六郎,有我陪着你,我倒看看,这一家子,如今能拿你怎么样。” 他面色一柔,滞了须臾,便说了声好。 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领了三五个小厮,从角门快步出来,只是显然没料到门口停着马车,等回过神,把人看真切了,三五步凑上来:“六少爷回来啦!” 齐明远不咸不淡的嗯了声:“你这是要去哪儿?” “大奶奶算着今儿您该到了,打发了我领着人到城门去迎您的。” 这个时辰。 “大嫂时辰算得挺好的,我一个时辰前派了小厮快马先行,来家中告诉的,这估摸着脚程,这会儿叫你去城门口——” 齐明远啧的叹了声,声音戛然而止。 徐月如适时的把话接过来:“我瞧大嫂嫂不像是要迎人,这做做样子的事儿,如今面儿上也不肯过去啦?” 齐家这位总管叫许成罗,早年是跟着齐明远他爹伺候的,其实对白氏母子是有怜惜,私下里也想照拂这个小少爷一些,但架不住他一个奴才家,上头大少爷态度强硬,就连别的房头的长辈们,都不插手,他就更是只能顺服。 这么些年了…… 六少爷过的艰难,他知道,对这个家,实在是没什么感情,他也清楚。 当初和徐家姑娘成婚,这成了婚,照理说,是该带着新妇回家来的,可六少爷倒也带着六奶奶回了一趟苏州,就到老爷和太太的坟上祭拜了一回,连家门都没进。 这是记恨上了。 他原也说要劝劝大少爷。 如今六少爷功名加身,前途无量,六奶奶又是这样的出身门第,一家子不说亲亲热热的,反倒做下仇,往后可怎么好呢? 这回六少爷突然回来,说不得就是有心修好。 可怎奈大少爷一概不肯听,大奶奶又是个最顺大少爷意的。 那小厮的确是把时辰回的一点儿不差的,无论怎么算,他们也早就该去城门相迎了。 这会儿再出门……那还真就不是去迎人的。 人才刚回来,家门都没进,连着六奶奶一块儿,就这么着吃了个下马威。 许成罗心中无奈。 他听着这位六奶奶说话一点儿不客气,六少爷也不搭腔,估摸着,要出事儿的。 他吞了口口水,侧身把路让开,哪里敢接徐月如的话,只能噙着笑,迎人进门去。 齐明远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罗叔,我考取功名,有官职加身,回苏州齐家,可不是为了叫你到门前迎我进门的。” 他一面说,一面讥笑出声来:“大哥也是读过书,学过规矩礼数的,大嫂也不是破落人家走出来的没见识的人,如今就叫我这么进府?” 开正门那是不能够的。 但两侧角门全开,府中家眷悉数出门相迎,这才是正经道理。 “这……六少爷,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你也晓得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齐明远一点儿情面没打算留,“你该不会以为,我回来跟你们叙旧的吧?” 许成罗鬓边盗出冷汗来。 其实早就撕破脸了。 打从大少爷横加阻挠,不许六少爷向徐大人家去提亲那时候起,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才对的。 可大少爷没能如愿,六少爷还是娶了枢密使家的姑娘…… 徐月如扯了扯齐明远的袖口:“看你,好歹是回家,说话也不知客气些,给人听了去,又要说你忤逆不孝,顶撞长兄。” 许成罗才刚要顺着她的话接几句客气寒暄的来,谁知道徐月如话锋一转:“大哥大嫂不顾体面,没规矩,你也要学的这样不成?若给父亲和蒋夫子知道了,看不捶你的。” 于是许成罗倒吸口气:“六少爷,您和六奶奶等一等,我这就进去回大少爷去。” 这夫妇两个根本就是来者不善啊。 亏他先头还想从中斡旋。 他不配。 他一点儿也不配。 他只是个奴才,主家的事儿,走到今天这地步,凭他也能说和了的才有鬼了。 · 齐明远夫妇两个在门口等了大约有一刻钟,才见齐府的两侧角门被当值的小厮打开来,有人从角门下出来。 齐明遇,齐明遥,齐明达…… 齐明远仍站在台阶下,一动没动。 齐明遇看着他,他也看着齐明遇。 许成罗跟在一旁,不知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话,齐明遇咬着牙,提步下来,等走近些,站定了,冷声问他:“你十年苦读,一朝高中,考取功名,高官厚禄,就是为了今天?” 徐月如秀眉立时蹙拢。 这就是齐明遇,六郎的长兄,混账东西。 她护短,这次回来是为了要家产,为了蘅儿的事,一口气都不能输,一丝软也不能服,不然一件事都办不成。 于是在齐明远开口前,她先叫了声大哥:“六郎苦读高中,为官入仕,难道不是给齐家争光?难道不是光宗耀祖?怎么到了大哥嘴里,倒成了这样的?大哥自己若争气,怎么不与六郎一般,十年苦读,得官家点你一个庶吉士去呢?” 齐明遇嘶的倒吸口气:“张口与我说规矩,说礼数,这又是什么礼数?” 他黑了脸,睇一眼徐月如:“父亲早就不在了,这家里,长兄为父,长嫂如母,齐明远,我在问你话,她倒上赶着来插嘴?” 真有意思。 从小长这么大,也没几个人敢抓着她说她规矩不周,礼数不全的。 如今这月把的日子,倒把这些话听了个够。 张氏那种人敢说她没规矩,齐明遇这样的混账,也敢来说教她。 啧—— 徐月如面色沉了沉:“长兄为父这话诚然不假,可自古也没见过要把平辈的兄长高高顶在头上供奉着的,大哥既也是读过书的人,兄友弟恭四个字你不懂吗?” 她嗤了声:“我是六郎明媒正娶的妻,这齐家是六郎的家,便也算我的家,我回自己家,也不许我说话,这是什么规矩?这就是你们齐家的规矩吗?那我真是没见过—— 横竖我长在京城,自幼往来高门士族之间,宫里也常来常往,不晓得你们苏州的规矩,大哥说这话,倒叫我开了眼了。” 齐明远一直都不开口,只是由着她说去。 徐月如见齐明遇脸色越发难看,心中才更畅快:“六郎是笨嘴拙舌的人,大哥可别欺负了他。” 他欺负了谁? 谁欺负齐明远了? 齐明远笨嘴拙舌?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夫妇两个,颠倒黑白,真是一把好手! 齐明远气的心肝儿疼:“你,你们——” 他连退了三五步:“你们到底回来干什么的!” 气死你,能继承整个齐家才更好。 徐月如看他气的那副德行,心下暗暗想。 齐明远终于开口叫大哥:“大哥何必动气呢,今时今日,你不早该想到的吗?我是齐家的郎君,月如是齐家妇,大哥总在至于,就打算拦着我们在门口说话,不叫我们夫妇进门吧?” 第三百零一章 凭你也配 第三百零一章凭你也配 齐明遇再不情愿,也不能不叫他夫妇两个进门,于是还得压着脾气,引着他们一路入府中去。 这是齐家的祖宅,布局格调最典型的苏州园林式样,徐月如一路走来,不免咂舌,真是好大的排场。 可越是如此,她才越是生气。 齐家有万贯家财,却要苛待六郎一个孩子,小小的孩儿,吃穿用度,能用去多少? 便是到如今,还是这样。 她一时又觉得齐明远简直就是个傻子。 从前她不在意这些,加上知道齐明远和齐家关系不好,就很少去提起齐家如何,齐家人如何,唯恐齐明远心里难过,所以徐月如也不知,苏州齐家,家底竟是如此殷实的。 这样大的家业,本就该有六郎一份儿,他倒闷不吭声的,就这么不争不抢了? 要不是为了林蘅,他恐怕还不会回来要他这一份儿呢。 凭什么呢? 这些钱财,徐月如是不放在眼里的,可人活着,争的不就是一口气吗? 方才在府门口,齐明遇的态度,她全看明白了。 如今六郎身领六品职,供职于六部中,齐明遇还敢这么跟他说话,可想而知,从前是何等的嚣张跋扈,颐指气使。 而一路走来,齐明远有一句没一句的同她说,她才知道,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二房和三房的孩子,齐明遥行二,齐明达行三,齐家四姑娘是齐明遇一母同胞的,五姑娘是三房庶出的,六郎行六,这嫡系一脉,其实也没有几个孩子。 徐月如暗暗的扫量过,齐明遥和齐明达兄弟两个,显然不如齐明遇这么理直气壮。 她就全懂了。 小的时候欺负人的事儿,他们俩没少干。 以前欺负六郎欺负的欢,现在成了怂包蛋,真是草包。 等到一直入了正堂中,徐月如才见到齐家如今的当家主母,齐明遇的发妻,云氏。 云氏生的还不错,鹅蛋脸上一双桃花眼,是温柔的,无害的,但想想她干的事儿,徐月如对着那张脸,也喜欢不起来。 她好似也无心与他们夫妇亲近的,只是往齐明遇身旁靠了靠,迎着人往主位去坐下,自己挪到了另一侧去坐,连一声招呼都没跟徐月如打。 徐月如也不稀罕。 但是他们从来不让六郎好过,如今他们凭什么过的舒坦? 于是才刚落了座,徐月如一挑眉:“回来的匆忙,也从来没见过大嫂,不知道大嫂喜欢什么,六郎说他也不知道,便什么也没给大嫂准备,等改明儿我请大嫂外头逛去,大嫂喜欢什么,只管看了合心意的拿,就算是我送大嫂的了。” 云氏面色微变:“一家人,哪有这些客气,我什么也不缺,什么都不短,弟妹有这份儿心就很够了。” 她一面说,一面才又去虚点向徐月如他们夫妇对面的位置上。 绿衣的钱氏是齐明遥的发妻,剩下那个,看起来一脸精明样,一直拿眼睛扫量审视她的,是齐明达的发妻,小云氏。 之所以是小云氏,是因为云氏告诉她,那是她的族妹。 一脸的骄傲得意。 这天底下的好人家死绝了不成,嫁给齐家郎君,得意成这样子。 没眼界的东西。 徐月如略一拧眉,对小云氏的目光,感到不适。 齐明远显然也看到了,冷着脸叫三哥:“三嫂总盯着月如看,这不合适吧?月如性子内敛,是个腼腆的人,她认生,第一次见你们,三嫂想干什么?” 齐明遇咬紧了后槽牙。 徐月如腼腆?内敛?认生? 他可一点儿没看出来。 方才府门口,咄咄逼人的,好像不是她一样。 小云氏也没料到齐明远说话这么直接,当下面上一红,忙就挪开了眼去。 徐月如心下冷笑。 一家子,没一个中用的,一群草包。 倒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话。 云氏掩唇咳了声:“弟妹生的好看,就连我见了,也是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的,六郎是个有福气的……” “六郎的福气,也是靠他自己挣出来的,苦读高中是靠自己,文采斐然被蒋夫子一眼相中是靠自己,蒋夫子从中保媒,我父亲是最疼我的,那样挑剔,也对六郎再满意没有,这也是六郎自个儿挣出来的,这福气,可不是凭空落在他头上,更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她还挺不谦虚的。 云氏脸上的笑僵了僵,有些尴尬。 齐明遇实在听不下去:“六郎,家你回了,门你也进了,你们夫妇两个,从府门口就对我出言不逊,现在见了你大嫂,又咄咄逼人,想干什么,你直说。” 这就是不打算寒暄客气了。 也挺好的。 徐月如侧目看去,齐明远眉心微动:“我是齐家长房嫡子,我母亲也是父亲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妻,规矩礼数我都晓得,在大哥母亲的牌位前,我母亲自然要执妾礼,但她仍旧是齐家的当家主母——” 提起亡母,齐明远脸色不怎么好看,语气也有些森然:“大哥当年是怎么把我母亲赶出家门,撵去的庄子上,我母亲又是如何孤零零一个人,凄苦过身,我都可以暂不计较,只有一样——这么多年,大哥一个人把持着齐家的家业,到如今,该我的,是不是,也该还给我了?” 齐明遥和齐明达兄弟俩倒吸口凉气。 还真让大哥猜着了。 这小畜生是回来讨债的。 他前途无量,又娶了枢密使家的姑娘为妻,还要惦记家里的这份儿家产! 若要叫他分了去,那往后公中便少了一大笔的银子,他们二房和三房,本来就是仰着着大房过活,大哥这些年,对他们还算宽和,公中红利,每年也能分给他们不少。 但公中的一切,都是长房独得的,齐明远是该有一份儿……但真叫他拿走了,他们往后还分什么! 齐明遥一咬牙:“你成婚半年都不回家,当初领着新妇回苏州,也只是到父亲坟上去祭拜,连家门都不肯进,你还当你自己是齐家的儿子吗?如今倒好意思来跟大哥抢家产。” “抢?” 齐明远把这个字品在舌尖上,细细的品了一回,倏尔笑了:“二哥,该着我的,也算是抢?那不如咱们来算算,当年你们赶走我母亲,算什么?忤逆不孝,这罪名,你们谁愿意担着?” 今上是仁孝治国的,忤逆不孝,这罪名谁敢担? 真要是把当年的旧事闹开来,齐明遇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他是原配所出,那白氏过门,他照样得敬一声母亲,到哪儿也没有做儿子的,把当娘的赶出家门的道理。 还不是仗着人家孤儿寡母,齐明远那时年纪尚小。 齐明遥脸色登时变了:“大哥,这……” “你这是在威胁我。” 齐明遇很快冷静下来,眼中闪过阴鸷:“我若是不答应,你要怎么样?” “不怎么样,丁是丁,卯是卯,闹到公堂官府,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混账!” 齐明遇拍案而起:“你如今是翅膀硬了……” “大哥,你气什么呢?难道六郎不是阿公的儿子?不是齐家长房的嫡子?他既是,齐家的家业,本就该有他一份儿,该我们的,大哥点齐了,还给我们,不该我们的,大哥便是给,我们也多一文都不沾的。” 徐月如握着齐明远的手,相较于齐明遇的暴躁,她反而淡然如水:“大哥这样暴跳如雷,不知道的,还当你舍不得那份儿家业,克扣着弟弟的东西,不肯归还。我倒是听蒋夫子与我父亲提过一嘴,好似是当初到我家下聘时,大哥你……” 她眉峰一冽,美目一横,睇去一眼:“从中作梗来着?” 这夫妇两个,便是来与他,与齐家,算旧账的! 云氏抿了抿唇:“弟妹,男人家说话,你总插嘴,也太不像话了。” 徐月如嗤鼻不屑:“我们徐家,可从没教过我这个。我父亲母亲,连我祖母,都告诉我,夫妇一体,我与我的夫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在人前受辱,便是我在人前受辱,他在人前显赫,便是我在人前显赫,无论何时,我都该与我的夫君一心。” 她一面说,又啧声咂舌:“大嫂也是做了主母的人,难不成,这家中事事,都要问过大哥,才能拿主意的?大哥若在外遇上棘手为难之事,大嫂也丝毫不能分担,一点儿不能体谅?那大哥还真是倒霉。” 倒了八辈子的霉,娶了这么个正头娘子。 云氏指尖儿颤抖着,你了半天,一张脸憋的通红的。 小云氏眉心一拧:“还是枢密使家的姑娘呢,长兄长嫂面前,就这么说话,真是不知所谓!” 她张口就啐:“大伯母过身的早,你们夫妇家里,你是新妇,头一遭入齐家门,见了长嫂,行跪拜大礼都是应当应分,倒轮到你在这堂上与大嫂叫嚣。” “三嫂这话,我可听不懂。” 齐明远听见跪拜大礼时,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还是徐月如在他手背上按了一把,先开了口:“你们若一定要算个清楚,我就与你们算个分明的——” 她扬起下巴来:“当年婆母是被大哥撵去庄子上的,这不假吧?我是六郎的妻,要认,也只认六郎的生母做婆母,旁的人,我可一概不知的,就是闹到官家面前,我也是这话,你们也用不着强要按着我的头,叫我去认什么婆母不婆母。 既然大哥能将我婆母撵出家门,如今倒要我敬着什么长兄长嫂?你们这道理好有意思,说出口来,也不怕把人给笑话死。 自己就不是个孝顺恭谨的,倒要端着长兄长嫂的款儿,叫我们顺服。” 她眯了眼,先是扫过齐明遇夫妇,到最后,目光落在小云氏身上:“怎么?这天下道理,是你一家的?凭你也配和我讲叫嚣二字?” 徐月如语气不善,看她那模样,是有些被激怒了的。 小云氏肩头一时瑟缩,强撑着:“强词夺理,牙尖嘴利,你们高门的姑娘,仗着出身高人一头,便这般的——” “便这般的目中无人,我来替你说了。” 徐月如咂舌,又嗤笑:“你还有别的话可说没?翻来覆去,就这两句了?你也知我出身尊贵,是高门走出来的女孩儿,我看在六郎的份儿上,敬你一声三嫂,真出了这个府门,就凭你,也配在我的面前说话吗?” “够了!” 齐明达眼看着发妻面色霎时惨白下来,对徐月如不满到了极点:“你还知道你是六郎的妻,是齐家的妇,站在我齐家门里,齐家堂上,谁教的你这样与兄嫂说话?你动辄提起高门,提起官家,难道是官家纵得你徐家这般轻狂吗?” “便是官家纵的,你待要如何?” 齐明远缓缓站起身来,横出去半步,把徐月如彻彻底底的挡在了身后。 他一抬眼,冷冰冰的眼神丢到齐明达身上去:“我岳丈戎马一生,军功赫赫,月如的长兄,上阵杀敌,浴血奋战,为国捐躯,得官家追赠忠勇伯。三哥,月如有一句话没说错——凭你们,也配在她的面前说话吗?” 他说你们,而非是你。 齐明达本来就有些憷他的,但发妻受辱,他不能眼看着,这才站出来说话。 眼下这样—— 这兔崽子是真要跟一家人撕破脸皮了的。 徐月如尊贵,高不可攀,他们便该如蝼蚁,任凭徐月如揉搓不成? 齐明达气不打一处来:“大哥,你还是一家之主,我看他是失心疯了!” “说不过,就告状,你是三岁的孩子吗?” 徐月如冷不丁开口:“我三岁上,就已然不同爹娘兄长告谁的状了,不知羞耻。” “你,你——你这恶妇!” 齐明达面红耳赤,一时怒而拍案:“我齐家门中,如何容得下这等刁钻的恶妇!大哥,你若不管,我便要请了族中长辈来,大家也该好好的论论理,这样的女人,不配做我齐家的媳妇!” “月如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的。” 齐明远一侧身,阴恻恻的笑着,对上齐明远:“好叫大哥知道,我与月如成婚之时,宫中皇后娘娘特意派了掌事宫女出宫观礼,月如的嫁妆里,还有皇后娘娘添置的一份,齐家若想逼我休妻,不如大哥舍得一身剐,上京去告御状。” 第三百零二章:那是我妹妹 第302章那是我妹妹 齐家三兄弟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眼下这个局面了。 饶是齐明遇这些年支撑家业,一时之间竟也面露为难之色。 当初齐明远和徐月如成婚,齐家是没有人进京的。 为这个,连齐明远的老师都看不过眼,写了书信送到苏州,把他这个当家做主的,痛骂了一顿。 文人之怒,其实也是蛮可怕的。 而齐明遇心里更清楚的是,从那之后,齐明远和齐家,就真的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 下聘的时候,闹过一场,他成婚,一家子没有一个到场的,显然就没拿他当齐家人看。 从幼年,一直到如今,闹到这个地步,还怎么做一家人呢?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 他就说不能让着小兔崽子娶徐氏女! 他知道徐月如出身高贵,若不为齐明远前途无量,就凭商贾之家出身的齐明远,怎么与徐氏女匹配? 然而徐月如出嫁,连宫里头皇后都惊动看重,这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三郎叫嚣着,说徐月如不配为齐家妇,这话倘或传回京城去…… 齐明遇剑眉蹙拢:“你的意思,不分了家产给你,你要把我告上公堂去,请知府大人来判一判,是不是?” 其实齐明远也没想过这一宗。 这只是无可奈何时的下下之策,眼下不过拿来吓唬吓唬齐明遇而已。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古如此。 真的闹上了公堂,他自不怕,原就是他占理,那是他该得的,只是这名声可就太难听了。 他不怕这些,却不愿叫月如跟着他一起背负骂名。 月如这么护短,这会儿的工夫,她因见不得齐家众人慢待于他,言辞之间,便已经十分的不客气,若要闹上公堂去,她还不气疯了。 齐明远一时无话。 齐明遇心念微动:“吓唬我?” 一直没有开口的二奶奶钱氏,这会儿一抿唇,叫了声大哥。 齐明遇侧目过去,挑眉问她:“怎么?” “我能问六郎几句话吗?” 她一贯是少言寡语的性子,人也总淡淡的,齐明遇从前对这个弟妹,也没多留意过。 这会儿云氏和小云氏都在徐月如手上吃了亏,方才她一直不吭声,这会儿…… 齐明遇眯眼,没吭声,算是默许了。 徐月如的气势便又端了端。 齐明远站在她身前护着,听见钱氏开口时,就先下意识回头看她了,果然见她又是先前那样的姿态,便无声的笑了笑,眼底越发柔和,更把人护在身后,挡了个严严实实。 钱氏冷眼看着:“六郎,自打进门以来,便是弟妹咄咄逼人,我们没有人能欺了她,你大可不必这番姿态。” 齐明远根本不理她:“二嫂想是听错了,月如嘴笨,性子又直爽,最不会说话,最容易受欺负了。” 齐明遇在心里暗骂了句不要脸,一旁云氏也是捏紧了手中帕子。 徐月如要是个嘴笨的,天下的人嘴就都白长了。 钱氏一撇嘴,不承认就算了,给了台阶人家不肯下,这事儿就没法子说和了。 然则不管怎么样,别把他们二房牵扯进来就行。 二郎是个没成算的傻子,还跟着他们两兄弟上蹿下跳,殊不知,人家才是一条心,从来跟他们就无关。 不然当年云氏眼巴巴的撺掇着,叫齐明达娶小云氏,是为哪般? 钱氏深吸口气:“六郎你今次家来,单是为了要你应得的那份儿家产吗?” “二嫂——” 齐明达一咬牙,声儿也有些厉。 钱氏看都没看他,齐明遥先拢了眉:“你吓唬你嫂子?” 徐月如听来觉得好笑。 就这么一家子,能成什么气候,这光景下,还要窝里斗一场呢。 钱氏拍了拍齐明遥的手背,示意他无妨,才去看齐明达:“我有话问六郎,回过大哥的,三郎,你有什么意见?” 齐明达讪讪的闭上了嘴。 徐月如侧耳听着,一时又觉得,齐家门里,竟难得的还有个明白人。 但这明白人,恐怕和齐明遇齐明达两兄弟,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 内宅门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徐月如没见识过。 他们徐家门里干干净净的,其他几个房头又不中用,从来都依附着父亲而已,示意这兄弟之间勾心斗角,你抢我夺,他们家没有。 然则m他家没有,别家却层出不穷。 从小在京城长大,没见过,却听的不少。 她年岁渐长后,祖母和母亲又从没想过把她养成娇滴滴的小白花,什么也不懂的就等着要嫁人,故而平日里,谁家若遇上这样的事情,倒也会同她说上几句。 徐月如这时才明白了,为什么齐明达会娶小云氏。 看样子,云氏也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样无害的。 她正想的出神,齐明远已经说了句不是了。 齐明遇眉心一跳:“你还想干什么?” 钱氏噙着淡淡的笑意:“六郎,我听说了一件事,能问问你吗?” 和钱氏谈起话来,气氛没有先前那样剑拔弩张,齐明远就坐了回去:“二嫂请问。” “我听说,你从杭州来,还听说,你从杭州林家,带了个姑娘一道,是吗?” 齐明远好徐月如对视一眼,而后侧目去看齐明遇,却见齐明遇正茫然望向云氏,夫妇二人对视过后,皆困顿不解。 于是齐明远心下了然。 他的这位好二嫂,面上看来是云淡风轻的做派,好似出水的芙蓉,清雅无争,实则怕未必。 内宅的妇人,外间事,却门儿清。 他倒忘了,钱氏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 这些年,窝在齐家,恐怕还挺屈才的。 他掩唇笑了:“瞒不过二嫂。” 齐明遇眉心便拧的更厉害了:“你带个姑娘回家来,又要分家产,你想干什么?” 纳妾二字,是入了他脑海中的。 可那念头一闪而过罢了。 齐明远要纳妾,也不会回来同他们商量。 再说了,就徐月如这个脾气性子,方才那做派,他敢纳妾? 可钱氏说,他从杭州林家带了个姑娘来…… 林家,便是林志鸿的那个林。 他那个穷酸的继母白氏,年少时,不就与人家青梅竹马的吗? 那些破事儿,打量着瞒谁呢? 那这姑娘…… 齐明遇啧声:“看来你也是个挺念旧的人,你母亲不在了,你回来一趟,还要替她转道杭州,去探望故人,怎么样,你的那位世伯,可安好吗?” 齐明远登时变了脸。 钱氏暗道不好:“大哥,你这话,未免太难听,大伯母还葬在齐家的祖坟里,还是大伯明媒正娶的妻,你说这话,岂不连整个齐家门楣,一并羞辱了吗?” 齐明遇略一愣怔。 这女人胳膊肘是朝着哪边儿拐的? 徐月如却一早看明白了。 钱氏闷不吭声的,是在等。 她想看看,他们夫妇与齐家众人,究竟谁会占了上风。 好聪明的女人。 徐月如眼底闪过一抹欣赏:“二嫂这话不错,亏得大哥如今当家做主,便是这样做一家之主的,我婆母身后名,你也要来踩上两脚,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做儿子的,真是不知所谓!” 她一面说,一面在齐明远手背上按了一把。 齐明遇在故意激怒他,人在盛怒之下,往往容易失了分寸的。 齐明远做深呼吸状,一时难以平复。 徐月如面沉如水:“我们是从林家接了个女孩儿出来,二嫂既然也知道了,我们夫妇也不瞒着你们——那女孩儿,的确是我婆母的骨肉,便是在大哥将我婆母赶去庄子之后的事。” 她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倒吸凉气。 这……这是通奸!她还敢认! 齐明遇眉眼间染上喜气,自以为拿住了齐明远的把柄来。 徐月如看着,越发心疼齐明远,在他开口之前,冷声截断他的话:“我们敢认,就不怕你们声张。大哥,是谁伙同家中兄弟,欺负我婆母孤儿寡母,无所依仗,把她赶去庄子里?又是谁,把持家中一切,苛待幼弟,叫六郎与我婆母母子生离,一面都不得见的? 婆母在庄上,为奸人蒙蔽,我们从杭州来,自然料理了林家,也自然要接回妹妹,至于齐家一切——” 她声儿一沉,掷地有声:“你们要将昔年旧事拿出去说嘴,只管说去,二嫂刚才不是说了吗?婆母还葬在齐家祖坟里,还是齐家明媒正娶的大太太,要丢人,一家子一起,一个也别想跑!” “你好伶俐的一张嘴——”齐明遇冷笑,眼底闪过阴鸷,“可到底,白氏非我生身之母,与二房三房更不相干,她只生了六郎,还有你们接回身边的小孽障……” “啪——” 茶盏应声而碎,碎片散落在齐明遇的脚边,茶水洒了一地,水渍一滩,就在他脚下,连他的长袍下摆,也沾了些茶水,颜色重了些。 齐明远一眼横去:“那是我妹妹,你嘴里干净些。” “你……你,你好样的,为了白氏与人私通生下的孽障,敢跟长兄动手了!” “你是想让我与你动手吗?” 齐明远目不转睛,一双眼深邃,面色铁青。 云氏见状不好,忙扯了齐明遇一把:“这会子,说这个做什么。” 她劝了句,才拢眉去问徐月如:“那你们把她带回来,又是想要做什么的?” 徐月如把目光转投向钱氏。 钱氏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把话接了过来:“你们夫妇眼下是想叫那女孩儿认回齐家,做齐家长房的嫡女,是吗?” 一众人自是呆若木鸡的。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一个私生的女孩儿,凭什么名入齐家族谱,做齐家女? 白氏当初是被赶到庄上去的,她与人无媒苟合,生下个孽障,十几年后,倒要他们笑着接纳? “开什么玩笑……” 齐明达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她要是白……大伯母与大伯的遗腹女,我们自什么也不说,可你们自己都说了,她不是……你们别太过分了!” 过分? 这十数年来,过分的究竟是谁呢? 齐明远的耐心有限,点了点桌案:“我的妹妹,我便要天下最好的来配她,我若不出身齐家,自不会叫她认在齐家门下。” 言外之意,他看不上齐家门楣。 齐明遇鬓边青筋凸起:“你带了个小畜生回来,你母亲与你私通,你还敢大放厥词,看不起齐家门楣,齐明远,你适才问我,忤逆不孝,这罪名谁担,我倒问你,你担是不担?” “父亲在世时,我从未忤逆,从无不孝。” 齐明远睇过去一眼:“你不要与我这诸多废话,我今天回来,自然也不是与你们讲道理的。她要做齐家女,名入族谱,堂堂正正的认到齐家,往后便是齐家长房嫡女,唯一的嫡女,你答不答应,给句痛快话。” 当然不答应! 齐明遇脑子一热,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了。 钱氏眼明的很,先一开口:“六郎,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能不能叫我问一句,大哥答应又如何?若不答应,你又待要如何呢?” 齐明远叫了声二嫂:“你们点了头,应了这桩事,且日后绝不走漏风声,坏我妹妹名声,那该我的家产,我便只拿走一半,余下一半,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来要一文,不过来日我妹妹出嫁,她既是齐家嫡女,你们就该为按长房嫡女,齐家宗女的份儿,为她备下嫁妆,未免将来旁生枝节,这次我就要把她的嫁妆一并带走。” 齐明遇呵了声:“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你们若不答应,该我的家产,一文不少,还给我,我母亲在庄上过身时,我尚年幼,不知事,如今却也知道,我母亲是主母,本该风光大葬,该给她办丧仪的那笔银子,也要还给我。” 齐明远侧目看去,几乎一字一顿的:“齐明遇,算完了这两笔,其他的账,未来岁月,我自慢慢的,与你清算。” 齐明遇心下一沉。 他说得出,做得到。 这早不是当年那个可任他揉搓拿捏的齐明远了。 他要清算,便不留情面…… 齐明遇有一瞬动摇:“你要我们认下那小孽障……” “你可以试着再骂我妹妹一句。” 钱氏眼见又僵持住,一拢眉:“大哥,何苦要逞口舌之快呢?” 第三百零三章 你要分家? 第303章你要分家? 齐明远夫妇是在齐府住了下来的,只是这住处,其实有些尴尬。 齐明遇果然做得出这样的事,不过从小到大,他苛待幼弟,阖府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这名声他早就落下了,也不怕如今给人背地里说嘴去。 是以齐明远夫妇两个,住的小院儿,根本就不在长房这头。 齐家宅院大的离谱,是七进七阔的格局,又延伸出两个小小的别院,还有下人房,这才占去半条街。 长房与二房之间,从前有一大片的芍药圃,那是白氏在的时候,叫人栽种下的,后来齐明遇把那花圃全毁了,搭了葡萄架,种了一大片的果子树。 从这片果树往东南角方向,有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子,常年是没有人住的。 徐月如见着那小院儿时,气不打一处来。 齐明远却捏了捏她手心儿:“方才那片葡萄树,以前是一大片芍药圃,是母亲最喜欢的,母亲还在的时候,还会自己去打理那些花儿,若一时累了,就在这小院儿休息。后来齐明遇毁了芍药圃,我那时候太小了,护不住,他本来要把这小院儿给拆了的,我抱着父亲给我做的小竹凳子,在这院外坐了三天,才留下这小院儿。” 其实那个时候,若不是叔公看不下去,训斥了齐明遇,回护了他,三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护得住这小院儿。 徐月如的戾气便褪去些,先前的不满也登时不见:“他就是个混蛋!” “好了,跟这样的人置气,不值当,我早知道他混账,又不是头一日。” 齐明远拉着她,往那小院儿进,本来头前引路的丫头,听他夫妇二人的这番话,瑟瑟发抖的,一个字也不敢说。 徐月如见状,更生出厌烦来:“你退下去,我们不用你在跟前伺候。” 那丫头登时做礼,真是一刻不多停留的拔腿就跑了的。 齐明远扑哧一声笑了:“如今你倒成了修罗阎王,人人见了你,都怕成这个样了。” “就是要叫他们都怕了我才好!” 徐月如吭吭哧哧的。 等进了正屋中,徐月如四下扫量了一番:“齐明遇后来也没再打这小院儿的主意?” “我那时既护住了,后来慢慢长大了,别的事情上,他揉搓拿捏我,我都一概忍了,只有这小院儿——” 齐明远拉了她去坐下说话:“我十二岁那年,因苦读,病了一场,在床上养了三五日,后来听说,齐明遇找了人来,要拆小院儿,我拖着病躯去见他,同他讲,他敢碰我母亲的小院儿,我一定杀了他——” 他说这话,语气淡淡的,半分狠厉也不见。 徐月如却眼皮一跳:“你这么跟他说话,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是啊,他请了家法,把我打的高烧不退,一个多月没能下床。叔公那时候来看我,我托叔公给他带话,说我说到做到,他或许是怕了,或许是叔公教训了他,横竖他再没动过这小院儿的心思,就一直这么留下来了。” 等到他金榜题名,又娶徐月如为妻,齐明遇自然更不敢碰这小院儿。 徐月如反手握上他,他冲她摇头:“没什么,都过去了,你也不必心疼,我早就看开了。” 可怎么叫人不心疼呢? 齐明远观她面色,知她为过去的事情心疼他,便想着开解,就打岔:“之后你就不要再见他们了吧?” 徐月如果然被他拉跑了去,秀眉一拢:“那可不成。” 她撒开他的手:“我看齐明遇是绝不甘心的,钱氏一旁打岔,才破了今日僵持的局面,可这事儿没完,他不点头,是绝不行的,但要他点头,他势必又想别的主意拿捏你。如今遇上蘅儿的事,你分了心神,真叫他拿捏住,我是要气死的!” 言外之意,她是个能冷静自持的,便要有她在,才不会横生枝节。 齐明远揉了她一把:“我就这么没出息啊?” 还说呢。 今儿正堂屋里,不就差点儿跟齐明遇动手吗? 人家摆明了故意激怒,他就愣是往人家的套里钻。 齐明遇七尺男儿,逞口舌之争,叫人不齿,他羞辱蘅儿的那些话,羞辱婆母的那些话,她听着,也恼怒,但真的当场发作,岂不是正中齐明遇下怀吗? 这道理齐明远又不是不懂,但还是那么做了。 徐月如躲了他一把:“反正这事儿你得听我的,你要见他,去跟他谈,我非要跟着不可。” 她略想了想:“横竖齐家人如今已然拿我做悍妇,我既担了这个名儿,如何不能做悍妇该做的事?你那个三哥,不是张口闭口说我不配为齐家妇吗?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倒要我闷头去装贤婉,咱们白吃亏的啊?” 齐明远叫她的话给逗笑了,又知道她脾气倔,一时只好由着她去。 夫妇两个正说话的工夫,香云打了帘子进来,她瞧见了,坐正了些:“怎么了?” “齐二奶奶来了,说想见见您。” 钱氏? 徐月如与齐明远对视一眼,起了身来:“我去见见她。” 齐明远欸了声:“到底也不知道她是存了什么心思的,你也别跟她说那么多,实在懒烦应付,就打发她走。” 她说知道,又先打发香云去把钱氏引到偏厅去,而后才缓步出门去。 钱氏在偏厅候了会儿,其实时间也不久,但她能察觉得出,徐月如是故意晾着她,才并没有立时来见。 眼下见了徐月如,她就端坐着,连起身都不曾:“看来先前我一场示好,并不见效,眼下来见弟妹,弟妹仍旧要晾着我。” 明人不说暗话,徐月如是喜欢的。 只是可惜了,这样的人,做了齐家妇。 进了齐家门里,一辈子,也就这么着了。 她往主位上坐过去,也不应钱氏那番话,只是问她:“二嫂只身来,有什么话直说吧。” 钱氏噙着笑,拍了拍放在她左手边儿桌案上的一个黑漆的小食盒:“这里面,有几套账本。” 账本? 徐月如一拧眉。 “弟妹是个爽快利落的人,我便不与你说那些虚的,这些,是这些年,我自己查的,齐家的烂账,或者说,齐明遇的烂账。” 她下巴一抬:“我送给你。” “天下从没有白得的便宜,一则我不知你这所谓烂账是真是假,二则——” 徐月如眯了眼,连看都没看那食盒一眼,只盯着钱氏:“我与二嫂,一面之缘,从前六郎在家时候,也从不曾见二嫂出手相助过,如今,这是怎么个意思?” “弟妹,我嫁到齐家,今年,是第九个年头,如果我没记错,六郎在十二岁上,挨过一场家法,病的起不了身,这事儿,你回头问问六郎,还记不记得。”钱氏往椅背上靠了靠,“那时候,好像是因为你们现在住的这个小院儿,总之,他和大哥闹的不可开交,扬言要杀了大哥,可后来不了了之了。他能从大哥手上活下来,大哥也没再激怒他,是族中叔公出的面——” 她尾音拖长了。 这事儿,她刚从明远那儿听过的,与钱氏所说,的确一般无二,并无出入。 而钱氏刻意的拉长尾音,在她面前提起此事…… 徐月如心下一沉:“是你?” “有很多事,成了定局,改不了了。齐家里子早就烂透了,外面看着,却仍旧风光,谁又知道,齐家门里,一滩烂泥呢?” 钱氏唇角的弧度,是嘲弄,但更多的,是自嘲:“我嫁给了二郎,做了齐家妇,大哥是长房长子,更是大伯原配发妻所出的,这家业,只能是他的,而我们——二郎不是个顶有出息的,我们自然要仰人鼻息的过活,可我也是官宦人家走出来的姑娘,大是大非,我是明理的。” 钱氏定定然看她:“这账本,从我嫁过来,每每见了大哥行事,知他如何苛待六郎,又是如何把着本该属于六郎的一分家业不放时,就安排了人,暗中盯着他去查的。” 徐月如登时明了。 当年钱氏会嫁到齐家,大概……是受了骗? 说受骗也不为过。 不然若早知齐家门里是这样的光景,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嫁到齐家来。 然则出嫁从夫,她既嫁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是怕。 怕齐明遇有朝一日,像对六郎那样,对二房。 徐月如心下了然,这才把目光落在了她手边的食盒上。 钱氏暗暗松了口气:“六郎的那个妹妹……这是你们长房自己的事情,与我们本是不相干的。这账本,我送给你,你们想做什么,有这东西在,大哥都会答应。” “那你呢?” 徐月如深吸口气,冷静的问她:“二嫂又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 “我只想要一个承诺。” 她倒也坦然。 徐月如抿唇:“你想分家?” 钱氏倏尔笑了:“和聪明人说话,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这些年,在齐家门里,见惯了蠢笨的东西,我慢慢地都开始觉得,连我,其实都是个蠢笨不堪的。” 她怎么会是个蠢笨的。 怪不得听六郎说,他的这个二嫂,在他的记忆里,是少言寡语的,平日里见谁都是淡淡的,也唯独对齐明遥,尚有几分和颜悦色与柔婉。 想来齐明遥对她是很不错的,才能得她相护。 钱氏想了想,又把自己前头的话接了上去:“原本我没动过这心思,只是战战兢兢过日子罢了,后来有了这账本,一年比一年厚,时间再久一点,我连怕,都不怕了。只是慢慢的,开始厌倦,疲惫。” 她侧目去看那食盒:“从去年开始,我就已经不再派人收集这些东西了,如今我手上的这些,足够齐明遇死三回的。” “你自己为什么不——” 话没问完,声音戛然而止。 钱氏挑眉看她,她面色一沉。 嫁做人妇,却挑唆着郎君闹分家,这名声传出去,难听极了。 钱氏在齐家忍了这么多年,忍到他们夫妇回家来闹事,才找上她。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徐月如长舒口气:“齐家的一切,你从不曾与你娘家提起过吧?” “出嫁从夫,出了门,就是人家家的人了,回门去,家里客客气气叫上一声姑奶奶,可难道真还拿你当一家人不成?” 钱氏啧两声:“原也不是人人都似弟妹这样好的命数。况且这些乌糟事,便说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指望他们替我说话,说要分了家,我们二房单过去?横竖大哥也没欺负到我们头上来,这些年,虽也有苛刻我们的,但也不值一提,有什么好说的?” 她许是在娘家不顺心,又或者,原就是她家里太顾惜面子二字。 如今借机闹起来,正好分了家单过,往后再也不必搅和在齐家这浑水池子里。 况且若按钱氏所说,齐明遇的那些烂账,够他死三回的,一旦事情败露,为人所查,到时候就是叫人家一锅端了去。 齐家上下,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倒不如,趁着如今,家里大乱,再有六郎牵头,她不动声色的,就能把二房给摘出去。 现如今摘干净了,将来就即便真出事,已然分了家,各自不相干,自然连累不到他们夫妇。 徐月如心里有了数,定了定心神,面上不动声色,清冷着一把嗓子回了她:“这事儿我得跟六郎商量过,才能回你。” 钱氏似乎一点儿也不急,听了这话,倒慢悠悠的起了身:“东西,我给你留下,横竖你们一时半刻,也走不了,等你们夫妇商量好了,记得打发人把我的食盒还回去。” 徐月如起身要送,钱氏一摆手:“弟妹留步吧。” 她头也不回的出了偏厅的门。 徐月如盯着她背影看了很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是个有脑子,且有手腕的女人,若不是遇上齐家,她定能在内宅大放异彩的。 她踱步往钱氏先前坐着的地方去,一抬手,落在那黑漆的食盒上,指尖儿摩挲过一阵,眸色沉沉,一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三百零四章:一世骂名也不怕 第304章一世骂名也不怕 苏州城是最悠闲,最怡然的一座城,就连风,都是温柔的。 陆景明陪着她们两个出来逛了有半日,实在是惊叹温桃蹊的活力怎么就这么大。 她拉着林蘅走了几条街,见着喜欢的便买,原本身后跟的小厮还能替她拿东西,可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实在是腾不出手拿东西来。 陆景明没办法,只好打发人先回客栈去,她再要买什么,只告诉店家,一概送到客栈里去。 就这么逛了半日,还是林蘅喊累,才叫停了她。 三个人寻了雅致的茶楼,上了二楼去品茗休息。 这茶楼是临河而建成的,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上,一低头,就能看见下头清澈的河,还有河上往来的行船,偶尔还有垂髫之年的幼童嬉闹追赶,再或是谁家的妇人,就临着河边,浆洗衣物。 瞧着瞧着,林蘅一声笑出来。 温桃蹊手上正捏了块儿糕点,才送到嘴边,听见了,咦了声,侧目去看她,连糕都忘了吃的:“姐姐笑什么?” “从前在杭州,又少出门,十几年都过的闷闷的,唯能得的一点欢愉,便也只有在祖母跟前,我从前就总是想啊,这人活一辈子,究竟是活个什么呢?” 她把目光收回来,落在温桃蹊面上。 方才的糕是裹了糖霜的,她嘴角白白的,糖霜粉沾在上头。 林蘅笑意更浓,递手过去,替她擦了:“那时候觉得没劲,什么都是无趣的,想着将来,草草嫁人,一辈子,也就这么着了。祖母便总说,我这个年岁的女孩儿,却老妪一般,没有一丁点儿的朝气与活泼。” 温桃蹊眉心一动:“怎么又想起这些?” “便正是放下了,才敢想的。”林蘅面上淡淡的,“你瞧着苏州这些景,这些人,我如今倒觉得,人活一世,是苦,是难,是什么都好。 老天生我一场,我便该在这世上好好走上一遭。 旁人磋磨我,揉捏我,又怎么样呢?我还活着,就该好好活着。 你说小的时候要是再傻点儿,稀里糊涂的,熬不住,真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哪里有如今这苦尽甘来的时候呢? 所以这人呀,只要活着,就该向前看,是不是?” 温桃蹊面上一喜。 这段时间,林蘅总是高高兴兴的。 可私下里,她不止一次跟陆景明说起过。 林蘅是个心里能藏住事儿的人,就怕她面上欢欢喜喜,心下愁云惨淡,偏又不与人说。 毕竟在杭州生活了十五年,突然离开了,一辈子都可能不会再回去了,换做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陆景明那时劝她,多陪着林蘅点儿,只千万别开口问。 今日听林蘅这一番话,她的这颗心,才算是彻底落回肚子里去了的。 她拿了块儿糕,递给林蘅:“谁说不是呢,正是要这样想,才最好不过。说句实话,我先前一直担心你来着。” 林蘅糕点吃了一口,愣了愣:“怕我心里不受用?怕我想不开?怪道了——” 她一拖尾音,带了些揶揄打趣:“这段日子天天缠着我,连嫂嫂也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原你们是怕我想不开的。我便是再糊涂,如今却又有什么想不开?难不成你们费尽心力,救我于水深火热,带我逃离了林家,我反倒活不下去了吗?” 温桃蹊笑着摇头:“京城对你来说,是陌生的。我那时候想着,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地方,离开了真心疼爱你的祖母,跟着十五年未见的兄嫂,去往一个未知的,全然陌生的环境里。你又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只怕心中惶惶不安,偏偏又怕我们担心,什么都不肯说的。” 林蘅眉心一凝。 温桃蹊看在眼里,便知道,她没多心,她猜对了。 林蘅有过诸多的担心和忧虑,对她的未来,一无所知。 前路漫漫,她却只能懵懂着前行。 心下说不恐慌,一定是假的。 温桃蹊侧目去看陆景明,陆景明面上也是淡淡的,叫了声林姑娘:“如今是想开了吗?” 林蘅说是:“这一路上我都在想,兄嫂为我搏一场,连桃蹊都一直护着我,帮着我,我倒畏首畏尾,把自己困在那点本不该有的情绪里,岂不辜负了他们?” 她又去看楼下的河边:“苏州是个好地方,养人,养性,突然就想开了。” 其实未必是突然。 温桃蹊是明白的。 就好比她接受了陆景明,愿意正视自己的心,哪里有一瞬之间,突然的事儿呢? 只是没必要再问。 只要想开了,想通了,就是好事。 至少林蘅自己想明白,不必任何人开解,将来的日子里,她便能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好。 从前小心谨慎,余生一切都好。 林蘅话锋倏尔一转:“你说兄嫂回齐家,会一切顺利吗?” 温桃蹊一怔,下意识与陆景明对视了一眼。 必然是不会的。 他们不必跟去,都心知肚明。 果然林蘅又自顾自的开口:“齐家从前那样苛待哥哥,连母亲都是,如今又怎么会这么好说话。你说,苏州这样的地方,怎么养出这样一家人来呢?” 杭州那样的地方,还养出林志鸿一家子呢。 温桃蹊拍了拍她手背:“你不要想这么多,兄长和阿嫂会处理好一切,等他们料理完了这边的事,咱们就能动身去京城了,往后这一切,自都与你再不相干的。” · 徐月如那里得了齐明遇的那些烂账,等送走了钱氏,她到底没忍住,开了食盒,粗略的看过几本。 她跟着徐家老太太学过看账的本事,也跟着她母亲学过如何打理外间事。 尤其是在兄长战死后。 徐家的家业,将来只有她来承继了。 父亲和母亲,也不能一辈子陪着她,所以从那时候起,祖母和母亲就格外留心,教她这些。 是以齐明遇的这点儿破账,她看得懂,且粗略看过,就大概的心中有数了。 钱氏做不来这样的假账本,她再精明能干,有些东西,也不是她能办到的。 无论是行贿,还是官商勾结。 钱氏说的一点也不错。 单凭这些东西,就足够齐明遇死三回的。 就好比,梁家。 不过钱氏胆子也够大的—— 徐月如黑着脸,也不叫香云碰这盒子,自己抱了,便去寻齐明远商量。 进门的时候,齐明远正在替她打理挂在衣架之上的大袖衫。 徐月如脸上一红:“你别动,一会儿叫香云来弄。” 他回头看她:“你的衣服,我倒动不得了?” 她撇嘴,缓步过去。 齐明远这才看见,她手上抱着个东西,黑漆漆的四方食盒,也不是提在手上,反倒抱在怀里。 出门的时候什么也没拿的。 他眉心一拢:“钱氏拿来的?” 她嗯了声,往一旁的桌上放下去,招手才叫他来。 齐明远撂下手上的东西,踱步过去,她正好开了食盒,他定睛看,一时面色微沉了沉:“账本?” 徐月如把账本拿出来了三两本,摊开在桌上:“猜猜是谁的?” 钱氏这个时候跑来,把这些东西放在食盒里,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方才正堂上,她几次出言回护…… “总不能是齐明遇的吧?” 徐月如挑眉看他:“还真就是齐明遇的。不得不说,你这位好二嫂,是个极有本事,极有能耐的,她不该在闺阁中的。” 齐明远嘶的倒吸口凉气,原本要去拿账本的手,就顿住了:“她怎么跟你说的?” “这账本,我看过了,足够齐明遇死三回的。你要知道,官商勾结,是朝廷最忌讳的,为这个,不知抄过多少家,罢多少的官,你如今在朝,总是心中有数的吧?” 齐明远的脸色,彻底黑透了。 怪不得齐明遇这么多年,总敢有恃无恐的。 当初他高中的消息送回到家里来,他又一时说要娶徐氏女,齐明遇拼着不怕得罪人,也要从中作梗,就算是老师亲往齐家,他一开始,都没十分给老师面子,后来…… 后来他服了软,想是这所谓的靠山,不大敢招惹。 齐明遇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这十几年他屡屡行贿,便是把天捅破了,也有人替他兜着。 可苏州知府是知事的,当然不敢得罪老师。 原来,他当初服软,松了口,备下聘礼,叫他跟着老师一起,到徐家去下聘,竟是这样的缘故! 他半天不说话,徐月如看着有些心惊:“六郎,你没事吧?” 好好的一个齐家,几代人经营,挣出如今这份儿家业来,就这样,几乎是要毁在齐明遇的手上。 齐明远缓了两口气:“我没事,齐家一切,自然与我不相干。” 徐月如抿唇:“钱氏的意思,是想分家。” 齐明远拧眉:“她叫咱们牵头?” 她嗯了声:“我估摸着,她一早就想分家的,只是碍着名声不好听,齐明遥又不顶事儿,没法子去提,这些东西捏在手里,她无所依仗时,也不大敢跟齐明遇挑明了说,唯恐遭他狠心报复,再给自己,给齐明遥惹祸上身。” 她一面说,一面把账本丢开,拉了齐明远往罗汉床上坐了,才继续又往下说:“现在咱们回来了,才一回家,就闹翻了天,正堂上,你差点儿没跟齐明遇动起手来。 昔年他赶走婆母,如今又有了蘅儿,齐家的这些事,原本他们极力想要藏在遮羞布下的事,那层布,被咱们一把扯开了,那就谁都别再想装傻充愣的过日子了。” “是,自然是装不下去了。” 齐明远沉了沉声:“所以钱氏先前一直不开口,后来是见势不对,齐明遇如今无力与我们相争,咱们想办的事儿,早晚办干净了,等办完了,撂开手动身回京,将来怕一辈子也不会再踏进齐家门半步,所以她那时候就动了心思,借着我们夫妇今次这一场闹,分了家,把二房抽出来。” 他顿了顿,啧声又感慨:“好厉害的女人。” 是好厉害的心计与谋算。 徐月如捏了捏他手心儿:“那你要答应她吗?” 齐明远挑眉:“为什么不呢?有了这样的东西,咱们办起事儿来,不是更方便吗? 他要拿捏着蘅儿,我是不肯与他多说废话的。 本来我也是想着,他非要不松口,我便要去见一见苏州知府,少不得又要拖借岳丈的名头,也要劳动你一场。 如今钱氏给咱们送来这样好的东西,人家要的又不多,咱们顺手能帮一把,怎么不帮?这本就是互利互惠的事儿,她得了她想要的,咱们也省去不少麻烦。” 徐月如长舒了口气。 她小小的举动,没能逃过齐明远的眼睛。 他反手握住她:“你怕我不同意?” 她深吸口气,许久才点了头:“对齐明遇几兄弟,自然是没什么感情的,可我想着,公爹在世的时候,总也是辛辛苦苦,经营一场的。我怕你心里……” 徐月如抬眼,目光炙热:“我怕你心里惦记着公爹,还有那位从前对你几多维护的叔公。六郎,归根结底,你姓齐,身上流着齐家的血。 分家分宗,不是小事儿,你来牵头,将来所有的骂名,就都要你来背。 我知你是心疼我的,绝不会叫我沾上半分,自然都是你一力承当。 钱氏的意思,我听的明明白白,她要你牵头,她又不肯出头。 二房只要分家分出去,但绝不会参言掺和。 说白了,她要看你与齐明遇缠斗,坐收渔利而已。 固然她也没什么错,只是我先前想,这一世的骂名,不肖子孙的名声,你怕是很难甩脱了。” “我不怕这个。” 齐明远定了定心神,握着她的手,越发有力:“早在我入京的时候,就已经与齐家,再没半点关系了。” 他略合了合眼:“父亲在天之灵,是不会怪罪我的。齐家门里,有罪的,该到祖宗面前去赎罪的,从来都不是我。” 是齐明遇。 从来都只有他。 徐月如本还想劝两句什么话,可是话到了嘴边,转念一想。 劝什么呢? 夫妇一体。 他想做什么,她都陪着。 这一世的夫妻,他是她徐月如的夫,无论做什么,永远都不必瞻前顾后。 他若要背一世骂名,她陪着他一起背就是了! 第三百零五章:死了这条心 第305章死了这条心 夫妇二人既商定好了此事,拿定了主意,本就又不愿在齐家多待,于是就叫了府中的小丫鬟来,让人去给齐明遇送消息,说要见他的。 可齐明遇眼下哪里肯见他们夫妇,只寻了由头,借故推辞,一概不肯见。 齐明达坐在他的书房里,看他眉头蹙拢,焦头烂额的模样,不免叹息:“这老躲着,也不是个法子啊,他就住在家里,他们夫妇俩,一看就不怀好意来的,摆明了要逼到咱们脸上,大哥又能躲到几时?” 齐明遇一眼横过去,重重拍案:“我是让你来说风凉话的吗?” 齐明达肩头一缩。 他也不是要说风凉话,实在是事情到了如今这地步,他又有什么好办法? 昔年不过是仗着齐明远年纪小,又无所依仗,他们兄弟联手,欺负他也是白欺负。 现在人家翅膀硬了,背靠了大树自然好乘凉,回趟家耀武扬威的,在正堂之中,都险些同大哥动起手来,说起话,更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就连他母亲与人私通,还生下一个女儿这种事,他都敢认,他还怕什么? 这样的人,是不能惹的。 齐明达想想先头齐明远夫妇的架势,他的脸色,神态,没由来打了个哆嗦:“大哥,不是我要说风凉话,实是如今……要不然,答应了他吧?” 他试探着,怯生生的开口:“那些家产,他说的并不算错,原也就该有他一份儿,这些年,他不争不抢,也够老实的了……” 齐明达反手摸了摸鼻尖儿:“现在把他妹妹认到家里,他就肯少要一半的家产,即便是给那姑娘置办一份儿嫁妆,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但往后,他再也不会找咱们的麻烦,如此,就算是两清了的。” “你也糊涂了吗?” 齐明遇拍案而起:“那个孽畜,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名入咱们齐家族谱吗?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岂不怪罪我们不肖子孙! 昔年的当家主母,与人私通,便已经是奇耻大辱,难不成十几年后,还要我们认下她的女儿,算作我们齐家的宗女,简直是笑话!” “列祖列宗在天有灵,自然知你是不肖子孙——” 兄弟两个这头正说着话,为着吩咐了底下奴才,在院中守着,不许人靠近,是以说话时候,也并没有刻意的压着嗓子。 这会儿书房的门被齐明远从外头推开来,他清冷的嗓音,含着讥讽嘲弄,全都砸到了齐明遇面前的桌案上去。 齐明遇鬓边青筋凸起,眼皮猛然跳了两跳:“谁放他进来的!” 一旁掖着手的圆脸小厮,哭丧个脸,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我,我……我实是拦不住六少爷……” 齐明远拿脚尖儿踢了踢他:“你退下去。” 那小厮哪里敢动,他一挑眉:“你是打算在你这书房里躲上一辈子?” 齐明遇舌尖儿顶在上颚,又舔了舔,摆手叫那小厮退下去:“你又想干什么?” “想到几件事,先前正堂之中人多口杂,没有告诉你,也算给你留了最后的情面,眼下想通了——” 齐明远踱着步,往一旁官帽椅坐过去,正与齐明达做了个脸对脸:“我为什么要给你留情面呢?你原是不配的。” “小畜生,当初我就应该掐死你。” 他阴恻恻的,齐明远反倒笑了:“是啊,你当初就该杀了我。你没杀了我,如今活该受我钳制,是不是快气死了? 长在你手上的孩子,被你拿捏揉搓了十几年,日子过的苦不堪言,如今却摇身一变,骑在你头上,压着你动弹不得,可不是要气死的。” 齐明远唇角上扬,冷眼去看齐明达:“我有话跟他说,你也要听?” 齐明达脖颈一缩,腾地就站起了身:“大哥,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无论是分家产,还是要让他那个妹妹名入族谱,论理说来,都是齐家合族之事。 只是这么多年了,家里上上下下,什么不是齐明遇一个人说了算的? 就算是在外头遇上了棘手的事,他也很少与兄弟们商量。 现在齐明远这么着回家来…… 以前他也没少上蹿下跳的欺负齐明远。 如今看来,齐明远是都记在心里的。 只不过这次回来,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腾不出手来跟他们算旧账罢了。 他不说躲着,难不成上赶着送到齐明远面前,叫齐明远跟他清算吗? 他可遭不住。 是以齐明遇尚未开口留人之事,齐明达已经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齐明远唇角的弧度更大,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齐明遇看在眼里,越发恼怒:“你如今得意了。” “早在我高中之事,你就应该想到今日。” 齐明远揉了一把眉心:“你挤兑了我这么多年,也尽够了。我也不与你废话, 齐明遇,这些年,你在苏州,上下行贿,官商勾结,伤天害理的事,也只怕没少干,你的烂账,我全都清楚,至于你究竟做过什么恶事,我懒得再查。 先前正堂上,我不拆穿你,确实是给你留了情面,你现在再想想,我让你办的事,你答不答应。” 齐明遇听了这话,自然下意识心中一惊的,只是转而又面色平缓:“你诈我呢?” 齐明远侧目过去,盯着他看了会儿,从怀中掏出两本账册来,远远地,扔到了他的书桌上去:“自己看看吧。” 齐明遇将信将疑,动作有些迟缓,可到底是上了手,拿了账本来翻看。 只是他越看越心惊,脸色也铁青:“你从哪里——” “我怎么得来的,要紧吗?你不会真的以为,等我长大了,长成了,咱们之间,还能相安无事吧?” 齐明远拧眉:“你持家多年,难道这样天真?在外头,你敢官商勾结,以商乱政,回了家,倒真以为我会与你兄友弟恭?傻子都想不出这种事儿。” 齐明远的手倏尔攥紧成拳:“混账东西,这些话,你敢到父亲牌位前去说吗?” “你少跟我胡扯,那你的账本,你是打算让我烧给父亲看,还是要我带回京城,把你们这些蛇虫鼠蚁,一锅端了?” “你——” “你别以为我是吓唬我,我没那个闲工夫。” 齐明遇怒急,其实也是一时见了这些东西,昏了头的。 这些帐本,齐明远怎么得来的,他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保不齐,私下里,齐明远留心了他很多年。 而除了这两本账册外,齐明远的手上,还不知捏着他什么把柄。 但不论是什么,都足够他死上百次。 齐明遇一咬牙:“你也是齐家的孩子,拿着这种东西,有本事,你去告我,把齐家一锅端了,等到齐家抄家灭门,难不成你能独善其身?” 他冷笑:“在朝为官,你寒门出身,却得天子青眼,又娶徐氏女,又有蒋大人做你恩师,你族中出事,别以为我真不懂官场上的事,御史言官参奏的折子,就能埋了你! 什么朝廷新贵,什么枢密使府的乘龙快婿,你的前途,就全毁了!谁也保不了你!” 一个家族,从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他偏不信,齐明远能豁的出去。 “这是另一宗事,分家。” 齐明远揉着眉心,轻描淡写的丢出几个字来。 齐明遇咂舌,便自以为拿住了他:“你做梦,我不可能分家,有本事的,你便告发我去。” 齐明远迟疑了片刻:“齐明遇,你脑子,不太好使吗?” 被羞辱的人脸色自然越发难看:“你说什么?” “我说你脑子有问题。” 齐明远往椅背上靠了靠:“你若分了家,该我的家产,还给我,让我妹妹名入齐家族谱,给她按齐家宗女的份儿置办嫁妆,你的这些烂账,我全都还给你,从今以后,我带着妹妹在京中过,与苏州齐家,再不相干,至于你们宅门之中,兄弟之间,如何折腾,都跟我没关系。 可你若然不肯——” 他深吸了口气:“爱分不分,你不答应,我就带着账本和妹妹回京去,自然告发了你,将你们一锅端了。 一则我是大义灭亲,有岳丈和夫子保着,就算御史言官上折参我,却也未必就能将我八罢出朝去。 好叫你知道,今次杭州一行,我遇上温家三姑娘,偏她与我妹妹私交甚笃,情同姐妹,她嫡亲祖母同京中忠苏肃侯府的老夫人是手帕交,若再的侯府出面作保,你觉得我怕不怕?” 齐明远眼看着齐明遇的脸色又青转白,心下说不出的畅快:“退一步说,就算我真的被罢出朝去,又怎么样?我做不了官,却也丢不了命,我跟你们,如今可不一样。 月如是徐家的独女,岳丈多年积蓄,岳母的嫁妆,还有徐家这些年在京中的产业,全都是月如一个人的。 老太太又心疼月如,将来百年后,陪嫁的东西,自也少不了月如的一份儿。 我有这些东西傍身,便是自己经营,日子也能过的富庶不错,在京城中,还有谁敢看不起我吗?” 他冷冷的又斜扫过去一眼:“所以我说你脑子有问题,竟是想拿这个威胁我?齐明遇,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 他声音戛然而止,屈指在手边儿桌案上敲了敲:“现在是我在给你机会,而不是在跟你商量。” 这话说得好生狂妄。 齐明遇却无言反驳。 他想错了。 齐明远真的豁得出去。 独得徐家家产,又有徐月如那样护短的发妻,就算齐家获罪,他齐明远想在京城立足,也绝非难事。 这半年的时间,官场之上,他自己也积攒了人脉,更别说那些旧年同窗…… 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些年他持家,也不算是个没手腕的。 现如今,却叫昔年在他手下讨生活的小畜生,逼迫至此。 “我只问你一件事。” 齐明远挑眉,没吭声。 “你既有这样的东西,要报复,为什么一直没有发作,而等到今日?” 齐明遇其实不算蠢笨。 有很多事情,一时之间懵然,但很快他就能想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的。 钱氏的意思,是不要将她牵连进来。 齐明远能理解,也乐意成全她。 都是在齐家苦熬着的人,他吃过十几年的苦,钱氏也在齐家熬了九年时间,仔细想想,他同钱氏,倒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且他既受了人家的好意,总不能一转脸,再把人家给卖出去。 他们将来是要离开苏州回京去的,齐明遥和钱氏却不行。 就算分了家,他们夫妇也要住在苏州,齐明遇若要秋后算账…… 倒成了他的罪过。 齐明远摸了摸鼻尖:“我拿着你的死罪之证,自然该用在最要紧之时,我初入朝堂,便有岳丈一路保着,终究根基尚浅,立足不稳,我疯了才会急切的来报复你,报复齐家。 现如今这样,不好吗? 凭着这东西,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是啊,他想要的,什么他不拱手送上呢? 齐明远如今大概是不屑的,不然他不该要分家,不该只要那一半的家产,只要他那个便宜妹妹名入族谱。 他心再野一些,要整个齐家,都没什么不成的。 怪他做事不谨慎,叫齐明远抓了把柄。 人家要报复…… 不对。 齐明遇眉心一拢:“你骗我?” 齐明远心下咯噔一声:“骗你什么?” “这账本,你怎么得来的,我总会弄清楚。” 他是咬着牙说完的,齐明远知道他不太会善罢甘休了。 要查出钱氏并不难,迟早的事儿。 看样子,来日还得回护钱氏一手,算是全了今日并肩作战的这点子情分。 余下的,看她自己的造化。 齐明远站起了身来:“随你怎么说吧,你爱怎么弄清楚,就去怎么弄清楚。我妹妹名入族谱之事,宜早不宜迟,你不想看见我,很巧,我也并不想看见你,既是相看生厌,你就尽早安排了,等事情了结,我立刻动身回京,一辈子都不必再见。” 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齐明遇捏着拳:“让你大嫂见见……” “我没有什么阿嫂,你们也别想见我妹妹,死了这条心。” 第三百零六章:泉州知府苏徽 第三百零六章泉州知府苏徽 直到林蘅正式名入齐家宗谱的那天,她也没有在齐家众人跟前露个面。 有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两个护着,齐明遇又有了把柄被拿捏的死死地,心中纵有千万般的不满,如今又哪里敢说半个字呢。 倒还要替他们遮掩,兜底,去安抚族中长辈们。 其实前后算起来,也不过十日不到的时间而已。 开宗祠,记名谱,一样不少,唯独不过缺了林蘅到齐家宗祠去拜祖宗。 齐家的长辈指指点点,非要叫她改了名做齐蘅,齐明远偏不肯。 只说当年白氏在庄上生下她,带着她独自生活了那么久,后来撒手人寰,留下她一个,若不是林家心善,接了她去,只怕她早就死在庄子里,是以在这上头,便算是齐家欠了林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然则这份儿恩情,他也不必齐家人去还,横竖是他的妹妹,他自有报答。 而林蘅的这个姓,就也不必再改。 齐家一众长辈气的吹胡子瞪眼,可怎奈何齐明遇还要从旁帮腔。 那会儿一干人等都傻了眼。 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呢?如今他们倒成了兄友弟恭的模样。 可惜,这表面的和谐并没维持多久。 在林蘅名入宗谱的第二日,齐明遇便主张分家分宗,又把齐明远本该得的家产,一一清点过,按照齐明远当日所说,给了他一半,另叫云氏着手,按齐家宗女的份儿,给林蘅备下一份嫁妆单子,之后再照着单子折价,兑了银子,一并给了齐明远。 至于二房三房那里,他们原是不该得什么家产的,长房高兴,就给他们些,若不高兴,他们也不能怎样,每月只领了定例过日子。 现如今说要分家,那就是另外一码事儿。 族中的长辈们拦不住,齐明遇雷厉风行的,就把家产给分派好了。 二房得了田庄五处,铺面十三间,另折兑现银三万多两。 三房这些年在齐明遇手底下没少捞好处,分家的时候,齐明遇憋着一口气,就克扣了回来,是以便只得了田庄两处,铺面七间,折兑的现银,连一万两都不到。 偌大的一个齐府,就这么散了。 钱氏是不肯再住在齐家的,撺掇着齐明遥,到外头商行,急匆匆的置办了宅院,收拾了东西,三五日光景,就搬走了。 齐明达倒是想依附齐明遇,只奈何分家一事上,齐明遇不留情面,彻底伤了他的心,他便也就带着小云氏,另府别居,与齐明遇这一房,划清了界限的。 齐明远是长房的嫡次子,他从齐明遇那儿所得的,再算上齐明遇夫妇给林蘅备出来的嫁妆,还有昔年该为白氏筹办丧仪的银子,林林总总,折兑现银,便得了三十多万两银子。 林蘅听着他说这些,一时竟有些不真实感。 温桃蹊拿指尖儿去戳她腰窝子:“前阵子还为了十两银子发愁,如今摇身一变,姐姐成了小富婆了,这下好了,等去了京城,我该吃你的,喝你的,便是带外头去逛,一时遇上喜欢的,也该你买给我。” 林蘅叫她揶揄的面上一红,拍开她的手:“竟真有这样多呀?” 齐明远没提另外那一半家产的事儿。 本该不止这些的。 她的嫁妆单子,他和月如看过,折兑银钱,大概是在七万两左右。 母亲的丧仪,用银也不会超过一万两。 剩下的二十多万两,都是他该得的家产,将田庄铺面等一概折现,并上齐家给他的现银。 若要全得,光是齐家的家产,他就该分五十万两左右。 只是这些告诉她,难免她心中有负担。 “齐家列给你的嫁妆,咱们只折兑银钱,一样东西也不要他的。等将来你要嫁人,在京城,我自然再为你重新置办好的。不过这笔银子,我来替你管着,你若要买什么,要用银子时,打发人支去。” 她小小的年纪,又从没有管过家理过事儿的,这么多的银子,放在她那儿,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是打算回了京城后,盘下几个铺子,再挑几处好一点的庄子,全都记在她的名下,将来赚了银子,也都算在她嫁妆单子里头,倘或一时真是经营不善赔了钱,好歹还有他那二十多万两兜着底儿,自不会赔了她的就是。 林蘅是不在意这些的:“我用不了多少银子,那些钱,本就是哥哥要来的,自然哥哥管着就是。” 徐月如上手捏了她脸颊一把:“这话好孩子气,你也这么大了,怎么不为自己筹谋筹谋?凭什么就该是你哥哥的,那是齐家给你的嫁妆单子折的,就该是你的,若不为着有你,他凭什么要出来这些钱? 还有啊,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的。 我前头想过了,等回了京,你的衣裳,首饰,用的玩的,全要给你换新的,这些钱,自是我们出,少听他拿你寻开心,竟要动你嫁妆银子似的。” 林蘅其实想说那些她都不着紧,更从来都不在意的。 但话到嘴边,到底没说。 先敬罗衫后敬人。 这道理到哪儿都一样。 尤其是上京。 她低眉浅笑。 温桃蹊又欸了声:“倒没人理我这茬吗?她的嫁妆银子,非动不可呢,我去了京,她是主我是客,怎么也该她请我呀。” 林蘅推了她一把:“自己也是个不缺银子使的,倒来巴着我的。” “快瞧瞧,才得了这样多的钱,就立马变得抠抠搜搜起来。” 她小嘴一撇,身子往徐月如那头歪,靠在徐月如身上:“阿嫂评评理吧,从前也不这样的,可见人家说的不错,越是有钱的,便才越舍不得钱呢。” 这屋里坐着的,谁没点儿家底傍身。 徐月如叫她这话逗笑了:“你这话,可不是把自己也捎带进去了的?” 她点着小姑娘鼻尖儿:“蘅儿的嫁妆银子得了这么多,你们家给你备下的,怕远不止这个数,你自己不也有钱?我瞧着,你眼下这样,倒要来搜刮蘅儿的,难道自己不是舍不得的?” 温桃蹊腾地就从她身边儿挪开了:“阿嫂欺负我,好呀,我还没跟你们进京了,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了,这等去了京城,还不将我给拿捏死呀。” 孩子气的玩笑话,惹得众人哄笑起来,就连齐明远,都眉眼弯弯,唇角上扬的。 徐月如有心揶揄她与陆景明的,但陆景明坐在这儿,她怕小姑娘家家,面子上抹不开,就忍了没说。 陆景明察觉到徐月如的目光几次瞥过来,略一眯眼,深吸口气,起了身:“我去买点儿东西,备着明日启程。” 说罢同齐明远颔首示意了一回,便掖着手出了门去。 徐月如笑意渐浓:“瞧瞧,多有眼色的一个人,咱们说话,人家就借故辞出去,倒不像你兄长,还要杵在这儿。”江苏文学网 眼下万事顺心,齐明远见她是真高兴,就由着她说去,又干坐了会儿,便才听了她的,离了这屋子。 等他两个都走了,徐月如欸的一声:“你不要说嘴,陆掌柜有万贯家财,你怎么还要来用我妹妹的?” 温桃蹊果然面上一红,人也急了:“你哪里有做嫂嫂的样子呀,怎么这样!” 她作势起身要往外跑,林蘅一把把人给按住了:“瞧,她急了。” 于是又笑起来:“许你揶揄我,倒不许我嫂嫂打趣你啦?” · 齐明远从屋里出来,转了头,就去敲了陆景明的门。 门从里头被人拉开,陆景明看看他,看看他身后:“也被赶出来了?” 齐明远挑眉:“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陆景明这才侧身把路让开,请他进了屋里去。 齐明远往圆桌旁边坐了,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从前,和林月泉,有过节?” 林月泉? 陆景明下意识一愣。 自从杭州动身往苏州,除了之前在随乐县遇到赵珠之外,他的生活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听到过林月泉的名字了。 他派了人去调查苏林山的往事,小姑娘这阵子操心着林蘅,又似乎对他极放心,把这些交给他去调查,就不追着问,便很久没提过林月泉这个人的。 齐明远这好端端的…… 他愣怔须臾后,缓缓摇头:“少时是至交,怎么会有过节,若要说有什么不愉快的……那也是如今才有的。” 但齐明远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林月泉…… 他眼中闪过疑虑,齐明远显然看在眼中,微叹一声:“自从出事后,我不太能放的下心来,上次事,在杭州,虽然没能拿他怎样,但总要提防些,毕竟他对三姑娘心怀不轨。 可是这一来二去,我派了人去查这个人,才发现……” 他略顿了顿:“陆掌柜,三年前,你是不是有一笔和泉州的生意,没谈拢,赔了一大笔银子,为这个,你手上一时周转不来,陷入难地?” “你怎么——” 知道。 没问完,陆景明登时了然:“林月泉做的?” “是和他有些关系,包括这次温二郎匆匆返回定阳,不得不将三姑娘暂且托付于你,他可曾告诉过你,也是因与泉州的一笔生意,出了问题呢?” 不用问,一定又是林月泉。 可是……温长玄也罢了,林月泉为了把人支走,暗地里动些手脚,他还能够想得通。 那他呢? 三年前,林月泉对他出手? 那时候二人虽已多年少往来,少走动,但毕竟还算朋友吧? 况且林月泉回歙州前,还腆着脸让他帮忙…… 这个人——啧。 陆景明眉头紧锁:“他和泉州,关系这样深?” “我只是隐约查到,他和泉州知府关系匪浅,而泉州的那位知府大人,是淮阳王妃的弟弟。朝臣们心里大多有数,他在泉州,做不了几年,是要内迁入京的。” 说到这儿,他眸色微沉:“偏偏他在泉州知府的任上,一做就是十年。 我前两日问起月如,知不知道他,月如跟我说,四年前,吏部侍郎辞官,官家原本是想将他调回京城来的。 但他托淮阳王为他上书陈情,说他在泉州数年,放不下泉州百姓,宁可在泉州做知府,为百姓谋福祉。后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吏部侍郎,位高权重,接近了权力的中心。 泉州那位知府,朝中又有人,做了一部的尚书,再熬上几年资历,位极人臣的路,他眼看就要走完了。 可他呢? 只是林月泉不懂。 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知府,如何与林月泉交情匪浅的? 就算林月泉得他赏识,难不成,他就为林月泉做到这地步? 这些年,林月泉若是一直盘踞在泉州,利用泉州之势,到处去谋划,那背后一定少不了这位知府大人的帮扶,凡出事,自有他替林月泉来兜底。 “这位知府大人,和歙州知府,也有旧交?” “他们二人是同年。”齐明远揉着眉心,显然早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郑知府会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的时候,就替林月泉说项,给韩知府写信求情。现在想来,八成也是看在泉州知府苏徽的面儿上了。” “他姓苏?” 陆景明吃了一惊:“淮阳王妃不是姓……周的吗?” 齐明远掩唇咳了两声:“说是一个随了父姓,一个随了母姓,王妃的母亲,是姓苏的,只这里头,又不知有什么内宅隐秘之事,不堪与为人道罢了。” 这消息,另陆景明惊骇不已。 他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一时只觉得四肢都麻了,浑身冰凉。 泉州知府,淮阳王妃的胞弟,他姓了苏,与林月泉,私交甚笃——那交情甚至好到,什么都能为林月泉兜着。 凭什么? “大人可知道,淮阳王妃的母亲……如今尚在人世吗?” 齐明远摇头:“这我不太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景明艰难的吞了口口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很奇怪。” “你若有什么疑虑,我替你去问问月如,这些事,她比我清楚些。” 若放在平日里,陆景明大抵是要推辞的,然则今日他一口应下:“那就多谢大人了。” 齐明远眉心一拢:“子楚,这里头,莫不是真有什么事儿吧?” 第三百零七章:不寒而栗 第307章不寒而栗 一切都对上了。 当年林月泉曾说过,他家在泉州平潭县德长乐街上,一家和乐融融。 现如今,泉州知府苏徽,与他之间的关系,不可言说。 怪不得—— 当日泽川起了疑心,特意到他府中来问过,他含糊其辞带过去,只说福建一带,而后叫明礼安排了人手再去查,却一无所获。 那不是他没本事,实是林月泉本事太大了! 有苏徽坐镇泉州,谁能在泉州地界儿上,查出他林月泉的古怪来? 林月泉不是泉州人,他本姓苏,苏林山是他的亲祖父。 可这苏林山,又是何方人士? 桃儿对这些是一概不知的。 如果真是一家人…… 陆景明捏着眉心,一阵头疼:“大人……” “你也太生分。你啊我啊的,便正好,口口声声叫大人,我倒不该与你说这些体己的话。” 齐明远见他面露危难之色,先拦了他的话。 陆景明略一愣怔,旋即笑着改口:“我隐约记得,淮阳王妃是徐州人,她的祖父曾累官至兵部侍郎,在五十二岁辞官致仕,衣锦还乡的?” 齐明远笑着说是:“那位周侍郎,当在朝时,我岳丈正直青年,尚在外领兵。他供职于兵部,还曾同我岳丈,有过两场过节。” 行兵打仗的事儿,说过节,就断没有小事。 看来徐大人与周家…… 陆景明暗暗咂舌,只不接这话而已:“那你知不知道,淮阳王妃的母亲,苏夫人,又是哪里人?” “你对王妃的母亲这么感兴趣?” 这话……听着怪别扭的。 齐明远原也只是打趣而已,很快揭过去不提:“我自然知道,你只是对苏徽感兴趣而已。” 淮阳王妃和苏徽,一儿一女,却怎么可能叫儿子随了母姓呢? 但如果,苏徽他本不是周家的孩子,但王妃又确实是周家亲骨肉,便如齐明远和林蘅这般,那……那也不可能叫苏徽堂而皇之随母姓! 如此这般,岂不是叫外人猜疑。 他为官,嫡姐又高嫁,若给有心人拿住,暗中调查,倘或真有一段不堪为外人知的旧事,这一家子,还活不活呢? 王妃今后还如何在王府立威,如何在宗亲勋贵中做人。 她生身之母,竟与旁人私通,生下骨肉……齐明远如今不也想方设法的,要让林蘅认在齐家名下,好维护她的名声。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 陆景明深吸口气,有些事没法同他们讲,便只叹了口气:“你方便与我查一查,泉州知府苏大人的生平吗?” 齐明远一挑眉:“这有什么不方便。我便供职在吏部,四年前苏徽又险些被钦点回京,似他这样的地方大吏,吏部中都是存有生平档案的。 我虽不知你为什么要查他生平,但也能猜出一二,只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绝不多嘴。 等咱们回了京,我与你查过,誊录出来给你看也不妨什么……” “那不必的,我只是想知道个大概,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随母姓苏,还想知道淮阳王妃的母亲是否尚在人世,余下的,都是后话。” 陆景明忙打断他:“吏部旧档,你还是别誊录出来给我看了,再惹上什么麻烦。” 齐明远一耸肩,不以为意:“不是密档,就无碍的。不过我也不跟你争,你既告诉我想知道什么,我替你查看过,再转告你就是。” 他又深吸口气说好。 齐明远观他面色,略一抿唇:“你这位年少旧友,竟结交出一身的麻烦来。” 陆景明只余下苦笑而已。 他现在似乎明白了。 林月泉从就没有真心与他相交。 那个时候,林月泉会找上他,根本只因为他在陆家,并不得意。 父亲看重大哥,在父亲眼里,似只有大哥一个儿子,他就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将来也只会拖累家族。 林月泉大概是想拉拢他——说是挚友,其实只有利用而已。 若他是个乖顺的,好糊弄的,林月泉八成不会匆匆离开扬州。 必定推波助澜,再借苏徽之势,帮着他,独德陆家家产。 而他,八成就成了人家手上的傀儡。 只没想到,他不是个好糊弄的,脾气又倔得很,与家中闹得越发不像样子。 所以他不辞而别,匆匆离去。 · 温桃蹊去寻他时,他正出神。 明礼引着人进了屋里去,又指了指西窗方向。 温桃蹊侧目看去,秀眉微拢。 明日要启程了,她本来想让陆景明陪她出去一趟的。 前两日在城中一家玉料铺子,看上块儿籽料,跟人家掌柜的定了块儿玉牌,说好了今天去取的。 可他这是…… 她提步过去,一直到走近了,他都没能回过神来。 于是她眉头越发紧锁:“你在想什么?” 陆景明猛然回神,她突然出声,其实吓了他一跳。 等回神见是她,才赶忙敛去眼底不快。 他一抬手,想拉她一块儿坐,见明礼在,伸出去的手,才顿了顿,只是改握在她手上:“你不是跟徐夫人她们在说话?” 她啊了声:“我想起来我定的那块儿玉牌,想让你陪我去取的。” 陆景明哦了声,转去吩咐明礼:“你去一趟,替姑娘取回来。” 明礼极有眼色,欸的一声应了,三两步就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他两个,陆景明手腕一转,拉着她在身边儿坐下来,把人圈在怀里。 温桃蹊也不挣:“你刚才在想什么?” “林月泉……” 陆景明呼吸一重:“他的身世,他当初,为什么能有那样缜密的筹谋,现如今,又是怎么搭上郑知府,做下这许多龌龊事而全身而退,我好像,知道了。” 他下巴放在温桃蹊肩上,声儿有些发闷,低低的。 说完了,明显感到她身形的僵硬。 他抱着人,紧了紧:“齐明远跟我说,他前些时为你与林姑娘的那件事,派了人去查过林月泉,这才知道,他同泉州知府,关系匪浅。” 陆景明略顿了顿话音,又见她侧目看过来,是茫然的,困顿的。 他揉了她一把,指腹覆在她眼皮上:“泉州知府,姓苏。” 姓苏的? 温桃蹊骇然:“那他和苏林山……” “一切还都不清楚。他是淮阳王妃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王妃姓周。” 他又抿唇,只看她越发疑惑,才温声又道:“齐明远说,王妃与苏知府,是一个随了父姓,一个随了母姓,他们的母亲,是姓苏的。 我托了齐明远,等回京后,帮忙查一查苏知府的旧档。 至于别的……我想,他们家,同林姑娘的情况,大概不会一样。 不然如今大姑娘做了王妃,怎么还敢叫苏知府这般招摇过市,势必是要把这耻辱……嗯,我没说林姑娘。” 温桃蹊眼下哪还有心思顾着这些言辞上的事儿,推了他一把:“我知道你没捎带姐姐,你快说。” 他才又继续:“横竖是要把这个孩子藏的严严实实。他们周家,出了一位王妃,这满门荣耀,便已足够保全的。 那位淮阳王,又是在太后娘娘跟前养大的孩子,同今上真正的兄友弟恭。 据我所知,昔年今上初登基,高台没坐稳,底下的兄弟们蠢蠢欲动,后登基不足一年,京中便有三王之乱,还是淮阳王殿下千里勤王。 这位王妃,地位尊崇,又给殿下生了世子,一辈子也没人撼动得了她。 难道周家竟还需要个私生的孩子,入仕为官吗?” 自然是不会的。 他慢慢儿的同她讲,怕她吃不消,又将苏徽如何得今上器重,淮阳王如何为他上书陈情一类,全都说给她知道。 温桃蹊听完了,沉了沉声:“若按你说的这些,他自然是王妃娘娘的亲弟弟,若不然,偌大的周家,便没人了不成,王妃倒去高捧着他。” 正是这个道理的。 可他又说大概心里有数…… 温桃蹊抿唇:“你眼下是怎么想的?” “你当日不是跟我说过,林月泉说,你父亲是为了山泉香的香方,害死了他们一家吗?他苏家一门,无一幸免,全部遇害。” 她点头,陆景明眉心一动:“那如果,王妃的母亲,那位苏夫人,便是苏林山族中亲眷,又或者,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为亲厚,当年苏林山出事时,她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帮上手呢? 在苏林山一家出事之后,她说服了周老爷,将周徽改做苏徽,安慰的,是苏林山在天之灵呢?” 还能这样的? 温桃蹊错愕:“这……这算什么事儿?亘古未闻的。那周家难道就愿意不成? 自己的儿子,倒送给人家家里去绵延子嗣,传承香火? 那林月泉又没有死——就算彼时以为他死了,后来才寻着,也没这个道理的吧?” 她小脸儿皱巴着:“若真是亲厚至此,连儿子也能记给人家的,我想不出,能有什么原因,在苏家出事时,她反倒袖手旁观。” 温桃蹊捏着自己的指尖儿:“我们家,虽有泼天的富贵,可即便真是我父亲出手害人,他哪里来的这样天大的本事——再说了,我根本就不信!” 这一切原本就是未知的。 是陆景明猜测的。 他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淮阳王妃与苏徽这一对儿姐弟,着实的令人费解。 偏偏同林月泉扯上关系,就一切都联系到了一起去。 他见小姑娘情绪激动,忙安抚的去拍她后背,给推顺气儿:“这不只是我的猜测吗?我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出别的来。你也不要急,总之明日我们就动身了——” 陆景明尾音有些沉,只是不敢砸在实处,怕吓着她:“我先前算过,从苏州回京,一路上至多一个月功夫而已。 等回了京城,齐明远去查看过吏部旧档,说不得,什么都清楚了。” 清楚归清楚,可只怕是,越清楚,越让人心惊—— 温桃蹊下意识吞口水,却咽的艰难:“我从没想过,林月泉他……他会有这样的出身……” 她不过以为,林月泉寒门出身,撑死了,苏林山是他祖母,祖上也就是经商的人家而已。 昔年他要寻仇报复,背地里使了那么多的手段,其实一路走来,不也照样艰难吗? 是以她从未想过…… 其实林月泉,和他们,从不是一样的人。 若不是为旧年一段时,他本该是富贵高门养大的金贵郎君。 他有为官做宰的叔伯,有嫁入王府的姑母。 温桃蹊不寒而栗。 她凭什么和他斗? 温家拿什么和他抗衡? 陆景明显然看穿了她所有的担心与忧虑,微叹一声:“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且往好处想。 若苏徽真是他叔伯辈分的,那他有淮阳王妃这样的姑母,淮阳王殿下这样的姑父,昔年要寻仇,何须自己蛰伏待机数年之久,甚至卑劣到,拿你开刀呢? 他要报仇,要你们家万劫不复,甚至都不必惊动淮阳王殿下。 单是王妃一句话,难道郑知府还寻不出你们家的错处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偌大家宅,子侄众多,就算他们嫡系一脉,门风严谨,拿不住错处,那底下的旁支子侄们,总能拿捏住吧?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们家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同王府高门比起来,温家,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温桃蹊眼中的灰蒙稍稍褪去:“你说的也有道理……” 陆景明这才稍稍安心:“我只是不想瞒着你,所以把这些都说与你知道,可你若要一味地放在心上,自己吓唬自己,往后再得了什么消息,我便再不告诉你了的。” “那可不成!” 陆景明去捏推脸颊:“你怕什么呢?横竖这一世,有我陪着你。就算他真是出身显赫,深不可测,也有我陪着你一起。 再说了,现如今,既知他许多筹谋,在他身世上,又有了端倪线索,咱们总能提前防范的。 来日便真出点子什么事,林姑娘与你这样的交情,徐夫人也不会坐视不理,还有谢侍郎府上呢。 总之你不是孤军奋战,这世道,该利用的,能利用的,就该好好利用起来。 我也不信伯父会做出这样的事,抢人秘方还要杀人灭口,咱们慢慢的查,如今是一头雾水,等有了线索,当年真相若能查明,凭他什么泉州知府,什么淮阳王府,你们家没做过的,便是没做过的!” 第三百零八章 回京 第三百零八章回京 若说苏杭风景秀丽,人间天堂,那上京繁华,便该是最有烟火气,又人世间最热闹的去处。 自苏州到京中,一路由水路转陆路,足足走了有一个月。 顺宁门大概算是九门之中最热闹的一个城门了。 这时辰天大亮了,早起外出的那一批人,或采买,或采集,总之忙碌了一场,踩着旭日东升的微微金光,又回城中来。 进了城门靠在东边儿城墙根儿下的,有馄饨摊子,卖摊饼子的,还有就地摆摊儿的手艺人,捏个面人儿,画个糖画儿。 温桃蹊和林蘅都是从没到过京城的人,隔着小软帘往外看,见什么都新奇一样。 其实这些东西无论是歙州还是杭州,都最常见不过,只不过如今换个地方,卖东西的人不一样了,说话的调调不一样了,进了京中,好似一切都是最稀罕似的。 两个姑娘年纪小,还是贪玩儿的。 林蘅从前拘谨,现如今倒也放开了不少。 徐月如上手把帘子拉好了,瞧她们两个跃跃欲试的模样,摇着头无奈的笑:“原还说怕你们两个路上累坏了,今儿先好好歇一歇,明儿再带你们出来逛,我瞧你们这个样子,必是不肯歇着的了。” 温桃蹊坐正了,小脸儿上写满了兴奋:“怎么会累呢?横竖我是一点也不累的,这会子若把我放下去,我能逛上一整日的!” 知道她精神头最大。 上次刚到苏州时候,林蘅就算是见识了。 林蘅按住她:“你别忙,你就是想去,也不会放你去,我可不单陪着你去逛,上回拉着我和陆掌柜在苏州城那样子逛,我可还记着呢!” 她便真有心自己去逛,徐月如也是不敢放她去的。 小姑娘家长了这样一张脸,这京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 纨绔子弟多了去。 天子脚下也越发有那等轻狂孟浪之徒。 仗着家里的权势,欺男霸女的,从来也不少。 她两个都是生面孔,初来乍到的,谁也不认得这是谁家的女孩儿,别一时犯糊涂,再冲撞轻薄了去。 徐月如欸了声:“先前可说好了的,来了京城,得听我的,要出门,我带你们去,等安置下来,我带你们先回去见过我母亲,我摆下两场宴,也叫你们在京城结实几个朋友,你们再自玩儿去都成。” 她说的隐晦,两个女孩儿却都聪明,对视过一会,温桃蹊一撇嘴:“成吧,横竖自己出门也是最无趣的,我才不肯一个人去逛呢。 再说了,上次说好了,我要什么吃的玩的,都要姐姐请我。 她不去,谁给我掏银子?” 林蘅便戳她腰窝子:“等着给你掏银子哄你高兴的,在后头那车上,谁跟你说好了?” 于是说说笑笑,一路闹哄哄的,就回了齐明远的府中去。 齐明远如今住的宅院,只三进的而已。 一则当初齐明遇克扣他的,他下聘后,手上实是没那么多银子。 二来他如今官只在六品,也不好太铺张张扬,反叫朝中御史拿捏住他的短处把柄。 好在也只有他和徐月如两个人住,而且一个月里,竟还有大半个月,夫妇两个是回徐府去住的,一来二去,倒也就不觉得这宅子小。 回了家去,为着时辰尚早,齐明远又惦记着陆景明托他办的那件事,想着着紧,嘱咐了几句,便换了朝服,往部里去了。 陆景明是没打算住到他们府上去的,选了个离齐府不算太远的客栈,先陪着她们家去,看着她们进了门,才收拾了东西,领了自己的人,往客栈去。 只临走时,又拉着温桃蹊问,能不能不住齐家,惹得徐月如与林蘅没眼看,叫温桃蹊又啐他,他才撒了手,眼神哀怨的自离去。 林蘅便又揶揄她:“这样依依不舍的,你倒在我们家住的安心呀?” 她如今倒我们我们的说的顺口了。 温桃蹊也不理她,偏往徐月如怀里去躲:“阿嫂快管管她这张嘴吧,如今打趣揶揄我真是张口就来了。” 徐月如揉着她的小脑袋,领了两个姑娘入内宅去,吩咐了家里的丫头婆子,把她两个的行李箱笼卸车,一应往她两个住的院子安置妥当去。 等到两个姑娘再梳洗打扮过,徐月如早派了小子往徐府去送信儿的。 先前进城,她并没叫齐明远差人往家里送信。 从齐家再往枢密使府,那挨着就更近了。 出了齐府所在的长街,拐个弯儿,紧挨着后头一条街上,正中五进五阔的气派宅子,便是枢密使徐府。 门上早有管家婆子在候着。 这会子要进门了,林蘅又有些紧张,捏着温桃蹊的小手一紧。 温桃蹊嘶了声,侧目看她,见她面颊上隐有红晕,一眯眼,略想了想,扬声叫阿嫂。 徐月如走的靠前些,一只脚才迈上台阶呢,回身去看她:“怎么了?” 温桃蹊能感觉到林蘅刻意的攥了她一把。 她噙着笑,唇角微扬:“你们是一家子团聚,我是个外人,伯母脾气好不好呀?会不会觉得我没眼色,跟着你们凑过来呀?” 徐月如听她这话,一时愣了,等看见了林蘅面上可疑的红云,扑哧一声笑出来,倒也不揭穿:“我母亲是个最和软的性子,从来最好说话,一最喜欢你们这个年纪小姑娘的。” 她说着又下了台阶,往两个女孩儿身边儿去,挤进两个人中间,一左一右的,上手去拉她两个人,带着一块儿进府去:“你们见过就知道。 前半年为着我同你哥哥成婚,她倒觉得我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成日不是把李尚书家的小女儿叫到府上玩儿,就是请了忠肃侯府的七姑娘来陪她打叶子牌,我倒成个外人似的。” 于是林蘅掩唇笑,倒果真放松了好多。 · 徐夫人本姓高,她高氏一族多出帝师,她祖父便是今上的授业恩师,地位尊崇,门风又清贵。 林蘅的身世,她一早就知道。 那时候得知女儿和女婿要去杭州,一时又不说是要去做什么,她不大高兴,想着舟车劳顿,她女孩儿从没吃过苦的人,这么着出去一趟,还不知如何辛苦呢。 况且齐明远才入部多久,脚跟都没站稳呢,就要在部里告假,跑去杭州。 她不大满意,一连好几日,齐明远领徐月如回家来住,她都没个好脸色。 徐月如无奈之下,只能同她讲明。 她一时听了,又淌眼抹泪的,竟想不出,世上还有这样黑心的人家,混账的人。 黑心的自是齐家,混账的当然是林志鸿。 于是才什么也不再说,倒又不知何等心疼怜惜起林蘅来。 这会子听说人回了京,她打发了管家婆子到门口去迎,又叫厨上做了好些小女孩儿们爱吃的糕点一类,样样都精致。 徐月如领着人进门时,高氏端坐罗汉床上,手边儿放了个锦盒,小小的,但很扎眼。 之所以能一眼就看见,实是那样小的东西,镶了几颗红宝石在上头,精致的不得了。 小丫头拿了蒲团上来,摆在林蘅面前去。 她算是自己家的晚辈,高氏又有意认做干女儿的,该做的礼数自然要更周全,同温桃蹊不一样。 林蘅略一提裙摆跪下去,拜了个礼。 温桃蹊站在一旁,是等她做完了礼,才掖着手,蹲身福了福。 高氏忙摆手,叫徐月如:“快把你妹妹扶起来吧。” 等人站起身来,两个小姑娘站在一块儿,这屋里才摘回来的鲜花,都失了颜色。 高氏真是越看越爱。 她活了半辈子了,最喜欢好看娇俏的小姑娘,这京城里高门中的女孩儿,她差不多都见过,最喜欢的那几个,却也没有眼前这两个生的好。 她招手叫林蘅近前,林蘅想了想,也不好扭捏,便靠了过去。 高氏拉了她一只手,瞧着她手腕上的那只羊脂玉的镯,呀了声:“这可真是巧了,你是爱羊脂白玉的吗?” 林蘅笑着说是,却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高氏却只管脱下她手上那一只,一转头,开了桌上小锦盒,里头躺着的,是一只成色绝佳的羊脂白玉的圆条镯子。 她取了来,攥着林蘅的手,给她套上去。 想着徐月如说过的,这姑娘最谨慎的性儿,又是那样的经历,头前在杭州,那林家的主母张氏,又简直泼妇一样,拿捏着这姑娘,什么混账话都敢说。 于是此时见林蘅嘴角刚一动,她便欸了声,拉着人在自己身边儿坐下来:“这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可不兴推辞的。 我原说给你找一只翡翠的镯来,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四处去搜罗好镯子,到如今,家里头收了不知多少。 可又想着,你出身江南,这羊脂白玉,说不得更衬你。 所以我才说真是巧,见你腕子上是只羊脂玉的镯,我就知道我没给你挑错礼物。” 林蘅倒不好意思起来,一低头:“来拜见您,可却什么也没给您带,倒白受您这么好的一只镯子。” 她温婉娇柔的模样,显然更讨了高氏欢喜,越发搂着她往怀里带:“怎么没带?这样好看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来了俩,还要给我带什么? 你们来了京城里,就当自己家里一样的,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就同你嫂嫂说,她不给你办,你便来告诉我,我来给你做主。 我惯常是最喜欢你们这样的小姑娘的,娇滴滴的,看着就喜人……” 高氏喋喋不休起来。 徐如月一时扶额。 得,老毛病又犯了。 徐月如嘴角抽了抽,轻咳一嗓子,忍不住出声提醒:“母亲,头一回见面,您别把妹妹和桃蹊吓着了。” 高氏笑了半晌,才去看温桃蹊。 小姑娘乖巧的站在徐月如旁边儿,也不抢风头,也不打眼的。 她略松开林蘅一些,又同温桃蹊招手。 温桃蹊上前去几步,在她右手边儿上坐下来。 高氏拍着她的手背,小女孩儿的肌肤最是娇嫩的,又白又滑,她一递一下的拍着:“我总听侯府老夫人提起你祖母,说你祖母年轻时是个爱俏的,脾气也厉害,听她说老太太如今膝下只得一个孙女儿,爱如掌上明娇,前些年同你祖母书信往来,还说起,你祖母夸你生的如何如何的好看。”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眼底笑意越浓:“她家的七娘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小美人儿,她自然不信你祖母,今日我见了,可见你祖母不是夸大的。” 温桃蹊眼角登时就抽了抽。 她说的侯府老夫人,必定就是忠肃侯府的那位老夫人了,先头她总说打算叫林蘅认干亲的那家。 只是她可从来不知道,祖母还与人吹嘘过这个的…… 倒像两个老小孩儿。 抓着自己家孙女儿一顿夸,都当自己家里头养了个天仙,两个人卯足了劲儿比,谁也不服气谁家的。 可明明连面儿都没见过。 温桃蹊面上红了一片:“祖母疼我。” 徐月如只好打圆场:“母亲,人家小姑娘家的,你说这个,看把桃蹊给羞的。” 高氏才又笑着说了两句,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一只白玉的簪来,给温桃蹊簪上了。 温桃蹊抬手摸了摸:“您的东西都是顶名贵的,姐姐是自己家里的晚辈,该当有见面礼,我算是沾光蹭来的。” 这话俏皮,果然引得高氏越发开怀:“不算是,不算是,你们温家泼天的富贵,你便是年纪小,可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支簪子,怎么是沾光蹭来的?蘅儿是自家的晚辈,你也是一样的。 咱们虽从没见过面,可我见了你,便觉得一见如故,极喜欢你,那就是前世的缘分。” 她又去问徐月如:“你这两个妹妹,都住在你们家里吗?” 徐月如说是:“桃蹊原说要去住客栈,可她跟着我们一道进京的,人生地不熟,我哪儿能叫她住客栈去。” “这就很是了,也算是周全,倘或叫她住了客栈,我可要打你的。” 虽是玩笑,可温桃蹊立时明白了,徐月如进门这一路上说的,原不是为了宽林蘅的心而开玩笑的。 这位徐夫人,是真的很喜欢生的好看的小姑娘啊。 好像……好像徐月如…… 她眼皮又一跳。 这可真是亲母女俩,一点儿不带错的。 第三百零九章:是谢喻白 第309章是谢喻白 得知张氏出事,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齐明远才从衙门下值,回家去换了身衣服,便径直去寻了陆景明。 他是收拾了一场打算去齐家找温桃蹊的,却在楼梯口,迎面撞上了齐明远。 陆景明算着时辰,也晓得他是从衙门里来,于是一挑眉,收住脚,甚至还往后退了三五步的。 等齐明远上了楼,两个人四目相对,他抿唇问:“这个时候过来,专程找我的?” 他果然点头,于是陆景明只好把人又请回房中,另叫明礼往门口守着去。 其实这几日,为着温桃蹊住在他们府上,陆景明是每日都要去的。 夜里不会留宿在齐家,但白天恨不得泡在人家家里不离开,除非是温桃蹊要出门去逛,他才跟着一块儿去。 若是有事,在家里等着,他总也要去的。 可这样急着,专程跑到客栈来见…… 陆景明眉心一动:“之前我托你帮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齐明远嗯了声:“苏徽是从一落生,就随了母姓的,至于到底因为什么,这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他为官这些年,清正廉明,在外阜做了几十年的官儿,可无论在哪里为官,当地百姓就没有不夸他的,他的确是个好官儿。 这也就是为什么,官家会看重他——也并不全是看在淮阳王殿下的份儿上。” 陆景明咂舌:“清正廉明,可却为林月泉出头?” “我不知道你和林月泉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现在的问题,便就在于此。” 齐明远深吸口气:“他几十年的清正,为了一个林月泉,连官声也不顾了,这不就是最大的问题吗?” 自然是的。 陆景明眸色暗下去。 他正沉思,齐明远又叫他:“我想着,你要我帮你查一查苏徽旧档,上次说起时,又几次问起苏夫人,于是便托人帮忙,打听了几件,有关于淮阳王妃的往事——” 陆景明猛然抬眼过去:“王妃?” “据传,这位王妃娘娘,是苏夫人怀胎七月,早产生下的。” 早产生女,也不算是什么格外引人注意的事儿。 但齐明远特意单拎出来说…… 陆景明喉咙发紧:“照你这话里意思听来,这位王妃娘娘的出身上……”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横竖是外头人风言风语的那么传的。” 齐明远点着负手:“苏夫人本家是柳州的,后高嫁去的徐州周家。 她是原配发妻,王妃是她头生的大姑娘,本就金贵,加上早产,自小就养的更细致了,只是这徐州昔年,便有传说,大姑娘未必是周家女一类的话。” 他略顿了顿:“后来倒也不了了之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过去了几十年,也没人再提起这些的。” 可这不对。 若只为着是早产生女,何至于传的这样不堪呢? 那周家又不是没名没姓的人户。 陆景明暗暗地记下,后头的有些事儿,便不大方便再托请齐明远出面帮忙的。 他这头正要开口谢上两句,齐明远欸的一声,在他开口之前,又问他:“你安排的人,在张氏返家途中,对她出手,给我出气吗?” 陆景明登时愣怔:“你说什么?” 齐明远观他面色神态,不似作假。 于是长叹一声。 看来真不是陆景明。 “我今晨才得到的消息。林志鸿休妻之后,张氏要返还原籍本家去,可路遇山匪,不光是抢了她所有的陪嫁箱子,还杀了好些人,张氏一双腿也废了,丢了半条命去,生不如死。” 齐明远捏着茶杯吃口茶:“我还以为,你是因我帮你打听苏徽的事儿,想为我做点什么,替我和蘅儿出口气,才安排了人在她回家的途中对她出手。” 陆景明自问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 无论是在梁时的事情上,还是在杜锦欢的事情上。 得罪了他,招惹了他的人,那就别怪他心狠手黑,睚眦必报。 可张氏嘛—— 张氏同他没什么相干,得罪的也不是他的小姑娘。 林蘅有兄嫂,有谢喻白,跟他有什么…… 谢喻白? 陆景明眉头一拢,下意识去看齐明远。 齐明远眼中困惑:“干什么?” “要不然……你去问问……谢喻白?” 齐明远的脸色登时就黑透了。 这段日子以来,他也算是知道了一些。 那会儿刚到杭州,是听城中百姓偶然之间还议论什么,京中谢侍郎家的二公子,厚礼登门,去拜见过林志鸿夫妇。 他那样的人,走到哪儿,叫人议论起来,少不得要沾染上些桃色。 林家有三女,可城中百姓们说起的,却是他的妹妹,林蘅。 后来他试着试探过陆景明,只是陆景明嘴上还挺严实的,也不肯多说。 然则越是这样的态度,他才越发明白。 谢喻白是真的在打他妹妹的主意的。 眼下陆景明又提起谢喻白来—— “他那时候又不在杭州。” “他人不在,眼却未必不在。” 谢喻白恼恨林家人也不是第一日了,只是当初匆匆返京时,还以为林蘅是林家女,他又不能真的拿林蘅家里人怎么样,憋着一口气,回的京城去。 可是他在杭州时候,林蘅都差点儿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他人走了,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了,能放心下的林蘅才怪了。 要说谢喻白知道林蘅在杭州的一切,一点儿也不奇怪啊。 陆景明捏了捏眉心。 大家都是聪明人,反正也瞒不过齐明远。 现在林蘅跟着齐明远回了京,谢喻白早晚也还要找上门去。 他略想了想:“也可能,你不去问他,他也是迟早要找上你的。” · 陆景明的嘴,八成是开过了光的。 齐明远真就没打算去找谢喻白。 张氏出事就出事,那样的人,死了都不值什么。 他只是不想欠陆景明人情。 帮陆景明去查苏徽旧档,原不过举手之劳。 当日在杭州,他们夫妇未出现之前,陆景明也是尽心尽力在帮衬蘅儿的。 十万两银子,也愿意替蘅儿出。 这份儿人情,他还惦记着怎么还呢,要是陆景明在出手去料理张氏,这便是又欠下一份儿人情来。 人情债,最难还的。 可要说是谢喻白—— 他打蘅儿主意,自己心甘情愿的,那就不算人情债。 但要叫他去找谢喻白问,那不可能。 然而齐明远不肯去找谢喻白,谢喻白却在第二日,又备下厚礼,登了他齐府的门。 齐明远今日休沐,早上才陪着徐月如吃过饭,本来打算等吃过饭,带上林蘅和温桃蹊,再知会陆景明一声,带她们到京郊的玉清观去的。 回京这么些天了,衙门里耽搁了些差事,他每日里忙,也顾不上陪一陪妹妹,正赶上休沐,玉清观这几日也恰好在做道场法事。 小姑娘家或许不信这些,玉清观风景不错,依山傍水的,观里素斋也做的不错,带她们去住上两日,也算是陪她去游玩一场。 然则这头饭菜才撤下去,夫妇两个才净过手,外头小厮来回话,说谢二公子来了。 齐明远一怔:“谁?” 那小厮听他语气不善,打了个激灵,又回了一遍。 齐明远就不高兴了。 还真让陆景明给说着了! 他不去见,谢喻白早晚也要找上门来! “不见!告诉他家中有事,今日不见外客!” 那小厮愣怔须臾,忙应了,转身就要退下去的。 徐月如把人叫住了,又去按齐明远手背:“今日不见,明日不见,难道日日不见吗?都在京城,他怕不是要天天登门。你总不见,传出去,又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 “他就是心怀鬼胎的!” 徐月如掩唇,先打发那小厮:“去请谢二公子往正堂吧,就说换身衣裳便来。” 那小厮也不迟疑。 横竖家里的事情,老爷一向都是极听夫人的,大事小情,但凡夫人开了口,发了话,老爷就从没有驳回过的。 等小厮退了出去,徐月如才叹气劝他:“那谢喻白,有什么不好?” 齐明远眉目间一派清冷:“我才把蘅儿认回来!” “这是两码事儿。” 徐月如虎着脸:“他出身门第,样貌人品,哪一点儿不如人?你说给我听。” “我……” “你说不上来。他谢家门风清贵,谢夫人虽只是他继母,可家宅从来和睦,谢夫人是个最宽和的,京城里,谁不知道呢?” “谢家大奶奶,那是大学士府的嫡女,持家有道,驭下有术,又最坦荡,最好相处。” “蘅儿也十五了,你是才把她认回来不假,可你打算把她拘在身边儿多久?耽误了她的终身不成?” 徐月如根本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拿白眼去剜他:“母亲尚且说,倒不如尽早认了干亲,于蘅儿议亲,也有益处。你是她亲哥哥,倒跑出来耽误她!” “我哪里是耽误她?” 齐明远看她那样子,说话也不敢太重:“先前不是告诉你了,张氏返家路上出事,陆景明说,怕不是谢喻白干的……” “便是谢喻白干的又怎么了?”徐月如咂舌,“说句实心话,张氏死了都是死有余辜,那样的人,一辈子不知拿龌龊心思与手段坑害过多少人,她死了,倒是为民除害呢!” “我不肯叫你再去动她,不过是为着,林舟一死,张氏被休,林家败落不过早晚的事。” “咱们在杭州闹一场,韩知府心里有数,人家是门儿清的。” “张氏被休返原籍,只要出事,人家就先怀疑你。难道还真打算为这种人,把自己的前程耽搁进去不成吗?” 徐月如翻了眼皮,横过去一眼:“平日里作威作福都不要紧,可绝不能叫人在实处拿住你的把柄与短处,若不然,真是杀了她我都不解气!” “可谢喻白——” “他对蘅儿一颗真心,才自降身份去干这种事,冒了多大的风险的。” 徐月如仍旧不叫他说话:“要不是他干的,那算张氏自作孽,活该遭天谴。要真是他干的,我倒觉得他有担当,将来真成全了他与蘅儿的好事,你再不必怕蘅儿吃亏受委屈。” “她身边有个谢喻白,谁敢给她委屈受?” 齐明远心说根本就用不着谢喻白。 他自己的亲妹妹,他自己看顾不好吗? 反正他是满心满眼的不情愿,就连起身去换衣服打算见客,都是徐月如拖着他去的。 腰间的玉佩佩好了,徐月如才终于缓和了好些:“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心思。” “我们?什么我们?” “你,温家兄弟,你们都是一个样的。” 徐月如不免又觉得好笑。 放在外头行走,个顶个的好手,青年才俊,可遇上自家妹妹的事儿,一个个沉不住气。 倒成了护崽的老母鸡。 “我这一路上,没少听蘅儿打趣揶揄桃蹊,才知道,那陆景明在歙州时,在桃蹊两个哥哥手里,也没讨着什么好脸色。” 她又去取他的外袍来,一面给他穿,一面继续说:“陆景明跟桃蹊大哥还是至交呢。你们呐,有个妹妹,宝贝的不得了,等姑娘家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但凡外头有谁家的小郎君动了心思,若一日找上门来的,你们都恨不得把人家打出去。” 她大哥若还活着,昔日齐明远上门求娶,恐怕,也落不着什么好脸色。 徐月如深吸口气:“我还小的时候,哥哥就总揉着我,说这些,说将来不知谁家的臭小子这样有福气,能得了我去。” 齐明远眉心一动,去握她的手:“你看,这说着说着,怎么说起大哥来。” “我跟你说这么多,是叫你知道,眼下你看不上谢喻白,跟人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这样劝着你,你好歹给我听进去一些,别见了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 徐月如一拍他:“蘅儿不是早晚也要嫁人吗?你若能再找出个,比谢喻白更好的,我绝不多说你一个字!” 齐明远面沉如水,可到底是什么也没再多说,闷闷的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真将她的规劝听进去,横竖是大步流星的出门,往前头正堂见谢喻白去了。 第三百一十章:置办宅子 第310章置办宅子 谢喻白带来的礼物,堆满了齐府正堂前院儿,满满当当,十口大箱子。 黑漆漆的箱,排列的整齐极了,每一个箱子上头都绑着红绸,又相当喜庆。 齐明远从后宅过来,一眼瞧见那些箱子,才刚刚勉强缓和一些的脸色,霎时间,又黑透了。 他身边的小厮得了徐月如吩咐交代的,看他那样的脸色,暗搓搓的扯他袖口:“老爷,夫人说……” “我知道!” 齐明远咬牙切齿的挥开他,提步上台阶,大步流星的进了屋中去。 谢喻白翘着二郎腿坐在左手边儿一溜排开的四张官帽椅中,最靠前的那一把。 侧目见他进门,连起身都不曾,晃着脚尖儿:“你不去看看那些礼物吗?” “无功不受禄,你送我东西干什么?” 齐明远背着手,等真正见了人,脚步反而放慢下来。 他缓缓地,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来,斜着眼看他:“带回去吧。” 谢喻白挑眉:“张氏出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他还敢提! 真就是他做的! 陆景明的嘴真就是开了光的! “我知不知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装傻? 谢喻白咂舌略叹了一声而已,点着扶手,一递一下,闷闷的响着。 齐明远深吸口气:“你想干什么,直说。”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 谢喻白侧目过去:“你去了一趟杭州,还不知我对你妹妹的心思?”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齐明远拧眉:“你果然留了人在杭州,所以我们在杭州发生的所有事情,你全都知道?” “原本跟你没关系,我只是怕蘅儿出事。父亲家书催我返京,我母亲病了一场,有些着紧,我当然要赶回来的。” 谢喻白顿了一顿:“你不是知道吗?蘅儿那个时候出了那样的事,我心里恨极了,可她是林家女,我又不能做什么,只能留下人盯着点儿,看顾着她。” 齐明远面色稍有缓和:“你大张旗鼓的带着东西来我府上,谢二,这是京城。” “你觉得,是我护不住她,还是你自己没本事护着她呢?” 谢喻白嗤了声,那笑声极浅淡的:“当初在歙州,我见着这姑娘,便觉得,她是个极不错的女孩儿。” “后来我跟着她,一路去了杭州去,慢慢的,去了结了她的出身,才知道,林家人对她是什么样的,又不免心疼她。” “等我再回京城,我母亲病情好转,我就一直在想——” 他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灼灼:“蘅儿前十五年,活的都不痛快,她谨慎,小心,明明是最出色的一个人,却偏偏处处都不敢出头。” 齐明远眸色一痛。 过了一阵子,他妹妹渐次开朗,他慢慢的,就告诉自己,别再去回想过去,往后好好的补偿她。 若总是要去想那些年蘅儿如何过得不好,她自己反倒就更记得清楚了。 可眼下,谢喻白与他说这些—— 齐明远呼吸滞了滞:“我才认回妹妹。” 谢喻白点着扶手的那只手,倏尔一顿:“我不跟你抢你妹妹。” 他目光往外去看:“这些东西,是我这段时间,一点点,给蘅儿准备的。” 可齐明远永远都不会知道。 当日从杭州得信,知道了林蘅的出身后,他是何等的高兴。 他并不是嫌弃林蘅商贾出身,而是……齐明远为了她,撂下部里的事,不远千里去杭州,也是为了她,转道苏州,去面对齐家人。 她十五年活的唯唯诺诺的,认识了一个温桃蹊,性子才勉强活泼一些,如今有齐明远夫妇呵护她,他是真心为她而高兴的。 更要紧的是——她认回兄长,从今往后,便就要跟着齐明远住在京城了! 虽说有了这样的出身,有这样的兄嫂,她那样的样貌人品,少不得招人惦记。 可他一点儿也不怕。 齐明远抿紧了唇:“带走吧。” “说了不是给你的。”谢喻白丢了个白眼过去,“还是说,这些东西,你打算让我一点点的,自己去送给蘅儿?” “你——” 这不是无赖吗! 这还是谢喻白吗! 谢喻白见他气结的模样,私心里又想着,到底不能真的把人给惹毛了,于是软和下来:“我送东西给你们家,你们又不吃亏,我好意上门的,你倒把我往外撵,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反正东西我送过来了,你要不收,那等我走了,你叫人抬着,扔出去得了。” · 那天谢喻白带到齐家的十口大箱子,到底是留了下来的。 他那样的排场,去齐府,当天城中百姓就议论纷纷了。 陆景明来找温桃蹊时,见她愁眉苦脸的,知道她是为林蘅发愁,开口就劝:“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林姑娘初来京城,什么都不熟,外头人也只知她是齐兄的妹妹,现在谢喻白弄这么一出,她倒出了名儿了。” 惹得温桃蹊去瞪他:“你再胡说些什么?这种事,出了风头,有什么好的?” “为什么不好?” 他是极认真的在问,一只手递出去,在她头上揉了两把:“谢喻白又没什么不好的,他今次的行为,不就是告诉满京城里,这个姑娘,是他谢喻白看上的,林姑娘是出色优秀的人,若然有人看上了,只管同他来抢一抢试试看。” “他凭什么?” 温桃蹊小脸儿上写满了不痛快:“要我说,如今姐姐明明有更好的选择,进了京,多少青年才俊,她回头认在徐夫人跟前,岂不是要选谁,就选谁去吗?” 她挥开陆景明的手:“他这么着,大动干戈的,叫人家都知道,看上了姐姐,便是同他抢,同他为敌去,姐姐还没松口呢,他倒替姐姐做了选择了。” “你看,这就是立场不同而已了。” 陆景明耐着性子去哄她:“你是为林姑娘想,怎么不为谢喻白想一想呢?他是真心喜欢林姑娘的,难不成,倒叫他干看着?” 他一面说,一面笑着摇头:“换了是我,我必定不肯的,恨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我心悦这个姑娘,想要聘她为妻,便是与天下为敌,也是不怕的。” 温桃蹊一撇嘴:“就是不满意。” 他去捏她脸颊:“恐怕是林姑娘这两日与你说了些什么,又招的你烦起谢喻白。” 陆景明也不等她回答,欸了声,打岔去:“有个事儿,我先前给你二哥写了封信,他回信上说,定阳的事情已经处置妥当,便打算动身来京城了,有些事儿,我总得有个商量的。” 温桃蹊松了口气:“没事儿就行,你上回跟我说,泉州知府和林月泉的关系,我真是怕极了,生怕二哥出什么事。” 陆景明嗯了声,捏着她手心儿:“我想给泽川写封信的。” 温桃蹊眉心一动。 若要写信,自写去就是了,专程来问她…… “你想问我大哥什么?”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有关于苏林山,泽川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吗?” 温桃蹊啊了声:“你想问我大哥啊?” 他嗯了声:“苏林山到底是不是徐州人,和苏夫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当年的事……” 他又略顿一顿声儿:“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总不能拿去问伯父的。我们是做晚辈的,陈年往事,难道问到伯父脸上,问他和苏家到底有什么过节与瓜葛?” 陆景明摇了摇头:“我想先问问泽川,看他知道多少,你的事儿,不想跟家里头说,咱们就只能一点点的,慢慢的查。” “其实……” 温桃蹊犹豫再三:“其实也不是一定不能说……” 只是这种事情,多吓人呀,怎么去开这个口呢? 陆景明不是不知道,搂了搂她肩膀又安抚:“没事,咱们先查着,如今横竖是有线索的,我已经安排了人往徐州去。等回头实在是查不出所以然来,咱们再想着,不如就同你家里实话实说,问清楚就是了。” 这是退而求其次的下下策。 不过陆景明怕吓着她,也没敢告诉她。 这么久了,关于苏林山,他确实是没能查到一丁点儿痕迹的。 后来齐明远说那些,他隐隐觉得,苏林山的过往,大概是被人给刻意的抹平了。 死了几十年的人,家破人亡。 其实若按桃蹊所说,苏家当初那样惨烈,一家十几口,无一幸免,那这案子就一定不是什么小案,大概是轰动一时,也轰动一方的。 就算过去几十年,老一辈的人,也总该有印象才对的。 绝不至于到如今,一无所获。 这不就像是当日…… 是了,当日去泉州查林月泉时,也是这般,一无所获。 但小姑娘这些天玩儿的高兴,偶尔说起这些事,心态也平缓了好些。 外头再苦再难的,他一个人撑着就是了。 她说她是地狱归来的人,他却不希望她总惦记着前世的仇恨。 陆景明眸色越发柔和:“反正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就是了。” 温桃蹊低头笑:“我这么一个大麻烦,你倒真不怕我缠着你不放。” “那我可求之不得呢。” 他玩笑着:“这就是你不懂了,麻烦不麻烦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偏就不觉是个麻烦,不信你去问谢喻白,他可觉得林姑娘是个麻烦吗?” 她小脸儿一红:“我跟你客气两句,你倒有着许多话说!不理你,我去找姐姐。” 她起了身才要走,陆景明虚一撒手,她往前走出去两步,手腕就又被陆景明拉住了。 他略上了些力道,跟着起身来,往后一带,人就扑进了她怀里。 温桃蹊往外挣,张口啐他:“这是在齐家呢,你少没正经的。” “那说点儿正经的。”陆景明低头看着怀里娇滴滴的人儿,“我想着眼下在京城也好,查那件事,如果真遇上什么棘手难办的,有齐明远和谢喻白在,多少方便些,所以近来是没打算回歙州去了。” “你二哥说要来,是知道了林月泉那些混账事,我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想着回家。” “既是这么着,我去找商行,再置办了宅院,你说好不好?” 温桃蹊眼皮突突的:“你怎么又胡说,我二哥来了,你还能跟我们住一起不成?” 陆景明心说那有什么不成的,横竖不是单独跟她住在一起的。 可小姑娘面皮实在太薄了,他也不拿这个跟她玩笑,只调侃:“你这意思,竟是想同我一处的?” 温桃蹊虎着脸:“再说我打你了啊!” “就知道你说不过,又要打人的。”他攥着她的手,小小的拳头,被他包裹在手心儿里,“就像是在杭州时那样,寻了挨着的宅院,多给商行些银子,开个小角门,上了锁,入夜落锁,你们宅子里打发了婆子看门,等白天起来,开了门,两个院子就是通的,来往也很方便。” 他才说完,见她嘴角一动,就先拦着她:“你住在齐家倒没什么不方便的,如今我是不是也没说什么?是不是规规矩矩住在客栈里的?可你二哥要来了,便又不一样的,难道叫他去住客栈?还是陪着你住在齐家?都不像话。” 而且要查清楚苏林山,或者说林月泉与那位苏夫人究竟有没有什么关系,只怕不是一日之功。 再加上有泉州知府维护,说到底,必要的时候,还是得借齐明远或是谢家的势,有些事情,才好办。 这样说来,在京中就不是要住上三五日而已了。 她一时住在齐家也没什么,真要是长住,她自个儿也觉得别扭。 徐月如是个大方的人,她如今的吃穿用度,人家一概都不要她的,全是花的齐家银子。 她终归只是个外人而已的。 于是温桃蹊哦了两声:“那这两天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吧,不然等我二哥来了,只说是你去商行置办的宅子,他肯定不住。” 陆景明说好:“等回头他来了,银子也得叫他付给我的,养着你我是极乐意的,他可不行。” 于是两个人又哄笑着闹了一场,余下的才一概不提了而已。 第三百一十一章:带她走 第311章带她走 大约过了有半个月,天气渐次转了寒凉。 徐月如带着林蘅和温桃蹊两个,在京城中吃吃喝喝的,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林蘅认在了徐夫人膝下,是以这半个月以来,不知多少京中贵女摆的宴,一来二去,倒也有相识相熟的女孩儿。 温长玄是前几日就已经打发人送了信来,他一路快马加鞭,至多再有五六日,便也到京中了,是以先托人来送信,行李先行,还要温桃蹊帮他来安置一番,至于置办宅子的银子,等他来了京中,自还了陆景明去的。 后来便又过了有三五日,林蘅接了张请柬,写明了,只邀她一个人的。 京中护城河上开了画舫游船,一年就这么一次的,有官舫,也有自家有游船的,至于码头上,到了每年朝廷允许护城河上游船时,才开了船舱,登湖游湖去。 而这封请柬,便正是邀林蘅去游船。 那洒金笺的落款处,写着许四两个字。 簪花小楷,极秀丽好看的。 林蘅呼吸一滞,温桃蹊探头过去,瞧见了,眸色一沉:“要不别去?” 她摇头:“人家单下了请帖来,怎么好推辞。” 你道这许四何许人也——她祖父原是东极殿大学士许阁老,辞官致仕后得朝廷恩赏了一个三品的勋衔,恩遇有加。 她父亲如今官拜礼部侍郎,也是勤勤勉勉,将来升迁之路,自然还在后头。 她在家中行四,单名一个媛字,又因上头三个得的全是哥哥,她爹娘与兄长,便将她捧在手心里,爱如珍宝。 许媛如今长到十六岁,可仍旧待字闺中。 前些日子,谢喻白老是跑到齐家去找林蘅,隔三差五的,还送东西去。 本来他那日大动干戈的送了十口大箱子,就已经十分的轰动了,如今还频频找上门来,外头自然议论纷纷。 偏林蘅实在是个出色又优秀的人,来京半个月的功夫,便一如昔日在歙州,已然小有贤名。 再有徐家加持,齐明远为兄,外头只拿她做齐家宗女看待,少不得,又高看她两眼去。 偏偏是许媛—— 温桃蹊抿唇,去捏她手心儿:“上次永安侯府六姑娘的百花宴,她就不怀善意了,还有头几日,忠肃侯府的邀了咱们去捶丸,她还不是这样子。 这回朝廷开放护城河,供咱们登船游湖去,还有花灯夜景,阿嫂前两天就说了,枢密使府是有画舫的,三层高的画舫,精致华贵,到时候,只带了我们两个去的,你理她做什么?” 她还不全是为了谢喻白! 当日徐月如还特意说过,若是她们两个单去赴谁家的宴,若见了许媛,便少理会她就是。 倒不是招惹不起,只是没那个必要。 小姑娘家为个郎君争风吃醋的,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反正许媛也不敢明着闹的过分。 她不上来招惹,叫林蘅也别理会就是的,要是她非要欺负上来,林蘅也大可不必搭理她,只交给他们去处置就好。 眼下这请柬…… “她在京城长大的,讨不了谢喻白的欢心,如今倒来恶心咱们,你理她干嘛呢?” 可偏偏林蘅也不愿意一味地退缩。 她便去告诉了徐月如,如期赴约去了的。 朝廷画舫游船那日,十分的热闹,护城河一带红绸飘飘,一派喜庆的。 林蘅领了几个丫头往画舫去,为着许媛只单邀她去,温桃蹊不方便跟着,便跟了徐月如一道,往徐家的画舫去。 徐月如又怕出事儿,专程交代了,要往许家的画舫靠拢些,免得真出了什么事情,她护不了人。 于是送了林蘅去登船,她两个才转道往自家画舫去。 只是才走出去没有一箭之地,林蘅也还没有去登船时,有人沉声从后头叫住了林蘅。 林蘅脚下一顿,身形一僵,回头去看,目色柔和。 谢喻白脸色有些难看:“许四单请了你?” 林蘅吃了一惊:“你怎么……” “你的事,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碍着此处人多,他也不好唐突,不然真是要拉了人,转身就走的。 他的姑娘,有时候就是心性单纯的离谱。 似许媛那种人,搭理她干什么,倒把她当回事儿。 他再三的压下胸口憋着的那口气:“我送你回徐家的画舫去,我今天请了陆景明,等会儿就挨着徐家画舫,咱们一道游湖,要是徐夫人首肯,我们就挪去和你们一起。” 他又欸了声:“你哥哥下午也要过来的。” 林蘅眉心微拢:“你不想让我去见许媛?” 这不是废话! “你去见她干什么?有什么好见的?” 林蘅歪了头看他:“人家下了帖子单请我的,我应都应下了,此时却一转脸,说不去,岂不是言而无信。” “谁叫你答应的。”谢喻白有些生气,“她不安好心,你不知道?” 她那么聪明,又有徐月如在旁,京城里的很多事,她如今一定也都知道。 可既然是知道许媛为什么总针对她的,还单独来见,她又想什么? 是以他本来没打算来游湖的。 那会儿也就是把他家的画舫,借给了陆景明而已。 陆景明前两天就来跟他说,青天白日的,他要是径直去登徐家画舫,只怕不太好,所以想借了他家的画舫,与徐家的一块儿。 可是一时间得知林蘅的事儿,才急匆匆赶来。 偏偏她又不大领情。 · 许媛在画舫上等了许久,原本齐家的马车缓缓驶来,徐月如又送了林蘅往画舫这头来,那自然是很快就要登船的。 可是这茶都吃了快半盏了,还没见着林蘅一片裙角。 许媛等的有些不耐烦,黑着脸打发丫头下去请,实则就是去催着林蘅快点儿登船的。 可谁知道丫头很快去而复返,在她耳畔低语几句,许媛听过,脸色登时变了,腾地起身来,气势汹汹的就往船下走去的。 等下了画舫,往岸上去,走出去没几步,远远地就看见了林蘅和谢喻白。 他还是那个长身玉立的谢喻白。 即便是在人群中,也能叫人一眼就看得见。 她喜欢的小郎君,喜欢了六年之久,他一年比一年出色,明年就要入朝去了,将来更是前途无量的。 可她从前心高气傲,觉得她这样出色,样样不输人,早晚有一天,能叫谢喻白看到的她。 就算他看不到,也不妨什么。阅读书吧 京城里的这些女孩儿们,能配得上谢喻白的,也只有她而已! 等到他要议亲,谢侍郎府上,还不是要相中她吗? 何况她的出身门第,与谢喻白是极般配的。 可是突然有一天,京城之中,莫名的,出现了一个女孩儿。 刚开始的时候,她没把这姑娘放在心上,看在眼里。 可是谢喻白,显然把人放在心上了。 他们都是京城长大的孩子,谢喻白是什么样的脾性,她又不是不知道。 他何曾对什么人这样上心过。 十口箱子送去齐家,还不是给林蘅的! 她再留心的派人去打听,一时间又想起母亲这些天提起林蘅,也总是赞不绝口。 于是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林蘅凭什么! 偏偏她每每在别人家的宴上见了人,又不能真的拿林蘅怎么样。 若一日要丢人,丢的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脸面,整个许家,她的父兄,将来还要在京中行走的。 她再三的想,既咽不下这口气,又真不知道她能做什么,憋着那口气,堵着,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所以才派人专门给林蘅下了请柬,请她一同游湖。 而谢喻白呢? 许媛步子踩的极慢,一递一步的,往他们那头靠拢过去。 等走近了,深吸口气,又不动声色的把那口气长长的舒出去:“我说请了贵客,怎么迟迟不到,原是在这里叫人绊住了脚。” 她歪头看,噙着笑:“这样热闹喜庆的日子,我们小姑娘们一处玩闹,游湖赏景,等天色稍晚,花灯再点起,我们自然赏花灯去,你却在这里做什么?” 谢喻白眯了眼,声儿沉了沉,却根本没理她,只是叫林蘅:“到底走不走?” 这算是僵住了。 现在要是跟他走了,岂不是更把许媛给得罪透了? 她虽然不知道许媛到底想干什么,但不管想做什么,总是因为谢喻白就对了。 要是放在平日里,谢喻白自顾自的就走了。 许媛的心思,他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是从不理会而已。 年前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也提过这事儿,可他既不喜欢许媛,便就如实回了话。 父亲也不勉强他,横竖大哥早就成了婚,他如今都尚未入朝,还没立业呢,也不必急着去成家,所以后来自然就一直没有再提过。 后来遇上林蘅,他更从来都没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 这些日子蘅儿到别人家里去赴宴,许媛有时候不怀好意的接近,他也全都打听的出来。 但到底许媛没做什么,蘅儿身边也总有徐月如和温桃蹊陪着,不会在许媛手里吃了亏。 而且小时候一处玩儿过几年,许媛是极看重她许家门楣荣光的。 现在得罪蘅儿,便是将徐家齐家和谢府一并都给得罪了,她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但今天听说许媛单请了蘅儿一个,他心里惴惴不安,又是在护城河上…… 谢喻白终于看了她一眼:“徐夫人托我来带她回徐家的画舫上。” 许媛脸色倏尔就变了:“是徐夫人要带她走,还是你要带她走?” 林蘅抿唇,这话若给外人听了去…… 谢喻白黑着脸:“许四,你知道我的脾气。” 许媛原本黑着的脸,登时又白了些。 她……她是知道的。 谢喻白是个温润君子,但实际上,他是个极其护短的人,且他从小就主意大,又主意正。 他是在警告她,也在威胁她。 过去很多年了,她或是缠着他,或是示好,他虽漠然,却也从没有这样过…… 许媛死死地捏着手里的帕子:“她就这么好!” 她咬牙切齿的问,谢喻白斜着眼风,又冷冰冰的扫过去了一眼而已。 他甚至连回答她,都懒得去开口。 到底是在许媛的眼前,去拉了林蘅手腕一把,带着她走出去三五步。 许媛身形一动,似乎想追上去的,可身后丫头虚拉了她一把:“四姑娘,这么多人看着……” 她无法,只好站住,眼睁睁的看着他带着林蘅走远。 而那头林蘅一把把手挣出来,咬着下唇:“你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 谢喻白深吸口气:“你觉得我是在给你找麻烦,还是给你解决麻烦?” 林蘅抬头看他:“你觉得呢?” “是要我去许家一趟,找过她父兄,保证她在也不来纠缠你,才算是给你解决麻烦吗?” 她叫他倒噎住,平白的被呛声似的。 林蘅略一低头:“那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她原本对我有些……意见,你今天这样当着她的面儿,拉了我离开,又那样不留情面,连句话都懒得跟她讲,她岂不是更恨我吗?” “那你的意思,我应该好声好气的去哄着她?” 谢喻白眼底闪过不悦:“你是打算叫我去哄别家姑娘?”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林蘅心里有些着急。 谢喻白每次见她,总能说些无赖的话。 明明是最儒雅的贵公子,偏偏没个正经的。 她听了,面红耳赤,又不知道怎么去应付! 林蘅一跺脚:“我去找我嫂嫂和桃蹊了!” 她转身就要跑,谢喻白一面喊着慢点儿,一面捉着她肩头按了一把:“你跑什么?等会儿我总要登你们家的画舫的,难道还能一直躲着不见我?” 那她是躲不开。 都在京城的,他又总要找上来,躲一日两日,难道还能躲三年五年。 而且谢喻白……近来她听嫂嫂提起他,大概是……对他极满意的。 林蘅不由的收住了步子:“没有要躲着你,只是今日这么多的人,我既不去许家的画舫赴宴,回我家画舫去寻我嫂嫂和桃蹊,怎么就是躲着你了?” 谢喻白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挺好的,你从前从不会这样说话。” 林蘅一愣,怔怔然的盯着他,看了很久,合着柔和阳光,就连他眼底的光,都越发柔软起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感动与喜欢 第312章感动与喜欢 徐月如一直叫人留心着许家的画舫,长随小厮来回话,丫头又把话递进画舫中,她略吃了一惊,忙打发了身边大丫头去,叫请了谢喻白一道来。 温桃蹊侧耳听着:“姐姐竟连许媛的船都没登,就叫谢喻白拦住了?” 她手上捏了块儿糕,一面往嘴里送,一面又点头:“他够可以的,估计是一直都留意着打听蘅儿的事儿,所以连许媛单请了她登船,他也知道,这才早早地赶过来,拦着蘅儿,就怕许媛对她不利。” 一块儿糕吃下去一半,徐月如噙着笑去看温桃蹊:“这样的天气,湖水寒凉,要是不小心落了水,便是到年下,恐怕也好不了的。”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她真敢?” 徐月如浅笑了声,笑而不语。 没多会儿的功夫,谢喻白领着林蘅登了徐家的画舫,入了船舱去,见了徐月如和温桃蹊,便收住了脚步,站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再近期。 徐月如对谢喻白是极其满意的,越看他,越满意。 京中人杂事多,他家里头,谢夫人又才病过一场,忙的不可开交的,朝中人脉也要应付去,偏他还能顾着蘅儿。 林蘅提步过去,徐月如给她倒了茶,又把糕点往她面前推了推,才再去看谢喻白:“伯母这些日子身体还好吗?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外客也不见,我每回回家,我母亲说起来,总是担忧着的。” 谢喻白面色和善:“如今好多了,只是父亲不放心,怕母亲操劳,便想着,再好好歇一阵,养一养的。” 徐月如哦了声,叫他坐下说话。 林蘅那里不大自在,只一味地吃糕,低着头也不说话。 谢喻白的目光一直留在她身上。 徐月如和温桃蹊两个对视了一眼。 她又去叫温桃蹊:“你陪我下去一趟,再多买两样糕点回来,你兄长和陆掌柜也说要来的,咱们人多,热闹,很该多备些东西。” 温桃蹊掩唇便笑,又怕林蘅面上挂不住,忙收住了,欸的一声应了就跟着徐月如起身来。 林蘅想拦,可是人都已经起了身,她再拦,反倒刻意,显得她心虚似的。 于是伸出去的那只手,僵在半空中,眼看着徐月如领了温桃蹊出去,她眸光闪了闪,看了眼谢喻白,又挪开了眼。 谢喻白噙着笑:“看来徐夫人对我印象挺好的。” 林蘅想了想:“二公子在京城中,自然是名声一向不错的。” 他想起许媛,又看着她,不太敢确定,试探着问了句:“吃醋了?” 林蘅眉心一拢:“这是我们家的画舫,你再要胡说,我便要请你下船了。” 她的确是开朗多了。 先前哪里会说这样的话呢。 可这样也很好。 她还是那个内敛端方的林蘅,只是心怀敞开,不那样拘谨。 谢喻白往椅背上靠了靠:“当初知道齐明远是你亲哥哥,且不远千里到杭州去寻你时,我一时不知此事是好是坏,着实的怕过一阵。” 林蘅侧耳听来,眉心一动:“你怕什么?” “你的身世——你从小谨慎内敛惯了,有什么,都一个人藏在心里,便是如今有温三姑娘陪在你身边,你也未必真的什么都肯与她敞开心扉的谈。” 谢喻白捏着眉心:“所以我那时候想,怎么偏偏这时候出这种事,若我在杭州,自然什么也不怕的。” 林蘅面上一红,刚想要反驳,他又把话接上来:“我对你是真心的。如今你认回兄嫂,又认在徐家做干女儿,我比你自己还要高兴。” “看着你一天比一天开朗,我打心眼儿里感激齐明远。” “许媛的事情,我避免不了——我在京中长大,从前与你说过,我出身门第样样不输人,又是个胸怀坦荡的人,诚然这话说来怪叫人笑话,可这就是事实。” “我既担着君子之名,这世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有君子在旁,京中淑女,也自然把我看在眼里的。” “我从没许诺过旁人任何话,也未曾将京中贵女看在眼中,放在心上。” “长了这么大,只有一个你。” 谢喻白说的郑重,林蘅却只觉得面颊上火烧火燎的。 但船舱就这么大,她想躲,又能往哪里躲去? 谢喻白有些无奈,几不可闻的叹了声:“蘅儿,我想护着你,想护着你一辈子。 我知道齐明远是个有本事的,能将你看顾的很好,可你不在我身边,我总心中不安。” “知道许媛几次针对你,我就想尽办法的护着你。 但仍就怕,怕有我看顾不到的时候,看顾不着的地方。” 他抿唇,略顿了顿:“许家门风也算严谨的,所以她并没有真的对你做什么,可若要是换做个,小门小户的,家教不严的……” “所以除了许媛,还有别人,你是这个意思?” 林蘅倏尔眉头紧锁,侧目过去:“所以这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啊。” 谢喻白所有的温情,全都卡在了嘴角。 他不可置信的去看林蘅:“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这个啊?” 他委实有些苦恼。 从小到大,他做什么,都是顺风顺水,得意风光的。 别人也许走了几十年的科举之路,他一帆风顺的高中。 旁人或许要几十年,挤破了头,也未必能接近权力中心,而他仍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来。 那些高门贵女,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打小不知多少喜欢追着他身后要跟他玩儿,等他年岁渐长,长大了,长成了,又倾心于他的。 若说有什么不顺当的,受挫的,也无非是他的生母。 看偏偏继母又将他视如己出,一家人仍旧和满的过日子。 谢喻白捏了捏手心儿,目光灼灼,望向林蘅:“我曾想过,让我母亲登门去,又或是请了伯府或是侯府的夫人,上门去保媒说亲,你们家也未必不允的。” 林蘅心下咯噔一声:“你别……” “你听我说完。” 谢喻白难得的,竟打断了林蘅的话:“可我总想等你心甘情愿,咱们两个人同心同德时,是水到渠成,而不是你兄嫂再三衡量,觉得我是最不错的选择,而答应把你嫁给我。” 林蘅瞳孔一缩,吞了口口水,一时无话。 谢喻白站起身来,又深望了她一眼:“许媛的事情,我会解决,可我还是希望,能聘你为妻,牵着你的手,一辈子护着你,名正言顺的护着你,再不必提心吊胆,生怕旁人欺负了你去。” 他……他怎么解决? 林蘅有些慌了。 之前在歙州,他说喜欢她,也是这样直截了当。 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从没有再提起过。 他总是说的少,做得多。 她不是铁石心肠。 而且自从认回兄长,来了京城,她也的确是比从前想开许多。 再加上有嫂嫂和桃蹊一直从旁劝,她也不是看不出,嫂嫂对谢喻白,是真的很满意。 哥哥倒是提起谢喻白就横眉冷目的,起初还弄得她颇为不知所措,后来想想陆景明和温家兄弟,也就没什么不明白的。 但今天的谢喻白……谢喻白实是有些吓到她了。 林蘅坐在那儿,显然局促又紧张,两只小手握在一起,又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你叫我怎么回你?” “我只是让你知道我的心意,让你知道,我究竟想做什么。” 他低头看她:“你是聪明的姑娘,我真心与否,这么久了,你总看得真切。可是蘅儿,你连一句回应,也不肯给我吗?” 林蘅是有些茫然的。 谢喻白不是她一眼万年的那个人。 当初在歙州温家,初遇温四,她一见倾心,只是安分收敛。 数月过去,他的音容笑貌,她偶尔还会想起。 每每想起,也不免替自己惋惜。 他是个很好的人,君子如玉,温良端方,只可惜有缘无分。 而谢喻白呢? 谢喻白是锋芒毕露的,是灼热的。 他和她,本不是一样的人,可他偏偏动了心。 其实许媛刚开始针对她,她就隐隐猜到是为什么,后来从嫂嫂口中得知,谢喻白正经是很讨姑娘家喜欢的一个人,只是这些年他洁身自好,更从没听说,他与哪家的姑娘有什么走动往来而已。 那时候…… 林蘅捂了捂自己的胸口。 胸中憋闷,一口闷气堵着,说不上从何而来。 等入了夜,想起许媛那张脸,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时,她突然就明白了。 都说日久见人心。 日子久了,她不是铁石心肠,自然看得到谢喻白的好,谢喻白对她的好。 他这样的人,为她鞍前马后,什么都顾到了。 事无巨细,恨不得事事以她为先。 可难就难在,她不知自己是喜欢的,还是感动的,因这样的感情,同那时对温长洵,截然不同。 她长久的沉默,令谢喻白倍感受挫。 他无声叹息,却也不愿逼迫她:“你再慢慢想想,我先走……” 他才转身,林蘅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我当初,喜欢别人,你是知道的。” 谢喻白脚下一顿,猛然回身:“所以呢?” 问完了,他心下咯噔一声,面色也微沉了沉:“现在还是喜欢?” 他能自己去了解,调查,她的一切,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可唯独她的心——她若是在心里藏着一个温长洵,旁人看不到,摸不着,那他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若她还是喜欢温长洵…… “那倒也不是。” 林蘅声音很低,嗡声说出口的。 谢喻白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喜悦。 没顶的喜悦。 便是当初高中,得知自己要入朝入部,也从没有过的! 可他面上并不显露,又怕一时得意,吓坏她,然而一开口,口吻是那样的温柔:“那你是怎么……” “我这段时间,偶尔回想起来,心中虽觉惋惜,感慨有缘无分,可我知道,人活着,总要向前看。” 林蘅终于抬起头,红着一张脸,也鼓足了勇气,与他四目相对:“你对我很好,我心里都明白,而你这样的出身人品,原本该有更好的选择。” 她话音才落,就见他蹙拢了眉心,便忙又说:“你别忙着驳我。” 他抿唇:“你说你的。” 她稍稍松口气:“我是感动的——可是谢喻白,我不知道,对你,究竟是感动,还是喜欢。这是不公平的。” 谢喻白何其聪颖,登时明白。 她不是无缘无故提起了温长洵的。 当初她喜欢温长洵,虽然也未必是一往情深,非他不可,可那时是实打实的动心动情,她能分辨的清楚。 如今对他,她不确定,是因为对他和对温长洵的感情,根本就不一样。 说高下立判,或许不妥,也不合适。 但眼下,其实就是这么个情况。 谢喻白有些丧气:“你觉得自己只是被我感动了,你的心,告诉你,你对我,并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所以我跟你说,想等着有一天,你是心甘情愿的嫁给我,而不是因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便觉得,该与我把话说明白?” 林蘅又把头低下去:“我……不知道。” 十几岁的小姑娘,说起这些,总是羞怯的。 谢喻白知道自己有些急了,逼的紧了。 但是从许媛几次针对她,他就越发迫切的想把她娶回家,叫她做名正言顺的谢家二奶奶,他倒要看看,往后这京城中,还有谁,敢明里暗里的针对她的。 但他的小姑娘,似乎,心还不在他身上啊。 他有些累,也心有不甘。 林蘅快把头埋到自己胸前了,在他再次打算离去之时,又糯糯的:“嫂嫂跟我说起许四姑娘时,我是生气过的……那时候,听嫂嫂说,你从小到大,都很受姑娘家的喜欢,我……我并不怎么高兴……” 谢喻白眼底倏尔就亮了,简直难以置信:“蘅儿?” “可我仍然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你对我好,而我自私,只希望你对我一个人好,不希望会有别人,分走这份关切与喜欢,还是……还是因为别的……” 第三百一十三章:就是我们家的 第313章就是我们家的 陆景明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徐月如和温桃蹊两个人躲在船舱外头,瞧着那样子,有些……鬼鬼祟祟。 他困顿,凑上前去,脚步也放的轻,还没开口时,听见了船舱里说话的声音,登时豁然开朗。 这两个是在这儿……听墙角啊? 温桃蹊听得津津有味,简直入了迷一般的。 还是徐月如先回神的,一时觉着身后有人,回头看,还吓了一跳的。 她镇定些,拍了拍温桃蹊,怕她吓着,引着她去看陆景明。 陆景明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她咳了两声,拿口型去问他,怎么这时候过来。 徐月如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拉了温桃蹊的手,领着她往楼下去。 陆景明自然快步跟了上去。 等把人拉走了,她按着温桃蹊叫她坐下去:“我真去买些东西,要不然一会儿蘅儿见咱们手上空空,只怕又要闹我们了。” 温桃蹊诶了声:“我跟你一起去呀。” “你跟陆掌柜坐着吧,等过会儿就上去,也别叫他两个一处待的太久了,有些话,说开了就行了,蘅儿面皮薄,仔细一会儿下不了台的。” 她说完就转身出了船舱去的。 温桃蹊左右想着,也就没再跟上去。 等人走了,她才去看陆景明:“是徐家嫂嫂请你过来的?” 他挑眉说是:“你与徐夫人合伙算计林姑娘呢?” “这怎么叫算计呢?”她扬起小脸儿,很实不服气,“而且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陆景明无奈摇头:“你二哥怕是后半天就能到京了,泽川也有了回信送来。” 温桃蹊眉心一动,抿紧了唇角。 · 温长玄入城已经是日渐黄昏时了。 护城河两岸起了花灯,灯火通明,映着十里红绸,煞是好看。 他赶路而来,风尘仆仆,陆景明到城门去接的人。 为着他要入城了,后半天温桃蹊就没再跟着林蘅她们一块儿去逛,早早地就回了先前置办的宅子等着。 陆景明一路领着温长玄家去,她早吩咐人预备下了饭菜,又叫人去备热水,想着温长玄是要先沐浴过,洗去一身辛劳,再吃个饭,然后再说话的。 可温长玄心里惦记着事儿,回了家中来,只说是有些饿,叫传饭上来,三个人围着饭桌坐了一块儿吃了,才转去了给他准备的小书房说话。 “你之前信里跟我说,泉州的生意,是坏在林月泉身上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桃蹊侧目去看陆景明,他回望过去一眼:“从你离开杭州之后,出了几件事,总之后来我们才知道,当日你匆匆离开回定阳去,便连路上出事,身份文牒被人扣下,其实也都和林月泉脱不了干系。” 他略顿了顿:“你和泉州的生意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得而知,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是林月泉背地里下的黑手,是他在捣鬼,要么,是为了支走你,要么,就是要打压你。” 打压他? 温长玄拧眉:“他真要打压,打压的也必不是我的。” 他一点就透,陆景明也不再多说。 温长玄英眉紧锁:“你把这其中的事,详细的与我说一说。我才从定阳回来,一头雾水,不知道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兀自与我说这些,我愈发糊涂的。” 陆景明这才将当日他离开杭州之后的种种事情,一一的与他道来。 那林月泉如何与苏徽关系匪浅,苏徽又是如何姓了苏而不姓周的。 只是这里头,自然要摘掉温桃蹊重生而来之事的。 是以他少不了想出一套说辞来,将此处圆过去:“我原本不大明白,这中间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桃……桃蹊跟我说了一个人。” 他差点儿脱口而出叫桃儿,怕温长玄找茬,才连忙改了口。 温长玄果然眉心一挑来看他的,只是听他并没有过分逾越,才不在此时挑刺儿。 他说一个人,温长玄仔细的回想了一番,登时明了:“苏林山?” 温桃蹊悬着的一颗心,倏尔落回去,长舒一口气,猛然点头说是:“二哥你还记得。” 温长玄说记得:“之前你提过一嘴,我其实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只以为你胡思乱想,哪里有什么联系,如今看来……” 他面色阴沉的,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二哥,那你知道苏林山吗?” 他自然是知道的。 只不过那时候他年纪也还小,知道的并不多。 上次她提起苏林山,他也没多想。 照如今这么看来,林月泉与苏林山之间,果真是有莫大联系的。 温长玄反手摸了摸鼻尖:“我只知道,苏林山从前和父亲一起做过生意,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你上次说,小时候偶然听父亲和大哥说起,我也是以前听他们说起来过,但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从来没见过…… 那说明,在他长大记事之后,温家和苏林山,就已经是断了往来联系了的。 更有甚者,那个时候,苏林山就已经出了事。 可大哥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又或者…… 温桃蹊有些垂头丧气。 二哥小的时候是个家里倒了油瓶都不带扶的人,什么事儿也不管,什么心都不操,不知道也正常。 陆景明看着她小脑袋低垂,恨不得埋进胸口的样子,叫了她一声:“你大哥给我回了信,信上说,他的确知道——” 她又抬头,眼底一亮:“那你不快说!” 分明是她心神不宁。 上午时候在徐家画舫上,他就说了,泽川是给他回了信的,只是至于如何,还是等后半天温长玄来了,再一块儿商量。 她倒忘了个一干二净。 陆景明无奈,却也不说什么:“苏林山的确是徐州人,和王妃的母亲苏夫人,是一样的。只是信中,他大概也不好说那么多。” “不过泽川倒是告诉我,苏林山从前,的确是和伯父一起做生意的。” “那时候你们温家已经是历经几代人,早在歙州站稳脚跟,无人可轻易撼动的。” “可伯父那时候还年轻,便想要把生意做得更大些,而从前生意往来,又和苏林山关系很是不错,虽不至于说是知己至交,也差不多。” 也差不多—— 这四个字,便很耐人寻味。 如果关系很好,到后来,又是怎么闹到这般地步的呢? 按林月泉所说,是父亲害了苏林山一家,家破人亡,一家十四口,无一幸免。 温桃蹊下意识捏紧了手心儿。 温长玄适时接话上来:“我多少有些印象,是从我七八岁的时候,知道父亲在徐州有个关系不错的生意伙伴,家里也是做香的,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叫苏林山。大哥还跟我说过,说父亲提起苏林山,满是赞许,夸他有本事的很,是制香的一把好手。” “照说来,他不该是同父亲平辈论交的人,他该是我们祖辈的辈分,但可能是……大器晚成?这我也不清楚,反正我知道的,也仅限于此。” 温桃蹊便侧目又去看陆景明。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才继续说下去:“不过伯父和苏林山,也只是往来了三五年而已,就断了联系,再也不来往了。” 温桃蹊面色倏尔一变。 看样子,这三五年时间里,父亲要么是发现了什么,要么就是貌合神离。 而再也不往来的那个关键点,就是山泉香! 温桃蹊叫了声二哥:“我上次跟你说,山泉香这个名字听起来,总觉得,同林月泉这些人,有些莫名其妙的关联,二哥你觉得呢?” 如今乍然听来,的确很像。 但是山泉香的配方,几经改良后,如今只有父亲和大哥知道,不过最早的时候—— 温长玄难得的在温桃蹊面前黑了脸:“怎么什么都拿来胡说?我们家的山泉香,如何与这些人有关联的?” “可……” “当初父亲带着母亲和大哥往滇南之地去游玩,途径一处高山,山中有庙宇,庙中三五僧人,出尘清净,专心佛法,父亲在庙中小住半月,得了山泉香方。” 他略顿了顿,瞥了陆景明一眼:“我们温家的第一道山泉香甘冽清甜之余,又有超然意境。你以为是怎么来的?” 温桃蹊瞳孔一缩。 她从不知山泉香的研制,还有这样的事情的。 父亲这一生,除了从祖辈手上传承下来的香料配方外,自己研制出的香方,也有一二十。 便是大哥和二哥,也各得香方三五的。 家里头的秘方何其多,她也不会一个个的去细问。 重生后为着前世之事,她的确曾经去跟大哥询问过,山泉香的来历一类。 不过大哥…… 大哥好像只当她是无聊才问,也从没有静下心来,细细的与她说这些。 她那时候越发糊涂,见他敷衍,甚至想过,这其中,总不见得,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没法子开口,才只能敷衍。 若按二哥今日所说,那当初,林月泉骗了她? 还是说打从一开始,连林月泉,都是被骗了的那一个? 他们温家的山泉香,同苏林山,一点关系也没有,何来的窃取香方,杀人灭口! 温桃蹊情绪不免激动,陆景明看着有些心惊。 温长玄若看出端倪要细问,她只怕遮掩不过去…… 于是他叫温长玄:“那你知不知道,这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 温长玄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瞥他:“自然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我怎么知道?” 那就不对! 早在他出生之前,温致就已经得了山泉香,是他一个人研制出来的。 可一直到温长青十二三岁时,苏林山与温家,都还有往来联系。 这前后相差了十几年,山泉香怎么跟苏家扯上关系? “我还以为……”温桃蹊好半天才把自己的声音给找回来,可眸色又暗暗地,“二哥,我们家的山泉香,一直是叫这个名字吗?” 温长玄眼角倒隐有了笑意:“你怎么知道改过名儿的?可从没跟你说过。” 莫说是温桃蹊,就连陆景明,也浑身僵住。 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抬眼去看,定定然。 温长玄觉得她今日是有些古怪的,可怪在何处,又说不上来,略怔了怔:“山泉香原本叫佛宁香的。 父亲带着母亲与大哥从滇南返回歙州后,山泉香也几经改良,母亲觉得,佛宁二字,倒有些不配山泉香的清甜甘冽,显得过分刻意。 后来再加上父亲取城外山泉水蒸煮后再进行后序的工序,母亲便说,不若改做山泉香。 也就是从那以后,此香才定做了‘山泉’二字为名,再无更改。” 他拈着指尖想了须臾:“那大概是我十岁时候的事情了,你那时候还小,奶娃娃一个,当然不知道这些。” 等说完了,他看着温桃蹊脸色竟隐约发白,沉声叫她:“你怎么了?” 陆景明心道不好,咳了声:“她一大早起来,跟着徐夫人和林姑娘出门去玩儿,我跟她说你后半天就到京,她从外头回来就开始忙着给你收拾院子,又叫备饭菜热水,不知道弄折腾了几回,说她也不肯去歇着。 你这一路也累了,不如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 温桃蹊撑着镇定,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好半天才扯了个笑:“二哥去沐浴过就休息吧,热水我叫人早备下了的,明日我陪你到齐家去见一见齐家兄长,这些日子在京城,都是人家照顾我,你既来了,不登门拜访,叫人家说咱们家的孩子不知礼数的。” 温长玄觉得一定没这么简单。 她的脸色,可不像是累着了而已。 她分明有心事。 温长玄黑着脸,到底还是起了身,一面往外走,从她和陆景明身边路过时,顿了顿脚步,看看陆景明,又低头看她,低叹一声,声儿也有些闷:“长大了,有了心事,也学会瞒着自家哥哥了。” 温桃蹊浑身又一僵,好在温长玄没再多追问,提步出了小书房,径直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她才松了口气,小脸儿彻底垮了,眼尾红红的。 陆景明心疼,去揉她头顶:“别哭,你信你父兄,是没有新错的,这一切……” “这一切,都与我爹无关,我爹没有害人,更没有夺谁家香方。” 她尾音嗡嗡,一抬头,眼底水汪汪一片:“山泉香就是我们家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遭人陷害 第314章遭人陷害 可是山泉香早在温长玄出生之前就已经被研制出来,温长玄与林月泉的年纪相仿的,那林月泉,又究竟是凭什么,以此为借口,说与温家有血海深仇呢? 香是温家的香,早就成了名,销往各地去卖,真的调查过,不是早就一切都清楚了吗? 林月泉若真的是背靠着泉州知府与淮阳王府,当年苏家的案子,不应该早就查明了? 除非是…… “也许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借口而已。” 谁的借口? 温桃蹊正往外走,脚下猛然顿住:“林月泉费尽心机,他——” 他那时候来见她,那般恨极了的模样,也是作假的不成吗? 要没有深仇大恨…… “我那时候已经嫁他为妻,甚至为他生下过一个儿子,他还教唆着赵珠,杀了我的勋儿,这怎么能是借口?” 温桃蹊一时四肢冰凉:“他得名得利,尽管我父兄后来对他有诸多不满,可我总是维护他的,他也没少因为我,从我们温家得到好处。” 她略顿了顿,咬牙切齿:“除非是他伙同郑知府,商量好了,抄了温家后,所有家产抄没,并没有充公,他两个瓜分了去。” 这都是后话了。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去找了林月泉,开诚布公的,把这些都摊开了来谈。 偏偏都是些没法谈的事儿。 “我已经派了人往徐州去,先打听一番苏林山当年的事,也看看,他和伯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温长青所说,是中间突然有那么一段时间后,温致和苏林山断了往来的。 当初感情好,关系匪浅的两个人,温致甚至频频夸赞苏林山,会因为什么——是利益,还是感情。 陆景明去牵她的手:“你今晚好好睡,也不要多想,咱们慢慢来,而且这事儿……我估计你二哥不会轻易揭过去,他只怕还要问你。”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坏事都是林月泉做的,他来问我什么?” “谁叫你先前对我,对林月泉百般防备,又与他提起过林月泉和山泉香的关系,引导着你两个哥哥去怀疑林月泉。” 她把小手往外一抽:“你也挤兑我!” 温桃蹊哼了声:“是,我的法子蠢笨极了,比不上你聪明。” “这好好的,怎么还急了呢?” 她快走了两步,陆景明欸了两声就追上去。 他腿长,她走三步,他一步也就追上了。 等追上去,又去抓她胳膊:“说正经的,你别恼我啊,我一会儿还要去一趟齐府,你别叫我悬着心成不成?” 她这才又站定住,回头去看他:“你去齐家做什么?” “如果山泉香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伯父研制出来,那林月泉当初与你所说,什么夺香杀人,就都是扯谎,但是这个谎,到底是他扯出来给你听的,还是说——” 他拖长了音,低头看她:“他听来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呢?” “只是不管到底是怎么样的,如今是牵扯到了一位知府,甚至是一位王妃,少不得要去麻烦一趟齐明远。” “他供职吏部,正好能帮我们调一些旧档来查看的。” 温桃蹊咬了咬下唇:“他若是问起呢?” 他又去揉她头顶:“齐明远是聪明人,聪明人做事,永远最有分寸,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他心里最有数的。” “再说了,就算是他开口问了,我也总有说辞遮掩过去就是了。” “你们家的山泉香,名字里刚好就嵌了苏林山的名儿,真问得多了,我只说从前听人议论起,说山泉香与苏林山大有关系,一时又想起林月泉这些日子所作所为,总觉得这其中有着说不清的联系,所以才烦他帮忙查一查罢了。” 陆景明眼底有星河,是噙着笑的,淡淡的:“你还信不过我?” 自然是信得过的。 温桃蹊深吸口气:“所以你看,就算我重生回来,也还是个没有一点儿用处的小废物。” 她语气里有慢慢的嫌弃,是对她自己的。 陆景明心口一紧:“我为你做这些,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听了你的故事,心有余悸,我也怕重蹈覆辙,这么好的姑娘,还没嫁我做妻,怎么能叫这些给绊住脚?” “可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叫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最是无用的。” “若不是你,我如何知道这些事?怕到如今也不会小心提防林月泉。” “若不是为你,我也不会费心调查这其中内情去。你父兄都是坦荡荡的君子,叫他们去同林月泉这样的小人斗法,怕是斗不赢的。” 温桃蹊扑哧一声笑出来,显然叫他的话给逗乐了。 见她展露笑颜,陆景明才松口气:“所以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她说知道:“就是偶尔有这样的感慨罢了。毕竟我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反握上陆景明的手:“什么都要你来操心,你说要不是遇上一个你,这一辈子,岂不还是要落入旁人彀中?” “我虽小心提防,可却未必事事都防范的到,只怕到时候,仍旧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而已。” “当初杜昶闹出人命案子的消息送到家中,我想了办法,和大哥一块儿,拦着母亲,不肯让母亲插手去救人,怕来日又是温家一桩罪。” “你几次三番来示好,我为前世林月泉之事,深觉你不怀好意。” “等在青雀楼见到林月泉,骤然得知,你二人竟是少时旧友,又免不了去想,前世你为我们温家奔走,也不过都是做做样子,说不得,你们两个,才是真正的狼狈为奸。” 温桃蹊声音顿住,拿指尖儿戳着他的手心,低头看着他骨节分明的那只手:“其实我挺坏的。” “这不是坏,你只是怕极了,前世家破人亡,对你的伤害那样大,你才什么都不敢信。” 可越是如此,他才越是格外珍惜她如今的心意。 这样的姑娘,能够正视自己的心意,与他心意相通,是他的幸事。 陆景明怕她想的多了,等过会子胡思乱想,夜里睡不踏实,就送了她回她的小院儿去,再三的交代,连哄带骗的,总算勉强把人给安抚下来,目送她过月洞门下进了院儿里去,才转身离开了不提的。 · 事实上,温长青的信不是才送到陆景明手中,他也不是才派人到徐州去打听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他在客栈里正吃着早饭,想着今日要带温桃蹊到城外去转一转,不然小姑娘心思重,他昨夜里虽然是把人给安抚下来了,可就怕她一根筋,还是想不开。 可这饭才吃了一半,就已经有书信从徐州送了回来。 他黑着脸看,越看脸越黑。 淮阳王妃的那位生母苏氏,确实跟苏林山有关系,而且年轻的时候,关系匪浅—— 他想到过很多可能性,甚至想过,淮阳王妃或许根本不是周家女,但却从没想过…… 他带着书信去寻的温桃蹊。 小姑娘果然眼下乌青有些重,一看就是昨夜根本没睡好。 温长玄叫人给她煮鸡蛋拿来敷,听说陆景明来,竟难得的没有为难,叫奴才把人给领进了门。 他早起的确是抓着温桃蹊问了好些事儿,他也不傻,这里头有没有古怪,他自个儿也品得出。 而且妹妹是他的,打小看着长起来的,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了,还要硬撑着不肯承认。 他不想逼她,只想着等找个机会,抓了陆景明来问问看,偏偏陆景明就送上了门来。 陆景明进门的时候,连翘正拿着剥好的鸡蛋,给温桃蹊敷着眼下乌青的。 他一眼过去,小姑娘皮肤又嫩又白,竟比刚煮好剥开的鸡蛋还要白嫩。 他掩唇咳了声,温长玄白他一眼:“怎么这时候过来?” “我才吃了早饭,有信从徐州送回来,便想着来告诉你们一声。” 温桃蹊腾地一下要站起身,连翘欸的一声拉住她。 温长玄横过去一眼:“他还能跑了是怎么着?” 她一撇嘴,乖乖的坐回去。 陆景明想笑,硬是忍住了。 他自顾自的往她对面的官帽椅上坐过去,书信掏出来,放在手边儿的四方案上。 温长玄也并不多好奇的,只等着他的后话。 “苏林山年少时,也有个青梅竹马,只是与他同姓,不得婚配,等到年岁渐长,才慢慢的撂开了手,另娶佳妇的。” 温桃蹊呼吸一滞。 同姓不婚。 苏林山的那位青梅竹马…… “淮阳王妃的母亲……那位苏夫人……” 她目光闪了闪,似有惊恐,更多是不敢置信。 陆景明吃了口茶,慢悠悠的:“便正是苏夫人。” 温长玄倏尔眉心紧锁:“同姓不婚,他自幼便该知道,却还要做一副郎情妾意?” 陆景明略摇了摇头:“事情过去了几十年,如今能够打听到的消息,其实也不算特别多的。 再加上苏林山一家早就死绝了,苏夫人又是高家周家,长女又做了淮阳王妃,谁不要命了,去嚼她的舌。” 他把书信拿在手上掂了掂:“居徐州的老人们说,苏家的这一段往事,当年的确是听招人非议的。” “苏林山年轻的时候,并算不上是年轻有为,在家中又非长,而苏夫人呢,和他本是早出了五服的,其实连亲戚也算不上。” “可是同姓了苏,两家人往来走动,自然都是以亲戚自居。” “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辈们只当是兄妹情深,却不曾想,两个孩子心里不这样想。” “据说当年苏夫人还闹过自杀,连苏林山另娶他人,自立门户,也是为苏夫人之事,与家中闹翻了而已。” “可这说不通啊——”温桃蹊拨开连翘的手,“他都娶了妻了,却还为苏夫人与家中闹翻?这不是脑子不清楚吗?要真是一往情深,他便是娶不了苏夫人,也不该再娶他人。可若非一往情深,又何必这番做派,倒叫苏夫人白担着这样的名声?” “谁说不是呢。” 陆景明长叹了声:“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也是道听途说,到底是怎么样的,说不准。” “那后来呢?” 温长玄眉心始终没能舒展开:“他娶妻,苏夫人也嫁做人妇,就算年轻气盛,真与家中翻脸,再不往来,后来又如何?总不见得,他与苏夫人之间,还能私下往来吧?” 那周家门,也不是那样好进的。 周家人,更不是那般好糊弄的。 陆景明果然摇头:“没听人说过他还去寻过苏夫人,倒是说他成婚后,与发妻恩爱有加,生下两儿一女。他虽不是顶能干的,但也在制香一事上,有些本事,没几年,自个儿开张做生意,果真与苏家划清了界限的。” “这再往后嘛……” 他略算了算:“他四十三岁那年,锒铛入狱,知府衙门给的罪名,说是他制香的香方,是窃取而来,但这窃了谁家香方,就又不清楚了。” “他入狱后,没多久,就死在了大牢里,而他苏家上下一十四口,也在一夜之间,惨遭毒手,他家的宅子,也让人一把大火给烧了个干净。” “徐州的老人们,知道此事的,都说他是死有余辜,只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偷了不该偷的东西,连累了妻小和家中的奴仆,那灭苏林山满门的人,也委实是有些心黑的过头了。” 这倒是……对上了。 只不过山泉香方不是父亲从苏林山手中窃取来的,那自然也就不会是父亲陷害他入狱,又屠戮他满门。 这背后…… 背后主使之人,先屠了苏林山一家,又栽赃嫁祸给他们家吗? 温桃蹊正心惊,就听得那头温长玄不屑的开口:“偷人家秘方制香?那他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不假。” 她有些心虚。 这里头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陆景明也摸着鼻尖儿挪开了眼,没再看他。 温长玄一眯眼:“还有事情瞒着我?” 他咳了声:“倒也不是瞒,就是我先前调查林月泉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事,如今联想起来,我猜想着,林月泉和苏林山,怕大有关系……” 第三百一十五章:皇商 第315章皇商 第二天的时候,齐明远下了值来寻陆景明的。 他和温长玄……说来这事儿也挺有意思的。 从前面儿都没见过的人,乍然见了,竟也能一见如故。 偏偏巧了,温长玄前两年和苏州齐家还做过生意,后来没谈拢。 倒不是因为利益上的问题,实在是温长玄看不上齐明遇的做派,觉得齐明遇真就是个小人,反正也不差那一两笔的生意,就没再继续谈下去。 来了京城后,见了齐明远,自然是还挺……谈得来的。 正好陆景明本也有事情想去找他,见了面,聊了没两句,就一块儿往温家的宅子去了的。 温长玄正要出门,是在府门口遇见的,只好又转道回了府中去:“这个时辰才下值,你是专程来寻我?” 齐明远笑着摇了摇头:“是子楚说,还有些别的事,正好叫你一块儿。” 温长玄哦了声,侧目去看陆景明。 于是他适时把话接过来,问的却是齐明远:“吏部中有苏徽旧档,那能不能查得到,这些年间,苏徽有没有突然间得到过一大笔银钱的?” “收受贿赂吗?” 齐明远起先时候冷了须臾的,拧眉想了想:“苏徽这个人,很看重官声的,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不然官家不会想调他入京入部来主事。” “其实细算下来,他有才干,也心怀百姓,的确很适合到户部去。” 户部与工部,捞油水多便利啊。 官家有心把人调入户部去,那便可见他的确是清正廉明的好官儿了。 是以齐明远摇头:“你要说叫我去查他曾经有没有收受贿赂,我倒不如别费这个工夫的。” “不是收受贿赂。” 陆景明抿唇。 周家的确是世代官宦人家,苏徽的父亲,也算是受过掌权者器重的人。 辞官致仕后,衣锦还乡,处高位,能全身而退,这凭借的,一定不只是皇帝的信任,还有他自己的能耐。 照理说,苏徽承他父亲衣钵,是不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所以说他为官清正,一心为百姓谋福祉,这些话,都能叫人信服。 可偏偏是,这里头,有了苏林山一家十四口的人命—— “我想知道的是,当年苏林山一家死于非命,和他有没有关系。” 温长玄一怔:“你是说,昔年所谓的苏林山盗窃别家香方,锒铛入狱,而他一家十多口,因他的过失,满门惨遭屠戮,甚至还要一把大火,把他家宅烧个干净,其实都只是掩人耳目,实则是为了——” 实则是为了苏林山的家财而已? 可是…… 他眉头越发的蹙拢了:“天下富庶人家何其多,苏林山也不过尔尔。 若说他是承了苏家的家产,叫人这样煞费苦心的去算计,姑且还可以听一听,可他既与家中断绝了往来,那就是与白手起家无异。 白手起家的人,就算是有了些家底,难道就招人惦记至此?” “可如果不单单是为了他的家产呢?” 林月泉和苏林山的关系,很难用一两句话,就遮掩过去的。 小姑娘不愿意坦白,也怕吓着家里的人,她一肚子的心事,只能与他说。 他答应了她,一定替她处理好的—— 陆景明想了很久,究竟要怎么开这个口,才能令人信服。 而自徐州送回的书信,调查苏林山所得来的结果,正好给了他这个借口—— 他拖长了尾音,面色沉沉,郑重的很:“苏林山一家十四口,如果还有活下来的呢?” “怎么会……” “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是为了杀人灭口,更不是什么贪图苏家家产的话,这一切,难道说不通?” 齐明远搓着指尖儿:“如果不是为了财,却又要如此狠辣,一个都不肯放过,那就只能是有仇了。” “苏夫人与苏林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对周家人而言,对苏夫人的子女来说,苏林山的存在,就是一辈子的污点……” 温长玄突然明白过来,陆景明想说什么,便接上了他前头的话:“可仍然说不通,苏徽为什么姓了苏?” “说不定就是个巧合。” 陆景明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又或者,人家早就想报复苏林山,只是面儿上装作和善罢了,等真出了手,倒叫外人不心存疑惑。 毕竟连亲生儿子都能跟了苏夫人的姓,说起来,总跟苏林山有些不清不楚的呗。” 但真是说不通的。 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不姓周,倒去跟了母家的姓,走遍天下也没有这个道理的。 陆景明侧目去看齐明远:“但即便苏徽是为了报复,杀人灭口,那苏林山手上的家产,到最后,也一定会落在他的手上。 谁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为商经营的人家,那苏林山当年在徐州也算是闯出了一番名堂来的,我虽不知他能有多少家底,可对于世代官宦之家而言,也不会是一笔小数目。” 那这笔银子,不是落到了苏徽手上,就是……最终流入了周家。 只是不论是苏徽,还是周家,若要凭陆景明一己之力,就想要调查清楚一二十年前的事情,正经挺难的。 齐明远明白过来,点头应了,却又转而问他:“你刚才说,苏林山一家,还有活口?” 温长玄捏紧了手心,紧握成拳状:“你是说,林月泉吗?” 陆景明心下暗松了口气:“以前没有想过的。他那时候跟我说,他是个孤儿,我全都信了。甚至于,他这次回歙州,我仍然没有任何的怀疑。” “可是后来发生的种种,证明他是值得怀疑的,而且当初大哥按你所说,派人到福建一带去调查,查了数月之久,竟毫无头绪。” 说起这个,陆景明是有些心虚的。 他掩唇,眼神闪躲:“林月泉说他是泉州人,具体家在哪里,也跟我说过,只是我当日没跟泽川说那么清楚而已。” “你骗我大哥?”温长玄咬着牙问他,“那你是替林月泉隐瞒的?” “我替他隐瞒,现在会告诉你吗?”陆景明撇了撇嘴,“就那时候拿人家当旧友呗,虽然也对他心存疑虑,但是泽川已经疑心了他,而且……” 而且主要那会儿他问过温长青,温家是曾经得罪过什么人,或是有什么仇家不成吗? 他玩笑似的问,可温长青的反应,分明是想到了什么的,只是没告诉他。 他那时候想着既然是不愿意开口的,也不必多问。 自然了,就也没把林月泉的底细说的那么清楚。 不过后来他自己去查证,也一无所获时,才明白,林月泉是真的有问题的,是他多心了。 眼下说起来,陆景明摸了摸鼻尖儿:“林月泉的出现,现在回想起来,从头到尾,都太巧了。” 齐明远不知他们之间发生过的种种,只是凭着敏锐的直觉,去问他:“所以你是怀疑,当初苏徽用某种手段,或是官场上的人脉,先害死了苏林山,又杀害他一家十几口,但是留下了林月泉,把林月泉偷偷换出来,抚养长大,也就是说,林月泉应该是……” “苏林山的亲孙子。”陆景明沉声,“他把人偷换出来,抚养成人,在他长大后,告诉他他的身世,再将当年的事情,算在别人头上,以此再去谋求别的什么东西。” 谋求什么呢? “权,钱,无非这两样。”齐明远接了他的话来,“但是靠一个林月泉,他能得到什么样的权?” 温长玄点了点桌案:“这只是你的揣测而已。” 倒像是在提醒他们两个,别太认真似的。 陆景明心里头早不知扔了多少白眼过去。 这可不是他的揣测,就是怕事实说给他听,吓傻了他而已。 “所以我才想托你帮我查一查的。” “可这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你叫我去查,却要我从何处下手呢?” “你上次帮我看过苏徽的旧档,十几年前,他应该刚刚新科登榜?”陆景明做了一派仔细回忆状,“而那时候,大概是,淮阳王妃进王府的时候吧?” 淮阳王妃是在十八年前被指婚给淮阳王的,今上亲自赐的婚,可至于为什么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却选定了周家嫡女做了淮阳王正妃,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年纪小,十八年前发生的事,他们自然无从得知。 齐明远脑筋一转:“我倒是可以让月如回家去问问,当年王妃是怎么得了与淮阳王殿下的赐婚的。而苏徽新科登榜后,的确是没有留在京中,外放到了徐州睢宁县,是从七品县令,一步步升上来的。” 苏徽作为周家嫡子,高中登榜,本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如果那时候王妃已经得了圣旨赐婚,他要留在京中,凭他父亲和他姐姐,易如反掌。 就算不在京城,也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可偏偏是徐州。 这一切,从一开始,或许就是一场阴谋。 陆景明心下一沉:“那就麻烦你了。” 温长玄嘴角动了动,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齐明远笑着说小事:“其实今天来找你,本来是有别的事情,但你要拉着我来温宅,若再避着他,单与你说,反倒不是君子做派。” 温长玄眉心一动,想是先前气氛有些凝重过了头,他调侃了两句:“这意思,本来是打算避着我的?” 齐明远倒敢应他的话,径直就说是:“那可不就是要背着你说,才去找的他。” 于是众人面色稍霁,笑过一场,齐明远才重提前话:“朝廷大概是要,点皇商了。” 皇商—— 陆景明和温长玄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温长玄略眯了眯眼:“你是想叫陆兄去争一争?” “这事儿早晚你也要知道,但我本来是想着,你们家如今富贵无极,说白了,已然树大招风,再做了皇商嘛,我想着伯父素日里的行事做派,大概也没这份儿心。” 温长玄挑眉:“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解释什么,你说的挺对的,我爹估摸着是没这个心的。” 他像是真的不在意,肩头一耸,倒又去问齐明远:“怎么突然要点皇商?” “出了这门,这话别往外说。国库空虚,这两年又接连闹灾,去岁西北地动接着滇南之地闹虫灾,朝廷都要拨银子去赈灾,还要减赋。” “今年才出了年时,宫里头福宁宫烧起一把大火,工部又要重修福宁宫,要从云贵等地运木材来京,水路转陆路,偏偏又在运河上翻了船,不知虚耗多少银子进去。” “上个月太后整寿,官家仁孝,又在各地修建庙宇,供奉香火,为太后积德积福,又是一大笔银子。” “如此往复几次,国库虚耗太多,打从出年复朝,户部就一个劲儿的哭穷了。” 国库短了银子,今上又是仁善之君,加赋是断不可能的,那要来钱最快的法子…… 陆景明呼吸一滞:“拿银子捐皇商不成?” 这岂不是荒唐? 然则没想到,齐明远真就点了头:“五十万两白银。” 他立时倒吸口气。 五十万两,这样大的手笔,放眼天下,也没有几家,能随随便便就拿出手来的。 这五十万两进了国库去,虽做了皇商,可要把五十万两捞回本,且得些年头,更别说如今是国库空虚,来日朝廷要用什么,什么地方短了银子的,怕少不得还是要…… 齐明远大概看出他的疑虑:“也不是给了五十万两就能做的,还要有人来作保的,不然心术不正的,岂不将来做了朝廷蛀虫去?官家如今虽心急,却也没到糊涂昏庸的地步。” 这个作保,就极耐人寻味了…… 温长玄细品了品:“你确定这是朝廷要点皇商?这真不是个圈套吗?” 能拿得出五十万两,又能与朝中重臣,或是勋贵人家私交甚笃,这不似官商勾结吗? 官家一贯最忌讳的,就是以商乱政。 这法子,听着不像是要充盈国库,倒像是……要捉鬼的。 齐明远揉了把眉心:“真是点皇商,要是朝廷设套,我来告诉子楚吗?” 陆景明喉咙一紧:“你想让我也去试一试?” “不是试一试,是你一定行。” 第三百一十六章:傀儡 第316章傀儡 他一定行?他凭什么一定行? 天下权贵何其多,他如今和脱离了家里也没什么区别的,做皇商? 他要是能做了皇商,他爹还有他的好大哥,不跟他急眼的? 还有那五十万两白银—— 陆景明长舒口气:“你这话就是说笑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 齐明远盯着他看了会儿:“有忠肃侯府和我岳丈为你作保,这个皇商,旁人真未必争得过你。” 忠肃侯府嘛,同徐家关系一向不错的。 而且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徐月如的长兄战死沙场的第三年,忠肃侯府的六姑娘早夭,于是两家合了八字,给孩子配了**。 这**也是婚,自然算是姻亲之家。 他忠肃侯府的爵位又是世袭罔替的,到今上这一朝,朝中还能将爵位世袭罔替的,放眼看去,也不过五六家,又有常年在外,并不在京中的。 这京城里头公侯伯府虽多,只大多都是流爵,是以他家便算上头一份儿的贵重。 若说谁得了忠肃侯府作保——枢密使徐天德手上捏着实权,且真是位高权重的,但今上极信任倚重他。 忠肃侯府家中子侄后辈也有人品才干出众的,荫封自然也能得官职,只是不会升迁太高太快,但有侯府在,也总差不到哪里去。 要说陆景明心动不心动呢? 他一定是动了心的。 尽管他觉得,这点皇商的法子,实在是有些荒唐,而且五十万两白银想要回本,真是要些时间的。 可是为商经营的人,身份上想要贵重些,做皇商,是唯一的出路和法子。 从前没想过,也不敢想,他是孤身一人的,凭什么妄想做皇商呢? 但现在嘛…… 他抿唇:“这人情欠的可就太大了,而且当日在杭州,说替林姑娘还给林家十万两,也是我要往歙州送信,去调拨银子回来的。” “说句实话,这些年我在外经营,是有些家底,也算得上丰厚,不然旁人也不至于就高看我,其实高看的,都是我手上的财产,那是看在钱的份儿上的。” “但你要说让我拿五十万两出来……” “我从齐家得了二三十万,自苏州返京后,给蘅儿置办产业花去了几万两,又拿了三万两给她存在了银号,如今仍有个一二十万的,具体多少,回头再说。” 齐明远挑眉:“这不是还有温家?” 温长玄扑哧一声笑了:“你替他算的还挺好的,他自己出一部分,你替他出一部分,再叫我们家拿出一部分,供他去做皇商?” “不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吗?”齐明远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侧目过去,“从杭州到苏州,再到京城,子楚做的那么多事情,都是为了温三姑娘,便是眼下调查苏林山的事,他虽没跟我说过,我却隐隐猜到,他多半还是为了温三姑娘。” 温长玄面色沉了沉:“这不是两码事儿?” 他耸肩:“但其实是一回事。这事儿我也不用瞒你们,我是跟岳丈商量过了的。” 徐大人竟也知道? 那齐明远会来跟他说,不就意味着…… “徐大人点头答应了的?” “这点皇商,可大可小的。”齐明远一面点头,一面同他说,“朝廷是没办法,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来充盈国库,但是朝臣们也怕,若真是弄来个胡作非为的,或者官商勾结——” 他略顿了顿:“做了皇商,别的不说,天下盐运,至少归你所有的,替皇家办事,无论是提调各地资源,还是什么,甚至连户部都不必报备,走的是内府司。” “你说,找个信不过的,谁放心?” “你要这么说,我大概明白了。”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 齐明远没点破的,他也明白。 “但这事儿总要让我想想。”他深吸口气,“树大招风的道理我也懂的。我背后无人支持,就我孤身一个,即便真的做了这个皇商,前路漫漫,恐怕也没那么好走。” 齐明远抿唇说好:“这事儿当然是要你自己愿意才好,现在朝廷还没放旨出来,我只是先来告诉你,你考虑几日,给我个答复,要是愿意,我告诉了岳丈,还要请侯爷出面的,又要筹银子,要办的事儿还多,都不忙。” 正事儿解决了,说明白了,齐明远也没打算在温家多待,只不过又与他两个说了几句,就出门了不提的。 送走了人,陆景明和温长玄又一前一后的回了书房去。 才坐下来时,温长玄点了点桌案:“你怎么想?” “我和齐明远相处了一段,他也算是个君子,可是那位徐大人——”他面色凝重,“我不想做傀儡。” 温长玄嗯了声:“咱们都不是在朝为官的人,又常年都不在京中走动,哪怕齐明远是个值得深交的人,这种事情,还是慎重为好。” 他或许是真的为陆景明好,做皇商毕竟高高在上的,况且只要自己不犯错,做得好,长长久久,油水还怕没得捞吗? 只是这傀儡二字,太精妙了。 “戎马半生的人,咱们没接触过,不了解,这就没办法拿得准。” 温长玄抬了眼皮去看他:“但这种事情,也只能你自己拿主意,我也帮不了你出谋划策。不过你要是怕做了别人手上的傀儡,不如我替你写封信,问一问我祖母,她总能知道一些的,还有忠肃侯府的事儿。” “总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且这也算后话,那五十万两白银——” 他深吸了口气,揉着眉心:“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温长玄眼皮一翻:“试探我呢?你要真想去做这个皇商,别说是我,你去跟我大哥开口,难道他不借银子给你吗?他没有,他自会去跟我爹要。横竖你是要做皇商的人,这银子还怕你不还我们吗?” 陆景明苦笑,唇角往上扬了扬:“你还跟我开玩笑呢?” 既要不开玩笑—— 温长玄叫了他一声:“我离开杭州之后,你们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陆景明看了很久:“这次从定阳过来,我觉得桃蹊比在家时开朗了许多,可她仍然有很多的心事,不告诉我—— 她虽然有心事,但却能开开心心的,连我都能觉得她开朗很多,那说明她如今的心事,是有人分享的。” 温长玄顿了须臾,想了会儿:“林姑娘那个时候在歙州,几乎与她形影不离,那此事就一定与你有关。” “今天齐明远说,你去调查苏林山的事,少不了是同桃蹊有关系的,我也不是不知道,不愿意说而已,他既然说破了,那我就问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扬声反问了,点着桌案:“我忍了好几天,憋着没问你,这事儿正经古怪。你们之前遮遮掩掩的,说一半,不说一半,我想你是怕她不高兴,不然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横竖是为我们家的事,又不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陆景明早就知道。 “她原来不是问过你,觉不觉得山泉香这名字,听来同苏林山,同林月泉,有莫大的关系?” 温长玄点头说是:“就是胡思乱想,联想到的?” “当初我去接近她,频频示好,是为了林月泉,这事儿我跟你们说过。”陆景明往椅背上靠了靠,侧目过去,“我之前跟泽川说过,她小小的年纪,心思却很重,我不知道她怎么养成这样,但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我真没见过这样的。” “前些日子我问她,怎么就这样怀疑了。” “她跟我说,林月泉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来接近她呢?若是为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大方方的,难道不好吗?” 他失笑摇头:“不得不说,她直觉准的吓人,我应该说她是心思缜密。林月泉到了歙州后做起香料生意,她越发觉得奇了怪的。” “你们温家的根本就在歙州,他要做香料生意哪里去不得,跑去歙州干什么?” “后来她可能自己胡思乱想的吧,才想到你们家的山泉香,还去问过你,也试探过泽川,都没得到答案,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过那会儿在歙州发生了好多事,她才渐次抛到脑后,暂且不去想这些。” 温长玄越听眉心越是蹙拢:“所以后来去了杭州,路上遇到那些所谓的山匪,她几次差点儿被人设计坑害,后来再发现林月泉在杭州也有香料生意……总之这一切算下来,她越来越怀疑,你也就为这个,才替她去调查当年的事情?” 陆景明说是,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她也只是怀疑,我更是懵懵懂懂,所以只能慢慢的调查。” “可谁也没想到,查到的线索越多,越是令人心惊。” “你如今瞧着她开朗多了,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她如今有心事,肯与我说一说,我能开解的,自然开解,但女孩儿家的心思,我又哪里全都猜得准呢?好在还有林姑娘陪着她,林姑娘又心思缜密,总不会叫她郁郁寡欢的。” 温长玄似乎在品着他这一番话有多少真实性,沉默了很久:“你觉得林月泉是为什么来的?” 为了所谓的复仇呗。 陆景明撇了撇嘴:“心怀鬼胎的人,你叫我怎么猜?你知道当时齐明远跟我说,我几年前生意上出岔子,手头的现银周转不过来,要去跟泽川借一笔钱来,这事儿根本上是坏在了林月泉身上,我是大吃一惊的。” “差不多。你写信来,说定阳和泉州的生意出岔子是他在捣鬼,我真是吓了一跳的。” 温长玄叹了口气:“我怕桃蹊担心,一直也没说,那会儿几天没给你们写信,确实是被扣在了府衙里,但也就那么两三日,说我的路引有问题,要核查,没几天又把我放了。” “我那会儿就怀疑,这怕不是什么人想要绊住我的脚,拖延时间的。” “等回到定阳,已经又过了好几日,我想泉州的生意只怕是要黄了,如此等明年出了年,便又要头疼一阵,眼下只能尽可能的减少损失。” “可谁知道——” “可你回了定阳,却发现事情已经解决了?” “也不算是解决,”温长玄摩挲着下巴,“原定好的那批货,泉州那边突然说不要了,宁可赔付银子也不要了,我留在柜上的老人儿怎么说都没用,甚至亲自去了一趟泉州,都谈不拢,无奈之下,只能写信告诉我。” “但等我真的回了定阳,了解了事情始末之后,准备了书信要送去泉州,想着只怕还要去一趟。可就是这时候,泉州那边又送消息来,说那批货照旧交付。” “我就更笃定,是有人想要支走我。” 生意场上,如此言而无信,几次反复,这算什么呢? 陆景明不知道温长玄所谓的生意是和谁家做的,但总归经此一次后,恐怕再也不会同他们家做生意的。 丢了歙州温家这样大的生意单子,也只能是苏徽的手笔了。 “现在就说得通了。”陆景明面色阴郁,“我说了,有苏徽坐镇泉州,林月泉想办什么办不成。” “可我觉得你说错了。” 他声儿有些发闷,叫人听来,每一个字,都砸在心缝儿里,坠的人心口生疼。 陆景明皱着眉头看过去,他才接上自己前面的话:“是苏徽身为泉州知府,想办什么,都办得到。” “你真的觉得,这些年,是苏徽在捧着林月泉,护着林月泉吗?” “倒也是……如果林月泉真是苏林山的亲孙子,而我心中的怀疑又是真的,当年苏林山一家出事和苏徽脱不了干系的话……” 他抿唇,但其实眼底隐去了笑意的:“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是苏徽抱走了林月泉,这么多年来,利用林月泉四处敛财去的。 坏事都是林月泉来做,他遮遮掩掩的兜着,兜不住的,就找他姐姐替他兜着,横竖再有什么,推了林月泉出去,他还是那个官声清直,受百姓爱戴的好知府!” 第三百一十七章:飞鸽传书 第317章飞鸽传书 朝廷要选皇商了,旨意是在那日之后的半个月发出来的。 彼时温桃蹊才陪着林蘅从外头逛回来,在府门口见着了陆景明。 他面上有愁色,淡淡的,她迎上去,打量着多看了两眼:“我在外头时候听百姓议论纷纷的,说朝堂要选皇商,一回来就见你满面愁容的,你为这个发愁的吗?” 他一面陪着她进府,一面说是,才把之前齐明远跟他说过此事,且希望他能来做这个皇商一类的话,都告诉了她。 温桃蹊面色倒也还是平静的:“那你现在还没想好?” “我知道你想过安稳的生活,可是真要做了皇商,往后就是在风口浪尖上……” 陆景明声儿弱下去,想了会儿:“都说高处不胜寒,多少人盯着呢,一步走错,万劫不复,我倒是不怕的,就是你……” 没成想温桃蹊扑哧一声笑出来:“谁叫你想的这样多?我问你,你不做,是不是总要有人做?” 他没明白她想说什么,嗯了声。 她小脑袋一歪:“林月泉要是当了皇商呢?” “他前世——” 他没问完呢,她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前世我压根儿都不知道这回事儿。但我想着,前世这个时候,他其实已经搭上了我。” 她背着小手在身后,声儿也沉了沉:“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怀疑他和苏林山,也都是被人利用了而已吗?” “齐明远在帮着调查苏徽和周家十几年前有没有多出一部分产业,不过时隔太久,查起来麻烦些,我的人也在调查着,你二哥应该……” 他想了想:“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事关你们家,他也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你想,如果他是被人利用的,那背后主使的人,图的是什么呢?” “是银子。” 她唇角上扬:“那为什么不叫他去做这个皇商呢?” 她接连反问:“我在外头听说了,还跟姐姐说呢,朝廷要五十万两白银,再有人作保,就给出去一个皇商,其实是荒唐的很的。” “但不管荒唐不荒唐吧,林月泉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已经足够叫我们看的清楚,他的深不可测了吧?” “歙州的产业,杭州的香料铺子,要说他拿不出五十万两,你信吗?” 陆景明果然摇头:“便是他拿不出,苏徽也一定有法子替他筹足五十万两白银。” “这不就结了吗?有苏徽,说不得还有淮阳王府,谁争得过他?” 可前世林月泉没做这个皇商,温桃蹊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那说明…… “从前时候,他只想要温家的银子,所以是根本没动这个心思的。” “他说他是为了报复,是为他的血海深仇,我现在倒觉得,你的怀疑,说不定,全都是对的。” 陆景明喉咙一紧:“他要是知道,只是与人合谋,那这么好的机会,皇商自然该他做。” “他只有被人利用,自幼养在苏徽手上,被秘密养大,苏徽挑唆着他来‘寻仇’,看上的,是你温家的家产。” “所以即便朝廷选皇商,林月泉明明有机会,苏徽也不会叫他去做。”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也许,根本就不用去查苏徽或是周家。” 陆景明去牵她的手,发觉她手心儿都是冰凉的。 如今天气虽然转凉了,但她最是个不怕冷的,每回出门连披风都懒得穿。 他微拧眉:“下了几场雨,一天比一天凉,你出门多穿两件衣服能怎么样?手冷成这个样子。” 她笑着把手往外抽:“才不要你管。” 等把手抽了出来,又转去戳他:“你听我说呀。” 他自然又一把抓住:“最好的法子,是去试探林月泉。” 温桃蹊一撇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陆景明拿另一只手去刮她鼻尖儿:“先前是我想岔了,非要从最根本,最源头处去调查,一旦有了这想法,就很难再往其他上头想,今日得你提点两句,才豁然开朗。” 他说的是一本正经的,可温桃蹊就是觉得他在打趣揶揄。 于是她推了他一把:“我不跟你说了!” 她一跺脚,转身要跑,他长臂一捞,把人带回身边:“别呀,这事儿得你去跟你二哥说才好。” “不过……书信往来总是不好,万一被人给拦了,我身边儿还有个小奸细呢。” 温桃蹊眼底一亮:“说给赵珠听,难道不比说给林月泉听更方便?” 陆景明宠溺的笑着应了她的话:“那你去做,我派人去盯着林月泉就是了,横竖在泉州也留了人,他若真的跟苏徽闹起来,我也总能知道。” “不过他心思缜密,又一向都心思很重,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找苏徽闹。” “人都是欲壑难填的。他从小到大,苏徽不知给了他多少好处,锦衣玉食的生活也好,如今他的家产财富,说白了,也都是苏徽给他的。” “他现在去找苏徽闹,恐怕不可能。” 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 下午的时候,温桃蹊叫连翘她们收拾了她制香的东西出来,就摆在院子里头。 天清气爽,她专心致志的调制香料。 白翘时不时的给她添茶水,拿了糕点喂到她嘴边去:“姑娘好久不摆弄这些,今儿怎么突然有兴致?” 温桃蹊眼角余光扫了眼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赵珠,几不可见的扬了唇角:“我听二哥说起来,二哥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带着母亲和大哥往滇南之地游玩,途中路经一处庙宇,小住数日,便研制出山泉香,后来又几经改良,连名字也从佛宁改做山泉,我倒觉得,佛宁二字挺好听的,又安静,又洒脱。” 她手上动作没停,拿了小秤秤了香:“我打算调个配得上佛宁二字的香,若能得,第一道我是要送给姐姐的,你不觉得这名字的香也很衬她吗?” 赵珠果然动了动,往前凑了三两步,掖着手:“姑娘说的就是名动天下的温家山泉香吗?” 温桃蹊头都没抬,嗯了声:“不然这天下还有第二道山泉香吗?那我们家可是不依的。” 她欸了声,手上动作终于一顿,抬眼看了赵珠一回:“你也知道山泉香的吗?” 赵珠一愣,尴尬的笑了笑:“我虽是小地方的人,但我爹活着的时候,很疼我,也会攒上半年的钱,给我买头油香料的,他从前老是说,可惜了家里穷,给我买不起温家的山泉香。” 提起她那个便宜爹,她竟也能“真情实感”的伤心一场。 眼皮往下一垂,敛去眼底情绪,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瑟缩,似是怀念,似是难过。 温桃蹊哄了她两句,叫连翘:“从家出来的时候不是带了好些,你去取一小盒,叫她拿去用吧。” 白翘立时就横眉的,连翘似也有些不大情愿,只是终究没说什么。 赵珠哪里又千恩万谢过,跟着连翘去取香不提。 温桃蹊当然注意到白翘神色:“给她用点香料,你也不高兴?家里什么好东西没给你和连翘用过?便是我妆奁盒子里的珠花,你们两个不也拿去用过的?” “不是呀。”白翘小嘴撇着,“姑娘不知道,她老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毛病。” 她一面说,面上有不屑,想啐人,忍住了:“我跟连翘发现她好几回,躲在姑娘屋外头,像是偷听,每回陆掌柜来,她也老是想偷看,反正就是不老实得很!” 赵珠会干的这么显眼? 那前世那个演技高超,把她们主仆全都给骗过去了的赵珠,是她的错觉不成? 她和林月泉又合计了什么,想搞什么鬼。 温桃蹊眉眼一沉:“怎么没跟我说过?” “连翘训斥了她几回,说这样的小事也不用叫姑娘烦心,横竖我们也能管的了她。可就是见姑娘掏心掏肺的对她好……” “总觉得她不配。” 赵珠自然是不配的,只她也并非掏心掏肺对赵珠好。 温桃蹊腾出一只手来,揉了白翘一把:“没事,你们多盯着她点儿,也许她没坏心,只是才丧父,跟着咱们来到陌生的环境里,我们于她而言,也都是陌生的。” “你们两个倒是跟着我见惯了好东西,见惯了场面的,她小地方走出来的女孩儿,来了京城,恐怕有诸多不适,说不得是心里紧张呢。” “那也不能——” “好了。”温桃蹊把手收回来,“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你去跟连翘说,要是再拿住她鬼鬼祟祟,就拉了她来见我,我亲自来问她。” 白翘这才算是勉强应了,只心里越发不满赵珠起来。 温桃蹊倒高兴得很。 赵珠若是冒进,连白翘和连翘都看得出端倪,那就说明,林月泉他急了。 她说的一点也不错。 前世这个时候,他已经搭上了她,往来温家十分的频繁了。 父兄那时候也看出些端倪,母亲和大嫂还旁敲侧击试探过她。 她从前没吃过苦,没吃过亏,心思最简单,母亲和大嫂来试探,她当即就直截了当的承认了。 她要嫁林月泉—— 而到了转年的五月里,她就带着丰厚的嫁妆,做了林月泉的妻了。 现如今,林月泉非但没能接近她,她身边还多了一个陆景明。 赵珠住在她家里,看着陆景明与她往来,傻子也看得分明,她如今与陆景明心意相通。 二哥这回从定阳来,对陆景明的态度,也分明就是接受了的。 这些消息,传到林月泉的耳朵里,他怎么能不着急。 而一直到了当天黄昏渐进的时候,陆景明又来找她,手上还有一只白白胖胖的鸽子。 她咦了声:“你哪来的鸽子?我可不养鸽子啊。” 陆景明叫她的话逗笑了,捧着鸽子对着她晃了晃,那鸽子腿上…… 温桃蹊面色一沉:“信鸽?” 她登时反应过来:“赵珠的信鸽?” “之前从来没有发现她跟林月泉飞鸽传书过,大概是……” “果然是急了。” 温桃蹊面色阴沉:“不过也足可见,她是知道全部故事的。” 怪不得她能心甘情愿的为林月泉付出一切,为林月泉为非作歹,泯灭人性。 于赵珠而言,林月泉多可怜啊,多值得人心疼怜惜啊。 她爱着那个男人,心疼着那个男人,哪怕林月泉只能给她一个妾室的身份,她也什么都愿意。 正因为赵珠什么都知道,所以她告诉赵珠,山泉香由来已久,同苏林山,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既然如此,林月泉的故事,就一定出了问题。 赵珠也许会怀疑是林月泉骗了她,也许会怀疑,是林月泉被人骗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急于要告诉林月泉这一切—— “把信鸽放走吧,你怎么还把鸽子给抓了,拿来给我看?” “我的人正好抓了这鸽子,信我也看过,怎么不拿过来给你看?我还想着,如今事情也差不多弄清楚了,林月泉那儿也有法子的,留着赵珠在身边干什么呢?”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她跟在你身边,我就总不放心的,这信鸽拿去给她看,把她发落了,再把书信送给林月泉去,横竖她在咱们手上,林月泉若有了回信,就再说不也是一样的吗?” 温桃蹊却摇头:“没那个必要。” 她抬手,顺着白胖胖的鸽子的毛:“现在拿了她,她要是咬舌自尽呢?要是不肯为咱们办事儿呢?我见识过她的心狠手辣,为了林月泉,那真是什么都敢做的。” “你说咱们现在四平八稳的,事情也渐次有了眉目,这个时候去拿了赵珠,节外生枝,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吗?”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只是我……” “你这就是关心则乱。”温桃蹊掩唇轻笑,“我近身的一概东西全都不许她经手,她这些天鬼鬼祟祟,连翘和白翘都看得出,一味地防着她,你还真的怕她翻了天呀?” 她尾音俏皮的往上挑:“对人无所防范时容易着了道,有了防范的心,还怕她翻天,我得多无能?你别自己吓自己了,真没事儿的。” 第三百一十八章:他来了 第318章他来了 温桃蹊没料错。 户部去点各地报送上来的,预备选皇商的名单时,齐明远特意去打听过,林月泉,果然在列。 只是为他出面作保的,并不是淮阳王府。 苏徽不知是如何使劲儿,又或者是淮阳王府在背后为他撑腰,他竟请了冀州侯孔家,为他作保。 冀州侯原封乃是定安侯,便是之前说过的,为数不多的,爵位能够世袭罔替的人家之一。 孔家是行武出身的,祖上跟着太祖太宗打江山,守江山,得了这个侯爵封赠。 原他家也是该留在京中,享无边富贵的,但他们祖上是冀州发迹,到了上一代侯爷时,向朝廷请辞,想携家眷返回故土去,而后便改定安侯为冀州侯,一直留在冀州了。 人家说山高皇帝远,冀州侯坐镇冀州,他家中子侄,到如今这一辈里,颇有些不争气的纨绔。 前年嫡支二房的次子欺男霸女,逼的良家女悬梁,闹到刺史府衙门,可冀州侯护短,非要回护,那位刺史大人是个硬脾气的,一道奏折,呈送京中,把冀州侯给参了。 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朝廷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了冀州侯一场,罚了他一年的俸禄赏赐。 不到半年,冀州刺史平调兖州。 到去年,他孔家旁支一个庶女,招摇过市,跋扈逞凶,当街叫人打死了个小乞丐,又是这位冀州侯出面力保,而彼时冀州刺史想着他前任的下场,心有余悸,竟然连状告冀州侯都不敢。 风言风语传出来,弄的满城风雨,也没能惊动了大内禁庭。 齐明远揉着眉心:“有忠肃侯府和徐家为你作保,这事儿本是没有什么悬念的,但是林月泉能说动冀州侯为他作保,他此番再进京,只怕……” “来者不善。” 陆景明咬了咬后槽牙。 桃蹊果然说中了。 这辈子,搭不上桃蹊,没法子从温家下手,自然要盯上别处。 可是苏徽是怎么说动了林月泉……报仇嘛,做了皇商,将来就是他自己有足够多的机会,以权谋私。 齐明远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动了下,别的就什么也没再说。 事实上冀州侯和淮阳王府,在某种意义上,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这些事涉朝堂,跟陆景明说的多了,对谁都不好。 · 林月泉入京,就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陆景明派去徐州的人,还有盯在泉州的人,并没有回报说林月泉有同苏徽翻什么脸。 反倒是朝堂选皇商的旨意派下来后,林月泉还真是派人送信回过泉州,是交给苏徽的。 也证实了,他的背后,的的确确,就是苏徽在撑腰的。 至于苏徽的身后是何人,不必细想也知道。 不过…… 温桃蹊来回踱步,急的团团转的:“是我想错了吗?他既知道了我们家的山泉香由来已久,却还与苏徽勾搭成奸?我们家没有害死他苏家一门,我父亲一双手是干干净净的!” 她说起来激动得很,一跺脚:“这畜生不是说为了报仇吗?” “从前他一心只为报他家的血海深仇,如今,可未必了。” 他原本也以为。 知道了真相,林月泉总该收手。 聪明的人,知道了山泉香由来已久的故事,只要暗地里叫人在歙州探听一番,无论如何,也会知道,从前的那一道佛宁香。 而佛宁香又是从何时该做山泉香的——这一切,都和苏林山没有半点关系。 林月泉这么多年被人蒙骗,他信了背后主使之人所谓的夺香灭口的故事,从没有起过半分疑心。 二十年来,他活在仇恨里,也活在痛苦中。 他不过是苏徽手上的一把刀,像个傀儡一样活着。 他的人生,仅仅是为了报仇而已。 与温家的仇恨是假的,同苏徽的仇恨,才是真的。 但林月泉现下这样的做派,听了苏徽的话,筹足了五十万两白银,得冀州侯府作保,只身入京—— 他又打算怎么圆谎呢? 孤儿出身的他,哪里来的五十万两白银。 无父无母无所依仗的人,又是怎么搭上得冀州侯府呢? 显然,这一切苏徽都会为他处理好。 “人都是会变的,你自己不是也说,欲壑难填吗?” 陆景明拉了她,把人带回官帽椅上,按着她坐下去,转身去给她倒了杯茶来:“你急成这样,又有什么用?平白急坏了自己而已。” “我——” 温桃蹊眼尾红红的,真是急红了眼的模样。 “你说的我都懂,他那种人,本就不是能以常理揣测的,他根本不是人,也没有心!” 她面沉如水:“是我痴了,竟真的信了他只是为了报仇这样的鬼话。” 其实,也不见得。 陆景明揉揉她:“你也别生气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只身入京,咱们有什么可怕他的不成?” “这些天我陪着齐明远往来枢密使府,所见徐大人也不是小人做派,如今倒也安心许多。” “林月泉进京,可他究竟和苏徽还是不是一条心,那得两说的。” 温桃蹊一愣,啊了声:“你知道些什么?” 他却摇头:“倒不是知道什么,只你想去,他要知道了所谓夺香杀人,不过是个骗局,二十年来,叫苏徽玩弄于鼓掌之间,耍的团团转,他就甘心了?” 那是不能甘心的。 这种事,不是随口一句玩笑就能遮过去的。 中间横着十几条人命,那都是林月泉的骨肉至亲。 被这样子欺骗,利用,甚至于,苏家的命案,和苏徽说不得大有关系——他既然是聪明人,难道想不到这一层吗? 苏徽养了他二十年,难道真是什么大善人吗? 若真是心存仁善之辈,又怎么会一味地挑唆着他去寻仇报复。 甚至于为他铺平这条复仇之路。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在利用他而已。 既然从一开始就全都是错的,那最根本上的那个因,又怎么可能是对的? 温桃蹊拉平了唇角:“苏徽一样可以为他带去名利,让他站上无人之巅,居高临下的俯视芸芸众生。” “复仇?” “现在想想,这话多可笑。” 温桃蹊冷笑着:“按照他所说的来回想,苏家惨遭灭门时,他尚在襁褓中,奶娃娃一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的。” “现在扯出骨肉血亲,其实真的有那么亲吗?” “老人们常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咱们瞧着,他跟着苏徽,说不定是认贼作父,可于他而言,一个苏徽,怕不是比他苏家十几条人命都来的紧要。” 她有些偏激了。 陆景明半蹲下来,在她脸前,一抬手,去捏她脸颊:“横竖他来了京,回头也总要见面。发生了这么多事,彼此心照不宣而已,他做过的,咱们知道,咱们心里有数的,他恐怕也清楚。” “打了照面,总有话说。你气成这样,值当吗?为了这种人,气坏自己,最不上算。” “再说了,这些话,跟我抱怨一通,倒没什么,可到了你二哥面前,到了林姑娘徐夫人面前,倘或心中不平,愤懑难抑,一时说漏了嘴,叫他们追着你问,你怎么糊弄敷衍?” 温桃蹊一撇嘴:“你就是跟他打了照面,也少搭理他吧。知道他狼子野心,不是什么好东西,三句话里两句半都是坑,等着人往里跳,最好就别搭理他,且看他怎么折腾去。” 陆景明浅笑着:“是,都听你的,我不去搭理他。” “你也别多想了,他认贼作父也好,知道了真相,蛰伏在苏徽身边,想在苏徽身上讨回个公道也罢,跟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呢?” “是没干系,他别来祸害我们家,就一切都好说。不过——” 温桃蹊心下有些惴惴不安,反握着他的手,手指尖在他手背上来回摩挲着:“他也要来选皇商,你就该是他最大的对手,我怕他对你不利。” 之前在杭州,不就差点儿着了林月泉的道。 要不是韩大人尚有一丝良知,未曾与苏徽同流合污,再加上陆景明身上带着谢喻白的一封书信,后来又有齐明远夫妇往杭州去迎林蘅,且陆景明他自己也筹划谋算,才总算是将此事抹平了去。 要是一开始没有谢喻白那封信…… “我知京师重地,轮不到他放肆胡为,可他身后如今又凭空多出个冀州侯。” “前些天,我听你们说那位侯爷这些年的‘丰功伟绩’,就连徐家嫂嫂都说,那孔家人都是不论招的,谁愿意去得罪他们家,我真是心惊的很。” “他有人撑腰,又在暗处动手脚,真要对你怎么样,就怕防不胜防。” 陆景明说没事:“我叫你发落了赵珠,你不也说,都知道防着她了,还怕她翻天去?” 她板起脸来,上手去推他:“你少跟我胡扯,赵珠能和林月泉比?她有通天的本事,也只是内宅中的本事,和外头的凶险比起来,永远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把人留在身边,我才不怕她。” “那林月泉是什么路数,你不清楚?拿这话来噎我,我看你如今本事好大!” “这怎么是那话噎你。” 陆景明作势往后倒,小姑娘果然又连忙把他给拉住了。 他得逞,小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有些得意:“不瞒你说,徐大人近来对冀州侯和淮阳王府,颇有微词,我陪着齐明远去了几次,如今有皇商这事儿,有齐明远举荐,又有谢喻白在,他也算拿我当自己人看,说什么话,也都不背着我。” 颇有微词的意思是…… 外面的事,温桃蹊是不太懂的,只是其中厉害,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枢密使大人半生戎马,他是不是觉得,淮阳王殿下和冀州侯狼狈为奸啊?” 她不懂,却敢说的很。 陆景明面露无奈:“到了外头,可别说这个。” 她撇嘴说知道:“我虽然不大懂这些,却又不是傻子,要不是当着你,这样的话我也敢乱说的?这里是京城,一步走错,一言说错,小命怕都要丢了的。” 他很满意,拍拍她头顶:“是不是狼狈为奸,说不准,但我听徐大人的意思,只怕淮阳王殿下富贵清净的日子过了几十年,临到老了,是要生出些不安分的心来的。” 不安分的心,那就是要……谋逆? “可当初你们不是说,淮阳王殿下之所以得官家信任倚重,是因昔年官家初登大宝,兄弟阋墙,淮阳王殿下千里勤王,护着官家的朝堂安稳吗?” “当年是,如今却未必是这般了。” 陆景明几不可闻的叹了声:“徐大人说这些,我是白衣之身,自然不多言,只想着,若淮阳王真的生了异心,其实一切说不定,就都说得通。” “不过这是朝堂上的大事,同咱们的事,暂且不好放在一起去说的。” “除非查到了真凭实据,证实当年苏林山死后,他名下所有的家产家业,悉数归了苏徽所有,而苏徽这一二十年来,又是在为淮阳王办事,不然一切都是红口白牙胡说的,万一来日查明了不是,咱们倒像是攀诬。” 温桃蹊面色一白:“你可别到枢密使大人面前说这些,听着就怪渗人的。我也不是……也不是不晓得忠君爱国的道理,可我们这样的人,同人家比起来,蝼蚁一般,夹缝中生存的,几时有我们开口说话的份儿。” “多说多错,你就只管听着,记着,别搅和在一起一块儿说。” “那苏徽若要利用林月泉,贪图我家的家产,你说过,就算出点儿差错,他也只会把林月泉推出来顶罪,他自能摘的干干净净。” “你可别做他。” 陆景明说不会:“这点儿分寸道理我还是有的,别怕,他们只管说他们的,而且也不是每回都当着我说,毕竟是朝中事,就算在我面前提起来不避讳,也不会点的那么透,轮不上我指手画脚去插嘴的,放心吧。” “我是想着,来了一趟京城,这才多久?除了林月泉的事外,又有这许多乱七八糟的纷争。” “等皇商的事情落定了,咱们还是尽早回歙州去吧。” “京城是非之地,你再舍不得林姑娘,她后半辈子,也只能留在京城了,我不喜欢这里,也不想你总留在这里。” 更要紧的,是她如今既与他心意相通,等皇商之事结束,他也要备着提亲之事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开解 第319章开解 忠肃侯府的二公子王熙包下了城南的丹溪别院,设了一场宴,说是先前他小儿子病了一场,如今大病初愈,他高兴。 他正妻柳氏给徐月如下了请帖,忠肃侯家的七姑娘也给林蘅和温桃蹊分别下了请帖。 既然各自下请帖,去是一起去,可迎客的便有各自的去迎的。 温桃蹊接请帖的那天,徐月如和林蘅正好就在她家里,一时便又说起忠肃侯府这位二公子。 就是个纨绔。 一日高兴,一日不高兴的,横竖爵位不指望他来承继,是以家里头对他也从没寄予厚望,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只要不作奸犯科,便一概无妨。 于是三个人在一处说说笑笑的,却突然提起来林月泉来。 之前在杭州那会儿,林蘅出的那件事,徐月如是知道的,自对林月泉恨得牙根儿痒。 可是林月泉背后有人,连齐明远一时都暂且忍下了,她不好多说,倒像是撺掇着。 这段时间,陆景明和齐明远在一块儿,合计着调查人家,甚至查到了泉州知府苏徽,查到了淮阳王府身上去。 她想来并不单是为了林蘅的事,可至于这里头还有什么原因,她是不清楚的,便也就不知道,林月泉与温家,与温桃蹊之间的纠葛。 外头的好些事儿,一向是齐明远愿意说,就主动来跟她商量,他不说的,她就算察觉了,轻易也不过问。 林蘅一听林月泉的名字,下意识就去看温桃蹊。 徐月如敏锐的捕捉到,语速就渐次放慢了:“我听六郎的意思,那林月泉是为了选皇商进京的,他背后是冀州侯府作保。” “冀州侯家和忠肃侯府,祖上到底有些交情,而且忠肃侯府的老姑奶奶,当年就是嫁去了冀州侯府的,只是又隔了一代人,冀州和京城又相隔甚远,往来走动少了,联络的少了,倒也没听说多有交情,比我们可不如了。” “再加上忠肃侯府与冀州侯的行事做派,从来不同,叫我说,该是很看不上孔家人的做派,才懒得搭理。” “但现在林月泉这么着进京了,王熙设宴,总要给冀州侯府一些面子,这才也给他下了请帖的。” 连林月泉都能拿到请帖,那陆景明一定就也有。 祖母和忠肃侯府的老夫人是手帕交,那二哥也一定有。 这个宴……太平不了啊。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那还挺热闹的。” 徐月如多有眼色的人,看了眼林蘅,果然林蘅几不可见的朝着她摇了摇头。 于是她收了声,不再提林月泉,只是打了个岔,又说笑一阵,领了林蘅离开的。 温桃蹊一路送了她们出府,目送她们登车远去,才带了丫头返身进府。 马车缓缓行驶,徐月如叫了林蘅一声:“桃蹊和林月泉……不可说?” “倒不是不可说,就是从前发生过一些事,在歙州的时候,桃蹊挺防着他的。” 林蘅撇了撇嘴:“他那个人……我接触不多,也不好说人品德行究竟如何,但总觉得不怀好意。” 他自是不怀好意的。 上次掳人,他不就是冲着温桃蹊去的。 徐月如也不知道他们把这事儿告诉过温桃蹊,不然也不会在温桃蹊面前提起林月泉。 她摸了摸鼻尖儿:“他对桃蹊很热络吗?” 林蘅一怔:“嫂嫂怎么知道?” 那就是了。 徐月如笑着摇头:“桃蹊生的好看,林月泉也算年轻有为了——他能搭上苏徽,能靠上冀州侯府,足可见他有通天的本事。” “知色而慕少艾,他既去了歙州,见过桃蹊,动了心思,才是正常的,若说不动心,我倒怀疑他有古怪呢。” 林蘅却蹙拢眉心:“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徐月如几不可见一眯眼:“是怎么说?” “我老觉得,他是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总鬼鬼祟祟。” 其实对林月泉,真没多少认知,可林月泉干的事儿,林蘅始终觉得,这个人绝不是光明磊落的。 就像当初他给桃蹊送那些香料,甚至打包了一样的,送到李家去给她。 但他同她们,本没有交集,与她们兄长,也不曾有什么往来交情,这礼送的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还有桃蹊跟她说过的,端午赛龙舟,他的突然出现。 再到她们一行离开歙州往杭州,要说林月泉是一路尾随,林蘅觉得有些太吓人了。 但若说是巧合,是缘分,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林月泉必是知道她们的脚程,才会那么巧合的出现在了杭州城,出现在她们眼前。 偏偏又要做出一副偶遇的姿态来。 现在回想起来,林蘅都觉得毛骨悚然。 “嫂嫂,当初林月泉出现在杭州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只是那时没多想过,桃蹊自己好像也知道,就一直没提过。” “是在我们去杭州之前吗?” 林蘅说是:“他像是一路跟着我们去的,只是一直没露面,突然有一天,就出现在我和桃蹊面前,一切都像是巧合,像是……老天注定的缘分。” “我现在回想起来,之所以觉得他鬼鬼祟祟,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而且我一直觉得奇怪,如果他真的是跟着桃蹊去的杭州,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其实陆掌柜这小半年的时间里,也总是跟在桃蹊身后。自从我去了歙州,认识了桃蹊开始,到现在,只要有桃蹊出现的地方,似乎就总能遇到他。” 徐月如笑不出声,面皮紧绷:“但你从不觉得陆景明行踪鬼祟,叫人生怕生厌?” “桃蹊也没有真正厌烦了他呀。” 她歪了头看过去:“最开始的时候,桃蹊也防着他,可时间长了,你看现在——这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当初陆掌柜殷情切切,不管怎么跟桃蹊示好,他从来没有瞒过温家兄长,桃蹊的哥哥们,都知道的,甚至在我们离开歙州前,连桃蹊的母亲,也晓得此事。” “他对桃蹊好,是发自肺腑的,他想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愿意护着温桃蹊,但他光明磊落,光明正大。” “嫂嫂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个是行走在阳光下的坦荡君子。 或许陆景明本人不是什么君子做派的人,可在对于温桃蹊这件事上,他极用心,唯恐连累了小姑娘的名声,败坏了女孩儿名节。 他喜欢温桃蹊,对温桃蹊好,从不背着人,更不背着温家人。 旁人就算说起来又如何? 温家的人都没说什么,这便是名正言顺,清清白白。 但似林月泉那样的…… 鬼鬼祟祟,说的挺对的。 至于他如何知道温桃蹊的行踪…… “怪不得陆景明这阵子一直在查他。” “查林月泉?”林蘅似吃了一惊,“嫂嫂怎么知道?” “查到了泉州知府头上去,他一介白衣,身无功名,还怎么往下查?便托到你哥哥这儿来。” 那就只能是为了桃蹊了。 林蘅秀眉皱起来,拧巴到一起去:“来了京城这么久,整日里吃喝玩乐,也认识了些朋友,可轻松的日子只怕到头了。” 徐月如板着脸,去捏她手心儿:“什么就到头了?又胡说。外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人就在京城,京城纷争乱起来,我身处其中,怎么独善其身呢?”林蘅抿着唇笑,“不过没关系,我只是替哥哥担心。” “你也不用替他担心。” 徐月如长叹了声:“选皇商的事儿,年前总要敲定的,说不得,朝廷急,要不了几天,就得选出一个来。林月泉在京城没有根基,冀州侯府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了,真比起来,未必比不过。” “你也不用想着,你哥哥来日头疼,麻烦缠身。” “等日子久了,你就明白了。” “从他高中入朝,到他娶我为妻,他一直都身处漩涡,抽身不出来的。” “你呀,现在比原来好多了,但还是小心过了头。等将来你嫁了谢喻白,这样的事情更少不了,时间久了,你也就习惯了。” 林蘅的小脸儿一下子就红透了,推了林月泉的手一把:“说着正事儿呢,怎么又拿这个打趣我呀。” “这怎么是打趣?” 徐月如不大高兴起来:“你长大了,总要嫁人的,从前在林家,在张氏那恶妇手上耽误了,你这年纪,议亲不是早就该的事儿吗?” 自从上次画舫上,她和谢喻白深谈过一次之后,林蘅对谢喻白的态度,和软了很多。 谢喻白偶尔还是会带了东西到齐家去送给她,她也会在知会了齐明远和徐月如的情况下,同谢喻白见上一见,说几句话。 温桃蹊上次说,如今看着她和谢喻白,真是叫人想到岁月静好。 连谢喻白自己也说,外面烦心事情那样多,可只要想想她,见到她,就什么都不觉得困扰了。 他有再多的疲惫,只要有她在,他也能觉得一身轻松。 时间久了,说不心动,是假的。 只是她仍有犹豫而已。 徐月如想了想:“上次在画舫,你和谢喻白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的。” 林蘅眼睛一闪:“你们偷听呀?” 徐月如难道看她呆呆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是偷听,你同谢喻白两个人在船舱里,我真放心的拉了桃蹊走不成?” 林蘅小脸儿一垮:“嫂嫂。” 她是撒娇的语气,徐月如越发笑的开心:“你就是想太多。你上次那样跟谢喻白说话,他后来不还是总来找你吗?可见他是不在意的。” “他不在意,我自己心里却过意不去。”林蘅无奈叹气,“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当然晓得,他是一颗真心在我身上,他也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可是嫂嫂,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知道自己如今对他,究竟是感动更多,还是喜欢更多……” “两个人在一起,感情本该是最纯粹的,现如今夹杂了别的东西在里头,他又知道我心里……从前是有别人的……” “你是怕以后,他跟你秋后算账不成?” “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怕什么!” 徐月如在她肩头上拍了一把:“有我们给你撑着腰,你怕什么?你心里过意不去,可他是心甘情愿的。你如今不敢迈出去这一步,又舍不得放开他的手,蘅儿,这样才是最不该的。” “我不是——” 林蘅猛然一惊,头皮发麻:“我不是要拖着他的。” “我知你不是,可旁人看着,又怎么样呢?”徐月如摇着头劝他,“我和你哥哥,都希望你随心所欲,虽然这很难,但我们一直在努力,让你在一个尽可能安逸的,放松的环境里,放下过去十五年的心结。” “而我们高兴的,是你近来的确慢慢的放下过去。” “可是在谢喻白的事情上,你似乎,还是不太敢迈出去这一步的。” 她又去拉林蘅的手:“他在等你,蘅儿。” 她知道。 林蘅一直都知道,谢喻白在等她。 他一直说,不想逼她,想等她心甘情愿的,接纳他,接受他,愿意做他的妻。 他是有主见的人,更是有本事的人。 她来京城这些天,见识过似许媛那样的人,也听闻过外间对谢喻白的评价。 林蘅抿了抿唇:“叫我再想想吧。” 徐月如实在是有些无奈的。 她是最洒脱的性子,可碰上林蘅,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去哄,去开解。 谢喻白自负过了头,不肯逼林蘅,非要等一个心甘情愿。 她是做嫂嫂的,又总不能叫齐明远去问谢喻白,到底还要不要娶林蘅。 两个人从歙州到杭州,如今都到了京城了,这不就是僵住了吗? 真是令人头疼。 她看着,干着急,都快把她急死了,人家当事人没事儿一样。 要指望齐明远在这事儿上动心思,更不可能了! 徐月如有些丧气,一甩手,有些气上了头,往车厢上一靠:“算了,他都不愿意逼你,我总逼你,回头叫你哥哥知道,倒觉得我不好。” 林蘅知道她也不是真的生气,无非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而已,就往她身边凑了凑,挽着她的胳膊:“怎么会呢?嫂嫂最真心待我好的,哥哥才不会这么想呢!” 第三百二十章:被谢喻白吓到了 第320章被谢喻白吓到了 丹溪别院从前是皇字当头的。 早年间皇叔英住在京城的时候,太后大手一挥,叫今上点了京城长安巷最气派的宅子,另又拨了丹溪别院,给皇叔英做别院用。 其中景致自不必多提,最妙是有一处假山处,取一百零八颗南海珍珠,嵌于红芙蓉石上,那红芙蓉石凝结脂润,细腻纯净,质地绝佳的,红白相间,交相呼应,华贵又好看。 后来皇叔英跟着世子去了封地,离开了京城,王府被收了回去,交到内府司重新做分配用,丹溪别院自然也就一并收了回去。 不过京城里达观勋贵多,朝廷这些年又缺银子,所以从三年前起,内府司挂了丹溪别院出来,是可以租赁去用的。 只是也有限制——非三品以上不得租,当然,花费也不少。 就像是王熙包下丹溪别院给他儿子摆宴,一日下来花费总不在少数就是了。 温桃蹊带了好些东西,包在小包袱里,从家里出门,就交给了陆景明。 温长玄看她那样子,真是鬼鬼祟祟的,凑过去给了一包什么东西之后,就小跑着回到自己的车上。 他黑着脸,等她上了车,才去问陆景明:“她给你什么?” 东西陆景明是收好了的,一挑眉:“又不是给你的,你问什么?” 温长玄咬了咬牙,没说话,只是脸色更难看。 就这样一路无话,出了长街,往丹溪别院方向去。 其实隔的不算特别远,就四条街而已,只是马车走得慢,他们又不好太出风头,便到的不早不晚最好。 于是等他们一行人到丹溪别院时,门口已经停了好些高辕马车或是软轿。 王熙是不在府门口迎人的,用齐明远和徐月如的话说,他一向都眼高于顶,自视高人一等。 温长玄扶着温桃蹊下马车,她远远地就瞧见了忠肃侯府七姑娘王宜真。 她噙着笑,提了裙摆上去,身后正好齐家的马车就稳稳当当停下了。 后来两个姑娘便手挽着手的又去接人,一路说说笑笑的,为着后面的宾客已然不怎么多了,王宜真就跟着她们一块儿进了别院中去不提的。 丹溪别院果然是名不虚传。 在歙州时她们也去过谢家的别院小宴,温桃蹊还没少去,那时候便觉得谢家别院精致可爱。 今日见京中丹溪别院,真不愧是皇字当头的,一事一物,都是极尽奢华的。 她四下扫量了一圈儿:“今日男宾女客分席面吗?” 王宜真说不分:“我二哥最不看重这个,但凡是他的宴,就从来没分过的。” 她说这话时,显然有些嫌弃。 温桃蹊笑着戳她:“我听你挺不满意的,那你不去老夫人跟前告他的状,叫老夫人打他吗?” 王宜真撇了撇嘴:“我本来不想来的,是他说,我二嫂这些日子看顾孩子,累着了,我是他亲妹妹,他在丹溪别院设宴,我怎好不来帮衬,后来说的急了,混账话也说,说什么,实在不行,找我大嫂去,叫我大哥抓了他打了一顿,才老实。” 这信息量是有些大的。 温桃蹊知道王家的孩子感情都不错,以前在家里时候,祖母也说,人上了年纪,就图个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家宅安宁,顺遂和满。 她家里头有个梁氏,这顺遂和满是很难了,但提起忠肃侯府,祖母总是羡慕侯府老夫人的。 说她家里孩子感情都好,兄弟姊妹之间也相处极好,那样高的门第里,竟少有勾心斗角,更不见兄弟们同室操戈的。 这的确是难得。 但王宜真却说她不想来。 一旁徐月如大概是知道内情的,只是掩唇笑,看温桃蹊不再追问,才没开口打圆场而已。 等到了正宴席面上,她们几个自然一桌,同桌的还有兵部侍郎家的四姑娘,大理寺卿家的二姑娘,还有…… 温桃蹊看着许媛由远及近,面色便一沉。 王宜真才要去别桌上招呼客人,一时见了许媛朝她们这边来,也吓了一跳:“没把她安排在你们这桌上的。” 那就是自己奔着林蘅来的了。 徐月如不动声色拍了拍林蘅手背,林蘅回了个安心的笑容给她。 王宜真是不敢走了,就怕闹出什么事儿来。 却不曾想,许媛人是来了,也的确停在林蘅身边儿。 只是等她走近时,才看得真切,她脸色并不好,神色淡淡的,看起来,不太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温桃蹊抿唇,刚想先发制人。 许媛叫了声林蘅。 林蘅抬眼看,却并没起身。 她那里又深吸口气:“我原说今日就不来了,可想了想,还是不太甘心,总想再见你一面。” “可我若要私下约见你,恐怕我更要倒霉,倒不如趁着侯府设宴,与你说上两句话。” 倒霉? 她要倒什么霉? 林蘅眼皮一跳。 谢喻白之前说,这件事情,他来解决。 甚至为此跟她道歉。 说是先前实在没想到,许媛一再的骚扰她。 那许媛这言外之意…… “你想借一步说话?” 许媛定定然盯着她看,没应声。 温桃蹊觉得许媛挺奇怪的。 平日里见她,都是有些趾高气昂的。 家里头宠她宠坏了,便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也不收敛锋芒。 她不太想叫林蘅跟她去。 只是她身形刚动,徐月如沉声先替林蘅应了:“许四姑娘既然有话单独跟你说,你就去一趟,只是快去快回,别再别处贪玩,一会儿要开宴了,可别叫我打发人四处寻你去。” 林蘅这才慢吞吞的站起身,说知道了,又慢吞吞的挪出来。 许媛听得出徐月如言外之意,只是眼下什么都不计较,也懒得打嘴仗了。 她一概没理会席面上的一众人,转身就走,林蘅只好提步跟了上去。 温桃蹊一咬牙:“她又不怀好意的,阿嫂叫姐姐跟她去做什么?” 她压低了些声,饶是如此,都能感受到对面审视的目光的。 要怪就怪谢喻白实在出色,惹得京中多少贵女闺中思怀。 对面坐的那两个,看热闹似的,打从许媛过来,她两个的目光就频频落在林蘅身上了。 徐月如笑着说无妨:“这里是丹溪别院,今天是忠肃侯府设宴,她那个模样,应该是被她父兄教训过,自然不会再放肆。” 温桃蹊啊了声:“可不是说,她家里都很宠她的吗?” 反正她长这么大,不管闯什么祸,是从没有被正经八百的教训过的。 许媛是有些蔫儿头耷拉脑,温桃蹊本来是以为为着谢喻白的。 一个千娇万宠长大的姑娘,叫家里骂个狗血淋头,以至于精神恹恹,她实在想不到。 徐月如又摇头,侧目去看她,声儿也放低下来:“她爱慕谢喻白,这本没什么,京中不知多少似她那样的姑娘,都想嫁进谢侍郎府。” “可她为谢喻白,不顾自己的名声,几次三番针对蘅儿,这就不一样了。” “谢喻白自己做了选择,对她无意,她若是个好的,是个大大方方的姑娘,就该收敛了心思,潇洒放手,安心在家中等着相看夫家,来日备嫁。” 徐月如端了茶杯,送到嘴边,吃了口:“她干的这些事,如今都成了笑话了。她活成别人眼里的笑话,许家教女无方,自然也是个笑话。” “她现在为了谢喻白针对蘅儿,将来哪个好人家还愿意聘这样的女孩儿做家中主母呢?便不是当家主母,便是次子,幼子,要做人家的正头娘子,只怕人家爹娘也是不肯的。” 所以,许家也没有势大到,能叫许媛在京中横着走的地步啊。 那许媛在豪横个什么劲儿? 今天说她倒了霉,那不是自作自受吗? 人活一世,这么大个人了,这点子道理都不懂,一点儿分寸也不知,仗着家里宠爱,胡作非为,就这? 温桃蹊嗤鼻:“我之前还以为,她家中势大,她便是干出这些没脸的事情,许家也总能替她兜着,将来她也不愁嫁,没想到竟是这样。” 徐月如叫她的话都笑了,是真心实意的,连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许家凭什么?” · 那头林蘅一路跟着许媛往湖边槐树下去,许媛还一路在靠近湖边的,林蘅却站在了槐树底下,不再往前。 许媛脚步收住,回身看她,便嗤了声:“你怕我把你推下去?” “按照常理来说,你不敢,但我不愿意拿我的性命冒险。” 林蘅端的是不卑不亢,语气淡淡的:“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 许媛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拳:“这些日子,外头的人都说你是最温顺,最和婉的,可其实你不是。” “我们两个,没什么旧可叙的吧?” 许媛被倒噎一回,越发笃定,林蘅根本就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良善。 她一时发了狠:“你骗了所有人!连谢喻白,都是被你骗了的!你装作柔婉淑嘉,良善可欺,叫他以为,我欺负了你,可其实你——” “其实我怎么样呢?”林蘅打断她的话,不愿意再听,“其实我有脾气,也会软刀子剌人,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你说这话,太可笑了。” 她背着手在身后,掐着自己手心儿:“你没欺负我吗?你几次三番针对我,我不与你计较,是怕给我哥哥惹上麻烦,不想去得罪你们许家而已。” “可是你欺负我,我就该逆来顺受?” “这是谁家的道理?我是不是柔婉,是不是良善,难道要从这上面看吗?” “我如今驳了你,不肯逆来顺受了,就是装腔作势,扮可怜去博人同情?” 她越是说,脸色越发难看阴沉:“许媛,你从小被骄纵,嚣张跋扈,但也不是所有人生来都要忍受你。” “你说我骗了谢喻白——” 林蘅唇角往上扬了扬,眉目仍是柔和的,语气却有些许森然:“我从没骗过他,更从没求着他护着我,他对我好,我心下感动,却怕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所以不止一次劝他别再我身上浪费时间。” “你梦寐以求的,未必人人都在求。” “你求而不得,就转头来迁怒于我吗?” 许媛登时面如死灰:“你说……你说谢喻白他……”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林蘅有些不大耐烦。 她的确是故意的,也怀着最大的恶意,希望能戳在许媛的最痛之处。 她本不愿拿谢喻白来说嘴。 人家对她一颗真心,她倒利用人家的真心做攻击他人的利器,她觉得这样不好。 可许媛实在是太嚣张了,她忍不住就脱口而出的那些话。 而眼看着许媛面如死灰,她心中竟然难得的痛快。 林蘅咬了咬下唇:“我嫂嫂还在等我回去,你要不说,我就走了。” “我要离开京城了。” 她转身要走时,许媛突然开了口。 刚转过去的人,身形一顿,迟疑回头,面露不解。 许媛见了,呵笑着:“你很意外?” 林蘅眯起眼来没应声。 “也是,你要说的都是真的,那你的确是不知道。” 许媛深吸口气:“谢喻白去找我过父兄,我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我父亲说,让我回锦州老家待上一两年,养养性子,等两年后,再把我接回京城,给我议亲。” “我在家里哭过闹过,可都没用。” “我就在想,你本事可真大啊。” “明明不过商贾出身的女孩儿,突然出现在京城的,凭什么什么好处都是你的呢?” “有那样的兄嫂,徐家还认你做干女儿,连谢喻白都对你一往情深——我究竟是哪里不如你,凭什么你一出现,就能轻易而举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林蘅眼底凝了冰:“所以你今天真的是想来找我麻烦的吧?” 许媛犹豫了下:“刚刚看到这一池湖水,我真的在想,把你推下去,你死了,这些就都是我的了——可是我突然,不太敢了。” 她是被谢喻白吓到的。 林蘅暗暗松了口气。 防人之心,果然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放下。 她要是傻乎乎的跟着许媛走到湖边去,说不得,许媛头脑发热,真把她给推下去的! 第三百二十一章:背黑锅的 第321章背黑锅的 从湖边往席面上回的时候,林蘅整个人闷闷的,看起来精神实在不怎么好,兴致也不高。 她低着脑袋,闷着头一味地往前走。 眼角低垂却也能看见地面上一大片的阴影。 前面有人拦了她的路。 她脚步一顿,抬头去看,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谢喻白打量了她一番,从头到脚的看,确认了她无事,面色才缓和了些:“许媛找你做什么?” 林蘅咦了声:“你怎么知道?” 他无奈叹气:“我听说她来赴了今日的宴,就吩咐了人盯着她,知道她去寻你,本来以为徐夫人和三姑娘在,必不会叫她接近你,却不想你跟着她往湖边去了。” 林蘅心下动容:“她说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我说,嫂嫂叫我跟她去的。” “这是侯府二公子的宴,她便再没分寸,也不敢胡来才是。” “我留了心眼的,并没有跟着她靠近湖边。” 他的重点根本就不在这儿。 谢喻白只好又问了一遍:“她找你干嘛?” 他有些急切,少见又难得。 林蘅唇角上扬,心底的郁闷褪去大半:“你都跟她父兄说了什么?” 谢喻白倒坦然得很。 有些人,做了事儿,给正主知道了,难免尴尬不自在。 他却不。 林蘅问,他挑眉就应:“我说了这件事情会解决掉,不会一直让她来骚扰你。” 林蘅掩唇:“那你还问我她找我做什么?” “她说她家里要送她回锦州老家,两年后才许她返京。” “她为此心中不快,不甘心,也不服气,所以想借着今日的宴,来找我谈一谈。” 谢喻白面上冷了三分:“有什么好谈的。你就是性子太好,她找你,你便跟她去。” “就算是侯府的宴,又怎么了?为什么要惯着她?” “总要把话彻底说开才好的。”林蘅不以为然,“不然她心怀怨怼离开京城,两年后再回来,岂不是要与我新仇旧恨一并清算吗?” 明知她是玩笑话,谢喻白心下仍旧有些不大高兴:“她跟你清算什么?两年后她凭什么来跟你清算?蘅儿,你这意思,不是想拖我两年吧?” 她真没那个意思,甚至都没往这上头想…… 见她脸红起来,谢喻白心情才好了些,也不再揶揄她,只是与她玩笑几句,便送了她回席面上去。 林蘅又不想叫席上的姑娘们瞧见,免得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她更不想做人家的谈资,是以再三的推,也只叫谢喻白把她送到近前,就再不肯让他送了的。 谢喻白一向听她的,在这上头更不会与她争,目送她安然无恙的回到席上,才转身往自己那桌回了不提。 · 正宴开的晚,大约还得好一会儿,温长玄一直是挨着陆景明坐着的,席上大家客气,看的也是齐家和谢家的面子。 他不大喜欢应付这样的场面,酒多吃了两杯,就想找借口离席去喘口气。 陆景明当然是最自然的借口。 可他却意外发现,陆景明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离席了。 却说陆景明一早离了席,众人也不曾察觉。 他是一路跟着林月泉而去的。 林月泉是靠着冀州侯府进的京,席间自然有不少人阿谀奉承,敬酒的,客气的,反正酒是没少吃。 王熙好酒,珍藏的美酒不少,劲儿足,吃多了真有些上头。 他看着林月泉脚下分明有些踉跄,一旁小厮忙去搀扶,才快步追了上去。 林月泉警惕,听得见身后脚步声,顿住了身形,回头去看,见是他,啧了声:“好巧。” “不巧,我跟着你过来的。” 林月泉英眉一拢:“有事?” “咱们如今,就生分至此呗?”陆景明在打量他,“来了侯府的宴,你也没来敬我一杯酒,我倒比旁人更要不如。” “不过也是,你如今飞黄腾达,背靠着冀州侯府,大概是看不上我了。” “你不也靠上了忠肃侯府和徐家吗?”林月泉嗤了声,从小厮手上抽出胳膊,打发他退远一些,“其实你看,忠肃侯府,未必拿你当回事儿,不然今天王熙设宴,我就不该收到请帖。” “你说得对,可王熙看的,到底也是冀州侯的面子,不是你林月泉的面子。” 陆景明一撇嘴,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来,伸手递了过去。 林月泉越发警惕,根本不接:“什么东西?” “山泉香。” 陆景明敏锐的捕捉到林月泉一闪而过的僵硬,还有那微变的脸色。 他心下嗤笑,面上却不显:“桃蹊托我转送你的。温家的山泉香,名震天下,这趟来京城,她送了不少人,听说你进京了,就准备了这些,叫我送给你,托你也给冀州侯带些回去。” “挺好的,陆景明,我拿你当朋友,托付你的事,你一件没帮我办成,现如今,还借着这东西,到我面前耀武扬威。” 林月泉咬牙切齿:“温桃蹊是我先看上的!” 陆景明眉心一动:“这种事情,也有谁先谁后?” 林月泉的头又疼起来,他抬手去捏眉心,按着揉了两把。 陆景明把手上的小包晃了晃:“好心送你的东西,你不接,不大好吧?” 林月泉一把把东西接过来,冷声问他:“你还有别的事吗?” “倒没什么了,哦对了——” 陆景明作势要走的,转身的时候,又顿住,尾音一拖,斜了眼风扫视过去:“至于你说的,拿我当朋友这事儿,你亏心不亏心?” “那看样子,好些事,你是都知道了。”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陆景明沉了声。 林月泉是够嚣张的。 仗着背后有人撑腰,进了京,旁人看在冀州侯府的面子上,礼敬他三分,再加上摸不透他的来路底细,就更忌惮一些,倒把他的心气儿越发捧高了。 如今虽没到了撕破脸的地步,但他干的那些事,敢堂而皇之的认了—— 苏徽一定都替他处理好了。 就算要查,只怕也很难发现蛛丝马迹,更遑论拿了林月泉的罪证去。 不过也是。 若不将那些都处理干净,他们也不敢送林月泉进京。 争皇商,说是你死我活也不为过。 多少人盯着,五十万两,咬咬牙,给出去,往后什么油水捞不到。 林月泉自己不是个干净的,纵使有冀州侯和苏徽为他作保,若叫查出来,他从前那样的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别说他要完蛋,连冀州侯和苏徽也要跟着倒霉。 而那些事,他,他们,都知道。 陆景明深吸口气:“前路漫漫,好自为之。” 他说完就走,大有不愿与林月泉多言的意思。 可他刚转过身,迈开腿,林月泉在身后叫住他:“你就一点也不好奇,我是怎么搭上苏大人的?” 这倒是出乎陆景明意料的。 他想回头,忍住了:“林月泉,这世上有很多事,不一定是眼见才为实的,还有很多事,耳听一定是虚的。” “你和苏大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好奇过,也调查过——” 他咬重了调查二字:“你是聪明人,我想苏大人也是,你们大概早就猜到,我既与齐明远走的近,要调一些吏部旧档,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他再三的想了,到底是在此时猛然转身,目光正好就定格在林月泉身上:“徐州苏家,还有苏林山,和你,和苏大人,还有同苏夫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又到底发生过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林月泉面色果然白了三分,旋即恢复如常:“这才是陆景明。” 他眼底透露着棋逢对手的兴奋:“我还只当,这半年时间,你跟在温桃蹊身后,迷昏了头,什么都糊里糊涂的。” “你错了,正是因为有了桃蹊,我才更不敢糊里糊涂。” 陆景明看着他眼底的兴奋,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有些厌恶,有些不耐烦,想想小姑娘跟他讲的,前世的经历和遭遇,也有恨意。 但对于林月泉本人,他莫名的,在这一刻,又有了些许的惋惜。 调查到的所有事情,联系在一起,理智告诉他,林月泉也许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他自己也是受害者。 一家十几口,死在苏徽手里,他还要“认贼作父”,以为苏徽是真心待他,被利用,被玩弄于鼓掌之间,报着根本就不存在的血海深仇。 只是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林月泉更多的,真是自作自受。 就像当初桃儿说的一样。 纵使真的有这个血海深仇,他有苏徽做后盾,本可以有更好的方式去报仇,可他偏偏要选择最卑劣,最无耻的一种。 人的感情和真心,小姑娘家最纯真的爱情,就这样成了他可利用的。 甚至于,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他不是没有机会,接近真相。 陆景明不会认为,他甘心做苏徽手上的一把剑,他一定有着自己的盘算和筹谋,也一定有自己的心腹和暗中培植的势力。 可他却从没想过去查一查当年的事。 他把苏林山一家的死,全都在算了温家头上。 他轻信了苏徽的鬼话。 这便是活该。 再多看他两眼,陆景明心底的厌恶便无限地被放大了。 他身影渐远,有风吹来,凉飕飕的,打在身上,林月泉不禁打了个冷颤,拢了拢衣襟。 手上的小包沉甸甸,千斤重一般。 他低头看,眼底浮现出探究和困顿。 山泉香。 赵珠信上说,山泉香从前叫做佛宁香,是温致在温长玄出生之前,就调出的一味香,后来几经改良,最终改为山泉香,流传世上,名震天下。 他也派人去调查了。 温家在二十年前,的确曾有过一味佛宁香,卖的也很好,后来突然不卖了。 时间上来看,佛宁香后,接上的的确就是山泉香。 只是用香的人未必懂香,倒也有人说,山泉香和佛宁香是很相似,可究竟如何,就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没有见识过温家的佛宁香,也无从得知香方。 山泉香到底本就是温致所有,还是……这只是个谎言而已? 温致为了掩盖杀人夺香的真相,编出这一套的说辞,倒叫他家里的孩子都信了。 温桃蹊这时候叫陆景明送他山泉香,又是何意? 那女孩儿是少见的聪慧,但总不见得,连这样的事,都能察觉到端倪吧? 陆景明的态度,模棱两可。 那句前路漫漫,好自为之,像是大有深意,可是细究下去,又探不到底。 走了二十年的路,突然一片迷雾挡住了前方的大道。 林月泉一时有些茫然起来。 · 陆景明是在别院的竹林里遇上温长玄的。 彼时温长玄脸色不怎么好看,见了他,更不善。 他好久没见过温长玄这样冷眼相对了,吞了口口水:“我没得罪你吧?臭着一张脸……” “桃蹊给你的东西,是让你转送人的,是吗?” 陆景明一时头大。 这人有的时候太聪明,就很麻烦。 温长玄无能一些,蠢笨一点,怎么会能猜得出他遁出来,是为了桃儿那一小包东西。 他沉默,温长玄就明白了:“她让你把什么送给了林月泉?你们两个,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其实本来就很难瞒过去的。 主要就是太精明了! 陆景明合眼叹气:“桃蹊身边那个茯苓,你知道吧?” 他当然知道。 从外头买了个来路不明的丫头,他不高兴了一场,后来还是陆景明帮着打圆场,他想陆景明总算办事周全,也不会放了来历不明的在桃蹊身边,才没有多说什么。 温长玄眉心一动:“那丫头果然是有问题的吗?” “你就不能别这么精明吗?我整日要帮桃蹊兜着这些事,也很累的,还要应付你。” 陆景明咬了咬牙:“前两天我抓到一只信鸽,是从你们家飞出去的,截下来之后,发现是给林月泉的,信中频频提到山泉香,我告诉了桃蹊,合计着,你们家如今,也只有茯苓是前些时候才买到身边的,八成是她。” “你不是说你调查过,她底细干净,没什么问题,所以叫我放心?”温长玄上前两步去,差点儿就上手了,生生压下,“这就是你说的没问题?” 陆景明真是有嘴说不清。 赵珠没问题个鬼。 小姑娘打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个奸细。 黑锅全是他来背着。 他抿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的确没查出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起火 第322章起火 温桃蹊发觉她二哥这两日相当不对劲。 以往温长玄多是骄纵她,她要做什么,他都依着,顺着。 但是自从那天王熙的宴过后,她发现她无论做什么,身边似乎都有温长玄的影子。 那种感觉,其实还挺吓人的。 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像是被监视起来一样。 于是当温桃蹊怒气冲冲的去找温长玄时,在他面前的桌案上重重一拍,引得他抬眼看来。 温桃蹊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快:“二哥,你是不是监视我来着?” 温长玄竟也不驳她,只是挑眉:“想干什么?” “是我问二哥想干什么才对吧?” 温长玄眯起眼:“你瞒着我多少事情,你自己数得过来吗?” 温桃蹊的气焰,霎时间就不见了踪影。 她瞒了很多事。 最要紧的,就是她的重生。 她喉咙发紧,吞了口口水:“我多早晚瞒你……” “你身边的茯苓,你没瞒我?” “你和陆景明也好,和林月泉也罢,你没瞒我?” “当日在家时,提起陆景明,你诸多闪躲,一味地避着,躲着,我见你心烦,才说陪你出来散散心。” 温长玄曲指,点着桌案,一递一下的。 他点一下,一声闷响,温桃蹊肩头就抖一下。 他一颗心,就越发沉下去:“你倒好,这散心散的挺好。”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温桃蹊本能的想撒娇,想糊弄敷衍过去,但是忍住了。 她头往下一耷拉,有些垂头丧气的:“我也没想真的瞒着你什么……” “我说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连陆景明都能知道的事,自己亲哥哥反倒不能知道了。” 温长玄摇着头:“陆景明倒是老实,但我也看得出,他也没说实话,替你遮掩着,糊弄我。” 他说着,不免叹气:“我就是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瞒我什么?桃蹊,你从小长这么大,有什么事,是我不依着你的吗?” 他仔细的回想着,临了了,又摇头:“我想不出,也想不通。” “二哥自然什么都是顺着我,也总是肯听我的,只是我……”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我不想骗你,但我有说不出的苦衷。” 温长玄面色一沉:“有苦衷不能告诉我,却可以告诉陆景明?” 温桃蹊终于抬起头来,视线投过去:“当初跟陆景明开口,我也犹豫过,可那时候我想,他接受不接受,都没什么。” “他说他是真心爱慕我,想要呵护我一辈子的。” “我的确有秘密,不愿与任何人提及的秘密,所以我想……” “任何人是说,不光是我,哪怕是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你也都不愿说?” 温长玄打断了她的话,定定然看去,犀利的目光中,满是审视。 温桃蹊就在那样的目光下,重重的点了下头。 温长玄似乎倒吸了口气。 她一颗心悬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或许是可以坦白的,这毕竟是她的至亲。 只是她实在没想好。 这样荒谬的事,要怎么开口呢? 可就在她左右为难,纠结犹豫的时候,温长玄缓缓站起了身来,往她身边踱两步,一抬手,温热的大掌落在她头顶,又揉了一把:“那就算了。” 温桃蹊一双大眼睛闪了又闪:“二哥?” 她带着不确定的试探,惹得温长玄哭笑不得:“你不想说,我自然是不逼你的。” “这些天派人盯着你,跟着你,只是想等你来找我坦白。” “我的确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可你说你有苦衷,有难言之隐,并不只是为了瞒我而瞒着,是同谁都不肯说的事儿。” 他收回手来:“你长大了,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心事,有自己的小秘密,多正常呀。” “你选择告诉陆景明,那也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 原来他要的,也只不过是一个解释而已。 温桃蹊眼窝一热:“二哥这么着,我越发觉得自己像个任性的小姑娘,叫你们宠坏了,一意孤行,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有什么不好?” 温长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你上头有两个哥哥,家里头也不指望你支应门庭,你高兴怎么样,便怎么样,有什么不好的吗?我倒没觉得。” 温桃蹊怔了怔,旋即浅笑:“那你吓唬我。” “这不是吓唬你。”温长玄去拉她小手,牵着她出了书房,“我起初是真的生气的。”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安抚似的捏了捏她手心:“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知道你和陆景明的事,也知道你如今的心意,起初就想着,如果一颗心,满满当当都是人家了,就把父兄抛之脑后,我们倒白疼你十几年,如今连陆景明一根指头都比不上,这算什么?” “哪有这样的事情!” “你什么也不肯跟我说啊。”温长玄摇着头侧目回望她,“话说开了,不就没事了吗?我又不是非要知道你瞒了我什么。” “只是你有了心事,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偏偏你不跟我说,我担心之余,发现陆景明又是个什么都知道的,你让我怎么想?” 说白了,吃醋了呗? 这个认知出现在温桃蹊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立时扑哧一声就笑了:“那我懂了。” “所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就算是你不想跟我们说的,便只管说,你不想说,也不要藏着掖着的瞒我们,知道吗?” · 皇商的人选,果然是定在陆景明和林月泉二人之间的。 其实户部最早呈送的名册上,还有柳州权家,善州魏家…… 林林总总的吧,齐明远特意说过,也有那么五六家。 一个塞着一个的富贵,只是这背后作保的人,比起徐家和冀州侯府,便逊色许多。 起初魏家和权家发现这里头牵扯甚广的时候,是自己主动跟户部的大人交代了,退了出来,不再搅和进去的。 余下那些人家,便是朝廷筛选,给筛下去的。 用齐明远的话来说,便是陆景明和林月泉两个人,根基不深,才正合官家心意。 林月泉的出身履历干干净净,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陆景明和家里头,关系又不好,自己在外头打拼那么多年,也算有本事。 可这么一来,两个人便也就僵住了。 大约又过了有五六日,内府司和户部各自搬了好些账本。 一部分送到陆景明那儿,一部分送去给了林月泉。 自然都是些可以见人的明账。 只是也都是些陈年旧账,里头多多少少的,都有些问题。 这是官家授意过的,齐明远和谢喻白是觉着,圣心难测,官家到底是想看他二人够不够直率坦诚,还是想知道他二人面对内府司的糊涂账时,足不足够圆滑,这就不得而知。 毕竟内府司和户部的人把账本送来撂下,只说叫他们看账,余下的就什么都没多说的。 京兆府的人登门那天,陆景明才翻看到第二十多本。 温家兄妹在,谢喻白和齐明远也在。 反正他如今明里就是徐家保着的人,连谢侍郎都出面为他作过保,齐明远和谢喻白自然也用不着避什么嫌。 至于温家兄妹嘛,温长青和他情同手足,尽人皆知的事儿。 齐明远今日休沐,一时见了京兆府的人,下意识去看谢喻白。 二人对视一眼,神色皆警惕。 来的官差倒也客气得很。 陆景明从账本里腾出手来,寒暄客气两句,才问什么事。 两个官差也不坐,只是转而同齐明远见了官礼后,平声告诉:“林掌柜住的地方,昨夜里起了一把大火,户部和内府司的账本,被烧了大半,他今晨来报案,府尹大人要请陆掌柜过堂问几句话。” 林月泉那儿着了火? 如今这天气,一不是天干物燥,二不到烧炭取暖,要起火,其实不大容易。 而且怎么就那么巧…… 齐明远眉心一动:“是单烧了他的账本,还是他那院子叫烧了个干净?” 先前说话的圆脸官差面露为难之色:“齐大人,这……” 谢喻白接话过来:“我们又不过问案情,只问这一件,你有什么为难的?”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容长脸的官差戳了他一把,看过去,扬声回了:“林掌柜的宅子少了大半,连着的三个跨院儿都窜了火,书房是烧塌了的,好在火势刚起,他就惦记着那些账本,叫人赶忙去抢出来,但也只救出来一小部分而已。” 书房烧的最厉害,你说这火巧不巧呢? 大半个宅院都起了火,可偏偏火就是起在书房附近的跨院儿,到最后,把户部和内府司的账本烧了个痛快的。 这事儿听着就邪乎。 又说那京兆府尹霍云章,原是尚主的人,又素来和徐天德都不怎么对付。 他们俩的这种不对付,并不关乎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利益纠葛,单纯的,就是霍云章不喜欢徐天德这个人而已。 这喜欢不喜欢,待见不待见,谁也没法子去左右,更难以化解。 于是日子长久了,两看生厌,他不喜欢徐天德,徐天德见了他,当然也没好脸色。 若换作旁人,大概也不敢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时候,就直接传陆景明过堂去。 但霍云章…… 他娶的那位大长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妹妹,比官家也大不了几岁的。 先帝在时跟养女儿似的养她,先帝去后,官家看这个小皇姑,跟自己的妹妹倒没两样。 这京城中,谁人愿意去跟霍云章作对呢。 他霍家如今是不过尔尔,靠着祖宗的荫封,还有几个看来显赫的虚衔儿,可霍云章能尚福宁大长公主,足可见官家看重他人品贵重。 陆景明起了身要跟着他们去,温桃蹊身形一动似有话想说,生忍住了。 他走出去三两步,回头看,话虽是朝着温长玄说,视线却落在她身上:“你记得帮我把这些收好了,可别也叫一把火烧了去。” 他还有心思玩笑。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 两个官差把路让开来,让他先行,转而又去跟齐明远见礼,作势就要走的。 齐明远掩唇咳了声:“京兆府的大堂,我们上得上不得?” 两个官差眼看着他起身,又眼看着他踱步上前来,打了个哆嗦:“齐大人……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齐明远其实也没真的要跟去,那不合规矩,也不是规制。 他是吏部的人,京兆府要办案子,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真为陆景明登了京兆府大堂,别说是霍云章,就是朝中御史言官,唾沫星子也能把他给淹死了。 于是他顺势收住脚:“那行,我不为难你们,只是素日里我同霍大人往来不多,私交淡淡,你们是跟着霍大人多年的人,霍大人喜不喜欢,屈打成招啊?” 这不是不论招吗? 看似不着调的话,实则是警告。 两个官差对视一回,面面相觑。 谢喻白的浅笑传来时,二人更是心头一紧。 果然谢喻白坐在官帽椅上,轻描淡写的开口:“屈打成招未必会,可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倒就说不准了,毕竟这没任何证据,就已经传人过堂了,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儿。” 这两个……哪一个他们也得罪不起。 这真是苦差事。 来的时候两个人心里就有数。 办好了,算分内的,大人不会高看他们,要得罪徐家。 办不好,分内的差事没办好,大人要责骂,要得罪冀州侯府。 他们只是下头听吩咐办事的人,这两个祖宗也别抓着他们不放啊…… 齐明远看两个官差脸色实在是难看,又急又慌乱,不知怎么应对他和谢喻白的样子。 横竖跟底下人是无关的,他和谢喻白的话,也只是要入了霍云章的耳罢了。 是以他退了几步,叫了声子楚:“你放心去吧,霍大人最秉公无私,事情不是你做的,上了堂,说清楚,霍大人也不会强按着要你认罪画押。” 陆景明有点想笑,奈何场合不对,于是只是嗯了声,转身出了门去。 两个官差分明暗暗地松口气,赶忙同齐明远端礼告辞,头也不回就跟了出去不提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随传随到 第223章随传随到 等人都尽走了,温桃蹊才神色慌张的去扯温长玄袖口:“二哥。” 她话音咬的重,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在害怕。 这里是京城,不比当日在杭州。 在杭州时,陆景明尚能与韩知府周旋,自己在外头筹谋一番,脱身出来。 现而今在京中,一把大火,烧的又是户部和内府司的账本。 这罪过忒大了。 京兆府的官差来的这么突然,事情发生的也这么蹊跷,陆景明是没有一丝防备被带走的,他还能为自己筹谋什么? 便是齐明远和谢喻白…… 温桃蹊心头惴惴不安,慌乱得很。 这是牵扯到选皇商这事儿的,就没有小的。 上次陆景明说,要做这个皇商,将来的日子,就总在风口浪尖。 她心里是有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来的会这样快。 温长玄反手拍了拍她手背,是安抚的。 齐明远脸色阴沉难看:“我先回去了。” 他起身要走,温长玄嘴角一动:“会有事吗?” 齐明远回头,目光扫过温桃蹊。 小姑娘把紧张的情绪全都写在了脸上了。 他认识温桃蹊也这么长时间了,她总在蘅儿左右,形影不离的,月如也对她赞赏有加,他知道,这是个很稳得住的姑娘。 蘅儿是端方老成,温家小姑娘,其实也没差多少。 不然她两个如何做了闺中密友的。 他很少见温桃蹊有慌乱的时候,一点儿主意和章法都没有了。 他抿唇:“恐怕会有些棘手,但不会有性命之忧。” 温长玄松了口气,温桃蹊却越发紧张。 谢喻白看着,不免摇头:“也不用慌,我去托人打听打听。他眼下也只是被传到堂上去,京兆府没凭没据,至多把他叫去问话罢了。” “可是……” 温桃蹊终于忍不住:“可是没凭没据的,就要把人带走吗?” “皇商无非在他和林月泉之间,官家送了这些账本出来,就是对他们的最后考验,林月泉的账本被烧了,不管怎么样,是在他府上烧掉的,他总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齐明远深吸口气:“那都是户部和内府司的旧案,能拿出来,虽不要紧,却也要完好无损的还回去的。” 所以林月泉的账本毁了,担了责任的,得罪了户部和内府司的大人们,更要紧的,是官家对他两个的考验,只怕他就过不去了。 受益的,只有陆景明。 所以霍云章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把人带走去问话,也无可厚非。 温桃蹊明白一个道理。 胳膊拧不过大腿。 来了京城,就得照着京城的规矩办事儿。 由不得他们这样的人过分放肆。 小姑娘脑袋低垂下去,尖尖的下巴要戳到胸前去一样。 温长玄无声叹息,站起身来,送齐谢二人出府去。 临到了府门口时,齐明远站定住:“我一会儿叫蘅儿来陪着她,你也开解开解她,事情出的突然,可也蹊跷,横竖还有我们在。这个皇商,是我们撺掇着子楚去争的,不能说出了事,我们却保不下来他。你叫三姑娘放心。” 温长玄说知道:“你心里有数吗?” 齐明远摇头。 谢喻白面沉如水,神色淡漠的:“受益的是陆景明,难道就不是林月泉吗?” 齐明远一拧眉:“别胡说了,没影儿的事情,这时候慎言吧。” 谢喻白有些不屑,但到底不是冲着齐明远,别开眼,讪讪的收了声。 温长玄心里大概明白,送了他两个离去才不多提了。 · 京兆府的大堂和杭州知府衙门很不同。 陆景明听徐天德说起过,从前京兆府衙门是在城西的,有些偏僻,远离了宫城。 那个时候京兆尹府并不受天子器重。 毕竟在外有刑部大理寺,在内还有内府司可供驱使,京兆府的地位实在不怎么样。 而每一任的京兆府尹,更是做的战战兢兢。 京城中大事小情,都少不了他们出面,可京城达官显贵太多了,三品四品的官儿随地一抓,就是一把,京兆府尹谁也不敢得罪,跟谁都陪着笑脸。 就这么着,三年间,府尹就换了四个,全都是主动请辞,求着吏部的大人帮着求情说好话,外放去了。 人家宁可到外阜去做官,也不肯在京城受这个夹板气。 官家没了法子,这才点了霍云章来做这个京兆府尹。 霍云章那本是要入部入阁的人,为这个,福宁大长公主还闹过一阵,但霍云章本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安抚了大长公主,欣然接受了。 打从以后,官家亲自点了宫城内紧挨着吏部的一处小殿,做了京兆府的办公之所,又在挨着宫城的上善坊中重新为京兆府选了府衙。 京兆府摇身一变,成了最靠近权力中心的所在。 那霍云章素来行事,也绝不肯看任何人脸色。 倒真是个……秉公清直的。 一直等到了堂上时,陆景明才见到了霍云章本人。 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却三十来岁的模样,保养的很好。 他家中本有爵位,又是皇亲,自有一番贵气。 陆景明跪拜行过了礼,霍云章叫他起身来:“陆掌柜不算嫌犯,站着回话吧。” 他眉心一动,旋即起身来,立于堂下,却一言不发。 霍云章同时也在打量他。 陆景明和林月泉,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林月泉把钻营算计都写在了眼睛里,陆景明嘛——他听说过陆景明的为人与行事,未必是个君子,可他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若未曾了解,不曾深交,大概在第一眼,便只会觉得,这是个君子,道存目击,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了。 “林掌柜家中失火,陆掌柜知道吗?” 陆景明态度端的是不卑不亢,摇头说不知。 霍云章哦了声:“陆掌柜和林掌柜从前不是挚友吗?如今同在京城,却少往来走动?” 陆景明唇角上扬,眼眯着,噙着淡淡笑意:“大人说笑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年少时没有利益纠葛,没有诸多大事小情横在中间,更谁都能做朋友,也都能是挚友。长大了,人情世故复杂了,哪来那么多的朋友呢?” “所以陆掌柜和齐大人,小谢公子,也算不上朋友,只是彼此利用而已了?” 陆景明呼吸微滞:“也可以这么说,也不可以这么说。” 霍云章不像是要审人的,倒像是来听故事的。 他往官帽椅上一靠,挑眉看向堂下,拿神情示意陆景明继续说下去。 “我是经商的人,林月泉也是,都做生意,就总有矛盾。齐大人和谢二公子,身有功名,一个在朝,一个也即将入朝,他们两个,是为官的。” “所以你和做生意的做不了朋友,和做官的就可以做朋友,是这意思吧?” 霍云章是……针对他? 陆景明几不可见蹙拢眉心:“大人这话,我就不知道怎么接了。官商勾结的罪名,我更担不起。” “何况这次选皇商,是朝廷定下的规矩,要有在朝之人作保,大人,这怎么是我非要与为官的为友呢?” 头脑清楚,口齿伶俐,是个能说会道,也很会辩驳的人。 霍云章听过他好多事,可这是第一次真正接触他。 陆景明所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算坏。 他稍稍坐正些,惊堂木在手上过了两遍,到底没有拍下去:“林掌柜家里一把大火烧了那么多的账本,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不是我做的,我没什么可说的。” “可账本毁了,他跟户部和内府司交不了差,最大的受益人,不是你吗?” 陆景明学了他先前模样,也挑眉:“都知道是我,我还做,等着大人来抓我吗?” “可你背后有人撑腰,会怕我京兆府?” 陆景明倏尔笑出声来:“京兆府未必可怕,霍大人却不得不怕。” “霍大人不是个最铁面无私,秉公办事之人吗?我便是仗着徐家的势,仗着谢家的势,仗着忠肃侯府的势,霍大人不也在毫无凭据时,就传我到堂了吗?” 他接连的反问,真是毫不畏惧的,等说完了,才又补两句:“我什么都没做,干干净净的,还少不了到霍大人面前来回个话。我若做了,来日霍大人查出蛛丝马迹,我还有命活着离开京兆府吗?” 若是寻常勾心斗角,自然罪不至死。 便是放火行凶,也尚有说情的余地。 但烧的是户部和内府司的东西,烧的是备选皇商林月泉的家,谁敢求情?谁能求下这个情? 拿住了铁证,就是死罪。 陆景明虽面不改色,心中却惶恐的。 他不知道这事儿是谁做的,但用心恶毒,可以想见。 他罪名一旦坐实了,就再无活路。 而徐家推举了他这样的人来选皇商,来日在官家面前,信任程度只怕也要大打折扣,甚至还有忠肃侯府和谢家。 齐明远这个朝廷新贵,还有谢喻白这个尚未入朝就已经炙手可热的侍郎府二公子,原本大好的前程,经此一事,怕也要抖上三抖。 如此想来,其实霍云章,还算可以了。 齐明远说他和徐天德不对付,他大可以凭此事借题发挥,横竖最后怎么定案,是他京兆府说了算的,有福宁大长公主在,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况且本要入部入阁的人,屈居京兆府尹的位置上,官家对他说不得多少还有些愧疚呢。 他陆景明算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拿来牺牲的而已。 霍云章还能这么客气的跟他说话,大概是没想糊弄蒙事儿了。 陆景明松了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陆掌柜说的很坦荡,也很坦诚,但愿等我查清楚时,陆掌柜真能像今日这般光明磊落才好。” 霍云章大概是问的差不多了,点了点桌案:“昨日夜里,陆掌柜一直在家?” 陆景点头说是:“自然。” “何人为证?” “家中奴仆,还有温家二公子和谢二公子。” 霍云章拢眉:“入了夜,温二公子和谢二公子却还在你府上?” 陆景明又说是:“户部和内府司送出账本来,并没说不能与外人看,我有看不大明白的地方,自然要请教旁人的。” 他还挺敢承认的。 没说不能看,但一定没说能给别人看的。 霍云章眼底隐有了笑意:“陆掌柜够坦白的。” “这是证明我清白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跟大人坦白交代呢?” “证明清白却未必吧?”霍云章点着桌案的动作一收,“陆掌柜手底下总有几个心腹,就算你没有,要火烧林掌柜府邸这种事,如今的陆掌柜,只要有心,难道办不成?” “大人尚无凭证证明是我,就要先攀扯上徐家和忠肃侯府吗?” 陆景明深吸口气,须臾摇头:“大人未必有这个意思,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京城之中,我微不足道,便有心,也一定什么事都成不了,我若能成,就只能是徐家和忠肃侯府相帮,大人说这话,叫我怎么回呢?” 他不卑不亢,又一丝慌乱不见。 霍云章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说了句你很不错,缓缓起了身来:“今天就到这儿吧,陆掌柜自回去,不过随传随到,规矩你应该懂吧?” 陆景明呼吸一滞。 霍云章是在试他。 他不是嫌犯,连一点儿证据都没有,随传随到,根本就不是规矩。 他是自由的,别说京城了,他就是今天动身回歙州,都是自由的,谁也管不着。 陆景明垂在身侧的手渐次握成了拳,隐忍着,说了声知道:“自然听霍大人的。” 小小的年纪,还挺能忍的。 霍云章不免深望他两眼,才转身往后堂去了不提。 陆景明彻底松一口气,是在出了府,见到温长玄时。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应该等了很久。 陆景明快步下了台阶,迎上去:“你怎么在这儿等?” “林姑娘去了家里,陪着桃蹊,她不放心,非叫我来京兆府外等你。” 陆景明心下一暖:“走吧,没什么事儿。” 温长玄上下打量他:“真就问几句话,就放你出来了?” 陆景明扑哧一声笑了:“不然还要大刑伺候,打我一顿?走吧,这儿又不是说话的地方。” 第二百三十四章:冲我们来的 第234章冲我们来的 谢喻白回了家去换了身衣裳,就打发人去下请帖的。 他同霍云章的嫡次子,私交还算不错,两个人脾性相投,也很聊得来,年纪也相仿。 只是底下的小厮还没出门,就被谢喻白的长兄谢知显给拦在了门口。 谢知显进门那会儿,谢喻白刚换好衣服,提步打算出门的。 兄弟两个在门口迎面撞上,谢喻白一愣:“大哥才下了值?” 谢知显板着脸:“你要去哪儿?” 他啊了声:“出去见个朋友。” “是去见霍三打听消息吧?” 谢喻白面上显然一阵僵硬:“大哥知道出事了?” “林月泉家里被一把火烧了,这事儿早上告到京兆府,不到一个时辰,就传开了。” 谢知显背着手往屋里进,在东墙根儿的圈椅上坐过去。 谢喻白见此,当然不好再出门去,只好跟着又回了屋里。 他不免皱眉:“大哥是在衙门里听说的此事?” 谢知显作为侍郎府的嫡长子,早年入仕,五年的时间,一路入了通政司去,如今做了五品参议。 可似林月泉家今日事,与通政司,自然没有半分相干。 但连通政司衙门,都知道了此事…… 谢喻白心下一沉:“这事儿传的好快。” “所以才蹊跷,你别上赶着去瞎打听。” 谢知显眼风瞥过一旁的另一把椅子,分明是示意他坐下说话。 谢喻白有些不大安心。 这是个圈套。 一步步的,要把人往死路上引才对。 从出事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闹的人尽皆知。 若是没有惊动这么多人,他们私下里无论打探什么,安排什么,都好办也好说。 可闹大了,再想暗地里动手脚捞人,就有点儿难办的。 证据…… 证据这种东西,若真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早晚也能扯到陆景明身上去。 他们太被动了。 谢喻白不情不愿的坐下去,眉头紧锁:“陆子楚是无辜的。” “我当然知道他无辜。”谢知显点着一旁扶手,一递一下的发出闷响,“可人家真是冲着陆景明去的吗?区区一个陆景明,值得人家如此大动干戈吗?” 不值得。 选皇商迫在眉睫是不假,但就算没有了陆景明与林月泉相争,徐家和忠肃侯府,大可以再推举一个上来,无论如何,不会叫林月泉那么轻易占了便宜就是了。 而且,这事儿林月泉其实也未必讨着好处…… “我本来怀疑过,是林月泉自己……” “糊涂东西。” 谢喻白便怔了怔。 他少年成名,一路走来,春风得意,连父亲都对他只有赞许,少有抨击。 唯独长兄—— 谢喻白知道,大哥是为他好。 他成长的道路上,有太多的人捧着他,顺着他,他难免会得意忘形。 可大哥有多少年没这样责骂过他。 谢喻白抿唇:“大哥是说,另有其人?” “账本总归是在林月泉手上毁了的,就算他是无辜的,可连户部和内府司的几十本账册都看顾不好,官家凭什么信他有本事做好这个皇商?” “就算有冀州侯为他作保,一力保下他来,可照如今这个发展的态势,也不会是他了。” 谢知显揉了一把眉心:“几个时辰而已,连通政司衙门里都议论纷纷,今早上当值的,都在说这事儿。他只是想拉陆景明下来,何必要把事情闹的这样大呢?大到连他自己都收不了场。” “冀州侯远在冀州,京中事,他鞭长莫及,即便有昔年旧友,能为他周全一二,能提点林月泉些许,真出了事情,谁不想撇干净?” 可还有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如此大的魄力,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拼着将忠肃侯府与冀州侯府并着徐谢两家一同得罪,也要把陆景明和林月泉二人双双拉下水? 而且选皇商的事情,这么久了,到最后才只剩下林月泉和陆景明两个。 要是别人……当初怎么不动手? 谢喻白心下狐疑:“大哥有怀疑的人吗?” 谢知显横过去一眼:“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是昏了头了。 谢喻白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捏了捏拳:“大哥知道,我这几个月和陆子楚相处不错,从歙州到杭州,再到京城,他既然是无辜的,我自然着急。” “急什么?他是清白无辜的,难道还能有人生栽给他?” “可京兆府……霍大人对徐大人一向……” “霍大人和徐大人,本也不是朝堂矛盾,他难道因为自己不喜欢徐大人,就在这上头坑陆景明?” 话虽如此,但这种事情,一天不弄清楚,不就要提心吊胆过一日吗? 谢喻白低了低头:“大哥是算准了我去会找霍三,才专程来拦着我的吧?” “我劝你老实点,这事儿父亲也已经知道了,早去了徐府找徐大人。我只是想告诉你,定定心,这事儿,要么是朝堂争斗,要么,背后下手的,就是更位高权重。” 更? 这个更字,便很微妙。 放眼如今天下,还能有谁家,贵重过他们这些人家呢? 连徐家和两个侯府都不怕。 再往上……王爵宗亲。 谢喻白几乎立时就想明白,突然反应过来长兄是在提点他什么。 可他不敢说了。 口多言,言多必有失。 “你也不用太担心,一时半会,陆景明不会有事。”谢知显见他肯安分,松了口气,站起身来,“你一向是聪慧的,其中厉害,我说与你,你心里有数就好,齐明远八成也想得通,父亲和徐大人,只怕也心里有数。” “先前冀州侯府莫名其妙被牵扯进来,父亲和徐大人就起过疑心,忠肃侯给冀州侯去信,到现在也没有个回信,好些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这里头,说不得,根本就无关什么陆景明,什么林月泉,他们微不足道,连个人物都算不上。” “但是你,齐明远,你们是不一样的,明不明白?” 谢喻白心一沉,随着谢知显的动作起身来:“我明白,大哥这会儿回衙门吗?还是去徐家?” 谢知显脚下一顿,从他身边路过时,在他肩头拍了一把:“你大嫂回娘家了,我去接她。” 谢喻白后背一僵,再没说什么,送了他大哥出门,更没再叫人去请霍三公子。 · 齐明远没有去徐家。 叫人送了林蘅去温家陪温桃蹊,他本来打算出门的,被徐月如给拉住了。 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丫头们,徐月如给他倒了杯茶过去:“你别急着去,父亲打发人来告诉过,说你去了也不见你。” 齐明远要接茶杯的手一顿,抬眼去看:“为什么?” “谢侍郎在府上,当然不见你。” 谢侍郎这时候就去了徐家…… “他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他把茶杯接过来,一口没碰,径直放到了一旁,拉了徐月如在身边坐下来:“这么说,是谢侍郎先得到了消息,然后去找的岳丈,岳丈才知道了?” 徐月如点头:“谢侍郎的意思,是他在衙门里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就传到各个衙门去了吗? 那岂不是离上达天听也不远…… 他今天休沐,出了这种事,他倒成了最后知道的。 齐明远心口一紧:“岳丈还说什么了吗?” “父亲让你别急着想办法,谢家那里……谢大公子八成也要拦着谢喻白的。” 不单是压着他,连谢喻白也一样。 说白了…… “冲着咱们来的?” 徐月如摇头:“我不清楚,父亲只是这么说的,他特意叫安叔来跟我说的,怕底下的小厮说不清楚,也靠不住。我看安叔那神色,只怕不太好。也不知道谢侍郎和父亲究竟说了什么。” 徐安是在徐家伺候了一辈子的人,徐天德的唯一心腹。 看样子,事情真是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 徐月如不太能安下心来:“要不要我去侯府看看什么情况?” 齐明远有些走神。 徐月如等了好久,他也没吭声,她摇了摇他手臂:“六郎?” 她晃了他两下,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怎么了?” 徐月如眉心一拢:“我说,要不要我去侯府看看?” 齐明远摇头说不必:“岳丈既然连徐家都暂且不叫我回,咱们就等一等。不是特意交代了,说让我别急着想办法吗?你也别忙。” 她说好,可始终不能安心:“你说这事儿……我想着,若是冲着咱们来的,又会是什么人?” 其实不言而喻。 只是他想不通。 为什么呢? 除非…… 真的是想反了。 那冀州侯呢? 他不愿意说这些越发搅乱徐月如心神。 其实她聪明的很,这里头的事情,未必想不明白,只是不敢相信,想在他这里找到一个答案,能够令她安心的答案。 齐明远拍了拍她手背:“也未必就是冲咱们来,毕竟皇商是肥差,当上了,多少油水可以捞,从朝廷下了旨意,到如今,天下多少人眼红心热的,现在这当口,不管是陆景明还是林月泉,出任何事情,都不意外是不是?” “可父亲和谢侍郎……” “在朝堂久了的人,想的总是多些,也自然更慎重些的。”他拦了徐月如的后话,“况且谢侍郎一向如此,想的总比旁人周全,防患于未然。事情倒未必有这么糟糕,你倒自己吓唬自己起来?” 可哪里是她自己吓自己。 只不过是他不想说多了吓着她罢了。 什么样的人,才能让父亲和谢侍郎这样放在心上,郑重其事。 徐月如低下头,眼角也一并拉下去:“好,我听你的。” 齐明远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别胡思乱想,就算有什么,也未见得有多厉害的。” 单今次一件事,自然没什么厉害的。 他们这样的人,原也是不怕的。 就算是推举错了人,在官家面前,至多挨两句训斥,难道为这个,就从此疏远,再不重用了不成? 她怕的是,人家要真的是冲着他们来,必然还有后招。 既出了手,要么是一击毙命,要么,就一点点的,慢慢的拖着,把人给耗死。 她很难安心,面上却还要装作镇定。 齐明远知道她,低头看了眼,揽在她肩头的手越发收紧了:“你要知道,这不是我们一家的事,还有侯府和谢家。从当日撺掇着子楚去争皇商起,我们这些人,就是绑在一起的。就算有什么人,要对付我们,也没有那么轻易。” “官家是个最豁达开明的仁圣君主,藏在背后的奸佞小人,诡计也不是那样好得逞的。” 他又开口劝,徐月如再三的忍了,终于忍不住,窝在他怀里,瓮声问:“若是淮阳王呢?” 若是淮阳王,当初那个千里勤王,护着官家朝堂安稳得淮阳王,官家还会是那个仁圣君主吗? 官家的心,真的就一点儿也不会偏吗? 齐明远显然怔了怔,苦笑了声:“岳丈叫安叔来跟你说的时候,你是不是就猜到了?” 徐月如略一合眼:“前些时日,你总是回家去,又不带上我,只说是朝中有要事与父亲商量。可这半年以来,无论什么,你都没有瞒过我。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大对。” “后来有一次,你回家去,我偷偷跟回去的。” “你在书房里跟父亲说的话,我听了个大概。” “淮阳王或生了异心,我听来实在吓人,才不敢再听下去。” “今天出了这种事,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淮阳王。” “这天下,再没有这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大的能耐,这么大的野心,要对我们这样的人家出手,那然后呢?” “朝堂不稳,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徐月如深吸口气:“六郎,他真的要反了吗?” 齐明远说不知道:“他这些年,蛰伏在外,手上究竟有多大的权势,谁也不知道,或许,官家心里有数,或许,连官家也不知。”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冀州侯会突然出面为林月泉作保,送他进京来。” “其实要真是淮阳王,就连林月泉在内,也只是一枚棋子,到最后,不过一枚弃子罢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全力配合 第325章全力配合 发生了这种事,京兆府一日也不敢耽搁,况且霍云章就不是个拖拖拉拉性子的人。 第二天就从林府搜到了所谓的证据。 原是在林月泉书房南侧的小道上,紧挨着路边儿的小花圃里,搜出来了火折子还有一小包的硫磺粉。 那就自然不是意外起火。 霍云章把当天夜里曾靠近过这附近的林府家丁一一查问过后,锁定了三个比较鬼鬼祟祟的人,其中两个是林月泉来了京城后从商行暂且买来的,一个是林月泉从歙州带来的。 三个小厮被带回了京兆府衙门去,又挨个审问了有半日,商行买回来的那个叫孙小立的受过一场刑,是个软骨头,熬不住,就全都交代了。 硫磺和火石都是林月泉身边的一个长随重山给他的,火也是重山让他放的,还特意教过他,硫磺要均匀的撒开,主要是撒在靠近那些账本附近的木头上。 那些账册都是写书卷册页,遇火就燃,不用多管,可是重山怕这火烧的不够旺,不足以把林月泉的书房给烧起来,更不至于其他的屋舍烧不起来。 霍云章觉得这事儿挺蹊跷的,惊堂木在手上过一遍,倏尔拍下去:“那火石和硫磺是你故意埋在花圃里的?” 孙小立整个人瑟瑟发抖:“火烧起来之后,小人就……就怕了,从林掌柜的书房出来,小人越想,越害怕,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些火折子和硫磺……而且,而且那硫磺过了手,手上一股子的味道……” 他肩头又抖了抖:“小人本来昨天,昨天就是打算告假的……但是府里的管事说,家里出了这种事,京兆府衙门去人说过,一个也不准走,预备着府衙的官爷们问话……小人就,就更怕了。” 霍云章冷笑:“你这么害怕,不去找重山讨主意?” “他不在……他前天就告假了……” 霍云章眉心一动。 也还算他老实。 刚查问清楚,他就派了人再去林家提重山。 做了亏心事,前天下午就告了假的。 府中管事的也是林月泉自己带来的人,跟着他服侍了好多年了,重山算是自己人,他就更放纵了些,说什么从来没到过京城,想告一日假,出去玩儿一日,买些稀罕东西,给他没过门的妻子,回头安排人给送回去。 管事的听了这个还笑呵呵的答应了。 他就知道这人八成是跑了。 撒开了人出去查重山行踪,但只怕有些棘手。 前天下午就跑了,要出京,现在恐怕早就没影没踪了,天南海北的,要没有一丁点线索的去找个人出来,大海捞针一样,到哪里找去。 而且蓄意纵火,那就是背后有人指示。 要么离开林家后,有人暗中为他安排一切,能让他跑的无影无踪不轻易被查出来。 要么,现在已经被灭口了。 霍云章叫人把孙小立收了监,他虽然是纵火之人,但是他招供了背后还有主使,眼下就结不了案,得把重山查出来,或者说,得把重山背后之人查出来,等要结案时候,孙小立也只能算是个从犯而已。 · 林月泉是和陆景明一起到的京兆府衙门外。 到如今,年少时的那点情分,早荡然无存。 林月泉面色阴冷,陆景明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在台阶下站定,面对这面的。 林月泉冷笑:“你知道霍大人手上少有冤案错断吗?” 陆景明挑眉:“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也是,你有齐明远和谢喻白告诉你这些,但怎么不见他们回护于你呢?”林月泉舌尖顶着上颚,又转了一圈儿,“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才两天,京兆府衙门,你来了两趟了吧?” 他学着陆景明的模样去挑眉:“你在京中声名鹊起,经过这么一遭,你猜外头那些人,会怎么议论你?”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要怎么说,全凭他们去,我问心无愧。” 陆景明呵了声,负手而立:“你呢?” “我是受害的,我家里叫一把火烧了,那些账本,等案子查清,我还不知要怎么跟户部和内府司的达人们交代,你问我,是不是问心无愧?” 林月泉实在是想发笑,对上陆景明那双审视打量的眼,忍住了:“你从昨天就怀疑是我自己干的,嫁祸你呢吧?” 陆景明笑而不语。 林月泉摇了摇头,多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再说,提步上了台阶,往府衙大堂而去。 陆景明眯着眼盯着他背影看了很久,才迈开长腿跟了进去。 霍云章见他两个一前一后进门,又比肩而立,跪拜行过礼,照旧客客气气的叫人起身回话。 等人起了身,他直愣愣的,就去问陆景明:“陆掌柜知道林掌柜身边的一个叫重山的长随吗?” 陆景明说知道:“重山跟着他服侍很多年了,当年在扬州,重山就是跟着他的,虽然不是第一得脸,可进出往来,也跟着过,我见过几次。” 他略想了想:“倒是从林月泉到歙州后,我反倒没怎么见过重山。” 他说的全是事实,坦坦荡荡的,临了了,竟还去问霍云章:“大人怎么问他?” 他之所以一贯坦荡,一则是他本来就没干这事儿,虽然知道是有人有心栽赃的,但齐明远和谢喻白都给过他定心丸——霍云章为人刚正,为官更清直,他手上少冤案错断,只要有一点线索,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他就不会轻易结案,大可放心。 二则是昨天回家后,齐明远和谢喻白都没再过府跟他说什么,倒是从林蘅那儿听了不少。 不过事后他估摸着,那也不是出自齐明远之口的,一时不由更佩服起徐月如。 等到入了夜,他去了一趟齐家,见了一回齐明远,把白天大堂上的那些话,尽可能原原本本的说给齐明远。 齐明远听后告诉他,这样的态度就很好。 霍云章最不喜欢蝎蝎螫螫的人,又或是说一半,藏一半,小人做派的。 坦荡,光明磊落,本就最得霍云章好感了。 这世上的人吧,再如何秉公无私,心也都是肉长的,总有个喜恶。 等上了公堂,其实也是一样。 喜欢的,自然忍不住就偏私些,厌恶的,心念一转,就连带着这个人的一切都厌烦起来了。 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现在对陆景明就是有好处的。 他本来就清白的,再有霍云章这难得的一丝好感,事情就不会多棘手。 不管背后的人,是冲着他们,还是冲着陆景明,只要霍云章不草草结案,就怎么都好说。 霍云章果然挑眉,眼底闪过赞许,转头去问林月泉:“林掌柜知道重山私下与外面的人,有什么往来结交吗?” 林月泉沉着脸说不知:“府里头的奴才们,都有管事的调教,有了不好的,也少闹到我跟前来。” 他深吸口气:“大人或许知道,我是孤身在外打拼闯荡的,手上的生意,都是我一个人料理打点,人情往来,也全凭我自己而已,一天到晚不知有多少事情要忙,府中奴才这些事,实在顾不过来。” 霍云章哦了声:“倒也是,林掌柜年轻有为,这个年纪,凭自己挣下这份儿家业,是不容易。” 他叹了口气:“可这从来家贼难防,这道理,林掌柜怎么忘了?” 林月泉面上微一怔:“重山的确跟了我很多年的,他是七岁就到我身边来了。” 话音略一顿,林月泉似乎很认真的去回想往事:“那时候我十二,正是差不多去扬州的时候,路上救下他,分了他一口吃的。我十几岁时,手上已经有了些积蓄,足够我活着,多他一个,也能活。” 霍云章咂舌:“林掌柜这样能干?十二岁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积蓄吗?” “我虽然是父母双亡的人,但双亲也留下过一些薄产,只是当年家中人口多,灾年才活不下去了的。” 他面上隐隐有了苦色:“等只剩下我一个,一张口,一个人,自然也就能养活了的。” 他其实说的还是挺模糊的。 霍云章也不是傻子。 他能在短短几年内,攀附上苏徽,攀附上冀州侯府,他的身世,恐怕真没他说的这么简单。 他所谓的一些薄产,所谓的如今挣下来的这份儿家业,还不知有多少,是靠着苏徽和冀州侯府,哪里是他林月泉年轻有为,才干无双。 不过这些跟他没关系,跟这案子也暂且没有关系的。 往后若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该查的时候,他当然不会手软。 一旁陆景明听着,心中不屑至极。 畜生行为,人前人后,倒人模狗样的。 他面上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并没能很及时的敛起,就那么落入了霍云章的眼中。 霍云章好整以暇的看看他,再去看看林月泉:“陆掌柜对林掌柜所说,似乎不以为然?” “隐约记得,不久之前,林掌柜跟我说——” 他反手摸着下巴。 林月泉心下一紧,几乎立时想到了他想干什么。 果然陆景明一撇嘴,再一摊手,学着当日林月泉的口吻和语气:“年少时,我自骗了你一些事,无论出身,还是别的什么,只我有难言苦衷,横竖过去这么多年,如今计较这个,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他稍加“修饰”,说给霍云章听,意思其实就变了再变。 不过这公堂上,反正林月泉不会为了纠正这种事情,跟他相争不下。 陆景明眼角眉梢染上得意:“怎么到了今日,林掌柜又成了父母双亡的可怜人?父母双亡,却凭着自己一己之力,挣出如今的家业,林掌柜今日与霍大人所说,和当日在我面前的嚣张气焰,不大一样啊。” 林月泉咬紧了后槽牙。 霍云章眯了眯眼:“别的先不提,既与此案无关,我也无意过问,若来日与案情有关,再请了林掌柜来慢慢谈。” 他点了点面前的案:“说回正事儿。” 他又掩唇虚咳了声:“照林掌柜所说,重山告假的事,你也全然不知情了?” 林月泉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勉强平复着,点了头说是。 霍云章抿着手指尖儿:“前天晚上,你家里一把大火,烧的那样厉害,好几处房屋跨院,都起了火,难道你府中管事也没告诉你,重山下午的时候就跟他告假离开府上了?” 林月泉倏尔眉头紧锁:“他竟是前天下午就告假离开了的吗?” 霍云章叫他气笑了,反手指了指自己:“你自己的长随,你问我?” 陆景明侧目去看。 林月泉的样子,其实不像是作假装出来的。 但问题就是,这个人一向都太会装了……他竟然一时也看不出真假来。 林月泉甚至抬手揉了一把眉心,一脸的无奈:“大人,从来了京城之后,我只比从前更忙起来而已。选皇商,不是那么好选的,外头人情往来,也是谁家的都推不了。” 他抬眼:“大人知道我是冀州侯举荐的人,人家看的,是冀州侯府和苏大人的面子,我不给脸,那是打侯爷和苏大人的脸,今日这家设宴,明日那家相邀,我终日都被这些大宴小宴裹着,实在分不出心来。” 但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霍云章心里是有数的。 他从小就在京城长大,见过各色人等。 林月泉实在是个把精明写在脸上的人。 他没见过从前的林月泉,也许以前林月泉不这样,但现在,他就是这种人。 而他之所以会把精明和钻营写满整张脸,无非是如今野心勃勃,根本就藏不住。 这种人,要么最绵里藏针,要么,一股脑的狠辣,其实挺吓人的,轻易没人愿意去得罪这种人。 可林月泉却堂而皇之的说,他连家宅中事都处理不好,无暇分身顾及——这简直太可笑了。 霍云章心沉了三分:“林掌柜这么说,也有道理,总之只是个奴才,还不是最得脸的心腹,不入林掌柜的眼,是无可厚非。” 林月泉面色又一变:“霍大人……” 霍云章一抬手,打断他的后话:“京兆府已发出海捕文书,搜捕重山归案,这阵子,只怕要常到林掌柜府上,林掌柜心里有个数,也不必恐慌。” 他面色再沉下去,什么话也没法解释了:“是,霍大人查案,也是为了我,我自然全力配合得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尸体 第326章尸体 重山的尸体,是等到第三天的清晨,在京郊发现的。 这事儿说来也实在算是幸运了。 本来两天过去,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霍云章是彻底死了心的。 想把重山抓捕归案,难如登天了,只能寄希望于,查一查重山身边的人,还有他到了京城后,尤其是近些时日里,和什么人往来比较频繁。 这要查起来也麻烦,毕竟他本人不出现,就只能从他身边人的口中探听得知。 其实至此,案子就陷入了僵局。 霍云章实实在在的头疼了一场的。 可赶巧了,这两天多雨,刚开始的时候只是阴雨绵绵,细如牛毛的雨丝滴落下来的,到后来转成瓢泼大雨,一下就是两天。 为着一场大雨,两日后,京郊的河水猛涨,把一具尸体,带到了案上来。 农户发现的时候,吓的不轻,人大概是在河水里泡了好几天,都有些浮肿了。 这既然是在京郊死了人,自然也归京兆府管。 霍云章一听说京郊河里淹死了人,直觉一惊,等吩咐了衙役先去把尸体抬回府衙,又吩咐人去叫了林月泉来辨认。 果不其然,从河中漂到岸边去的男尸,正是失踪了五六日之久的重山。 仵作眼看过,是淹死的,口鼻中还有河道里的杂物,说明他落水时候,人还活着。 只是这两天大雨,河水又急,再加上在尸体的头部,也发现了打击伤,不致命,但应该是在被扔下河里之前,就已经被人给打晕过去了。 重山死了,也证实了霍云章心中所想。 背后主使之人,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人灭口。 但这个人,可以是林月泉,也可以是别人。 还是棘手。 温桃蹊在家里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还是齐明远把消息带来的。 他有两天没登过门,陆景明和温长玄心里好似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急,也不恼。 得知重山的尸体被发现,温桃蹊是有些不安的。 “重山唆使人去纵火的,他死了,线索不就全都断了吗?” 齐明远嗯了声:“但霍大人应该有办法,也未必难得到他。好在过去了五六日,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对子楚不利的证据。” 但就是没发现,才让人意外。 温长玄沉声:“难不成,是和林月泉有仇?所以这样害他?” 他嗤了声:“烧的是内府司和户部的账本,陆景明想洗脱干系,太难了。” “眼下没有虽然没证据,可就是什么指向都没有,我才更可疑。”陆景明抬手揉着眉心,脸色显然不怎么好看,“出了这么大的事,户部没人去过问,内府司也没有,林月泉府上,安安静静的,没人去要他给个交代,我越想越是觉得奇了怪了。” 温桃蹊抿唇:“要这么说,背后主使之人,心思实在是缜密,我听着都有些怕了。” 温长玄坐在她身侧,反手覆在她手背上:“若是陷害,到如今,京兆府的衙役们,总该查出一些线索,是指向陆景明的了,偏偏没有。 都这么多天了,再拖下去,恐怕连霍大人心里,也要生疑了的。” 真有了证据指向陆景明,陆景明反而像是清白的,没有证据,他才更可疑。 这道理他们都明白。 所以一时间有些拿不准。 过了三五日,徐天德是觉得,与其蝎蝎螫螫,不如静观其变。 人家要真是想冲着徐家来,他原也是不怕的。 选皇商,那是朝廷定下的,他当初还极力阻拦过,奈何官家不听。 推举陆景明,是为陆景明身家干净清白,又年轻有为。 他又没选个阴险奸诈的小人上来。 哪怕出这种事,也未必就能拉下他。 至于说有没有什么后招的,那都是后话。 人家才打出第一招,他就先怕了,怂成这样,就等着叫人家杀个干干净净吧。 所以前两天他专门把齐明远叫回了徐家一趟,交代了他好些事儿,只是最后吩咐他,在这件案子上,什么也不用插手,更不必私下里自己去调查什么。 陆景明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他们自己选出来的人,他们自己要信得过。 他们私下里去调查,是为了证明陆景明清白,可落在外人眼中,岂不是要替陆景明销毁证据吗? 反而不好。 齐明远想着这些,侧目过去:“重山的尸体被发现了,霍大人的目光,暂且不会盯着你,也不一定盯着林月泉,重山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不挖干净,他腾不出手来管你们。” 可要死人开口,那不是痴人说梦? · 他们觉得是痴人说梦,却没人能想到,重山竟是个聪明的。 他的尸体被发现的当天下午,霍云章坐在京兆府的后堂里翻看整个案子的案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他遗漏或是忽略了的。 忽闻鸣冤鼓三声巨响。 那声音急促又响亮,他手上一抖。 底下的衙役很快来敲门,他把案卷放了,提步出去,一路穿过二堂,上了大堂去。 被带到堂上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脸儿生的很。 霍云章能确定,在审问林府奴仆时,没有这个女孩儿的。 他端坐堂上,面色算是柔和,像是怕吓着这女孩儿。 毕竟她看起来相当的单薄,瘦弱的很,站在堂下,肩头瑟瑟,只是在进门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堂上,等站定住之后,就把头低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她在害怕,也在紧张。 霍云章知道京兆府衙门对普通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再是个清官好官,冤案错断极少,老百姓也是畏惧府衙的。 是以他连惊堂木都没动:“是你敲响的鸣冤鼓吗?” 那姑娘嗡声说是,声音很小,要不是堂上安静,霍云章觉得,他真未必听得见她在说什么。 于是忍不住揉眉:“你不用怕,这是京兆府大堂,你有什么冤屈要诉,只管告诉我。” 那姑娘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重山……重山是我姐夫。” 姐夫? 霍云章眉心倏尔蹙拢。 倒是想起来了。 林府的管事说,出事那天下午,重山跟他告假,借口就是想到京中逛一逛,买几样东西,给他没过门的媳妇儿带回去。 可是带回哪里,他没问。 这些天查重山,他才知道。 重山没过门的妻子,与他早就定下了亲事,是农家女,家在江州。 江州距离京城,可有距离的。 这女孩儿…… “你姐姐是?” “我姐姐和重山早定有婚约,本来今年就要完婚了的。” 那就是了。 “你怎么会在京城呢?” 小姑娘咬了咬牙:“我们一直都是跟着姐夫的……” 霍云章一愣:“什么意思?” “我家里只有我和姐姐两个孩子,爹娘又上了年纪,每每惫惰,从前年开始,就一直是姐夫去哪儿,我们就跟着爹娘跟到哪儿的……” 她说这话似乎有些难为情,声音又弱了下去。 霍云章才听明白了。 一个女婿半个儿,合着这家人是打算后半辈子全都靠着重山一个人了。 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这些年大概没少从重山身上捞银子。 那重山对他没过门的妻子,也算是真爱了。 摊上这么一家人,竟也不说什么。 霍云章掩唇咳了声:“你敲响鸣冤鼓,有什么冤屈?”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什么东西来:“这是姐夫交给我姐姐的,姐姐让我收着,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今天听说京郊死了人,姐姐心神不宁,说要出门来看看,回了家,失魂落魄,说……说姐夫果然出了事了……” 她似乎要哭,强忍着,声音哽咽着:“姐姐跟我说,让我拿着这些东西,来敲鸣冤鼓,把这些东西,交给大人。” “你姐姐呢?” 小姑娘终于放声哭出来。 她泣不成声,什么也说不上来。 霍云章心头一沉。 只怕她姐姐也是不好了。 作孽。 立在堂上的衙役去接了她手上的小包,拿上去给了霍云章。 小包是锦缎,不是她们这样的人家用得起的。 等打开来,里面是两封信,还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还有……这东西是…… 大内的东西,总能让人轻易区分的出来。 霍云章出身尊贵,大内的东西没少见,大内的赏赐也没少接。 福宁以前住在宫里,内府司的东西,她见的太多了。 刚成婚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最喜欢拉着他说宫里的事儿。 内府司的太监们,惯常用的碎银子,是在官银上,加刻了内字字样的。 或是用来赏人,或是用来打点,反正一看就知道,是内府司的东西。 躺在霍云章眼前的这一锭银子,不是出自内府司,又是哪里? 所以,指使重山放火烧林月泉书房的,是内府司的人? 若是内府司,他就笃定和徐天德没关系了。 徐天德那个臭脾气,从来看不上阉人,和宫里的太监们,就说不上半句话。 那些人也有眼力见,巴结人,也不会巴结到徐天德的身上去。 霍云章面色沉下去。 案子发生了五六日,户部和内府司的旧档账册虽然被烧毁大半,但案子交到了京兆府来,他不说,就没人轻易敢闹到御前去。 不过现在想来,宫里头,一直没点儿动静,恐怕和内府司里的那一位,脱不了干系。 霍云章见小姑娘还在哭着,安抚了两句,把东西收了:“你家去等着吧,若有什么,衙役会再去传你到堂的。” 等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霍云章才起身出门,一路出了府衙,黑着脸,家去了。 福宁知道他近来忙着查这个案子,所以这个时辰他不在府衙里,反而出现在家中,她是意外的。 “你怎么这会儿回家了?” 霍云章把那锭银子那给看她。 福宁狐疑着伸手接过来,看了两眼,咦了声:“你怎么有这东西?内府司的小太监,孝敬你的啊?” 霍云章说不是,把事情原委大概与她说了说。 宫里长大的孩子,即便是千娇万宠,被呵护着长大,也比外面的孩子懂得多。 那些勾心斗角,最阴暗的,最可怖的人心,再没有人,比宫里的孩子更明白的。 福宁呼吸一滞:“那这不是内外勾结吗?要做什么?” 她眉头紧锁:“我前些日子去给太后请安,见了皇后,她还跟我哭委屈,说国库空虚,她在后宫,要裁剪各处用度,省银子,偏偏没人能理解她,嫔妃们心生怨怼,底下的宫女太监也不知背地里怎么骂她,太后虽然护着她,支持着她,可骂名她到底是担了。” “难成这个样子了,这样子去选皇商,都知道是下下之策,可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内府司的人,和外头的人,里外勾结,现在烧了林家,烧了林月泉手上的账本,要栽赃陆景明,到最后,剩下的两个备选,都讨不着好。” 她心下一惊:“这是存了心不想叫朝廷安生选出这个皇商了!” 霍云章回来的路上,就想通了这一层的。 福宁这么说,他只是更笃定了而已。 牵扯到内府司中人,涉及到大内禁庭,这事儿,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不是陆林之争,更未必是徐家和冀州侯府的明争暗斗。 福宁看他脸色难看,握上他的手:“要我陪你进宫吗?” 霍云章摇头:“这还是朝中事,你就别出面了。我心里有想法的,只是不敢深想,回来见过你,听你这么说,心里就有数了。我自己进宫去面圣,你不要管了。” 福宁多多少少有些不放心:“就怕牵扯到大内,事情棘手,你动了人家的切身利益,人家只怕不与你善罢甘休的。” “没事。”霍云章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这事儿得交给刑部或是大理寺去查,落不到我……” 福宁推了他一把:“真牵扯到了大内,不叫你查,倒叫刑部大理寺去查?你想什么?不然我为什么要陪你进宫去?” 霍云章叹了口气。 她就是太不好糊弄。 刚成婚的时候,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一天到晚什么心也不操,就知道傻乐呵。 等年纪大一些,也有了孩子,性子养的稳重了,操心多了,就什么也瞒不过她了。 “叫我查,不也没办法,谁叫我娶了你呢。” 福宁脸上一红,扬手打了他一巴掌:“我去见太后,这案子让刑部大理寺担去,你别搅和在里头。” 第三百二十七章:真相大白 第327章真相大白 可就算福宁大长公主心里有再多的不情愿,今上仍旧金口一开,大手一挥,把这案子,交给了霍云章。 涉及到了内廷中,少不得有些个皇家隐秘,见不得人的,霍云章的身份,自然就成了最合适的查案人选。 刑部和大理寺隐隐听到一些风声,可两家都乐得轻松自在,非但不争,见了霍云章,反倒越发高捧着他,深以为霍云章为他们挡下了一桩大麻烦。 温桃蹊还是从林蘅口中听说,事情竟闹到这个地步的。 自从出事以来,她每每心神不宁,无论陆景明和温长玄如何劝说开解,她始终不能纾解。 陆景明知她因为前世温家的下场和结局,今生遇到这个坎儿,心里更害怕也更忧虑,只要得了空,就陪着她。 林蘅也天天来。 徐月如来的倒是少了,忙着在外头打探消息来着。 一直到案子闹到御前去,她才听着齐明远的,又消停下来。 这一日林蘅来时,带了两包福瑞斋的糕点,等见了人,发现温长玄和陆景明都不在,先把精致的糕点给她摆好了,才柔声问她:“你二哥和陆掌柜出门了?” 她嗯了声。 往常最贪嘴的人,看着眼前两小碟子精致的糕,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找谢喻白,你不知道吗?” 这些日子,林蘅和谢喻白相处的不错,感情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 要不是出了火烧林府的事,温桃蹊整个人都蔫儿了,还不知要拿这个如何打趣她。 眼下听提起谢喻白,林蘅也再不会闹红脸了,倒坦然得很:“我也没听他说,这两包糕还是他叫人给我送来的呢。” 温桃蹊才又多看了两眼面前的糕点。 不得不说,谢喻白的确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他那样出色能干的郎君,本该是个最不拘小节的,偏偏在细节处,最留心,也最上心。 以前只知道他对林蘅的事事无巨细,全都清楚明白。 可面前两碟子糕,一碟是林蘅爱吃的,一碟是她爱吃的。 可见这是知道林蘅要来找她,也知道她为了陆景明的事情日夜烦心,才特意替林蘅准备了这两包糕,叫林蘅带过来的。 温桃蹊伸手捏了一块儿:“我听陆景明说,闹到了官家面前去,案子里还扯上了内府司。” 她深吸口气:“本来说重山死了,我就觉得心慌。杀人灭口,做的这么绝,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后招等着,一环扣着一环,叫人往哪里躲去? 对方下了血本,不把人给咬死了,怎么会轻易罢手? 可突然又说,峰回路转,有了转机……” 温桃蹊把那块儿糕吃下去一半,就不再动了,放到一旁去,拍掉指尖沾着的糖霜:“这算什么转机?” “对我们来说,怎么不算转机?”林蘅抿了抿唇,“我知道你担心陆掌柜,怕他被牵连进去,如今说牵扯到了宫里,你就更怕,可怎么不往好处想一想呢?” 林蘅本来想去握她手的,伸出去一半,自己又收回去了:“人家都说关心则乱,我今次才算是彻底明白了的。” 凭温桃蹊的聪明劲儿,很该明白,事情闹的越大,陆景明自然也就越安全。 陆景明来京城才多久?他有什么根基?他凭什么能和内府司的人有牵连往来? 甚至于,他凭什么去买通内府司的人,替他上下打点,买通重山,在林月泉府上纵火行凶呢? 偏偏事后还做的这样滴水不露。 如果不是连着下了两天的雨,河水漫涨,重山的尸体现在都未必会被发现。 照哥哥嫂嫂的说法,重山留下的东西,本就是防了一手,就怕来日他被人灭口。 不过他既早有准备,又为什么仍旧被灭了口,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如今就不得而知了。 他留下一封认罪的信,同时去指证内府司中右手手腕上有一颗痣的那个唆使他纵火的太监,还有小太监给他的银票,以及内府司中人专用的银锭子…… 于陆景明而言,这当然是柳暗花明的,只是温桃蹊现下有些困住了。 是她自己把自己给困住的。 林蘅声音越发轻柔起来:“我也不是不能体谅你,若换做我,是哥哥遇上这样的事,我只怕比你还要不如,恐怕还比不上你的镇静。 可桃蹊,你看,这么多人为陆掌柜奔走,事情也过去好些天了,陆掌柜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 “道理我都懂,我就是一直没想明白。” 林蘅略一怔:“什么?” “我想不明白,在这整件事中,林月泉,他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她也跟陆景明说过这话,陆景明也品不出。 齐明远和谢喻白都认为,这不是林月泉做下的苦肉计,尤其是在牵扯到内府司之后,他二人就更否定了这个想法,甚至于,徐天德也不这么认为——不过徐天德是从来就没把林月泉放在眼里的。 · 温桃蹊的苦恼并没有持续太多日子。 重山当日留下一封绝命书信,其实信中点的很清楚。 霍云章奉旨查案,只用了两日不到,就把内府司里唆使霍云章的小太监给揪了出来。 的确是不怎么起眼的。 温桃蹊是后来从陆景明他们口中得知的。 那小太监姓赵,入宫伺候有二十多年了,本来也有过飞黄腾达的机会的。 不过六年前赵太监在刘贵妃的宫里当差,做错了事,惹恼了贵妃,贵妃把他发落了,内府司把人从贵妃宫里提走,也没有再重新分派他,就一直把他留在内府司供职当差了。 他是得罪了贵人被罚下来的,旁人自然都想上去踩两脚。 是以这些年,他在内府司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霍云章顺藤摸瓜的往下查,用了有六七日,竟查出赵太监私下是没少往冯夫人宫里去的。 给重山的那一千两的银票,也是出自冯夫人之手。 说白了,这事儿从头到尾,是冯夫人在背后指使。 就连杀人灭口,也是冯夫人教唆着赵太监去做的,至于之后抹平一切痕迹,自然少不了冯家在外谋划。 这位冯夫人出身算不上多贵重,冯家祖上不过尔尔,也就是当年官家御极之初,诸王纷争时候,她亲叔叔正在军中供职,跟对了人,站对了队,混出来个保驾的功劳,从那之后,冯家才算是发迹。 一直到官家御极的第八年,冯家送了她进宫。 她生的不错,平日里也总是善解人意的,官家对她还算宠爱,她又给官家生下两儿一女。 更紧要的是—— “这么说,岂不是真的和淮阳王殿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温桃蹊惊呼出声来。 陆景明沉着脸:“差不多是这意思,毕竟冯夫人的叔父,当年就是在淮阳王殿下手底下发家的,算不上是旧部,但也差不离。 现在冯夫人干这种事,冯家又鼎力支持她……” 他略顿了顿,吸了口气,又缓出去:“霍大人似乎并没有想将此事压下去。” 霍云章自然是没想按下去的,不然他们从哪里知道这消息。 就算是徐家和忠肃侯府宫里有人,霍云章若真是隐秘的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泄露出来。 他前脚查出来线索,他们后脚就知道了不成? 可是…… “霍大人又想做什么呢?” 温桃蹊眉头紧锁:“我越发糊涂了。” 这些事,她本来就不甚明白。 前世活的稀里糊涂,就守着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小家小天地。 就算是重生之后,她也没有接触过这些。 也就是来了京城后,慢慢的,努力的,让自己去了解这些,试着弄懂这些。 尤其是在陆景明决定要去争取这个皇商后。 她觉得,将来总是要面对的。 陆景明要真的选上了,如他所言,前路坎坷多风雨,她既然坦然了自己的心意,将来就是想与他共进退,难不成叫他一个人扛着,她只是躲在他身后享清福吗? 但她再怎么努力,便算是天资聪颖的,终究能够了解的也有限。 温桃蹊小脸儿皱巴着,五官都快要拧巴到一起去了:“官家叫霍大人来查,因为他是福宁殿下的驸马,他会心向着皇室。 可是他查到了,虽也没有自己四处张扬去,但他也没有压住不许人提啊? 他意欲何为?” 霍云章做事,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的。 连徐天德一时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更别说是他们这些小辈儿。 于是陆景明摇头:“现在能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那淮阳王他……他不是帮着林月泉的吗?” 说起这个,陆景明脸色又难看了些:“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林月泉也很可能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苏徽把他送来京城,未必是真的想让他做这个皇商。” “那是让他来……” 来了京城,出了岔子,连大内禁庭都牵扯进来了。 如今又查出冯家。 闹开了,朝野动荡。 朝堂不稳,人心惶惶。 “可四海升平这些年,难道为这个,就能叫这世盛安稳的景象,渐呈分崩离析的态势吗?” 温桃蹊咬了咬下唇:“而且这么直接就查到淮阳王身上去,傻子都知道是他干的吧?” “那可真不一定。” 陆景明点着自己的手背:“徐大人的意思是,淮阳王殿下只怕是个心思深沉的。 官家最仁善,年轻时候虽也是杀伐果决,可现在年纪慢慢大了,做了几十年的仁君,很少有说动辄便要打要杀的时候。 当年淮阳王殿下千里勤王,官家这些年,始终是打心眼儿里信任他,才放任他在封地,从不多加管束。 现在要是说,淮阳王想搅乱朝堂,搅乱京城,趁机起事,兴兵造反,官家真不一定信。” 他便是仗着今上的信任,肆意妄为的。 有了今上的信任,再加上这么容易查到他身上,他的嫌疑,反而就小了好多。 就好比林月泉的账本被烧了,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怀疑陆景明,但是转念再想,就因为陆景明最能从中获益,动机也最为明显,倒反而没那么值得怀疑…… 要真是淮阳王,这是兵行险着。 况且林月泉还是苏徽举荐的,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些朝堂纷争,于温桃蹊而言,还是太过于遥远了。 就算是发生在她身边,她也没办法完全设身处地的去考虑。 她只知道,到如今,陆景明算是彻底安全了就对了。 温桃蹊长舒口气:“之前姐姐劝我,事情闹得越大,你就越安全,我虽然明白,可心里终究不安,现在好了,霍大人查到这些,回禀到官家跟前去,自与你就没什么相干了。 既查到了是冯夫人背后指使,你就是清白的了。 于我们而言,这就是真相大白。 至于余下的那些,朝堂争斗,同咱们便没什么相干。” 陆景明嘴角上扬:“是,你说的很对,可这里头,不还有林月泉吗?” 温桃蹊横过去一眼:“有他又怎么了?他被利用也是活该,至于其他的—— 你是不是想说,他如果从头到尾被人利用,那前世我们家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就很有可能是淮阳王和苏徽一手策划的?” 陆景明面色凝了凝,沉默了很久,才重重的点头的。 温桃蹊却松了口气:“其实早在你第一次跟我说,林月泉可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时候,我就想过,他要被利用了,我们家不就是毁在淮阳王手里的吗? 只不过我没想明白,我们温家和淮阳王府无冤无仇,针对我们做什么呢? 现在似乎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有心造反的人,不大肆敛财,怎么去供给他的野心勃勃呢? 别说温家,怕当年苏林山死于非命,一家十几口惨遭毒手,就也是淮阳王为了钱财作下的孽。 可前提是——淮阳王真的要反了。 温桃蹊知道轻重:“他存心造反,早晚不得好死,我们家的仇,官家就会替我报了。可他若不是,那该死的,就只有林月泉一个。我总不会糊涂到,要去找淮阳王殿下寻仇报复,就连苏徽——” 她捏着手心儿:“就算来日你做了皇商,我也不会挑唆着你,去找他的麻烦。” 第三百二十八章:忏悔道歉 第328章忏悔道歉 冯家被禁军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的。 宫里冯夫人也被降了位分,软禁在她自己宫里。 最开始是忠肃侯夫人去冯家走动,发现了禁军的身影后,就没再进府。 她前脚才从冯府回侯府,冯家被禁军接管,监视圈禁起来的消息,后脚就传开了。 徐月如便同徐夫人一道进宫去给太后请安来着。 这才得知,冯氏在宫里也出了事。 官家在这件事上,处理起来,是雷霆手腕,一点儿没给冯家任何辩解和喘息的机会。 抄家一样的架势,把冯府翻了个底儿朝天,也不知是想搜些什么东西出来。 直到这一日夜幕降临的时候—— 谢喻白去找的陆景明。 陆景明拉上他一道去见的温长玄和温桃蹊。 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大家全都抽不出身来的,谢喻白自然没说什么。 那时他们才知道,禁军从冯家搜出了十几封书信,全是这六七年间,和淮阳王的书信往来,而信上的内容如何,没有人知道。 只晓得官家大发雷霆,当即就下了旨意,冯家彻底抄了家,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全都判了流刑。 不过急事缓办,要押到秋后再流放。 这旨意一出,京中高门谁不震惊的? 他们是从头到尾关切此事,都尚且震惊,旁人家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还不知要如何想。 等明日上朝,又不知有多少人,不知死活的,要去给冯家求情。 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官家金口一开,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呢? 这旨意下的这样急,甚至没有通过中书门下,直接加盖天子金印就明发了谕旨了。 说穿了,官家心里很清楚,若等明日上朝,再议此事,不知多少人要劝,要给冯家求情。 而眼下,兵部尚书还有徐天德,被连夜召入了宫去。 温长玄呼吸一滞:“这么说来,果然是淮阳王有了谋逆之心,这几年,有冯家为淮阳王奔走,里外勾结,官家才会这样震怒,不留余地的处置了冯家?” 谢喻白面色沉沉,再不见往日的悠闲:“急召了兵部尚书和徐大人进宫,恐怕官家是打算先对淮阳王出手。” 温桃蹊小手倏尔捏紧:“那岂不是要打仗?” 谢喻白以为她怕了,声儿放缓了些:“也未必是要打仗,只是要兵部提前部署起来,调派淮阳周遭兵力,徐大人是枢密使,少不了要他与兵部尚书一起。 淮阳王若早有谋逆之心,如今事发,也不会坐以待毙。 官家是仁善之君,大约不会轻易用兵,不然战火一起,遭殃的只有老百姓。 但是这样雷霆手腕处置冯家,这种事,是触了逆鳞的。” 自然是触了逆鳞的。 再如何仁善的君主,也容不下朝中有叛臣。 何况是淮阳王。 官家信任他多年,他就是这样回报官家的信任和倚重,换做是谁,也忍不了。 “但依官家眼下行事看来,暂且京中动静,是没打算惊动淮阳王的。既然没打算惊动淮阳王,自然便不打算派兵镇压……” 陆景明抿唇:“如今这样,倒真是与我们不相干的了。” 谢喻白没接话。 同陆景明自然不相干,但是他们这些人家……难说的很。 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果淮阳王狗急跳墙,真的兴兵起事,若能成,他们这些人家,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也不必与陆景明他们说。 于是谢喻白好半天后才嗯了声:“我爹说,事情到如今,也该叫你知道,放宽了心,林府纵火的事,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说起这个…… “我没想明白,淮阳王殿下图什么?” 陆景明眉心蹙拢:“如果是他传信冯家,让冯夫人安排了这次纵火,难道仅仅是为了,嫁祸给我,不让我做这个皇商吗? 意图谋反的人,心思总该更缜密一些。 那重山轻易能被他收买,难道他就不防着重山有什么后招? 杀人灭口之后,对于重山未过门的妻子,怎么一点儿手段都没有呢? 那个姑娘,带着那些东西敲响京兆府的鸣冤鼓。 现在想来,这些实在说不通。” 或许是有别的什么人,从中作梗,又或者,仅仅只是淮阳王过于自负,从没把区区重山放在眼里,到头来,引火烧身而已。 可是这些,于官家而言,都不重要了。 要紧的是冯家搜出来的那十几封书信。 那都是淮阳王意图谋反的铁证。 不管事情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官家看到的,只有这个结果。 也许将来的某一日,官家突然想起今日事,会对此有所怀疑,但总归不是眼下就是了。 谢喻白站起身来:“我把消息送到了,你们往后安心就是,朝廷里的事情,牵扯不到你们身上来,至于你说的这些,眼下也没人会去在意了。” 温长玄便与陆景明一道起身,送了他出门去。 温桃蹊始终不发一言,一直到他两个把人送走,再回到正堂来时,她还呆呆的坐在那里。 温长玄观她面色,以为她吓坏了,上前去,柔声叫她:“没事吧?是听了这些,心里害怕吗?” 温桃蹊摇头说不是:“只是感叹世事无常。” 昨日还是高高在上的富贵王爷,一夜过后,就成了叛臣逆贼。 还有冯家和冯夫人。 而林月泉,作为淮阳王府选出来的皇商备选,他身处京城,首当其冲,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就算他不曾参与到淮阳王谋反的事情当中,也早被视为淮阳王一党。 陆景明似乎总是能够猜出她心中所想:“不管林月泉有什么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有任何的后果,当然都该他自己来承担。” 温长玄眯眼看她:“你在想林月泉会不会受牵连?” 温桃蹊深吸口气:“不,我是想着,他应该一同获罪。” 只是可惜了。 林月泉的下场不是她促成的。 其实多多少少,有些遗憾。 不过如今这样,也好,省去她许多麻烦,当然了,更多的,是省去陆景明的麻烦。 她不用费心费神的想,怎么样才能报仇。 经此一事,至少温家不会再因林月泉而获罪出事,往后的日子里,再谨慎小心一些,远离京城,远离朝野,想也不会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 陆景明若能顺顺利利做了皇商,将来大内说得上话,又有徐家和谢家在,今生总是不怕了的。 · 第二天一大早,陆景明收到了一张请帖,林月泉派人送来的请帖。 他让人去告诉了温长玄和温桃蹊后,收拾了一番,便往酒楼去见林月泉的。 三层小楼的酒楼,雅致的很,上了二楼,小二引着他入了雅间,他把明礼留在了门外等着。 进了门,林月泉一袭月白长衫,端坐在圆桌旁。 恍惚间,陆景明竟觉得,他还是少年模样。 只是没有人能回到年少时,尤其是他林月泉。 陆景明提步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挑眉看他:“这时候要见我做什么?” 林月泉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的:“你心下不好奇吗?” 他一愣:“什么?” “冯家出事,连我都知道,你不知道?” 冯家出事。 官家明发谕旨,京中人人皆知。 可外人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林月泉所说出事二字,当然意有所指。 “你见我,是为了说这个?” 陆景明啧声咂舌:“挺有意思的,我们两个如今的关系,还能坐在一块儿,说这个呢?” 林月泉眉心微动:“其实不太能,但是我想,你这么聪明,心里应该在怀疑,为什么突然从我府上的纵火案,就能牵扯出后面这一大串的事情,我说的没错吧?” 如果真的说起来,他和林月泉,也还算是,彼此了解的。 或者说,林月泉用心钻营过,要更了解他一些。 陆景明捏着指尖儿:“所以你打算给我个答案?” “重山从来就不是冯家的人。” 林月泉没打算遮掩什么,也没打算兜圈子:“冯家找上他,要收买他,让他纵火烧我手上的账本,我都知道。” “你……” “我想那时候,他们应该只是想栽赃给你,让你做不了这个皇商。”林月泉深吸口气,打断他,没让他把话说出口来,“没了你,我能轻轻松松的当上这个皇商的。 国库空虚,朝廷用这样的法子选皇商,就是耗不起了。 我纵使有监管不力之责,但也可能说,是生性纯良,想着人心本善,从没防着你还有这样的手段。 总之,只要这罪名坐实在你身上,皇商就只能是我了。”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淮阳王的手笔?” 林月泉挑眉看他:“我是淮阳王推举上来的人,只不过是借了冀州侯府的名而已,淮阳王这些年和冯家有往来,你觉得我知不知道?” 是了,林月泉嘛,就该是这样的。 当日他也说过的。 他偏不信,林月泉甘心做苏徽手中剑,而从不曾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这才是林月泉该有的样子。 陆景明一时间竟有些释然,只又嗤了声:“那我还该多谢你?但你可别告诉我,你教着重山留了后手,是为了还我一个清白。” “你想多了。” 林月泉斜了他一眼:“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山泉香,从来是温家所有。我本来,想跟讲个故事,但想想看,你未必想听。” 林月泉一摊手:“我对温家是有仇恨在的,你当日调查了那么多,上次跟我说的那些话,我更笃定,你查出的那些事,也足够你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这些年,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苏徽告诉我,我与温家,有血海深仇。 后来有一天,突然发现,我被骗了——我从小无依无靠,只有他教养我,他说的,我每一个字都信了的,可从一开始,他也只是想利用我,更有甚者——” 他不至于糊涂至此。 所谓的夺香杀人,既然是苏徽杜撰出来骗他的,让他乖乖的,心甘情愿的被利用,目的是温家的家产,他只要用心一点,去查一查当年的事情,不难猜得出,他的祖父,他的亲人,究竟是死在谁手上。 不然怎么就那么巧,苏徽刚好就单救下了他。 还有他那个所谓的爹。 怪不得这二十年来,他怀揣着血海深仇,每一天都活在报仇的阴影中,也都在为报仇而努力。 那个便宜爹,倒寄情山水,一概不过问这些。 他从前那么信任苏徽,还以为,是亲身经历过昔年灭门惨案后,父亲心灰意冷。 却从来都没想过。 一切都是假的。 他早就无父无母了,在这个世上,他真正是孤身一人。 “他们利用了我二十年,引着我走上一条不归路,这笔账,总要还清我的,还有我们家的血海深仇——我为人子,为人孙,从前二十年,走在报仇的路上,只是弄错了凶手,早晚是要报仇的。” 陆景明倏尔明白了:“所以你教重山留下那些证据……那些东西,其实不是重山留下来的,是在重山出事之后,你派人去交给那个姑娘的?” “他们做事缜密,重山死后,他们是不想闹出人命,才没有杀人灭口,但也查了好些日子,确定重山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才收手作罢的。” 林月泉眼底闪过嘲弄:“有了那些东西,霍云章能轻而易举查到内府司,顺藤摸瓜,自然能抓出冯氏和冯家。 我只是在赌。 赌官家会不会抄了冯家。” 如果官家不会,那淮阳王就无事,等事情过去,淮阳王和苏徽缓过神来,也能猜到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再往下查,他未必跑得了。 但是他赌对了,也赢了。 不过他自己,也终难独善其身。 陆景明深吸口气:“走到今天,你也是咎由自取。” “是啊,我也是咎由自取。”林月泉苦笑,“我若能早一些发现,早一点去查一查当年的真相,也不会弄成如今这样…… 过去的几年里,算计温家,甚至算计过你,连温桃蹊…… 那姑娘,其实是最无辜的。 如果不是先她遇见你,我真的哄骗来一颗真心,如今再发现真相……” “真心是要拿真心来换的,你只想哄,只想骗,无论有没有我,你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陆景明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她是世上最聪慧通透的女孩儿,早能看清你真心与否,现在再来说这个,你是在忏悔道歉吗?” 第三百二十九章:婚期 第329章婚期 转眼入了腊月,年关将至时。 早在冯家出事那日,温长玄便飞鸽传书回了歙州,禀明这个年,未必能回家了。 书信上不敢写的太明白,只大概说了一遍,京中出了事的。 眼下闹到这个地步,虽与他们这些人,再没有什么相干,可是不看着事情了结,谁又能在这个时候放心离开京城呢? 而消息很快传来。 官家果然没有打算直接派兵镇压。 他派了人到淮阳去传旨,以年关将至为由,传召了淮阳王与王妃携世子一同进京。 算一算脚程,八百里加急往淮阳,淮阳王再动身启程,刚好在过年前,也就能到京了。 淮阳王此时不知冯家出了事,未必会做防范,等到进了京,被官家折断羽翼,那就是请君入瓮。 再想安然的回到淮阳去,是不大可能了。 而按照齐明远他们的说法,如今京中只怕仍有淮阳王耳目。 他要谋逆,六七年前联络上冯家,说不得,更早时,还有别家,总之不会只靠着冯家而已。 只是冯家坏了事,官家处置起来是雷霆手腕,毫不留情的,也算是杀鸡儆猴。 这种时候,不一定还有人敢给淮阳王通风报信了。 即便真的有—— 温桃蹊朱唇紧抿着:“那官家眼下,是还想要引蛇出洞?” “我哥哥是这么说,若京中还有人暗地里给淮阳王通风报信,官家正好一并料理处置了,至于淮阳王……” 林蘅看看她,又去看陆景明他们:“淮阳王就算此时不进京,也没什么了。” 是没什么了。 他不敢来,只能更坐实了他想造反。 都未必等出了年,官家自然是要动武了。 再不愿见战火纷纭,生灵涂炭,真到了那地步,不得已的。 温桃蹊心下不免感慨。 帝王权术,君心难测。 怪不得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 高高在上的君王,耍起手腕心眼,真是可怕。 似乎他的每一步,都是圈套。 一直到了六日后,淮阳王动身启程,懈王妃与世子一同进京的消息传回京城,众人悬着的那颗心,才总算是彻底放下了。 陆景明又去见了林月泉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在那之后,连林月泉这样的小人物,也没监视了起来。 出入都有禁军看管着,其实出一趟门,都已经变得很不容易。 连谢喻白他们都惊讶于,官家竟连林月泉都看在眼里,偏偏在淮阳王不曾动身前,又不料理他。 温桃蹊知道的时候,心下是说不出的复杂。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可真正到来了,她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舒畅。 陆景明观她面色,微微叹息:“我就想着,上次的事,不一定要告诉你,可又觉得,不管什么事,都不该瞒着你,眼下看你这样,倒不如不告诉你的。” 她眉心微动:“我没有觉得他可怜,或是觉得他不该落得这样下场。” 温桃蹊抬了眼皮,深吸口气,侧目望去:“他忏悔道歉,我就要接受吗?” 她一面说,一面笑着摇头:“你错了,就算他跪在我面前,我也是不接受的。” 今生只不过是她有所防范,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上林月泉的恶当,后来种种,也并非是因林月泉手下留情。 她慢慢走到陆景明的身边,一步步走到京城来,又发生选皇商的事。 到如今,温家能够逃脱林月泉的算计,挣脱那个圈套,安然无恙,全都不是因为林月泉心慈手软,只是她小心提防而已! 如果不是她重生而来,林月泉难道会收手吗? 她面上冷了三分:“事情败露,他想要忏悔,如果没有后面的这些事呢? 当初他来算计我,如果我仍旧是从前那个我,傻乎乎的,端午龙舟赛上,对他一见倾心呢? 说到底,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收手二字。 走到今天,他说什么忏悔?谈什么道歉? 诚然,对我们家,对我,他尚且不算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这些难道是因为他心下存了一丝善念吗?” 当然不是的。 再说了,怎么不算伤害了呢? 不管是德林县的那些“山匪”,还是杭州城中参与掳劫之事,更或者,这几年间,他仗着苏徽的势,对温家的生意做的打击和算计,难道都不作数的? “你说的不错,所以你也不必觉得矛盾。他有今天,是咎由自取的,没有人害他。” · 淮阳王是在腊月十九到的京城。 他入城前派了人先行,往宫中送信递话的,官家很快派了内廷的太监到城门去相迎。 是以他一进京,就被接进了宫里去。 然后,再也没能离开那座宫城。 有关于淮阳王如何发落处置,齐明远和谢喻白之前相当默契的跟他们说过,在年节前,官家是不会有任何处置了。 说不得等到除夕宫宴,还会放他出来露个面。 但是等到出了年复朝,头一件事,一定是发落淮阳王。 轻则削爵圈禁,重则处死。 连王妃和世子,也是难道罪责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算是彻底告了一个段落。 笼罩在众人头顶的一团乌云,黑压压的,压着人月余,总算能叫人喘过气来。 而谢喻白和林蘅的喜事,也是在这时候,传开的。 那要说到三五日前了——这事儿连温桃蹊都是后知后觉的。 这段时间为淮阳王的事,她也始终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就怕再有什么变数。 林蘅知她为此事悬心,所以才没告诉她的。 等到喜讯传出来,温桃蹊找上门去,闹了她一场,她才告饶似的同她说好话:“我知道你为那件事悬心,这才没有告诉你的呀,又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这种事,我瞒你干嘛呀。” 温桃蹊仍旧虎着脸,上手去抓她:“怎么不是瞒着我?满京城都知道了,我才知道,咱们还是不是好姐妹?” 林蘅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温桃蹊知道。 谢喻白曾说过,不愿勉强林蘅,若不是她心甘情愿,就绝不登门求娶。 眼下喜讯传开来,那自然是林蘅点了头的。 而谢喻白又那样郑重。 他回禀了谢侍郎与谢夫人,谢夫人又登了忠肃侯府的门,托了忠肃侯夫人出面来保媒,连同徐家和齐明远这里,一并派了人来说亲,单是求娶的聘礼单子,便足足列了五六页,抬进齐家的聘礼箱子,满打满算,足有二三十口。 林蘅闪身又躲:“你倒是听我说呀。” 温桃蹊才站住脚,双手叉腰:“你说,我听你还能说什么。” “先前你有心事,我本来想着,这是个喜庆的事儿,告诉了你,你心里也欢快些,可后来又觉得,你从来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可今次为淮阳王的事,郁结这样久,我和嫂嫂劝了你那么多,你都像是一个字听不进去似的。” 林蘅躲在官帽椅后,眉眼弯弯,还是噙着笑意的,就是跟她闹着玩儿:“原本我也是担心的,可哥哥嫂嫂成日的劝我,我慢慢地也就想开了。 连我都能想开,你却总放不下心来,我就想,还是别告诉你了。 其实真没有要瞒着你呀! 那前些时候京城里传言纷纷的,一直到忠肃侯夫人登门来保媒,谢家又送了这样的聘礼,满城风雨,我见你竟一点儿不知道,就晓得你心思全放在淮阳王的事情上了。” 她一面说着,又撇了撇嘴:“我还委屈呢,这样大的喜事,我的喜事呀,你一点儿都不上心。” 温桃蹊仔细的回想了一番。 这段日子以来,她的确总是心不在焉的。 其实不光是林蘅和徐月如劝她良多,就连二哥和陆景明,也不知在家中劝了她多少。 她不是不知道,就算她再怎么提心吊胆,也改变不了什么。 成王败寇,已经不是她能改变的了。 可她就是忍不住怕。 忍不住想。 陆景明明白她,后来就也不劝了,只是得了空,就总陪在她身边,有时候两个人一处坐着,竟一句话也不说,他就陪着她发呆。 外头的这些事,陆景明也没跟她提。 温桃蹊撒娇似的哼了一声:“你还倒打一耙数落起我的不是吗?” 林蘅又换了那副笑盈盈的姿态来:“我哪里敢,自然不是数落你,这不是讲道理嘛。” “谁要跟你讲道理。”温桃蹊一跺脚,趁着林蘅不防备,夺到她身边去,抓了她手腕,“还不是叫我抓住了你,快告诉我,你怎么就突然点了头了?” 林蘅面上又一红,手腕一转:“也不是突然就点了头的。” 她反又去握温桃蹊的小手,拉着她去坐下来:“之前出了这种事,其实大家心里都不安宁,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就总是有变数的。” 林蘅倏尔压了压声儿:“我那时候听哥哥说,干爹的意思,淮阳王有异心,怕不是六七年这样简单,长达十年之久的野心与筹谋,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今实力究竟怎样,一旦真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谁输谁赢,说不好的。” 她抿唇:“后来就连谢喻白,也跟我说,前路未知……” 她捏着指尖儿,顿了顿:“我那时候害怕,但看你总心神不宁,再不敢告诉你这些。而且哥哥嫂嫂说,不管发生什么,好在我们一家人,总是在一起的。 我想也是,不管事情的结局如何,我们在一起,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那天,谢喻白跟我说,他不想留有遗憾。 他说他的人生,过去二十年,顺风顺水,只有他想要的,没有他得不到的。 遇见一个我,他本有足够的耐心,也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等着我,陪着我。 但现在,他想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分,能站在我身旁。 他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温桃蹊心中动容。 林蘅对谢喻白,并非无情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就算是感动,就算这喜欢不是那样纯粹的,可喜欢就是喜欢。 谢喻白是怕事败,怕淮阳王真有那万一的机会,能成事。 到那时,他们这些人,一个都活不成了。 而在那之前,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若说还有什么遗憾,就是没能娶林蘅为妻。 所以他说不想留有遗憾。 温桃蹊鼻尖酸了酸:“我还以为,是淮阳王进京之后,你们才说好要成亲的。” 林蘅摇头说不是:“我其实跟他说过——等尘埃落定,若一切安然,我便同意嫁给他。但他还是说,不论生死,都想能站在我身边,以夫君的名义,而不是仅只朋友之谊。” 温桃蹊是打心眼里替她感到高兴的。 齐明远把她认回来,从林家接走时,她觉得林蘅苦尽甘来。 如今谢喻白和她之间,有了最好的结果,温桃蹊便更高兴了。 “这样也好,这算是喜上加喜,管家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了淮阳王,你们也不用担心将来。” 她一时拿肩头撞了撞林蘅肩头:“婚期定下了吗?” 林蘅张口啐她:“才没说两句呢,你又没个正经的。” “这怎么是没正经?聘礼你们家都收下了,婚期总该定下了吧?我问问怎么了。” 林蘅红着一张脸:“干娘和嫂嫂与谢夫人看过吉日,正月二十二就是个极好的日子,再往后,便要等到四月里了。 我本来想着,正月完婚未免仓促,可谢家好像……谢家一点儿不怕,谢夫人只说,便是要明日完婚,也是不会亏待我半分的。 我又想,正月也好,那时你还留在京中,还能看着我出嫁成婚,若要等到四月里,又要你从歙州赶路进京,倒来回折腾。” 正月二十二,上元佳节才过去没几日,年节的热闹与喜庆还有最后的余温,不曾全然退散。 的确是好日子。 温桃蹊心下感慨:“回想过去的一年,初见你,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你都要嫁人了,过得好快呀。” 林蘅便附和着说是:“这回事情落定后,皇商也非陆掌柜莫属,我都要完婚了,你们俩呢?陆掌柜怎么说?” 温桃蹊脸上表情一凝,愣了愣。 林蘅看她愣怔,不由也怔了须臾:“他没提过?” 第三百三十章:软饭好吃 第330章软饭好吃 皇商选定后,陆景明就要忙起来了。 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儿,大内禁庭也是头一次进去请安,与内府司的人打起交道来,也不能和在外头做生意遇见的那些人比。 不过好在年关将至,宫里要忙的事情多,内府司就更忙。 一来二去的,倒也把他这头的事情,能往后推的,就全都往后推了。 有要紧一些的,吩咐了专门的人,跟他交接清楚,交代明白。 不那么紧要的,只说等出年复朝后再说。 于是又把不知多少年的账本,给陆景明送到了府上去。 他成天恨不得泡在那些账本里。 天下盐运,茶马还有铜铁铸银一类的,哪一样都怠慢不得,再加上各地专门要供给宫里的产业,实在是有的头疼的。 不过他再怎么忙碌,也始终没有忽略了温桃蹊就是了。 林蘅的婚事定下之后,谢喻白就再不登齐家的门了,外头的宴,林蘅去的也少了,在家里安心备嫁。 她的嫁妆单子,齐明远和徐月如早就准备好了的。 当日从扬州一路回京后,齐明远拨出一笔银子给她在京城置办了产业,余下的要添箱的东西,也慢慢的都准备了起来。 白夫人留下的嫁妆虽然薄了些,但徐月如是十里红妆嫁的齐明远,她还从自己的嫁妆里不知拿出多少,添给了林蘅。 如今谢家的聘礼单子羡煞旁人,齐明远大手一挥,又把谢家送来的二三十口箱子,全都算在了林蘅的嫁妆里,更不必说还有额外的银票。 等把这些全都准备妥当了,林蘅算着自己的嫁妆,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 几乎是一夜之间,她真就成了个小富婆。 不得不说,齐家财大气粗啊。 齐明遇按齐家宗女的份儿给她准备的嫁妆,折了银后,她才有了如今这些东西。 另再有徐月如领着她在京城中置办衣裳头面,全是要新的,带去谢家的。 这一日温桃蹊拖着一身的疲倦从齐家回府,陆景明正好从隔壁府门口出来。 他身上是藏青色的长衫,外头有同色的大氅,偏偏手上还有一把折扇。 都到了这个时节下了,这手上的折扇,自然只能是拿来充风流的。 他在大内禁庭走一遭,如今做了皇商,京城中的达官勋贵人家也少不了高看他两眼,何况他脱颖而出,背后站着的这些人,谁敢小觑? 温桃蹊观他做派,一时又想起林蘅前几日说的话,小脸儿登时就垮下去了。 陆景明本来就是要去接她的,这会儿出了门,一眼就看见了她。 他才提步迎去,就看她变了脸,于是低头看自己身上:“怎么一见我就变了脸呢?我惹你不高兴了?” “穿的人摸狗样,你这又是要去谁家赴宴吗?” 陆景明听着这话不大对味儿。 好像是在……骂他? 但他实在是不记得,这段时间以来,有哪里是又惹了她的。 前些时候事情没落定,他怕她担心想不开,或是心里不受用,一个人闷着憋着,就尽可能不去理外面事,只在家里陪着她。 她想说话,他就陪她说话开解,她不想说话,他就坐在旁边儿陪她发呆。 好容易事情过去了,知道了林蘅和谢喻白的喜事,又抓着他骂了两天,怪他不告诉她。 他觉得委屈,但她高兴,也就随便了。 再后来这些天吧,他忙,真是忙的不可开交,夜里睡也都只能睡两三个时辰而已的。 她天天倒是没事儿,也就陪着林蘅和徐月如两个四处逛,给林蘅置办东西去。 但他还是想看着她,一天不看着她,他浑身都不舒服了。 见着了她,他身上的疲倦,才能褪去一二。 他又想着快到年下了,她长这么大,恐怕第一年不在家里过年的,这些天又绞尽脑汁的想,得给她准备一份儿十分像样的新年礼物才好。 可这今儿一见面,怎么先骂起人? 陆景明揉了把眉心:“我不是去赴宴,就是算着时辰,你们也该逛完了,打算到齐家去接你的。” 温桃蹊撇撇嘴:“寒冬腊月拿折扇,你几时学来的毛病?怎么做了皇商,越发会装腔作势了呢?从前也不见你这样的。” 陆景明犹豫了须臾:“桃儿,你是在找茬吗?” 她一跺脚,哼了声,迈开腿,往府中去。 陆景明跟在她身后,长腿三两步就追上去:“好好的,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 他眼下成天在外头走动的,人情往来,他青年才俊,又做了皇商,还不知多少人盯着他,想要他陆景明做乘龙快婿呢。 他本来就已经生的不俗了,再做出这一副风流姿态来,不知道要招惹多少京中贵女去。 小姑娘家的心思总是这样的。 从前就他们两个。 陆景明每每追着她跑,她心安理得的接受。 两个人之间,至多也就有过一个胡盈袖,还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威胁。 这莫名生出的危机感,真是全靠着徐月如和林蘅整日在她耳边念叨来着。 于是他见了陆景明,越看越不顺眼。 陆景明又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她,他越是追上去问,她走的越快,恨不得小跑起来似的。 他想了想,长臂一捞,拽了她胳膊,不叫她再往前走,反倒把人往身边带了带:“到底怎么了?” “你如今做了皇商了,哪里还顾得上我?” 这话听着还不太对,很微妙,但有些说不准。 陆景明眼底闪过狐疑:“我不是每日都来陪你的吗?这不也是要去接你回家来的,怎么不顾着你了?” “你每日出去赴宴,在外头那么多的人情往来,京中出色的女孩儿多了去了,回头你还记得我是谁?” 温桃蹊撇着嘴就把胳膊往外抽:“我算个什么呀,那高门走出的世家贵女们,见你生得不俗,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若见你眼下这般风流模样,还不前赴后继的扑上来吗?” “同你一般的,齐家兄长早成婚了,谢喻白也给齐家下过了聘礼,逮着一个你,人家还不绞尽脑汁的,要得你为婿?” 这话他听懂了。 陆景明愣怔半天之后,放声笑起来。 他平日里笑容都是礼貌性的而已,疏离客气,笑的这样放肆的时候,他也仅只在十分相熟的朋友面前展露过。 而至于合不拢嘴,笑弯了腰,捧着肚子,直不起腰来,那就只有温桃蹊能见到了。 他笑的这样放肆,温桃蹊越发不高兴了,拿脚尖儿照着他小腿上踹过去一脚:“你慢慢笑,等着笑岔了气才最好!” 她转身要走,他一把把人拉住了:“如今是怎么说?动不动便要骂我两句,这一言不合,动手动脚起来?” “谁跟你动手动脚了?你先跟我动手动脚的!撒开我。” 陆景明不放,她横眉冷目:“你是不是欠踹?” “你踹都踹了,我不能白挨一脚吧?”陆景明又挑眉,做派看起来是有些轻佻的,但眼底却丝毫不见轻佻恣意。 温桃蹊也习惯了,他就爱这么闹,嘴上也是没遮没拦的,什么都敢说,尤其是四下无人,只他们两个时候。 她试着往外抽了两下,没有再能挣出手来,眼珠子一滚,果然又上了脚,一抬腿,又要去踹他。 陆景明也不躲:“我听着你那些话,酸死了,你早上陪林姑娘和徐夫人出去逛,是买了两斤的醋回来的?” “呸!你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你第一天知道吗?” 陆景明越发的把人揽入怀中:“乖,别跟我闹了,我昨儿又忙了一天,夜里就睡了两个时辰,起了个大早,进了一趟宫,回了家整理了账本,算着时辰就出门想去接你的,真是一刻也没消停下来。” 他把下巴放在她肩头:“这扇子是内府司的人送的,我打算送去画一副扇面,才带出来的。”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上的折扇给温桃蹊递过去。 温桃蹊接过来,开了扇面,果然上头素净一片,无画也无字。 这折扇他拿在手里时,看着平平无奇的。 等上了手,温桃蹊触手先生了凉意,旋即温润起来。 她略吃了一惊,仔细看扇骨:“这是玉的呀?” “宫里头的做法,也是宫里头的做派,一年得个一二十把,供官家或是宫里的贵人们赏人用的。”陆景明看她消停下来,稍松了口气,“这是今年剩下的几把,内府司的人今儿挑了一把送我的。” 他又想了想:“你要来题词作画吗?” 温桃蹊连连摇头:“我字不成,画更不成,再毁了这扇子,你快拿走吧你。” 她说着往他怀里塞,陆景明浅笑着接下扇子:“刚才我记得有人骂我,寒冬腊月带折扇出门,强装风流?” 温桃蹊身子扭了扭,又要往外挣。 陆景明长臂略一紧:“你是不是听外头的人乱说了什么话啊?” 温桃蹊小脸儿又沉了沉:“那你是干了什么事吗?” “我能干什么啊?命都恨不得给你,外面的姑娘,谁还能入得了我的眼的?天下最好的一个,不就在我怀里吗?” 他总是这么没正经,说他油嘴滑舌他又不承认,只说是他嘴甜,会夸人,会哄人。 脸皮厚的天下少有。 起初她每次听了这样的话都脸红,可现在时间久了,她就跟习惯了似的,再听他说这些话,不痛不痒的,甚至心里还有些窃喜,甜滋滋。 人都喜欢听好听话,被人夸了,心里总是高兴的,何况是喜欢的人。 温桃蹊拿手肘戳他:“你也太轻狂了吧?多少的高门贵女,入不了你的眼?你眼里看得到的,是九天仙女?” 陆景明去捏推鼻尖儿:“听听,听听,还说我脸皮厚呢——也没这么夸自己的吧?” 温桃蹊一愣,旋即扑哧笑出声。 显然是自己都没太留意到。 陆景明见她笑了,才彻底放下心来:“你是真的听别人胡说什么了吧?所以刚才一见面就骂我,进了门又不想理我,说起话来年算吃醋的,非要找茬。” 但这还真不是别人胡说的…… “或许是见谢喻白到齐家去下了聘,这些天陪着姐姐去置办东西,先前还看过她的嫁妆,我想着你总在外面忙,忙的一日里有半日见不着人影,可能是我胡思乱想了吧。” 陆景明何其聪明的一个人,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心里头是激动地,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转几个圈儿。 他的姑娘,想嫁了—— 但陆景明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得给她最好的。 与她两情相悦,已经是老天爷给他最大的恩德。 这事儿他早就考虑好了的。 如今在京中脱不开身,等出了年,林蘅完婚之后,她要跟着温长玄先回歙州去的。 他在京中,尽快把这些事情上了手,处理好,就也能回歙州去了。 这前后差出的时间,正好派人回家去回禀母亲知道。 父兄爱去不去,反正他也没打算指望他那个爹还有好大哥,只是少不了要母亲车马劳顿,到歙州去登门提亲。 谢喻白能给林蘅的,他也都能给他的姑娘,甚至更多—— 但她怎么好像有些等不及了。 陆景明明明什么都懂了,却也不接,反倒打趣她:“你们家里给你准备了什么样的嫁妆?我这些天在外走动,可听人说,齐明远和徐夫人为了林姑娘的嫁妆单子,真是绞尽脑汁,要说照着你父兄疼爱你的程度,也只能比林姑娘多,不能比林姑娘少的吧?” “干嘛?”温桃蹊没好气的拿白眼剜他,“我怎么知道我的嫁妆单子?” “问问呀,得打听清楚了,知道我能得多少好处呀。”他捏着她手心儿,“虽说动发妻嫁妆是最没出息的,可我却是肯吃软饭的,你跟我说说,说不得我一时心动,今儿就给我母亲写信,叫她动身去歙州,上你们家提亲去,毕竟这软饭好吃啊。” 温桃蹊虎着脸,张口就啐他:“我说你不要脸,你还真是配合我!你跟我胡说什么?软饭好吃,拳头也好吃,你吃不吃?” 陆景明笑着欸了两声:“你的拳头吗?那我自然是吃的,若是你父兄,我肯定是不吃的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偶遇 第331章偶遇 徐月如要带着林蘅陪长辈们往道观去住两三日,长辈们要打蘸,她们小辈儿无非就是吃两日素斋,住两日斋房。 城郊妙安山风景不错,一年四季景色各不相同,到了这寒冬腊月时节下,别有一番滋味。 清宁观算是这附近最出名的道观了,主要还是凭着妙安山的美景。 斋房也好,大殿也罢,等到能上冻的时候,屋檐下悬着冰凌,就连观里的松树柏树上,也都是雾凇朦朦,远处看去,如仙境一般。 更妙的是,自山脚至半山腰,一直到清宁观的门前,星星点点的红梅,过分好看了。 温桃蹊听徐月如说,这些梅花,从前仅只三两株,后来清宁观渐次有了名气,香火旺起来,有钱了,才特意又让人在山门前栽种许多红梅,观里还有白梅和两棵极难得的绿梅呢。 她在歙州时,曾有幸在谢家别院见过一小盆绿梅。 那年好像是谢喻白在初秋时节回了歙州,等到腊月里,他又陪着他长兄回家祭祖,在谢家别院设宴。 彼时她年纪小,不拘着这些,三哥同谢喻白关系不错,去赴宴,就带上了她,专程带她去见识谢家别院的那盆绿梅的。 如今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温桃蹊才更迫不及待。 她和林蘅坐一辆马车,缓缓的跟在后面,徐月如是中途换到她们车上来的,还从她母亲那里拿了些糕过来。 上车的时候,两个姑娘正笑着说什么,温桃蹊拿手指尖儿去戳林蘅,林蘅闪身躲着。 徐月如笑吟吟的:“这是做什么呢?咱们大概要到黄昏时才能到,不过母亲已经遣人去观里告诉过,先为我们预备下斋饭了。” 她一面说,一面往旁边儿坐过去,去问温桃蹊:“你长这么大,恐怕也没吃过素斋吧?” 温桃蹊笑着点头:“那会儿在歙州的时候,我母亲也会去烧香拜佛,就是很少带我一起去。后来姐姐来歙州,我常听她说她陪着……” 她略一顿:“反正她说她在观里庙里都住过,也没少吃素斋,还想着,要是有机会,我也要去试一试来着。” 林蘅如今听到有关于林家的一切,都不太有什么反应了。 她倒坦然得很:“祖母是吃斋念佛的人,我跟着她长大,素斋当然没少吃。” 徐月如把糕点给她们两个放在中间的位置上:“方才是见了许家的马车,许家大郎和六郎骑马同行的,估计是许夫人往观里去,母亲让我来告诉你们两个一声,进了道观别乱跑,等许家人走了再玩儿去。” 她们往道观小住,自然是收拾出后面僻静的精舍斋房来的。 前头香客再多,与她们都不相干,便也就谈不上什么冲撞不冲撞。 可许夫人也往道观去,还带了俩儿子,她要休息,当然也是要在后头的精舍,那便少不得见面。 温桃蹊眼珠子滚了两滚:“就是许媛的那个许家吗?” 徐月如点头说是,见林蘅脸色微变:“你现在还吃这个干醋吗?” 林蘅才黑了些许的小脸,登时又红了:“嫂嫂说什么呀,我就是听见他们家,便头疼。” 她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头疼,甚至抬手压了压鬓边太阳穴处。 温桃蹊抿唇笑,徐月如也掩唇跟着笑。 林蘅撇了撇嘴:“能把好好的姑娘养成许媛那个样,这家人怎么不叫人头疼?” “那人家不也讲道理了,把许媛送走了吗?一会儿进了道观里,少不得要见面的,既然遇见了他家的马车,人家自然也看得见咱们,不去打声招呼,显得没礼数。” 徐月如拍了拍她手背:“你都要跟谢喻白成婚了,还记着许媛这档子事儿啊?人都送走了,又不在你跟前碍眼,怎么还小心眼儿起来?” 现在的林蘅,脱胎换骨一样的。 徐月如每天跟她生活在一起,感触最深,是以也就什么话都敢说了。 刚来京城,或是说,刚见到林蘅那时候,林蘅总是小心翼翼的,弄得她也不敢乱说话,就怕一句话不慎,这丫头吃心别扭,心里不受用,那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把人给哄好的。 林蘅有些无奈:“我真的不是惦记许媛这事儿,单纯是觉得,许家人不好相处吧,反正在京城中,能把孩子养成那样,嫂嫂叫我怎么说?” 她一面说着又叹气:“人家家里把许媛宝贝上了天的,爱如掌珠,可偏偏因为我,不得不把姑娘送回老家去……” 她略想了想:“我也问过谢喻白,到底跟许家说了什么,他也不肯跟我讲。 但我后来也想得通,无非是觉得,姑娘今次丢人丢大发了,追着谢喻白身后那么久,谢喻白一转脸,看上我,处处捧着我,我反倒爱答不理的。 论出身,许家自然觉得,许媛高出我一大截,我不过商贾出身的女孩儿,怎么跟许媛比? 越是这样,才越是丢人呢。 丢人就算了,许媛还不自知,也不肯收敛,弄的连许家的脸面一起丢了。 再加上谢喻白跑去许家不知说了一车什么话,这才不得不把许媛暂且送走,避一避这个风头,省的京中风言风语,好好的高门贵女,倒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说了一车的话,捏了块儿糕往嘴里送。 温桃蹊眼珠一转:“说不定,许夫人心里还恼你呢。” “就是这个话啊。”林蘅咬下去一口,红豆糕是软糯可口的,却又不至于过分甜腻,恰到好处,“人心都是偏的,谁家的孩子谁心疼,人家难道来心疼我吗? 所以见了面,也是彼此尴尬。 我还想呢,说不得因为我,许家连干娘和嫂嫂一同恼了,就是一直没跟嫂嫂说过这事儿而已。 谢家风光大聘,几十箱的聘礼抬进齐家,又特意请了忠肃侯夫人来保媒,给足了我脸面,这不更打许家的脸吗?” 她说的这些,徐月如是明白的:“你也不用想这些,再怎么样,如今事情也定了,许家恼了又怎么样?横竖场面上,大家总要过得去的。 咱们这不是偶然遇上吗?一会儿进了道观里,打个照面,算全了礼数,谁也不会真坐下来跟许夫人促膝长谈,这些事儿,母亲又不是不知道的。 再说了,她就算因为许媛的事情恼了你,恼了咱们家里,又能把咱们怎么样? 你想这么多,倒把他们家当回事儿似的。” 林蘅心说我也不是把他们当回事儿,单纯就是不想跟他们家的人有任何的牵扯而已。 温桃蹊显然看穿她心里想什么,其实徐月如未必看不穿,只是不点破而已。 于是她摇了摇林蘅手臂:“一会儿进了道观,我陪你去斋房休息呗?等许家人走了,咱们再出来玩儿。” 徐月如算是服了。 她是想着,将来长长久久要在京城生活的,嫁给了谢喻白,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难道谢喻白还给她挣不来一个诰命身份吗? 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种小事,其实过几年,也就淡忘了,何必真放在心上,把关系弄的僵硬不堪,连化解的余地都没有。 现在就这样,将来可怎么好? 但这两个小丫头…… 徐月如揉了揉眉心:“算了,你真不想见许家人,那就不见吧,反正也不是咱们理亏,更不必怕她们,就听桃蹊的,一会儿你们俩先去休息,也不用管许家人就是了。” · 到观里时,果然已经日暮黄昏。 夕阳笼罩下的清宁观,是柔婉而又闲逸的。 进了道观后,温桃蹊果然是陪着林蘅径直去了后头的斋房的。 小道姑引了路,把人带去后,给她们弄了些茶水,就也不管了。 温桃蹊很少在道观里住,见什么都新奇,又惦记着那两棵绿梅。 从进山门到这会儿,也没见到,听那引路的小道姑说,绿梅栽在后山,比这里预备给贵客们的斋房,还要靠后一些的。 她等了有半个时辰,就坐不住了,从自己屋里跑去找林蘅。 林蘅已经换了身衣裳,见她来,咦了声:“你不是说有些累,回去躺一躺吗?” 温桃蹊神神秘秘的凑过去:“咱们去后山看绿梅吧?” 林蘅拨开她的手:“许夫人还没走呢,我叫丫头去打听,嫂嫂说,只怕人家也要在观里住下来,别去了,再叫人家撞见,说我身上不舒服,来休息,转头咱们跑去后山看绿梅,这不明摆着躲着人家不想见啊?多尴尬。” 温桃蹊撇撇嘴:“许夫人既跟伯母和嫂嫂在一处,怎么撞见咱们呀?我在屋里待了半天,无聊极了,去嘛。” 后来林蘅实在是拗不过她,打发了小丫头去盯着点儿,要是许夫人往后山来,叫赶紧来告诉她一声,她也好避开,这才陪着温桃蹊出门,往后头去看绿梅。 小道姑说的后山,其实仍旧是清宁观内的。 只不过清宁观依山而建,原本就坐落在半山腰上,在最后面,建了花园子似的一大片地方,两棵绿梅,就栽在那里。 其实距离斋房也不算远。 温桃蹊一面拉着林蘅走,一面品评:“这清宁观挺有意思的,香火旺盛,恐怕也没少赚京中高门的银子。” 林蘅就去拍她小脑袋:“道观里呢,别胡说,给真人听见,你这就是大不敬。” “我也没说她们不虔诚,可虔诚和挣钱,两码事呀。” 她撒开林蘅的手,倒着走,歪着头看着林蘅:“你说清宁观弄出这样的地方,还不是给高门里的贵人们享福的啊?怪不得人人都愿意来这儿小住三两日呢。” 她从来是这样的。 林蘅认识她这么久了,知道她不太信这些,是以口无遮拦,她也劝不住。 她倒着走,小手背在身后,步子也轻快,等走了三五步,转了身,提了裙摆小跑几步:“姐姐来追我,追上我,我给你买好吃的呀。” 十几岁的女孩儿最调皮的时候,温桃蹊见了这样的美景,一时心下欢愉,身心放松,自然起了玩闹的心思。 林蘅才不去追她,她跑的也不算快,她就缓缓的跟着,才要叫一声小心,那里温桃蹊正回头看她,冷不防从旁边儿突然窜出个人,就这样一头撞了上去。 年轻的郎君身强体壮的,温桃蹊是个身娇肉贵的小姑娘,迎头撞上去,人家没事儿,她踉踉跄跄,倒退三五步,眼看着就要摔倒。 那小郎君长臂一捞,危急时刻,也顾不上那许多,在她腰身上一带,把人给稳住了。 等确认她没事,才匆匆松开手:“姑娘险些摔了,在下失礼,唐突了。” 温桃蹊小脸儿涨红,又不能骂人家是登徒子。 她自己不看路,先撞了人,人家是好心帮她,不然她肯定要摔倒的,丢脸死了。 林蘅很快上前来,把温桃蹊拉回自己身边,拉着她看了两圈儿,确认她没事,才松了口气:“我让你小心些了。” 温桃蹊笑着说没事,只是头很低,根本就不去看对面站着的年轻小郎君:“多谢公子,方才是我没看路,唐突了公子才是的。” “我是突然从竹林里出来的,姑娘没看见我是正常。”那小郎君声音极好听,“在下姓许,家中行六,陪家母来清宁观打蘸的,姑娘若是撞伤了,回头可以来找我。” 温桃蹊略吃一惊,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许六眼底惊艳一闪而过:“姑……” 真是冤家路窄。 不想遇见许家人,偏偏就遇上了。 温桃蹊根本不想理他,虚拉了林蘅一把,匆匆做了礼:“我没事,公子不必担忧,我们还有事,告辞。” 她说完就走,一阵风似的,拉着林蘅恨不得跑起来。 许六欸的一声后话都没来得及出口,两个姑娘已经跑远了。 他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是长得吓人?” 身后小厮憋着笑:“您长得不吓人,俊俏得很,可人家姑娘都没看您不是?” 这是从小跟着他服侍的奴才,许六捶了他一拳:“这是谁家的姑娘?你去打听打听,能到这儿来,想是到观里来小住的贵客。” 那小厮脸色倏尔变了变:“公子……那……徐夫人不是带了姑娘们,在观里吗?” 第三百三十二章:他在等 第332章他在等 徐家带来的姑娘,那就是林蘅和温桃蹊了。 许鹤行是前些日子才回京来的,但自己的亲妹妹不争气,追着谢喻白跑,为难人家齐家的姑娘,这事儿他知道。 他自十三岁起,每年总有那么三五个月在外游历,眼界见识不俗,听闻此事后,也劝了许媛一场,只可惜了,许媛不肯听他的,到头来自作自受,被送回了老家去。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是他的亲妹妹,在外头丢了人,他多少还是心里不舒服的。 许鹤行脸色微沉:“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徐夫人带来的姑娘。” 方才匆匆一眼,确实惊艳,那姑娘生的不俗,说是倾国之姿也不为过的。 又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天真烂漫的。 就连声音,也格外的好听。 许鹤行不是个放荡的人,这些年好看的姑娘没少见,他年岁渐长,家里也要给他说亲,他母亲不知道从别处弄了多少女孩儿的画像来给他看。 一瞬间心动的感觉,这还是头一次。 他的小厮很快去而复返。 那果然就是徐家带来的女孩儿,确实是林蘅和温桃蹊无疑了。 而方才徐夫人见了母亲时,说林蘅身上不舒服,先去斋房休息了…… 许鹤行揉了把眉心,一时无话。 却说两个姑娘一路匆匆回了斋房去,哪里还敢去看什么绿梅。 等回了斋房,温桃蹊才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偏偏遇上许家的人。” “你们遇见许家什么人了?” 林蘅还没开口打趣她,徐月如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两个人纷纷回头往门口看,正好徐月如推门进来。 林蘅噙着笑:“她闲不住,非要拉我去后头看那两棵绿梅,谁知道遇见了许家六公子,头也不敢抬拉了我就跑回来了。” 一番话说的温桃蹊小脸儿通红,显然不好意思。 徐月如面上挂着淡笑:“怕什么?再说了,你们遇上了人家,人家又不傻,你们跑到后山去,除了来观里小住的贵人们,谁会到后面去。” 温桃蹊一撇嘴:“我在屋里待的久了,实在是无聊,没想到会撞见许家的人。” 徐月如揉着她头顶说没事,侧目去看林蘅:“许夫人就住一晚,明儿就回城了,也只有许六在观里陪她,你们今天别到处乱逛,免得再遇上许鹤行。” 林蘅才说好,温桃蹊咦了声:“嫂嫂认得许六公子?” “都是京城长大的,他跟我大哥年纪相仿,以前我大哥还在的时候,尚未领兵出征,他们也是一处玩的。” 她往林蘅旁边儿坐了过去,倒了杯茶:“不过他还好,长大一些,喜欢游山玩水,四处游历去,性情也不错,是个儒雅的人,所以我才说,你们方才便是撞见他,也没什么可怕的。” 温桃蹊啊了声:“先前嫂嫂不是说,那许媛是叫一家子宠惯坏了的吗?” “许鹤行也很疼她啊,毕竟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怎么不疼?但一家子总要有那么一两个讲理的不是?” 徐月如吃茶的动作略顿了顿,叫温桃蹊这话逗笑出声来:“许家大郎为着是宗子,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余下的,也就许鹤行还讲理了。 反正从小到大,在许媛的事情上,他们一家子,也就这两个还讲讲道理。 不过也不至于帮理不帮亲,就是没那么过分而已。” 温桃蹊眼珠子滚了两滚。 她觉得挺有意思的。 按徐月如的话说,这京城之中,且轮不着许家豪横,但这么些年来,为了许媛,他们家恐怕没少得罪人。 就许媛那个脾气性情,一味地宠惯护着,想不得罪人,实在是太难了啊。 也真是难为他们家,还能在京城待到今日。 但眼下听着,徐月如对这个许鹤行的评价,其实还挺高的。 不然就照着许媛前些时候干的那些破事,徐月如这样护短的人,还能对许家人有什么好话的啊? 温桃蹊也没多想,三个人东拉西扯的聊了半天,她就回了自己的斋房去不提了。 · 第二天温桃蹊起了个大早,也是昨日跟林蘅约好了的。 早起山间空气最好,林蘅以前跟着林家老太太在道观佛寺这样的地方住过,没少往山里跑,特意叮嘱了温桃蹊,夜里早点睡,别贪玩,省的早上起不来,错过好风景。 两个姑娘梳洗打扮出了门,可谁也没想到,许鹤行还没下山。 没下山也算了,还起的这么早—— 许夫人就住一夜,照说今晨起身,就该离观下山了。 偏偏林蘅和温桃蹊手挽着手才出了小院儿,往后山方向走出去不到一箭之地,远远的就看见了许鹤行。 温桃蹊昨日匆匆看过他一眼,印象不算十分深刻,但勉强认得出的。 今日再见时,她站的稍远一些,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是个仪表堂堂的郎君。 道存目击。 徐月如所说的儒雅,单是从他的外表,就可见的。 他生的很白,温桃蹊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想着若是站在一处,许鹤行怕是比她还要白一些。 男人家生的唇红齿白,难免像个小白脸,叫人看一眼就觉得这人靠不住,怕是个油腔滑调的东西。 但许鹤行不会。 林蘅扯了她一把:“我怎么感觉,他像是在这儿等人。” 不是等人,是等她们。 他站着的地方,不就在她们这小院儿门口。 一大清早站在这里,见她们从院儿里出来,视线就再没挪开过,不是等她们才有鬼。 温桃蹊眉心微拢,下意识想回去的,许鹤行却已经踱步过来。 人家过来,再走,摆明就是故意躲人了。 她们又没干什么亏心事,于是便站定住。 许鹤行面上噙着淡淡笑意:“昨日唐突了姑娘,派人去打听过,才知姑娘是徐夫人的贵客,也不知昨日有没有撞伤姑娘。” 他的话,冲着温桃蹊一个人问的。 林蘅觉得哪里不大对,想把温桃蹊往身后藏,但动作难免要明显。 温桃蹊察觉到她的意图,在她手腕上按了一把,不动声色的:“劳公子挂心,我没事。” 客气而又疏离的,许鹤行却不放在心上:“姑娘无事我便放心了,过会儿我要陪家母回城,姑娘要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等回了城中,也可以派人到许家寻我。 我前年曾去过歙州,与姑娘的四哥有些私交,只是不曾想,有朝一日会在京城中再遇上温家人。” 温桃蹊心说你跟我四哥有私交,同我有什么关系吗? 她那几个哥哥,谁没几个朋友了。 都是在外行走的郎君,支撑着家里的生意,她三哥还跟谢喻白私交不错呢。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许鹤行显然就是在套近乎。 人家一味示好,她要是挤兑回去,太过失礼。 于是只好笑着把许鹤行的话一一全都应下了:“那挺巧的,不过我真的无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况且昨日是我撞了公子,并不是公子误伤我的。” 小姑娘说出口的话始终是带着疏离的,隐隐的,还能听出些许淡漠来。 许鹤行在京城长大,察言观色,不是不会。 但他还是觉得挺开心的。 这姑娘年纪虽小,但情绪藏的不错,也算得上进退有度,极有分寸。 他无意纠缠,也就是到她面前露个脸,总要让她知道,有他许鹤行这么一号人。 再说了,他对自己这张脸,周身气度,从来都是极有自信的。 故而许鹤行退了三五步:“那我就放心了,这观中景致不俗,温姑娘在此处住几日,正好四处看一看,只是如今入了腊月,山中毕竟清寒,晨起寒气更重,两位姑娘若要往后山赏景,不妨多加件披风在身上。” 他说完,也不等温桃蹊接下来的客气,做了一礼:“我先告辞了。” 温桃蹊眯着眼目送他走远,才咂了舌。 林蘅侧目看她:“怎么说?” 她一撇嘴:“说他是想来跟我套近乎吧,显得我自作多情,毕竟人家也没有纠缠什么,但就说,这一大清早的,跑到这儿特意等咱们——欸你说,他怎么知道咱们一大早会出去?” 这问题问得好啊。 林蘅拿腔作调的叹气:“说不得人家就是等着呢?你什么时候出来,就等到什么时候。” “我要一天都不出门呢?” “昨儿你干了什么你自己忘了的?”林蘅扑哧一声笑出来,“许六公子大概觉得,你闲不住吧。” 温桃蹊一跺脚:“你还打趣我。” 林蘅又笑了一阵,才敛起笑意,肃了面皮:“我是真觉得,许家人,还是离远些的好。” 温桃蹊一怔:“姐姐为许媛的事,真连他们一家都恼了呀?” 她摇头说不是:“恼了不至于,但这一家子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讲不通道理的人家,沾染上了,少不了麻烦的。” “哪儿跟哪儿就沾染上了。”温桃蹊似乎没怎么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突然出现的一个人,于我而言,就是不相干的陌生人,看在他是许家公子的份儿上客气两句,他又特意提了我四哥,不然我理都不会理他的。” 林蘅抿唇摇头:“我看没那么简单。” 一大早等在这里,就为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温桃蹊这张脸是招人的。 林蘅想来,她自己心里也有数:“等回城了,你别忘了告诉陆掌柜一声。”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告诉他什么?我跟许鹤行什么都没有啊。”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还真不是自作多情——就算是咱们自作多情,想多了,我劝你也告诉陆掌柜一声,叫他知道这个事儿。” 林蘅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万一许六公子真是这个心思,接下来就少不了登你们温家的门,你再叫陆掌柜知道,找生气呢?” “他敢跟我置气?” “你觉得呢?” 温桃蹊面上一凝,沉默了好久:“不能这么小心眼吧?” 林蘅就笑着看她不说话。 她仔细想了想,是能的。 陆景明的心眼一直就很小! 但主动跟他说,在观里遇上许鹤行这种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等回去了再说吧,我找个机会告诉他,你说他不能……” 声音戛然而止,温桃蹊想着陆景明那张脸,没由来打了个哆嗦。 林蘅见她这模样,不由笑出声来:“我还当你有多厉害,还不是怕了陆掌柜?” 她腰杆子就挺直了:“我会怕他?开什么玩笑!” 林蘅揉着她:“好好好,你不怕,那有本事的,你不要告诉陆掌柜好了,就当我什么也没提醒,等回头,叫陆掌柜自己发现,也挺好的。” 温桃蹊拨开她的手:“我觉得你近来越发坏了。” 林蘅脸上写满了无辜,收回手,手心儿朝上,摊开了:“你看,我让你说,你扭扭捏捏,不让你说,你又说我学坏了,三姑娘未免也太难伺候了吧?” 她哼了声,朝着林蘅噘嘴扮鬼脸:“我只盼着,等你成了婚,谢喻白辖着你才好,到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来揶揄我。” 谢喻白才不会呢。 林蘅掩唇笑:“你就嘴硬吧。” 那头许鹤行回了他和许夫人的小院儿,许夫人是已经起了身,连早饭都吃过了的,听说他回来,打发了人把他叫到屋里。 许鹤行一进门,许夫人招手叫他近前:“一大早跑哪儿去了?我还说领你再去求一签姻缘,叫人去寻你,你不在屋里。” 他在许夫人身边儿坐下来:“出去了一趟,晨起景色不错,就去转了一圈儿。” 许夫人盯着他打量:“撒谎。” 许鹤行就笑:“什么都蛮不过母亲。” 许夫人才收回目光:“这观里你年年陪我来,有什么没看过的景致,值得你一大早跑出去。” 是有不一样的风景的。 不过许鹤行没打算让他母亲知道。 这事儿有些不大好目下就开口。 那姑娘和林蘅走得近,母亲为妹妹的事,对谢喻白诸多不满,自然也就捎带上林蘅的。 “母亲,您就别拉着我去求什么姻缘签了,还不如给大哥求一求前程去呢,我不着急。” 许夫人就黑了脸:“胡说!你都这么大了,还不急着姻缘?” “等我有了心上人,一定让母亲知道,您就不要替我操这个心了呗?” 第三百三十三章:放下 第333章放下 温桃蹊再一次遇见许鹤行,是她们从观里回城的第二日了。 她跟着徐夫人她们在山上住了两天,陆景明也忙了两日,顾不上她。 下山那天是专程去接了她的,又说年关将至了,内府司要忙着宫里的宴,还有各宫的年货,一直到上元佳节,都不会像前些日子那么忙碌,也有时间陪她去外头凑热闹了。 从入了腊月之后,京城中便各处都是极热闹,真正最繁华的。 到了晚上,还有花灯会。 不过温长玄也忙,忙着应酬京中的朋友,能陪她出去凑热闹的时候也少很多。 于是两个人就约好了,第二天一早出门去玩儿的。 那会儿是温桃蹊在小摊子面前等着老掌柜的给她捏糖人儿,陆景明去给她买糕。 “温姑娘?” 温桃蹊寻声回头望,一眼望进许鹤行清澈的眼底。 她愣了下,四下里看,发现只有他一个人。 许鹤行噙着笑上前三两步,跟她肩并肩的站在糖人儿摊前:“好巧啊。” 这人山人海的,总不见得他也是特意找上来的。 那大概是真的……好巧吧? 温桃蹊下意识往旁边儿挪了小半步:“许六公子怎么在这里?” “年关将至,外头热闹,我是最喜欢热闹的人,每年这时候在京城,都是在家里待不住的。” 他目光有意无意的从她面上扫过:“往年媛媛在京,都是带着她一起出来逛,今年就我自己,倒正巧遇见温姑娘。” 林蘅和许媛的事儿,他又不是不知道。 温桃蹊觉得这人真挺有意思的。 又想凑上来搭讪,却还要提许媛。 明知道她跟林蘅私交甚笃,是闺中密友,也不怕提起许媛,她恼了。 温桃蹊没接他这话茬。 许鹤行去看那老掌柜手上动作:“这个糖人儿摊子,在这里摆了可有年头了,我小的时候,就经常买他家的糖人儿,捏的确实好。” 他一面说,欸了声:“温姑娘买了个什么样的?” “我买……” “她买的一对儿鸳鸯。” 身后陆景明清冷的声音传来,温桃蹊却倏尔暗暗松了口气的。 她踱两步,径直往陆景明身边靠拢过去。 他手上有一包芙蓉酥,还有一小包鸡汁汤包,热气腾腾,刚蒸好的。 她小手伸出去,他只把那包芙蓉酥交过去:“包子刚蒸好的,太热了,我给你拿着,一会儿吃。” 温桃蹊一脸乖巧的说好,在许鹤行面前,给足了陆景明面子。 许鹤行就是个傻子,也看出他两个不对劲了。 他派人打听过。 温桃蹊自来了京城后,的确身边总跟着陆景明。 但陆景明年长她许多,又跟温长青情同手足,起初许鹤行倒多想过,后来便觉得,大概是兄妹情深。 眼下这架势嘛——这是个兄妹情深的样子? 小姑娘家买鸳鸯。 陆景明是想告诉他,温桃蹊心有所属,名花有主? 许鹤行要去掏银子的手顿住,动作自然也没再继续:“鸳鸯也好,胖嘟嘟的,也可爱。” 温桃蹊低头看怀里的一包芙蓉酥,再也没抬头。 许鹤行抿唇想了想:“温姑娘喜欢吃芙蓉酥?黄鹤楼的……” “我爱吃的不是芙蓉酥,就是李记的芙蓉酥难买的很,既路过了,我就想买一些带回去。” 她抬起头来,果然把小食包给包好了,真的没上手去拿糕吃。 这油盐不进的态度—— 许鹤行深吸口气:“温姑娘是和陆掌柜约好了一起逛的吗?” 他始终是个外人。 温桃蹊对这些虽然不是过分在意的,但也没必要授人以柄,叫人家背地里说三道四,对她指指点点。 于是下意识解释了两句:“我二哥去赴别人的宴了,我才请了陆家兄长陪我出来逛。” 陆景明脸色沉了沉。 许鹤行看在眼里,只当不知,客气寒暄两句,倒没多做停留,做礼告辞后,领了小厮朝着长街另一头的方向而去了不提。 他一走,温桃蹊小脸儿就垮了,偏偏长舒口气:“真是冤家路窄,我就买个糖人儿,也能遇见他。” 可陆景明没接话。 她咦了声,回身看,才发现陆景明脸色难看得很。 他很少这样子。 他一向都是很顺着她的。 温桃蹊喉咙一滚:“许鹤行的事儿,我跟你说过的。” “他问我是不是跟你约好的,你解释什么?” 就为这个? 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温桃蹊却抱着芙蓉酥笑出声来:“那不然呢?跟人家说,咱们两个就是约好的,青天白日的,你是我什么人呀,陪着我出来玩儿?” 陆景明面沉如水:“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她凑过去,腾出一只手去扯他袖口:“干嘛呀,这个醋你也吃? 我不是跟你说了,他说跟我四哥认识,也有些私交。 难道你叫我跟他说,我心悦陆景明,你没机会了? 万一他给我四哥写信告状,我四哥告诉我爹娘,你就完了,知道吗?我是在保护你。” 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陆景明的脸色却为那一句“我心悦陆景明”而缓和下来。 其实分明就是在鬼扯罢了。 这种事儿,许鹤行吃饱了撑的写信跟温家人去告状啊。 陆景明拨开她的手:“不是怕人知道,要保持距离?别动手动脚的。” 温桃蹊小嘴一撇:“真别动手动脚?” 她撒娇,语气里却满是警告和威胁。 陆景明实在是没憋住,笑出声来。 糖人儿摊子的老摊主适时的递出两只捏好的鸳鸯,温桃蹊笑着接下来,自然又是好一顿的夸。 陆景明给了银子,两个人就要走的。 那老掌柜又叫小姑娘。 温桃蹊欸的一声回头看,从摊后就递出个捏的并蒂莲。 栩栩如生。 温桃蹊呀了声:“您的并蒂莲捏的可真好看。” “送给姑娘的,快过年了,姑娘新年快乐。” 温桃蹊一脸的受宠若惊,高高兴兴的接过那朵并蒂莲,爱不释手,又再三的谢过老掌柜。 那老掌柜脸上写满了慈爱,看着她拉着陆景明欢欢喜喜的走远了去。 “你看,人家送我的。” 一面走,温桃蹊一面朝陆景明炫耀着手上并蒂莲。 陆景明似笑非笑的看她:“人家为什么送你并蒂莲?” “因为我长得好看又可爱呀。” 温桃蹊别开脸,脸颊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反正不是因为你。” ·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七,年节的气氛越发浓烈,如今出了门,京城中到处可见的大红灯笼高悬,走到哪儿都是喜气洋洋的。 有些铺子到了除夕夜要上板歇业,这两天就开始盘点不开张了的,早起就会放上两挂鞭炮,客人们见了门口的鞭炮,也就不会进店。 陆景明一早得的消息,说林月泉被刑部的人给带走了。 事情移交到刑部,大概也就是真的尘埃落定了。 不过年前不会下旨意发落,只是淮阳王夫妇和世子,到如今还被扣在宫里就是了。 倒霉的只有林月泉一个。 刑部的人来告诉他,说林月泉想见他一面,还有温家三姑娘。 陆景明好生送了人走,才转道去寻了温桃蹊。 于他而言,林月泉的路,走到了尽头,实在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让林月泉见小姑娘。 他不知道林月泉想说什么——虽然人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从一开始,所有的事情,本都不该和温桃蹊有关的,是林月泉硬要把十几岁的小姑娘牵扯进来。 现在被关进了刑部大牢,还要见一面…… 只是陆景明不愿意瞒着温桃蹊,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让她自己拿主意。 见或是不见,她说了算。 温桃蹊在家里准备过年时的礼物,林蘅和徐月如当然是独一份儿的,余下那些她来了京城后结交的小姐妹们,过了初五各家走动,少不得要准备好,还不好厚此薄彼。 她小院儿里摆的满满当当的,陆景明一进门,就被这阵仗给逗笑了。 他愣了愣,步上前,大概扫过一圈儿:“你这是数自己的家底儿呢?” 温桃蹊啐他:“我的家底可不止这些。” 倒也是。 从前说要给他还礼,一出手,就是那样品质绝佳的红宝石,连胡盈袖那种从小用东西就极挑剔的,翻了他的库房,也一眼看上。 她拉着陆景明看她准备的礼物,一一点给他,又一面问他:“这些会不会轻了?或是不合适的?你帮我参详参详,我早上去问我二哥,他什么也不管。” “礼轻情意重,这过年嘛,图的是个乐呵,大家一起闹一闹,是那么个氛围。” 他随手拿了个玉镯:“人家又不是真的缺这些,图的不就是个热闹吗?有什么不合适的,而且你这些东西,不也都是顶名贵的吗?” 温桃蹊这才放心下来,转而问他:“你怎么这时辰过来?” 陆景明肃容,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白翘和连翘。 两个丫头如今倒相当有眼色,掖着手退远了。 温桃蹊看他这神神叨叨的样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干嘛呀?神神秘秘的。” “刑部来人,说林月泉想见我,还想见你。” 刑部? 温桃蹊大吃一惊:“他怎么在刑部?” “说他这些年往官场上行贿,被查出来了,就直接被刑部的人给带走了。” 陆景明压了压声:“淮阳王坏了事,他本来就跑不了,官家在年前要动他,随便寻了由头也就拿了人了。” 温桃蹊呼吸微滞。 她倒没想过官家会在年前就有所处置。 她还以为,她未必等得到林月泉的下场。 等出了年,林蘅大婚后,她就要动身回歙州。 这一趟出门几个月,连过年都没回家,再不能在外头多待了。 没想到啊…… 陆景明看她半晌不说话:“我本来想,事情也结束了,你也不必去见他,但仔细想来,还是告诉你一声,见或是不见,总要你自己来决定的。 你要是不想见他,自然不必理会,若是想见,有我陪着你,咱们一块儿去见他。” 要见吗? 其实这一世,她和林月泉之间,交集并不算多。 林月泉总是在单方面的算计她,但也没成功过。 她起初防着他,离开歙州之后,是身边人替她防着那些算计,自然也就防范了他。 林月泉想见她干什么? 温桃蹊想了很久,才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陆景明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她现在快快乐乐的,这多好啊。 几个月前她还不是这样的。 他不说他费了多少心血,才有了今天的温桃蹊,可不管怎么样,他们这么多人护着她,宠着她,才让她放下心结,乐观地去面对未来的生活。 谁知道林月泉想干什么。 万一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 温桃蹊显然察觉到了他一瞬间的松懈,狐疑问他:“你为什么不想我见他呀?” “是觉得没必要。”陆景明揉着她头顶,“你恨他,可这份恨意,在淮阳王出事时,也该结束了。你还有很长的人生,你今后的人生里,不该再有林月泉这个人。” 他收回手,去拉她小手:“我怕他见了你,胡言乱语,让你不高兴。” 温桃蹊戳着他手心儿。 她很喜欢拿指尖儿去戳他手掌心,他有时候会觉得痒,但舍不得放开她的手,就忍着。 他面上表情有微妙变化,温桃蹊最喜欢看那样的陆景明,是只有她才能看得到的陆景明。 “你不想让我去,就直接跟我说呀,还要跟我说什么,见或是不见,我自己决定呀?” 陆景明握紧了她,不让她作怪:“我说过,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的。” 温桃蹊怔了须臾后,仔细想来,他的确一直在努力着。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在努力的做到。 “你去吧,见过他,也不用告诉我他都说了什么,就像你说的,我今后的人生,再没有这个人了——” 温桃蹊往他怀里靠了靠:“他早就与我是不相干的人。就算是当年的真相,我也不想知道了。” 陆景明是意外的:“真相也不想知道了?” 她窝在他怀里,闷声嗯了一回:“多少能猜到,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的家人不会再受到那样的伤害,而她的身边,有了顶天地里,真正能够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未来人生,前路虽漫长,她却不会彷徨害怕。 过去的,当然应该过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不满意 第334章不满意 大年三十,除夕夜。 本该是欢喜热闹的日子,陆家的氛围,却有些过于低沉了。 陆夫人窝在上房院不肯挪动,陆老爷几次派人去催她出门,她也压根儿不理会。 没办法,他只能自己寻到上房院儿去。 一进了门,屋里暖和的很,陆老爷把披风脱了,扫了一圈儿屋里,见陆夫人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无表情,不免叹了声气:“这大过年的,有什么事儿,等过了年再说成不成?”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陆夫人愈发恼了。 她手边儿上有个青瓷茶杯,空的,里头没倒茶水,她随手抄来,就往陆老爷脚边儿砸了过去:“你还敢说!” 陆夫人声音是尖锐的:“这些年,你不为难孩子,他能一个人跑去歙州吗?现在好了,写封信回来,说他要娶歙州温家长房嫡女,叫我出了年动身往歙州,预备着上温家提亲去!” 她气的指尖都在发抖:“但凡你对景明好一点,他留在家里,待在我身边,如今也不会这样! 还有那个皇商—— 好好的孩子,咱们家缺银子使吗?他原本能平平安安,顺遂过日子,都怪你!” 陆景明做了皇商也怪他? 陆老爷眉眼一横。 自从陆景明当了皇商后,他每每在外行走,不知多少人阴阳怪气的。 陆景明常年不在家,自己跑出去经营,跟自立门户也没差别。 如今他摇身一变做了皇商了,反倒骑在他们头上。 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事实上,也的确是在笑话他! 现在好了,在外头因为陆景明受气,回了家,还要这样,除夕夜都安生不得。 陆老爷捏着眉骨:“他留在你身边,就一定听你的吗?” 他一面往罗汉床那头步过去。 陆夫人面前的四方小案上,放着一封信,是陆景明的笔迹。 陆老爷扫了一眼,当然知道信上的内容。 陆景明想娶温家姑娘,都写信回来让家里去提亲了,看样子他是胸有成竹。 一切也都能联系起来。 怪不得前几个月的时候,陆景明那么大手笔,把他一年的盈利抽出那么多来,就为了让家里帮个忙,把梁家那个弄来。 陆老爷在陆夫人身边儿坐下去:“你别生这么大的气,这事儿总归还有商量的余地吧? 咱们先过年,等过了年,写封信,把他叫回家来,你慢慢的跟他说。 他既然写信回来,让你去歙州温家提亲,难道还能不听你的?” 陆夫人一把挥开他的手:“他听我的?他听我的哪来的这封信!” 她的心意,景明又不是不知道。 他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就知道她想让盈袖过门儿了。 现在呢? “他信上说,我姐姐已经知道了,当初他们在杭州时候,他就跟我姐姐回了这个话,你还叫我跟他商量什么?” 他自作主张,跟姐姐回了温桃蹊的事情,难道还能再去胡家提亲,求娶盈袖不成?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陆夫人再清楚不过了。 再加上这些年,小儿子和家里关系一直就不好,她当然更关切小儿子一些。 反正大儿子成天就在跟前的,倒是小的那个,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她怎么不忧心? 没有人关心他,照顾他,她为娘的,当然心疼。 所以陆夫人才更明白。 陆景明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 不然也不会因为父兄的冷落就离了家。 他在杭州回了话,就表明了心意和态度,真的是非温桃蹊不可了。 事到如今,陆夫人没有别的办法的。 “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是在征求我的同意吧?” 陆老爷呼吸一滞,面色也僵了僵。 劝不下来,就得换条路走。 陆老爷挪了挪,离陆夫人远了些:“你不满意的是他自作主张,还是温家姑娘?” 陆夫人一愣。 她不满意……她到底不满意的是什么,她还真没想过。 只是一大清早的接到这封信,一时气血上涌,就一直气到这会儿来着。 她没见过温家姑娘,倒是听人说过歙州温家长房有个嫡女,一家子爱如掌珠,视若珍宝,但她没见过,也不了解。 当然了,也是从没有那个心。 她早看上了胡盈袖,哪里还管别家的姑娘呢? 现在突然小儿子说要娶温桃蹊…… 陆夫人拧眉想了很久:“他知道我中意的是盈袖!” 她有些咬牙切齿的:“我还特意把盈袖送去了歙州!他倒好,一声不响的,带着人,跑去了杭州,还在姐姐面前胡说八道。” 陆老爷无奈叹气:“他这么大的人了,都二十了,喜欢谁,不喜欢谁,你管得了他吗? 他要是个服管教的,也不会离开家这么些年,一个人在外头经营去。” “你还敢跟我说这个?” 这么些年了,这事儿就不能提,提了就要生气。 陆老爷一摆手,先认了怂:“你一直不放心他,怕他在外头吃苦,怕人家为难他,生意场上,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 “他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在外头闯荡,我怎么放心?你是摸爬滚打来的,你是一帆风顺的?” 陆夫人没好气的丢白眼过去:“你少跟我说这个,提起来我一肚子火气,大除夕的,你别招我!” 她本来就一肚子火气,又不是他招惹的。 陆老爷有些委屈,但她在气头上,他又不敢更惹她。 于是哦了两声:“那歙州温家时代经营,别说是在歙州,就是放眼天下,也数得着了。 他要真娶了温家长房嫡女,你往后还替他担心什么? 他如今又做了皇商——” 陆老爷一咬牙,声音都变了:“将来在歙州城中,有皇商身份,有温家扶持,他横着走,也没人敢拿捏他半分,岂不是正合你心意?” 陆夫人似乎有些心动,只是很快又把眉心蹙拢起来:“那小姑娘十几岁,就是个孩子,她又是家里头最小的,一家子宠着长大,她能照顾人?” 陆老爷一听这个,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他一笑,陆夫人脸色就更难看:“你笑什么笑?” 他硬生生的把那笑意憋回去:“你从前中意盈袖,难道是真心实意的觉得,盈袖是个能照顾人的?” 陆夫人面上闪过尴尬。 陆老爷失笑摇头:“不过是自己家的孩子,你越看她越是喜欢,又知道她性情不坏,或许骄纵了些,却也不至于跋扈。 你要是指望她照顾人,这话我头一个就不信了。 既然盈袖也不是个能照顾人的,怎么温家小姑娘就不成?” 陆夫人心下狐疑:“你倒像是很满意?” 他谈不上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小儿子二十了,这二十年来,就没有一件事,是顺着他的心意来的。 有时候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也不可否认,小儿子是有本事,也能干的,要说真的回家来,跟大儿子兄弟同心,互相扶持,对陆家,百利无一害。 但他是偏心的。 从小到大,大儿子样样出色,也肯听话,时间久了,他就越来越不喜欢小儿子。 当年林月泉在扬州,他去调查过,觉得那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但小儿子一概不听。 父子两个之所以僵持住,无非是他想要一个听话又出色的孩子,而陆景明呢? 陆景明最不惯听人摆布。 他自恃有才,想要自己闯出一番名堂,而他也有足够的信心,他一定可以。 他觉得父兄限制了他的发展,更有甚者,他或许觉得,他的努力,他的成长,是他父兄忌惮的——怕他将来夺家产吗? 反正就是闹成了如今这样。 陆老爷摇头,面色沉沉,其实是难得的一本正经:“我说这话,只怕你又要不高兴,但是实话,我从来没想过,他将来娶什么样的姑娘,走什么样的路……” 这话说到后来,他声音就渐次弱了。 陆夫人已经不会因为这种话而生气了,甚至内心毫无波动。 她早就习惯了。 她深吸口气:“所以不管是盈袖,还是温家姑娘,你都无所谓?” “他总归还是我儿子,他有好的前程,我也不会拦着他。” 陆老爷拍了拍陆夫人手背:“你不会觉得,我并不希望他搭上温家吧?” 陆夫人抿紧了唇角没接话。 显然,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陆老爷收回手来:“他和温长青情同手足,早就搭上了温家了,又不是今天才和温家有了关系的。” “你——” “你别急着要骂我,我只是告诉你,他也这么大了,咱们既然管不住他,干脆就随他去。” 陆夫人犹豫着。 她从来就不信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一辈子,拢共就得了这么两个儿子,她希望两个儿子过得好,希望他们身边能有人嘘寒问暖,仔细照顾。 但要这么说来,也不是没道理。 她就算不情愿,不满意,儿子又未必听他的。 他现在在兴头上……也不对,他是铁了心要娶温家小姑娘的,不然不会在年关时写信回来。 当年他怎么和家里闹的不可开交,陆夫人现在想来都还心有余悸。 她非要不许,非要阻拦,往后他要是跑了呢?真的再也不回家了呢? 又不是干不出这样的事。 “你见过温家人吗?” 陆夫人松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连带着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陆老爷见她这样,也放心下来,好在她听得进去道理,不至于钻牛角尖,不然这个年怕是真的过不好了。 他心里对陆景明是有诸多不满的。 人不回来,写封信,算什么? 大过年要闹的家里不安生。 明知道他母亲的心意,从来都是中意胡盈袖的,现在莫名其妙说要娶什么温家女,这不就是给家里找事儿吗? 好在是劝下来了。 陆老爷松口气:“早年间也一起做过两场生意,算有些往来。 你也不用不放心,温致是儒商,最随和,性情也好,为人也好,都是挑在大拇哥上的。 温家长房的两个儿子,温长青是温致手把手教导的,小的那个,温长玄,年少时轻狂,如今也能独当一面,算是名声在外。 人家温家也是门风严谨的。 即便温姑娘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家子骄纵,难道你听说过她有什么出格的事儿?” 陆夫人仔细想来,倒也没有。 陆老爷想起梁时,就正好想起梁家:“那湖州梁家的姑娘,算是出格离谱的吧?” 这倒是…… 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梁燕娇那姑娘,办事儿不靠谱,骄纵坏了,脾气不好,性情更差,他们这些人家,多少都知道一些。 温桃蹊倒的确没有这样的名声传开。 再加上陆老爷说的那些,她果真稍宽了心。 陆老爷又紧着继续来哄她:“等出了年,我陪你一起去歙州?到了歙州,咱们也不急着登温家的门,派人在城中多打听打听,你总能放心的吧? 那要是个骄纵无度的姑娘,咱们打道回府就是了。 横竖景明他父母在堂,要去人家家里提亲,总不能越过咱们,别担心了。” 陆夫人本来早上看过信就想写信让陆景明回家来的。 这种事情,他当事人不出面,一封信就打发了不成? 可是他做了皇商,一堆事情要处理,只怕出了年也不得空,且要在京城忙上好一阵子,这才作罢。 眼下听陆老爷这么说,陆夫人细品了品,面上多多少少还有些许的不情愿,不过已经比方才陆老爷刚进门时好了太多。 陆夫人眼风又扫过小案上的那封信,须臾收回目光来,勉强点头应了:“也行吧,那就听你的,等出了年,咱们去一趟歙州,那姑娘要是个好的,景明自己中意,咱们就提亲去。 这事儿要是能定下来,他明年就能成婚,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也不必成天操他这个心了。” 这人是操心的命,一辈子就总有操不完的心。 等孩子成了婚,还要操心孙子的事儿。 现在就有这么多的顾虑和担忧,往后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然则陆老爷不拆穿,一面说着好,一面虚拉了她一把:“现在总能挪动了吧?这大过年的,一家子指着你操持呢,快走吧。” 第三百三十五章:重要的事 第335章重要的事 年节的气氛未散去,小姑娘们大多是最喜欢这时候的。 家里面管的又不严,到处还都是喜气洋洋的。 正月初七那天鸿胪寺卿家的五姑娘在聚仙楼设了一场小宴,一楼大堂里点了两出戏。 不过巧的是,她哥哥也在聚仙楼宴友的。 可兄妹俩先前谁也不知道谁的宴,等到了初七的时候,才知道了,又弄的大家哭笑不得。 不过这样一来,倒成了男宾女眷不分席的,大家都在一处,图的就是个热闹。 林蘅从过了初五就不走亲戚了,在家里安心备嫁来着。 至多是有三五好友,上门去找她玩。 现在再想拉她出门,那不能够。 所以本来温桃蹊不想来。 她在京城待了这么久,可真正交心的朋友并没有的。 以往也都是要林蘅跟她一起,她才觉得不孤单。 不然去人家家里赴宴,看着人家热热闹闹,三五成群,她老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但陆景明和温长玄都要去赴宴,她一个人在家里更无聊。 可是要知道许鹤行也来,她打死也不来了—— 温桃蹊百无聊赖的从雅间出来,实在是觉得她们叽叽喳喳,吵嚷的很。 过了个年,这小姐妹之间见了面,又是说起前几日的新鲜事,又是炫耀自己新得了什么好东西的,一个个的,斗鸡似的,不甘示弱,到后来,差点儿没在席上吵起来。 就算是到了外面走廊上,温桃蹊都还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她捏着眉骨揉了两把,正想让连翘去给她拿两块儿糕出来,她真不想回去了的时候,许鹤行的声音,是从右后方传来的。 那个方向,是郎君们坐的雅间,紧挨着姑娘们那一间,中间也只不过是用隔帘隔开的。 “他们席上又劝酒,我最不爱吃酒,借口遁了出来,温姑娘怎么也出来了?” 温桃蹊不愿自作多情的想许鹤行阴魂不散的纠缠,而且事实上,徐月如说的也不假。 她后来留意打听过许鹤行这人,他的确是个君子。 可这三番五次的,要说是巧合,她也很难相信啊。 温桃蹊小手垂回身侧:“屋里闹哄哄的,我出来躲个清静。” 她平静开口,面上也没什么波动,连表情都不曾变一变。 她回头看了一眼,旋即又收回目光。 那匆匆一眼,似乎根本就没把许鹤行这个人看在眼里一样。 许鹤行反而觉得她有趣。 大概是从小到大被人追捧着习惯了,突然遇上这么一个不买他账的,他倒觉得有意思得很。 而且这小姑娘的确有娇矜傲慢的资本。 许鹤行双手背在身后:“温姑娘是跟着陆掌柜一起来赴宴的?” 他在试探。 温桃蹊心下突然就生出厌烦来。 她二哥就在席上,他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她是跟着二哥一块儿来的。 再说了,这个宴,她们姑娘家单收的是赵五姑娘的帖,跟郎君们的赴宴根本两码事儿。 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为之。 温桃蹊皮笑肉不笑,嘴角扯了个上扬的弧度出来:“是呀。” 她转过身,同许鹤行四目相对,丝毫不闪躲的。 温桃蹊歪着头看他:“许六公子还想问什么?” 许鹤行的眸色有一瞬间黯淡下去。 他听了很多,自己细细品来,也察觉出不对来。 或许……不太甘心吧。 他把心里的复杂归结于不甘心。 他长这么大,没对哪家的姑娘动心过,那日后山一遇,一见倾心。 多少次温桃蹊的脸,她的笑,眼底的天真与烂漫,浮现在他脑海中。 刚从观里回家的那两天,甚至夜不能寐。 一闭上眼,全是她。 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偏偏人家一转头,告诉他,你没机会了。 天底下最难受的,莫过于此了吧? 这叫他怎么甘心。 许鹤行不是没眼色的人,更不是糊涂虫。 他知道温桃蹊是不怎么高兴了,才这样直截了当承认了。 事实上她怎么可能是跟着陆景明来的。 许鹤行深吸口气:“温姑娘觉得,我怎么样?” 身后白翘和连翘对视一眼,两个丫头心下都不怎么高兴,觉得许鹤行实在有些造次放肆了,这青天白日的,说这样的话,若给人听见,她们姑娘就不要做人了。 白翘戳了戳连翘腰窝,连翘会意,不动声色的,一点点的挪远了去。 温桃蹊知道他问什么,也懒得跟他掰扯。 她要非装糊涂,也不是不行。 但就怕许鹤行不死心。 虽然她过了正月就要回歙州了,但谁知道许鹤行还会干出什么来。 她对这人了解不多,最好的办法,还是当断则断。 “许六公子很好,无论人品模样,还是出身门第,都是挑在大拇哥上的。” 许鹤行听这话,笑了笑:“然后呢?” “没有什么然后了。”温桃蹊叹了声,“许六公子好与不好,与我什么相干?” “温姑娘果真不懂我的意思吗?” “许六公子听不懂我的话吗?”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的。 温桃蹊下巴昂起:“许六公子也是聪明人,我听徐家嫂嫂说过,你是少有的聪慧,非让我把话说透了,没什么意思吧?” “我还以为,温姑娘是个和软的性子。”许鹤行苦笑着,“温姑娘大概觉得我造次唐突,可实在是我那日初遇姑娘后……” “公子慎言!” 温桃蹊下意识就拔高了声儿,但又不敢叫嚷出来。 那语气有些凌厉,是为了呵斥住许鹤行的后话。 聚仙楼里这么多的人,他们站着的地方,同雅间也相隔并不远。 有些话,给人听了去,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 她和陆景明之间走得近,旁人尚且有些风言风语,只是他们从歙州来,不是京城人,外面的那些人,不知深浅,加上陆景明和她大哥私交匪浅,她二哥又一直都陪着,这才没传出过分难听的话来。 但要换成许鹤行,那可就全都不一样了。 于许鹤行,不过是风流二字。 于她——这些姑娘,总是对姑娘家的恶意更大些,就像许媛对林蘅那样。 真有说得难听的,怕是连她勾引许鹤行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温桃蹊想着,秀眉越发蹙拢了:“我很快就要回歙州去了,将来也未必会进京——我从小长在歙州城,今次陪着林姐姐来京城,玩儿了一阵子,觉得京中虽好,却始终不及歙州城。” 许鹤行面色一沉:“温姑娘一定要拒绝的这么干脆吗?” “难道六公子喜欢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温桃蹊噙着笑摇头,“早点说清楚,对大家都好。” 她眼角余光已经扫见了陆景明的身影,便越发往后靠两步,更要同许鹤行保持距离。 许鹤行一看她那些小动作,下意识回头看,顿时倒吸口气,旋即明白了:“我懂了。” 他一面说,抱拳又做了礼:“那些话,是我真心的,只是姑娘心意已决,我再多说,倒像是纠缠,未免难看。” 温桃蹊松了口气,只是抿唇不语。 陆景明脚下生了风一样,走得极快。 他显然是按下了温长玄,专门出来的。 大约也是因为温长玄默许了,他便大胆起来。 一靠近来,径直就往温桃蹊身边步过去。 偏偏又不是同温桃蹊比肩而立。 许鹤行冷眼看着,他肩头错前了些,分明是把人护在身后的模样。 也挺可笑的。 许鹤行真是从没想过,他还能有这么一天,被人死死地提防。 他长舒口气,深望了温桃蹊一眼,目光只是淡淡的从陆景明脸上扫过,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背着手,走远了。 陆景明眯着眼盯着他背影看了半天:“你理他做什么?” 温桃蹊啧了两声,咂舌反问他:“谁告诉你我搭理他了?” 他回身看她:“连翘说的。” 他故意的。 温桃蹊叫倒噎住:“不是……我嫌屋里吵得慌,出来躲清闲的,他说他不喜欢吃酒,遁了出来,正好看见我,凑上来的。” 陆景明心里不痛快,但他也知道,这跟小姑娘没什么关系。 难道还要怪她太优秀啊? 许鹤行的那点心思,他一目了然。 陆景明压了压心里的火气:“你二哥说有笔生意谈,我先带你回家?” 温桃蹊吃了一惊:“你能走?” 他一摊手:“有什么不能的?我不想待着,他们还能把我绑在这儿?” 当了皇商,有人撑腰了,他倒真是说话都比以前更硬气了。 反正温桃蹊也不想在这儿待着,就也不说什么。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的时候,身后赵五姑娘追了出来。 温桃蹊人都到了楼梯口了,被一道外力从后头给拉住了。 她身形不稳,踉跄一把,还是陆景明托着她的腰,把人稳住的。 赵五姑娘面露尴尬之色:“你要去哪儿呀?我跟她们扯了半天,发现你不在席上,找出来,就见你要下楼来着。” 温桃蹊笑着拨开她的手:“我二哥说家里有点事情,他走不开,叫我回家去处理一下,让陆掌柜送我回去的。” 赵五姑娘哦了两声:“我还以为是谁说了什么混账话得罪了你呢,那个……你有没有见到许六哥哥?” 温桃蹊脑子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许,六,哥,哥? “什么意思?” “就是……我听我哥哥说,许六哥哥打听你来着,你刚才有看见他吗?” 身后的视线边的不对劲起来。 温桃蹊自己也是呼吸一滞。 许鹤行果然是故意的,他突然又出现,也果真不是什么巧合。 她算是服了。 温桃蹊压了压脾气,稳了稳心神,摇头说没有:“可能是席上拌住了脚吧,许六公子若是找我有事,不妨让他跟我二哥说,也是一样的,我家里有急事,就先走了啊。” · 两个人出了聚仙楼的大门,温桃蹊仰头望天,无奈长叹:“真是恨不得明天就回歙州去啊。” 陆景明抬手揉她头顶:“没事,反正也快了,等林姑娘完婚,你们就该启程回歙州了。” 温桃蹊想了想,反去问他:“你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我才做上这个皇商,有好多事,内府司还要交代清楚,各地的账,也要再让我过一道手。” 陆景明细算了算:“不过年前也交代了一部分,等出了年复朝,估摸着十天半个月,也就交代清楚了。” 她哦了声,面上有了欢喜颜色:“那我们还可以等一等……” “不用,你跟你二哥先回去,我还得回家一趟。” 回……家? 大过年的,他都没急着要回家。 固然是出了事,但没出事的时候,也没听他说过要回家过年的事儿啊。 这时候回家干什么? 陆景明一低头,见他的傻姑娘面上闪过困顿,那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的。 他没忍住,笑出声。 温桃蹊心下越发狐疑:“你笑什么?你回家干嘛啊?” 这话问的。 他扑哧一声:“我还不能回趟家了?” “不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她欸了声,“你别跟我打岔呀。” 陆景明一抬手又去揉她头顶。 温桃蹊下意识躲了:“你不要总是揉我头,我还要长个子的!” 陆景明一怔:“你还要什么?” “我二哥说的,我还小,还能长个头的!” 这么大个人了。 说起来,林蘅成婚那天,就是她生辰。 等回了歙州,行过及笄礼,就是大姑娘了,还信温长玄这鬼话。 也只有温长玄会拿这种鬼话哄她高兴了。 但陆景明倒是相当老实的收回手,真的不再去揉她:“我得回去,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 她哦了声:“既然是很重要的事,那你回吧,我就不等你一起了,不过你处理完了……” “桃儿,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啊?” 陆景明心中雀跃着,打断了温桃蹊的话。 温桃蹊脑中灵光一闪,定睛再去看他,发现他目光灼灼,紧盯着她。 她呼吸一滞,小手下意识就捏紧了。 陆景明眼底笑意越发藏不住:“跟你有关的,猜猜看?” 温桃蹊的小脸儿霎时红透,一跺脚,上手推了他一把,闪身就小跑着往前走,一句话也不跟他说了。 陆景明背着手,站在聚仙楼门口,眼看着他的姑娘娇羞跑走的模样,真心实意的笑起来。 她猜到了呀。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有恃无恐 第336章有恃无恐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京中是要热闹三日的,从正月十四那日,城中就热闹起来。 十五这天,官家还会携皇后登宣华门,帝后携手点亮宣华门上最大的一盏花灯,届时烟花放起来,百官与百姓同乐。 温桃蹊一早去了齐家,徐月如带着人再最后一次清点着林蘅的嫁妆箱子,唯恐有什么遗漏。 她笑着凑过去:“嫂嫂。” 徐月如欸的一声去拉她手,转头又同丫头吩咐了几句什么话,才打发了丫头下去:“怎么这么早就过来?蘅儿才吃过早饭,回去整理她的嫁衣了,她说想在鞋头缀上几颗珠,我才寻了五六颗珍珠,叫她拿回去了。” 温桃蹊眉眼弯弯的:“我是来找嫂嫂的。” 徐月如拉开她,上下扫量她:“你这鬼丫头,又想什么鬼点子?” “今儿十五啦,晚上京中最热闹,官家和皇后还要登宣华门,我一个人去看灯没意思,我想——” 温桃蹊把尾音拖长了些,徐月如咦了声:“你想怎么?” 她便顺势撒娇,又要往徐月如怀里靠:“嫂嫂怎么明知故问呀。” 徐月如再一次把人给拉开了:“怎么胡闹呢?” 温桃蹊小嘴一撇:“等姐姐大婚,我就要回家去了,往后也未必能在正月里进京,就这么一回,能赶上京中上元灯会。” 她略想了想,比了三根指头:“我跟嫂嫂保证,一定不让人发现我跟姐姐,出去凑完热闹,很快就送姐姐回来。” 她一本正经的撒娇,徐月如笑意越发浓了:“我逗你的,怎么就不许出门了?你们自己留意一些,别遇见谢喻白,旁的都没什么。” 温桃蹊啊了声:“能出门的啊?” 她前世嫁过一次。 那时候母亲也把她拘在家里,说什么安心备嫁。 一家子虽然都对林月泉不怎么满意,但还是欢欢喜喜的给她准备嫁妆。 母亲说,姑娘家许了人家,婚期将近,就不能出门了,不然叫外头的人说不安分。 这阵子以来,林蘅也真的不怎么出门。 原来竟是可以出去玩儿的吗? 温桃蹊错愕,人也有些呆住了:“前头别人家里设宴,姐姐不是都不出去吗?” “寻常时候自然别出去最好的。” 徐月如抬手去揉了她一把:“上元佳节,她真想去看看热闹,也不是不行,横竖我们又不怕人说,再说这不是有你陪着,想去就去吧。” 她一面说,一面转而拍了拍温桃蹊肩膀:“你去找她吧,今儿就在家里吃饭,等晚些时候从家里去看灯正好。” 温桃蹊便高兴起来,抱着徐月如亲昵了一场,才提了长裙下摆,转身往林蘅住的小院儿跑去。 她进门的时候,林蘅抱着她的嫁鞋盘腿坐在罗汉床上。 屋里熏了香,是温桃蹊前些时候新调的一味香,在外面买不到。 她是专门给林蘅调的,是林蘅最喜欢的恬淡。 温桃蹊深吸了两口,还是觉得对这个香相当的满意:“我看姐姐出嫁后,少不了我每个月派人给你送这香到京城,要不然,你跟谢喻白说说,让他给我一万两银子,我把香方卖给他?” 林蘅想事儿的时候专注出神,根本没留神她进门,听了声音,猛地抬头看过去,张口就啐他:“你不是说专门调给我的香?” 她一面欸声一面坐过去:“可香方是我的呀。” 林蘅把手上的鞋子放到一旁。 温桃蹊就着手拿过来,左右看了看:“我听嫂嫂说,你想在鞋头缀珠子,这会儿怎么又犯难?” 林蘅叹了声气:“我的嫁衣绣鞋,都是嫂嫂到明喻楼定做来的,你瞧着鞋上的花样,已经够好看了,我看了半天,竟无从下手,多加两颗珠子,反而怕弄毁了一双好好的鞋。” 明喻楼的东西从来不俗,当然了,价格也相当好看。 温桃蹊前世出嫁的时候,她的嫁衣也不是自己做的,就是从外头拿回来后,装模作样的,绣了两针。 她想着,伸手去拿针线。 林蘅瞳孔一缩,按住她:“你干嘛?” “怕什么呀,你就是弄毁了鞋,谢喻白又不敢笑话你,我来给你绣上去!” 她绣活儿其实挺不错的。 从前在歙州的时候,林蘅见过她绣的帕子,还有给表姐肚子里的孩儿做的小衣服,于是松了手,随她去了。 温桃蹊倒也不是说着玩儿,极认真的比着她的绣鞋,也不抬头:“晚上咱们去看花灯,你现在这么有钱,我要两个花灯,一个兔子的,一个荷花的,荷花的花灯,咱们到护城河边儿去,我放了许愿……” “你先别想要几个花灯,咱们?你跟我?”林蘅侧目看她,“陆掌柜不陪你去看花灯吗?我听哥哥说,官家和皇后娘娘登宣华门,点了花灯后,城中是要放烟火的。” 温桃蹊一撇嘴:“他倒是想去,我不叫他去的。” 林蘅咦的问她:“你们俩吵架了?” 温桃蹊说没有,面颊浮现红晕。 林蘅能看的见她侧脸,那可疑的红云自然落入她眼中。 她想了想,去捉了温桃蹊的手:“你别忙,你跟陆掌柜到底怎么了?” “真没事儿……”温桃蹊挣了一下,没挣出来,“就是他这几天老是揶揄我,我烦他,不想叫他跟着。” 林蘅追着她问了半天才知道。 陆景明已经给家里写了信,叫陆夫人去一趟歙州,到温家提亲去的。 他没明说,但温桃蹊猜到了,偏偏他使坏,温桃蹊猜出来了,他还不松口,又整天拿这个调侃人。 现在这不就把人给惹毛了呗? 林蘅掩唇笑,到后来变成捧腹笑。 她笑弯了腰:“你们俩是小孩子吗?陆掌柜平日里多精明稳重的一个人,也就遇上你,跟个孩子似的,怎么还拿这种事情打趣人?” 温桃蹊理直气壮的骂人:“谁说不是!他简直就是个混账!这种事——我还没说嫁不嫁呢,得意个什么劲儿!” 她一面骂,似乎解气了些:“等回了歙州,我看他怎么说。” 林蘅知道她也就是嘴上逞能图个痛快,等回了家去,万一伯父伯母真不点头,她还不知道要着急成什么样子呢。dm 但林蘅肯定不敢火上浇油的事儿,这时候也不去招惹她。 “你刚才跟嫂嫂说,晚上要拉我去看花灯?” 温桃蹊点头:“嫂嫂说了,不遇见谢喻白就没事儿,就算遇见了,咱们避开他,他也知道规矩,又不会一头撞上来,拉着咱们说话。 我就快回歙州了,就来京城这一趟,赶上这么热闹的上元灯会,总归是想让你陪我去玩儿的,不然多遗憾呀。” 林蘅把这话细品了品:“往后都不打算来京城了吗?” 温桃蹊小脸儿一沉:“我觉得京城这地方,每走一步,都怕前面有个陷阱在等着,也许是我太多心吧,反正我不喜欢。” 她说完了,抬眼去看林蘅:“你倒还好,反正有齐家哥哥和谢喻白在,还有徐家护着,你也不用操心这些。 便是进了侍郎府的门,谢喻白又不是长子,将来侍郎府的门庭也并不指望你们夫妇两个支应的。 至于我嘛……” 她又低头,飞针走线的穿了两针:“再来京城,也只能是跟着陆景明来的,还不是要为他提心吊胆,我觉得不成。” 她心思重,林蘅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身边有了个陆景明,她才慢慢放宽了心胸的。 于是林蘅也没劝什么。 人各有志。 她觉得京城是非之地,实际上林蘅也这么觉得,不过她的家人,她的爱人,都在京城,不管将来怎么样,一家人总是在一起的,就算是非起落跌宕,她也无惧前路。 “我想着,我大婚那日,是你的生辰,本来还能好好的给你过个生日的,可也顾不上了。” 林蘅看她有模有样的,鞋头已经缀上了两颗珠,欸了声:“陆掌柜说没说你生日怎么过?” 温桃蹊只管摇头:“我说了不用管的,等家去再说,横竖今年我不在家,回了歙州,我爹娘也是要重新给我操办一场生日宴的。 而且过后还有我的及笄礼,比这个生日更紧要的。 我想着,我生日那天你成婚,也是咱们姐妹两个的缘分,我还挺高兴的来着。” 林蘅眼底越发柔和:“那今儿咱们去逛,你多看上几样东西,我全买给你,就当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了。” 温桃蹊才抬起头来,呀的一声:“果然如今是财大气粗,真是不一样了。” 两个人嬉闹着,不多会儿林蘅的绣鞋就缀好了明珠。 她看着满心欢喜,越看越觉得温桃蹊绣的极好。 于是又拉着她说了一大车的话,就这么在齐家度过了一整日,直到夜幕降临时,姐妹两个才回了徐月如,领了丫头出门去了。 只是才出了门,都还没走出这条长街,远远地,就见了陆景明的轿子。 为着出去看花灯,两个姑娘没有乘车也没传轿,携手步行着出门的。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 林蘅扯了她一把。 陆景明的轿子在她两个面前停住,他从轿子里钻出来,看见林蘅的时候,眼底闪过无奈:“我说陪你去,你非要来拽上林姑娘,过几日她大婚,你也不怕遇上谢喻白啊?” 温桃蹊一个劲儿往林蘅身后缩,看都不看他一眼。 林蘅看看陆景明,看看她,想接话吧,又觉得不合适。 看样子,陆景明不是这几天把人惹毛了,是今天把人惹毛了! 真有陆景明的。 上元佳节,能把温桃蹊惹毛。 陆景明揉着眉心,踱步过去,上了手去拉她:“过来。” 温桃蹊甩开他的手:“要你管?我跟嫂嫂说了,她同意了,她都不拘着姐姐,你管我们?” 真是个孩子脾气。 要是遇上事儿,她是最沉得住气的。 可撒娇任性起来,也是一把好手。 陆景明把求助的目光转投向林蘅,林蘅噙着笑摆手:“陆掌柜可别看我,我劝不住她,而且我也想着,嫂嫂既叫我跟她一块儿去,她就要回京了,我也舍不得她,这个上元灯会,我也是极想陪她一起去玩儿的。” 于是陆景明彻底无语了。 他沉默了好久,只能把路让开:“那你们去吧,我远远地跟着,省的今夜人多,冲撞了。” 温桃蹊嘴角抽动,似有话要说,林蘅不动声色拽了她一把。 她倒乖巧,收了声。 林蘅同陆景明点头示意,就拉了人,绕过他,径直往前走了。 陆景明打发了轿夫,果真信步跟在她们两个身后,只是走出去没多会儿,距离拉开了,他黑着脸转头同明礼吩咐着什么话,后来就见明礼明显愣怔过一阵后,还是掖着手小跑着,往她们反方向的另一个街头跑远了去。 温桃蹊其实走了三五步就想回头的,忍住了。 林蘅见状失笑摇头:“你说你图什么?” 她脸上写着不满:“他就是很过分!我现在一味给他好脸色看,将来他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我呢。” 林蘅愣了愣:“你这话说的可真有良心啊。” 温桃蹊去呵她腰窝的痒:“你怎么偏帮他?” “陆掌柜还专门来接你,他也就是跟你玩笑几句,当着他的面儿,我不想劝你,免得让他觉得,我们都是向着他的。” 林蘅拉开她的手:“差不多就得了,等过会儿我陪你买几样东西,咱们找个茶楼,等着看烟花,还是把陆掌柜叫来一起,啊?” “我就不。”温桃蹊抽出手来,“你现在就是在偏帮他!” 林蘅无奈:“你这个脾气,竟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我在歙州时候,见伯母也是个最好说话的,偏偏你,犯起犟来,谁劝都不好使。” 可只有温桃蹊自己最清楚。 被偏爱的,才有恃无恐。 她也能是最懂事,最好说话的。 无非仗着那是陆景明,不会真的与她置气怄气。 她转而又去拉林蘅的手,,侧目去看林蘅的时候,眼角的余光能瞥见身后,见陆景明不近不远的跟着,心下长舒口气:“他又不会跟我生气。” 第三百三十七章:大婚 第337章大婚 正月十八复朝,官家下了旨,点了谢喻白进吏部供职。 这事儿也是早就说好的,走个过场而已。 于是谢喻白开始入了部里去当值,只是过几日他要大婚,少不了跟上头打声招呼要告假的。 他爹和他大哥都是供职六部的人,他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当然没人为难他,把着这个不许,甚至还说了,等到二十二,他大婚那日,定要去吃一杯喜酒的。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二。 东方初初泛起鱼肚白时,温桃蹊就和几个素日玩儿的不错的小姐妹围进了齐家去的。 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两个要在前头迎客,林蘅早起本是要到祠堂去拜过的,不过齐府的祠堂里也供奉着齐明远亲爹和白氏的牌位。 林蘅的出身尴尬些,不合适到齐明远父亲牌位前去拜,于是索性在头一天时,将白氏的牌位请出来,叫林蘅去拜过,告诉了白氏她要嫁人的事儿。 徐月如还领着她回了一趟徐家去拜徐天德夫妇。 到了大婚这日,只需要安心等着丫头来伺候她梳妆打扮,别的就一概不用管了。 几个小姐妹素日玩儿的不错归不错,可交情毕竟也没有好到在林蘅闺房陪着她出门。 何况这京中贵女们,谁不是曾经对谢喻白有个遐想的呢? 如今林蘅要嫁谢喻白,她们就围着林蘅热闹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匆匆出门,往齐家的席上去了不提。 林蘅安静下来,揉着太阳穴,又叫丫头拧了帕子来净面,才坐在铜镜前开始上妆。 温桃蹊抱了个圆墩儿坐在旁边,从她妆奁匣子里挑挑拣拣,拿了她的赤金簪在手上把玩:“齐家兄长请了我哥哥和陆景明在外头拦门,还有赵侍郎家的公子一块儿,我看谢喻白想进门可难了。” 林蘅扑哧笑出声:“嫂嫂昨儿还跟我说,赵侍郎家的公子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五岁能诗,七岁能赋,京城里没人比得过他。” 这就是故意的了。 温桃蹊拿着赤金簪子对着她比了比:“你这个赤金簪子真是好看呀。” “这是谢家送来的。”她一面说,一面叫沅枝。 沅枝会意,往西次间过去,不多时抱了个匣子来,看起来就沉甸甸的。 温桃蹊咦了声:“什么东西?” 沅枝往旁边儿放了,一开那匣子,珠光宝气,差点儿没晃瞎温桃蹊的眼。 她呀了声。 这样一整套的头面,上头的各色宝石又全都是质地剔透的。 温桃蹊伸手摸了摸,冰凉凉的触感:“这一整套都是谢家送来的啊?” 她点头说是:“谢夫人说,是谢家祖传的,传媳不传女。” “那谢家大嫂呢?” 林蘅摇了摇头:“嫂嫂替我问了,谢夫人说,谢喻白的母亲过身的时候,交代的,这套头面,是要留给谢喻白未来正妻的,谢家大嫂手上,好像是得了一对儿镯吧。” 祖传的镯子也差不到哪儿去,但要跟这一整套的赤金宝石头面比,那真是差的太远了。 这人还没过门,差别就拉开了。 温桃蹊呼吸一滞:“谢家大嫂会不会心里不受用啊?你人还没过门,先把嫂子得罪了?” “东西是谢家大嫂陪着谢夫人送来的,应该没事儿。” 林蘅由着沅枝和小丫头给她别簪上了头面,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看了会儿:“横竖谢家的家业将来都是他们夫妇的,她应该不会跟我争这个。 何况是谢喻白亡母临终前交代的,而且谢喻白那时候不是说过,他大嫂也是名门贵女,最淑婉的性情。 我也没问嫂嫂,不过嫂嫂没叮嘱我,应该是没事儿。” 温桃蹊稍稍松了口气,也没再多问。 就这么折腾了足足快一个时辰,林蘅的嫁衣也穿好了,妆容精致,谢家送来的一整套头面,衬的平日里素净淡雅的人,也多出几分华贵来。 温桃蹊真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拉着林蘅转几个圈儿。 可林蘅头上的冠实在是太沉,摆着手按住她。 外头小丫头一路小跑着进门来,脸上全是喜气洋洋的:“新姑爷来啦,站在外头撒喜钱,见者有份儿,眼下在府门口啦。” 林蘅掩唇笑。 温桃蹊去撞她肩膀:“我在这里陪着你,可不知少挣了多少钱呢,你回头得叫谢喻白包一份儿大的喜钱,给我送到府上去才行,不然我可不依的。” “是是是,自然是要给你准备一份儿最大的。”林蘅虚躲了下,“你再去看看,姑爷进门了再来回。” 小丫头欸的一声就要走,林蘅又把人叫住了:“你去跟嫂嫂说,叫哥哥跟赵公子他们也说一声,也不要太为难姑爷呀。” 小丫头面上一红,眼底写满了打趣,就连沅枝她们几个也跟着笑。 横竖今天是喜日子,不拘着什么规矩,况且林蘅平日里就相当纵着手底下的人。 温桃蹊双手环在胸前,叫那小丫头:“你呀,快去快去,看把你们姑娘给急的,可紧着告诉兄长和嫂嫂,别太欺负了你们新姑爷,不然你们姑娘——你们齐府的姑奶奶呀,怕是归宁要掀屋顶了。” 林蘅张口就啐她,小丫头蹲身一礼退了出去。 · 从齐家到谢家,齐明远夫妇是不能跟着去的。 徐月如昨日就交代过温桃蹊好些事儿,她当然寸步不离的跟着。 不过新娘子的喜轿她不能上,徐月如另吩咐了家里头,给她准备了一定小软轿,跟着一块儿过去谢府。 而谢夫人和谢家大奶奶也是早跟徐月如通气儿过,开了后角门,叫管家婆子去迎温桃蹊先进的门,她倒比林蘅倒谢家还早些。 林蘅和谢喻白在前头行婚礼,看热闹的亲朋聚在一处,闹哄哄的喜庆。 等拜过了天地高堂,送入洞房中,年轻些的郎君姑娘又跟着去闹洞房。 温桃蹊早陪在林蘅身边儿的。 就这么闹了整整一日,一直到夜幕沉沉,谢喻白被他们拉出去喝酒,喜房才安静下来。 林蘅揉着脖子:“这冠实在是太重了,我脖子都要压断了。” 温桃蹊眼珠滚了滚:“要不摘了吧?” 沅枝吓了一跳:“姑娘可别,这头面是要姑爷来给姑娘卸的,夫人特意交代过,可不能自个儿卸下来。” 温桃蹊撇着嘴挪过去,站在林蘅面前:“我给你揉揉脖子吧,这喜房的喜床我不能坐,你转转身子,往外挪一挪。” 她话音才落,听见林蘅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人一怔,还没开口,就听见了第二声。百悦 温桃蹊憋着笑,到底没憋住,捧腹笑起来:“沅枝,快去给你们姑娘找些吃的来。” 其实新娘子嫁过来,忙了一日,身上穿着嫁衣行动不便,富贵人家迎娶,头上戴的冠又重,一般都会给新妇备下些糕点和茶水。 沅枝欸的应了声儿,推门出去,朝门口谢家的婆子问了两句什么话,温桃蹊她们两个就听见那婆子说什么二奶奶,说什么快去拿一类的话。 一时恍若隔世。 温桃蹊柔若无骨的小手捏在林蘅的脖子上,替她缓着劲儿:“咱们两个初遇,仿佛还在昨天,还在歙州城中闲逛胡闹,在我们家里上蹿下跳的……” “我几时与你胡闹,与你上蹿下跳啦?” 温桃蹊就在她背上轻捶了一拳:“转眼你都做了谢家二奶奶了,我那时候还以为你会——” 她声音戛然而止,林蘅眉眼柔和,想到她要说什么,反手拉她小手,拍了拍:“都快一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的人生,你的人生,不都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吗?” 可不是。 林蘅不是林家女了,得了谢喻白这样的夫婿。 她呢? 她果真护住了家人,不再为林月泉所害。 听陆景明说,复朝之后,淮阳王的罪状条条陈列,但是官家心软,只是削爵幽紧,还在京中给他找了处五进的宅子,不过暗地里……暗地里还是送了一杯毒酒过去。 官家雷霆手腕处置,冀州侯也遭到贬斥,被押解进京,苏徽也跑不了。 林月泉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人,一杯毒酒赐死了,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她也算是报了前世的仇的。 更要紧的,是她和林蘅各自得了幸福,余生说不得真能安稳过下去。 温桃蹊低头看她,眼角眉梢染上笑意:“我真喜欢现在这样。” 林蘅握着她的手没松开:“只可惜明日一早你就要动身回歙州去了。” 她却突然摇头:“三日后才动身,不过你三日归宁,又不能去送我啦。” “怎么又不立时就走?”林蘅眉心一动,“是有别的事?” 温桃蹊安抚的拍她手背说没有:“之前陆景明不是说复朝之后要忙一阵子,他才能离京嘛,结果十八复朝,到了二十他就没什么事儿了,说是内府司的人都跟他交接清楚了,眼下也没什么十分紧要的,他可以跟我们一起启程。 不过他如今做了皇商,也不能说走就走,还要在京中应酬一番,才好离开。 我跟二哥商量过,多等两日也无妨,也不急着这一天两天的。” 林蘅哦了声,揉了揉眉心:“我看你二哥现在对陆掌柜的态度,是彻底接受了。” 温桃蹊一摊手:“跟着咱们这么久,一路从歙州到杭州,又到京城——那会儿我二哥有急事要回定阳去,不就把我托付给陆景明的吗?他那时候就已经接受了。” 林蘅屈膝坐上了床,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看她:“不过你虽然还在京城待几天,我却恐怕没法子跟你出去玩儿了。” 她是新妇,总不能才嫁过来第二天就跑出去玩儿。 就算谢喻白疼她,阿公和婆母也不拘着,婆母更不必她在跟前立规矩,她也不能这么没规矩往外跑。 恃宠而骄的事儿,不能干。 温桃蹊说没事:“我可以到府上来看你,不过我想着,你才嫁过来,我最好还是别老往谢家跑。 真想出来玩儿,或是聚一聚说说话,我可让让我二哥或是陆景明请谢喻白。 寻了名目请他出来吃饭,叫他带上你一起,咱们照样一处说话的。 横竖不明目张胆跑来找你就是了。” 她跟娘家人没区别的,今天这样大喜的正日子,徐家没有未出嫁的女孩儿,徐月如不方便陪着,都叫她过来陪着林蘅,谢家人看她自然和外面林蘅那些朋友又有不同。 知道的说她要离开京城了,舍不得林蘅,所以总跑来谢家找林蘅。 遇上那些不知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怕不是要说,她们怕林蘅在谢家受委屈,云云此类的。 这话实在是难听。 谢家人就算不在意,她们也不能这么干。 林蘅说了声好,沅枝正好从外头婆子手上接了糕点进门,又看了看温桃蹊。 温桃蹊啊了声:“谢喻白回来了?” 她点点头:“外头的婆子说去拿糕点回来,姑爷身边的小厮跑来先回话了,姑爷已经从席上退了下来,往这边来了。” 于是温桃蹊说好,撒开林蘅的手:“那我就先走了,不耽误你们的好事儿。” 林蘅红着脸就骂她:“你就胡说吧,也不知道羞!” 温桃蹊吐舌扮鬼脸,沅枝放了糕点送她出门去的。 一出了门,温桃蹊按住了人:“你不用送我,回去陪你们姑……奶奶吧,叫谢府的婆子送我出去就行了。” 她抬眼看了看时辰,噙着笑:“有人来接我的。” 沅枝一向跟着林蘅,知道她在说陆景明,便也就放下心来。 门口的婆子自然好好的送她出去,客客气气的。 等一出了谢府大门,陆景明颀长身影果然隐在夜色中。 谢家今日大喜,门口高悬了两盏大红灯笼,合着月色,别样柔和。 她提步下台阶。 陆景明背着手迎上来,左右看她身后,略拧眉:“夜色深了,谢家人也不送你?” 她戳他:“叫人家看着你来接我啊?” 那就是她找借口不让人送了。 陆景明眼角才有了笑意:“今天看着林姑娘大婚,高兴吗?” 当然是高兴地。 她学着他的样子背着手往前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拖长,摇曳出一地月色:“陆景明,谢喻白家有一套祖传的头面,传媳不传女,特别华贵好看。” “谢侍郎府的东西,当然华贵,我们家没有。”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回头恶狠狠地瞪他:“你看,这点你就比不上谢喻白了吧?” “但你想要,我可以现叫人打给你,不过是套头面,咱们留下来,当祖传的,怎么样?” 温桃蹊脸上猛然一红,呸了一声,继续去看前面的路,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起来。 第三百三十八章 他的功劳 第三百三十八章他的功劳 温桃蹊和温长玄他们从京城离开的那天,正赶上林蘅归宁。 徐月如知道她舍不得温桃蹊,于是领了她特意去了一趟温家,一直把人送到城门,才带着她家去的。 而与此同时,陆夫人也乘车从扬州动身,启程往歙州方向而去。 陆老爷和陆景明的大哥是没有跟着一起的,只是多吩咐了家丁跟着。 陆夫人的马车宽敞又华贵,内里别有洞天。 软塌,几案,小层屉,应有尽有。 从扬州出城,走了不到半天,马车停在管道旁,陆夫人也没下车,就靠在车厢里小憩。 外头仍旧是天寒地冻的,马车里甚至有小火炉。 陆夫人身边儿的楚妈妈一直陪着,还有个圆儿的,十七八岁的小丫头。 小丫头去挑着小火炉里的炭,以免烧着了东西。 不多会儿,有烤栗子的香气扑满了车厢。 陆夫人才勉强睁开眼。 楚妈妈笑着扶她:“夫人吃几个吧?” 她摇头:“允儿喜欢吃这个,叫她弄出来吃了吧,我没什么胃口。” 楚妈妈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 小丫头看看楚妈妈,见她点头,才把小火炉里埋着的板栗都挖出来,抱着板栗下了马车,往后头的车上去。 楚妈妈几不可闻叹了一声:“这都已经出了城了,夫人还是高兴不起来吗?” 陆夫人虎着脸:“原本说好的,他京里的事情办完了,回趟家,陪我一起去歙州,现在呢? 养儿养儿,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她冷哼着,揉着眉心,满脸倦色:“来封信,急匆匆的,说温家姑娘回了家,要行及笄礼,行过及笄礼,不知多少人要上门去提亲。 这样的事,没有父母做主,他自个儿去求娶,显得不够尊重,太没规矩,叫温家长辈心里不高兴。 所以再三的催,催着我先动身,他一路自京城南下,往官道上来迎我——” 陆夫人话音一顿,手放下去,脸色冷了冷:“扬州往歙州多少时日?京城往歙州多少时日?我用得着他来迎我的?” 这事儿要说是二公子办的不地道,也无怪夫人生气。 楚妈妈是知道自家夫人脾气的。 她是陆夫人的陪嫁,打小的时候,就跟在陆夫人身边儿伺候的。 本来都劝好了。 夫人早看中了表姑娘,现而今不成了,一肚子的火气,各种的不满意,大过年的也过不好。 好不容易老爷和大公子一块儿劝,她们又小心伺候,才算是把人给劝住了。 二公子偏偏又来这么一出—— “可您都出门了,总这么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上算不是?” 楚妈妈拉了层屉的第三格,取了两块儿糕来:“等回头见了二公子,您打他一顿,出出气。” 陆夫人却实在是笑不出来:“你说这温桃蹊,真就有这么好?” “您问我,我可不知道,这些年陪着您在扬州,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儿呀。”楚妈妈只一味地笑,也不应她的,“不过老爷之前不是说,温家长房的孩子都不错吗?既然哥儿养的不错,想来姑娘也差不到哪里去。 何况那赵夫人,也是贤名在外的,她的女儿,大概是个好的吧。” 陆夫人还是冷哼,从鼻子里挤出的音儿。 其实道理她都懂。 赵氏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她也知道,当年杜家去求娶小赵氏,就是为着赵氏的贤婉,觉得她赵家女儿错不到哪里去。 这些年外头人就说起来,也没有不把赵氏挑在大拇哥上的。 她养出的女孩儿,是不会错到哪里去。 何况她那个小儿子,是个什么德行的人,她还不知道吗? 要不是出色的女孩儿,也入不了他的眼。 可陆夫人还是忍不住要生气! 她从楚妈妈手上接了糕来:“本来他就脱缰野马似的,常年不在家,不在我身边儿,我老觉得,这个孩子,跟不是我的似的。 你说现在为了个姑娘,这样子折腾。 我前儿问了大郎才知道,他早就为温家姑娘做过不知多少事,只瞒着家里不让知道而已。 现在说起来,大郎才明白,那都是为了温家小姑娘。 我想想那些事儿,都觉得胆战心惊。 将来他真娶了温家小姑娘,岂不是一辈子不回家了?” 楚妈妈叹气:“夫人,二公子就是娶了表姑娘,他就回家了吗?” 一句话叫陆夫人当场愣住了。 说了那么多,她总觉得,将来更没可能把孩子拉回家,拴在自己身边。 可实际上,现在呢? 陆夫人终于把手里的糕点往嘴里送了,眼角眉梢一起往下垂,再没说一句话。 · 陆景明辞别温长玄兄妹时候,并没有告诉温长玄,他母亲已经从扬州动身的事情,只是私下里告诉了温桃蹊,怕小姑娘多心,胡思乱想要吃醋,于是就同她说了,要骑快马去迎他母亲。 温桃蹊便放了他去,又催着温长玄脚程快一些。 温长玄问了她几次,她只说是离开家久了,想父母和兄嫂了。 后来温长玄觉得不对,有那么两日,索性按着不动身,不赶路,就在驿馆里休息。 实在是把温桃蹊给逼急了,兄妹俩对峙起来,她不得已,说了实话。 温长玄一时生气,一时又觉得好笑的。 都说女大不中留,从前他不觉得,总想着,自家妹妹年纪还小,且早着呢。 现在再看,这话说的可真对。 这及笄礼都没行,心就跟着陆景明跑了。 人家母亲动身往歙州,她就想着得赶快回去,不好叫人家先到歙州呗? 可京城离歙州多远,扬州才多远? 不过温长玄后来也想开了。 她和陆景明的事儿,他从一开始不赞同,到现在,也没什么支不支持的,随缘呗。 她心都在人家那儿了,总有她的法子,要奔向她心爱的人。 于是便也就吩咐了下去,快马加鞭的赶路,只要她吃得消,路上倒真没怎么耽搁。 然则再不耽搁,也总归是比陆夫人母子俩晚到了五六日的。 加上才回家,又要到各房去拜见长辈,还有外面的小姐妹们设宴一处聚一聚,还要准备她的及笄礼,一时间也顾不上外头的事儿了。 陆景明倒是去了一趟家里,但是没见到她,被温长青给拦住了。 温长玄是陪着的,一个劲儿的撇嘴,也不帮腔。 陆景明黑着脸离开温家,温桃蹊就找温长青闹了一场。 温长青弄了个里外不是人,一肚子火气的回了自个儿院里去。 李清乐的肚子大了,早显了怀,大夫也看过,再有月把日子,也要临盆了。 温长青怕她出什么差池,越发不肯让她挪动,要不是外头有十分紧要的事儿,就连他,也是不肯出门半步的,就在家里守着李清乐,恨不得寸步不离。 这会儿他黑着脸回来,李清乐放下手上的虎头鞋,招手叫他:“这是怎么了?” 这有两三日,为着桃蹊回来,一家子都高高兴兴的。 他其实也高兴,几个月不见桃蹊,回了家,见小姑娘养的白白胖胖又水灵,比没走之前更活泼伶俐,他做哥哥的,比谁都开心。 可今儿一早说有客人来,匆匆去了,这才多大会儿,倒像谁欠了他几万两似的。 温长青不像在她面前使脸子,尽可能的敛了敛情绪,往罗汉床边挪过去,坐在她身侧,拿了她放在手边儿的虎头鞋,拨弄着上头的珠子:“才见过陆景明,把他打发走了,桃蹊找我闹了一场。” 李清乐扑哧一声,掩唇笑起来:“那你不是活该?” 他才刚刚舒缓了些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他是背着我们追出去的,谁知道他当初跟着桃蹊跑去了杭州! 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你看看,成何体统!” “爹娘都不说什么,我看长玄也不说什么?就你一个人,上蹿下跳的使劲儿,不是招人恼你?” “他要有什么心思,也该大大方方的,请他爹娘到歙州来……” 话一出口,温长青自己咳了声:“横竖过些天,桃蹊要行及笄礼,等及笄礼过了,上门来求娶,爹娘点头,我一个字也不多说,他现在算什么?” 他蹙拢着眉心:“本来他追着桃蹊跑出去几个月,城中就风言风语不断了,现在回来了,又往家里跑。 我要让他见了,给外面人知道,还不知说成什么样。 再说了,林月泉的事儿,桃蹊还没交代清楚呢!” 这些天,他其实是有些生了气的。 弟弟妹妹出去几个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朝廷不动声色的就削了淮阳王的爵位,处置了冀州侯和一位刺史,林月泉牵扯在里头,这些事儿,听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林月泉曾经离他们那么近,他们还怀疑过,林月泉在背地里捣鬼,在他们家里安插了眼线。 现在出事了,回了家,弟弟妹妹却什么也不肯说。 他先前去问过陆景明,可陆景明又只说叫他等桃蹊回来问桃蹊去。 他问什么问!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我现在越看他越不顺眼。” 李清乐不是不知道他气什么。 大抵男人家是这样的。 家里头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看的比什么都紧,谁想拐走都不好使,哪怕是情同手足的至交好友,也不成。 现如今桃蹊有了心事了,瞒着自家兄长,倒和陆景明无话不说,没有秘密的,他能不生气? 他能看陆景明顺眼才怪了。 李清乐把虎头鞋抢回来:“那你去小雅院找桃蹊去,跟我说什么呀?” “我这不是心里不舒服吗?” “你有什么好不舒服的?桃蹊还能一辈子待在家里不嫁人?我从前说过的话,你可别叫我说第二遍啊。” 温长青一怔,想起好几个月之前她就说过的话,耐着性子,长叹了声:“桃蹊才十五啊。” 李清乐扑哧一声笑出来:“蘅儿不是十五?蘅儿没有大婚?人家齐明远,是才把蘅儿认回去的,人家不宝贝亲妹妹?这天底下,就你温大公子,最宝贝妹妹?” 她拿这个打趣揶揄,温长青面上闪过尴尬。 李清乐又在虎头鞋上飞针走线的绣了两道:“说穿了,你不过觉得桃蹊如今有事瞒着你,那林月泉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知道,陆景明知道,长玄多多少少也知道的,可谁也不告诉你,你心里才不舒服呗?” 心思被戳穿了,温长青也不藏着掖着,嗯了声:“叫她出去,是叫她散心的,不是让她和家里生分的。” “你就是天生的操心命。”李清乐白过去一眼,“桃蹊是会长大的,她将来嫁了人,有她夫君护着她,她本就该与她夫君携手,走完后半生。” 她一面说,一面腾出一只手来,去握了温长青的手,十指相扣:“难不成一辈子都依附着你这个兄长?” “道理我都懂,一时想不开罢了。” 李清乐几不可见的蹙眉:“你还是早点儿想开得好。” 她瞥了他一眼:“我母亲前两天来看我,还跟我说起来,陆夫人在歙州城中住了好些天了。 人家从扬州来的,跟歙州城中的人,不怎么相熟,也就是客气的走动了两趟。 陆景明这不是把他母亲请来了? 不过是等着桃蹊的及笄礼罢了。 我可跟你说,你别在这儿讨人嫌。 要说这事儿爹娘都不同意,你在这儿上蹿下跳的捣乱也算了,现在是就你一个——” 她拖了拖音,松开温长青的手:“回头一家子,就你一个特殊的?” 温长青欸了声:“怎么全成了我的不是了?” “那可不就是你的不对?” 李清乐推了他一把:“打从几个月前,你就不乐意,过了几个月,别人都乐意了,你还不乐意?” 她张口啐他:“你自己想想吧,当初为什么要送桃蹊出去散心的。” 温长青倏尔怔住。 那个时候,小姑娘家,小小的年纪,心如槁木,他实在是怕极了。 就连清乐,去跟她谈过一次后,窥见她内心的那些想法,也不免吃了一惊,吓了一跳。 他们那时候,是没办法,才想把她送出去,散散心,想让她想开些。 李清乐见他那副模样,就知道他想起来了,深吸口气,肃容沉了沉声:“她现在活泼了很多,也开朗了很多,和几个月前,显然不一样了,这难道是你的功劳吗?” 自然不是。 那,是陆景明的功劳。 第三百三十九章:提亲 第339章提亲 温桃蹊一连有三五日都不跟温长青说话的,就算是去他们院儿里看李清乐,见了他,也是转头就跑。 弄了几次,温长青面上越发的挂不住了。 温桃蹊的及笄礼定在了三月初六,春暖花开的时候,日子也不错。 这及笄礼的日子选定了,姑娘就真是长大了,代表着可以议亲,可以嫁人了。 温家在歙州到底数得上头一份儿,又和李家联了姻,如今还有林蘅和陆景明那层关系在,这日子一定下来,就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心热,上赶着要登门来求娶。 赵夫人早起就接了好几张帖子,有些能应付的,就借口打发了。 人家送帖子来,也未必要个个都见,这温家的门槛儿,原也没那么好迈过的。 至于更有头有脸些,或是同温家有些交情的,不那么好敷衍过去的,自然就要接了帖子。 温桃蹊去看过李清乐出来,就见了赵夫人身边儿的丫头。 她远远地看见,瞧着丫头的样儿,像是朝她来的,她脚下就缓了缓,等丫头走近了,她才笑着问:“一大早,是来找我,还是找大嫂?” 那丫头掖着手蹲身做礼,也是笑吟吟的:“太太叮嘱的,叫您今儿在自个儿屋里别到处逛,府上要来女客,太太在宅子里待客,不想叫贵客看见您。” 温桃蹊眼儿一眯,登时就明白了,旋即面色一沉:“我找母亲去。” 那丫头欸的一声大概是想拦,但架不住温桃蹊动作更快,已经提了长裙下摆,一溜小跑着往上房院方向去了。 等进了门,赵夫人才换了身衣裳,见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虎着脸:“这么大个人了,过些天要行及笄礼,还没学会稳重?” 温桃蹊腰间的禁步环佩叮当,她站定了,跟丫头要茶,拍着胸脯顺着气:“是有人要上门提亲吗?” 赵夫人一脸的无奈,上前去,拉了她,又往罗汉床去坐下来。 丫头端茶过来,好在赵夫人这儿一向都只备着温温的茶,要了茶,立时就能吃。 赵夫人伸手接了,往她嘴边儿送。 温桃蹊一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往后仰了身子,自己接下茶杯:“我这么大了,母亲怎么还喂我。” 赵夫人笑着松了手,转去点她鼻头:“是啊,这么大了,冒失什么呢?” 她小脸儿一垮:“不能不见吗?” 她可能是真的急,一路跑来,鬓边散落下来的零碎头发,越发凌乱。 赵夫人上手替她拨开,别到耳后去:“这不就是人情往来吗?” “那我以后也免不了这些?” 赵夫人说是:“你也可以不管不顾,可那样不好。” 温桃蹊无声叹气:“真讨厌。” 赵夫人抬手揉她:“人家上门来求娶,不才正说明你是个好的?不然谁来呀?你还不高兴。” 她小嘴儿撅着,真是把不高兴写满整张脸的。 赵夫人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 这些天她对着温长青使脸色,赵夫人都知道。 要说起来,赵夫人从一开始,就是很满意陆景明的。 只是当初知道陆景明的许多谋算,她心惊过一场。 一辈子就得了一个女孩儿,养的金贵,骄纵着她长大的,她自己虽不是个刁蛮无礼的,可于赵夫人来说,总归是小小的年纪,万一陆景明有些别的心思,算计人,她那里敌得过呢? 后来也就看开了。 是从什么时候…… 赵夫人松开她:“你这几个月在外头,陆景明很照顾你吧?” 温桃蹊小脸儿一红:“母亲怎么突然提起他?” “你巴巴的跑来,不就为了他?” 赵夫人失笑摇头:“都说女大不中留,你如今跟你大哥甩脸子,使性子,也不怕你大哥心寒?” “大哥才不会。” 她小声嘀咕:“今天是哪家夫人登门呀?” 赵夫人又去揉她:“回你自个儿屋里吧,要不去陪你大嫂说说话,我得去待客了。” 温桃蹊诶了一声就要再问,赵夫人却已经撇下她径直出门了的。 她拧眉想了好久,一跺脚,又去寻李清乐了。 · 如今到了二月底,天还是有些凉的,不过李清乐在屋里待久了,总是觉得闷,于是裹了大氅,叫人把美人榻挪到廊下。 温桃蹊去而复返的时候,温长青是有事出门去了的。 她过了月洞门,见了廊下的李清乐,小跑着近前:“大哥一出门,大嫂就出来吃风,天儿冷,冻着怎么好?” 李清乐把手上错金小手炉对着她比了比:“我穿的这样暖和,怎么冻着?” 倒是她。 来去如风的,鼻尖儿冻的发了红。 李清乐转头叫照人去倒杯热茶,再去叫厨房弄一碗姜汤,而后拉了人往自己身边坐:“你不是说想出去玩儿吗?怎么又跑来我这儿?” 一说这个温桃蹊小脸儿就沉了下来。 李清乐观她面色,想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如今她身子越发重,家里好些事情,就更不让她知道,以免她操心的。 于是她欸的一声推了推温桃蹊:“出什么事儿了?你跑来我这儿,便是要跟我说的?” 温桃蹊有些扭捏:“母亲让我在自己屋里待着,或是来陪着大嫂,说府中有女客登门,不叫我乱跑。” 李清乐多聪明的一个人,眼珠子一滚,再看温桃蹊那副德行,哪里有不明白的。 她唷了声,转头吩咐照月:“你去看看,是谁家夫人登门,也别惊动了,悄悄地看了,来回我一声。” 照月蹲身应声退出去。 温桃蹊才扬眉:“大嫂怎么知道我心烦这个?” “我能掐会算呗?” 李清乐侧躺着,一只手枕在脸下的,又叫她:“陆景明是什么情况啊?” 她说不知道:“我这几天又没出门,他来家里,大哥不是都把人拦住了吗?我哪儿知道他什么情况。” 李清乐眼珠又滚了两滚。 说来也奇怪。 人家都晓得上门来提亲了,陆景明倒没动静? 他把陆夫人从扬州从来,现在倒落于人后了? 李清乐本来还以为,等温桃蹊及笄礼日子定下,第一个登门的,一定是陆夫人母子呢。 现在看来嘛…… 照月来去匆匆,回来的极快。 李清乐来了精神,索性要坐起身。 温桃蹊扶了她一把,侧目去看照月:“谁家的?” “是吴夫人。” 温桃蹊脸色霎时间黑透了。 就连李清乐也吃了一惊,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揉着耳朵又问了一遍:“谁?” 温桃蹊按在她手背上。 怪不得母亲不推了。 他们家和吴家,的确一向私交不错。 可这就更离谱了。 温桃蹊心中茫然得很。 吴闵嘉总不能是个傻子吧? 她的态度那么明白,现在还撺掇着他母亲上门提亲? 要是她肯嫁,岂不是早就与他两小无猜了! 李清乐也拧眉:“你也别着急,母亲知道你的心思,一定会推了吴夫人的。” “我知道。”温桃蹊嗡声,“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我本以为,过了这么久,他早就死心了。” 没想到,人家在这儿等着呢。 前几个月,她去杭州之前,吴闵嘉不出现在她面前,她还以为,他明白了,放弃了。 现在看来—— 是在是气人的很! 李清乐怕她气坏了:“要不然跟长玄说说,让他去找找陆景明?” 提起陆景明她也有一肚子火气。 吴家人都登门了,陆景明还沉得住气,他可真行! 温桃蹊有些赌气:“不去,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李清乐不免摇头叹气:“怎么赌气呀?” “不然呢?吴夫人都登门了,他还要我们去三催四请吗?” 温桃蹊深吸口气,略想了想:“不行,我不放心,我想去偷听。” 李清乐眉心一动,一把就把人给按住了:“你可别去。” 她缓了口气:“母亲想就是怕吴夫人见到你,才叮嘱你别露面的。 她是长辈,要当着你的面儿提起来,你怎么说?” 温桃蹊一怔:“她怎么能……” “她怎么不能?”李清乐虎着脸,“她今儿本就不该来的,可她来了,你还指望她轻易就走啊?” 这倒也是…… 温桃蹊长叹一声:“我真没想过这么多,本来以为,回了家,行过及笄礼,一切顺理成章,谁知道,还有这些事……” 李清乐又打趣她:“什么顺理成章?” “大嫂还打趣我,也不怕孩子听着不像话。” 李清乐一只手落在小腹上:“这有什么不像话的?你着急什么,如今心意都是明了的,他跟着在外头跑了几个月,爹娘难道不明白吗?总有法子应付了吴夫人的,你只管安心吧。” 应付是肯定应付了。 温桃蹊只是觉得,这都是不必要的麻烦。 早知道是这样,她行及笄礼的日子,就不该声张。 父亲和母亲是想让她风风光光的,可谁知道又惹来这些麻烦。 最可气的还是陆景明! · 陆景明是知道吴家人登门的事儿的。 他这几天老是吃闭门羹,跟温长青也闹了两场脾气,想着小姑娘及笄礼的日子定下了,少不得有人会登门去提亲。 偏偏他娘是一点儿不着急。 他没办法,只能派人盯着。 一早听说赵夫人接了吴家的帖子,他就再坐不住了。 陆夫人才吃过早饭,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一阵风似的,哪里有素日里冷静的模样。 他进了门才缓了缓,站定住,尽可能保持着平静:“母亲。” 陆夫人横他一眼:“火烧了你的眉毛吗?我让你进来了没?” 这还赌气呢。 从他接到人,到如今,这都快半个月了,这口气,就没舒缓了。 其实到了歙州后,陆景明知道,他娘四处打听,如今对小姑娘是真没什么不满意的,她不满的,不过是他的态度而已。 如今拖着不肯去温家提亲,也是故意的。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母亲,您打算拖着儿子到什么时候啊?” 陆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拍桌案:“你说的是什么话?” “不是……”陆景明心里着急,还不敢得罪,生怕更把他娘惹恼了,“母亲,今儿一大早,吴夫人登门去了,为的是什么,您总该知道吧?” 陆夫人眼珠子转了转:“吴家?就是那个跟温家交情不错的,他家孩子都在温家族学读书的那个吴家吗?” 陆景明重重点头,嗯了声:“吴家二郎小时候就是在温家族学进学的,跟温家兄妹关系也不错,他对桃蹊是很上心的。” 他又上前三两步去:“母亲,赵夫人可不是谁家帖子都接了的。” 陆夫人面皮一时松动:“她不能答应了吴家吧?” 陆景明这才松了口气。 好在他娘没有闹脾气到离谱的地步。 于是他摇头:“我估摸着应该不会,赵夫人疼爱女儿,是会以桃蹊心意为重的。 只是人家登了门,咱们这些天没个动静,难免叫人家觉得咱们是不上心的。 人家温家有女初长成,本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又不是非咱们陆家不可。 母亲,您看这……” 陆夫人只管拿白眼去剜他。 生个儿子养这么大,如今为了个姑娘,才肯在她这儿说几句软话,撒娇似的。 他都长这么大了,也没见他服个软的。 当年跟家里闹的那么僵,她也生气,可她再怎么生气,他也不低头不服软,就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些怪不到温家小姑娘身上,是她这个儿子没出息! 陆夫人深吸口气,站起身来:“你拿我的帖子,给赵夫人送去吧,咱们不跟吴家抢,明儿一早我登门去,你总满意了吧?” 陆景明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放回肚子里去。 这事儿拖一天,他就不安一天。 早点定下来,别人也再别来觊觎他的小姑娘。 于是他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欸的一声应了:“我这就吩咐人去给温家送帖子……” “你是高兴糊涂了吧?”陆夫人张口就啐他,“吴夫人还在温家做客,你现在派人去送帖子,是专程叫赵夫人为难的吗?平日里的聪明劲儿都哪里去了!” 陆景明是欢喜过头的,挨了骂也只管笑,一应说知道,说明白,笑着就跑出了门去。 楚妈妈也跟着笑,陆夫人无奈叹气:“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看他也差不多了!” 第三百四十章:瓜熟蒂落 第340章瓜熟蒂落 温桃蹊的婚事,就在她及笄礼前五天,敲定了下来的。 当陆家的聘礼成箱成箱的送进温家时,惊掉了整个歙州城中人的下巴。 五大口黑漆箱子,里头是各种各样的稀世珍宝,古玩孤品,甚至还有一幅顾恺之的画躺在里头。 还有十几口箱子,从头面首饰,到衣衫鞋袜,应有尽有,据说全都是从城中百年老店现定做的,还有一些,甚至是陆夫人从扬州带来的。 还有两大箱,里面装的全是田契,铺面的契书,诸如此类的。 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家产全都送到温家去的。 吴夫人为这个很是生了一场气,家里吴闵嘉倒是哄了好久,才勉强把这口气给平了下去。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温桃蹊就拒绝过吴闵嘉的心意,当日她上门去求娶,是叫儿子给诓了的。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收了陆家的聘礼,就要选大吉的日子。 陆景明是一日都不想多等,原本这请期只要陆家定了日子,通知温家就是的,但他处处都看重温桃蹊的意见,是以陆夫人请了人看日子,选了两三个日子后,陆夫人这里还没有拿定主意呢,他倒巴巴的跑去温家,跟温家人商量。 陆夫人又生气又觉得好笑,骂他没出息,却也只由着他去了。 于是定下了四月十八,是个上上大吉的日子。 本来这六礼悉备,就差最后一步大婚,温桃蹊就不该再跟他见面。 但是陆夫人如今住在歙州城,要操办陆景明的大婚事,少说要住到五月里,才能回扬州去了。 而陆景明大婚,陆老爷和他大哥就是再不待见他,也不能真的失礼至此,陆夫人家书回扬州告诉了日子,少不得,到了三月底,他们父子两个也要往歙州来。 是以赵夫人想了想,隔三差五的,就带着温桃蹊去见一见陆夫人,或是请了陆夫人到府上来小坐吃茶。 外面的人也不多说什么,谁叫人家家里情况特殊呢。 将来成了婚,陆景明长住在歙州,温桃蹊也没什么机会侍奉公婆的,反正现在都定下了,一两个月,多陪陪陆夫人,无可厚非。 陆景明自然更加肆无忌惮的往来温府和陆府之间。 温长青也再没什么好阻拦他的。 倒是温桃蹊见了他,反而害羞起来。 她是偶尔害羞撒娇的人,并不常如此。 后来两个人心意相通,陆景明是喜欢逗她捉弄她,但她也不总是驳回来,牙尖嘴利的,一点儿不服软,真是极难得的娇羞一回。 如今见了她含羞的模样,见了面,脸儿也不抬,眼神左右飘忽,就是不往他身上落。 两个人比肩行着,陆景明低叹一声:“这定了日子,见了面,反倒还不如从前,你害羞什么?” 温桃蹊在心里啐他。 一点儿也不懂小姑娘家的心思,什么人呀。 她反手摸了摸鼻子,懒得理他:“之前姐姐大婚,谢家看日子的时候,就说过,四月里有个上上大吉的日子,没想到倒叫我赶上了。” 陆景明眼珠一滚:“你给林姑娘去信了吗?” 她点头,小脸儿却垮了,看不出丝毫高兴来。 陆景明就抬手揉了她一把:“林姑娘嫁人了,不是小姑娘了,出一趟门不容易,况且从京城一路赶来,便是现在动身,也勉强赶上。 开了朝谢喻白就进了吏部供职,如今怕是有的忙,他抽不出身陪林姑娘来,八成也不放心林姑娘自个儿赶路来歙州,别不高兴了。” 她也不是不明白,就是心里难受罢了。 重生回来,真心实意交下来的朋友,真的只有林蘅一个。 林蘅大婚时她一路陪着,如今她要成婚了,却见不着人,多少心里都会不舒服,越发的想念林蘅。 温桃蹊一撇嘴:“我倒不如在京城寻个中等人家,还能和姐姐朝夕相处。” 她自然是当玩笑说的,也是故意气他。 陆景明眉心一动,就去捏她耳朵,只是动作极轻柔:“说什么?” 温桃蹊笑着就躲开了:“你敢打我,我告你的状去。” 陆景明无奈摇头,噙着笑,背着手,看着她小跑着跑远,然则背影却又始终都落在他眼底。 那一抹倩影,合着朗朗日光,成了他心中最美的风景。 · 三月三上巳节,歙州城中好热闹,踏青饮宴,年轻的郎君小娘子三五成群,携友出行。 李清云一大早登门,要拉上温时瑶去逛的。 如今温桃蹊要待嫁,早两个月时,温子娴也已经许配了人家,定了八月里完婚,自然也要安心待嫁,不能到外头乱走乱逛了的。 以往都是大家一块儿,今年却就只剩下她们两个。 李清云拉了温时瑶从李清乐院儿里出来,正又遇上温长玄,她眉开眼笑的就往温长玄跟前凑:“我们去踏青,二哥哥一起吗?” 温长玄笑着说不去:“我有事儿。” 她虎着脸不愿意:“你有什么事儿呀?今年就只有我们两个,冷冷清清的,你陪我们去怎么了嘛?” 温时瑶吞了吞口水,想把人拽回来。 其实从小到大,她是家里最爱撒娇的一个,但就是不太敢在二哥面前撒娇。 倒不是说二哥不吃她这套,大概是……看起来二哥是个最宠惯妹妹的,但他有自己嫡亲的妹妹,温时瑶心里就多了些隔阂感。 不过李清云很有趣。 她跟她自己亲哥哥都未必有这么娇软,成日里跟在二哥身后,一口一个二哥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她亲哥哥呢。 温长玄待要揉她头顶把人敷衍过去,一抬手,动作僵住,手臂僵在半空,旋即垂回身侧。 母亲说,清云也是大姑娘了,往来走动,多少要懂得避嫌,免得将来两家人面子上过不去。 的确是个大姑娘了。 小的时候,跟在他身后,也不怕他狗脾气,永远眉眼弯弯的。 她有两颗虎牙,笑起来,梨涡浅笑,露出小虎牙,可爱得很。 现在摇身一变,也快十五了。 温长玄噙着笑退了半步:“真有正事儿,你们去玩儿,看上什么,我给你们出钱还不行?” 李清云小嘴一撇:“姐夫给了我银票了,我又不缺银子使!” 她说着似有些生气,拉了温时瑶就要走。 身后照月却匆匆追上来,拦住了她去路。 李清云眼皮突突的,心道不好:“姐姐不好吗?” 照月上气不接下气的点头:“大奶奶要生了,大爷说,赶巧了姑娘在府上还没走,叫姑娘去外头等着,不要出门了。” 温长玄眉心一动,旋即拧眉:“可打发人去李家回话了?” 照月点头说去了:“大爷一应都吩咐了,太太也挪去了院儿里等。大奶奶发作的突然,这会儿疼的不行,好在一应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长嫂生孩子,温长玄不方便过问太多,知道人都在李清乐那儿守着,也去告诉了李家人,也就放了心。 他沉声吩咐李清云:“你快去吧,等会儿好去陪陪大嫂。” 李清云哪里还惦记着出去玩儿的事儿,欸的一声,也不等照月,提了裙摆朝着李清云的院子就跑去了。 温时瑶也要跟去,却被温长玄一把给按住。 她呆呆回头望:“二哥干什么?” “你别去。” 温时瑶越发不解,嘴角一动,才要问话,温长青按着她肩膀重了重:“你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回家去等消息,别去凑热闹。” 她小脸儿一垮,挥开温长玄的手,一跺脚,冷哼一声,却果然往二房的方向跑远去的。 · 李清乐是头胎,不过养的不错,又听大夫的话,是以也不算是受太多得罪,生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母女平安了。 刚出生的孩子皱皱巴巴,都不好看,不过好在李清乐皮肤白皙,小丫头裹在襁褓里,也能看得出,像极了她母亲,是个白嫩的姑娘。 赵夫人不拘是男孩儿女孩儿都喜欢,抱在怀里不撒手。 温长青也陪着看了会儿,等李清乐昏睡转醒,才进了屋里去陪爱妻。 李清云倒是想往前凑,奈何温长青坐在床边儿,挡的严严实实的,她根本就挤不过去。 后来索性也放弃了,跑去围在赵夫人身边儿看孩子。 温桃蹊见了小姑娘,一时想起前世她的那个儿子,眼窝一热,眼眶红红的。 赵夫人欸了声:“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温桃蹊忙说没有:“这小小的孩儿,多娇嫩,我瞧着她这个样子,感动得很。” 李清云古怪的看她:“你看小孩子都感动吗?那等你大婚那日,还不哭惨了?我听人家说,新妇大婚那日是不能哭鼻子的,不吉利,你要是……” 温桃蹊上手就去拧她的嘴:“我叫你胡说八道!” 她噙着笑躲,正赶上李夫人去看李清乐的粥回来,听见她这话,也笑着骂她:“你今年几岁了?嘴上也没个遮拦的,什么话都乱说?” 她就吐舌扮鬼脸,显然不受教。 赵夫人看她那样,抱着孩子直笑的肝儿颤。 她是喜欢李清云的。 小姑娘干净单纯,没一点儿心眼,最简单不过的一个人,可见李家把她养的好,也保护的很好。 娇而不媚,难道的很。 李清云勾着头看赵夫人怀里的奶娃娃,想了半天:“我能抱抱她吗?” 赵夫人才说能,李夫人一把把人拉住:“刚出生的孩子最娇嫩,你手上没轻没重,不许抱。” 她小脸儿一垮,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赵夫人最见不得这个,哄着人往自己身边儿坐了,把孩子交到她手上,又耐心的教她怎么抱。 是够娇嫩的,没骨头似的,动一下,李清云就不知所措。 她越是僵硬,孩子越是不舒服,几声哭出来,李清云越发吓坏了:“我我,我没碰她啊。” 温桃蹊扑哧笑出声:“在你怀里呢,你怎么没碰?” 赵夫人隔着小案拍她:“别吓唬你妹妹。” 转而才又安慰李清云:“没事,你越紧张,她越不舒服,你试试放松点儿?” 李清云吞了口口水,努力的尝试着,果然渐次上手。 李夫人看着她抱着孩子的样儿,真是哭笑不得:“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抱起小孩儿,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赵夫人拿白眼去剜她:“你这会儿说清云还是个孩子了?” 两个人皆是一愣,自然想起当日李夫人想为温桃蹊说媒的情形来,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笑了。 温桃蹊和李清云不明就里,只管逗弄孩子。 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有,李清云抱着孩子腾地站起身,把李夫人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抱着孩子别给我一惊一乍的!” 赵夫人倒怕她把李清云吓着,随着起了身:“清云?” 李清云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还咧嘴笑呢:“我抱她去给二哥哥看看!” 她竟然真的要往外走。 赵夫人也没想到这丫头胆子这么大,一时怔住。 温桃蹊早就防着她呢。 李清云路子野得很,一贯是个叫人摸不清的,你觉得她不敢的,她就一定干些出乎你意料的事儿。 于是三两步追上去,横在人身前就把人给拦住了:“你别抱着我侄女儿往外跑,摔了你没什么,你把孩子摔了,你赔不起!” 两个人拌嘴的样子分明就是还没长大的孩子,可明明温桃蹊四月里就要大婚了。 赵夫人和李夫人对视一眼,笑的合不拢嘴。 而后上前去,一人一个,把两个姑娘给拉开了。 李夫人从李清云手里把孩子夺回去:“刚出生的孩子不能吃风,你别乱来,仔细你姐姐捶你。” 她撇嘴不服气:“我又不知道。” 一扭脸儿,又冲着温桃蹊扮鬼脸:“这也是我外甥女儿,就你宝贝,就你亲。” 温桃蹊往赵夫人身后藏,张牙舞爪的:“反正就是我亲,就不让你抱出去,气不气,气不气?” 李清云就要去打人,赵夫人忙拦了一把,又把温桃蹊从身后提了出来:“你有个姐姐样儿没有?干什么呢?都快成婚了,还跟你妹妹斗嘴斗气的。” 李夫人抱着孩子闪身躲远些,李清云还是不死心,转头看着她怀里的孩子:“那二哥哥不能见见他侄女儿吗?” 第三百四十一章:祸害你 第341章祸害你 林蘅是在四月十二赶到歙州城的。 她也并不是一个人回来,徐月如陪着她一块儿的。 彼时温桃蹊正在家里逗弄宝贝侄女儿,时不时还要跟李清云斗个嘴。 如今李清乐也出了月子,赵夫人整天除了逗弄孩子,什么也不想管,就还把家里的事交给她去办。 李清乐自个儿心里是有愧疚的。 头一胎生了个女孩儿,可长辈们没有一点儿嫌弃的,反而还来安慰她,说是小夫妻年轻,孩子将来还怕没有的吗? 于是她侍奉赵夫人更尽心,一天到晚,除了理事看顾孩子,恨不得守在赵夫人身侧,寸步不离,弄的赵夫人哭笑不得,温长青也很是头疼。 偏偏她才出月子不久,虽然身体底子好,可刚生产完,身子多少还是有些虚,温长青又不想惹她生气,只能叫她自己想开了。 小丫头钻进屋里回话那会儿,面上写满了高兴,眉眼弯弯的。 温桃蹊和李清云两个叫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子,把孩子放在地上逗着玩儿,一抬头,见小丫头笑着进来,欸了声:“怎么这么高兴?” 赵夫人手上给孩子绣着一件萧兜兜,也缓了缓动作:“怎么了?” 那小丫头才蹲身做礼:“林姑娘来啦,还有徐夫人陪着一起。” 温桃蹊手上拨浪鼓登时也不摇了,躺在地上的婴孩儿伸手去抓,抓不着,干嚎了两嗓子。 李清云把拨浪鼓从她手中抽出来,脑子像是没转过弯儿似的:“哪个林姑娘……” 话没说完,她瞳仁一缩:“表姐?” 也不对。 林蘅不是林家女了,就不是她表姐了。 可她还是高兴的。 温桃蹊又惊又喜,实在是没想到。 她腾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跑。 赵夫人一把把人给按住了,侧目去看李清乐:“既是她嫂嫂陪着一块儿来的,你陪着一起去见,关系再亲近,也别失了礼数。” 李清乐欸的应了,跟着起身,往温桃蹊身边儿去,牵了她的手:“走吧。” 李清云也想去,低头看看躺在地上的孩子,一咬牙,抱着孩子给赵夫人送到怀里去:“我也去!” 她一向是说风就是雨,都没等赵夫人应一声,追着温桃蹊她们就跑出去了。 徐月如和林蘅已经由婆子们引着进了宅子来,一路往赵夫人的会客小厅去了的。 温桃蹊进门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林蘅和徐月如对视一眼,笑着起身迎过去,把人揽入怀中:“我来了,你不高兴吗?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呢?早知是这样,倒不如不来,白叫我赶了这一程的路,又怕错过了正日子赶不上,一点儿也不敢耽搁。” 温桃蹊从她怀中挣出来,在她胳膊上轻捶了一拳:“你最坏,当日写信跟我说来不了,害得我难过了一场,结果悄默声的就来了!” 徐月如帮腔开了口:“她如今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古灵精怪的点子,月前接了你的信,得知你四月要与陆掌柜大婚,就打定了主意要来歙州的,偏偏回了信,跟你说来不了。 结果呀,一转脸,就吩咐人在京中买了好些东西,还开了自己的嫁妆箱子,寻了三五件,说是你喜欢,东西也用得上的。 这动静整的挺大,连谢夫人和她大嫂也惊动了,知道她要来歙州看你大婚,少不得,人家也添了好些礼,叫她一并带了来。” 温桃蹊心下感动。 除了林蘅对她的情谊,还有林蘅如今的活泼。 当初那样闷着的一个人,现如今嫁了人,也有了这种时候。 李清乐是等她们叙旧了几句才迎上来的,同徐月如见过礼,徐月如客客气气的回了平礼。 一路上过来,也没少听林蘅说起李家姐妹。 她对林家人没有一点儿好感,自然对李夫人也是这般,想想李家的孩子身上还留着一半林家的血,她真是没打算给什么好脸色。 但林蘅说,她在歙州小住的时候,李夫人就待她极好,又说起当日李夫人要将她婚事揽下的事儿,以及李清乐姊妹对她的呵护备至,才知错怪了人家。 这会儿当然客气得很。 且按年纪算来,李清乐还要比她年长一些。 李清云一路小跑着追来,来的稍晚了一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一进了门,咋咋呼呼的:“怎么把我丢下自己来?我可想表姐了,你们也不知道等等我!” 徐月如勾着头去看。 小姑娘一张脸清秀俊丽,同温桃蹊林蘅自然比起来逊色些,但也是个美人坯子。 一双水泠泠的大眼睛透着伶俐,看起来就特别讨人喜欢。 她虽然是咋咋呼呼的开口,但声音有如黄鹂鸟,尾音挑着往上扬,是小女孩儿特别的娇软。 她似无意的,却最惹人疼。 举手投足间都是娇软,怎么不叫人喜欢呢? 徐月如笑着问了两句,又夸了两句,倒弄的李清云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往她姐姐身后躲。 李清乐把人拽出来:“从来也不是个认生的,这会儿徐家姐姐夸你两句,你躲什么?” 李清云面上红红的,又忍不住,抬眼去看林蘅:“表姐给我带礼物了没?我听人说,京城繁华热闹,什么都有,来的时候听丫头们说,表姐带了好几口箱子,全是送给三姐姐的,你可不许这么偏心啊。” 她一口一个表姐,但李清乐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从温桃蹊口中听说的那些事,她知道齐明远夫妇是如何娇宠林蘅的,就怕李清云把徐月如给叫恼了。 于是又扯了她一把:“咱们自己家里人倒也罢了,等来日到外头去,你还一口一个表姐吗?叫姐姐。” 李清云才有些委屈爬上了眼底。 然则徐月如和林蘅都没开口帮腔,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撇嘴,改了口。 众人才又说说笑笑一场,而后跟着李清乐去拜见赵夫人。 李清云是没了兴致的,出了门就闪了。 她本来就走在最后面,等李清乐发现她人不见了,打发照月去寻,只能替她解释几句:“我这个妹妹,从小骄纵坏了,没规没矩,想哪儿是哪儿,也不知是动了哪根筋,又跑去疯玩,也不说一声的。”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徐月如也是客,更不会争这个,笑了笑说没事:“小姑娘家最活泼贪玩,这有什么的,咱们到长辈们面前去拜见回话,何必拘着她。” 林蘅摆弄着手上的帕子,不大放心的四下看了两眼。 温桃蹊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才后话不提。 · 那头李清云一路跑远,一面走,嘴里一面嘟嘟囔囔的骂骂咧咧,只是声音极低,一时也听不清她骂什么。 温长玄刚才外面回来,要去赵夫人那儿问安的,远远地看见她,低着个脑袋,闷闷不乐的样子。 素日里就数李清云最是没心没肺的一个人,仿佛不知道郁闷生气为何物一般,眼见她这样,本要调转脚尖儿转方向绕道的温长玄,还是十分遵从本心的踱步凑了过去。 李清云身量还不算高,眼前一片阴影遮挡住阳光时,她知道是有人凑过来。 但她不高兴,张口就骂:“怎么走路的,你不长……眼睛啊。” 温长玄失笑看她:“看见是我,还要骂完?不说收了你后头的话,还非要说完啊?” 这要是放在平日里,小姑娘一定拿她尖尖的下巴冲着人,理直气壮的叫嚣起来了。 可今日她只是撇撇嘴,又把头低了下去。 温长玄眉心一动,抬手落在她头顶,就那么按着她头顶,把她的头给抬了起来:“好端端的,谁惹你了?” 李清云还躲了一把:“林蘅姐姐和她嫂嫂从京城来,这会儿我姐姐和三姐姐陪着去见伯母了。” 这可真不知道。 早前也没听桃蹊提起,反倒是他听陆景明说,林蘅来不了了,桃蹊为这个还难过了好几天呢。 这些小姑娘家的心思真是叫人难猜。 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温长玄一时更是不解:“那林姑娘她们来了,你不高兴?” “谁说的!”她嘟囔着,腮帮子气鼓鼓的,“我可高兴了。” “那你怎么……” “我叫表姐习惯了,改不了口,姐姐骂了我两句。”李清云眉眼往下垂,写满了不高兴,“骂我做什么呀,我一直都是叫表姐的。” 这其中的事,温长玄知道,但家里人不知内情,他也不清楚,李夫人知不知道。 不过人家去了上房院拜见,这会儿倒不好往上房院去请安了。 正赶上照月找来,温长玄见了她,问了两句,知道是李清乐叫她来寻,低头看看不接茬的小姑娘,无奈的笑了声:“你去跟大嫂说一声,我领她去听戏,一会儿带她回来。” 照月啊了声,犹豫了下:“二爷,这……” 温长玄还没说什么呢,李清云虎着脸去瞪她:“二哥哥带我去听戏怎么了?还非要把我叫回去吗?骂了我两句差不多了,还要骂我?” 照月哪里还敢吭声啊。 这是个祖宗脾气。 本来来温家,算是客,就算是亲家,那也不是自己家,但这祖宗又不管,只当自己家里是一样的,又没人辖着她,她气性上来,谁也惹不起的。 于是照月掖着手蹲身礼了,只能目送温长玄领着李清云出门去。 李清云心情还是不好,出府门下台阶的时候,一个走神,踩空了,差点儿没摔下去。 温长玄把人稳住,黑着脸叫她。 她自己也吓得不轻,白着小脸儿抬头看,见他不高兴了,眼尾红红的:“你也要骂我!” 她一副你敢骂我我就哭的样子,温长玄哪里还敢说重话。 要说李清云最没心没肺,胡打海摔长大的,可实际上,最像个瓷娃娃,轻易碰不得,招不得,比桃蹊还金贵。 麻烦也是他自己要往身上揽的。 温长玄揉了揉眉心:“不骂你,你自己留神看路,我不扶着你,你还不摔惨了?” “你不是会扶着我吗?” 还挺有道理。 温长玄一时语塞,沉默了好久,才想着总归是要开解她的。 她年纪小,做什么,都只顺着自己的心意。 李清乐年纪长些,以往就喜欢管教着她。 她倒也不是不服管教,就是…… 温长玄叹了口气:“你觉得,大嫂是为了骂你才骂你吗?” “那倒也不是。”李清云掰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也不看路,就盯着自己指尖儿看。 她瓮声瓮气的,温长玄拍了她后背一下:“抬头看路。” 她才略略抬眼,照样不好好看路。 温长玄无法,只能多顾着她一些。 她好似得意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许多:“我知道姐姐不是存心要骂我,也想的明白,人家既然不是林家女了,我还叫表姐,是不合适,外头人听见,又不知道要胡乱猜测些什么,没那个必要。” “你不是都明白?”温长玄侧目去看她,“那还委屈什么?” “那不能好好跟我说啊?” 她嗓门儿突然大起来,吓了温长玄一跳:“你叫什么?” 李清云哼了声:“你们骂我,还不叫我委屈,谁家的道理?” 温长玄有心打趣,想哄她高兴些,于是十分顺口的接了她的话:“温家的道理。” 李清云果真一怔。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她白一眼过去:“姐姐骂完我,你就又来说教我,二哥哥,你们是不是老拿我当没长大的孩子看啊?” 她的确像个孩子。 但这些天,她抱着小侄女儿逗弄,又不像个孩子。 姑娘家是这样的,身边儿带着孩子,就总是柔婉许多,连李清云这样素日里不着调的,也不例外。 温长玄本来想说是,怕她恼了,改了口:“怎么会呢?你和桃蹊差不了几个月,她四月里就要完婚了,你怎么还能是孩子?” “可我母亲也没有提我的亲事,我就觉得,她还当我是孩子,不放心我嫁人,怕我嫁了人,祸害人家家里。” 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温长玄又看了她一眼:“那听你这意思,想嫁人了?那你跟我说说,你想祸害谁家,我替你去跟伯母说?” “祸害你行不行!” 李清云一跺脚,冲着他啐了声。 第三百四十二章:结发为夫妻 第342章结发为夫妻 温长玄眼皮一跳,只觉得脑袋嗡嗡的,脚步登时就收住了。 李清云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捂着嘴,眉眼又垂了垂:“谁让你招我。” 先前的嚣张气焰褪去大半,温长玄无奈摇头:“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吗?你真是越发胡闹了。这么大个姑娘了,当着我说说也就算了,倘或给家里长辈听了去,你要怎么样?” 谁知道他不骂人,李清云反而长松口气,又嚣张跋扈起来,冲着他叫嚣:“我说都说了,你告我的状去啊。” 温长玄眸色一沉,面上也凝了凝,一把按住她肩膀:“走,回家。” “别呀!” 李清云才有些急了:“不是要带我去听戏吗?怎么就要回家?” 温长玄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了会儿:“还跟我嚷嚷不?” 她一时垂头丧气:“从小到大就会欺负我。” 温长玄却愣了。 欺负李清云? 他小的时候虽然是个豪横的主儿,但却从不在内宅欺负姊妹,尤其是年纪更小的这几个。 平素里一起玩儿的,他最骄纵的,怕就是李清云了。 这小姑娘还真是蛮不讲理的。 他松了手,低头侧目去看。 其实她真是长大了。 以前脸上挂些肉,小脸儿胖嘟嘟的,撒起娇来特别的可爱。 又生的唇红齿白,是个清丽女孩儿。 现在长大了些,也长开了,脸上的肉肉眼可见的消失,一张小脸儿越发尖瘦,巴掌大小。 她是最明艳的姑娘,天真烂漫的。 他想着,一抬手,又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 李清云虚一躲:“干嘛呀?” “四下无人,就咱们两个,你跟我说说,真没想过去祸害谁?” 李清云虎着个脸:“你倒一本正经问我这些,我要告你的状,做兄长的没个正经!” 正经这两个字从她李清云的口中说出来,温长玄就放声笑起来了。 他真的笑了好半天,直到两个人走出长街,他才敛去了笑意。 李清云知道他在笑什么,一时间脸上就泛了红晕。 她其实最没心眼了,可眼下就是有些不大好意思。 大约是因为她口无遮拦的那句话…… 温长玄笑了半天她也不吭声,这实在不像他,于是他收敛起来:“怎么不说话?” “不想跟你说话。” 声儿小的几乎听不到,隐隐透着些害羞。 温长玄仔细想了想,就明白了症结在哪里,当然不会追着问,索性也不再提了,领了她往戏楼去,又掏了银子,点了两出她素日爱听的,又要了她爱吃的茶点,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品评着哪一句唱的不好,哪一句绝妙。 等听完了戏,也到了日近黄昏时。 从戏楼出来,温长玄本来打算直接送她回李家去,偏偏她不肯。 听了一下午的戏,不见一丁点儿困意,反而精神得很:“林蘅姐姐不知道走没走,我先跟你回去,她要没走,我还得跟她要东西呢!” 温长玄一怔:“林姑娘欠了你什么?” 她嘟囔着说不是:“她从京城来,为三姐姐大婚,带了几口大箱子,全是送给三姐姐的,凭什么没我的?我得要我的礼物去。” 温长玄扑哧一声笑出来:“桃蹊要大婚,林姑娘给她备礼,凭什么要给你准备呢?” “因为我可爱!” · 温桃蹊大婚那天,林蘅也来得很早。 当初在京城,她怎么陪着林蘅出嫁,如今林蘅也就怎么陪着她。 虽然温桃蹊自个儿家里有姊妹,也还有李清云在,可她仍旧拉着林蘅,不许林蘅离开半步,倒引得李清乐哭笑不得。 陆家手笔大,温家也不差。 温桃蹊陪嫁的单子,足足列了有六页多。 除了把陆景明送来的聘礼算进去外,温家自己备下的,再加上赵夫人的陪嫁,从温家往陆府去,花轿后跟着的箱子,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歙州城中不兴上午时迎亲,是以等到拜过天地,闹过洞房,天色就已经晚了。 陆景明被拉出去吃酒,偏他是个最有分寸,也最机灵的。 旁人来敬酒,他吃的就猛,有那么七八杯下了肚,就直喊头晕,连站也站不稳了。 明礼扶着他到其他桌上去敬酒,没敬两桌,就被人给劝了下来。 于是主仆两个就往内宅喜房的方向去。 等到确定了四下不见外人,陆景明从明礼手上挣出来,揉了眉心:“林姑娘走了吗?” “叫人去回过话,这会儿已经走了的。” 陆景明哦了声:“你别跟着了,去叫厨房把给夫人备着的菜再热一遍。” 明礼欸的应了,眼看着上房院月洞门就在眼前,他收了腿:“那我去了。” 陆景明摆手叫他去,也没再理会他。 穿过月洞门,他看着廊下的大红灯笼,还有悬着的茜红纱,深吸口气,抬了头,月色皎洁。 他心爱的姑娘,就在屋里等着他。 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令他高兴,甚至有些感动。 无怪老话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金榜题名他是没机会了—— 陆景明噙着笑进去的时候,温桃蹊正盘腿坐在喜床上的。 她大概是真的饿坏了,又没人管她,连撒在床上的花生红枣也吃,把那花生壳扔了一地。 陆景明愣了愣,一抬手,揉眼,定睛再看:“你……” 温桃蹊小脸儿腾地一下就红了,从床上爬下来,趿拉着绣鞋踩好,就要起身来,还拿脚去踢地上的花生壳。 偏偏她手忙脚乱,一时还想着拿了盖头重新给自己盖上,头上的冠太沉,身上的喜服也重,累赘的不得了,一个身形不稳,差点儿摔了。 陆景明横步跨上去,把人给扶住了,失笑摇头,打发白翘和连翘去:“我叫厨房备有吃的,你们去告诉,叫他们送上来,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捂嘴笑着应了就往外退。 陆景明把人扶着坐在床上,自己在她身边儿坐下来,看了一眼她头上的冠:“顶着不嫌沉吗?” 她撇嘴:“这是要你来卸的,我不能自己拆下来,不吉利。” 陆景明研究了会儿,索性把外袍拖了,上了床,跪坐在她身后,替她卸去沉重的头面,一面动手,一面打趣她:“这喜服也够沉的,累赘又碍事,我也替你脱了?” 温桃蹊并不是没经历过的,可照样羞红了脸。 头上的累赘卸下来,她的活动就方便了好多,抱着喜服就站起身,远离了床榻,往圆桌旁边儿挪过去:“我等着吃饭呢!” 她是新妇,一应都要最喜庆,是以脸上的胭脂也涂得多,小脸儿本来就红扑扑的,倒看不真切本身的颜色。 陆景明看了会儿,仿佛是觉得碍眼,从床上挪下来,出了卧房。 温桃蹊诶了声才要问他干嘛呢,他已经拧了帕子回来:“给你擦擦脸?” 她笑着接过来:“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呀?不过会不会不好?新妇出嫁,是不好吃热食的,你叫人给我备着菜,万一给母亲知道了,会不会怪我不懂规矩?” “你怎么……” 他声音戛然而止。 她是该知道。 不说岳母会教她,她前世嫁过人,对这些规矩,当然了如指掌。 温桃蹊看他脸色有些不对,低叹了声:“你不是到现在还要吃这个干醋吧?” 陆景明不轻不重的哼了声,从她手上取了帕子来,替她擦着脸。 干干净净的一张小脸儿露出来,陆景明脸上才有了喜色。 正好白翘端了菜进门来,往圆桌上放了,刚要开口问,他摆手叫退下去。 温桃蹊拿了筷子戳戳这个,戳戳那个:“你这是在外头买的吧?” 他嗯了声,替她挽袖子:“肘子和蟹粥是在外面买的,你吃别的吧,蟹粥别吃了,我多吃了两杯酒,也忘了交代他们,放了这么半晌,热过一遍的,仔细吃了闹肚子。” 但温桃蹊是最爱吃这个的,眼巴巴的看着,舍不得的很。 陆景明叫她那模样逗笑了:“明儿我带你出去吃新鲜的。” “别。”温桃蹊挖了块儿奶酪,才送到嘴里,一听这个,忙抬眼看她,“我母亲说叫我别由着性子胡来,母亲现下还在歙州小住,我才不跟你出去乱跑呢。” 陆景明知道她的意思,揉了揉她头顶:“没事,母亲是不计较这个的,将来她也不是总跟着咱们过日子,现下拘着你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她胡乱的嗯了两声应了:“我知道呀,而且母亲近来也很喜欢我,大概不会拘着我,可我总要把规矩做足了,总不好蹬鼻子上脸。” 她坚持,陆景明也不好说什么,只记下明日叫人去给她买了蟹粥回来而已。 等看着她吃得差不多,陆景明才叫了她一声。 温桃蹊把筷子放回去,心满意足的拍拍小肚子:“怎么了?” “母亲在家里住的这阵子,我府上的账,母亲也没过手,眼下你过门了,我原是想着,这些事儿,我自己来料理,你只管吃喝玩乐享福就好,但又怕外头人知道了,要胡言乱语。” 他去换了条新的帕子,给她擦手擦嘴:“你非要在母亲跟前立规矩,不如叫母亲带着你看家里的账?” “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母亲过手?” 温桃蹊一愣,握了他的手,没叫他再动。 陆景明把她眼底的困惑看在眼中,叹了声:“这些年我和家里头是分开过的,外人不全知道,但我自己的账是我自己的,陆家的是陆家的,母亲来了歙州后,也没提这个,宅子里的事儿,我也没想叫她来料理。 说出来显得生分,可你嫁了我,我总要让你知道,这没什么好瞒着的。” 温桃蹊呼吸一滞。 他知道陆景明和家里关系僵的很,但她万万没想到…… 陆景明的母亲,是很疼他的。 这些天她总陪着,也能看得出来,就连母亲都说,陆夫人是把陆景明当心肝儿疼的。 她无意去弄清楚,为什么一家子关系弄成这样,更不想知道,婆母怎么就没能劝和,横竖已经成了这样。 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到如今再想缓和,只怕也困难。 毕竟今日她大婚,听林蘅说,都没见陆景明父兄有多好的脸色给人看,不过敷衍过去的而已。 温桃蹊抿了抿唇,摇头说不用:“大嫂教过我看账本,这些我也能慢慢学着料理,有不会的,我问你也行,你既然没叫母亲过手家里的账……就别劳母亲费心了。” 陆景明唇角扬了扬,怕她不受用,更怕她担心,便去玩笑她:“真是没想到,小小的年纪,会的还不少,竟连看账的本事也学会了。” 温桃蹊就张口啐他,差点儿没脱口而出,前世她嫁林月泉,内宅中馈也是她一手料理。 只不过话到嘴边,想起眼前这个是个最小心眼的,吞了回去而已。 她看着一桌子的菜:“我吃不完了呀,你准备的也太多了点儿。” 陆景明去拉她的手:“放着呗,明儿叫她们收拾了,咱们还有正事儿要办呢。” 温桃蹊红着脸往外抽手:“你少不正经。” “大婚之夜,喜房喜床,我怎么不正经?”他是松了手,却长臂一捞,把要跑的人揽入怀中,牢牢地锁在怀里。 温桃蹊挣扎,不多时鬓边就盗出薄薄的一层汗来。 陆景明声儿放轻缓,一低头,附在她耳边:“是不是热?” 她怔怔的不敢动了。 他呵出的气,打在耳朵上,一时连她心里都是痒痒的。 温桃蹊走神的工夫,喜服已经被他一件件褪去。 等她回过神,仅余下中衣在身上,他的手还在解她中衣上的系带。 温桃蹊忙一把按住了:“你先去……去把蜡烛吹了。” 倾国容色的人,娇羞起来,满脸通红,好看极了,叫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陆景明拨开她的手,哪里听她的:“龙凤花烛,一夜都不能灭,吹什么?” “你别……” 她话音未落,惊呼一声,胭脂色绣了鸳鸯戏水点缀着并蒂莲的主腰红的人眼热心更热。 陆景明眸色一暗,打横把人抱起来,往喜床步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被发现了 第343章被发现了 陆夫人是在四月底就离开了歙州的。 彼时温桃蹊和陆景明成婚不过半月,她自觉待在歙州不过碍眼,虽然知道儿子孝顺,温桃蹊也是个体贴的女孩儿,可她自己觉得没意思。 又不能长久生活在一起,如今舍不得走,倒给新妇立规矩。 于是送走了陆夫人,陆宅之中,温桃蹊真是说一不二,想干什么便干什么的。 隔三差五的,请了林蘅和李清云到府上来玩儿,李清乐偶尔也会抱着孩子一起。 陆景明每次从外头回去,见她逗弄孩子,都心里痒得很。 这一日温桃蹊叫了林蘅几个到家里来玩儿,可偏偏李清云也不知是从谁那儿听说的,说陆景明从前手上有一套墨玉的茶杯。 本来墨玉也不过寻常可得之物,但是陆景明这套,是他花了重金从胡人手里买来,难得之处是在于,以煮沸的水入了茶,玉杯墨色褪去,透出光来,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这事儿温桃蹊知道。 成婚半个月,陆景明的家底儿她摸了个门儿清。 陆景明又什么都不瞒她,手上有些什么稀罕物,也都给她看过。 李清云说的那套茶杯,就放在陆景明的书房里。 他平日并不拿来待客,都是放在书房自个儿用,或是有了朋友来,进书房谈事,才用那个。 李清云一味地好奇,温桃蹊无法,只好叫她们等一等,往书房去取。 等她一出了门,林蘅就笑着摇头拿指尖儿去戳她额头:“人家家里有些什么好的,你倒清楚,还追着问,非要看。” 李清云躲了一把:“又没有外人,还怕贼惦记不成吗?我听人说起来,觉得稀罕,没见过嘛。” 林蘅和徐月如对视一眼,无奈摇头:“你到底听谁说的啊?” 李清云眼珠子一滚,就是不说话。 林蘅想了好久,倏尔想到什么,猛然一拢眉:“你别是听温家二哥说的吧?” “姐姐怎么知道?”小姑娘最容易被人套出话来,等反应过来,一咳嗽,又三缄其口不吭声了。 徐月如看看她,又去看林蘅,眼底浮现出不明的暧昧来。 林蘅心里却不大安定:“你近来总去温家,我见你也老跟着温家二哥,我刚回来那天,你闹脾气,也是他带你去听戏。” 她话音一顿,嗳了声:“他跟你说陆掌柜的茶杯干嘛?” “就……”李清云对戳着指尖儿,“上回我跟他怄气,恼了一场,他哄我来着,哄不下来,跟我说起这套茶杯,还说回头带我来见识。” 温长玄那个性子…… 从前她在歙州时,倒也发现了,他待清云很好,可她一向也只以为,在温长玄眼里,清云和桃蹊没两样的。 但如今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不成? 她蹙拢眉心。 连嫂嫂都看出些端倪,怕不是她多心。 只是清云自己没心没肺,糊里糊涂的。 · 温桃蹊平日并不常到陆景明的书房来。 书房这地方严肃又正经,男人家在这里谈论正事,同女人们不大有什么相干。 她领着白翘和连翘往书房去,陆景明又不在家,她嘱咐了两个丫头外头等着,自个儿进去取茶杯。 可她翻来覆去的找,那套茶杯却不在。 真是奇了怪了。 陆景明还带她来看过,那会儿还问她,要觉得喜欢,就拿回上房院去自己用,她没拿回去,叫他留在书房里了。 “上次是在这儿啊……” 寻常用的东西,有什么好收起来的不成? 温桃蹊拧眉,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摇了摇头,没打算再找。 她本来提步要走的,可眼角余光倏尔瞥见多宝阁上不寻常的一个格子。 那多宝阁本来放的位置也奇怪——并不在进门处,也不在观赏最佳的位置,反而摆在书房书案的正后方。 也就是说,平日里陆景明在书房看书写字,背后靠着的就是这多宝阁架。 偏右侧的一个格子上,放的是个……形状不大对的瓶子。 那瓶子的瓶口和瓶身一样大小,直筒的,胖乎乎,却又光秃秃的,而且还很高。 若放在平日,也未必起眼,可人心里有了疑影儿,看什么都觉得奇怪。 温桃蹊心念转过,脚步顿住,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就往多宝阁迈去。 挺丑的一个瓶子,也不是什么名家手笔,放在这儿? 她抬手要去拿瓶子,可放的高,有些够不着,只好踮起脚尖,两只手去摸,等碰到了,抱牢了,从多宝阁上抱了下来。 瓶子抱在手上,温桃蹊低眼看,敞开的瓶身里,一眼就能看见里面放着好多张……纸? 藏东西? 她倏尔想起好久之前,在温长青书房里发现的那个小暗格。 她把瓶往书桌上放下去,把里面的纸全拿出来,有那么三五张的,一张一张的摊开来看,第一张上的内容入了眼,她眼底就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等再往后看,面色如霜。 · 陆景明回家已经是后半天了。 可进了府,一路回院儿里,就觉得哪里不大对。 有些冷清过了头。 他从前一个人住,家里总是冷清的,可成婚后,多了娇妻,她又爱热闹,总拉了小姐妹到家里玩儿,这个家,就热闹起来。 今儿…… 等过了月洞门,小丫头匆匆跑了两步迎上来,一吞口水:“夫人在生气。” 陆景明心头一沉:“出什么事了?” 小丫头摇头说不知:“上午时候谢夫人她们来了家里,李家姑娘说想看您的墨玉茶杯,夫人就去书房取,那会儿也都好好的,可送走了谢夫人她们,夫人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了,午饭也没吃。 白翘姐姐和连翘姐姐也进不去,怎么叫门夫人都不开,劝了半天也没用。” “怎么不派人来告诉我?” 他声儿冷肃,原本急着要进屋的,可突然想起什么,倏尔怔住:“你说,她去了我的书房,然后送走了客人,才生起气来的?” 小丫头不明就里,只是点头:“连翘姐姐原说打发人去告诉您的,可夫人不许,还砸了好几个茶杯。” 新夫人是个和软的人,成婚这半个月,府里上上下下的奴才们,谁不说夫人好脾气的。 对底下的奴才又好,从不苛待。 那样好的出身,却不是个骄纵蛮横的,有这样的当家主母,是他们做奴才的福气。 可今儿显然是生了大气,摔起东西,还不叫人进去伺候,实在是吓人得很。 陆景明面色凝重,知道恐怕是秘密被发现了。 他确实是没想到过…… 两条腿千斤重,走一步都困难,可还是要去哄人的。 他说知道了,打发小丫头去,院子里也不见白翘和连翘的身影,可能…… 他又把人叫住:“夫人知道我回府?” 小丫头点头说知道:“您一进府门,就有人来回夫人,夫人打发了我们退远点儿,白翘姐姐和连翘姐姐也不叫在门口守着的。” 陆景明多看了她两眼,没多说什么,摆手叫她去,深吸口气,才提步上垂带踏跺,双臂一抬,推了门,进屋去了。 进了门还能见地上的碎瓷片子,却不见温桃蹊身影。 陆景明无声叹息,往西次间过去,果然小姑娘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满面怒容。 还好。 她生气,写在脸上,至少不是藏在心里。 若是阴阳怪气的来问,这事儿反而麻烦。 陆景明稍稍松了口气,凑过去。 他人没走到温桃蹊跟前,温桃蹊扬声呵住人:“离我远点!” 陆景明脚下一顿:“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儿,坐下来好好说?” 温桃蹊斜眼白他:“我让你离我远点,听不懂吗?” 他连声说好,唯恐更惹恼她,接连往后退,索性往西窗下的禅椅上坐了过去。 只是他正襟危坐,一派做错了事来认错的乖巧模样。 温桃蹊冷笑:“看来,你很清楚你干了什么啊?” 他掩唇咳,温桃蹊呵了声:“心虚?” “不是……” 陆景明支支吾吾的:“你怎么会发现那只瓶子?我原想着,那瓶子不起眼的很,东西放在那儿,最不容易被人发现……” “所以成婚之后才没换地方藏着呗?” “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陆景明抬眼去看她,“真想瞒着你,我不是肯定把东西藏严实吗?还能放在明面儿上,叫你轻易翻出来吗?” “你跟我强词夺理?”温桃蹊叫气笑了,“要不是清云说想看你那套杯子,我轻易会去你的书房?要不是我心里存疑,觉得那只瓶子看着碍眼,更不会拿下来看!” 她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在脚踏上重重跺了一脚:“你真是好样的,跟我大哥在外头合伙做生意,盘下那么大的茶庄,有我大哥一份儿,却把所有人都瞒过,连我也一点儿不知情。 还有我二叔和我三哥的布坊—— 你真是干得漂亮啊陆景明! 当日我二叔的布料坊失火,你跑出来做好人,自己贴补了银子,帮我二叔他们渡过难关。 我想着,我二叔是个不爱占人便宜,欠人人情的,而且既分了家,生意是他们自己的,要让你分红,给你入股,也没什么要紧的。 合着你一转头,又转给我大哥?” 温桃蹊越想越是生气,竟还不知陆景明背着她做过多少事情! 他或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觉得这些外头的事,没必要让她知道。 可是她的一切,从来没有瞒过他! 从前抗拒他的时候就算了,后来心意相通,她就没有一件事是瞒着陆景明的! 她抓了茶杯又想摔,可看着陆景明那张脸,又扔不出去:“你跟我大哥在合计什么?” “这些事情,我都能跟你解释,你能不能不生气,听我跟你慢慢说?” 温桃蹊冷笑:“行啊,我听你说。” 可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陆景明想了好久,站起身,踱步过去,试着靠近她,见她没有反对,上了手,扶着她肩头,让她坐回去,人半蹲在她身前。 温桃蹊的手垂放在膝头,陆景明攥着她两只手,又紧了紧:“岳丈是个随和的性子,最书生气的人,这你知道吧?” 她拧眉:“我在问你话,你说我父亲干什么?” “别急呀,让不让我说呀。”他见她要挣扎,手上越发紧,只是不敢使劲儿,怕弄疼了她。 温桃蹊冷眼看他,收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你们家里的事情,其实我全都知道的,你大哥从来没有避过我,都会告诉我。所以无论是你们家二房,还是三房,狼子野心,想要独吞家产,这些,以前你年纪小,也没有人愿意让你烦心,可我想着……” 陆景明一抿唇,话音顿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你应该是心里有数的吧?” 温桃蹊不动,也不吭声。 她不接话,陆景明却也明白,她心里全清楚。 于是他更松口气,继续往下说:“早几年前,你大哥就跟我说过,不能这么纵着,惯着。岳丈总惦记着,都是一家子骨肉,即便分了家,可到底是一家人。 所以这些年,二房或是三房,暗地里做手脚也好,搅扰得家宅不宁也罢,能容忍的,岳丈全都放任不管。 内宅中,好在是有岳母坐镇,辖得住。 可外面的事儿,你们长房多少生意,叫二房和三房抢了去,明里暗里的,你或许不清楚,可你大哥全记在心里。” 温桃蹊呼吸一滞:“所以……所以大哥背着家里,偷偷在外面经营,是为了将来接管家业,扩大长房的经营和产业,而至于你拿走的布料坊的这些,转给我大哥,是想将来……” 她猛然收住了声:“我大哥想吞并二房和三房的产业吗?” “目前倒没相对他们动手。”陆景明冲着她摇了摇头,“我也不骗你,布料坊的事儿,原本是我干的。那时候是你三哥来找我麻烦,因为你,他来寻衅,我气不过,一把火烧了他的布料坊。 可等烧完了,脑子里闪过这念头,才有了后来的事。 我也跟你大哥坦白了,火就是我放的,不过给我的那些红利,还有入股的事,我把契书转到了你大哥名下,是防患于未然,而不是要先发制人!” 第三百四十四章:我要娶她 第344章我要娶她 温长玄说要娶李清云,赵夫人是万万也没想过的。 就在温桃蹊成婚的半个月后,有那么一天,本是踏青出游的好天气的,赵夫人原说要带了李清乐再叫上温桃蹊她们,一道往观里去游玩一番,再求两个平安符来。 可是一大清早的,赵夫人才吃过了饭,吩咐了人去告诉李清乐,丫头就回说温长玄来了。 赵夫人漱了口,叫把人领进门,踱步去妆奁匣子里挑簪子,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头也没回笑着就叫温长玄:“来帮我选根簪子。” 温长玄应了,近了前去。 等赵夫人回过神来,才发现屋里的伺候丫头都不在了。 她一拧眉:“你把人支出去干什么?” 温长玄骨节分明的手从妆奁匣子里挑挑拣拣,选了根赤金簪子来,对着赵夫人比了比:“母亲要出门吗?” 赵夫人说是:“今天天这样好,打算出城往观里去,叫人去告诉你大嫂了,一会儿我们去陆家,接上桃蹊一块儿,出城时候正好路过李府,再接上清云。” 她想着略顿了顿:“林蘅和她嫂子住在客栈里,也不知道跟不跟我们去,过会儿去问问就行了。” 她拍开温长玄的手,又正了正髻上的簪,对着菱花铜镜照了照,眉眼间写着满意二字。 她这个小儿子,一贯就有些哄人的手段。 他倒也没经历过男女情爱之事,不管是小时候顽劣胡闹,还是长大了自己在外头经营产业,花天酒地的事情,是不沾染的。 可偏偏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手腕。 赵夫人想着不免又笑起来:“倒是你,早起才来请过安,这会儿怎么又跑过来?有事儿?” 温长玄嗯了声,上手去扶她:“母亲先别忙着去观里了,我有要紧的事情回母亲,您来。” 赵夫人脸上笑意一凝,狐疑望他,由着他搀扶着往正间罗汉床过去。 等坐下了,才伸手拉他,可温长玄没往赵夫人身边儿坐,隔着黑漆的四方小案,坐到了一旁去。 见他是有些神神叨叨的,平日里也不是这样的性子,赵夫人一颗心越发沉了沉:“是定阳出什么事吗?你急着回去?还是不敢叫你爹和你大哥知道?” 温长玄摇头说不是:“定阳没事,我去年陪着桃蹊往杭州时候,也回去过一趟,交办的都很清楚,现在也不急着回去的。” 赵夫人就真的有些急了,隔着小案照着他手臂上捶过去一拳:“你这孩子,如今跟谁学的吞吞吐吐,有事还不快说?” “是我的婚事。” 他此话出了口,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别开脸,掩唇咳了两声。 赵夫人怔怔然,盯着他看了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婚事? 可是近些时日,他总在家里待着,身边儿跟着的,也就一个李清云。 他是看上了谁家姑娘? 倘或是当初在杭州或是京城时,对哪家女孩儿动了心思,那回了家,也该回话的,眼下这是…… 李清云? 赵夫人脑子里嗡的一声:“你看上了谁?” 温长玄扭脸儿去看,眼底闪过诧异。 赵夫人一看就全明白了。 他点到即止,是因为她应该才得出的。 真是挺好的。 当初她看上林蘅的端淑柔婉,想着将来能给他做贤内助,若遇上事,还能规劝着。 可他说不喜欢,再加上有长洵那事儿横在中间,自然只好作罢。 她惋惜的很。 现在呢? 把林蘅换成李清云—— 赵夫人虎着脸:“你是疯了吗?” 温长玄面色一沉:“母亲。” 赵夫人知道自己这话说的重了些:“我不是说清云不好。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本性不坏,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从没有半点儿算计害人的心,何况知根知底,咱们和李家,也是亲上加亲。 可是长玄,你是只身在外的,一年到头住在定阳,走南闯北,替你父亲和大哥守着定阳的产业,你身边的姑娘,不该是……” “母亲觉得,我该娶林姑娘那样的,我知道。” 温长玄截了赵夫人的话,没叫她说完。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母亲一辈子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为他们兄妹操碎了心,没有不为他们好的。 林蘅是好,他也不否认,可他不喜欢那样的姑娘。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考虑过,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这么些年来,也没有哪个姑娘是令他心动的。 平日里见了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他只想躲得远远的。 甚至于,当日母亲提起他的婚事,他内心毫无波澜。 这一年时间都不到,他好像,改变主意了。 赵夫人也实在是想不通,点点桌案:“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你比清云大了那么多,她从小就喜欢缠着你,比她自己亲哥哥还亲,你喜欢她?” 温长玄知道她想问什么,抿唇不语。 赵夫人眉心越发蹙拢:“你喜欢她,你早就跟我说了,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 你真喜欢清云,还能到现在的? 当初我让你娶林蘅,你还不跟我急眼? 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赵夫人啧声咂舌:“说你不着急,让我也不用急,你心里没人,没那个念头。 怎么了,不到一年,转性了?还是清云不是从前的清云了?” 她看都不是。 温长玄叫问的哑口无言,他吞了口口水:“我是昨儿听她哥哥说,李家伯母打算给她相看人家…… 她生辰在十一月里,及笄礼怕是要到明年三月上巳节,或是上巳节后。 伯母大概是想着,现在开始相看,两家人且先说定了,明年行过及笄礼,就能成婚……” 他反手摸了摸自己鼻尖儿,面上有些挂不住:“我以前真没动过这心思,也只觉得,她比别的姑娘家可爱一些,活泼一点,又是一起长大的,跟桃蹊是一样的,可如今……” 赵夫人就全懂了。 合着知道人家要嫁人了,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了。 这算什么? 她冷笑问温长玄:“你这意思,亲家太太要没有打算给清云相看人家,倘或真打算把她带在身边,多留几年,你还不想这些呢?”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没想过是真的,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心。 又或者,打从一开始,他看李清云,就不是当妹妹看待的。 只是自己家里有个和李清云年纪相仿的幺妹,便以为,对李清云也是兄妹之情。 直到现在知道她可能要嫁人—— 温长玄仔细回想着。 昨日得知此事,他就有些坐不住,可是他闹不清楚,心里的不痛快,是因何而来,便不敢轻易惊动父母双亲。 后来入了夜,辗转反侧,彻夜不眠。 他才明白了。 他的不痛快,是因为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明年就要嫁做人妇,成了别人家的新妇。 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醒悟。 然则他也没想过,母亲会反应这么大…… 温长玄咬了咬牙,难得的把声儿放的轻柔下来,叫了声母亲。 赵夫人冷冷乜他:“你给我好好说话!” 他满脸无奈:“我是真的想娶她。” “不是因为人家要嫁人了,往后不能跟在你身后二哥哥长,二哥哥短的,你心里有落差?” 温长玄瞳孔一震:“母亲把我当什么人?” 赵夫人无奈叹气:“清云是个好孩子,我是怕你耽误了人家!” 温长玄拢眉:“母亲是怕她不能帮衬我吧?” 赵夫人拍案而起:“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您别生气呀,咱们不是商量着吗?”温长玄哪里还敢坐着,忙就跟着起了身,去拉赵夫人的手,替她揉着手心儿。 过了半晌,他把人扶着重坐下去,真就靠在赵夫人身边儿:“母亲的心思,我是明白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跟我讲,想叫我娶林姑娘。 母亲喜欢林姑娘那样的,其实她和大嫂很想,主持中馈,都是分毫不差的。 又温柔乖巧,又有主见,将来能做贤内助。” 赵夫人还是忍不住丢白眼给他:“所以呢?” “可清云也没什么不好的。”温长玄噙着笑,“这么些年,我都是一个人在定阳,走南闯北,不也就是我一个吗?难不成成了家,娶了媳妇儿,倒要她来帮衬我?”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赵夫人犹犹豫豫的:“你想清楚了?” 温长玄听她隐有松口的意思,心中大喜,猛的点头:“自然是想清楚了,才到母亲这里来回话的。” 那就是劝也没用了。 他历来是这样的。 他决定了这事儿,她不答应,不到李家去提亲,他就什么都能干的出来。 他想娶李清云,就一定娶得到。 即便是他们不去提亲,他都敢自己备下聘礼登门去,到时候弄的失了礼数,还不是要家里来收拾烂摊子,总不能真的不管他。 赵夫人叹了口气:“你跟清云说过没?” 他摇头说没有:“我是昨天才听她哥哥说那些,怎么会去跟她说这个。” 赵夫人面色便又沉了下来:“那她要不肯嫁你呢?” 温长玄一怔。 他半天没吭声,赵夫人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你根本就没想过清云不愿意嫁给你是吧?” 他是没想过…… 她很喜欢他,也总粘着他,难道,会不愿意吗? 温长玄揉着眉心:“她年纪小,好哄,就算心里有些不情愿,我好好同她说也成,哄一哄她高兴也行,横竖嫁了我,我宠着她,护着她,她眼里又不会再有别人……”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赵夫人腾地站起身来:“这事儿我放在心上了,但我告诉你,清云要是看不上你,不想嫁你,我就不同意!” “母亲!” 他有些急了,赵夫人却回头一把把人给按住:“她是年纪小,是没经历过,也许,她也会误以为自己是喜欢你的。可是长玄,她总会长大的,难不成你打算把人给骗到手?” 温长玄嘶的倒吸口气。 李清云真不愿意,他也真不介意用骗的。 一辈子那么长,他用他的一辈子去感动她,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早晚会真的喜欢上他。 但母亲不肯—— 赵夫人看他那副样子,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你想都不要想。” 他还是追着站起了身:“母亲要去哪儿?” “我去跟你大嫂说。” “您不去李家吗?” 赵夫人脚步一顿,回头瞪他:“真傻还是跟我装傻?” “不是……” “我难道去跟亲家太太说,我小儿子打算把你小女儿骗到手吗?你是脑子进水了吗?”赵夫人张口就啐他,“你别管,既来回了我,这事儿就你没自己插手的份儿。婚姻大事,本就不是该你自己插手的,你给我安生点儿!” “可伯母要给她相看上别家郎君呢?” 赵夫人一怔,竟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这个小儿子,心气儿多高啊,从小不服管教也不服人的,如今倒怕被别人给比下去。 “你怕什么?我告诉了你大嫂,你大嫂还能不回她母亲知道?当然了,亲家太太若知你心意,仍要给清云相看别家的孩子,那就是不满意你了。” 赵夫人撇撇嘴:“从来都是你挑剔嫌弃别人,要真是叫亲家太太看不上你,我也没法子。” 她说完,提了步就出门,像怕温长玄还要追上来纠缠似的,冷声吩咐他不许再跟着,匆匆就往李清乐他们夫妻的院儿去了。 温长玄胸口憋着一口气。 他还真的有点怕的! 他小的时候,名声是真的不太好,歙州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李家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啊…… 真是叫人头大。 或者,他应该去见见李清云…… 如是想着,等回过神来,心下有了主意,就要出门的。 可是人连月洞门都没能迈出去,就叫赵夫人身边儿的贴身丫头给拦住了去路。 温长玄咬牙切齿:“母亲叫你拦着我不许我出门?” 那是赵夫人身边第一得脸的大丫头,平日里温长青和李清乐见了她,也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她有主子的吩咐,自然底气更足一些。 丫头整个人拦在温长玄面前,蹲身做礼:“太太说了,二爷要什么,便同我说,您想出门,无论是干什么,都得等太太回来,回过太太,才能走。 二爷是最体恤我们的,您别叫我为难呀。” 第三百四十五章:大喜 第345章大喜 温桃蹊是在三五日后才知道这事儿的。 且还是李清云自己大嘴巴,在她和林蘅的面前说出来的。 只是温桃蹊没想到,她自个儿竟真是愿意的。 林蘅知道此事也吃了一惊,拉着李清云问了好几车的话,可李清云自己却也只是说,横竖都是要嫁人,外头那些不知根底的,还不知是什么德行,她宁可嫁温长玄。 小姑娘家心思是真单纯,什么都不多想,终身大事,也当儿戏一般。 偏偏温长玄从前名声虽然不怎么好,可后来也是真的争气。 李家太太看着他,心里极满意,这事儿一来二去,竟也就说定了。 温桃蹊自己不放心,一连几日忧心忡忡的。 陆景明看在眼里,不知她为什么烦恼,这日便拉了她来问过,才晓得了温长玄和李清云的事儿。 只是李清云尚未行过及笄礼,是以两家也只是先说定,并没有在此时就摆到明面儿上来。 到后来李清云也不怎么避嫌,还是粘着温长玄,倒弄得他得意起来。 温桃蹊虽有陆景明开解,可还是觉得这事儿怎么想都不靠谱似的。 这日她家去看孩子,正巧李清云也在。 温桃蹊一个劲儿看她,她浑然不觉。 还是李清乐把孩子交给乳母后,拉了温桃蹊一回:“你总是看清云做什么?” 李清云这才反应过来,欸了声:“我脸上有什么吗?”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摇了摇头:“我就是在想,你……” 她话没说完,李清云举着手,露出手腕上新得的那只镯,洋洋得意说是温长玄新买给她的。 于是温桃蹊微一怔,李清乐就看出些端倪来。 李清云到底是她亲妹妹,什么德行她心里有数,便打发了李清云去替她看看药膳。 小姑娘也没觉察出这是要支开她,一溜小跑着就出了门。 李清乐看着她背影,失笑摇头:“你是想问她和长玄的事儿吧?” 温桃蹊嗯了声:“这些天,我心里总是放不下,清云这个年纪,还什么都不懂似的,全凭自己高兴不高兴。可是嫂嫂,一辈子那么长,我怕她将来……” 李清乐说知道,就握了她的手:“你怕她将来后悔,怕她只是拿长玄当哥哥看,眼下满心欢喜的答应,是因她还不懂何为夫妻。” 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温桃蹊稍稍别开脸:“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若造就一对怨偶呢?” “你的担心,我们也都担心过,可你瞧,她如今的模样,眼不眼熟?” 眼熟? 温桃蹊越发狐疑,侧目去看:“嫂嫂?” “你刚回家的时候,同她没什么两样的。”李清乐掩唇笑,“有心爱的郎君看顾你们,护着你们,把你们捧在手心儿里,就是这个模样。” 温桃蹊啊了声:“那她是喜欢我二哥不自知?” “可能吧。”李清乐深吸口气,“从小就喜欢粘着长玄,说过她多少次也不听,以前我就在想,她对长玄,到底是什么感情呢? 她长这么大,对男女情爱之事,虽未经历,可难道真的一点儿不通?” 倒也未必吧。 话本子看了不少,李清云自己古灵精怪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敢看,要说真的不明白,好像……也不一定? 温桃蹊长舒口气,脸上才慢慢有了笑意:“嫂嫂这么说,那大概是我多心了。” 李清乐就在她手背上又拍了拍:“也不妨事,现下说的是,等她明年行过及笄礼,再说婚假事,长玄也同意了,她自个儿虽然懵懵懂懂,但心里也知道一些。 如今没有一纸婚约拘着她,她还能跟着长玄出去玩儿,外头人横竖不知道,咱们自己家里人不说什么就是。 若等到了明年,她真是后悔了,觉着不喜欢长玄,跟长玄过不了一辈子,不是还有回旋余地吗?” 温桃蹊小脸儿一沉,李清乐见状扑哧笑出声:“长玄也知道!” 她才松了口气。 如今看来,二哥倒是真心喜欢李清云,把什么都考虑过,也什么都肯答应。 只是这份感情,终究不知从何时而起就是了。 李清乐见她走神,摇着她胳膊叫了她两声:“在想什么?” 她笑着说没有:“只是觉得缘分这事儿,奇妙的很,咱们从前哪里想过,我二哥和清云竟还有这样的缘分,将来竟能做夫妻。” 谁说不是呢。 李清乐嫁到温家后,时日久了,就知道赵夫人愁什么。 大儿子成了家,小儿子却没个着落。 成年在定阳,身边儿没个知冷知热的照顾着。 她那时候还想,温长玄那样的,竟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孩儿才能入了他的眼。 谁能想到,竟是她家里的傻妹妹。 · 转眼到了六月里,林蘅说要回京了。 从家里出来,到如今快三个月了。 谢夫人虽然不在这上头拿捏她,况且家里还有谢喻白替她说话,可她不好太放肆。 知道她是来赴温桃蹊婚宴的,也都知道两个女孩儿交情好,势必要在歙州住一段日子,但到底嫁了人,不似从前在家做姑娘,长住不得。 这一日她同徐月如登门去,说是要辞行,定了第二日启程。 每逢离别,温桃蹊总要伤感,拉着她的手心里一万个舍不得,却也无法。 于是吩咐连翘和白翘去备一桌子林蘅和徐月如爱吃的菜,还叫去买林蘅从前在歙州小住时喜欢吃的荣安楼的水晶肘子回来,又准备果酒,又准备糕点的。 徐月如瞧着那架势,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便拉着温桃蹊揶揄起来。 等到了午饭时,上了桌,见了那肘子,温桃蹊却突然没了胃口。 她一时反胃恶心,便干呕起来。 林蘅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她呕了一场,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烧心难受。 接了白翘端来的茶水漱过口,连连摆手:“我也贪嘴的,可见了这肘子,却又只觉腻得慌,一时竟什么胃口也没了。” 这饭桌上弄这么一出,岂不是把人家的食欲全给影响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噙着笑说着抱歉的话。 徐月如拧眉叫连翘赶紧把菜撤下去:“一顿饭罢了,值得你说这些,倒是你,一上午都好好的,这会儿突然就难受起来吗?” 她扭脸儿要吩咐身边儿丫头,又想起来这是在歙州城,于是去叫白翘:“去请大夫来,这可不成,怪吓人的。” 温桃蹊也不逞强,由着白翘去。 饭是吃不成了,一桌子的酒菜也算是白准备。 三个人挪到了小花厅里去,丫头们不敢围着,就守在外头等伺候。 温桃蹊小脸儿都有些发白,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 林蘅焦心,替她拢着鬓边的碎发:“你除了反胃恶心,还有哪里难受吗?已经叫人去告诉陆掌柜了,他估计一会儿就回来,要不叫人回家一趟,请伯母来陪你吗?” “别。”温桃蹊握着她的手,“也没那么娇贵,有点儿身娇肉痛的,还要回去惊动母亲。” 徐月如看她那样子,又听她说只觉得反胃想吐,这会儿却又好了许多,蹙拢的眉心,渐次舒展开,叫了她一声:“你这个月的月信,来过了吗?” 这话一出了口,两个姑娘都愣住了。 还是连翘先反应过来,面上一喜:“是了,姑娘的月信十天前就该来的,平日里也没这样过,推迟这么久的!” 徐月如虽没怀过孩子,可她见过别人怀孩子,她成婚大半年,徐夫人急着抱外孙,更不知私下里提点过她多少。 眼下温桃蹊这副模样—— 大夫来得也快,望闻问切的去诊脉,一屋子的人都跟着揪心。 陆景明从外头得了消息就急匆匆的回家来,人刚进小花厅,就听见里头大夫说喜脉,说恭喜。 他愣在门口,旋即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进去,抓了大夫在手上只管问:“果真是喜脉吗?” 大夫叫他吓了一跳,温桃蹊挣扎着要起身,被徐月如一把按回去:“陆掌柜是高兴的昏了头吗?看把大夫给吓的。” 于是又是赔礼道歉,又是多给了诊金银子的,客客气气的送了大夫出门去。 这原就不是惯常给温桃蹊看病的大夫,小柳娘子今日到别家去诊脉,一时才请了这大夫来家里。 于是陆景明又急着打发人到温家去回赵夫人,又吩咐人去寻小柳娘子,要告诉一声,温桃蹊这一胎,始终还是要她来看顾的。 这是天大的喜事,徐月如和林蘅两个知道陆景明心下欢喜的没边儿,也不好杵在这里妨碍人家,只是明日要走,少不得想多陪一陪。 陆景明倒不争这个,只是陪着温桃蹊挪回上房院去,把人给安置下来,竟也就把地方腾出来,给她们说话去。 温桃蹊躺在床上,先前大夫诊脉说是一切都好,只是看这样子,恐怕饮食上要更仔细些,先开了安胎安神的方子去。 她才闹过一场不舒服,眼下金贵极了,陆景明是断不肯让她下床半步的。 她浑身不自在,林蘅坐在她床头,徐月如坐在床尾处。 她小脸儿红扑扑的:“我就是一时不舒服,倒不许我下床走动了。” 徐月如欸了声:“你是头胎,更金贵,方才那样,我和蘅儿瞧了都害怕,何况是陆掌柜? 你就安生养着,眼下才一个多月,我听我母亲说,女人家有了身孕,要害喜,得三四个月时,那会儿才闹的人最难受了。 现在养的好一些,说不得到月份大了,你没那么难受呢。” 温桃蹊低眼去看自己的小腹,还是平坦的,她左手放在小腹处,感受着:“我真的有孩子了?” 林蘅扑哧一声笑出来:“是呀,等再过几个月,就有个小娃娃,能跟家里头那一个作伴儿了。” 正说话间,赵夫人领着李清乐从外头进门来。 林蘅便把床边的位置让出来。 赵夫人是最欢喜的,拉着温桃蹊问东问西,问了好几车的话,又看她脸色不好,一向和善的人,竟也难得的训斥了白翘和连翘几句,还要温桃蹊哄着,才把她的脾气给压下去。 李清乐从照人手上接过锦盒,交给白翘:“母亲一听说是这样大喜的事,想着你年纪小,自然不会在家里供奉送子娘娘,紧着从家里请了一尊过来的。” 温桃蹊就握着赵夫人的手更紧了紧:“我没事儿,母亲别忧心我呀,方才就是一时不舒服,眼下不都好了嘛。” “你还说,从进了门,听丫头回话说,可把我吓坏了。”赵夫人戳她胳膊,“这有了身孕,就该有忌口的,往后少见些油腻的东西,况且每个人体质不同,说不得你还有别的不能吃的。” 她一面说,一面回头去叫连翘,又吩咐了一大通。 徐月如听着也只管柔声笑:“桃蹊刚才还说呢,这有了身孕,陆掌柜紧张的什么似的,连床都不叫她下了,您这样吩咐,仔细她一会儿跟你闹。” 赵夫人笑着说她敢:“有了孩子就该老实点儿,当然不能想着到处乱逛。” 她又回头去看温桃蹊:“你嫂子怀着孩子那会儿,不也天天门都不愿意出的?就你是个贪玩儿的?要做娘的人了,贪玩儿什么?” “我哪里是贪玩儿呀。”温桃蹊虚躲一把,抬眼去看徐月如,“嫂嫂怎么还告我的状呀。” 一屋子人又哄笑做一团,一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渐晚,徐月如才领了林蘅辞别过,又特意叮嘱她,有了身孕,明日她们启程回京,千万不要来送,当着赵夫人的面儿,再三的说了,温桃蹊勉强答应下来,她两个才放心离开了陆府不提。 送走了人,赵夫人叫人去准备白粥,一递一下的抚着温桃蹊的肚子:“陆景明说什么没有?” 她摇头说没有:“他可有眼色了,看徐家嫂嫂和林姐姐在,就没多在屋里待着,把地方让给我们说话了。” 赵夫人点了点头:“明儿叫小柳娘子再来给你诊脉,等过会儿你跟陆景明说,大夫虽然说胎像还好,可现在月份还小,不许他跟你亲近,知不知道?” 温桃蹊小脸儿轰的一下就熟透了似的红:“母亲说什么呢!” “跟你说正经的,这么大个人了,跟我害羞什么!” 李清乐听着这话也怪别扭的,只好凑上去叫母亲:“桃蹊面皮薄,您别拿这话臊她了。” 又扭脸儿去哄温桃蹊:“你只说记下了,母亲不就不说了吗?” 温桃蹊扭扭捏捏的越发往里头躲,瓮声瓮气的说好:“我记住了,一定告诉他。” 第三百四十六章:回家 第346章回家 等到了十一月里,李清云的生日宴李家是要大办一场的。 且到了这时候,好些私交不错的人家,也基本上知道了李家和温家结亲的意思。 毕竟头前倒也有人上门去想提亲,但都被李家太太给挡了回去,一来二去的,人家私下里琢磨,慢慢的,也就品出味儿来。 是以到李清云过完了生日后,李家太太便把她拘在家里头,不再叫她去寻温长玄。 她不服气,但也不能不听,后来软磨硬泡的,李家太太才许她到陆家去找温桃蹊玩儿,可那也是隔三差五的,并不是每日都许她去。 偏偏温桃蹊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到哪儿都上蹿下跳,皮猴儿一样。 是以等到了十二月里,连陆家也不叫她去了,唯恐她伤了温桃蹊肚子里的孩子。 转眼便又是一年过去,等到了来年的正月二十,上元佳节才过去没几日,温桃蹊胎动发作,疼了几个时辰,终于生下个男孩儿。 她头胎就得了个儿子,又生的艰难,孩子养的太大了些,她自己又不像李清乐当初那么听话,越是到月份大,就越是懒得挪动,实在没少吃苦头。 陆景明那会儿看着她满脸虚弱,鬓边全是汗,就连对儿子都是淡淡的,还惹得赵夫人打趣他。 只他一概不管,守在温桃蹊的床边儿,半步也不离开。 还是赵夫人再三的催他,他才想起来去写封信送回扬州,告诉家里头一声。 陆景明是自己在歙州过日子的,陆夫人照顾不了温桃蹊的月子,赵夫人又怕底下的丫头们伺候不好,这里不懂,或是那里不明白,怕温桃蹊月子里落下什么毛病,是以索性就搬到了陆家来住着。 温桃蹊生这个儿子遭罪,也的确是伤了身子。 小柳娘子给她诊脉,说是得好好养伤一两年,不然以后都怕有不好。 她把话说的委婉,赵夫人和温桃蹊却其实都明白。 这是伤了里子了,弄不好,就是伤及根本的事儿,要是不好好保养,将来恐怕再要不上孩子不说,等到年纪再大些,小病小痛不断,更是折磨人。 这一日赵夫人陪着温桃蹊说话,屋里暖暖的,孩子身上穿的就不多,把他放在床上,他一双白嫩的小手什么都想抓。 赵夫人手上拿了一只虎头鞋,没做完,看那小手抬着想够,却够不着的样,便笑起来。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陆景明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也不敢往温桃蹊床边儿靠,只是远远站着问了几句话,见赵夫人在,就匆匆退出去,往书房去,连瞧都没瞧一眼孩子。 赵夫人无奈摇头:“这就跟不是他亲儿子似的,这都好些天了,还这德行。” 温桃蹊笑容更无奈:“前些天跟我说,想起来那天我疼的死去活来,看儿子就怎么看,怎么不待见,全是他叫我受罪,您别搭理他,过段日子就好了。” 赵夫人低头去逗弄孩子:“我们昭儿多可爱,他爹倒来嫌弃他。” “他哪里是嫌弃,死鸭子嘴硬吧就,心里未必不疼孩子,面上又不愿意亲近。” 温桃蹊也低头去看孩子,眼底全是慈意,上了手去捏陆昭胖嘟嘟的小手。 正好陆昭小手一紧,就勾住了她一根指头,攥在手里,抓着就往嘴边送。 温桃蹊越看越爱,无声地笑着,又叫着陆昭的明儿,逗弄半晌。 · 陆昭满月的时候,天气还冷,陆景明总惦记着小柳娘子说温桃蹊伤了身的事儿,也就没有大肆操办,只是请了亲朋来小宴一场而已。 赵夫人本来觉得不满意,可听温桃蹊劝了半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横竖温桃蹊养身子最要紧,孩子是人家的,陆景明也不是那样讨人厌的人,这满月,不办就不办吧。 温桃蹊的月子坐了一个半月,赵夫人才从陆家搬回家里去。 孩子一天比一天长大了,转眼春暖花开,又到了上巳节时。 小柳娘子医术高,温桃蹊又听话,身体一日比一日好。 李家和温家也定下了婚事,等到过了礼,吉日就定在了七月里。 李清云这下越发不能去见温长玄了,她从小就喜欢缠着温长玄,如今一连几个月不叫她去见,也就过年亲戚间走动的时候,见了两面而已,她每天都不高兴,在家里跟李夫人吊脸子。 后来弄的李夫人烦了,就喊了李清乐回家骂她。 李清乐看她那样,只觉得好笑,拉了她去陆家玩儿。 温桃蹊对李清云是心有余悸的。 她路子野,对孩子是喜欢,可就是手上没个轻重,办事儿也没个分寸的。 从前李清乐的孩子落生,她成天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好几次弄的孩子不舒服,哇哇的哭。 再不然,就要抱着孩子到外头疯玩儿。 是以听说她来,温桃蹊就叫乳母把儿子给抱了下去。 果然李清云一来就四处找孩子,温桃蹊暗搓搓抹去鬓边冷汗:“刚才闹觉呢,乳母抱下去喂奶了,这会儿八成睡着,你别找了。” 李清云小嘴一撇:“没意思,要不为了你儿子,我才不来呢。” 温桃蹊一时哭笑不得:“合着你是来磋磨我儿子的?” “谁要磋磨你家儿子了?心烦着呢。” 李清乐无奈摇头,揉了她头顶一把,努努嘴,冲温桃蹊说:“她天天在家里跟我母亲闹,今儿甩脸子,明儿摔东西的,我母亲都快烦死她了。” 李清云挥开她的手:“姐姐!” 温桃蹊倒吃惊:“这好好的,你跟伯母闹什么?” 她别开脸不肯说话。 李清乐往她身边儿坐下去:“你还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温桃蹊啊了声,旋即就明白了。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欸,我母亲昨儿来看孩子,说我二哥过些天要回定阳去一趟,等到大婚的时候,才回来的。” 李清云一愣,缓缓的转过头来,水泠泠的眼睛闪了又闪。 她呆滞的模样,越发逗笑了温桃蹊。 李清乐掩唇跟着笑:“逗你的,看把你吓的吧,婆母说了,等将来成了婚,定阳那里,他能不回去,就别回去。 横竖这些年长玄在定阳经营,总有可用的心腹,交给他们看着,若有了十分要紧的事,再叫他赶回去也就是了。 不然这成了家,带着你到外头,总归怕你不习惯。” 李清云抿唇:“真是这样说的吗?” 李清乐点头说是:“我听长青说,原本也不是这样的意思。长玄自己还是想回去的,大概是在外头待习惯了,怕家里拘束吧。 但后来婆母不知是如何劝动了他,他也同意。 等你们成了家,叫长青把手上的铺子让出来几间,定阳的还算他的,但他在歙州也有经营的铺面,总之不再叫他常年住在定阳了。” 这事儿温桃蹊可真不知道,略拧了拧眉,一时没说什么。 等闹腾了半日,送走了李清乐姐妹俩,天色也渐次晚了。 陆景明回来的时候,院子里正掌了灯。 陆昭吃过奶又闹觉,温桃蹊哄着他睡下,让乳母抱了下去。 他进门来,温桃蹊打发白翘去传饭下来。 陆景明知道下午时候李清乐她们来过,原以为她们要留在家里吃晚饭的,这会儿回家,见没了人影,便多问了两句。 温桃蹊应了几声,等传饭下来,也没叫白翘和连翘在一旁伺候,打发了丫头们退下去,就剩下他们夫妻两个。 这意思…… 陆景明夹了一筷子云笋片儿给她放到面前碟子里:“你有事儿跟我说啊?” “我下午听大嫂说,母亲让我二哥成婚后留在歙州,不叫他回定阳了,还让我大哥把手上的铺面分出几间,留给我二哥经营。” 她一面点头,一面同他说,筷子挑来挑去的,显然没什么胃口。 陆景明手上动作一顿:“这我可没听泽川说起。” 温桃蹊怕的就是这个。 她面露担忧,陆景明看在眼里,略想了想:“你怕什么?” “这么些年,定阳的生意,定阳的产业,都是我二哥一手打理的。我父亲和我大哥远在歙州,从来也不过问。” 她咬了咬下唇:“当年虽说是为着我二哥不争气,把他赶出去了一阵,可他争了气,回家来,我爹又把他弄去了定阳。 你说他这几年的心血,如今成婚,说叫他回家,就叫他回家,我怕他心里难受。 而且我大哥手上经营的铺面……” 她声音渐次弱下去,陆景明大概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兄弟两个原本相安无事,谁也不妨碍谁。 就算将来温长青继承家业,定阳那里的产业,总还是在温长玄手里的。 所以这些年,两兄弟之间什么矛盾也没有过。 小姑娘前世经历得多,如今想的也多。 尽管这一年多以来,她已经活泼了好多,遇事儿也不那么敏感,但事关她两个哥哥,她心里当然不安宁的。 陆景明把筷子放下去:“这事儿你二哥同意了吗?” “我大嫂说他是同意了,说我母亲是怕成婚后他要带着清云去定阳,清云不习惯……” 温桃蹊情绪还是不高:“可我想不通,有什么不习惯的?清云从小就是个最闲不住的,换个新环境,她只怕看什么都是新鲜的,玩儿还玩儿不过来,她会不习惯?” 这个理由,可的确不太好。 但温长玄自己同意了—— 陆景明看她眉心蹙拢,一抬手,抚上她眉头,替她抚平了:“看把你为难的,明儿我去问问泽川?” “我心里没个注意,所以才跟你商量。”温桃蹊捉了他的手,“直接去问好不好啊?我又怕原本没什么,不过是我多心多想了,你去问,倒显得真有什么似的。 我看今天大嫂说起来的时候,也是神色如常,并没有觉得怎么样。” “那就不问?” 温桃蹊小脸儿拉长了,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别招我啊!” 陆景明无奈摇头:“本来想逗你高兴点儿的,怎么还跟我闹起脾气呢? 你看,我去问,你怕泽川多心。 可我要是不去问,你又要在家里胡思乱想的。” 温桃蹊脸上有些挂不住:“我这不是想听听你的意思吗?” “要我说,这事儿也没什么,长玄既然自己同意了,而且嫂子说起来,也没有什么不痛快的,那大概泽川也没有放在心上。”陆景明又去捏她手心儿,“都是一家子兄弟,至亲骨肉,难道为了几间铺子,兄弟间就生出嫌隙吗?” 他一面说,见她嘴角动了动,便摇头打断她的话:“我看倒未必。况且真要说起来,定阳的产业,是归温家长房的,泽川是长房嫡子,将来他继承家业,那定阳那些,自然就也是他的,本来也轮不到长玄。” 道理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但在温桃蹊长期以来的认知里,定阳的产业,那就是给了二哥的。 即便是前世,那时候家里出了事,其实最后二哥之所以能脱身,不也是因为,他常年在定阳,家里出事的时候,也没能真正牵扯到他。 又或者,那时候是林月泉遗漏了吧。 反正不管怎么说,她的确从来没想过,爹娘会把二哥叫回家…… 辛苦经营几年,为大哥做了“嫁衣”? 许是她多心吧…… “你说的我都明白,那不然……”温桃蹊犹犹豫豫,抬眼看他,“我明天带昭儿回家一趟,问问母亲?” 陆景明失笑出声来,抬手去揉她头顶:“跟你说了这么多,总归还是不放心,你想回去问,便去问吧,也没什么的。 我瞧着,泽川不是小肚鸡肠的,长玄也不是。 我刚和泽川认识不久的时候,就跟他玩笑说过,倒是少见像他们兄弟感情这么好的。 我自己是个同家里闹僵的,也没少见兄弟阋墙,为了争夺家产,勾心斗角的,倒是你们温家,兄弟之间其实都还好。” 他重拿了筷子,给她添了菜:“你既不放心,就回去问吧,不然心里总惦记着,回头心思不宁,吃不下睡不着的,于你保养无益。” 温桃蹊这才放宽了心,笑着看他,也是笑着应了声,余下的一概都不再提了而已。 第三百四十七章:家底 第347章家底 温桃蹊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了陆昭回温家去。 陆府的马车在府门口缓缓停下,她从马车钻出来,踩着红木的上马墩步下来,才回头去接孩子。 门上当值的小子见了她,小跑着迎下来,说了三两句话,就匆匆往里头去回话来着。 温桃蹊才有了些回娘家的感觉—— 她出嫁一年多了,刚跟陆景明成婚那会儿,心里还是惦记着家里头,也没觉得,自个儿已经有了小家。 最离谱的一次,跟着李清云上街去买东西,等到日薄西山要回家的时候,走错了门,领着丫头一路竟走回了温府。 弄的白翘和连翘不知她想做什么,到了府门口,门上当值的小厮也愣了。 她才反应过来,她如今做了人家家的媳妇儿,是陆家人了。 这种事情,在之后的一两个月里,也偶尔发生过两次。 后来陆景明还提心吊胆的问她,是不是在家里住的不舒服,还是想爹娘了,不然干脆搬回温家住几天。 反而又把她弄的哭笑不得的。 眼下站在府门口,怀里抱着儿子,抬眼去看温府的鎏金边儿门匾,才恍然生出一种,她如今是家里的姑奶奶的感觉。 等进了门,府里的婆子一路引着她往赵夫人的院儿里去。 李清乐也在的。 好像是家里头账上出了些什么问题,李清乐虽然做主惯了,但看样子,不是小事儿,所以特意来回赵夫人话的。 虽知道她回来,却也并没有避嫌。 温桃蹊眉心一动,到了嘴边的那些问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去。 李清乐见状,笑着收了账本,转头去逗弄陆昭:“咱们昭哥儿生的真白啊,比蕙姐儿还要白,多讨人喜欢。” 赵夫人把孩子要过来,抱在怀里,一抬眼,看温桃蹊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面上笑意倏尔僵了僵。 跟陆景明吵架了? 不然一大早带着孩子,一声不响的跑回娘家来做什么。 她只当温桃蹊如今出嫁,心里别扭,不愿当着李清乐的面儿说这些,于是叫李清乐:“你抱昭哥儿去跟蕙姐儿玩儿,别的事儿回头说,我正好有几句话要问问她。” 李清乐多精明的一个人,立时抱过孩子来,什么也不多问,什么也不多说,就从屋里头辞了出去。 温桃蹊是等她出了门,才往赵夫人身边儿凑过去的:“母亲有什么话要问我?” 赵夫人去戳她额头:“哪里是我有话要问你。你大嫂那么精的人,你杵在这里,把有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了,我不支开她,她看着你岂不尴尬?” 一面说着,低叹了声:“我倒要问你是怎么回事呢,先前拿你大嫂当亲姐姐一样的,无话不说,现在成家了,有了丈夫孩子了,倒同你嫂子生分了吗?” 其实真不是。 这可真是冤枉她了。 只不过是事关两个哥哥,她怎么好当着嫂子的面儿问呢? 她缄默不语,赵夫人越发狐疑,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儿,去握温桃蹊的手:“你跟陆景明吵架了?” 温桃蹊一愣,眼睛闪了闪:“没有啊。” 赵夫人拧眉不悦:“不许骗我!” “真没有啊,谁跟您说我们吵架了?”温桃蹊反倒摸不着头脑,叫赵夫人几句话说的愣怔住,反手揉了揉后脑勺,“您还不知道陆景明吗?他还敢跟我吵架啊?” 她一面说,一面挺了挺胸脯:“我虽然不是个刁蛮跋扈不讲理的,可他在我这儿不是从来只有听话的份儿吗?” 赵夫人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挺能自夸的,果然如今是脸皮比从前厚多了。 不过她这样说,赵夫人想着,好像也真是这么回事儿。 于是稍稍放宽了心,也撒开了她的手:“那你这会儿带着昭哥儿回家来,也不打发人来家里告诉一声,就这么着回来。 当着你大嫂的面儿,说个话支支吾吾,明摆着有心事儿,还不肯吭声。 我还以为你们小两口闹别扭,你一气之下跑回娘家来呢。” 温桃蹊可真是不知道她母亲心里转了这么多想法。 她目瞪口呆:“母亲当我是什么人呀,哪有这样任性的,一气之下抱着孩子回娘家,等着他来哄我回去不成吗?” 赵夫人心说那谁知道呢。 她怀着孩子那会儿,脾气坏得很,一言不合就摔东西都是有的。 那时候陆景明也是处处迁就,她要做什么,都让着她,顺着她,可她照样有不足意的时候。 为娘的没有不向着自己孩子的。 可赵夫人那会儿却觉得,还好他们小夫妻是自己过的,若不然,给陆夫人瞧着她那德行,能喜欢她才怪。 她做亲娘的,都觉得她实在作怪的很,倒是陆景明耐心十足。 只是赵夫人思绪拉回来,侧目去看她:“那到底是怎么了?” “我听大嫂说,您打算叫二哥成婚后,就不要再回定阳去了?” 赵夫人至此才长舒了口气,一抬手,在温桃蹊后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你这孩子,这算什么事儿,值得你神神叨叨的跑回家来吓唬我。” 这事儿,挺要紧的啊? 温桃蹊抿唇:“那就是真的了?” 赵夫人嗯了声:“我原本觉得都成的,你父亲的意思,他成家了,爱回定阳就回定阳,想留在家里,往后就留在家里也成。 横竖家里头有你大哥大嫂,而且这些年,你二哥都是在定阳的,我们也不拘着他。 但那会儿去李家商量婚事的时候,亲家太太的意思,不想叫清云远嫁。” 是李家的意思啊…… “可打一开始,不是没提这茬儿吗?”温桃蹊眉心微拢,“去年去说的时候,伯母就跟您说这个了?”存书吧 赵夫人摇头说没有:“我后来想着,那时候亲家太太八成也没太当回事儿。” 温桃蹊呼吸微滞:“这可是婚姻大事啊。” “是婚姻大事,但清云还是个孩子性儿,亲家太太应该是中意你二哥做女婿的,可她又不想替清云应的那样满当。” 赵夫人一面说,拍了拍她手背:“所以那会儿不是说了,要是等清云行过了及笄礼,她自个儿没这个意思,咱们两家就只当没有说过这个事儿吗?” 吉日定下,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温桃蹊倒把这茬儿给忘了。 所以那时候李家太太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但心里并没有真的当回事儿? 只不过是把上门提亲的都暂且挡回去…… 说白了,那不过是等着李清云及笄礼过后,要挑选人家相看夫婿时,优先选择二哥,而不是非二哥不可呗? 所以那会儿没拿二哥当准女婿看,又是母亲登门去开口,摆明了二哥先上了心,自然将来该二哥去让步。 温桃蹊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可也说不上什么。 她没生过女儿,但两世为人,都有儿子。 天大地大没有孩子大,李家太太为李清云思虑这些,也是情有可原,怪不着人家什么。 温桃蹊长舒口气:“我不知道这个,大嫂也并没有跟我说,是李家太太的意思,我还以为是您的意思。” 赵夫人从她的反应,还有这些话里,隐隐的品出味儿来:“你今天回来,是为你两个哥哥?” 温桃蹊见她明白了,这会儿虽知道是闹了误会,但再否认,也没意思,于是点头说是:“为这个,昨儿还跟陆景明商量了半天呢,晚上也没睡好。” 她撒着娇往赵夫人脸前凑,把小脸儿凑到赵夫人的眼前去:“您看我眼下的乌青。” 赵夫人笑着啐她,把人给推开了:“少来这套吧,我可没瞧见什么乌青,倒只见你如今养的白白胖胖,脸上的肉多了,脸足足大了两圈儿。”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您打趣我做什么。” 赵夫人摇着头叫她:“你是真的觉得,你二哥回家,你大哥心里就会不舒服,你二哥也会不高兴吗?” 她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害怕。”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儿,好半天才又抬眼看过去:“这几年二哥在外头经营的挺好的,我不知道把他拘在家里,到底好还是不好。 我挺怕的。 从前大哥和二哥兄弟和睦,咱们一家人和满的过日子。 那时候二哥虽然常年不在家,一年到头,在家里住不上多少日子,可每次他回来,大家都是高兴的。 现在突然说不叫他去定阳了——我以为是您的意思,怕他觉得委屈,也怕大哥……不是说叫大哥把手上的铺面分给二哥几间吗?” 赵夫人明白,便去揉她头顶:“以前你还小,也没跟你说过,咱们家里,没那么多的说法。 你父亲从前也只是觉得你二哥不争气,他小的时候,也的确顽劣过了头,才会把他赶出去。 可打从把他放到定阳去,你们或许不明白,我却知道,你父亲心里头,是最喜欢你二哥的了,他就是嘴硬,不承认罢了。” 温桃蹊啊了声,赵夫人噙着笑继续跟她说:“你大哥在我们跟前,无论做什么,总有我们护着的,他也不是那样刁钻算计的人,知道你二哥这些年在定阳吃过不少苦,比他艰难得多,他怎么会去争这个? 再说了,他手上的铺面,不也都是温家的产业吗? 他跟你二哥,有什么不同的不成?谁说的只许他经营,一概与你二哥无关的?” 赵夫人想了半晌,拍着她的小手叫她等会儿,起了身,往西次间去。 西次间的东墙立着两个黄花梨嵌百宝的大顶柜,拉开来,里面有好多暗格,赵夫人略一弯腰,从最底下一层,拉开个小抽,从里头抱了个鸡翅木的盒子出来,才又回到正间去。 温桃蹊勾着头看,见她手上抱着个盒子,欸了一声:“母亲拿的什么?” 赵夫人笑的神秘,重坐回去,把那小盒子放在腿上,没打开,拍了拍:“这里头都是给你准备的。” 温桃蹊微怔,反手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没算在你的嫁妆里,这是家里的铺面,还有田庄,还有几张秘方,将来都是你的。”赵夫人一面说,才开了小盒子,也没抬眼看温桃蹊,慢慢的跟她解释,“你陪嫁的那些,是公中给你该得的份儿,还有我嫁妆里添进去的。 但是这些,是咱们长房手上的产业。 你父亲早些年,就已经分好了的,你大哥的,你二哥的,还有你的。 后来每年多出来的,都要再给你们三兄妹均分了。 至于里头的秘方,都是你父亲研制的。 他说祖宗留下来的,传儿不传女,他不敢坏了祖宗的规矩,可他自个儿研出来的,却没那个规矩。 一辈子就得了你这么一个娇娇女,他想把最好的留给你。” 她说着,翻着那一张张的纸,倏尔手上一顿,抽了一张出来,递过去:“看看这是什么。” 温桃蹊震惊到失语,指尖儿微颤着,接过来,低头看,越是看,眼底的惊愕越是藏不住:“母亲,这不是……” “山泉香是你父亲一辈子最得意的,香方其实你大哥和你二哥也都知道,他也没瞒着,但这张方,是留给了你的。” “我……” “你大哥都知道。”赵夫人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笑着去拍她小脑袋,“你二哥答应留在家里之后,我跟你大哥谈过这些,他都知道。 这些东西,如今我替你收着,是怕你年纪还小,不会经营,将来败坏了。 而且你嫁给陆景明,他又不是养不起你,你也不靠这个过日子。 横竖我都替你攒着,等将来我和你父亲都不在了,你哥哥自然会交给你……” “那您还是替我好好保管着吧,怎么说起死啊活啊这些!”她小脸儿板起来,“我只是没想到……” 温桃蹊无声叹息:“是我小心眼了。” 赵夫人把东西收起来,让她抱着:“你不是怕你哥哥们为争夺家产闹红脸吗?也不算是小心眼。只是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你打哪里有这许多心思的? 我看陆景明也不跟他兄长争家产,听你大哥的意思,他自个儿的家底儿,就是再养十个你,也绰绰有余。 我成日里叫你少去看那些混账话本子,如今看来,你是没听我的话了。” 温桃蹊原本要反驳的,可倏尔一怔:“我没有那样好养的!我锦衣玉食的养大,金玉珠宝堆出来的女孩儿,他怎么就能养十个我了?” 赵夫人也怔了须臾,扑哧笑出声来,抬手去掐她脸颊:“都当娘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害臊呢?” 第三百四十八章:一辈子(正文完) 第348章一辈子 六月芍药花还没败落,温家专门养的有花匠,手巧,技艺好,能将芍药花期延至七月中旬左右,足足把花期拖长了有一个月。 李清乐爱芍药,嫁过来之后在自己的院儿里还辟了两块儿地,从家里的花圃挪了好些芍药花,种在院子里。 等李清云大婚的时候,芍药花开的还正好。 温桃蹊早早就回了娘家,她是出了门的姑奶奶,不能到李家去迎亲,也不好到李家去围观,只能在家里头等。 温蕙一岁多了,已经能自己走路,只是跌跌撞撞走不稳,还要人跟着。 乳母跟着她小跑,小姑娘却从小就极有美丑概念似的,每次见了温桃蹊,都要往她怀里扑,扑进去,就不撒手,非要温桃蹊抱不可。 陆昭年岁倒还小,但知道争宠,偏偏温蕙也是个奶娃娃,又不会让着他。 两个孩子都要温桃蹊抱,抱了一个,另一个就要哇哇哭。 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自然不能叫孩子哭。 温桃蹊无法,只好一边儿抱了一个,倒拘着她,坐在美人榻上,哪儿也去不了了。 李清乐叫照人去院子里折两支芍药花来,叫她拿花去逗温蕙。 可小丫头就是死死攥着温桃蹊的衣角不撒手。 温桃蹊哭笑不得,李清乐也没法子了:“她是真喜欢你,每次见了你,连我都不要了,哄也哄不走。” 小姑娘似乎听得懂,又像是听不懂,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小孩儿的眼,最明亮干净,拽着温桃蹊咿咿呀呀的。 温桃蹊把去捏她小脸,在温蕙脸颊上亲了一口。 那头陆昭小嘴一撇,哇的一声哭出来。 李清乐就笑的更高兴了:“快瞧瞧,咱们昭哥儿吃醋了。” “大嫂还笑呢,也不会帮我哄一哄。” 李清乐乐得清闲,越发往后闪身,作势是躲开的样儿:“我倒巴不得你把她抱走呢,越大脾气越古怪。 要不然咱们两个换换,我看昭哥儿安安静静的,平日都难得哭两声,也就跟她争宠的时候闹一些。” 温桃蹊稍一怔,旋即搂着孩子笑出声:“好呀,我喜欢女儿,蕙姐儿生的可爱,咱们换换?” 正说话的功夫赵夫人领了丫头来,一进门,先听见的就是陆昭的哭声,等进了屋,偏偏温桃蹊和李清乐两个一个比一个笑的开心。 她站着看,温蕙在温桃蹊怀里,陆昭倒是扔在一边儿的,温桃蹊那只手,看着是拍着孩子在哄,实际上敷衍极了。 她虎着脸上前,把孩子抱起来:“你们俩也是当娘的,就把孩子扔在一旁,看着他哭?我们昭哥儿是逗你们高兴的?他哭两嗓子,我看你们俩笑的挺开心。” 温桃蹊说哪里呀,顺势就把温蕙抱了起来:“我亲了蕙姐儿一口,他瞧见了,就哭鼻子,争宠呢。” 李清乐才噙着笑问她:“母亲这会儿过来是有事儿吗?” “没事,该吩咐的也都吩咐完了,就等着到了吉时去迎亲,子楚他们陪着你父亲说话呢,我听着他们聊生意上的事,没劲,来看孩子的。” 赵夫人抱着孩子往罗汉床另一边儿坐了,转头去瞪问桃蹊:“你儿子哭,你自己也不管呗?” “陆景明说了,儿子不能骄,他要哭,就叫他哭,哭够了,自然就不哭了。” 这话李清乐都是头一次听。 她真是少见陆昭哭,就算偶尔跟温桃蹊回家,同温蕙争宠,也不常哭鼻子。 原来还有这话呢? 赵夫人果然生气:“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大哥和你二哥从小就该扔出去自己长大?咱们这样的人家,什么该不该骄的,这是你们俩的长子,他扯什么混账话!” 温桃蹊一撇嘴,偷偷去看李清乐。 姑嫂两个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怪道人说隔辈亲。 赵夫人管教孩子是很有一套的,绝不是一味骄纵,家里兄妹三个,都教养的很好。 温桃蹊本来也是觉得,该骄的时候骄一骄,可这动不动就哭,要不是受了伤,哪里那样金贵。 男孩儿家,哭两嗓子,又不少块儿肉,哭就哭呗。 不都说慈母多败儿,严父出孝子吗? 她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 于是她想着,把温蕙往外一递:“那母亲把我儿子还我?” 赵夫人叫她弄的怔住,旋即一抬手,照着她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干什么呢你?” 一屋子人便笑起来,陆昭原本哭哭啼啼,这会儿自个儿也不哭了,跟着大人们咯咯的一起笑,伸手去要去抓温蕙。 赵夫人见状,咦了声:“果然是孩子家什么也不懂,才跟蕙姐儿争宠哭鼻子,突然又好了,还要去拉蕙姐儿。” · 等到新妇进门的时候,众人都要去观礼,还要闹洞房。 两个孩子折腾了一天,早就困了,叫乳母带着在李清乐院儿里睡觉。 温桃蹊席上多吃了两杯酒,悄悄地退出来,往花圃方向去透气的。 陆景明大概是一直就留意着她,又或许是不肯留在席间替温长玄挡酒,没多会儿工夫,竟跟了过来。 夜色朦胧,芍药花香入鼻,温桃蹊深吸口气,长臂舒展,伸了个懒腰。 冷不丁有人靠近,把她吓了一跳,等回头看是陆景明,才松了口气:“也不出个声儿,吓唬人。” 陆景明上前把人往怀里带,长臂环在她细腰上:“怕什么?哪里有宾客不知礼的往这里来逛。” “那可说不准。”她窝在他怀里嘟囔着,抬手指向天上的星星,“盛夏晴朗,天比咱们成婚的时候好,你看天上的星星都是见证。” 陆景明嗯着应声,却并没有抬头看天边,只是低头盯着她小脸儿看:“听泽川说,惠姐儿缠了你一天。” 温桃蹊眉眼弯弯:“她喜欢我,每次我回来,都缠着我的,昭哥儿都争不过她。” “等过两年吧。”陆景明握着她的手,从身后抱着她,“过两年,咱们也要个女儿。” 温桃蹊咦了声,从他怀里退出来一些:“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刚生了陆昭的时候,她头胎生的艰难,吃了不少苦,遭了一场罪,那会儿他站在院子里听她喊的撕心裂肺,到后来疼的甚至喊不出来。 生完了孩子,满脸虚弱,他心疼的不得了。 当着母亲的面儿,什么都没说,后来夜里无人时,说再也不要孩子了,有陆昭一个就够了。 而且这半年以来,他是真没打算要孩子。 她也没格外放在心上,反正小柳娘子那时候也说了,她生陆昭伤了身,得养伤两年再说,如今就算是想要孩子,也不合适。咚咚 然而今夜…… 温桃蹊抬眼看他,眼底是调侃的笑意:“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说起这个了?” 陆景明说没有,仍旧去牵她的手:“我喜欢女儿。” “胡说。”她开口啐他,“你今儿才喜欢女儿的不成?” “你只说要不要。” 温桃蹊扭扭捏捏懒得理他,陆景明却追着她问不肯放过,她叫他问的实在是烦了,上手推了他两把:“你少胡说八道嘴上占便宜了,给人听见羞都羞死,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她挣开他的手,跑远三五步:“你不要跟着我,不想理你。” 陆景明竟果真就守住了脚步,不再跟上去。 她还是那个小姑娘,真好。 · 从温家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宾客们先离席的,他们算半个主人,走的最晚。 偏偏温蕙不知道动了哪根筋,温桃蹊去接陆昭的时候,她正好醒了,哭着非要跟温桃蹊一块儿走。 李清乐也不知道她是睡糊涂了还是粘人,但不管怎么劝,她也不听,温桃蹊只要一松开手,她就哭,弄的温桃蹊没法子,只好接了她一块儿回家,又带上她的乳母一起。 马车上陆昭还睡得沉沉,温蕙窝在温桃蹊怀里一双眼滴溜溜的特别精神。 陆景明递过去一根指头,她抓在手里,往嘴边儿送,张嘴就要啃。 温桃蹊诶的一声把陆景明手打开了:“逗孩子就逗孩子,别叫她吃你的手,席上要是沾了酒,你别坑她。” 这事儿陆景明是真干过。 陆昭满月那会儿,他就拿筷子沾了酒往儿子嘴里送,辣的陆昭哭了半天,他还觉得好笑。 温蕙咿咿呀呀表达着不满,温桃蹊把手上的戒指冲着她,叫她抠着红宝石的戒面玩儿。 等一路回了家,温蕙还是不困,温桃蹊估摸着,这小丫头是睡多了,不到后半夜,大概不会闹觉了。 陆昭睡眼惺忪的醒了一回,温桃蹊生怕他也精神起来,把孩子抱在怀里又哄睡过去,才叫乳母带下去。 可温蕙不睡,就要粘着她,谁也带不走。 陆景明洗漱完了回屋,看着床上的一大一小,才有些头疼起来。 今日温长玄大婚,温家大喜,温桃蹊白天一身红,喜庆极了。 他多吃了两杯酒,心念转动,脑海中浮现的,是当日她一袭嫁衣的模样,那红娇艳欲滴,像极了她。 但床上还有个小粘人精,什么也干不了了。 陆景明一时无奈,往床边儿坐下去,伸手去拿床上的拨浪鼓,摇了摇:“她不会一夜都不睡吧?” 温桃蹊也没带着温蕙过过夜,哪里知道她,只看着床上来回爬的小人儿,揉了揉眉心:“我不知道啊,昭儿从来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这个点儿早就睡沉了的,她也太精神了。” “你说的儿子跟猪似的。”陆景明笑不出来,皱了皱眉,略往下一趴,对上温蕙那张小脸儿,“睡不睡觉?” 温蕙大眼睛闪了闪,小手一抬,啪,一巴掌打在陆景明脸上。 听见了响,小丫头仿佛找到了新乐子,咯咯的笑。 陆景明算是彻底服了。 有这么个祖宗在,什么气氛都没了。 “让乳母把她抱走?” 温桃蹊摇头说不行:“她不困,乳母抱下去就要哭,这不是非要缠着我嘛。” 陆景明一咬牙,上手去抱她。 温蕙还以为他要跟自己玩儿,扬起小手又要往陆景明脸上打。 温桃蹊忙把她手给捉了:“不许打人。” 小丫头小嘴一撇,但却难得的听话,竟真的收回了手。 陆景明也愣了愣:“她听得懂?” 温桃蹊觉得……不能吧? 一岁多的小孩儿,能听懂个什么? 陆昭现在半岁了,她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懂啊,差了半岁,哪有这么夸张离谱的。 于是她摇头。 陆景明想再试试,抱着温蕙,把脸往她脸前凑:“再打一个?” 温蕙没动。 陆景明戳了戳温桃蹊:“你跟她说。” 温桃蹊无语:“你有毛病?让孩子打你?” “小孩儿家手上没劲儿,叫她打着玩儿呗。” 温桃蹊脸色就沉了沉:“前两天吃饭的时候,昭儿打了你一巴掌,你把他的饭抢了。” 陆景明有些难为情的别开脸。 她摇了摇头,去哄温蕙:“蕙姐儿睡觉好不好?” 温蕙听她说话,声儿软软的,她就挣扎着往温桃蹊的怀里扑。 陆景明不敢使劲儿,怕弄疼了孩子,由着她的劲儿,把小小的人儿送到了温桃蹊怀里去。 温桃蹊顺势接过来,谁知道小丫头往她怀里一倒,长长的卷睫闪了闪,然后真就闭上了眼,乖乖要睡觉。 夫妇两个对视一眼,都愣了。 温桃蹊抱着人哄了有小半个时辰,确定温蕙睡熟了,才叫了乳母把人抱下去,跟陆昭安置在一起。 她本来是洗过澡的,跟着温蕙折腾半天,又一身的汗:“我得再去洗个澡。” 她要下床,陆景明却使坏,抓了她手腕:“她是不是真的能听懂你说话啊?” “你快给我撒开,我怎么知道。”温桃蹊去掰他手,“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说话的功夫人已经下了床,可她还没往前走,忽而被陆景明往后一拽又一拉,她低呼出声,就落进了温暖的怀抱中。 陆景明环着人,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边:“我跟你一起。” 温桃蹊脸一红,挣扎着要出来,陆景明却哪里由着她,索性打横把人抱了起来:“跑什么?这辈子你都跑不了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讨债的 第349章讨债的 京城的春天永远是热闹的。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出游踏青,又或是烧香祈福,还有——春闱。 天下学子涌入京城,客栈驿馆都住满了人。 凤祥茶楼的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徐月如鬓边垂落几缕发丝,她手腕一转,挽着别到耳后去。 她出身高贵,枢密使府的独女——原本她有个大哥的,只是几年前领兵上阵,战死沙场。 徐家人着实伤心过一场。 且枢密使徐天德一辈子不曾纳妾,府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夫妻恩爱,伉俪情深。 只是徐夫人当年生徐月如的时候,曾伤了根本,再难怀胎。 如今年纪也大了,徐月如本就是老来女,现在总不可能再生个儿子出来。 于是徐氏宗族中,便不知多少人盯着,想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徐天德。 徐月如是不堪其扰,成天领了丫头遁出来,或吃茶,或听戏,总不愿意在家里待着罢了。 一杯碧色茶汤见了底,徐月如也没回头,纤纤玉手往桌上摸,拿了块儿桂花糕往嘴里送。 正赶巧了今日放榜,新科登榜的贡士们喜气洋洋,此时正从楼下过。 徐月如眼见,瞧见个宝蓝长衫的郎君。 他身边儿三五成群的围着人,一个个或阿谀奉承,或插不上话干着急的。 徐月如略眯了眼,吃了一半的桂花糕也没再往嘴里送。 小姑娘家生来金贵,养的更金贵。 她本生的白,小脸儿红扑扑的,那桂花糕松软,一口咬下去,留了些渣沾在唇角。 楼下的郎君不知听了什么话,也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刚好抬头的时候,同徐月如四目相对。 徐月如难得的心慌了一场,愣怔须臾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玉臂一抬,拉了敞开的半扇窗,啪的一声,把窗户给关了,隔断了那样的对视。 她一抬手,捂着脸,莫名心跳快了好些。 她动静闹得大,春芝看的一头雾水,就凑上去:“姑娘怎么了?” 徐月如捂着脸的那只手垂下来,低头看着手上的半块儿糕,摇头说没事,却心不在焉。 楼下齐明远微微走神,唇角勾一勾虽然还在笑着,可思绪早就已经飘远了。 身边儿的人还围着他问东问西,猛然发现他走了神,叫了声齐兄,顺着他目光往凤祥楼的二楼看去,可明明什么也没有,于是又叫了他两声:“齐兄看什么呢?” 齐明远噙着笑收回目光,背着手继续往前走:“没什么。” · 徐月如是日落西山时回家去的。 家里这些天乌烟瘴气,她从来不喜欢同那些人打交道,平日里依附着徐家作威作福,大哥过世之后,也没见得有多伤心,后来却一个劲儿想往他们府上塞人。 她家去时,在府门口见了两顶小轿。 最普通不过的青灰顶,徐月如一见就心烦。 春芝观她面色不好,掖着手上前小半步:“姑娘别生气,要不咱们绕到后面进府吧,不必理会那些人,横竖夫人会打发了她们的。” 徐月如深吸口气:“我自己家里,我倒要躲着她们?” 她横了一眼过去,提了长裙下摆一回,上了台阶去。 结果等过了影壁墙,远远地就瞧见徐夫人身边儿的大丫头碧云。 她咦了声,脚步放慢了,等走近一些时候,碧云也往她方向迎过来,蹲身做了礼。 徐月如虚扶了她一把:“碧云姐姐怎么在这儿?” 碧云抿了抿唇:“小胡太太来了,夫人怕姑娘见了她生气,叫我在这儿等姑娘,等姑娘回府了陪姑娘回去。” 徐月如面沉如水:“她来干什么?” 当初想把儿子过继到他们家,小胡氏就是头一个,上蹿下跳,数她最积极。 母亲觉得,都是一家子骨肉,多少沾着亲,这样子撕破脸也显得她们不近人情,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总有诸多耐心对她们。 可徐月如受不了—— 她大哥在的时候,最疼他,当初死讯传回京来,徐月如一度哭死过去。 她情绪激动,以致于伤身。 可他们一家人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小胡氏就找上门来,假惺惺的在大哥灵前哭,拉着母亲说什么心疼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类的话。 那时候是徐月如去骂了小胡氏一通,骂的她哑口无言,胡溜溜的带着她六岁的小儿子离开了徐府,之后的两三年,除了年节下,再也不敢登门来。 现在又来? 碧云见她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哪里敢叫她往后头去,三两步跟着,往她身前拦了拦:“好姑娘,不是为了那件事,小胡太太就是再没分寸,也不敢再拿这事儿来烦夫人,怎么还敢来呢?” 徐月如脚下一顿,碧云一只手抓在她左臂上。 她右手微抬一抬,按在碧云的手背上,把她手打下去:“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来的?母亲怎么不叫我去听?” 碧云知道她一贯的脾气和性情,晓得敷衍不过去的,不然真惹急了,她也拦不住姑娘,于是稍退了半步,压了压声儿:“小胡太太的大儿子高中了,今儿刚放的榜,她得了消息,欢喜的很……” “你捡重点的跟我说,别东拉西扯的。” 徐月如心里有气,噎了她一句。 碧云心下无奈:“她来求夫人替他们家保媒的。” 保媒? 直觉告诉徐月如没有这么简单的。 本来他们家出身实在一般,想要有个好姻缘,求到母亲跟前来,也无可厚非。 但母亲这样避讳—— 她也长大了,而且事情过去两三年,再不会像当日那样伤心难过,冲上去就要指着小胡氏的鼻子骂的。 徐月如缓了口气,勉强平复着心绪:“保谁家的媒?” “她大儿子高中,她想让夫人出面,为她儿子求娶孙侍郎家的嫡幼女。” 徐月如呼吸一滞:“谁家?礼部侍郎孙大人吗?” 碧云连连点头。 徐月如刚有所缓和的面色,登时就又沉了下去。 她肃容不语。 那位礼部侍郎,年仅三十八,就已经官拜侍郎,且他母亲又出身康安侯府,他孙家的女孩儿,也是个个金贵,凭小胡氏,竟也敢妄想孙家的女儿! 徐月如怒火中烧,只觉得这些人贪得无厌,抢了步子就要往徐夫人平日见客的东跨院儿去。 碧云知道不好,追赶着上前,再想去拦她,徐月如却已经看穿她的心思,虎着脸瞪她:“你再拦我?” “夫人便是晓得姑娘听了要生气,才让我来劝着您一点儿,拦着您,不叫您过去的呀。”碧云哭丧个脸,又不敢真的上手再去拉扯她,又不敢把路完全的让开,只能一面拦一面退,“您听听我的,先回自个儿院儿里,夫人自然应付了她的。” 徐月如冷笑着:“她一家子要知道什么是廉耻,也不会登门来!” 她步子越发快了,不多时就到了东跨院儿外。 碧云眼看着拦不住,就去叫春芝。 可春芝从小服侍徐月如,哪里敢这时候帮碧云拦她,只管掖着手朝碧云摇头。 徐月如冷哼一声绕过了碧云就过了月洞门,一路上垂带踏跺,一撩竹帘,带进一室朗朗日光。 小胡氏原本笑吟吟的,也不知原本正跟徐夫人说什么,可她扭脸见徐月如,那张春风得意的脸,霎时间没了颜色。 徐月如横过去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像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迈开步子,朝徐夫人过去,往徐夫人身边儿坐下来,挽上她胳膊:“今儿在外头逛了一天,还买了些桂花糕回来,母亲吃不吃?” 徐夫人笑着揉她头顶:“你留着吃吧,我又不贪嘴。” 大概觉得面儿上不怎么好看,戳了戳徐月如:“给你小婶婶见个礼,越大越没规矩,见了人也不说话。” 徐月如仍旧笑靥如花,眼角的余光斜扫过去,小胡氏心头一颤,忙摆手说不用。 她那个不用一连说了好几句,徐月如心下不屑的很。 她小脑袋一歪,终于肯拿正眼去看小胡氏:“小婶婶来干什么?” 这话实在是不客气。 她是晚辈,小胡氏就算再怎么不济,也是长辈。 徐夫人拽了她一把,她不动声色的按了按徐夫人手背。 小胡氏支支吾吾不敢说,她一扭脸,叫了声母亲:“您刚才跟小婶婶说什么呢?有说有笑的,怎么我一来,小婶婶就这样了?” 这鬼灵精的丫头。 徐夫人眼底全是宠溺,明知道她故意给小胡氏难堪,也知道碧云肯定是告诉过她的。 她从徐月如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来,笑着叫小胡氏:“你先回吧,这事儿回头再说。” 小胡氏欸了声,其实有些犹豫的。 今儿不成,来日恐怕也不成了。 但今天徐月如又在,她再说下去……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她扭扭捏捏的坐在那儿,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徐月如冷笑,唇角扬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来:“怎么?小婶婶的儿子新科登榜,就想着攀高枝儿吗?我给婶婶留着脸面了,母亲说来日再议,你还不肯走?” 她声音是清冷的,眉目间更是凛冽的:“孙侍郎府,是什么样的门第,你心里没数吗?凭你们家,也敢登门去求娶? 要照着你今天这样的做派,只怕来日你儿子无论是殿试高中,还是落了榜,回头他做官的事儿,你是不是还要来我们家求上一求?” 小胡氏喉咙发紧,一时竟是连声音都丢了。 徐夫人也由着徐月如去,并不出声拦她话头的。 徐月如默了半天,把尾音拖长,哦了一声:“看样子,我猜中了。” 小胡氏脸上便越发的挂不住:“如姐儿,我们家……” “你们家如何?” 徐月如一贯是嘴上不饶人的,哪里容她分辨半分,抢了话就打断她:“你们家过的艰难,到如今也只是指望着你大儿子罢了,他有本事,高中了,你们往后日子好起来,也能还了我们家的人情债?” 她接连反问,弄的小胡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这话听了不知多少年! 这么些年,从来是我们府上接济你们,连你儿子读书的钱,也是我们府上出的。 这人心不足,欲壑难填,我实在是见识了。 小胡氏,我叫你一声小婶婶,你不会真以为,自个儿是我的长辈了吧?”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不配的。 徐月如是什么出身,她又是个什么身份。 枢密使府的掌上娇,那便是进宫见了宫里的皇后贵妃,也是娇滴滴撒娇的主儿,轮得到她来充长辈吗? 且徐月如是没猜错。 她不光想替儿子求姻缘,还想为儿子求前程。 小胡氏死死咬紧了后槽牙,好半天才强撑着,可也不同徐月如说,只去看徐夫人:“嫂子是家大业大的,我们也知道,这些年,吃穿用度,嫂子没少接济我们。 如今永哥儿高中了,我们一家真是到死都不敢忘了哥哥嫂子的恩情的。 嫂子,永哥儿也是徐家的孩子,您就不想看他有出息,不想看他得一门好亲事吗?” 徐夫人冷了脸。 她有亲生的儿子。 只是母子两个,缘分太薄罢了。 她没那个命,享儿子的福。 他撒手去了,她就只守着这个女儿过日子而已。 徐家的孩子? 徐夫人掀了眼皮看过去:“徐家的孩子,忠魂埋骨,长眠在了金沙川的战场上。” 小胡氏呼吸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正戳中了徐夫人的痛处。 她鬓边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忙改口:“是我说错了……嫂子,我笨嘴拙舌……” “行了,你回吧,我要陪如儿吃晚饭了。”徐夫人面上清冷一片,连面上功夫也懒得再做了。 小胡氏自知讨不着好处,心下恼恨,面上又不敢显露半分,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告辞:“那我改日再来陪嫂子说话。” 说罢见徐夫人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她,只一味去拉着徐月如说起话来,她眼底阴霾一闪而过,才跟着碧云出了门去不提。 徐月如听着脚步声渐次远了,小脸儿才垮下来:“母亲何必要见她?但凡她来,便不会有好事,简直就是讨债的!若要依着我,压根儿就不要叫她进门!” 第三百五十章:冯四姑娘 第350章冯四姑娘 没过两日,兵部尚书家的四姑娘做百花宴,请了好些人赴宴去。 但其实说是做什么百花宴的,实际上,还不是为了相看郎君的,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这位冯四姑娘都十七了,可多少人上门来提亲,她就是不肯嫁。 冯尚书上头得了三个儿子,到她这儿才得了头一个闺女,宝贝的不成样子,从小到大,什么都听她的,全都由着她性子去。 冯夫人倒是有心管教,可架不住冯尚书爱女如命,自然也就没了法子。 这几年,冯夫人是日也愁,夜也愁,见了人,要开口吧,又不知如何说。 头前托付人给冯四挑夫婿,可到头来,冯四一个也看不上。 不是挑出身,就是嫌人家长得不够好看,再不然,嫌人家没才学,总之挑剔的不得了。 人也没少得罪,冯尚书是个倔脾气,又不会去跟人家赔礼道歉,难为冯夫人,四处赔礼,还得说好话去。 所以从去年腊月里开始,京城里就没人不知道,冯家设宴,全是为了冯四的婚事。 这宴每个月都有,什么名目都有。 徐月如起得早,梳妆花了些时间,就没有乘轿,叫套了车往冯家去的。 春芝陪她坐在车上,开小抽屉拿糕点给她吃:“姑娘昨儿生一场气,气性又大,夜里没睡好,怎么不推了四姑娘的宴呢?还不如在家里多睡会儿呢。” 徐月如推了推她的手:“这个宴可热闹,我才舍不得不来呢。” 春芝撇了撇嘴,也不好再说什么。 徐月如和冯家四姑娘关系不错,也算是打出来的交情。 冯尚书年轻的时候,也是上阵杀过敌的人,只是后来受了重伤,才调回了京城,没再领过兵,一步步的,走到今天。 是以家里的孩子们,从小舞刀弄枪,骑射之术,他也都教。 冯四那会儿顽劣,对什么都好奇,冯尚书惯着她,手把手的叫她这些。 徐月如的骑射,还有她的功夫,那是徐天德和她大哥手把手的教的。 徐家门第高,小的时候她一个不顺心,就跟人动手打架,仗着手上有功夫,不知打趴下多少娇滴滴的小姑娘。 偏偏八岁那年,在冯四手上吃了一场亏,叫人家把她给打趴下了。 她不是那种打输了,就要哭鼻子告状的人,回了家,徐天德见她身上的伤,问清了原因,要上冯家去找麻烦,还是小小的徐月如拦着他不许,说什么非要自己解决不可。 后来有一两个月,她窝在家里,门也不肯出,成天去打拳练功,简直魔怔了一般,吓坏了徐夫人。 等到冯四十一岁生辰的那天,她打扮的花枝招展,跟着徐夫人去赴宴,在人家的生日宴上,终于把冯四给打趴下了。 彼时赴宴的人全都看傻了眼,冯夫人面儿上挂不住,徐夫人脸上也不好看。 被打趴下的冯四错愕不已,可八岁的徐月如站在冯四面前,理直气壮地插着腰,说她不行。 从那之后,两个姑娘结下了梁子,见了面就打,今儿你赢一场,明儿她一场的。 就这么打了一年多,谁知竟打成了闺中密友。 眼见着冯府到了,马车缓缓停下来,徐月如下车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守在府门口的冯四姑娘,还有她身边儿的冯家三公子。 徐月如哭笑不得,提步上前,同冯三见过礼,拿手肘去撞冯四,欸了声:“这么迫不及待?” 冯四张口啐她,一把把她胳膊挽住了:“我等你呢。” 冯三无奈的笑着摇头,打发两个姑娘先进府去。 冯四竟真拉着她进门,徐月如往外抽了抽自己胳膊:“真的在等我啊?” “不然呢?”冯四白她一眼,“你来的好迟,我见她们都无趣极了,要么是年纪小的,每次见我,都跟看什么稀罕景儿一样,也不知道她们家里怎么教的。 要么是年纪相仿的,总阴阳怪气的说话,我听着就浑身难受。” 冯四从小养的娇纵,她手上又有功夫,其实要说吧,真的跟徐月如半斤八两,都是那种一言不合脾气上来,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的。 她打过的人不如徐月如多,可也少不到哪里去。 人家都说将门虎女,她和徐月如真是当之无愧。 后来慢慢长大了,倒是收敛好多,也不会动不动要打人。 只是她和徐月如走得近,关系好,两个姑娘都不是娇滴滴的性子,所以她就极讨厌那些所谓的贵女做派。 打小关系好的,这两年,也差不多都出了门嫁了人,做了人家家里的媳妇儿。 她们小姑娘家的宴,不大好再来赴。 一来二去,每个月做这个宴,徐月如不来,她就无聊的很。 徐月如背着小手,调侃打趣:“那不也是你把自己架到这份儿上的吗?倒怪人家阴阳怪气的笑话你。” 冯四上去要掐她:“好啊,你也揶揄我。” 徐月如闪身躲了:“我可没,你别动手呀,这么大个人了,再说了,我看你眉眼间一派喜气,是有看中的人吧?人家进府了没?你要跟我动手,我真揍你啊。” 小姑娘看似玩笑的话语,却叫冯四脚步一顿,不肯再走了。 徐月如也怔住,眼底闪过惊诧:“真叫我说中了?” 冯四却有些无奈,低叹了声:“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上元佳节那日,我二哥带我出门去看灯,人太多,走散了,我遇见一个人。” 她是记得的。 以前每年上元节,徐月如都是跟着她哥哥上街去看灯,是以从她大哥死讯传回,她上元节就再也没有出过门,独自伤感。 冯四也知道,所以从来不来拉她一块儿,只是叫她兄长陪着出去玩儿。 徐月如挠了挠头:“你不是跟我说,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吗?” “那是平宁伯爵府的六公子。”冯四略低了低头,难得的显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来,“我三哥上个月带我去听戏,在戏楼偶然遇见他,我才知道的。” 徐月如却蹙拢了眉心:“怎么会?” 既是伯爵府的公子,她们怎有不识的道理呢? 冯四同她说,那公子生的如何好看,叫她一眼见了便很心动,将他夸的人间仅有似的,那样的人,怎么会无人知晓? 只不过她那时在兴头上,徐月如不想泼她冷水,也就没同她说这些。 可要说是伯爵府的孩子…… 徐月如去拽她手腕:“我从来没听说过,平宁伯爵府还有一位六公子啊。” 冯四又叹气:“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这…… “里头有故事啊?” 她眼底的兴奋简直藏不住,冯四没好气的拍开她的手:“你跑我这儿听故事来啦?” “别呀,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快跟我说说呀。” 冯四摇了摇头,也懒得跟她拌嘴,拉了她往湖心亭方向去。 等进了小凉亭,打发了丫头在外头等着,两个姑娘自个儿坐着说话去的。 徐月如才又催着问了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听我三哥说,他并不是伯爵府的亲生儿子。” 徐月如呼吸一滞,倒吸口凉气:“还有这种事儿?” 冯四点头说是:“平宁伯的原配发妻早逝,当年他娶了如今的伯爵夫人做填房,这位新夫人是商贾出身,平宁伯回老家去祭祖的时候,看上的,但是过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了。” “这种事,可不好胡说的呀,你三哥从哪儿听来的闲话,也敢说给你听。”徐月如眉头紧锁,掩唇躲了一把,“既是已有身孕的人,如何能嫁平宁伯?” “这我怎么知道,可这事儿我三哥说得有鼻子有眼,听见我打听他,还骂了我两句,让我少打听。” 冯四看她的样儿,心下不满,拽了她的手:“干什么?他的出身脏了你的耳朵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徐月如欸了两声,怕她生气,“这出身门第,不由己,又不是自个儿能选的,我只是听着心惊,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呀。” “可我回家后,去问过我母亲。”冯四咬了咬下唇,“我原本也不信,所以去问了我娘。” 是以她现在这样笃定,那这事儿恐怕真是…… 当初不知是因为什么,总之也跟她们没关系,说不得平宁伯对如今的夫人是真爱,丝毫不介意呢。 敢把人娶进门,带回京城,让她风风光光的做伯爵夫人,又不怕人说三道四…… 徐月如点着手背:“以前也没听见京城有过什么风言风语啊?” “我娘说,当年伯爷把人带回来,是闹过的。”冯四四下里扫了一圈儿,确定没人,才压了压声,“世子爷就头一个不满意,伯府的老太君也寻死觅活,不肯认这儿媳,不愿叫她进门。” 那这位夫人还真是好本事,这样也能进伯府做正妻。 看样子,当年闹得满城风雨,只是她们出生晚,不知道罢了。 而平宁伯更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娶了人不说,还压下了京中流言蜚语,这才有了如今的风平浪静。 但现在呢? 徐月如侧目看过去:“所以他从前从不露面,京中无人知晓伯爵府还有一位六公子,是把人藏起来养的?” 冯四说不是:“不是藏起来,就养在平宁伯老家凤阳府的。我听我三哥说,他是个很争气的人,高中了之后,才回京的。 前几日放榜,他便榜上有名,考了个第三名的好名次。 我估摸着,这是孩子长大了,平宁伯看着伯爵夫人的面儿上,对他也不好苛待,况且当日成婚,就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平宁伯当年能接受,如今孩子长大了,有出息,反而看不上吗?” 她一面说,一面撇嘴:“你瞧瞧伯爵府那几位,都是什么德行,什么出息吧。 他们家的世子,三榜不中,当年豪言壮语,说什么凭自己也能闯出一番天地,到头来,还不是要靠他爹,荫封做了个官儿吗? 余下那几个,一个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要么是花天酒地的纨绔,要么是不学无术的蠢货。 如今看来,竟只有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还争气些。” 可是再争气,也不是伯爵府的孩子,伯府的一切,跟他都是无关的。 他要是命好点儿,伯爵夫人长寿些,将来自有他立足之地。 他要是命不好……伯爵夫人这两年总是三病五灾的,若真有一天撒手去了,他算个什么? 可徐月如听冯四这语气,看她这神态,心下一沉:“先前伯母给你相看人家,你嫌出身不好,嫌这个,嫌那个,你别告诉我,你知道了这位公子的出身,竟不觉得他出身不好啊!” 冯四一时也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但他现在回京后,总归在外行走,是以伯爵府六公子的名头,他高中,将来殿试若也能中,前途无量,便算是有才学。 你看,伯爵府的孩子,出身还算低吗?” 徐月如眼皮突突的,果然—— 她深吸口气:“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伯父伯母不可能答应的。” 当初连侍郎府的孩子,冯四都嫌人家门第配不上,现在看来,果然都是借口罢了。 她就是没看上人,才挑三拣四的。 现如今看上一个,怎么看怎么满意,竟连这样的出身,都不嫌了。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啊,要我说,只要人品好,自己也长进,出身门第,原是不挑的,可你说了算吗?我说了算吗?” 徐月如一味地摇头,拍着她手背劝她死心:“你们家就你一个女孩儿,莫说你上头三个哥哥不肯,照伯父那样宝贝你,他怎么可能同意这门婚事?” “那我不怕,我总有法子叫他们答应。”冯四尖尖的下巴一抬,“横竖从小到大,我说什么,父亲都是顺着我的,我非嫁不可,父亲想也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阻拦吗?” 徐月如黑着脸把她的话打断了:“你有什么法子呢?不让你嫁,你就去上吊抹脖子,以死相逼?还是剪了头发出家做姑子,以此明志,非那位公子不可? 冯四,伯父宠着十七年,你别跟我说,你就是打算拿这些手段,对付你父亲的吧?” 第三百五十一章 贪图美色徐月如 第351章贪图美色徐月如 清朗的声音是在冯四开口前,先入了徐月如的耳的。 她眉心一凛,循声望去,霎时怔住。 那日初遇——不,那日凤祥茶楼上见他,他一身宝蓝长衫,言笑晏晏。 徐月如腾地站起身,齐明远也吃了一惊,脚步顿住,目光灼灼。 冯四扯着徐月如袖口,她低头看,冯四面颊微粉,与先前不同。 这模样…… 徐月如眉心越发蹙拢,这才瞧见齐明远身边还站着个人。 惨绿少年,温润无双。 按照冯四这个德行看来,那应该就是平宁伯爵府的假子了。 沈熙自然也瞧见了凉亭里的姑娘,他能一眼认出冯四来,拱手抱拳礼了礼,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齐明遇见状才问他:“你认识?” 沈熙嗯了声:“尚书府的四姑娘,那位……那位大概是枢密使家的徐姑娘了。” 他两个站定的地方,其实也不算远,不然声音也不至于入了徐月如和冯四的耳中。 此时听沈熙这么说,徐月如眉头一动:“你认识我?” 她背着小手,越发往冯四身前挡了一挡。 沈熙始终浅笑着,听她问,竟也老实回答:“早听人说过,冯四姑娘与徐姑娘是至交密友,我想,今日冯府设宴,四姑娘不在席上陪着姑娘们,倒在这凉亭中与姑娘说话,便猜一猜姑娘身份,并非认得姑娘。” 徐月如听来却面沉如水。 好有心机的一个人。 他分明从没到过京城,平宁伯府把他藏的那样好。 想来他若不争气,读书读不出个名堂来,这辈子,是再没机会踏进伯府大门半步的。 可现在呢? 他固然是争气有出息的,可他回京不过短短数月,又如何得知冯四和她是闺中密友? 便说他高中,来日要入朝做官的,既然回了京,总要弄清楚京中形势,那也不该是来打听姑娘家的私交如何。 徐月如变了脸,齐明远看的莫名,沈熙也从她一双眼中看出敌意来。 沈熙下意识退了半步,齐明远点着手背:“你得罪过这位姑娘?” 徐月如一愣,忙别开了脸去。 冯四这时才站起身来,拉了徐月如一把,往身后带了带:“还没开席,我拉她来说说话,姑娘家说体己话,突然遇见你们,她才多问两句。” 徐月如咬牙。 行,往她身上推呗。 她又何曾听过冯四这样温声细语的与人说话。 看样子,她是白劝了。 冯四从前挑三拣四就是不合心意而已,如今遇上一个沈熙,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人家身上,凭谁劝也没用了。 冯四没工夫照顾她的小情绪,噙着笑问沈熙:“这位公子是?” 沈熙才缓缓舒了口气:“这是苏州齐家的六公子,这一科的会元。” 原来他是新科会元。 徐月如下意识又望去一眼。 怪不得那天在凤祥楼看见他,他身边围着那么多人,那样的客气,还有阿谀奉承的。 看样子,这天下饱学之士,也不乏拜高踩低的小人之流。 不过苏州齐家—— 徐月如咦了声:“是做生意的那个齐家吗?” 她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 也许是小姑娘眉眼干净,眼神透亮,齐明远竟也真的不生气,点头应了她的话就说是。 四个人,两个站在亭子里,两个站在亭子外,各怀心思,话并没有多说几句,便辞别了彼此往席上去了。 那头沈熙和齐明远都走远了,冯四还时不时勾头去看,着实惹恼了徐月如。 徐月如拽着她手腕把人拉住:“你听不听我劝?” 冯四一撇嘴:“你也看见他了,难道……” “他生的很好,脾性看起来也是温润的,所以呢?” 徐月如无声叹气。 沈熙那张脸,的确勾人,怪不得冯四一见倾心。 这人吧,好多时候,是这样的。 说穿了,还不就是见色起意。 等那个意起了,心思动了,就开始替对方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总能从他身上寻出好处来。 冯四反手去抓她小手,把自己的手腕挣出来:“这事儿我谁也没告诉,就先告诉的你,能不能不骂我啊?” 徐月如算是彻底服了:“我现在哪句话骂你了?” 冯四哼了声:“你就不能支持我?” 这怎么支持? 这是婚姻大事,一辈子的。 她没头没脑的就去支持冯四,越发撺掇着冯四对沈熙上心,非他不嫁,焉知不是害了冯四呢? 那沈熙,她就觉得没那么简单。 只是如今同冯四说这些,她实在不会听,说多了,说不得还要跟她急眼。 徐月如心念一动,暂且敷衍了过去:“行,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反正这事儿也不是明天你就要嫁给他了,总之你想做什么,我不劝你,也不拦着你。 可有一样,我只告诉你,别仗着伯父伯母和你哥哥们疼你,你就作的没边儿,知道吗?” 冯四说知道:“难道还真为了个男人跟家里翻脸啊?我又不是个傻子。” 徐月如心说那可真未必,你还真就干得出来这样的事儿。 然则什么都没有再说,两个姑娘携手往宴上去了不提。 酒过三巡,席上几乎没什么人动筷子了,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闲聊说话罢了。 姑娘家的席面也上了酒,清甜的果酒,不至于醉人。 徐月如听那些女孩儿闲聊谈天,觉得没意思,本来想拉冯四去走走,但一扭脸,冯四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拧眉,问旁边的人:“冯四呢?” 旁边儿鹅蛋脸的姑娘叫她一问,也问愣住了,四下扫视一圈,摇了摇头:“没看见啊。” 坏了。 徐月如猛地起身,匆匆离席。 春芝见她从席上退下来,才赶忙迎上去:“姑娘要什么?” 徐月如黑着脸,推了她手背一把,压了压声,四下没见着人,才就着热热闹闹的声音吩咐春芝:“冯四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咱们两个分头找找,你若见了她,生拉硬拽也把人给我带回席上,看住了,别叫她乱跑。” 春芝一怔。 这算什么事儿? 这是尚书府的宴,是冯四姑娘的宴,人家是主人,她姑娘倒…… 可她看徐月如那样严肃认真,也不敢反驳,欸了声点点头,掖着手匆匆往反方向跑。 徐月如抬手揉眉心。 她总不能跑到郎君们的席上去问,你们见没见过冯四,更不可能跑去看沈熙还在不在席间。 而且这事儿冯四自己不开口,她也没资格替冯四惊动冯家人。 又或者,冯四只是多吃了两杯酒先去透透气,是她太紧张,冯四根本就不是去寻沈熙的,她若闹起来,反而坏了事。 徐月如本是毫无醉意的,她酒量一向都很不错,可眼下心事重重,寻了几处不见人,一时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等绕过竹林打算往水榭去,才转过弯儿,冷不丁撞了个人。 徐月如心情极差,便要发作,一抬眼,湖蓝的衣角入了眼,她猛地想起来,今儿见了个什么人,也是穿这样颜色的衣裳来着…… 她捏着眉骨顺着衣裳往上看。 齐明远啊。 齐明远也在低头看她,还递了只手过来,像是怕她踉跄站不稳,打算随时扶她,只是他并不唐突,那只手就悬在那儿。 徐月如心中的躁意稍稍褪去:“齐六公子。” 齐明远嗯了声,往她身后看:“徐姑娘怎么一个人出来?” 徐月如唇角一动,又把话压了下去:“没事,多吃了两杯酒,出来走走,没叫丫头跟着。” 方才她撞上来,两个人靠的极近,齐明远的确闻见了淡淡的果酒香气。 甜冽醉人。 有点儿像她。 这姑娘好看得很,一张小脸儿巴掌大,他先前留意到,她若笑起来,是有两颗小虎牙的,可爱得很。 但她出身将门,自带着一股英气。 齐明远退了半步:“姑娘还是带着丫头的好,今儿众人高兴,只怕席上都多吃了几杯,一个人在园子里逛,若给人冲撞了,不好。” 徐月如听了这话直笑,反手指了指自己:“冲撞谁?我吗?齐六公子想多了。” 她眼神明亮,自信张扬,明艳夺目,叫人挪不开眼。 齐明远能感觉到自己心跳更快了些,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便越发不敢靠近她。 他连退几步,落在徐月如眼中,面色凝了一瞬:“我很吓人?” 齐明远笑着说不是:“徐姑娘面善。” “那你躲我干什么?” 这怎么还不讲道理了呢? 齐明远有些无奈,然则面上笑意未减:“怕冒犯了姑娘。” “你们读书人,说话都这样文绉绉的吗?” 徐月如掀眼皮,丢了个白眼过去:“我大哥从前,也读书的,也没见他跟你似的。” 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醉了,这会儿酒劲儿上来,齐明远看她小脸儿红扑扑,反正是真觉得像是酒气上头的样子。 枢密使府的大公子,天下谁不知道呢。 那本该是京城中最明亮的少年郎,有着不可估量的前途,可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当年他死讯传回京,连皇上都扼腕叹息。 传闻说太后早有心另徐大公子尚主,只是他常年领兵在外,娶妻的事情,一再耽搁,没想到到最后,竟没命活着娶妻生子了。 小姑娘一双眼弯的月牙一样,但原本明亮的双眸染上了些雾气。 徐月如揉了揉眼睛。 方才起了一阵风,她说话的工夫,被眯了眼,这会儿酸涩的直想流眼泪。 齐明远心头一动,差点儿上手去按她手腕,刚一动手,赶忙忍住了:“徐姑娘别伤心,大公子在天有灵,会顾着姑娘,他会希望姑娘一辈子平安康乐的。” 徐月如揉眼睛的手一顿,怔然抬眼:“你以为……我在哭?” 齐明远怕小姑娘心事被戳穿要恼羞成怒,哪里敢承认,连忙找补:“不是,我只是听姑娘提起大公子,恐姑娘伤心而已。” “真正伤心的时候早就过去了,你读书的,又是新科会元,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徐月如垂下手:“我既能宣之于口,人前提起大哥,便是不会再伤心了,要我教你吗?” 十五岁的少女,站在他面前,扬着脸儿,下巴尖尖,黄鹂一样的声音,说着最让人不可思议的话。 教他? 他要她教什么? 她小姑娘家家能教他什么做人的道理。 齐明远笑起来:“是,这样简单的道理,竟还要姑娘来教给我,实在惭愧。” 他这语气,徐月如听来觉得耳熟的很—— 她仔细的回想着,究竟在哪里听过,等想起来,倏尔连耳根都红透了。 家里长辈哄孩子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的语气,这幅神情。 她见多了,听惯了。 合着齐明远拿她当孩子哄呢是吧? 徐月如一跺脚:“谁要你哄我!” 齐明远看她急了,敛去面上笑意,肃容正经:“这怎么是哄姑娘呢?的确是我没想到这一层罢了。” 他也不跟她掰扯这个,怕她非要揪着不放,一会儿可就真成了哄孩子了。 反正她眼底的雾气消散,他就觉得没那么碍眼,于是转了话茬问她:“姑娘不会席上去吗?” 从席上到这儿来,她已经逛的足够远了。 徐月如才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自己是出来干什么的。 怪不得古人说什么,红颜祸水,什么美色误国。 她以前见了这样的话,是总要骂两句的。 如今竟也有所感悟。 这美色,是真的耽误事儿。 不可贪恋。 她见了齐明远,竟把冯四的事儿都给忘到脑后去了,平白的站在这里,同他扯了这么多的鬼话。 不过他真好看啊,声音也好听,性子嘛……这性子看着,也是软软的。 徐月如知道自己方才有些许的无理取闹,但他也不说什么。 她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吸了吸鼻子:“我先不回去,六公子请便。” 齐明远目光毒辣的很,又聪明,仍旧站在那里没动。 徐月如去看他,目光中全是询问的意思。 齐明远深吸口气:“徐姑娘是离席找人的,不是为了散心透气的吧?” “你怎么——” 话一出口,徐月如就后悔了! 她低下头,懊恼的拧眉,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你能不能别看着人家的脸走神了! 废物一样! 没出息死了。 她吞了口口水:“你想多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立场 第352章立场 小姑娘脸上写满了懊恼,自然没逃过齐明远的一双眼。 他越发不敢造次,噙着笑,索性把路让开:“徐姑娘请。” 徐月如咬着唇间软肉,想了好半天,横竖齐明远也看出来她是来找人的了—— 她抬眼过去:“你见到冯四了吗?” 齐明远一怔,旋即摇头说没有。 徐月如拢眉,转而又问他:“你和沈六公子关系不错?” 这阵仗,这架势,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倒像是京兆府升堂问案的大老爷。 齐明远没忍住,浅笑声从唇畔溢出来。 徐月如瞪着他:“你是在笑我?” 他当然是摇头不承认的:“徐姑娘对沈六很好奇?” 她眯着眼:“是我先问你的。” 齐明远看她那副认真模样,想了半天,总算是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先前未入席时,在凉亭那处偶遇她们两个,她眼中那莫名的敌意,还有防备,还真是冲着沈熙去的。 他算是无辜被牵连的。 但她显然不是为了她自己。 冯家四姑娘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至于沈熙嘛—— 沈熙同他说的倒不多。 齐明远把两手一摊:“徐姑娘是觉得,沈六配不上冯四姑娘?” 看样子,他还什么都知道。 蛇鼠一窝,一丘之貉。 徐月如脑子里闪过的,尽是这样的词。 冯四那点儿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她就是个傻子。 平日里看起来挺能唬人的,实则最没什么心眼子。 喜欢谁,不喜欢谁,全都在面儿上,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跟沈熙说话的时候,柔声细语的,哪里有半分冯四姑娘的威风。 沈熙连她都打听过,更何况冯四? 想通了这一层,徐月如的小脸儿算是彻底拉长了。 齐明远看着她变脸的速度,实在是吃了一惊。 现在京城里这些小姑娘,都是这样子的吗? 几句话的工夫而已,她这脸上的表情,变的可够快的。 他摸了摸比鼻尖:“徐姑娘,沈六也是文采斐然,学富五车的人。” 徐月如冷笑出声音来:“你是在为他做说客吗?” 她连眼底的那点儿热络也全都凝了起来,只剩下了冰渣子,照着齐明远身上就招呼过去:“这话你同我也说不着,我原也不是冯家的什么人,还有,你是饱读诗书的人,又是新科会元,这点儿规矩你都不懂? 礼义廉耻,你该高高奉在头顶上,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成什么体统!” 她张口就啐人,一点儿情面也不讲。 齐明远算是无奈了。 这是骂他寡廉鲜耻了。 他深吸口气,深觉得这顿骂挨的有些亏。 沈熙和冯四之间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过是看这小姑娘这样着急,想劝她两句而已。 她在这儿扯的是什么? 其实齐明远算不上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苏州齐家,家大业大,他是家里的嫡子,虽然从小就不受待见,族中众兄弟为讨好他大哥,没少挤兑他,但他仍旧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孩子。 自己又有出息,早早就高中。 新科登榜后,蒋夫子看他是可塑之才,极喜欢他,把他收在了门下,做了关门弟子。 如今京中行走,他虽出身商贾,却每日也不少听那些阿谀奉承的话。 这样耐着性子哄人,真算得上是头一次。 但眼前的小姑娘嘛。 出身太好了,未必是养的娇纵,而是她生来便金贵,骨子里带着的。 那也不算是眼高于顶,她是真觉得,沈熙不配。 他哄人家?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他呢。 齐明远懒得再说,什么耐心都没了,闪身让了让:“我出来的久了,该回席上去了,徐姑娘自便。” 徐家门里虽从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儿,也用不着她徐月如看谁脸色过日子,讨生活,可她在京城长大的,还有徐家那些乱七八糟的穷亲戚们,是以各色人等的各色嘴脸,徐月如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 齐明远这是不耐烦了。 他面上隐藏的挺好的,仍旧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就像她初见他那天一般无二。 然则那应该是他最疏离的模样。 毕竟那日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全是为了讨好巴结,他心下本就该是最不耐烦的。 方才他哄人的样子,有些生硬,也有些笨拙,但是认认真真的在努力哄她高兴似的。 一转脸,变了个人,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冷了。 徐月如何曾受过这样的冷待—— 齐明远走出去没三两步,徐月如回过神,一转身,呵住他。 才走出去的人,身形一顿,回头看她时,眼底分明闪过疑惑。 徐月如摸了摸鼻尖:“那什么……刚才我话说的重了,对不起啊。” 齐明远暗暗吃惊:“你在跟我,道歉?” 听不懂人话吗? 徐月如拿白眼翻他:“我祖母教过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就要与人家道歉的! 你当我是高门里养大的娇娇女,轻狂孟浪,我行我素吗?” 她还真不是。 娇纵的他见过,齐家那几个,哪一个不比她张狂。 徐月如这样的,真算不上。 可她会道歉,他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齐明远深邃的眼眸又染上了笑意:“没有,徐姑娘自然不是那样的人。” 徐月如有些别扭,稍稍别开眼,不再看他:“是我自己心里着急,在气头上,说话说的重了,这跟你本来就没关系的。” 她瓮声瓮气的,声儿也放低了,大概是真的没怎么跟人服过软,低过头,说这些话,是破天荒一样。 齐明远心头划过一丝异样,背在身后的手掐了掐虎口处,果真没再打算走。 他盯着她看。 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她是天之骄女,华贵无方。 她身量在同龄的小姑娘里,算是高的。 窄窄的肩,细细的腰,长长的腿。 立在那儿,碧袄紫裙,真是好看。 齐明远笑意越发浓了:“我和沈六,认识不过两个月而已,但是徐姑娘,沈六是个可交心的正人君子。” 他开了口,郎朗清音,掷地有声,让人莫名心安,莫名的愿意相信。 徐月如回过头,面颊红红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齐明远掩唇笑:“我也不是傻子,长了眼睛,是会看的。” 徐月如心头一沉。 冯四是这样的。 她没吃过苦,更没有吃过什么亏。 撑死了,小的时候同她打架那会儿,挨过她几次,至于说别的什么风浪,冯四的见识,还未必比得上她。 是她父兄把她保护的太好了。 心事写在脸上,叫人怎么看不穿。 所以这事儿吧…… 徐月如心下不安。 齐明远能一眼看穿,沈熙也能,冯尚书还有她几个哥哥,还能看不出来? 怪不得了。 徐月如想起来,冯四说起沈熙时,就跟她说了——冯四打听沈熙那会儿,她哥哥就让她少打听,还骂了她两句。 那可是冯四,长这么大,谁舍得骂她半个字啊。 “你真没看见冯四?” 齐明远摇头说没有:“也不妨告诉姑娘,我离席时,沈六的确不在席间。” 徐月如脸色倏尔难看:“那你不早说!” 她转身就要走,胳膊却突然被人扯住了。 那外力来的突然,徐月如被惯劲儿扯着就往后退了好几步。 齐明远不敢过分放肆,当然不敢顺势把人揽入怀中,只好拿手掌撑着她的后背,把人给稳住了。 “徐姑娘别急啊。” 徐月如往外抽了抽自己的胳膊:“干什么?” “如果人家是郎情妾意呢?姑娘何苦非要拆散?” 徐月如咬紧了后槽牙:“齐六公子,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跟我装糊涂?” “就因为沈六是伯爵府的假子?”齐明远眼底有些冷意,“徐姑娘这样看重门第出身?” 她没由来心头一颤。 她真的看重出身门第吗? 她若真的看重,也不会由着齐明远这样放肆靠近。 她若是真的自诩金贵,又哪里会同齐明远这样商贾出身之人多说半个字呢? 就算他生的好看又怎么样呢?这天底下,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扪心自问,她没有看不起齐明远,也没有看不起沈熙。 出身门第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如果可以,沈熙一定也不希望他母亲是怀着他嫁给平宁伯的。 假子,太难听了,对谁来说,都是一种羞辱。 徐月如抿紧了唇角:“他的出身,不是他自己选的。出身门第这种东西,难道因为我生在枢密使府,我就该看不起别人吗?” 她一本正经,摇头说不是:“我比别人会头胎,老天多眷顾了我一些,就是我轻贱别人的理由吗?” 齐明远眼底的寒意化去:“那姑娘又何必这副做派呢?依我看来,你对沈六的不满,全因冯四姑娘。” “因为那是冯四!”徐月如嗤了声,想起什么似的,抬眼问他,“沈熙没打听过京中贵女,如何知道冯四与我交好?我从没有见过他,他却能一眼认出我。 齐六公子,凉亭外,沈熙说的那些话,你该不会忘了吧?” 齐明远呼吸微滞:“所以姑娘是以为,沈六工于心计,今次回京,除了春闱会试之外,便是想着要攀高枝儿,娶贵女,为他今后平步青云而铺路?” 他说对了,徐月如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但徐月如没开口。 齐明远说,沈熙是正人君子。 她真不觉得。 或许是她先入为主,觉得沈熙是别有居心故意接近冯四。 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她控制不住! 齐明远见她沉默,便知道自己说中了,一时无奈:“徐姑娘,他的身世,我知道,想必你也一定是知道了,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出身名门,生来便是天之骄女,也许很难理解,他那样的人,活下去,有多难。” 徐月如哑口无言:“我……” “他一个人在老家生活了二十二年,没有人真正关心他,照顾他,是平宁伯不许他进京。 他有出息,高中了,要入京,也是平宁伯把他接回来的。 他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从来不属于他自己。 他要什么,不要什么,都是平宁伯说了算。” 齐明远背着手,面色平静,淡淡开口,说出口的话,却让人觉得压抑得很。 徐月如小手捏紧了。 齐明远低头看着她,视线始终没从她身上挪开:“可是就算他回了京,难道平宁伯会拿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照顾有加吗?” 不会的。 平宁伯不把他当污点,就已经够不错了。 要不是真爱他母亲,他能不能活在这世上,都是两码事。 “你的意思,我懂了。” 徐月如深吸口气,艰难开口:“只是咱们两个,立场不同。沈熙是你朋友,你当然为他说话,而冯四——我长这么大,就冯四这么一个手帕交。” 她仰脸又去看他:“六公子,沈熙是故意离席的吗?” 齐明远没办法接她这话。 他不知道。 席间众人有说有笑,什么都好好的。 沈熙出身虽然尴尬,可他毕竟有了功名在身,前途无量,而无论怎么说,他亲娘也是伯爵夫人,来日殿试若再中,皇上未必不看平宁伯脸面,多提拔他一些的。 那些人,也不敢明面儿上冷嘲热讽。 可沈熙突然离席…… 齐明远能理解,就算沈熙是别有用心去接近冯四,他也能理解。 但徐月如说的不错。 立场不同。 既然立场不同,他也没什么资格劝徐月如别插手。 齐明远略低了低头,长睫压下来:“是我糊涂了,倒来劝姑娘这些。” 徐月如也不知是怎么地,听他这么说,竟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再看他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一时觉得刺眼,便笑了笑:“没什么,话说开了也挺好,我的意思,你也大可以告诉沈熙。 冯家的事,我过问不到的,冯四那里,我也并不知怎么劝她死心。 但我可以告诉六公子——冯四是冯尚书的心头肉,她三个哥哥爱她如命,沈熙出身尴尬,配不上,这都不打紧,来日若冯四一意孤行,非他不可,她父兄未必不许。 可是沈熙要是敢怀揣着算计,刻意接近引诱,冯尚书不会放过他!” 第三四五十三章:心事 第353章心事 冯四的事儿,到底是闹开了。 徐月如早猜到了。 她有心事是藏不住的,哪里瞒得过她父兄。 何况那个什么百花宴,本来就是为了给她选婿的。 只怕宴散后,她就颠儿颠儿的要去同她母亲说的。 冯夫人生了好大的气,把冯四锁在家里不许她出门,可到底也心疼孩子,怕她想不开,于是派了人到徐家去接徐月如,只说让她过府玩儿的,别的一概也不提。 徐月如临出门前,徐夫人去了她屋里一趟。 春芝正替她梳妆别簪,见徐夫人进门,犹豫了下,蹲身一礼,领着小丫头们退了出去。 徐月如从铜镜里瞧见了,起了身要去做礼。 徐夫人一把把人给按住了,拿了梳妆案上春芝已经挑好的簪,在她髻上比了比:“我原本以为,你们小孩子家家,浑说胡闹的。” 徐月如眉心一动,叫了声母亲。 徐夫人笑着替她簪好了,才弯腰去拉她手:“冯家派人来接你去玩儿,大概是怕四丫头想不开,但是如儿,这事儿你始终是局外人,知道吗?” 徐月如面色微沉:“可冯四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呢?”徐夫人扭脸儿看她,“你能劝四丫头死心,还是能去求她母亲许她嫁沈熙?” 徐月如一时无话可说。 都不能。 她能做什么呢? 她至多陪着冯四,看着冯四,不叫冯四闹脾气,弄伤自己而已。 她咬了咬下唇:“母亲,我不太懂。” 徐夫人低吟着问她:“不懂什么?” “冯四是因为沈熙的出身,看不上他吗?还是因为别的?” 徐夫人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我不是冯尚书,更不是冯夫人,我怎知他们夫妇怎么想?” “那母亲呢?” 她问这话的时候,有些急切,惹得徐夫人眉心一挑:“你今儿是怎么了?” 徐月如啊了声,低声说了句没什么。 可是她想了很久,到底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两句:“沈熙和新科会元关系挺好的,那位公子跟我说,沈熙是个正人君子来着。” 徐夫人眉心一凛:“你哪儿认识的什么新科会元?” “您急什么呀,就是前两天在冯家的宴上见的人家,聊起来,多说了几句。” 她一面说,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着,一低头,别开眼,不肯与徐夫人对视:“说实在的,就冯四那样的,您指望她瞒过谁呀?她那点子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人家一眼就看穿了,所以才跟我说这些。” 她又欸了一声,仿佛是怕徐夫人追问,自顾自的解释着:“冯四也不知道哪儿打听来的,估摸是跟她哥哥扫听的,那位齐六公子,虽然出身商贾,可文采出众,如今做了蒋大人的弟子了。” 徐月如拉着徐夫人去坐下来,缓了口气,才侧目看过去:“父亲从前不是总说,蒋大人看人,总是不会错的吗?” 这其中的渊源,还得从她大哥身上说来。 她也是长大后,听祖母跟她讲起大哥的往事,才知道的。 大哥七岁那年,跟着父亲去赴宴,席上见了蒋大人,那位大人彼时便已是国子监祭酒,真正的桃李满天下。 那时候大哥尚未从军,蒋大人有心收大哥入门下,父亲没答应,后来蒋大人朝上见了父亲,还问过两回,父亲却没打算叫大哥从文,每回都推辞了。 蒋大人见此,才不再提此事。 一直到大哥战死沙场,蒋大人来吊唁,她跪在灵堂上,偶然间听见了那么一嘴,大抵还是惋惜一类。 大哥刚过世那会儿,父亲每每懊恼,又叫人去收拾整理大哥从前留下的诗词文章,理成了册子,放在自己的书房里。 世人都说蒋夫子心气高,他若看不上眼的,便是凤子龙孙,也不顶用。 所以徐月如那天听冯四说起来,齐明远是被蒋大人追着,收入门下的,便已然打心眼儿里高看他两眼了的。 然则徐夫人并不意外。 都说榜下捉婿,新科放榜,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这些人,只盼着能捉个乘龙快婿,将来若再进一步,得个履历清贵的郎君做女婿,自然也是一段佳话。 是以打从放榜后,她在外行走,真是没少听人对着这些学子们品头论足的。 谈论最多的,当然就是这个新科会元齐明远。 只是徐夫人没那个心思,也没打算捉什么婿,所以那些世家贵妇们议论这些,她只一旁听着,不掺和就是了。 但齐明远的事迹,她早听了不知多少回了。 徐夫人观徐月如面色,心下越发沉了沉。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自己做了解。 从小到大,她女孩儿就不是个什么温顺贤婉的姑娘,那世家子弟,她尚且不放在眼中,如今倒把个什么齐明远放在眼里了? 说是什么蒋夫子高看,实则怎么样,她自己心里清楚。 徐夫人拉了她一把:“如儿,你觉得齐明远怎么样?” 徐月如一怔,惊诧的目光落在徐夫人脸上:“母亲说什么?” 徐夫人面皮紧绷着:“你不是见过他吗?我这阵子,总听人说起齐明远,说他如何如何的有本事,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又说他什么貌比潘安一类的,你既见过他,你觉得他怎么样?” 徐月如干笑了两声:“您别是想问我,是不是看上他了吧?” 她笑的有些尴尬,也有些生硬。 亲母女,从来都是无话不说的。 徐夫人深吸了口气,揉了揉鬓边:“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还挺中意他?” 徐月如小脸儿一垮:“现在不是在说冯四吗?” “她是她,你是你。”徐夫人在她后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 “就……还行啊。”徐月如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滚着,也不再看徐夫人,“是长得挺好的,言谈举止又儒雅的很,是个君子做派,不愧是饱读诗书的新科会元,大概……就这样?” 能从她嘴里听见几句夸赞的话,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徐夫人心里多少有了数:“那你是因为他,也觉得沈熙不错了?” “那没有!” 徐月如声儿拔高了些:“齐明远是齐明远,沈熙是沈熙,怎么混为一谈?我哪有那么糊涂。 再说了,我也不过见了齐明远一面,至多也是蒋大人不会看走眼,我对他,能有什么了解? 对他都不了解,又怎么可能因为他觉得沈熙还不错!” 徐夫人眯了眯眼:“那你方才问我那些干什么?” 徐月如深吸口气,去挽徐夫人胳膊:“是因为我了解冯四呀。” “你是说,她是非沈熙不可了?” 这话徐月如不知道怎么回。 她思考了很久,才重开了口:“我说不好。她现在正在兴头上,看沈熙哪里都好,我那天去赴宴,试着劝过她两句,她听不进去。 母亲您知道,冯四那个脾气性子,压根儿就不是个听人劝的人。 她脾气上来,干什么都随心所欲,才不管别人呢。” 徐夫人当然知道。 不然小的时候,满京城里,也不会就她一个人跟如儿打架,还打赢过好几场了。 那丫头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家里宠着,干什么都只管自己高不高兴而已,怎么可能是个听人劝的。 徐夫人在徐月如手背上拍了拍:“你先去陪陪她吧,我倒不觉得她会寻死觅活的折腾,可发起脾气来,身边儿没个人拦着,再弄伤了自己,不上算,只是你别忘了我叮嘱你的,见了她,别胡说八道。 冯家估计也没指望你能劝她收了心,可你别给我撺掇着她跟家里对着干,不然我第一个绑了你到冯夫人跟前去请罪!” 徐月如欸的应了,这才站起身来,拜过礼要往外走,走了三两步,一顿身,回头看徐夫人,扮了个鬼脸:“我就那么没成算,这样的事情也敢撺掇着她上呀,您把我当什么了。” · 事实证明,冯夫人和徐夫人的担心,是相当有道理的。 徐月如推开门进冯四的屋子那会儿,整个人都看傻了。 一室狼藉,简直比强盗土匪洗劫过还吓人。 多宝阁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无一幸免。 那上等鸡翅木的两张禅椅,也东倒西歪。 冯四简直是把她眼所能见的,能砸的,全都砸了。 地上的碎瓷片,还有扔在地上,已经出了鞘的长剑——那柄长剑,是她十二岁生辰时,冯尚书送的。 人家当爹的送珍宝首饰,冯尚书行武出身,冯四又喜欢舞刀弄枪,她过生日,冯尚书就送了一柄宝剑。 也是挺离谱的。 徐月如倒吸口气,赶忙先上前去,把长剑回鞘,重新挂了回去。 她虎着脸,扭脸儿去看坐在床边的冯四。 她倒挺安心的呗? 把屋里砸成这样,不叫丫头进来收拾,自个儿坐的远远地—— 徐月如眉心一动,脚下一顿:“你坐的那么远,是怕这一地碎瓷片弄伤你?” 冯四瞪了她一眼:“废话,我身娇肉贵的,划伤了,疼是我自己的,你替我受着啊?” 行,真是够可以的。 徐月如算是服了。 她三两步过去,拿脚尖儿照着冯四小腿肚子踢了一脚:“那你把屋里砸成这样,图个什么?” “心里不痛快,生气,烦得慌,见了东西就想砸。” 她上手拉人,把徐月如拉在身边坐着:“我看着这屋里不成样子,心中竟畅快许多。” 这是什么新毛病? 徐月如揉眉:“伯母怕你想不开,派人去接我来,我临来的时候,我母亲也交代我,千万要看好了你,就怕你弄伤了自己。” 冯四啊了声:“你跟你娘说了啊?” 徐月如嗯了声:“我有什么事儿都不瞒着我母亲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撇了撇嘴,低着头看着自己指尖儿:“我觉得我娘不讲理,凭什么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门?” 徐月如听了这话直摇头:“放你出门去找沈熙吗?” “我又没说要去找他!”冯四叫嚣起来,“再说了,他有哪里不好!” “合着我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放心上吗?”徐月如简直叫她气笑了。 但冯四也够可怜的,从来也没对谁家的郎君动过心,压根儿就看不上那些人,这好不容易有一个让她见色起意的,又是那样的身世。 如今闹得家里人知道了,要不为着她是家中独女,冯尚书从小宝贝她,这把她关在屋子里都是轻的了! 她要是个不受宠的女儿,现如今都未必能在京城住在。 一辆马车,就把她扔回老家去了。 徐月如握着她的手:“可伯父伯母总不会害你是不是?” 冯四好像真的肯听她说两句,稍稍叹了口气:“我知道,爹娘永远不会害我,我只是真的想不通,难道就因为他的身世吗? 你也听见了的,他新科登榜,名次还很不错,又是齐六公子的好友,而且我找人去打听过,蒋夫子原是两个都想收的,但沈熙自己推辞了,蒋夫子就没强求他。” 若是自己推辞了,大概也只有他出身不配一类的话,能让蒋大人让步。 但问题是…… 徐月如头疼不已:“你哪里打听的?” 冯四反手摸了摸鼻子:“我让人去跟齐六公子打听的。” 徐月如眼皮突突的:“你有毛病啊?让人知道你私下里派人去见齐公子,你和他说得清吗?” “你骂我干嘛!”冯四一把拍开她的手,“我知道要紧,做的很小心,怎么可能让人知道。” 徐月如实在是无力吐槽了。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能就是说冯四这样的人吧。 她想事情永远那么简单。 徐月如按捺着自己的性子,深吸口气,又长舒出来,如此反复几次,才勉强平复下来:“我去叫人进来把屋子收拾了。” 可她还没动,冯四一把就把她拉住了:“别去了,扔着吧,收拾干净了,我还想砸东西,反而这样乱糟糟的,我心里还舒服点儿。” “你真是……”徐月如一拧眉,拿她没办法,又坐了回去,“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就跟伯父伯母这么僵着吗?” “不然呢?让我去哭着求他们放我出门?还是让我乖顺的去告诉他们,我不喜欢沈熙了?” 冯四哼了声:“我都办不到。” 第三百五十四章:缘分 第354章缘分 从冯家出来,徐月如的心情并不好。 她没爱过什么人,这样对一个男人动心,她从没尝试过,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齐明远其实也不算。 冯四对沈熙是见色起意,她对齐明远嘛,连那个意都没起,只不过是他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上,她才会怎么看他都觉得顺眼。 冯四是个喜欢首饰的人,从小什么好东西都得过,可每每得了新的首饰,还是能高兴上好几天,孩子一样。 徐月如有心想哄她高兴,便领了春芝往宝瑞楼去。 京城的宝瑞楼,是百年的老字号了,单是宝瑞楼那块匾挂出去,京中的达官贵人们,也肯给几分薄面的。 他们家的首饰,一向都是最新颖的,价格也公道,而且店里还有老师傅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定制,不管金的银的,只要你能开口的,就没有宝瑞楼做不了的。 可是在这地方遇上齐明远,却是徐月如意料之外的了。 她进门的时候,店里当堂的小伙计不在柜上,也没人来迎她。 徐月如算是宝瑞楼的老主顾了,平日里来,柜上的小伙计都客客气气的笑脸相迎,今儿个嘛…… 她目光扫视了一圈儿,最后定格在了大堂上端坐在圈椅上的齐明远。 那小伙计点头哈腰的,端着客气,赔着小心,可不正是在招呼他吗? 他好似极喜欢蓝色。 从靛蓝到湖蓝,今儿伤了身的月白颜色,也是泛着浅浅的蓝。 月白色干净,趁着他那张本就不俗的脸,越发好看。 他手上拿了个小冠样式的东西,透着晶莹的光,不似玉石质地。 他低头看的时候,反倒是头顶束发的玉冠入了徐月如的眼。 苏州齐家经营有方,家大业大,泼天的富贵,可他怎么…… 她眯了眯眼,不由多看了齐明远两眼。 先前几次遇见,倒没多留意他身上的物什,只顾着看他这个人了。 如今细细打量。 束发的玉冠品质一般,身上的玉佩也只是寻常东陵玉中的次品。 玉如君子,最能品人。 京城里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的。 这都说先敬罗衫后敬人,就齐明远这一身,若不为他是新科会元,又拜在蒋大人门下…… 徐月如啧了声。 她这里有了动静,小伙计才发现她,齐明远正好抬头,也才看见她。 小姑娘面上淡淡的,对抄着手,站在门口,没进来,倒像是当着人家店门似的。 他唇角不自觉的勾了勾。 他和徐月如,好似还挺有缘分的,这也能偶遇上? 小伙计直起腰去迎人,齐明远的动作却比他要快。 等他走近一些,徐月如才看真切了。 他手上拿着的小冠,是女子用的,的确不是玉,是去年开始在京中流行起来的,说是一种什么红晶石,和她们以往所用所见的红宝石,还不一样。 这东西说是难得,她手上有个戒指,戒面是红晶石的,买来的时候,还真是挺贵的。 齐明远自个儿身上用的东西是这样的,却打算买这么贵重的小冠送人? 徐月如眉心一拧,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 齐明远正笑着要跟她打招呼,见了她的动作,也怔住了。 他应该,没得罪她? 小伙计看看他,看看徐月如,硬着头皮叫徐姑娘:“您今儿想买点儿什么?” 徐月如盯着齐明远手上的小冠看了很久。 齐明远隐隐会意,把那冠往她面前送过去:“你看上这个了?” “这是女子用的冠,齐六公子要是打算买来送人,我当然不能夺人所好。” 齐明远哦了声:“下月初是我师母的生辰,我见这东西少见,成色却好,想买了回头送给她做生辰贺礼的。” 他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解释什么,徐月如没由来小脸儿一红,瞪了他一眼:“我又没问你。” 所以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是说错话了吗? 齐明远挠了挠后脑勺。 那小伙计见他二人大概是认识的样子,才松了口气,一味地又去讨好徐月如:“这样的小冠,倒也还有,可就是红晶石的没有了,还有一顶羊脂玉的,一顶黄翡的,也都好看。” 徐月如哦了两声,未免人起疑心,才顺着这话多问了两句:“那还能定吗?” 小伙计面露为难之色,摇了摇头:“红晶石不多得,打一顶小冠要费不少的料,掌柜的心疼,就这一顶,还是先前得了这块儿料子,老师傅好说歹说,才做了这么一个来。” 开门做生意,他又在宝瑞楼做得久了,心思最活泛。 等解释完了这两句,又噙着笑问徐月如:“徐姑娘是看上这红晶石了吧?” 徐月如其实真觉得无所谓。 她没觉得这东西有多好看,无非是晶莹剔透一些,好比她那个戒指吧,对着光的时候,能透出光来,余下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还是更喜欢翡翠,再不济,非要比,正经八百的红宝石,也比这个好看了。 世人追捧,还不是为着料子少,东西难得。 不过话赶话说到这儿,她又不想叫齐明远看出端倪,就嗯了声:“还有红晶石的料子可以做别的吗?” “有是有的,可不知道姑娘想做什么。” “我也拿来送人的,大件儿的是不是都不给做?” 小伙计一听这个来了精神,猫着腰把人越发往上座请。 徐月如摆摆手:“你说你的,别整这些。” 小伙计才欸了声,收了手,然则开了口,还是好不殷勤:“掌柜的是年前得了三块儿料,一块儿做了这小冠,还有一块儿小的,一块儿大一些,大的那个,叫老师傅仔细雕刻,能做个手把件的。 徐姑娘要是想定做,当然能做了,您想做什么样的大件儿?” 徐月如心里本来没什么想法,就是想来挑几样还不错的,给冯四送过去。 但这会儿听小伙计这么说,倒有了几分兴致:“我上个月来说想要个玉佩,你们不是说张师傅告了假,上不了工吗?如今回来了?” 小伙计点头说是:“月初就回来了,姑娘要想做东西,正好开工的。” 她想着冯四是属狗的,要是拿这红晶石的料子雕一只活泼伶俐的小狗,宝瑞楼的张师傅手艺高,雕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那小狗保管可爱。 到时候对着光一比,越发晶莹,倒也好看。 “狗能雕吗?” 她这话一出了口,别说小伙计了,就连一旁听着她说话一直没再开口的齐明远,都怔住了。 她跑到宝瑞楼来,请人家的老师傅,雕什么玩意? 小伙计为难归为难,可也不敢得罪了贵客。 齐明远也不知道是善心大发,还是因徐月如而好奇,先开了口问她:“你不要打首饰,倒要雕一只小狗?” 徐月如歪头看他:“有什么问题吗?” 齐明远掩唇咳了两声:“你是打算送冯四姑娘的吗?” 徐月如眸色一沉:“你怎么知道她的属相?” “我不知道啊——”齐明远叫她问的一怔,音调略拖了拖,“你刚才不是说要送人吗?我想着,大概是送给冯四姑娘的,不然雕只狗,总不能是送家里的长辈。” 再受宠的小姑娘,送这么不着调的东西,也是要挨骂的。 徐月如面色稍缓,不理他,转而去问小伙计:“到底能不能雕?” 照理说,人家出银子,要雕什么不成啊,只当是花了大价钱从他们掌柜的手上把那块儿料子给收去了,然后再花一笔银子,请张师傅上工动手,雕一只狗而已嘛。 可规矩摆在这儿,他又做不了主。 这两块儿红晶石的料子,他们掌柜的宝贝的不得了。 小伙计吞了口口水:“这么着,您开了口,我实在做不了主,我们掌柜的一早出城去了,到晚上才回来,您看这……” 徐月如从来也不是个为难人的主儿,于是又摆了摆手:“那成,等你们掌柜的回来,你告诉他一声,能不能做的,叫他派人到我们府上回一声。我知道红晶石料子难得,这价钱嘛都好说,他只管开口就是。” 小伙计松了口气,齐明远听的眉心微动。 小姑娘还挺财大气粗的。 一直等齐明远去付了银子出门,徐月如都不动声色的跟在他身后。 起初他没大留神,可走出去不到一箭之地,就回过劲儿来了。 他一回头:“徐姑娘跟着我做什么?” 徐月如倒不扭捏,坦然就承认了:“我今日才发现,齐六公子还挺有钱的?” 这话说的…… 齐明远下意识想拧眉,但忍住了:“姑娘这话何意?” 徐月如撇了撇嘴,没吭声。 齐明远也不是猜不到,可他就是不明白,跟她有什么关系? 徐月如的视线,就落在了他腰间玉佩上。 等到与她目光交汇,再顺着她的眼神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玉佩,齐明远才了然,做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出来:“这是我亡母遗物,姑娘是以为,我应该是手头很紧的人?” 其实他手上能用的银子真没多少。 齐家对他什么样,又会给他多少银子傍身呢? 也不过是上京之前,齐明遇怕面子上过不去,也怕人说三道四的,才匆匆塞了几张银票给他,而叔公过世前,也给他塞过银子,他那时候年纪小,除了读书之外也用不到,就都攒了下来。 夫子高看他,待他极好,领着他赴了几次宴,给足了他脸面,不然如今京中行走,凭他什么新科会元,人家谁又肯买他的账呢? 这是他拜在夫子门下后,师母的第一个生辰,总要买个像样的礼物才说得过去的。 徐月如反手摸了摸鼻尖儿。 她可能是真的昏了头吧。 莫名其妙就跟着他出了宝瑞楼,跟在他身后走了这么远,被发现了,找了莫名其妙的借口去问他这些。 徐月如脸上的不自然,落在齐明远眼里,倒越发可爱。 她别开眼不看他:“你这几天,见过沈熙吗?” 话锋转得快,齐明远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候,扑哧笑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徐姑娘看上他了,怎么每次见了我,都要追问沈六的事呢?” 徐月如猛然回头,一记刀眼丢过去,眼风凛冽:“你明知故问?” 齐明远始终噙着淡淡笑意:“见是肯定见过的,但他过的也不怎么好。” 沈熙过得不好是肯定的。 平宁伯不把他当回事,世子看着他,只怕跟生吞条虫子似的膈应,伯府上上下下,真心对他的,除了伯爵夫人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但齐明远所言,显然不是指这个。 徐月如喉咙一紧:“是因为冯四的事情?” 他点头,声儿也沉了沉:“冯四姑娘的心意,他既知道了,这些天四姑娘出不了门,他只要稍稍打听,也晓得是因为什么。 前两天偶然遇见冯家二公子,差点儿没当街跟他动起手来。” 他一面说,又叹了口气:“徐姑娘知道他出身不好,却不知他原是有傲骨的人,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再加上你说这事儿……四姑娘待他的心意,他视若珍宝,四姑娘的兄长不待见他,要打他,他也只能受着。” 徐月如听了这话,冷笑了声:“我听齐六公子这意思,沈熙过得不好,苦闷烦扰,竟全怪冯四了?” 齐明远心里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沈熙那样的人,将来殿试再中,入了朝,得了官职,自己再努力个三五年,等到有一天,不必依附平宁伯府,也能在京中立足时,便是挑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做正妻,也没什么。 这世上有些人,原就是不般配的。 沈熙自己心里清楚,所以似徐月如和冯四这样的女孩儿,他从来无意招惹。 那冯四要看上他,钟情于他,又不是沈熙存心勾引的,结果冯家人要把这个算在沈熙头上,难道沈熙不够冤枉的? 但小姑娘一副要打架的样子,齐明远就先认怂了:“冯四姑娘的心意自然是难得的,只是沈熙如今苦闷不堪,也是事实,徐姑娘又何必咄咄逼人,我何曾说过这要怪冯四姑娘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拉纤保媒 第355章拉纤保媒 齐明远住的地方,是个两进的小宅子,四四方方的,地方不大,但是只有他一个人住,倒也显得宽敞。 他刚来京城那会儿,一直都住在客栈里,还是后来认识了沈熙,两个人合计着,这春闱会试后,齐明远本就有信心高中,总住在客栈里,往来见客,也不方便。 于是找了商行,租了这么一个宅子下来。 地段还不错,闹中取静,不至于鱼龙混杂。 后来他果然高中时,蒋融收他入门下,还来过他这儿一趟。 见他身边伺候的人就那么两个,住的地方又不算顶好,还说过他两句,想叫他把这宅子给退了,搬到蒋府去住。 不过齐明远推辞了。 今儿一大清早的,蒋融就登门来,实在是齐明远没想到的。 他才吃过早饭,打算去写两幅字,身边的小厮急匆匆的跑进来,说是蒋大人来了。 齐明远愣怔须臾,忙就撂下了狼毫出门去,一路脚下生了风往府门去迎蒋融。 蒋融上了些年纪,如今都快五十的人了,鬓边华发早生,他留一小撮的胡,那胡子也已经微微泛出白色来。 不过他在国子监数年,脾气还不错,见了人,总是眉开眼笑的,看着就很和善。 上了年纪,也是和善的小老头。 齐明远三两步迈出门,等站定住,长揖下去拜了礼:“夫子怎么到我这儿来,有什么事,您差人来告诉学生,该学生登门去见您的。” 蒋融笑着去扶他手,把人给扶了起来:“我从来不在意这些,走吧,请我吃一杯你府上的茶?” 这就是真有事儿了。 齐明远眉心微拢,把路让开,迎了蒋融进府。 蒋融爱吃的是武夷山的大红袍,但齐明远喜欢的是碧螺春,好在是上次蒋融来过一趟之后,齐明远细心,叫人去买了上好的大红袍回来,在家里头放着,就怕哪天蒋融心血来潮的跑过来,没什么给他奉茶的。 这会子两个人坐在正堂中,大眼瞪小眼的。 等小厮奉茶上来,又搁下茶点,蒋融摆手叫他退了下去。 齐明远没执盏,目光始终落在蒋融身上:“这是出什么事了?我看夫子这样严肃正经,心里倒有些怕了。” 蒋融不紧不慢的吃了口茶,眼角的余光扫过去。 等茶水下了肚,自然也润过了嗓,白瓷的小盏重放回去,他盯着齐明远笑起来:“你怕?你怕什么?你是新科会元,又得了徐家小丫头的青睐,这京城里,不是由着你横着走?” 齐明远心中咯噔一声。 徐月如? 这话却从何说起—— 齐明远面色微沉:“夫子,这样的玩笑不好笑,我倒没什么,只平白诋毁了徐姑娘的名声。” 蒋融也不生气,往椅背上靠了靠:“昨儿我去听戏,戏楼里遇见吴忠节,他笑嘻嘻的凑到我跟前来,说我收了个好学生,我才知道,你近来和徐家小姑娘走动颇多?” 不是,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儿? 齐明远仔细回想了一下。 凤祥茶楼初见,冯家宴上再遇,算上宝瑞楼的偶遇,还有前两天他被几个同窗拉着去逛庙会时又偶然碰见,翻来覆去的算,拢共也就见了四次而已。 他和徐月如,何来的走动颇多? 齐明远脸色实在难看:“夫子,吴御史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啊?” 蒋融观他面色,倒像是真的不高兴了,于是咦了声:“难不成还是吴忠节编排你的?” 那倒也不至于。 人家是御史台的御史言官,官在四品,会把他一个小小的新科会元放在眼里吗?好端端的编排他做什么。 但这种话,也总不可能是平白无故的,就传出来的。 何况徐月如是徐天德的掌上明珠,吴忠节是不会把他当回事儿,放在眼里,可总不至于冒着得罪徐天德的风险,口无遮拦说这个吧? 他沉默下去,蒋融也不催他,等了好半天,见他还走神,才敲了敲桌子:“跟你说话呢。” 齐明远猛然回过神来,一脸无奈,只好解释:“夫子,我与徐姑娘前后也不过见了四次而已,哪里跟她走动颇多啊,吴大人这话……他到底哪儿听来的?” 蒋融对徐家人,很熟悉。 这事儿说起来也算是缘分。 徐天德一辈子不怎么看得上读书人,总觉得文人酸腐,年轻的时候他爹为着就得了他这么一个儿子,并不想叫他承衣钵,逼着他读书,不许他从军。 但徐天德不服管教,后来闹的急眼了,背着他爹娘,离家出走,跑到西北军营去,还是从了戎。 戎马征战,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功劳,等到他爹发现他人在西北军中时,他已经是前锋大将麾下最得力的一员猛将。 后来这事儿闹的皇上也知道了,哭笑不得的,笑着把人传回京,给了封赏,按着他爹的头,说骨子里就是这么个根儿,从那之后,才由着徐天德领兵去。 但徐天德他这么瞧不上读书人,朝中文臣也没几个能在他那儿讨着好脸色的,偏偏蒋融,是那个例外。 也没人说的上来因为什么,只知道他看蒋融很顺眼。 以至于后来遇上什么事儿,过不去的,他脾气犟,谁的规劝也不听,有事脾气上来,皇帝的面子也不看,弄的今上头疼时,就叫蒋融去劝他,他竟勉勉强强,还肯听上一两句。 日子久了,众人就知道,徐天德是打心眼里敬服蒋融的。 正因为关系好,也熟悉,蒋融才更知道,徐家的小姑娘,生来一身傲骨,像极了她的父兄。 只不过是她祖母教得好,平日里敛着而已,规规矩矩,也肯客客气气的,没养成个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性子。 京中好儿郎何其多,却没有哪一个能入她徐月如的眼。 别家的姑娘或是有个青梅竹马陪在身边,或是年岁渐长时,有了心爱的郎君,倾慕不已,她呢? 蒋融手肘撑在扶手上:“你私下里,与她见过四次,还不够的?” “我不是私下里——” 蒋融一抬手:“你别急着跟我解释这个,更不用担心吴忠节随处说去,坏了月如的名声。 她是出身将门的女孩儿,她爹甚至从来都不拘着她这些,这些年,要不是她祖母还肯约束管教一二,她爹怕把她养成个假小子都未可知。 吴忠节呢,无论这话是哪儿听来的,京城里,没谁愿意去得罪徐天德的,不要命了才到处宣扬。 人家也就是见了我,打趣了两句,知道我不会给他找麻烦,才敢说。 倒是你——” 他左手的食指点在右手的手背上,一递一下的:“就这么两句话,你就急成这样子,你是真的看上月如了吧?” 齐明远呼吸微滞。 对徐月如,他其实说不上如何喜欢。 只是他所见的这些姑娘里,徐月如的确与众不同。 若说出身将门,那冯四姑娘也和她一样的,但却并没有她那样的洒脱。 她那样明艳,活的那样潇洒,她永远在最明亮的地方,以最通透的目光,看着这世上的人和事。 十五岁的年纪,却格外伶俐。 齐明远微一抿唇:“夫子别拿这个来打趣学生,我商贾出身,自然是配不上徐姑娘的。” 蒋融眉心一挑,心道有门儿,佯装着不悦骂他:“我只问你喜不喜欢她,是问你配不配得上吗?” 齐明远心下无奈:“夫子,这里是京城,出身门第,怎么不看?婚嫁之事,自然是要门当户对才好。” 他深吸口气,侧目过去:“您看沈六这些日子,不就苦不堪言吗?” 冯四姑娘和沈熙的事情,蒋融是知道的。 这事儿外头人知道的不多,但冯家人和平宁伯府上下,都已经知道了。 冯四别着劲儿,不肯服软,弄的冯尚书生气,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今弄成这样,把一家人都架在那儿,他为此病了一场,才朝中告了两天假,后来冯家大公子当街把沈熙给打了,这事儿才叫平宁伯府的人给知道了。 沈熙也不好还手,白挨了一顿打,冯尚书过后倒是碍着礼数,带着他大儿子登门去赔礼。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蒋融也没心思掺和人家家的事儿。 但眼前的学生,还有徐家的小姑娘,他是非要插手不可的! “你跟沈六是两码事,你别跟我扯他。” 他语气有些不太好,齐明远到了没弄明白,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愣怔须臾:“夫子,您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问你,你要是喜欢徐家小姑娘,我替你说媒去,我能干什么?” 桃李满天下的蒋夫子,上赶着要替他拉纤保媒? 齐明远彻底呆住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蒋融看他呆愣,那模样又不像是高兴傻了的,便叹了口气:“我跟你说正经的。” 齐明远正色看去:“夫子请讲。” 蒋融就又摇了摇头:“你说你出身商贾,可你新科登榜,凭你的文采本事,来日殿试,拔得头筹,中个状元,也不是不可能。 但你知道,商贾出身,对你来说,便是极大的限制。 虽然有我在,将来你殿试再登榜,我想把你留在京中为官,不是难事,可在仕途上,对你的帮助,也终究有限。” 何况他到了如今这年纪,再熬个几年,也就该向朝廷递折子请辞了。 他是桃李满天下,但也架不住人走茶凉。 齐明远还年轻,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将来谁去扶持他? 京城的官儿难当,蒋融心里比谁都清楚。 听到这儿,齐明远一拧眉:“夫子的意思是,我若能娶徐姑娘,高攀上徐家,将来可保我前途无量?” 蒋融差点儿没抄起手边儿的茶盏朝他砸过去:“你脑子坏掉了?” 齐明远讪讪的:“但夫子话里,真挺像这意思的。” “徐家人我太熟了,太了解了,徐天德是不看重这个的,徐家的小姑娘,也不是那样的人,若不然,她已经十五了,去年就该议亲的,凭她的出身门第,这京中世家子弟,还不是任由她挑去?” 蒋融耐着性子劝他:“我原本就动过这心思,你是我挑出来的学生,品行学问,自然没话说,他徐天德一辈子看不上读书人,嫌文人酸腐,可我先前几次跟他提起你,他倒没那么反感,我就觉得这事儿有门儿。 可又不知你是怎么想,也怕月如不中意你。 要不是吴忠节跟我说那些,我才不来跟你说这个。” 齐明远知道蒋融是为他好,他也并不怕人家戳他脊梁骨,说他高攀枝,奔着徐家的权势,才去求娶徐月如。 但问题是,徐月如和他几面之缘,就算他中意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却未必对他有那个心思。 齐明远深吸口气:“夫子是为我好,可我还是觉得……” 他抿了唇,顿了很久:“夫子也说了,凭徐姑娘的出身,什么样的人家不能嫁呢?我何必要去耽误人家。 何况我家里头,夫子也是知道的,当日拜师,便在夫子和师母跟前回过话。 我母亲是继室,家中一切,有嫡长兄做主。 即便是夫子有心为我保媒,我也只怕委屈了徐姑娘的。” 这就是松了口了! 蒋融面上一喜:“这用不着你管,你只要点了头,我即刻就去徐家替你说亲,若不成,自然也没什么,若成了,嫁妆的事,我替你想办法。” 他话音落下,起身就要走。 齐明远实在有些吃不消。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素日里教导学生,也稳重,怎么偏偏到了他这儿,就成了寻常人家的小老头子,说风就是雨的。 人说返老还童,他看夫子如今倒有几分这意思。 齐明远忙站起身来,又不好上手拉扯,便只好紧跟在蒋融身侧:“夫子怎么这样着急?这若成了,嫁妆的事,夫子能替我想什么办法?您突然过来,说起这事儿,我心里一点儿数也没有,怎么就要去徐家说亲了?您别忙啊……” “你跟着我干什么?”蒋融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虎着脸瞪他,“我说有法子,就有法子,用不着你操心,你就在家里安心等消息,再不然,去我家里,找你师母,叫她跟你说!”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上门提亲 第356章上门提亲 徐天德今日休沐,听说蒋融来了,倒欢欢喜喜的把人请进了府中来。 他前些日子得了一幅画,说是吴道子的真迹,花了他不少银子。 这种东西,放在从前,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徐家世代武将,他爹早年虽然逼着他读过几本书,但他真没那个心思和兴趣,根本就不当回事儿。 如今也不过是为着徐月如年岁渐长,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等姑娘出门,总要带着嫁妆的,这些珍玩字画,放在嫁妆箱子里,显得更气派些。 所以他这一年多以来,才开始到处去搜刮这些名人字画。 只他又不懂,看不出好坏真伪来,每每新得了,都要请蒋融替他掌眼。 现如今是春闱才过,蒋融作为今科的主考官,便算是这些学子们的座师,春闱散后,不管是高中的,还是落榜的,都要到他跟前去孝敬一番,他忙得很,徐天德就暂且没打发人去请他过府。 蒋融坐在正堂里,东看看,西瞅瞅,觉得如今徐天德的品味,比年轻时候好了不少。 徐天德进门时,他正抱着一只壁瓶把玩,眼角抽了一抽。 那只壁瓶是挂在西侧墙上的,也是他前些日子一并得来的,上头的釉色均匀,图案也稀罕,少见的很,他觉得还挺合眼缘,就一并买了回来。 今儿大概是还没折花插进去,蒋融倒先给摘了下来了。 其实徐天德和蒋融本不该是平辈论交的,蒋融比他大了快十岁,且若要按照朝中资历来讲,那该跟他祖父是平辈论交的人。 可这小老头来了他家里,从来也不正经。 哪个正经守礼的人会摘下人家家里正堂墙壁上的壁瓶,然后抱在手上赏玩的? 徐天德压了压鬓边,抱着画轴进了门。 蒋融一眼瞧见了,欸了声,手上的壁瓶顺势就搁到了一旁桌上去,起身就要迎人:“这是新得了书画?谁的?” 徐天德深吸口气:“前阵子买了幅吴道子的画,但你最近忙,我就没叫人去请你,正好今儿说你过府来,我带来让你掌掌眼。” 蒋融心里那个羡慕呀。 他这个国子监祭酒,官在四品,一年的俸禄算下来,也不够买这画一角的。 底下的学生们,平素倒是有孝敬他的,只是他从来不肯收罢了。 清流美誉,他还是要脸的。 徐天德就不一样了——徐家祖上是封过爵的,朝廷每年的赏赐不少不说,他们在外领兵打仗,打了胜仗,缴获回来的东西,朝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七成上缴户部入账,三成留下军中将领们自行分掉。 人家家底殷实,有钱的很,再加上徐天德的母亲,那是侯府嫡女,昔年成婚,十里红妆,她一辈子就得了徐天德这一个儿子,手上的嫁妆,早晚是留给儿子了的。 蒋融摸着那画,仔仔细细的看,越看越喜欢,等收起卷轴,才问了他一句:“留着给月如做嫁妆的?” 徐天德嗯了声:“不然我买这东西干什么?钱多的没地方花?” 蒋融就更酸了。 当徐家的闺女真好,多少名人字画,稀世罕见的也能有个一幅两幅的。 这婚事要是成了,将来不都便宜了齐明远那臭小子。 徐天德观他面色,就知道自己没买错。 其实这一年多他在外面遇上好东西收回来,基本上都没出过大错,毕竟这京城里,也没谁敢不要命一样骗到他头上来。 他叫了小厮进门,让把画拿下去,等奴才退出去,他才转头又去看蒋融:“你今天不用去吃你学生们的席面了?有空到我这儿来。” 蒋融意犹未尽,目光直朝着门口瞥去,摸了摸鼻尖:“天天吃,也吃腻了,来你府上换换口味不行?” 徐天德所讨厌的文人酸腐,蒋融身上也有,甚至更厉害。 他觉得这人活一辈子吧,喜欢什么,也该努力去得到什么,不然活这一辈子有什么意思呢? 就好比蒋融——他是读书人,天下读书人里的翘楚,他最爱这些名人字画,一见了,眼都看直了。 但是他买不起。 大内里藏了许多名人字画,那才真是绝世珍宝,徐天德知道,先帝在的时候,曾经赏过蒋融一副唐伯虎的真迹,今上御极之初,也赏过蒋融一本王羲之的临摹字帖给他。 可余下的,别人送的,蒋融是一概都不收。 他那些学生里,也不乏高门世家子,手上有钱,家里有货,可即便是拜师的时候,要孝敬他,他都不要。 于徐天德而言,这就是死要面子。 明明喜欢,但为了什么清流美誉,死也不收,图个什么? 偏偏蒋融还有一大堆的道理。 徐天德曾经试图劝过他,偶尔收那么一两样真的喜欢的,也没什么了不起,横竖蒋融有今天的地位,是他历经两朝,多少年在官场上拼下来的,人品贵重,学问一等,难道还能因为他收了两幅字画,他就不是德高望重的蒋夫子了? 至于后来嘛,徐天德真不愿意听他那些絮叨,索性就不劝了。 可这打趣总还是要有的。 他点着扶手:“喜欢那幅画啊?” 蒋融知道他想干什么,丢了个白眼:“不喜欢。” 徐天德咻了声:“不喜欢?不喜欢你看的眼都直了?两眼冒光,我都怕你半夜爬墙来我家里偷画。” 蒋融懒得理他,往椅背上一靠:“那什么,你这一年多,收了这么多好东西,是有了中意的孩子,打算给月如说亲了?” 徐天德说没有,执盏吃茶,也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如儿年纪还小,我前阵子也跟母亲商量了,多留她两年也无妨。” 多留两年啊…… 多留两年倒也不是不行,反正这两年齐明远的心思放在朝堂上,努努劲儿,往上爬一爬,等真正站稳了脚跟,才想着成婚的事情,也不是不行。 可就怕这徐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到时候就轮不到齐明远了。 蒋融有些讪讪的:“那听你这意思,现在是没有看上的人了?新科放榜,这么多的好孩子,你一个都没瞧上?” 徐天德啧声咂舌:“你叫我学那些人榜下捉婿?快算了吧。” “那怎么着,将来叫月如嫁个武将?” 徐天德也是不愿意的。 在徐月如还小的时候,他确实想过。 战场厮杀的大将军,英雄气概,才配得上他的女儿。 可自从儿子战死沙场,他再也不动这样的念头了。 从前也是他年轻气盛吧,长子早亡,年岁渐长,这几年,那样的想法,越发的淡了。 刀剑无眼,上阵杀敌,能活着回来,是大幸之事。 他去过战场,他不知在沙场上斩敌军首级多少。 女孩家找夫婿,还是安安稳稳的,才能平稳过一辈子。 他倒不求着非要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他徐家也不是养不起女儿,只要平安,就够了。 蒋融见他沉默,心里明白,叹了口气:“你呢,看不上读书人,可这读书人,也总有读书人的好处,天下读书人,并不全是一身酸腐的吧?” 至少齐明远就不是。 徐天德隐隐的品出些味儿来,侧目去看他,眼底闪过狐疑和审视,想了很久:“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蒋融听他这样问,也松了口气:“给月如说门亲事,你听听?” 徐天德一眯眼:“我姑娘才十五,你打量着替谁家的混账小子骗我姑娘?” 得,他还没开口呢,就呛声。 蒋融捏了捏眉心:“知道你宝贝女儿,不是顶好的人,我也不到你面前说这样讨嫌的话。 再说了,十五怎么了?别人家的姑娘十五岁都能出门,就你女儿不行?” 女孩儿家,早晚是要嫁人出门的,徐天德心里再舍不得,也总归是要放她成婚的。 招婿入赘这种心思,他在长子刚战死的时候,的确动过,但后来也不想了。 他的如儿,如果要嫁,就该嫁这天底下最有本事的青年才俊。 可那样的孩子,怎么甘心做入赘呢? 徐天德一时沉默下来,蒋融倒有些吃不准了。 他等了好久,才敲了敲桌子,催了两声:“到底听不听啊?” 徐天德思来想去,蒋融能替什么人来上门说亲呢? 他的那些学生,都是早年间就拜在他门下的,京城里的孩子就那么些,谁好谁不好,有姑娘的人家心里多少都有数。 蒋融这时候上门来说亲…… 新科登榜的那些孩子里,入了蒋融眼的,左不过一个苏州齐明远,一个平宁伯府的沈熙。 但沈熙出身尴尬,他们这些人都心知肚明,蒋融不可能来讨嫌说这个,更不会给沈熙说亲说到他们家来,那就只剩下了—— “怪不得你先前一个劲儿在我面前夸齐明远,说他多出色,多有抱负,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蒋融更尴尬了。 当初收了齐明远入门,做关门弟子,并放了话,往后再不收学生,他是的确就已经有了这心思的。 不过那时候他也没立时就想到徐月如。 京城里适龄的小姑娘很多,不只是徐月如一个,能在朝中帮扶齐明远的,也不只有徐天德一人。 他知道齐明远的身世,知道齐家人对他不好,打心眼儿里心疼这个孩子,就想着,怎么也要给他说一门像样的亲事。 之所以选了徐月如,多多少少,还是有吴忠节那番话的原因在了。 他想了想:“那倒也不是,我倒是有心给明远说一门好亲事,可也未必非要你家女儿不可,月如是极好的孩子,但你却未必是个好相与的岳丈。” 蒋融翻了个白眼丢过去:“明远是我的学生,我这些学生里,最中意的,也是他,我还怕你祸害我学生呢。” 徐天德竖目瞪眼:“那你来我家做什么!” “我两句话没说话,你就要急?”蒋融哼了声,坐在那儿,纹丝不动,“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看不看得上我这个学生吧。” 他越是这样直来直去的,徐天德反倒越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说生气吗? 齐明远那个人,他知道一些,蒋融夸人,也从不夸虚的。 他说齐明远不错,齐明远就一定真的不错。 而且他也见过齐明远,的确不像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人,二十岁的年纪,八面玲珑,是个会说话,会来事儿的,即便新科登榜,才崭露头角,但面对他们这些朝中重臣,京城勋贵人户,照样不卑不亢。 这样的底气,徐天德并不认为是蒋融或是苏州齐家带给他的。 那就是他的骨子里带来的了。 他对齐明远的印象,其实还不错。 徐天德挑眉:“他请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蒋融回了他一个挑眉,“月如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也不会害她。明远若不是个好的,我自然不会来你跟前说这些。” 徐天德反手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这齐明远,是齐家嫡子?” 蒋融眉心微动,有一瞬的迟疑:“他母亲是继室,不是原配发妻。” 他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些心虚,但显然不是因为齐明远的出身问题。 即便是继室,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是当家主母,有什么为难的? 徐天德面色微沉:“你是有事儿瞒着我吧?” 蒋融的确是有些犹豫的。 齐家不是什么良善之家,或许他们祖上还好,齐明远他爹也不错,但这一任的家主不成,那就是不成。 一个家族的风气,从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齐明遇是个缺德丧德行的,还指望他能把家里的兄弟管的多好不成? 这样的人家,对徐天德而言,恐怕是避之不及的。 蒋融稍稍别开眼:“他上头嫡长兄,是原配发妻所出,对他……不是很好,这里头好些事,他拜在我门下时候,都回过,反正……反正那齐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就是了。” 徐天德果然黑了脸:“那你还敢跑来给如儿说亲?” “但这嫁人成婚,他自然留在京城带着月如过日子,跟齐家有什么干系?”蒋融不死心,反问回去,“难道你会放月如跟他回苏州齐家过日子吗?别说你不肯,我也不肯放他离开京城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喜欢 第357章喜欢 徐月如知道蒋融来,特意去准备了些蒋融爱吃的点心,打发丫头给他送过去。 可丫头回来的时候,跟她说,蒋融上门来,是打算给她说亲事的。 彼时徐月如吃了一惊,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呆愣的时候,手上那支红玛瑙的步摇跌落下去:“给齐明远?” 春芝绷着脸点头说是:“秋兰进门前听见的,也吓了一跳,等了会儿,才敢回话进屋去送点心,送了点心出来,她又躲在廊下听了两句,确实是新科会元齐家公子。” 徐月如眉心一拢。 她知道蒋融很喜欢齐明远,但她也确实没想到,蒋融会登门来帮齐明远说亲…… 她抬手捂在心口。 想着齐明远那个人,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 她见过齐明远几次,对他印象是真的不错,这些年,京城里纨绔子弟她没少见,真正有才华有本事能够支应门庭的她也见过,可就没有一个,是让她觉得,还不错的。 “你去……” 徐月如话音猛地收住了。 春芝一怔:“姑娘要什么?” 她要什么呢? 徐月如抿紧了唇角,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扭脸去看菱花铜镜。 入眼是微粉的面颊,眼角眉梢分明染上了喜色。 她自己不觉,可却实实在在表现在脸上。 所以刚才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会仔细去想,如果那个人是齐明远,到底行不行—— 徐月如腾地站起身,拔了步要往外走。 只是她从春芝身边儿过的时候,被春芝拉了一把:“姑娘去哪儿?” “我又不会去前厅见蒋大人,拉我干什么?” 春芝吞了口口水,指了指她髻上:“您簪子都没簪好。” 徐月如呼吸微滞,稍愣须臾,回过神来,去抓了簪子簪了:“我去见母亲,你别跟着了。” 春芝才要迈步跟上去,顿时就站定住了。 她不知道姑娘想做什么,但这是姑娘的终身大事,姑娘历来是主意大的,既说了不叫她跟着,她便只乖乖听了话。 徐月如一路风风火火的去了上房院中。 她素日是不佩禁步的。 其实该端方做大家闺秀的年纪上,她祖母和她母亲都说过,也拘着她佩了一阵子。 可也不知是怎么惹恼了徐天德,把她那些个禁步全都给毁了,后来老太太和徐夫人才索性算了。 这家里有多少银子,也不是这样糟蹋的。 她们打发人做新的来,徐天德就接着毁,还在家里吊脸子,一来二去的,也就不管了。 也赶巧了,徐夫人今儿正叫丫头们把她的嫁妆抬出来清点,也是为着徐天德收回来那幅吴道子的画,她想着姑娘大了,是该考虑议亲了,横竖她的嫁妆都是徐月如的。 这些年来,徐家虽不要她动用嫁妆来贴补,但她自个儿私下里与人走动,还有刚嫁过来那几年,在外走动,今儿设宴,明儿还宴的。 头两年倒是每年点一回,还有京中的铺面与庄子,所得收成收益,总是心里有数。 后来成婚的时间久了,慢慢的懈怠了,也就不管了。 徐月如认她嫁妆箱子里的几样东西,才进了月洞门,看着院子里摆的满满当当的四方黑漆描金嵌百宝的大箱子,脑子嗡的一下,人就僵住了。 徐夫人不知那些,见了她,笑着招手。 她近了钱,徐夫人拉了她在春藤椅上坐下来,还顺手指着箱子给她看呢:“这些年我没添什么东西,也就银票多了,但那些傍身不顶用,比不上这些金银珠宝,铺面庄子的地契来值钱,我想着,等你要嫁人了……” “母亲,您和父亲已经商量好了?” 徐夫人话都没说完,被她拦了话,当场愣住:“什么商量好了?你父亲早起打了两套拳,吃过了饭又闷在书房看兵书,这不蒋夫子就登门了,他话都没跟我说几句,商量什么?” 徐月如眼角抽了抽:“那您这些箱子是干嘛的?” 徐夫人也笑不出来了。 她怎么觉得,她姑娘没那么高兴的样子呢? 也不是…… 这模样,也不是说生气,其实她刚进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喜气洋洋的,她还以为有了什么高兴事儿跑来跟她说。 可这才坐下来,她一句囫囵话没说完,这怎么又变了脸? 徐夫人怔怔的,看了看那些箱子,又把目光落在徐月如身上:“这都是我的嫁妆啊。” 徐月如咬着下唇说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是您的嫁妆,我是说,您把这些翻出来干嘛呢?” “你这孩子——”徐夫人戳了她额头,横过去一眼,“你都十五了,这及笄礼也行过了,论理说呢,去年就该给你相看人家,但你父亲那个脾气,总想把你多留两年,你祖母也说,我也劝,他也不听,还要甩脸子,我们索性也不提这事儿了。 但你早晚是要嫁人的呀,难道等说好了人家,现给你准备嫁妆啊?”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几不可闻叹了声:“怎么没心没肺的,你今儿是怎么了?都把我给问糊涂了。” 徐夫人是高门出身,当年嫁给徐天德,嫁妆单子里,好东西实在是不少。 徐月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最爱俏,那个年纪的小姑娘大多爱臭美。 有一年开春时,徐夫人开了嫁妆箱子打算找样东西,到人家家里去赴婚宴。 小小的徐月如扒着箱子不许她合上,左挑右捡的,从她嫁妆箱子里挑了好些首饰出来,喜欢的不得了。 可今儿个她开了箱子,这些箱子就摊开在徐月如面前,徐月如却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姑娘是长大了不假,那也不至于从前那样喜欢扒她嫁妆箱子,如今突然就转性了吧? 徐夫人嗅到一丝怪异,拉了徐月如的手攥在手心儿里:“你刚才问我跟你父亲商量好,是不是说你的婚事?” 徐月如啊了声,才有了些不好意思。 徐夫人越发蹙拢了眉头:“你是听谁说什么……” 话都没问完,她猛地想起来,蒋融在府上—— “你是不是跑去前厅偷听了?” 徐月如连连摇头:“我那么没规矩吗?就算是蒋大人,我也没道理跑去前厅偷听呀。” 可徐夫人显然不行,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眼神中写满了审视。 徐月如见躲不过,才老实交代了:“我知道蒋大人来,让人做了些他爱吃的点心,打发秋兰送去的,是她偷听到,说蒋大人今儿登门,是替齐明远说媒的。” “秋兰躲在外头偷听?” 徐夫人语气森然,肉眼可见的冷了脸。 徐月如忙说不是:“她进门前听见里头说话,送了糕点出来又听了两句,回去时候告诉我的。” 她说着掰着自己手指:“我还以为父亲和您商量过这事儿。” “胡说,蒋夫子是突然登门来提,我如何与你父亲商量?你还敢扯谎哄我?” 徐月如小脸儿垮了下去。 她本来是没打算骗母亲的,但一时见了这些嫁妆箱子,也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热,就顺口这么说了。 徐夫人看她那模样,啧了两声:“没看上齐明远啊?我听京城里那些人说起他,如今都夸的什么似的。 上回我去昌乐伯府做客,他们府上的二奶奶还说起来,说她娘家还有个小妹妹,如今也正好是该议亲的年纪,她就觉得齐明远很好来着。” 徐月如撇了撇嘴角:“说不得齐明远心气儿高,还看不上她妹妹呢。” 徐夫人唷了声,心道这也不像是没看上啊,那这是干什么呢? 她拉着徐月如重新坐下来:“他心气儿是高,这不是一开口,就看上你了吗?还请了蒋夫子登门来为他说媒,挺会找人的。” “蒋大人是他的夫子,他是苏州人,在京中无依无靠的,请蒋夫子来为他说媒,也合情合理和规矩啊。” 徐月如嘟囔了两句,徐夫人却全听真切了。 她思忖了半天,握着徐月如肩头叫她与自己面对面,四目相对时,徐夫人才问她:“你这到底是看上人家,还是没看上人家?” 反问了这么一句,倒也没等徐月如开口,她又继续说:“你的婚事,你父亲早就跟我说过,也并不图人家家里如何显赫,如何富贵,咱们家用不着。 等到你长大了,自己有了想嫁的人,只要你愿意,对方是个人品贵重的好孩子,便哪怕是个没名没姓的穷小子,我们也绝不拦着不许的。 这齐明远呢,新科登榜,又入了蒋夫子的眼,学问人品自然没话说,他又是苏州齐家的嫡子,也有家底,是个不错的孩子。” “我没想过这些。”徐月如往徐夫人怀里靠了靠,“母亲,我就在家里陪着您,陪着父亲,陪着祖母,不好吗?” 徐夫人起初愣了下,旋即揽上她肩膀:“说什么傻话,那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啊?早晚都要出门的,你别是真打算学四丫头那样,非要在家里耗着吧?” “您这是什么话,那冯四不也是因为没遇上心仪的郎君吗?您看她如今有了心上人,她不比谁都着急呀。” 徐夫人稍稍松开了,连说了几个行:“我不说四丫头,你也别说我,用不着你在我这儿维护她,我可没说她不好。 你别跟我东拉西扯,说你的事儿呢。” 她的事儿? 对于嫁人的事,徐月如是真没考虑过。 她略阖了阖眼:“您和父亲身边,就我一个,我不想那么早就嫁人。” 徐夫人心头微沉。 她自然晓得是因为什么。 可每每想起去了的儿子,纵使过去了几年,徐夫人心头也总有愁绪萦绕,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要是儿子还活着,如今的年纪,怕连孩子都有了。 徐夫人沉默下去,徐月如握上了她的手:“您平日里都还好,可我总想着,要是我嫁人了,家里就您和祖母,父亲每每忙着朝中事,您一个人,只怕又要胡思乱想。 可要说从那些人那儿过继一个孩子来养,我更不肯。 所以想来想去,我陪着您,不好吗?” 徐夫人深吸口气:“你能陪我多久?我问你呢,你一辈子不打算嫁人了?” 徐月如知道这不成,她自个儿愿意,爹娘也不肯的。 “可……” “你别可是。我只问你,你觉得齐明远如何。”徐夫人把人从怀里拉开了,“我知道你见过他几次,那个孩子,我多少也知道他的身世。 他母亲是继室,双亲都不在了,上头有个嫡长兄,如今齐家的一切也用不着他承继。 他走了科举的路,又高中,还有蒋夫子高看,哪怕他来日殿试不中,蒋夫子也能保他留在京城为官。 咱们家呢,蒋夫子也清楚,要是齐明远是打算回苏州去的,他断然不会来替齐明远做媒。 如儿,你不用想着,要留在家里陪着我,陪着你祖母。 就算你将来嫁了人,难道婆家还拘着你不许你回徐家来了?” 徐月如心里无奈。 成了亲,就是人家家里人了,走到哪儿也没那个道理,难道她还能见天儿的往娘家跑啊? 能偶尔回来小住上几日,就已经是婆家人很好说话了。 不然传出去了,人家笑话的是他们徐家不会教孩子。 眼下母亲说这话,摆明了不讲理嘛。 但听这意思…… “母亲还挺喜欢齐明远的啊?” 徐夫人倒大方得很,徐月如敢问,她就敢承认:“那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我为什么不喜欢?只是我先前也没想跟人家去争这个女婿,全凭你心意而已。 你要不喜欢,他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不成。 但你要问我喜欢不喜欢——你真的嫁给了他,两个人留在京中过日子,又不用去侍奉公婆,也用不着跟一群妯娌小姑子在内宅里打擂台,他朝里忙,你就回家来陪着我和你祖母,我为什么不喜欢?” “合着您先头那些都是安慰人,诓我的啊?”徐月如实在是哭笑不得,愣了一瞬后,扬声问徐夫人,“您这不还是想我留在您身边儿陪着您吗?”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当然希望,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徐夫人在她小脑袋上轻拍了一回:“这是两码事。你跟我掰扯了这么多,到底也没告诉我,你怎么想的?你还等着你父亲去问你啊?” 第三百五十八章:聘礼 第358章聘礼 再见齐明远,是在徐家的花园子里。 那天徐天德吩咐小厮去送请帖,齐明远就隐隐猜到是因为什么了的。 蒋融没能得个准话,但他说,看徐天德那样,并不像是立时就要拒绝的。 齐明远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有些许期待,也有一丝彷徨犹豫。 自幼苦读,为的是有一天出人头地,离开齐家,再不必受制于人,仰人鼻息讨生活。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从没有犹豫过半分。 如今谈论起他的婚事来…… 师母那天问他,是不是怕齐家不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爹娘都不在了,本该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可他和齐明遇之间,只不过是暂且没有撕破脸罢了。 他既拜在夫子门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的婚事,夫子自然做的了主。 从家里一路往徐家去,齐明远心里不怎么安定。 小厮领着他进门,可他很快发现,这绝不是往正堂去的路。 果然不多时,那花园子出现在他眼前,领路的小厮掖着手往旁边儿一退,笑着请他进去。 齐明远微一蹙眉,犹豫片刻,到底抬步过了月洞门。 徐家的花园很大,景致也好。 齐明远几乎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那置身花圃中的俏丽身影,而后脚下一顿,远远站定住,不肯再上前。 徐月如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的,缓缓回头时,面上温和一片,唇角微上扬着,是一副笑脸迎人的做派。 齐明远几次见她,都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没由来的,心下一沉,竟下意识越发想要往后退。 徐月如一歪头:“来都来了,要走?” 他身形就顿住了,那才退了半步的动作,也顺势就收了回来:“是徐姑娘要见我?” 明知故问。 徐月如敛去笑意:“你这么聪明的人,人见人夸,来之前猜不到是谁要见你?” 齐明远觉得今天的徐月如,是不大一样。 她似乎有些咄咄逼人,但气势又并没有端的那样足,不够严厉,他甚至看出三分娇俏。 她先前……先前真不是这样的。 齐明远没上前,就在那儿站直了,一动不动的:“徐姑娘有事?” 徐月如折了枝花,拿在手上把玩着,听他这话,嗤了一声:“蒋大人前两天来我们府上替你保媒,你今天倒来问我有没有事?” 这姑娘还真是…… 齐明远脸上的笑意也凝了一瞬:“那姑娘今日见我,是何意呢?” 在那一瞬间,齐明远的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是不想答应,但又不想拂了夫子的面吗? 所以私下里见他,希望把话说开了,让他去劝夫子,将此事作罢,治党从没有发生过? 还是说,她愿意,但有别的话要问清楚—— 这些念头在齐明远的脑子里翻腾了好半天,他面色越发凝重,后背也浸出一层汗来。 徐月如看在眼里,眯了眯眼:“听说齐六公子双亲早已故去,家中是嫡长兄做主?” 这问题…… 齐明远眉头紧锁,点了点头。 徐月如哦了声,继续又问:“你和你兄长,关系怎么样?” 夫子没跟她说? 齐明远深吸口气:“姑娘是来打听我的家底?” “你说要娶我,难道我不能问问清楚?” 那样的理直气壮,真像是徐月如会说出的话。 这天下女子,似她这样的,怕真是少有了。 寻常姑娘家害羞还来不及,她倒好。 只怕今日要见他,也是她的主意。 她爹娘宠惯,自然由着她的性子,安排了今日的见面,对外还要遮掩过去,只说是徐天德请他过府一叙。 想明白了这一层,齐明远心下反而松泛起来。 她要问这些,八成还是乐意的吧?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抱拳拱手,长揖一礼:“不瞒徐姑娘,我与兄长关系并不好。我父亲在我三岁上过身,尸骨未寒时,兄长就将我母亲赶去了庄子上独居,叫我们母子分离,而我娘搬去庄子上一年多,就过身了。” 徐月如呼吸微滞。 她只知道齐明远父母双亡,但却不知,他身世竟听来如此凄惨。 齐明远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又说:“兄长待我算不上好,所以我幼年时便决心要走科考的路,发奋读书,只盼着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再不必仰人鼻息,在他手底下讨生活。” “那你……”徐月如喉咙一时发紧,“如今你高中,来日还会苏州去吗?” 齐明远倏尔笑起来:“徐姑娘觉得,我还回去吗?” 他目光灼灼,闪烁着徐月如看不明白的光彩,那样透亮,那样吸引人。 他在看她,她却不敢与他对视,匆匆挪开了眼,嘀咕了两句什么话。 齐明远站的有些距离,她小声嘀咕,他没能听见,就问了句:“姑娘说什么?” 徐月如撇了撇嘴:“可你始终是齐家人。” “我身上自然留着齐家的血,到死也是齐家子孙,但那又如何?”齐明远一挑眉,“来日我殿试高中,入朝为官,他做他的齐家家主,经营他的铺面产业,我做我的齐六公子,好好走我的仕途,互不相干罢了。” 他说这话,好不洒脱。 徐月如仔细品了品。 恐怕他和他那位嫡长兄之间,不光是关系不好而已。 他轻描淡写用这四个字带过去,实际上,心里只怕是恨的。 “那也就是说,你将来总要留在京城了是吧?” 齐明远隐隐明白过来,她究竟想要问什么。 再三的想过,提步上前去,走近了些。 徐月如身形微动,眼睫也颤了颤。 齐明远看在眼里,只当没看见,在她面前站定住:“我有信心金榜题名,来日自然留在京中,当然了,若是朝廷分派,将我派往外阜为官,我是没法子的,可我的心里,总是愿意留在京城的。 姑娘是徐家独女,若得姑娘为妻,我自不会叫姑娘与徐大人和夫人骨肉分离。 至于我家中,纵使是一团乌糟,要与人勾心斗角,我也绝不会叫姑娘与他们厮杀一场。 无论在内还是在外,有我在,姑娘便不必受累。” 徐月如眉心一动:“你这人——” 她只道齐明远正人君子,读书读的那样好,何曾想过,他说起好听话来,也这样得心应手的。 偏偏又不是油嘴滑舌的做派。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更像是保证。 徐月如再深吸一口气,胸膛处起伏一番:“你知道我担心什么?” 齐明远唇畔的弧度越发大了:“自然是知道的。” 她这样的女孩儿,无论嫁什么人,都是本不必受苦受累的。 他家里是一团乱麻,别说她了,只怕徐天德夫妇也是不放心的。 她今日问的这些,未必是她要问的。 他一个人在京中,徐天德比他长了一个辈分,作为长辈,总不好因为儿女事,就咄咄逼人的问他这些,倒不好看。 偏偏徐天德又敬服夫子,夫子开了这个口,他大概其的问过,也不好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但徐家人,的确是够坦荡的。 原本这些话,徐夫人出面见他,也不是不能问。 齐明远微抿唇,低眼看她手上的那枝花:“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徐月如盯着他看了很久,也不知是想从他面上看出什么。 打从过了月洞门,看见她,他表现的都过于平和了。 没有情绪起伏。 不激动,也不拘束。 徐月如想了半晌,沉了沉声:“你喜欢我?” 齐明远猛然抬头,视线从那花枝又重落回徐月如脸上。 小姑娘生的精致,巴掌大的小脸,眉眼弯弯,其实她面相真的很善。 她极认真的在问他,眼神清澈又干净,不是试探,也不带娇羞。 她单纯的好奇,他是不是喜欢她。 齐明远有些心动,也有些无奈的。 须臾他点头,才看见眼前的女孩儿眸色微动:“姑娘不信?” 徐月如说没有:“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她什么呢? 齐明远明白了。 “姑娘是怕我为徐家权势,才请了夫子上门为我保媒吧?” 徐月如挑眉看他:“你这样说,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齐明远浅笑出声来:“你觉得几面之缘,我却突然要求娶,很可疑是吧?” “我长得好看,性子也好。论出身,比容貌,我都很招人喜欢,我从小就知道,所以即便只是片面之缘,你说喜欢我,我也信。” 她扬起下巴来:“但我是在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容色过人,可总会老去。 出身再好,这天下勋贵人家又何其多呢? 齐明远定定然看她:“徐姑娘为人洒脱,性情温和,自然很难让人不喜欢。 我家中也有姊妹,自有骄纵,嚣张跋扈。 入京之后,也听说过京中贵女们的那些做派,也亲眼见过一两回。 姑娘出生高门,却从不是个跋扈的人。” 他这话说完了,又顿了顿声。 停顿的工夫,徐月如也并不曾接话催他,分明是知道他仍有后话。 果然齐明远不多时便又接过自己先前的话来:“可知色而慕少艾,我喜欢姑娘,诚然也为了姑娘容色过人。若姑娘貌若无盐,性情再好,我只怕也很难把姑娘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何况徐姑娘的出身,于我而言,的确是我高攀。 我要走科举仕途,若能娶姑娘为妻,来日徐大人自然少不得护着我。 无论怎么看,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姑娘呢?” 徐月如微怔须臾,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说这话不怕我生气啊?” “我若说只为了姑娘的性情,姑娘才会觉得我是虚伪小人。”齐明远两手一摊,“你身上确实有这些好处,便是天下男子来说,也无非这些话。 再说了,我与姑娘不过几面之缘,说你性情好,也是了解不深,加上夫子总这样跟我讲。 这天底下的一见倾心,不全都是见色起意?” 这话说的真是极对徐月如的胃口。 那冯四对沈熙不就是见色起意? 她肯高看齐明远一些,不也是见色起意? 她们能对人家见色起意,就不许人家看上她们这张脸了? 徐月如笑着看他:“我喜欢你这么说话。” 齐明远松了口气:“那是我的荣幸。” “可要是见了我父亲,你也这么说吗?” 齐明远一愣,不及多想,立时摇头:“我若跟徐大人说,喜欢姑娘貌美,喜欢姑娘出生好,怕徐大人是要将我打出门去的。” 徐月如咦了声:“那你这算是两面三刀吗?” “当然不算。”他理直气壮的反驳,“我只是讲究方法,讲究手段。见了姑娘,我很该坦诚相待,你问什么,我都该如实相告,不单是眼下,将来也该如此。 但要是见你父母,自然有些话就不能说,不然惹恼了徐大人和夫人,就算有夫子保媒,我也娶不到你。” 徐月如知道他是真心的。 人的眼睛不会骗人。 她小脑袋一歪:“你有多少家底?” 这话锋转的实在是太快了,齐明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怕跟着我吃苦?” “我要嫁人,我爹娘自予我十里红妆,跟着谁我都不会吃苦。”徐月如小手往身后一背,“但你若是君子,就很不该用我的嫁妆过日子,所以,你说要娶我,打算拿什么娶我?” 齐明远下意识攥紧了拳。 徐月如见他迟疑,心下了然:“看样子,齐家虽然富贵,可纵使有泼天的富贵,跟齐六公子你,好像没多大关系?” “我不会委屈了姑娘,从前不争不抢,是我孑然一身,如今就算是为了姑娘,该我的,我也总会夺回来。” 齐明远略垂了垂眼皮:“姑娘大可放心。” 徐月如真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不过是要一个态度。 看来齐明远也不是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人。 他知道自己手上有什么可利用的资源,更知道如何能把这些资源最优化。 这种聪明之中带着世故,却又活的通透。 徐月如心里有了主意,退了两步:“我若要一百万两银子做聘礼,你出得起吗?” 齐明远眯眼去看她:“你故意给我出难题,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还是试我会不会夸海口许诺?” 第三百五十九章 松口 第359章松口 齐明远本来以为,那天徐月如见过他后,这事儿八成也就定了。 可一连几日过去,徐家却一点儿松口的意思也没有。 他有些拿不准,却也未见得多着急,横竖这事儿急是急不来的。 可蒋融不听他说那些。 这日蒋融休沐,不必到国子监去,赶巧了徐天德在朝中告了假,也没上朝。 听说蒋融又来了的时候,徐天德不想见,但蒋融不听人拦,径直就进了他徐府的门。 徐天德听着小厮回话便无奈得很,可他也的确是身上不舒坦,才告了假的。 徐夫人见他要起身,就把人给按了回去。 徐天德无奈叹气:“你不叫我去见他,他一会儿能冲到我床前来的。” 徐夫人虎着脸,叫人给他端茶过来:“你养着吧,我去见蒋夫子,横竖他也是为如儿的婚事来的,我见和你见,原没什么区别。” 这本不是见客的礼数,但蒋融和徐家的确私交好,徐天德左右想来,也就随徐夫人去了。 蒋融在前厅等了半天,真进了门,那股劲儿消退好些,人倒也冷静不少。 这会儿见徐夫人提步进门,他眉心一动,就要起身的。 徐夫人也看见了他的动作,脚下越发快了些,赶在蒋融起身之前,迈入了堂中去,又同蒋融见过礼,止住了他的动作:“老爷的确是病了,身上不爽利,知道您来,也说来见,可大夫叫他卧床静养,我就来见您了。” 蒋融啊了声:“好好的怎么病了?” “是腿上的旧伤复发,不打紧。” 蒋融这才松了口气。 徐天德是战场杀伐的人,身上旧伤何止一处。 徐夫人说他腿上的旧伤,蒋融也是知道的。 那是他二十岁时候领兵出证,年轻气盛,非要亲自上阵,两军对垒,腿上挨了一箭,那会儿正值寒冬,寒气入体,后来伤好后,就落下这么个病根儿。 徐夫人已经往旁边儿官帽椅坐了下去,小厮也替她奉茶上来,她侧目去看蒋融,眉眼弯弯的:“您还是为了如儿的婚事来的吧?” 蒋融也不扭捏什么,扬声就说是,不过跟徐天德说话可以不客气,跟女眷说话,是另一回事儿。 他越发敛了心下不满,语气也放缓下来,点头说是:“上回他说总要考虑过,可这么些天过去了,也该给我回个信儿,成或是不成,得叫我心里有数不是?” 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了,徐夫人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前些天在家里头见了齐明远,蒋融不可能不知道。 如儿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如今也不得而知。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小儿女间的这点事,现而今也自个儿藏在心底了。 徐夫人掩唇笑着:“您把齐家那个孩子夸的绝无仅有的,我们知道,您掌过眼的,那孩子必定是不错,恐怕您也知道,前些天,如儿在家里头见了他一回吧?” 她径直就问,蒋融倒没想到,心里越发没谱,嗯了声,一时也不轻易接徐夫人的后话。 徐夫人略想了会儿,才继续说:“后来我听如儿说,齐家那个孩子,从小过的也并不好,他自个儿说,家里嫡长兄是自幼苛待,且他母亲,也是被他嫡长兄赶出府,病死在外头庄子上的。” 她一面说,一面又叹了声气:“我听了这个,倒怪心疼那孩子的。” 蒋融盯着她看,几乎把她每一个字都放在心尖儿上细细品过,到了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犹豫了半晌,才迟疑问她:“那你们的意思,这事儿?” “这样好的孩子,我是没什么可挑的,最要紧的,是如儿自己愿意。” 她说完了,一时又见蒋融唇角动了动,便继续又说:“老爷就如儿这一个女儿,如今说孩子大了,要嫁人了,他心里头多少不痛快,可也不是故意晾着您和齐家那孩子的。” 蒋融知道这是拿话堵他的嘴了。 不过他心里高兴,也不计较这些。 只要徐夫人松了口,这婚事就算是成了! 不管徐天德是故意晾着,还是有别的想法,为了考验齐明远的,都不要紧了。 蒋融一颗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去,满心满眼都是欢喜:“这样好,这样最好,这我可就放心了。” 徐夫人见他那般欢喜的模样,便也就揶揄了两句:“不知道的,还当是您自个儿亲生的孩子,看把您高兴的。” 后来蒋融临走前,倒也去看了徐天德一回,两个人见了面,又拌了一场嘴,蒋融才离开了徐家。 可出了门,也不急着回家去,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要第一时间让齐明远知道。 而且徐天德那副臭脸,活像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两银子。 这聘礼上头,要是亏了徐月如半点儿,他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岳丈。 彼时齐明远正要出门去赴宴的,在府门口遇上蒋融,迟疑须臾,忙迎上去拜过礼:“夫子怎么这时候过来?” 蒋融白了他一眼:“自己的事情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急,还要我替你操持!” 齐明远眼皮一跳,眼底一喜:“夫子才从徐家来?” 蒋融嗯了声,提步要上台阶,走了一半,又把脚收了回来,转头看他:“你这是要出门赴宴去?” 齐明远立时会意,打发了身边小厮去告诉,只说临时有些急事要办,去不了,改日做东赔礼,再请回来。 而后才请了蒋融进门,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府中去。 才到正堂坐下来,蒋融连茶水都顾不上吃一口,朝齐明远一挑眉:“你收拾收拾,明儿我到朝里告假,陪你回苏州去。”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彻底叫齐明远安了心,他眉目间一派喜气洋洋,只管直直的问蒋融:“徐大人松口了?” “我才从徐家来,这事儿算是谈成了,可我看徐天德那张脸,这聘礼上头,你要敢亏了他闺女,他能提刀来跟你拼命的。”绝世唐门fo 蒋融这才松泛下来,往椅背上靠了靠:“所以你快收拾好了,把京里的事情也交代了,能早一日就别晚一日,尽早启程,回苏州齐家禀明你族中长辈,给徐家准备好聘礼,咱们亲自带着回京,我再请了人上门去下聘,过六礼,定下吉日,早日成婚。” 他这安排的…… 齐明远哭笑不得:“您倒这样急。” 蒋融张口啐了他一口:“你当徐家的闺女这么好娶回来的呢?什么叫我这样急,那是你未来的媳妇儿,你不急?” 他心里,其实也是急的。 只是想起齐家,想起齐明遇—— 齐明远眉心微拢,先前的喜悦,也从面上渐次褪去了。 蒋融看在眼里,心下咯噔一声:“怎么?不成?” 他深吸口气:“我家里的情况,您也知道,我只怕,回了家去,也没这么顺利……” “这你就别管了,有我陪你一起,你还怕不成?” 倒不是怕不怕的事儿。 他从来不怕齐明遇,现在长大了,就更不会怕。 可夫子年纪大了,这又是齐家宅们里的事,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子贸然出面插手…… 齐家固然不敢拂了夫子的面儿,有夫子出面,他要多少聘礼,也要得出,可只怕齐明遇转头就败坏夫子名声,那岂不是受他拖累吗? 齐明远半天不说话,蒋融盯着他看了好久,隐约也看出些门道来,点了点桌子:“怕我跟着你受累一场,齐家人还要背地里说三道四,败坏我的名声?你想着,我这一世清誉,到老了,却要因为你受损,你于心不安?” 他问完了,齐明远抬眼看过去,半晌嗯了声:“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然……不然我自己回去吧。” “胡说!”蒋融虎着脸瞪他,扬声斥了一句。 齐明远心下无奈:“您这……” “我告诉你,也别打量着我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那高门大户里,争夺家产的事儿,我虽没见过,却听说过。你那个大哥,他要是个好的,也不至于自幼苛待你。” 蒋融深吸口气,略缓了缓:“徐天德既然松了口,你此去苏州,要是在家里绊住脚,回不来,或是带不回聘礼,叫他恼了你,今儿能松口,明儿也能悔口。 事关他姑娘终身,他可不管你那些,什么言而有信,他一概都不会理会。” 他又顿了一嗓子,也知道齐明远是一心为了他,稍缓了缓:“你也别怕,怎么就连累我的名声受损了?你是我的学生,你父母都不在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过问你的事,天经地义的。 何况这婚事本就是我为你保媒保来的,带你回家去要聘礼,齐家能说我什么? 便是他们说嘴吧,我这一身清白名声,难道是几个黄口小儿,红口白牙几句话,就能败坏了的? 那我也算是白活了这一辈子了。” 他是铁了心的,齐明远知道他的脾气,劝是劝不住了,且他说的也在理。 于是齐明远只说知道了,又再三谢过他,临了了,犹犹豫豫想说什么。 蒋融一看他那样,就猜想是和徐月如有关的。 平日里最坦荡的孩子,有什么说什么,何曾这样磨磨蹭蹭的。 是以便笑了:“这怎么如今说起月如,你还害羞?” 他是有心打趣的,齐明远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掩唇咳了两声:“这两日就要启程回苏州,等返京到徐家下聘,过了礼,就不要再见她,我有几句话想跟她说,夫子能帮帮我吗?” 蒋融便放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办的,等着吧,明儿我给你安排。” 徐天德是个狗脾气,如今婚事说定了,当着孩子的面儿,他怕是越发要拿乔,蒋融细想了想,儿女情长的事情,小孩子家有话说,再正常不过。 于是他也没多留,只又交代齐明远几句,想着齐明远素日里是个很会办事儿的人,也放心,便也就匆匆又走了。 他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齐明远把人送出府,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心中一片感动,又觉得好玩儿得很。 德高望重的人,孩子一样,怎么不好玩? 但这也都是为了他。 他从小长这么大,在家里头都几乎没人关切过他,除了早已过世的叔公外,夫子是头一个——夫子与他毫无血缘关联,却真心疼爱他的。 · 第二天蒋融果真就到朝中去告假,他资历老,年纪本来也大了,过不了两年,也就该致仕养老,所以素日里没有谁愿意拿捏他的,他就是三五个月不上朝,也有人替他兜着说话。 至于徐月如那头,被请出府的时候,其实有点儿莫名其妙。 蒋夫人是个很安分的人,蒋融在外头如何,她一概不管,这些年在京城,她其实很少主动宴请旁人,说白了,是不愿意搅和到这些人家里。 徐月如从软轿下来,被蒋家的婆子一路请进了府中去,又跟着一道往蒋夫人宴居室,等见了人,笑着请安见过礼,蒋夫人也笑,笑着叫她起,笑着叫她近前。 等人近了钱,蒋夫人拉了她小手:“我可有好些日子也不见你了,你这丫头没心肝儿,也不说来看我,还要我派人请你来。” 徐月如便挽着她胳膊撒娇:“我性子不安静,爱闹腾,这不是怕扰了您的清净吗?您要是不嫌我吵,我日日都来,保管一天也不落下的。” 蒋夫人被她哄的越发高兴:“你这张嘴也忒会说话,怪道叫人喜欢。” 她刻意咬重了喜欢二字,徐月如咦了声,倒没多问别的。 外头小丫头打了帘子进门来,掖着手上前来回话:“夫人,齐公子来跟您请安了。” 徐月如才眼皮一跳,再去看蒋夫人,果然蒋夫人正噙着笑看她。 她一下子明白了,也闹的红了脸。 蒋夫人看在眼里,不拿这个打趣她,只叫丫头去把人领进来。 徐月如作势要走:“我到屏风后去躲一躲吧……” “你躲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人家就是为了你来的。”蒋夫人拉着人不叫她走,“她呀,跟老爷说,眼看就要回苏州,等回明家里,带了聘礼再回来,往后过了礼,就不好见面了,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这才央到我跟前儿来,你要往哪里躲去?” 第三百六十章 我等你 蒋家的花园自与徐家没法比,却也别有一番风雅韵致。 蒋融一辈子到头在别人眼里都是个风雅之人,偏偏不是那等附庸风雅的。 这园子是他一手打理布置出来,总不会差的。 宫里器重高看,皇帝时常还会把宫里花房新培出来的名种赏赐到蒋家来。 小花厅中各色名品实在不少。 徐月如来的时候,齐 《嫁春色》第三百六十章 我等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六十一章 携手共度(大结局) 齐明远和蒋融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下的江南,回的苏州。 一直到了九月金桂飘香那会儿,才从苏州回盛京来。 朝廷里对新科进士都早做了安排,偏偏空出一人,专留给齐明远的。 这是官家给蒋融的体面和情分。 自然也少不了徐家从中斡旋帮忙。 起初众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可是一去半年,徐天德这样 《嫁春色》第三百六十一章 携手共度(大结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