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金娇》 第一章 出嫁 姜府门口,出现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嬷嬷,前前后后五六辆马车,仆役进进出出,将车里装得沉沉的箱子往府里抬。 街坊邻里探头探脑的看着嬷嬷走进姜府大门,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 “前些日子的曲池宴,听说姜家小姐被国公府的世子看上了!” “什么?那不是白白被糟蹋了吗?!” “那可未必!我听说那日是姜妩主动献身勾引的,那场面别提多……啧啧。” “呵,我早看出姜家小姐不安分,未出阁就引得京城许多男子为她争风吃醋!红颜祸水!” …… “阿妩,若不是你曲池宴招惹到了沈缚,也不会造就今日的局面,就算你不愿,也要给沈缚做妾!”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痛心疾首地训斥着姜妩,仿佛一切都是姜妩的错。 姜妩睨了眼他,挑着红唇冷笑问:“难道不是你非要我去的曲池宴?” 她本不爱热闹,是姜伯恩劝她要多出去走动,将她带到曲池宴,又给她指了错路,引到沈缚跟前。 这是姜伯恩惯用的伎俩。 他初来乍到京城,为了交好那些纨绔,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出去,利用她成为艳冠京城的第一美人的“哥哥”,色利熏心的酒肉子弟们巴结的对象。 前世她受了他一辈子的蒙蔽。 至死都以为是自己的错。 如今重生,她看着姜伯恩惺惺作态的嘴脸,只觉得恶心的难以复加。 “阿妩……”姜伯恩怔了下姜妩的反应。 姜家自从姜妩爹死后,都是靠他撑着。加上姜妩自幼爱慕他,在他面前向来是百依百顺。 此时姜妩应哭着揽下所有的错,若非她跌进沈缚怀里,被沈缚瞧上她的脸,也不会这样。 但姜伯恩只当她是在恼自己将她拱手让人,于是面露几分痛苦道:“阿妩,国公府权势滔天,你放心,就算你给沈缚做了妾,我也不会嫌弃你,等我功成名就,我会接你回来。” 姜妩淡嘲道:“接我?能进国公府享受荣华,我为何要回来?” “阿妩……”姜伯恩的脸色一变,这根本不像是姜妩说出来的话。 姜妩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转头对铜镜里的自己稍作端详,起身朝前院走。 上一世,她无父无母,无条件信任姜伯恩,事事都让姜伯恩处理。 如今她要亲自着手自己的婚姻大事。 “小姐……”贴身丫鬟红莺整理着嫁妆,看到姜妩出来,红着的眼睛又往下掉泪。 姜妩忙搂住她:“怎么哭成这样?” 红莺抓着姜妩的胳膊,哭得气都喘不上来,断断续续道:“小姐……那可是……可是新婚夜将新娘子掐死的……沈缚!还是个瘸子!小姐我们……我们逃吧!” 还没等姜妩说话,红莺着急地开始计划:“小姐,我们干脆回江南吧,这些年我也攒了点银子……” 姜妩笑着听她说,心底淌过暖流。 前世,谋反的叛军闯进国公府,姜妩相信姜伯恩会来救自己,不肯逃走,导致红莺为了保护她,被叛军拖进林中凌辱致死。 回忆起红莺的惨死,姜妩的笑意减淡。 姜伯恩生怕姜妩真动了逃跑的念头,赶紧掏出张银票,安抚她道:“阿妩,这是我给你添的一百两银子,你收好,国公府不似寻常人家,用钱的地方多。” 一旁的李妈妈瞧着银票心都在滴血。 姜家整年的花销都用不了三十两! 结果少爷出手就给姜妩这么多! 李妈妈连带着看姜妩的眼神都像是要将姜妩生吞活剥了。 明明是给人做妾,还要什么嫁妆! 姜妩瞥了银票一眼,没有收,冷淡道:“你自己拿着吧,我用不着你的。” 姜伯恩被拒绝,脸色瞬间难看无比。 李妈妈忍无可忍地怒叱姜妩:“小姐,你别不识好歹,少爷念在昔日老爷收留的恩情,给你银两,其他去给人做妾的女子,哪有这待遇?” 红莺被李妈妈的话激怒,“这姜府的银两本就是我家夫人生前陪嫁的铺子赚来的,合该是我家小姐的!用不着你们假好心!” “红莺,莫要与无关紧要的人多费口舌。”姜妩扯住红莺的袖子,就听外边的动静。 国公府的许嬷嬷带着人进来了。 整个院子瞬间被珠光宝气照亮,光是最前边儿箱子里的一斛海珠,随便几颗就价值百两银子。 李妈妈顿时傻在原地。 纳妾与娶妻不同,妾是买来的。 国公府开价自然大方,除了这十几抬的珠宝,许嬷嬷又将几张房契和几张银票拿给姜妩,每张银票都是千两的数额。 姜伯恩手里的银票对比,未免太磕碜了。 姜妩也是一怔。 前世她并没有收到房契和银票,姜伯恩也压根没告诉她,怕是都进了他的囊中!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许嬷嬷最后打开嫁衣匣子递给姜妩,客客气气的道:“姑娘,府上找人算过这月十五便是好日子。” 也就是明天。 就连姜伯恩都急道:“这也太匆忙了。” “我觉得很好。”姜妩笑着点了点头,葱白的指尖抚过精致华丽的嫁衣,眼里溢出了一点期待。 这一世她绝不辜负真心待她的人…… 姜伯恩看着姜妩唇边洋溢的笑容,胸口突然有些发堵。 他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容易! 这还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姜妩吗?! 她应该哭着说不愿意离开他,不愿意嫁给除他以外的男人! 尤其还是嫁给恶贯满盈的沈缚! 京城谁不知道沈缚双腿残废,性情阴鸷古怪,连新婚夜刚娶的妻子都能掐死! 姜妩目送把东西送到的许嬷嬷离开,也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压根没在意脸色越来越黑的姜伯恩。 然而她刚转身,胳膊被姜伯恩一把拽住。 “你做什么?”姜妩皱眉,不掩嫌恶。 姜伯恩彻底怒了:“我还想问你!给沈缚做妾就让你这么高兴吗?” 姜妩定睛看着他一会儿,蓦然笑道:“沈缚是国公府世子,年纪轻轻深得皇帝重用,相貌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为什么不高兴?” 姜伯恩不敢置信从姜妩的口中听到这些话,眼前的少女容貌依旧昳丽明艳,但已经彻底变了,甚至将不属于他,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姜伯恩的心头,怒骂姜妩道:“你怎么变得如此爱慕虚荣!趋炎附势!” 姜妩简直听了天大的笑话。 第二章 姜家的规矩便是如此? “姜伯恩,你口口声声说我变了,那你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秦家小姐秦雨萱书信传情,利用我讨好权贵,故意骗我走错地方,买通人将我推入沈缚怀中。” 姜妩目光讥诮地扫过姜伯恩听见秦雨萱的名字后瞬间惊慌的脸,嘴角讽刺的弧度加大了不少。 “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何时和秦雨萱书信传情?”姜伯恩强行掩饰自己的心虚,理直气壮地道:“曲池宴分明是你自己走错了方向,被人撞进沈缚怀里!都是巧合!” 姜妩懒得与他争辩,语气幽然道:“你不肯承认秦家小姐,我也不想红口白牙玷污秦小姐的清誉,但曲池宴的事,待我入了国公府,便求着沈缚带我去曲池转转,顺便找到那日曲池撞我的人,自会真相大白。” 她余光瞥见姜伯恩陡然苍白的脸,低头笑道:“不过我倒不怪你,若非你,我也没机会见到沈缚。” “你……”姜伯恩被姜妩的三言两语,气到浑身都在发抖。 姜妩继续道:“我记得你原本姓冯,当年为了报答我爹收养的恩情,改姓为姜,日后还是改回你的本姓吧。” 语毕,姜伯恩猛地抬头:“阿妩!” 他终于意识到要失去姜妩了…… 姜妩同他言尽,径直回了自己的东院。 …… 翌日,国公府晌午便派人来接姜妩,婆子丫鬟将东院挤得没有落脚地。 姜妩换上了昨日的嫁衣。 虽然不比迎娶正室的嫁衣,却也华贵无比,绣工精美,用得也是上好红绸。姜妩的肤色本就白皙,五官疏艳,如此明艳的颜色也压不住她的美,稍稍抬眸便心晃神摇。 妾室也没有红盖头,姜妩只能用一柄精巧的扇子稍作遮挡。 姜伯恩站在人群里,看着笑靥明媚的姜妩,忽然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悔意。 姜妩已经俯身坐进了软轿,一路过街穿巷,从国公府的小门被送进了沈缚的住处,再一次走进熟悉的院子。 许嬷嬷同她道:“夫人稍等,少爷被召进宫还没有回来。” 妾和妻的区别就是夫君没必要专门为她腾出空。 “嗯,我知道了。”姜妩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委屈和不满。 前世沈缚处处依着她,顺着她。她亲手糟践了他的真心,这世她想好好弥补他,只要能伴着他,就心满意足了,又岂会委屈和不满。 许嬷嬷看着女子浅笑盈盈的眸子,不像坊间传闻的心机叵测,突然有点可怜她。 但她也没再和姜妩多说什么,交代院里丫鬟几句后,转身去主院回禀夫人。 眼下将将入秋,但房里喜烛烧着,有点闷热。 姜妩心里既期待又忐忑,前世她和沈缚的新婚夜可以用不欢而散来说,她惶恐不安的等到后半夜沈缚回来,在他要靠近自己时,她握紧簪子扎中了沈缚,鲜血刺目…… 这世她绝不会这么做。 但她想到接下来要和沈缚发生的一切,心就跳的飞快。 而且沈缚双腿残废,就意味着要她来主动,哪怕是多活一世的姜妩也没有经过人事,沈缚开始对她没什么兴趣,后来对她有兴趣了,也舍不得强要她…… 她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了桌上的酒杯上。 姜妩的眸光闪了闪,想也不想地给自己倒了杯壮胆。 很快酒劲儿就上来她的整张小脸红扑扑的,同时脑袋也昏昏沉沉,昨晚她的情绪有些高昂没睡好,忍不住往床上靠了靠。 等男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新进门的小姨娘抱着枕头,睡得脑袋一点一点的,那鲜红衣遮掩的白皙颈项仿佛在无声地引着沈缚的视线。 本来就静的屋子,也彻底陷入了死寂。 许嬷嬷赶过来看到姜妩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当即要将姜妩叫醒,却被大手挡了回去。 沈缚那双狭长的凤目,在烛光的摇曳中渲出几分兴味儿。 “开窗。”他突然开口。 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有点滞涩。 话落,姜妩身旁的窗户全都吱呀声打开了。黑夜里,几道暗影,迅速地隐退下去。 姜妩感觉到一阵寒风侵袭,猛地惊醒,抬头便看见坐在离她几尺远的沈缚。 男人穿着玄色长袍,丝滑的面料看着就知道是极好的,腰带懒漫的系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则握着把泛着冷光的银剪,散漫不经地剪着喜烛的烛芯,俊美如斯的脸晦暗不明,看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沈缚看着醒来的姜妩原以为她看到自己会露出害怕恐惧的神情,岂料姜妩忽然冲他灿烂一笑,两颊的梨涡又甜又勾人,冲他喊道:“夫君。” 沈缚的手中把玩的银剪一顿。 姜妩酒劲儿上头,看到沈缚就想亲近,但是她站起身没能使上力,又重新跌坐回去。 沈缚轻嗤了声:“姜家的规矩便是如此?” “不是不是。”姜妩连忙摆了摆小手,她虽然喝醉了,也分辨得出男人的情绪,感觉他有些生气,张了张嘴想认错,听见男人道:“剪烛芯本是你该做的,我替你做了,应不应罚?” 罚? 姜妩歪了歪头,想也不想地点头:“罚!” 饶是沈缚也因她的爽快诧异了下,又掀眼皮看了看她,道:“夫君未归,自己酣睡不醒,应不应罚?” “罚!”姜妩又点了下头,发间的钗饰差点被她晃掉。 沈缚看着有些憨傻的少女眯了眯眸,那日故意往他怀里倒的时候,可聪明机灵着呢。 “还不过来?”想到曲池的算计,他的声音冷了冷。 姜妩赶紧起身朝沈缚走了几步。 她现在脑袋晕乎乎的,心里想着沈缚的罚,又想着自己该伺候沈缚洗漱更衣,腰间却蓦然被沈缚手中尖锐的银剪抵住。 少女的杏眸愣愣的瞪大。 还没反应过来,沈缚的手指一动,锋利的剪刃喀嚓剪断姜妩的腰带,衣衫顷刻掉落在地。 少女只剩下薄薄的中衣,其余全部暴露沈缚的眼前。 男人唇角弯起无比恶劣的弧度,语气戏谑道:“侍寝见到夫君还穿着衣服?” 姜妩有些浑浑噩噩的头脑瞬间捕捉到了关键词。 侍寝?! 第三章 给他生宝宝! 姜妩的脑子慢了半拍但终于转过弯儿来。 她要给沈缚侍寝! 还要给沈缚生宝宝…… 姜妩想着还有点羞涩,于是看着男人咬了咬唇,道:“不穿。” 沈缚再次被姜妩的大胆直接惊到,但想到这不过是女人最常见的把戏,连投怀送抱都送的出,这又算什么,于是冷嗤道:“还不快过来?” 姜妩又怔了怔。 过来?过哪儿? “没人教过你怎么伺候?”沈缚颀长好看的身体懒散地往轮椅靠了靠,明明是坐着却令姜妩感觉到的居高临下的冷意。 殊不知姜妩只是看着他陷入了两难。 伺候?还能怎么伺候? 在轮椅上做? 她甚至连在……在床上做都不知道! 要是没做好,沈缚会不会不喜欢她? 一想到沈缚会不喜欢她,姜妩才有点慌乱,但沈缚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指尖不耐地敲了敲轮椅:“磨蹭什么?” 姜妩捏了捏掌心,深吸口气朝男人更近一步,只是突然有阵风吹过来,她有点冷,往敞开的门和窗看了眼:“要不要关门窗?” 沈缚的暗卫耳力极好,而且通常不会离沈缚太远。 男人以为捉弄到了姜妩,勾了下唇,故意用极轻极淡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当然不关。” 姜妩点点头,心里默默记下沈缚做事不喜欢关门关窗,又问:“那要灭蜡烛吗?” 男人玩味儿十足的道:“灭了蜡烛还怎么看清你的脸?” 姜妩想想觉得也有道理。 她本来还想说能不能去床上,估计沈缚肯定不喜欢在床上。 于是她忍着冷意,彻底脱掉已经被沈缚剪坏的外袍,藕节似的双臂和光滑的后背瞬间暴露在空气里。 但姜妩忙着脱襦裙,错过了男人骤然紧缩的瞳孔。 她赤着光洁白皙的小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又向沈缚走了一步。 姜妩看着沈缚穿得懒散的衣裳,伸向他系得松垮的腰带,指尖不经意划过了沈缚的腰腹。 男人的皮肤比她烫,似乎有些紧绷。 姜妩以为沈缚很紧张,于是她小声的哄道:“夫君,你别怕。” 沈缚嘴角戏谑的笑骤然消失了。 他发现这个女人似乎跟他玩真的…… 姜妩已经抓住了沈缚的轮椅,小脚踮起来,朝他靠近,不可避免磕到坚硬的轮椅,疼得她小脸皱起来,但她没有停下动作。 当她真的坐上来的那一刻,沈缚的呼吸一滞。 姜妩没有察觉到,只害怕自己压到沈缚的腿。 但轮椅太逼仄,勉强容纳两人后,就算她不敢用力贴着男人,可稍微一动,她就能感觉到两人皮肤隔着薄薄衣料的摩擦。 姜妩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因为醉酒发红的小脸又红了几分,动作倒没一丝迟疑,伸向男人的衣裳,做足准备要往下摸,被沈缚蓦的抓住。 沈缚狠狠抓住她胡作非为的手,力道大到仿佛要将姜妩细瘦的手捏断。 姜妩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疼得只想挣脱。 “夫……夫君!” 她嘶了口凉气,望着沈缚的眼睛透出点控诉。 “我疼。” 沈缚猛地将姜妩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去,姜妩踉跄地摔倒在地,直到此时,她有点酒醒了,娇艳美丽的小脸都变得煞白。 她被推开了……沈缚不要她…… “够了!”沈缚冷冷看向她,让她硬生生的将到嘴边的解释咽了回去。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男人的声音不大,却听起来饱含着怒火。外边的许嬷嬷误以为姜妩惹怒了沈缚,忙在门外问道:“少爷可是有事?” 姜妩不在乎沈缚如何对她,倒怕许嬷嬷等人进来将自己这副模样瞧了去,赶紧抓起落地的外袍,将自己勉强遮了起来。 沈缚浑身僵硬,还未恢复,连呼吸都还有些急促,眼中的暴戾也消散干净。 他烦躁的想让许嬷嬷进来把姜妩带走,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急急掠过他的衣角,转头就看见姜妩裹着破碎的衣裳,蜷缩在角落,眼睛通红地望着他。 沈缚难得的怔了怔。 半晌后,他神色复杂的收回视线,“不用进来。” 国公府世子纳娇妾德当晚,进房还没过去半炷香,直接丢下美妾出去了。 别院的婆子丫鬟吓得不敢吱声。 大少爷身体有疾。 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岂会猜不到? 沈缚回到东厢房,温凉的水浸在身上,眉宇间的躁意才慢慢褪去。 他不喜别人近身。 但没有想到姜妩胆子这么大,姜伯恩还真是好手段…… 隐匿在黑暗里的暗九替主子分忧道:“我去和许嬷嬷说,明日就不要安排新夫人来主院了。” “不必。”沈缚想到什么似的,略带讥讽地勾了下唇,“她这些日子都不敢来了。” 毕竟,她可是撞破了他的“秘密”。 …… 国公府的西院。 容貌与沈缚有三分相似的青年,在听完婆子的汇报后,当即大笑起来:“我就说了,再娇媚的美人儿,他也使不出劲儿。” 那婆子忙附和说:“是啊,大少爷可比不上二少爷您。” 沈琨笑得愈发大声:“他占着世子位置又怎么样?打小死了娘的东西,要不是他牺牲两条腿,救驾得了圣心!爹早就将他赶出家门了!一个连女人也睡不了的废人!拿什么和我斗!” 沈琨嘴上如此说,可仍旧藏不住嫉恨。 他看了眼婆子道:“那小姨娘当真生得貌美?” 那婆子赶紧道:“远远瞧了眼,身段好得很,真真是千娇百媚!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般标致的!” 沈琨越听越兴奋。 他原本还可惜三年前那次的嫂子死了,没得玩了,没想到…… 沈琨已经想象到将娇艳欲滴的小娘子压在身下的场景了,又丢了串铜子儿给婆子:“母亲说什么了?” 婆子接过铜子儿,笑眯眯地说:“夫人说虽然是个妾,但大少爷身边有个体己的人不容易,也是要重视,改天叫过去见见。” “成,我知道了。”沈琨摸了摸下巴,眼里闪烁着阴险算计的光。 第四章 他全知道了? 红莺直到沈缚走后,才从外面跑进来找姜妩,见姜妩正对着镜子,一点一点卸着珠钗,连红莺都有些不敢置信:“小姐,他真就这样走了?” 姜妩还沉浸在被沈缚拒绝的难受里,指尖掐了把掌心,没有说话。 她又搞砸了…… 沈缚现在一定很讨厌她。 红莺见她沉默不答,小声嘀咕道:“原来他真的不行啊。” 姜妩瞬间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胡话呢?” 红莺一脸认真道:“外边全这么说的。” “他才不是,他是因为……”姜妩一时间想要替沈缚解释,又不知该做什么解释。前世沈缚也是舍不得她委屈,所以从来不碰她。 从来…… 忽然想到什么的姜妩也呆住了。 “因为什么?”红莺好奇的追问。 “没什么,我要休息了。”姜妩有些慌神的敷衍了红莺,起身钻进被窝里,只露着双眼睫不断轻颤的眸子。 没关系,就算沈缚不行,她还是喜欢他…… 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可以过继。 这样想着姜妩睡了过去,次日她不到辰时便醒了,心里惦记着沈缚也应刚起,她洗漱完就准备过去找他,这时外边传来了动静。 姜妩顺着声朝院子里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整齐华贵的嬷嬷领着几个丫鬟走过来,她一眼认出是夫人跟前的主事嬷嬷顾嬷嬷。 顾嬷嬷没有通报,直接走进来了, 姜妩只是个妾,说白了跟奴才没区别。 所以她压根没将姜妩放在眼里,但看见姜妩这张明艳动人的脸时,明显愣了愣,而后促狭的笑道:“听说大少爷新纳的美妾是京城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里貌美,难怪我们大少爷会喜欢。” 姜妩不冷不热的回应:“嬷嬷谬赞。” 顾嬷嬷顿时心生不悦,跟在她身后的丫鬟怒目道:“这是夫人跟前的主事嬷嬷,顾嬷嬷!” “哦。”姜妩只是点了点头,语气疏离的问:“嬷嬷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顾嬷嬷的脸色彻底冷下来,干脆了当地道:“大少爷这些年孤零零的,如今总算是有人照看了,夫人高兴的很,想请姜娘子过去坐坐。” 姜妩一听夫人要见她,不慌不忙地道:“嬷嬷先行回去同夫人说我知道了,待我先去问过夫君,再去见夫人。” 几句话她说得滴水不漏,又懂规矩。 但顾嬷嬷的眼神陡然狠厉,细细的打量起姜妩,皮笑肉不笑道:“就是去夫人那儿坐坐,何须要打扰了大少爷。” 姜妩没错过她语气里极力掩饰的慌张,有些诧异道:“嬷嬷这么早来东院,竟是还没同世子请安吗?” 顾嬷嬷的老脸彻底绷不住了。 姜妩又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既是如此,我刚好要去夫君那儿,嬷嬷不如同我一起过去?” 她说着要去拉顾嬷嬷的手,顾嬷嬷却突然说有急事,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姜妩嘴角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红莺惴惴不安地道:“小姐,我们这样是不是得罪了顾嬷嬷?她可是夫人身边的人。” “得罪就得罪了。”姜妩不以为意地道:“不得罪她,得罪的就是世子了。” 她见红莺还是懵懵懂懂的,不妨多说两句点醒她:“我是世子的人,听也是听他的。何况你只知道夫人和世子是母子关系,又可知道这位夫人并非原配,是继室,而且……还是在世子的亲娘去世那年抬正的。” 红莺瞪圆了眼睛。 姜妩也就此打住,没再往下说。 反正她知道去见国公夫人会令沈缚不快,她就不会去。想到沈缚为了国公府付出那么多,受到最多的痛苦却是国公府给的,姜妩便心疼不已,一时间迫切的想要见到他。 …… 国公府主院。 沈琨给沈夫人请完安,赖着不走。 坐在太师椅的沈夫人看着混不吝似的儿子,岂会不知道儿子心里想的什么,她虽厌恶沈缚,纵容自己的儿子,也忍不住敲打下沈琨:“我知晓你存心给沈缚添堵,就算有你爹和我护着你,他放过你一次也未必放过你第二次。” 沈琨吊儿郎当地道:“娘,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想瞧瞧这京城第一美人长什么样。” 就在这时顾嬷嬷从东院回来了。 沈夫人和沈琨的眼珠子齐齐地朝顾嬷嬷的身后看,却空无一人。 沈琨按耐不住地问:“她人呢?” 顾嬷嬷脸色难看道:“那小姨娘说她得请示了世子才肯过来。” “好一个请示了世子!”沈夫人的手猛拍桌子,眼神凌厉起来。 …… 姜妩到沈缚的主屋,得知沈缚已经起身,在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她想起前世她无需任何通报,随意进出他的书房,心里稍稍泛起了点酸意。 但姜妩也不气馁,既然不让人打扰,她就在外面等着。 暗卫在姜妩踏进主院,就通报给了沈缚。 沈缚也没想到她今天居然敢过来。 内院派顾嬷嬷来找姜妩的事,他也第一时间知道了情况,并没有多管。 但令他意外的是,姜妩没有去。 这个女人一次又一次让他意想不到。 沈缚有些兴趣,眸光闪了闪:“走,去看看。” 他从书房出来,没有看到姜妩的身影,视线一扫突然凝住,正屋里昨日新进门的小姨娘,忙前忙后的布着早膳。 姜妩察觉到周围丫鬟们的变化,顿时回头欣喜地看向沈缚:“夫君。” 那双明眸如秋水慢转,看着他,仿佛眼里只有他,一丝杂质也没有。 沈缚蓦然错开了视线,淡淡道:“来了,就伺候用膳吧。” 姜妩巴不得留下来陪沈缚用膳。 今日她穿着藕粉的裙衫,没有昨日明艳夺目,却别有几分娇美可人的韵味儿,布菜时手臂不时露出来,洁白无暇的肌肤像羊脂玉,几乎能想象握在手里的软滑细腻。 沈缚想起昨天的触碰,喉咙有些发紧。 姜妩丝毫没有察觉男人的变化,她舀了勺软嫩的豆腐,想递给沈缚时,倏然对上了男人深邃发黑到仿佛要看穿她的眸子。 “夫……夫君?”她心里咯噔下,难道沈缚全都知道了? 第五章 这么快就藏不住了? 姜妩将手里的筷子放下,看向沈缚的眼睛道:“夫君我有事要与你说。” 沈缚挑了下眉,以为姜妩是要替姜伯恩讨要职位,眼里转瞬即逝过一抹讽刺。 这么快就藏不住了? “何事?”他往身后的椅背靠了靠,神情透着丝懒怠与不耐。 姜妩没想那么多,直接交待了今天早晨的事情:“今早有个说是主院主事嬷嬷的顾嬷嬷来找我,说夫人想要我过去坐坐,我说要先请示夫君,顾嬷嬷便走了。” 说完后,她看着沈缚,男人看她的眼眸似乎闪过一抹诧异,但她没来得及看清。 沈缚眯了眯眸子:“这就是你要说的事?” 姜妩点点头。 沈缚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小姨娘,眸中兴味更盛,不疾不徐道:“想去就去,不必请示我。” 姜妩却理所当然地道:“可我是夫君的人,自然要过问夫君。” 沈缚没想到她说的如此干脆。 他的人…… 明明对女子而言,羞涩宣之于口的话,她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再回想女人种种胆大妄为的表现,要是换成别的男人,她是不是也这样? 沈缚的眉眼没由来得升起了丝烦躁。 “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姜妩愣了愣,不知为何,她莫名感觉男人现在很不悦。 看着呆住的姜妩,沈缚盯着她,意味深长的道:“譬如,为你的哥哥讨个一官半职。” “什么哥哥……”话说一半姜妩瞬间顿了,她有些错愕地看向沈缚,男人看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还透着些许玩味儿。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前世,就连在沈缚说出这句话之前,姜妩都以为沈缚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她和姜伯恩的事,原来沈缚一开始就知道。 所以哪怕明知道她心里装着姜伯恩,他还是愿意宠着她纵着她…… 她忽然发现自己亏欠沈缚亏欠太多了。 沈缚饶有兴致的看着姜妩,不想错过姜妩的任何变化,然后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心疼…… 心疼他? 娶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小妾,似乎确实该被心疼。 沈缚轻嗤了声,继续道:“要是想你的好哥哥了,我准许你回去一趟。” 妾室本没资格回去的。 姜妩闻言倾身握住了他的手,皎洁的芙蓉面有格外认真的望着他。 “夫君……”她深吸了口气,也顾不得羞涩,只想将心间的话对沈缚和盘托出:“姜伯恩原姓冯,与我毫无血缘,是我爹在他小时候捡到无家可归的他,收为义子。从前我将他视作家人,也是我爹离世后唯一的依靠,但如今对我来说,他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夫君才是我的依靠。” 这剖心置腹的一番话,让沈缚的手一颤,而手背上女子的小手软若无骨,不断地传递着温度。 自从原国公夫人去世后,沈缚再也未曾被人如此触碰过。 “够了。”他的眸色微变,骤然抽回了自己的手,对姜妩的语气也捎上一股突如其来冷硬道:“出去。” 姜妩的小脸唰的白下去,还想要解释,可男人愈发暴躁,她心里止不住的难受,怕待在他旁边,会让他的情绪更不稳定,起身走了。 许嬷嬷看见姜妩眼眶发红的从沈缚的屋子里出来,走进去就看见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的沈缚,犹豫了下上前道:“少爷,可要禁止夫人再进主屋。” 沈缚周身的气息沉了沉,脑海里闪过女人泛红的眼睛,话到嘴边改成了:“不用。” 他倒要看看她还要耍什么把戏。 许嬷嬷却怔了怔。 新进门的小姨娘几次三番惹了世子爷不高兴,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被赶出府了。 她感到心惊的同时又有些宽慰,或许这次终于有人能伴着世子爷了。 …… 姜妩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心里有些担心沈缚情况。 但同时她也想到如果不能彻底解决和姜伯恩的问题,恐怕会一直在沈缚心里有个结。 思来想去她叫来了红莺,道:“收拾收拾,我们回去一趟。” 红莺愕然道:“小姐,怎么好端端的要回去?这恐怕不合规矩。” 姜妩微微摇头,方才沈缚既然说了准许她回去,就没有问题。 只是她回去是为了彻底断了和姜伯恩的关系,与其用嘴上说的,她要用行动向他证明自己的心意。 姜妩也没有什么需要带的,唯独拿上了姜府得房契。 她前脚乘着马车回姜府,后脚沈缚就得到了消息。 “喀嚓。”男人手里的狼毫笔猛然断成了两半截,眼里掠过浓浓的讥讽。 这距离女人跟他深情款款的表露情谊才过去一炷香不到,就这么急不可耐见她的情郎吗? 暗九见状,从黑暗里出现道:“爷,要我们盯着吗?” “不必。”沈缚冷嗤了声。 左右不过是个小妾,不合心意解决了就是。 然而他的心却愈发的烦躁,连眼前的策论都写不下去。 他忽然改口道:“备马车。” 第六章 把谁当瞎子呢! 姜妩从马车上下来,入了姜府,去找姜伯恩之前,她要先拿回父亲留给她的那颗夜明珠,这是父亲留给她仅剩不多的遗物,出嫁匆忙不慎遗漏了。 卧房里陈设布置一切如旧,姜妩拉开妆奁的抽屉,里面是她从前不怎么戴的簪钗环佩。 看上去什么也没少。 但姜妩一眼便知道,最值钱的一对金丝步摇和碧玉镯不见了,还怕她发现,替换成了镀金的赝品。 她连忙翻找藏在最里的小锦盒,打开一看,绒布上躺着一颗黯淡无光的珠子。 姜妩眼神一冷,饶是眼拙如红莺都能看出是假货,义愤填膺:“他们太过分了!您才出嫁不久,他们就敢私自进您房间翻东西!” “走。” 姜妩抓着锦盒,转身快步朝外走。 前厅,丝竹声声,觥筹交错,美艳的舞姬笙歌曼舞,一片骄奢淫逸之景。 姜伯恩做东,筵席上坐的都是他的狐朋狗友,而这当中最有身份的,当属秦尚书家的庶子,秦禀议,也是秦雨萱的弟弟。 一群人围着他阿谀逢迎,巴结讨好,他身边坐了个清丽纯柔的女子侍奉。 姜伯恩盯着秦禀议搂在女子腰上的手,眼红地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忽然,小厮凑到他耳边禀报:“小姐回来了。” 姜伯恩脸色微变,看向女子那边,强颜欢笑:“杏儿,你刚回府,舟车劳顿,还是先下去休息吧。” 五年前,父母双亡的安芸杏被姜伯恩接到了姜府,从农女摇身一变,成了姜家半个小姐,吃穿用度几乎和姜妩一样。 后来安芸杏趁姜妩丧母之痛病倒时,偷盗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并栽赃给红莺,害得红莺差点被打死,还是姜妩撑着病体查明真相,将她逐出了姜家。 姜伯恩将她安置到了郊外的庄子里待了四年,直到姜妩前脚出嫁,姜伯恩后脚就把她接了回来。 安芸杏头上金丝步摇轻晃,柔媚地给秦禀议喂了杯酒,“谢表哥关心,杏儿不累。” 李妈妈站在安芸杏身后,安芸杏把玩着那颗刚得到的夜明珠,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当年她仅是碰一下这颗珠子,姜妩就变了脸,如今不还是成了她的东西? 秦禀议像逗脚边一只猫似的勾弄她下巴,“喜欢吗?” “喜欢,多谢秦公子。”若非她撒娇让秦禀议做主,还真没这么轻易拿到这珠子。 “一颗珠子罢……” “小姐,您不能直接闯进去,少爷还在宴请宾客!” 外头的喧闹打断了里面的话,安芸杏面色阴沉了一瞬,但她很快放松下来,微眯眸子。 小厮拦不住姜妩,她一进来,丝竹舞乐都停了。 姜妩一眼就看到了安芸杏,冷笑着瞥向姜伯恩,“这手先斩后奏,你玩的挺漂亮。” 还真是急不可耐。 按照前世的记忆,她以为姜伯恩两年后才会把安芸杏接回来,没想到原来她刚出嫁他就按捺不住了。 姜伯恩别过头压下心虚,“杏儿在外面受了这么多年苦,也该够了。” “可笑,她又不是姜家人,怎么也要赖在姜家,苦受够了就回她自己家,姜府不是垃圾场,不收留鼠窃狗盗之辈。” 姜妩眸光似冰般凌厉,看得人心底发怵。 见安芸杏委屈的红了眼,姜伯恩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仅存的那点心虚也没了,“阿妩!你说话未免太过分了!” 以前的姜妩,从来不会如此言辞犀利。 这个表妹姜伯恩一向从小疼宠到大,更胜过他和姜妩的青梅竹马。 “表哥,您别为了杏儿和姐姐动气。”她小心翼翼拉了拉姜伯恩的衣袖,“姐姐,我知道你对我有诸多误会,可是都过去了。听闻姐姐出嫁,还未道声恭喜,姐姐以后还是要多回来看看,咱们都是一家人。” 安芸杏温柔乖巧看着姜妩,隐隐一副主人家的口吻,说话间鬓上金丝步摇有意无意的微晃。 她心底的野心蔓延疯长,现在姜家做主的是她表哥,她还攀上了秦家公子做靠山,谁也不能再把她从这座大宅子里赶出去! 姜妩懒得同她虚与委蛇,“你头上的步摇哪来的?” 安芸杏抬手抚摸着金丝步摇,轻轻掩唇,“自是表哥送的,若是姐姐想要,我也分你一支。” 红莺瞪着安芸杏直想啐她一口。 “姜伯恩,不问自取视为偷的道理,你应该知晓吧。” 席间几道怪异目光投来,姜伯恩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是擅自拿了姜妩的首饰赠给杏儿没错,可这不代表姜妩就能当众下他的面子。 这府上的一切早晚都是他的,姜妩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 他干笑一声,“反正放着也是浪费,我见你出阁时未带走,还以为是你嫌老气不要的。” “所以你就可以连问都不问一声,直接进我房里翻东西?” 红莺讥笑接话:“而且还偷换了赝品进去,看来是十足的做贼心虚,生怕小姐发现,那赝品的金漆都快掉了,把谁当瞎子呢?” “放肆!主子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奴婢插嘴?”姜伯恩眼神阴戾横她一眼,而后皱眉,“阿妩,你该好好管管你身边的人了。” 姜妩笑了,眼底却没有半点温度,睨了过去,“不要忘了,当初若非我父亲收留,你现在也是下九流的奴才,少在这里吆五喝六的。” 姜伯恩攥紧拳头。 “秦……”安芸杏见势不妙,刚想去和秦禀议撒个娇,笑容却突然一僵,秦禀议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姜妩身上。 安芸杏也算美人,可在姜妩面前,就着实有些不够看了。 她纤腰不盈一握,却并不像安芸杏那般偏瘦,反而身段玲珑有致袅袅婷婷,该有肉的地方一点都不少,那张脸更是艳丽夺目,仙姿玉貌,一双眼眸仿若秋水般潋滟妩媚,眼尾一挑就能将魂给勾走。 安芸杏往秦禀议身边蹭了蹭,“秦公子。” 不料秦禀议竟是下意识抽离,看都没看她一眼。 秦禀议如此反应,安芸杏的脸都绿了,颤抖地咬着下唇,嫉恨的眼神死死盯着姜妩。 第七章 谁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 秦禀议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早知姜妩勾人至此,他就先下手为强了。 几分酒意上头,他摸着下巴眼底闪过精光,反正沈缚是个不能人道的废物,他就是做点什么,姜妩八成也不敢说出去,没准她正寂寞…… 姜妩刚要开口质问夜明珠的去向,被秦禀议笑着打断:“原来这位便是姜家小姐,真是久闻不如一见。” “秦公子。”姜妩略微颔首,便算打过招呼。 但被秦禀议再次打断了话,“城外南湖花开的正好,待会儿散席后,姜小姐不如同我一起前去赏花游湖?” “多谢秦公子盛情,但恐是不合礼数。” 一个已婚之妇和外男私自出去,除非她活腻了。 秦禀议生平最烦有人拿礼教压他,轻嗤道:“不过是游个湖,还有这么多下人陪着,有何不合礼数?还是说,你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姜妩和这种无理也要纠缠的人说不通,她不再搭理,直接看向姜伯恩那几人。 “你们进我的屋子,翻我的东西,除了拿走首饰,还拿了我妆奁内的夜明珠,其他我都可以不跟你们计较,那颗夜明珠呢?交出来。” 其他无非都是俗物,但唯有那颗夜明珠,是父亲留给她的。 她必须拿回来。 姜伯恩下意识看向安芸杏,她似什么都不知道,睁着眼无辜发问:“什么夜明珠,姐姐还有夜明珠?多大的?” 姜妩微眯眸子,“就是你偷的那颗那么大。” “姐姐说笑了,既说是我拿的,可有证据?” 姜妩淡笑看她反应,“搜身不就知道了。” 安芸杏面色蓦地一变,手指忍不住收拢。 但她脑子转的快,眼珠微转间就改了说法:“我的确有颗夜明珠,不过却是秦公子赏的,姐姐该不会误认作是你的吧?” 安芸杏要比几年前聪明很多。 她亲眼瞥见姜妩无视秦禀议的时候,他那张脸如何阴沉。 秦禀议在筵席上一直是被人讨好奉承供起来的存在,从没遭受过这种忽视和冷落。 所以秦禀议当然不会驳她,阴笑着接了话:“不错,是我赏的。” 安芸杏堂而皇之摊开手掌,里面正躺着一颗夜明珠。 光泽通透温润,泛着灼灼光华。 姜妩心脏一紧,可很快安芸杏将那颗夜明珠收了起来。 “这就是小姐的夜明珠!” 安芸杏似是无奈叹了口气,好像料到了她会这么说,秦禀议目光不善,讥讽道:“上面写她的名字了?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本少爷赏的。” “但也没写她安芸杏的名字,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报官,让衙门来查,不过到那时场面就没那么好看了,毕竟安姑娘可是惯犯呢。”姜妩视线冰冷扫去。 安芸杏心头一跳,她没那个胆子上衙门。 闹上衙门对谁都没好处,姜伯恩皱眉劝道:“你已经有那么多钗环首饰了还不满足吗,何必与杏儿争这一颗珠子,杏儿不比你锦衣玉食,她从小可怜,风餐露宿,吃的苦头已经够多了,你还要再欺负她吗?” 如果是杏儿,此时早就服软了,绝不会这么不识大体。 不像姜妩又倔又固执,让人头疼。 李妈妈也冷眼帮腔:“小姐如此做法,未免太过小家子气,说出去怕是惹人笑话。”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真相,却都在逼迫着姜妩让步。 姜妩握紧了手,“她可怜,我就一定要让着她吗?何况这是父亲留给我的东西,你们人多势众要串通着帮她扯谎,那便随你们。” 她今天不仅要拿回夜明珠,还要让安芸杏滚出姜家。 姜伯恩的脸沉了几分,猛地站起来,“姜妩,你再如此胡闹冲撞宾客,就不要怪我让下人把你请出去了!” 姜妩视线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一个养子竟然反客为主,要将主家的亲生子赶出家门,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 看着周围听命围上来的下人,这一刻姜妩终于深刻意识到现实的残酷,姜伯恩几乎已经把控了姜府,他多年代管姜家,实权基本都被他握在手中。 红莺已经开始慌了,姜妩反而越发冷静,眸光凌厉扫过一群下人,“我是姜家唯一的嫡系血脉,你们谁敢动我?” 果然,下人还是有所顾忌的,停在原地进退两难。 她看向姜伯恩,毫不掩饰讥讽,“你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了,我还没死呢,你就想霸占整个姜府,未免操之过急。” 姜伯恩愕然看她,“阿妩,你怎么能这般想我?” 一边安芸杏失魂落魄的垂眸,“不必为了我争执,我只是一介孤女,不值得,姐姐若非想要走我的东西,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可惜秦公子的心意……” “有我在,我看谁敢夺你的东西?”秦禀议神色轻慢,眯眼威胁道:“姜妩,单凭你方才那些话,就够我告你一个污蔑之罪。” 他再怎么说也是官家子弟,有的是法子整她。 秦禀议就没把姜妩放在眼里过。 姜家不过是商贾之家,在这龙潭虎穴的京城有钱无权,就算姜妩嫁入了国公府,也不过是个活不过几日的妾。 “不过……”秦禀议眼珠一转,打起了鬼主意,“若是你愿意肯喝了我这杯酒当做赔罪,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姜妩冷冷的,“我不会喝酒,怕是要浪费秦公子的好意了。” 旁边的安芸杏以扇掩唇,故作讶然,“秦公子敬的酒姐姐都不喝,怎么,姐姐是看不起秦公子吗?” 秦禀议彻底沉下了脸,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怖,他岂能容许姜妩当着这么多人下他的面子? “你喝是不喝?” “实在抱歉,秦公子,我已然说过,喝不……” 白瓷酒杯狠戾地砸在姜妩额角,瞬间青了一片,酒水也洒了她满身。 红莺惊叫出声,“小姐!” 她捂着额头,耳边嗡嗡作响,疼得双眼不受控地泛红,又不想被人看见。 谁也没想到,秦禀议居然会动起手来。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让你敬酒是给你脸面,别给脸不要脸,你装清高给谁看?满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你姜妩是个什么货色吗?” 第八章 只有他 讶然过后,安芸杏得意的勾了下唇角。 “阿妩!”姜伯恩下意识想冲上去查看姜妩的情况,却猝然清醒了几分产生犹豫。 这个时候不能再去触秦禀议的霉头。 得罪了秦禀议,他的仕途就完了。 红莺护着姜妩气得发抖,“这里是姜家,不是您秦府!我家小姐好歹也是姜家的主人,您作为客人怎能如此无礼?” 秦禀议面露不屑,嗤笑道:“她也配被称为姜府主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回娘家就是外人!何况家业自古以来皆是儿子继承,还轮不到女人染指。” 席间传来细碎的非议声:“就算姜兄不是亲生的,但儿子就是儿子,总比嫁出去的女儿更有资格承继家业,哪有女人的份?” 这番话席间众人听的心惊肉跳,尤其是姜家的下人们,不禁去偷觑姜妩和姜伯恩。 姜伯恩的野心蠢蠢欲动,他一向藏的很好,先是压低声音去劝姜妩:“我知道沈缚待你不好,你日子难过心有怨气,但你也不该把气撒到宾客面前。” 紧接着起身放低姿态赔笑:“秦公子息怒,阿妩,还不过来给秦公子赔罪!” 听到姜伯恩的严厉呵斥,姜妩眸中闪烁着凛然的寒光,觉得讽刺,“你除了欺软怕硬还会什么?” 秦禀议动手伤人,姜伯恩连个屁都不敢放,转头却让她给他道歉,可笑至极。 姜伯恩脸色涨红,再也忍不住,“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如今怎么会变得这么任性自私又不懂事?” 得罪秦禀议对他们谁都没有好处!姜妩怎么就不明白这一点? 她还没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在这权势大过天的京城,秦禀议想弄姜家和她轻轻松松。 “亏姜家多年养你多年恩重如山,如今你却吃里扒外帮着外人欺凌小姐?” 安芸杏用单纯无辜的眼神看众人:“秦公子何时欺负姜姐姐了?方才不过是手误砸错了人,秦公子可不是有意的,姐姐的丫鬟这般乱泼脏水,是故意要让外人以为秦公子跋扈蛮横吗?” 姜妩冷冷看了她一眼。 不少人为了讨好秦禀议也帮着睁眼说瞎话,左右她姜妩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也不怕得罪了。 秦禀议阴鸷的声音响起:“看来姜小姐不是很会管教下人,那便我来替你管。” 姜妩紧咬牙,一字一句,“这是我的人,要处罚也轮不到秦公子,自重。” “一条贱命罢了,本公子就算杀了,也是赔得起的。”秦禀议倨傲地微抬下巴,戾气浓重的挑衅,丝毫不把姜妩放在眼里。 “不过本公子一向仁慈,那就小惩大诫,割了她的舌头吧。” 谁让姜妩这么不识相呢。 姜妩不好动,那就从她身边人下手。 “你敢!”她护着颤抖的红莺,身子绷紧。 秦禀议的几个小厮扑上来蛮横地把红莺从她身边拽走,想要阻拦的姜妩被恶狠狠推倒在地,疼痛难忍,却孤立无援。 “小姐!” 她咬着牙忍疼,“你们还站着做什么?给我拦住他!” 然而下人们踌躇犹豫,就算想上前帮忙的,也要先看姜伯恩的脸色。 姜妩双眸通红死死盯着他:“姜伯恩!你要任由一个外人在姜家撒野欺辱自家人吗?传出去姜府就是满京城的笑话!” 姜伯恩强忍着,最后还是狠下心别过脸,“阿妩,你别怪我,是她咎由自取冒犯在先,自然就要承担后果。” 说完,他抬手吩咐道:“你们把小姐带下去,免得待会见了血腥吓到她。” “是。” 眼看红莺被人押着撬开嘴,姜妩想冲上去,却被下人阻拦,“你们放开我!” 她气到发抖,就不该对姜伯恩这种人抱有任何一丝希望。 若是父亲还在,定是豁出一切护着她,护着姜家的尊严。 红莺满眼惊恐泪水打转,冰凉的刀子已经伸进嘴里。 秦禀议十分满意她的反应,笑容狠厉:“姜妩,你好生记着,这就是冒犯我的下场。” “红莺!”姜妩眸中布满血丝拼命挣扎,只觉脑子里紧绷的一根线好像快要断了。 难道重活一世,她还是保不住身边的人吗? “姜府还真是好生热闹。” 突然,清冷的声音打破了焦灼慌乱的局面,伴随轮子滚动声。 当沈缚出现的那一刻,筵席上所有人都愕然傻眼了。 连秦禀议的狗腿子也下意识松开了红莺。 “世子殿下!?”姜伯恩声音发抖,他怎么会来姜家? 众人心情各异,齐齐下跪,“拜见世子殿下。” “都起来吧。” 沈缚眉眼俊美绝伦,锦衣玉带,腰间坠着浅金色玉佩,矜贵的宛若神祗,从不多看任何人一眼。 轮椅在姜妩身边停下,见到跌倒在地的姜妩,衣襟似还湿了一块,沈缚似乎是轻啧了一声,事不关己的嘲弄,“怎么这般狼狈?” 随着姜妩微微抬头,红肿的额角露了出来,还渗着血丝。 她眼圈红红的望着他,杏眸雾水弥漫,小心翼翼的像是大雨后巷角无家可归的幼猫,什么也没说,就让人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沈缚嘴边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渐渐消失。 “谁干的?” 这声音听得在场的人心惊胆颤,下意识低下了头,谁也不敢去看沈缚。 红莺跪了下来:“是秦公子!他调戏小姐不成,便恼羞成怒动手,请世子殿下做主!” 秦禀议吓得心一抖,反应激烈:“你闭嘴!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世子殿下,这都是误会。” “众目睽睽,奴婢岂敢胡说?秦公子不仅动手砸了小姐,还出言羞辱,在场众人都看见了!” “你!” 秦禀议气得一口血堵在喉咙里,可一看周围,之前追着他巴结的那些人,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说话的。 “看来,秦家是在京城呆的太安稳了。” 沈缚潋滟冷冽的凤目微挑,又邪又冷。 “跪下,给她磕头道歉。” 此话一出,不仅其他人,连姜妩也是震惊万分的。 胸口忍不住微微发热,心里慢慢被暖意包裹。 到头来维护她的,还是只有沈缚。 第九章 会忍心让他为难吗 其余人无不是心惊肉跳,谁都知道,以前被送到沈缚身边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以为姜妩也不会例外。 可如今看来,姜妩在沈缚那里竟然颇有些分量。 若早知道,他们先前绝对不敢那般得罪姜妩。 姜伯恩心底更是不受控的浮现悔意,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弥补和姜妩的关系。 他之前那般维护纵容安芸杏,除了从前的情谊,剩下的无非是因为她被秦禀议看上了。 秦禀议握紧了拳,咬牙切齿,“世子殿下!我父亲好歹是朝廷大员,你岂敢如此羞辱我?何况是她冒犯在先!” 他一直都是被这些人高高在上的捧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让他当着这些人的面给姜妩下跪,简直是比杀了他还难受的奇耻大辱。 沈缚修长手指优雅地轻敲着扶手,慢条斯理睨他一眼。 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际,鞭子凌厉地划破长空,狠狠抽向秦禀议的双腿。 “啊!”一声惨叫响起,他吃痛地跪倒在地,姿态狼狈,面容疼的扭曲。 出手的是沈缚的手下,秦禀议还不配脏他的手。 “回去问问你爹,看他敢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倒不是他有多在乎姜妩,但姜妩既已嫁给他,谁动她就是在挑衅他的威严。 沈缚冷峻的面容透着乖戾,扬着笑,“我倒是也要问问秦邹是怎么管教儿子的,这般蠢笨如猪。” 见秦禀议僵在那里半天不动,沈缚冷嗤,“你是准备自己磕,还是要我的人帮你一把?” 秦禀议的脸青一阵红一阵,颤着身子又惧又恨,屈辱难堪到了极致。 此时姜妩已经被人扶了起来,只觉得风水轮流转。 刚才还嚣张的不可一世的秦禀议,现在就像老鼠见了猫,只能忍气吞声。 在京城,唯有权势不可撼动。 安芸杏视线狂热的紧紧黏着沈缚,心脏越跳越快。 她现在才明白,秦禀议一个秦家庶子算什么,沈缚才是真正的权势滔天。 要是站在沈缚身边的女人是她…… “咚!” 秦禀议打碎牙齿和血吞,藏下扭曲恨意,在沈缚的威压之下,竟然真朝姜妩磕了个头。 要真被人按着磕头,那才真是丢脸到极点。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惊愕中,他涨红了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请姜小姐……恕罪。 姜妩睁大眼,惊得后退了一步。 在他僵着身子磕到第三个的时候,姜妩摆手,“算了,我怕折寿,秦公子以后好自为之。” 她本来,也只想要回她的东西,不想把事情闹大。 沈缚看她一眼,抬手让人放开了秦禀议。 姜妩冰冷视线看向姜伯恩,他心脏狂跳,立马转头呵斥安芸杏:“杏儿,谁准许你拿阿妩的东西了,还不快把夜明珠还回去,好生赔礼道歉!” 姜妩冷笑出声,他还真是会见风使舵,变脸比翻书还快。 姜伯恩是聪明人,一向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 他好声好气的同她赔罪,笑容牵强,“阿妩,哥哥也是才想起来,义父的确送过你一颗夜明珠,哥哥竟忘了,实在该打。”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的妹妹只有安芸杏,我没有你这种哥哥,我嫌丢人。” 姜伯恩脸上的笑僵了僵,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姜妩懒得理会他,只看向安芸杏,“我的东西,还给我。” 安芸杏手里还捏着那颗珠子,委屈地咬了咬唇,不甘心又一次这么败给姜妩。 况且这么大一颗夜明珠,能值不少钱,她从小过惯苦日子,到嘴的肉怎么能放走。 “大家之前都作过证的,这是我的东西……” 沈缚的视线扫过来,犀利冷锐,一眼洞穿安芸杏。 他冷讽一笑,冷若霜雪的眸子夹杂讥刺,“既然不想把别人的东西留下,那就留下一只手吧。” “按我朝律法,偷盗强占是要砍手的。” 安芸杏吓得脸色一白,像烫手山芋般把珠子递回去。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嘴上说着:“既然姐姐想要,那就送给姐姐好了。” 姜妩皱了皱眉,看着安芸杏伸来的手,正要接过,安芸杏嘴角扯出扭曲的弧度,猝不及防的松了手。 她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了也不会还给别人! “哗啦——”夜明珠摔碎在地,四分五裂。 安芸杏讶然的捂着嘴后退了两步,“都怪我不好,没注意到姐姐还没接住,不过这夜明珠这么容易摔碎,该不会是假的吧?” 红莺怒了:“你瞎说什么?夜明珠又不是珍珠,只有真的夜明珠才质地脆弱!” 姜妩双手紧握到发白,杏眸气得通红,双肩微颤。 “那是我见识少了,这样,我再送一颗新的夜明珠给姐姐如何?或是折现赔给姐姐?”安芸杏笑吟吟的,好似完全察觉不到姜妩的愤怒。 姜妩深吸口气,怒极反笑,“你要赔我是吗?” “姐姐尽管开口。” 安芸杏内心不屑,一颗破珠子就算值钱又能花多少银子,表哥和秦公子自然会帮她出了这笔钱。 “好,这颗夜明珠六百两银子,请你照价赔偿。” 六百两银子!? 安芸杏脸色瞬间巨变,她都不值这么多钱! 姜妩这个贱人竟敢漫天要价! 连姜伯恩也忍不住拧眉,“一颗珠子怎会这么贵,你怎么能这般狮子大开口?” “你不识货是你的事情,是她自己说要赔的,赔不起我就只能送她去衙门了。” 听到要上衙门,安芸杏冷汗都下来了,楚楚可怜地紧紧抓住姜伯恩,“表哥……” 而姜伯恩第一次不耐烦地甩开了她的手,如果不是她非要胡闹,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麻烦事,他也不会和姜妩越来越僵。 姜伯恩只能舔着脸和姜妩打感情牌,小心的赔着笑:“阿妩,咱们都是一家人,从小一起长大,何必如此计较,闹上公堂只会让外人看姜家的笑话。” 沈缚坐在轮椅上,漫不经意的转着扳指,仿佛毫不在乎这场闹剧,却在等姜妩的反应。 他查过姜妩的背景,自然知道她和姜伯恩感情有多深厚。 青梅竹马,互相扶持着长大。 她会忍心让姜伯恩为难吗? 第十章 入骨 “你为了巴结秦禀议肆意颠倒黑白的时候,有想过所谓的家人吗?” 姜妩讥嘲地微扯着红唇,揭穿他言辞凿凿背后的粉饰,“你在乎的不是外人看姜家的笑话,而是看你表妹的笑话,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骨子里如出一辙的自私虚伪,贪婪下作。” 姜伯恩面容红白交错,几乎无地自容,没敢看姜妩。 可他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而是反怪姜妩太刻薄计较,不明白姜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缚听到姜妩的话,不禁剑眉微挑,抬起潋滟薄情的凤眸看向了她。 “表哥……” 安芸杏已经快要急哭了,她知道如果拿不出这笔钱,姜妩是真会送她去官府的。 姜伯恩烦躁又不耐的紧紧拧眉,一时没理会安芸杏。 “我自小出身贫寒孤苦无依,姜姐姐随便一件衣裳我省吃俭用一年也买不起,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六百两对您来说不算什么,若您非和我索要,我就没有活路了。” 她声泪俱下的哽咽着,令在场诸人无不动容。 “安姑娘的身世,的确可怜。” “姜小姐未免太过咄咄逼人,何必如此难为一个孤女,她又不缺那六百两。” 四周极小声的议论,但也没人站出来为安芸杏说话。 “强占我东西不承认的人是你,故意摔碎后轻松得意说要赔偿的是你,如今哭着说赔不起的又是你。”她讥哂一笑,“早干什么去了?自作孽还装可怜给谁看?” 安芸杏小脸一白,感受到周遭异样目光,难堪地咬着唇,心底扭曲的恨意恣意疯长。 她都这么低声下气恳求了,姜妩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她只能把哀求的目光投向秦禀议,“秦公子,可否……” 见安芸杏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秦禀议厌烦地摆手,“我可没钱。” 六百两他虽有压力,却还是拿得出来的,毕竟秦家家底丰厚。 但他给谁都不会借给安芸杏。 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会经受那等屈辱。 “罢了,这笔钱,我替杏儿赔给你。”姜伯恩按着额头,忍痛割肉,他到底没法放着安芸杏不管。 姜伯恩准备让李妈妈去叫府内管账的过来,就被看出他意图的姜妩直接打断:“你替她赔?你的一切都是姜家给你的,你该不会要拿我姜家的钱赔我吧?” 姜伯恩被讽刺的脸都涨红成猪肝色,下不来台。 安芸杏攥紧了手,忍无可忍:“姜姐姐,你既已经嫁出去,那便是夫家的人,娘家的事怕就不好再多插手了,否则只会被人说你专横跋扈……啊!” “啪!” 话没说完,姜妩的耳光就先甩了过去,清脆又凌厉。 在众人的错愕中,姜妩笑意不及眼底,“一个来姜府打秋风要饭的,也敢管起主人家的事来了。” 安芸杏发丝凌乱地摔倒在地,身子发颤,不知是惊惧还是气急。 “你先前三番四次的挑拨拱火,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是存了心借刀杀人,想让秦禀议对付我。” 姜伯恩只能咬牙先忍下这一切,“阿妩,这六百两银子能否宽限几日?” 他心里盘算着只要姜妩能答应宽限几日,他就有办法一直把这件事往后拖。 拖到最后,这六百两银子自然就不了了之。 “行啊,那你写欠条吧。” 姜伯恩脸色一变,“欠条?” “没错,另外我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那对金丝步摇还有其他首饰,烦请你们一样折现赔给我。若以后再未经允许动我没带走的东西,我一概按偷盗处理,移交官府。” 他强颜欢笑,“阿妩,欠条就太过了吧。” 姜妩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好像同意他的观点,“是太过了,毕竟断了你想拖欠不还的心思。” 四周传来几声噗嗤嘲笑。 姜伯恩的脸面彻底挂不住了。 红莺拿来了笔墨,姜妩抬了抬下巴,“少耍花样,写。” 姜伯恩还想再挣扎狡辩一下,可被沈缚淡淡睨了一眼,顿时如同被紧紧扼住了咽喉,背后升起彻骨寒意。 他只能硬着头皮拿笔写下了欠条,由红莺收起。 姜妩也不想和他们废话,视线冰冷扫去,开门见山:“我不管礼教旧俗如何,但本朝律法既没说女子不能接管家业,那么除非我死,否则我姜家产业就绝不会拱手让给外人。” “当年我父亲虽收留你,却并未将你的名字写进族谱,是你后来自己加上去的,那便名不正言不顺,我限你三日之内收拾东西,滚出姜府。” “阿妩!?”姜伯恩震惊的无以复加,没想到姜妩居然会做的这么绝。 她竟然要把他逐出姜家? 他死死握紧拳头,手背青筋凸起,眸底闪烁着阴狠与不甘。 不,他的根基在姜家,他绝不会离开! 姜妩懒得理会他,在轮椅边微微弯下腰,面对沈缚时是截然不同的温和面容:“夫君,我们回家吧。” 沈缚慢悠悠抬眼看她,倒是没有拒绝。 沈缚的手下让开,姜妩亲自推着轮椅离开,留下心思各异的众人。 …… 国公府门口,两人才下马车,沈琨迎面走出来,似是要外出。 突然发现了他们,沈琨笑着走了过来:“大哥这是去哪儿了?” 他表面和沈缚寒暄,视线却落在姜妩身上。 “随便走走。” 沈缚棱角分明的下颚微抬,他一向冷,让人不敢接近。 姜妩垂眸站在身后,知道沈琨是府上的嫡出少爷,出于礼数福了福身:“见过二公子。” 沈缚表情不变,眸中却闪过寒意。 按理来说,她和沈琨不该认识。 可如今姜妩却一副早已见过沈琨的样子,甚至像是旧相识,沈缚周身气息发冷。 沈琨目光灼热,微眯着眸子,一直在她身上流连巡视。 果然和嬷嬷说的一样,从容貌到身躯都完美到无可挑剔,娇而不妖,媚而不俗,尤物中的尤物,让人看一眼便心口燥热。 这样难得的美人,便宜沈缚那个残废实在可惜。 “这位就是新过门的小嫂子吧,长得真标致。“ 这种如同打量猎物侵略性的眼神,让姜妩下意识感到不适,却不得不维持着礼数。 “二公子谬赞。” 第十一章 生气了 沈琨同她挑眉,“何必如此见外,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嫂嫂可要多走动走动。”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让姜妩忍不住蹙眉,嘴上客气了一下,“自然。” 她还真敢答应,沈缚心底讥讽冷嗤,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背青筋凸起。 沈琨反复打量着她,意味不明道:“大哥挑人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好了。” 沈缚笑了,又邪又冷,没由来的透出几分乖戾,“二弟若是想要,送你如何?” 好像在沈缚眼里,她只是一样随手就可以丢弃的物件。 突如其来的变故,姜妩满眼愕然和不知所措,“夫君……” 他要把她送走? 她胸口堵得发慌,快透不过气,垂下了眼眸,遮掩住里面的难过。 沈琨瞬间欢欣若狂,猪脑一热就要同意时,沈缚抬起淬了冰的眸子,笑容越深,“就看二弟有没有命消受得起。” 一句话犹如兜头冷水,沈琨一个寒颤猛然清醒,恨的咬牙。 他硬着头皮,不得不忍气吞声赔笑,“大哥说笑了,我岂敢横刀夺爱。” 沈琨只能低头,他太明白,沈缚就是个不能招惹的疯子。 在整个国公府,也就只有沈缚敢这么轻狂,还没人敢指责他大逆不道。 “我还有事,就先告退了。”沈琨讪讪溜走。 沈缚没理姜妩,眼尾朝旁侧睨了眼,手下越过姜妩推着轮椅进了府,将她晾在原地。 方才沈琨那种赤裸的觊觎眼神,就已经是僭越和冒犯。 而那个蠢女人居然还笑着和沈琨搭话。 姜妩怔在原地,感到手足无措。 她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觉得沈缚好像生气了? 这时,红莺从另一个丫鬟手里接过一沓账册,凑到姜妩身边低声道:“小姐,账本拿到了。” 姜妩回过神,看向她手里抱着的账本。 她回姜家不止带了红莺一个侍女,让其他侍女趁乱去姜府账房偷出了账本,不给姜伯恩做假账的机会。 姜妩也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眼下看账更重要,“走。” 回了居住的院子,账册厚厚一沓,堆在桌子上。 姜妩娴静地坐在桌旁翻阅账本,姜家布料生意做的最大,其他生意也有涉猎。 她父母在世时极善经营,留下的财产不少,能支撑着偌大的姜府花销直到现在。 姜妩越看账本秀眉皱的越紧,才看两本,就气得将账本拍在桌上。 “他还真敢贪。” 这些年,因为经营不善的问题,姜家的家业一直在缩减。 而姜伯恩根本不在乎,反正姜父姜母留下的家底够厚,足够他挥霍,他只想着进官场,为了巴结权贵,砸进去的银子难以计量,姜府迟早会被他坐吃山空。 更讽刺的是,姜伯恩平素都装的很节俭,缩减府上用度。 “小姐,姜伯恩真的会从府里搬出去吗?”自姜家那场筵席之后,红莺现在也不叫他少爷了。 姜妩凝重地摇了摇头,“他把控姜家那么多年,想将他逐出去,没那么容易。” 红莺讶异,“那您……” “试探罢了。” 姜家那边,姜妩要有自己的可用之人。 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姜伯恩掌管姜家多年,姜家名下不少商铺的主事都换成了他的人。 包括姜府之内,姜伯恩也是收买的收买,提拔的提拔。 这些人利益相连,互相抱团,她说要赶走姜伯恩,势必就有人跳出来激烈反对。 到时就能筛出哪些是姜伯恩的爪牙,哪些是可用之人。 姜伯恩的爪牙,她必要一个个从姜家铲除。 姜家如今的家业和富裕,都是她父母的心血,不能被这种人糟践。 她迟早要夺回来。 夜深了,烛火摇曳,映着仍旧在桌案前忙碌的倩影。 姜妩突然想起什么,忙问红莺:“可有找到最重要的房契地契?” “问过了,绿茗说偷账本时未曾见过。” 姜妩按着额头沉思,她父母都去的突然,没将这些东西的去向告诉她。 要是落到姜伯恩手上就糟了。 …… 姜府,不同以往早早熄灯歇下,今夜的姜府灯火通明。 东边院子乱糟糟的,十几名下人忙碌着,每一块砖,每一寸土,都被翻动过,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里是已逝的姜家家主曾住过的院子。 下人匆匆走过来汇报,“少爷,什么也没有找到。” 即便下人们把院子和屋里翻个底朝天,也还是什么都没有。 灯火映着姜伯恩阴冷烦躁的面容,耐心几乎耗尽,“一群饭桶,接着给我找!便是把姜府掘地三尺,也得把地契给我找出来!” 只要拿到地契,整个姜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那个老东西死之前到底把地契藏哪儿了? 这些年他没少明里暗里的查探,只是要顾忌姜妩,不好大肆搜查。 但如今既然姜妩翻脸不认人,就别怪他心狠! 安芸杏双手捧着茶过来,将茶盏放到一旁,拿着帕子细心地给他擦了擦汗。 “表哥别着急,总能找到的。” 姜伯恩冰冷眼神看向她,带了几分审视。 看到白日里安芸杏对秦禀议那么殷勤献媚,他很难不心存芥蒂。 她明知道他对她的心思。 “你还来见我做什么,不去找你的秦公子了?” 安芸杏双眸一红,眼泪欲要落下,“表哥,我和秦公子不过是逢场作戏,你还要生我的气吗?” 姜伯恩已经有半天没理会她了。 “我知道表哥空有一身才华却不得赏识,想入仕实现抱负,我只是想若能拉拢秦公子,表哥的路就会好走很多……既然表哥厌了我,那杏儿走便是了。” 她落寞地垂下泪眼朦胧的眸子,抽咽着要离开,却被姜伯恩一把拉进怀里。 “是我错怪你了,你怎么那么傻。”想到安芸杏如此为他付出谋划,姜伯恩心底感动的一塌糊涂。 “只要能帮到表哥,我受些委屈又何妨。”安芸杏依偎在他怀里,长睫遮住了眸底情绪,“我自小无依无靠,表哥就是我的全部,但凡是表哥想做的,我都会努力帮你一起实现。” 他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满眼心疼,“傻丫头,你怎么就不像姜妩那般自私些,都不为自己考虑。” 第十二章 帮她做主 姜伯恩轻声细语安抚她:“待我日后夺得姜府,便娶你入门,只是要委屈你一些……” 他的确心悦安芸杏,但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未来的妻子必须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能从各方面帮扶他。安芸杏什么都好,就是出身实在太低微。 安芸杏眼底闪过一抹怨毒,嘴上却仍善解人意,“只要能和表哥在一起,便是没有名分我也心甘情愿。” 以她的姿色,凭什么只做个妾? 不过她还要踩着姜伯恩这块垫脚石往上爬,只能先哄住他。 天色渐亮,旭日初升,姜妩昨夜看账本到深夜,临近中午才醒。 整个国公府,也就只有沈缚这里无人敢管,所以便没人给姜妩立规矩,她才能贪睡小半日。 午膳后,姜妩看完最后两本账册,合上书轻放在桌案上,控制不住的想沈缚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回过神来时,她便已起身走了出去。 到书房却被侍卫拦住,“少爷说了,不见。” 沈缚明显是要冷着她。 “可今日不是休沐日吗?”姜妩怔住,可望着冷然不动的侍卫,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是因为沈琨吗? 她微微抿唇,昨日沈缚没理她便自顾自走了,看来她真的惹他不高兴了。 姜妩前世今生拢共加起来都没几次被他拒之门外,心里有点失落,但很快重新打起精神。 生气了那就哄回来! 昨天在姜家如果不是沈缚,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她很快发现,她连沈缚的喜好都不甚了解。 前世她的心不在沈缚身上,也就从没在意过沈缚的喜好。 姜妩准备去找许嬷嬷问问,刚出去就在院外碰到了她。 “嬷嬷!” 许嬷嬷手里端着壶茶,福了福身,“少夫人,您这是寻我有事?” “我想问问您少爷的喜好,比如他喜欢吃什么?”姜妩怕她误会起戒心,又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好像惹少爷生气了,所以想哄他开心。” 许嬷嬷见她双眼澄澈恳切,生出几分好感,笑了笑道:“原来如此,让奴婢想想。” 姜妩却先记了起来,双眸微亮,“我记得,夫君好像很喜欢杏仁酥?” 这是她为数不多,知道的沈缚的喜好。 因为前世她费心费力做给姜伯恩的杏仁酥被嫌品相难看味道差,不如安芸杏的手艺,她心情很差,随手把早已凉透的杏仁酥扔给了沈缚。 可没想到的是,他全部吃了。 沈缚以为,她是专门为他做的,清隽双眸凝望着她,光泽温柔炙热,深邃眼底只剩下她的身影。 那是她第一次,不敢面对沈缚的眼睛。 自那以后,偶尔因为一些事她自觉对沈缚有愧时,她总会下厨给他做一盘杏仁酥,算微不足道的弥补。 在她印象里,沈缚总是惦念着她的杏仁酥,有时还会缠着她做,想来应该是很喜欢。 许嬷嬷讶异的看了她一眼,“您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少爷一直都对杏仁过敏。” 犹如一道惊天闷雷劈下,姜妩错愕得呆愣在原地,“您说什么?” 她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可许嬷嬷接着解释道:“少爷幼时便对杏仁过敏,还因被人设计误食险些丧命,长大后虽没那么严重了,可一旦用了杏仁,身子也是极难受的。” 姜妩怔怔的,半天难以回神。 所以,前世的沈缚其实只是为了她难得施舍的一点亲近,默默忍下了一切,从来一声不吭,还甘之如饴。 她眼圈酸涩发热,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许嬷嬷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幻,但给了个建议:“少爷的喜好一向难以琢磨,也不会让旁人看出来,不过您可以试试莲花酥。” 她垂下眼睫,“多谢嬷嬷。” 姜妩离开后,许嬷嬷端着紫砂壶进了书房,小心地放在桌案旁。 沈缚心思早就不在公务上,精致的眉眼冷冽,没由来烦躁,“她就这么走了?” “是。”许嬷嬷只能如实回答。 沈缚握着狼毫笔的修长手骨瞬间青筋凸起。 他不过才拒绝她一次,她半点耐性都没有,扭脸就走了? 他让下属去查姜妩何时认识的沈琨,却什么也没查到。 许嬷嬷忙斟酌着开口:“少夫人特地向奴婢问起了您的喜好,应是给您下厨做糕点去了。” 沈缚悬笔顿住,墨水顺着笔尖低落,在宣纸上洇开。 最终冷哼一声,“她还真会曲意媚上,阿谀谄媚。” 许嬷嬷不好反驳,站半天后见没什么吩咐了,正要退下时,笔走游龙的沈缚头也不抬,“何时做好?” 许嬷嬷努力忍住笑:“回少爷,许是一个时辰应该够了。” “下去吧。” “是。” 另一边,姜妩轻车熟路去后厨,走在廊檐下,却看到转角拐来一道熟悉身影,还跟着一群仆从。 她眉头一蹙,转身就要绕道避开,却被直接喝住。 “哪来的野丫头这般没规矩,见了夫人还不过来行礼?” 姜妩心下暗道倒霉,只能老老实实转头回去,沈夫人也闲庭信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欠了欠身,“夫人。” 沈夫人衣着华贵,梅花纹纱袍,黛蓝的云锦暗纹团花下裙,发鬓上镶珠的金凤簪稳重大气,无一不彰显身份,给人压迫感。 顾嬷嬷一见是她,便拧起了眉严厉斥责:“出阁前姜家没教过你规矩吗?” 反而是沈夫人抬手制止了她,“好了,别吓着小姑娘。” 顾嬷嬷只能暂且偃旗息鼓,拿眼睛瞪着姜妩。 沈夫人屏退左右,大方得体的浅笑,“听闻你入府后便想见见你,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故意躲我?” “妾身岂敢。”姜妩有些压力,但面色依然保持不变。 “府上可还住得惯?” 沈夫人看起来十分亲和,如果不是姜妩重活一世,还真会被她骗了。 姜妩客套又疏离:“多谢夫人关怀,世子殿下院里什么也不缺。” “你也是可怜,如花似玉的年纪,嫁了门这样的亲事,若换作是我女儿,我怕是心疼坏了。以后有空就多去我那儿坐坐,若是有什么缺的,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同我说,我一定帮你做主。” 第十三章 刁难 姜妩不禁腹诽,这老狐狸拉拢人还是有点手段的,这就开始挑拨离间了。 沈夫人从手腕上取下珍稀名贵的羊脂白玉镯,笑着递给姜妩,“这算是婆母的一点见面礼,下次再送你更好的。” “这么贵重的东西,妾身怎么好收,夫人还是拿回去吧。” 顾嬷嬷横眉竖眼,“这可是夫人的陪嫁品,这样成色上等的羊脂玉镯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几对!” 姜妩心下冷笑,陪嫁品? 陪葬品都没用。 这种成色的羊脂玉,沈缚给她的聘礼里有一堆,都算不上稀奇,因为还有更好的。 “何必同我客气,你便收下吧,他性子一向凉薄冷血,狠辣绝情,你在他手底下一定过的很不容易吧?”沈夫人嘴角含笑,不动声色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她的衣着,眸底暗含的轻蔑令人不适。 姜妩一脸为难,蹙着眉发愁,“倒不是妾身同您客气,实在是世子殿下当初给的聘礼里羊脂玉料太多了,不仅羊脂玉,还有不少岫玉和田玉、独山玉等,多的妾身都不想戴。” 沈缚脾气可能不好,但出手绝对大方。 听到她叹气的声音,沈夫人的笑在嘴边微僵,隐约轻微抽搐了一下。 “况且,世子殿下圣眷正隆,权倾朝野,多少名门贵女趋之若鹜,我一介孤女能嫁他做依靠,夫人从何处看出我可怜不易?” 她扬唇微笑:“夫人还是要多心疼心疼自己。” 言下之意,就是不该管的闲事少管。 沈夫人面色微冷,盯着姜妩看,“你还是太年轻,看得太浅,陛下对他不过是出于一时的愧疚,你当真以为陛下会让一个残缺之人久坐重臣之位吗?” “说句不好听的,他这辈子已经废了,最多也就风光一时,他得势你未必能沾光,但他失势你一定会跟着遭殃,你还有大好年华,可要早为自己做打算,若你肯归顺我……” 姜妩无所谓的弯了弯唇,“风光一时也是风光过了,没记错的话,二公子科考接连落榜,到今年还没入仕吧?妾身听说国公爷为这事着急上火,夫人还有空这般操心旁人的事,真真是贤明大度。” “放肆!” 沈夫人忍无可忍,神色彻底阴沉,俨然被戳到了痛处。 “你竟敢如此出言不逊以下犯上,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 姜妩佯装无辜,“妾身不过说了两句实话,夸您一句贤明就叫出言不逊,那夫人方才岂不是在编排世子殿下苛待妻妾,诅咒他未来穷途潦倒?” 沈夫人被气得脸都青了,却不好动她,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你这是铁了心要不识好歹?” “夫人的抬爱,我承受不起。” 沈夫人直接冷笑出声,话里威胁意味浓重,“我提醒你,若你在府上出点什么事,以他的性子可不会管你死活。你以为你能依靠他一时,还能依靠一世?” “那我也愿意陪着他,若哪天他不再是我的依靠,那我便成为他的依靠。”她的声音温和又坚定,一如明澈温暖的双眸。 “妾身还有事,先行告退。” 姜妩福身一礼,转身退下。 她心里门清,投靠沈夫人只有死路一条,前世便见识过这个女人阴狠的手段,不管卸磨杀驴还是过河拆桥,她都信手拈来。 姜妩身影消失,沈夫人还留在原地,手里的帕子早已皱成一团,气极反笑,“你瞧见了没有,连个妾如今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夫人,可要奴婢……”顾嬷嬷压低声音耳语了一番。 沈夫人听完,眸底浮现阴狠的光,“那便给她个教训,好让那贱丫头知道,后宅到底谁才是主子。” 顾嬷嬷冷笑,“是。” 一行人离去,被假山遮挡的凉亭后,容色俊美却病态的锦袍男子身披鹤氅,捻着茶杯,苍白唇角微勾。 “有好戏看了。” 他从没见过嫡母有如此恼怒气狠的时候。 旁边的下属低声道:“那女人看起来对世子颇为忠心,说来也怪,世子脾气狠戾,这次居然没有像从前一样杀了她。” 假山正好遮挡了视线,谁也没注意到这里还坐了个人。 他没说话,望着杯中微漾的茶水,映出浅淡瞳仁,心思深的难以揣测。 午膳后的后厨没什么人,姜妩挽起袖子,露出藕白的小臂,在案板上笨拙地揉着面团。 这比杏仁酥可难太多了。 还好她提前去问了许嬷嬷,否则真的端盘杏仁酥进书房,她恐怕会被如今的沈缚丢出去。 她下厨甚少,厨艺也就不怎么好,莲花酥还是幼时看母亲做过几回,轮到自己避免不了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才开好酥,她小心翼翼划上刀口子,但越小心紧张越容易出错,一次手抖没拿稳刀,锋利的刀刃就割伤了手。 鲜血顺着手指流出,她轻嘶了一声,懊恼自己太笨。 随便水洗处理了一下伤口,又接着回来忙碌,下锅后先是不慎炸糊了第一盘,第二盘外皮熟了内陷还是生的,第三盘下的太急,溅起的滚油崩到了她手臂上,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伤口灼烫发疼,可油锅边离不得人,姜妩决定先忍一忍,额头上都是细密的薄,手握锅铲不时翻动,往上淋着热油。 姜妩完全没察觉到,暗中一道视线正盯着她忙碌身影,又悄然消失。 书房,暗九跪地禀报,先是提到姜妩见过沈夫人之事,“属下去时只看到夫人甩手离开,脸色很难看,说了些什么便不得而知。” 沈缚不用猜都知道,又冷又讽:“看来周氏这是坐不住了。” 迫不及待要收买他身边的人。 但看结果,周氏显然没能得手,还搬砖砸脚。 “她人在何处?”沈缚似是心情还不错,随口问了一句。 “属下去瞧了一眼,少夫人还在后厨忙碌,看着应是不善厨艺,几次都伤到了手。”想到姜妩下厨那个鸡飞狗跳的场面,暗九嘴角抽搐了一下。 沈缚眸光冷了下来,不耐的轻嗤,“笨手笨脚,活该。” 伤到手了不知道放弃吗? 沈缚没由来的心生烦躁,越想越觉得她蠢。 许嬷嬷突然慌忙进来:“少爷不好了!方才有下人来禀,说看到二公子纠缠刁难少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第十四章 是为了大哥吧 庭园中,姜妩小心护着食盒,防备地步步往后退。 “二公子,光天化日之下,请你自重。” 这片园子平日甚少有人过来,假山流水潺潺,竹影重重。 沈琨淫笑逼近,明知故问,伸手去勾弄她的发丝,“我做什么了?不过是想来和你打个招呼。” 他今天跟踪姜妩很久了,自她从后厨出来开始,好不容易等她落了单,又是无人之地,沈琨按捺不住直接出来堵住她。 沈琨是嫡子,和长年不被国公爷待见的沈缚不同,他极受宠爱,一向在府上横行霸道惯了,是以就算有哪个下人看见他行事荒唐,也不敢阻拦。 姜妩冷冷拍开他的手,可没想到,沈琨竟然直接捉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 沈琨却瞥到她另一只手藏着的食盒,面露嘲讽,“这是给沈缚那个残废做的?” 突然,沈琨抬手一巴掌就打飞了她手里的食盒。 食盒滚落在草地上,里面的莲花酥掉了一地。 她耗费心血满手是伤才做好的莲花酥,本来要送给沈缚,却这么被人当做垃圾浪费了。 姜妩眼圈微红,奋力想挣开他的手,可却拗不过他的力气,恨得咬牙切齿。 “你有空想怎么讨好沈缚,还不如来讨好我。” 沈琨勾起她下巴,声音暧昧凑到她耳畔:“沈缚那个废物早晚是要死的,我爹不会让他苟活几年,不如你偷偷跟了我,日后等他没了,我保你一世荣华无忧。” 沈琨说着就要抚摸她的脸,姜妩握紧拳头,眼神变得冷到可怕,忍无可忍,抬手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啪!” 沈琨的脸歪到一边,巴掌印清晰可见,狼狈不堪。 “贱人,你竟敢打我?!”他面容狰狞扭曲,眼神恼怒愤恨的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从没在女人这里受过这种屈辱。 姜妩头皮有点发麻,后退两步,佯装镇定微抬下颚,“是你无礼冒犯长兄在先,刚才那些话若传到世子殿下那里,二公子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你敢威胁我?”沈琨跋扈的面容暴戾气息萦绕,抬脚就要狠狠踹向姜妩的腹部。 “二哥。”一道清越沉稳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即将实施的暴行。 沈琨脸一黑,姜妩下意识转头看去,便见一位身影挺俊的男子缓步走来,微垂的眉眼清隽温雅。 明明不是多冷的天,他却披着绒毛鹤氅,面容线条柔和,在光线下透着病态的苍白,近乎透明易碎的琉璃品。 沈琨嫌恶又不耐烦,“沈瑾赋,谁准你一个病秧子在府上乱走乱逛的?也不怕把晦气传给别人。” 沈瑾赋?那就是府上的四公子了。 前世她也没见过这个人,只听说沈瑾赋常年养病深居简出,甚少露面。 却没想到他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多谢二哥关心,可父亲并未禁足于我,我不过是恰巧路过此地,听到动静便想来看看。” 不管沈琨如何言辞羞辱,他始终不急不缓,保持着翩翩君子的风度。 “看过了就滚,敢出去瞎说,当心我弄死你。” “我劝二哥还是趁早收手,若父亲知道,只怕又要动怒了。”沈瑾赋不受控地咳嗽了几声,当真是病弱的厉害。 但他的话无疑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沈琨心有忌惮,却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丢了面子,尤其是在这些他平素就看不上的庶子面前。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要挟我?” 沈瑾赋微微笑道:“父亲已经回府了,需要我派人去将他叫来吗?” 见沈瑾赋身后还带着下人,知道他铁了心要帮姜妩,沈琨脸色一变,上前一步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压低了阴狠的声音,“你敢坏我好事,咱们走着瞧。” 说罢,他冷哼一声,随手甩开沈瑾赋,大步离开。 下人及时扶住沈瑾赋,他才不至于摔倒,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姜妩忍不住担心:“你没事吧?” 咳嗽半天才止住,沈瑾赋摇了摇头,扬起苍白的唇对她轻笑:“你胆子很大,居然敢打二哥。” 姜妩有点尴尬,“我也是脑子一热就……” 她刚才打沈琨的时候确实什么也没想,手比脑子反应更快。 “是为了大哥吧?” 姜妩耳根一红,沈瑾赋看到后忍俊不禁,“看来嫂嫂是真的喜欢大哥。” “倒连累你被他记恨了。” 姜妩心生愧疚,她怎么得罪沈琨都无所谓,毕竟她是沈缚的人,沈琨不敢明着对她下黑手。 可沈瑾赋不一样,他只是府上众多不起眼的庶子之一。 沈琨如果真要对付他,那他的处境恐怕会很艰难。 沈瑾赋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还反过来安抚她,“不必为我担心,有父亲在,二哥不会太放肆的。” 说着,他注意到了散落一地的糕点,“这些是你做的莲花酥吗?” 他蹲下身,细心地将地上的莲花酥一一捡起,有的已经碎了,他像拾起落花,动作温柔又小心,放回瓷盘上。 想到心血白费,姜妩情绪不免低落,她还没说话,便见他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莲花酥。 姜妩诧异睁大双眼,甚至都来不及阻止,“四公子,这不能吃,已经脏了!” 沈瑾赋笑容温吞,“没关系,食盒里还剩了两块,没有掉在地上,嫂嫂手艺真好。” 看着认真赞叹的沈瑾赋,姜妩一时憋着说不出话。 她做的莲花酥,卖相粗糙潦草,乱七八糟,只是勉强算在能吃的范围。 沈瑾赋竟然一脸真诚夸她手艺好,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心虚。 其实她起初是有些不好意思端去给沈缚的,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 沈瑾赋忽然注意到了她垂在身侧的手,俊眉微皱,“你的手受伤了。” 他这么一说,姜妩才回过神,她右手上起了好几个触目惊心的小水泡,疼得厉害。 “我帮嫂嫂处理伤口吧,算是谢嫂嫂请我吃点心。”沈瑾赋拉着她的衣袖,温和眉眼微弯,笑意浅浅。 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桥廊边那道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桥廊上,沈缚抬起寒凉的眸子,望着不远处两人近乎亲密的身影。 身后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 沈缚看着手里给她带的药,觉得可笑。 她身边多的是男人,何须他来担心? 抬手将白瓷药瓶扔进湖水里,头也不回地推着轮椅离开。 第十五章 拿下 姜妩连忙抽回手,不动声色退开两步,沈瑾赋靠的有点太近了。 这要是被旁人看见,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沈瑾赋似也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谦谦有礼的道歉:“是我一时急切,并非有意冒犯,嫂嫂见谅。” 姜妩倒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她笑笑,“无妨,多谢你的好意,还有今日为我解围。天色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嫂嫂且慢。” 姜妩回过头,就见他从袖中拿出一个袖珍的小药罐递了过来,“这是我调配的一点伤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他眉目温润带笑,看上去只有善意。 姜妩诧异,“你还会配药?” “久病成医,会些皮毛。” 姜妩不好意思收,可那罐药被沈瑾赋塞到了她手中,没给她推辞的机会。 她刚要道谢,忽然,沈瑾赋开口提醒她道:“嫂嫂以后要多加小心,母亲在想法子对付你。” “你怎么知道……”姜妩一下反应过来,“你瞧见了?” 沈夫人会对付她,也在她意料之中,但没想到会被沈瑾赋撞见。 沈瑾赋略微点头,而后体虚地咳嗽了几声。 “我会小心的,你身子不好,别站在外面吹风了。”姜妩转头吩咐他的小厮,“快扶你家少爷回去歇着。” 告别后,沈瑾赋唇边温和的笑慢慢淡去,眼底划过阴冷的光。 姜妩回到院子,蹙眉惋惜糕点,只能等改日有空再下厨了。 白瓷药罐放在桌上,散发出草药特有的清苦气息,她坐在桌边,挽起袖子给手上的伤细细涂药。 药膏才敷上伤口没多久,灼痛感就明显消退了不少,没一盏茶的功夫,转眼就消肿了。 饶是姜妩活了两世见过不少世面,也忍不住惊诧。 沈瑾赋给的这罐药效果简直好的出奇,都快能媲美皇室密不外传的金疮药了。 想起沈瑾赋说的不算什么好东西,她就忍不住嘴角微抽。 沈瑾赋真的没特地学过医吗? 只是久病成医的话,那天赋未免就太恐怖了。 她看着手里的小药罐,总不禁想起沈缚的腿伤,眉眼微垂。 沈缚的腿伤,一直是国公府的忌讳,谁都不敢提。 这么多年过去,或许连沈缚自己都放弃了。 但她总想再寻医问药试一试,姜家四处行商,或许能寻到一线机会呢。 翌日,安适宁静的清晨,桌上摆着三四样菜品,姜妩打算用完早膳后去找沈缚请安。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姜妩秀眉微蹙,放下竹筷抬头看去。 顾嬷嬷气势汹汹带着好几个人闯了进来,依然连句通报都没有,想进就进。 姜妩知道来者不善,她保持镇定,“这么一大早,顾嬷嬷过来可是有事?” 顾嬷嬷质问道:“昨日你动手打了二少爷?” “是。”姜妩坦荡的很。 “你以下犯上尊卑不分,奉夫人之命,赏你掌嘴二十,小惩大诫,望姜娘子牢记教训!” 顾嬷嬷一抬手,几个丫鬟立即上前。 姜妩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快,也对,她不肯归顺沈夫人,沈夫人当然不会放过一丝对付她的机会。 姜妩淡淡扫了她们一眼,“这里是世子殿下的院子,你们想好在此地放肆的后果。” 几人顿时踌躇犹豫了,有些不敢上前。 沈缚多年积威甚重,便是他人不在,这些人也心有畏惧。 “夫人只知我打了二少爷,怎么不去问问他做了什么,我因何会对他动手?” 顾嬷嬷面容扭曲,“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二少爷是府上的主子,嫡出身份何等尊贵,你一个和奴才无甚区别的妾,也配对主子动手?主子不管做什么你都得乖乖受着!” 姜妩闻言笑了,颇为讽刺,“这么说,就算他调戏兄长的妻妾我也该受着?国公府的规矩还真是奇特,这是要有意纵容内宅淫乱?” “大胆!” 姜妩按着桌子起身,气场凌驾众人之上,她对沈琨干出来的脏事没有丝毫扭扭捏捏的避讳,“他在偏僻之处堵我,手脚轻浮意图不轨,还对世子殿下出言不逊,这便是找打,若真要论起来,该是他向殿下和我赔礼道歉。” 她每句话都掷地有声,冷冷看着顾嬷嬷,眸光锐利得令人心头发怵,恍惚像极了沈缚的模样。 顾嬷嬷一时竟有些被逼得无所遁形的紧迫感,气得不轻,心生恼怒,“你少在这里诡辩,分明是你水性杨花手段狐媚刻意勾引!当二少爷没见过女人?凭你那点姿色,真以为二少爷能看上你?” 她睁着眼说瞎话,计上心头,冷冷一笑:“你空口白牙说少爷轻浮你,你有何凭证?” 姜妩拧着眉,这件事唯一的证人是沈瑾赋,但她不想再连累他得罪沈夫人。 顾嬷嬷一看便知道她拿不出证据,狞笑着步步紧逼,倒打一耙,“二少爷脸上的伤可是实实切切的,原本夫人仁慈,只赏你掌嘴二十,可你胆敢诬陷少爷,今日这件事就没那么简单了。姜娘子应该知道,不守妇道是要被拖去浸猪笼的吧。” 外头,许嬷嬷听到动静过来,见势不妙,拉住一个丫鬟,“柳绿,你赶紧去寻少爷回来,少夫人恐是要出事。” 今早沈缚离开没多久,顾嬷嬷就领着人过来了,这明显是早有预谋。 柳绿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嘴上只能先应下:“是。” 她出了院子就翻了个白眼。 她巴不得姜妩遭难,让她帮那个新嫁进来的狐媚子?做梦去吧。 院内传来顾嬷嬷的喝令:“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姜妩望着这些人,后退两步。 “慢着。” 关键时刻,许嬷嬷走入屋内制止了一切,她盯着顾嬷嬷,“这里是长墨院,不是和韵苑,却不是你可以在这里放肆的。” 顾嬷嬷立即变了一副笑脸,却没有多客气,“老姐姐,她几次三番以下犯上,你该不会想要包庇她吧?我处罚她也是为了你们院里好,否则若她以后言行无状闹出更大的乱子,倒霉的还是你们长墨院。” 第十六章 心脏一紧 “事情我都知道了,姜娘子一向胆小温顺,怎会平白对二少爷下手,定是二少爷做了什么过分之事,逼急了人,昨日可是有丫鬟看见二少爷对姜娘子拉拉扯扯。” 顾嬷嬷气笑了,“她胆小温顺?昨日她顶撞夫人时可看不出半分温顺。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一个贱丫头的话也能信?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买通人来构陷我们二少爷的。” 许嬷嬷转头沉声吩咐下人,“去把西苑洒扫的那丫鬟叫来。” “是。” 顾嬷嬷完全不慌,嘴角一丝冷笑,好像就等着她把人叫来。 姜妩眸中闪过寒芒,叫住许嬷嬷派出去的人,冷笑道:“不必去了,既然大家各有各理,争论不休,那就去请国公爷和老夫人来做主,正好也让府上诸人评评理。” 许嬷嬷愣然看着她,可她的口气没有半分玩笑。 这是要把事情闹大,也就姜妩敢这么干。 老夫人外出礼佛已有月余,并不在府上,近几日应该会回来。 但国公爷的确在府内。 反正事情已经到这一步,姜妩也就无所顾忌了。 他们在沈缚的地盘动手,不仅是要收拾她,更是要借机打沈缚的脸,姜妩岂能让他们得逞? 顾嬷嬷脸色顿时就没那么好看了,“大胆,国公爷和老夫人岂是你一个妾配惊扰的?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规矩又没教养。” 姜妩没有丝毫生气,微眯的杏眸里还盛着笑,“我好歹是良妾,而你顶多就是夫人身边的一条狗,论起身份,嬷嬷该比我这个妾卑贱多了。嬷嬷这般蛮横无脑出口成脏倒是有教养的很,也对,毕竟狗随主人。” “咳。”许嬷嬷握拳轻咳一声。 虽然听着很解气,但她怕是会得罪人。 “你!”顾嬷嬷怒目圆睁,颇有几分骇人,抬手就要甩一巴掌。 姜妩一把截住她的手,手掌发紧,佯装讶然:“顾嬷嬷怎么还恼羞成怒,看来是心虚的厉害。” 她勾唇道:“毕竟二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谁都清楚,府上众人也有目共睹。” 许嬷嬷冷笑接话:“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将错都推给姜娘子,是看她一介孤女娘家势弱,想以大欺小故意发难吧?” “放开!”顾嬷嬷手腕生疼,却挣扎不开,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姜妩手一松甩开她,刚才还在拼命挣扎的顾嬷嬷狼狈摔倒在地,惨叫一声。 顾嬷嬷从没受过这种欺辱,更没丢过这么大的人,恨不得上去撕了姜妩,“贱人,你竟敢——” 她猝然对上姜妩淬了冰般的冷冽眸子,犹如被人扼住了脖颈,话卡在喉咙里骂不出来,心底竟莫名生出一股熟悉的畏惧。 姜妩居高临下,气势逼人,“沈琨轻浮兄嫂,再有下次,我一样打他!” 顾嬷嬷身子抖如筛糠,浑浊老眼发红,惧怕掺杂怨愤死死盯着姜妩。 许嬷嬷叹口气,准备命人把顾嬷嬷这些人请出去。 也不怕沈夫人问罪,毕竟他们和主院一直不对付,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盛气凌人的女声:“好大的口气。” 所有人浑身一震,沈夫人来了! “夫人!”顾嬷嬷欣喜若狂,顾不得狼狈,爬起来冲到她身边。 许嬷嬷心下暗道不好,忧心的看向姜妩。 姜妩倒还能维持镇定,坦然自若,随着众人一同行礼。 “拜见夫人。” 沈夫人身后带着乌泱泱一堆下人,阵仗不小。 见顾嬷嬷这副德行,沈夫人皱眉,不掩嫌弃,拉开了距离。 “都起来吧。” “谢夫人。” 姜妩正要起身时,沈夫人突然看向她:“你跪下。” “敢问夫人,为何?” 沈夫人一声冷笑,身后另一名婆子即刻上前,狠狠一脚踢在姜妩膝弯处。 她蓦然吃痛小脸一白,双膝在地上磕得生疼,却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抬头定定望着沈夫人,不见惧色。 “顾嬷嬷奉我之命前来,你以下犯上合该受罚,可你却出言无状妄图行凶。怎么,你是要犯七出之条,违逆长辈?” 许嬷嬷赔着笑脸上前帮姜妩说话,“夫人稍安勿躁,此事应是有误会。” 沈夫人脸色慢慢冷了下来,“许嬷嬷,我敬你是世子身边的老人,让你三分,你也别给脸不要脸,我是在问她,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是,夫人恕罪。” “琨儿昨夜便出现了耳鸣不适之症,一直持续到今晨,必是你昨天下手太狠所致,若我儿子有半点损伤,坏了他的仕途,我一定让你横着出国公府!” 许嬷嬷心惊肉跳,面色错愕的下意识看向姜妩。 姜妩拧眉,她下手是有分寸的,绝不可能一巴掌将沈琨打到耳朵出问题。 她对许嬷嬷暗中摇头,沈夫人在刻意扯谎。 “我原本念在你是初犯,就小惩大诫放过你这一次,可你死不悔改,那就怪不得我了。” 沈夫人神色不善,大手一挥:“今日我便数罪并罚,你以下犯上、不守妇道,还不知悔改污蔑嫡子,给我杖责三十,以儆效尤,拿下!” 姜妩背后没有娘家撑腰,沈夫人想动她,自然肆无忌惮。 姜府到底只是商贾之家,根基薄弱,和国公府这种世族权贵比起来,连提鞋都不配。 “夫人!”许嬷嬷不由急了,没想到沈夫人竟然这么狠毒。 杖责三十,少夫人这么娇弱的身子,她还有命活吗? 就算侥幸能剩口气,以后也是个废人了。 许嬷嬷心下着急的不行,忍不住往院外看去。 柳绿怎么半天还没回来? 国公府前院,佯装出来寻沈缚的柳绿四处闲逛,赏花看景。 她才不会去找世子救那个女人,她就在外面拖着闲逛,拖到姜妩受完罚为止。 以夫人的手段,她今天不死也得脱层皮。 谁让那个狐媚子抢了本该属于她的机会。 柳绿眼底划过怨恨,突然,身后响起一道熟悉声音。 “柳绿,你怎么会在此处?” 柳绿被狠狠吓了一跳,是世子身边的暗九。 她心脏一紧,一回头,果然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沈缚,正冷冷看着她。 第十七章 这就是下场 “奴婢……是嬷嬷让奴婢去后院看看衣裳洗好了没有。” 柳绿恭敬地敛眉低首,遮住了眼底闪过的慌乱。 “我还以为你是来寻世子殿下的。”暗九倒没有起疑,随口问道:“这些小事还用你去做吗?” 她好歹是大丫鬟,跑腿这种杂活,素来都是由低等丫鬟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柳绿紧张的手心里都渗出了汗,“早上清闲,所以……” 沈缚眉宇冷峻,他还有要事在身,没理会柳绿,“不必管这些杂事,走吧。” “是。” 轮椅被推走,成功过关的柳绿松了口长气,而后一声冷笑。 以世子殿下的性子,就算知道姜妩受难,想来也是不会搭理她的。 那女人估计还在妄想苦等世子去救她,可惜终是白日做梦。 …… 长墨院内,眼看姜妩被人押着就要动刑,半天等不到救兵的许嬷嬷心急如焚,只得硬着头皮先拖住沈夫人:“姜娘子纵有错处,也该由世子殿下做主发落,您如此越俎代庖,若被世子殿下知道了只怕是要不高兴。” “怎么,你想搬出沈缚来压我啊?”沈夫人根本就不为所动,浓妆艳丽的脸上浮现不屑又阴冷的笑意,“我不怕告诉你,便是沈缚在此,我也要问他一个管教不严之罪!” 她再怎么说也是国公府主母,沈缚岂会为一个才嫁进来不久的妾和她闹僵? “姜娘子到底罪不至此,您这般惩处未免太过了些。”许嬷嬷干笑着求情,“不若就让姜娘子去佛堂罚跪誊抄女训静思己过,也算教训。” 顾嬷嬷出言讥讽道:“佛堂罚跪不痛不痒的也配叫教训?你当夫人是傻子任你糊弄?” “今日若不重惩姜妩,待日后人人效仿,府上岂不是要乱了尊卑?往往世家大族的腐败衰落都是从内里治家不严开始的,我又岂能纵容这祸根?你再多嘴,我连你一同处置了。” 许嬷嬷表情微僵下不来台,姜妩无声攥紧了拳头,冷眼看着这些人。 沈夫人弯腰居高临下地掐着姜妩的下巴,像能随时捏死一只蝼蚁般,笑容阴冷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再给你次机会,若你此时肯归顺我……” “夫人还真是锲而不舍,承您厚爱,消受不起。” 姜妩挑眉冷笑,她并未压低声音,引得众人注目。 沈夫人脸色一变,不怒反笑,“好,我倒是要看看,你骨头有多硬!敢动手伤嫡子,今日谁来都救不了你!” 到时姜妩就算哭着跪下求她,她都绝不会再手软。 沈夫人就是要借着严惩姜妩让后宅的人都知道,想在内宅安稳活下去,就得乖乖仰她鼻息,否则姜妩便是下场! 棍子重重砸打在背脊上,姜妩冷汗淋漓忍着疼,急中生智,骤然刻意拔高声音:“夫人既说我伤了二公子,证据在哪儿?” 沈夫人拧起眉头,姜妩接着大声叫嚣:“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私刑,是觉得这内宅唯你一人独尊吗?夫人敢不敢让我派大夫去看看二公子伤情?” 她好像要嚷的让全府都知道,沈夫人脸色黑了一下,却不知为何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喊什么喊?把她嘴给我堵上!” “夫人这是不敢了?那便是刻意构陷,做贼心虚!” “给我接着打!”见姜妩被堵上了嘴,沈夫人姿态强横,看着她冷笑,“这内宅还偏是我一人独大,你嚷的再大声以为会有谁来救你吗?” “老夫人到——” 老夫人!? 她怎么会在这时候回来? 众人尽皆愕然,连动刑的下人也怔住停手。 沈夫人下意识捏紧了帕子,泄露了她的心慌。 只有姜妩垂着平静如水的眸子,仿佛早有预料。 她果然记得没错,老夫人就是今日回府。 “请老夫人金安。”院内众人具是跪下行礼。 老夫人鹤发鸡皮,身影清瘦,威严苍迈的声音传来:“一大早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周氏?” 沈夫人吓得心一抖,“儿媳正在管教后辈,惊扰母亲,望您恕罪。” 老夫人面色阴沉着,一眼注意到了姜妩,却并不认识她,“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世子新娶的小妾,却嚣张跋扈尊卑不分打伤嫡子,儿媳这才命人责罚她。” 听到打伤嫡子,老夫人脸色更加冷沉了,看着颇有几分骇人。 姜妩挣开下人束缚,跪在老夫人脚边,眼泪说来就来哭的梨花带雨,“妾身实在冤枉,昨日二公子偷偷尾随妾身意图不轨,妾身情急之下才做出反抗,可妾身一介弱女子能有多少力气,无非是轻轻的一巴掌。” 她这张脸给了她极大的优势,柔美乖顺的脸颊上挂着清泪,红通通的杏眸,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揪心。 老夫人闻言,面色稍缓,“你打的是沈琨?” 沈琨是个有前科的,她说的话,老夫人基本信了大半。 何况姜妩这张脸过分祸水。 不等姜妩答话,沈夫人慌了,立刻怒声驳斥,“你竟敢扯谎诬陷琨儿!分明是你……” “我在问她。”老夫人带着压迫感的威严目光扫过去,“没让你说话,就不要多嘴。” 沈夫人脸色一白,纵有再多不甘怨恨,也只能乖乖噤声。 “夫人今早过来便说妾身将二公子内耳打出了问题,要重罚三十杖,可妾身提出要遣大夫去看二公子,夫人却怎么也不肯同意。” 此话一出,下人们都用怪异的目光偷觑沈夫人。 沈夫人紧了紧拳头,“非是儿媳不同意,而是此女心思歹毒不安好心,若让她派人接近琨儿,难保不会趁机谋害!” 面对她的指控,姜妩不慌不忙,“敢问夫人,妾身是伤天害理了还是杀人放火了?既然夫人信不过我,那不如便由老夫人派大夫前去看看。” 老夫人思忖片刻,觉得并无不妥,“也好。” 沈夫人急了,脸上堆着勉强的笑:“大夫早已看过了,何必再麻烦母亲。您从佛寺回来,想必已经够劳累的了,况且大夫也说琨儿需要静养,不宜外人打扰。” 第十八章 别被蒙蔽了 沈夫人眸光阴狠的瞪了眼姜妩,“她素来诡言善辩,您可别被她蒙蔽了。” “只要大夫去看过之后,证明二公子耳朵的确出了问题,妾身便任由夫人处罚!” 她言辞凿凿,比沈夫人底气要足太多。 沈夫人气得咬牙,“你少给我装,谁知道你藏了什么恶毒心思!母亲,您断不可听这种人的话啊。” 姜妩楚楚可怜看向沈夫人,小心翼翼又无辜的问:“就算您怀疑我心思歹毒会害二公子,难道老夫人也会害二公子吗?” 沈夫人又惊又怒,瞬间心悸,“你竟敢挑拨离间!” “不过是遣一位大夫去看看而已,怎会打扰二公子静养,何况老夫人都同意了,您又为何这般阻拦?是没将老夫人放在眼里?” 她似乎想起些什么,小声咕咕唧唧:“也是,您方才还说后宅唯您一人独大,老夫人还健在呢,您该不会就想爬到老夫人头上了吧?还是说您其实是在盼着老夫人早……” “闭嘴!”沈夫人声音尖锐,气得浑身发抖,掐死姜妩的心都有了。 后面的话更大逆不道,但姜妩绝对敢说下去。 其余人各个目瞪口呆看着姜妩,她是真敢拱火啊。 周氏先前大放厥词老夫人也是听见了几句的,她布满沟壑皱纹的脸霎时阴沉到极点。 “周氏,你心思不浅啊。” 她还没死呢,她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儿媳断没有这种心思!”沈夫人心一颤面色煞白,吓得连忙跪下。 老夫人冷着脸命令老嬷嬷:“立即派大夫去沈琨那里,我倒要看看,你们在搞什么鬼。” “是。” 沈夫人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不慌,琨儿不会那么蠢的,未尝不能骗过大夫…… 姜妩已经被丫鬟扶着站了起来,在旁边讥诮的瞥了她一眼。 周氏现在估计还抱有可笑的侥幸,却不知老夫人身边的人是何等精明老辣,这点手段,根本骗不过这些老嬷嬷,她前世便深刻见识过。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老嬷嬷回来恭敬禀报:“二公子起先一直嚷嚷耳鸣不适,但奴婢配合大夫用了些手段,一试便试出二公子耳鸣之症是故意装的,脸上的巴掌印也是用口脂或印泥作的假。” 众人哗然,面对各种鄙夷目光,沈夫人仍在嘴硬挣扎,抓着老夫人的衣角,“母亲,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也不知道那孩子这般顽劣,竟连我也一同骗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 老嬷嬷面无表情补了一刀,“二公子说,就是夫人让他这么做的。” “……” 姜妩憋笑真的憋得很辛苦。 老夫人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转动浑浊凌厉的老眼,“周氏,看来是我平日太纵容你了,才让你闹得后宅鸡飞狗跳,你这副德行也配说管教后辈?” “这几个月,你也不必再管家了,就由萧姨娘操持内务,滚回院子里好好静思己过吧。” 周氏面如死灰,身子软倒在地,完了。 “夫人!” 周氏两眼一翻,闭气晕了过去,顾嬷嬷急得冲了上去。 一众下人慌乱,老夫人见怪不怪,冷漠如旧,“拖下去,别在这里碍眼。你们都记住了,今日之事谁若外传,一概杖毙。” 非礼兄嫂这种丑事如果传出去,国公府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众人具是感到了胆寒,“是。” 周氏被抬走后,院子里清静了不少,老夫人睨了姜妩一眼,目光犀利老辣的让人无处遁形,“别以为我罚了她便是在向着你,说到底这件丑事是因你而起,你行事张狂不知收敛,同样该罚。” 她多少有些不喜姜妩,小门小户的出身,不够大方得体,一张脸又生的太过娇媚惊艳,才勾的沈琨动了歪心思。 这样的女人,难保日后不会祸乱家宅。 许嬷嬷心提了起来,听老夫人的口风,该不会是要重罚吧。 姜妩只是懂事地跪了下来,敛首低眉,“妾身甘愿领罚。” 老夫人见她如此,气顺了几分,依然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威仪,“不管什么缘由,你动手打了嫡子是真。沈琨骚扰你一事,你才是根由,至少负有一半的责任,罚你抄佛经百遍,闭门思过。” “谢老夫人宽恕,妾身谨遵吩咐。”姜妩垂着长睫,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老夫人微眯眸子,“既然嫁进了国公府,就给我谨言慎行恪守妇训,若再有不检点出格之处,就不会像今日这般轻轻放过了。” 她每句话里都含着威胁和警告,重重敲在姜妩心头上。 老夫人带着人离去,红莺赶忙将姜妩搀扶起来,替她感到委屈,忍不住开口:“老夫人怎么这样,您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受了委屈非但没得到一句道歉,还要挨罚。” 那么多佛经,手怕是都要抄断了。 姜妩只冷静道:“不可妄议老夫人。” 这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去,又该有麻烦了。 老夫人的性子一向如此,刻板守旧迂腐严厉,把规矩礼教看的比命都重。 她前世可是领教过的。 许嬷嬷见姜妩如此平静,仿佛真的没有感到任何委屈,不由有些诧异。 姜娘子比她以为的还要能忍。 到如今柳绿还没回来,许嬷嬷不由皱眉,正打算出去寻人,院外就出现一道纤瘦身影,步履匆忙而来。 “柳绿?你怎么才回来?”许嬷嬷的声音透着不满,不管找没找到人,都不该现在才回来。 “府里实在太大了,我不知少爷在哪儿,一直在到处寻少爷所以费了些时间。” 柳绿早想好了借口,她面容透着些焦急与关切,自顾自拉住姜妩的手,“夫人没为难你吧,可担心坏我了。” 她这幅熟稔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姜妩是旧友。 而实际,姜妩这一世才第一次和她见面。 姜妩看了眼她的手,没说话。 “柳绿,谁准许你这般没规矩跟姜娘子你来我去的?” 遭到许嬷嬷的呵斥,柳绿面露委屈,“奴婢也是太担心姜娘子,一时情急,再说了姜娘子又不是正室夫人……” 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这话有些冒犯,连忙补救:“奴婢一向心直口快惯了,请姜娘子消气。” 第十九章 多少有点心虚 姜妩挑眉,觉得有意思,“我何时同你生气了?” “那便好,不然奴婢还怕您心里有疙瘩,毕竟少爷以后早晚都是要娶正妻的。” 她掩唇轻笑,似是憧憬道:“您说将来少爷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想来定是德容兼备出身高贵,才能配得上少爷,总不会娶些空有其表却上不得台面的花瓶,摆在那里惹人笑话。” 姜妩认真的思忖了一番,“他眼光一向很高,就怕有些歪瓜裂枣连花瓶都够不上,却还妄想着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 柳绿笑容微不可见的一僵,心口上像被突然扎了一刀。 “柳绿,这些事情不是你该议论的。”许嬷嬷皱了皱眉,有些不喜:“你找了那么久,究竟找见少爷没有?” “见倒是见到了,可是少爷说……” 柳绿犹犹豫豫,似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少爷说什么?” “说若不是姜娘子惹是生非,也不会有这桩祸事,自作自受就该长个教训吃点苦头,还说…以后别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扰他。” “少爷真这么说?”许嬷嬷感到愕然,下意识去看姜妩。 柳绿毫不犹豫道:“奴婢怎敢扯谎。” 姜妩垂着的眼睫颤了颤,她惹是生非了吗? 可昨天若不是沈瑾赋解围,她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许嬷嬷张了张嘴想安慰,却无从下口。 少爷的性子一向阴晴不定,难以琢磨,莫不是因为昨日姜娘子和四公子的事情还在生气? “姜娘子……” 她收起情绪,朝许嬷嬷挤出一抹笑,“嬷嬷放心,我没事,我还要抄佛经,就先进去了。” 见关上了门,许嬷嬷叹气离开。 看到姜妩失落的背影,柳绿顿觉心口的气顺了不少。 不过是个低人一等的妾,连正经主子都算不上,也不见得比她高贵,凭什么她就要向姜妩低头弯腰? 她还是为数不多能近身伺候世子的下人之一,世子极有可能也是属意她的,原本按照她的预料早晚能得到世子的垂青,可却被个狐媚子横插一脚。 自从姜妩来了,世子就再也没多看过她一眼了。 柳绿眸底涌动着不甘,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她一定会让沈缚一点点厌弃姜妩,凭她还想爬上世子的床,做梦去吧。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这两日姜妩静下心闭门抄佛经,两耳不闻窗外事,百遍佛经着实不少,她每每都要抄写到深夜。 一次都没去找过沈缚,沈缚好像也当她不存在。 姜妩转了转酸疼的手腕,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小姐您这两天熬得太晚了,都着凉了。”红莺从外面进来,将托盘放到桌边,赶忙取了件外裳给姜妩披上,“已经入夜了,您早些休息吧,眼睛都该熬坏了。” 她提着羊毫细笔,借着烛火的光誊抄佛经,“时辰还早,我抄完这遍再睡。” 要是迟了,老夫人又会找由头责罚。 “小姐,今日府里递消息来了,说族老长辈们让您回去一趟。” 姜妩手腕一顿,她想都不用想,“为了姜伯恩?” “传话的人说是有要事,奴婢也不知道。您上回说要将他逐出姜家,族老们正为此事不满,大肆声讨您呢。”说到这里,红莺就忍不住来气,那些人眼里只有姜伯恩,不分青红皂白指摘小姐,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那就挑个时间回府吧。”姜妩冷笑,她倒要看看那群人要整什么幺蛾子。 “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妥了吗?” “小姐放心,已经办妥了。只是奴婢不明白,您为何要大量收购那些倒闭没人要的铺子,不是白白给人送银子吗?” 姜妩随意笑笑,“以后你会明白的。” 这些铺子散落各处看似无序,实则位置关键巧妙,放到将来,甚至能不动声色监察京城各大家族生意的动向。 她的野心,不止是要扶起姜家。 黄麻纸快用完了,红莺准备去取,被姜妩叫住。 “我去吧,坐太久了,正好出去走走。” 姜妩搁下笔,提着灯笼外出。 她走在蜿蜒回廊下,前方不远处宽敞的亭台内灯烛辉煌,似有人宴饮,喧闹谈笑。 本想直接穿过去,她却忽然脚步一僵,一眼看到亭台里坐着的熟悉身影,是沈缚。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和沈缚打照面,下意识就想走。 慌忙转过身,低着头还没走出去两步,就不慎撞进一个挺俊宽阔的怀抱。 “嘶——”她鼻子磕得生疼发酸,后退两步。 却听到男人低笑,慵懒磁性的声音打趣道:“哪来的小美人投怀送抱?” 这边发出的动静吸引来了亭台内几人的视线,他们停下交谈,纷纷看了过来。 姜妩有种想逃的冲动,她紧张的不敢去看亭台那边,希望沈缚没注意到这里。 “抱歉,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脚底抹油想开溜,男人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以前怎么没在宁国公府见过你,急着走什么,陪哥哥去那边喝一杯如何?” 男人比她高了一个头,瞧着她秀气小巧鼻尖红了,眼眸染上水雾,惹人怜爱,不由饶有兴致,难得瞧见这样的人间绝色。 而姜妩只嫌他烦,挣扎了好几下,甩都甩不开。 席上某位锦衣玉冠的男子轻咳一声提醒他:“这是世子的人,秦泽旭你收敛点。” 秦泽旭? 听到熟悉名字,姜妩肩膀一顿,这才抬起头。 看到那张俊美又玩世不恭的面容,姜妩眸光微冷。 还真是他。 秦泽旭似是有些不满,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 今夜是沈缚设下的私宴,除了他的三两好友,剩下就是一些名门贵族子弟,身边陪着不少莺莺燕燕。 “过来。” 沈缚低沉又清冷的声音传来,姜妩头皮发麻,这下好,想走都不能走了。 姜妩只能低着头乖乖挪过去,“殿下。” 沈缚深邃冷沉的眸子盯着她,目光如同牢笼,让人无处藏匿,冷峻剑眉轻挑,“躲我?” “妾身怎么敢。”姜妩眼观鼻鼻观心,多少有点心虚。 第二十章 女人就喜欢玩这种把戏 “呵。”沈缚冷笑了一声。 攀上了他那个庶弟,就对他避如蛇蝎。 前两天还殷勤的很,现在见了他就要跑,还真是虚伪善变。 秦泽旭坐回席间位置上,浅酌一口酒,视线始终在姜妩身上,隐约带着侵占性。 他心里发痒,调侃着问道:“世子身边倒是难得会留女人,看来这回是上心了?” 沈缚收起目光,没再多看她一眼,漫不经心,“一个可有可无的姬妾,放在身边当个花瓶罢了。” 姜妩指甲掐着掌心,没有抬头。 “原来如此。” 既然沈缚不在乎这美人,秦泽旭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浅笑着对姜妩招了招手:“还干站在那做什么?坐到我这儿来。” 众人讶然,面面相觑,没想到秦泽旭居然这么大的胆。 姜妩站在那里半天没动,他不由舔了舔唇,透着不知哪来的危险:“怎么,不肯赏我这个脸?” 姜妩看了眼不为所动漠不关心的沈缚,索性挤出嫣然笑容,朝他走了过去,“不敢。” 秦泽旭一个眼色,原先在身边伺候的妖艳美人便乖巧退到一旁,给姜妩腾出位置。 “听说我弟弟上次在姜家做了些混账事,我替他给你道歉。” 秦泽旭是朝中新贵,尚书府嫡出,官职却已经比他父亲要高了,仕途顺的人人妒羡。 “您客气了。”姜妩乖乖坐下,笑颜如花逢场作戏,“都已经过去了。” 还算识趣,倒没他那个蠢货弟弟说的那么清高骄纵。 秦泽旭支着额头,打量她莹白细腻的娇娆容颜,目光下移,露出的那截纤细脖颈仿若上好的羊脂白玉,没有一丝瑕疵,接着便是玲珑有致的身躯,没有哪个男人见了能不惦记。 “会斟酒吗?” “自是会的。”姜妩纤长如玉的手握着酒壶给他倒了杯酒,双手奉上,故意不去看沈缚,“秦公子,请。” 沈缚酒杯停顿在唇边,眸光泛着涔涔寒光,青筋微凸的修长手指几乎要将酒杯捏碎。 秦泽旭满意的望着姜妩,勾唇笑了笑,“真懂事,不过瞧世子殿下身边都没人了。” 他眼神一转,看向先前陪侍的那妖媚美人,“云黛,快去陪世子殿下。” “是。” 云黛立即领会了主子的意思,寒凉夜色里唯她穿着清凉,脸蛋清纯可人,身段却妖娆又妩媚,想好了如何施展手段勾引。 可一靠近沈缚,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浓重到令人喘不过气,云黛肢体难得出现僵硬。 主子的命令还压在头上,云黛只能硬着头皮勾引,身体缓缓贴近沈缚,嗓音娇媚似水,“世子殿下……” 沈缚没有主动接纳,也罕见的没有表现出抗拒。 “世子觉得这美人如何?” 沈缚冰凉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不错。” 姜妩背脊一僵,握着酒壶的手发紧。 “既然世子殿下喜欢,那便将这美人送与您如何?” 沈缚淡淡看了那美人一眼,没有说话。 而姜妩心却慢慢揪了起来,沈缚的态度实在太令人捉摸不透了,他会收吗? 权贵之间互相送美人是常事,秦泽旭绕了一大圈,还是在惦记着怎么把姜妩弄到手。 左右沈缚是个残废,娶了京城第一美人也只能干看着,实属浪费,不如给了他。 想必这小美人的身子应该还是干净的。 秦泽旭眼眸微转,斟酌着开口:“我听说殿下对城东的那座茶庄有些兴趣,这茶庄正巧在我名下,不若我赠与殿下如何?” 沈缚手指在桌面轻敲,慢条斯理,是占据主动权的掌控者,“你想要什么?” “这小美人实在很对我胃口,就是不知殿下肯不肯割爱了。” 秦泽旭始终笑吟吟,口气像是半开玩笑,眼神却认真盯着沈缚,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 “左右只是个小妾,妾通买卖,殿下不会连这都舍不得吧?” 一座茶庄换一个人,整个京城都没几个人都做到出手这般大方。 可始终没人问过姜妩的意见,她愿不愿意,好像她只是一件任人交易的货物。 姜妩的脸色不太好,秦泽旭也注意到了,他眼神微沉,暧昧的凑近她耳边:“你跟了我,怎么也比跟着一个残废强多了不是,有人肯抬举你就要乖乖听话,否则下次就卖不到这么高的价钱了。” 似是敲打威胁又似是诱哄。 他要将手覆在她手背上,而姜妩眸底只剩下冷意。 秦泽旭不是什么好人。 前世秦泽旭藏得很深,她也是到最后才知道他是三皇子的爪牙心腹,暗地里为三皇子铲除异己,手段阴狠。 而前世沈缚的死,和三皇子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她一杯酒水泼在秦泽旭身上,然后冲他微笑:“抱歉秦公子,手滑,我再给您倒一杯。” 秦泽旭拧眉看了眼被酒水濡湿的衣袍,察觉出姜妩带了几分情绪,而后弯唇,想吸引他注意力? 女人都喜欢玩这样的把戏。 “无妨。”反正也不会影响什么,秦泽旭看向沈缚,“世子殿下考虑的如何了?” 沈缚正打算开口,姜妩又一杯酒浇秦泽旭身上了,这次更光明正大,装都懒得装了。 泼完她才故作讶然失措,“秦公子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秦泽旭气笑了,“你说的再倒一杯,是我倒我身上?” 其他人戏谑嘲弄着:“秦兄,你还没看出来吗,不等世子同意,人家小娘子就先不答应了,怕是不愿意跟你啊。” 秦泽旭瞥了那些人一眼,却并不放在心上,欲擒故纵的手段罢了,他见多了。 姜妩找借口脱身,“秦公子快下去换衣裳吧,别着凉了,天色不早,我的佛经还没抄完,也得走了。” 这就忍不住开始关心他了? 姜妩找借口脱身,却被一把秦泽旭攥住手腕,邪魅地凑近她,“你弄脏了我的衣裳,那就得把你的人赔给我。” 姜妩忍着想一巴掌甩过去的冲动,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秦公子,有的人虽然不幸身残,但有的人更不幸是个脑残。” 第二十一章 不缺最好 亭台内气氛陡然静了下来,各种怪异目光看着秦泽旭。 他俊美面容上笑意僵硬,想发火都没地方发,毕竟姜妩可没点名道姓。 “承蒙秦公子抬爱,可惜我这个人比较庸俗,只恋权势,虽然秦公子自我感觉良好,但想与世子殿下比肩,还需再历练几年。” 席间隐约传出几声噗嗤嘲笑,在场的都是人精,哪能猜不到秦泽旭先前跟姜妩暗中说了什么。 这女人胆子未免太大了,连秦泽旭都敢得罪。 秦泽旭一党的几个公子纨绔不满开口:“世子殿下,您该好好管教身边之人了,半点规矩都没有。” 瞧着秦泽旭脸色越来越差,姜妩退开几步,佯装茫然不知的惊讶:“我该不会说错了什么实话,让秦公子不高兴了吧?那我和秦公子赔罪。” “放肆!” 那人拍桌而起,可沈缚抬眼冷冽目光扫去,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令人后背发寒。 他悻悻坐下,到底不敢在沈缚面前造次。 姜妩讥笑着朝他瞥去一眼,而后主动坐到沈缚身边,没理会旁侧的妖艳美人,藕白柔嫩的双手环上了他的脖颈,“殿下舍得把我送给秦公子吗?” 沈缚脊背微僵,他不习惯别人的触碰,周身气息阴冷得可怕,下意识要推开姜妩。 可接触到那双泛着楚楚水光的柔软杏眸,最终竟没能下手。 他脸色仍旧端着森冷阴沉,生人勿进,“有何不舍?真以为我会把你放在眼里?” 姜妩大着胆子,旁若无人贴近沈缚敏感的耳廓边,吐气如兰,“方才我给秦玉泽倒酒时,可是瞧见殿下杯子都快捏碎了,殿下还说舍得下我。” 旁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震惊于姜妩的举动。 满京城谁不知道,沈缚脾性一向冷戾阴鸷,难以接近,方才秦泽旭派去的那女人畏畏缩缩,半天只敢小心的靠近沈缚一点,可她居然能和沈缚这般亲密? “我听许嬷嬷提起上回沈琨骚扰我,殿下也赶去了,但四公子已经先替我解了围,殿下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吃醋了吧?” 姜妩不傻,事后一想就想明白了,柳绿在扯谎。 她笑眯眯眉如新月,像狡黠的小狐狸,“可是除此之外,我与四公子并不相熟,殿下在吃醋什么?” 沈缚耳垂不禁一红,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面色黑了几分,轻声冷嗤:“自作多情。” 她眨了眨眼睫,认真的凝望着他,“我之所以解释,是因为我在乎殿下,不想殿下误会。” 她佯装失落,“既然殿下不在意,那我回去陪秦公子了,毕竟秦公子长得也不错,虽比不上殿下,但我跟了他也不算吃亏。” 姜妩起身就要走,还没走出去一步,青筋微凸的修长手掌拉住她,一把拽回檀木软椅上。 沈缚凑近,危险的冷笑出声,“你敢回去,我打断他的腿。” 秦泽旭:“……” 两人言行亲密不知道在说什么,对秦泽旭视若无物,他握紧了拳头。 旁边陆家的侯府公子嘲讽的睨了眼秦泽旭,“秦公子,今日这人世子怕是不会给你了。” 那边的秦泽旭党忍了半天,看不下去一个女人如此嚣张:“世子殿下,您如此娇纵这种女人,将来迟早会出祸乱!” “我如何管教我的人,轮不到你来置喙。再多嘴,我先让你大祸临头。” 沈缚凛冽的一眼淡淡扫去,压迫感让人心头窒息,男人脸色憋得通红,可愣是一句话也不敢驳斥沈缚。 众人都识相的噤声,谁也不敢和沈缚对上。 在这一片寂静中,姜妩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轻揉着鼻子。 沈缚眉宇微拧,“着凉了?” 姜妩毛茸茸的脑袋点了点,打完喷嚏,眼底水雾朦胧,灯火映着白皙小巧的精致脸庞,透着轻微的疲态和病色,任谁见了心头都会不禁一软。 “散了。” 沈缚没看众人一眼便宣布散场,走之前,他转头吩咐下人,“带秦公子去一趟账房,我的人弄脏的衣衫需要赔多少,你随便取。” 毫不在意的口气,落在秦泽旭耳中,就像打发阿猫阿狗。 秦泽旭声音阴沉至极,“不必了,我还不缺那么点银子。” “不缺最好。” 沈缚自顾自带她离开。 场面有点僵硬,秦泽旭非但没要到人,还丢了面子。 众人见没什么意思,相继散去。 婢女连忙跪下给秦泽旭擦拭着衣袍上的酒渍。 想到姜妩表面乖巧实则叛逆的模样,秦泽旭不怒反笑。 倒比他以前遇见的那些女人有意思。 他默不作声攥紧拳头,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他就越要抢到手。 等她只剩下他一个依靠时,再将她弃之敝履! …… 回到长墨院,沈缚命下人去熬了药。 姜妩乖乖缩在被褥里,靠在床上拿着汤匙一勺勺喝药,苦得她直皱眉。 “去端盘蜜饯。”沈缚坐在床边手握书卷,头都不抬的吩咐,好像长了第三只眼。 “是。” “谢谢夫君。”这里没旁人,她就换回了称呼。 她捧着药碗,绽开甜甜的笑容,带了点傻气。 沈缚另一只手慵懒地支着额头,用看白痴的眼神睨了她一眼。 姜妩早就习惯了,还是笑了笑,继续喝着她的药,目光却总不自觉落在沈缚的双腿上,隐隐出神,直到汤药都见了底。 她的视线过于炙热,沈缚想不注意到都难,他搁下书卷,骨节修长的手掐住她的下颌,微眯狭长凤眸,“嫌弃?” 他话里含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危险和乖戾,令人生畏。 然而,姜妩只是用细白温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像穿透他充满尖刺和戾气的外壳,似水杏眸很认真的凝望着他,说:“我相信殿下终有一日能再站起来。” 任凭如今沈缚权势再盛功绩再高,那些人也总能因为腿疾看不上沈缚,表面敬畏,内心却藏着鄙夷,连沈琨那种纨绔也是如此。 可曾经的沈缚马术骑射惊才绝艳,武艺卓绝天下无双,都是那些人拍马难及的。 她想看到他再站起来。 第二十二章 若他站不起来呢 她身上的气息清柔温和,像午后晒干的芍药花瓣,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沈缚微怔了一瞬,但很快,他深沉眼眸中掠过怀疑。 可她的眼神很干净,寻不见一丝伪装的刻意。 半晌,沈缚抽回手,漫不经心支着额头,仿佛浑不在意的笑问:“若我站不起来呢?” 她眉眼弯起来,眸中的光温柔浅浅,像早就打算好了,“那我就一辈子做殿下的拐杖。” 沈缚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心口不由自主发暖,胸膛里不知什么跳动的越来越快。 原来她是这样的心思。 但最后沈缚只是冷冷别过脸,“花言巧语。” 姜妩却看到他面色缓和了不少,不由会心的偷笑一声。 可被沈缚睨了一眼,她赶紧收起笑容,咳了一声。 “夫君,明天我能回一趟姜府吗?” 沈缚想也不想的拒绝,“不行,病养好再说。” “就一点着凉,不碍事的。”她青葱指节小心地攥着他的衣角,杏眸可怜兮兮的巴望着他,伸手晃了晃,“真的有要事。” 沈缚实在受不了,书也看不进去了。 他看向姜妩,按捺着脾气,“我没限制过你自由,想外出不必过问我。” “但你外出要带护卫,不然再像上回,没人救你。”他冷哼一声。 姜妩心虚的吐了下舌头,“我会记住教训的。” “睡吧。” 沈缚从她身上慢慢收回目光,推轮椅出去。 姜妩目送他离开,躺在床上,今晚注定有个好梦。 藏在梁柱后的柳绿看到沈缚从姜妩房中出来,脸上闪过怨妒,气得咬唇。 月落日升,熬了几夜难得好眠,姜妩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梳洗好推门出去,就发现有个黑衣护卫站在外面等。 “你是?” “属下是世子指派给您的侍卫,您唤属下暗六便可。” 暗六低着头,没让姜妩看到他脸上的那点厌烦和不耐。 世子殿下居然要派他来保护一个花瓶,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可他不敢违抗上命,这种不满就转移到了姜妩身上。 而姜妩对此一无所知,眨了眨眼,想沈缚还真周到。 “那便有劳你了。” 姜妩从小门出府,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 今日的姜府格外热闹,姜家族老长辈和几个主事人都来齐了。 姜家虽比不上京都那几个庞然大物般的世家大族,但能在京城扎根,姜家家底也是颇为殷实。 门口家丁看到姜妩,赶忙进里面通报。 前厅内,听到通报声的众人停下谈话。 姜妩让暗六候在外面,一人走了进去。 姜妩视线在众人间扫视一圈,没看到安芸杏。 可能被送走了,但更大的可能是还在姜府赖着,只是得知她要回府故意避着。 姜伯恩首先起身,熟稔的笑着道:“阿妩回来了,这是七百五十两银子,没动府里的钱,你数数。” 他伸手递来银票,姜妩朝身后使了个眼色,红莺接过仔细数了数。 “小姐,不多不少。” “说了会赔你,自然说到做到。” 姜妩似笑非笑戳穿他,“少来这一套,有欠条在,你当然不敢赖账了。” 旁边一个族老不认同地皱着花白眉毛,“侄孙女,都是一家人,你何必这般斤斤计较?让外人看笑话。” 姜妩对他没什么好感,笑容和善却不好惹,“看谁笑话?七叔公这般大方,那不如我把银票还给他,您替他偿还这七百五十两?” 七叔公老脸一青,顿时不说话了。 “钱还完就走吧,别老赖在别人家,冯伯恩。”姜妩目光移向他,故意强调了他原来的本名。 姜伯恩眼神沉了几分,不过他其实并不慌。 因为不用他开口,几个族老就争相为他说话,“阿妩,不是我们说你,你这般做法未免太凉薄荒唐。” “伯恩就算有什么不是,你也不至于将他逐出家门,他到底为姜家辛苦打拼那么多年,姜家应该有他一份,你现在赶他出去,就是卸磨杀驴,会寒了大家的心。” 姜妩讥讽道:“你们所谓的打拼,就是让他到处撒钱讨好权贵,结交稍有家世的纨绔?我就是栓条狗让它打理姜家,都比他冯伯恩要强。” 二伯公苍老声音严厉起来:“姜妩!伯恩是你兄长,也算你长辈,你怎么说话的?这些年伯恩的付出你可以装瞎不认,我们大伙可是看在眼里的,我们可不会做那等狼心狗肺之人!” 五叔公抬眼,十足的没把姜妩放在眼里,“伯恩好歹是你父亲当年亲自带回姜家的,就算要把他逐出姜家,也只能你父亲来,你一个小辈没有那个资格。” 不少人跟着激烈反对:“若要把伯恩赶出姜家,我们坚决不同意!” “对!绝不同意!” 红莺都气得发抖,姜妩只冷眼瞧着一个个冠冕堂皇,貌似仗义执言,实际虚伪的要命。 他们维护的不是姜伯恩,而是自己的利益。 姜伯恩平素会做人的很,没少讨好这些族老。 就连一些姜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在姜父死后找上门,也被姜伯恩留下奉为长辈,成了族老的一部分。 他们在姜家住了多年,早已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地盘了。 唯一碍眼的,就是姜妩这个仅剩的嫡亲血脉。 姜伯恩内心得意,微笑着岔开话题,“好了,大家别说这些了,阿妩也是一时糊涂,各位长辈别同她一般见识。” “阿妩,今日叫你回来,是有另一件事,我同族老们商量了一下,准备把府里名下所有医馆卖掉,改成秦楼楚馆还有赌场。” 姜父早年带着姜家主做医药生意,靠着医馆起家,姜家手里的医馆还真不少。 如果卖掉,那将是极大一笔钱。 姜妩攥紧了拳头,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说什么?所有?” 姜伯恩轻慢一笑,故意道:“阿妩放心,若是盈利,不会忘记给你分钱的。” “你也别看不上这声色犬马之地,这种销金窟来银子可是最快的,也一向是达官贵人汇聚之所,姜家要飞升世家大族,指日可待!” 第二十三章 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所有人眼里都充斥着欲望和憧憬,好像他们摇身一变成为权贵就近在眼前。 “卖了这些医馆,再凑点钱买下地段更好的酒楼,以后何止日进斗金。” “就是,医馆累死累活,哪有青楼和赌场挣钱?”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直接越过姜妩开始商议起来,将她晾在一旁。 “不行。” 清冷决绝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好几人都眼神不善的看向了姜妩,“你说什么?” 她神情冰冷彻骨,一字一句:“我说,我不同意,你们可别忘了我父亲的遗言,无论将来如何,医馆都绝不能动。” 这些年,姜家陆陆续续做了很多其他生意,医药产业缩减不少,早不如当年。 但只要那两座医馆在,姜家未来不管出什么事,都能安然度过,可这些人只顾眼前利益。 前世她就反对过此事,可惜最后没用,导致姜家因此灭族。 这次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再动医馆。 其他人正要说话,就被旁边坐着的肥胖男人抢了先,“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果然还是大少爷高瞻远瞩。” 他无所顾忌的冷哼道:“家业本该都是男人来打理,哪有娘们儿插嘴的地方?滚回去相夫教子伺候男人才是你们的正事。” 说话的这人也是被姜伯恩收留的穷亲戚之一,在姜家住了几年,从刚来时面容枯瘦,到现在肥头大耳。 姜妩反唇相讥嗤之以鼻:“你有见识,怎么我还赖在父母亲一同建起的姜家不走?该不会是离了姜家饭都吃不起吧?” 男人肥胖的嘴唇气得发抖,显然是被姜妩说中了,“放肆,我可是你长辈,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 “你也配在这里充长辈?不知道打哪来要饭的叫花子,拿了个破镯子就来姜家认亲,除了某些蠢货非要装好人搏名声收留你,换了哪家不把你打出去?” 当年姜伯恩收留这些穷亲戚,外头人没少夸他心怀宽广,有情有义。 就连前世她也是这么以为的,现在想想就讽刺。 前世姜家快灭亡的时候,这些人立马就卷了一大批银子跑路。 一时间没什么人给那大腹便便的男人帮腔,其他姜府本家的族老或和姜父血缘关系近些的,也看不上这几个远房亲戚,白吃白喝不说,还要多从他们手里分走利益,偏生姜伯恩还给他们话语权。 “有娘生没娘养的臭丫头,老子今天就替你爹娘好好管教你!” 他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之下,竟然要扬手打人。 外头的暗六听到动静就要闯进来,但一只手先一步拦住了肥胖男人。 “你敢对小姐不敬?”如松竹般清秀白净的少年,此刻却像狼崽子似的,眼里闪烁着阴冷凶狠光芒。 姜妩抬头看去,瞬间记起了他,“尹白?” 他也是被父亲捡回来的孩子,但因为没姜伯恩会耍心眼装可怜,所以在府上一直身份不高,低调又不起眼,总穿着洗到发白的青蓝长衫,一根简单老旧的木簪挽发,不像姜伯恩那般锦衣银冠,衣着鲜亮。 听到姜妩叫他名字,少年露出青涩腼腆的笑,“小姐还记得我。” 他看着清瘦,手却紧锢如铁钳,肥胖男人疼的面部扭曲,“混账,给老子松手!” 起初他还能叫嚣辱骂,到后来就只剩下了求饶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尹白不容置喙道:“给小姐道歉!” “小姐恕罪,都怪我嘴贱,您就大人有大量……” 姜妩淡淡扫去一眼,“放开他。” 尹白听令甩了手,男人差点摔倒在地,心底翻涌着阴狠怨恨,今日这仇,他迟早要加倍报复! 可惜姜妩已经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她转头就吩咐下人:“当众行凶,把他给我打十杖再扔出去,以后再不许进姜家。” “是!” “救我大少爷——救我!”男人错愕恐慌,短胖的手脚扑腾挣扎,想求姜伯恩出手。 姜伯恩只是厌恶地皱了皱眉,他当然不会为了一个蠢货出头。 四个下人合力才费劲地将肥胖似猪的男人拖下去,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闷棍声和杀猪般的惨叫。 但此时没人有空理会外面,姜妩态度坚决:“我再说一遍,这件事我决不允许。” “谁说我们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那几人顿时不屑的嗤笑,装都懒得装了,“叫你回来,只是看在你是老家主嫡亲女儿的份上知会你一声,谁管你同不同意?” “老家主都已经死多少年了,他今时今日若还活着,未必不会赞同我等今日决定。” 姜妩冰冷视线一一扫过这些人,就凭这群蠢货还想跻身世家大族,可笑。 他们只看到青楼和赌场有多暴利,却忘了这些地方从来都是极易招祸的是非之地,寻常人难以掌控。 若没有权贵大族做靠山,迟早会出大乱子。 前世就是如此,姜伯恩空有胆子却没能力,导致最后青楼和赌场惹来祸事,姜家被连累灭族。 尹白握紧了双拳,忍无可忍:“你们这是在动摇姜家的根基!更别提改成那种污秽脏乱之地,这就是在侮辱践踏老家主的心血!” 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能看透,向着姜妩说话:“是啊,你们要改成那种荒唐之地,实在是……唉。” 老者忍不住的摇头叹气,没想到姜家竟会变成这样。 商贾向来因为奸诈不受待见遭人唾骂,可姜家一直是商贾中的清流,老家主多年费尽心血积攒下的好名声,就这么白费了。 “少数服从多数,我们可是为了姜家的未来考虑!” “你们是为了你们自己!青楼赌场纵能盈利一时,却绝不会长久!未来出了事谁来负责?谁又能负的起责?若你们还有一丝感念老家主的恩情就趁早收手,别等将来追悔莫及!” 姜妩偏头看着和他们据理力争的尹白,眸中露出一丝诧异。 没想到他早从这时起就看的这么长远了。 姜妩总不禁想起前世姜家快不行的时候,其他人要么卷银子跑路,要么抢着分家产闹得难看。只有尹白站出来,拼尽一切拯救分崩离析的姜家。 可那时姜家早已沉疴难起,不是他一个人的努力就有用的。 第二十四章 动手对付他 以姜伯恩为首的族老们气焰嚣张,丝毫不给尹白留脸面,“这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你不过是老家主在外面捡回来的一条狗,也配管主子们的事?” 藏在众人间看戏的姜伯恩蔑视的瞧了眼穿着朴素的尹白,十足看不上他身份微贱。 姜妩眉头一拧,刚要说话,就听姜伯恩先开了口。 “阿妩,我也不怕告诉你,医馆的地契早就在我手上,买主也联络好到府里了,三叔正在接待,估计已经谈妥了,你再怎么阻止都是无用。” 他翩翩有礼的笑了笑,眸中暗含有恃无恐的挑衅意味。 这件事他谋划良久,本来他是不想这么早就办了的,可谁让姜妩非要逼他。 连尹白的情绪都在失控边缘了,姜妩现在一定被气昏头了吧,他还真想看到她发疯失态的样子。 然而,姜妩安然坐在藤木围椅上,神色又淡又静,什么也没说,眼神像看白痴。 姜伯恩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姜妩恼怒发火,笑容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下人慌张闯进来,“少爷不好了,买主说交易作废,发了火要走,三爷让您赶紧过去!” “什么!?” 前厅内好几人脸色巨变,姜伯恩瞬间看向姜妩。 他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姜妩好像在操控这件事。 但姜伯恩眼下没空追究,“走!” 一帮人走后,前厅清静了不少,姜妩将手里的茶盏搁在桌旁,慢悠悠起身,对尹白道:“咱们也去看看吧。” 会客厅内情况混乱,中年男人十分不耐烦,“你们姜家到底拿不拿的出印章?” 姜三叔舔脸拦着他不让走,“刘老爷您在等等,我们家主事的马上就……” 姜伯恩赶到,皱眉扫了几人一眼,“怎么回事?” “你总算来了,”他松口气,催促道:“伯恩快把印章拿出来。” 而姜伯恩一头雾水,“什么印章?官府的印章地契上不是有吗?” “谁告诉你是官府的印章,现在姜家的主事人已经这么蠢了?” 姜伯恩被骂的脸一青也只能忍下,因为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比这位开价更高的买主了,比其他人高出了将近一半。 刘老爷满是横肉的脸阴沉沉的,“这种地契特殊,除却官府的印章,还需要地契所有者当年盖的私章,若没有私章这便是不奏效的白契,废纸一张!你们姜家不会是想故意等着讹我吧?” 姜伯恩放低姿态紧张的赔着笑脸,“您误会了,我们怎么敢讹您。” 一群人满是愕然,互相对视,“印章在谁手里?” “别愣着了,快去找啊!” 几个族老立即四散去找,姜伯恩留下先稳住刘老爷。 没过半刻钟,他们就都回来了,“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啊。” 谁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印章,他们急得像无头苍蝇乱转,错失这位买主就亏大了。 “不必找了,私章在我这里。” 众人愕然转头,就见姜妩款款而来,簪海棠步摇微晃,藕荷色的素衣罗裙翩飞,周身散发的气质清冷出众。 姜伯恩从人群中挤过来,对姜妩变了一副态度,脸上堆笑:“原来在阿妩这里,快把私章给我。” 他把手伸到了姜妩面前,姜妩不搭理,径直越过他走到刘老爷面前,“这笔交易取消,医馆不卖,您请回。” 姜伯恩笑容一僵,刘老爷瞪着姜伯恩几人,劈头盖脸一通骂:“你们竟敢耍我白跑一趟,不是你们的地你们卖什么卖?脑子被驴踢了吧?” “刘老爷息怒,姜妩,把私章交出来!”姜伯恩面色因为生气变得有点可怖。 姜妩冷笑一声,“怎么,我要是不给,你们还想硬抢啊?” 二伯公严厉的拔高声音,想用长辈身份压她,“姜妩!你既已出嫁,娘家的事就该少管!今日此举都是为了姜家好,你就这么自私自利?” 姜妩懒得跟这种人客气,“我偏是要管你能拿我如何?既然你这么无私,为什么不能包容我的自私?” “你还敢顶嘴?”二伯公气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面容扭曲阴冷到极点,“你若偏要霸占私章,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凶相毕露地抬起了宽厚手掌。 气氛剑拔弩张,姜妩双手抱臂,就镇定自若的站在那里,睨了他一眼,“想好今天这一巴掌下去的后果。” 她细眉微挑似笑非笑,令人后背发寒。 二伯公的手僵在半空,到底还是不敢打下去。 上次秦禀议刁难姜妩的下场他们都听说过了,如果真动手,怕是会直接惊动国公府那位。 他最后只能悻悻收回手。 许多人都发现,姜妩和他们印象中的大不一样了。 她眉目精致明艳,全然不似从前内敛柔静,反而多了几分令人发怵的锋芒冷冽。 刘老爷还是走了,大堂里弥漫诡异的气氛,以姜伯恩为首的一众人都不甘心至极。 谁也没想到,姜妩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姜三叔出声训斥她:“姜家连年亏损还要拿钱养着不赚钱的医馆,我们好不容易给姜家寻了更好的出路,你却故意捣乱搞砸,姜家怎么会有你这种昏聩愚昧的后生!” “亏损是因为你们经营不善还贪污私吞,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姜家商铺里四处塞亲戚吃空饷?”姜妩几句话就打的他们颜面无光:“三叔,这个月还未过半,你贪昧的银子就快有二百两了吧。” 男人心脏猛然一颤,脸上闪过惊慌错愕,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二伯公装模作样训斥他:“老三,你太不像话了!” 姜妩嗤笑一声,“你也别急着说他,上个月拨给茶铺应急的银子,最后不都是进了你的荷包吗?”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二伯公老脸一白。 但他咬死不认,“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你说我私吞银子,倒是把证据拿出来!” “你们到底贪没贪,贪了多少,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姜妩冷冽视线扫过他们,眸光寒厉摄人,“我今日把话放这儿,只要我还在,谁敢打医馆的主意,就别怪我动手对付他!” 第二十五章 悔不当初 姜妩的气势远远凌驾众人之上,一时间厅内寂静,竟无人敢吭声。 “尹白。” “在!” “日后,你便是姜家的主事人之一,府内府外大小事务你皆有权过问,我不在府上时,由你代行我的权利,和姜伯恩地位同等。” 姜妩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不容置喙,尹白顿时受宠若惊,“小姐……” 姜伯恩握紧到发白的拳头颤抖,甚至连伪装都忘了,面孔因为气愤变得扭曲凶恶,咄咄逼人的质问:“你说什么?” 可姜妩根本就不会怕他,没多给他一个眼神,“聋了就滚去找大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族老们几乎快炸了,姜妩摆明了是要插一个人进来分化他们的权利! 不少人跳出来激烈反对:“凭什么,他不过就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外姓!也配成为府里的主事人?” 姜妩冷嘲道:“说这话之前你们最好先数数,府里的外姓还少吗?你们不同意我逐走姜伯恩,那便没资格拦着我任用尹白。” 几人脸色发青,咬着牙道:“大少爷好歹为姜家操劳多年,尹白又凭什么坐上这个位置?姜妩,你行事未免荒唐太过!” “就凭我是姜家唯一的嫡系,他配不配只有我说了才算,还轮不到各位来指摘我。” 姜妩决绝又专断,不给其他人一丝反驳的机会。 几个族老气得发抖,却拿姜妩毫无办法。 姜妩看向尹白,放缓了语气:“你的意见呢?” 少年眸中的光熠熠生辉,郑重又坚定拱手深深弯腰行礼,“定竭尽一切替大小姐守好姜家,绝不辜负大小姐信任!” 姜伯恩眼睛阴狠的盯着尹白,如同潜藏在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 凭他也配和他站在同一个位置? “好。” 姜妩欣慰地弯唇,然后将视线转向姜伯恩那群人。 “我会亲自去整改各个商铺,用最短的时间扭亏为盈。抓紧让你们那些吃空饷的亲戚滚,否则等我下场查到就没那么好看了。” 到时候她不仅会把这些人送到官府,还会让他们把以前吞的银子全吐出来! 姜家花钱养了一大堆没用的人,不亏损就有鬼。 话说完,姜妩起身离开,尹白跟着出去送她。 姜家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快走到前院,姜妩停下脚步,“就送到这里吧。” “那小姐回去路上小心些。” 望着面容清隽才初出茅庐的少年,姜妩眸中闪烁着复杂,总不免想起前世尹白为了挽救姜家,甚至放弃了刻苦多年才得来的入仕机会。 尹白尚还没有前世的老辣沉稳,眼下被她盯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小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其实一直想问,姜家对你也算不得很好,只是给了口饭吃,你为什么要为姜家付出那么多?” 至少和同样被捡回来却锦衣玉食的姜伯恩相比,尹白为省钱念书节衣缩食,过的清贫,在府上的地位与下人无异,他心里就没有落差吗? 尹白只是青涩的笑了笑,眼里盛着光,“小姐言重了,我既读书,便要明理。若不是老家主心善,我早在多年前便冻死街头,自该投桃报李,又怎能索要太多,岂非贪得无厌?” 姜妩怔愣住,尹白甚至比姜伯恩还要小两三岁,心性却能通透至此。 尹白告退走后,没多久姜伯恩就追出来,他语气不善的警告:“阿妩,你别被那个尹白骗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表面装的纯良无害,背地里却居心叵测阴险狡诈!” 姜妩一听,脸上流露出讥讽,这不就是姜伯恩自己吗? “没想到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清晰的,他不是好人你就是了?” “阿妩!”姜伯恩隐约有要动怒的征兆,声音都重了几分。 明明他们才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可姜妩如今对尹白的态度,都比对他要好得多。 这种落差,让他心里涌现莫名的嫉恨。 “还有,你以后再见我,和府里其他下人一样按规矩称我一声小姐,可别再叫错了。” 姜妩直接越过他离开。 四周人不少,全都听到了姜妩的这句话,各异目光朝姜伯恩投去。 站在原地的姜伯恩握紧双拳,他绝不会容忍一个低贱的下等人踩到他头上。 …… 姜妩坐上马车,回到国公府。 她还剩了点佛经没有抄完,正要赶回长墨院,半途路经花园,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巨响,好像突然有什么瓷器摔碎了。 姜妩转头看去,重重竹影后有几道身影传来吵闹声。 “沈瑾赋!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打碎宫里赏赐的彩釉花瓶!” 是沈琨的声音,跋扈又恼怒。 “咳咳……我并非有意,请二哥恕罪。” 姜妩皱了下眉,想也不想地朝小径里走了过去。 沈琨扬眉狞笑道:“我看你就是嫉妒我有宫里的赏赐故意为之,你以为光是嘴上赔罪这件事就能过去?” “二哥想要如何?” “你跪在碎瓷片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考虑放过你这回。” 沈瑾赋不可置信,“二哥……咳咳!” 他想拒绝,可咳嗽声猛烈,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琨摆明了要侮辱他,岂会轻易放过他,“你不想磕是吧,行啊,我再给你另一个选择。” 他抬手指着自己的一个小厮,阴险一笑,“只要你从他胯下钻过去,就不用你再磕头。” 这个要求比方才还要过分,沈瑾赋咳嗽的越发剧烈,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得,脸上都浮现了一层薄红。 “怎么,四弟还是不想啊?那我就让下人帮你一把。” 上回沈瑾赋敢坏他的好事,他就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住手。” 清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正要动手的下人。 沈琨磨了磨后槽牙,“你居然还敢到我眼前晃?” 上次那一巴掌,他可还没忘。 周围廊亭或小道上不时有下人来回走动,姜妩也不惧他,“二公子,一个花瓶罢了,总比不得人金贵吧。你就算要问罪,也不至于这般羞辱人。” 第二十六章 跪 “打碎宫里的赏赐传出去可是大不敬,我责罚他理所当然!你若敢给他求情,我连着你一块处罚!” 沈琨摸着下巴,眼睛眯起猥琐打量她,“不过……若是你愿意去我那儿坐坐,我就勉强放过他这一次。” 姜妩拳头都要硬了,沈琨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快些回去,别被我牵连。”沈瑾赋温润如玉的脸庞没什么血色,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不识好歹,马上去给我将此事禀告父亲!”沈琨命令小厮,他阴蛰的盯着沈瑾赋,“上回你用父亲威胁我,没想到这次会风水轮流转吧?等父亲来了之后有你好看的!” 宁国公向来不待见沈瑾赋,尤其是在前两年他生母去世之后,这种不喜愈发加剧。 姜妩看着地上那些碎瓷片,忽然皱了皱眉觉得不对劲。 她走过去蹲下身,拾起几块瓷片,放在手里细细打量鉴别,一看果然有问题。 顿时就讥笑道:“宫里怎么还赏赐假货啊,二少爷?” 此话一出,正要离开去请国公爷的小厮都停住了。 “你放屁!”沈琨眼底闪过一丝亏虚,反驳格外激烈,“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宫里赏赐的岂会有假货?” “宫里赏赐的当然不会有假货了,只能是某些人舍不得牺牲真品诬陷他人,便故意换成了赝品。” “你说谁诬陷?你敢污蔑我?!” “我可没指名道姓,二公子在急什么?” 姜妩拿起一块大的碎瓷片,指着它分析的头头是道,“这花瓶上面的梅枝图边缘浮色,底部的官窑盖印不是烧制时印上的,而是后来描画仿造的,颜色深浅不均,官窑盖印绝不会有这种状况。” “二公子若不信我说的话,那就去请人来看看如何?” 姜妩笑吟吟的,却连他的后路都堵死了。 沈琨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当然没人比他更明白这花瓶是怎么回事。 皇家御赐之物都价值不菲,他怎么可能用来陷害一个低贱的庶子。 却没想到姜妩那贱人居然是个识货的。 姜妩面对沈琨恶狠狠的目光,还不忘笑着好心的提醒他:“二公子方才不是说要去派人请国公爷吗,怎么又不去了?要不我派人替你去?” “说来我之前可是远远就看到二公子的小厮推了四公子一把,才会导致他撞碎花瓶,二公子对此有什么说道吗?” 周遭有不少下人都在暗中偷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琨涨红了脸。 突然,他狠狠一脚踹向小厮,骂骂咧咧:“混账东西,肯定是你将我房中的真品偷换成了赝品,看我回去不怎么收拾你!” “奴才冤枉啊二公子!” 沈琨不由分说拧着小厮的耳朵大步离开花园,姜妩目光带着嘲讽,斜睨了眼他的背影。 “谢谢。”沈瑾赋眸中蕴藏温和,苦笑道:“若非你来,今天这件事还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 姜妩笑笑,“上次你也帮过我,扯平了。” 沈瑾赋沉吟了一下,“嫂嫂真看到了二哥的人推我?” “没有,诈他而已,我猜你不会那么不小心,肯定是沈琨动的手脚。倒是没想到沈琨这么蠢,赝品也不找个好点的。” “我也没想到嫂嫂还会鉴别瓷器,敢问一句,嫂嫂可会鉴定古董?” 姜妩点了下头,“巧了,家中有几处古董铺子,正巧跟着学了些。” 沈瑾赋眼眸微转,“我有件事想要委托嫂嫂,和鉴定古董有关,但只能私下里看,且必须是绝对可信之人,事成后回报巨大,嫂嫂若愿意,过两日得闲了便来寻我,我先告退了。” 姜妩讶然,在沈瑾赋眼里,她居然已经算是绝对可信之人了? 她蹙着细眉,忍不住纠结,是什么古董要这么神秘? 一方面她觉得自己不该去,回报巨大风险也一定是巨大的,但她又控制不住好奇。 姜妩不知道的是,周围的下人正在暗中窃窃私语。 “那不是世子殿下新收房的小妾吗,怎么和四公子走的那么近?瞧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该不会……” “毕竟世子殿下身有残疾,她捺不住寂寞在所难免,听说她和二公子也是纠缠不清的。” 四周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柳绿咬咬唇,对身侧宝墨堂的老嬷嬷道:“奴婢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姜娘子,您别听旁人瞎说,姜娘子为人老实胆子小,虽说时常和外男走的近了些,还经常出府不知道做些什么,但她应该不敢背叛世子殿下的。” “既然清白,又何须你来为她辩解?” 老嬷嬷脸色霎时冷了下来,看着姜妩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严峻的审视。 今日的事情,一定要汇报给老夫人知道。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柳绿嘴角扯出扭曲阴暗的笑。 …… 回到长墨院,姜妩伏在案前直至深夜,待到灯油燃尽,手腕酸疼,才终于誊抄完所有佛经。 翌日上午,姜妩抱着抄好的佛经去了宝墨堂。 走到门口的老嬷嬷跟前,姜妩谦和有礼,“白嬷嬷,老夫人可在?百遍佛经都已抄完,特来拿给老夫人看看。” 白嬷嬷拧眉排斥的看了一眼,“老夫人今日身子不适,要晚些才会起。” “那我先回……” “你先在院外候着。” 姜妩怔了一下,“候着?” “怎么,姜娘子这点耐性都没有?” “不敢。”姜妩深吸口气,等就等。 然而,白嬷嬷冷冷吐出一句话:“跪下等。” 姜妩终于明白对方这是要发难,她不明所以:“为何?” “你是妾,自该跪着等,何况如今还犯了错。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姜娘子好生反思反思都做错了什么。” 姜妩垂下的眸子泛冷,思忖这几天到底又是哪件事惹了老夫人不高兴。 白嬷嬷见她半天没有动作,不耐烦训斥:“还要老奴让人按着姜娘子跪下吗?” 姜妩淡淡看了她一眼,双膝一曲,跪在了宝墨堂院门侧边,脊背笔直如清竹。 她暂时不想和老夫人对上,沈缚在国公府已经树敌够多了。 白嬷嬷转身进去,走到门边时,对外面守着的丫鬟吩咐看好姜妩。 第二十七章 知错 姜妩这一跪就跪到了下午,老夫人依然没有要见她的意思。 不少路过的下人投来异样目光,姜妩小脸透着苍白,煎熬地跪了三个多时辰,双腿好像有万千只蚂蚁密密麻麻的啃噬,漫长又难捱。 终于,屋子的门开了,出来的却没有老夫人。 白嬷嬷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老夫人问你可知错?” “知错。” “错在何处?” “老夫人说我有错,那我便是有错。”姜妩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说的是实话。 而白嬷嬷却沉下脸,“不知悔改,那你就好生跪着吧,跪到想明白为止!这天可是要下雨了。” 白嬷嬷讥哂一声,拂袖而去。 按老夫人的性子,让她在雨中罚跪两个时辰都算轻的。 漫天冰凉的雨点坠落下来,砸在姜妩单薄纤弱的肩膀上。 她的双腿已经疼到麻木,缺氧似的头晕,强忍着难受,苍白无力地撑着身子,勉强才能不倒下。 高大的阴影覆盖而来,幽冷的沉檀香弥漫,一把伞撑在她头上。 姜妩下意识回过头,熟悉的矜贵身影映入眼帘,她喃喃出声:“殿下……” “她让你跪你就跪?”沈缚声音很冷。 她没说话,情绪莫名,只眼睫颤了颤。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姜妩微怔,顺着手看向他。 沈缚不耐烦,“还想继续跪?” 姜妩心头一暖,苍白柔弱的脸笑了笑,抓着他的手忍疼艰难地爬了起来,整个过程冷汗淋漓,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险些脚下不稳摔倒。 旁边的许嬷嬷打着伞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您小心。” 她摇了摇头,疼得连话都快说不出,缓了半天才虚弱的道:“没事。” 许嬷嬷不觉揪心,老夫人未免太过了,若无人扶着,她连站都站不稳。 沈缚见此,眸光阴沉了一瞬,冷声下令:“带她回去。” 而这时,白嬷嬷快步走了出来,不满的迎上前,但在沈缚只能保持恭敬,“世子来了正好,老夫人唤您和姜娘子进去。” 沈缚抬起眼,周身散发的压迫感浓重到让人喘不过气,薄唇吐出来的话不容置喙,“见我就够了,她先回去。” 白嬷嬷只觉喉咙如同被人死死扼住,但不得硬着头皮顶住压力道:“老夫人的意思,姜娘子还是一道吧。” 沈缚没开口,只是盯着她,白嬷嬷犹如芒刺在背,冷汗都下来了。 四周的下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最后还是姜妩轻轻拉了拉沈缚的衣袖,“想必只是说几句话而已,没关系。” 沈缚拧眉看向她,她对他摇了摇头。 姜妩都这么说了,沈缚也只能同意,转过头冷讽的对白嬷嬷道:“那就走吧。” 他倒要看看老夫人要干什么。 宝墨堂内,婢女将帘子掀开,让几人入内。 老夫人摆出慈祥的笑正要开口,沈缚没理会她,棱角分明冷峻的下颌微抬,朝着旁边的黄木圈椅,“坐那儿。” 悠闲又不容拒绝的口气,这话是对身后的姜妩说的。 姜妩下意识偷觑老夫人,果不其然就看到老夫人的笑滞住了。 沈缚的视线也随她扫了过去,似是讥刺,剑眉微挑:“祖母介意?” 连国公爷在老夫人面前都要放下身段收敛三分,敢这么肆无忌惮的,也就只有沈缚。 老夫人干笑:“怎会,坐便坐罢。” 那边许嬷嬷才搀着姜妩慢慢坐下,老夫人脸转向姜妩,骤然变得威严,“让你跪了这么久,你可知错了?” 老夫人惯来喜欢小题大做,姜妩也不想跟她啰嗦,直接道:“请老夫人示下。” 罚跪一事,老夫人丝毫没有因为沈缚在产生丝毫心虚,反而更加理直气壮。 “前几日是琨儿,昨日又是瑾赋,你见到外男非但不知回避,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瑾赋眉来眼去有说有笑,你这幅作态是想勾引谁?若我今日纵了你,来日你岂非要祸乱后宅!?” 姜妩感到前所未有的讽刺,原来老夫人就用这样可笑的理由罚跪了她三个时辰。 只是因为她和沈瑾赋多说了几句话,就成了不守妇道。 沈缚不动声色去看姜妩,却只看到她坦荡冷凝的侧脸,并没有一丝心虚和避讳,眼底的冷意稍收。 “妾身是见二公子刁难四公子所以上前调和,免得徒生风波闹得家宅不宁,若老夫人非要听风是雨觉得妾身不守妇道,那妾身也没有办法。” 老夫人被气笑了,“你去调和?你当夫人和老爷都死了,轮得到你一个妾去调和少爷之间的矛盾?趁早认清你的身份,这不是你一个妾该管的事。” 姜妩垂着头低声哂笑,她好心化解一场风波,到头来却要被人斥责逾规越矩。 墓里刚出土的老古董都要比老夫人开化。 老夫人气定神闲地捻着手里的佛珠,看沈缚道:“她当初是如何用狐媚手段攀上你的,我都听说过了,若我当时在府里,就绝不会让你娶这样心机匪浅的女人。这才过了多久,她就暴露本性四处招蜂引蝶。” 她平生最厌恶这种小门小户出身还妄想攀高枝的,总会让她想起年轻时老国公爷非要纳的那个妖精,最后害死了她的孩子,让她此生都不能再生育。 但宁国公府如今的荣耀有一半都是沈缚带来的,老夫人对沈缚这个孙子多少是有一些看重的。 老夫人试探的观察着沈缚的神色,故意在他面前提起沈瑾赋,就是想让他厌弃姜妩。 以沈缚眼不容沙的性子,凭这些事就足够他对姜妩弃如敝履。 沈缚听了半天,慵懒地斜支额头,凤眸微垂姿容绝世,只坐在那里,便令人望之生畏。 “原来祖母还知道人是我娶,不是您娶。她怎么样,也非您该管的事。” 老夫人脸色一黑,“她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你也能忍?” 沈缚低沉的嗓音发出一声嗤笑,“若我偏喜欢这种狐媚的呢?” 屋内下人们具是震惊的看着沈缚,又全将目光移向了姜妩。 姜妩嘴角微抽了一下:“……” 第二十八章 滚进来 老夫人差点没心梗,骤然攥紧手中佛珠,“沈缚!” “有事?” 姜妩听得心惊肉跳,这么嚣张真的没关系吗? 老夫人一噎,气到前所未有的头疼。 这府上所有后辈她都能肆意处罚,但唯独不敢拿沈缚怎么样。 在她看来,沈缚就是被姜妩迷惑了。 姜妩被老夫人看得头皮发麻,直觉不宜久留,“老夫人若无事,我们就先退下了。” 老夫人却没那么容易放过她,深吸口气,浑浊老辣的眼望着姜妩,“我听说,你昨日又回娘家了?” “是。” “嫁了人就要老实本分的守着夫婿过日子,谁准许你三天两头往娘家跑?没半点规矩!” “我允准的。”沈缚抬眸,虽然在笑,却并不好惹,更让人胆寒,“看来祖母是觉得我没规矩。” 一句话,就堵死了老夫人要发难的心思。 老夫人心下一紧,挤出笑,“怎么会,你纵容她这一回也便罢了,但既嫁进来就得恪守妇道。” 老夫人皱眉嫌恶地扫了姜妩一眼,“你入府也半月有余了,却无一日给婆母奉茶问安,成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哪家媳妇像你一样?” 姜妩一顿,眉头微皱,她什么时辰起老夫人都知道,要么是长墨院里有她的眼线,要么是有下人管不住嘴。 “以后非年节你无事不得再外出,每日晨昏定省,赶在婆母之前起身过去服侍听训,寒暑不能迟。待缚儿娶了正妻,你作为妾须得卑躬屈膝的伺候,凡事不可越过正妻,听懂了?” 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通规训压在姜妩肩上,像要将她的后半生都困在牢笼般的深宅大院里。 这些都是存在已久的教条和陈规,她攥紧的细瘦手指发颤,明明早有准备,可听到还是只觉深深的窒息和压抑。 老夫人见她脸色不好,端着架子高高在上道:“你也别抱怨,从古至今,为人妇的都是如此。” “祖母最近很闲?”沈缚又冷又讽,危险地眯起了眸子,“我院里的人,就不劳您操心了。” 老夫人心有畏惧,但仍旧强撑气势,“我年轻时也是这么过来的,你别对她娇纵太过。” 姜妩讥哂一笑,抬起头问她:“因为您年轻时吃过苦,所以老了才不放过别人吗?” 说到底还是现在的姜家太弱,老夫人才敢拿这些教条来规训打压她,换个家世和国公府相当的试试? “放肆!老夫人面前岂是你能顶嘴的?”白嬷嬷厉声呵斥,还要再教训两句,就接触到了沈缚森冷的目光,白嬷嬷顿时噤声。 “缚儿,你身边到底还是要有个体面人替你掌管内务,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这些小门小户的,到底上不得台面。” 老夫人连看都没看姜妩一眼,只对沈缚笑道:“正巧你妙嫣表妹快从扬州探亲回来了,每个月寄来的书信都是问你的近况,你与她少时便相知相熟,也算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不了。”沈缚直接打断她,“收起您那点心思,我没有娶妻的打算。” “缚儿!” 他身上透着股乖戾,扯唇道:“还有,我院里的事,您还是不要再派人监视为好,我希望没有下一次。” 话丢下,沈缚耐心耗尽,转动轮椅离开,没再和她多说一句。 “走。” 沈缚一招手,让姜妩跟上。 姜妩被许嬷嬷搀扶起,一瘸一拐地跟着出去。 他们走后,老夫人老脸阴沉的吓人,手边的茶盏猛地砸碎。 “我真是小看了这狐媚子,才几天就将沈缚迷得七荤八素。” “老夫人莫生气,姜妩以为讨好了世子就能万事无恙了,却不知这后宅到底还是您说了算。” 白嬷嬷诡谲地凑她耳边低语:“世子虽然护着她,但总有世子不在的时候。您想收拾一个妾,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出了宝墨堂,姜妩还在想老夫人口中说的妙嫣表妹。 汪妙嫣么? 姜妩心底冷笑,她对这个女人可太熟悉了。 突然,许嬷嬷用手撞了一下她,姜妩回过神。 刚想问怎么了,就见许嬷嬷努嘴,示意她看沈缚。 沈缚沉着一张脸,如阴霾密布难以驱散,没人敢擅自靠近。 姜妩见他这样,顿时有点紧张,还是决定解释一下沈瑾赋的事。 可没等她开口,沈缚的轮椅突然加快,她被甩在身后。 姜妩傻眼哑然,和身旁的许嬷嬷对视一眼。 回去的这一路沈缚没再理会她,到长墨院就自顾自进了书房。 而姜妩被许嬷嬷扶进屋,坐在软塌上,撩起衣裙下摆一看,双膝青紫渗着血,一片触目惊心。 “奴婢这就去给您找药!” 许嬷嬷就要快步出去,被姜妩连忙叫住,“先不用了嬷嬷。” “为何?” 姜妩脸上闪过心虚,随口撒了个小谎,“我让红莺去拿药就好,只是小伤,您先去忙您的吧。” 许嬷嬷有些犹疑,不过没有多想,“这样,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目送许嬷嬷离开,姜妩又等了会儿,朝外面偷觑确定许嬷嬷不在,这才放下裙摆悄悄出门。 此时书房外无人守着,姜妩偷偷溜过去,推开一条小缝,从门后探出脑袋:“殿下?” 沈缚似乎是正处理公务,听到动静才抬起头,俊美如神祗的脸依旧冷若冰霜,“你来干什么?” “我…我找不到跌打药,想问殿下这里有没有?” “没有,出去。”沈缚拒绝的很果断。 姜妩佯装失落,声音难过,“那我走了。” 就在她转身时,似是脚下没站稳,跌了进来扑倒在地。 “嘶!”她疼的小脸皱成一团,好像磕到了膝盖上的伤,眼圈微红水雾弥漫,小心翼翼的看着沈缚。 沈缚额角忍不住跳了跳,这一跤摔得演技真不是一般的拙劣,好像吃准了他会心软。 他还偏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缚声音一沉:“滚进来。” 姜妩一骨碌爬起来,走路依然是艰难地一瘸一拐,乖乖在沈缚平日休憩的软塌边坐下,望着他在书房里找药的身影。 第二十九章 好看 沈缚拿着刚找到的药,一回头就撞上了姜妩澄澈温软的眸光。 他顿了一下,依然保持不变的冷脸,“看什么?” 姜妩笑起来,眉如新月,“殿下好看。” “少来这一套。”沈缚随手将几罐药丢在软塌边。 姜妩接过其中一罐药,将盖子打开放到桌旁,接着撩起了下裙。 沈缚脸色一黑,连忙别过头,“谁让你在这里就掀衣裙?” “这里又没有别人。”姜妩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什么,唇边露出促狭的笑意,“殿下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沈缚没说话了,大概是不想搭理她。 姜妩指尖沾了一点药膏就往膝盖上涂抹,疼的龇牙咧嘴,眼泪都快出来了。 到后来沈缚实在看不下去,“谁告诉你是这么上药的?” 姜妩懵懂问:“不是吗?” “笨手笨脚。”沈缚眉眼深邃冷厌,扔下手里的公文,推着轮椅过去。 她露出的小腿白皙纤细,伤势在她膝上更显严重,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沈缚眸光一顿,温度仿佛骤然下降至冰点。 被他这样看着,姜妩却觉得有点心虚,缩了缩脖子。 沈缚拿起一旁放着的白净软帕,将她膝上的鲜血轻轻沾干净。 将脏了的软帕扔到一边,又换了一块新的,叠好后倒上瓷瓶里的药水,覆在了她的伤口上。 姜妩嘴角微翘,双手托着下巴看沈缚。 姜家可是开医馆的,她当然不会连怎么上药都不知道了。 只是想让沈缚亲手给她上药而已。 沈缚也不傻,不过是在纵着她。 他还从来没有伺候过女人,开始不太适应,到后面越发熟练。 “以后老夫人再发难,不必为我忍让她,更不必怕得罪,丢我的脸。” 沈缚何等敏锐,早就看出姜妩是不想给他树敌,才没反抗老夫人。 他压根不在乎再多一个敌人。 可他不在乎的,姜妩却替他在乎。 姜妩想了想,还是道:“之前四公子替我解过围,所以我这次只是想还他的人情,两不相欠,免得再有牵扯。” “与我何干?”沈缚讥笑,“上次不是还送了糕点给他?” 回来的路上就看她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是我要送给四公子的,那本就是给你做的,被沈琨打翻了才……”姜妩忍不住有点委屈。 沈缚狭长的眸子微眯,看来他是该腾出手去收拾一下沈琨了。 姜妩很快就重新展露笑颜,“下次我再给殿下重新做一盘荷花酥。” 沈缚没好气的瞥她一眼,“你的厨艺能吃?” “那殿下嫌弃就算了。” 沈缚头也不抬,给她上好药包扎,忽然不容置喙:“腿好之后我要看到荷花酥。” 姜妩紧抿嘴唇,才能忍住差点偷笑出声。 她的腿也不宜挪动,一直在书房里陪着沈缚用完了晚膳,再到夜色渐深,才被丫鬟搀回房歇息。 一晃两日过去,姜妩待在院里乖乖养伤,闲暇时便抱着各类古书看。 红莺突然进来,“小姐,萧姨娘的人来了,说想下午请您去品茶赏花。” 姜妩稍微回想了一下,上回老夫人处罚了沈夫人,将管家权交给了萧姨娘,看来萧姨娘是生出了想拉拢她的心思。 她的印象里,前世萧姨娘和沈夫人半斤八两,一直斗得厉害,都不是什么善茬。 “就说我还要养伤,不便外出,推了吧。” “是。” 红莺退出去,院门口候着个丫鬟,正是萧姨娘身边的玲玉,伸着脖子往里面瞧。 “如何,你家姜娘子怎么说?” “实在不凑巧,姜娘子的腿伤还没养好,怕要辜负萧姨娘盛情了。” 玲玉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显然有些不太高兴,面上还能保持客气,“无妨,那便让姜娘子好生养伤吧,我先去回禀了。” 两边分开,玲玉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在院外差点撞到了柳绿。 “这不是玲玉姐姐,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还说呢,请你家姜娘子去喝茶她却不肯赏脸,不过看她还伤着也就罢了。” “姜娘子平素傲得很,姐姐习惯就好,就是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玲玉拧眉:“我最讨厌这样说话的,快说。” 柳绿凑近一步小声道:“以后萧姨娘还是少去找她,我可不止一次听见她在背后编排萧姨娘,尤其是管家权落到萧姨娘手里后,她眼红的很,经常说什么一个贱妾也配管家之类不干不净的……” 玲玉快被气昏了头,“好啊,她背后竟是这幅小人德行!我定要回去禀了萧姨娘,看主子怎么收拾她!” “玲玉姐姐!”柳绿佯装慌张叫了两声,对方根本就不理她。 等人走远,她索性也懒得再演,朝着姜妩的屋子狠狠剜了一眼。 而此时的姜妩还不知道,柳绿又在外面帮她树了一个敌。 玲玉回去将事情加油添醋的禀报一通,萧姨娘气到拍桌,狞笑道:“刚入府就敢这般嚣张,我倒要看看她是个什么货色。” …… 翌日,萧姨娘带着几样勉强能看过眼的补品去了长墨院。 “小姐,萧姨娘来看您了,人就在外头。” 昨天她才拒了萧姨娘,今天人就亲自登门了。 姜妩有种不好的预感,没办法只能道:“人都来了,请进来吧。” 片刻后,伴随脂粉的阵阵香风,萧姨娘走入房内。 她身着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灵蛇髻上的赤金凤尾步摇和腰间环佩一同作响,妍姿艳质貌美非凡,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细细拾掇过的精致贵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正室。 姜妩还在养伤穿的素雅,撑着身子行了礼,“见过萧姨娘。” 萧姨娘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在软塌另一边落座,然后才看向姜妩,“起来吧。” 她眼里藏了分轻蔑,视线犀利不动声色打量姜妩,“生的倒是貌美,前些时日我一直忙着,否则便早该来看你。” “您谬赞了。”姜妩客套着,“红莺,看茶。” 萧姨娘给玲玉使了个眼色,“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姜娘子收下吧。” 姜妩看了眼透着股敷衍的补品,倒也没介意,“您不必如此客气。” 第三十章 好狠毒的手段 红莺端了两盏刚沏好的茶上来,萧姨娘端起凑到唇边,一口没喝就放下了,用丝帕抵着鼻子,皱起眉道:“姜娘子怎么还在喝这种陈年旧茶?” 姜妩望着泛红的茶汤,莞尔道:“姨娘眼光不错,这是白金茶。” 不同于其他寻常茶叶,白金茶贮存的年份越久越香醇,也就越名贵。 但白金茶产出较少,不似龙井观音茶那般天下皆知,却很受权贵追捧。 姜家名下茶铺生意一直经营的还不错,她用来待客的茶叶就是姜家的,这白金茶年份已有十年,在市面上很是难得,也十分昂贵。 但萧姨娘显然不知道这些,听到白金茶只以为是哪个廉价的茶种,她暗含讥诮的斜视了姜妩一眼,“看来姜娘子这日子过的也拮据,竟只能喝得起这样寒酸的茶。我那儿有上好的云叶茶,回头赠些给姜娘子吧。” 红莺在一旁听得无语至极,这就好比有人嫌你穿的丝绸不好,转头却说要送你几匹麻布。 云叶茶也就是一般稍好的茶叶,和白金茶根本没法比。 她几次忍不住想开口提醒萧姨娘,都被姜妩用眼神制止了。 姜妩给她留了几分面子没戳穿,浅酌一口茶,“姨娘说的都对。” 萧姨娘却以为姜妩是面上挂不住了,又轻蔑道:“听说老夫人罚你了?” “姨娘也知道。” “老夫人不喜你这样的女子也实属正常,毕竟你与世子无一处是能配得上的,我知道你难免对老夫人心生怨恨,但你也要莫要让外人看出来。” 姜妩不禁好笑,看出她这是来者不善,“萧姨娘何时见我对老夫人心生怨恨了?以己度人可不好。” 说来萧姨娘能拿到管家权大多还是因为她,现在怎么好像有针对她之意?难道是见老夫人不喜她,所以也跟着对付她? 萧姨娘反被将了一军,心底咒骂了她一句,面上干笑道:“我说这些也是为你好,来尝尝这燕窝,再放该凉了。” 玲玉将瓷盅从温水里端出来放到小桌上,萧姨娘道:“这是命人炖好的燕窝,锦盒里还有些党参虫草。” 炖盅揭开,清甜香气弥漫开来。 姜妩随意的朝炖盅里看去,目光微凝。 沈缚这里向来用的都是最为名贵的血燕,普通燕窝倒很少见到。 但她见过的世面不少,一眼看出这应该是在库房里放久了的陈年老燕窝,色泽明显泛黄,像这种燕窝一般贵人们都不会再用了,都是用来打赏下人。 萧姨娘见她盯着燕窝看,张扬地勾着红唇道:“想必以姜娘子这样的出身,还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吧?” 姜妩:“……” 她眼皮微掀,看着萧姨娘欲言又止。 要不要告诉她,哪怕在姜家也不会用品级这么差的燕窝。 外头都说萧姨娘明面上是出身官宦人家,实际只是远房来攀关系的表亲,看来传闻是真。 “盛一碗让姜娘子尝尝吧。”萧姨娘随口吩咐玲玉,眼尾微挑,藏不住的优越。 姜妩不置可否,懒得和这种人计较什么。 她从玲玉手里接过小碗,调羹搅了两下,刚舀起一勺,身子突然顿住。 她好像在燕窝里嗅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酸苦气息。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闻错了,便凑近了些那勺燕窝,细嗅半晌,眸光蓦然一沉。 萧姨娘瞧着她这幅样子,十足看不上眼,丝帕掩唇揶揄的奚落:“虽说燕窝这种好东西难得,姜娘子也别舍不得用,这儿不是还有……” “有毒。”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怔住了。 萧姨娘当即坐不住了,拍桌而起难掩怒气:“你什么意思?我好心给你送补品,你竟敢污蔑我?” 姜妩没搭理她,不紧不慢地舀起一勺燕窝倒在窗沿上,旁边觅食的麻雀过来,尖嘴啄了几口后展翅飞走。 萧姨娘面带不屑,“这不什么事也没……” 话没说完,就见麻雀在空中挣扎着扑棱了几下翅膀,从半空坠落直直砸在地上,咽气了。 所有人都满眼震惊,唯姜妩转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萧姨娘。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萧姨娘惊惶失措地瞪大双目,往后踉跄倒退了两步。 “不,这不可能!” 她猛地上前激动的抓住姜妩的手臂,“我与你素无冤仇,怎可能给你下毒!?必是有人要陷害我!” 姜妩当然知道萧姨娘没那么蠢,就算要毒杀她也不会自己动手,否则她也跑不了。 不过姜妩还是挑唇故意道:“燕窝是你送来的,看萧姨娘今日的态度,似乎处处都对我不满,敢问可是有哪里得罪了萧姨娘?” “我、我对你不满是因为婢女说你时时在背后对我出言不逊,所以我才为难了你几分,可我也不至于因这点小事就要害死你!” 姜妩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哪来的捕风捉影的谣言?我何时在背后对你出言不逊了?” “玲玉!”萧姨娘声音凶狠凌厉。 玲玉吓得腿软,直接跪下来,“奴婢也是听长墨院的大丫鬟私下里说的,说您眼红管家权落到姨娘手里,所以心生嫉恨。” 红莺瞪大了眼,“大丫鬟?那不就是柳绿!?” “对,就是她。” 红莺听了差点没气炸,“主子!那小人竟敢在背后挑唆败坏您名声!” 姜妩抬了抬手示意她先淡定,“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 萧姨娘慌忙不已,眼睛都快急红了,“我真的不知这燕窝有毒,害死你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先不论沈缚对姜妩在不在乎,姜妩再怎么说也是良妾,她要是被这碗燕窝毒杀,萧姨娘被休出府都算轻的。 姜妩冷静道:“萧姨娘别急,先想想都有谁经手过燕窝,再看背后谁的嫌疑最大。” 闻言,萧姨娘脑中快速思索,闪过灵光,“夫人!肯定是大夫人!除了她还有谁会想同时害死你我?” 自上次后,姜妩和沈夫人便已彻底结下仇怨,而她和大夫人更是多年死对头。 萧姨娘气得银牙几欲咬碎,“一箭双雕,真是好狠毒的手段!” 第三十一章 那你说怎么办 姜妩沉思了一下,却觉得未必,“她是有很大的嫌疑,可她还在禁足不是吗?” “就算在禁足也未必不能派人出来下毒!” 萧姨娘气得转头就要往外走,“我要将这件事禀报老爷,治她一个善妒狠毒的重罪!” “证据呢?” 姜妩冷声叫住她,“你现在去就是打草惊蛇,没有证据,只会被夫人抓住把柄告你污蔑,管家权不想要了?” 姜妩才入府没多久,府上人还没认全,只有沈夫人跟她们两个人都有仇怨。 但如果真的是沈夫人动的手,嫌疑未免太大,稍有不慎就引火烧身,反而不太可能。 萧姨娘没好气的瞪着她:“那你说怎么办?” “先……” “大夫人到——” 外面丫鬟的通报突然传进来,姜妩眉头一拧,周氏不是还在禁足,她怎么会过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沈夫人身后带着一群下人,是正室才有的排场,一袭华贵的织锦羽缎团花大袖,雍容大气,一走进来,就让屋内众人不觉紧绷起来。 众人纷纷福身,“参见夫人。” “都起来吧。” 沈夫人注意到了萧姨娘,落座时眼尾扫了她一下,“萧姨娘也在?” “夫人不是还在禁足?”萧姨娘冷笑反问,握紧了帕子,“半月还未到,怎么私自出来了?” “母亲开恩特地提早放我出来。注意你的言行,再有下次别怪我罚你以下犯上。”沈夫人声音冷淡却威严,正室气场强大,远远压过萧姨娘。 说着,她将目光转向姜妩,皮笑肉不笑的令人如芒在背,“刚解了禁足出来,就特意想来瞧瞧你。” 姜妩也不怵她,莞尔一笑:“有劳夫人记挂。” “老夫人娘家的小女儿就要回京城了,母亲一直有给她和世子指婚之意,你还不知道吧?” 姜妩顿了下,表情倒没有什么起伏,“前两天刚听说。” 沈夫人悠然瞧着她的神色,讥讽道:“汪家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深受皇室恩重,也是出了名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世子未娶妻先纳妾已经引得汪家很不满了,不过汪家不会和世子计较,只会觉得你碍眼。” 虽然是嘲讽,但姜妩清楚这也是实话,前世汪家就是这么干的。 为了逼她退出,让汪妙嫣嫁给沈缚,背地里用尽了下作的手段。 到最后姜家被人算计抄家灭族,除了姜伯恩太蠢,也是汪家的人在背后一手操控。 想到这里,她眸光冷了几分。 沈夫人幸灾乐祸,说着风凉话:“听说他们还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等汪家那位千金进门,以后怕是没有你站的地方了。” 沈夫人只顾嘲讽姜妩,还不知道萧姨娘在背后死死盯着她。 姜妩收起思绪,似笑非笑看着她,“夫人真是大度非凡,还有空担心别人,待殿下和汪家强强联姻,以后您的二少爷可怎么办才好?” 旁边萧姨娘也跟着讥笑了一声,沈琨和沈缚一向彼此视若仇敌,水火不容,要是汪妙嫣真嫁给沈缚,这国公府以后就没沈琨什么事儿了,最该感到担忧的应该是她周氏。 嘲笑格外刺耳,沈夫人的脸色一瞬就阴沉了下来,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老爷向来最疼琨儿,定会给他寻门更好的婚事,凭琨儿的条件,要什么样家世的女子找不到?”沈夫人目露凶光横了她一眼。 “倒是世子身有残疾,名声凶恶,若汪家顾惜女儿,可未必会把女儿嫁过来!” 姜妩耸了耸肩,和动了肝火的沈夫人比起来从容得多,“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殿下就算没有这门婚事照样权倾朝野,至于二公子什么样,您最清楚了。” 只有沈琨才需要一门好亲事支撑他在国公府的地位。 “谁说不是,世子殿下这般年纪便已能与老爷比肩,二公子就是娶了皇室公主,也是及不上的。”为了气沈夫人,萧姨娘也向着姜妩说话。 沈夫人指甲掐进掌心,火气蹭的上涨,阴鸷眼神转向她:“何时轮到你一个贱妾来对嫡子评头论足了?你也配议论嫡子?” 萧姨娘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姜妩眼眸微抬,周氏这便是失了风度了。 周氏突然注意到小桌旁的燕窝,嫌弃的瞥了眼,“你现在已经这么寒酸了,拿这种打发下人的东西来送人?” 不提燕窝还好,一提燕窝萧姨娘就忍不了了,她气极反笑:“自然是比不上夫人大气富裕,毕竟夫人单是买通凶手往燕窝里下毒所费的银子,就够买几十两血燕了吧?” 姜妩头都大了,先前就说过没有证据不要打草惊蛇,结果她还是没听。 “你说什么?”周氏声音一沉,屋内的下人顿觉后背发凉。 “怎么,你敢做却不敢认?方才姜娘子把这燕窝喂给了麻雀一点,麻雀当场就被毒死!不是你栽赃陷害,难道我会蠢到在送出去的燕窝里投毒?” 周氏目光凶狠瞪向姜妩,姜妩不赞同地皱眉,“这件事还没有定论,萧姨娘别急。” 她想阻止一下萧姨娘,这么下去只会反受其害。 周氏脸色阴沉得可怖,几乎能滴出水,“你有本事把证据拿出来!空口白牙就敢污蔑我,你是觉得拿了管家权就能骑到我头上了?” “这府上除了你会如此处心积虑害我们还能有谁?”萧姨娘根本听不进姜妩的话,气得眼睛都红了,言辞分外激烈,“借我的手杀她,你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盘算啊,若不是姜娘子及时发现,我此时怕早已被你借机杖毙了吧?” 周氏额头上青筋毕现,猛然间拍桌而起,抬手就狠狠抽了萧姨娘一巴掌,“放肆!” “啪!” “啊!”萧姨娘尖叫狼狈地摔倒在地,精美的发髻也散了,浑身剧烈颤抖,淬了毒一般的阴狠扭曲眼眸死死瞪着周氏。 “你不就是看我抢了管家权所以心生怨恨?待我禀了老爷,凶手是谁一查便知!看老爷到时不休了你这个毒妇!” 周氏不怒反笑,盛气凌人,“好啊,我就等你去禀报老爷,便是你不去我也是要亲自去的。” 第三十二章 只此一次 姜妩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巡梭,无语地按着额头。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引来了外面的人。 “怎么了怎么了?” 许嬷嬷闯进来又惊的停在门外,看到的就是这幅混乱的场景,萧姨娘摔在地上发丝凌乱狼狈,右脸巴掌印红肿。 沈夫人转身气势汹汹快步往外走,重重撞过许嬷嬷的肩膀。 萧姨娘眼神怨毒,被丫鬟扶着爬起来,也紧跟着去了。 那一盅毒燕窝作为证据被玲玉一道端走,桌上只剩那个还盛着燕窝的小碗。 “这是怎么了?”许嬷嬷目瞪口呆,看向姜妩求解。 姜妩朝桌上的小碗微抬下巴,“萧姨娘给我送的燕窝被发现有剧毒,她说是夫人干的,这不,闹起来了。” 许嬷嬷听到剧毒两个字,顿时惊悚,“那您怎么样?可要去请大夫?” “嬷嬷放心,我没吃。” 燕窝里只有很轻微的一丝酸苦气息,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但她还是嗅到了。 如果不是她谨慎又鼻子灵,此时早就丧命了。 许嬷嬷沉重道:“此事非同小可,待少爷回来,奴婢一定要上报。不过这件事的确夫人嫌疑最大,她因为您失了管家权,又落到了萧姨娘手里,难免会报复。” “就是因为嫌疑太大,反而刻意。” 姜妩讥笑了声,隔岸观火从容看戏,“看她那副离去时有恃无恐的架势,萧姨娘刚焐热没多久的管家权就要没了。” 许嬷嬷讶然,没想到她看得这么清楚。 “我这里没事了,嬷嬷先下去忙吧。” “是。” 许嬷嬷走后,红莺才有点委屈的抱怨道:“小姐,方才奴婢要和许嬷嬷说柳绿的事,您用手撞奴婢做什么?” 姜妩弯唇,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事不急,说了嬷嬷最多不过训她一顿罚点月银,就且让她以为,咱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红莺怔住,发现她好像看不透姜妩了,“小姐是想做什么?” “你会明白的。” 夜幕降临,沈缚归府。 许嬷嬷在旁伺候时,挑了个机会,将白天发生的事都说了。 “下毒?”沈缚执着狼毫笔的修长手骨青筋凸起。 “是,若不是发觉的早,姜娘子怕就丧命了,幕后之人实在居心歹毒。” 沈缚深沉如古井的眸底划过一丝冷戾,“查出是谁了吗?” 他声音冰冷透着阴鸷,吐出来的每句话都令人心惊胆颤,连许嬷嬷也是顶着压力,“前院国公爷亲自在查,暂无结果。” 沈缚讥笑一声,掩饰不住的讽刺,“凭他能查出来什么东西?” 国公爷是个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 许嬷嬷不敢吱声,沈缚下令道:“以后外面再送进来给她的东西,一概细查。” “奴婢遵命。” 夜渐渐深了,烛火噼啪燃烧,沈缚仍在伏案处理公务,垂着凤眸,总有些心烦意乱,不受控的浮现她担惊受怕难以安寝的身影。 今日之事,稍有不慎,她就没命了。 等回过神,沈缚已经扔下了公文,推着轮椅朝外走去。 到底不放心,还是决定去看她一眼。 姜妩的房内还燃着烛灯,下人不在。 入她卧房朝她靠进时,沈缚身上的戾气不自觉敛去几分。 但随即他就看到姜妩容颜恬静双眸闭合,呼吸声匀称,侧躺着睡得很熟,看上去丝毫没有将投毒放在心上,没心没肺的。 他倒是白担心了,自嘲的轻嗤了声,推动轮椅就要离开。 腰侧的玉带上突然传来一点重量,沈缚回头,就对上一双纤尘不染的漂亮眼眸,潋滟又温软,弥漫初醒的朦胧雾气,湿漉漉的直戳进人心底。 他的心跳竟然不觉漏了一拍,姜妩纤细手指抓着他的玉带渐渐坐起来,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睡眼惺忪一点点凑到了他的面前。 距离近到呼吸交融,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她身上好闻的芍药花气息涌入鼻尖,姜妩眨着长而细密的睫羽,眼含雾水,朦胧迷茫的望着他,像随时都会吻上他的薄唇。 一贯冷漠凉薄的沈缚,此时却莫名紧张地绷直了背脊。 他性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竟不知要说些什么,低哑着声没话找话的问:“吵醒你了?” 姜妩晃了晃毛茸茸的脑袋,小脸乖软的让人想上手捏一把,就是看着还很困,“殿下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沈缚当然不会承认他是放心不下才过来的,眼神一闪随口道:“不久后是老夫人六十大寿,你和许嬷嬷去街上挑份礼物,银钱随便在私库取。” 她乖巧地点头,“殿下特地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沈缚心跳有点快,微微启唇,姜妩却忽然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了他颈窝里,满是浓浓的依恋,“今日的事我总有些后怕,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缚眸中闪过凛冽寒光,“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 突然,脸颊上传来凉软触感,还带着一点湿润,像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沈缚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俊美绝伦的面容迅速黑了下来。 姜妩眨巴着眼,表情很无辜,带着点怂怂的委屈,她知道沈缚有很严重的洁癖,“妾身没忍住,殿下要是生气,那让殿下亲回来。” 沈缚掐着她柔软脸颊,冲她冷笑:“上回的事还没原谅你,谁许你得寸进尺?最近太惯着你,给你胆子养肥了?” 她亏虚的讪讪笑着,刚要开口狡辩一下,外头突然传来声音打断两人。 “姜娘子您睡了吗?国公爷唤您现在过去问话。” 柳绿站在门外,月光落在她半边脸上,藏不住的嫉恨怨毒,她居然亲眼看到世子进了那小贱人的房间。 姜妩和沈缚对视一眼,沈缚神情冷厌,“大半夜问什么话?不去,让他等明日。” 整个国公府,也就沈缚敢让国公爷候着等他。 姜妩轻拉了拉沈缚的衣袖,“还是去吧,毕竟这件事和我有很大的关系。” 沈缚神色一沉下来就很吓人,而他现在整张脸都是冷着的。 但对上姜妩湿漉漉小心翼翼的眸子时,他到底没法真的生气。 “只此一次。” 第三十三章 做贼心虚 门开了,穿戴整齐的姜妩推着沈缚的轮椅走出来。 从柳绿身侧经过时,眸光似漫不经心从她身上掠过一眼。 就这一眼,便让柳绿觉得后背寒浸浸的,仿佛整个人在瞬间被她彻底看穿,一丝不剩。 柳绿眼眸闪了闪,忽然叫住将要离去的两人:“少爷,国公爷只说让姜娘子一人前去,深夜露寒霜重,您白天处理公事已经够辛苦了,奴婢担心您如此操劳会伤了身子。” 她捏着娇滴滴的嗓音,小女儿作态般忸怩,说到最后心里羞怯又紧张不敢去看沈缚。 但却暗含挑衅的对着姜妩道:“想必姜娘子也不会忍心让少爷如此劳累吧?” 姜妩笑了笑,她好像忘了,沈缚一向不喜下人多话。 她在沈缚身侧弯下身子,温言软语:“那殿下先休息,我独自前去也可。” 沈缚眼皮微掀,不紧不慢地睨了柳绿一眼,像在俯视一只蝼蚁。 柳绿瞬间只觉喉咙像被人扼住,一股近似死亡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惊惧地跪了下来:“奴婢多嘴!” “走。”沈缚低沉清冷的声色在灯笼摇晃的檐下响起,不容人忤逆,这话是对姜妩说的。 木轮轧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推着轮椅的纤细身影越过柳绿离去。 柳绿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浓烈的不甘在心底弥漫。 世子殿下甚至不肯跟她说上一句话,她到底比姜妩那个贱人差在哪里? …… 夜已深了,前院花厅仍旧灯火通明,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为着这件事。 沈夫人和萧姨娘闹得不可开交,互相视若死敌,被国公爷呵斥了好几次才消停。 “世子到——” 国公爷沈年煜脸色一沉,他特地吩咐去通传的人别惊动沈缚,难道是那个妾特地去找了沈缚? 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倒是心机不浅。 姜妩向面前严肃国字脸的中年男人屈膝福身,“参见国公爷。” 行礼的只有姜妩,而她身旁的沈缚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没做,也没人敢有异议。 府上人人皆知,国公爷与世子不和已久。 当年国公爷为了利益毫不留情,不惜毁掉沈缚。 但沈缚活了下来,还从腥风血雨中爬到权力顶点,父子从此成仇。 沈年煜的心虚日渐扭曲成恼怒厌烦,和抓心挠肝的嫉妒,恨不得沈缚能从这个世界消失,好无人知道他那段卑劣不堪的往事。 “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沈年煜口气不善。 “怎么,父亲做贼心虚,不想我过来?” 灯火映在他轮廓深邃的冷峻脸庞上,明暗交错,另半边脸隐匿在阴影里,透着极度危险乖戾又神秘的气息。 只静静坐在那里,便令人望而生畏,花厅里无人敢苛责他半句。 沈年煜额角狂跳,早晚会被沈缚气死。 “姜娘子,你来的正好,”萧姨娘眼睛都快哭肿了,见到她来就迎上去抓着她的手,“你快帮我说说,你也觉得此事只有夫人嫌疑最大是不是?” 一瞬间无数不善或凌厉的视线都投向了姜妩。 姜妩听到头都大了,只觉无语至极,真是想作死拦都拦不住,还要拉别人下水。 “萧姨娘您先冷静,没有证据之前不可妄下定论。” 沈夫人甩手冷笑,“我院里所有下人可都被老爷亲自派人仔细查过了,今日无一人往后厨去过,更别提下毒了。” 沈夫人被查的最严,但半天下来,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若是夫人想,将痕迹抹去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这府上最想除掉我和姜娘子的可就只有您一人。”萧姨娘不甘地咬牙。 “萧氏,给我注意你说话的态度!难道你觉得老爷还比不上你聪明吗?你无非是嫉恨我已久,自导自演打定了主意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沈夫人朝国公爷欠身,句句恳切:“老爷,萧氏无端污蔑妾身,其心可诛,还请老爷做主!” 萧姨娘也哭哭啼啼地跪在沈年煜脚边,“老爷明鉴,妾身这么多年对夫人从来都是恭敬有加,夫人却处处容不下妾身要置妾身于死地,妾身不如不活了。” “都给我闭嘴!” 沈年煜被吵得头疼,叱骂完两人,厅内终于安静下来。 他阴沉的问姜妩:“你怎么看此事?” “若无证据,那妾身不知。”姜妩思忖了一下,“敢问可验出燕窝里是什么毒了吗?” 旁边站着的大夫出来回话道:“燕窝里下的是鸩毒。” “鸩毒?”姜妩蹙眉,“可我看那燕窝里的并不像是鸩毒。” 大夫是周氏的人,他对姜妩看起来不怎么耐烦,“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燕窝内呈现轻微的淡黄色,给家畜吃过后中毒症状和鸩毒一模一样,不是鸩毒是什么?” 姜妩很清醒,“和鸩毒症状一样的毒药多了,当时燕窝散发出来的气味隐隐发苦,可鸩毒一向不会有气味。” “鸩毒若是储存不当,沾染异味也不是不可能。”大夫鄙夷的上下打量着姜妩,讥哂道:“你一介养在深闺的女子能有什么见识?少在这里妄加议论,惹人笑话。” 除了沈缚,花厅里的人都拿讥诮目光去看姜妩。 姜妩依旧从容不迫,只看着大夫道:“若我验出这里面不是鸩毒,你当如何?” 他压根没把姜妩放在眼里,极为不屑的嗤了声,不经脑子的脱口而出:“若不是鸩毒那我便退出医坛,此生再不行医!” “好啊,记住你说的话。” 沈年煜打断两人,“行了,为着一个妾闹得鸡飞狗跳,瞧着都可笑。” 如果不是这次把周氏和萧氏牵扯了进去,姜妩的死活在他看来什么也算不上。 “此事无论怎么说都因你而起,闹得现在家宅不宁,我限你三日期限查明真相,否则一并治罪!” 他随手就将这桩麻烦全部甩给姜妩,左右一个出身低微的妾,任由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更重要的,这也是在间接给沈缚添堵。 沈缚嘴角翘着讥诮的冷意,“父亲要在朝堂上也有这种本事,就不会常被陛下斥责庸碌无能了。” 第三十四章 马上给我滚 沈年煜脸涨得通红,气势上偏还被沈缚狠压一头,梗着脖子道:“你的人惹出来的麻烦,就合该她来解决!” 他讽刺道:“父亲还真是会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姜妩也觉得无语,她好好养着伤什么也没做,怎么就成她惹出来的麻烦了? 但凶手如果不是沈夫人,那么幕后之人恐怕是冲她一人而来,萧姨娘只是被利用的棋子。 她也想知道处心积虑要杀她的人是谁。 于是姜妩主动站出来,“由妾身来查也好,只是三日太短了,国公爷,还是十日为期吧。” 沈年煜不善的盯着姜妩,“十日倒不是不行,只是若到时查不出个结果……” “你待如何?”沈缚慢条斯理地抬眼,眸光寒戾,无形中给人浓重的压迫感。 被他盯上的那一瞬,饶是沈年煜也悚然一惊,而后恨恨咬着后槽牙。 这孽种是和他杠上了。 沈年煜脸色阴沉得快能滴出水,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主事的都走了,花厅内诸人也相继散去,剩下姜妩和沈缚。 “不必把他的话放在眼里。”沈缚扫了眼沈年煜远去的背影,清冷的开口。 姜妩视线落回到沈缚肩上,眨了眨眼。 言下之意,便是她查与不查,都没人敢怪罪她。 姜妩很认真的想过了,这对她事关重大,她还是必须要查。 第二日,萧姨娘因为没有证据污蔑主母,被剥夺了管家权,受了五道鞭刑。 日光透过窗棂落在寝屋里,惨叫声不时响起。 玲玉在给萧姨娘上药,“姨娘,您忍忍吧,留疤可就糟了。” 那五道鞭子又狠又毒,萧姨娘后背细嫩肌肤上已见血痕。 门外的下人进来,“姨娘,姜娘子求见。” “让她滚!”萧姨娘抓着枕头就狠狠砸过去,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除了周氏就是姜妩。 如果不是姜妩,她就不会失去管家权,更不会受这些鞭刑。 “姜娘子,您不能进去!” 已经晚了,姜妩直接快步走了进来。 萧姨娘披上了衣裳,声音都在抖:“你还敢擅闯?怎么,瞧着我如今落魄,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冒昧了萧姨娘,国公爷交代的任务压在身上,我也没办法。” 这件事不好查,国公爷昨天查了一下午半点线索也没有,就更别谈是姜妩了。 她清早起来查到现在,可谓是到处碰壁,后厨摆架子爱答不理,问萧姨娘院里的人都只一味敷衍她,逼得她只能硬闯。 “我只问几个问题,问完马上就走。”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马上给我滚!” 她不好受,她也不会让姜妩好受。 姜妩深吸一口气,压下脾气微笑着道:“萧姨娘,您别忘了,有毒的燕窝是您送来的,这件事要是不查清,你就是唯一的凶手,且等以后夫人拿这事儿收拾你吧,她可正愁找不到除掉你的机会。” 说完,姜妩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 萧姨娘忍疼爬起来,额头冷汗淋漓,眼睛发红的怒视着她,“要问什么?赶紧问!” “昨日你院里共有几人接触了那碗燕窝?” “四人左右。” “让所有接触过燕窝的人来见我。” 萧姨娘给玲玉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叫人。 不一会儿,包括玲玉在内的一共四人,都站在了屋子里。 姜妩仔细询问试探了每一个人,都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下房呢?” 玲玉道:“奴婢们住的下房昨日已经被搜过了,姜娘子若不放心,可自行再去搜一遍。” 姜妩面容微沉,后厨昨天已经被国公爷查过,而她又查了一遍,还是什么也没有。 线索就要彻底断在这里吗? “问完了就走,别站在这里碍眼。”她冷笑一声,“你最好是能在十日之内查出来,否则看老爷怎么收拾你!” 姜妩悠悠看她一眼,“萧姨娘还是先操心自己吧,瞧您这伤得养好些天吧。” “你!”萧姨娘一怒,又牵动到了伤口,疼得面容扭曲喘不上气。 “告辞。” 姜妩摆手离开,路上她心思重重的走着神。 看来只能从那碗燕窝里下的毒入手了,拿到外面找其他医师看看,总有能认出来是什么毒的。 回到长墨院,红莺慌忙迎上来,“小姐,外面传来消息说东四街的医馆有人在闹事,您可要去看看?” 姜妩目光一顿,“赶巧了,走。” 姜家位于东四街的这座医馆离国公府比较近,坐马车不用一刻钟便到了。 街上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姜氏医馆门口纷闹嘈杂,围着不少人。 “你们这破医馆都是什么庸医,老子吃了你们开的一副药肚子疼的快死了,赔钱!” 大腹便便的男人集结了一群地痞流氓,各个手里拿着木棍蠢蠢欲动,一副敢不赔钱就要打砸医馆的架势。 伙计脸都青了,这些人已经在这里堵了一上午,“大夫已经给你诊过脉了,说你什么事都没有,你分明是在讹人!” “废话!庸医能诊出什么东西来?” “你简直强词夺理!” 大腹便便的男人索性往地上一赖,直接朝周围叫嚷起来:“大伙来瞧姜氏医馆谋财害命,庸医杀人!小心千万别来这种黑心医馆,专坑平头老百姓,指不定吃了他们家的药命就没了!” 姜妩刚从马车里钻出来就听到动静,红莺在前面开道,她步履从容地走进人群,看到地上那道肥胖身影时,瞬间冷笑出声。 “又是你。” 那天在姜家想跟她动手,最后被她下令打了十棍赶出门的那个所谓的亲戚。 看来今日上门闹事是心存报复故意的了。 段刚双眼眯成一条很狭小的缝,“姜妩,你还记得我就好。当日你大逆不道将长辈赶出家门,你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你也配叫长辈?一个冒充身份上门白吃白占的骗子,没把你扭送衙门已经是跟你客气了。” “都闹什么闹?” 一道又凶又烦躁的声音从医馆内传出,穿着蓝布长衫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拧着眉头瞪向伙计。 第三十五章 闹事 伙计忙解释情况:“这群人非说吃了咱们医馆的药闹肚子,在门口闹事,赖这半天要赔钱,可……” “啪!” 话没说完,掌柜就狠厉地甩了他一耳光,恨铁不成钢似的指着鼻子唾骂:“蠢货!他要钱给他不就行了,知道今天耽误多少生意吗?” 大庭广众之下,狠辣辣的一巴掌格外清脆响亮,充满羞辱意味。 伙计捂着红肿狼狈的脸,头因为难堪埋得很低。 姜妩眉头紧锁,冷锐视线扫向掌柜。 而掌柜好像早就习以为常,打完人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就将目光移向以段刚为首的那群人,命令身后的伙计:“让账房取银子过来。” 一听能拿到银子,一群人面露窃喜。 “是。” 即便刚被扇了一耳光,伙计还是得忍气吞声乖乖给他办事,这让掌柜心里的自尊心膨胀起来。 “慢着。” 一道清越的声音阻止了将要离去的伙计,姜妩走出来,月白色对襟羽纱裙裳随风而动,容色明艳出挑,气度不凡。 掌柜鄙屑的上下看了她一眼,“你又是谁?” “放肆!竟连大小姐都不认得,你怎么当掌柜的?”红莺在旁边冷喝。 掌柜似是才认出她来,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笑脸:“哟,原来是大小姐来了,失敬,快把大小姐请进去!” 姜妩神情冰冷,“少给我来这套,让你管医馆,不是让你来作威作福的,谁准你动辄打人?” 掌柜笑容渐渐垮下几分,剜了那伙计一眼,“像这些下贱骨头就是缺教训,不打不行,您还年轻,自然不懂这用人之道。” 姜妩危险地勾起红唇,“这么说,我也能这么教训你了?” “您真会说笑,我跟这些低贱的下人怎么能一样……”掌柜讪讪笑着后退几步,生怕姜妩会动手。 “再说,我教训他是有缘由的,他有这时间跟人争论早把赔出去的银子翻倍挣回来了,却非要耽误工夫扯皮,我看他就是想借机偷懒,您说这还不该打吗?” “你是真蠢还是装蠢?但凡你赔钱就等于彻底承认我们这里都是庸医,本来无错也成有错,他们第一次尝到了甜头,迟早会来第二次。” 掌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还有点不耐烦,“不就一点小事,您何必在此多事?只要不耽误赚钱不就行了?您不会这点银子都舍不得吧?” 看着只图省事的掌柜,姜妩眸底划过寒芒,“开了这个头,你猜以后会有多少渣滓跟着学样?鼠目寸光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臭娘们,你说谁渣滓?把你的嘴放干净点。”那群地痞流氓立马不乐意了,目露凶光撸着袖子就要上来。 “再不赔钱给我大哥,把你们这破医馆砸了!” 段刚答应过,只要拿到银子就和他们平分。 红莺强忍害怕胆怯,护在姜妩前面。 姜妩冷笑一声,还不等那群混混靠近她,就接二连三的被撂倒,发出惨叫。 暗六不知何时杀出来,虐菜似的一个人暴揍一群。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哀嚎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站着的就只剩段刚。 他身上的肥肉抖了抖,忌惮地后退两步,“我、我警告你别过来!小心我报官!” 说到这里,段刚理直气壮起来,“你们医馆开的药吃坏了人,赔钱天经地义,你们还想当街施暴威逼不成?” 姜妩让暗六先退下,瞧了他一眼,突然态度一转:“行,我去问问大夫到底给你开了什么药,若真有问题,赔偿肯定少不了你的。” 红莺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小姐。” 这摆明了就是在讹钱,看他中气十足的样子,哪像是生病。 姜妩朝她眼神示意,不必多说。 大多人都觉得,姜妩态度转变是为了保全医馆的名声。 段刚得意地冷哼,腹痛这种东西,全凭一张嘴就够了。 他在姜家大手大脚惯了,由奢入俭已经不可能了。 就算被赶出姜家,他也有无数法子逮着姜家吸血吸到死。 没过一刻钟,姜妩突然紧急冲出来,“你已经吃了大夫开的药?” 段刚怀疑地拧眉看着她的反应,“当然吃了。” “快吐出来!我们方才检查发现大夫抓药时抓错了一味,抓成了剧毒的断魂草,这种药材单是碰一下都会让内脏渐渐腐坏,可千万不能放身上啊。” 段刚吓得表情剧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说什么!?” 他几乎是瞬间将袖子里藏着的药包甩了出去,脸色煞白,肥肉颤抖着。 而姜妩看着被他丢出来的药包,脸上的惊慌慢慢恢复了平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这药不是没吃吗?” “死丫头,你耍我!?” 他脸涨得通红,愤恨不平:“你竟敢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别忘了你刚才亲口承认抓错了药材,差点害死我一条命,我要把你们这家黑医馆告到衙门!” 姜妩有恃无恐的讥笑道:“你去告啊,看衙门不把你打出来。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断魂草只有话本故事里才有,蠢猪。” 段刚还想伸手去抢回药包,伙计眼疾手快,先他一步夺来了药包,拆开后双手奉到姜妩面前,“您看。” 姜妩垂眸,油纸里面包着的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药材,还是好好的。 她居高临下嘲讽地勾唇道:“看起来,你要去衙门住一段时间了。” 眼见事情兜不住了,段刚惊慌地转身就逃,不管不顾地冲撞开人群。 那些地痞流氓也连滚带爬地跟着四散逃逸。 暗六是不会管这种闲事的,抱剑立在一旁冷眼旁观。 别看段刚长得肥头大耳,跑起来是比谁都快,几个伙计连忙追出去。 一场闹剧结束,围观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好看,各自散去了。 姜妩走进医馆,吩咐道:“把所有账簿拿过来,我全部要看。” 掌柜眼神闪烁了一下,不过他早有准备,面上应承下来:“我这就去给您拿。” 不多时,掌柜就抱了几本账簿过来。 “就这么点?”姜妩发觉了不对。 掌柜压着心头的紧张,找借口道:“其他的还在让伙计找,您可能要等等。” 第三十六章 凭什么不能计较 姜妩让掌柜先退下,坐在雅间里翻阅账本。 掌柜鬼鬼祟祟偷觑了她一眼,见她看上去完全没有起疑,这才乖乖退下。 而他走后,姜妩拿着账本翻了没几页,就随手扔到了桌子上。 “小姐怎么了?” “账本是假的。”她眸底划过寒芒,如果不是足够熟知账本的人,还真有可能会被骗过去。 “为了怕我看出来,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 “奴婢去找他们算账!” “不急。”姜妩叫住红莺,“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后来姜伯恩任命上位的?” “是,原先这家医馆的掌柜本是老家主用了多年的人,但三年前被姜伯恩以私吞银钱的罪名赶走了,才换成了现在的周掌柜。如今想想,肯定是诬陷!”红莺气得不行,姜伯恩简直狼子野心,在背地里一个个铲除老家主留下的旧人。 姜妩阴沉的眼眸微垂,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吵闹喧嚷声。 “哪来的臭要饭的,赶紧滚出去!别脏了我们医馆的地方。”周掌柜嫌恶地看着面前衣衫褴褛抱着孩子的妇人。 妇人脚上踩着破烂的草鞋,粗布麻衣上到处都是补丁,看上去拮据又窘迫,泪眼婆娑的哀求:“求求您了,我孩子真的快不行了。” “你孩子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当这里是慈善堂?再不滚让人把你打出去!” “我、我付得起诊费,不会占你们便宜的,”她手脚慌乱从怀里掏出破布包着的一小捧铜板,低声下气的求着:“我跑了很多家医馆都说他没救了,只能来这里一试,求您让大夫给他看看吧。” 周掌柜看着那些铜板面露不屑,眼珠子精明贪婪地转了转,“行啊,就是我们这儿诊费要二十两银子,也不贵,只要交了银子马上给你安排大夫。” “二十两银子?!”妇人声音颤抖,含着泪的双眸兀然瞪大,穷人家半年的花销也才二两银子,连孩子的病情都还没诊断就先开价,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掌柜打量了一眼她的姿色,淫笑道:“你去卖身还是去陪客,这银子不是好凑的很?” 他就是吃准了妇人已经无路可退,故意开出天价诊费。 “你…你!” 妇人脸色通红,不知是气得还是被羞辱的,“哪有诊费这般昂贵的,你们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你骂谁趁火打劫?把嘴给老子放干净点,一个臭要饭的还挑三拣四起来了,爱治不治,治不起就滚!” 这样劈头盖脸的辱骂让妇人难堪至极,可看着怀里难受的孩子在拉着她的衣角,她还是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好,二十两就二十两,只要能救活我的孩子,再多钱我都去给你凑来。” 不料周掌柜突然冷冷一笑,反口道:“可惜我现在又不想给你治了,给多少银子都不治,死了也是你孩子活该,谁让他有个没脑子的娘,滚吧。” 没有一个母亲能容忍这种恶毒的诅咒,妇人气到浑身发颤,眼睛里猩红的血丝遍布,下唇几乎被咬出了血,“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若不是她现在还不能恢复身份,来日她一定要让这家医馆和它背后的人付出代价! “滚不滚?”周掌柜面露凶相,抓着扫帚的棍子就要朝妇人头上抽过去。 而妇人无处可躲,只能紧紧护住怀里的孩子。 “住手。” 姜妩及时走了出来。 周掌柜手一僵,见到是她才被迫将扫帚放下来,讪笑道:“您不是还在看账本吗,这么快就看好了?” 姜妩神情冷若冰霜,凛冽锐利的视线看向他,周掌柜仿若芒刺在背,亏虚地低着头不敢直视她。 妇人一时愣住了,见姜妩朝她走了过来,“你是……” 姜妩没说话,看到了妇人怀里的孩子,约莫两三岁情况很不好,似是发着高烧,额头上全是汗,双眼紧闭嘴唇发青。 她立即沉声吩咐一旁的伙计:“快去叫大夫过来,立马给孩子安排医治。” “是!” “慢着!”周掌柜一听不乐意了,颇有不满又刻薄的阻拦道:“她诊费都给不起,叫什么大夫?” 姜妩难以相信他哪来的这么理直气壮,声音忍不住格外严厉:“人命关天的事情,你还在这里计较银子?” “凭什么不能计较?您这么做无非是想让别人觉得您心善罢了。”他面露讥讽,好像自以为看穿了姜妩的虚伪,“咱们开医馆就是为了赚钱,都像您这样,医馆早就倒闭了,不如改成慈善堂得了!” 姜妩忽然笑了,眸光却寒凉讥刺的令人心惊,“人和牲畜的区别就是人会共情,但牲畜不会,你明白吗?” 任他在旁边反对上了天,姜妩只管吩咐伙计:“带她去找大夫。” 伙计到底更听姜妩的命令,对妇人道:“您这边请。” 妇人眼眶发酸,连连鞠躬道谢,“多谢小姐!” 周掌柜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你以为你帮她她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要是大少爷在这里,绝不会像您一样充烂好人,白白浪费医馆的资源。” 听到又是姜伯恩,她口中发出一声冷笑,气势凌厉的朝周掌柜道:“医馆是我家的,就算倒闭浪费那也是我的事情,别说姜伯恩,你算什么东西配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说到这里姜妩又微笑道:“当然,希望等有一天你病重无钱医治时,你也能遇见你这种人。” 凭他现在这么欺软怕硬势利眼,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医馆的名声早晚会被他败坏,到时才是真的混不下去。 周掌柜眼光过于狭隘,看不透银子好赚,但苦心经营多年才攒下的好名声如果没了,医馆也就到此为止了。 周掌柜一向都是欺压别人,还从没有被这么侮辱过,脸都青了。 这时,大夫叹气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这孩子身患瘑疥之疾,就医太晚,已然没救了。” 听到妇人崩溃的哭声,周掌柜眉头一挑,只觉得心里的气都顺了几分,贼眉鼠眼的奚落姜妩道:“看来小姐的好心终要落空了,天都不让你救。” 第三十七章 嫌掉价 安芸杏亲昵地挽着姜伯恩的胳膊一同走进来,而姜伯恩却在姜妩看过来的瞬间将手抽走。 这让安芸杏笑容微微僵了些。 姜妩讥嘲挑眉,“怎么,我自家的医馆,我不能来?” 姜伯恩还是那种无奈的口气,仿佛是面对胡闹任性的小孩子,“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何必总是夹枪带棒的。” “许是姜姐姐看到我和表哥在一起又不开心了,是我不好,不该惹姜姐姐生气,下次我不跟表哥一起出来就是了。”安芸杏小心翼翼地攥着姜伯恩的衣袖,垂着的长睫柔弱懂事又低落。 让外人都以为姜妩是嫉妒她和姜伯恩走得近,才这般态度。 姜伯恩眸光深了深,别有意味的望着姜妩。 果然,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姜妩还是会忍不了。 姜伯恩到现在都一直深以为然,姜妩之所以和他闹僵,是因为占有欲太强,不满安芸杏的存在。 殊不知姜妩快被恶心坏了,皮笑肉不笑道:“你喜欢成天围着垃圾转,不代表别人也和你有一样的癖好,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听过吗?” 她对面的两个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尤其是安芸杏,心底恨意愈渐滋生。 医馆内看戏的账房伙计都不免诧异,窃窃私语:“不是说大少爷和大小姐的关系一直挺好的吗,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谁知道。” 安芸杏愁绪地蹙着秀眉,“就算姐姐有怨气,发泄在我身上便是了,何必这般刺伤真心待你的表哥?” “他的真心就是将我当做待价而沽的货物,为了利益可以不惜出卖背叛任何人,这样的真心,我可消受不起。” “表哥他没有……” “行了!”姜伯恩黑着脸打断,安芸杏再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他的面子都快挂不住了。 安芸杏冷不丁被呵斥,吓得缩了缩脖子,埋怨的红了眼圈。 姜妩盯着姜伯恩,“少说废话吧,你究竟来这里干什么?” “逛街时路过此地,顺路过来看看。” 安芸杏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整理好表情笑着接话:“姜姐姐,这是表哥新给我添的衣裳首饰,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送你几件,表哥实在给我买的太多了,我都用不完。” 她小声的抱怨着,说话时手里的纸袋不经意地晃了晃,生怕别人看不到。 姜妩嗤笑出声,“谁问你了?” “我只是好心……”安芸杏委屈地咬着嘴唇,忽然打量了一眼姜妩的衣裳,“几日不见,姐姐都穿的这么素净了,想来在国公府应该过得很难吧?” 相比她着装华美鲜艳,姜妩就显得衣裙素淡单调了许多,没什么花纹刺绣,看上去也不怎么华贵。 安芸杏理所当然的以为她不得宠日子拮据,掩饰不住眼里那抹嘲讽和优越感。 “我这里都是京城时新最流行的绫罗绸缎和簪钗环佩,姐姐就拿几样去吧,算我谢谢姐姐曾经对我的照顾。” 旁边的红莺听到这些话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安芸杏。 那可是整个皇室都找不出几匹的羽纱缎,织布时还将金丝银线一同织了进去,看着素雅,在阳光下却流光溢彩,更别提她腰间系着的羊脂玉禁步,和鬓间的芍药掐丝珠玉簪了。 沈缚虽然看着不近人情,但自姜妩嫁过去后,吃穿住用都是最好的。 也就姜妩不喜欢太招摇,所以打扮上一向低调简素,可如果仔细看,她身上没有一样东西是普通货色。 就安芸杏这些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衣裳首饰,在姜妩面前实在显得寒酸又拿不出手。姜妩身上随便一样首饰,就比她这些东西加起来都要贵。 姜妩眼皮子都没抬,连搭理安芸杏的兴趣都没了。 她嫌掉价。 安芸杏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识货,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露怯了,只隐约感觉到了周围人一言难尽的目光,还以为是冲着姜妩去的 “姐姐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若是姐姐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同我说。”她大度的笑了笑,终于轮到她施舍姜妩了。 而姜妩只是静静盯着她,安芸杏被看得后背有点发毛,“姐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姜妩看她像在看白痴,“不管多久没见,你都是一成不变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挺稀奇的。” 安芸杏勉强维持的笑容垮了下来,姜伯恩眼底划过一点厌烦,赶紧岔开话题:“周掌柜,我没进来之前就听到你们好像在吵架,怎么回事?” 周掌柜抱怨的看了姜妩一眼,“还不是小姐,有个乞丐死缠烂打想占便宜,她就免费让大夫给那乞丐的孩子治病。” “阿妩,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么能坏了医馆的规矩?” 姜妩细眉微挑冷笑道:“你也有这资格说这话?” 她就要揭发假账本的事情,而这时大夫叹气的声音突然从帘子后传来,“这孩子身患瘑疥之疾,就医太晚,已然没救了。” 紧接是妇人崩溃的哭声,“不,求您了大夫,求您再想想法子吧。” 周掌柜顿时一喜,只觉心里的气都顺了几分,姜伯恩也是弯了弯唇,奚落起姜妩:“阿妩,看来你的好心终要落空了,老天都不让你救。” 姜妩没理会阴阳怪气的姜伯恩,听到瘑疥之疾时总觉得有点耳熟。 她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瞬间想起了什么。 “他今年才只有不到三岁,只要您能救他性命待日后我定有重谢,不管您想要什么我都能给您,真的求求您……”妇人泣不成声快要崩溃,抱着孩子跪在大夫脚边,像苦海里挣扎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大夫也很无奈,“并非我不想救,这瘑疥之疾本就是绝症,只要染上就没得救了。” 周掌柜听到这话立马嗤笑出声:“什么时候叫花子也敢这么大言不惭了,吹牛谁还不会啊?就你身上那几个寒酸的铜板,该不会去捡别人不要的破烂当谢礼吧?” 其实不止周掌柜鄙夷,姜伯恩和医馆里的大多人也是一样不屑,都不相信一个衣着如此破烂的妇人能有什么重谢,无非是口头上说说罢了。 第三十八章 怎么给人治病的 也就姜妩边上的那位伙计用同情的眼神看妇人,大夫摆了摆手:“唉,回去准备后事吧。” 姜妩径直走了过来,“让我试试。” 几人都愣住了,大夫显然是不太信,“这孩子已是弥留之际了,无力回天,您又能有什么法子?” 姜妩没回答他,只是吩咐身边的人:“马上去准备油灯,热水,还有干净的纱布。” 接着,姜妩又快速报出一连串药材的名字,一共两幅,让伙计帮忙去抓药煎药。 姜伯恩见她煞有介事的样子,满脸都是深深的不屑:“这可是瘑疥之疾,绝症还有什么好试的?你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为了一时逞能出丑可就不好看了。” “我若是治好了你待如何?” 姜伯恩顿了一下,诡计涌上心头,马上就阴沉道:“你若治得好,我随你提一个条件,可你若是治不好,日后就别再插手这家医馆的任何事情。” 这座医馆算是姜家名下所有医馆里最大的一家,他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 “你要赌是吧,行,我要你名下东六街的那两间商铺,你肯给吗?” 东六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巷之一,商铺寸土寸金,而且不是有钱就能买下,姜伯恩手里这两间商铺是下了血本才弄到手。 所以即便知道这场赌局他赢面极大,姜伯恩也还是犹豫了。 姜妩讥笑:“姜伯恩,你现在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了?不敢赌?” 姜伯恩被激到了,立马就应下:“赌便赌!” 反正那孩子绝不可能活下来,医馆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何况他记得姜妩并不精通医术,只是幼时和姜母学了点皮毛,自姜母逝世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和医术有关的东西。 看着气息微弱的孩子,他眼神轻蔑:“阿妩,你还是太年轻,这局你必输,也算让你长点教训。” 医馆里诸多人没一个看好姜妩的,和姜伯恩一样觉得她是在不自量力。 “是吗,那就等着看是谁让谁长教训吧。”姜妩摊开一张人体穴位图认真的看着,说话时连头都没抬,却无端让人不寒而栗。 姜伯恩阴沉的冷哼一声,他倒要看姜妩怎么救的回一个将死之人。 “姐姐何必这般嘴硬,到时如果治不好,丢人现眼的还是你。” 屡次被人干扰让姜妩耐心耗尽,“你再废话一句,我有的是法子让你闭嘴。” 暗六就在旁边,凉凉的看了安芸杏一眼。 安芸杏登时心生忌惮,悻悻闭上了嘴。 而大夫看着貌似还在记穴位图的姜妩,也不禁摇了摇头。 她连穴位都认不全,怎么敢给人治病的? 伙计很快将姜妩要的东西备齐全了,两碗药放在她右手边的小桌上。 姜妩在病榻边坐下,将干净的白帕浸湿在一碗更浓郁的药里,捞起来拧到半干,接着把细长的银针在油灯上烧到火红,众人全都充满疑问,看不懂她要做什么。 病容苍白的孩子趴在榻上,姜妩掀开他的上衣,露出背部,再看了眼穴位图,像是给自己下定某种决心,一鼓作气,用烧得滚烫的银针对准穴位刺进半寸。 妇人睁大了双眼,下意识想上前阻拦,可双脚却像钉在原地。 姜妩面容沉静,莫名给人一种心安的信赖感。 只见她捻着银针稍作停留,立即拔出,另一只手迅速将刚刚用药浸湿的软帕按在伤口上,接着在不同穴位上重复这个过程。 她的手法其实算不上纯熟,甚至有些手生,但这套针法足够厉害,能够弥补她的不足。 大夫彻底傻眼,愕然道:“这居然是……已经失传的古法焠刺!您竟会焠刺?!” 大夫只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冲击了,姜妩集中注意力,并没有说话,光洁额头上凝了一层薄汗。 此话一出,姜伯恩傻愣愣的站在一旁,几次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在听到失传两个字后,心底的震惊不比大夫少。 “咳——”孩子突然吐出一口黑色的血,猛烈地咳嗽起来。 看到方才还如同死了般毫无生息的孩子,现在居然有了这么大的反应,众人具是一惊。 妇人面容激动不已,甚至想冲上去,可仅存的理智还是让她忍住了,没去打扰姜妩。 剧烈的不安席卷上心头,姜伯恩攥紧了拳头,眼眸阴涔涔的,恨不能上去掐死那个孩子。 而姜妩这时也扎完了最后一针,将浸染了汤药的毛巾敷在他背部,端来另一碗颜色稍浅的药,喂着孩子一口口喝下。 同时对大夫吩咐道:“给他把脉。” “是、是。”大夫不觉间对姜妩态度殷勤了不少,多了几分敬畏。 他连忙伸手去把脉,半晌后,在所有人屏气凝神的注视中,他还是觉得做梦般难以置信,“脉象……竟然渐渐回来了,脉搏虽然很微弱,但却在一点点恢复,实在是奇迹。” 妇人干裂的嘴唇发颤,热泪盈眶,“这么说……” “恭喜,您孩子已经脱险了。” 姜妩冷静的接话:“还要再等半个时辰,如果这半个时辰内没有呕吐一类的情况出现,那就是彻底没有大碍了。” 大夫立马道:“您放心,我一定亲自守着。” 而这时,众人的视线都心照不宣地移向了姜伯恩。 如今脸色最难看的,就当属他了。 姜妩睨他一眼,悠悠道:“准备一下那两间商铺的地契,今天就转交了吧。” 安芸杏先忍不住跳出来辩驳:“不过是随口的气话和玩笑,这样的赌注怎能当真?” “你们输了就是不能当真,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她眸色讥诮的看向姜伯恩,“怎么,众目睽睽之下,你不会没脸没皮到想玩赖吧?” “那可是两间价值千金的铺子,姜小姐,你未免贪婪太过!” 姜伯恩拳头紧握到泛白,“你早猜到了自己会赢,故意耍手段骗我入局,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太卑劣了吗?” “你也有脸说这种话啊,你不就是认定了我必定会输才要跟我赌的吗?现在输不起的怎么也是你。” 第三十九章 厚颜无耻 医馆内不少暗讽的视线投向姜伯恩,只是碍于他是少东家才没当面嘲讽。 姜伯恩那张平素里清俊的面容涨成猪肝色,被逼得下不来台。 这时妇人走了出来,怀里抱着大夫已经确认无大碍的孩子,她双眼微红感激的看着姜妩:“姑娘,家中有事我得先走了,就是实在不知该怎么谢您为好……” 本来孩子还要再留待观察,可是她不能在外面久留,一旦被熟人看见认出来,她和孩子的处境就危险了。 姜妩面色稍缓,对陌生人的态度都比对姜伯恩要温和许多,“孩子没事了就好,我也只是勉强一试,全靠运气好才能成功。” 姜妩心里清楚,单论医术,就凭她儿时和母亲学的那点东西,及不上医馆里任何一位大夫。 厉害的不是她,而是她母亲留下的那套针法和那两张药方。 姜妩看着妇人,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可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妇人擦了擦眼泪,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送到姜妩面前,“这是二两银子,剩下十八两银子我回去一定给您凑来。” 周掌柜眼睛都瞪直了,一个乞丐怎么可能掏的出银子? 听到十八两银子姜妩被气笑了,微冷的朝周掌柜看了眼,礼貌地把她的手推了回去,“留着给孩子买药,二十两银子是他坑骗你的。” 妇人却倔强地摇了摇头,“您好歹也收一些,您救我孩子性命对我已是大恩,怎么能再让您亏本。” “我母亲说过,济世救人本也是医馆的职责,不该一味只顾盈利。” 姜妩眉眼微弯,落落大方的笑了笑,“您放心,今日给您免去的所有诊费,我都会在他工钱里扣,算是为他的无礼给您赔罪。” 不同于其他人,姜妩的眼睛总是很干净温和,没有一丝看轻的意思。 周掌柜顿时炸锅,“凭什么?” 姜妩神色讥讽冰冷,“就凭医馆是我家的,你不服现在就可以自行辞去,没人拦你。” 周掌柜不说话了,悻悻闭嘴。 妇人眼眶发热,自她落魄后,还从未被人这般真心以礼相待过。 “大恩不言谢,今日之恩,待来日必将加倍回报。” 她声音里暗藏郑重,没有理会其他人暗中的不屑和嘲笑。 “谁知道她孤身一个女人哪来的那么多钱,指不定有多不干不净,这种脏钱不收也好。”姜伯恩声音不大,但周围人都听清了,实在尖酸又刻薄,因着赌局之事迁怒到了妇人身上。 姜伯恩瞥了眼妇人一眼,毫不掩饰高高在上的嫌恶和鄙夷,“你该不会真信她说的话吧?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叫花子能给你什么回报?无非是强撑脸面罢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伯恩丝毫不给妇人留半分面子。 妇人离去的背影一僵,但紧接着她就听到姜妩犀利清越的声音。 “为什么不信?她一时落魄未必就一世都落魄,这世上的事谁说得准,搞不好人家有朝一日还能将你踩在脚下呢。”她嘴角勾起嘲讽弧度,本来她也没把报不报恩的放在心上,可惜姜伯恩实在嘴太欠了。 而今日的姜妩还不知道,未来的某天她竟会一语成谶。 “可笑,就凭她?” “需要我再提醒一下你的出身吗?你也配处处看不起别人?” 姜妩上下打量他一眼,眸光讥刺的让人无所遁形,“如果不是我父亲,你现在和街角巷尾抢馊饭的乞丐也没什么区别。” 妇人眸底热泪凝聚,视线模糊怔怔良久,最后扯出一点笑容,抱着孩子匆匆隐入人群中。 姜伯恩的面色瞬间阴蛰到了极点,尤其是周围人的异样眼光,更让他内心刺痛。 这些年他努力让自己摆脱过去,可姜妩却总要一次次残忍地提醒他。 “还有空操心别人,愿赌服输,地契是你自己给我,还是要我亲自带人去取?”她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姜伯恩。 安芸杏不满道:“姜小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这件事也不是表哥一人的错。” 姜妩悠悠接话:“当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你在旁边煽风点火,功劳同样不小。” 安芸杏睁大的双眸蓄起清泪,像是被姜妩诋毁中伤了一般,也只能柔弱卑微的忍着。 “你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想法揣测杏儿?”姜伯恩把安芸杏护在身后,他失望又不悦的看着她,“这场赌局本就不公平,就算这座医馆全部归我,也比不上那两间铺子的十分之一,何况我只是让你不插手医馆之事,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一定要这么自私任性吗?” 面子可以丢,但东六街那两间商铺比他的命都重要,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出去。 反正只是口头承诺,他就是不想兑现,姜妩也不能拿他如何。 他发现姜妩变得太多了,半点没有安芸杏的懂事乖顺,充满了尖刺。 “别跟我装的冠冕堂皇,你是为了你自己,有我这根眼中钉在,你还怎么监守自盗中饱私囊?” “姜妩!”他声音严厉,带着不耐烦的警告意味:“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姜妩抬手直接将一旁的账本劈头盖脸摔在姜伯恩脸上,“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医馆里伪造假账糊弄我?采购三两甘草用得着花十两银子,你是蠢货就把所有人都当成蠢货?” 这么一出大戏,医馆内的人都纷纷哗然,窃窃私语起来。 姜伯恩脸都白了,还强词狡辩:“这些都是周掌柜负责的,我对此毫不知情……” 不料周掌柜吓得噗通跪在了他脚边:“少爷冤枉啊,您怎么能将责任全都甩给我?明明是您让我做假账掩盖的,我都是听您吩咐啊。” 姜伯恩面容因为恼怒难堪变得有些狰狞,恨不能一脚把周掌柜踹飞出去。 姜妩也冷笑:“周振是你亲自任命的人,敢说背后没有你的指使?” “你厚颜无耻输了还不认账我也逼不了你,但我要你从此不得踏进姜家名下任何医馆一步,否则我就将这些东西交到族老们面前。” 第四十章 毒 姜妩早看透了这群人,他们为了利益才凝聚在一起,一旦利益相冲,这些人马上就会换副嘴脸。 姜伯恩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显然忌惮不浅,死咬后槽牙:“你一定要做的这么绝吗?” 姜妩嗤笑,“如数奉还罢了。” 姜伯恩心底还藏着一丝阴毒的打算,他可以走,只要他的人还留在医馆,就相当于他插在姜妩眼皮底下的一根刺,随时能监视医馆的动向,抓姜妩的错处。 就算没有错处,也能制造错处。 而下一刻姜妩就将目光移向了周振,“还有别忘了带上你的人一起滚,就他也配当掌柜?” “我可是大少爷亲自聘请的,如今大少爷还没发话,哪轮得到小姐来多管闲事?”周振急了,毫不客气的口不择言起来。 他显然还搞不清姜家的状况,以为姜伯恩才是当家做主话语权最大的人。 但姜伯恩自己都要被逐出去了,怎么可能能保得住他。 姜妩懒得跟这种蠢货废话,拉低档次。 直接命令旁边的下人:“把他丢出去。” 周振死命挣扎,“我要是走了,短时间内你又能找谁顶替我空缺的位置?你以为掌柜这个位置是谁来都行?” “你倒是提醒我了。” 姜妩朝周围看了一圈像在找谁,纤细手指随便一指那边老实干活的伙计,“你,过来。” 伙计脸上被周振打的巴掌印还没消肿,走过去恭敬问道:“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叫什么?” 他摸不着头脑,乖乖回话:“小人贱名索生。” 姜妩一点头:“好,以后你就接替他的位置当掌柜,试用两个月。” 众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周振,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心底怒意翻涌,恶狠狠的瞪着索生。 其他人取代他的位置他都可以忍,唯独索生不行,这家伙不久前才被他当众扇了耳光还只能忍气吞声,如今一转眼居然翻身爬到他头上来了。 索生傻愣半天回不过神,像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 “定不辜负小姐信任!” 周掌柜指着索生就破口大骂:“就他这种下贱骨头也配?姜妩你简直瞎了狗……啊!” 索生平日清澈憨厚的眼睛里划过凌厉,又疾又狠地一脚踹向周振膝盖,再一脚踹向了他肚子。 周振痛苦惨叫,惨白着脸蜷缩着跪在地上。 索生声音冰冷,“你骂我我可以容忍你,但你再敢对小姐不敬一句试试?” 周围人都被索生的迅速反应惊了一跳,姜妩也不禁讶然的打量起他。 看索生之前总任人欺负,老实又憨厚,没想到也有这么凶的时候。 下人赶紧把周振拖出医馆大门,扔到街上,摔了个狗吃屎。 解决了一个,姜妩眼尾扫向姜伯恩,“你是准备自己滚,还是我让人把你一起扔出去?” “好,你别后悔!” 撂下这句狠话,姜伯恩拂袖而去,安芸杏连忙跟上他。 人走后,姜妩忍不住好奇,看着索生,“你会打架啊?” 索生又恢复成了那副憨傻模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学过一些拳脚功夫,让小姐看笑话了。” “会功夫之前还挨他那一巴掌做什么?又不是躲不开。” 索生颇为无奈:“他是掌柜没办法,出来讨生活的,哪有不挨欺负的。” 姜妩叹口气,“以后你做了掌柜,就不要学他了。” “这个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医馆里的大伙!” …… 姜氏医馆街边不远处的马车里气氛低沉,安芸杏不甘地开口:“表哥,姜妩摆明了就是想一个个除掉你的人,咱们可要早做打算。” 先是尹白,现在又来了一个索生。 姜伯恩又何尝不知道,只是现在的姜妩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不若……表哥暂且将部分私产转到我名下,就算姜妩以后耍诡计想要也要不回去。” 姜伯恩拧了一下眉,怀疑探究地观察着安芸杏。 在这些东西上,他一向信不过任何人。 但安芸杏说的确实有一些道理。 安芸杏看出他还在犹豫,摆出诚恳模样紧紧握住他的手,“姜妩铁了心要和你反目成仇,表哥若再对她手软,等她解决完你的人,她下一个要害死的就是你。” 反目成仇这四个字刺痛了姜伯恩心底某处,他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冷言冷语:“这件事不必你再说,我会看着办。” 安芸杏眸底的阴毒一闪而过,藏的很好。 “她之前当众报出来的药方,你记下了吗?” 姜伯恩突如其来的发问给安芸杏问懵了。 “药方?” “对,就是治瘑疥之疾的药方,她把每一味药材和用量都说出来了。”姜伯恩抓着她的手腕,毫不掩饰贪婪,迫切的追问:“那药方定然价值连城,你快想想。” 能治好绝症的方子,甚至病危了都能拉回一条命,这样的医方何止是价值连城,只要拿出去必定会引得无数世家大族争抢。 然而安芸杏再怎么努力回想,也还是一味药材都想不起来,更别提用量。 安芸杏小心地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 姜伯恩顿时垮下脸,撇开了她的手,烦躁的不行。 “如果换成姜妩,她只要听过一遍就一味药都不会记错。” “表哥是怪我吗?”安芸杏咬了咬唇,心里的嫉恨却扭曲的不成样子。 她最恨被别人拿来跟姜妩比较。 “罢了,回府吧。”今天的事情闹得姜伯恩心力交瘁,也没空去管安芸杏的感受了。 但他顿了顿还是说:“我会把西四街的那家小的珠钗铺子给你。” 安芸杏心下一喜,瞬间明白了姜伯恩的用意。 别看那家珠钗铺很小,却也是姜妩母亲生前的陪嫁之一。 当年她母亲的陪嫁众多,总有一些被她遗忘的,让姜伯恩偷捡了便宜。 到时候姜妩若知道这铺子落在她手里了,恐怕会被气出病来吧。 医馆内,姜妩还不知道姜伯恩背着她干了什么,她拿出一个小罐子,从桌边推到大夫面前。 “劳您帮我看看,这里面有什么毒。” 小罐子里装着上回的毒燕窝,姜妩找了医馆里资历最老的大夫。 大夫瞧了半天,最后迟疑道:“这好像……就是鸩毒。” 第四十一章 继承衣舵 “好像?”姜妩捕捉到了细节,“也就是说,这里面的毒有和鸩毒不同之处?” “只有一些微小处的差别,或许是因为配毒的人习惯不同所致,但这的确就是鸩毒。” 听完大夫的话,姜妩心思沉沉,略微颔首,“有劳。” 她拿起瓷罐又去问了好几个大夫,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 连行医多年见多识广的老大夫都说是鸩毒,难道真是她想错了吗? 姜妩离开医馆,走在街边心不在焉,天色昏黄日暮,街上的人三三两两。 她沉浸在思绪里,踱步横穿过街,没注意到长街尽头,一辆三匹马拉着的车架朝她疾冲而来。 等姜妩听到车轮滚滚声转过头时,已经太晚了。 尘土飞扬,疾驰的马车一路横冲直撞来势汹汹,路边的不少摊子都被掀飞了,好像看不见路中间还有个人,丝毫没有要刹住的意思。 眨眼间的功夫,眼看就要从她身上碾过去。 她瞳孔骤缩,浑身血液僵硬的像凝结了一般,根本就来不及躲避,最危险的致命时刻一道白衣身影猛地朝她飞扑过来。 姜妩和那道身影在街边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堪堪脱险。 马车疾速冲过姜妩刚才站着的地方,扬长而去。 姜妩顾不得钻心似的疼,第一时间紧忙抬头,在最后看清了那马车上的族徽:汪氏。 “居然是汪家的马车!” 姜妩眸底一片寒意,回过头这才看清对方的面容,陷入震惊,“四公子?” “你受伤了!?” 沈瑾赋几乎是护在她身上,右手胳膊不知磕到了哪里,雅白如雪的锦袍衣袖上渗出刺眼的鲜血,触目惊心。 他本就病弱的温俊面容此刻苍白如纸,却只是双眸清浅的看着沾染了他血迹的裙角,对姜妩浮起歉意又虚弱的笑,“抱歉,弄脏了你的衣裙。” “还有空管这个。”姜妩有点咬牙切齿,越发自责,他受的伤都是被她连累的,何况他身子一向不好。 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她吃力地扶起沈瑾赋,抽空看了眼周围,才发现一直跟着她的暗六好像不见了。 她也没空管暗六的去向,眼下沈瑾赋的伤势要紧。 好在她才从医馆出来不远,搀着沈瑾赋又回到医馆,堂内的人都围了上来,见此诧异不已。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险些被马车撞了,快去叫大夫。”姜妩扶着人在就诊的躺椅上坐下。 下人去找大夫了,索生沉着脸问:“小姐可看清了是谁?我马上去报官,当街撞人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到现在进来的只有她和沈瑾赋,那就说明对方不仅撞了人而且还跑了。 “汪家。” 只这两个字,就让义愤填膺的好几人全都蔫了,“汪、汪家?” 索生依然愤愤不平,撸起袖管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衙门,一定给您讨个说法回来!” 在姜氏医馆门口就敢撞医馆的主子,简直嚣张得过分。 另一个伙计连忙拉住他,“你不要命了?那可是汪家,京城最顶层的权贵,深受当今圣上信重,一贯横行霸道,真要闹起来吃亏的只能是小姐。” 账房也愁着脸,“汪家有无法无天的本钱,就算真的当街撞死了人,最多赔钱了事,被撞死的只能自认倒霉,我劝小姐还是别去追究,就算了吧。” 这件事也只能算了,现在跟汪家对上无异于蚍蜉撼树,以卵击石,汪家想收拾一个姜妩轻而易举。 没办法,这里是京城,权势压死人。 索生强烈不甘,却只能担心的望着姜妩。 姜妩把事情压在心里,没发表意见,只是转头问:“大夫过来了吗?” 大夫接诊完上一位病人匆匆出来,是之前给孩子医治的那位。 他看到姜妩,还是按捺不住心绪激动,张了张口,想要问她关于焠刺的事情。 姜妩淡漠眸光扫向他,大夫顿觉头皮一紧,不敢再问,立马去准备给沈瑾赋处理伤势。 沈瑾赋望着她,温和浅淡的眸子带了丝关切,“你没事吧?” 不只是在问她受没受伤,更是怕她会被汪家的阵势吓到。 姜妩在旁边给大夫打下手,神色依然从容,“放心,我没事。”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些事情迟早是要来的。 “倒是你的伤……”姜妩看着他鲜血淋漓的伤口,眉心都是拧着的,“是我连累你了。” 又救了她一次,这份人情她将来一定要还。 沈瑾赋不动声色将手臂往后收,没让伤口继续暴露在她面前,轻描淡写揭过:“一点小伤,不妨事。” 沈瑾赋想了想,还是道:“汪家也未必就是针对你而来,何况有大哥护着你,也不必太担心。” 姜妩点头,再怎么样,汪家目前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给沈瑾赋上好药包扎完,大夫收拾桌上的纱布和药物,几番犹豫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试探着开口:“小姐,您怎么会焠刺的?还有治好瘑疥之疾的那两副药是……” 闻言,沈瑾赋眸中也露出意外。 “焠刺可是失传许久了,嫂嫂竟会?” 被两个人盯着,姜妩无奈地点点头:“幼时和我母亲学过一些,药方是她留下的。” 沈瑾赋脑海闪过灵光,想起了什么,“嫂嫂的母亲…是白诗翠?” 姜妩诧异:“你怎么知道?” 沈瑾赋眸光透着温和,似乎回忆起了一段往事,“白医师当年医术卓绝名满京城,我儿时有次高烧不退,命在旦夕,母亲带我遍寻名医无果,最后求到了白医师面前,她救了我。” “说来我当年患上的病正是瘑疥之疾,那时白医师刚研制出医方,我是她第一个病患。” “原来这么巧。”姜妩情绪不太高,从旁人口中听到母亲当年的事迹,她总格外缅怀。 姜母生前是京城最厉害的医者,连太医院也曾多次请教她。 而如今转眼十余年过去,很少有人还记得她母亲。 “或许缘分便是如此。”沈瑾赋俊雅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看嫂嫂如今是继承了她的衣钵?” 第四十二章 好得很 姜妩摇了摇头,“母亲去得早,我幼时贪玩又总是多病,只学到了她的一点皮毛。” 这倒不是假话,后来姜母去世不久父亲也跟着走了,她睹物伤情,又在姜伯恩的劝说下,从此再也没有碰过和医术有关的东西。 如今想重新捡起来,怕是也难了。 沈瑾赋笑了笑,好像总有法子安慰她,“只学到一点皮毛就会焠刺这么复杂的针法,嫂嫂天赋可不低。” 似看出了她的心绪,他面容温和又透着真切,若有所指道:“只要嫂嫂还想学,什么时候都不晚。” 她一时有些哑然,半晌后会心的露出一点微笑,“谢谢你。” 或许沈瑾赋说得对,她是该试着捡起从前放弃的东西,去继承母亲的遗志。 “小姐,药开好了。” 伙计将药包拿过来,姜妩伸手去接,衣袖里的小瓷罐突然不慎滚了出来。 好在沈瑾赋眼疾手快,接住了即将摔碎在地的瓷罐。 “这是什么?”他将东西递给姜妩,顺口问道。 说起这东西姜妩就忍不住叹气,“那天有毒的燕窝,我留了一点带出来想拿给其他大夫检查。” 这件事沈瑾赋也听说过了,沉吟道:“府医不是说里面是鸩毒,嫂嫂觉得有问题?” “对,我总觉得那不是鸩毒,可我问了大夫,都说是鸩毒没错。” “可否让我看看?” 姜妩讶异,伸手道:“请。” 沈瑾赋和医馆里的伙计要了几样东西,都是验毒用的。 姜妩看他用银针挑出一丝燕窝,熟练地使用各种工具细细查验,其实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那么多人都说是鸩毒无误,或许真是她感觉出错了呢? 大约一刻钟过去,沈瑾赋终于将东西放下,肯定的告诉她:“你猜得没错,的确不是鸩毒。” 姜妩顿时刷地站了起来,“当真吗?” 沈瑾赋微微点头,“这里面是箭毒木的汁液,俗名也叫见血封喉,一般只有南方才有栽植,很稀少的树,毒性和鸩毒非常近似,所以京城内没几个大夫能认出来。” “南方……”姜妩思索着,倏然间神情变得冷冽,扬州不就在南方吗? “怎么了?”沈瑾赋看她脸色不太对,“嫂嫂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没有证据的事,姜妩到底不好乱说。 沈瑾赋的伤势已经处理好了,她看了眼外面的夕阳日暮,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回府吧四公子。” 姜妩替他提着那包药,没坐马车,两人一道步行回府。 回了国公府,分别之际,姜妩叮嘱他的伤口不能碰水。 而沈瑾赋忽然开口道:“上次问嫂嫂的事情,嫂嫂考虑好了吗。” 姜妩怔愣了一下,才想起是上次沈琨的事情之后,沈瑾赋问她能否帮忙鉴定古董。 “我……”姜妩刚要回话,突然就觉得芒刺在背,后脊一股寒意蔓延,仿佛背后有人正盯着她。 姜妩下意识一回头,就隔空遥遥对上了沈缚阴冷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心下一紧。 “大哥,”沈瑾赋恭敬的主动打了声招呼,解释道:“我与嫂嫂只是偶遇,嫂嫂心善见我受伤才与我同行,大哥不要误会。” 沈缚深邃凤眸微眯,森冷目光落在她手里拎着的包药上,那显然是要送给沈瑾赋的。 巧的是,今日两个人的穿着非常近似,一个玉白色锦袍温雅君子,另一个月白纱裙明媚动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对璧人。 让人怎么看怎么刺眼。 沈缚目光不动声色从沈瑾赋身上掠过,锁定了姜妩,“过来。” 男人的声线危险又低沉,姜妩忍不住感到有点头皮发麻,刚僵硬地朝沈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轻微抽气声。 “嘶——” 姜妩紧忙转头看他,心生愧疚,“你怎么了?没事吧?” 沈缚周身气息瞬间变得阴沉寒戾,这种关切又心急如焚的模样,姜妩从未在他面前对他展露过。 而如今却全部对着另外一个男人,毫无保留。 四周的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去看沈缚。 因为失血,沈瑾赋清俊温和的脸苍白中透着脆弱的易碎感,仍然对她强撑起一抹微笑:“我没事,你快回去陪大哥吧。” 他嘴上说没事,可姜妩却看到他捂着胳膊的手,鲜血从指缝间缓慢溢出。 姜妩的愧疚在瞬间达到了顶峰,瞳孔微缩,“这还叫没事?快去请大夫!” “是。”沈瑾赋身边唯一的小厮被她支走了,姜妩忍不住担心又觉得怪异:“明明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血?伤口开裂了?” 沈瑾赋虚弱地咳嗽了几声,“许是我身子不好,嫂嫂快走吧,我一个人可以。” 而实际现在的沈瑾赋咳嗽的很严重,脸色极差,站都快站不稳了,姜妩都怕他倒在这里。 “可以什么可以,等大夫来了再说,你别硬撑。”姜妩没办法不内疚,沈瑾赋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救她,她没法放着他不管。 姜妩围着受伤的沈瑾赋,沈缚被晾在了一旁。 从刚才到现在,她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却对着其他男人不停嘘寒问暖。 “姜妩。” 咳嗽声中,沈缚冷戾声音响起,令人悚然。 他很少连名带姓的叫她。 如果有,那必是生气了。 姜妩陷入两难,她也很想过去,但凡沈瑾赋情况好点,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和沈缚走。 可她发现沈瑾赋咳到最后,竟然在咳血。 他的身形摇摇欲坠,过多失血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沈瑾赋!”姜妩眼明手快,在他栽倒之前下意识出手接了他一把,扶他坐在了树底下。 她也不想亲力亲为,会有与外男太过亲近的嫌疑,可这里除了她,连一个过来搭把手的下人都没有。 沈瑾赋半阖眼眸,难受无力地垂着头,似乎已至力竭。 没想到沈瑾赋的病况竟然会差到这种程度,小厮半天还没回来,姜妩有点急,顾不上太多,只能心力交瘁的对沈缚道:“殿下您等等,我回来和你解释。” 沈缚没说话,反而薄唇冲她扯出阴鸷又乖戾的冷笑。 好的很。 第四十三章 让汪家收回去 姜妩匆忙跑去找大夫,等回来沈缚已经不见了。 姜妩暗恼,找了两个下人把沈瑾赋扶回了居所。 大夫在里头诊治,出于男女之别,姜妩只候在院外。 不多时,大夫背着诊箱走了出来,拱手道:“公子只是气血亏虚,经年体弱又太过折腾,但好生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见沈瑾赋无恙,姜妩松了口气,“多谢大夫。” 姜妩朝院中紧闭的门扉看去一眼,她实在不便在此久留,用荷包里的银子付了大夫诊费后,就要转身离开。 而这时,院内的小厮忽然跑出来叫住她,“姜娘子等等。” “可有何事?” “我家少爷有几句话想同您说,您这边请。” 闻言,姜妩只能跟小厮去一趟了,不知道沈瑾赋要和她说些什么。 走到卧房门边,门忽然被从里面推开,沈瑾赋宽肩上披着如雪的鹤氅,身形挺拔清俊,面容带着苍白病色。 姜妩讶异,忍不住道:“你怎么出来了?你如今的身子可受不得风,快回房中去。” 他疲弱地咳嗽了两声,“无妨的,我还有东西要送给你。” 说着,沈瑾赋修长如玉的手递了一本古朴的旧书过来,姜妩愣了愣,看到书封上行楷的《万草有术》四个字,才伸手接过:“这是……” “我私藏的草药医典,上面记载了和箭毒木有关的一些东西,我想嫂嫂应该会需要这个。” 没想到沈瑾赋考虑的这么周到,姜妩心生感激,“真是一时不知该怎么谢你为好。” 他撑着病体,仍然温煦而笑,“只是一本不值什么钱的旧书,嫂嫂不嫌弃就好。” 小厮在一旁嘴角抽搐,那可是连皇宫中的太医院都在重金寻找的古籍,世间稀有,主子竟然就这么随手送人了。 他忍不住多看了姜妩一眼。 姜妩并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复杂眼光,叮嘱了沈瑾赋几句好好将养,随后告别离去。 沈瑾赋顿了顿,忽然道:“嫂嫂最近要小心。” 姜妩微怔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沈瑾赋是为今天街上发生的事担心,可又莫名觉得他似乎另有所指。 她略微沉吟,“我会的。” …… 长墨院的书房内气氛沉抑,一屋子的人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之前在姜妩身边消失的暗六如今正敬畏地跪在地上。 沈缚垂眸,喜怒难测,“你没跟在她身边。” 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姜妩回府了,却没有看到暗六。 沈缚一向不喜有人阳奉阴违,擅自忤逆违抗他的命令。 头顶的目光让暗六压力骤然增大,后背阵阵发寒。 “属下在东四街发现了疑似贺鸣长的踪迹,所以一时离开了姜娘子身边。” “抓到了?” “属下奋力追踪,还是让对方逃的无影无踪,贺鸣长实在过分狡猾。” 当年沈缚处理一桩牵涉许多权贵和士族的大案,双腿不慎被毁,而贺鸣长就是最大的幕后主谋。 本来是该处斩的,却在关押时出了意外,贺鸣长从牢狱中逃走了。 贺鸣长是极度危险的一个人,如今他蛰伏于暗处,像随时会扑出来的毒蛇,一日不将这个人抓回来,风险就多一分。 但沈缚现在显然不太在意这些。 对于姜妩的事情,暗六像是不太知情,说的模棱两可:“属下匆忙出去追贺鸣长之际,似是隐约看到四公子险些被马车撞上,姜娘子扶起他去了姜家的医馆,貌似还亲手为他包扎,后面的事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后面的事?”沈缚狭长凤眸冷戾地微眯,周身气息阴沉到可怖。 “属下不知。” 暗九皱了皱眉:“才嫁进来多久就这么不安分,和四少爷勾勾搭搭不清不楚,殿下,这样的女人,岂配留在您身边?” 随从宗淮跟着附和:“尤其是今日在府里,没看到四少爷一受伤她那副紧张又担心的样子,她也不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四少爷就算死了和她又有什么干系?她跟着费心劳力个什么劲儿?” 一旁的许嬷嬷心虚道:“或许……是姜娘子心善吧。” “那怎么不见她对别人心善,偏对四少爷一人如此心善?可笑。”宗淮嗤了声,“除了她和四少爷关系非同一般,故意上去献殷勤,还有更合理的解释?” 许嬷嬷没话说了,实在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姜妩才对四公子这么殷勤。 “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平日装的温柔善良,实际虚伪又贪婪,她这是想等主子哪天没了好找下家?” 暗六嘴比脑子更快,说完才意识到是大不敬,吓得脸色白了白,“殿下恕罪!” 沈缚眼皮微掀,虽然没说话,却让人觉得压力陡增,被一种恐怖阴沉的气场死死压着,犹如悬在脖子上的刀。 书房内谁也不敢再吭声,陷入窒息的死寂,直到外面突然传来下人的声音,“殿下,汪家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进。” 下人入内后在桌前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里面是华贵的丝绒锦盒。 暗九接过,恭敬地呈到沈缚面前。 沈缚随手打开锦盒,绒布上躺着一株紫红色的草药,长得近似人参。 沈缚身边的人就没有不识货的,看见后惊呆了,“这……这居然是双极参!” 双极参许多年都没出现过了,是天下难寻的极品珍稀药材,传闻中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千年人参都没它价值连城,几乎有市无价。 “太好了殿下,您的腿伤复苏有望啊!” 沈缚一只手慵懒地支着额头,望着这枚药材,眸中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下人在一旁及时补充:“汪家说,这是汪小姐在扬州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只要能于殿下腿伤有半分益处,她此番付出的代价便是值得的。” 暗九感叹:“汪小姐对殿下还真是深情厚意,一片真心。” “果然只有汪小姐才配和殿下并肩站在一起,那个姜妩实在太过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啪!” 沈缚毫无预兆地合上锦盒,几人被吓了一大跳,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沈缚抬手将锦盒扔回给下人。 “让汪家收回去。” 第四十四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几个仆从都难以置信,好不容易有能治好双腿的一线机会,殿下竟然要就此放弃? “要我再重复一遍?”沈缚双眸似蕴藏着千年不化的积雪,冷冽似剑锋,生人勿进。 “奴才这就去回话。”下人打了个哆嗦,连忙将东西收走退下。 暗六深吸一口气,不怕死的大着胆子还要再劝:“殿下您真的……” “滚出去。” 杀意十足的声音,戾气肆虐开来,剩下几人骨寒毛竖胆颤心惊,忙不迭退出书房,生怕慢了一丝。 许嬷嬷去忙别的事情,暗九和暗六同行走在回廊下,暗六傲慢的冷哼道:“不过是个妾,若让主子不高兴,除掉便是。” 暗九皱了皱眉,“你好像格外不喜姜妩?” “你不也一样?” 暗九虽然也不喜姜妩,却没想过要对她如何,暗六则像是对姜妩抱有更大的恶意。 暗九也不好多说他什么,只是瞥了他一眼提醒道:“注意分寸。” “还用你多说,我自然知道。” 长墨院外,丫鬟低头抱着一套衣裙步履匆忙,走过拐角处时不慎和柳绿撞个满怀。 柳绿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旋即恼怒,“你走路不长眼是不是?” 丫鬟连忙去捡地上散落的衣裙,嘴上忙不迭赔礼道歉:“柳绿姐姐对不住,是我太心急了。” 柳绿认得她,是院里打杂的低等丫鬟,注意力被吸引到怀里抱着的衣裙上,语气不善的质问:“你怀里抱着的是谁的衣裳?” “是姜娘子要送去浣洗的,这套衣裳可是天丝绢做的,可名贵了,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几匹来,我得好好叮嘱浣衣坊的人,若洗坏了姜娘子该心疼了。” 看着这套精美绝伦的衣裳,柳绿眼神暗沉了几分,心头升起一股无名妒火。 她抬头对丫鬟假笑道:“我去送吧,正好顺路。” 柳绿平日里可从不会这么好心,丫鬟却没表现出任何怀疑,直接将衣裳塞给了她。 “那就麻烦柳绿姐姐。” 等丫鬟走远后,柳绿冷笑一声,把衣裳丢在地上泄愤般狠狠踩碾了几脚,面容阴毒狰狞的可怕,仿佛践踏的不是衣裳,而是姜妩。 “贱人,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这套衣裳很快就在她的蹂躏下变得破破烂烂,她发泄够了,嫌恶地随手捻起,打算送去浣洗坊,衣裳里的一包什么东西突然掉了出来,掉在她脚边。 这是什么? 柳绿拾起指甲盖大小的纸包晃了晃,发出粉末晃动的沙沙声。 她拆开纸包,发现里面竟是些白色粉末。 这些粉末一看就很不对劲,还是从姜妩衣裳里掉出来的,她藏在身上做什么用的? 柳绿预感不妙,脑中隐隐冒出某种想法,让她鬼使神差地走到墙角,将粉末倒了一点在野猫刚找到的食物里,接着躲到远处观察野猫。 野猫见没人后才小心地回到腐烂食物旁,布满倒刺的舌头舔舐着,没过去多久,细瘦的身体突然一阵抽搐开始呕吐,先是食物残渣,后来就是酸水混着血水,最后再也没有发出动静。 显然,野猫毙命了。 柳绿震惊万分地捂着嘴,吓得倒退了两步。 姜妩竟然敢在身上藏着这种剧毒!? 她瞬间想起了前不久毒燕窝的事情,原来竟是那个贱人自导自演!八成就是为了报复周氏。 柳绿攥紧了拳头,发出轻声的狞笑,总算让她抓到了那个贱人的把柄,等她告发了姜妩,看她还不被逐出府去? 柳绿转身疾走几步就要朝沈夫人的院子去,可走到中途又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行,就这么把姜妩逐出去实在太便宜她了,难保她哪天不会再勾搭上世子殿下。 她要好好利用这次老天送来的机会,这一次,她一定要把姜妩彻底按死,让她永远翻不了身! 柳绿小心地叠好纸包,抱着衣服一路探头探脑地迅速回了自己的房间。 藏在转角后的一道阴冷视线不动声色看着她离开,转眼消失在原地。 柳绿将衣裳用一块粗布包起来,纸包塞入里面,把一团衣裳藏在了床底深处。 出去四处探看,见姜妩还没回来,就鬼鬼祟祟地摸进了她的卧房,在她的妆奁里偷翻东西。 突然,柳绿敏感地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她手里攥着什么,潦草地整理好妆奁,朝门口出去。 然而刚匆忙走到门口,就和刚回来的姜妩撞个正着,柳绿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妩盯着她,回来时便看到房门是半开着的,没想到会是柳绿在此。 莫名的压迫感让柳绿低下头,不由自主的紧张,“奴婢来看看您房内有没有要打扫的地方。” “这好像不是你身为大丫鬟该管的事情吧?”姜妩朝房内瞥了一眼。 洒扫房间一向是低等丫鬟来,什么时候轮到柳绿了? “小丫鬟们活多忙不过来,所以奴婢帮着分担些。”柳绿想到手里还抓住姜妩的致命把柄,她顿时就不怎么怕姜妩了,轻慢地悠悠打量起她。 她怪声怪气道:“哟,姜娘子今日这是去哪儿了,这一身怪狼狈的,您这一天到晚不见人,是去做什么了?” 姜妩漠然,“我去哪儿,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干系吗?” 柳绿冷嗤一声,她看姜妩还能这般得意几天。 “姜娘子说的是,奴婢哪配过问您这种贵人的去处啊,奴婢告退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柳绿离去时肩膀还撞了姜妩一下。 姜妩眼角余光朝后微扫,举步进了卧房。 观察了一圈,屋内的东西没有被明显动过的地方。 她右手拉开妆奁,停顿了一瞬,又把小屉推了回去,微垂的眼眸心思难猜。 不多时,姜妩安静地坐在桌边,翻看起沈瑾赋送给她的《万草有术》。 这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些珍稀草药,大多都是她没见过的。 姜妩在古书的第十八页看到了有关箭毒木的文献,性温,微苦,利用得当或可入药…… 密密麻麻的字看下来,最后一行写着鉴别箭毒木的方法,还有这东西唯一的解药。 第四十五章 有分寸的很 箭毒木的解药叫红背竹竿草,基本就生长在箭毒木周围,但状如小草,很难分辨。 就连这本古籍上也只是记载了名字和少许特征,并没有画图在上面,唯有当地少数老人能够辨认出来。 姜妩把书放下,在抽屉里找出信纸,笔尖沾墨,簪花小楷落于纸上。 稍倾,她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待晾干后将信纸折好,封进信笺里。 推门出去找红莺,姜妩把交给她,“去找姜家信得过的人,快马加鞭,尽快把这封信送到扬州姜氏商铺掌柜的手里,这件事要办的隐秘些。” “是。” “另外,回来后,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姜妩凑近红莺耳语了一番,不知说了些什么。 红莺讶异的看着她,但没多问,收好信就去了。 做完一切,夜已经深了,姜妩洗漱沐浴,换了木柜里新的衣裙。 本想就寝,可一躺下满脑子浮现的都是沈缚身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索性下了床,白皙纤细的裸足踩在地上,她双手撑在窗边眺望,书房的灯还亮着,沈缚应该也没睡。 匆匆穿戴得体后,姜妩下意识想去书房看看他,又忍不住犹疑,沈缚会不会还在生气? 就这么过去,是会吃闭门羹的吧。 忽然,姜妩想起上次答应好的莲花酥还没做,不如就趁今晚好了,但愿能哄沈缚开心,让她有间隙能解释一下今天下午的事。 姜妩最近才知道,长墨院里是有小厨房的,也就没大半夜跑去后厨。 小厨房里黑漆漆的,食材一应齐全,她点燃几根蜡烛,借着光在案板上鼓捣面粉。 姜妩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粗糙,虽然比起上次进步了些,但几次做出来的她都不太满意。 她不想将歪瓜裂枣端给沈缚。 于是,一锅又一锅的失败品被堆在灶台上,几乎快要挤不下了,姜妩从深夜熬到了天光渐亮,鸡鸣破晓。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么认真的钻研过一样东西,揉面揉到手臂酸疼,疲累不堪,手都快要提不起来,还是强忍着。 终于在天色大亮,下人们起身劳作时,姜妩做出了一盘满意的莲花酥。 精致又小巧,花瓣舒展的恰到好处,像一朵朵真正盛放的莲花,散发诱人香气。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腰酸背痛,但看着最后近乎完美的成品,露出了欣然的微笑,已经能想象到将它端到沈缚面前的样子。 侍卫守在书房外,不放姜妩进去,大概是沈缚的意思。 姜妩也不在意,她一身疲惫,眼下乌青不浅,端着那盘荷花酥乖乖候在外面,等沈缚出来。 一炷香过去,姜妩在清晨的寒风中犯困连连,听到吱嘎一声,立马清醒了过来。 挺俊清冷的身影被推出来,曦光映在他轮廓深邃精致的侧脸上,即便坐在轮椅上,也依旧犹如神祗般矜贵无双,难以接近。 姜妩杏眸里多了丝光,好像看到沈缚的瞬间,就扫清了所有的疲累。 姜妩蹬蹬跑过去,白皙细瘦的手将瓷盘端到他跟前,眉眼压下疲劳,盛着夏花般的真挚笑意:“殿下用过早膳了吗,吃不吃荷花酥?我听嬷嬷说……” “砰!” 她手里的瓷盘被沈缚毫无预兆地打翻在地,荷花酥和碎瓷片一起碎落满地。 姜妩的笑容怔住了,嘴角僵硬,甚至忘了收回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姜妩半天难以反应过来。 男人身上散发的戾气打破了清晨的安宁美好,“收起你那些心思,少做出一副媚态邀宠,倒尽胃口。” 旁边随从宗淮和几个暗卫眼中闪过一抹讥嘲,许嬷嬷暗中叹了口气。 四周忙碌的下人不少,用异样眼光看着姜妩,多以讥讽看戏居多。 一瞬间,她处境变得难堪至极。 姜妩眼眶渐渐红了一圈,深吸了口气竭力想要解释:“昨天我与四公子……” 沈缚眉宇乖戾的冷笑打断:“怎么,又是为了报答?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何不干脆舍身以报?” 姜妩慌忙解释:“不是殿下想的那样的!”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对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感兴趣?”沈缚轻嗤一声,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借口感到生厌,“你怎么样是你的事情,以后少在我眼前晃,别把你那些脏事再闹到我面前。”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凉薄绝情,像尖刀狠狠刺进姜妩的心,剩下鲜血淋漓,难受得透不过气。 沈缚甚至,不在乎真相是怎样的。 姜妩不知道沈缚最后是什么走的,只知道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她缓缓抱着膝盖蹲了下来,面色好似平静,伸出去的指尖却在颤抖,拾起一片片碎瓷渣,和碎掉的糕点,指尖割伤的鲜血染红了花瓣,而她就像毫无知觉,将碎瓷片轻放在掌心。 头顶忽然多了一重阴影,遮住她的光,暗六在她身旁停了一脚,居高临下的奚落道:“既是妾就该老实安分守着规矩,别整天妄想你配不上的人,否则最后落得凄惨下场,也只能怪你自己咎由自取。” 暗六说完就迈步离开,他身后突然响起女人毫无情绪的声音。 “我险些被马车撞时,你是故意离开的吗?” 暗六背影一僵,猛地回头,“你胡说什么?我那是为了追捕逃犯!” “你说是那便是吧。”她甚至没有争执,平静得可怕,带血的手依然在收拾瓷片,“刚才的话我奉还给你,希望你能安分守好你该守的规矩。” 对上姜妩沉静如死水般的双眼,暗六竟然会觉得心脏一紧,好像他深埋的心思都被她彻底看穿。 意识到这一点后,暗六恼着骂了声晦气,瞪姜妩一眼,快步离开长墨院。 不远处,柳绿看到狼狈走进屋子的姜妩,发出噗嗤一声讥笑,随后看向旁边忙碌的下人们。 “都看到了?以后谁再敢给她好日子过,就是和世子殿下过不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和柳绿对着干。 一个长相平平的丫鬟主动出来谄媚笑道:“柳绿姐姐放心,我们办事,一向有分寸的很。” 第四十六章 看不上这种手段 两日一晃而过,府上最近流言四起,说姜妩和沈瑾赋暧昧不清,私自苟且,传的有板有眼。 再到后来,更是说她迎奸卖俏,盘算好在沈缚倒台前找好下家,做两手准备,嘲讽她眼光太烂,挑中了一个病秧子。 谣传来势之汹,连这两天几乎没出门的姜妩,也从外面窃窃私语的丫鬟嘴里得知了。 姜妩很清醒,谣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泛滥成灾,物议沸腾,必有人藏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么到底会是谁做的? 周氏?亦或老夫人? 姜妩沉思分析的时候,突然,外面的丫鬟一脚踹开门,像是进牢房般招摇开口嚷嚷:“吃饭了。” 丫鬟砰地把托盘扔桌上,碗筷一震,竹筷滚落在地,紧贴着掉到她有点脏的绣鞋边。 她口中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弯腰捡起粘着头发的筷子,直接丢到托盘里。 “姜娘子将就着用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姜妩没去碰那两根筷子,只看着托盘里的饭菜,半碗凉透的剩饭是隔了两夜的,又凉又硬,已经发酸了。 除此之外,只有一盘发黄的菜叶,和从前的待遇天差地别。 她以前就听说过国公府的下人惯是会见风使舵的,如今还是第一次切实体会到。 那天沈缚当众对她表现出厌倦,许多下人都看见了,自然跟着拜高踩低,不给她好脸色看。 只是姜妩没想到,她才失势,这些人就连装都不装了。 就算是要见风使舵,未免也太急躁了些。 姜妩拉住了要冲上去理论的红莺,“既然吃了没病,那就先请姑娘吃给我看看吧。” “你什么意思,我好心给你送饭,你还敢在这挑三拣四?”丫鬟脸色一变,她当然不会吃这种东西,何况筷子那么脏。 红莺气炸,“这叫挑三拣四?问问这东西你自己吃吗?” 姜妩眸子微眯,看着她道:“我平日也未为难过你们,现在得罪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她又不是被永久软禁或被休弃了,至于这么迫不及待过来落井下石? 丫鬟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翻了个白眼:“不识好歹,得罪了世子殿下,你还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啊?” 她的口风,就好像在说,是沈缚让她这么做的。 但姜妩知道,沈缚看不上这种手段。 “你不过一个妾,又不是正经的少夫人,身份比我们这些下人能高贵到哪里去?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不成?下人能吃得的东西你凭什么吃不得?不受宠的妾,就是比下人还要低贱!” “那你倒是吃。”姜妩把碗放到丫鬟面前,发出砰的一声,抬头目光发冷,压迫感浓重,丫鬟被她的气势震得后退了两步。 “你、你……” 姜妩一只手撑着桌子起身,冷笑道:“怎么,吃不下去啊?不如我帮你一把。” 她利落地掐开丫鬟的嘴,端着那盘剩菜就往她嘴里倒。 汤水顺着丫鬟的嘴边流进了脖子里,她呛得直咳嗽,拼命把姜妩的手推开,盘子掉在一旁摔得粉碎。 丫鬟狼狈的干呕出嘴里的东西,抬起发红的眼死死瞪着姜妩。 姜妩依然优雅自若,坐在梨木黄花圆凳上,和倒在地上的丫鬟对比格外鲜明。 “拿上你的东西,滚。”姜妩把托盘和筷子都扔到了丫鬟脚边。 丫鬟气得发抖,可对上姜妩的眼眸,又不自觉感到一丝莫名的畏惧。 突然,脚步声传来,柳绿大摇大摆走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八面玲珑笑盈盈的:“姜娘子这里还真是好生热闹。” 姜妩的卧房她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如今已经完全不需要通报。 姜妩细眉轻佻,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会有丫鬟这么急着落井下石了。 原来是听了他人命令出来叫唤的狗。 丫鬟连忙爬起来跑过去,活像狗腿子找到了靠山,“柳绿姐姐!您可总算来了,姜娘子她竟然动手打我!” 柳绿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才朝姜妩看去,“姜娘子好大的火气。” 姜妩睨她一眼,挑眉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儿是菜市场,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 “姜娘子失了宠心有怨气在所难免,但还是要学会排解,若憋成了怨妇,殿下彻底厌弃你了可怎么是好?” 说到这儿,柳绿掩唇而笑,而后像才意识到不妥,讶然道:“我不会说中的姜娘子的伤心事了吧,姜娘子可莫要恼怒。” 姜妩慢悠悠地勾唇,“我好歹还有宠可失,不像柳绿姑娘这么多年痴心妄想,处心积虑就是为了爬上世子殿下的床榻,结果人家根本看都不看你一眼,我瞧着都可怜。” 只这一番话,便让柳绿脸色迅速阴沉得快能滴出水来,像要择人而噬。 红莺在旁愤愤不平瞪着这些人,“就会拜高踩低,一起子小人!” 柳绿眼神闪着阴毒,“你说什么?” 红莺当然不会怕她,“说你们是小人!” “啪!” 谁也没料到,柳绿竟然反手就抽了红莺一巴掌,格外狠厉,直将红莺抽翻在地。 “红莺!”姜妩猛地起身,以最快的速接住她。 她脸上的巴掌印红肿得严重,隐隐有要出血的迹象,姜妩一直平淡的神色终于变了,冷冽如冰刃的眼眸射向柳绿。 柳绿似嫌脏一般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张扬地冲她微笑:“在府上,我的品级还是比她一个卑贱的陪嫁丫鬟要高的,这一巴掌算是替您教训教训她,免得您给她惯的不知天高地厚,您不会有意见吧?” 姜妩压着心底骤然升起的戾气,放开了红莺,站起身不怒反笑,客客气气:“当然。” 柳绿冷哼一声,以为姜妩不敢得罪她。 毕竟她可是长墨院的大丫鬟,许嬷嬷都要敬她三分。 姜妩如今失了宠,还要仰她鼻息过活。 可惜,柳绿没能看到姜妩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气。 柳绿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一一摆在桌上,“对了,我给姜娘子带了一份好点的饭菜,姜娘子如今也是可怜,都要靠着旁人施舍才能吃得饱饭了。” 第四十七章 这么信不过她吗 那些菜盘摆到面前,姜妩没看一眼,微微偏头,笑容不达眼底,“还真是谢谢你了。” 旁边的丫鬟分外诧异,这样姜妩居然都不生气。 柳绿显然被满足了虚荣心,颐指气使道:“你也不必急着巴结我,我向来大度,只要你以后不再狐媚勾引世子殿下,我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了。” 嘴上说着像是要放过姜妩,柳绿心头却浮现一丝阴险恶毒,她迟早要找机会除掉姜妩。 “那你过来,我有两句话要同你说。”姜妩勾了勾手指,神色莫测。 柳绿怀疑了一下,但还是靠近了姜妩几步。 “再过来一点,这些话我不好叫别人听见。” 柳绿心底不屑的嗤了声,觉得姜妩是要低声下气央求她什么,才没脸让别人知道。 她越发看不上姜妩,凑了过去。 姜妩眼睫卷翘漂亮,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只摇尾乞怜还非要硬撑脸面的狗吗?就算沈缚身边没有我,你以为他会看上你这种倒贴都没人要的货色吗?” 柳绿眼睛里弥漫着猩红血丝,淬了毒般变得狰狞阴狠无比,气急之下抬手就要狠狠朝姜妩的脸扇去。 姜妩反应极快,精准地擒住她的手腕,反手凌厉地一个耳光还了回去。 “啪!”清脆的掌掴声里,夹杂了一丝血肉被划破的声音。 柳绿发出惨叫,因为巨大的惯性摔倒在地,右边脸颊一道血口子残忍又醒目。 丫鬟看到吓得脸都白了,惊恐的尖叫后退:“啊!!” 姜妩周身气场冷的可怕,纤细素白的手握着还在缓缓滴血的瓷片,有种血腥又诡异的美感,像盛放开的罂粟致命的危险。 谁也不知道,姜妩刚才扶红莺的时候,手里就夹了之前地上摔碎的瓷片,只有指甲盖大小。 红莺惊呆,愣愣看着自家主子。 柳绿颤着手,不敢置信地去摸自己脸上那一点湿润,看到指尖上的血,整个人都快疯了。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的人?我还没到失势的时候,轮不到你这种蠢货骑到我头上。” 柳绿双眼猩红扭曲,浑身抖如筛糠。 姜妩弯着腰,轻拍了拍她的脸,“下次再敢以下犯上,就不是一巴掌让你破相那么简单了。” 说着,她似有若无的睨了眼一旁的丫鬟。 丫鬟吓得噤声,头皮发紧,连忙低下了头。 柳绿上去撕了姜妩的心都有,可突然她眼角余光瞥到门边出现的黑色袍角,脸色瞬间变了。 “姜娘子,奴婢好心给您送饭,就算您觉得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奴婢给您换掉就是了,您何必又摔东西又打人?”她捂着脸泪眼朦胧,声音带了哭腔。 姜妩眉心一皱,凭直觉往后面转头。 果不其然,沈缚坐着轮椅,正在门口,一身银丝玄色锦袍俊美绝伦,矜贵又高不可攀。 她和沈缚的目光在半空对上,他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以前沈缚虽然总是表面对她不耐烦,但从未用这种眼神看她。 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姜妩垂下了眼眸。 “殿下。”柳绿哭着松开了捂脸的手,让那道血痕暴露在沈缚面前。 沈缚身后的随从宗淮吃了一惊,“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这屋子里也够乱的,满地的碎瓷片,菜叶和汤水淌在地上。 “姜娘子嫌饭菜不好,说奴婢们故意苛待她,这才发了脾气。” 宗淮去看桌上的饭菜,两素半荤,不算太好,但绝对谈不上苛待。 而姜妩的手指上还沾着血,证实了柳绿说的都是真的。 “下人也是人,你不满意可以好好说,岂能动辄打骂?”宗淮对姜妩一通斥责,想不通主子怎么会娶这种品行的女人。 红莺急忙站出来为姜妩分辨:“不是这样的!她们颠倒黑白,送来的分明就是馊饭馊菜!” 旁边的丫鬟紧跟着帮腔道:“你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呢?桌上哪碗菜是馊的了?” “那是柳绿后面送来的,地上被她们打碎的才是原先送的!” 宗淮不满地皱眉,“如果她真的给你们送了馊饭馊菜,后面为什么又要再送好的饭菜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她是为了落井下石,借机奚落主子!” 宗淮压根不信,口气不善:“我看是你们无中生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宗淮向来排外,柳绿在长墨院待的时间比姜妩久太多了,宗淮自然是向着自己人的。 “就算她真的忙碌中不小心送错了饭菜,姜娘子就能打人了吗?甚至还要动手划花她的脸,没想到你这样漂亮的表皮下,藏着如此狠毒跋扈的性子。” 红莺着实被气到了,故意羞辱都能被他颠倒成是不小心,还要说什么就被姜妩不动声色拉住了。 姜妩凝眸望着沈缚,只说了一句:“她先动的手,不止一次,我不过以眼还眼。” “柳绿姑娘一向温淑稳重,这可是有目共睹的,她怎么可能对你动手?倒是你,骄纵又恶毒,和你的丫鬟一样满嘴谎话。”宗淮插话,对姜妩嗤了声,显然看不上她。 “你要选择性眼瞎,我也没办法。”姜妩冷笑一声,只觉分外讥讽。 红莺的伤也红肿不堪,他却像看不见似的。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 宗淮冷下了脸,“强词夺理!” 沈缚扫了眼柳绿脸上的伤,没有半点情绪起伏,依然是冷漠凉薄又深不可测的神色。 他看向姜妩,言简意赅:“道歉。” 姜妩一怔,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 “你动手伤人,别逼我罚你。” 柳绿心下一喜,得意挑衅的眼神望着姜妩。 殿下如今还不是向着她? 姜妩眼睫微颤,觉得心口压抑的透不过气,沈缚竟然让她给罪魁祸首道歉。 她终于认清了自己一直以来逃避的事实,她和沈缚的信任原来这么脆弱,不堪一击。 别人随便挑拨,就能让她竭尽心力维持起来的一点关系全部崩毁。 “如果我不愿呢?”姜妩不肯低头,握紧了手指,“我没有做错什么,沈缚,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第四十八章 禁足 “既然死不悔改,那就禁足十日,好好反省。” 沈缚薄唇里吐出绝情的话,没有多看她一眼,轮椅被推着离开。 他已经厌恶她到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了吗? 姜妩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好累,长睫遮住了眸底低落的情绪。 “主子……”红莺担心的看着她。 柳绿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扯着毒辣狰狞的笑:“姜妩,我倒要看你拿什么跟我斗?看到了吧,比起我,你在世子殿下眼里什么都不是!” 红莺忍无可忍,直接啐她一口:“还有空操心别人,还是先回去想想怎么修补你这张烂脸吧!” 柳绿脸色倏然阴沉下来,狠狠剜了两人一眼,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门被从外面锁上,屋内只剩下主仆二人。 红莺默默收拾着地上的残渣,突然,一只素手伸到了她眼前。 “把药涂了。” 红莺怔然看着姜妩,“小姐,奴婢用普通的消肿药膏就好了,用不着这么贵的药。” 姜妩没说话,只是把药瓶扔到她怀里,转身朝里间走去。 而另一边,沈缚没离开多久,柳绿快步追了上去。 “殿下!” 推着轮椅的宗淮一顿,就看柳绿跑过来。 “多谢殿下解围之恩。”温柔似水的声音,柳绿在他面前施施然行礼。 沈缚都为她做到程度了,甚至罚了姜妩禁闭,说明他心里是有自己的。 柳绿蠢蠢欲动的幻想,她能借着这个机会更进一步。 “若无殿下,奴婢今日必定逃不出姜娘子的魔爪,实在不知该怎么谢殿下为好。”说到最后,柳绿俨然是含羞带怯的神情。 沈缚眼皮微抬,眸光森冷如古井,藏着一丝锐利阴戾的寒芒,似能将她整个人洞穿。 任柳绿如何在他眼前扭捏造作,他脸上都没有任何波澜。 身侧的宗淮心底咯噔一下,沈缚平日里看尸体,就是这样的眼神。 沈缚半天没回应她,气氛陷入诡异。 柳绿被看得后背发凉,一股莫名的敬畏恐惧油然而生,甚至没敢抬头。 “殿下……您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 “别太自作聪明。” 沈缚扔下一句话就走,留在原地的柳绿面色刷地全白了。 她站在烈阳下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后背寒浸浸的,衣衫被冷汗湿透。 不,不会的,殿下一定是相信她的,否则殿下怎么会处罚姜妩? 她攥着拳头,深吸一口气,才将心底陡然的慌乱压下。 小径上,宗淮推着轮椅往前走,摸不着头脑,“殿下,您罚姜妩,不是因为柳绿吗?” “她还不配。”沈缚俊美邪气的眉眼冷厌又疏离,把玩着紫玉扳指。 宗淮愕然,“不是为了柳绿,那您为什么还要让姜妩禁足?” 莫名的,他想到了这两天姜妩和沈瑾赋的流言。 沈缚左手一顿,眸子危险地微眯,“你最近话越来越多了。” “属下多嘴!”宗淮吓得噤声,屏声息气。 …… 几日一晃而过,姜妩好像收心了,除了吃饭睡觉,都在抱着医书啃。 她待在卧房内分外安静,仿佛除了医书,眼里就没有其他东西。 但自她被软禁以后,柳绿更加变本加厉。 姜妩坐得住,红莺却忍不了,她端着今天刚领的饭菜愤愤不平道:“主子,他们简直太过分了,今日竟然只给一小碗清粥和咸菜,这清粥还稀得跟水没两样!还说今日供了这顿就没有了。” 上回的事柳绿最后没受到什么惩处,也就肆无忌惮起来了。 地牢的犯人吃的都没这么不堪。 她都这样了,红莺更是要饿肚子。 姜妩手里拿着本《经效产宝》,把书翻过一页,头也不抬:“长墨院还轮不到她一个人做主。” “您是说许嬷嬷?但不管是您还是奴婢都出不去,压根就见不到许嬷嬷。” 长墨院很大,几乎和主院差不多,她住的地方离沈缚的卧房算不上很近,像是长墨院里被单独隔开的小院子,许嬷嬷平日若无事也不会往这边来。 “明日别去领饭菜,让送饭的丫鬟进来。” “是。” 隔日,红莺按照姜妩指示,一直候在屋子里没出去。 用午膳的时辰渐渐过去,红莺肚子饿到尴尬的叫了好几轮。 红莺格外担忧,送饭的丫鬟会不会干脆不来了,她皮实饿点没事,小姐饿坏了身子该怎么是好。 “主子……”红莺刚要说些什么,门外传来的叩门声就打断了她。 姜妩好像早有预料,“来了,去开门吧。” 红莺愣住,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人来。 她连忙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个脸生的小丫鬟,手里提着食盒。 丫鬟匆匆走进来,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在桌子上,动作利落迅速,从始至终不抬头也不吭声,放下菜就要退出去,像在避着姜妩似的。 “且慢。”姜妩忽然叫住她。 丫鬟不得不紧张地转过身,“您还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秋月。” 姜妩不动声色观察她,穿着低等丫鬟统一的棉麻裙,袖口已经有些破了,衣裙上沾着洗不干净的污渍,显然平日不是干脏活就是累活。 看来给她送饭已经变成了苦差事,柳绿只能使唤这种干苦役的小丫头过来。 姜妩从袖口中拿出叠好的银票,放在桌上推过去,“二十两银子,替我给许嬷嬷带句话。” 秋月眼睛都看直了,要知道她每月的月钱才不到一两银子。 这二十两银子,对她来说无疑吸引力巨大。 她吞咽了一下,“只、只是带句话吗?那您要带什么话?” 姜妩朝桌上的稀粥咸菜抬了抬下颌,“把柳绿干的事隐晦让她知道就行。” 秋月顾忌又不禁好奇,“您怎么知道我会帮您,若是我收钱不办事呢?” “我特意没让红莺去领饭菜,按我如今的境况,你若少送这一天的饭菜,也没人会怪罪你什么,可你还是进来了。” 姜妩勾着唇不动声色间,就把银票塞到了她的腰包里。 秋月好一阵诧异,没想到姜妩会直接把二十两银子全部给她。 “既然姜娘子信得过奴婢,奴婢一定尽力!” 第四十九章 心太大了 柳绿只顾使唤秋月办事,却从没许下过任何好处。 二十两银子,足够让秋月冒着风险帮姜妩一次了。 秋月并没有直接去揭发柳绿,而是装作不小心让许嬷嬷撞见这些饭菜,待许嬷嬷问起,她就支支吾吾装不知道。 许嬷嬷何等聪明,秋月不说,她也有的是法子去查。 于是当日下午,柳绿就被许嬷嬷叫走,到了无人处。 “我一向看重你温良沉稳,如今怎么也变成这副德行了?那好歹是少爷正儿八经娶进门的良妾,真算起来比寻常妾室还要高上一等,岂容你一个奴婢如此作践?” 许嬷嬷恨铁不成钢,数落了柳绿快一炷香。 克扣衣食这种小家子气的手段,亏柳绿用的出来。 许嬷嬷苦口婆心的告诫:“你别看少爷如今冷落了她,但她迟早会复宠,若被少爷知道你干的这些丑事,你以为你能免得了重罚吗?” 柳绿低垂着头,一副认错的态度,指甲却不知何时掐进了掌心,眸底闪过厌烦和阴蛰。 “我知道错了嬷嬷,我是被她划伤了脸气不过才……” “姜娘子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知道的,你若不去招惹她,她岂会无缘无故划伤你的脸?” 许嬷嬷冷言冷语,可见是真的不悦了,“我私下把你叫来,没当着其他人说你是给你留几分脸面,也就包庇你这一回,我告诉你没有下次。” 她说完话就走了,柳绿眼中闪烁阴毒,行了半礼,“嬷嬷慢走。” 等许嬷嬷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柳绿张口就辱骂:“呸,老不死的。” 想让姜妩复宠?做梦去吧。 “柳绿姐姐,嬷嬷不过是老糊涂了,才看不清如今在大少爷心里您才是最重要的。”前几天帮着柳绿给姜妩送馊饭的丫鬟冒了出来,低眉顺眼的谄媚。 柳绿气顺了几分,问道:“姜妩这几天在做什么?” “听说整天待在屋子里看什么书,也没闹,看着挺安闲自在的。” “哼,她倒是悠闲,装模作样给谁看呢?”柳绿充满了戾气,看不得姜妩过的太安逸,就像在她心里扎了根刺。 “听说她还对那些破书爱惜的很,上回我见到她把书不小心掉进了花盆里,她竟也顾不得脏,直接拿衣袖去擦沾上的泥巴,看起来是心疼坏了。” “是嘛?”柳绿冷笑一声,瞬间有了主意。 另一边,许嬷嬷领着秋月,亲自去了趟姜妩的住处。 姜妩早料到她会来,但还是问道:“嬷嬷怎么来了?” “都怪我疏忽,竟不知有丫鬟擅作主张克扣您的用度,还望姜娘子莫怪。”许嬷嬷不想得罪姜妩,但也没把柳绿抖出来。 柳绿是长墨院伺候的老人了,不止许嬷嬷,长墨院的大多人都难免会偏向她些。 姜妩洞察敏锐,面上不动声色也没提柳绿,只笑了笑:“无妨,嬷嬷事务繁忙难免疏漏。” 许嬷嬷赔着笑,让秋月赶紧把晚膳从食盒里端出来。 两荤两素一汤,是姜妩这个品级该有的用度。 “您不怪罪便好,以后就由这丫头负责您最近的饮食。”许嬷嬷朝背后的秋月嘱咐道:“灶房运送碳灰的辛苦活你就不用再干了,只负责洒扫东南两座厢房,还有给姜娘子送每日的膳食。” “谨遵嬷嬷吩咐。”秋月受宠若惊,许嬷嬷这一番安排下来,她手里的活不知轻省了多少。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姜妩的关系。 见没什么事了,许嬷嬷同姜妩告退。 姜妩暗中给秋月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留下。 待许嬷嬷走后,秋月才垂着头道:“姜娘子。” 姜妩手搭在桌边,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来府上多久了?” “回姜娘子,三年。” “我这里有件事,还是需要你帮我去办。”姜妩凑到她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 不知说了些什么,秋月有些震惊地退开几步摇着头,“这事奴婢帮不了您,若被她发现,她那么小肚鸡肠,奴婢也没法在府里混下去了。” “五十两。” “姜娘子……” “一百两。”姜妩又把一张银票推到她面前。 秋月无奈,“这真的不是银子的问题。” 姜妩看着她,忽然问:“我记得,你入府三年一直都是打杂丫鬟?” “正是。” “虽说许嬷嬷给你免去了一些活计,但打杂丫鬟每日的劳作依然辛苦,干最脏最累的活拿最微薄的月俸,你难道不想再往上走一步吗?” 秋月交叠在小腹的双手紧了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姜妩直接开门见山:“帮我办了这件事后,我会把你要到我身边来,做一等丫鬟,月俸三两银子。” 她屋里丫鬟不多,近身伺候的只有红莺一个,她想再要个人轻而易举。 一等丫鬟…… 不仅活计轻松,还比她现在的月俸高两倍多…… 秋月抵抗不了这样的诱惑力,心一横咬牙答应下来。 “请姜娘子等奴婢消息。” 姜妩纤长手指端起茶杯,勾了勾唇,“恭候。” 她始终相信没有利益驱动不了的人,如果有,那就是好处给的还不够。 秋月离开,红莺从里间出来。 她先前一直在里间整理收拾姜妩的东西,疑惑地挠了挠头,“奇了怪了,主子您那套天丝绢的襦裙怎么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了吧,一件衣裳而已。” 姜妩这幅淡然又无所谓的态度让红莺直欲哭无泪,“主子,那可是天丝绢,比奴婢卖了还要贵。” 姜妩放下医书,不禁好笑,“那明日我就把红莺卖了,看红莺和天丝绢谁能卖的更贵。” “您还拿奴婢寻开心。”红莺羞恼地跺脚,“您屋里该不会是遭贼了吧?” 姜妩看上去没有起一丝疑心,理所当然的说道:“这可是国公府,怎可能会有贼?净四处瞎想。” “您心也太大了……”红莺无奈,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先退下了。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姜妩一人,她似乎除了静坐看书,就没有什么关心的事情。 半个时辰过去,窗外偷窥的身影才渐渐消失…… 姜妩脸上浮现深沉的冷意,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医书放下。 第五十章 把她拿下 汪家府邸,花园修得雅致又华贵,栽植着各种彰显地位的名贵花种,亭台内汪家主和长子对坐下棋。 “父亲,这沈缚未免也太傲慢了,府上送什么他拒什么,连双极参这种世间难得的珍品他都不收,他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汪鸿羽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皱了皱眉语气颇为不满。 “他这般冷淡的态度,联姻真的能成吗?” “成不了也得成。”中年男人手中执棋,严肃沉稳。 “一定要委屈妹妹嫁给那种性情阴鸷的残废吗?兵部尚书秦家的嫡子秦泽旭不比他沈缚更好?不仅家底深厚,还是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未来的前途不见得会比沈缚差。” 说来汪妙嫣和秦泽旭还是旧识,若这段婚事真能成,那才是郎才女貌人间佳话。 “沈缚是有腿疾,可在当朝,他不过一人之下而已。” 汪家主摇了摇头,可谓深谋远虑,“秦家虽好,却终究及不上一个沈缚,更别提他背后还站着宁国公府。何况,这也是妙嫣自愿的。” “至于沈缚身边那个妾,暗中找个机会,除掉吧。”汪家主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咚地一声令人心惊肉跳,赢下了整局对弈。 “父亲英明。” …… 一晃又是两三日过去,傍晚日暮,姜妩细心温柔地归置着书籍。 她手上的医书,除了上次沈瑾赋赠的那本,剩下的都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成了她嫁妆的一部分。 她一直爱护的极好,每次看着这些书,心里总是格外怀念。 “主子,再过两日您的禁足就能被解了!” 红莺由衷替她高兴,可姜妩眉眼却是微垂着的,情绪不太高。 红莺轻声安慰:“主子别忧心,您和殿下只是一时误会,早晚都会解开……” “砰砰——” 门突然被从外敲响,姜妩抬头,“进来吧。” 来的是洒扫丫鬟,穿着和其他丫鬟一样的青色棉麻裙,敷衍地朝姜妩行过礼后,就开始在屋内四处打扫。 姜妩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去注意洒扫丫鬟的动向。 丫鬟打扫到书架附近时,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她,这里和姜妩隔了一层珠帘,还有一个红木博古架挡着。 她悄悄取下一本书,拿到烛台上任其燃烧,火光映照着她阴险的脸庞,得意又扭曲地弯唇。 “你干什么!?”红莺愤怒呵斥。 丫鬟被突然出现的红莺吓了一大跳,立马把手里的书扔了。 姜妩心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连忙起身快步过去。 看到地上那本书熊熊燃烧的书,姜妩瞳孔骤缩,心脏紧颤了一下,她什么也顾不得,冲上去抢救医书,任由火舌烧灼纤细手指也没有松开。 “主子!” 火焰被扑灭时,书已经烧毁了半本,姜妩把书紧紧护在怀里,杏眸发红。 姜母留下的遗物就只有这些医书,对她来说意义非凡,重于一切。 书受到这种程度的损毁,无异于是用刀尖在她身上剜肉剔骨。 她恨自己刚才走神,没有保护好这些书,才让别人趁机钻了空子。 红莺满眼心疼声音微颤,“您的手……” 而丫鬟全程站在旁边,高高在上瞧着手忙脚乱的主仆二人,眼底还带了丝蔑视。 直到这时,她才慢悠悠道歉:“姜娘子见谅,奴婢打扫时不小心碰掉了您一本书,好在只是本又破又旧的烂书,一文不值,您应该不会生气吧?” 丫鬟有恃无恐,不就是烧了一本破书,姜妩就算生气又能拿她怎么样? 她背后站着的可是柳绿,如今院里谁不知道,世子殿下对柳绿有多特殊。 况且柳绿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保她。 丫鬟蹬鼻子上脸,冷嘲热讽起来:“姜娘子怎么不说话?瞧您还拉着个脸,就一本书至于吗?您也太小家子气了……啊!!” 烛台上的蜡烛不知何时被姜妩倏然伸手一拂,狠狠打飞出去砸中丫鬟的颈项,滚烫的蜡油洒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烫起一大片伤,剧痛让她涕泪横流。 姜妩不给她缓过劲儿的机会,猛地抓住她的头发,逼丫鬟不得不与她对视。 纤长的手握着小烛台,用烛台插蜡烛的尖刺抵住她脖子,气疯了想破口大骂的丫鬟顿时浑身僵住。 此刻的姜妩血气上头,笑容反而越发灿烂耀眼,“想死可以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从前姜妩对下人都是和和气气的,让人以为她脾气软,好说话,于是谁都敢骑到她头上撒野。 “我、我告诉你,我背后可是有人撑腰的!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脖子上的刺痛让丫鬟瑟瑟发抖,强撑气势妄图威胁姜妩。 “我不过就是烧了你一本破书罢了,就算是闹到许嬷嬷那里你又能拿我怎么样?你要敢在这里杀了我,就等着被休弃出府吧!” “看来你还不是很清楚你现在的处境。” 姜妩红唇森冷地勾起,笑容直看得人心底发毛。 她反手就推倒了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大烛台,任由火焰顺着纱帐烈烈燃烧,浓烟滚滚。 转头给红莺使了个眼色,红莺连忙将医书抱走,转移到远离火的地方。 过分的惊惧让丫鬟声线都在抖,“你、你想干什么?” 火光在姜妩身后燃起,映衬她姣好精致却阴冷的脸,有股明艳又妖异的美。 “有人纵火了,快来人救火!” 丫鬟死死瞪大了眼,意识到姜妩想做什么,起身就想拼命往外跑。 姜妩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干脆利落的动作带着狠劲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丫鬟,双眸冷冽带着类似残忍的漠然。 她眼睛里弥漫血丝,扑上去想去抢夺姜妩手里的烛台。 激烈地争夺之中,姜妩的手不慎被她划伤,跌倒在地上。 丫鬟看着略显狼狈的姜妩,讥讽道:“凭你也配跟我斗?” 而就在这时,门被砰的一声踹开。 外面救火的下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带刀侍卫,严厉问道:“是谁纵火!?” 众人一眼看到了里面混乱的状况,受了伤的姜妩柔弱无力地跌坐在地,而丫鬟手里还抓着正滴血的凶器。 侍卫反应迅速:“给我把她拿下!” 第五十一章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火势并不大,一桶水就被浇灭了,只烧毁了纱帐,屋内其他东西都没有受损。 眼看侍卫就要把她拖下去,丫鬟疯狂地挣扎,“不,是她诬陷我!火是她放的,你们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 “我为何要莫名其妙在自己屋内放火?这种鬼话说出去你自己信吗?”姜妩眼皮微掀,有条不紊,而她的话在众人眼中自然也比丫鬟可信得多。 只是烧一本书,姜妩的确不能把她怎么样。 但若是纵火这种大罪,就另当别论了。 许嬷嬷听到动静后赶来,看到这幅情况吃了一惊:“姜娘子!春雪?这是怎么回事?” 姜妩衣裙上点点血迹,面容苍白恬静,和疯婆子似的春雪对比鲜明。 “她假借打扫的名义,故意在我房内纵火,并行凶伤人。” “你撒谎,分明是你蓄意构陷,故意引诱我动手!一切都是你布下的阴谋!”春雪被按着跪在地上,声音因为激愤变得尖锐刺耳,旁边押着她的侍卫直皱眉。 “我与你并未见过几次,我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的陷害你?” “因为我烧了你的书,你就对我怀恨在心!” 春雪只顾气愤,却不知自己已经落入了姜妩的圈套。 “大家都听到了吧,她已经亲口承认了故意烧书放火。”姜妩唇角勾起冰冷弧度,精准的谋算近乎可怕。 周围人看春雪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善起来。 春雪气得一口老血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许嬷嬷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春雪,你怎么会来姜娘子屋里打扫?今日轮值的也不是你啊。” 春雪脸一白,“我……” 姜妩轻哂道:“那看来是她背后还另有主谋了,她之前也一直说背后有人给她撑腰。” “纵火可是大罪,最少也是三十杖,你要想清楚了。”姜妩弯下腰,在她耳畔阴恻恻的低语。 春雪咬了咬牙,死也不想随了姜妩的愿。 “我没有放火!你少在这里威胁我!” 春雪到现在还坚信,柳绿一定会想办法保她。 姜妩笑了,这大概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唯一能活命的机会她已经给春雪了,是春雪自己不要的,那就怪不了任何人了。 见春雪还在嘴硬,侍卫头子已然不耐烦了,“把她拖下去!按照府里的规矩,杖责四十大板,再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春雪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恐慌万状,“火不是我放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不管春雪怎么辩解,最后都被几个侍卫粗暴地拽走了。 柳绿刚赶过来,脸色就瞬间一沉,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场面。 她才不会趟这种浑水,立即扭头就走,但春雪眼尖发现了她。 “柳绿姐姐救我!我都是听了你的命令才会烧姜妩的书,你不能不管我啊!”春雪伸手死死攥着柳绿的衣角,衣服都快被她扯破了还不肯撒手。 柳绿额角青筋跳了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还有脸来找她求情? 但在周遭人怪异目光的注视下,柳绿也不免头皮发麻,她抬脚就将春雪狠狠踹开,“你自己心思恶毒干出这种蠢事来倒也罢了,竟还敢来攀扯我?” 春雪惊耳骇目,连肚子上的疼痛也顾不上,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 “柳绿!你还敢翻脸不认账?”她气得身子都在颤抖,“明明是你说只要我帮你对付姜妩,就让我做二等丫……” “啪!”柳绿毫不留情的一个清脆耳光甩在她脸上,打断了她的话。 “我何时说过这些话了?你倒是拿出证据来!” 侍卫头子锐利地审视着柳绿,然后看向春雪,“你可有证据?或者目击之人?” 春雪彻底僵住了,这些话都是私底下说的,怎么可能会留有证据? 柳绿也算准了她拿不出证据,冷笑道:“没有证据那便是捏造和诬告!还请白侍卫切勿姑息这种人,必要重重惩处以儆效尤!” 柳绿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只要她死不承认,就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她巴不得春雪去死,免得祸及到她。 春雪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人利用完就扔,而且她还愚蠢地相信了对方的所有鬼话。 恨意到了极致,她疯了一样地扑上来,竟挣开了两个侍卫的束缚,眼白里爆出猩红血丝,狰狞至极,“柳绿,我要杀了你!” “啊!”柳绿倒退两步,猝不及防,脸上的那道疤被她尖利指甲挠地鲜血淋漓,她捂着自己的脸,恨不能将春雪活剐了。 侍卫慢了一步才将春雪控制住,紧紧绑上绳子后押下去。 “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春雪疯狂的诅咒和辱骂隔了很远还是能听到,院内众人看法各异,有部分头脑清醒的已经看穿了柳绿的表里不一,今天的事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 闹剧结束,姜妩小院里的人散了七七八八,最后只剩下她和柳绿两个人。 柳绿紧盯着她,无不讽刺:“姜妩,你还真是好手段。” 轻而易举就除掉了春雪,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四十仗下去,春雪人也就废了,更别提落到人牙子手里。 姜妩全程抱臂倚在门边,看了一出大戏。 她悠悠望向柳绿,似笑非笑:“比不上你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来的熟练,刚才你们狗咬狗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春雪没被逐出府,你以后还能过得了安生日子吗?” “姜娘子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再过几日就是老夫人的寿宴了,老夫人一向对你看不上眼,姜娘子还是别去凑那个热闹了,免得惹人嫌就不好了。” “不该去的应该是柳绿姑娘才是,就你现在这幅尊容,吓到宾客们怕是会有板子吃。” 柳绿用手指着她,“你!” “柳绿!”许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外,远远的就呵斥了她一声。 柳绿吓得连忙规矩了几分,“嬷嬷。”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收拾出去采买东西。” 难得能看到许嬷嬷不耐烦的时候,柳绿最近干的烂糟事让她对柳绿不剩什么好感。 但只要闹得不是严重,许嬷嬷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五十二章 死期 “我马上就来嬷嬷。” 待许嬷嬷走后,柳绿就仿若无事发生,将额前故意散着以示风情的那绺头发别到耳后,勾着嘴角道:“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殿下亲口说让我陪着许嬷嬷去采办寿礼,你就不用去了。” 柳绿话中含着明晃晃的炫耀与挑衅,“国公府一贯的规矩,除开未成婚的,各院采办寿礼都是由女主人来,可惜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 如今她也能帮着采办寿礼了,这里面意味着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原来世子殿下也早就认定她了。 莫说妾室,未来少夫人的位置她都能争上一争。 然而姜妩接下来一番话就犹如巴掌扇在她脸上,残酷的打醒她。 “你中用,那你在沈缚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怎么连通房都混不上?是因为不喜欢吗?” 柳绿气得脸都青了,心底恨意疯狂滋长,刻薄狠毒的压低了声音,“姜妩,你的死期就快到了,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若不让姜妩横着出国公府,难消她心头之恨! 姜妩细眉微挑,她倒是要看看,柳绿又要作什么妖。 柳绿走了,一炷香后,来了下人将姜妩的卧房打扫干净。 姜妩算了算,她的禁足正好在老夫人寿宴前一天解除。 两日光景过去,难得的风平浪静,柳绿倒想继续唆使别人给她暗中添堵,可惜春雪那样的下场摆在面前,已经没人再敢站出来给她办事了,同时对姜妩也多了一股畏惧。 解了禁足后,快被憋坏的红莺终于自在了。 而姜妩照旧还是很少出门,简直和被禁足时没什么两样。 “主子,您明日寿宴穿什么?” 老夫人六十大寿,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门阀几乎都会来贺寿,容不得马虎,红莺早早地就帮姜妩准备上了。 “您看这件缕金挑线蚕丝襦裙怎么样?还有这件云锦紫绡翠纹裙,还有还有……” 姜妩无奈地扶着额头,每次给她挑衣裳的时候,这丫头总是格外雀跃。 “寻常即可,别太出挑。” 她可不想在那种场合成为焦点惹麻烦。 姜妩本不想去,但不去不行,否则就是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 明日就是寿宴,今晚的国公府上下都忙成了一团,姜妩住的地方还能听见外面乱哄哄的声音。 老夫人的寿礼沈缚不会出席,沈缚最近似乎在忙着一件大案子,已经两天未归了,约莫还要五日才能回府,刚好错过寿宴。 落日余晖,正是一天当中后厨最忙乱的时候。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趁乱潜入后厨,后厨忙的热火朝天焦头烂额,根本没人注意她。 柳绿从衣裳到头发都特地装扮得和红莺平日里一样,她的身形和红莺差不多,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她小心地左右观察,偷偷摸到了给宝墨堂下人准备的饭菜那里。 饭菜已经装进了食盒,她一一揭开看过,找到了菜色最好的两个食盒,必是给老嬷嬷们准备的。 柳绿从袖口掏出那天姜妩衣裙里掉出来的小纸包,把白色的粉末悄悄撒了进去。 她掌心夹着纸包,用手背面对众人,动作很隐蔽又迅速,远远瞧着好像只是在查看菜式,根本看不出是在下毒。 她不露声色地叠起藏好剩了一点粉末的纸包,再将一枚尾指大小的珠钗扔在了脚边灶台底下。 做完这一切后,她低着头匆匆离开。 后厨里依然忙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柳绿曾来过,并且还下了毒。 她把草丛里藏着的那包脏衣裳找出来,纸包塞进去。 抱去浣洗坊,衣裳随手扔到地上。 “长墨院姜娘子的,洗好后不必你们送回去,她自会派人来取。” 一个干活的婆子应声,“是。” 做完这一切,柳绿只觉一身轻松,拍了拍手走了。 接下来,她只用等着老夫人那边的消息就行了。 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把动静闹大,让老夫人查到姜妩头上。 还能有什么比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被毒死了动静更大? 尤其明日还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这样重要的关头出了这么晦气的事情,姜妩绝对要被扒一层皮,而且这还是轻的,老夫人八成会要她的命。 柳绿没胆子给老夫人投毒,否则到时候惊动刑部出手,搞不好会祸及全家,但给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下毒,不仅能引起老夫人暴怒,还不会查的太严苛。 她的计划天衣无缝,最多不过今晚,姜妩就会被怒火中烧的老夫人找上门,把她提去严刑审讯。 这回连沈缚都不在府里,看谁能保得住她! 柳绿回了自己的住处,她蠢蠢欲动,迫切又紧张地时刻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她从日暮等到了天黑,再等到夜半三更,外头依旧一片安静。 柳绿困得不行,用指甲掐肉强行逼自己打起精神,从最开始的迫切变成了现在的厌烦。 她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是姜妩买的鸩毒发作缓慢,再等等总会有消息。 然而,一整晚过去,甚至临近午时,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柳绿顶着眼下乌青气得砸碎了茶杯,整个人忍不住抓狂躁怒,到底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没有一点动静。 午时寿宴就要开始了,柳绿不得不收起脾气,开始梳洗打扮。 柳绿出门时,正好和姜妩撞见。 柳绿一张脸戾气沉沉,像看犯人似的死死盯着姜妩。 红莺小声嘀咕:“主子,她看什么东西呢?” “谁管她。”姜妩领着红莺快步离开,看都没看柳绿一眼,着实把柳绿气得不轻。 寿宴设在琼芳堂,是国公府内最富丽堂皇和最宽敞的地方,房顶是琉璃瓦,地上铺的是最名贵的紫檀木地板,悬挂的金丝灯笼随处可见。 两边摆着数不清的金丝楠木桌案,中间还能留出偌大的空地给舞姬和乐师。 宾客陆陆续续来的差不多了,姜妩身份低,被安排坐在最末席。 她倒也乐得自在,最末席的好处就是没什么人会关注这里。 却全然没有发现,一道微微炙热的视线,总不时看向她。 第五十三章 憋死 权贵席位里,一群家世相当的贵公子交谈应酬着,各个器宇不凡,容貌上乘。 而这当中的翘楚,当属秦泽旭。 不管是在朝中的地位还是品貌,秦泽旭都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个,一直是贵公子堆里的焦点。 “秦兄在看什么?” 秦泽旭却一直对旁人主动的搭话交际心不在焉,一名蓝袍公子忍不住发问。 秦泽旭将酒杯递到微勾的唇边,视线从那道娇媚慵懒的身影上收回,只似是而非道:“人间盛景。” 海棠花影,她的身姿被挡在其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依旧难掩仙姿玉色,一句人间盛景毫不为过。 周围人面面相觑,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看出秦泽旭对他们的应酬没兴趣,也就不继续自讨没趣了,干笑一声道:“那就不打扰秦兄了。” 他们走后,秦泽旭一边浅酌美酒,仍旧眯眼看着姜妩那边。 秦泽旭身边坐着个打扮娇俏贵气的少女,眉眼和他三分相似,也和周围的几个贵女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秦小姐头上的檀木簪是哪家铺子买的,我瞧着好生精巧别致。” 秦雨萱掩唇而笑,抚了抚鬓间的檀木簪,“这不是买的,而是有个人耗费心思,亲手雕琢了数月,赠与我的。” 几人顿时被引起了好奇心,“是谁啊?” “能亲手雕琢簪子送你,想必关系必定非同一般吧?” 和秦雨萱关系近些的贵女打趣道:“还能是谁,自然是雨萱的心上人,姜家公子了。” 姜家公子? 贵女们讶异,京城有姓姜的名门世家吗?该不会是哪家小门小户吧? 虽然心里臆测,但她们面上并不会表露出来,“原来是这样。” 听到周围人的调笑声,秦雨萱顿时红了脸,少女怀春般羞恼道:“不许胡说,我可还没答应他呢。” 秦泽旭闻言,脸色一沉,把目光移向了她。 几个贵女见秦泽旭周身散发阴沉气息,连忙各自散了。 秦泽旭这才拧眉低声说她:“你别离那个姜伯恩太近,他不是什么好人。男人最了解男人,他现在哄骗你的这些手段,不知在多少女人身上用过了。” 秦雨萱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哥哥还好意思说我,你还不是一直盯着姜妩那个狐媚子?” 见她还敢顶嘴,秦泽旭血压上升,“我是为了你好!” 秦雨萱不服气,抬着下颌:“那是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他才貌超群君子之姿,从不甘居于人下,对我更是真心一片,比你们都要强!” 秦泽旭差点就拍桌而起了,兄妹俩险些吵起来,但周遭还有太多宾客,他只能压下脾性,暂且收敛。 “父亲是不会同意你下嫁给这种破落户的,他配不上你。” “我自然知道他的家世配不上我,所以只能是他入赘。”秦雨萱不屑一顾又理所当然的说道,秦泽旭听后额角跳了跳。 “那个姜妩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伯恩爱而不得就对他百般诋毁刁难,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哥哥现在的眼光怎么这么差了,连这种女人都看得上?” “这些事情你听谁说的,该不会是姜伯恩自己吧?”秦泽旭讥讽,他怎么觉得不太可信。 秦雨萱却对此深信不疑,“自然不止他,还有三弟,他上次去姜府亲眼所见,姜妩是怎么为难羞辱伯恩的,恶毒又下作。” 秦泽旭轻哂:“秦禀议自己就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你还听信他的话?” “我懒得同你说。”看到秦泽旭如今为了维护姜妩连自家人都要贬损,秦雨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雨萱身边献殷勤的追求者不少,本来她也没那么喜欢姜伯恩,但有人跟她抢就不一样了。 她不善的盯着那边末席坐着的姜妩,她倒是要去会会那个女人。 半晌后,趁秦泽旭在和其他权贵交谈之际,秦雨萱悄悄朝姜妩走了过去。 覆盖而来的阴影遮住了光线,姜妩抬首,来人一身荷粉色绮罗绣裙,面容姣丽灵俏,就是盛气凌人的,跟来寻仇似的。 姜妩沉吟了一下才想起来,“你是兵部尚书秦家的小姐?” 秦雨萱自顾自在姜妩身边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厌恶的横她一眼,开门见山颐指气使:“我是来提醒你一句,以后别再对伯恩死缠烂打,他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不管你使出什么招数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寿宴上人多,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这一个小小角落里发生的事。 姜妩细眉轻佻,“秦小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把垃圾当成宝的。” “看来他果然说的没错,你得不到就诋毁,真叫人恶心。” 姜妩听笑了,她不想要的东西,硬是有人按着她的头非说她想要,还真讽刺。 看来是姜伯恩在背后没少编排她。 “我警告你,他是我的人,你敢为难他就是和我过不去,别怪我不客气!” 她悠悠瞧着秦雨萱小孩子似的宣誓主权,唇边勾起一丝弧度:“秦小姐,我家是开医馆的,改天我找大夫给您治治脑子,不然您这癔症就该病入膏肓了。” 姜妩现在的眼神,和看白痴没什么两样。 这让秦雨萱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抓起酒杯抬手就要泼姜妩一脸。 姜妩稳稳截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发冷,“姜伯恩喜欢在背后怎么搬弄是非我懒得管,但你回去告诉他,他若是想斗,我一定奉陪到底。” “放手!”秦雨萱手骨被她攥地生疼,咬牙切齿。 “秦小姐就好好守着你的男人吧,可千万别放手,免得他出来祸害其他好姑娘。” 姜妩冷冷撇开了她的手,酒杯滚落在地,有些洒到了秦雨萱衣裙上,显出几分凌乱狼狈。 她气得脸都绿了,还想和姜妩动手,那边的秦泽旭严厉的咳了一声。 秦泽旭没想到转眼一个没看住,自家妹妹就跑到姜妩那里丢人现眼去了,脸色不由沉了沉。 秦雨萱的手僵在半空,一口气不上不下,没把她给憋死。 第五十四章 怎么能不恨 被秦泽旭盯着,她只能恨恨收回手,恶狠狠瞪了姜妩一眼,回到了秦泽旭身边。 姜妩这时才顺势看过去,不料和秦泽旭的视线在半空撞上。 秦泽旭对她弯起薄唇,一双桃花眼风流撩人,骨相优越深邃五官英挺,是属于随意看人一眼,便会让人不由自主脸红心跳的类型。 今日的他有意在装束上花了些心思,头束玉冠,一袭青色云锦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玩世不恭,带着一种痞气的俊美,举手投足间都不由自主散发着吸引力。 可惜姜妩直接别开头,看都没多看一眼,对他没有什么好脸。 秦泽旭也不介意,反而饶有兴味,看着她喉中发出一点轻笑。 看来他又被美人讨厌了。 正午,老夫人出席,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堆下人,排场极大。 众人起身问安,老夫人抬手让众人免礼,坐在了首座,宣布寿宴开始。 笙歌曼舞丝竹弦乐,繁华又奢靡,众人一一献礼贺寿,老夫人笑呵呵的挨个应酬。 权贵士族们推杯换盏,有说有笑,而姜妩好像被隔绝在众人之外,沉静得不起眼,融不进这热闹里。 “太傅府汪小姐到——” 下人高亢的通报声响彻琼芳堂,众人诧异,纷纷停下交谈,放下杯盏,朝门口看去。 堂内一时竟安静下来,只见一名丰姿冶丽的女子被侍女簇拥着缓步入内,她花容月貌,五官浓艳漂亮得惊人。 袅娜丰盈的身姿,外披苏绣月华锦衫,刺绣繁复华美的后摆拖地,身穿金丝织锦礼服,珠翠罗绮环佩声声,金装玉裹华贵艳丽,身上散发高雅清贵气息,令人难以接近。 一出场,就把在场许多贵女都比了下去,众人瞩目,纷纷惊艳不已。 “汪小姐居然回京了?什么时候的事?” “这谁知道,汪家也瞒的太好了。” 汪妙嫣在京城素有惊才绝艳,风华绝代的声名,许多人都想一睹她的风姿。 她回京,必然会引起震动。 “嫣儿来了?快,坐姑祖母这儿来。”老夫人见到她就招了招手,颇为亲厚,显然对这个后辈格外疼宠。 “是。” 汪妙嫣被老夫人拉着手坐在了身旁,连老夫人的亲孙女都没有这待遇。 老夫人轻嗔:“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也好派人去接你。” “路上偶感风寒,怕把病气过给您,所以在府上静养了两日,嫣儿在扬州可想您了。”她抱着老夫人的胳膊撒娇,把老夫人哄得开怀。 “你这丫头。”老夫人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可惜你回来的晚了,缚儿不在府上,否则你们真该好好见上一面才是,毕竟青梅竹马的情意,是其他人怎么也比不上的。” 这句话姜妩听在耳中,知道老夫人在故意点她,她也不搭理,神色依旧如常。 汪妙嫣低着头含羞浅笑,“表哥…他做什么去了?” “忙着公务脱不开身,得有几日才能回来。” 祖孙俩旁若无人亲厚的聊着,寿宴上只有两个人始终没有抬眼去看汪妙嫣,一是姜妩,二却是秦泽旭。 寿宴慢慢恢复了热闹,汪妙嫣目光轻轻扫过宴会内众人,却唯独在权贵席上秦家的席位那儿停了一瞬,眸光深了几分。 他还是那么俊逸不凡,比几年前更加超群拔萃,却不会再往她这里看一眼了。 汪妙嫣失落地移开眼,没让旁人察觉出异样。 此时国公府一个小辈起哄,“祖母,不知今年府内献上来的寿礼,您最喜欢哪院的?孙儿们也好讨个赏。” 老夫人难得慈祥的笑了笑,“你们送的都好,倒是长墨院今年格外别出心裁,准备的是金累丝万年如意。” 国公府的小辈们忍不住古怪,这不就是俗套的金器吗?别出心裁在哪儿? 但老夫人说什么是什么,也无人敢驳她。 “不知今年长墨院的寿礼,是谁准备的?” 柳绿站在下人堆里神不守舍,满脑子都在想着昨天下的毒。 都这么久了,那毒怎么可能还不发作? 她想破脑袋都想不通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难道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没用饭菜? 不可能啊,她为了以防万一,不止在一份饭菜里下了毒,总会有中招的,可到了现在依然是无事发生,平静得诡异。 “柳绿!” 许嬷嬷在旁边叫了她好几声,又用胳膊撞了她一下,柳绿才猝然一惊回过神。 “怎么了?” 许嬷嬷压低声音,“老夫人唤你,问寿礼的事情。” 柳绿连忙从下人堆里出列,规规矩矩地跪下,“老夫人。” “寿礼是你准备的?” 其实是柳绿和许嬷嬷一起准备的,但老夫人既然忽略了许嬷嬷,柳绿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她的功劳。 “回老夫人,正是奴婢。” “我记得你在缚儿身边伺候,也有几年了吧?” “老夫人好记性,劳您记挂。” “不错,这样心思灵巧又柔顺娴淑的丫头可不多,缚儿身边冷清,是该添个可心的人伺候了。” 听老夫人的话风,似是有意要抬举柳绿。 国公府的人纷纷震惊,而柳绿受宠若惊,跪下谢恩,“多谢老夫人抬爱!” 老夫人表面笑容端庄和蔼,心里却方方面面都算计好了。 抬举一个柳绿去和姜妩斗,到时候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汪妙嫣,免得她嫁过来后亲自动手对付姜妩。 那边柳绿还没起身,许嬷嬷站出来一步,福着身子道:“老夫人,恕奴婢多嘴,纳妾不是小事,恐要等少爷回来后再做决定,少爷回来后若是不喜,只怕您好心点错了鸳鸯谱,又误了柳绿姑娘。” 老夫人点点头,“你说的是,那就等缚儿回来吧,柳绿你先下去。” 左右不过纳个妾,想必沈缚应该不会太抵触,况且长墨院最近的风声她也听到了不少,沈缚对这个柳绿似是也有意。 柳绿退到一边面色难看,指甲死死掐着掌心。 好不容易她就要达成多年心愿,竟然硬生生被那个老不死的搅黄了,她怎么能不恨。 第五十五章 臭不可闻 “对了,我听说表哥上两个月纳了位新人,容颜绝世天姿国色,还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盛名,我一直好奇想要见见,不知今日可曾过来?”坐在老夫人身边的汪妙嫣笑意盈盈开口,视线已经在席位间寻找姜妩的身影。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都看向了姜妩,她只得迎着众人的注视从席位上起身,从容不迫地行了平礼,“见过汪小姐。” 姜妩一身雪青色对襟羽纱月华裙,在争奇斗艳盛装出席的贵女中显得过于轻盈素净,但那张脸依然美艳不可方物,似美玉莹光,秀雅绝俗,叫人见之难忘。 论容色风韵甚至气质,都能与汪妙嫣平分秋色,甚至隐约有要压过她一头的架势。 汪妙嫣不动声色观察着她,而后微眯眼眸,轻声笑道:“原来就是你,美貌果然名不虚传。” 姜妩今日在寿宴上实在过于低调,让许多很早前就听说过姜妩盛名的人,丝毫没察觉到她就在此,许多人都向她投来惊艳目光。 “汪小姐谬赞。”姜妩疏离的客套着,态度不冷不热。 老夫人懒懒睨她一眼,对着汪妙嫣道:“她有什么好见的,你刚回京应当还不知道,她前两日刚被解除了软禁,今儿才给放出来。” 汪妙嫣似是不解,“为何姜小姐会被软禁?” 老夫人讥哂:“今日是和外男不清不楚,明日又是凌辱打骂下人,她性子轻贱跋扈,缚儿让她软禁几日修身养性。” 不少宾客都震惊了,姜妩竟然是这种人吗? 汪妙嫣仿佛极为错愕,“有这样的事?” 老夫人有意在众人面前揭她老底,高高在上道:“这样的事还不止一次两次,出身微贱之女到底难登大雅之堂。” 一时间各种鄙夷厌恶的眼神投向姜妩,有的人更是毫不掩饰。 换了任何一个人,此刻早就难堪得无地自容了。 姜妩挑眉冷笑,有意思,先是要抬举柳绿对付她,现在又是要故意败坏她名声,好为汪妙嫣铺路。 自她上次伤了柳绿,府上开始大肆传扬她歹毒跋扈,想来这里面八成是有人在操控了。 “待你嫁过来后,一定要学会御下,可千万不要再像以前那般心善手软,免得让那些手段卑劣下作的蹬鼻子上脸。”老夫人慈爱地拍着汪妙嫣的手,话却是说给姜妩听的。 汪家席位那边,汪鸿羽极为不满地拧眉:“世子殿下居然能看得上这种恶毒善妒的女人?若妙嫣以后真与这种女人共侍一夫,岂不是拉低了妙嫣的身份?” 言下之意,想娶汪妙嫣,得先休了姜妩。 四周宾客都在窃窃私语,非议着国公府的家事,寿宴的气氛早就变味了。 她坦然自若,笑意不达眼底,问道:“老夫人和汪公子如此深谋远虑的为汪小姐做打算,当真是用心良苦,想必这门婚事应该早就定下了吧?” 汪鸿羽和老夫人具是面色一冷,汪家倒是一直想定下这门婚事,但沈缚却从未同意。 汪鸿羽不善的盯着姜妩,斩钉截铁道:“婚约虽未定,但也是迟早的事,待世子此次回来,婚事马上敲定。” “恕我直言,连婚约都没定,你们就如此大肆谈论嫁过来以后如何如何,岂不是故意坏汪小姐名声?万一最后婚事成不了汪小姐该如何自处?” 姜妩话里好似都是在为汪妙嫣忧心,汪妙嫣夹杂寒芒的眼眸瞬间扫向她。 “我在闺中时便听闻,汪家一直有想与国公府联姻的打算,可却迟迟未定下来。这么多年下来殿下都没答应,难道如今就会改变主意,突然答应?” 汪鸿羽面色不虞,“好生伶牙俐齿的丫头,这岂是你配管的事情?” 汪鸿羽内心冷笑,这回他们偏偏就有九成的把握,让沈缚不想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沈缚在朝堂上的地位就不止是岌岌可危了。 姜妩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老话都说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我也是为了汪小姐着想,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不管汪鸿羽怎么出言不逊,姜妩都保持着谦谦有礼的气度,且她句句话都言之在理,此时在外人眼中,她和汪鸿羽高下立判。 汪父老眼眯起,这女人短短一番话,轻而易举就把舆论从自己身上推到了妙嫣身上,手段倒是厉害。 “老夫人方才说妾身与外男不清不楚,妾身实在不敢苟同,旁人捕风捉影以谣传谣也就罢了,怎么老夫人也跟着一起,那好歹也是您的亲孙儿,您都丝毫不顾惜吗?” 姜妩言辞格外犀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夫人反而不好轻易责罚她,否则她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名声也就废了。 老夫人想拿流言来中伤她,但这同时也是在中伤沈瑾赋。 姜妩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国公爷和老夫人似乎都非常不喜沈瑾赋,这种不喜大抵是源于他几年前亡故的那位生母。 那位被国公府至今视为耻辱,提都不准提的女子。 国公爷不悦地皱着眉,呵斥姜妩:“放肆,谁许你这么和老夫人说话的?” “妾身不过是实话实说,那日妾身见四公子犯病才好心搭救,说来府里还真是人情冷漠,少爷都昏迷了连个上前搭把手的下人都没有,当时那样的情况,我只能亲自扶住他。” 姜妩轻哂了一声,“此事妾身确有逾矩之处,但绝对谈不上和外男勾三搭四,若老夫人要因此降罪,妾身甘愿受罚。” 她从席位间出来,在老夫人面前跪下,脊背挺直如松,不卑不亢。 “但再有下次妾身依然还会这么做,不管对方是谁,难道为了避嫌就能见死不救,放任一条人命消亡吗?” 她看似乖顺,实则是以退为进,把老夫人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反正为了扶持汪妙嫣,老夫人早晚都是要除掉她这根眼中钉的,姜妩也就不打算和她客气了。 这些事如果不当众解释清楚,今日后她的名声就会彻底臭不可闻。 第五十六章 瑕眦必报 老夫人一张老脸可谓是相当阴沉难看,当众又不好发作,火气积郁在心口,浑浊老眼紧紧盯着姜妩。 老夫人要是罚她,就会背上刻薄的名声,也会引得外人大肆猜测,她是不是为了汪妙嫣才这么刁难姜妩。 席间已是议论纷纷,有不少人都不觉间偏向了更占理的姜妩这边。 “好了母亲,这孩子也是一番好心,实在是府里的下人们太不像话了,非但不帮忙还在背后嚼舌根,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开口打圆场的是国公府二房的夫人苏氏,笑着朝姜妩那里看去一眼。 二房素来和老夫人不怎么亲厚,从小老夫人心就是偏的,对二房多有忽视。 但苏氏娘家势大,她开口老夫人自然要给她几分薄面,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好,此事且当它是谣传,那凌辱打骂下人总是板上钉钉吧?柳绿脸上的伤可还没好全,你倒心思狠毒,竟专伤别人的脸。” “以牙还牙罢了,我教训下人是因为她以下犯上动手在先,这也算错吗?” 柳绿连忙出列,在地上跪了下来,“姜娘子,奴婢好心给您送饭,您却挑三拣四非说奴婢故意苛待您。您无非是嫉妒世子殿下对奴婢青眼有加,才对奴婢百般刁难,可这些事也不是奴婢能控制的,您怎么能这般冤枉奴婢?” 老夫人冷笑,总算让她抓住了姜妩的错处,“缚儿都为此事罚了你十日软禁,你到现在还敢抵死不认?看来缚儿让你反思,你是半点都没反思进去,我就更不能纵着你了。” 老夫人蠢蠢欲动,准备借势处置了姜妩。 而姜妩抬首道:“妾身说的可并非此事,而是前些日子毒燕窝一事,柳绿在背后搬弄是非挑拨我与萧姨娘,妄图搅乱后宅借萧姨娘的手对付我,此事萧姨娘和她身边的玲玉都可作证!” 姜妩知道那件事已经盖棺定论,再怎么争论也无用,所以她很敏锐的转移了矛盾。 萧姨娘那边点了点头,她也厌恶被人利用,“是有此事。” 柳绿瞬间陷入恐慌心脏发紧,瞪大的双眼里满是错愕慌乱。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许嬷嬷眉头一皱,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事。 “还请老夫人下令惩处,切勿姑息!” 老夫人拉着脸,她当然不想如了姜妩的愿,只是没想到柳绿竟是蠢货一个。 “此事容后再论,我要好好斟酌一番。” 姜妩却不会给她将此事蒙混过关的机会,“不过是处置一个丫鬟,还需要怎么斟酌?老夫人该不会要故意纵容吧,若以后人人有样学样,国公府岂不要乱套?” 姜妩字字珠玑,老夫人愣是被堵得话都快说不出来,老脸微微涨红,显然是被气得。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已经被你伤过脸了还不够吗,你非要这般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汪鸿羽趁机发难。 “此事的确是婢子有错在先,放在哪家府邸挑拨主子关系都是大罪,汪兄可别失了风度。”秦泽旭似笑非笑的说道,眸中含了几分讥讽。 一直还能勉强保持平心静气的汪妙嫣背脊僵住了,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秦泽旭,他向来不喜多管闲事,从来奉行的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表面玩世不恭,骨子里却凉薄又冷漠。 可如今他居然会帮着姜妩说话。 汪妙嫣心里堵着郁气,微颤发红的眼眸看向秦泽旭。 她可以接受如今他心里没有她,却不能接受他心里住进了别的女人。 尤其那个女人还是姜妩。 她悄悄深吸一口气,才平复了心绪,目光不动声色望着姜妩,暗藏阴冷与戒备。 老夫人被架在这个位置已经下不来了,老脸无比阴沉。 周氏见状主动出来给老夫人解围,“今日母亲大寿不宜见血,那便掌掴二十小惩大诫以儆效尤,姜娘子不会再有意见吧?” 周氏目光不善的扫向她,姜妩笑了笑,“夫人自然是公正的,听凭您处置。” “顾嬷嬷。” “是。” 顾嬷嬷气势汹汹快步上前。 柳绿跪伏在地,身躯害怕颤抖地往一旁缩。 甚至开始忍不住后悔,如果她刚才没有出来姜妩对峙,是不是事情根本就不会闹到这一步。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掌掴,颜面丢尽,以后她在国公府还怎么抬得起头? “嬷嬷救我!”她哭着想和许嬷嬷求救,却被两个下人狠狠按住。 许嬷嬷叹了口气,眼不见为净地转过头去。 若不是柳绿自作孽,根本就不会落到这种田地,让她吃点苦头长个教训也好。 “啪!” 一个残酷无情的耳光毫不留情甩到柳绿脸上,顾嬷嬷处罚下人是老手了,她的手掌粗糙又宽大,打起人来又狠又疼。 “啊!”柳绿叫声凄惨,到后来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大堂里寂静了下来,只剩下掌掴声和柳绿求饶认错的哭声。 二十下掌掴行刑完毕,顾嬷嬷漠然退回周氏身边。 柳绿那张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巴掌印,隐隐有要渗出血的迹象,狼狈不堪,哪还有之前的清秀可人。 她浑身剧烈颤抖,低声哭泣,受不了周围人讥嘲嫌恶的目光,一头撞死的心都有,却没有去死的勇气。 周氏威严冷淡的眼眸扫向那群噤若寒蝉的下人,主母气场十足,“你们都记住了,以后谁再敢搬弄是非造谣生事,这便是下场!” “奴才们定谨记于心。” 老夫人沉声:“行了,都回自己席位上待着。” 她干笑着对一干宾客道:“让各位看笑话了。” “听闻国公府一向有治家严谨之名,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实乃典范。” 寿宴又恢复了繁闹盛况,宴饮中,几个宾客和老夫人相互恭维。 姜妩坐回了原位,柳绿也回到了下人堆里。 “柳绿,今日的事情你也算长个教训,以后切莫再犯,否则我只能秉公禀报少爷。” 许嬷嬷声音透着严肃,而柳绿第一次冷着没有回应她的话。 她心底扭曲的恨意疯狂滋长,抬起淬了毒般的眸子死死盯着姜妩。 第五十七章 说辞 数名侍女端着琉璃盏鱼贯而入,将佳肴放到每位宾客桌前,一共两道菜,西湖醋鱼和熊掌豆腐。 当琉璃盏的盖子被揭开后,席间不少宾客发出了惊叹声。 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也就只有国公府能这么奢靡,每个人桌上无一例外,全都有这么两道菜。 当端菜的侍女从面前经过时,汪妙嫣将杯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她手里端的琉璃盏。 两盘琉璃盏放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很满意周围人诧异的反应,抬手笑盈盈说着场面话,让宾客们不必拘束。 就在气氛其乐融融时,突然,寿宴中间的席位里有人脸色苍白的呕血。 “噗——” 丫鬟惊恐声音传来:“小姐!” 这动静将宾客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身着缃色百迭裙的女子虚弱地扶着桌案,神色痛苦大口呕血不止,身子抽搐着。 众人见后纷纷大惊失色,紧接着就有人反应过来,“糟了,菜里有毒!” 此话一出,宴会转瞬变得一片混乱,宾客骚动不安,他们都吃了这些菜,唯恐下一个被毒死的是自己。 谁也没想到寿宴上竟有人敢当众投毒,许多人都被吓坏了,甚至有人开始抠自己的嗓子眼,不剩几个淡定的。 中年男人慌乱不已,看起来大抵是女子的父亲,“快去叫大夫啊!” 国公爷站起了身,脸色也不大好,“元令史别急,下人已经去请了。” 出事的是元家的小姐,兵部令史之女,官职在今日众多达官显贵中丝毫不起眼。 但她如果死在国公府,元家绝对能在朝堂上狠狠参国公府一本。 女子嘴唇发青,很快就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惨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毫无生息。 “绮南!!” 谁也没注意到,下人堆里的柳绿愕然捂着嘴,失神惊恐地仓惶退后。 因为她认出了元家小姐桌上的一道菜肴,竟和她昨晚潜入后厨投过毒的那道菜一模一样。 那不是给宝墨堂的老嬷嬷们吃的饭菜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毒死了人。 突然姜妩快步冲进了人堆里,走到那女子面前,掏出袖子里的什么东西,捏开女子下巴就塞进了她嘴里,同时端过旁边的酒水,猛地给她灌下去。 姜妩的动作太快了,快得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也没看清姜妩给她喂的是什么。 她刚给生死不明的元家小姐灌完酒水,就被丫鬟凶狠地推开,“你干什么!?” 丫鬟力气蛮横,姜妩被推得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跌倒,身后伸来一只手,及时扶稳了她。 “谢谢。”姜妩松了口气,下意识礼貌道谢,转过头去看是谁扶的自己,就和秦泽旭含笑眸子对上。 姜妩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直接把头扭回去。 秦泽旭玩味低笑,“要不要变脸这么快?” 周围乱糟糟的又拥挤,没什么人注意到俩人的互动,姜妩才不会搭理他。 恰巧这时大夫匆匆赶来,众人被转移到了注意力,也就不去管姜妩给元绮南喂了什么东西。 大夫给元绮南把完脉,又探了鼻息检查眼瞳,半晌后,沉重地对国公爷摇了摇头。 “已然不行了,回去准备后事吧。” 元父脑中嗡嗡作响,垂在侧边的手颤抖,差点就当场昏过去了。 人群中有声音焦急问道:“敢问大夫,这中的是什么毒?” 大夫吐出浊气,笃定道:“鸩毒。” “又是鸩毒!?”萧姨娘反应激烈,“上回毒燕窝的事情才过去多久?八成和上次在燕窝里投毒的是同一个凶手!不把凶手逮出来,谁知道凶手下一个毒害的会是谁!” 一时间国公府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这场寿宴至此算是被彻底搞砸。 国公爷焦头烂额,今日来的不少都是高官权贵,若在这儿出点什么事,国公府担当不起。 闹出这种丑事,国公府的脸面就此丢尽了,老夫人神情阴沉得可怖,“给我彻彻底底的查!就算把整个国公府翻过来也要抓出凶手!” 随着老夫人一声令下,大批侍卫涌了进来,还有好几个后面赶到的大夫,一一检查众人桌上的菜肴和酒水。 元家的人抱着没了气的元绮南失声痛哭,大夫在元绮南用过的一道太白鸭里,检查出了有毒。 而相继的,其他宾客桌上的菜肴也被查出了毒,但无一例外,毒都被下在之前用琉璃盏新端上来的熊掌豆腐或西湖醋鱼里,宾客们还来不及用。 只有中毒而死的元绮南不同,给她下的毒藏在别的菜肴里。 “唉,元家小姐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令人叹惋啊。” “谁说不是,不知是谁这么凶残歹毒,竟敢在宴会里下毒,简直狗胆包天!” “若抓到了凶手,定要千刀万剐!” 柳绿心惊肉跳,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闹得这么大,她忍不住开始后怕。 她虽自认昨天投毒时做的很缜密,可也不敢确保严查起来,能一点都查不到她头上。 府上已经展开了大肆搜查,国公爷和周氏忙于安抚宾客。 姜妩站在人群中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元绮南用过的那些菜,真的是鸩毒吗? 她走上前,伸手想端起那盘太白鸭仔细查看,就被人劈头盖脸的呵斥,“哪来的贱丫头乱碰什么?还不快放下!” 姜妩被吵得耳朵疼,冷冷抬头,大夫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讥笑一声,“哟,又是你。” “这么久了,你验出那碗毒燕窝不是鸩毒了吗?” 上回他和姜妩打赌,若验出燕窝里并非鸩毒,他就这辈子再不行医。 可惜这么久过去,姜妩半点动静都没有。 如今见到姜妩,池大夫就忍不住出言嘲讽她几句。 姜妩也记起来了,用看白痴的眼神睨了他一眼。 她还真验出来那不是鸩毒了。 丫鬟怒气冲冲过来,“你方才给我家小姐吃的到底是什么!” “应急的解毒丸而已,我想着万一能对元小姐有用,就给她吃了。”姜妩随口编了一套说辞。 第五十八章 你激动什么! 丫鬟将信将疑,警告她道:“你若敢骗我,元家绝不会放过你!” 姜妩无所谓地耸耸肩,对元父道:“我劝你们回去后别先急着给元小姐下葬,多找几个大夫看一看,万一还能有救呢,别只听信一人之言。” 听到姜妩似乎是在质疑他的医术,池大夫讥讽道:“简直可笑,就你也配在这指点江山?她死了就是死了,脉搏气息全无,你还能让她复活不成?” 姜妩知道他是老夫人的人,对他没什么好脸,“没跟你说话就别来找存在感,我说她有救你激动个什么?你巴不得元小姐死吗?” 母亲留下的医书里说过,就算没了脉搏和呼吸也未必就是死亡,有的病症会导致人出现假死的症状,这也是为什么有的地方的民俗需要停尸数日再下葬。 池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 而元父沉溺在丧女之痛中,根本听不进姜妩的话。 外面一名小厮匆匆走进来,“老夫人,这是在后厨找到的一枚珠钗,您看。” 老夫人接过一看,这珠钗精致小巧,绝不是下人戴的。 但只是一枚珠钗,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在后厨哪儿找到的?” “后厨西南角,昨夜厨子做好太白鸭,就放在西南角的架子上。” 老夫人眯起精明老辣的眸子,看向堂内国公府的众人,拔高声音问:“这是谁的珠钗?” 大堂内静了下来,无人吭声。 后厨是被重点严查的对象,老夫人声色严峻,凌厉目光从在场之人身上一一扫过,“你们昨天谁去过后厨,自己站出来。” 依然是没有动静,谁也没站出来,众人暗自面面相觑。 “好,都不肯认是吧,若被我查出来这是谁的东西,有她好受的!” 老夫人将珠钗扔给白嬷嬷,她恭敬接过,立时就下去查。 众人窃窃私语,讨论那到底是谁的珠钗 柳绿眼神闪过惊慌,脑子一片混乱,珠钗的位置为什么发生了位移? 她记得她明明就把珠钗扔在灶台底下了,怎么会又出现在西南角。 没过多久,白嬷嬷回来了,“老夫人,这是姜娘子的东西,确认无误。” 无数道各异目光看向姜妩,老夫人眼眸阴涔涔的,“姜氏?” 姜妩站了出来,瞥了眼那枚珠钗,“我的确一步都未踏进过后厨,解了禁足后,我甚至连院子都没出过。” “方才问起这枚珠钗时,你为何不作声?” “老夫人怎么敢假定这就是我的东西?没认错的话这枚珠钗应该是出自惜玉坊,京城许多贵女都喜欢惜玉坊的首饰,这珠钗至今能买到的人多了去了。” 姜妩有理有据,笑了笑,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不过我首饰太多,不可能每样都记得住,说不定这东西还真是我的,只是何时被偷了我却没有毫无察觉。”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柳绿后背一僵,冷汗就下来了,眼神四处闪躲。 姜妩这番话无懈可击,连老夫人一时都不能拿她如何,面色不由又阴沉了几分。 汪妙嫣还坐在原先的席位上,托着下巴,纤细手指在桌面漫不经心地轻敲,暗藏冷芒的目光就落在姜妩背影上。 就在事情又要陷入僵局时,外面进来一名侍卫,弯腰呈上手里的东西,“老夫人,浣洗坊交上来的。” 他呈上的是一方很小的纸包,引来众人注目。 老夫人皱眉,“浣洗坊?” “回老夫人,浣洗坊说这是昨日姜娘子送来浆洗的衣裳里掉出来的,拆开看过了,里面是些白色粉末。” 老夫人命令池大夫,“查查,这是什么东西。” 姜妩望着她手里的纸包,眉头微拧,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遵命。”池大夫从侍卫手里接过,先是闻了闻辨别气味,再用银针拨弄了几下那粉末,尾端顿时发黑。 “老夫人,此乃鸩毒粉末。”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众人皆万分震惊。 连站的离姜妩近些的几个女眷,都退开了好几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竟然是你!?”老夫人一张老脸气得有些扭曲可怕,“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侍卫一拥而上将姜妩按下,动作粗鲁,姜妩顾不得疼,眸光冷冽锐利,“慢着!浣衣坊是从哪件衣裳里找到这东西的?” 那侍卫轻嗤一声回答她:“自然是从姜小姐一套天丝绢襦裙里。” “这套衣裙我连穿都未曾穿过,怎么可能会拿去送洗,这就是栽赃陷害!昨天把衣裙送到浣衣坊的人是谁?” 老夫人狰狞道:“珠钗且能让你蒙混过关,衣裙里搜出毒药乃是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我前两日一步都未曾出过院子,不信老夫人可以去审后厨的人。” “谁下毒还光明正大的?你明面上是没出去过,私底下呢?没准你是派别人去下的毒,姜妩,你身上出现的疑点未免太多了。”周氏拍桌而起,严厉质问:“这么说,上回毒燕窝一事,也是你自导自演了?” 如今在姜妩身上搜出了鸩毒,这件事也就瞬间明了。 萧姨娘也盯着她,被气笑了,“难怪你当时一眼就能认出燕窝有毒,我说你哪来这么好的眼力,原来你早就做好了打算,狼子野心,想在我和夫人之间任意除掉一个。” 一时间姜妩成了众矢之的,好几人对她群起而攻。 元父眼眸赤红,恨不得冲上去掐死她,被侍卫拦住了,“我女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死她!?” “除非她一开始的目标不是元家小姐,而是另有其人。”汪妙嫣很少出声,但一开口就很致命,直戳要害。 今日看来,和姜妩矛盾最大的就是老夫人。 而老夫人桌上那两道菜里面,都被验出了有鸩毒。 “好啊,原来你是想害死我。” 老夫人眼藏杀气,“你当众投毒,害死一条人命罪无可赦,把姜妩拖下去立即杖毙!” 许嬷嬷心下一紧,不好,老夫人这是动了杀心了。 而藏在人群中的柳绿狂喜,没想到歪打正着,众目睽睽之下,姜妩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 第五十九章 疑点众多 秦泽旭悠悠瞥了就要被押下去的姜妩一眼,“此事疑点众多,的确不可草草盖棺定论,沈老夫人三思。” 他开口侍卫自然要给几分薄面,停了下来。 旁边的秦雨萱见自家哥哥竟然向着姜妩说话,气就不打一处来,“证据都摆出来了,哪还有什么疑点?” “一切太过巧合,反而刻意。就算她要加害沈老夫人,也不该挑这样的场合,岂不是连一丝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汪妙嫣神情微冷,掩藏的极好,她淡淡提醒道:“秦公子,别人的家事,你还是不要多管为好,你怎知她不是又蠢又坏呢?” 这么多线索堆叠在一起,让人只能怀疑是姜妩。 秦泽旭剑眉微挑,暗含讥嘲的视线和汪妙嫣对上,谁也不让谁。 “她必须给我的女儿偿命!否则我元家倾尽一切,也要闹得整个国公府永不安宁!”元父对她充满恨意,认定了姜妩是凶手。 许嬷嬷紧忙出来给姜妩求情,“老夫人!事关人命,此事还需移交官府严查过后再处理,若一旦酿成冤假错案……” “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拖下去!” 姜妩额头一层薄薄的冷汗,拼命挣扎,“老夫人为何要阻拦许嬷嬷报官,不会是您心虚不敢让官府介入,怕被查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老夫人脸黑了黑,“怎么,你还想拖延时间,等沈缚回来救你?” “先不论沈缚如今已经厌弃了你,单是你毒杀一条人命,今日谁来都保不住你!” 姜妩冷笑:“您这般急着要杀我,莫非是为了让您的侄孙女上位,才迫不及待要除掉我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事大多都是心里知道就行,也就姜妩敢这么胆大妄为直接宣之于口,国公府的人都用震惊的眼神看姜妩。 姜妩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既然她洗不干净了,那就把老夫人一起扯进污泥里,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众目睽睽之下,她看老夫人还要不要这张老脸。 “您别忘了,我是良妾,并非贱妾,要杀我必须先有官府的批文,否则便是滥用私刑的重罪!你们谁担得起?” 几个要把姜妩打晕押下去的侍卫被唬住,谁也不敢先对姜妩动手。 只有贱妾犯了错才能被随意打杀,而良籍则需要先经官府的首肯才能处置。 姜妩就趁侍卫犹豫时,猝不及防挣开了他们的束缚,猛然间冲到了无生息的元绮南身边。 姜妩蹲身用手拨开元绮南紧闭的眼皮,不知看到了什么,眸光骤然一紧。 可不等她再仔细看看,就被侍卫冲上来按住了。 周围人始终看不懂姜妩古怪的行为,反应过来的元父护在元绮南面前,眼神凶狠的似要择人而噬,“你想对我女儿的尸首做什么?” 姜妩头脑冷静又决绝,“她没死,你们放开我,我有办法救她!” 在场的人一惊,纷纷露出讶异。 池大夫出来讥讽道:“为了活命,你还真是什么离谱至极的话都说得出口。” 已经没人会相信姜妩的话,觉得她不过是在垂死挣扎。 白嬷嬷回来,到老夫人身边低头恭敬道:“后厨的人已经盘问过了,很多人都说在昨天傍晚看到过姜娘子的陪嫁丫鬟红莺偷偷潜入后厨,鬼鬼祟祟揭开几道菜看了看。” 此话一出,彻底坐实了姜妩的罪名。 汪妙嫣蹙眉义正辞严:“姜小姐,就算你再恨姑祖母也不该下如此狠手,那好歹也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你就不怕午夜梦回元小姐找你索命吗?” 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难以置信,“没想到她看着温温柔柔的,私下竟然这么狠毒。” 有人轻嗤:“她刚才还冠冕堂皇的装好人,像把人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现下想想还真是讽刺。” “世子殿下也是倒霉,居然娶了这样心如蛇蝎的女人。” “听说当初姜妩用尽了下贱手段勾引世子殿下,如今才能上位,这样的女人你还指望她是什么好东西?” 一时间,尖锐的指责辱骂和厌弃如潮水向姜妩涌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秦泽旭下意识去看姜妩,略感意外地挑眉。 她什么也没说,晏然自若地站在人群中央,那张明艳姣好的面容依旧神情冷清,任由旁人的指指点点,从未惧过。 “现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老夫人怒极反笑,“你要等官府的批文是吧,行,就让你多苟活几日。” 多活几日,受的罪也就越多。 “把她关入柴房,听候发落!” 侍卫粗鲁地押着姜妩下去,姜妩没有再挣扎。 这样的态度落到众人眼里,和认罪了没什么两样。 汪妙嫣心情颇好地挑起红唇,望着她灰溜溜的背影,眸底掠过微不可察的阴毒杀气。 “那个贱婢呢?拖到刑罚堂去严刑拷打!”老夫人问的是红莺。 下人们左顾右盼四处寻找,“老夫人,红莺不见了!” 姜妩参加寿宴时是带了红莺一起来的,可如今红莺却没了踪影,很可能是方才见势不妙趁无人注意时逃了。 “还不快去找!若让那个贱婢跑了,你们就都等着挨板子吧!” 国公府前院陷入混乱,不时有大批侍卫出入走动,人员繁杂闹哄哄的。 闹到这个地步,寿宴只得潦草收场,渐渐宾客们也被送走了。 元绮南的尸首抬回元家下葬,事后元父抱着一丝希望,相继找了两三位大夫给女儿看过,都说确认死亡无疑,让他彻底心灰意冷,下定决心誓不杀了姜妩不罢休! 国公爷为安抚元家赔了不少金银,元家照单全收,依旧没给什么好脸。 昏暗脏乱的柴房,姜妩全身被紧紧捆着绳子,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天色浓黑如墨,外头喧闹的动静渐渐安静下来。 从她被关进柴房后,再没有人来过。 姜妩靠在柴堆旁昏昏欲睡,就在她要陷入沉睡时,外面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姜妩瞬间清醒过来,困意全无,她戒备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第六十章 有的是法子 门嘎吱一声开了,姜妩看到来人后眸光冷凝。 “怎么是你?” 她还以为来的会是汪氏派来的嬷嬷,不想是秦泽旭。 秦泽旭径直入内,随手将柴房的门关上,在姜妩面前蹲下身子,邪笑道:“不想见我?” “你哪来的柴房钥匙?”她清楚记得侍卫走时在门口上了锁,钥匙怎么会落到秦泽旭手里? “你说这个?”修长手指把玩着锈迹斑驳的铜钥匙,他邪魅勾唇:“只要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弄不到的。” 这话好像是在说钥匙,又像是在意指其他什么东西。 “你大半夜潜入柴房,想做什么?”姜妩对他始终满怀戒备。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秦泽旭捏起她的下巴,眼中倒映着她姣好却冰冷的面容,“勾引上沈缚还要去勾引他弟弟,让沈瑾赋为你不顾性命地扑上去救你,姜妩,你心机可不浅。” 姜妩不慌不忙,反唇相讥:“论心机,我到底比不上秦公子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那一手将人利用完就扔的本事,我更是学也学不来的。” 秦泽旭素来擅与人交际,到处结交京城的权贵世家,姜妩这一句左右逢源,讽刺的恰到好处。 只是后半句话,却让秦泽旭眯起了眸子。 利用完就扔? 姜妩知道他身上的什么事情? “果然够牙尖嘴利。”秦泽旭掐着她下颌冷笑,看着这张精致嫣然的脸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他就忍不住生出想要折断她一身反骨的浓烈欲望。 真不知道这样冰冷清傲的美人,被拔光身上的刺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你应该还不知道,元家已经和官府递诉状了吧?” 姜妩一张脸冷淡又透着厌世,敷衍着秦泽旭,“所以呢?” “元家向来是我秦家的附属,若我发话,可让元家放弃追究此事。” “那可是杀女之仇,元家会因为你一句话就放下仇恨?” “我有的是法子,让他不敢不从。” 姜妩突然发出讥笑,“元家对你们秦家忠心耿耿,如今出了事你们非但不帮忙,还要逼着元家放下仇恨,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秦泽旭眸光微凉了几分,“姜妩,你太天真了,京城从来就不是什么讲情分的地方,只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别把恃强凌弱自私自利粉饰的那么理所当然,你说了这么多,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可不信你是因为好心才帮我。” 秦泽旭邪气地弯唇,“只要你愿意跟了我,不管你杀没杀元绮南,有没有投过毒,我都能保你安然无恙。” “你最好明白,现在愿意保你的,仅我一人而已,沈缚是不会在乎你的死活的。” 他轻抚姜妩肌理细腻的脸颊,姜妩冷冷别开了脸,厌恶他的触碰。 她现在要不是被捆着,大概一个巴掌已经甩到他脸上了。 “沈缚有什么好的,性子暴戾又喜怒无常,你待在他身边日日都要提心吊胆。你若跟了我,我保你一世荣华富贵,不比在沈缚身边安稳得多?”秦泽旭声色低哑,一字一句都带着诱人的蛊惑。 “他再怎么脾气不好活的也比你们真实,秦公子整日戴着虚伪的面具,不管在官场上还是其他地方,你永远都在逢场作戏,不觉得累吗?” 一番话让被怼了好几次都没生过气的秦泽旭笑意微僵,渐渐散发阴冷的寒意。 “我的事就不劳秦公子操心了,若秦公子真这么寂寞难耐,出了国公府大门左转五里路的巷子就是青楼。” 秦泽旭被气笑了,居高临下睥睨姜妩,“看来你还是吃的苦头不够多,你会有哭着跪在我面前求我的那一天的。” “秦公子趁早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她打了个哈欠,毫不把秦泽旭放在眼里。 秦泽旭拂袖而去,在他走后不久,姜妩听到门被上锁的声音,她靠在柴堆上渐渐睡去。 三更半夜,元家仍旧灯火通明,白布丧幡要待到明日早晨才能挂起,但棺椁已是备好。 元夫人给躺在棺椁里的女儿擦拭着脸颊,不时用帕子拭泪,双眸早已哭得红肿。 “让那个贱人给绮南陪葬都是便宜了她,不将她抽筋扒皮难消我心头之恨!” 元父仍在怒骂姜妩,脏话就没断过。 但突然间,元夫人惊恐地抓住了他的手,指着棺材里的尸体,“老爷你快看,绮南眼皮子是不是颤了一下?” “大半夜的,你瞎说什么?”元父呵斥完她,转脸就亲眼看到元绮南手指微动。 他吓得脸色发白,狼狈仓惶地跌倒在地。 “诈、诈尸了!?” 这种时候,元夫人反而比他要淡定,冲到棺椁边伸手去探元绮南的鼻息,指节上拂过一点温热。 元夫人震惊地捂住了嘴,抓着棺材边缘,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我的女儿还活着!她还有气,快,快去请大夫!” 元父愕然瞪大眼,“这不可能!白日已经遣了三位大夫看过都说绮南死了,怎么会还有气?” “许是他们医术都不行,再去请别的大夫来,你快去啊!”元夫人焦急又迫切。 元父虽不敢相信,但还是秘密请来了今日给元绮南诊过脉的一位大夫。 元父不想闹出动静,带着大夫回来时,都是从后门进的。 此时的元绮南已经被人从棺椁里抬回了床上,大夫伸手把脉,半晌后,他惊奇不已,“脉搏尚存,令千金的确没死,想来应是碰上了假死之症。” 大夫见他们不解,便解释道:“这是极少出现的偶发情况,病患的心脉,经络,气息都会消失,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但病患的确还活着,并且过一段时间后就会恢复生气。” 元夫人心绪激动,“这么说,我女儿应该没事了?” 大夫摇摇头,“她身上余毒未清,此前你们是不是给她喂过什么药?如今看来,多亏了那药帮她压下毒性,才让她保下一条性命。” 元父怔住了,他们谁也没给元绮南喂过药,除了姜妩。 “元大人,这药若是还有,需再给令千金服用五副左右,才算彻底无恙。” 第六十一章 做好两手准备 夫妻俩面面相觑,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有姜妩手里,才有那种药。 “明日一早我就去国公府!”元父下定决心道。 大夫想不通的问道:“元大人白日不是说令千金中的是鸩毒吗,鸩毒可是没有解药的。” 突然,元夫人鬼使神差的接了一句,“除非……那不是鸩毒?” 此话一出,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元父脑中甚至不受控制地冒出一种想法,凶手或许不是姜妩。 但随即他就否定了这种猜测,若不是姜妩动的手,她手里怎么可能会有解药? “既不是鸩毒,那我女儿中的是什么毒?” 大夫摇摇头,“暂未可知,许是老朽才疏学浅,竟也辩不出来。” 元父眉头深深拧起,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凝重,“您行医几十年,连您都认不出,只能是这下毒之人用心险恶。” 元父总觉得这件事背后还藏着其他人,隐隐考虑要不要撤了递给官府的诉状。 他看着床榻上病容脆弱的女儿叹了口气,罢了,至少等她病好再说。 …… 清晨,国公府,姜妩的房间被翻了个底朝天,许嬷嬷只能叹气,也不好去拦。 最后什么也没搜到,但扔出去的东西和砸碎的珍稀摆件不少。 带人来搜查的是汪妙嫣,老夫人给的权利。 她坐在一旁石凳上,衣裙纤尘不染,手边是上等的云雾茶,和时令的名贵水果。 “嬷嬷勿怪,下人们也是例行公事。打碎的东西,我自会让人照价赔给姜小姐,自然,前提是她还能活下来。” 汪妙嫣唇边含着温和的笑,挑眸看向她,却让许嬷嬷只觉不寒而栗。 “您说的是。” 这是个不好惹的主。 汪妙嫣摘下腕上的极衬肤色的血玉镯,不动声色塞进许嬷嬷手里,“姜妩嫁进国公府这些时日,饮食起居都是由您安排的,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您应该最是清楚了,对吧?” 这番话含着的意思颇为隐晦,但许嬷嬷一向人精,岂能听不懂。 许嬷嬷愕然看她,汪妙嫣是想让她帮着做伪证,对付姜妩。 她只是低着头,“奴婢平日只顾干活,并未多注意过姜娘子。” 看出许嬷嬷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汪妙嫣眸光阴冷了几分,起身离开,一只手重重拍在许嬷嬷肩上,笑着提醒她道:“姜妩死期在即,您如今还这般帮着她,对自身无益。” 许嬷嬷头皮紧了紧,听出了话里威胁的含义,她不想招惹汪妙嫣,但也不想对不起姜妩,局面注定两难。 后院柴房内,姜妩被关了一天,从清晨到夜色初临,始终没人进来过,连送饭送水的也没有,她就像被遗忘在了这里。 她蜷缩在角落,胃开始痉挛发疼,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从前姜伯恩为了让她控制体态,养得纤瘦窈窕,长期严格限制她的饮食。 到了后来,不必姜伯恩监督,姜妩的胃口自发变得越来越差,吃不下什么东西,恶性循坏下去,就有了胃疼的毛病。 平常不打紧,可一旦缺餐少食,疼起来就会要命,更别论如今她还被紧紧捆着,受的煎熬折磨翻倍。 夜色渐深,姜妩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昏昏沉沉睡去。 她甚至失了昨夜那样的警觉,没听到外面的步伐声。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柴房,见姜妩闭着眼没醒,一盆冰凉刺骨的水兜头泼在姜妩身上,淋湿她全身。 她冷的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眸光凛冽的看着眼前的人。 白嬷嬷带着几个婆子,盛气凌人居高临下地站在姜妩面前,一个婆子手里提着空了的水桶。 “你闹得府上不得安宁,老夫人两日未眠,你倒还有脸在这睡觉?” 姜妩脸色虽虚,气场却半分不比这些人弱,含笑道:“老夫人若是嫉妒,可以让她也来柴房睡两日,我自当谦让不与她抢。” 白嬷嬷突然握着手里的鞭子就朝姜妩狠狠甩去,打在她锁骨接近脖颈的地方,相当危险的位置。 猝不及防间,姜妩结结实实受了一鞭,火辣辣的疼痛钻入骨髓,她忍下不吭一声,皱紧了眉,额上冷汗涔涔顺着鬓角滑落。 “姜氏,你胆敢几次三番对老夫人出言不逊,今日我就给你个教训!” 此时的姜妩仍被麻绳紧紧捆着,看起来几乎是任人鱼肉,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白嬷嬷老脸阴蛰,从身旁的婆子手里接过匕首,一步步逼近姜妩。 姜妩瞥了眼泛着寒芒的匕首,并无慌乱,挑眉问她:“你敢在这里杀我?” 冰凉的匕首在她脸上拍了拍,白嬷嬷狞笑,“放心,我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不过是取你一条舌头而已,谁叫你这张嘴实在太贱了。” 白嬷嬷粗糙手掌掐开她的嘴,目露狰狞,眼看刀尖就要伸进去。 丝毫没有察觉到,姜妩眼中闪过的一瞬寒光。 姜妩轻而易举挣脱了绳索,一把抓住白嬷嬷的手,将匕首打飞出去。 几人顿时万分错愕,白嬷嬷震惊地瞪大老眼。 姜妩什么时候挣脱的绳子? 难道她一直都是在演? 婆子们反应很快,冲上来就要将姜妩制住。 不料姜妩动作比她们更快,抓起身后藏好的尖长木棍,用最尖锐的那一头抵住了白嬷嬷的脖颈。 “谁在上前一步,我马上杀了她。” 白嬷嬷浑身僵住,血液都冰凉了,脖颈上传来的刺痛,提醒她死亡不过近在咫尺。 她冷汗淋漓,不顾形象的大喝:“都别动!” 几个蠢蠢欲动要上前的婆子这才停住,皆是目光歹毒的盯着姜妩。 白嬷嬷咬牙切齿,“姜妩,你好大的本事,你究竟何时脱困的?” “你猜呢?”姜妩苍白森冷的唇微勾,在她耳畔低语,无端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姜妩傻了才会告诉她。 白嬷嬷后背汗毛竖立,恍惚间竟觉得站在她面前不是姜妩,而是沈缚。 官府的人还没来,在这期间,老夫人和汪妙嫣没有借口也要创造借口对她动手,她当然要做好两手准备。 第六十二章 到底会是谁 “你敢在这里伤我,老夫人绝不会放过你!” “说的好像她什么时候放过我一样。”姜妩冷嗤,她没有半分胆怯,只露出一双明晰清冷的眸子。 “我知道汪氏迫不及待想要除掉我,好扶持汪妙嫣上位,但你回去告诉她们,想争就堂堂正正的争,别像下水沟里的老鼠,只会躲在背后耍些见不得人的把戏。” “你们既然想斗,我一定奉陪到底。” 白嬷嬷被气得不轻,可惜她现在命还被姜妩捏在手里,生怕激怒姜妩。 姜妩一个人对上她们四五个人,总有防不住的时候,站在门边的婆子见姜妩似是没注意到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恶狠狠推开姜妩。 姜妩跌倒在地,手上的木棍掉进了柴堆里,找不见了。 她捂着肚子胃病发作,看上去刚才劫持白嬷嬷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虚弱的不行。 好机会! 白嬷嬷飞快夺过地上的匕首,凶狠地高高举起,就要朝姜妩刺下去。 姜妩挣扎着站都站不起来,看样子,今日必定在劫难逃。 危急时刻,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冷喝。 “住手!” 白嬷嬷的手僵在半空,一名衣裙雅致的清丽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不少仆从。 是二房的夫人,苏暮芸。 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妩也看向了她,有些诧异。 她在寿宴见过这个人,当时就沈瑾赋和她的谣言,苏暮芸顺水推舟打了个圆场。 苏暮芸似是感知到了什么,视线也朝她看了过来。 姜妩微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看到了她眼底的些许调笑。 白嬷嬷惊疑不定试探着问:“二夫人来此可是有何事?若无事还请您快些回去,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苏暮芸的贴身侍婢呵斥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对主子指手画脚?” 白嬷嬷脸色青红交错,偏还不敢还嘴。 没办法,苏暮芸娘家不是一般的强悍,苏家在朝中的影响力比汪家都要强,只是低调了些。 “我不过是路过此地,我若不来,竟不知青天白日里白嬷嬷就敢当众行凶。婆母身边的人都已是这般规矩了?真叫人开眼。” 苏暮芸轻哂,白嬷嬷只能低着头听训。 “二夫人误会了,是姜氏先对老奴行凶在先,奴婢才迫不得已还手。” 苏暮芸瞧了眼衣裙发丝湿漉漉的姜妩,“就她那副虚的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对你们几个粗使婆子行凶?你把谁当傻子?” 一个婆子连忙站出来,“她方才可不是这样的,您千万别被她蒙蔽了,奴婢几个都能作证,是她先劫持了白嬷嬷!” “你怎么说?”苏暮芸没有急着定罪,而是问向了姜妩。 姜妩眸光略微诧异,她察觉到这位二房的正室夫人,似乎有意在偏向她。 苏暮芸真的只是恰巧路过此地吗? 可她为什么要帮她? 继而姜妩沉着又冷静道:“今日白嬷嬷冲进来就泼了我一身水,而后拿着刀便要割我舌头。她们都是白嬷嬷的人,自然串通起来向着她说话,能有几分可信?” “既说我行凶,你们有证据吗?白嬷嬷如今可是毫发无损。” 苏暮芸点点头,看起来深以为然,“是了,你们的证据在何处?” 几个人霎时瞪大了眼,没想到姜妩会这么无耻。 还有人想去找那根木棍,但掉在柴堆里,就算被翻出来也没人会信,还会扣上一个污蔑的锅。 见她们憋了半天拿不出证据,苏暮芸讥讽道:“婆母连官府审案定罪都等不及,这么着急就想对她杀之而后快吗?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二房和老夫人的关系一向不好,苏暮芸也极不喜这位名义上的婆母。 “二夫人,请注意您的言辞!” 这要是换了别人,哪怕是在周氏面前,白嬷嬷都不曾这般忍气吞声过,可她面对苏暮芸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 谁让苏家势大又向来护短不讲道理,敢为难苏暮芸,就是在跟苏家叫板。 “我说错了?人家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能挟持的了你?传出去你看有人会信你的鬼话吗?” 姜妩受了凉,断断续续咳嗽着,和气色红润的白嬷嬷是两个极端,让众人不觉间就偏向了她。 白嬷嬷气急,“您这是在强词夺理!” “你持刀行凶大家亲眼所见,看在你是婆母身边伺候了多年的份上,今日我就免去你的十杖处罚,但这也是最后一次,滚回去好好静思己过吧。” 言下之意,再不滚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白嬷嬷只能带着人狼狈起来离场。 “多谢。”姜妩对苏暮芸略微颔首。 苏暮芸无所谓地撇撇嘴角,“不必谢我,我也不过是受人所托。” 要不是收了沈瑾赋的好处,她也不会特地来此走一趟。 “受人所托?”姜妩面露诧异。 可苏暮芸显然不打算告诉她,摆摆手就走了。 姜妩思忖了一下,到底会是谁? 她忽然眼眸微顿,浮现某个人的身影。 这府上如今还会帮她的,大概就只剩一个人。 不知是否是苏暮芸的授意,有下人送来了饭菜,并且没有再绑住她的手脚,只是将她锁在柴房内,比之前好受了不少。 苏暮芸领着人走后没多久,又有人进来。 姜妩以为是苏暮芸的人返回来,一抬头却发现是汪妙嫣。 她的神情转瞬冷了下来,汪妙嫣勾唇笑笑,“怎么,姜小姐这幅表情,看起来不是很欢迎我?” “我来就只有一件事,你那个陪嫁婢女的下落,她究竟去了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姜妩一副悠然无赖的态度,似乎笃定了汪妙嫣不敢拿她怎么样。 而在汪妙嫣眼里,姜妩无疑天真又愚蠢,“是你事先就安排好让她跑的吧?你想让她去搬救兵?可惜你的计划要落空了。” “姜妩,我劝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你应该还不知道,国公府已经派了最精锐的一队侍卫去抓她。一旦找到乱箭射杀。” 第六十三章 不用受这些苦 除了国公府的侍卫队,汪家也在暗中派出了人马。 汪妙嫣决不允许这件事出现任何意外,她不露声色观察姜妩的表情,盯着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原本她未必要丧命,可这一逃便彻底坐实了罪名,她若是死了,就是你亲手害死的她。” 她言笑晏晏,姜妩姣好冰冷的面容上似有恨意一闪而过,眸子发红。 汪妙嫣很满意她的反应,轻慢地拍了拍她的脸,暗含挑衅道:“可惜你现在要后悔,也来不及了,但你放心,你们主仆早晚都会在地府团聚。” 说完,汪妙嫣居高临下看着她极差的脸色,直起身就离开。 而身后,姜妩讽刺的声音突然响起。 “为了爬到那个位置,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汪妙嫣神色一冷,转过头来看她。 “你说什么?” 姜妩直接犀利的反问:“就是你在寿宴上下的毒吧?” 汪妙嫣起初是一顿,没想到姜妩竟然胆大到这种程度,敢直接质问她,而后眯起了眸子。 “老夫人要是知道她这么疼爱的晚辈亲手毁了她的寿宴,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说的这些毫无凭据,无非是眼见自己逃不掉就想来攀扯我,谁会信你嘴里吐出来的话?” “箭毒木只扬州才有,而你刚从扬州回来,不是吗?” 姜妩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汪妙嫣表情彻底变了。 她竟然知道寿宴上的不是鸩毒,而是见血封喉。 姜妩讥哂着抬起眼,“做没做你心里最清楚,谁能料到堂堂太傅之女竟只会在背地里耍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传出去怕是要让许多人大跌眼镜了。” 汪妙嫣素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誉,常被称赞品性高洁,如超凡脱俗的高岭之花。 让人无法想象她居然也会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只为了对付一个仅有潜在威胁的姜妩。 汪妙嫣面容阴沉无比,但随即就恢复正常,嘴角扯出冷笑:“沦落到这般田地了还不忘逞一时口舌之快,姜妩,你真是比我想的要蠢很多。” 她还以为这女人能有多厉害,没想到不过是个藏不住事的草包,倒白费她那么多心思。 姜妩要是够聪明,就不该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些来刺激她。 本来她还没那么急着要姜妩的性命,可姜妩既然已经猜了出来,她不抓紧解决她都不行了。 “你费尽心机,就是为了沈缚?” 沈缚一直没答应汪家的联姻,转头却娶了姜妩,这无疑是在打汪家的脸,汪家能容得下姜妩就怪了。 汪妙嫣眸底淬了毒一般,“谁让你碰了你不该碰的东西呢,站在沈缚身边的人只能是我。” 她走了出去,下定决心,姜妩必须死。 姜妩神色恢复了平静,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 翌日清早,元府,丫鬟通报说元绮南醒了过来。 本该大喜过望的元父却高兴不起来,眼下两团乌青,显然一夜未睡。 元夫人不解问:“爹爹,你怎么了?” 元父像根本没听到她说话,一直魂不守舍的。 而元夫人还沉浸在欣喜中,并没将他的不对劲放在心上,道:“老爷,您昨天不是还说等绮南醒了就派人去官府撤掉诉状,再亲自去一趟国公府吗?妾身这就命人去备好车马。” 他摇头,脸色不大好,“不必再去了,就是姜妩杀的绮南,没有他人。” 元夫人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改变态度,讶然道:“为何?” 元父吐出浊气,就在昨天深夜,他收到了死亡警告。 当时他正在书房伏案处理公务,窗外射进来一枚暗镖,精准凌厉地擦过他的脖颈,钉在身后的书架上。 再差一点,就能要他的性命。 元父惊愕失色,连忙走到窗边,窗外却什么也没有。 暗镖下钉着一封书信,他展开那封信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坐实姜妩杀害令爱之名,如果不然,元家必亡。” 面对这种程度的威胁和恐吓,他心底只有燃起的怒火,命人去查这封书信的来源。 现在事情几乎已经可以明了,凶手绝不是姜妩。 但这几日他严令禁止下人将元绮南的情况往外透露丝毫,究竟是谁泄漏了风声? 还是说有人一直在密切监视元府? 疑云重重之下,元父等了一夜,可没想到,一夜之间他派出去的人全都没能活着回来,清早被人发现了尸首,就在离元府很近的巷角里。 那一刻他终于感到了畏惧和后怕,冷汗湿了后背,只有京城最顶端的那几个世家大族,才敢在京城内这么肆意妄为。 元家这是被人盯上了。 元夫人听完他的解释,捂着嘴陷入了惊恐,却被元父紧紧抓住手腕,定定看着她道:“有人想让姜妩死,这件事我们绝不能插手,你明白吗?” 元家在权贵遍地的京城什么也算不上,没准何时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京城,一点水花也掀不起来。 被卷进这场祸事里,他们只能先保全自身。 “那绮南怎么办?” “明面上依然说她死了,明日举行丧事抓紧下葬,她的死我会对姜妩追究到底,今夜暗中安排马车让她出城去州陵老家暂避,换个身份,后半辈子就别回京城了。” “州陵那种苦寒之地,你要让绮南隐姓埋名去受苦?真要如此,绮南以后就只能过见不得光的日子了。”元夫人红了眼,难以置信,“凶手既不是姜家姑娘,那她便对绮南有救命之恩,你追究到底不是送她去死吗?” “隐姓埋名也比没命要好!”元父恨得咬牙切齿,“她的确是救了绮南,可绮南和整个元家如今都是受她所累,是她欠了咱们的!我们凭什么要为她去冒此大险?” “她若是死了,就只当是她命不好,活该倒霉。”元父拂袖起身,耐心耗尽,“这些事情我会去安排,你就在家好好待着吧。” 当夜,京都城郊,露寒霜重,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偷偷出城。 元绮南又哭又闹但依然没让元父改变主意,恨上了姜妩。 如果不是姜妩,她根本就不用受这些苦。 第六十四章 这算是倒贴吗 元绮南心烦意乱地绞着帕子,马车倏然停下,车身晃动,害元绮南差点没坐稳。 她气得不轻,刚想探出身子教训赶车的下人,外头突然传来两声惨叫,在深夜里格外凄惨恐怖。 元绮南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毛骨悚然,僵硬地坐在马车里一动也不敢动。 城郊的夜静悄悄的,连鸟虫的叫声也没有,死寂得可怕,只剩下她努力屏住却依然紧张的呼吸声。 冷汗浸湿后背,她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时间一点点过去许久,外面没再传来任何动静,元绮南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撩起帘子一角,仔细朝外观察了半晌,见什么也没有,她跳下马车准备逃跑。 正当她双脚刚刚落地,她的头突然被人从背后用黑布袋蒙住,死死捂着她的嘴。 死亡的恐惧让元绮南吓得快疯了,又踢又打地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眼泪大颗大颗的坠落,致命的窒息感传来,渐渐地,她身子软软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月色下,一身黑衣的清瘦少年松了手,对身后手下低声命令一番。 清理好现场,几人各自散去。 而此时的元家还不知道元绮南出事了,直到天亮后,下午,元家刚将一口空棺下葬结束葬礼,就见昨夜去送元绮南出城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老爷不好了,小姐失踪了!” 元父蹭地站起来,目眦欲裂抓着小厮的衣领,几乎把他拎了起来,“你说什么!?” “昨、昨夜奴才们刚护送小姐到了城郊十里外,突然出现一伙蒙着面的黑衣人,上来就将奴才们放倒,等奴才们醒过来小姐就不见了。但在现场发现了血迹,还有小姐身上的碎布……” 小厮颤颤巍巍的说完,掏出藏在怀里一块沾了血的绯色绫罗布料。 这正是元绮南昨夜所穿衣裳的布料,元父老眼发红,颤着手接过残破的碎布。 想都不用多想,元绮南必然是凶多吉少了。 “到底是谁干的?”他声音里夹杂恨意,像要择人而噬。 小厮哪还敢说话,他们根本就没看清是谁动的手。 元父却明白,幕后真凶这是要赶尽杀绝,他们为了解决姜妩甚至敢在宴会上当众投毒,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可惜对方至今依然藏在暗处。 元父死死攥紧了染血的布料,脑海中迅速就浮出了几个怀疑对象。 凶手其实并不难猜,如今和姜妩有利益冲突的世家大族,也只有那么一家。 这时,府里管家过来,“老爷,宁国公府的人来了,让您过去一趟,官府的人也国公府等您。” 元父头疼不已,只能叫人备好车马准备去国公府。 临走前,他命令下人:“暗中派人去寻小姐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国公府大堂几乎坐满了人,议论纷纷,吵闹非凡。 姜妩被捆着扔在地上,坦然接受众人审视。 秦泽旭就坐在这些人之中,离姜妩最近的位置。 他弯下腰,蛊惑似的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为了守着你那点清高搭上一条命,值得吗?” 姜妩懒懒地掀起眼皮子,“都已经被拒绝好几次了秦公子还要往上凑,这算是倒贴吗?” 秦泽旭眼眸微凉,突然觉得她索然无味,甚至有点愚蠢。 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硬撑脸面,不肯低头,不是愚蠢是什么? 他残忍冷漠的提醒她:“沈缚不会来救你。” 姜妩没说话了,似乎真被秦泽旭的话刺痛了心底。 秦泽旭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也不再多说,准备看姜妩如何自生自灭。 而实际,姜妩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靠沈缚。 周围人有不少都看到了两人在说话,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元令史到——” 外面传来下人高声通报,元父走了进来,几个同朝为官的人互相寒暄一番。 官府派来处理此事的陈侍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元令史放心,我一定会还你元家一个公道,不让令千金白白丧命。” 元父心情复杂,随意的应付了两句。 姜妩淡淡出声,“大人这是什么话,你们官府还未亲自动手查案就要给我定罪,不合适吧?” 陈侍郎冷哼,“证据确凿,还需要怎么查?” “就算证据确凿官府总要再查验一遍以防错漏吧,大人如今这幅偏听偏信的态度,是看我一介孤女无权无势,所以想草草应付了事?您这可是渎职之罪。” 陈侍郎没想到会被姜妩摆一道,脸色顿时拉了下来,“那你想如何?” 姜妩决绝道:“我要求验尸。” 验尸倒也不是多刁钻的要求,陈侍郎皱了下眉,就要答应,元父却霎时坐不住了。 “我的女儿才刚安葬,你难道还要开棺验尸不成!” 姜妩无所谓地耸肩,“未尝不可。” “你敢惊扰死者,早晚要遭天谴!” 这套吓不到姜妩,她冷冷挑眉,“天谴就天谴,总比冤死要好,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怕?” 元父心惊肉跳,那可是空棺,他绝不敢让官府的人去开棺验尸。 “她尸骨未寒,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折腾她,你简直歹毒至极!” “只是验尸而已,元大人何必这么激动,您该不会是在害怕官府去验尸吧?” 姜妩一语戳中要害,元父老脸霎时白了白。 不少人的视线都看向了他,元家停尸多日没有动静,却在一天之内就草草办完元绮南的丧事,紧接着下葬,这件事实在可疑。 他只能硬着头皮强词夺理,“放肆!我女儿清清白白的未嫁之身,岂能让人验尸?” “清白重要还是真相更重要?” 陈侍郎也稍微有些动摇,劝道:“元令史,要不就……” “不成,谁敢搅得我女儿死后不得安宁,我就让她这一世都永不安宁!” 元父死守阵线,丝毫不敢将元绮南失踪的消息往外透露半分。 只要他不同意别人开馆,官府的人也不敢擅自去挖元绮南的坟。 姜妩眼眸微眯,她的直觉果然没错,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第六十五章 逐出家门 元父的反应实在过于激烈,大堂内不觉间寂静了下来,众人惊异,好些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连陈侍郎也露出了疑惑,国公爷出来打圆场道:“元令史许还沉溺在丧女之痛里,何必在这种关头去戳人伤口。” 随着他开口,众人的疑虑多少打消几分。 “除了是你害死我女儿还能有谁,你多番诡辩无非是想拖延时间!”元父对姜妩近乎恨之入骨,即便不是她对元绮南动的手,但如果没有她,就根本不会发生这些祸事。 如今不仅元绮南生死未卜,连元家也被人盯上,危在旦夕。 “今日我就要让你血债血偿,给我女儿陪葬!” 元父猛地抽出侍卫腰间佩剑,杀气腾腾地提着剑就快步朝姜妩冲过去。 他无能对抗在幕后欺压元家的大人物,于是迁怒姜妩,将这股窝囊气全撒到了无辜的姜妩头上。 堂内众人全都被这巨大的变故惊得瞪大了眼,没想到他竟然来真的。 姜妩被绳子紧紧捆着,连挪动都困难。 秦泽旭漠不关己,慢条斯理的看着好戏,丝毫没有出手的打算。 就算姜妩今日死于剑下,也无法引起他一丝情绪波动。 他素来不喜欢不听话的玩物。 姜妩抬眼看着冲自己而来的中年男人,神色冷凝。 “去死!”元父面孔狰狞似陷入暴怒,一连冲她挥砍了两剑。 姜妩就势一滚,堪堪躲过最致命的一剑,却被划伤了左臂,血雾纷纷扬起,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鲜血汩汩滴落在地,弄脏了素白的衣裙,映着她因失血而变得苍白脆弱的容颜。 她眼神清明凌冽,定定看着元父,“我不过是提出验尸,元大人就急了要杀我,难道元绮南的死真有问题,你怕被人发现才要杀人灭口?” 元父额头青筋凸起,提起滴血的冷剑指着她,“就是因为你,我女儿不仅没了一条命,如今死了都不得安宁,试问有哪个做父亲的能容忍?若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幕后之人要的是姜妩的命,只要他杀了姜妩,元家的危机就会随之解除。 否则今日是他的女儿,明日遭祸的又会是谁? 陈侍郎反应过来,连忙上去拦人,“元大人,冷静,您先冷静。” “滚开!” 衙役合力拦住了元父,秦泽旭悠然瞧着她一身狼狈,高高在上的轻讽,“啧,逃过一劫,挺可惜。” 姜妩搭都没搭理他,眸光寒凉,白皙精致的脸庞纤瘦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陈侍郎拧眉看着如今这种情况,只能沉声道:“将姜妩押入地牢,等候拷问!” 此话一出,许多人都不禁幸灾乐祸。 官府地牢可不是人能呆的地方,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想在混乱不堪的地牢里保全自身都难。 姜妩被衙役带走,消息很快传到了宝墨堂。 汪妙嫣和老夫人坐在廊亭下赏花饮茶,听完下人的汇报,老夫人重重冷哼。 “居然没杀了那个贱人。” 汪妙嫣姿容娴静,杯盖拨弄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仿若漫不经心道:“姜小姐也是怪可怜的,地牢那种污秽之地,她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被关进去,若发生些可怕之事,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听完汪妙嫣的话,老夫人眸底瞬间闪过一抹阴毒。 “是不能让她死的太轻松,否则就太便宜她了。”老夫人几乎要捏碎手中的茶盏,“她敢设计暗杀投毒,毁我寿宴,我就要让连死都死的身败名裂。” 汪妙嫣顿住,“您是想……” 老夫人嘴角扯着阴冷歹毒的笑:“你说,她若按捺不住本性,在地牢里就水性杨花与人苟且,缚儿会作何感想?世人又会作何感想?” “那只怕是要遗臭万年了。”汪妙嫣问道:“只是,姜妩此人虽不堪,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淫乱,您何以笃定她会那么做?” 老夫人抬起精明老辣的眸子,汪妙嫣仿佛一瞬之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一旦闹出这种污秽之事,她是自愿的也好,不是也罢,都没人会在意,世人只会骂她淫荡。” 汪妙嫣心下窃喜,面上却佯装讶异,露出不忍,“这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傻丫头,你就是太好性子了,这也是在为你铺路。” 老夫人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沈缚这么多年,唯独待姜妩不同。 若不如此做,怎么让沈缚彻底厌弃姜妩。 老夫人把每一步都打算的很好,眸光浑浊,淬了毒般,“我要让沈缚今后想起姜妩一次,就被恶心一次。” …… 姜家这些天的日子难过,受到了来自多方的敲打与威胁,在外面处处被排挤,几笔谈好的生意全崩了,损失不小。 族老齐聚一堂,各个脸色阴沉,已经开始商议把姜妩逐出姜家。 “姜妩嫁去国公府后不能帮衬家族也就算了,还隔三差五去铺子闹事,如今又拖累姜家害得损失惨重,她还有什么资格做姜家人?” 最有话语权的大族老怒不可遏,“这孽障简直是丢尽了姜家的脸,今日我就替老家主清理门户,将这孽障从族谱上除名!诸位可有异议?” 几人附和赞同大族老的决议,姜伯恩坐在族老之中,没有发表意见。 原本姜家的亏损还没那么严重,全靠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族老们对姜妩的不满达到了顶峰。 眼看大族老就要将姜妩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姜伯恩表面平静,背脊却不觉间绷紧,一直盯着他即将落笔的手。 不枉他谋划这么久,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慢着!”最关键的时刻,少年清越的声音传来。 姜伯恩瞬间黑了脸,又是尹白。 自从姜妩给了尹白实权之后,尹白尽心尽力盯着每一个人的动静,有条不紊的管着府里他负责的事务,让姜伯恩在府上想做点什么都变得无比麻烦。 “你来做什么?”大族老不满问道。 “老家主曾有遗言,姜家可散,但大小姐永远是姜家之主,各位若要将她逐出家门,请先自行退出姜家。” 第六十六章 利益最大化 随着尹白话音落下,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姜妩德行有愧卑劣不堪,若老家主在世,必会和我等一样容不下这孽障!” 他们人多势众,如今又团结一致,若真齐了心要将姜妩逐出姜家,姜父留下的遗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官府尚且还未给大小姐定罪,你们就先下了结论,是否太急不可耐了?还是说你们早就蓄谋已久,就等找个机会将大小姐逐出姜家?” “你不过一个外人,这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姜伯恩语气不善,“还不快滚出去。” 他现在最看不顺眼的就是这个尹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你也配说这话,冯公子?” 姜伯恩顿时怒了,“你说什么?” 尹白可不会怕他,字字珠玑:“大小姐说过多次,老家主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收养你不过是给你口饭吃,你却死皮赖脸占着姜家大少爷的位置不放,该滚的是你。” “行了。”大族老沉声道:“姜妩被定罪不过是迟早的事,到那时再断绝关系就太晚了,我们及时止损也是为了姜家不受她拖累,外面人人都传姜妩为谋害沈老夫人误杀了元家小姐,这难道还能有假?” “外面的人没脑子跟着人云亦云,你们难道也要以讹传讹?” 尹白攥紧拳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若几日后大小姐真被官府判了罪,我愿与她一同被逐出姜家,任各位收回我手上所有权利!可若官府最后宣告大小姐无罪,你们必须为今日之事向她低头致歉!” 大族老眯起老眼,“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就为了姜妩,你便要放弃手上的一切,该说你是一时义气,还是太过愚蠢?” “我若是你,现在就该另投明主。” 抛开立场问题不谈,族老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很欣赏尹白。 虽然他办事的手段还不够老辣,但论才华和能力,绝对远超姜伯恩。 许多人都觉得用不了两年,尹白必能顺利入仕,届时姜家就能跟着一只脚踏入官场,摸到京城权贵圈子的边缘。 清隽的少年眼眸明晰,坚定不移,“是为了对得起大小姐的那份信任。” “她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去残害无辜的性命。” 整个姜家,只有尹白相信姜妩的品性。 姜伯恩嗤笑,“行,那你就等着几日后滚出姜家吧。” 众人皆是不屑一顾,都没将尹白放在眼里。 姜妩要谋害的可是沈家老夫人,莫说国公府,汪家都不会放过姜妩。 经过一两日的发酵,姜妩在国公府寿宴上投毒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短短时间内,姜妩就变得臭名昭著,风评差到极点,民间皆说她穷凶极恶,到最后越传越离谱,已经演变成了她丧心病狂,是个歹毒扭曲的疯子,要毒杀当天参加寿宴的所有人。 传闻来势之汹,背后很难说没有人在操控。 姜妩被押送入地牢的途中,沿街不少人朝她砸烂菜叶臭鸡蛋。 走入地牢阴冷潮湿的甬道,姜妩忽然开口:“元绮南还活着。” 她的声音笃定又平静,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 走在前面的陈侍郎背影一顿,扭过头打量她,“你疯了吧?” 姜妩只继续道:“元家葬下的是空棺。” 陈侍郎彻底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的看她,“看来是真疯了,得了癔症病得不轻。” “陈大人若不信,开棺一看便知。” 对元父的偏激,除了姜妩,无一人起疑,说他是因丧女之痛才对姜妩下杀手,完全说得过去。 “别胡编乱造临死挣扎了,不管说什么你杀人的罪名都已经坐实。” 他的官职没比元父高到哪里去,自然不会为了姜妩去得罪元父。 “陈大人可以三更半夜暗中派人前去坟地查探,想必元令史那边也不会知晓。” 姜妩瞧出了他的顾虑,“陈大人敢不敢和我打赌,要是元家葬下的并非空棺,我直接伏法认罪。” “就算我不与你打赌,你最后也是要伏法认罪的,你还能逃脱得了不成?”陈侍郎冷嗤,鄙夷不屑,看起来根本不会答应,把姜妩关进牢房就带着衙役离开了。 姜妩从那群人的离去的背影上淡然收回目光,坐在铺着稻草的床上,丝毫不慌。 她清楚知道,陈侍郎一定会去。 无它,人都会有好奇心。 深夜,姜妩靠在牢房的墙边,依然没有睡意,按着隐隐作痛的腹部上区,那里是胃的位置。 手臂上的伤口也没有条件包扎,只能等它自己愈合。 忽然她听到了匆忙的脚步声,却并没有抬头,仿佛早有预料。 陈侍郎这次身边只带了一个人,看起来应该是他的心腹,他盯着牢房里的姜妩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是空棺的?” “看来陈大人已经去验证过了?” 姜妩坐在昏暗的阴影中,尽量让自己的神色保持沉静。 “回答我的问题。”陈侍郎几乎是逼问的口气。 “很简单,因为他实在激动过头了,当日元绮南出事时也没见他这么激愤过,今日我一提出验尸他就拔剑要杀我,这还看不出问题吗?” 陈侍郎脸色一沉,虽然他们都怀疑过元父,但没人往这方面想。 谁也没料到,元父竟然已经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在众目睽睽之下装的信誓旦旦。 “他还真能演。”陈侍郎握拳冷笑,“元文山瞒的这么严实,一定有鬼。” 陈侍郎想起姜妩白天说的话,目光转向姜妩,“但即便那是空棺,你又如何能断定元绮南还活着?” “我说了你也是不会信的,在寿宴上下毒的人绝不是我,有人布了场局,要借机除掉我,不信的话,你且看这几日有没有人要潜入地牢害我便知。” 姜妩顿了顿,苍白的唇微弯,“所以,我想请陈大人暗中派人盯着这里,只要抓住偷偷潜入地牢的人,严加审问,幕后凶手自会明了。” 陈侍郎不屑道:“我凭什么要帮你?” 姜妩还是太年轻了,就算让他发现了元文山不对劲又怎么样? 早点处理掉姜妩,让上面的人都满意,这才是对他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第六十七章 有救了 京城多得是拜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人,陈侍郎这样的态度在姜妩意料之中。 她并无恼怒,只是问道:“你在这个位置待了多少年了?” “这跟你有什么干系?”一提到仕途,陈侍郎的脸色就不太好。 在官府内,侍郎只是个没什么实权的虚职,多的是人压在他头上。 “据我所知,陈大人应该已经做了快二十年的六品侍郎了,难道不想再往上升一升?” 陈侍郎没把姜妩放在眼里,不以为然的嗤道:“你又能有什么法子?” “没记错的话,最近右相家的独子因伤寒之症缠绵病榻,命若悬丝,连太医院院首都说他气数已尽,就剩这两日了,若你在此时向右相献上一副药方,救了他儿子的性命,还愁未来不能扶摇直上?” “我要有这样的药方我早就献上去了,还用得着你来废话?” “你没有,我有。”姜妩眼眸浅抬,“那可是当朝太后唯一的亲外甥,太后也在为此事心急,只要你去献药方,会拿到多少好处,不必我多说吧?” 陈侍郎只顿了一下,就毫不客气的嘲讽道:“连太医院院首都束手无策的病,就凭你也配不自量力?” “我还真是疯了,居然浪费功夫在你这种阶下囚身上。我劝你还是别妄图垂死挣扎,乖乖等着几日后问斩上路吧。” 陈侍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讥嘲态度,话说完就转头离开。 而身后,姜妩淡淡的轻讽传来:“我如今算是明白,为什么你只能待在这个位置了,的确只能算庸才一个,难怪这么多年无所作为。” 陈侍郎脚步一滞,瞬间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大好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失败了你不会有什么损失,可一旦成功便能直接青云直上,你却故步自封连尝试都不愿意,不是愚蠢是什么?” 一旁的随从面露惊恐,这女人竟敢这么和陈大人说话,简直是不要命了。 姜妩就像没看见陈侍郎阴沉到可怕的面色,扬唇道:“你是想继续甘居人下庸庸碌碌下去,还是借着我给你的机会搭上相府,平步青云,选择权在你。” 过了许久,陈侍郎不善的凝视她半晌,“哼,好,我就姑且信你这一次,但若是献上去的药方无用,我明日就将你推出去处斩。” 姜妩对他的威胁不甚在意,靠在墙边慵懒道:“那就请陈大人拿纸笔来吧。” 伤寒在如今还是不治之症,可在姜妩前世最后两年,京城内研究出了新的医方,让伤寒彻底成了小病。她前世也患过,很快就痊愈了。 笔墨很快被呈上来,姜妩在白纸上默写了所有药材,还有煎药的法子,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交给了陈侍郎。 他收好药方正要离去,姜妩懒懒提醒他:“陈大人别忘了派两个人守在暗处。” 陈侍郎冷哼一声,倒是命令了下属几句。 人走后,地牢里又变得幽静昏暗,姜妩坐在草堆上,没有丝毫睡意。 不出意外,天亮之前陈侍郎一定会回来。 右相府愁云惨淡,相夫人陪在病床前,暗自垂泪。 能请的名医都请过了,右相急白了头发,可却拿不出一点办法。 听到下人通传说官府陈侍郎求见时,右相对陈侍郎这种小人物没什么印象,更加不耐烦,“不见,让他滚,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敢来登门。” “可陈侍郎说,他手中有一副药方,或许能救小少爷。” 右相还没发话,相夫人按捺不住焦虑的心:“快请人进来!” 最近整个右相府都为了此事心力交瘁,只要还有一丝能救儿子的机会,她就绝不会放弃。 右相也抬了抬下巴,“去请。” 陈侍郎在寒风里等了许久,才被相府的下人带进来。 他将那张字迹娟秀的药方献上去,右相连夜去请太医来检查药方有没有问题。 太医看过药方后也陷入疑虑,右相紧盯着他问:“可是这药方有何问题?” 太医摇摇头,“问题倒是谈不上,只是这药方上的用药实在古怪,像随便胡诌了几样药性毫无关联的药材写上去,还有这煎药的法子,更是离奇,见所未见。” 看到右相冷沉的脸庞,陈侍郎瞬间提心吊胆,后背冷汗都出来了,暗中咬牙怨上了姜妩。 早知道他就不该相信姜妩来献什么药方,这下若得罪了右相,他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他刚要跪下赔罪,就见太医沉吟着道:“不过……也并非不能给公子试试,这药方给公子服下不会有坏处。” 右相这才神色稍缓,命令下人去煎药。 按照药方上说的法子煎好后,相夫人亲自喂病榻上了无生息的少年一口口服下。 药效发作需要两个时辰,几人都在房内守着。 等候的时间里。最煎熬的莫过陈侍郎,他如坐针毡,生怕右相家的小少爷喝了这幅药突然出点什么意外。 “咳咳……” 一片寂静的室内,病榻上突然发出虚弱的咳嗽声,少年唇边溢出鲜血,喉间似乎被呛住,猛地一咳,一口发黑的血吐了出来,少年又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几人具是一惊,相夫人眼泪模糊眼眶,哭腔崩溃:“纶儿!” 右相猛然起身,看到儿子这般情况,目眦欲裂抓着陈侍郎的衣领。 “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嫌我儿死的这不够快,故意拿这种毒药方来害他!?” 陈侍郎惊恐万状地瞪大双眼,直接吓懵,脑子一片空白。 完了,彻底完了。 右相气得老脸赤红,“若我儿今日出事,你就等着给我儿陪葬吧!” 他腿一软跪在他脚边,战战兢兢的求饶:“右相饶命,这不关下官的事啊,都是那个贱人,药方是她……” 而这时正在病床边给小少爷把完脉的太医心下大喜,紧忙同他道:“右相莫急!恭喜右相,公子病况已有所好转!公子此番是有救了!” 此言一出,不止右相,屋里的所有人都无比惊怔。 “当真?” 第六十八章 求援 “千真万确!先前公子的脉象微弱无力到近乎虚无,可如今再探,脉率竟有渐渐恢复之象!公子的命一定能保住!” 相夫人大喜过望,右相一向沉稳,微颤的胡须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太医忙着给小少爷诊治,右相亲手扶起陈侍郎,客气了不止半点。 “方才是我一时激动误会阁下,还望勿怪,阁下叫什么来着?” 陈侍郎在朝中无足轻重,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右相不记得他也实属正常。 陈侍郎还处在方才的惊险中回不过神,没料到转机来的这么快。 听到右相问话,他才恭敬地拱手道:“下官京城官府六品侍郎,陈兴业。” 六品,侍郎官位的最底层。 右相不动声色之间,心里便有了数。 但他并无看不起陈侍郎之意,春风和煦的笑道:“陈兄不必如此客气,若非陈兄,犬子今日恐性命垂危,我在此先谢过陈兄,必不忘陈兄今日之恩。” 说到最后,右相的口气郑重又认真,大有一诺千金的架势。 右相的人情满朝谁不想要,如今竟落到了他手里。 陈兴业几乎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冲昏头脑,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不敢怠慢,连忙道:“右相客气了,下官也是不忍令郎年纪轻轻就此丧命,才斗胆献上医方。” 右相迫切询问:“敢问这药方陈兄是和哪位名医求来的?不知可否劳驾名医亲临寒舍,我也好备下重谢。” 陈兴业眼神闪烁了一下,犹豫吞吐几番,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姜妩来。 “那位名医性子孤僻,寻常不愿见人,若有机会,我定将她引荐给您。” 右相点了点头,没有起疑,“那便辛苦陈兄。” 右相位极人臣,平日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这种微如蝼蚁的底层官员。 如今被这般礼遇,甚至右相还主动和他称兄道弟,陈兴业何止受宠若惊。 最后被右相亲自送出府邸时,陈兴业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一切都好像不怎么真实。 单单只是今日,右相就给他许下了一大堆好处。 不出五日,他绝对能从一个小小的六品侍郎,飞升到正三品尚书。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姜妩给的那张药方。 陈兴业婉拒了右相要遣人送他回府的好意,他哪还有回府歇息的心思,直接就奔地牢去了。 天色微亮,牢房里还是依旧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灯火。 陈兴业走进地牢甬道,就听到下属上前汇报,“您走后约莫一个时辰,有个狱卒暗中潜入姜妩的牢房,意图对她不轨。” 陈兴业拧了下眉,“那姜妩没事吧?人抓到了吗?” “没事,人也抓到了,您回来的正好,方才弟兄们已经用刑从他嘴里问出了幕后指使者。” “是谁?” 下属谨慎的压低声音,“汪家。” 陈兴业一惊,起先是错愕,后来又觉得正常。 毕竟汪家要把女儿嫁给宁国公世子,必会先除掉姜妩这个眼中钉。 他前往姜妩的牢房,就看到姜妩素白的手支着额头,眼眸微阖似在小憩,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兴业有点意外,今夜发生了这种事,她居然没被吓到。 他让人打开牢房的门,姜妩听到动静,睁眼醒来。 “姜……”陈兴业话到嘴边,换了个敬称:“姜小姐。” 姜妩依旧坐在稻草床上,衣裙素白如雪,身形纤瘦杏眸清明,对一切了若指掌。 她好整以暇望着陈兴业,细眉轻挑道:“陈大人大半夜特地赶来,是来通知我何日处斩的?” “哪敢啊姜小姐,先前都是我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陈兴业赔着笑脸,如今对待姜妩和供着财神爷没什么两样,毕竟得了这么大的好处。 “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你出来,就算我不行,那不是还有右相和太后娘娘。” 到时他去和右相暗示几句,赦免姜妩还不就是右相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抓住了那个狱卒,又有右相的人情,最多再过几日,姜妩定能从牢里出来。 哪怕是国公府,也要给右相面子。 他也算是还了姜妩的人情。 而听到这些事情,姜妩从始至终都很平静,没有露出一丝陈兴业想象中的雀跃欣喜。 像一切在她意料之中,又像在为其他事思虑。 他暗觉奇怪,颇感意外的看着姜妩。 但他也只是觉得奇怪,并没有多去过问,他更感兴趣的是姜妩拿出来的药方。 “你那药方是从哪来的?你学过医?” “我母亲学过。” 陈兴业眼珠微转,试探着问:“那你手里还有没有其他药方,比如治中风的方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家中老母卧病已久……” 姜妩观察力敏锐,清楚的看到他眼中划过的一丝欲望。 望着动了贪念的陈兴业,姜妩轻笑,眼底的讽刺微不可见,“没了,就那一张。” 陈兴业有些不满意,他母亲去世已久,真正患了中风卧病已久的是朝中江太傅的生母。 江太傅实权不如右相,名望却极高,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和话语权也要超过汪家,若能巴结上他…… 陈兴业有些烦躁地皱皱眉头,但也不好说什么。 翌日上午,国公府。 这几日汪妙嫣一直住在国公府内,老夫人给她安排的院子,就在宝墨堂旁边,看起来是要住到沈缚回来了。 婢女匆匆进来,弯腰附在汪妙嫣耳边低语了一番。 汪妙嫣听完脸色微变,眼底凝起阴冷,直接摔了手里的茶杯。 “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让姜妩继续折腾,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婢女跪在地上噤若寒蝉,被她用茶杯砸的额头鲜血淋漓也不敢吭一声。 “小姐,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命人安排一下,我要私下见陈兴业。” 汪妙嫣眸中闪烁寒光,搭在桌边的手握紧,不怒反笑,“想翻盘?我倒要看她有没有那个命!” 话落,外头又进来一名丫鬟。 “小姐,柳绿带话给您,说许嬷嬷暗中给世子殿下寄了信,似是和姜妩有关,要向世子殿下求援。” 第六十九章 不错的选择 “立刻派人去拦下书信,若让信到了沈缚手里,你们就等着被发卖青楼吧。”汪妙嫣此时的脸色难看至极,充满不安,婢女不敢多留,紧忙下去办差。 那个老东西还真是心思不浅,照样留不得。 看来,必须尽快解决掉姜妩。 迟一刻,变故就越多。 原本沈缚在三日前就该办完案回京,但却被汪家的人暗中使绊子,才拖到了如今未见归程。 如今的沈缚还身处离京城五百里开外的城镇驻扎营中,案子到了收尾阶段。 沈缚杀伐果断惯了,前几日还嚣张得不行的地头蛇此刻在沈缚面前亦是战战兢兢。 他给此地的官员下达完命令,被下属推着轮椅出去。 营帐外两道人影似在低声交谈些什么,看到沈缚出来,暗六连忙将左手藏到背后,一切如常般向沈缚跪安。 “殿下。” “交出来。” “您…您在说什么?”暗六如芒在背,那道犹如看死人一般的冷冽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压力骤增,藏在背后的手紧了紧。 他自认动作隐蔽,竟不想还是被沈缚锐利的察觉到了。 周围几个下属都对他的藏藏掖掖感到了古怪,在沈缚的冰冷凝视下,他只能主动伸出手,把手里的东西呈到沈缚面前。 但暗六的手掌里,只是一枚成色不太好的玉佩。 “这是属下家中寄来的,属下怕引人怀疑生事,所以才不想拿出来,殿下勿怪。” 沈缚此次出来办的大案牵涉众多,甚至关系到了世家的利益,短短几日,就遭到了数十次刺杀,身边抓出了四名内奸,必须处处留心。 旁边的暗九帮着他说话:“殿下,只是一枚玉佩而已,暗六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很忠心的。” 其余几人也陆续打消了怀疑,只有沈缚,表情始终没有变过。 渐渐的,周围人都不禁屏气敛息,犹如死一般寂静,气氛压抑得窒息。 沈缚看了暗六半晌,修长手骨抬起,一个浑身隐匿在黑暗中的人随之出现,动作凌厉狠辣,一脚踹向暗六胸口。 对方武功比暗六高太多了,暗六压根反应不过来,头就被人按进了泥里,狼狈不堪,弯折的关节剧痛。 黑衣男人抽出暗六左后腰别着的那封信,气势收敛,弓着腰敬畏地双手呈到沈缚面前。 暗六口吐鲜血,目露惊愕恐慌,还想去夺,就被人按住了。 沈缚打开那封已经被拆过的信,迅速扫了一眼,周身散发森冷的阴鸷气息。 暗六头埋得很低,某一刻,暗六觉得自己跟死人不剩什么区别了。 周围人胆颤心寒,没有一个人敢去看沈缚,忍不住猜测那封信上到底有什么? 莫非暗六真的背叛主子了? 暗六深深磕头道:“属下也是为了殿下考虑,姜妩四处惹祸,朝上那么多人盯着您,您若插手进这种事,对您百害而无一利!” 暗九震惊,“只是姜妩的事?她又闯什么祸了?” “她对老夫人怀恨在心,准备在寿宴上毒死老夫人,却不想毒死了元令史家的千金,如今已被关进大牢,等候发落。” 这些天许嬷嬷寄来的信不止一封,但都被暗六拦下烧毁了。 这是唯一一封能到沈缚手里的。 “殿下,那女人四处惹是生非,落到这样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被处死活该,您可千万不能管这件事,否则恐被抓住把柄,落人口实。” “何时我做什么,还需要你们来指手画脚?” “属下不敢!” 几人吓得跪地,他们都是在沈缚身边待久了的,知道沈缚的耐心一旦耗尽,不管是谁,照样说杀就杀。 “滚下去领罚。” 暗六脸色灰败,“遵命。” 四周寒风呼啸凛冽,沈缚衣袍猎猎,捏着已经皱了的信纸,不容置喙道:“回京。” “是。” 京城,是夜,宵禁后长街寂静无人,街边灯笼摇晃,一片冷清。 陈兴业坐着马车去往地牢,白天人多眼杂,还是晚上更方便见姜妩。 他跳下马车,发现地牢大门口的两个看守都不在,只以为是躲懒去了,并未多想。 正迈步朝地牢走去,突然被人从背后用黑布袋套住头,死死捂住嘴。 陈兴业还没挣扎几下,一道闷棍重重敲在他肩头,他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宽敞奢华的马车上,蒙住陈兴业脑袋的黑布袋被取了下来,一杯冷茶泼在昏迷的陈兴业脸上。 “谁啊?哪个狗东西敢……” 陈兴业刚要怒骂出声,可看清眼前的人后,嚣张气焰瞬间烟消云散。 “汪、汪小姐……” 他先是错愕,而后陷入恐慌。 宽大的马车内,除了坐在汪妙嫣,余下的就是浑身杀气腾腾的黑衣杀手,手中凶器泛着阴冷寒光。 而他被麻绳紧紧捆着,没有一丝逃脱的机会。 汪妙嫣慵懒优雅地翘着腿,手里把玩着危险的匕首,“陈大人,您说我要是在这里将您杀了,再抛尸护城河,多久后才会有人发现?” 陈兴业犹在强颜欢笑:“您说笑了,我与您无冤无仇,您杀我作甚?再说您杀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陈大人最近不是在勾连姜妩,想和我汪家作对吗?”汪妙嫣拿刀在他脖颈边轻轻比划着。 “我怎么会和那种人有牵扯,您肯定是误会了。”陈兴业赔着笑,身躯绷紧后背冷汗湿透,试图蒙骗过汪妙嫣,“她过不了几日就要拖出去处斩,我当然不会……” 然而汪妙嫣接下来一句话,就让他彻底变了脸色。 “你昨夜抓的那个狱卒,不久前已经在地牢里畏罪自杀了。” 自姜妩被关进地牢后,汪家就在地牢里安插了眼线,可惜陈兴业并不知道。 陈兴业表情僵硬至极,哪有什么畏罪自杀,只能是汪家下的杀手! “如今也该轮到陈大人了。” 他颤颤巍巍急道:“我好歹也是朝廷官员,你杀了我,就不怕被人查到你头上!” 汪妙嫣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噗嗤一声,“陈大人放心,我汪家做事一向干脆利落,不留痕迹,你的死,我有的是法子安在别人头上。” 她弯下身子,附在陈兴业耳侧,“譬如姜妩,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七十章 发生什么了 陈兴业死死瞪的双眼里弥漫血丝,他如今总算彻底明白了,元绮南绝对就是汪妙嫣杀的。 这女人简直毒如蛇蝎。 汪妙嫣朝旁边扫去一眼,黑衣杀手举起泛着寒光的刀,毫不犹豫砍向陈兴业脖颈。 陈兴业怕死,爆发出求生的本能躲开了这一刀,劈在了他刚才跪着的位置。 他几乎快吓疯了,颤抖着求饶:“我错了,求汪小姐高抬贵手,只要您肯放我一条生路,我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 见汪妙嫣似乎有所松动,陈兴业狂点头,像讨好主人的狗努力谄媚,“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让您满意,您杀了我反而是桩麻烦,不如留着我,说不定有大用。” 汪妙嫣让杀手停了手,“我听说,你向右相府献了张药方,救了右相独子一条命,让右相对你青眼有加,连太后也下令要嘉奖你,那方子是姜妩给你的吧?” “的确是她给的。”陈兴业怔住,不明白汪妙嫣想干什么。 “你和右相提过姜妩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也就是说,右相还不知道这张方子出自何人?” “正是。” “那好,我要你去告诉右相,药方是我写出来给你的。”汪妙嫣一副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容不得他拒绝。 陈兴业万分震惊,汪妙嫣竟然要冒名顶替这桩功劳? “这……” “怎么,不情愿?” 陈兴业打了个寒颤,“不敢,若汪小姐肯放过我,一张药方又算什么。” “你倒识相。”汪妙嫣嗤笑,不屑的扫了他一眼,“记住,别想着和我耍花样,否则你应该知道我汪家的手段,想在京城悄无声息抹杀掉你陈氏一族,也不过动动手指。” 陈兴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除了畏惧更多的是恨意,可他到底半点不敢反抗。 “听凭汪小姐吩咐。” 他不甘心极了,右相独子也是太后最疼宠的外甥,没病之前常常进宫陪伴太后。 他靠献药方救了右相独子,这不仅是右相的人情,还有太后的。 而如今,这些都至少要拱手让出一半分给汪家了。 汪妙嫣满意地勾起妖娆红唇,“好,以后你就是我汪家门下之徒,大事上汪家会庇护你,这笔交易对你也不算亏。” 陈兴业拳头都快捏碎了,汪家门徒客卿众多,根本就不值什么钱。 可为了保命,他只能忍气吞声。 右相府夜间从不见客,只有这两日的陈兴业例外。 小厮见到他,恭恭敬敬地将他请进去。 “陈兄这么晚了怎么还亲自过来?” 陈兴业倒是也不想,但汪妙嫣为避免夜长梦多,逼着他当夜就去敲右相府的门。 陈兴业干笑一声,先是和右相寒暄了两句,道:“右相,上回您说想见写出药方的人,下官这回给您带来了。” 他让开两步,让右相看到了身后的贵女。 右相打量汪妙嫣两眼,惊诧道:“这是……汪太傅的那个孙女?” 听到写出药方,汪妙嫣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但陈兴业已经这么说了,她也就没有否认。 她婉然施礼福身,“晚辈汪妙嫣见过右相。” “那张医方竟是你写出来的?”右相仍感到不可置信。 这张药方甚至惊动了太医院院首,被太医院誊抄了一份拿去研究了。 “晚辈一点拙作,能救令郎一命,是晚辈的荣幸。” “小小年纪就有此惊世之才,实属难得。”右相本对汪家观感一般,但如今看着汪妙嫣,眼中也不禁多了几分欣赏。 “没想到汪小姐还精通医术,太医院的常院首一直念叨着,想见见是谁写出了这张药方,若他在此,必然激动不已。” 汪妙嫣不露声色,知道如何才最招人喜欢,“右相过奖,晚辈只是闲暇时看过几本医书,请教过先生,算不得精通。” “汪小姐真是太谦虚了。” 两人相谈甚欢,陈兴业被忽视了,晾在一旁脸色不是很好。 汪妙嫣长得好又谦谦有礼,最重要的是救了他的儿子,右相难免对她心生好感。 “你若愿意,叫我一声世伯便好。” 汪妙嫣从善如流,格外乖巧,“世伯。” 右相心怀感激:“若以后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你尽管和世伯开口。” “世伯不必客气,晚辈只是举手之劳。” 话虽这么说,但她知道该给的好处右相一分都不会少。 交谈了几句后,汪妙嫣忽然露出愁容。 “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让世伯见笑了,倒不是我,而是我的姑祖母最近被琐事缠身,老人家已是气病了几日。” 国公府的事情右相也知道一些,“你是说沈老夫人寿宴被人下毒一事?” 陈兴业心底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汪妙嫣这是要借右相的手除掉姜妩。 “正是,”她点点头,“姜妩入狱后还不老实,扬言世子殿下迟早会救她出来,还说待她出狱必要闹得整个国公府不得安宁,姑祖母这才被气病了,可惜我太过无能,无法为她分忧。” “妙嫣当真是孝心一片,有你是沈老夫人的福气。” 右相笑着安抚完她,眸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厌恶与阴冷,“姜妩那样的人是该死,你放心,这件事交给世伯去办。” 按照本朝律法,就算犯人被判死刑,整个执行流程也是漫长的,至少等一个月后才会真正处斩,中间会发生多少转机都是说不准的事。 就算汪家有权有势,最多只能把行刑的日子提前到十日之内。 但如今有右相介入,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汪妙嫣暗中勾唇,泛着毒光,这一次姜妩必死无疑。 可她偏还不想让姜妩死的太轻松,否则就便宜她了。 陈兴业全程站在一旁,到最后走出右相府时,脸色都不太好。 明明是烈阳天,他却只觉得身上寒浸浸的。 一日后,陈兴业去了地牢,站在姜妩面前,沉重的通知她。 “姜妩,明日午时,赐你白绫毒酒,你准备上路吧。” 姜妩猝然起身,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她察觉到不对劲,“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