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 第1章 一本论语,愣是被你解释成抡语了? “陛下……” “陛下啊!” 皇宫,东阁。 时任礼部主事、兼大本堂儒学提举的宋濂,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气冲冲的来到了大明朝开国皇帝、洪武大帝朱元璋的御案前。 “宋夫子?你咋了?怎气成了这般?”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一身龙袍,本来正端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疏。见了宋濂这副模样,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久居上位,又已御极登基数年,已完全磨去了朱元璋原本那一身的草莽气息。 现在的朱元璋,龙行虎步,如渊峙岳。虽然言辞仍旧颇接地气,但已经难掩浑身帝王之气。 “陛下……”宋濂气的牙齿乱颤。 “曲解经典,辱及先贤!” “更兼强词夺理,屡教不改,孺子不可教啊!” “再这般下去,只怕老臣,老臣……” “老臣有负陛下重托,实在是不堪教导众皇子这一重任。” “还请陛下,可怜老臣年事已高,准老臣……准老臣……” “告老还乡……” 宋老夫子句句泣血,说的仿佛马上要天塌地陷了一般。 那一副心丧若死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哦,这么一说朱元璋就明白了。 原来是咱那几个儿子,又作妖把这个教书的夫子气着了。 宋濂作为如今大明第一等的大儒,是朱元璋亲自给儿子们安排的授业恩师。 就为了这点子事…… “宋夫子,不至于不至于。不过是几个黄口小儿,哪儿就逼你到了要辞官回家的地步?” “咱那几個孩子啊,确实是有几个顽劣的。但是大部分,还是好的嘛。” “宋夫子不必生气。你这个当先生的管不来,咱这个当爹的来管!” “说吧,惹了先生的是老二,还是老四?咱这就去给先生出气!” 说着,朱元璋站了起来,做出一副和宋濂同仇敌忾的模样。 不过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几个小崽子,还能闹翻了天不成? 这老倌儿,就是喜欢夸大其词。 屁大点事,整的跟失了贞的小媳妇似的。 不过,宋濂这老倌儿是当世大儒。大明初立,还有很多用得着他的地方。 做做态,打那两个崽子一顿,让这老倌儿泄了怨气也就是了。 “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四皇子……”宋濂却摇了摇头,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 “大逆不道的……是五皇子,是五皇子哇!” “老五?”朱元璋倒是愣住了。 “老倌……老宋啊,这不对吧?” 莫不是自己听错了? 自己这几个儿子里,老二一直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老四则是一只皮猴儿。 这两崽子惹夫子生气,那倒稀松平常。 可是……老五? 老五朱橚(音同“肃”。笔画太多看着眼晕,后面就直接称“朱肃”了),小时候倒是颇为顽皮。但五年前生了场大病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再和其他孩童玩闹。 幼时,朱老四喜欢带着兄弟们用尿和泥巴玩。老五就从不参和, 他总是躲得远远的,用一副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兄弟们。 平日里除了懒了点,喜欢窝在房里躺着,然后挑食的紧,不论什么吃食总不合他的意。 倒也没其他的大毛病。 这样一个孩子,居然能把宋夫子气到辞官? “老宋啊。”朱元璋一头的雾水。 “老五平日里挺好的娃子,怎么就将你气成这样了?” “你跟咱说说,他都干啥了?” “他……他……”宋濂张了张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陛下您,自己看罢!” 说着,从怀里摸出几张纸来。 “嗯?这是何物?” 朱元璋接过那纸,只见上首写着:论语居学,朱肃。 “这是咱家老五的课业?嗯,这字不错,青出于蓝!”朱元璋先赞了一声。所谓居学,大抵就是课后作业的意思。这张纸是朱肃上交给宋濂的作业。 老五别的不说,这几个字,可比自己这个当爹的飘逸潇洒太多了。 就您那笔字,谁都比您强啊……这句吐槽宋濂硬是给忍住了。朱元璋布衣皇帝,成年之后才开始习字读书,那笔字实在不敢恭维。 “陛下啊,重点是内容,内容!” “唔,咱看看……”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释义:有人不知道我的大名,而我还没发怒,这已经很君子了。’” “啊?这……” 朱元璋读到这,饶是他见惯了无数大场面,也不禁目瞪口呆。 圣人的论语,还能这么解释? 一旁侍立的侍卫二虎,听到五皇子这么解释论语,更是差点喷笑出声。 不过他终究没笑。 嗯。专业的侍卫,无论多好笑的事情,都不会笑。 “这句还算是好的,陛下,您看看其他……”宋濂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唔,‘君子不重不威’” “‘释义,君子打人一定要下重手,不然就树立不了威信。’” “‘力不足者,中道而废’” “‘释义:力量不如我的人,在半道上就只能被我打废。’” “‘子不语怪力乱神’” “‘释义:孔子懒得和别人废话,都是直接施展怪力将敌人揍到神志不清’” “……” “噗!” 二虎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朱元璋和宋濂的双重怒视下,这才十分难受的再次憋了回去。 “这些,真是老五写的?”朱元璋抖搂着那张纸问。 “正是。”宋濂点点头。“还不止如此。臣责问五皇子,为何出此低俗之言,五皇子却振振有词,反问臣怎知这不是孔圣人真意。” “甚至还贬及朱子。言朱子非孔圣,他五皇子亦非孔圣。凭何朱子所注释的便是孔圣真意,而他五皇子写的释义,却要被称为歪理。” “陛下您说,这般辱及先贤,还不知悔改……” “臣实在是……实在是……” 宋濂说着说着,又开始哆嗦。他执教数十年,何曾见过如此顽劣的弟子? 没气死过去都是孔圣人保佑了。 “这逆子!”朱元璋咬牙。 咱小时候,吃了多少没文化的亏?想读书都没那门路。 给你这小崽子找了全天下最有学问的大儒当老师,结果这几句论语,伱就给咱解释成这个样子? 居然还强词夺理,不尊师长,不敬圣人? 不学无术,不当人子! “二虎!” 朱元璋对着侍卫二虎大喝。 “去,把那个逆子给咱找来。” “咱要当面问问他,这么多年他在大本堂里。” “究竟是学了些什么狗玩意儿!” 第2章 不装啦,其实我是穿越者 让情绪激动的宋濂先行回府之后。朱元璋坐回了御案,等待着朱肃的到来。 “陛下,五皇子到了。” “宣!” 话音刚落,一身绛色袍服的朱肃,便从殿外走了进来。 “儿子朱肃,叩见父皇。” 朱肃一撩前摆,下跪见礼道。 朱元璋也不答话,也不叫他平身。只是直直的看着这个儿子。 朱肃身量不高,毕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身型尚未长成。但一张脸已经有了迷倒万千少女的潜质,生的那叫一个玉树临风。 更兼不卑不亢,气质卓绝。带着一分万事不萦于心的沉稳。 让老朱的气都消了三分。 完全看不出,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家门不幸啊……老朱心中哀叹。 见儿子依旧跪着,心中终究不忍。 “起来吧。” “二虎,你们都下去。咱要单独和老五谈谈。” 儿子不学无术终究是家丑,还是先让外人避一避吧…… 二虎应了声是,挥手领着侍从们出去了,还贴心的将殿门掩上。 东阁里只剩下了朱元璋和朱肃父子。 “老五啊。” 朱元璋背着手站起身来,走到朱肃面前。 “你……为何要将论语解释成那般。” “若是不会,耐下性子学就是了。写出这种东西,不是胡闹么?” “让旁人看我朱家的笑话!” “你身子弱,咱也不打你。回去将朱子集注抄写十遍。” “明早早些到大本堂去,向宋夫子负荆请罪。日后好生学习,不可懈怠……” 这孩子,平日里比其他兄弟都沉稳,更兼这一副皮囊,一看就是個读书种子。 好好教,应该还是有救的。 朱元璋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父皇。” “儿子能不能……不读书了啊?” 谁料话没说完,低着头委委屈屈的朱肃居然开口了。 “嗯?” 朱元璋眉头微皱。 不想上课,想逃学? 这怎么行? 消了的火气顿时冒上来几分。 “儿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以后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 “您要是让我继续去大本堂,我下次还敢那么写!” “实在不行,父皇您把儿子发配凤阳高墙……” 说到凤阳高墙的时候,朱肃的眼睛竟然在放光。 “儿子就是一纨绔性子,要是再在应天待着,迟早要继续败坏咱老朱家的名声。” “以后指不定捅出什么大篓子!” “不如,您直接把儿子关凤阳去,也算防患未然,未雨绸缪,毕其功于一役……” 凤阳高墙,多么美好的地方! 吃喝不愁,与世隔绝。睡了吃吃了睡,还有专人伺候! 不论外面风雨多急,和高墙里都毫无关系! 而且,还不会被削藩削掉脑袋! 儿子不想努力了,求爹把我发配凤阳吧! “放屁!!” 朱元璋顿时暴跳如雷,被五儿子的疯话气的够呛。 “因为不想去大本堂读书,你就想去凤阳?” “凤阳高墙,那是关罪人的地方你知不知道!” “伱才几岁?就想去那种地方?你的志向都被狗吃了?” “你就这么不想去大本堂?” 面对老朱的怒吼,朱肃一脸理所当然。 对啊,没错啊。十几岁进凤阳高墙,有什么不好吗? 少走几十年弯路,就地进入退休躺平生活啊! “父皇啊,大本堂那不是读书,那是受罪啊。” “您看看,您看看。” 朱肃一面说着,一面捋起了袖子。 手心手背上,都是戒尺打出的淤痕。 “您看,这都是大本堂的先生打的。” “就因为不会背论语大学,听不惯朱子集注,这群老夫子,竟然就对儿子这样的小男孩下此毒手……” 朱肃控诉着。 “那群老匹夫,还敢打老子儿子?” 看到朱肃手上的淤青,朱元璋顿时炸毛了。 “就是啊!打的可狠了!”朱肃赶紧加了把火。 “更何况,大本堂那都是什么鬼规矩。” “五更天就要起床去大本堂读书,一直读到晚上戌时。” “近十五个小时啊!” “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还全年无休啊!” “黑奴都没有这么干的!” “五年啊,五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嘛!” 朱肃无比崩溃的干嚎着。 本来只是想卖卖惨,说着说着,一不小心就真情流露了。 这都是什么日子啊! 五年前,一场大病,自己前世记忆觉醒,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投生成了一位明朝初年的王爷。 大明朝的王爷,那可是混吃等死的典范啊!前世被无良资本家逼到猝死的朱肃顿时大喜,开心的等着迎接自己未来的躺平生活。 谁曾想,躺平生活还没等到,悲惨人生就先来了。 便宜老爹朱元璋一声令下,自己和兄弟们开始在大本堂读书。 资本家都没这么黑的啊! 一天天没白天没黑夜的熬着,掰着手指头等着就蕃的日子。 苟着当一个透明皇子,就怕卷入了老大家和老四未来的纷争。 因为睡眠不足,都快发育不良了,个子都不长了! 就这样过了五年。 而今天,他终于忍不了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 永远也长不到十八厘米了! 为了自由和长个子,他毅然决然的决定破罐子破摔。 不就是和洪武大帝朱元璋对线吗。 要么让我躺,要么就死球再穿一次! 不躺平,毋宁死! 看着面前一脸悲愤的五儿子,朱元璋有些懵。 老五这……说什么呢?什么黑奴?什么全年无休? 刚刚那沉稳卓绝的气质呢? 不过大概意思老朱倒是听懂了。只见他一挥袍袖,斥道: “所谓苦读苦读,读书哪有不苦的?” “哪有因为怕苦,就自请去凤阳高墙躲着的道理?” “荒谬,荒谬!” 现在,他非但不想给儿子们减负,甚至还想给朱肃单独加一些课业。 好让他学会什么叫胸有大志,什么叫寒窗苦读。 “……” “罢了罢了……早应该想到的。胡闹和卖惨这种法子,是不可能让爹您同意的。” 看着老朱一脸绝不同意的样子,朱肃突然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拉了把椅子,然后一屁股直接坐了下来。 “本来吧。我只想着苟过这段日子,以一个普通儿子的身份来和您相处。” “可结果,换来的却是苦难。” “那不装了。我摊牌了!” “爹啊。其实,你儿子不是一般人。” “你儿子我是……穿越者!” 天空中,有一声旱雷炸响。 仿佛,在为朱肃的最后三个字壮声威般。 第3章 我大明败啦! 朱肃大大咧咧的坐在椅上,脸上再无之前的谨慎与低调。 反而透露着一种别样的气质。 就好像…… 就好像朱元璋自己昔日与元庭对阵时,看到元庭军队中,那些茹毛饮血的蛮族附庸军一般。 有一种文明人的优越感。 此刻的老五朱肃就散发着这种感觉。不过,他的优越对象,并不是某个个体或族群。 而是……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 那副样子,仿佛在说,这个天下,除了他以外。 其他人,都是垃圾! 包括他朱元璋! 老朱捏紧拳头,按耐住把拳头砸向那张欠揍俊脸的冲动。他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 别出手,别出手,虽然欠揍了点,但那可是咱自己的亲儿子! 孩子有时候是会这样,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什么的。咱自己小时候在山上放着牛,还不是老拉着汤和徐达他们扮臣子,自己扮皇帝? 老五这还算好的,至少他没奢望着当皇帝,而是想当個……什么者来的? “你说……你是什么者?” 老朱开口发问。 “穿越者啊。穿越者!”朱肃志得意满的小表情一僵。“这个时代的人真的是……连穿越这个词都没有吗。” 话语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嫌弃,让朱元璋的火气又盛了几分。 “哼,然后呢,你这个什么什么者,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爹……是穿越者。”朱肃再次纠正了朱元璋的说法,拿起老朱御案上的一片桂花糕,大大咧咧的吞了下去。 “所谓穿越者,就是从不同的时空穿越而来的人。而我呢,则是从大约六百五十年后的未来穿越而来。” “我的脑海中,有着这六百五十年内发生的所有历史大事,还有着各种来自未来的先进技术,以及来自贴吧知乎起点大神的各种先进治政经验……” “唔,这么说可能有点难理解,爹您直接就当我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就好了。” “如果您得我鼎力相助,爹您就能够带着我大明轻易的趋吉避凶,做一个永远英明、永远正确的领袖!轻轻松松,就能创下万世伟业!” “日后您的成就,必然远超秦皇汉武,碾压唐宗宋祖哇!” 朱肃声情并茂,给朱元璋描绘了一个无比光明、无比诱人的未来。 对自己画的这张大饼,他超有自信的。穿越者嘛,哪一个不是稍微努力努力,就能轻易创下各种让古代惊叹不已的大事业? 篡位称帝那都是基操! 自己不想称帝,只是想拿自己脑子里的穿越者知识,换一个躺平的人生,这不过分吧? “哦?” 朱元璋面色不变,只静静看着朱肃表演。 心里却已经是怒火中烧。 还以为这什么穿越者是个什么玩意儿,原来就是神棍! 什么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不就是那些骗子用烂了的套路吗? 皇城根下边那些瘸子瞎子,个个都声称自己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他朱元璋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愚夫愚妇,不信这些! 把那些老掉牙的骗术,换个从未来穿越来的由头,就想蒙骗自己的老爹? 老五这崽子,还真是骨头长硬了。 欠揍! 看着朱肃一脸“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表情,朱元璋没有第一时间揭穿他。 只是默默坐下,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哦?你竟如此厉害?” “那咱岂不是要好好笼络笼络你这样的人才。说吧,你想要什么?” 朱肃大喜。“爹,我也不要其他。” “只要您允许我不必去大本堂,别事事管束于我,由着我当一个逍遥王爷就行!” “怎么样?很合算吧?” 说着,用期待的小眼神看着老朱。 “哼!” 老朱冷哼一声,果然还是这个企图。 为了逃学,竟然连民间骗子的手段都使上了! 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这么大的能耐,只为了逃个学? 这兔崽子,拿自己亲爹当傻子呐? 眼神也变得不善。 “爹,您一定是不信。” 这倒是也在朱肃的预料之中。他早有准备。 “爹您不信,也是正常。我也不奢求您现在就信我。” “这样吧,您寻些最近可能发生的事问我,我现在就将这些事儿的未来状况告知于您。” “等我所说的一一应验了,您自然就信了。” 朱肃老老神在,信心十足。 “哈。” 朱元璋真是生生气笑了。看着朱肃这一脸自信,倒是莫名有些佩服。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崽子,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勇气。 蒙人蒙到咱头上了。 “那伱给咱说说,明日的天气如何?” 老朱随口发问。 “啊?这……” 朱肃自信的表情顿时一僵。 “怎么?不知道?算不出来?”朱元璋面色越发不善。“那咱换一个?” “你给算算,城东卖豆腐的大肚皮豆腐西施,日后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爹,我是穿越者,不是算命的好吧。”朱肃无语了。 “我不是靠算的,靠的是前世时自己读到的历史典籍!” “史册之上,哪里会记载这种小事?” “您格局大一些……换一些会载入史册的事儿来问。” “比如……朝廷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儿?” “大事还用问你?” 老朱冷笑一声。“朝堂上最近的大事儿,莫过于你徐叔叔前些日子,率大军北伐蒙元。” “这事儿还用问你?早就尽在咱的掌控之中!” “我大明如今兵精将强,且你徐叔叔数次征战蒙元,未尝一败。” “天下间谁不知道,这一战想输都……” “对了!就是这个!”朱肃一拍大腿。 “这一仗的结局,我还真知道!” “这一仗,咱们大明败了!” 朱肃大声宣判道。 朱元璋原本正自得着,自得着能在自家儿子面前,秀一波他的大明兵威之盛,秀一波他的大明所向无敌。 猛然听到朱肃这话,顿时气的拍案而起。 “小子!” “你胡说些什么!” 第4章 马皇后 两年前,洪武三年,明太祖朱元璋发动北征北伐蒙元。这一战中,北元完全无法与明军精锐争锋,被明军杀的丢盔弃甲,成功将元朝皇帝、元昭宗爱犹识理达腊和北元名将扩廓帖木儿(即王保保。扩廓帖木儿为其蒙古名)赶到北元首都:和林以北的地区苟延残喘。 然而这两年里,稍微缓过气儿来的北元依然对中原的汉人江山心存觊觎,不断派小股部队南下试探并劫掠。北方半壁江山原就被蒙元祸祸的残破不堪,如今更是不堪其扰,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明太祖朱元璋大怒,以徐达的中路军为主力,冯胜、李文忠两路为偏师进攻北元,意在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垂死挣扎的北元送进地狱的深处。 对这一战,大明上下都有着绝对的必胜信心:除却士兵的精锐程度不说,中路领兵的徐达,乃是大明朝廷排行第一的名将,征战多年未尝一败;两路偏师的主将李文忠、冯胜亦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 更兼大明才刚刚恢复中华,军队锐气未失。汉家儿郎们对奴役了自己近百年的蒙元又有着刻骨的仇恨,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士气无比高昂。可说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反观蒙元一方,两年前才经历过一场大败,国力衰微。徐达等人的名字,在蒙古更是能止小儿夜啼。只要看见旌旗上飘扬的“徐”字,蒙元一方往往还没开打,士气就得先降三分。 这一战,毫无悬念,大明必胜! 不止是朱元璋,大明上下,就连村口玩泥巴的黄口小儿,都是这么坚信的。 但是现在,身为大明皇子的朱肃,居然说大明这一仗要败? “竖子!逆子!” 朱元璋气的破口大骂。 “得亏此处不是军营,若是在军营中,你这便是扰乱军心的罪过!” “光凭这一句话,咱就能直接砍了你!” “爹你别急眼啊。”朱肃傻眼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您不能因为忠言逆耳,就直接心态破防吧?” “这一仗真的败了!历史书上写着呢……” “忠言逆耳?咱看你这叫危言耸听!”朱元璋完全听不进去。 这套路他还能不知道?他征战天下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被这逆子给蒙了? 那些骗子说客什么的,最是会用这种套路:一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笑三声,或者直接说你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什么的。 危言耸听一番,接下来才好骗人! 一想到这,老朱再也忍不住了。 “你年纪轻轻,胆子竟然这般大。为了逃课,敢编这样的谎话蒙骗亲长!” “若是常事倒也罢了。为了危言耸听蒙骗咱,伱竟敢拿军国大事说嘴,诅咒我大明将士。” “日后你长大了,岂不是什么坏事都敢做了?” “咱今天,非得狠狠教训你一顿!” “哎呀爹……您讲道理……忠言逆耳,忠言逆耳啊爹!” 看朱元璋开始脱鞋,朱肃哪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曾经也不知多少次,自己稳坐钓鱼台,看老朱用这招抽作死的朱老四。 风水轮流转,今天竟要轮到自己朱老五吗! “逆子还敢走!给咱站住!” 老朱高举龙靴,绕着御案去追逃跑的朱肃。 “爹,爹,别……” “啊!!~~” …… 穿越者朱肃终究还是没对线过洪武大帝。二虎遣人将露着红屁股的朱老五送回了院子里,朱肃耷拉着脑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被老朱用龙靴一顿抽,屁股蛋都不成样儿了。穿越者的傲气什么的,自然也荡然无存了。 “殿下……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内侍祥登看着朱肃这一副凄惨的模样,急的掉下泪来。 自己的这位主子,向来低调沉稳,也不知怎的,这次竟惹怒了皇上…… 胆小的祥登觉得天都塌了。 “行了,别哭了。”看着一把年纪的祥登在那梨花带雨的转悠,朱肃只觉得眼晕。 “还不快去,寻太医给本殿下弄点金疮药来。” “……让太医拿最好的药!快一些,再晚点我这珠圆玉润的尊臀就要留疤了。” “是!是!”六神无主的祥登这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往太医院跑去了。 朱肃抽了几口冷气。哎,今天这摊牌,可真是亏大了。 老头子下手可真狠,他以为自己穿的还是草鞋呐? 那是龙靴!鞋底又厚又重,鞋面儿还是掺杂着金线绣的。这一下下去,比宋老头的戒尺都疼! 而且还沾着不少灰尘……朱肃艰难的扭头,看见自己肿的高高的伤口上,果然有不少尘土。 这年代缺医少药的,要是感染了可不是玩笑的。 “真狠。这暴君……” 哪有不验证真假,就先把人打一顿的。 至少等北征的消息传回来再说啊! 暴君,一言堂,不可理喻! 正腹诽着老朱,眼角余光看见祥登竟又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了。 “怎么?还不快去?又回来做甚?” 朱肃眉毛一竖。自己这内侍,本来就只有忠心耿耿这一桩好处。现在竟敢连自己的吩咐都不听了? “不是,殿下,是,是……”祥登急急忙忙的样子。 “是皇后娘娘来了!” “娘?” 朱肃一愣,一个青衣妇人已跨过了门槛,走了进来。 祥登忙低头下跪。 “行了,你先退下吧。”妇人挥了挥手。祥登不敢多言,灰溜溜的溜下去了。 朱肃看着妇人这一身打扮,不高兴的皱起眉头:“娘,你又去纺布了?” “怎么,你还先发制人了?”妇人嗔怪的拍了拍朱肃的脑袋。“娘闲着没事干,带着女眷们纺纺布,权当消遣而已。” “倒是你,怎么,娘只一会儿没看着你。” “你就想翻了天了?” 朱肃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板着一张脸,无比严肃的看着妇人。 “娘,您答应我的,不能再去做这些劳心劳力的事儿了。” “知道您是想节约宫里的开支。但宫里一日开支数额大得很!不缺您纺的这点布!” “您千万不可过于劳累!您别不当回事,我是认真的!” 见朱肃受着伤,竟还顾着关心自己。 妇人心里一暖,语气也不自觉和缓下来。 “娘知道你孝顺。”她轻轻撩了撩朱肃的额发。“好了,好了,依你,娘依你就是了。” 这位妇人,便是洪武大帝朱元璋的患难妻子,朱肃这一世的生母,大明朝如今的皇后:马皇后。 第5章 岭北之战 马皇后,是朱元璋曾经的上司郭子兴的义女。自嫁予朱元璋之后,贤淑温良,一心为夫。多次帮助朱元璋走出窘境。 朱元璋曾因小人进谗,而被郭子兴下狱,不许朱元璋进食。马皇后知道后,“窃炊饼,怀以进,肉为焦。”将滚烫的炊饼藏在衣服里带给朱元璋,哪怕自己身上的肌肤烫坏了,也甘之如饴。 马皇后亦是朱元璋事业上的贤内助。朱元璋曾将一些穷苦孩子收为义子,如李文忠、沐英等,皆在此列。马皇后对这些义子视如己出,悉心教导。最后这些义子,有许多都成为大明栋梁,为大明开疆扩土、镇守一方。 马皇后更是多次劝诫朱元璋不要扰民、不要滥杀。助朱元璋收得了民心。至正十五年,朱元璋出征在外,马皇后与朱元璋的一些残部被困在孤城和州。马皇后亲自为将士们做鞋,鼓励将士,抚慰眷属,稳定后方。至正二十年,陈友谅兵临城下,城中人心惶惶,马皇后却镇静自若,把自己的金帛钗环全都拿出来换成金银,犒赏士兵,稳定了军心,为朱元璋获得胜利起了重要作用。 可以说,朱元璋能驱逐蒙元,建立大明,马皇后功不可没。 更别提在未来,还会有无数的忠诚良将,因为马皇后的庇护,才免于被易怒冲动的朱元璋所杀。 后世有人评价说:朱元璋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天子剑。而马皇后,则是这柄剑的剑鞘。 这个评价非常中肯。 不过,按原先的历史轨迹,马皇后将在洪武十五年,也就是十年后因病去世。 她死之后,天子剑再无剑鞘。再无人可劝诫朱元璋,朱元璋将杀的大明朝堂血流成河。 朱肃不在意朱元璋杀不杀人。但是这个女人,是自己这一世的亲娘,是一直全力守护自己成长的母亲。 他自然不想她那么早去世。 可惜后世史册之中,只说马皇后是患病而死,并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病。朱肃想防范于未然,却苦于没有具体的方向。 也只能让老母亲不要操劳,平时多灌输她一些养生观念,寄希望于她能躲过那场大病了。 不过马皇后明显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儿……明明都贵为皇后了,却还穿着粗布衣服,带着宫女贵女们去纺布! 朱肃很无奈。 “差点又被你带偏了。”马皇后接过侍女递来的湿布,小心的将朱肃伤口上的尘土拭去。动作轻柔,朱肃一点儿也没觉得疼。 “你虽然常在娘这儿顽皮,可是在学堂里和你父皇那,向来是低调不张扬的。” “今日又怎么的,去撩拨的你父皇生气?” “还有,娘可听说,大本堂里的宋夫子,险些都被你气哭了?” 说到被气哭的宋夫子,马皇后的语气终究还是有些不善。毕竟是为人父母的,听到自家的孩子不好好学习,无论如何都还是会有些生气。 “可别提宋夫子了。”朱肃白眼一翻。“他啊,只会翻来覆去的让我们学四书五经。” “还只能按朱熹的想法去写,稍微有点偏差,就是一顿戒尺伺候。” “我就是故意气他的。他想让我按朱子集注写,我偏不。气死他。” “不学好,就知道和你四哥学。”马皇后没好气的说道。手上动作不停,用专门拿来的上等金疮药给朱肃敷药。“朱子那是儒家的圣人。他说的话,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伱还小,长大了想必就知道了。” “可他的道理,是帮助皇帝,用来统治读书人的。”朱肃说道。 “娘你真的觉得,我们这些皇子,学这种道理真的有用吗?” “我们兄弟倒是还好。可是大哥是太子,他去学做臣子才该学的学问,这样真的好吗?” “大哥要是真信了朱子那一套……那,他和那些腐儒有区别吗?” 这番话,说的马皇后悚然一惊。她转过头看着朱肃:“老五,这些道理是谁教给你的?” “这还用教?”朱肃耸耸肩。“穿越者都知道。” 又是穿越者。朱肃前些日子,早对马皇后先摊牌过了。不过马皇后只当这是小儿戏言,从来没有当真过。 “那今日,你又为何被你父皇责打?不会是向你父皇卖弄什么穿越者吧?”马皇后又好气又好笑。 “嗯啊!”朱肃理所当然的承认了。“爹他也不信我,我让他问我些能被载入史册的大事,我就告诉他,这次的北征我们大明败了。” “他就气急败坏的把我打成这样……” 说到这,朱老五依然有些愤愤不平。 太野蛮了!都不等结果出来就打人,有这么当爹的吗? 我就是想当個咸鱼王爷……实在不行,在凤阳高墙宅上一辈子也行啊? 这要求很过分吗? “你坑蒙拐骗到你父皇面前了,两片嘴唇一碰,还把全大明最为自信的北征给否了。”马皇后敲了敲朱老五的脑袋。“以你父皇那急性子,不打你才怪。” “我说的是真的啊!”朱肃急了。“就算不相信我,至少也等北征的战报送回来了再说啊!” “娘我跟你说,这次的北征……” 接下来,朱肃将这次北征的具体细节,告诉了马皇后。 这次的北征,史称“岭北之战”。在这一战前期还是打的很不错的,中路军先锋蓝玉先是在野马川击败北元名将王保保,又在土剌河再败王保保重新集结起来的部队。之后,徐达果断选择乘胜追击,率领大军开进岭北。 “徐叔叔谨慎了一辈子,这次却是大意了。”朱肃对马皇后分析着战局。“他没有想到,王保保的连续两次战败,其实都是为了引诱他孤军深入,所抛下的鱼饵!” 可惜明初三国演义还未盛行,要是看过三国演义里“火烧博望坡”一节,赵云数次诈败,引诱夏侯惇的剧情,徐达肯定会意识到不对。 想来是连续击败王保保这样的名将,这种喜悦模糊了名将徐达的判断。 “徐叔叔中了王保保的诱敌深入之计,而王保保与贺宗哲的联军,则在岭北布下埋伏,以逸待劳。五月初六,两军交战。我大明中路军大败,死伤万人,大军被迫南逃。” “北伐大计,功亏一篑。实在可惜!” 朱肃痛心疾首。 马皇后静静听着,本想微笑着敷衍过去。但听朱肃所描述的,时间、地点、战局状况事无巨细,竟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惧意来。 如果,小五儿说的都是真的,那…… 不不不,不可能。这一定只是孩童戏言。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带着记忆,跨越过足足六百五十年的光阴? “好啦。先别说这个了。娘已为你敷好了药。你早些睡,不然明日,还得要受罪呢。” 马皇后按下心中的惊悸,小心的为朱肃盖好了被子。 第6章 战报送达,老朱由喜转惊! 日间无话。 大明初立,千头万绪。直到白日西飞,皓月当空,朱元璋方才批阅完今日的奏折。 他蹑手蹑脚来到马皇后寝殿之外,见殿内依然有人影闪动,这才不再轻声慢步,大踏步的推开殿门。 “妹子,咱回来了!” “批了一日的折子,可累死咱了。让徐兴祖那厮送来的宵夜,可有给咱留着些?” 马皇后依旧穿着那身蓝色布衣,头上绑着头巾,正在就着油灯纳着鞋面。见老朱推门进来,也不动弹,只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顿时把气吞万里如虎的洪武大帝,变成了傻憨粗直的朱重八。老朱尴尬的挠了挠头,灰溜溜的关上门,坐到桌前左找右找,都没见到桌上有留给自己那份宵夜的影子。 妹子指定是生气了! 老朱顿时大气也不敢出。讷讷的盯了马皇后好一阵子,沉默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了个话题: “妹子这手艺真好!这是给咱做新鞋呐?” “你朱皇帝贵为九五之尊,想打谁就打谁。鞋面儿都是金线儿做的,又怎么会稀罕我纳的鞋?”马皇后头也不抬。 自家老婆话里有话,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老朱哪能听不出来。他干笑两声:“妹子,何必说这种气话。” “你纳的鞋咱何时嫌弃过。不就是气我今早的时候,将老五叫过来给打了一顿吗……” “朱重八,你也知道啊。”马皇后也不装了,将纳了一半的鞋往桌上一摔。 “你那靴子底本就厚实,又是杂了金线缝的,那得有多重?” “你以为还是当年穿的草鞋布鞋?” “肃儿先前生了大病,身体本来就弱,挨的了你用这靴子那样打?” “天可怜见的,打的孩子臀上没一块好肉……朱重八,伱是要造反呐?” 这一番话,说的洪武大帝冷汗涔涔。哪里还敢深究话中的大逆不道?他心虚的抹了抹汗渍,将红着眼眶的马皇后揽进怀中。 “妹子,咱那不是……那不是被气糊涂了嘛!” “那兔崽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谁知道,是在给他老子我憋了个大的。” “也不知哪儿学的这些骗人的江湖把式,拿到他老子的头上练手来了。我要是不打狠些,日后长歪了可怎么办?” “妹子你是识大体的。你说,是不是咱说的这个理?” 马皇后不吭声了,她并不是胡搅蛮缠的泼妇。只是看过朱肃臀上的伤口,心疼的紧,这才对老朱使一使气。心底里也是认同老朱的说法的。老五出现了骗人的苗头,确实是该好好整治,必须把这种苗头扼杀住。 “那你也不该打那么狠啊!”不过该怪丈夫的还是要怪的。 “这还算狠?”老朱见这识大体的高帽有效,顿感得意,蹬鼻子上脸的把眼一瞪。“那小崽子,为了蒙骗咱,信口开河说什么大明必败!” “竟敢拿这等国家大事说嘴。要是不狠狠教训他,日后封疆一方了,岂不是还要蒙骗他大哥?” “咱打的还算是轻了。要是在看了前线战报之后,只怕还要打的更狠!” “战报?”马皇后却听到了关键。紧张道:“什么战报?是我大明胜了么?” 她为后宫女眷,本来一向是严守后宫不得干政这一铁律的。但此次大军出征,乃是事关全体汉人的大事,百姓们都极为关心,迟早要将战报公之于众的。再加上从朱肃那回来之后,她的脑中总闪过无数大明好儿郎,因战败而被鞑虏所杀的惨状。心中关心,是以发问。 “那自然是胜了。”说到战报,朱元璋志得意满,今早因朱肃的预言而生出的些许阴霾,亦随之一扫而空。“天德(徐达,字天德)几日前遣人送来战报,他的先锋蓝玉兵出雁门,连胜王保保两仗!” “这两仗,打的王保保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蓝玉是個好样的。他似乎是遇春的妻弟?” “遇春英年早逝,这个蓝玉勇猛如此,也算是遇春后继有人了。” “可惜,这战报今日午时才送到。晚了几个时辰。” “要是早一些,真该把这战报狠狠甩在老五的脸上。好让他知道,信口开河又被当面拆穿,是什么感觉!” 朱元璋说着,语气中颇有一种找回面子的得意。 马皇后却不说话。原本听说大明已胜,脸上已冒出了如释重负的喜气。等听到朱元璋说蓝玉连胜王保保两场,浑身顿时一僵,面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妹子,你怎么了?”朱元璋注意到了结发妻子的异常。 “重八。你刚刚说,蓝玉兵出雁门,连胜了王保保两场?”马皇后的语气有些怪异。 “是啊。”朱元璋点点头,弄不懂自家妹子神色大变又是何缘故。“妹子你怎么了,这不是喜事吗?” “重八,你可还记得,战报上可有说明,蓝玉是在何处胜的王保保?”马皇后按住朱元璋伸来的手,急急发问。 “嗯?倒是记得。蓝玉先是在野马川击败的王保保,而后一路追击,又在土剌河再败……”朱元璋话还没说完,马皇后的面色已经变得一片惨白。 “妹子?你怎么了?妹子?”朱元璋大惊,忙揽住了摇摇欲坠的马皇后。 “重八!”马皇后一把抓住朱元璋的胳膊,力道之大,让皮糙肉厚的老朱都有些生疼。 “肃儿……肃儿他说的没错。” “什么?”朱元璋有些懵。“什么没错?” “北征!”马皇后咽了口口水。“这北征的战局,和肃儿说的,一分不差!” “这?”朱元璋也惊了。“怎么可能,那个逆子,不是说我大明要败吗?” “大明现在可还没胜!”马皇后说道。而后,将在朱肃那里听到的,岭北之战的细节和盘托出。 “……你是说,蓝玉的连捷,本就在肃儿的预言之中?”朱元璋彻底懵了。 自己确实,没有听他说完预言细节! “嗯。肃儿对我说过,蓝玉在野马川和土剌河两度大败王保保。地点、顺序、战况分毫不差!”马皇后点头。 “肃儿还预言,这两场败仗,其实是王保保故意卖出的破绽,好引诱天德孤军深入?” “没错。肃儿还说,天德成功被王保保诱进了埋伏。只一仗,我大明大军死伤万人,仓惶南逃。北伐大计,功亏一篑!” “肃儿还预言了确切的中伏时间。我想想,是……” “五月初六!” 马皇后脸色亦是惨白。 不止是因为大明若是战败,无数好儿郎都会血洒疆场。 还因为…… “五月初六……” “今日已是十一。这么说来……” “我大明北征的数万大军,很可能,已经……败了?” 朱元璋一脸不信! 第7章 朝堂激荡 应天与前线距离遥远,这个时代通讯不便。如果真按朱肃所预言,那么此时大明已然战败,只是最新的战报还未送回而已。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北元以逸待劳伏击徐达,将徐达部全歼,并封锁了消息……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元璋冷汗涔涔。站起身来无比烦躁的踱着步子。 “这一定只是小儿诳语!” “天德带兵一向谨慎,不可能会出现如此失误……” 老朱想通过自身的战略眼光,来说服自己,否定朱肃的预言。 但冥冥之中,他的潜意识却在提醒着他。朱肃今年才十几岁,他是怎么知道土剌河、野马川这些前线地名的? 他又是怎么先知先觉,料定了蓝玉连战连捷的? 要知道,现在的蓝玉,还并未崭露头角! 夫妻两不约而同沉默下去。老朱负手沉思着前线战况,试图找到大明绝不可能战败的依据。而马皇后则皱着眉,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重八,睡吧。”也不知过了多久,马皇后这才收起了重重的心事,轻声呼唤朱元璋。 “也是……” 夜色已深,是该就寝了。 不知关外风雪烈否,只知今夜应天府的月色,如水。 …… 次日一早,天色还且黑着,坤宁宫殿门轻启,老朱悬着两只熊猫眼,轻手轻脚的从门缝里摸了出来。 “陛下?”侍卫在宫门外的二虎一个激灵,困意立马消了。赶紧迎了上去。 “陛下,今日并无朝会,您这是?” 老朱虽然勤政,但他自己规定的早朝制度,是一个月上朝两次。在没有早朝的日子里,皇帝还是能睡個懒觉的。 更何况,纵使有朝会,也不必这么早就起啊。 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摆驾,谨身殿。”朱元璋面沉如水,“另,召中书省诸官,并韩国公、诚意伯入宫!” 北方战事的发展,让他牵挂的一夜无眠。他迫不及待想要召集自己的智囊们,分析分析明军北征的局势。 二虎连忙应是,转身招呼侍卫内宦准备御辇宫灯。很快,老朱就乘着御辇,往谨身殿去了。 而此时,天边的第一缕微光,才刚刚爬上坤宁宫的飞檐。 …… “陛下圣躬万福!”谨身殿,朱元璋端坐在御案之后,诸位大臣衣冠楚楚,对朱元璋行君臣之礼。 “行了行了。今儿又非朝会,不必行此大礼。”朱元璋烦躁的摆摆手。 诸臣对视一眼,都疑惑着朱元璋这么早宣自己入宫是何缘由。韩国公李善长在这群人之中地位最高,出列躬身问道: “陛下急召臣等入宫,可是有什么旨意?” “咱确实有事要和你们参详!”朱元璋说道。“你们说,咱大明此次北征,可有败仗的可能?” 诸臣再度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李善长不解问道:“陛下何出此问?” “我明军所向披靡,所到之处北元溃不成军。战报昨日,不是才送入朝中吗?” 朱元璋并没有将朱肃自曝穿越者的事说出来,而是继续道:“咱昨日回宫之后,越想越觉得忧心。” “王保保那厮虽不识大义,扶保元庭。但单论能力,那可是毋庸置疑的天下之奇男子。” “蓝玉虽继承了遇春的衣钵,是个名将的种子。但与王保保这等成名多年的名将相比,还是稍显稚嫩。” “他不过是天德中路军的先锋,尚且不算主力。真的就能连战连捷,两次将王保保打退吗?” 诚意伯刘伯温第一个反应过来,“陛下是说,王保保是在故意佯败?”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愕然。各自思虑一番后,时任中书省参知政事、未来的大明最后一任丞相胡惟庸出列道:“陛下,想必是陛下多虑了。” “北元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能战之兵亦早在数年前,就被我大明将士们杀了个干净。如今元庭之中的大军,不过只是凑数的新兵牧民而已。” “而我大明此次出征的将士皆为精兵,人人身经百战,正是最强之时。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故而臣认为,蓝玉将军两度击溃元军,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不然!”刘伯温摸着颌下短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陛下真天人也。竟能想到这一层。” “陛下所虑,臣认为十分有道理!” “王保保天下名将,竟然如此轻易连败两阵,其中必有蹊跷。” “以臣看,王保保是想打乱我中路军‘徐徐进击,诱其主力’的部署,以佯败使徐元帅轻敌冒进,而后伏而歼之!” “此战若败,我大明精锐损失殆尽,只怕与元庭即将攻守易形。” “臣斗胆,还请陛下……早做准备!” 刘伯温拱手说道。 这次的北征,在大军出征之前便已经拟定了战略计划:徐达的中路军打明旗号,从正面向元庭首都和林进发。但路上却要徐徐进击,给元庭足够的反应时间。意在吸引、牵制元庭主力。 真正的杀招是李文忠率领的东路军,东路军的任务,是在中路军牵制住敌军主力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和林,趁着元顺帝不备,覆灭元朝宗庙社稷,永靖蒙古大漠。 甚至,接管大元全境! 若是中路的徐达部轻敌中伏,无法牵制住元军主力。东路身负奇袭任务的李文忠部队,因有大漠阻隔,也会无法第一时间得知中路战局。 必然会因仍按原定计划突袭和林,而遭遇北元数路大军合围! 此战必败! 而此战若败,元庭则彻底站稳了脚跟。反观大明,若是中路东路两部全军覆没,则大明军事实力大打折扣,再也无法窥伺草原。 再严重些,元庭还可能再度大举南下,重演宋末局面! 想到会有如此恶果,殿中群臣不由得都变了脸色。 “诚意伯言重了。” 却是胡惟庸再度出列,反驳了刘伯温。 “魏国公(徐达)天下名将,其领兵之能,胜过王保保多矣。其为人又素来谨慎,断无轻敌冒进之理。” “还请陛下宽心。臣敢断言,此战,我大明有胜无败。” “倒是诚意伯如此危言耸听,臣不知,是否意有所指?” 胡惟庸说着,眼神阴狠的瞥了一旁拱手躬身的刘伯温一眼。 北征局势,并非只是事关明元未来局势,更是和大明朝堂现有的两个党派之争息息相关。 拟定北征计划之前,朝堂之中,便有主攻和主守两个声音。主攻的,是以李善长、胡惟庸等人为代表的淮西勋贵。而主守的,则是以刘伯温为代表的清流文官。 包括武将在内的诸淮西勋贵认为,蒙元此时已不堪一击,应点齐兵马,以雷霆之力踏平元庭社稷,接管包括大漠、草原在内的元朝所有势力范围。将大明的荣光散播四方,创下远迈汉唐的不世伟业!! 而清流文官则认为,蒙元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明已光复燕云,当学习前朝故智,倚长城与游牧民族对峙。不宜为了贪图那些蛮荒之地,铤而走险。 在之前的争斗之中,势力衰微的清流文官一派主守的声音,彻底被主攻的淮西勋贵们压过。大明三路大军顺利出征,清流文官们虽心有牢骚,却也只能无奈低头。 但现在,身为清流之首的刘伯温借着朱元璋心有疑虑的机会,借势危言耸听。这不正是想从淮西勋贵手中夺过大权,好主理长城防卫诸事吗? 刘伯温,我胡惟庸,早就将你的路数全看穿了! 第8章 为何不再问问肃儿? 感受到胡惟庸阴狠的眼神,刘伯温只能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胡惟庸心里想的什么? 但他此刻,却是真心担心朝廷的北征局势,根本无心顾及朝中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党争。 若是北征大军全军覆没,大明顷刻之间,便要危如累卵。 他们这些人,纵使在朝中斗的你死我活,又有何意义? 这胡惟庸……眼界真是短浅。韩国公原先多么高瞻远瞩的一个人,如今却也是老了。 竟默许胡惟庸党同伐异…… 刘伯温低下头,并未再开口驳斥胡惟庸只言片语。朱元璋却仍深皱着眉,心里的那份疑虑依然没有消减。 见刘伯温不再发言,朱元璋开口道:“胡惟庸,你如此确定,我大明北伐,不会陷入危局?” “是的,陛下。”胡惟庸自觉驳倒了刘伯温,一脸志得意满。一时忘形道:“臣愿以项上人头做保!” “哈哈,项上人头,倒也不必。”胡惟庸如此笃定,倒是让朱元璋心中的大石放下了些许。一边是自家还未成年的熊儿子,一边是自己得力的大臣,他自然还是更相信大臣多一些。 而且他也相信徐达,在他看来,徐达确实不是会抛下战略部署、轻敌冒进之人。 老朱放下了心事,谨身殿中沉重的气氛顿时也轻松起来。这时候老朱才注意到外头那熹微的晨光。时辰还早,天边才鱼肚白呢。 “咱忧心了一夜,被胡卿开解一番之后,才觉困倦的紧。”朱元璋笑道。“倒是劳烦你们了。时辰还早,都回去补觉吧。” 诸臣连道不敢。纷纷施礼退出谨身殿。胡惟庸被朱元璋表扬了一番,只觉得扬眉吐气,方才急急从美妾被窝里爬出来的怨念,也随之烟消了。 几人出了殿外,相互道别,俱都哈欠连天。唯有刘伯温一人落在后头,依旧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诸人也不理他,正待迈下谨身殿台阶,远远却看见一星火把的亮光,在尚未大亮的皇城里分外扎眼,正朝着谨身殿方向疾驰而来。 “前线急报!请开宫门!”隐隐听到,有内官正层层报讯。 “宣!”朱元璋不知何时已听到了,大踏步出了谨身殿。他声若洪钟,周身气势彷如雄狮。 骑着马的红翎急使很快来到了谨身殿前,二虎迎上去,接过他手中战报,将战报呈给了老朱。 老朱打开战报,一名内侍立刻提来一盏宫灯。就着宫灯的亮光,朱元璋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封前线战报,脸色竟渐渐变得狰狞。 “陛下。”刘伯温躬身。“敢问前线战况如何?” “混蛋!”朱元璋突然大吼一声,将那封战报猛的抛在了地上。 “天德,天德误我!” 刘伯温心里一惊,急忙将地上的那封战报捡了起来。胡惟庸李善长等人也顾不上党派之别了,纷纷凑过来察看。 只见战报上写着:“五月初六,魏国公率军进岭北,为元将王保保、贺宗哲部所伏。” “这……”刘伯温、李善长等人脸色惨白! “……这!”胡惟庸更是吓了一跳。他只觉脖子一阵发凉,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正在暴怒的朱元璋。 陛下他,不会把自己刚刚的话当真,真的取了我的项上人头吧? …… “陛下!事已至此,应立即征召士兵,增兵长城,以防止元庭反扑!”谨身殿内,诸位大臣去而复返。刘伯温出列于前,大声说道。 “陛下,臣以为不可!”李善长也站了出来。“我大明初立,战火方平,各地尚未稳定。此时再度征召兵士,以增兵长城,必将引起天下动荡!” “可若蒙元携大胜之势,越过长城,则北方半壁江山,立时便要倾覆!”刘伯温急道。 “北方为蒙元祸害已久,百姓十不存一,千里无鸡鸣。就算当真倾覆,亦可来日图之!”李善长反驳道。“况且,战报中并未燕明中路军已全军覆没。且东、西两路军中,尚有十万精锐,诚意伯又怎知,这两路军不会得到消息,回防长城?” “大漠茫茫,音讯难至。中路军既败,东路奇兵便已不再有作用。被元军合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刘伯温沮丧的摇头。“在大漠之中若是被合围,突围何其难也!只怕难有侥幸了。中路军中了伏击,也是一样的道理。至于西路,本就是做牵制之用,又深入穿插敌后,不败已是大幸,如何回援的及?” “中、东两路若是全军覆没,我大明危在旦夕!” “魏国公、曹国公皆天下名将,怎会轻易全军覆没?”李善长道。 “你等皆以为魏国公此战,必定胜过王保保,此时又如何?”刘伯温斥道。“天下大事,又岂能寄希望于万一?” “够了!”朱元璋一拍桌案,下头正剑拔弩张的刘李二人悚然一惊,立刻低头拱手,躬身待罪。 老朱却并没有继续责骂两人。他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直跳,脑袋疼的厉害。有气无力的一挥手:“你们先回去吧。让咱好好想想。” “陛下。”刘伯温上前一步,急切道:“还望陛下,做好最坏的准备!” 朱元璋恼怒的抬眼,看见的却是刘伯温一脸急迫、担忧的模样。 “……咱知道了。伯温先生,先回去吧。” 诸大臣躬身,再次退出了谨身殿。他们在殿外交流着,眼中满满的都是畏惧和担忧。 若是北征大军当真全军覆没,那…… 大明的天,只怕就要变了! …… “天德误我,天德误我啊!” 坤宁宫,刚刚起身的马皇后正就着咸菜喝着小粥,朱元璋突然闯将进来,一副生气的模样。 “重八,这是怎么了?”马皇后站起身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滞。“莫非……” “前线战报,五月初六,天德因冒进被伏……”朱元璋愤愤说道。他大袖一扫,将桌案上的早点统统扫在了地上。“只怕我明军,是全军覆没了!” “这……” 马皇后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她挥挥手,让身边吓到下跪的侍女赶紧都躲出去。然后搀着朱元璋坐下,帮他抚着后背顺气儿。“你是说,肃儿的预言真的……” “天德啊,天德!”朱元璋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预言不预言了。他恼恨的拍着自己的膝盖,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天德这一败倒好,他全军覆没了,我大明北疆,必然受到蒙元的全力一击!” “为筹集此次北征所需,朝廷已经是勒紧了裤腰带。若是折了那么多精锐,想守住蒙元,必定还得征召战兵不可。” “我大明初立,正是该休养生息之时。此时征兵,只怕南北各地便要民怨四起,我大明数年之内,将再无宁日了!” “天德啊天德,望伱能稳住败局,千万莫一败涂地……” 马皇后听到朱元璋对天祝祷,一时也只能无言。她不是寻常女子,自然知道老朱的难处。大明若是折了那十数万的精锐,那么想再次稳住局势,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关键是,现下局势未名。而前线战局又是瞬息万变。若是朝廷这边犹豫着要不要增兵守边,错过了时机,蒙元则趁机一举而下,那时就万事皆休了。 可若是朝廷现在花了大力气增兵,徐达那边却稳住了败局,保住了大明精锐。那朝廷这边岂不是平白闹得民怨沸腾,人心惶惶,却无半点作用? “重八。”马皇后突然福至心灵。 “你为何,不再去问问肃儿,接下来的战局发展呢?” 第9章 老朱勿忧,傅友德会出手 老朱和马皇后前往朱肃小院的时候,朱老五正在院子里,就着取暖用的炭盆子烤肉。 祥登一头的冷汗,每当朱肃手上肉串的油星子滴到炭盆里,爆出一簇火花的时候,老太监脸上的肥肉就吓的一抖。 “五殿下,五祖宗……您就到屋里去吧。您千金之躯,要是被这火舌燎到烫到了,那可如何是好?”祥登一脸祈求。 “您是贵人,读书人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 “更何况是摆弄这些吃食,那是老奴这样下等人才该干的事儿……” “您要是真想这么弄,老奴来帮您操持……” 祥登好说歹说,就是想要朱肃离这窜着火舌的炭盆子远一些。朱肃却不屑一顾,没好气的瞥了这老太监一眼。 “你们要是顶用,小爷我还亲自出手干嘛?”朱肃没好气的说道。 “让你操持?到时候要我吃焦炭不成?” 这个老货哪会什么烤肉?让他来烤,岂不白瞎了一大早从御膳房偷来的鸡翅膀。 见朱肃越凑越近,祥登急的跳脚。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外头响起通传声。 祥登吓了一跳,赶忙想端起炭盆毁尸灭迹,却被朱肃一瞪,登时不敢动了。赶紧就地一跪,等着迎接圣驾。 朱肃却彷如没听到一般,继续翻转着鸡翅膀。 老朱一踏入院子,就闻到一股肉香。等看到朱肃披着棉被,一副堂堂正正的样子在院子里烤肉,登时又冒出火气来。 “妹子你瞧,这逆子还能坐在院里吹凉风,看来咱还是打的太轻了些!”老朱气道。 朱肃理都不理他。这老爹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他一顿,他又哪能没有怨气? 反正自己都摊牌了,索性从此以后放飞自我了。 受不了我,罚我去凤阳高墙啊! 略略略~ 马皇后快步走了过来,将炭盆从朱肃面前移开。责怪他道:“肃儿,你昨日才受的伤,不在屋子里好好养着,怎么还坐在院里吹冷风?” “屁股不觉着疼啊?” “嘿嘿。托娘的福,已经好差不多了。”朱肃笑道。马皇后昨晚送来的膏药,是极为名贵的金疮药,治疗朱肃这区区皮肉伤,可说是杀鸡用了牛刀。一早起来,朱肃便发现屁股不怎么痛了。 当然,老朱没舍得下重手,也是微不足道的佐因之一。 “那也不能一早就玩火。”马皇后斥道。“燎着了怎么办?” “我这是在烤肉,不是玩火!”朱肃晃了晃手上烤了一半的鸡翅。“徐兴祖煮的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我都忍了五年了!今天是实在忍不住了……” 老朱的御膳房里,有且仅有一位,叫做徐兴祖的御厨,专门负责老朱家一家老少的饭食。 这位御厨从老朱起事之初,就负责着老朱的膳食。 老朱刚起事时,那是什么身份?说好听点叫义军,说不好听的,那就是土匪! 所以这位徐御厨,水平嘛,也就是山寨里做大锅饭的水平。甭管什么名贵的食材贡品,就算是龙肝凤髓,徐御厨也就一个法子:水煮! 那味道嘛,四个字:一言难尽! 先前,马皇后偶尔还能下厨,给朱家兄弟们做点带花样的。现在马皇后母仪天下了,就算为着大明朝廷的脸面,也不能天天去燎灶灰。朱家这几個兄弟,就只能天天跟着不讲究的老朱吃猪食。 也就是大哥朱标现在长大了,又娶了亲,偶尔还能出宫,带来些外头的小吃和太子妃常氏做的吃食,给弟弟们打牙祭。 不然,朱肃几兄弟都要疯了! 现在朱肃摊牌了,放飞自我了,哪儿还能受这闲气?你不给我自由,我自己烤还不行嘛。 “哼,君子远庖厨都不知道。堂堂皇子,还亲自烤鸡肉吃。粗俗!”老婆自顾自和孩子说话,不理自己,老朱只能自个儿在一边嘀咕。 朱肃没好气的横了老爹一眼。心道:你才读书几天啊,还搁我这拽文! 老朱成年之后才开始认字。论读书的资历,还真拍马也比不上朱老五。 “行了。”马皇后将朱肃手上的鸡翅膀抽了出来,放在一边祥登高高举起的盘子上。“先进屋,别着了凉。” “我和伱父皇有正事对你说!” 说着,拉着朱肃进了里屋。朱元璋使了个眼色,二虎会意,指挥侍卫们将小院儿重重护住,以确保绝对没有第四个人,能听到里面接下来的谈话。 “正事?是什么事?”见关上了门,朱肃便开口问道。 不过转头看到老朱面上的凝重,他自己便猜到了:“是前线的战报送来了?” “唔,离五月初六也有一段日子了,确实该送来了。” 见来意被儿子看破,老朱也不遮遮掩掩了。 “唉,你天德叔送来战报,他一着不慎,中了王保保的奸计……” “我说的吧。”朱肃道。“我说大明这一仗败了,爹你就是不信我。” “你这逆子……”这话实在不中听,老朱面色一板,想要发怒。一旁的马皇后已经伸出巴掌,拍了拍朱肃的脑袋。 “你这孩子,为何还在这幸灾乐祸?” “岭北战败,我大明数万精锐毁于一旦,不知有多少母亲失了孩子,多少新妇失了良人!” “更别提若蒙元趁势南下,北方半壁江山,顷刻间便要陷于战火。中原为蒙元祸害百年,百姓本就十不存一,如何能再度重演宋元之祸?” “你身为大明皇子,理应心系天下。既然有了天授之才,洞悉了战局。却为何又在这洋洋自得,不知为你父皇排忧解难?” “日后又如何成为我大明屏藩,牧民一方?” 这一番话,说的老朱畅快莫名。还得是妹子,不愧是咱老朱的贤妻! 一物降一物,看这逆子再嘚瑟! “我哪有自得。”朱肃有些委屈。“我只是陈述事实好吧。” “再说了,我都说了我是穿越者。能事先知道战局,那只是因为曾经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 “至于什么蒙元趁势南下……蒙元压根不会南下,又有什么好排忧解难的?” “哦?”老朱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为何?” “历史书上都写着呢。”朱肃一脸理所当然。 老朱脸色一滞。直到这时,他依然不信朱肃说的什么穿越者的说法。 他宁愿相信,自己这儿子其实是天赋异禀,事先推算出了北征败局,故意哄骗他老子。 至于为什么,能连时间地点等信息都如此准确,这部分的疑惑,被老朱暂且搁置了。毕竟比起这点疑惑来说,还是穿越者那个说法更加的匪夷所思。 不过……这儿子似乎,还是坚持那一套“穿越者”的说法。老朱嘴角抽了抽,也不得不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问:“那么,历史书上说,接下来的战局会如何发展?” “北元,真的不会大举南侵?” 他现在,只想从这个“天赋异禀”的儿子这里,得到一些合理的应对建议。 “南倾?它有那个实力吗?”朱肃一脸的不屑。 “北元拼尽全力,才在岭北胜了一仗。且因为徐达决断的快,大明并没有损失太多的兵马。” “东路的李文忠更是以疑兵突破了包围圈,硬生生在绝对劣势里,与蒙元打了个平分秋色。” “这两人乃天下名将,又不是堡宗那个败家子。哪那么容易全军覆没的?” “大明主力尚在。他蒙元拿什么南侵?” “堡宗?”朱元璋眉头一皱。堡宗是谁?没听说过。败家?败的谁家? 总觉得这个堡宗是有故事的…… 不过朱肃没给他追问的时机,自顾自继续道: “更何况,还有西路军呢!” “西路军先锋傅友德,深入敌后,七战七捷。把蒙元的崽子们打的都吓破胆了。” “爱猷识理答腊焦头烂额还来不及,哪有脑子想什么南侵?”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震的朱元璋又惊又喜。 顿时把什么狗屁堡宗,抛在了脑后。 “你是说,傅友德他,七战七捷?” “怎么可能?” 回过神的老朱一万个不信。 第10章 马皇后的忧虑 西路军,统帅为冯胜,先锋大将傅友德。这是一路疑兵,进攻路线为出金兰、挺进攻打甘肃。战略目标是牵制甘肃地区的北元势力,防止其东援蒙元首都和林。 这也是一支疲师,士兵多为一年前的洪武四年,那些击破蜀地的士兵所组成。 蜀地易守难攻,这支军队才刚攻破蜀地,还没修整半年,便要再度出征。因此,朱元璋与一众官员勋贵们,并没有对这支军队寄予厚望。 只要求他们钉在西线,让甘肃元军心存忌惮,就行。 一支疲师而已,身为将领的冯胜、傅友德,亦不像另外两路的徐达、李文忠那般威名赫赫,能止蒙元小儿夜啼。 中路东路两路主力都必败了,区区一个西路军,能做什么? 更何况,朱元璋之前收到过西路主帅冯胜的战报,言说先锋傅友德临时起意,领着区区五千骑兵,离队试探元将失剌罕去了。 傅友德就带着五千骑兵,出阵去了。现在你朱肃告诉我,他深入敌后,所向披靡? 还连战连捷,连续赢了七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朱一万个不信。什么穿越者,什么历史书,绝对是胡吹大气! “颍川侯傅友德,以五千骑兵于西凉(今甘肃武威),大败北元大将失剌罕……”朱肃自顾自说道。 朱元璋再度怔住了。傅友德只率五千骑试探失剌罕,这是前线红翎急使送来的绝密战报。 朝中大臣知道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自己这个一直在大本堂读书的儿子,根本不可能得到消息! 莫非,这也是他推演出的?可傅友德明明只是临时起意! 难道,所谓的穿越者,是真的? 不知道老朱心中的惊骇,朱肃接着道:“而后,傅友德马不停蹄,又在永昌击败北元太尉朵儿只巴。” “后傅友德与冯胜会师,于扫林山击败北元回援主力,斩首四百余级,活捉北元太尉、平章(皆为北元大官官职)数人。” “接着,西路军于六月初三日,受北元将领上都驴投降,再转进亦集乃路,北元守将伯颜帖木儿也举城投降。” “好!”听到西路军如此辉煌耀眼的战绩,朱元璋不禁拍案叫好。 六月初三,又是确切的日子。他暗暗记在心里。同时想着,老五说的这些若是真的,那该多好啊! “可惜。”朱肃语气一转,变得惋惜。“此时西路军,收到了中路军战败的消息。冯胜认为‘化外之地不可守’,决定焚城返回。” “西路军在别笃山口大败北元岐王朵儿只班,俘虏北元平章长加奴等27人及牲畜十余万头。傅友德追击到瓜州(今甘肃安西)、沙州(今甘肃敦煌西北),再次大胜,俘获岐王的金银大印和牲畜2万头,然后胜利班师。” “此一役,足以使北元充分认识到我明军之勇,轻易不敢南侵了。” 朱肃一面说,一面却忍不住摇头。冯胜终究还是脱不出时代视野的禁锢,拓土千里呀!说放弃就直接放弃了。 抢到個北元王爷的印章,有个屁用? 当然,那时大明初立,甘肃等地又多已被外族同化,大明暂时无力在当地驻军站稳脚跟,内地也无足够百姓可以迁移。 若是强行驻守,难免会陷入泥潭,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一想到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一转眼全给弃了,朱肃还是觉得可惜的紧。 老朱也是抽了一口凉气,他是一步一步从最底层起来的,素来抠门惯了。当年一瓣的铜钱,都恨不得掰成两瓣花。现在听说冯胜傅友德一甩手,就弃了近千里的地,也是疼的打心眼里直抽抽。 两父子不约而同摇头叹气,一副痛恨败家子的模样。 “你们两,倒是在这唱起戏来了。”看着这两个神同步的父子,马皇后哑然失笑。“按这么说,傅友德六月初三,才受上都驴的降。今天才五月十二,离西路军弃地,还有些时候呢。” “现在就在这叹气,是不是太早了些?” 此话一出,老朱这才惊醒,这只是自家儿子的一面之辞。 西路军是否大胜,还不一定呢。 想到自己来的时候,还在担忧明元之间是否会攻守易势。想不到现在,竟然在这纠结起了要不要取下蒙元的甘肃之地。想到这,朱元璋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不过来时那满腔满腹的阴霾,确实已经全数消失不见了。朱元璋站起身来,又恢复了那个自信的洪武大帝的风采。他对马皇后笑道:“行了。该问的也问了,今儿的折子还没处理,咱先回谨身殿去,妹子陪着我走一程。” “等等。”朱肃拦住了老朱。“现在可以证明,我是穿越者了吧?那爹,你答应我的不必去大本堂……” “咱何时答应的你?”老朱眉毛一竖。这逆子,还想继续拿话诳他! 正想斥骂,脑子里却骤然闪过朱肃的连番预言,终究有些迟疑,松口道:“……等西路军尘埃落定,到时再说!” “行!”朱肃脸色转喜,胸有成竹的道:“那您可不许反悔!” 老朱朝朱老五摆摆手,打开门往外走去。马皇后转过头,神色难明的看了欢喜的儿子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重八,你有决断了?” “你真的相信,肃儿他是从六百五十年后来的那个穿……穿越者?”马皇后低声对老朱道。 “信或不信,还得再看看。”朱元璋回答。他目光向北,眼中已经恢复了豪情万丈。“不过是否增兵长城,咱确实有了决断!” “咱还就不信了,蒙元那只被咱踩住了的臭咸鱼,会真有办法能翻身!” 说着,他一振衣袖,大踏步的往外走去。 留下欲言又止的马皇后,一脸心事重重。 她看着离去的丈夫,又看了看身后正在房里兴奋的小儿子。心里那一份忧虑与纠结,却越来越浓。 ……若小儿子真是什么穿越者, 那么,他还会是那个,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吗? 第11章 朱肃复学 其实,朱肃说到一半的时候,朱元璋就已经有了决断。 或许是冲击性太大。毕竟一开始根本没想过北征可能失败,骤然得到徐达被伏的消息,他也难免的乱了分寸,有了“全军覆没”这种最为悲观的想法。 但随着朱肃的“推演”,他已经缓过了神。北元和王保保这一仗确实打的漂亮,用佯败引诱大明中路军中伏。而后利用通讯不便的时间差,聚拢兵力围攻突袭的东路军。 然而这样,真的能将大明两路大军,近十万精锐全部留在漠北吗? 朱肃说不能。缓过神的老朱也认为,不能。 要知道,明军这两路十万军队,其中大多可都是骑兵。要吃下这十万大明的家底子,蒙元自身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更何况,徐达和李文忠也不是泛泛之辈! 徐达虽然失了先手,但他一向知道轻重,一定会迅速调整战略,以尽全力为明军保存实力。 并且,还有西路军! 受朱肃的提醒,老朱才想起了冯胜傅友德的西路军,还钉在西疆呢。 西路军是三路大军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一路。但是也是三路大军之中,最不可能受到损失的一路。 蒙元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想拦截徐达、李文忠,已经是举了倾国之力。 西线,是绝对不可能有大军驻防的。 就算徐达和李文忠两路当真全军覆没了,也不用傅友德如老五说的那样七战七捷,只要他们能保留住实力,单凭这五万骑,不用另外增兵,老朱也有把握镇住北疆! 一只臭咸鱼,还能真让它翻了身去? “这回,倒是被老五这黄口小儿提了个醒。”卸下心中大石的老朱,此时不由得对自己这个五儿子刮目相看。 不管他是不是什么“穿越者”,单凭这份军事推演能力,只需再磨练一番,就已经足以在未来,成为太子朱标手中一柄锋利无匹的利剑。 若他真是知晓未来的“穿越者”,那他的能为,甚至还不止于此…… “二虎。”老朱用手中的玉如意轻轻一招,将自己的侍卫唤到近前。 “派探子前往漠北,探听中路、东路两路大军战况。” “另,再派一路信使,到亦集乃路去,给冯胜、傅友德二人去信。” 他心中已经不把“穿越者”这三个字,当成是纯纯的骗人把戏了。正好,借着接下来的战局,再好好验一验老五说话的真假。 要是徐达、李文忠撤军成功,傅友德七战七捷这种扯蛋的事儿都能应验,那他也不得不信了。 另外……如果冯胜当真想弃地千里,正好借着去信的机会,让他在甘肃之地埋下些钉子。 我大明暂时吃不进去的鸭子,你蒙元就算吃回去了,也得硌掉几颗牙! …… 朱肃本还想继续借着伤,多摸鱼個十天半个月。谁知才第二天,就有内侍一大早来传老朱口谕,要他莫要荒废学业,今日必须往大本堂报道。 “殿下……”来传讯的小太监苍白着脸,跪在赖床的朱肃床前,哭的跟死了爹妈似的。“求您可怜可怜小的,就挪一挪窝儿吧。” “陛下给小的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须看着您进大本堂!” 这小太监也是倒霉催的。今早老朱临出门前突然起意,就点了他这个掌盥洗盆的无名内侍去督促堂堂五殿下上学。 他还是第一次担上此等“重责”。陛下惹不得,五殿下也惹不得。万一五殿下赖床叫不醒,又或是有起床气,他这小胳膊小腿,还不转眼就上天见了祖宗? 他可是听说了,宫里的二殿下也是个暴虐的,那些有体面的老太监都劝不动。二殿下如此,五殿下和二殿下一母同胞,又能好到哪去? 小太监都没来得及写遗书,当然了他也不识字。只哭哭啼啼的向伙伴交代了两句话权当遗言,就慌里慌张的寻来了。 到了朱肃院里,朱肃果然还躺在褥子里呼呼大睡,小太监也不敢叫,只能一脸绝望的跪在院子里开始哭,倒把朱肃的内侍祥登哭的莫名其妙。 好在这个时代晚上娱乐少,朱肃晚上只得被迫早睡。这个时候睡眠也已变浅了。听到哭声就醒了过来。 “他特意交代,要我去大本堂?”朱肃一脸不爽。“他还有没有人性?我可还是伤员,落下病根可咋办?伤筋动骨一百天!”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自动过滤了朱肃话里大逆不道的内容,只怯怯的说:“陛,陛下说,您昨儿还能坐在院子里烤肉吃,想必早已不打紧了……” “……”朱肃被噎的无语。这话倒是没毛病。你不是屁股受伤吗?昨儿还能大大咧咧坐在院子里烤吃的,怎么就不能上学了? “不去他又能拿我……”狠话还没说完,那小太监脸色已经开始由白转青,似乎马上就要吓死过去。 想起老朱在历史书上的做派,朱肃把话生生的又吞了回去。 老朱向来看不起宦官,宫规极严,动辄打杀。内廷宦官多惶惶不可终日。他特意下的命令,有哪个宦官胆敢违抗? 马皇后要是在旁边还好。万一这小太监回禀的时候不在,又恰逢老朱心情不好,那这小太监就算不死,也至少得再废上一肢! 罢了,晦气! 朱肃不情不愿的下了床,在小太监惊喜的目光中,慢吞吞的开始穿衣服。 “看着我作甚,我要更衣了,还不出去!” “是!是!多谢五殿下!多谢五殿下!” 小太监千恩万谢的出去了,在门口喜滋滋的翘首以盼。 马皇后素行勤俭,又管教甚严,朱肃这种皇子只是名义上高贵,但却并没有太多人服侍。 衣食住行,一概自主。 就像朱肃,服侍他的只有祥登这个老内监,眼花手颤的,让他打盆水朱肃都得提心吊胆,更别提服侍自己洗漱更衣了。 像电视剧中明朝皇子起床更衣,只需张张手,就有十几个美貌宫女忙前忙后的剧情,那都是后世才有。 轮不到他们这些还未开府的第一代皇子。 哎,要过上性福生活,还得是就藩后。 凤阳高墙也不错……房子还是新建的哩…… 一面任由思绪飘荡,洗漱完的朱肃一边安步当车,走向了大本堂。 第12章 朱家兄弟 一路上朱五背着双手,慢慢悠悠。知道的说是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踏青。倒是急的那个小太监面色涨红,几次张口想劝,却又怕惹恼了五殿下,次次都只能欲言又止。 “急什么。”朱肃一面走,一面鉴赏着汉白玉长廊上映着晨光的浮雕。“反正都已经迟到了,不如欣赏欣赏这早间风景。” “放心吧,只要我到了大本堂,你就不算没办好差事。” 反正老朱只说让他去大本堂,又没具体限定时辰。不如在这卡bug,能拖一会是一会儿。 而且,他料定小太监会将这话如实细禀老朱。 就算老实去上学,也要给老朱添点堵! “是,是……”小太监只能缩着头,心里盘算着待会回去,陛下会不会把怒气撒在他的头上。 他小胳膊小腿的,可承不住龙威啊! 走的虽慢,可大本堂本就不远,走着走着还是到了。小太监可算松了口气:“殿下还请入内,小的待目送了殿下,就去回禀陛下了。” 这小太监,做事还挺严谨。朱肃笑着点头,终究没有再整什么幺蛾子,迈开步子往里去了。 小太监看着朱肃的背影进去,又站了一会之后,这才转过身,如释重负的离开了。 …… 大本堂,为朱元璋于洪武洪武元年十一月敕建的藏书处所。内中藏有许多的的古今孤本、道德文章。同时,也作为太子、诸王的读书之所。 进了大堂,没听到预料中的朗朗读书声,倒听到了书斋传来气急败坏斥责的声音。“秦王殿下,唐太宗与魏征君臣相得,此乃万古佳话。您如何能妄加诽谤,说他是做戏呢?” “哦,今天是李先生的课。”朱肃认出了这道声音。 李先生姓李名希颜,也是一名大儒,主要给诸皇子们讲解历史。 “他要不是做戏,为何又要刨魏老儿的坟?”里头又传来二哥朱樉的声音。听上去颇不服气。“李老儿你可莫唬我,我可是看过的!都挖坟鞭尸了,算哪门子的君臣相得?” “你……”李希颜的声音一滞,“殿下不好好学习正史,竟去轻信那野史?唐太宗推了魏征墓碑,那是因气愤其生前与太子结党营私,又何曾鞭尸……” “空穴来风,怎会无因?”朱樉还和李希颜杠上了。“正史总是冠冕堂皇,有什么意思?我最爱看野史。按我思量,这些见不得光的野史,才是真实的!” “这二哥倒是特立独行。”朱肃失笑。“不过,他喜欢看的应该不是野史,而是那些宫廷艳史才对吧!” 此时他已转过了回廊,到了书斋门口。正看到朱樉一脸洋洋自得,在李夫子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 “夫子,肃伤好复课,特来问安。”朱肃抬脚进门,顺便帮朱樉转移了一波注意力。 李希颜正气的脸色铁青,颤着手准备好好教育教育这位只信野史的秦王殿下,冷不防被朱肃这么一喊,整个人抖了一抖,也忘了要去拿戒尺了。 “老五!”朱樉却是面色一喜。“你好了?” “嗯。”朱肃朝朱樉点了点头,又对其他几位面露关切的兄弟们笑了笑,而后自顾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一拂前摆坐了下来。 “……吴王殿下既已复学,便先温习一番今早的课业吧。”被这么一气一惊,老夫子顿时觉得头脑发疼,眼睛发黑。“如今将近午时,各位殿下将老夫早上所讲的转授吴王殿下,而后自行休息。” “秦王殿下,自将‘贞观要略’抄写三遍,后日老夫检查!”说完,狠狠瞪了一眼朱樉,走了。 “老五,可以啊。”老二朱樉见老夫子走了,径直朝朱肃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朱肃桌上。“难得有个借口,这才几天,你就巴巴的跑来上课了?” “别提了。”朱肃无奈的摊手。“爹一大早派了個小太监,押着我来上学的。要不然,傻子才来呢。” “也是你自己作死,才惹得父皇龙颜大怒。”排行老三的晋王朱棡瞥了朱肃一眼,打开书箱翻找着什么。“伱平素面上也算稳重,我还当你是分得清利害的。谁知道,你竟然写出那种大逆不道的‘抡语’来。” “抡语怎么了?”老四燕王朱棣也凑了过来,双手按住朱肃的肩膀。“我就觉得老五那‘抡语’写的挺好的。” “书云孔子身高九尺六寸,这样的巨汉,还带着三千大汉在春秋乱世中周游。” “他要不会抡人,我这个棣字倒着写!” 朱棡横了朱棣一眼,冷哼道:“你就高兴老五跟你学。” “跟我学又怎么了?” “学得个屁股开花!” “你……” 眼看两个弟弟又干起来了,老二朱樉忙在中间打圆场。“行了行了,同胞兄弟,干嘛说话阴阳怪气的。” “老五才刚复学,大喜的日子。你们两当哥哥的,没得败了弟弟的兴!” “二哥,你看我这样子,像高兴吗……”朱肃恰到好处的插话吐槽。 看着他一副故作凄惨的脸,朱棣朱棡终究没忍住,对视一眼后笑出声来。 确实,回大本堂上课,傻子才高兴呢! 兄弟四人大笑。这三人,加上太子朱标,便是朱肃此生的同胞兄弟。太子朱标自不必说,自去岁娶了太子妃常氏之后,朱元璋便令其开府别居,跟着老朱和百官们学些政务,不再和弟弟们在大本堂读书。 二哥朱樉年十六,为人爽朗大气。自大哥朱标离开大本堂之后,嘱他多照顾年幼的弟弟们,他便以诸皇子们的老大哥自居,对弟弟们极尽照顾。 可惜这份责任感范围有限,对待家人之外的下人,朱樉不假辞色,动辄打骂,为宫人所惧。已经有了暴虐的苗头。 老三朱棡,心思深沉,顾盼有威。是除大哥朱标外学业最好的一个。或许是性格相冲,总与老四朱棣别苗头。 老四朱棣则是个皮猴般的性子,最喜爬树翻墙、弯弓走马。若不是老朱与马皇后管教的严,一日日早不知上哪儿野去了。 第13章 太子朱标 大本堂中,并非只有他们这些皇子,也有一些在此给皇子当伴读的勋臣子弟。见夫子走了,便都说笑着围了上来。都是没什么心机的少年郎,场面倒也热络。 朱肃正笑着看朱棡朱棣斗嘴,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啊,太子殿下!” 所有人忙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着月白常服的公子,手上提着一篮子东西,刚跨过书斋门槛。 正是太子朱标。 “见过太子殿下!”诸人立刻见礼。 “嘘,嘘。”朱标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声张!” “李师傅还没走远,别把他招来了!” 见他这做派,众人眼睛纷纷一亮。有两个勋贵子弟立刻一個箭步出了书斋,到外面放起风来。 “哥,这回带了什么好吃的?”朱棣凑了过去。 “你嫂子特意烧的。”朱标笑眯眯的,从篮子里拿出仍在冒着热气的吃食来。“嚯,盐水鸭,松鼠鱼,金陵丸子……”朱棣说着,也不拿筷子,就想伸手。 “成什么体统!”朱标一巴掌拍掉朱棣的手。“都封了王了,还这么不着四六。” 转头看向朱肃:“老五,前些日子的伤,可大好了?” “回大哥,已经无妨了。”朱肃笑着应道。 太子朱标自成亲之后,便离开了大本堂。他深知宫中伙食之差,御厨徐兴祖又是个粗汉,供饭只按人数来。偏偏弟弟与其他伴读们又都是长身体的半大小子,大本堂中午供应的这顿饭,往往不够分量。 等到下午下学时,诸王和诸勋臣子弟,往往饿得前胸贴后背。 因此,他便借着自己已经开府之便,偷偷让太子妃常氏给弟弟们开小灶煮些吃食,自己则想法子避开先生们,给弟弟们送来。 是以大本堂的小子们见了太子殿下,就知道今天这顿午饭,是饿不着了。 在最初,看到朱标做这种事的时候,朱肃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心机深沉,故意搞兄友弟恭、礼贤下士那一套。 可接触的久了,朱肃就发现,这人是一个真君子。 他对任何人都很好,几乎不掺杂任何的目的,对兄弟们也是真心的照顾。他知道朱肃不愿出门,担心兄弟们与他疏远,便常常带着他参与兄弟们的活动,还经常询问是否有人小看他; 他知道老四朱棣喜欢武事,便将幼年时朱元璋送他的礼剑送给了朱棣; 他知道朱樉喜欢吃肉,家宴时总将自己的那份肉放在朱樉碗里; 他知道朱棡喜好书籍,便帮朱棡搜罗古今孤本。甚至送了他一本三国时期原本的《九章算术》…… 这是一个温和、仁义的未来君王。他的身上,无处不透露出儒家的“仁”的光辉。但又与那些迂腐不知变通的蠢夫子不同,他的主意极正,遇事先习惯自己思考,绝不盲目听信他人。若是发现自身行事有了谬误,他总能第一时间纳谏反思,绝不一意孤行。但一旦相信自己的决断正确,他又总是一以贯之。便是自己那位说一不二的父皇,他也敢从正面犯颜直谏。 如果说老朱的手段,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滚滚雷霆。那么这位太子朱标,就是一阵化雨的春风。 说真的,刚刚发现自己穿越成皇子时,朱肃闲得蛋疼,也想过是不是要争一争大位。可是在了解这位太子大哥之后,他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说到做皇帝,无论是私德还是能力,自己都远不如他。 只是可惜…… “大哥,你的眼睛……”趁着其他人抢菜吃的时候,朱肃敏锐的发现,朱标的眼中有着一缕缕的血丝。一向温和的笑容中,也有一抹掩饰不了的疲态。 “嗯?”朱标转过脸来,意识到朱肃说的是眼中的血丝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眼:“这些日子忧心的事多了些,便没怎么睡好。” “无妨的,过一阵子便没事了。” “是北征的事吗?”朱棡也关切道。“据闻,北征大军中计遇伏,茫茫大漠阻隔,难以知悉具体情形。朝中有人担心蒙元借势南侵,大哥也在忧心这事儿?” “朝中确实有人提议增兵长城。不过父皇已有了决断。我观父皇胸有成竹,此事应当无碍。”朱标说道。他叹了口气:“我大明连年征战,百姓早不堪其扰了。要是当真增兵,百姓可又要受苦了。” “要是不增兵,蒙元打来了,不是一样受苦?”朱棣叼着根鸭骨头加入了谈话。“再说了,父皇既然已经有了法子,大哥你还忧心干嘛?” “倒也不止这事。”朱标语气沉重。“近来多事之秋,戊辰福建兴化府仙游县大水,民多溺死。” “庚午灃州又有洞蛮作乱,袭杀守将为乱一方。” “延平府南平县大雨,山水横溢漂没庐舍;中都万岁山又降冰雹,其雹竟大如弹丸……” “我身为太子,却百无一用,帮不上父皇一点忙。哪里又能睡好……” “哥你就是想得太多。”老二朱樉端着个盘子凑了过来。“那都是千里之外的事儿,咱人在应天,想那么远干啥?” “怎么能这么说。”朱标脸色一肃。“你等也是我大明藩王,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藩王……”确是老三朱棡苦笑了一声。“哥啊,咱们这个藩王,也就是个名头而已,又有什么用呢!” 几位兄弟相视苦笑。两年前,朱元璋确实是给自己几个这儿子都加了王号。 老二朱樉封秦王,老三朱棡封晋王,老四朱棣封燕王,老五朱肃封吴王。 可惜,也就仅此而已了。这四位王爷还是该上学上学,该上炕上炕。连侍女内侍也没多一个。 李希颜宋濂等师傅,还是该打的打,丝毫没因为他们名字前边多了个王号而手软。 毫无成为“贵人”的感觉。 每天中午饿肚子的藩王没见过吧? 哎,今天这不就见着了! 一见还见着四呢! 说到这,朱标倒也有些尴尬。他安慰几个弟弟:“这……这王号,日后自有大用处。” “你们年岁还小,还是好好学习的年纪。等到大了就藩的时候,就知道藩王之贵了。” 几兄弟对视一眼,都各自摇头。从大本堂毕业遥遥无期,苦日子还长着呢,又哪里能期待未来就藩的快乐? 朱肃默默将几兄弟的表情看在眼里。想起他们在历史记载中的遭遇,不禁心有戚戚焉。 老朱的这些儿子,肯定是小时候在大本堂里被拘着读书,每天读上十几个小时,毫无其他娱乐,压抑的太狠了。 所以就藩之后,才会一个塞一个的放飞自我,一个塞一个的残忍暴虐。 能不暴虐吗?从小就被如此高强度的压制了十几年,不心理变态都算好的了。 也难怪到了没人管的藩地之后,一个个就都不约而同的开始胡作非为。 到了最后,除了头铁胡闹、经常“伤病”缺课的燕王朱棣以外,没有一个人落得个好下场。 第14章 朱老四和徐妙云 十几岁的少年郎们食量惊人,没一会儿,朱标带来的那一篮子饭菜已经被一扫而空。“大嫂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朱肃一脸的意犹未尽,一边对兄弟们说道。朱樉朱棣几人频频点头。 朱棡看了他一眼,转头问朱标道:“大哥明日,还能带吃的进宫吗?” “怕是难。”朱标道。“不止明日,最近只怕都无法脱身了。” “方才也说了,中都万岁山降了冰雹。前些时候还现了月食。” “中都是我们朱家的龙兴之地,如今天有异象,礼部已经奏请父皇祭祀天地祖先。” “父皇已经允了。明日只怕要下旨令京中斋戒。我等身为朱家子孙,更要以身作则。” “莫说这些不能再吃,只怕宫里原本的吃食,也要降一等。” 这话一出,一群少年郎顿时悲呼连连。朱老四挎着张脸:“本来就是粗茶淡饭了,还要降等啊?” “至少肉菜是不能再有了。”朱老三也是一脸戚戚然。 几人这才知道,这顿竟然是最近吃上的最后一顿肉菜了。朱樉已经开始懊恼,方才只顾着抢吃的,忘记了细嚼慢咽,细细品味一番。 这下好了,一旦开始斋戒,至少得一个月不知肉味了。 朱标事务繁忙,不便久留,和弟弟们道了个别就走了。少年郎们复又坐回了位上,各人都寻了要好的伙伴聊起天来。唯有朱棣双手叉在桌前,不知在想着什么。 “二哥,老三,老五。” “大哥拿来的吃食终究少了些,吃着不太过瘾。” “我寻思御膳房中,该有些来不及料理的肉菜。不如我们到御膳房去,悄悄拿些到后花园烤了……” 这厮竟然嘴馋如此,竟然想去御膳房偷肉吃! 朱肃一脸震惊,看着朱棣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大逆不道的恶徒一般。 永乐大帝年轻的时候,这么欠揍的吗? 啊,话说,几天前自己好像也这么干过。 “我还是算了。”朱樉颓然的摆摆手。“李老头走前要我抄写‘贞观记略’。我得抓紧时间,要不然,今晚又要挑灯夜战了。” 热血上头顶撞夫子是一回事,他可不敢明目张胆的不做课业。马皇后管教严可不是说说的。 “朝中正因诸事焦头烂额,劝你别去捋父皇虎须。”朱棡恶趣味的看了看朱棣的屁股。“免得又挨父皇一顿揍。” 倒是朱肃想了想,感觉颇有兴趣,站起身道:“四哥,我陪你去!” “老五?”朱棡愣住了。“老四胡闹,你也跟着做啥?” 朱棣则是大喜:“老五,好兄弟!” “方才确实没过瘾。”朱肃朝朱棣一笑,然后扭头对朱棡解释道。 “再说了,不就是挨打嘛,捱着捱着就习惯了……” “哈哈哈哈,此话不假!”朱棣一揽朱肃的脖子。 “……罢了。真是胡闹。”朱棡一皱眉头,不再去看两位弟弟。“……自己小心些。” “走咯。”朱棣大笑。“二哥,我会给你捎带回来的!” “多捎一些!”正在奋笔疾书的朱樉头也不抬,从他奔放的动作来看,狂草版的“贞观记略”应该很快就能出炉了。 …… 御膳房是大内御厨徐兴祖的领地。不过此时正是朱元璋用膳的时辰,徐兴祖该亲自带着午膳,去呈给老朱了。故而御膳房正处于空城状态。 朱棣和朱肃两兄弟在窗外窥探,确认里边没有声息之后,朱棣立刻一个鹞子翻身钻了进去,然后伸手拽朱肃进来。 不愧是惯犯!朱肃向十三岁的永乐大帝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两兄弟一阵搜罗,立刻找到了一只白花花的掏洗好的整鸡。甚至已经用姜片等东西腌制好了,应该是要给老朱晚上炖鸡汤用。 好东西啊! 两人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后,朱肃立刻找了個盆儿装起了鸡,朱棣则跑到大灶前,拾了几块木炭兜在衣摆里。 也不翻窗户了,从大门撒丫子就跑。 在御花园烤鸡很大几率会被发现的,与其鬼鬼祟祟,不如速战速决。反正吃到了肚里,老朱还能下旨让他们吐出来不成? 运气好些手脚再利落些,说不定还能赶在有人经过之前,彻底掩埋痕迹呢。 “老五,真有你的。”朱棣开心的看着朱肃,似乎十分兴奋有人和他一起享受这份刺激。“以前我只当你是个闷葫芦,没想到伱和我一样,也是个有胆量的好汉!” “啊哈哈……”朱肃只是笑笑,不答。 自己已经向老朱摊牌了,自然也没必要委屈自己装边缘人了。 倒不如放飞自我,想干啥干啥。反正老朱疼儿子,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等北征的消息回来,他相信了自己是穿越者的事,自己的快乐穿越生活就来了! 两人躲在一颗柳树下偷偷生火,突然间,朱棣手上动作一滞。“老五,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朱肃也愣了。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没有啊,四哥你听错了吧?” “不对,肯定有!”朱棣站了起来,脸上满是笃定。可惜脸颊上一道道木炭的污痕,让他看上去十分滑稽。 “在这里!” 朱棣一个箭步,拨开了一丛花丛。只见花丛里,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一脸的愕然,脸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擦掉的眼泪。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朱棣板着小脸,厉声喝问。 “四哥,你吓到她了。”朱肃一把把朱棣拽到身后。一个小宫女而已,别把人给吓坏了。 他蹲了下来,努力摆出温柔的表情:“你是哪个宫的宫女?为什么躲在这里?” “他不是什么鬼怪,只是脸上被木炭污了。不必害怕的。” 对待女孩子,朱肃还是很温柔的。只是他自己没察觉到,他说话的样子比朱棣更像居心叵测的恶人。 活生生一个骗小萝莉看金鱼的怪蜀黍。 “什么宫女,你看她身上,哪里是宫女的衣服!”朱棣却是一把,把朱肃护到了身后。朱肃一愣,他这时才发现,女孩身上一袭水色丝绸长袄,那材质,明显不是宫女所能穿得起的。 “说!你混进这御花园,意欲何为!”朱棣继续喝问。 女孩又是一愕,但出乎意料的,竟然没有吓得失去了分寸。她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站起身来敛衽一礼,年纪虽还小,仪态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小女子徐妙云,见过燕王殿下,见过吴王殿下。” “徐妙云?”朱棣反倒被这女孩子落落大方的模样弄怔住了。朱肃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惊讶的看看这女孩子,又看了看身前的朱老四。 自己莫不是…… 撞到了永乐大帝和徐皇后,这一对帝后的历史性相识现场? 第15章 老四啊,时代变了 徐妙云,魏国公徐达长女。史载其“天资聪颖,贞洁娴静”,有“女诸生”的美誉。后指为燕王朱棣正妃。二人夫妻恩爱,生有三子一女。朱棣靖难成功之后,更是封徐氏为皇后。徐氏死后,朱棣哀痛不已,此生不再复立皇后。 对于这对在历史上有着深远影响的帝后,朱肃理所当然的,对他们的爱情故事十分感兴趣! 他的眼神逐渐八卦起来。 (?w?) “你认得我们?”朱棣依然皱着眉头,不过语气已经不复刚才的敌意。徐妙云毫不心虚的样子,驱散了他的警戒。 “小女子是进宫陪侍皇后娘娘的。家父乃魏国公徐达。”徐妙云毫不慌乱,不紧不慢的说道。话中条理清晰。 “啊!”朱棣想起来了。母亲马皇后确实经常唤京中贵女进宫,共同做些纺纱织布的活计。 这习惯还是之前朱元璋征战天下时留下的。那时老朱与手下诸将四处征伐,唯有家中老小留在后方。马皇后便担当起了照顾将士们家小的职责,安排诸将家中男孩,与朱元璋诸子共同上学,女孩则由她亲自带着,教其纺纱织布、勤俭持家。 不止孩子,马皇后还悉心照顾诸将遗留在家的家人。她能记得所有老者的生辰,一到了日子,必定亲自带着礼品前去探望。遇到家中有困难的,她往往省吃俭用,甚至变卖自家首饰,省下银钱来急人所难。 这份习惯如今依然存在。老朱的老班底们对马皇后,甚至比对朱元璋更加敬爱! 因为徐叔叔征战在外,所以娘就把徐叔叔的女儿接近了宫中……是这样的啊! 朱肃恍然大悟。史书上说朱棣和徐皇后青梅竹马,原来根子是在马皇后的身上。 “徐叔叔的女儿?”朱棣这才完全解除了戒备。他松开了护住朱肃的手,“那你不去陪着母后,偷偷躲在这里哭干嘛?” 终究只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徐妙云一怔之后,脸上那层强装出来的优雅慢慢剥落。大大的双眼再度蕴满了湿气。“我……我……” “小女子……小女子心忧家父,一时无状,才在御花园里……” “惊扰了两位殿下,实在是……” 女孩儿年纪虽小,但这一哭,却大有梨花带雨之感。连经历过后世无数性感女明星轰炸的朱肃,都有惊艳的感觉。 这小女孩儿,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啊! 小美人儿垂泪,朱肃八卦的眼神转向自己的四哥。朱老四,上啊!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噢,原来是因为北征的事。那有什么好哭的!” “你放心吧,等我长大了,我一定领兵北上,亲手斩杀了那个王保保,给徐叔叔报仇!” 小朱棣单手握拳,遥望北方,未来追亡逐北的永乐大帝此刻霸气尽露! 呃…… 朱肃单手扶额……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人家徐叔叔还没死好不好…… 徐妙云已经怔住了。数息之后,小女孩双眼开始决堤,豆大的泪珠再也不受控制,顺着精致的小脸一滴滴的滴在了花园的泥地上。 “我……我有些不适,先行……告退……”女孩儿咬着下唇,明明难过的紧,却还是在拼命的想忍住泪。草草施了一礼,徐妙云立刻转过身,就想往御花园的出口跑去。 “等等!”朱肃开口叫住了徐妙云。 他先是回头,嫌弃的瞪了朱老四一眼,把正在畅想自己未来征战沙场英姿的永乐大帝瞪的一脸懵逼。 哎,朱老四还是太嫩了些。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毛娃娃,毛还没长齐呢,还没开窍啊! 算了,这里还是,让我经验丰富的朱五爷出手,为这個没用的朱老四挽回局面吧。 毕竟此生是兄弟,就勉强屈尊,当一当僚机…… “徐小姐误会了。我四哥想说的是……” “徐叔叔,不会有事的。” “哎?” “哎?”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响起,不止徐妙云,连朱棣也一脸疑惑,看向满脸笃定的朱肃。 “五殿下是说,我爹没事?”徐妙云彷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她直接忽略了朱肃的前半句。“可是有什么确切的消息?” 自徐达遇伏战报传来,魏国公府一片愁云惨淡。母亲、二娘等皆都寻思觅活,家中叔伯长辈都大摇其头,说大元倾国一击,国公爷在人家的地盘上,又中了王保保计策,此番肯定是凶多吉少。 她想进宫向皇后娘娘探听些消息,但皇后娘娘却只是好言安慰,并不愿意多说。 她听人说,前些日子陛下与皇后娘娘去了五皇子院里,出来后,陛下便否了增兵长城的谏言。说不定,陛下和皇后娘娘在五皇子那讨论过什么,被五皇子听去了呢? “确切的消息,倒也不算……”朱肃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说道:“总之你放心吧,徐叔叔绝对不会有事的。” “他和王保保是老对手了,怎么会完全没有防备,即使是有所损失,也断然不会全军覆没的。” “过一阵子,想必就会有报平安的消息传回来的。” 徐妙云面色一喜。她虽然素来聪颖,但关心则乱,难得有人断言父亲不会有事,不自禁的就想相信。 但此时朱老四却插嘴道:“老五,你别在这胡吹大气。兵事我比伱精通多了!徐叔叔哪那么容易逃出生天的。” 此话一出,两道目光顿时转向了大花猫一般的朱棣。 徐妙云的眼神中带着怨愤。哪怕她再温婉,也难以忍受这个讨厌的四殿下一而再的咒自己的父亲。朱肃的眼神则是生无可恋:朱老四,我这是在帮你补锅呢!有你这么拆台的吗? 这是何等的钢铁直男! “看我干嘛,我说的是事实!” 朱棣一脸理直气壮。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了起来,神色中带着一股“我最懂兵事”的自傲,对朱肃说道:“蒙元王保保那边,所统领的都是骑兵,以逸待劳攻其不备,哪里会给徐叔叔机会!” “自古骑兵突袭,从来都是摧枯拉朽,这回他们还是伏击,只要一冲破了大军队列,绝对就无法重新站稳脚跟。” “场面只会是一面倒的屠杀!” 小朱棣说的有理有据,他指着地上画出的假想战局图,一脸认真的看向朱肃。全然无视一旁徐妙云泫然欲泣的悲愤目光。 朱肃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这厮,谁要和你推演这些战局了!没看见一边的徐妹妹心都要碎了吗! 大胖胖瓦罐鸡乃至堡宗,他们到底是怎么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哎?要是堡宗就这么被提前蒸发了,好像也还不错? 眼见徐妹妹企盼的眼光转向了自己,似乎希望自己狠狠驳斥一番这个一心咒徐达死于非命的憨憨。 为了不让小女孩伤心,朱肃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四哥,你的所谓‘自古’,是指以往历史中的战例吧?”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明军之中,装备了大量火枪,足以在蒙古骑兵的冲锋之中,稳住阵形……” 据史书记载,岭北之战中,徐达就是倚靠着火器营,在蒙古骑兵的冲击之中勉强稳住了阵线,虽然损伤了近万明军,但还是带着大部队步步为营,安全撤回了长城。 “火枪?”朱老四眉头一皱。他确实忘记了火枪的存在。“确实,火枪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骑兵突击。” “但是火枪的装填速度很慢,王保保又是伏击,一眨眼就会突进阵中的。徐叔叔他们肯定招架不过来。” 朱棣继续思索着。他幼年时就喜欢在军营里混迹,经常缠着表兄李文忠问东问西,火枪的优劣倒也十分清楚。 眼看这厮还在固执己见,朱肃下意识道:“火枪射速不够,可以用三段击啊!” “三段击?”朱棣一脸疑惑。 “就是火枪手前中后,排成三列。”朱肃解释道。“三人为一个小组,先由最前面的火枪手射击,然后退至队伍后方专心装填弹药,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开火。而后,再由第三人……” “等到第三人开火完毕,第一人也装填好了。三人交替装弹、开火,弹丸倾泻而出,密集如雨,片刻不停。” “这样一来,蒙元骑兵即使再快,也无法突破阵型。冲过来多少就要死多少。便是骤然中了骑兵伏击,想要重整旗鼓也不是难事了。” 其实在史书之中,并没有记载徐达在岭北之战中使用了“三段击”战法。朱肃只是情急之下,说出来驳斥朱棣的而已。 最早的三段击其实来自于朱元璋的义子沐英,在平定云南时指挥火枪兵使用了三段击。而沐英平定云南是在洪武十四年。现如今,才是洪武五年呢! 不过朱肃这一番“三段击”的理论拿出来,顿时震的朱棣目瞪口呆,他在脑海中不断模拟三段击火枪阵对阵蒙古骑兵的战况。结果不得不承认,运用这一战法,确实能彻底压制铺天盖地袭来的蒙古骑兵! “火枪战术,居然如此厉害!”朱棣的眼中冒出精光。 见终于说服了朱老四,朱肃也暗自松了口气。他伸出手,无比装逼的拍了拍永乐大帝的肩:“老四啊,时代早就变了。” “你不要自觉得精通兵事,就老是沾沾自喜。” “且多学着些吧。” 第16章 我真的是穿越者 “这么说,我爹虽然中了埋伏,但也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安全回京?”徐妹妹脸上泪痕犹在,但表情已经变得惊喜。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朱肃笑着说道。 “我都能想到的法子,徐叔叔天下名将,全身而退的法子肯定比我多多了。” “我想现在,徐叔叔定然已经成功撤入长城了。只是战报还没送回来而已。” “真的?”徐妙云开心的蹦了起来。朱肃不禁失笑,这小女孩,刚刚伤心的时候也是举止得体,一副小淑女模样。现在终于流露出一些小女儿之态了。 或许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徐妙云脸上红了一红。她微微下蹲,再度对着朱肃敛衽一礼:“谢谢五殿下开导。” “无妨无妨。”朱肃挥挥手。他用余光去看一旁的朱棣,只见朱棣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辞,还在沉思着三段击的事。 已经完全把其他人当成了空气。 ……朱老四啊,你不对你未来老婆说点什么吗…… “五殿下,还请容小女子告辞。家母日夜担心父亲,我想去和皇后娘娘告假,回家将这番话告知家母。”徐妙云说道。看向朱肃的一双大眼睛已经恢复了神采。 朱肃有理有据的说明以及话里的那份自信,让她不自觉的相信这个少年的判断。她已经走出了父亲可能马革裹尸的阴霾,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安慰府中的母亲。 “啊,噢。好,那,再见。”朱肃朝他挥了挥手。徐妹妹又行了一礼,她对朱肃嫣然一笑,然后提着小裙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跑着离去了。 “终究还是小女孩啊。心态变的真快。”朱肃再度失笑。这小女孩,才刚转身,就顾不上要扮演小淑女的事了。 “至于这另一个小屁孩……”朱肃转头,朱棣还在那沉思着,甚至还蹲在了地上,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喂,回魂了!”他拍了拍朱棣。 “去,别打断我!”朱老四拍掉了朱肃的手,“既然可以三人一组,那么四个,五個,不是也行……” 朱肃看着魔怔了的朱老四,无语的摇摇头。这厮,老婆都跑了,还在这纠结什么三个四个的。 徐皇后对永乐大帝的第一印象……肯定烂透了。 不理会依然在自言自语的朱老四,朱肃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正午了。是时候回大本堂,承受下午份的摧残了。 话说……自己为啥要和朱老四,跑到这御花园来的? “啊!”一股子焦味,终于让埋头推演的朱棣回过了神。朱肃也突然想起了什么,两兄弟骇然对视一眼。 “我的鸡!!” …… 事实证明,徐皇后可能无法让沉迷推演战阵的永乐大帝回神,但是烤鸡可以。 由此可以判断,烤鸡对于永乐皇帝的诱惑力,要大于徐皇后对永乐大帝的吸引力。 故而:烤鸡的魅力>徐皇后 精炼如上推导过程,得出答案:鸡是在是太美。 ……闲话少叙,总之,朱肃朱棣两兄弟终究还是没吃到美味的烤鸡,回到大本堂之后,他们还遭到了二哥朱樉幽怨目光的洗礼。 说好的给我带些的,鸡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御厨徐兴祖并没有因为丢鸡而大动干戈,想必也是知道了溜进御膳房的小贼究竟是何人后,哭笑不得的选择了息事宁人。 想来也是,两个小屁孩子,怎么可能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摸进御膳房这种宫中重地? 不过是侍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大本堂的日子一如既往的无趣。朱肃这几天也好好的上课,也没再整些类似“抡语”的幺蛾子。他沉下心来,静静等着北边战报入京。 只要战报一来,自己的穿越者身份,老朱也该信了吧? 穿越者身份一曝光,还怕不能拿捏老朱,让他乖乖准自己退学? 只是朱肃实在低估了这个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都几周过去了,老朱那边依旧杳无音信。大哥朱标所说的祭天斋戒倒是准时到来了,一连几天的斋饭,吃的朱肃嘴里直犯干。 百无聊赖到了一日傍晚,朱肃正听着台上宋老夫子讲的论语昏昏欲睡,二虎突然从外头进来。 “宋大人。陛下口谕,宣五殿下乾清宫见驾。” 正摇头晃脑的宋老夫子闻言一呆,朱肃则是大喜。 来了!终于来了! …… 吱呀一声,乾清宫的宫门被关上了。 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棂,不均匀的洒在了乾清宫内的地砖上。昏暗的室内让朱肃不自禁的眯了眯眼睛,内侍们应该都事先退下了,偌大的乾清宫里,连一点儿声息也没有。 “爹?”朱肃看到窗前,有一道如山岳般的背影。 “老五。”朱元璋转过身,他面色复杂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过来,来这坐下。” “爹你这是?”朱肃有些毛骨悚然。老朱这什么情况?不会是把自己当成妖孽,准备大义灭亲吧? 他有些心虚的看了看两边的帷帐。莫非,里面藏着三百刀斧手,就等着摔杯为号? “……偷偷摸摸的张望什么呢,给咱过来!”见朱肃一脸心虚的瞄来瞄去,老朱一股无名邪火又冒上来了。 “啊,好。”这才是正常形态啊!朱肃放心了。不对儿子凶巴巴的老朱,算什么老朱? 朱元璋也坐了下来。他指了指桌上的两封战报:“这两份,分别是北征西路军、中路军的前线战报。” “西路军傅友德连下数阵,已攻下了大半个甘肃了。” “中路天德虽中了伏,但他反应很快,倚靠着火枪和步步为营的战术,挡下了王保保突袭的大军。在那种局面里,竟然硬生生保住了保住了大半主力,安全退回了长城。” “……一切,都和你说的,一点不差!” 朱肃看着那两封战报,没有说话。他知道,老朱一定还有下文。 “……老五啊,咱问你。” “这北征的战局发展,你是怎么料到的。” “是不是伱自己想出来的?又或是有高人指点的你?” “这是国家大事。你如实对爹说。” “不准说谎!” 看着老朱严肃的脸,朱肃心里暗叹口气。 这位便宜老爹,事到如今,还是不愿意相信穿越者的存在吗? “爹。”朱肃也坐直了身体,无比严肃的再次宣言。 “北征的战局,不是我想出来的,也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我的。” “是我前世的时候,在历史书上看到的。” “我真的,是跨越了六百五十年时光,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一名穿越者!” 第17章 大明还有两百七十多年就亡了? 这一次,朱肃没有抖机灵,也没有吊儿郎当。他无比严肃的和朱元璋对视着,乾清宫中的空气再次陷入了沉寂。 良久,朱元璋才叹了一口气。 “不可思议……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奇事……” “咱还想着,是不是你拜了什么方士为师,或者得了什么谶纬邪书。” “不过也是,那些谶纬之言,多是似是而非。那可能如你这般,预料的这么详尽的。” “您这是信了?”朱肃喜道。 “那两封战报摆在咱的面前,咱又如何能够不信?”朱元璋不再正襟危坐,他靠在椅背上,拿起桌上的白玉如意,在手中拍打起来。“这么说,你真是从六百五十年后的未来,穿回来给咱当儿子的?” “嘿,倒是有趣!” “呃……”什么叫穿回来给你当儿子,说的和我上赶着似的。 朱肃嘿嘿一笑,上前个老朱捶起肩膀来:“您洪武大帝的名头,在后世,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给您当儿子,那是咱的福分呀。” 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当逍遥王爷,当然要上赶着了。 “真的?”老朱眼睛一亮。“那你说说,后世人都是怎么评价咱的?” “那自然是极尽赞美!”朱肃狗腿的拍着马屁。“您的功业,那是妥妥的彪炳史册!”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光是这一条,便是秦皇汉武所不及之伟业!” “更别提您本淮右布衣,却能崛起于乱世,便是开大汉四百年基业的汉高祖也不能及。他好歹还是个亭长呢!” “后世有谁人不知,我大明开局一只碗,结局一根绳,铮铮铁骨,光耀千秋……” 朱元璋本来正拍着白玉如意,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得。朱肃所说的,都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事儿,听到这些果然为后世所传颂,他大有不虚此生之感。哪有不得意的? 但听到“开局一只碗,结局一根绳”那儿,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开局一只碗他猜得到。毕竟自己化过缘,那也不是什么隐秘。但结局一根绳…… 细细一想,顿时脸上一黑。 “老五。”老朱也当了几年皇帝了,早已练到了七情不上脸的境界。 但他单是收起面上得色,室内温度就陡然降了七八度。 “细说‘结局一根绳’的事儿。” “啊?”朱肃一呆。脸上不自禁的滑过一滴冷汗。 完了,说顺嘴了。本来还想着,先只说好话,把老朱哄高兴了,答应了自己从大本堂退学的事儿再说呢…… 把一根绳的事儿告诉老朱,老朱还不得暴跳如雷?自己还怎么开口退学的事儿? 见朱肃嗫喏着嘴就是不说,朱元璋眼神微微一凝。 “老五啊。那你给咱说说。” “六百五十年后,那时的我大明朝,是一副怎样的盛况啊?” ……哎哟我的好父皇,还盛况呢。 那时候,伱的大明都凉了快四百年了! 见朱肃依然面有难色,朱元璋的心开始往下沉。他一拍桌案: “说!给咱说!” “是哪个不肖子孙,当了这亡国之君!” “我大明,究竟是怎么亡的!” “父皇息怒!”朱肃被唬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就跪了下来。 “您……您先别生气。大明亡国,距如今还有二百七十余年呢。” “盛唐享国不过二百八十九年,两宋加起来才三百一十九年。强盛无比的大汉前汉才二百一十年、后汉也才一百九十五年。” “算起来,我大明享国,其实还算长的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老朱对自己动真怒,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皇者龙威,是真真切切吓到他了。 心里不禁也有些庆幸。幸好老朱虎毒不食子。 要是换了其他穿越者,敢在老朱面前说大明亡了这种话。只怕现场就要被暴怒的老朱拔剑斩了! “二百……二百七十余年……” 朱元璋目光怔怔。他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颓然靠在了那张黄花梨太师椅的椅背上。 他向来自视甚高,又以布衣之身平了天下,自觉远胜历朝皇帝。至少,在知晓民间疾苦这一方面,他是有绝对自信的。 朝堂上任何的蝇营狗苟,都瞒不过他洞悉一切的眼光! 出身的不同,以及这一路走来的经历,让他比其他皇帝更多了一份明悟:得民心者得天下。想要天下长治久安,就必须要惩治贪官污吏。只要手握民心,天下就能万世不易! 他甚至已经开始实行一個计划:制定一个万世不易的法则,让这个天下的万事万物,都依照这个法则去运转。 如户籍、如路引、如海禁…… 只要按照这一框架,江山,将万古不变的,永远掌握在朱姓皇帝的手中! 但是,现在朱肃告诉他,大明朝只存在了二百七十余年。 他满怀信心的认为,自己打下的基业,即使不能万世长存,也该能能存续个千年、万年。 结果,却只仅仅区区数百年! 那么,咱的大明,和那些汉唐两宋,又有何区别? “大明……大明是怎么亡的。” 见朱肃一脸犹豫,朱元璋一拍桌案。 “说!全都说!” “彻彻底底的说!我大明!究竟是怎么亡的!!” “大明之亡,后世有很多说法。” 朱肃怂拉着脑袋,开始娓娓道来。 “从明面上看,大明亡于内外交困。内有李自成、张献忠等举旗作乱,外有……” “哼!果然是乱民作乱吗。”还没等朱肃说完,老朱就冷哼一声。这一套剧情,老朱可太熟悉了。 “李自成,张献忠……咱记住了!你继续说。” “百姓作乱,必是由于朝政荒废。这是国家出了昏君!是哪个不孝的龟孙,不学他勤政的祖宗,偏偏学那元顺帝荒废朝政,最后弄烂了我大明的大好江山?” 老朱气场全开,咬牙切齿。 “……倒也不能全怪崇祯。”朱肃张口,忍不住给大明最后一任皇帝说了句好话。“崇祯”二字一出,朱元璋就猜到了这是一个年号。所谓“崇尚祯祥”,这个年号,必定就是大明亡国之前最后的一个年号了。 他的心里又是一紧。 “崇祯帝虽然能力不济,但也有重振大明之心。只是大明那时已经病入膏肓。” “先是天灾不断,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崇祯五年,粮食颗粒无收;崇祯六年,大水漫地,飘没庐舍;崇祯七年,秋蝗漫天,百姓易子而食;崇祯八年……” 朱肃如数家珍,细数崇祯年间的各种灾害,竟是年年都有大灾,听得朱元璋面泛铁青。 “……那时正值小冰河时期,八月都能飘雪,百姓光冻死饿死就有无数。又有疫病泛滥,一场鼠疫,甚至导致京营将士还未等敌军来袭,便已死的十不存一。” “如此乱局,崇祯空有重整河山之心,但手中无钱无粮无兵,又如何挡得住明末的这份败局?” 第18章 大明之亡 “哼!”朱元璋闷闷的哼了一声。无疑,朱肃这种“无力回天”的论断,让他彻底破了防。 “便是如此,朝中若是有忠臣良将,亦不至于走到亡国这一步!” “那么多领兵的将军,莫非全都做了乱臣贼子?” “对了,勋贵呢,咱开国,封了那么多与国同戚的勋贵,为何没人站出来扶保江山?” “莫非他们都断子绝孙了不成!” 朱肃抬眼看了老朱一眼,心说他们倒不是断子绝孙了,只是再过个几年,就要被您亲手祸祸的差不多了。 没几个香火能撑到明末的。 不过此时老朱正在暴走,朱肃也不敢提这一茬。便避重就轻说道:“那时的大明,已经没有多少堪用的良将了。” “那时,文官早已掌了重权,不断打压武将地位。大明文贵武贱,小儿皆知。武轻文重的风气愈演愈烈。以至于我大明后期,一个六品的武将守备见到一個七品的知县,都要打躬作揖,而知县却趾高气扬,不屑还礼。” “武将领兵出征,必受到文官重重制肘。不知兵的文人监军越过主将胡乱指挥,将领分毫不敢违抗。可若因此招致战败,却由身为武官的将领受过,监军则最多被申斥一番,板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到了崇祯年间,甚至找不出几员能统领大军的武将了。大军主帅,往往由文官担任。即便如此,朝中大员们也是极尽忌惮。文官们为排除异己,枉顾朝廷大事,随意颠倒黑白。党同伐异,不择手段!” 朱元璋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大明在两百多年之后,会变成朱肃口中的这副模样! “卫所呢?咱设立卫所,划定军户,能为大明世世代代养出百万兵马!便是连年灾年军户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派一只猪当统帅,都足以将那什么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彻底覆灭了吧?” 朱肃摇了摇头。“呵……卫所军制。” “李自成,可就是驿所军户出身。” “驿所军户?”老朱怒目圆睁。“军户有田有业,只要我大明在一天,他们世世代代都有铁饭碗。又为何要反?” “自明太祖……也就是您那个……之后,卫所军纪废弛,士官肆无忌惮兼并军户土地,渐成地主。失去土地的军户限于户籍身份,只能世世代代为军户,无法另谋生路,渐渐沦为士官奴仆,永世无出头之日。” “也因此,越来越多的军户宁愿逃籍成为流民,也不愿世代为奴。卫所缺员严重,十不存一。” “再者,到那时候,军户们早不复先祖之勇武了。他们世代务农,又训练废弛,哪里懂得行军打仗?其战力之低迷,往往几十流寇,就能击溃数千卫所军。” “更兼连年天灾,卫所军户食不果腹,对朝廷亦是怨念深重。李自成、张献忠等反贼登高一呼,流民、军户竟无不景从……” 这一番话,说的朱元璋瞳孔剧震,他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卫所之弊,竟至于斯! 这可是他最为得意的一项国策啊!他曾满心欢喜的以为,只要实行卫所制,大明便永无兵员之患,足以保大明江山永固…… 却没想到,军户出身的李自成,竟成了捅死大明的一把尖刀! 想起自己曾在朝会上放出豪言,言道“朕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老朱就觉得自己躁得慌! 养兵百万,却是帮反贼养的! “所以,那个军户李自成,就是领着我大明无数的军户流民,埋葬了我大明的基业,夺走了我朱家的江山是吗。”老朱的声音掩盖不住的疲惫。 自己最得意的国策,竟然是错的……这深深的打击了他的自信心。 “是,也不是。”朱肃摇了摇头。 “亡了大明的,确实是李自成。但最后坐江山的,却不是他。” “不是他?”朱元璋又震惊了。今日所听到的东西实在是太过离奇,他撑着扶手,探出身来。 “你不是说大明亡于内外交困,内有李、张等人……” 说到这,朱元璋眼中凶光暴涨。 “这么说,夺得这江山的,是亡于外敌?” “莫非,是蒙元?” 老朱双手青筋暴起。心里的杀意已经压制不住了。蒙元!蒙元!莫非,咱有生之年,没有根除蒙元这个祸胎,又让它卷土重来了? “不是蒙元。”却见朱肃又摇了摇头。 “是建州女真。” “建州女真?” 老朱懵了。 “这又是什么劳什子玩意儿?” “建州女真,是居于辽东的一个少数民族。以渔猎为生。”朱肃答道 “其本不过是一个小部落,我大明还对其多有恩惠。但其崛起之后,却数次袭扰我大明北方边境。” “最后更是趁着我华夏乱局,来了个黄雀在后,窃据神器,夺了我汉人江山!” 老朱惊的眼睛都快掉了。他急急问道:“那李自成呢?张献忠呢?” “他们击败了我大明,却被一个小部落摘了桃子?” “李自成一行……终究只是流寇罢了。” “他们攻下京城之后,自觉大局已定,便大肆享乐。向官民‘拷饷’,得银七千万两。” “然不过四十二日之后,他们便丢了京城,仓惶逃窜。” “废物,废物!”老朱痛心疾首,倒是对李自成恨铁不成钢起来。马上他又想到了什么,恨恨道:“区区如此废物,大明朝廷上下,竟束手无策!” 朱元璋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朱肃担心的看着他,害怕他因太过生气,直接气死在这乾清宫里。 幸好老朱此时还是壮年,暂且还受得住。他捂着胸口,抬起眼看向朱肃:“所以,那建州女真,便入主了咱的江山?” “是。”朱肃点点头。想起那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神州自此板荡。华夏再也跟不上世界的步伐,女真皇帝却在百姓的血肉上吹嘘着“康乾盛世”“十全老人”…… 直到西方的坚船利炮轰开了国门,老妖婆依旧想把所有华夏人民踩在脚下,恬不知耻的宣称:“宁与友邦,不与家奴”“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想到这些,朱肃也不禁握紧了拳! 第19章 无耻!无耻之极! 乾清宫陷入了寂静。夕阳已然落山,屋里一片漆黑。父子二人却都默默无言,两人都没心思唤宫人内侍来点起蜡烛。只是由着夜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良久,心情激荡的朱肃才悠悠开口:“可怜崇祯,若是生在了太平年月,或许也是一个守成之君。” “天启七年,崇祯那个躲在宫中做了七年木匠活的皇兄驾崩,将这个残破的天下,交在了年仅十六的崇祯的手上。” “当年十一月,崇祯诛杀权阉魏忠贤,将阉党连根拔起,任用以“忠正”“贤德”闻名的东林党人。颓丧了数十年的大明朝,竟隐隐有了一丝中兴的气象。” “那时的京中百姓,无人不拍手称快,個个都欢庆大明朝终于迎来了一位少年明君,一位新的中兴之主。” “哪成想,呵。”朱肃的声音极尽嘲讽。“什么‘忠正’,‘贤德’,不过是另一群无用无耻之徒。” “‘平日束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他们倒是有了后世名,但这大明江山,却在所谓的‘众正盈朝’中,彻底沉沦了下去。” “说。”老朱的声音毫无起伏,“给咱,继续说下去。”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夜。作为大明最后一任皇帝的崇祯,已自知无力回天。” “他安排三位皇子逃出京城,后返回后宫,命皇后与贵妃自缢,并拔剑,斩杀了自己的妃嫔。” “连他最爱的两个女儿,都被他忍痛……” “她们一个才十五岁,另一个,才六岁啊……” 朱肃扭过头,说不下去了。老朱在黑暗中的身躯一振,竟有两行亮晶晶的泪,从洪武大帝的虎目中淌了下来。 那是自己的子孙啊! “说,继续说。”他死死盯着黑暗中的朱肃。 朱肃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次日,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宫中诸人已做鸟兽散。崇祯亲往前殿鸣钟,坐于殿上等候百官入朝。” “然而,等了一日,却无一人进宫面圣……” “……”老朱眼睛凝了凝。皇帝亲自鸣钟,却无人入朝…… 这是朝中上下,连一个忠良也没有了啊。 “你继续说。”他冷声道。声音里已经抑制不住的带着煞气。 “……那时,李自成已经攻入皇城了。崇祯皇帝带着太监王承恩,于煤山,自缢。” “结局一根绳……呵,结局一根绳……”老朱终于明白了结局一根绳的意思。他咬着牙,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临死前,崇祯皇帝留下了最后的遗诏。”朱肃继续说道。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 “‘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 “‘任贼分裂朕尸,无伤百姓……一人’……” 朱肃缓缓说道,大明帝国最后一任皇帝的遗诏,如轰雷一般,在明太祖朱元璋的耳边炸响。 朱元璋情不自禁的站起身,眼睛里满是痛惜。 “他……他是这么说的?” “……是。”朱肃点头。 “好孩子……这是个好孩子啊!”朱元璋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似乎,已看到了一个穿着龙袍的青年,在一片废墟之中,满面惭然,跪着祈求他这个祖宗的原谅。 他甚至在死前,还在担心贼寇会不会迁怒百姓! “咱……咱不怪你,你必是已尽了力,要怪,就怪那些奸臣、贪官、反贼、鞑虏!” 老朱咬着牙,焦躁的在乾清宫中踱来踱去。 “那些个乱臣贼子,竟敢如此欺辱咱的子孙!” “让他连死了,都满怀怨愤!” “可不!”朱肃也是恨得咬牙。“昔时国库贫乏,朝廷发不出军饷。崇祯无奈之下,只得落下脸向朝中大臣筹银。费尽心思,才筹到了白银十二万两。” “可李自成进京之后,竟在京中,搜刮出了七千万辆白银!其中,多数来自朝中官员!” “什么!”老朱简直不敢相信。 贼人能拷出七千万两,皇帝拉下脸来,竟然只筹了十二万两?? 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这些朝中大臣,哪个不是读圣贤书,满口的仁义道德。 竟然如此……如此…… “无耻,无耻之极!”老朱怒吼出声。 “还有更无耻的呢。”朱肃哼了一声。 “东林党有一领袖,名唤钱谦益的。听闻国破君死的消息,他的小妾悲不自胜,劝他一起投水殉国。” “这厮到了江边,竟然怕了!托称‘水太凉’,不敢赴死。” “等到了建州女真入寇中原,发布‘剃发令’,要所有汉民将头发剃成鼠尾。并宣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这厮竟带头响应,直接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圣人训示抛到了脑后,把头发剃成了丑陋无比的老鼠尾巴!” “他那小妾质问他,他竟恬不知耻,说自己剃头是因为‘头皮痒’!” “身为朝廷大员,东林党领袖,平日自诩道德君子,都无耻到这个地步!” “这厮日后,甚至在鞑虏的朝廷里,做到了礼部侍郎!” 朱肃恨声道。 “呵呵,‘水太凉’,‘头皮痒’……好哇,好哇……” 老朱怒极反笑,他额前青筋暴跳,甚至已经血贯瞳仁。 钱谦益的这份无耻,成了压垮老朱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踉踉跄跄,走到了剑架前。忽然呛啷一声,拔出了那柄跟着自己征战天下、斩杀过无数贼寇鞑虏的宝剑。 “无耻逆贼!” “给咱死!!!” 寒光闪过,那张坚硬厚重的金丝楠木御制桌案,竟被直接一劈两段! “陛下?” 乾清宫大门被猛然推开。二虎与一众甲士腰挎长刀,手执火把,急匆匆的冲进了进来。 待看见了宫中并无他人,只有依旧余怒未消的陛下和五皇子,以及那张被一劈两半的桌案之后,二虎愣住了。 陛下方才,明明大喊逆贼…… 逆贼呢? “退下……”老朱犹自盯着被劈成两半的桌案。那桌案终究不是钱谦益,他手握着宝剑,只觉得那口气郁结不去,胸口堵得厉害。 “陛下?”二虎担心的看着他。 “咱说,退下!”老朱怒吼,二虎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带着侍卫们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老五。”过了良久,老朱才勉强平复了些思绪。 “天色晚了。你先退下吧。” “咱累了。要好好歇一歇。” 定鼎江山、气吞万里如虎的明太祖,此时却仿佛老了数十岁一般。 “……是。”朱肃担心的看了便宜老爹一眼,躬身应是。 他不禁有些后悔。一说到明末乱局,难免激动了些,似乎刺激到老朱了。 见老朱依旧在那里出神,朱肃行了一礼,轻声往宫门退去。 “老五。”老朱再度开口了。 “嗯?我在。” “记住,今日和咱说的这番话,不许在外头说。”老朱说道。 “……是。”朱肃点点头。他还是知道轻重的。自然不会在外面乱说。 “去吧。把门带上。咱休息一会。”老朱挥了挥手,也不管地上一片的狼藉,提着宝剑缓缓转身,坐在了正中的那把太师椅上。 朱肃再度点了点头,他倒退着走到门口,将大门轻轻关上。 透过门缝最后看到的,是洪武大帝那欲择人而噬的眼神。 第20章 咱要创造一个万世不易的大明! “重八,你怎么了?”深夜,坤宁宫,马皇后被辗转反侧的丈夫扰醒,发觉丈夫正望着帷帐出神,忍不住担心道。 “妹子,咱吵醒你了?”见自己不小心吵醒了妻子,老朱语气中有些抱歉。 自乾清宫谈话之后,他便陷入了负面的情绪当中。朱肃走后,他又拿起宝剑,将乾清宫的那张御案砍的七零八落。 他恨不得,将那些胆敢欺辱他子孙的昏官、反贼统统砍死,好稍解自己心中之恨! 然而,那些都是两百七十多年后的人物。纵使他朱元璋能开天辟地,白手创出大明朝这等大基业,却也无法穿越时空,将那些两百年后的家伙们斩尽杀绝! 他疯狂的以宝剑砍斫书案,却无法消解丝毫胸中的狂怒! 最后还是马皇后闻讯赶来,拦住了状若疯魔的朱元璋。 看到马皇后,朱元璋终于不再暴怒了。只是颓然的坐倒在椅上,一句话也不说。 马皇后也不问,她挥退了宫人,如同当年还微末时那般,亲手为丈夫更衣洗漱,为他脱靴,抚慰他上榻歇息。 然后呆在丈夫的身边,静静的陪着他。 乾清宫已经一片狼藉,自然是住不得了。是以今晚夫妻两住的是坤宁宫。 然而不再狂怒的朱元璋,却依旧无法入眠。 他不敢闭上双眼,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仿佛看到了他的江山遍地烽火、他的百姓为异族践踏、他的后人吊死在枯树上! 如同噩梦! “重八。”马皇后担忧的看着老朱。“是不是方才,肃儿对你说了什么?” “……果然瞒不过咱妹子。”老朱看了结发妻子一眼,苦笑一声。左右也睡不着了,他干脆站起身,坐在了屋角的圆桌旁。 他伸手给自己斟一碗冷茶,一仰脖,一饮而尽。 “更深露重,怎还喝起了冷茶。”肩头微微一暖,是马皇后拿了件长袍给丈夫披上。 她顺势在老朱的对面坐了下来。“说说吧,肃儿他……都说了什么?” “他……”老朱有些犹豫。他不想让妻子承担这份沉重。 “重八,我是你的妻。”马皇后的面容无比严肃。“无论何事,你我都该共同担着才是。” “莫非,你是觉得我小门小户,配不上伱朱皇帝了不成?” “妹子,这,这话又怎么说……”此话用在老朱这可谓无往而不利,老朱立刻就怂了。 “这……唉。咱就告诉你吧。” “老五他……告诉了我,大明最后一任皇帝的死状!” “大明……最后一任皇帝?”马皇后一愣,心中骤然一紧。 他的大儿子是太子,大明最后一任皇帝……也是她的未来子孙! “是……是什么模样?” “唉!”老朱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就着屋里的月光,将朱肃所说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马皇后。 “他……他竟然……” “是吊死的……” 说完崇祯吊死煤山,马皇后已是红了眼眶。 “让自己的儿子逃命,自己却宁死不逃。” “杀妻,杀女,而后自尽。” “死前还在愧疚,自己对不起祖宗。” “如此刚烈的皇帝,却肯向贼子恳求,勿伤百姓一人……” “甚至宁愿自己死无全尸……” “这……这是一个好孩子啊……” 马皇后已语带呜咽。之前见老朱这般愤怒,他满心以为,定然是亡国之君种种的不孝之举,气坏了他。 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宁折不弯、一心为民的孩子。 历朝历代,何曾见到如此刚毅勇烈的亡国之君? 而且这个孩子,竟是死的这般的……悲怆。 马皇后怔怔的看着地上一抹如霜的月光。在那抹月光里,他仿佛看到了一個长相酷似太子朱标的青年,一脸悲戚的朝自己叩头,然后毅然决然的,将脖子伸进了挂在枯树上的绳结之中…… “他是含恨死的。”老朱恨得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的这几个字。“‘然皆诸臣误朕’,他是被那些杀千刀的官儿们,给唬了去了!” “奶奶的,这些贪官贼官,该杀,统统该杀!” “重八,别冲动。”马皇后忙拉住他。生怕他一时冲动,拿如今朝堂上那些官儿开刀。“崇祯那孩子是两百多年以后。那时的官儿,和现在朝廷上的百官可没关系!” “还不是一样?”老朱两眼一瞪,“你看看那些官儿,咱的儿孙拉下脸向他们筹银,十几万两就打发了。贼军杀进城来,直接刮出了七千万两!七千万!” “这些读书人,满口的仁义道德,脸都不要了!依咱看,咱这一大宝剑往朝堂上劈下去,十个有八个都不算无辜!” “那也不能乱杀啊!”马皇后柳眉一竖,丝毫不虚暴怒中的洪武大帝。“现在天下刚定,你因为未来两百多年还没影儿的事儿,就想大杀朝臣,以后谁还给你当差?你还当什么皇上?” “那……那怎么办!”老朱愤愤道。“知道了儿孙日后要被这样欺辱,咱们当祖宗的,就只能这么干看着?” “那也不是。”却见马皇后擦了擦眼里的泪花,拉过老朱的双手,让老朱面向自己。 “重八,我是妇道人家,本来不该干预朝廷政事的。” “但是崇祯也是我的子孙,这事儿我必须得说。” “两百七十年后的局面,咱们管不了,也拦不住。” “但是,咱可以管好现在!” “妹子,你是说?”朱元璋也猜到了些什么。 “重八,上天让肃儿穿越到现在,就是我们的机会。”马皇后肃然道。“你是大明开国的皇帝,肃儿则知晓大明未来的进展。” “不,只怕不止如此,大明未来的灾难,将面对什么样的敌人,皇帝未来施政的弊端……乃至于什么政策是救国良策,什么政策会唱歪了经,肃儿必定都门儿清!” “有了肃儿在,你大可以帮子孙提前补好窟窿,避免那场惨剧的发生!” “唔?”老朱神情一震。 其实,他未必没有想到这一节。只是方才听到自己后人的惨状,加上对钱谦益等人无耻行径的愤怒,彻底蒙蔽了他的理智。 他本就是个易怒的人。 再加上得知自己引以为傲的军户制度,在日后彻底崩溃,成为了大明江山的掘墓者,这种挫败感,让一向自信的他,变得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他甚至想过,这莫不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操纵着这一切?它让一个皇朝,永远逃脱不了三百年的轮回。 大明的灭亡,莫非也是宿命? 但现在马皇后的这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一般,让他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他胸中的积郁,化作了熊熊燃烧的壮志。那个气吞万里的洪武大帝又回来了。 “妹子说的对!不错,两百七十年又如何?即便是上天划定了咱大明的寿数只有两百七十年,现在既然咱知道了这事,咱就和特奶奶的上天掰一掰手腕!” “补上窟窿还不够。咱,要创造一个真正的,万世不易的大明!” 在这个深夜里,洪武大帝朱元璋的这一声低吼,终将在那只幼龙的帮助下,响彻整个历史长河! 第21章 汝等,可知道建州女真! “据老五说的那些,咱的大明亡了,是因为这些窟窿。” 转换了思路的老朱立刻开始回忆朱肃所说的话,他站起身,在月光中踱起步来。 “灾害、官员、军队、鞑子。” “天灾不断,百姓少了吃的;官员贪腐,没有可用之人;军队孱弱,竟然连流寇都打不过;鞑子袭边,朝廷里头外头两边救火。” 要是朱肃在这里,一定会惊叹于老朱这份惊人的总结能力。 要知道,在乾清宫的那一番谈话,完全是想到哪说到哪,十分笼统不说,话语既不系统,也无条理。 老朱竟然能在这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中,无比准确的找到重心所在,将明末的局面料出个七八分。 这份功力,不愧是建了国的。 “重八,你有主意了?”马皇后问他。 “哪那么容易。”老朱烦躁的摇了摇头。“刚刚气昏了头,没细细问老五。何况那是两百多年后的事儿,咱就算留下了政策,也防不住某些不孝子孙,给咱唱歪了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肯定是一代又一代,慢慢演变成那样的。” “唉,这窟窿可不太好补。” “那怎么办。”马皇后道。“咱们知道了这事,可就得尽力才是。以后的大明有哪些后患,最好都给后世子孙一个一个根除了。” “即使慢慢又有了新窟窿,只要咱们这代根基打的好,后世等江山交到了崇祯那样的好孩子手里,他也不至于无力回天。” “妹子这话说得在理。”老朱点了点头。“还是要和老五好好谈谈。说不定,能在他那儿得到些好办法。” “不过,倒是有一個窟窿,咱现在,就能为后世子孙彻底堵上。顺便,帮咱那个好儿孙崇祯,好好的出一口气!” 朱元璋说着,眼中已经放出了凶光。 “重八,你是说……”马皇后也反应了过来。 “没错。正是妹子想的那个。”老朱冷冷一笑。“这一回,妹子不会劝咱,莫要大开杀戒吧?” 马皇后亦猜到了。但她只是愣了愣,然后对老朱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她可不是,那些只知妇人之仁的寻常女流啊…… …… “陛下,圣躬万福!” 依旧是天还未亮,谨身殿却已是烛火通明。见皇帝身穿明黄龙袍踏步而至,百官忙俯身行礼,同声问候。 “起来吧。”老朱一振衣袖,面上一片肃然。明明彻夜未眠,却丝毫没有倦态。周身却散发出阵阵皇者威严。 “陛下这是怎么了……”丹陛之下,有臣子偷偷抬眼观察朱元璋,揣测着老朱的意思。 自前些日子北征之事始,这是第二次突然急召诸臣入宫了。而且,这次非但仅有中书省官员,连礼部、兵部诸官,以及在京的勋贵、大将也都被唤进了宫。甚至,太子朱标也列席其中。 至于最反常的,还是…… 众臣惊讶的发现,自建国之后,便极少在诸臣下面前露面的马皇后,此时也穿着极为正式的华贵袍服,正襟危坐在皇帝朱元璋的左侧。 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竟要整出这么大的阵仗? “中立。”在群臣一片惴惴之中,老朱开口了。“朕问你。礼部先前入贡的名单之中,可有‘建州女真’这个名字?” 中立是礼部尚书陶凯的字。陶凯忙应声出列,听了老朱的话后却是一愣。“建州女真?” “没错,就是这个破名儿。”老朱的声音彷如来自九幽地狱。“谁能告诉朕,这个建州女真现在,多在何处聚居?共有多少部众?” 不止陶凯,满殿文武都被老朱给问懵了。建州女真?什么玩意儿? 没听说过啊? 纵然是在女真人建立的金朝,建州女真这一部,也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部落。更何况,此时的建州女真,还没和大明建立联系,甚至这名字也还没正式确立呢。 建州女真,原为元庭五万户府中的斡朵怜万户府。元朝败亡之后,建州女真分为三部:胡里改部、托温部、斡朵里部。 失去了元庭大腿的他们实力越发衰弱,被野人女真追在屁股后面咬,一路逃到了图们江南岸的阿木河地区。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洪武二十一年,老朱与建州女真三部建立了联系,意图拉拢他们共同抗击元庭,建州女真三部才得以沿松花江和牡丹江,迁居到图们江流域安居。 随后的永乐元年,永乐大帝朱棣设立建州卫,后又接连设立了建州左卫和右卫。才有了“建州女真”这个统称。之后,大明几代皇帝,更是数度加恩。 对于这些女真人,明朝政府采取了极其宽大的方式、以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宽厚仁和,接纳安置了他们。 明政府给予他们的待遇,甚至远远高于对汉族百姓的待遇。近代清史学家孟森曾感慨道:“明之惠于属夷者,以建州女真,所被为最厚!” 然而,却是养活了一只白眼狼! 朱肃虽然也算懂些历史,但建州女真的演化迁移,他却是不知情的。自然也不知道建州女真现在连个官方点的名字都没有。是以老朱“建州女真”四字一出,满朝文武相顾懵然,竟然没有一个知道的。 朱肃还没用“鞑清”这个名字呢! 其实,就算他们听过这名字,估计也会很快遗忘。毕竟建州女真实在是太弱小了。相对于大明来说,他们就像是一只蚂蚁,一个毫不值得在意的丧家之犬。 若非那时的大明四处寻找可以帮自己牵制蒙元的势力,若是没有大明未来的加恩,他们早就湮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又怎么会被现今的大明诸臣所注意? “臣遍思礼部诸方国部落的名单。回陛下,并无建州女真之名。”礼部陶凯在心中确认了三遍,这才跪下对朱元璋禀道。 “陛下,兵部亦无相关讯息。”兵部尚书也禀道。“想来……此部女真,或许并不存在,抑或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部落。” “因此,我等才无所闻。” “你们都不知道吗?”老朱的脸黑了下去。 百官相顾无言,老朱怒不可遏。 莫非,这建州女真,现下真的,还不存在吗? 连这一个小小窟窿,咱都没法给子孙补上吗? “汝等快想!今日,必须给咱将这建州女真找出来!”老朱开始不讲理了。“若有找到建州女真的,咱记他一个大功!” 场面依旧沉默。群臣只得冥思苦想,却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 “陛……陛下!” “奴婢,奴婢想来,知道那建州女真……” 一片可怕的寂静中,竟是角落的一个小太监跪了下来,他尖着嗓子,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上。 第22章 犁庭扫穴! “你?” 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殿中众人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老朱更是虎目微眯:“说!” “那个劳什子建州女真,究竟在何处?” “回,回陛下。”小太监答话道:“建州附近,本无女真人居住。” “但近年,有三部女真因战事,迁移到建州附近。想来,这就是陛下您所说的建州女真。” “这三部女真,是胡里改部、托温部、斡朵里部!” “哦?”刘伯温似乎想到了什么,出班禀道。“陛下,此三部女真本受元庭庇护。但如今元庭势弱,其与野人女真首领兀狄哈达乙麻赤,乃是世仇。” “确实很有可能受到野人女真的进袭,被迫沿江迁徙至建州附近。” “若说诸部女真之中,谁最有可能是建州女真,确实是这三部无疑。” 他心中有些疑惑,朝廷上下并无相关消息,陛下是怎么料到女真三部沿江迁徙至建州附近,还说出“建州女真”这个名字来的? “此三部女真,部署在三到五万人之间。只是女真中的小部族。”兵部尚书也出班禀道。有了确切的名字,那就不是两眼一抹黑了。 听到建州女真人数只有三到五万,如今遭了兵灾,只怕人数更少。朱元璋登时便冷哼一声。 “嘿,三到五万……” “来啊!给咱拟旨!” “命北征大军不必开回应天了!让天德在北平府修整,等候文忠回返。” “等中路东路两路大军会师了,直接给咱开去建州女真那。” “咱要将建州女真犁庭扫穴!一個不留!” 此话一出,殿中官员无不哗然。 这……怎么回事? 刚刚还弄不清建州女真是什么劳什子, 怎么话峰一转,就要对建州女真动兵了啊? 那个小太监更是惊呼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陛下!”底下的韩国公李善长顿时急眼了,出班道:“陛下,妄动兵事,恐损及我大明名声啊!” 胡惟庸也出班奏道:“陛下,北征新败,再度贸然动兵,恐致国家动荡!” 就连太子朱标也大惊出列:“父皇!此乃不义之兵!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咱收个屁的成命!”看到太子出列,老朱更生气了。 咱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这龟儿子的子孙后人? “拟旨!咱此番,必定要平了建州女真!” “父皇?”朱标一脸惊诧,父皇看自己的那一眼,怎么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但宋夫子教授的儒家的仁义道德,此刻在他脑中占了上风。见自己劝不动父亲,他赶紧转身,向一旁的马皇后求助: “母后,还请您劝父皇三思啊!” 诸臣眼睛也是一亮,是啊!这不是还有皇后娘娘在这么? 皇后娘娘仁德贤淑,若说谁能劝得动陛下,那必定非皇后娘娘莫属了! 于是诸臣纷纷道:“请皇后劝诫陛下!莫动此无妄之刀兵!” “陛下。”马皇后果然开口了。她一开口,本来暴怒的朱元璋顿时止住了要训斥群臣的嘴,转过脸来看着她。 李善长等人也松了口气:陛下最听皇后娘娘的。有皇后娘娘开口,陛下你也该歇菜了吧? 还没等老李高兴多久, 只听马皇后悠悠的道:“北征回来的那些兵,只怕不够。” “不如,把大宁和辽东的兵也拉过去吧。” “对!对对对!”老朱大喜。 “还是咱妹子想的周到!” “奶奶的,兵要是太少,万一留了活口可咋办。” “拟旨!给咱拟旨!” 他拍着桌子,大声命道: “命天德领大军出征!” “彻底,给咱平了那劳什子建州女真!” “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做好了这事儿,北征的事,既往不咎!” “咱还给他们记功!” 这话一出,群臣们再度震惊。 不过区区几个女真小部落,在陛下的心里,竟然比北征还重要? 平了他们,北征失败既往不咎不说,还要记功? 这底下的武将们可就坐不住了。 “陛下!”留京的卫国公邓愈反应最快。“老徐做事不稳妥,让俺老邓去!” “咱保证,那劳什子部落里见了只狗,咱都给它凌迟了!” 既然陛下如此重视这劳什子建州女真,那还管他是为什么,上就是了! 这特娘是白捡的战功啊! “陛下!别听老邓的,让咱去!” “陛下,俺去!俺保证!一只苍蝇我都不给他留!” “放着俺来!鸡蛋黄俺都给他摇散喽!” “俺来!见了蚂蚁窝俺都给他掏了!” …… 武将们群情汹涌,都想抢这一轮白捡的战功。 “……唔。”老朱却陷入了沉思。“老邓说的有理。万一天德做事不稳妥,给留了活口……” “不行,还是咱御驾亲征……” 这话一出,文官们也坐不住了。 “陛下!”李善长等人直接给老朱跪了。 “御驾亲征,劳民伤财,户部已无太多余粮……” “去特娘的劳民伤财!”老朱怒吼。“老子就算把国库熬干了。” “也非要平了那狗屁建州女真不可!” 一群人都震惊了。陛下的怨念,竟如此深重? 这建州女真,是刨了老朱家的祖坟了? “老哥哥!”却是老朱的老兄弟汤和出列了。“小小建州女真,不值得劳动哥哥。” “便让我老汤去吧!我必定和老徐一起,平灭建州女真!” “绝对让他们死光死绝!” “……行吧。”背着手犹豫了良久,老朱终于松口了。 “老汤你做事谨慎,你和天德搭伙,应该没啥问题。” “那你和天德,务必将那建州女真清扫干净。” “唔……老邓,常升……”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的手往武将勋贵群里一划拉。“伱们几个,也一并去!” “务必给天德查好缺,补好漏,一个也别放跑了!” “是!” “得嘞!” “陛下放心,您就瞧好着吧!” 那些以为自己没捞着出征资格的武将们,见老朱改口,个个惊喜莫名。纷纷狠狠的一抱拳,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然后跟着汤和邓愈去了。 眼睛里,都冒着兴奋的凶光。 建州女真是吧,你的亲亲爷爷们来了! 李善长、刘伯温等人都无语的抽了抽嘴角。灭个三五万人的小部落,居然出动了大明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大将…… 这等级的天团一出,天下间谁顶得住? 比蒙元的牌面还大。 建州女真拢共才几万人,哪够这些杀坯分的…… 第23章 三国演义 谨身殿。挥退了一脸懵逼的文官和侍卫们,殿里只剩下老朱夫妻和太子一家三口。 “父皇。”太子朱标依然一脸懵逼。“那建州女真,究竟是做了什么,竟惹得您这般龙颜大怒?” “甚至不惜代价,派出那么多大将要将其犁庭扫穴。” “我大明乃华夏大国,对待此等番邦部落,正该以礼相待,以德服人。方显我大国气量。又何必……” “以德服人……以德服人个屁!”老朱狠狠的呸了一口。 “那就是个白眼狼!”老朱看着这个儿子。以往觉得这儿子温文尔雅,是個上佳的守成之君。今天却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对那种白眼狼,你要是还想以德服人,等哪一天你病了,虚弱了。” “他们就会跳起来,咬下你的一块肉,甚至取你而代之!” “对付这种白眼狼,最好的方式就是揍它!揍疼它!让他世世代代的怕你!他才会变成一只乖巧的狗!” “要是有能力,懒得麻烦,那就弄死它!” “只有死狼,才不会咬人!” 老朱狠狠一握拳。朱标被他说的面色一白,脸上神色却不是太认同的样子。 马皇后静静在旁边看着。脑海中突然想起,小五儿朱肃对他说过的话。 “大哥是太子,他去学做臣子才该学的学问,这样真的好吗?” 之前觉得小五儿,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的话并没往心里去。 但现在,知道了他是穿越者,马皇后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莫非,跟着那些大儒,学不成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 眼见太子还想追问,马皇后忙拉住了儿子。 “标儿。这事儿你父皇做得对。” “伱且听娘说。” 说着,将朱肃自曝自己是穿越者,准确预料北征战况的事,以及昨夜告知朱元璋明末惨状的事,统统告诉了朱标。 这是老朱夫妻两,一早就商量好了的。标儿是大明的太子,这事儿即使要瞒着,也不能瞒着标儿。 “这……这……” “怎么可能!” 朱标惊的后退两步。“五弟他,来自于六百多年后的未来?” “我大明朝,被建州女真夺了江山?” “有什么不可能的!”老朱一挥龙袍。全然忘了一开始他也完全不信。 “你是他的亲哥哥,五年前老五病好之后,有哪些异状,你莫非一点也不知道?” 被老朱这么一说,朱标顿时想起一桩事儿来。 他曾经无意间,在屋外听到老五给妹妹临安公主说书。说的,是汉末三国时,诸葛亮六出祁山的故事。 当时他听老五说的精彩,便静静听了一会,后来才进屋,问老五是哪听来的这好话本儿。 老五当时说,这话本儿是一个叫罗贯中的人所著,叫《三国演义》。因为内容实在有趣,朱标便上了心,还特地问过旁人,认不认识罗贯中这位大才。 后来才得知,这位罗贯中原先是张士诚帐下幕僚,张士诚败亡之后,罗贯中便归隐山林,再不出仕了。 而罗贯中,确实写了一本叫做《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书。 只是,据他所知,那本书,至今才写了十二卷! 而五弟朱肃,已经能说出后面六出祁山的内容了! 想到这个,朱标顿时瞪大了双眼。这么说,老五他,真的是来自未来? “标儿?”马皇后见朱标面色怔然,温声问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朱标回过神,赶紧将这事告知了老朱和马皇后。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老朱哈哈笑道。“看来,老五果然是穿越者无疑了!” 这更坚定了他昨晚发誓要建立万世不易之大明的决心。他大步向前:“走!去寻老五!” “关于这大明,咱还有好多事儿,要彻彻底底的问问他!” …… 朱肃一大早还在奢望着,老朱会不会言而有信,记起了和他的约定,找人来传旨让他不用去大本堂了。 然而拖拖拉拉磨磨蹭蹭了许久,始终没见到传旨的太监,这让他心中大失所望。 可又不敢无故旷课,毕竟老朱家的家法,那可狠着呢! 这时候就真把自己当王爷,摆起了王爷的谱儿,老朱的厚底金丝龙靴分分钟教你做人! 不由得又有些丧气。自己混的这么惨,已经是穿越者之耻了。其他哪个穿越者穿越之后,不是拿着系统打天下,一路装逼到结局? 自己没系统不说,摊派穿越者身份,老朱还不太信…… 丢人啊! 正在大本堂听着宋老夫子的论语昏昏欲睡,忽然眼角一道期盼已久的人影,瞬间让朱肃精神了起来。 二虎!虎哥! 你可算是来了! “宋大人。陛下有旨。” “命五殿下即可往乾清宫陛见!” 二虎难听的嗓音,此刻在朱肃的耳朵里,却犹如天籁。 “我这就去!” 朱肃立刻站起身,还没等宋老夫子反应过来,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 留下宋濂,以及朱老二朱老三朱老四他们面面相觑。 这老五是犯了什么事儿了,怎么接连两天,被父皇抓到了乾清宫去? 而且他还一副高兴的样子……莫非,是父皇偷偷给他开小灶了? 脑补着老朱和老五在乾清宫,躲着斋戒的宫人偷偷烤肉吃的模样,朱老二瞬间流出了口水。 不不不,要是和父皇一起烤肉,那还不如不吃! 在他们这些皇子的眼中,老爹朱元璋可不是什么慈父,反而是极为可怕的洪荒凶兽呢。 …… 来乾清宫是马皇后的意思。本来,老朱是打算直接去朱肃的小院里等他的。 但马皇后考虑的更深些,她觉得皇子们的院子也住着贴身的内侍,人多眼杂的。不如到皇帝的寝殿乾清宫去。 乾清宫宫禁森严,隔音也好。说这些密事,不怕被人听了去。 是以他们一家三口,便来到了乾清宫候着朱肃。等朱肃来时,便看到昨日被老朱砍烂的那张案几已经不见,空荡荡的殿里摆了一张大圆桌,老朱、马皇后、朱标三人,正坐在桌前等他。见他进来,大哥朱标连忙招手,示意他坐到给他留的那张空椅子上。 “收拾的还挺快的。”朱肃不由在内心赞叹宫女太监们的工作速度。只是,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坐在桌前,总有种坐不下去的感觉。 他们这些皇子们都知道,在老朱心里,只有太子朱标,那才是最亲最亲的亲亲儿子。老朱马皇后还有太子,这三个人,才是老朱心里最珍贵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其他孩子,始终是隔了一层。 “愣着干嘛。”朱标站起身,拉着自己的五弟坐下。“莫要浪费了时间。哥哥心里一肚子的疑问,想要细细问你。” “是。见过父皇,见过母后。”朱肃依言坐下。单独面对老朱时,他还能半开玩笑着叫他爹。现在他的老婆孩子都在,朱肃反而有些叫不出口了。 “昨晚的事,咱已经和你母后,还有你大哥说过了。”老朱没有关注五儿子的异常,反而是马皇后眉头微微皱了皱。 “你大哥想亲自问问你,你告诉他,崇祯,是不是就是咱大明最后的亡国之君?” “是。”朱肃点了点头。其实后面还有南明小朝廷来的,不过天子守着的国门都丢了,说崇祯亡了国也没毛病。 三人神色都是一黯。老朱叹道:“哎,可惜了这一个好孩子……” 好孩子?朱肃微微撇了撇嘴。崇祯虽然刚烈,但可称不上这一个“好”字。 他要是算是好皇帝,那么卢象升、孙传庭、孙承宗等人表示有话说。 应该是自己昨天说的太感性,以及那一封悲壮的遗诏,再加上老朱对这个“孝子贤孙”的子孙滤镜,故而在老朱眼中,崇祯这才变成了一个“好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和堡宗、嘉靖、天启这几个人才比,崇祯确实算是好孩子了。 毕竟,他只是缺少了相应的教育,又被人给蒙惨了而已。出发点还是好的。 第24章 三百年魔咒 “五弟。”朱标再次开口了。“那么,最后夺了我大明江山的,真是那个什么建州女真?” “是。”朱肃再次点点头。 “虽然大明京城,是被李自成的农民军攻破的。但是最后捡了便宜的,确实是建州女真那伙人。” “他们入寇中原后,便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杀,不止将汉民视为自家奴才,逼他们剃发易服,还一手造就了许多屠城惨案。”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更是令我华夏文明倒退百年,从此沦为列强鱼肉。” “说起来,他们还是被我们大明的恩泽喂大的呢!” 砰!年轻气盛的朱标一拳砸在了桌上,怒声道:“区区蛮夷,竟恩将仇报!” “方才,我竟还觉得父皇无故兴兵,太过了些。” “现在,我只恨我没有亲自请战,亲手将此獠灭族,以雪心头之恨!” 这话老朱听着可就熨帖了。看来自己选上的大儿子,还没有太过迂腐。 “咱就和你说,那些蛮夷都是白眼狼吧?” “那些迂夫子以德服人那一套,没用!” “要是有用,大宋朝那些夫子们,早就把蒙元给说退兵了!” 老朱这话说得在理!朱肃暗暗给老朱竖了个大拇指。论到以德服人,谁能及的过大送朝啊? 连皇帝都送给人家当果体舞郎了,也没见人大金蒙古痛哭流涕痛改前非。 “父皇今早,已经兴兵去平灭建州女真了?”老朱这行动够快的啊。北征刚输呢,这就再度兴兵了? “蒙元那边,不会借机南下吧?” 要是因为自己说了几句话,导致历史轨迹发生改变,北边元明局势恶化,那朱肃可担不起这责任。 想躺平,就得先保证大明蒸蒸日上啊! “无妨,借他两个胆儿!”朱元璋哼了一声。 “那王保保也没在天德手里讨到好。而且据你所说,他们对文忠那一路的围剿也没成功。” “此时正是他们士气低下的时候,听到咱大明再度出兵,元朝皇帝召集残兵自保都来不及!” “还敢来咱大明撩虎须?” 说着,老朱恶趣味的笑了两声。 “正好,也能顺便吓唬吓唬元庭那個娃娃皇帝,让他安分几年!” 朱肃看着便宜老爹,总觉得老朱粗豪外表下,藏着一颗老奸巨猾的心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说没问题,估计就真没问题了。毕竟论到战略眼光,洪武皇帝是当之无愧的当世之最。 比徐达、王保保等一流名将还强上三分。 朱元璋朱标又细细向朱肃打听了建州女真的事,得知建州女真前身确实是胡里改、托温、斡朵里三部之后,父子二人皆松了口气。 没屠错人就行! 虽然屠错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来一遍就是了。 “老五。”确认了建州女真的问题,老朱自觉给后人补上了一个窟窿,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他看着朱肃,道:“昨儿咱爷俩聊的时候,咱气怒攻心,也没往细里去问。” “今天,你就给咱和你大哥细细说说,这好好一个大明朝,究竟是为什么会亡了的。” “一条条一桩桩,有哪些地方出了毛病,都给咱说出来!” 说着,期盼的看着朱肃。 朱标也是神情一震,对啊!现在有了五弟这个穿越者,只要知道大明日后出了什么毛病,爹和我事先补上不就行了吗? 照方抓药,还不容易? 总能将大明打造的固若金汤! “呃……”朱肃有些为难。大明的毛病?那可多了去了。 展开来说,那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想了想,朱肃开口道:“父皇,您是想,把那些毛病都堵上,创造一个万世不易的大明朝吗?” “那可不。”说到这,老朱果断来劲了。 “咱也不瞒你们,其实,咱从建国那天开始就在思考,到底用什么样万全的法子,才能保证我大明万世不易。” “咱觉得,就得百姓安分了,大明才能万世不易!” 老朱站起身来,拿着白玉如意开始边说边走。 “荀子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爹这话说得对。”朱标赞道。 “哎,咱那时候也不知道唐太宗说的啥。”老朱面有得色的一挥手。“只是咱和其他皇帝都不一样。咱老朱家,是从百姓起来的!” “咱深切的知道,百姓不安分,那就要改天换地!” “远的不说,要是咱在凤阳还有口饭吃,有个老婆孩子热炕头。谁特奶奶的愿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打天下?” 朱标、朱肃纷纷点头。朱肃暗道,老朱这话说得在理。能躺平了过日子,给个皇帝当也不换啊! 当然,后宫三千佳丽也很香就是了。不过那一堆奏折公文还有天天盯着你私生活的白胡子文官就敬谢不敏。 “咱和刘先生、李先生讨论了许多回,最后啊,就想着给大明定一个万世不易的制度!”老朱神情有些骄傲。 “咱制定户籍,将百姓分为民户、军户、匠户,又想着让百姓各安其业,各居其户,莫要四处流窜,惹是生非。又着人丈量田亩,制定鱼鳞册。然后咱惩治贪官,让官员不敢欺凌百姓。这样,足以保证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令我大明永远昌盛。” 这就是老朱的理想化做法了。他希望通过限制百姓的行动,制定户籍制度,让大明永永远远维持现状:村人永远是村人,匠户世代是匠户。还用路引制度限定了百姓的行动范围:百姓永远无法离开家乡,想要离乡,必须向府衙说明情况,并开具路引,限期返回。这样,整个国家就会陷入一种近似于停滞的状态,世世代代,都是一般的模样。 但是这种做法毫无疑问是错的:匠户的儿子不一定适合做木工活,村人也可能失去土地被迫背井离乡。军户的后人不一定会愿意打仗,华夏大地更不可能一直维持这种死气沉沉的模样! “父皇。”朱肃忍不住开口了。“您可听说过,皇朝的三百年魔咒吗?” “三百年魔咒?”老朱一呆。“那是什么?” 看来这个时代,还没人总结出类似的东西。朱肃正色道:“所谓的三百年魔咒,就是我华夏皇朝,无论如何都无法传承超过三百年之久。” “这个魔咒,几乎是所有王朝,都无法破除的一道阴云!” 第25章 天道轮回 “你说,无法破除?” 想到依老五所说,自己的大明也只有两百七十多年。老朱脸色一白。 “五弟,不对吧?”到底是太子朱标读的书多些。 “上古之时,夏朝曾存在五百年,商朝亦有六百年。周朝更是绵延了八百年之久。” “便说汉朝,亦存续了四百零七年。为何说这三百年是个魔咒?” “夏商周那是上古时代的事了。”朱肃摇了摇头。“那时候的君王,说白了就是个部落首领,靠着底下的小弟们给面子,才能勉强维持地位这样。和现在的皇帝不是一回事儿。” “周朝倒是有八百年了,但是春秋战国时期,那么多诸侯国,听他周王的话吗?” 朱标心说也是。“可大汉朝……” “大汉朝中间可是断过的。”朱肃道。“西汉和东汉,那可不是一回事。说白了,只是后面那个汉的皇帝,恰巧姓了刘而已。” 这也没毛病。照这么一想,确实没一個皇朝能超过三百年的。 朱标不禁毛骨悚然。 “莫非,这是上天的旨意不成?”他问朱肃。“是上天,不欲这世间皇朝,超过这三百年之数?” “什么上天不上天的,哥你想太多了。”朱肃无语的摆了摆手。“这最多就是某种历史规律,哪儿那么玄乎。” “哦?”朱元璋听出了重点。“这么说,你知道这规律是什么了?” 皇朝灭亡的规律!若知晓了这规律,再反推之,那岂不是说,只要破除了这规律,就能走出这三百年一轮回的魔咒? “我确实知道一点。不过也只能参详参详。”朱肃道,心说知乎起点各路大神保佑,我要用你们在网络上灌水的那些知识,来忽悠鼎鼎大名的洪武大帝了! “在后世,一般认为有两种原因。”朱肃伸出两根手指头。朱标、朱元璋、连带着马皇后,都面色肃然,一脸认真的听着这个年方十余岁的五儿子吹牛伯夷。 “第一种原因,土地兼并论。” “土地兼并?”老朱皱了皱眉头。 “嗯。”朱肃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朱元璋:“父皇,您刚刚也说了,要是有一口饭吃,您也不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天下。” “那么,咱又是为什么,没有饭吃的呢?” “那还能是为什么!”说到这,老朱就咬牙切齿。“还不是元庭那些狗官,逼得我们老百姓没活路!” “你大祖、大祖母,都是被那些狗官逼捐逼税,给逼死了的!” 呃,这个剧本不太对啊。朱肃暗暗汗了一个,继续引导道:“那么爹,咱家为什么之前还扛的下去,到了大祖那时候,却被逼得扛不住了呢?” “之前咱家多少还有点田产,卖给了刘地主支应了些时日……”老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田?” “对!”朱肃点点头。“因为田,全部到了地主的手中!” “正是因为老百姓没了田,活不下去了,所以才只能拼命!” “大明后来的那些农民军,也大多是这种情况。” “可是,爹也划定了鱼鳞册……”朱标却依然还懵着。 “那玩意儿没用!”老朱烦躁的摆摆手。继军户制度之后,他再度发现自己又一个制度的缺陷。 “那些士绅,有的是办法让百姓卖田卖产。” 可不是,自己家里在前元的时候,不就是因为天灾人祸,主动将田卖给了刘地主应急? 自己还给刘地主放过牛呢! 现在想来,那些地主和税吏,可不就是狼狈为奸?税吏逼税,地主这才好趁人之危,将那些田亩统统低价买到自己的手中! “所以这种观点认为。”朱肃继续说道。“所谓的王朝轮回,其实就是土地分配的一次次兼并与再分配。” “地主或能免税、或有权势让税吏不敢征税。而国家的粮税,只能由少部分自由农承担。” “若有天灾人祸,自由农则入不敷出,只能将土地卖给地主以求有个活路。于是地主手中土地更多。农民则沦为佃户。” “如此慢慢恶性循环,直到国家土地大部分被地主占据。百姓没有希望,此时再有人登高一呼……” 这番话一出,老朱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这场景,说的不就是元末的时候吗? 他和马皇后对视一眼,这对经历过元末局势的夫妻两,不由暗暗惊心。 “说白了,就是土地分配不均的问题。”朱肃总结。 “那王朝初期,为何又总能国泰民安?”朱标问道。“土地统共就那么多,为什么到了王朝初,就又够分……” 他啊了一声,已经反应了过来。 朱肃叹了一口气。“还能为什么,‘天下户口,几亡近半’。类似这种描述,在史书中不少见吧。” “现在咱们的大明,不也是这样么。” 老朱心里一沉。按这样的说法,这几年自己洋洋自得的国泰民安,只是因为战乱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但他也没办法反驳。因为他心里知道,老五的这个论断,是对的。 人心思定……史书虽只有寥寥数语,但背后昭示的是这片华夏大地上,死了实在太多的人啊! 想起自己死去的父母、兄弟,此刻已经成为皇帝的朱重八,竟然觉得鼻头微酸…… “咱记下了。”老朱赶忙说道,生怕被自家老婆孩子看到自己哭鼻子的糗样。“老大,伱回头去查查史书,看一看,历朝历代亡国的原因里,是不是都有这一条。” “回头,咱爷两想想办法,用两代人的力量,彻底杜绝这劳什子土地兼并!” “是。”朱标高声应是。其实也不必查了,他已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实,历朝历代亡国之前,都能找到类似“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记载。 只是之前,从未将这些与“王朝轮回”联系在一起。 有钱人嘛,什么年代没有? “……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什么?”老朱问朱肃道。“一并说。咱想法子一并料理了!” “另一个么……”朱肃心说这个可比土地兼并论复杂多了。“另一个原因,大明在未来可是深受其害……” “那就是,” “天!道!轮!回!” 第26章 小冰河 “天道轮回?” 老朱夫妻加太子朱标,顿时都被镇住了。 朱标年纪毕竟轻些,还没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听到这么有伯夷格的四个字,脸色甚至都白了白。 “天道?” “五弟你不是说,没有什么上天不上天的吗?” 天道这种字眼,听上去就感觉无可违逆啊! “这个嘛,一定程度上来说是这样。”见自己一语惊四座,朱肃暗想皮一下果然很开心。怪不得古代那些说客一张口,往往就要先大笑三声,然后来一句‘将军死到临头尚不自知’云云。 吓唬人果然会有快感啊。 不过干货还是要给的。朱老五端起茶水润了润喉,这才悠悠的道:“大哥,你跟着李先生学史,可曾注意过,这天下有历史记载的千年以来,气候如何?” “气候?”朱标一愣。随后眉头微皱:“五弟莫非,是想搬出汉儒天人感应之说?” “依为兄看,天灾实乃天数,又与朝代更迭何碍?唐太宗何等雄主,贞观年间亦有蝗灾现世。父皇功业前无古人,然中都亦有冰雹。” “若是国家强盛,纵使国有大灾,亦可调度得当,安稳度过!” 听了大儿子的话,朱元璋默默点头。心说标儿还是晓得轻重的,没给那些先生忽悠瘸了去。 臣子可以信什么天人感应。但皇帝,是万万不能信这一套的! “大哥此言甚是。”朱肃也点了点头,随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但是,要是连续十年大灾、二十年大灾、乃至数百年大灾呢?” “数百年?”朱标懵了,不信道:“怎么可能?” “老五,你是说……”老朱却是眉头一皱。他想到了之前朱肃说的,崇祯年前的种种天灾…… “咱大明将来,会有持续数百年的大灾?” “嗯。”朱肃对老朱点了点头。随后自顾自道:“大明朝末期,正好撞上了后世鼎鼎大名的‘小冰河时期’,连续百年,气温持续降低。” “气温降低,也算大灾?也能称得上天道?”老朱一脸的不信。他刚才还以为,是连续数百年干旱洪涝这种大灾害呢。 但只是降降温,算什么大事? “气温降低,只是其中一个容易发现的特征而已。”朱肃无法向古人解释什么是板块运动、什么是气候变迁与封建王朝的盛衰。 当然,主要是懒。 于是,他选择了最浅显易懂的方式对老朱道:“您别小看了气温。我问您,若是我大明北边的气候越来越冷,而且是一年比一年冷。对我大明北方千千万万的农民来说,会怎样?” “农民?”老朱一愣,随后马上反应了过来。“你是说,粮会减产?” “不是减产,是绝收!”朱肃摇摇头。 “这么严重?”朱标震惊道。 “恐怕,比大哥你想的还更严重。”朱肃道。“大明景泰五年,扬州五月飞雪,冻死树木花草无数。当年七月,又下了一场大雪。地面雪厚,足有三尺。” “扬州都是如此,更别提北方了。你说,这样的天气,粮田能不绝收嘛。” “……”朱标说不出话了。老朱也震惊的和马皇后对视一眼。他也没想到,气温竟然会降低到了这個地步。 扬州是什么地方?那是四季如春的江南水乡啊! 飘雪就够惊人的了。竟然还雪厚三尺,冻死树木花草无数? 他开始正色起来,再也不觉得这所谓的“小冰河时期”,只是添件衣服就能解决的小事。 “大明末期。北方良田几乎十不存一。南方田垄,又多为世家大族所把持。”朱肃继续道。 “北方百姓衣食无着,只得沦为流民。南方百姓无田无产,一遇兵灾,只有被裹挟的份。” “朝廷也被天灾等因素拖垮,财政紧缺。” “上层再屡出昏招。崇祯年间,就是因为崇祯向早已走投无路的良民百姓,三征辽饷,彻底败坏了大明最后一丝国运。” “李自成这才趁势而起,成为了捅向大明心脏的那一把尖刀!” “什么?”老朱站了起来。“向已经遭灾的百姓,加征辽饷?” “还征了三回?” 他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他自己就是被元庭这样逼反的,又岂会不知,这样做的结果会是如何? 不给百姓路走,百姓就会和朝廷拼命! “崇祯那孩子,竟然做了这种事?”老朱瞪大了眼睛。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无视了气候变化,所引起的灾情。”朱肃呵了一声。“他虽然有重振河山之心,但毕竟长于深宫,不知民间疾苦。” “眼高手低,也是正常。” 老朱颓丧的坐了下来。他也没想到,后世的大明皇帝,竟昏庸到了这等地步。 他这个朱家老祖宗,就是这么被人害的没路走的啊!不想两百余年之后,他朱元璋的后人,竟然成了老朱昔日最为痛恨的加害者! 还因此丢掉了江山! “我们还是继续说小冰河吧。”朱肃扯开话题道。“气温降低其实只是最显著的特征,因为种种原因,小冰河时期,还会伴生各种各样的天灾。” “如洪涝、干旱、蝗害,都会在小冰河时期频发。而且,这一时期,还会发生一项极为重要的兵祸!” “伱是说。”老朱眼里精光闪动。“北方!” “对!”朱肃忍不住在心里给老朱伸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洪武大帝,自己才说初一,他便知道了十五了! “兵祸?”朱标有些疑惑。转头问老朱道:“父皇,为何?” “痴儿。”老朱面色严肃。“你说,咱们大明都冷成这样了。那北方的那些家伙,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儿?” “啊!”朱标也明白了。 江南都飘雪了,北方的游牧民族那些地儿,恐怕更是,冷成了冰窟窿! 那样冷的天气,莫说他们的牛羊草场,便是人,只怕也得冷死无数! 北边活不下去了,游牧民族会做什么? 南侵!南侵!只有南侵! 只怕,小冰河时期的那些游牧民族,比现在让大明如临大敌的蒙元,还要更可怕一千倍,一万倍! 因为,只有疯狂的往南,冲进大明朝,抢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他们才有活路! “北边,果然是咱大明的心腹大患!”老朱眼里,再次流露出如同猛虎一般的凶光。 第27章 礼不可废 “上天啊,我大明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一向温文尔雅的朱标,此时竟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父皇与各位叔伯含辛茹苦,驱逐蒙元,这才重振了我汉家河山。” “为何要送来这‘小冰河’,让我大明蒙受此等苦楚?” “大哥何必怨愤。”朱肃道。“先贤有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上天又哪里是针对我大明朝一个?” “我刚刚说了,‘天道轮回’。这不过是上天运转的一种规律罢了。” “后世曾有学者,总结出了一个规律:气候的变化,往往是以百年甚至千年为单位,周期性变动的。” “往往温度适宜多长时间,之后就会冷多长时间。如此周而复始。” “而且,这个周期,和我们中原王朝的变迁,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肃放低了声音,明明还只是十来岁的孩童,此刻给朱元璋他们的感觉,却彷如一個深沉的智者。 “便由辽东来说。隋末天下大乱之时,辽东尚属苦寒之地。” “但等到唐朝开元盛世之时,辽东已有了万顷良田。” 老朱眼神看向了朱标,意思是是否有此记载。朱标看着他征询的眼光,十分艰难的点了点头。 昔日先生们教到此节时,只说是鞑虏不事生产,浪费了好地方。等到唐时据有了辽东,这才将这些良田开垦了出来。 他也便这么信了。 哪里又曾想过,这是气候的缘故! 真当那些辽民都是懒汉,宁愿饿死,也不懂得开荒种地吗? 还不是因为天气寒冷,根本种不活! “……肃儿,你的意思是说,盛世,往往是在气候温润之时。” “而乱世,则多有气温骤降?” 一直默默听着的马皇后,突然总结道。 “是,就是这样的道理!” 朱肃道。“也正是因此,所谓‘三百年魔咒’,其实就是因为气候变化的周期,往往就是三百年。” “不信的话,大可以去查阅史书。但凡神州有难,大都是气温骤降之时。” “气候引起灾难,灾难引发饥荒,同时也导致了外敌的入侵。” “很少有王朝,能在这样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存续下来。” “……怪不得每逢盛世,史书上总有‘风调雨顺’之说。”朱标摇头自嘲道。“可笑我以往从未在意,以为只是套词,却未曾想过,这四字,竟是与王朝兴衰息息相关……” “听五弟一席话,却是更胜读十年书!”朱标突然一振衣袖,竟起身毕恭毕敬的对朱肃鞠了一躬。“五弟,还请受为兄一拜!”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朱肃赶紧躲开。这大哥可是老朱的心尖尖。自己受了他的礼,老朱又要打自己屁股可咋办。 “老五,你就受着吧。”却是老朱在一旁发话了。“莫说是你大哥,咱做皇上这么多年,也从没想过,区区天候,田土,竟然有如此大的学问。” 听完朱肃所说的这两个论断,他感觉一刻都坐不住了。心直接飞到了东阁,恨不得立刻拟出办法,破了这两个在未来束缚大明的“魔咒”。 他素来是个急性子,心里这么想,身体便也站了起来。“咱这就去东阁,寻大臣们议一议,看看能不能想出个妥善的法子。” “老五,老规矩,今儿的在这谈话,除了咱们这四个,谁都不许说。” “妹子,咱先去了。中午的午膳,就不回来吃了。”说着,风风火火就往外走。 “爹,等等我,我同你一道去!”朱标忙也站起身,跟在老朱的身后。 “啊,等等……”朱肃也站了起来。“父皇,大本堂……” 说了快一早上,嘴都说的干了,刚要提点要求的时候怎么就走了? 小爷我不想再去大本堂受罪了啊! “肃儿,先莫去扰你爹爹。”马皇后拉住了他。“他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一刻也不能等。” “更何况,昨晚他情绪不佳,折子尚没批完。今儿只怕谨身殿的折子更堆成山了。” “先让他把事做完吧。” “可是,母后……” “什么母后。”马皇后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叫娘!都是自家人,不兴这些繁文缛节。” 她早发现了,在标儿面前,自己的这些孩子,都是叫自己和重八“父皇,母后”的。 虽说礼不可废。但这样,总让她觉得膈应。 她又何尝没发现,方才朱肃刚进殿时,眼角的那一份不自在? 重八什么都好,就是对标儿,确实是偏心了些。 虽然,对其他儿子,他也并非全不关心,但面上,也确实比对大儿子朱标,更严厉了数倍。 这是取祸之道啊…… 马皇后眼中闪过几分忧虑。 日后,确认了自己在意的那件事之后,还当找机会,问问自己这些孩子们的事…… …… 老朱刚出乾清宫,便大声唤来了二虎,要他亲往韩国公、诚意伯二人府上,将李善长、刘伯温喊来。 然后便带着太子,父子两风风火火的奔往东阁。 “陛下。”很快,李善长和刘伯温两人便到了。可怜这两老兄弟,一大早被老朱叫起来进了宫,气喘吁吁的回到家刚吃了顿饭,还没来得及躺下补会儿觉,就又被二虎火急火燎给请了来。 他两可是文官啊,可不像老朱这种粗汉,身体又强又猛,火力还大,一宿不睡也不带困的。 他们老胳膊老腿的,哪儿经得起这样折腾? 但人家现在是皇帝,且这些年来,越发深不可测了。两人自然也不敢怠慢,见二虎亲自来召,勉强按耐住一颗惶恐的心,紧赶慢赶就进宫来了。 生怕是因为自己犯了什么事,被老朱抓住了辫子。 幸好,老朱的态度倒挺和善,见了二人,便向二人招手。“哦,两位先生来了啊。” “快来,咱这里,正有东西要给伱两看!” 此时的东阁御案,已经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典册。书册之多,几乎把老朱和太子父子两埋在了典籍里。要不是太子起身向他们两行礼,他们两都没发现太子也在这里呢! “太子殿下也在啊。”听老朱用私底下的称呼叫自己,两人知道这算私下会晤,不属于正式朝见,便也放松了些。李善长疑惑道:“不知上位呼唤老臣前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话先莫说,两位先生,快来。” “这些,是宫里存着的,从大唐神功年间,到我洪武年间各地的地方志,以及其他各种史料。” “你们来帮着查查,从唐时到现在,这天下的气温,是否真的降低了!” “气温?”李善长和刘伯温对视一眼,都有些懵逼。 咱们的皇帝陛下,早上的时候刚整出个什么建州女真,这才过去几个时辰,就又关心起天下气温变化的问题了? 是生活太安逸了,还是下面递上来的奏折太少了? 第28章 三百年! “父皇,我这有一些发现。”却是朱标开了口。 “您瞧,这是我在《酉阳杂俎》中找到的记载。”说着,朱标将一本书捧到了朱元璋面前,用手指着上面的一个段落。 “其上说,大唐天宝年间,唐宫之中尚有柑橘丰收。” “天宝年间,唐玄宗以洛阳为都。彼时的洛阳还能种出柑橘,而今日之洛阳,早就产不出柑橘了。” “唔。”老朱的面容严峻了几分。 “还有。”朱标继续道,拿出了另一本书籍。 “儿臣查阅了唐时太史局的记录。您看。” “玄宗在位时,长安至少有十九年冬日无雪。” “而我大明如今,长安城那是年年飘雪。若是哪年没雪,反倒算是稀奇了。” 老朱的脸色更难看了。李善长一脸懵逼,刘伯温若有所思。 “上位,这长安飘不飘雪……又能如何啊?” 李善长开口问道。 “李先生还没发现吗。”朱元璋的语气有些不耐。“这天下,是越来越冷了。” “呃……” 李善长依旧不明白,朱元璋为何对区区天气如此在意。 但老朱语气不善,他便也没有追问。只是宽慰老朱道:“依老臣看,这天候时冷时暖,也是寻常。唐时长安比如今暖,那也不过只是一阵而已。” “我大明得天之佑,今后天气,必定会比唐时更加风调雨顺。上位大可不必介怀。” “这可未必。”却是沉思着的刘伯温,打断了李善长的话。 他抬起头,向朱元璋拱了拱手:“上位,这天下天气越加寒冷,只怕确有其事。” “臣记得,玄宗时蜀中盛产荔枝。诗人杜牧有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所言的,便是唐玄宗从蜀中运来荔枝的场景。” “而过了几年,蜀中荔枝竟无法生长。到我大明如今,荔枝早已退至了更南边的岭南生产。” “五代时,郭彦威起兵取刘知远天下,时值八月,黄河为冰雪所冻,刘氏依为天险的大河,竟成为坦途。” “无独有偶,宋时金国之乱,金兀术领大军北临黄河,那时亦是八月。突然天降大雪,黄河再冻,金兀术大军安然渡过黄河,方有了靖康之变!” 刘伯温如数家珍,这桩桩件件,竟比直接翻找史书还要清楚。朱元璋不自禁的上前两步,朱标更是放下了手中书本,咬住了下唇。 李善长还是疑惑,他看向刘伯温,只觉得满脑袋都是问号。上位在这查气候不务正业,你刘伯温搁着填什么乱? 怎么还在这给上位找起了论据、陪着一起胡闹起来了? “韩国公还没看明白吗。” 刘伯温叹了一口气。 “这气温,自唐时玄宗年间大降,而后五代之时又降,及至靖康之时再降!” “而这三次降温,分别对应着安史之乱、五代乱世、靖康之变!” “啊!”李善长这才如梦初醒,整张脸惊的煞白起来。 刘伯温虽猜出了朱家父子查气温的用意,但此时,他的心中也是暗暗心惊。没想到,此前无人注意过的这气温,竟然昭示着天下的兴衰! 朱元璋虽不喜谶纬之学,但刘伯温,其实是精通风水相术、谶纬之学的。他曾以毕生所学推演大明国运,然而谶纬始终是逆天之学,并不能真正的知晓过去未来。他竭尽所能,也只能推断出一个似是而非而已。 但这时他方意识到,这天下国运的流转,竟是和气候的变化,息息相关! 气温低则紫薇暗,气温高则国运盛。 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风水相术,竟还抵不过陛下今日偶然一言! 他又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进言陛下增兵长城,陛下初时意动,但不过一夜之后,似乎便笃定了北征大军主力仍存一般,否决了增兵长城的提案。 今早,又急哄哄的召集百官,要平灭那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建州女真。 这些异常联系到一起,刘伯温霎时一惊。 莫非……陛下这几日,发现了一個学究天人、通晓阴阳、能知过去未来的高人? 这个高人,指点了陛下北征大军虽败却主力尚在、建州女真日后为大明心腹之患。 然后现在,又以天候算出了这大明的国运,即将重现五代之乱局? “陛下!”想到这,刘伯温急忙问道:“陛下查阅典籍,莫非,是想验证这气温,与天下乱世是否相关?” “我大明,气温即将大降吗?” “可不是。”老朱烦躁的把手上的书一丢。刘伯温学富五车,他都已经佐证了这气候与天下大乱有联系,那这些史书,自然也不必看了。 老五所说的,竟然是真的! “咱得知,这天下的气温,将大大降低。” “届时,这天下,只怕要连续遭好几年的灾!” 想起朱肃所形容的明末惨剧,朱元璋狠狠的握一握拳。 “果然是有高人指点!”刘伯温心下暗道。若是没有高人,陛下又是从何处突然得知? 他心中微微振奋,想不到,这世间,竟还有此等高人大才存世! 当想方设法,求教于此人! “这……”李善长也是惊讶无比。皇上竟有了此等能耐,能预知灾情? 刚刚已经在老朱面前失了一城,是以他现在忙表态道:“上位勿忧,竟然已知道了这天下即将遭灾,咱们早做准备也就是了。” “凡遇大灾,所重莫不过粮草。只需粮草齐备,以我大明之盛,天下必能安如泰山。” “还请上位告知,这天下即将受灾几年。” “我等也好预先筹谋,建起仓库。按年备好救灾粮草,自然可保我大明百姓无虞。” “必不会让五代之乱等惨剧,发生于我大明!” “……”老朱瞥了他一眼。想到朱肃方才说的,一股无力感顿时袭上他的肩头。 “三百年。” 低沉的声音从龙椅上传出。 “……什么?”李善长呆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侧了侧身子。“上位能否再说一遍。臣年老体衰,听得不甚清楚……” “三百年!咱说!三百年!” 老朱恨恨的站起身。 “气温会连续下降三百年,而咱的大明,也将要持续受灾三百年!三百年!” 这回听得清楚无比,但李善长却整个人都听傻了。 三百年? 谁家粮仓,能囤上足够吃三百年的粮食? 第29章 犹疑 李善长讷讷无言,刘伯温与朱元璋父子,也分别想着心底的事。东阁的气氛顿时沉默下来。 良久,才传来老朱斩钉截铁的声音: “改!咱非得想尽办法,让大明安然度过这百年大灾,传诸千秋万达不可!” “今日让你二人来,是想请你二人给帮着参详参详,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多多生产粮食,给日后先备着的。” “还有,刘先生,咱们在洪武初年拟定的那‘军户制’,只怕是不成。” “还需商议商议,争取改出个万全的办法才成!” 刘伯温闻言一愣。那军户制,不是被你盛赞“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的善政吗?怎么现在又要改了? 但马上又恍然了。只怕,又是那高人指点,说出了军户制日后的不足。 “好厉害的高人。”刘伯温心底惊叹。那军户制呈上去之前,自己和一群官员那是议了又议,改了又改,自以为是能传诸万世的良法。 却不想,那高人几日之间,就让陛下决定了更改军户制的决心。 这必是其看出了军户制之害,对陛下分说了军户制的弊端,甚至是先行算出了军户制在日后所引起的乱局。这才让本无比自负的陛下朝令夕改,下定决心要未雨绸缪。 刘伯温对那高人越来越感兴趣了。他偷偷查看朱元璋脸色,看出了朱元璋没有主动说明的意思,便也勉强压下了好奇心。 陛下心绪不佳,此时不宜发问。 等到日后,慢慢旁敲侧击,也就是了…… …… 话分两头,不说君臣四人在东阁,就大明朝的未来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先说朱肃这边。 被马皇后留住之后,马皇后破天荒的亲自下厨,给朱肃弄了些吃的。这几天宫里摆祭,朱老五的嘴里本就快淡出鸟来了,自然是大喜过望,蹲在马皇后身边,眼巴巴等着吃的出锅。 “慢点儿!你这孩子!”见朱肃火急火燎的从蒸笼里抢出一个包子,又为太烫拿不住而左右抛来抛去,马皇后失笑道:“你这皮猴儿,早晚都是你的,急着作甚?包子又不会跑了。” 朱肃无暇回答,用指尖捏住包子两边飞快的咬一口,一张俊脸霎时被烫的涨红,好一会才呼出一口热气,笑道:“许久没吃娘做的包子,嘿嘿,这不是心急想尝尝嘛。” “伱啊。”马皇后此时布衣荆钗,在这满布蒸汽的厨房里,俨然一个寻常的民间妇人。见朱肃吃的欢,她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怀念的微笑,说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才六岁,你爹领着大军出征,把全城能当粮草的吃食都带去了。” “你二哥和四哥晚上喊饿,娘带着你们爬起来,大晚上给你们蒸包子吃。” “那时娘一边抱着你,一边去蒸笼里给你二哥拿包子。谁想你这贪吃鬼,竟然伸手去抢,被那包子烫的哇哇直哭!” 似乎想起了朱肃哭鼻子的模样,马皇后点了点朱肃的额头,又笑了起来。 “如何不记得……”朱肃有些脸红。“那时我都六岁了,竟还天天哭鼻子,要娘你整日抱着。” “我还记得那天,二哥见包子被我不慎掉到了地上,哭的比我还大声!怎么哄都哄不好!” “你们兄弟两,都不是好相与的料!”马皇后笑道。 “那你可还记得,你七岁那年。你四哥非要带着你爬树……” “结果我一不小心,从树上滑了下来,四哥被娘您一阵好打!”朱肃也笑。“我还记得那时,四哥被您撵到了床底下,您够不着他,那天晚上气的不给他饭吃!” “还有上元节那次……” “那次我和您上街,突然冲出来一伙人要给您叩头,竟把我吓哭了……” 厨房里。朱肃一边就着炉边吃着热腾腾的包子,一边和马皇后回忆昔年往事,场面其乐融融。 “……后来”。渐渐的,马皇后声音黯淡下来。“后来,你便病了,连续病了半個月,人事不知,总不见好。” “娘求神拜佛,总算神佛保佑,你最终……还是安然醒了过来。” “……嗯。”朱肃点点头。“那时,我只觉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但脑子却又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光景。仿佛有什么尘封着的东西,渐渐觉醒了过来。” “后来,我便慢慢想起了前世的事,想起了自己是个穿越者,来自于六百五十多年以后……” “原来是那时……”马皇后恍然。 她捋一捋被水汽打湿的头发。“肃儿,那你前世之时,是一个怎样的人?” “前世啊……”朱肃的表情变得怀念。“前世时……我只是个平凡人。” “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学了十多年,然后出了学堂,随波逐流的开始给人务工。” “真的好累呀!没日没夜,没白没黑。辛辛苦苦,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然后有一天,突然就死了。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来,我便躺在了您的怀里,只是脑袋里,突然多出来了那些事……” 朱肃笑道。那语气,仿佛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一般。 说不相关倒也不算错。今日被问起前世,他才猛然发现,前世的那些记忆,竟然如此的模糊。若是具体到某件事上的话,纵使他聚精会神,也想不起来。 “应该是生活太过枯燥,日复一日,毫无变化,所以才记忆模糊了吧。”朱肃心道。只是现在自己在明朝,前世因为爱好学习过的那些知识,日后正有用武之地。 这些东西,可万万不能忘了……朱肃暗暗思索,自己是不是该找些时间,把能记起来的东西先行记录下来。 免得它们如同前世的经历般,被自己慢慢忘却…… “噢。”马皇后答了一句。她目光怔怔望着朱肃的脸,似乎若有所思。但朱肃正想着将知识记录下来的事,并没发现。 直到朱肃打了个呵欠,她才从自己的心绪中清醒过来:“肃儿困了?现在已经是午时了。” “便去娘的坤宁宫那困觉吧。娘一会叫醒你。” “不了。”朱肃笑着摆摆手。“儿子觉浅,一会吵着您了。” “我还是回自己的院子里。吃饱了犯困,娘别笑我。” “不笑不笑。”马皇后慈祥的看着他。“既然你不愿去娘那里,那便回自己那去吧。” “过些时候,娘再喊你来吃饭。” 说着,唤过一名内侍,要他着人护送吴王殿下回院云云。 看着五儿子远远回过头,向着自己招手,马皇后报以温柔一笑,挥手让他快去。 等朱肃转过了身,她才露出面上犹疑的情绪来。这孩子尚记得小时候的事儿,纵是细节,也说的分毫不差。 且平日里,他对自己的孝顺,对兄弟的关心,亦无丝毫作伪。 如此看来,并非是被什么邪祟附了体,反而更像是过奈何桥时,没喝足孟婆汤…… 自己该放心了么? 另一边,朱肃辞别了马皇后,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马皇后一直挑起话头,要他说小时候的事。他毕竟两世为人,又如何猜不到,母亲这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邪祟妖人,趁着病,夺舍了他孩儿的身子? “唉。”朱肃默默的叹了口气。这一点,倒是自己疏忽了。 是夺舍,还是记忆苏醒,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两世记忆,在他脑海中本就交织不清,难分主次。有时他也分不清,究竟是现在的自己正在梦中,还是那充斥着钢筋水泥的未来世界,才是南柯一梦?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究竟庄周是蝶,还是蝶是庄周? “罢了。人生在世,由心便是。”摇摇头,朱肃不再去想这些。这几年的局势发展,已经证明了,自己脑海里的那些东西,大体没有错漏之处。 这就够了。自己大可以拿那些知识,换一个比前世更自在、更逍遥的人生。 顺便,让自己今世在意的这些家人,一生顺遂。 也要让这个充满遗憾的大明,傲视于天下长河! 请个假 人有点难受,头昏脑涨手脚酸痛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阳了……都扛到决赛圈了……没想到竟然在今天翻了船。 家里没备抗原,还得麻烦亲戚一会送一点放门口……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啊! 明天我会早些更新的!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章 均役 数日后,奉天殿。 今日正值望日,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定下的“朔望常朝”的日子。随着晨钟响,文武百官皆着公服,分列两班,按次而进。 朱元璋身着皮弁服,坐于北面高高的龙椅之上。大臣们于阶下丹墀就位后,由引班引向北而立,而后齐齐躬身唱礼:“陛下,圣躬万福!” “平身!”自有宦官替皇帝高唱答复。于是百官再齐齐拜谢上恩,而后再转身,文武分列,两班对立。场面井然而又肃穆。 老朱其实十分疲惫。这些日子,与李、刘两位先生合计了数日,两位先生都是天下顶尖的智者,他自负也是一代雄主。 可是,偏偏面对那两百余年后的乱局,竟是想不出什么能立竿见影的办法。 不过他倒也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老五所说的两个“魔咒”,一曰土地兼并,二曰天灾,说白了,其实指向的是同一个问题:缺粮! 地主士绅兼并土地→百姓失地无法自给自足→缺粮 天灾频发气温下降→良田减产乃至绝收→缺粮 只要粮足了,有百姓的一口饭吃,多大的乱事都压的下! 老朱自己就是农民出身,太知道这片大地上的民众们,对粮的那一份执念:只要给他们一块地,能让他们种出粮食,他们就是最朴实的良民。 纵然日日日晒风吹,早出晚归,他们亦甘之如饴。 而不给他们地种,逼到他们没粮吃…… 那不好意思了,什么良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因此,知道了自己的子孙未来会缺粮,老农出身的朱元璋第一反应就是囤粮!能囤多少囤多少,最好留给子孙一个一千年、一万年也吃不尽的大粮仓! 然而任凭他们想破了法子,却依然没有想出能让这個天下瞬间生出亿万良田、瞬间长满粮食的办法:明初的土地政策已经很完善了。早在数年前,刘、李二人与朱元璋结合了历朝历代的屯田法子,想出了切合时局的政策。 建国之初,老朱便确立了“威取田宅者归业主”。那时,大量依附于元庭的地主被消灭,再加上许多的地主因战乱而覆灭、迁徙。他们留下的土地,被农民已经耕垦的,都直接划归农民所有。老朱还以免除三年赋役、甚至永不起科为诱饵,鼓励农民大力开垦荒地。 洪武三年,他又下令把北方郡县郊区荒地拨给民耕种,“户率十五亩,又给地二亩与之种蔬,有余力者不限顷亩,皆免三年租税。”在南方,也同样有类似的规定,如苏州府太仓“见丁授田一十六亩”。实际上,这也改变了元朝后期土地过分集中的情况,使土地所有制被广大的自耕农的分散经营所代替。 这些举措,大大的恢复了神州大地因战乱而日间荒废的局面,为明庭增加了数之不尽的耕地。使得“山野之中,渐有人烟。”与历史中其他朝代开国时比较,已经是做的极好的了。 但是现在的老朱,又哪里会满足于此?气候将越来越冷,小冰河会持续近三百年。他的子民会在未来揭竿而起。他的子孙未来如他微末时那样低着头,向着大臣们化缘,却只得到了近乎羞辱的十二万! 这让老朱如何不急?时不我待啊! 可是无论他再急,也想不到其他能让这片大地,长出更多粮食的法子。 至于限制土地兼并……现在的大明方经元末战乱,地多人少。 别说土地兼并了,荒地还有那么多,何必去抢苦哈哈农民的地。 谁愿意废那劲儿? 这让老朱颇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土地兼并压根还没出现,让他上哪儿打击去? 劳心劳力数日,只勉强拟出了些不痛不痒的条陈。再加上平日里奏章依旧不断,他又不愿积压,唯恐错漏了某些家国大事。 因此只能白日里协商条陈,夜里则熬夜批改折子,多操劳些了。 正巧今日是望日大朝,正好将那些新拟的条陈公之于众,好传诸后世。 虽然想来,只有隔靴搔痒之效,但做了总比不做好,也算聊胜于无了。 见阶下诸臣皆无要事禀奏,朱元璋先是揉了揉眉心,提振了一下精神,而后说道: “诸臣工既无事禀奏,咱这里倒有一要事,要交由诸位好好议一议。” “建国初时,咱遵循各前朝旧例,曾确立国朝官员、勋贵等,优免其役。” “咱这些日子想了想,觉得不妥。” “一地之役,悉有数焉。官宦簪缨之家免去了役粮,则其势必摊派到平民百姓的头上。” “若是为官者日后滥用国朝惠政,大肆收受乡民投献,乡民眼光短浅不知其害,只为了免除眼前赋役,便将土地投献大户。” “那那些未曾投献的实诚百姓,岂不是凭空增加了徭役?” 这话一出,阶下百官之中,有些人神情便不自然了起来。 这些人,多出自江南之地。江南本就多大族,荒地也比北方少一些。他们本就打算着,等那些空置的良田恳的差不多了,再用这项特权,为家族中多谋一些熟地回来呢! 没想到今日,竟被皇帝一语道破! “再有。”老朱继续道。“若有无耻之人以此权谋私,谋得了百姓土地之后过段时间翻脸不认人,那百姓岂不成了无田无产的流民?” “而收受投献者大可故技重施,吞并土地。日积月累之下,必成一大害民毒瘤。” “因此,咱决定,废了这优免!” 这话一出,百官之中顿时哗然,众臣工不禁窃窃私语,不少人脸上发白,面带愁容。 “陛下。” 时任左丞的汪广洋,立即出班奏道:“臣以为不可!” 老朱目光一凝,“为何?” “优免其役,乃国朝一大善政。我大明初建,正是该善待士人、使其效力之时。” “且为官者,本多辛劳。又如何能够赋役?有此政在,才能彰显读书人为官之贵,才能让我大明百姓,人人向往圣贤书,才能保我大明文道昌盛!” “亦可使天下读书人,永远感恩于陛下!” 汪广洋顺带拍了一记马屁,然后便长躬不起,只偷偷用余光观察老朱的脸色。 “哦?” 老朱脸上却无喜无悲,丝毫没有变化。只嘴上问道:“那么,又如何保证你们这些当官的,能不昧良心,不去贪占百姓的土地?” “臣以为,只需注重科举,遴选出真正有才德的读书人为官便可。”汪广洋侃侃而谈。“读书人久读诗书,自然知晓君君臣臣、礼义廉耻,便也不会去做此损及大明之事。” 百官之中,有许多人不禁颔首。不愧是汪相,真乃老成谋国之言! “呵。”朱元璋冷冷看了阶下众臣一眼,不禁冷笑一声。什么读书人,什么君君臣臣礼义廉耻。 与其信这些读书人全都知道礼义廉耻,还不如去信朱家的某位子孙,未来会帮鞑虏叫开边塞关门! 他可没忘了朱肃说过的,崇祯朝的那些敲钟不至、贪赃七千万的百官,还有那个“水太凉,头皮痒”的钱谦益。 那钱谦益,还是以“忠正”“贤德”而闻名的东林党党魁! “然皆诸臣误朕。”崇祯临死前饱含怨念的悲音,且在他这个祖宗的脑子里回荡着呢! 后世子孙血的教训,他朱元璋如何能忘? 他也绝不会把国朝生死,寄托在这群读书人的身上! 第31章 中书省,危! “科教是科教,免役是免役。别在这混成一团!”朱元璋斥道。 “你们读书人不是个个调子都高的很吗?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后头,没多出一句‘为家族谋田地吧’?” “咱就纳了闷了。你们读书人读书,难道是专为了占我大明的便宜不成?” 这话可就太重了,汪广洋张口欲辩,老朱却直接一挥大袖:“行了!不必再多言!你自退下就是!” “当官的若当真难以服役,大可折成钱粮。” “至于具体怎么个折法,这几日,中书省就这件事,给咱拟個切实可行的条陈步骤出来!” 这下可好,直接被老朱施加沉默了。汪广洋只得擦擦额上冷汗,讷讷退下。 心里却想着,回头以中书省宰相的名义,将这道圣旨暂且搁置。再煽动科道给陛下进言。 务必要让陛下收回成命,将此事消解无形才行。 读书人何等金贵,焉能和那些泥腿子一样收以赋役? 这种天经地义的事儿,还要折以钱粮?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有什么事没有?速速报来。”老朱不耐烦道。这些当官儿的,咱不过是要他们一体纳粮服役,便在底下窃窃私语。 个个都是奸人! 老朱现在是怎么看文武百官,就有怎么不顺眼。 “启奏陛下。”户部尚书海渊出班奏道:“陛下前日,命诸将军领兵前往北平府,会同魏国公剿灭建州女真。” “然年前为供应北征大军,户部已无太多余粮。如今又要出征,军资粮草恐怕无法支应。” “该从何处削减开支,还请陛下示下。” 说完便躬下身去,看不到其面上神情。 “无法供应?”老朱直勾勾的盯着他。 “怎么方才不说?” “臣方才,尚抱有一丝奢望,或许我户部节省一些,便能省出这笔钱粮来。” “到了现在,这才堪堪算出,这缺口,是省不下来了。不瞒陛下,臣直到现在,脑子里依然满是算盘声呢!” 海渊道。 “哼,你倒是尽忠职守,都到了朝会上,还在满脑子算盘!”朱元璋嘲讽道。 他如何猜不到,这些清流文官,是在给他出难题,以隐晦的表达对收回优免政策的不满。 “通知下去,暂停中都皇城营建,挪用营建款项支应军费!” “咱老家的房子可以先不建,但是建州女真,必须得死绝!” “如此,可够了么?”他俯视着海渊。 “是。陛下圣明。”海渊拱手道。“如此一来,臣无事了。” “既然无事,那便退朝吧。”老朱烦躁的挥了挥手。 百官躬身退下,朱元璋亦在二虎的陪同下,出了奉天殿。方走没多远,身后朱标便追了上来。 “父皇!” “是标儿啊。”老朱停下了步子下来。“怎么,有事?” “父皇。取消优免的事,能成吗?”朱标的话里流露出担忧。方才,他也参加了朝会,百官们对于取消优免的抵触,他看在心里。 虽然这事儿是自己父皇亲自定的,但是若百官抵触,恐怕也难以推行。若是强行施行下去,说不定还会引起大乱子。 若真如此,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叫什么父皇,叫爹!”老朱故作责怪的瞪了大儿子一眼。随后挥了挥手,侍卫宦官们躬身会意,刻意的放慢脚步,留他们父子两在前头并肩而行。 “取消优免,自是不能成的。你没见咱一挥退汪广洋,那海渊,就出班给咱上眼药么?” “嘿,他们这群清流读书人,倒是会抱团取暖。” “可是……”朱标疑惑道。“海大人所说的,不是军费的事么?” “你还年轻,不懂他们读书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朱元璋不屑的哼了一声。“咱不让汪广洋说话,汪广洋反对不得,用眼神让海渊出班劝咱。” “海渊也不敢直言,就寻了个口子,找找咱的岔。” “好让咱心里有个底,知道他们这些当官的,对咱这次的命令有所不满。” “本来过上几日,奏请停建凤阳皇城,挪用钱款支应军费的折子,也该由中书省递上来了。” “这事儿本不用在大朝上说,今儿非让咱自己说出来了,这是故意给咱不痛快。” “这……”朱标终究还是年轻,不明白这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是怎么扯到了一起的。 不过他还是担心道:“既然如此,若是臣工们都反对,那又该如何?” “又不能直言,我大明日后将有祸患。否则,定然会引起波澜,也恐有狼子野心者暗中筹谋……” “嘿,咱还能不知道这群文官的尿性!”老朱哼了一声。“咱早就算准了他们的反应。一开始便没想着能把优免全取消了。让中书省先议着,等他们开始推三阻四了,咱在故作让步,给优免役额划定一个范畴就是了。” “给这群官绅先戴个箍,而后,再慢慢收紧,把这范畴越缩越小就是。见咱让了步,他们自然也就没话说了。” “原来父皇一开始,便是打着限定优免额度的主意!而不是要一刀切!”朱标恍然大悟。 “那不然呢?”老朱答道。“咱可没心思,在这小事上和这群官儿打擂!这法子终究不能治本。建州女真的事儿更大,这时候,还是要他们好好出力,稳定了国内才是。” “日后真有治本的法子,那时才该我们爷俩,出大力气的!” “是。孩儿明白了。”朱标点点头。 “不过今儿朝会,咱也算看出来了。”老朱继续道。“这中书省,终究是太过势大了些,都敢和咱在朝会上别苗头……” “在日后,这中书省的左右丞相,恐怕便是那些文人,欺辱咱爷俩后人的急先锋。” “前朝历代,也多有奸相乱政的事儿。咱大明往后出了那么些不忠不孝的官儿,只怕,就是这权势熏天的中书省,给他们当的保护伞。” “还是得早早解决了此事……”老朱摸了摸颌下短须。 “爹?”朱标却是一惊。自家老爹,不会是想要废相吧? 这可是个大动作!无故而废相位,会给国家带来大动荡的! “老大,伱惊个什么?咱还没说怎么做呢。” “现下还是要以安稳为主。不过,汪广洋和海渊是不能留了……他两属于清流,难说会不会在建州女真的事儿上给淮西诸将使绊子!”老朱冷哼道。这些清流,都以为他不知道朝中的派系之争,其实他都门儿清! “海渊就先放去福建布政吧。至于汪广洋……这老学究,不好好去做他的学问,非要和淮西帮别苗头。” “左相的位置,先让胡惟庸顶上,亦或是再度起用李先生……” “对了。老五今日在何处?”正在脑中盘算着,老朱突然自己扯开了话题。 “五弟?想来是在大本堂吧。” 朱标答道。“今日,该是先生们考较诸王学业的日子。” “前些日子,儿子前往拜会先生时得知,宋先生极为重视这次月中考较。他已为诸王拟定了不同的题目。甚至,还欲带上自己最得意的几名少年弟子,好给诸王做个榜样。” 第32章 月中考较 “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老朱瘪了瘪嘴。 “咱是准过这事儿……那老匹夫,什么叫‘给诸王树个榜样’。” “咱的儿子很差吗?要他的弟子来做榜样?” 太子朱标很明智的选择了不搭话。 自他这个好学生从大本堂“毕业”以后,剩下的诸王里,也就晋王朱棡勉强能看…… 其他几个嘛,还真就一言难尽的很…… “唔。”老朱想了想,停下了本来要去谨身殿的脚步。 “走,过去看看。” “老大,跟咱来!” 他突然起了去一窥这月中考较的兴趣。左右也是要找老五问点事儿的,自己亲自过去一趟,就当散散心了。 “呃!”朱标愣了愣,见老爹已经迈开了步子,也只好讪讪跟了上去。 弟弟们啊,不是兄长不义气,实在是事发突然,通风报信已经来不及了呀…… 自求多福吧…… …… 月中考较,和后世高中生的月考类似。一般于每月朔日开考,正好和朝廷的大朝是同一天时间。 由于诸王的年龄不一,水平也是参差不齐,月中考较采用的是现场提问的方式:由先生根据诸位学生的学业进度,现场出题,学生们现场回答。 答对了无奖,打错了嘛,赏戒尺若干。 一般到了这一天,除了太子和晋王,其他皇子手心都是要肿的。 老朱和朱标到了大本堂,门口的内侍刚要下跪,老朱赶紧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 然后便微猫着腰,朝着书斋轻手轻脚的探了过去。 见平日里威武霸气的老爹,此刻却一副做贼模样,朱标只觉得一阵好笑。不过这样,他倒也不好故意发出声响提醒弟弟们了,见老爹还朝他招手,他也只得学着老爹的样子悄悄过去。 父子二人猫着腰,隔着书斋的窗缝儿探头探脑。 里头正是秦王朱樉在背书。只听他磕磕巴巴背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以蔽之。” “思邪无!” “思无邪!无邪!”一旁,晋王朱棡悄悄提醒。 “啊,思无邪!”朱樉连忙改口,然后一副过关了的样子,喜滋滋的坐下。 “……三殿下,不得提醒。”讲台上,宋濂肃声道。然后又点了点朱樉:“二殿下,请释其义。” “啊?还得释义啊?”朱樉不情不愿站了起来。“呃,那個,孔子说……” “这老货也忒能说了。这回是说啥来着?” 能背下来已经要了亲命了,他哪儿还懂什么释义? “唉。”宋濂失望的摇了摇头。“希直,你来。” “是。”宋濂身后,一位侍立着的儒衫少年闻声向前一步,他先朝诸王鞠了一躬,而后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其意便是,孔圣人认为,诗经三百篇,以一言概括,便是‘无有邪念’。” “嗯。”宋濂满意的捋须颔首。那位少年向宋濂施了一礼,而后后退一步,脸上依旧谦逊,无分毫得色。 “二殿下。”宋濂走到朱樉面前。“您这道题,已是极简单的了。日后,还当多加温习论语。” “右手。” 宋老夫子地位尊崇,朱樉也不敢违抗,闻言畏畏缩缩的伸出右手。 “啪!啪!”两声戒尺拍肉声,分外清脆。 “嘿!这老匹夫!”外头偷窥着的老朱不开心了。当场就想捋袖子。“他怎么又打老子儿子了!” “爹,爹。”朱标忙拉住了老朱。“教书,哪有不打的。” “这老匹夫。”老朱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不过终究还是心疼,只得恨恨骂了一句。 “三殿下。”宋濂点了朱棡。“‘格物致知,居敬存养’,是为何意?” 朱棡这题,比朱樉难了一些。朱棡起身答完,宋濂道:“殿下所言无错。不过亦有些许缺漏。希直。” “是。”那个侍立的儒衫少年再度向前一步,施礼后侃侃言道:“晋王殿下所言,深得朱子真传。” “不过朱子亦曾说过,‘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有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说明人只有明白穷尽事物之理,才能致知,才能自觉加强自身的道德修养。” “一点浅见,唯见笑尔。”说完,退了回去。 宋濂点头微笑,朱棡脸上有些难看,不过还是口称“受教”,坐了下去。 倒也没挨戒尺。 不过后面的朱棣,可就逃不过了,宋濂亦是问了一道论语题,朱棣站起身来,磕磕绊绊背了,释义用的却是朱肃的“抡语”。 这可把宋老头气的暴跳如雷,啪啪啪打了朱老四三大板子,这才让那个叫希直的少年儒生出列。 外头的朱元璋脸也黑了。转头对朱标道:“你这些弟弟怎么回事?风头都被那个小酸丁出了。” “咱的脸都快丢光了!” “呃。”朱标只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接下来轮到朱五了。宋濂坐在椅子上喘了一会,自觉顺过了气,这才道:“五殿下。” 书斋的空气陷入安静。无人应答。朱老五的桌上书本高高的堆着,只能看到露出的发髻,看不到脸。 宋濂有些奇怪,提高了声音再次开口:“五殿下?” “老五,老五!”朱樉悄声道。 “别睡了!叫你呢!” 他自以为是“悄声”,可他这副大嗓门,连门口的老朱都听得一清二楚。 书斋里响起大伙的窃笑声。 “五殿下!”宋濂气的一敲戒尺,直接把戒尺当惊堂木了。 “啊!”朱肃这才猛地惊醒过来。擦擦脸颊的口水。“咋了?下雨收衣服了?” “哈哈哈哈哈。”窃笑变成了大笑。 宋濂老脸一黑,正要发作。门却猛地被推了开来。老朱的脸比他还黑,背着手气势十足的迈进书斋。朱标跟在他后头,给弟弟们使了个要小心的眼神。 “陛下!”宋濂一惊,连忙从椅子上起身,与学生王爷们一起躬身行礼:“陛下(父皇)圣躬万福!” “起来吧!”老朱一副凶巴巴的态度。“老五,跟咱过来!” “啊?好嘞!”朱肃一喜,便宜老爹这是又有事要问我了? 太好了!又能快乐的逃学……啊呸!快乐的为大明朝未来出谋划策了。 今天再怎么,也得把不再去大本堂的事给敲定下来! 咱一个穿越者,天天把时间丢在这之乎者也的破事里作甚? 咱是要给大明朝当指路明灯的! 老朱气呼呼的往外走。刚起来的朱肃脑子还蒙着,压根没发现,还一脸开心的跟着。 倒是朱标一脸纠结,有心想提醒他几句,又不好直言。 只得带着一脸便秘的表情跟了上去。 第33章 专克神童 父子三人来到一个僻静处,朱肃快走几步,来到老朱身边:“父皇,朝堂又出什么事了?” “朝堂……”老朱声音一滞,险些被这厮带偏了。“什么朝堂!现在先说你的事!” “大本堂是宫里的学堂!是让你睡觉的吗?” “我……我还不是为了父皇你?”朱肃发动倒打一耙技能。“这几天,我不是在忙着把一些东西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写下来吗?” “宋先生天天之乎者也,儿臣人都快听成书呆子了。” “这不得在变呆之前,把尚能记得的、关乎我大明未来国运的东西都抄录下来?” “万一要是忘了,对我大明那可是莫大的损失啊!” 朱老五很不要脸的拔高自己的价值。 “哦?”老朱果然起了兴趣。“你这几天,都在抄录这些?” “那可不!”朱肃赶紧顺势上纲上线。“父皇啊,儿臣可辛苦了!” “大本堂这里早课又早,下学又晚。到了院里天都黑了。” “咱身边就一个祥登服侍,那老货又目不识丁的……儿臣都是每晚挑灯夜战,眼睛都熬瞎了!” “你看,你看,这还且红着呢!” 说着,把自己的眼睛拉开给老朱看。 “哎呀!还真有点红……”老朱果然有些心疼。身后的朱标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伱那是熬夜熬红的吗?分明是刚睡醒睡红的! “然后呢?你抄录的那些东西在哪?”老朱期待的问道。他一筹莫展了数日,可太需要一些行之有效、又立竿见影的法子了。 下朝的时候,可不就是想问问老五吗? “别急啊,父皇。”朱肃却打断了老朱的期待。 “父皇,先前答应我的事,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事?”老朱眉头一皱,没想到朱肃居然敢和他讲条件。“什么事?” “不用来大本堂的事啊!”朱肃道。 “天天来大本堂,儿臣哪有时间去回忆前世时的那些大事?再过一段日子,只怕都要忘光了!” “您不是答应我了吗?只要证明了我是穿越者,就可以准我不必来大本堂……” “咱什么时候说过?”老朱眼睛一瞪,刚刚的怒意也找回来了。 “咱还忘了说你!上学的时候居然睡觉!” “你是想不学无术吗?” “我还不学无术啊?”朱肃叫起了撞天屈。“父皇啊,我前世的时候,读书上学都上了近二十年了!” “更何况,他那都是什么破学问啊!专把人往迂了教。我受的是后世的义务教育,天生和他们这些老夫子八字不合!” “哪可能听得进去啊!” “五弟!莫要口出狂言!”却是朱标不乐意了。宋濂亦是他的老师,他一贯尊师重道,亦以儒家门生自居的。 自然听不得朱肃这样诽谤自己的先生。 朱肃没理他。现在正是自己迎接未来躺平生活的关键时刻,他用企盼的眼神注视着怒气冲冲的老朱,殷切道:“爹啊!那些理学的学问,就不该用来教给皇子!” “瞧那朱熹都说的什么呀。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什么‘君为臣纲’。” “说白了,这是教给臣子的学问!是用来禁锢人的思想的!” “适合给咱朱家的人听吗?” “再说了,这东西也教不出什么真儒来,只是一张高高悬着的道学大饼。他朱夫子自己,扒灰的破事还传了百年呢!” “五弟!”朱标是真不高兴了。自己的老师是理学大儒,老五的这几句话,几乎是把理学的遮羞布扒了个底儿掉。 老朱却是莫名一惊。他看向朱标,心里想的是马皇后也说过,老五对她说过宋夫子的学问太迂了,不适合教给标儿云云。 老五这是,在隐晦的提醒自己? 莫非,标儿在登基之后,因为太迂了些,做了某些昏庸之事? 这么一想,思绪可就忍不住飘荡了:大明后期贪官、昏官遍地,莫非,正是因为标儿轻信了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文人,开了这么一個好头? 老朱的脸霎时黢黑! “爹……爹?”见爹突然瞪了自己一眼,朱标一脸懵逼。我咋了?我不过就是说了老五两句…… 难道爱……是会消失的吗? “你先莫打岔!”虽然在意朱标的事,但老朱焉能看不出朱老五的打算,这是想声东击西、祸水东引呢! “咱现在说的,是你不好好上课读书这事儿!” “咱不管。一会儿回去,你必须把那个小白脸给咱料理了!” “要不咱这张老脸,都被你们兄弟几个丢尽了!” “小白脸?”轮到朱肃懵逼了。他刚刚都在补觉,哪里知道什么小白脸。“谁啊?” “就是宋先生的弟子。”朱标终究还是仁厚,怕老爹又发脾气,赶紧出言点拨。“今日带来的那位。” “噢。他啊。”好像是听说宋夫子会带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弟子来,说是让他们看看外头就学的孩童。 出来的时候,也确实看到宋老头背后跪着个少年来的。 “只要比过了他,父皇你就准我不用来大本堂是吧。”朱肃摩拳擦掌。不就是为老爹挣面子吗。 小爷我整点科学小问题,小实验,还怕不能把那个明朝土著少年整趴下? 人家穿越者穿过来,都是随随便便就能开宗立派的! 对付一个小年轻,那属于杀鸡用了宰牛刀! “用不用来,看你表现!”老朱冷哼道。“总之,你要是料理不下。” “就别提不读书的事了!” “五弟。宋先生那弟子,是京里有名的神童……”朱标忍不住提醒。 “神童咋了?”朱肃信心十足。“我这穿越者,专克神童!” 这一世,小爷也才十多岁。 还能有比我更神的不成? …… “敢问五殿下,‘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作何解释?”宋濂问道。 地点是大本堂书斋,老朱黑着脸端坐上首。宋濂坐在侧座,底下一群皇子们在老朱的逼视下就像见了老鼠的猫,个个都战战兢兢。 听宋夫子问了这个问题,坐在朱肃前头的朱棡忍不住“啊”的一声。 第34章 杠 这一句,乍一听之下,似乎比问朱樉的问题还要简单。无非是答“富和贵,是人人都想追求的。”看着字面意思就能释义。 然而,其中其实暗藏着一个陷阱。若是单按这句翻译,是不符合程朱理学的道德准则的。 这个题目,出自《论语·里仁篇》。“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简单翻译,就是每个人都想得到富贵,但如果不能通过正当途径得来,君子是不会安享的。每個人都想摆脱贫贱,但不能以正道脱贫的话,君子不会追求的。 其真正的意思是在后半句,“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只说前半句的话,就是为贪婪做辩护,是大逆不道! 耳听身后朱肃站了起来,果然是按字面作答:“这有何难,这句的意思是:‘富和贵,是人人都想追求的。’” 朱棡大急,在老朱的注视下,他本不敢开口,却又实在担心弟弟惹父皇大怒。 “不对,不对。下面!”朱老三顶着压力,悄声提醒。 “下面?什么下面?”朱肃一愣。低声回应道。 他低了低头,下面没问题啊,拉链没开。话说这衣服也没拉链啊。 老朱如何看不到他两的互动,脸更黑了,不悦的“哼”了一声。宋濂亦摇头道:“五皇子虽言中其表,却未见其里。” “希直,你来答。” “是。”那儒衫少年谦恭上前,先朝皇帝朱元璋一礼,而后再团团一辑,年纪虽轻,却是无可挑剔。 “此文出自《里仁篇》。虽讲富贵,实际却是在言“德”。” “圣人的本意,在后半的‘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此语,亦与程子、朱子的‘存天理,灭人欲’相合。” “唯有保存心中本具的天理,消灭人的私有欲望,方能得其所德。这才是圣人此言的真意。” “大善。”宋濂听得摇头晃脑,如饮醇酒,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五殿下,你以为如何?” “问我吗?”朱肃微微一笑。 “我以为,大善个屁!”朱老五语不惊人死不休。 宋老头脸上一黑,连带着老朱和朱标,都一副惊怒的模样。朱棡更是吓坏了,低声斥道:“老五,别说胡话!” 没见老爹坐在上边么。要是他气上头了,当众脱了靴子打你屁股,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朱樉更是震惊的看着朱肃,叹服道:“不愧是写出‘抡语’的男人。” “敢在爹面前说粗话,太勇了!” “你可少说两句吧,平白给老五招祸!”朱棡转头低斥二哥两句,见老朱虎目转盯着自己,忙惶恐的低下头。 “五殿下,汝乃皇室贵胄,怎能说出此等粗鄙之语!”宋夫子颤着手指着朱肃。 “措辞可能是激进了些,意思表达到位就行。”朱肃说道。心里也有些懊悔,在网上喷杠精喷多了,一不小心说顺嘴了。 他忙继续开口,期望把老朱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孔圣人是说过‘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但我遍读全文,却并没有找到什么要‘灭人欲’的地方。” “反而孔圣开头就说,‘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说明孔夫子他也认为,这些欲望是正常的。” “人皆有欲望,若是无欲无求,还算什么人呢?又如何能从这句话中,扯到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上面去!” 不等宋濂反应,朱肃便将矛头对准了那个少年儒生。 “依我看,这位兄弟对于孔圣人这句话,也没什么高深的见解。不过是按着程朱的标准,照本宣科罢了。” “他所说尽是程朱所想,他所言亦尽是程朱旧言。如此一来,不过是学成了一个程朱的传声筒、一个程朱的泥偶人罢了。” “这也叫学问吗?眼不看,脑不想,只用嘴照本宣科,这也叫读书人吗?” “没用脑子思考,真的就能懂得孔圣人的真意吗?” 朱肃上来就占领了学术高地,居高临下的对那个儒衫少年进行降维打击。看着那哥们煞白的小脸,朱肃只能心说抱歉了。谁让他一开始没料到,这次考较居然还是提问制…… 他还以为是和那个小哥切磋学术,一分高下呢。 那样的话,自己大可以用脑海中丰富的科学知识,彻底把这小哥弄到一脸懵逼。 可依然还是问论语,自己可就抓瞎了。又不能继续再用“抡语”来搪塞。要是这么干了,老朱不得把自己吃了? 为了离开大本堂这个鬼地方,自己只能赢,不能输! 那就只能委屈这位小哥,承受自己不讲武德的打击了。 朱肃不要脸的使用了网络骂战的杠精法则:我不管你观点说的对不对,我不谈论观点,直接贬低伱这个人就行! 朱肃面前,那位叫做希直的小哥确是一脸震惊。朱肃的话如同当头一棒,震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对啊!读书数年,所学皆是程朱,所言皆是程朱。那些都是程朱所想,自己的想法呢? 自己读书,便是如此浑浑噩噩,毫无自己的想法吗? 自己真的只是个刻满程朱的人偶吗? 少年惊呆了,一时间,他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便连老朱和朱标,亦若有所思起来。唯有宋濂乃理学大家,他学了一辈子的程朱理学,哪有那么容易被动摇的。捋须斥道:“五殿下所言,亦有所偏颇。” “程朱乃儒学圣人,如何会不知孔圣所想?” “五殿下既这么说,莫非有自己的见解?” “当然有!”朱肃还真知道。 于是他大声道:“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 “若无私,则无心矣!” “若无私,则无心矣?!”那位叫希直的儒生听得此言,霎时竟又呆住了。 不是“存天理、灭人欲”,而是“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角度完全不同的回答! 这两者,究竟哪一个,是孔圣此言的真意? “这……”宋濂眉头微皱,正想驳斥这不符程朱之言,不想那位叫希直的弟子已越过了他,长长向朱肃作了一辑。 “谨受教!” “吴王殿下一言,如若醍醐灌顶。您是真正的读书人,在下所不及也!” 姿态光明磊落,丝毫没有恼羞成怒的模样。 希直直起身,感觉自己脱去了以往的浑浑噩噩,似乎正变得焕然一新。是啊,读书若没有自己的见解,与泥偶何异? 不管朱子与五殿下的观点谁对谁错,五殿下对圣人之言,确有独到的见解,而自己则只是沿用先人之言。从这点来看,自己已然输了。 “承让,承让……”朱五有些郝然。这句“夫私者,人之心也”,其实出自后世心学泰州学派大儒李贽。李贽作为对抗理学的急先锋,让无数人追捧的超级大儒,他的这句话,自然会在希直这种涉世未深的儒生心中引起震荡。 自己其实和他一样,也只是用别人的话照猫画虎。所不同的是,他用的是过去的,自己用的是未来的…… 穿越者福利,就在于此了。 不过他脸皮厚,没一会就面色如常了。 见自己弟子已经叹服,宋濂虽不快朱肃的见解离经叛道,但在陛下面前,倒也不好失仪申斥。 且五殿下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路子不符合程朱。自己多加督促,纠正过来,也就是了。 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番见解,已属不易。自己又何必置气呢? 已经比那“抡语”好过太多了。 “哎,罢了。”宋老夫子摇了摇头。“便算五殿下通过了吧。” “谢过夫子。”朱肃躬身为礼。而后抬起头,朝老朱和大哥那挑了挑眉。 老朱原本好转些的脸又是一黑,大哥朱标则面带宠溺,无奈的看着这个不着调的幼弟。 “今日便到此吧。”老朱一拂袍服,站起身来。 “老五,跟咱来一趟!” 第35章 暴露了! 在众人的注目下,朱肃只得又跟着老朱出去了。朱标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宋濂摇摇头,心想有陛下亲自教育,自己倒也不必急着纠正了,五殿下年未弱冠,还得且学三四年呢。来日方长。 那句“若无私,则无心矣”振聋发聩,虽与朱子相悖,亦不失为思想深刻之言,让宋濂对这位五殿下起了爱才之心。 若是自己勤加教导,再为其指明正道,说不定太子与五殿下,也能成就周武王与周公旦兄弟那样的千古佳话。 “那么,诸殿下且先休憩吧。” 想到自己能助太子兄弟成就佳话,宋老夫子顿觉斗志昂扬,仿佛年轻了数十岁。剩下的诸王他也不考较了,左右他们年龄也小,本就没学些什么。 他拿出了论语,开始翻找了起来,想要纠正五殿下的思想,就必须先彻底驳倒他那句话才行…… 却说朱肃朱标跟着朱元璋转出了书斋。三人来到一处僻静的长廊,朱标忍不住开口问道:“五弟,你方才说的那句话,也是出自后世的儒者吗?” “是。”朱肃点点头。“那句话,是后世一位名为李贽的大儒,所提出的观点。” “顺便说一句,他是大明人哦!” “是嘛!”朱标满面惊喜。“我大明日后,文道如此昌盛么?竟然出了此等立言的大贤!” “前朝大宋出了朱圣人,足证文道之昌。我大明亦有此等儒者,也可当之一二了!” “可惜莫能与之一会,真乃人生憾事啊!” 朱标一脸神往。 朱肃呵呵一笑,心道朱熹算什么,大明日后可是出了“知行合一”的真圣人的,真要论起来,比嘴炮朱扒灰朱更牛批了一万倍。 那又有啥用呢?圣人也救不了大明朝。 “不过五弟,你冒认后人之言,倚之驳斥宋先生的弟子,未免胜之不武。”朱标正色道。“既然学业不如对方,也当坦荡的自认不如才是。如此才不愧为君子风范。日后知耻而后勇,奋力追赶,也就是了。” “放屁。”朱肃还没答话,前头的老朱就先不乐意了。“咱的儿子,如何就不如那个小白脸狗屁神童了?” “宋老倌儿找了个徒弟进宫羞辱咱儿子们,你五弟还不能怼回去?” “反正那什么后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老朱理不直气也壮。 朱肃仿佛重新认识了老朱一般,心说妙啊,原来你是这样的老朱,挺儿子当文抄公挺的这么理直气壮。 我喜欢! “爹啊,什么羞辱……”朱标无奈道。“先生那是一片好意,意图激起弟弟们的好胜之心,让他们知耻而后勇呢。” “那咱不管!反正一看那什么什么神童,咱就不高兴!”老朱耍起了无赖。 他本来是觉得朱肃出口成脏,失了皇子风范,要好好训斥一番的。现在见平日最疼的大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之心。 直接当着大儿子的面,拍了拍朱五的肩膀:“做得好!没丢了咱的脸!” “嘿嘿。那必须的。”朱肃朝朱标挑了挑眉。 “你们……”朱标只能失笑摇头。这两人…… 一个小土匪,一個老土匪…… 啊呸,我怎能如此想自己的亲长兄弟,枉读了圣贤书…… 不管正在脑内思过的朱标,老朱转过头对朱肃道:“老五,这考较爹就算你过关了。” “也该谈谈正事。咱听了伱说的那三百年魔咒。” “这几天是白天也思,晚上也想,可就是想不出一个能根治好法子来。” “抽了个空子才来问问你,你们这些几百年后的人,有没有根除这些问题的政策?” 说着,期待的看着朱肃。 “解决三百年魔咒的政策?”朱肃一怔,随即露出苦笑。“那个,爹啊。” “三百年那也太远了些,你就是机关算尽,那也管不到三百年后啊!” “现在就算有好政策,过了几代,那也难免走偏了……再说了,政策什么的,那可不兴乱说。” “我在六百年后,也就是个普通人,可没啥施政的经验。政策这东西一个说的不对,害的可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呀!” 他倒是想掏出社会主义,可他也得敢啊!真把社会主义告诉了老朱,老朱不得活活削死他! “三百年怎么算远?不算远了!” “你上辈子时,都是六百多年以后的人了,三百年那才区区一半,不远不远。” “后世有什么政策可供参详,你但说无妨。只要能有一二思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虎目一凝,猛地转头,朝角落大喝道:“谁!出来!” 朱肃、朱标都被吓了一跳。拐角里,一片绛色衣角亦被吓的一抖,然后,一个人影从后头拐了出来。 竟是老四朱棣! “老四!你怎么在这里。”老朱面色极为不善,恶狠狠的盯着朱老四。“你从哪开始听见的?” “儿臣……儿臣……”朱老四哪受得住这龙威,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却震惊的看着朱肃。“老五,你,方才爹说……” 一本薄薄的话本儿,从朱棣的怀里滑落出来。 朱标一看,顿时就明白了。那话本,正是朱棣从他这里顺走的前二十余话的《三国演义》! “父皇,四弟应该是来找我的。”他忙转身向老朱请罪。“他从我这里借走了此书,只是想过来将此书还给我而已。” 老朱不理他。只向朱棣逼近了一步。“老四,说。你从哪儿开始听的!” 老五是穿越者的事,等闲不能被他人知道。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大乱子! “爹……我……我……”十三岁的永乐大帝都快吓尿了。“我听……爹说……老五的上辈子是……六百多年后……” “……”老朱的脸越发黑了。确实,有二虎在外围警戒,闲杂人等绝对靠近不了它们父子三人。但是老四同样是皇子,别忘了老五才十一二岁呢,二虎他们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拉着老五是在谈机密要事。 只怕,还以为是在叙父子亲情呢。 既然是在叙父子之情,那么,同为儿子的老四靠了过来,二虎自然也不会示警…… 场面陷入沉默。老朱揉揉发涨的脑袋,不知道怎么封住朱棣这熊孩子的口。 朱标左看看,右看看,对老朱道:“爹,让我去和四弟解释吧。” “我定然劝服四弟保守秘密。四弟也是我朱家人,断不会不知道轻重的。” “嗯。交给你了。”老朱点点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朱棣,心里终究一软。“好好说,莫吓坏了老四。” “是。”朱标点点头,走到跪在地上的朱棣身旁,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老四,跟大哥来。” “大哥和你好好分说明白……” 第36章 咱后来,真废相了? 朱标带着朱棣离开了,老朱缓了缓神,便也带着朱肃摆驾乾清宫。 毕竟,还是乾清宫的戒备更森严些。 这一次,他还特地严令二虎,除了皇后和太子,任何人都不许出入。 朱肃对这乾清宫,也算是轻车熟路了。朱元璋依旧让侍卫们在外头戒备,自己则带着朱肃到了里间。父子两坐在正中的茶桌旁,老朱开口道: “继续说刚刚的事儿吧……老五,真没什么政策,能应付‘三百年魔咒’?” “真没。”朱肃的头摇的像拨浪鼓。 “你莫不是仍觉得,就算咱真颁布了好政策,也会走偏?”朱元璋正色道。“这点勿要担心。咱会给后世出一本‘祖训’,要后世君臣,世世代代遵循咱这个开国之君的法子,让百官、科道共同约束朝廷上下,万万不会出现走偏这种事儿。” “我知道,《皇明祖训》是吧。”朱肃摆了摆手。“那玩意儿没啥用处,该偏的还是会偏。” “什么?”老朱一愣。以《皇明祖训》来约束朝廷上下,是他这几天思考军户制失败的事,痛定思痛才想出的法子。 这名字,还是昨晚刚想出来的呢! 他一心想要缔造一个完美的运转规律,在他想来,军户制最后走偏了道,其中固然可能是军户制自身的不完善,但一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后世没有忠实遵循,才会导致这项善政变成了恶政。 自己现在已经知道了不足,那么,只要自己费些心力,将这制度改的尽善尽美,再以祖训约束之,必然能彻底弥补上这一窟窿。 但老五居然张口,就说出了皇明祖训的名字,老朱惊讶问道:“莫非按原先的路子,咱本来,也是要纂这《皇明祖训》的?” “可不是嘛。”朱肃摊了摊手。“您前些年的时候,就想着编这祖训了对吧?” “不错。”老朱点头。“洪武二年的时候,咱就想着给咱们朱家留本祖训了。” “不过那时候咱只想着传个好家风,名字也还没定……怎么,咱的这本《皇明祖训》,是没被当回事?”他的声音不禁带着些怒意。 “您那祖训,是挺鸡肋的。方方面面想的,倒是齐全的很。但是时代在变动,有些东西或许切合开国之初时候的情况,但过上几年,早就不适用了。”朱肃答道。 “本来嘛,政策这种东西,就是要因时而变,您老想着一套政策用上万万年,哪有那么容易?” “一潭死水,焉能不臭?一样的道理!” “一潭死水,焉能不臭……”老朱皱着眉头,似乎抓住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深思,朱肃便接着道: “要是完全用不上,也就罢了。偏偏它又派上了一点用场:只要皇帝有什么违了文官的意的,文官立刻就去翻您这本《皇明祖训》,然后指出祖训里有利于他们的条文高呼‘祖宗之法不可变’。有您这本祖训在,后世皇帝,也只能徒呼奈何。” “偏偏,其中关于限制他们文官自己的条文,那些文官不是想了借口曲解,就是装作看不见。” “这祖训,被文官们都玩出了花来了。” 朱肃语带嘲讽。可不是嘛,明朝后来那些高呼“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文官,没一個敢提“剥皮充草”这一条“祖宗之法”的。 “什么!”老朱涨红着脸站了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情绪在里头。“咱就知道,咱就知道!” “竟敢拿咱的话,搪塞咱的后代子孙!” “这些官儿,果然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 他想起了之前说过的那个“水太凉”,又想起了早朝时,给他上眼药的汪丞相,新仇旧恨顿时同时涌上心头。 这些官儿,现在自己还在的时候,就敢碍手碍脚,也难怪敢那样拿捏自己的后世子孙! 看来,想法子解决三百年魔咒之前,得先把这些当官的理一理了! 不然,有他们在后边拖后腿,自己怎么放开手脚,给后世子孙们堵上这一个个的大窟窿? “咱对那些文官,果然还是太仁义了。”老朱把牙咬的咯咯作响。 他接过朱肃给他倒的茶水,一仰脖喝干了,觉得气顺了一些。这才坐下愤愤道: “老五,咱想先把丞相这位置废了,你觉得如何?” 他眼睛里闪烁着凶光。他也知道,若要废相,必然会引起极大的波澜。很可能会导致朝廷的运转长时间停滞,甚至出现其他不可预测的乱子。 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咱大明,还有两百七十多年就要亡了!哪有心思去管那些! 正是要上下一心,力往一处使的时候! 多这么一个丞相,碍咱的手脚,如何成事! “废相?”朱肃一愣。“您现在,就已经有废相的心思了?” “咱老早就有了!要不是前些年咱忙着打元庭,需要个人帮着治理……”说到这,老朱一惊停了下来:“听你的口气,知道咱想废相?” “咱后来,真这么干了?” 朱肃点点头。不止这么干了,还顺带杀了满坑满谷的人呢! 纵然到了后世,胡惟庸依然作为华夏最后一任、也是陪葬最多的丞相而闻名。 足足三万余人因他而死…… “咱废了丞相?”老朱瞪着眼睛看着朱肃。“你不是说,咱的后代依然被文官欺负,文官依然把持着朝政吗?” “没了丞相这个把持重权的官位,文官咋成的祸患?”他有点想不明白了。 “爹啊。您废丞相这个决定,还是武断了!”朱肃纠正道。 这种能说教洪武大帝的机会,可不多见。朱肃装逼的端起茶杯,闭上眼品了一口茶:“您有没有想过,我大明何等辽阔,一日之中需要处理的政务,该有多少。” “丞相这个位置,虽然分走了皇帝的权,但说白了,也分担了皇帝肩上的担子。” “史书记载,洪武十八年九月十四日,至二十一日这八天之内,您批阅内外诸司奏疏共一千六百六十件,处理国事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平均起来,每天要批阅的奏疏多达二百多件,处理国事四百多件……” “而且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朱肃比了个“二”的手势。 “那又如何!”老朱一摆手。“不过是多辛苦些。咱是皇帝,若这样就能给子孙留下个铁打的江山,咱也甘愿!” 第37章 没想到浓眉大眼的标儿,竟然 “可是,您想过没有,您是足够勤政,但后世子孙,可未必如此啊!”朱肃道。 “怎么。”老朱眼睛一眯,一股威势瞬间蔓延开来。“后面的皇帝里,还有敢荒废朝政的?” 那可太多了,朱肃心道。 不过,还是先就事论事:“您是受过苦的皇帝,身板子也硬朗。” “这些活儿压在您肩上,您还算扛得了、受得住,甚至您还甘之如饴、绰绰有余。” “可是您受得住,后世的皇帝养尊处优,可不一定受得住啊!” “远的咱也不说,您刚一废相,嘿,等您儿子这一任上岗,转头就弄了个内阁出来了。” “哦?”老朱浓眉一挑。朱肃说“儿子”,他下意识的,就把这个“儿子”当成了大儿子朱标。 毕竟在他心中,大儿子是毋庸置疑的储君人选,其他的儿子,他都不带考虑的。 朱标是他最满意的孩子,在他的心中,几乎是无可挑剔,加满了各种滤镜。他此前,亦十分自信的认为,朱标一定会接好他的衣钵,好好听他的话,按照他所教育的桩桩件件,传承好这大明的江山。 这是问都不用问的事。 “这个‘内阁’,又是個什么东西?”老朱耐着性子问道。 “这个内阁,就是帮着皇帝处理政务,出谋划策的机构。”朱肃解释。 “内阁里,一般有三四名大臣,称之为‘阁臣’。一开始其实也还好,内阁只是给皇帝出谋划策,帮着提一些意见,最后还是要皇帝亲自拍板的。” “但渐渐的,内阁的权柄越来越重。到了第三代、第四代……” “内阁也就渐渐把持了朝政,内阁的阁臣们,皆被以‘相’呼之。他们之中的内阁首辅,更是所有文官之最,权力之大,和真正的丞相也差不离了。” 老朱太阳穴的血管已经开始暴动了。朱肃却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卖弄道:“后来有一位内阁首辅张居正,说过一句话特别贴切,爹,你猜他说了什么?” “哦?说了什么?”老朱的声音完全没有起伏。 “‘我非相’……” “‘乃摄也’!” 砰!极为名贵的釉里红松竹梅纹茶盏,被老朱猛地砸碎在地。 “狂悖!” 老朱愤怒的低吼! 正巧这时,朱标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爹,我已处理好四弟的事,” “四弟也向我保证了,断然不会乱说……” 然而刚关上门,一抬眼,就见自己的亲爹红着眼睛,站在了自己面前。 “爹?您这是……” “你这不孝子!” 老朱抬起巴掌,呼的就扇在了朱标的脸上,朱标被扇的一脸不知所措,茫然的看着自家亲爹,整个人都懵住了。 “终究……终究坏在了你这逆子的手上!”老朱颤抖着手,指着朱标。“这一巴掌,是打你忤逆不孝!不知道父死三年,不改其志!” “咱尸骨还没凉透呐!你就敢背着咱,给咱的江山捅了个大窟窿!” 好你个标儿,平日里看伱浓眉大眼的,骨子里竟然是这种忤逆不孝的东西! “爹?”朱标更加懵逼了。您老这……不还活蹦乱跳的嘛? 怎么就父死三年不改其志了? 有您这么咒自己的嘛? “你问老五去!”老朱见朱标脸上一个偌大的掌印,心里不禁也有些后悔。咬着牙扭过头,不去看朱标。 “五弟?”朱标转头看向朱肃。“爹刚说什么了?” 他第一反应是,肯定自己听错了…… “啊,呃,这个……”朱肃也反应过来了。自己一时嘴顺,只说是“您儿子”,却被老朱张冠李戴,戴到了大哥朱标的头上!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纠正说自己指的是朱老四。而且,他也有自己的考量,自己兄弟家人这些人的结局,那是万万不能说的。 若是说了,不说可能身体里有某种病根的马皇后,是否会因为受了刺激,提前病重。 就是这个家能否维持现状,那都得另说…… 因此,他也只好露出尴尬的笑,将内阁的事,对朱标又说了一遍。 当然,他依然用的是“爹的儿子”这种拗口的说法,并没有指名道姓。 还好,心情激荡的朱元璋和朱标,都没有注意到他这个略不自然的表达方式。当然,这也是因为父子两人都认为下一任皇帝必定会是朱标,没有其他的选项。 朱标听完之后,这才明白了起因经过。他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朱元璋面前,叩首道:“爹!父皇!” “是孩儿能力不足!孩儿如何能想到,孩儿日后弄出的内阁,竟会出了此等悖逆权臣!” “您放心,孩儿日后,一定亲力亲为,断不会偷懒。还会将您的训示传下去。” “若是后世有皇帝敢偷懒,开类似内阁这样祸害我大明的口子,孩儿就算做鬼,也绝不放过他!” 朱标说的情真意切。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很可能真的承受不住政务的重压,想出内阁这种法子来给自己分担压力。 虽然一开始也算好心,但终究是办了坏事,从他这里开出了这个口子,害了大明。 所以,他这一跪跪的情真意切,丝毫没有怨愤的意思,反而充满了自责之心。 他是真心认错的。 “好,好孩子……”老朱将他拉了起来。 “爹,我以后一定像您勤政,绝不会偷懒!”朱标立誓道。老朱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觉得十分欣慰。 “呃……”朱肃在一旁,看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却觉得心里憋闷的慌。 这不是你做的,你别认错认的那么心甘情愿啊喂! 但这还不是他朱肃造的孽,他也没法直说,只能弱弱的插一句道:“那啥,其实人张居正挺好的……” 没了人家老张,大明能不能撑到两百七十余年,还不好说呢! 不过似乎声音太小,便宜老爹和大哥都没听到。老朱拉着朱标坐了下来,他摸了摸颌下的短须,纠结道:“不过,老五说的也在理。咱们父子虽然可以勤政,但没了丞相,后世子孙若再懒些,朝廷岂不是要乱了套?” “你那套内阁的法子,想来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可依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就没有什么万全的法子,能废了丞相,又不至于出现那些悖逆权臣把持朝政的局面吗。” 第38章 朱标连跪 老朱一边沉吟,一边用眼神看向一边的朱肃,希望他能拿出后世切实可行的法子出来。朱肃也看到了老朱的眼神暗示,他轻咳一声,低头假装喝茶,给老朱来了个视而不见。 “老五!”老朱脸上挂不住,干脆直说了。“后世有了解决的法子,对不对?” “呃。咳咳。”朱肃险些被茶水呛到。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老朱嘿嘿一笑:“爹,有是有……” “那还不快说!”老朱面色一板。“还要咱这个当爹的求你不成?” “呃,爹啊。我告诉你的事,已经够多了。” “照理来说,你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朱肃提条件道。 自己白给老朱提供了这么多信息,现在也已经证明自己穿越者身份了,凭啥你老朱问啥,我就得答啥? 诚意呢?说好的我不用去大本堂呢? 见自家五儿子敢造反,老朱的脸沉了下来。“怎么,你还想在咱这里讨好处?” “咱是不是该赏你这个吴王爷黄金万两,好酬伱这盖世之功啊?” “嘿嘿,黄金万两那也不错……”朱肃挠了挠头。“不过爹,说好的答应我不必去大本堂呢?” “休想!”老朱把脸一板。“你才多大年纪?不在宫里读书,你想干什么?” “小屁孩子,就想就藩?” “不就藩,去凤阳高墙也行啊!”朱肃坚持道。大本堂那鬼地方,自己是一刻也不想呆了。“爹啊,别看我年纪小,我脑子里,满满当当塞着上辈子学来的一堆知识呐!” “您死咬着让我在大本堂里,学那老掉牙的之乎者也……我还不如再死一次,再穿越一次得了!” “五弟!胡说什么呐!”朱标斥道。 老朱却有些意动,从刚刚在大本堂的考较来看,老五确实学过不少东西。否则也说不出那番能折服那小神童的话来。只是…… 他的穿越者身份,是大明朝廷的一大助力。必须牢牢掌在自己手里,莫被其他人知晓了去。 又怎么可能放他出宫建府?留在宫里读书,无疑是最好的一种保护了。 是以老朱依然摇头拒绝,只用手指着朱肃,威胁道:“你说不说?” “国家大事,又岂是让你拿来和咱讨价还价的?” “不说!”朱肃也算豁出去了。不成功就成仁,这次要是再怂了,大本堂的苦日子就要没边了。“您要是不答应,就是把我屁股打烂了,我也不说!” “你個小崽子,我!”老朱抬起手来,朱标赶紧将朱肃护在了身后。老朱看了心一软,恨恨放下手去。 “哼,不说就不说。咱还就不信了,咱想不出个万全的法子来!” 说着,他气鼓鼓的背着手,在厅里转起圈子来。一边转,一边自言自语道:“其实,内阁这个法子还是不错的。起码,比留着宰相制有用。” “要不,用另一套班子限制内阁……” “哼哼。”朱肃在一旁故意拱火:“这法子还不错啊?再过个几代,您的后人就这么干了。搬出了内廷的太监,整了个‘司礼监’来反制内阁。” “您后代的一位好大孙,玩这个最是得心应手。他自己躲在后宫里整整二十多年不上朝,炼丹修道过的快活无比,靠着这司礼监,愣是把内阁和朝臣玩的团团转!” “不过他也就这点能耐了。他的年号叫嘉靖,当时有小儿传唱民谣曰:嘉靖嘉靖,家家皆净。权倒是没丢,国那可就一塌糊涂了。” 朱肃在那自顾自的说,却没注意到,老朱的注意力已经从所谓的司礼监,转移到了另一个关键词上。 空气沉寂了一会儿,乾清宫里,陡然爆发出洪武大帝愤怒的咆哮声: “什么?二十多年不上朝??” “还炼丹修道?特娘的,喜欢修道滚去当道士去啊!赖在宫里是咋回事?” “操弄个权术还挺得意是吧?光弄权有个屁用,把家败光了是闹哪样?” 老朱不善的目光又瞄向了朱标,看样子,很有把朱标当做那朱厚熜,亲切教育一番的想法。 “爹,息怒,爹……”朱标差点又给老朱跪了。这锅咋又落我头上了?他幽怨的看了朱老五一眼,再来这么几次,感觉亲爹的爱都要消失了…… “呃……”朱肃满怀歉意的向大哥拱了拱手……误伤,纯属误伤。 “你说,你生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老朱嫌弃的指一指朱标。“日后你有儿子,必须带进宫里来!咱和你娘亲自来教!” “咱算看出来了,你这小子性子太软,就不是教儿子那块料!” “是,是。”朱标擦了擦汗,跑上前帮老朱拍打着后背顺气。事已至此,也只能出卖自己未来儿子的抚养权了。 老朱喘了一会,好不容易顺了气,这才向朱肃道:“老五,按这么说,这司礼监不是还成么?至少大权没有旁落到内阁。” “只是那嘉靖太不争气而已。” “呃。”朱肃顿了顿,先朝着朱标抱歉一笑,朱标顿觉后背一凉。 只听朱肃继续道:“您想多了。该旁落的,一样会旁落。不止旁落给内阁,还旁落给司礼监呢!” “后来又出了个年号天启的,这位喜欢躲在宫里当木匠。他把朝廷大事都交给了大太监魏忠贤。” “皇帝称万岁,老魏称‘九千岁’,牛批吧。” 朱标已经开始默默后退了。 老朱脸一黑,重重一拍桌子。“奶奶的,先出了个道士,又出了个木匠!” “特娘的一大群孝子贤孙!老大,你退那么远作甚?来来来,靠近些来,咱保证不打死你!” 朱标面如土色,瞥了一眼在后头看热闹的无良弟弟,赶紧板板正正的又给亲爹跪了。“爹,您别。” “我都答应以后儿子给您教养了,有您亲自教,孩儿后代肯定出不了不肖子孙!” 朱肃在后边偷笑。嘿嘿,看平时风度翩翩的大哥秒跪认怂,还挺好玩的。 不过也不能玩过火了。而且这锅本就不该由大哥来背。于是朱肃也劝道:“爹,你可别生气了。现在您提前知道了这事,大可防范于未然不是?” “我保证,只要大哥继承了大位,嘉靖天启这种孝子贤孙,是断然不会再出现的!” 第39章 黑还是鞑子黑啊! “哼!”老朱重重哼了一声,不过气也算消了些。“谁知道呢!” 他决定先不理朱标后代的事,转头问朱肃道:“既然司礼监不成,那老五你说,还有什么好法子能顶用的?” 见朱肃还想拿捏,老朱不耐烦道:“行了,咱答应你的要求了!还不快说?” “爹,您答应啦?”朱肃受宠若惊。 “皇帝金口玉言出口成宪,您可不能反悔!要是反悔的话,我可就要学进曹营的徐庶,一辈子也不开口说话了!” “老五!你还啰嗦什么呢!”朱标赶紧给他使眼色。生怕他又把老朱气着,最后殃及自己这条池鱼。“有话就快说!爹还能骗你不成!” “嘿嘿,那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朱肃嘿然一笑,抬起双腿,没形象的盘坐在茶凳子上。“内阁虽然不成功,但思路,其实大体还是对的。” “其余那一点小毛病,稍微改了,就可以拿来用嘛。后面雍正弄出来的‘军机处’,就改的很不错。” “哦?军机处?”老朱眼睛一亮,“雍正”这名儿,一听就知道,也是个年号啊! 他心情好转了许多,便也抬起腿,同样没形象的盘在椅面上。“这雍正,也是咱的好孙儿吧?” 连续出了嘉靖天启这两个不肖子孙,终于要来一个真正的孝子贤孙了吗。 “好!好!快说说,这雍正,他做了什么?” “呃,倒不是您的子孙,虽然和您也多少有点关系。”朱肃汗颜道。“他是后来鞑子朝廷的皇帝。” “呃!”老朱脸上的期待僵住了。鞑子?那不就是灭了咱大明的朝廷吗? 敢情和咱,是有这层关系? 他觉得胸口又开始憋闷了。 凭啥咱的儿孙想的法子不顶用,关外那群蛮子改了改,就能用了? 不善的眼光又朝着朱标斜了过去。朱标才刚刚坐下,吓得浑身一抖,差点跌倒在地。 幸好朱肃把老朱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所谓的军机处,其实和内阁本质上没啥差别,都是给皇帝打下手,帮着处理国政的。” “不过,和内阁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個‘军机处’,不是常设机构,而是一个临时组织。” “临时组织?”老朱愣了愣。不解道:“这临时的组织,不是更不顶用吗?” “怎么就比内阁更好了?” “就是不顶用,才好用啊!”朱肃故作高深的笑着,不过这表情放在他那张十来岁的脸上,莫名显得有些滑稽。 只听他继续道:“这军机处的讲究,全在这‘临时’二字。所谓的军机大臣,论品级,其实大多只是八九品没什么实权的小官。不过是头上多顶了一副‘军机处行走’的职务而已。” “他们明面上所做的事,全是因为皇帝让他们做的。他们的权力,只是皇帝分给他们的。而已!” “他们有权无职,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皇帝。纵然今日他权倾朝野,明日皇帝想换他,那也只需一句话的事。一个八九品的小官罢了,敢如何呢?” “即使把这‘军机处’全都取缔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嘛。毕竟,只是一个‘临时’的组织不是。” “今日取缔了军机处,明日换个名头立个“政教处”,“机机处”,什么处都行,换一批人,这朝廷一样的转!” 朱肃的笑很有些阴险,老朱却恍然大悟。拍案叫绝道:“那这些所谓的军机处大臣,不就和宫里的太监一个模样了吗!” “太监只是主子的附庸。这么一来,这些帮着皇帝掌理国政的大臣,也只能成为皇帝的附庸。” “对头。”朱肃赞同道。“只给权,却不给相匹配的地位,收回来可不就简单了!” “娘的,还是这些鞑子够不要脸,这种损招儿都能想出来!”老朱一边骂,眼睛里却在闪着光。 “这样,岂非不太好?”朱标却有些犹疑。“国士之才当礼遇之,岂能视之为宦官?” “咱看你是读书读昏了脑子!”却不想,老朱抬头就骂,把朱标都骂懵了。心说您刚刚不也说鞑子这方法不要脸吗? “大哥,礼遇国士之才,和防范权臣乱政,那也不冲突啊!”朱肃也道。“再说了,真有国士之才,想来也不会贪慕这虚荣名位!” “只要对大明好的政策,那他们必然是全心全意支持的!” “听听!还不如你弟弟晓事儿!”老朱对朱标说道。随后猛灌下一杯茶,嘴里还自顾自盘算着:“虽然文官也不靠谱,但总比太监有治国的能耐。” “有他们帮着,就算后边再来几个不肖子孙,也不至于完全荒废了朝政,咱就能放手去废了丞相了。” “万一真有哪个军机大臣敢贪权,皇帝一句话,就能抄了他全家。” “万一皇帝做错了事,也能甩到军机大臣的头上,不至于损及皇权!” “哟,老爷子,您也够黑呀!”朱肃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止如此,军机处还能养肥羊呢!” “鞑子朝廷有个权臣叫和珅的,能力那是没的说,帮前一任皇帝做了不少实事,也算是个能吏了。可下一任皇帝刚继位,怕自己压不住他,就直接把他家给抄了。” “用的理由也很简单,谁让他是军机大臣呢?他做的任何事儿,较真了讲,那都是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没有法理依据的。前任皇帝做的破事儿,随便找一件安在他的头上,都够他名正言顺的死上一万次了。” “新皇帝不费一点劲儿的料理了和珅,还顺手抄了他的万贯家财,充实了国库。自己却仍光鲜的和朵白莲花一般,一点因果不沾。” “拿着和珅的抄家银子,继续做自己的明君圣君。” 这等不要脸的事儿,把老朱和朱标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朱标一副三观尽毁的模样,“这……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而且,杀了一位权臣,还一点因果不沾?” “嘿!”老朱却笑了。“不服这群鞑子不成!还是咱老朱家太要脸了些。” “不错不错,军机处这法子,咱勉勉强强采用了!” “就是这名儿实在难听了些。‘军机处’,军机军机,机什么机,低俗!还是咱大明朝取的‘内阁’,这名字好!” “回头,咱选调一些有能耐的年轻官吏,让他们来参赞内阁诸事。” “只是宰相这位置仍然还在,倒是不太好处理。还是得先想个法子,先废了这劳什子宰相才好!” 第40章 坤舆万国图 “直接废除丞相制度,用内阁取代不行吗?”朱肃有些不解。 老朱看了他一眼。心道老五自称不懂政策制度,确实不是推脱之辞。竟然问出如此浅白的问题。看来军机处这法子,果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确确实实来自于后人。 朱标则是对朱肃解释道:“五弟,废丞相,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丞相乃百官之首,朝廷要事所系。贸然废相,定然引起朝野震动。” “更何况,汪相虽无建树,可亦无什么大错。只是黜落了倒也还好,可要是借此废相,朝中百官们必然不会同意的。” “如今朝廷又正值多事之秋……” 看着大儿子侃侃而谈,老朱满意的点了点头。标儿虽性子死板了些,但论到为君之能,确实是兄弟们之中最顶尖的。 朱肃则老脸一红。心说怪不得老朱废丞相的时候,非得等胡惟庸自己拉帮结派弄到人尽皆知,握足了把柄才动手。就这样,还拔了萝卜带出泥,顺势处置了一大批官吏才成功废相。 要是现在就提废相的事,百官不沸反盈天才怪呢!确实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朝堂上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弄得明白才奇怪呢!我说了我不懂政策的吧。”朱老五两手一摊。 “不过,若是能寻个借口,先把内阁的架子搭起来,再慢慢架空丞相的实权的话……”老朱摸着下巴。 “就以北防蒙元的名义,搭建内阁吧。就说,咱需要一帮子人,随时咨询蒙元的动向。”老朱道。 朱标也点点头。“如此甚妥。北方新败,以防御蒙元为名义设立内阁,百官必无疑心。” 朱肃却愣了。“爹,你们不准备对付蒙元啦?” “还能咋对付?”老朱白了他一眼。“蒙元毕竟家大业大,咱这次北征没打死他,让他喘了这口气,这局面就算是僵住了。” “所幸蒙元也被逐出了长城,丢了四百余年的燕云十六州也光复了,北人再也无法长驱直入。” “本就才刚收服北边没几年,大明还穷得很呢。只能先僵持着,休养生息几年,过些日子再想法子灭了蒙元了。” “更何况……”这里的都是自家人,倒也没什么顾忌。老朱的语气带着满满的忧虑。“和咱一起打天下的这群老兄弟,也基本都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了。” “比如你们徐叔叔那几个国公,要是再有了灭元之功,那就该封王了……” “异姓王……此乃取祸之道啊!” 正是因为这层顾虑,所以在北征之中,老朱才让徐达的中路军做了诱饵。就是想让东路的李文忠,吞下这灭元的大功。 李文忠毕竟是自家人。是自己的亲外甥。 “爹您的意思……是想压一压武勋?”朱标问道。 “嗯。”老朱点点头。“我大明建国之后,仗也打的差不多了。先积攒点国力,等蓝玉那一批武将成长起来,让他们去拿灭元之功吧。” “暂时,还是先防守。” “更何况,那‘三百年魔咒’,还在我大明头上悬着呢。不从地上弄出更多的粮食,就是现在灭了蒙元,以后也是白搭。” “唔。”朱标沉重的点点头。确实,大明如今正是该发展内功的时候。未来,还要养活一大堆在小冰河时期流连失所的难民呢! 他感叹道:“凡大军出征,靡费必重。国虽大,好战必亡啊!” “可是。”朱肃却打断了沉重的老朱和大哥。“不打仗,那去哪弄更多的粮食?” “自然是休养生息,鼓励农桑……”老朱理所当然的说道,但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猛的转过头来:“老五,你有法子弄来粮食?” “弄粮食,说白了不就是要更多的地嘛?”朱肃一脸理所当然。“不打仗,又要上哪去搞地?” 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高论,没想到竟然如此肤浅,老朱脸上的期待迅速褪去。朱标替老朱解释道:“五弟啊,这华夏之外,多是蛮荒之地,取之无益,反靡费钱粮。” “且我大明地域广大,大明的田地都还没开垦完呢,又何须去搞外面的土地?” “屁的蛮荒之地,屁的地域广大!”朱肃激动道。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一套故步自封、夜郎自大的说法。“交趾、暹罗,那地方够蛮荒了吧?他们的水稻,一年可以熟三次呢!” “噗!”老朱本在喝着茶,闻言一口茶汤直接喷在了朱肃的脸上。 他顾不上擦掉嘴角的茶渍,越过茶桌探过了身来:“什么?一年三熟?” “不应该啊!交趾、暹罗,不是在岭南更北面的地界吗?岭南都满地瘴气了,他们那里,又怎么会如此富饶?”朱标不信道。 “大哥你就是被那群先生们教傻了!”朱肃翻了个白眼。“那群先生都没出过中原,听人说岭南北漠蛮荒,便以为离中原越远,环境越是恶劣。” “其实这世界之大,又岂是那群腐儒所知道的。能种地的地方,那可多着呢!” 他转向老朱说道: “孩儿这几天没睡,便是在凭着脑内记忆,为您作‘坤舆万国图’。那图昨晚才粗略画成,就在我屋里的书桌上呢!” “坤舆万国图?”老朱振奋莫名。拉住朱肃的手:“去,马上将图取来!” 想了想,干脆自己也站起身。“不,咱和你一起去!” “咱一刻也不想等了,必须要第一时间看到这‘坤舆万国图’!” 听到世上竟然还有更胜中原的农耕之地,农民出身的老朱眼睛霎时就红了。他现在本就因为“三百年魔咒”的事,想囤粮想到魔怔。 现在更是巴不得,将这天下间所有能种出粮食的地方,全部都收入大明的囊中! 老朱也顾不上影响了。左右都是在自己宫里。他嫌龙舆太慢,干脆拉着两個儿子大步流星。父子三人连带着一群侍卫宦官,浩浩荡荡就来到了朱肃的小院。 “殿下,这……哎呀,皇上!”留守在院里的祥登一见皇帝亲临,立刻跪在门前瑟瑟发抖。 “滚!”老朱直接远远打发了祥登,让二虎接下了小院的防务。“给咱守好这院子,任何人不得出入!”说着,带着朱标和朱肃走了进去。 朱肃的房里一片狼藉。因为害怕记忆变淡,他决定第一个,就先把自己还记得的世界地图给画下来。不过世界地图这名字太现代化了,还是“坤舆万国图”听上去比较霸气外露。 因为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国家分布、局势,估计有不少错漏之处。不过要用来唤起大明上下的对外征服之心,想来也够了。 “这……这便是,坤舆万国图?”朱标看着朱肃摆出来的那张图,一时间竟有些怔住了。 第41章 倭国有黄金,东陆有神种! 与霸气的名字不同,朱肃所画的“坤舆万国图”很有些寒酸。主体是由四张宣纸拼凑而成,因为朱肃画功的原因,上面甚至还有些不小心滴上去的脏兮兮的墨迹。不过这些都无伤大局,朱肃将四张宣纸在地面上拼凑起来之后,老朱、朱标两人顿时都愣住了。 朱标一脸不敢置信,指着图上写着“大明”的区域,难以置信道:“我大明,竟只有这么一丁点大?” “怎么可能!” “一丁点也太夸张了。大明还是很大的。”朱肃道。“只是这个世界,比大哥你想象的更大就是了。” “这交趾、暹罗,不够大啊。”老朱看着大明南方的两个国家,有些纠结的样子。“虽说勉勉强强,倒也能种些粮食……” “可……为何交趾之地能种粮,岭南却不行呢?”朱标依旧疑惑。 “大哥,气候什么的,可不是只按南北划分的。”朱肃解释道。“这涉及‘地理’等等学科……” “地理?内容为何?你且说说。”朱标更疑惑了。 “地理就是……呃。说了你也不懂。”朱肃想了想,三言两语哪能概括一门高深的学科的,干脆直接放弃了,转而从另一个方向给朱标解释起来:“大哥,之前我们说过,小冰河时期,天候会由北到南,越来越冷,对吧?” “是。”朱标点点头。“那和岭南又有什么关系?” “哥啊。你想过没有,越往南越热,而小冰河时期气候又总体下降。” “那按这個趋势,这时候显得有些过热的岭南,到时候岂不是……” “啊!”朱标如梦初醒,老朱也一脸激动:“老五,你是说,咱大明南边这些地界,都能变成江南那般,全部可以种上粮食?” “呃,差不多是这意思。”朱肃点点头。心说反正要先打消老朱闭门自守的想法,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这叫大越的,能种田不?” “能!” “这什么什么伯夷,也能种?” “能!” “那这印……印……度?” “都什么破名儿,还阴毒……这地方咋样?”老朱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问道。 “噢,这地方,就是书里说的天竺!”汗,三哥的地界一不小心古今写混了。“这地儿全年高温,光照充足……” “哪那么多屁话,你就说能不能种地不就完了?” “能!而且种出来的菜,个头贼拉大!”朱肃比划了一个“大”的手势。 “好,好啊!”老朱激动的搓着手,看着这图上大明之外的一大片土地。“看来,还不到天德他们休息的时候。” “这一大片一大片的好地方,都得是咱大明的才成!” 就连刚刚还觉得“好战必亡”的朱标,也吞了吞口水,认真的开始思考是不是要支持父皇穷兵黩武的事了。 “爹,伱别老看着南边啊,看看这边。”朱肃的声音如同诱人堕落的恶魔,将老朱的视线牵引到了东面的一个弯弯曲曲的岛国。“这里,这地方盛产金银矿。贼拉有钱!” “爹你不考虑考虑吗?” “钱?”老朱眼睛一亮。钱好哇,钱和粮一样好。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手中有钱,别人就慌啊!当年自己之所以把张士诚当心腹大患,不就是因为他有钱吗? 只不过,那地方不是倭国嘛?蒙元曾经尝试着打了几次,却都铩羽而归…… 毕竟隔着海…… “爹啊。”朱肃继续在老朱耳边加码。“您想过没有,咱大明要是收了那么多地,一时半会种不过来哇!比如那天竺,他们地虽然肥,可人都懒得很!拿鞭子抽他们都不带动弹的。” “但是这倭国人好啊!他们唐朝时就与中原颇多往来,且祖祖辈辈也是种惯了地的。” “使唤他们给大明种地,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哦?”老朱看着朱肃。“可他们毕竟隔着海。海上往来,多有不便……” “那就建立海军,大力发展海事啊!”朱肃露出了狐狸尾巴。 “大力发展海事?”老朱一愣,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海上风浪频急,难以预料。昔日蒙元出征倭国,就是被台风所阻,大军还未交战,十成直接去了九成。” “南边那些国家倒也罢了,虽然也硌牙,但细细筹谋,或许还有机会吞了。可隔海出征,若是有个闪失,咱大明发展海事的钱粮和出征的大军,可就要都如蒙元那般,全打了水漂了!” 老朱这反应,本就在朱肃的预料之中。朱元璋本来就看不上大海,如若不然,也不会留下那则被诟病万世的“海禁”祖训了。 见倭国引诱不了老朱,朱肃果断抛出了杀手锏:“爹啊,发展海事,可不只是为了一个倭国。” “您且看这里……” “嗯?这是何地?”顺着朱肃的手指,朱元璋的目光看向了更为东边的方向,到了跨过重重海洋的另一面。 “唔,这地方倒是颇大,比咱的大明还大一些。怎么,这地方也能种地?”老朱问道。 “种是肯定能种的。不过最关键的是,这里有一种‘神种’!”朱肃故意神秘兮兮的说道。 “神种?”老朱眉头一凝。“哼,能有多神?” “亩产一千八,够神不?”朱肃道。 “什么!”老朱猛的站了起来,把椅子都给带飞了。椅子正巧倒在地图上美洲的区域,本就不厚的宣纸被压的破了。 “你说什么?多少?” “一千八,只多不少!”朱肃嘿嘿笑道。土豆后世产个三五千斤不在话下,就算品种还没后世那么优良,产个一千八也应该是有的吧? “而且,那这片地方的金子也不少。”朱肃继续道。“最关键的是,这地方地广人稀,此时只有少数几个极为落后的部落存在,形同野人,几乎就是无主之地。此乃天赐我华夏之地,天予不取,必遭其咎啊爹!” 见老朱脸色涨红,似乎颇为意动。朱肃又加了把火:“这一大片土地,现在虽尚无主,但再过几年,可就要被西方诸国发现了。” “这‘神种’为西方所得,又在我大明灭亡之后,辗转传到了那鞑子朝廷。” “正是靠着这‘神种’,鞑子才在小冰河时期的余波中,站稳了脚跟!”朱肃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 “啊!”老朱惊呼一声,一脸震怒。“你说,这‘神种’最后被鞑子得了?” “那可不!”朱肃继续道。“不止如此,西方诸国,更是从这片大陆上,取得了数之不尽的好处!” “日后,更有一大国在此地崛起,成为了我华夏子民之心腹大患!” “竟有此事!”老朱不得不重视了。他连忙将椅子扶起,心疼的看着被倒下的椅子压破的地方,似乎生怕美洲就因此飞了一般。 “西人能渡,咱大明离得还近一些,大明自然也能!” “这样看来,咱大明整备海事远渡重洋,是刻不容缓了!” 第42章 变革之始 老朱又问了朱肃关于“神种”所在大陆的细节,朱肃对这个时代的美洲所知不多,很快就把所了解的知识倾囊相授。同时告诉老朱,出海除了可得“神种”之外,亦可利用海上丝绸之路,将大明的丝绸、瓷器等物倾销西方,牟取暴利。 但老朱却对此兴趣缺缺。许是不相信,也可能是在他心里,农事远比区区商事重要。只一门心思的思考起了组建舰队、寻找“神种”事宜。 朱肃见状,也就不多说了。反正,他的目的就是引导老朱把目光转向大海,不要再拟下那则“片板不得下海”的祖训就行。 只要日后有舰队出海归来,老朱迟早会知道海贸的好处的。 不知不觉,已到了用膳的时间,外头传来通禀,言道马皇后催朱标和老朱前去用午膳。老朱便支使朱标,将那四张宣纸拼成的“坤舆万国图”小心收好,便要离开朱肃的小院。这次来此,他收获颇多,需要好好捋一捋脑中思绪,好确定接下来的朝廷大政。 “爹,您答应我的事,可千万别忘了!”朱肃忙嘱咐他。 “知道了知道了。”老朱摆了摆手。临走还不忘吐槽朱肃一句:“不学无术!” 等老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之后,朱肃不禁兴奋的一握拳。 终于获得了老爹的首肯,不用再去大本堂了! 自己的安逸生活,终于……终于要…… “祥登,祥登!”他春风得意的推开门,大声喊道。 “哎,哎,殿下,咱在呢!”祥登塌着腰进来了。“殿下有何吩咐?” “去,去御膳房,给本殿下弄几个鸡翅膀来!” “本殿下下午不去大本堂了!就在这院子里,吃烤鸡!” “还是鸡味儿美啊!啧啧。” …… 当夜,皇帝朱元璋与太子朱标彻夜密谈,朝臣议论纷纷。几日后,宫中传出皇帝圣旨,命左丞相汪广洋左迁广东参政,海渊左迁福建参政。胡惟庸顶替汪广洋之位,任左丞相。朝野震动,议论纷纷。 清流继杨宪之后,再次遭受重大打击。无数言官上书直陈利害,言道以胡惟庸为相,淮西勋贵军政皆掌其手,恐再难压制。如今天下初定,正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时,实不宜过多仰赖淮西勋贵。 便连诚意伯刘伯温,亦隐晦的劝诫朱元璋,说胡惟庸“小犊耳,将偾辕而破犁。” 意思就是说,这是只心高气傲的小牛犊。让他耕地,恐怕犁都要被他弄坏。 在这一片朝野大哗中,老朱却始终不置一词。所有劝他三思、缓立丞相的奏章,全数被留中不发。 他朱元璋,不知道淮西勋贵势大,胡惟庸是“小犊”吗? 他可太知道了。之前或许他还要犹豫犹豫,汪广洋离任之后,任谁为相。 但既然已经定了废相的方针,那自然要选胡惟庸了。凭胡惟庸的性子,做了丞相,必定欣喜若狂。 将他捧得越高,他才会越发无状。日后,才好借着清理胡惟庸的势头,一并废除宰相制。 而且,在这一片乱糟糟的讨论胡惟庸的声音中,几乎没有人注意,皇帝还下了另一道圣旨: “于谨身殿后角门处,设立临时机构曰内阁。桌六部及各衙门,选其谨密者入内阁当值,以备皇帝征询。且凡辽东军报,自今日后不必呈送中书省,直入内阁呈送皇帝。” “授入内阁者内阁行走之衔,无品无职,吏部不必掌问。由皇帝亲设!” 看上去,这只是一个因为辽东战事,而临时设立的咨询组织罢了。北征新败,辽东又哪有什么战事?无非就是皇帝之前的那次心血来潮,整出来的剿灭建州女真的行动罢了。 不过是一個小小建州女真,又哪有朝中这诸多的大事重要?皇帝在意,便让他自己摆弄去吧…… 于是,内阁便在这一次换相风波的掩护下,就这么低调的设立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内阁在日后,会变成怎么样的庞然大物。 应天,胡府。 “恩师!”胡府门房处,胡惟庸喜气洋洋,面上还带着三分醉意,对着自己的恩师李善长鞠了一躬。 他此番荣升左相,无数朝臣勋贵前来道贺,欣喜之下便也难免多喝了几杯。等到天色渐晚,贺客已稀,竟然听到通传,说自己的恩师韩国公李善长来了,于是胡惟庸便用冷水敷了敷脸,急忙出来迎接。 见胡惟庸面露喜意,李善长不由的皱了皱眉。他四处看了看,只见这胡府门房处,仍有不少来不及收入库房的礼品。几个管家正高声呼喝,指挥着下人们加紧搬运。声音之中,已是带上了几分相府豪奴颐指气使的风范。 这里还是太过人多眼杂了。李善长朝胡惟庸使了个眼色:“惟庸啊,走,到你书房里去。” 胡惟庸一愣,他还以为,恩师也是来恭贺自己荣升相位的呢。为何却是一脸凝重模样? 他不敢怠慢,当即前头引路,带着李善长来到了僻静的书房中。 刚关上门,李善长便转过身,不满的看向胡惟庸:“惟庸啊,你方收到任命,怎能便立即大肆收礼,还面露喜色?上位素来严厉,最是不喜贪腐之事,你新升宰相,正该独善其身,怎能如此忘形?” “恩师容禀,这些礼品,皆是我淮西世交所赠,并非贪腐。我淮西诸臣同气连枝,碍于情面,惟庸也不好不收……” “糊涂。”李善长顿了顿手中的拐杖。“汪广洋前车殷鉴不远,你怎能如此大意?” “汪相?”胡惟庸一愣。“汪相不是因在朝会上顶撞上位,惹了上位不喜,这才被上位左迁的吗?” “上位也真是的,不过只一小小女真部落,也值当如此上心。” “汪相与海大人不过是说了一嘴,便要废相……” 此间乃密室,胡惟庸面对的又是自己休戚与共的恩师,嘴巴上难免没个把门的。李善长却是面色大变:“住嘴!” “上位思虑深远,又岂是你能知道的!” 第43章 朱棣夜访 见胡惟庸被吼的呆住了,面上因饮酒而出现的些许狂悖之色,也因这一吼而消失无踪。李善长这才收敛了怒态,深吸了一口气,悠悠道: “上位起于微末,我一路看着他走过来,我可太了解他了。” “上位从不无的放矢。所作所为,皆有其目的所在。可他近日,却缕出奇招。” “便说北征。昔日战报还未送至之前,你敢笃定北征大军主力仍在,甚至西路已攻破甘肃、大获全胜吗?” 胡惟庸浑身一震,木然摇了摇头。 “可上位……便笃定了。他事先给西路军傅友德去信,又调拨军士运粮,于长城外接应中路军主力。他甚至笃定东路军亦无覆灭之忧。前日东路战报已至,李文忠将军虽损兵折将,但东路军,确实还是安全脱离包围了。” “这……”胡惟庸愣住了。“这岂非未卜先知?” “上位此前,虽也算难以捉摸。但,我从未感觉有如此天威难测!”李善长摇头道。“他此番铁了心要灭建州女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从某处得知了建州女真,日后会成为我大明心腹之患!” “但即便如此,也不必弄出个内阁……惟庸,你可猜到上位的心意吗?” “难道,难道不是因过于关心辽东战局,而临时……”胡惟庸想了好久,才想起了和自己补任左相一道下的,这道设立内阁的旨意。 当时自己被好消息冲昏了头,也没多想这件小事,当场就以新相身份,命六部诸衙门遴选人选…… “糊涂!”李善长一拍太师椅扶手。“若只是关心战局,大可命战报不必通禀,准其先行直入中枢。又何必画蛇添足,整出个内阁来?” “这封旨意的重点,在后半段的‘授入内阁者内阁行走之衔,无品无职,吏部不必掌问。由皇帝亲设’,你明白吗!” 胡惟庸绝非庸才,略微一过脑子,当场怔在了原地。 “恩师,您的意思是……” “你我都知道,自成功北逐蒙元以来,上位,便一直有废相之心。” “不过是因为丞相乃古制,废之恐朝野震荡。且国家事务繁多,须臾离不得丞相。” “但有了这内阁,内阁直陈皇帝,由皇帝亲任。这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啊!” “且内阁之权,悉数来自皇帝。皇帝要立便立,要废便废。今日他可权倾朝野,明日亦可不如一微末小吏。” “古往今来,宰相之所以能执朝廷之牛耳,得掌天下重权,正是因为其代表的是百官。便是皇帝,亦要忌惮宰相三分。” “但有了内阁,皇帝还需忌惮宰相吗?” 皇帝之所以忌惮宰相,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怕没了宰相,便无人帮自己治国。无人能帮着皇帝决断这天下诸事。 六部只是做事的,皇帝和宰相才是做决断的。没有宰相帮着,皇帝只一個人,如何管理的过来这偌大的国家? 但现在,内阁出现了。 这是一套打破了官员治国升迁的组织架构。内阁阁臣任命,悉由皇帝心意。 皇帝大可以拉拢一批自己的阁臣,和丞相打擂台,再也不怕管理不过来的问题,而且顺带着,也解决了皇权与相权之间的矛盾与争执。 彻底的将权力,收到了自己的手下。 而这一切,竟然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做完的。朝中百官,没有一个人在意这道设立内阁的旨意。 甚至,这道旨意,还是胡惟庸这个新宰相,命六部加紧配合的…… 只要内阁一立,那么,它的成长,必将势不可挡! 直到,危及相权! 一时间,胡惟庸如芒在背! 书房中,陷入了久久的沉寂。良久,李善长才张开了嘴,对着一头冷汗的胡惟庸感叹道: “惟庸啊,伴君如伴虎。” “上位天威难测……你日后,可要小心啊……” 说着,佝偻着身子,离开了书房。 留下胡惟庸一人,怔怔的看着头上的天花板。 “陛下手腕……竟然如此神鬼莫测!” “不,不对。陛下此前虽也精明,却也不止于此。” “他是在近日,才突然……” “莫非,陛下的身后,另有高人?” 自觉看破了迷雾的胡惟庸越想,越发笃定自己的判断。 他决定,必须要挖出这位陛下身后的高人。 …… …… 却说宫中,朱肃已几日不去大本堂了。今日一早,有一内侍前来宣纸,让他几日之后,便搬至宫外太子府中。 老朱对于他搞特殊不用去大本堂一事,对外特地用了个借口,似乎,宣称的是他亵渎圣人之言,不敬师长,不学无术又不服管教,因此被发落出宫,由身为胞兄的太子朱标代替政务繁忙的老朱,来进行管教。 现在朱肃走在宫中,隐约也能感觉到宫人的指指点点。都把他当做了失去帝宠、前途堪忧的皇子。风言风语不绝于耳。 朱肃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能躺平就行。他当时写出那抡语,为的就是达到被老朱放弃的目的。可惜胡闹无效,最后只能铤而走险摊牌穿越者身份了。 明日出宫旨意送到的当夜,他才刚刚躺下,便听到了窗外传来奇怪的声响。随手先拿起一截烛台防身,推开窗,却见朱老四此时正蹲在窗下,向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四哥你干嘛。我差点就要当一回闰土了。”朱肃扬了扬手上尖锐的烛台。朱棣这厮披着一身黑袍子,蜷缩在窗下,被月光一照,还真像一只鬼鬼祟祟偷瓜的猹。 “闰土?那是什么?”朱棣站起身,从窗户外直接爬了进来。“莫要啰嗦,先让我进去。天杀的李夫子留了一堆课业,等做完宫里都宵禁了……” 宫中自然也有宵禁。宵禁之后,便是皇子,也不许四下随意走动。不过他们几兄弟的小院子是连成片的,只要翻得了墙,倒是不用怕被卫兵捉个正着。 这厮进屋就把黑袍一丢,毫不犹豫就钻进了朱肃方才暖好的被窝,还舒爽的叹了一口气:“真是暖和。明明该是入夏的天气,可到了夜间,竟然会这么冷……” “找我有事?”朱肃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将朱棣顶了进去,然后自己也钻进了被窝,兄弟两就坐在被窝里低声说着话。 “自然有事!明日伱便要出宫了,可我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想问你!”十二岁朱棣的眼睛里,流露出大大的好奇。 “你真的,是那个什么穿越者?” “还保留着前世,来自六百多年后的记忆?” 第44章 离宫 “你不是都知道了嘛。大哥没跟你说,这事儿爹让保密的么。” “难道……你是想找我,问未来的事?”朱肃突然警惕起来,审视着身旁的朱棣。 “未来?我问那个做什么?”没想到的是,朱棣居然一脸的莫名其妙。“我的未来,不是早就定好了嘛。” “过几年到北平就藩,帮爹和大哥看着北边草原。要是蒙元能多撑几年,等我长大了,或许还能捞的上打几仗,享受一下驰骋疆场的感觉。” “要是蒙元不经用,我也就是呆在北平王府里,混吃等死过一辈子呗。” “啊,对了,你说,我这辈子,能捞的上打仗吗?”突然才想起还能问这事,朱棣急急的转过脸,一脸期盼的问朱肃。 “噢,呵呵,捞的上,有你的仗打的。”朱肃尴尬的回应着。也是,朱老四今年才多大,而且又没有朱允炆那蠢侄子在,怎么可能现在就觊觎大位。 他只是个藩王,而藩王的未来,老朱早已都方方面面的安排妥当了。 只要不发生太大的变数,人生轨迹一目了然。 确实没什么值得问的。 朱肃再次在心里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谁又能在此时就想到,最重亲情的老朱费尽心力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儿子们,到了最后,竟然没剩几个有好下场。 眼前的这個憨憨老四,将会在走投无路之下起兵夺位,手上沾染了至亲的血。 “有仗打就行。” “也算有个指望……呃,你这么看着我作甚?”见朱肃眼神难明,朱棣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啥……伱不是来问未来,那又来找我做甚?”朱肃扯开了话题。 “这不是来给你送行嘛……你明天就出宫了。嘿嘿,顺便,来找你问问,那《三国》后边的情节是怎样?” 前半句朱肃还有点感动,到了后半句他直接来了个白眼。 一定是大哥把自己知道《三国》下文的事告诉了他,这厮才大半夜跑过来“催更”的。朱肃直接往被窝里一躺:“这大晚上的你要我给你说书,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三国》每一回都好几万字呢,你等罗贯中写完再看,不就得了。” “那姓罗的都停笔两年了!”朱棣不甘道。“等我去北平就藩了,他都不一定能写得完!好老五,你都脱离苦海了,就当可怜可怜你四哥……” 没想到朱棣居然迷上了三国。朱肃无奈道:“那也不行,讲到天明也讲不完!我把故事都告诉临安妹妹了。你寻她听去……” 两人正纠缠着,突然听见,窗户外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朱肃和朱棣赶紧噤声,两人对视一眼,朱肃拿起烛台,朱棣抄着椅子,两兄弟小心翼翼往窗户靠去。 窗户外又是两只“猹”,就着月光看清脸后,朱棣颇感无趣的放下了椅子。“二哥,老三,怎么是你们。” “老四,你也在这里?”朱樉一撑窗台,直接跳了进来。朱棡要矜持些,他跳了几下,没跳上去,朱棣和朱樉一人拉着一只胳膊,把他拉了进来。 “嘿嘿,这不是老五明儿要出宫嘛。我和老三商量着给他送行。”朱樉从怀里掏出一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乱七八糟的摆着不少吃食糕点。 “嘘,别出声!”朱棡捂住了想要惊叹的朱棣的嘴。“宫里规矩严,要是被外头知道了,一准叫人来把我们押回去!” 兄弟几人轻手轻脚的在朱肃房里的桌边坐下,朱棣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朝还立在那的朱肃招了招手。 “老五,别愣着呀!快来,要不被老三都吃光了!” “休要污蔑我!明明你手上抓着的最多!老五快来,莫被老四吃光了。” 因为怕被发现,几人都刻意压低着声音。朱肃的房间陷入了寂静的热闹中。看着这三位年龄不过十来岁、无忧无虑的少年郎,眼中闪过一缕温暖。 他们,是真心的想当个好哥哥。 “嗯,我来了……” “燕王殿下你这什么吃相,有碍观瞻……给孤拿来吧你!” “哈哈哈哈,有吃的还管什么观瞻……嗝~” …… 次日一早,朱标来接朱肃,推开门,却发现自己的四个胞弟,都四仰八叉的躺在朱肃的床上。 幸亏朱肃的床是个拔步床,睡上这四个少年郎,倒是勉强能够睡下。朱标一愕之后,倒也猜到了缘由。不由得轻摇了摇头,嘴角却不自觉的上翘:“这几个没规矩的……” “五弟,三弟,起来了……”他轻轻一个个摇醒自己的弟弟们。朱樉几人一开始还在迷糊,等清醒过来,见居然是大哥朱标,忙都清醒了过来,一个个赶紧坐起身,低着头准备挨训。 长兄如父,大哥朱标是太子,对他们可是有管教之权的。他们彻夜玩闹,已经是违反了宫规。 大哥对他们虽好,可平日里也最重视规矩…… “……现在天色还早,你们还不赶紧回去?再过一些时候,院里的内侍该唤你们洗漱了。”朱标却并没有发怒。 “啊,都这个时辰了!再不回去,早课要赶不及了。”朱樉看了看天色,面色一变。他们本来就是和衣睡的,现在倒也省了功夫。 三人赶紧跳下床,最沉稳的朱棡轻轻拍了拍朱肃的肩:“老五,出宫好好听大哥的话。” “知道了。”朱肃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二哥,三哥,老四。我不在宫里,你们多帮我关照一下娘。” “千万莫让她太过劳累了!” “知道了。”朱棡点点头。朱樉朱棣也对着朱肃点头示意,他们都知道,朱肃平时最会管着娘的。但凡娘做了脏活累活。朱肃必定生气。 “你倒是知道孝顺。”朱标摸了摸朱肃的头。心里有一丝温暖,倒也没有往深了去想。“接下来就要去大哥那住了,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祥登都整理了。本也没什么东西。”朱肃耸耸肩。宫里管的太严,莫说私人物品,便是想自己整点小发明小创造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也会被老朱全部没收。要带的也就是几件衣服和撑场面的王袍。 “既然如此,那赶紧洗漱一下,跟大哥来吧。”朱标笑道。“你嫂子一大早就在府里张罗早膳,有你这馋嘴猴儿吃的。” “真的?那敢情好!”朱肃眼睛一亮。昨夜些许分离愁绪顿时消失无踪。想到自己在宽仁的大哥府上,必然能够腾开手脚,做一些穿越者必做的事儿,心情也不由得雀跃起来。 “那还洗漱什么,直接走吧!”朱肃迫不及待的拉住了朱标的袖子。 第45章 狗儿 出了小院,朱标却没往宫外走,反而带着朱肃往内廷走去。 “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朱肃问。 “噢。呵呵。父皇虽让你到我府上,可终究不放心你,服侍你的那个太监又是个老的。因而特地调了一队侍卫,一名手脚勤快的内监供你差使。” “侍卫们已在宫门口等着,内监的话,让我两自行挑选。” “这样。”朱肃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却觉得有些不以为然。他自觉自己一个人就挺好,平日里有個咋咋呼呼的祥登,他都觉得别扭的慌,没想到还要再给他塞一个。 选个老实本分不多嘴的,当他是个木头人,也就行了。朱肃暗暗下定决心。 “太子殿下到!吴王殿下到!”内廷之中,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刚跨过一道垂花门,便有移民中年太监尖声通传。门后,整整齐齐排列着两排年轻太监,看年龄,都只比朱肃大上一些,此时一个个都低着头,等着朱肃朱标挑选。 “太子殿下,吴王殿下,老奴昨儿亲自把宫里合年龄的、手脚勤快的太监们先筛了一遍。都在这里了。”中年太监塌着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朝着朱标凑了过去。 “嗯。你且先下去。”朱标面色不动,只挥了挥手。对太监,朱标的态度与老朱类似,从来不假辞色。而且身为太子,对外人时,他亦是十分有威势的。 只有对待朱家人,他才会显出那份特有的温情来。 本想再表表功的中年太监闻言一滞,讪讪的退了开去。朱标领着朱肃,走到太监们的队列中。“五弟,去寻一个看得顺眼的,挑走就是。” “嗯。”朱肃点头。转头看那两队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太监们。分明还是该留有童真的年纪,这一群小太监却显得死气沉沉,偷眼看向朱肃的眼神,多也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讨好与谄媚。 想来也是,这个年纪的小太监,正是在宫里地位最低的那一批。“年轻人要多吃苦”的借口在哪一个职场都适用,想必他们也受到了无数年长太监的欺凌,思想都已经变得极端了。童真什么的,更是早已被磨灭。 要是能当上朱肃这个王爷的近侍,那简直可算脱离苦海。再怎么难熬,也只需服侍王爷一个人。 等王爷日后就藩了,更有可能年纪轻轻,便升任王府主管…… 在一片或谄媚或祈求的目光中,朱肃只觉一阵不适。他虽也同情宫中太监的遭遇,但也不想和这些思想极端的人群有过多的接触。皱着眉头扫过一张张脸,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咦?你不是父皇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吗?怎么会在这里?” 那张面孔,正是曾经奉了老朱的命,来看着自己去大本堂的小太监。 “奴婢见过吴王殿下!”那小太监见朱肃与自己说话,忙不迭跪了下来。 “啊,这个小太监……是老奴的疏忽……”那中年太监赶紧跑了过来,一脚将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踢翻在地。“这厮,这厮是前些日子,高丽使团进贡进宫里来的。蒙陛下隆恩,准其伺候左右。他却不知天高地厚,触怒了陛下。” “这等没教养好的小子,不该拿来污了殿下的眼,老奴该死,老奴该死……”那中年太监一边请罪,一边朝后头骂道:“好没眼力见的崽子,还不快滚?” “等等,伱叫狗儿?”朱肃伸手拦住了中年太监。“你怎么惹怒的父皇?” 叫做狗儿的太监,那可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燕王朱棣手下的悍将,日后靖难的太监功臣! 只是……眼前的这位狗儿细胳膊细腿,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实在是没有未来悍将的样子。 莫非只是同名? “原来你被发配到了这里。”却是朱标认出了狗儿。对朱肃解释道:“这小太监先前谨身殿,告知了父皇哪三部是建州女真。父皇本许他立了一功,可他自己竟也是建州女真出身,父皇大怒之下,以功抵命,便将他贬为宫中杂役……看来,也已是受了大苦了。” 这么一说,他倒确实是史书上那个狗儿了。史载狗儿生卒年不详,亦未记载是怎么到的朱棣麾下,但却曾明确提及,狗儿确实是建州出身。 朱肃闻言转头,只见那狗儿面上颇多青紫,露出的手面上,亦有斑斑血痕。想来,平日里定然是被欺负的紧。 不过,至少还算留了条命。若非他是不能生育的太监,以老朱斩草除根的性子,只怕拼着食言也要将他杀了。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五弟,你莫不是要选他?”朱标劝道。“这小太监乃建州女真出身,过几日徐叔叔他们开始犁庭扫穴,他便和我们有灭族之仇。”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让他做你的近侍,岂非平添祸患?” “不,就他了。”朱肃指着狗儿道。地上,本来低垂着脑袋的狗儿一脸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反正他也是太监,无法给建州女真续上香火。放任这么一个未来的人才而不用,岂不可惜。 只要收服了他,那就是如同曹操的典韦许褚般,能护卫自己安全的大将啊! 若是真发现他对故族感情深厚,心怀不轨,那也不过是顺手处理而已,废不了什么事儿。 朱肃笑着对朱标道:“我大明之中,亦有元庭降将。王保保的妹妹观音奴,还和二哥成了亲呢!爹和二哥都不怕王保保的亲妹妹,我又何必惧怕一个建州的小太监?” “有爹和大哥护佑,我若再因一个小太监出了事,那只能说明我不过如此而已。” “我和他也算有缘,就他了!” “这……罢了。就听你的。”朱标叹了一口气。不过心底,其实也是觉得没什么大事。他是未来要成为大明君王的人,这么点容人之量,自然是有的。 他也自信,自己的弟弟压的服一个区区太监。 “谢……谢吴王殿下!谢太子殿下!”狗儿激动的浑身颤抖,仍旧不敢相信般。他朝着朱肃和朱标二人三跪九叩,泪水和额上的血水瞬间濡湿了地面。 “行了。日后尽心便可,不必如此。”朱标淡淡道。朱肃也示意那个中年太监:“送他去洗刷,洗干净了,再送来太子府见本王。” “脏兮兮的,成何体统。” “顺便把他的伤也包扎下。记住,他已是本王的人,若还有人敢随意欺辱于他,本王定教他好看!” 说着,朱肃冷眼一扫四周的太监们,朱家人天然的威势附体,顿时吓得原先面带不忿的其他太监们面如土色。更有几个小太监一屁股直接坐了下来,看来,狗儿平日里的那些伤,就是这些人的手笔了。 在宫里,被贬斥且又是番邦进贡入宫的狗儿,无疑是底层中的底层。 “谢殿下,谢殿下!”狗儿声带呜咽,依旧不住的叩头。朱肃微微皱了皱眉,拽了拽朱标的衣袖:“大哥,我饿了。我们赶紧走吧。” “好。”朱标点点头,兄弟两前呼后拥着,离开了此处。一群太监躬身目送,狗儿依旧朝着朱肃离去的方向,不住的叩首着。 第46章 筹建水师 就在朱肃朱标兄弟拣选内侍的时候,谨身殿,洪武大帝朱元璋召集了中书省、六部及大都督府诸官,正在商讨一件大事。 “陛下您……要编练一支精锐水军?”清流一派的旗帜人物,诚意伯刘伯温一脸的愕然,恨不得揉揉自己的耳朵,检验一下是否耳朵出了问题。 他的身后,兵部、户部诸官更是满脸讶然,面面相觑。 “不错。咱思来想去,这海疆,亦是我大明疆土。怎能随意弃置。” “虽有一二倭乱,然我大明堂堂天朝上国,岂能因为几个倭寇,而弃海疆而不顾?” “还请、还请陛下三思啊!”兵部尚书膝盖一挺,直接给老朱跪了。“北征新败,云南未平,吐蕃西番亦蠢蠢欲动,实不宜再惹战端。” “况我大明沿海地域极多,处处都是海岸,不似北方多有地利可以依仗。禁海自守还勉强可以支应,若是聚兵一处,主动出击,大海茫茫无处可寻敌寇不说,若是敌寇趁虚而入,则须臾之间,即成大患!” “且倭人不过一二亡命之徒,其国孤悬于茫茫海上,我等大军若是大举舟船征之,只需一二风暴,即有全军覆没之危。” “这是一个泥潭啊!陛下!” 兵部尚书声声泣血。 “唔。”老朱犹豫着。他也不是不知道,大明如今兵威虽盛,但西边、南边尚有蛮夷未平,北面蒙元依旧虎视眈眈,南面沿海不添乱就算不错了,着实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 但朱肃所说的“神种”,就如同一个吊在老朱眼前的胡萝卜,刺挠的他心里痒痒的。 “咱不是要开战端,只是想编练一支海军,为咱探探海上的路径……”老朱尝试说服这些大臣,但又没法子把“神种”的事说出来,如果说了,那些大臣定然会认为他想学秦始皇,去寻什么蓬莱仙山。 再过上两天,只怕大明要二世而亡的谶言,都要开始在朝堂上流传了。 故而也只好选择蛮不讲理。老朱大袖一挥,强势道:“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多言。” 见皇帝都开始称“朕”了,大臣们也算洞悉了他的决心。兵部尚书一脸纠结的看了户部那边一眼。用眼神问他:陛下编练海军,你们出钱不? 户部有個屁的钱,刚顶替海渊上任没几天的户部尚书一脸无奈,苦着一张脸走到兵部尚书旁边,“啪”的一声也朝老朱跪了下去。 两老头跪了个并排,那意思很明显。 这活没法干! 这还真不是他们两给皇帝上眼药,这新任的户部尚书好不容易熬走了海渊,家里昨晚还在吹吹打打呢,又哪有勇气刚一上岗,就忤逆皇帝的意思? 实在是,这活儿实在是超出了朝廷的能力范围。与其等着没干好事儿被杀头,还不如现在直接被老朱一撸到底算了! 老朱是陆地上的帅才,可却实在不懂水上的弯弯绕绕。陆地上的军队顶多征兆些穷苦人家,发点米面当军粮,东拼西凑点军械,派个良将训练几天,也就算成军了。 可水面上的军队,又哪有那么容易?那得造船!皇帝要的还是能出海的那种船。 那还必须,要造的高大厚实,才能顶得住风浪。天老爷,那哪里是用木头造,一条条船,都是用银子铸出来的啊! 这倒也不能怪朱元璋不切实际。毕竟,如今的大明水师,实际上就是捡的现成的。 昔日还在濠州时,巢湖水师来投靠老朱,老朱便直接捡便宜得了一个现成的、成编制的水师。直接拥有了这个时代排行第二的水师舰队。 也正是有了巢湖水师,老朱才有了跟陈友谅在水面上一决胜负的资本。要不然,老朱手下连像样的船都没几条,还打个什么鄱阳湖水战! 在鄱阳湖以少胜多击败陈友谅之后,老朱更是直接收编了陈友谅水师的残部,一跃之间拥有了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水师。而后老朱再次覆灭张士诚,更是直接收编了张士诚所部的、能够出海的拥有海船的水师。 可以说,如今的大明水师那是一条船也没自己造过,全靠打仗收编。老朱自己不知道船这玩意儿多烧钱,那也理所当然。 直到后来建国时候,户部盘算朝廷资产,才知道,合着这水师里的每条船,竟然都贵的离谱! 就这,大部分船只也就是在河里逛逛,现存的那些海船,也就稍稍出个近海。 想要远洋,还得另造大船! 老朱的目的是美洲大陆,从地图上看,距离都令人心惊,因此他吩咐兵部造的,是比现存海船还要更为巨大的宝船。 兵部户部刚刚凑在一起,粗略的估算一番,只一条船,至少要砸进去白银八千两! 就这,还只是单单一个船架子的钱,没算上各种补给、装备、武器、军俸等等大头的杂项。洪武年间的白银,那可不是清末的时候,白银大规模输入造成严重通货膨胀的年代。 这时候的白银,还是十分有购买力的。此时的朝廷赋税尚以收粮为主,丝绸、布匹、瓷器等等皆可赋税,白银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但即便是把一年收上来的粮食、丝绸、布匹、瓷器等等统统换算成白银,顶天了也就三百多万两! 玩呢?把钱都拿去造水师,这个朝廷还要不要转了? 听着户部和兵部诸官大倒苦水,老朱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将信将疑的抬头问道: “这只是造几条船,当真要这么贵?” “陛下啊!老臣有几个脑袋,敢拿这个骗您?”户部尚书就差当场剖心明志了。 “朝廷如今四处艰难,是万万掏不出这一笔银子了啊陛下!” “唔……”老朱面沉若水。他也没想到,只是想派几艘船远渡重洋,尝试着去验证一下“美洲”与“神种”是否存在,竟然要花费如此之大的代价。 之前他还觉得大明地大物博,永无钱匮之忧,只是缺粮而已。 现在他顿时觉得,大明确实还是太小了。家底子……不够厚啊! 还得多置办些家底才行……老农朱元璋头疼的想。 第47章 沐英 其实大明现在账面上,尚有各式战舰近三千艘,若是只论规模,那么老朱捡来的这一支水军,绝对是这个时代排行第一的存在。 奈何大明海岸线狭长,这些战舰,大多分散在北起登州、南至琼州沿河沿海各地的各大水师卫所。原本庞大的数量,分散开来顿时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再加上其中,又有大量船只其实只是平底的河船,无法离开海岸线太远。若是扬帆远航,无需什么风暴,只需几道海上的小风浪,这些船自己就要倾覆散架。 即便是抽调现有船只,有没有能够跨海远航、到达美洲的能力另说,就说水师开拔的各类军费、给养费、维护维修费,这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还需在沿海设立船厂、新增口岸,供应给养水师运转所需,还需花费大量的时间开拓航线,这就更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也难怪老朱打起了退堂鼓。 “且,造船所需巨木,我大明举国方经战乱,实是所剩无几。若要去寻,唯有云南、安南等地所在的南边仍有生长。然云南未平,陛下想要造宝船,靡费必然更巨。”户部尚书加码道。 “云南……”老朱沉吟着,云南这地方,平是肯定要平的。只是这平云南的事,竟然还和造船挂钩…… “敢问茹大人,若是取了云南,那么,造宝船的资费,是否会降低一些?”此时,一位一直静静聆听的青年将军,骤然开口问道。。 “啊,不错。是会低上一些……但那也有限……”户部尚书一愣,还是老实答道。开口的青年将军,正是现任大都督府佥事,皇帝朱元璋的义子沐英。 沐英向来谨言慎行,信奉“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是如同前汉大树将军冯异一般的人物。素来沉默的他,怎会突然开口? 却听沐英继续道:“末将以为,我大明虎踞中原,又岂能供不起一支水师!既然此时大明时局艰难,陛下大可先着人选一地打造船只、编练水师,预先筹谋。左右船只造成,也尚需几年功夫。” “这几年时间,足够我大明安稳国内,开创盛世!那时,想必大明亦已收复云南,取来巨木。朝廷岁入,亦必定有所增长。” “若是早做准备,则那时自然便准备妥当,早早就能扬帆起航。但若什么都要等到万事俱备才行着手,只怕到了那时,海外广袤海疆,已不复属我大明矣!” 沐英素来不苟言笑,此时脸上却挂着几分激动的潮红。老朱看着这位自己最忠心的义子,心里思考着他的意见:英儿说的不错。纵然此时朝廷缺银,也大可将水师的架子先搭起来,免得到时无章可循,无人可用。闹得手忙脚乱。 “英儿说的在理!户部和兵部这几日,先给咱拟出个章程来。” “可以先让各地水师,凑一支水师架子出来,再张榜调拨各地船厂船工,先开始造船,造得一艘是一艘。” “水师驻地,就先安排在……鄱阳湖。”昔日于鄱阳湖与陈友谅血战,鄱阳湖的宽广让老朱记忆犹新,在鄱阳湖中演练,想必也能模拟几分大海的辽阔。“这事便这么定了。中书省这些日子,也给咱多上上心。务必给咱拟出一個可行的章程来。” “……是。”户部、兵部两部尚书只能不情不愿的恭声应是。新任的丞相胡惟庸亦出班拱手。他新官上任,自然不会驳了老朱的心意。 “那么,便退下吧。”老朱挥了挥手,诸臣们再道一声圣躬万福,便相继退了出去。行至谨身殿门口,兵部尚书拉了拉诚意伯刘伯温的衣袖,低声道:“诚意伯方才,为何不出言劝服陛下?” “陛下穷兵黩武,又欲擅开海衅。若真如此,自怕自今以后,我大明将永无宁日了!” 他说的冠冕堂皇,刘伯温却如何不知,他话里的意思是质问他这个所谓的清流领袖,为何不劝陛下刀兵入库,马放南山。 若是不罢黜兵事,如何遏住淮西勋贵的势头,淮西勋贵,就是靠着打仗起家的啊! 那他们清流文官,又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陛下自有考量,非是我等下臣所能妄言的。”刘伯温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又如何不知,这群人,是想把他当做抵挡淮西勋贵的一杆枪。 但他素来淡薄,又何曾想过争权夺利? 若不是担心淮西勋贵势大,平日里,他便万万不会为清流出头。之前劝陛下增兵长城,险些惹来大祸,此时他又如何会为了这区区朝争开口? 而且,这建立远洋水师一事,从前从无征兆。 只怕,又是陛下背后的那位高人,所带来的手笔。 此事到底是利是弊,他看不透。 且看着吧……刘伯温回头看了看谨身殿,快步抛下了仍在喋喋不休的尚书,径自下了阶梯。 …… “英儿,你怎还在这里?有事?”殿内,朱元璋看着依然肃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沐英,语气中不由带上了几分好奇。 自己这义子死板的很,做事素来讲规矩,若是不唤他,他便一直是一副公事为重、谨言慎行的干练模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议事之后,还擅自留着不走的。 “陛下,末将……” “什么陛下末将的,叫干爹!”老朱挥了挥手,笑道。“现在又没外人,那么生分作甚?” “那……干爹……”沐英面上的拘谨略略一松。他想了想,咬咬牙,一撩衣摆,单膝朝老朱跪了下来。 “儿臣,儿臣恳请干爹,恕五殿下失仪之罪!” “干爹不知,五殿下年纪虽小,然实有经天纬地之才……假以时日,必为我大明栋梁!” “若是因一时小错,见弃于您,实乃我大明、我朱家莫大的损失!” “儿臣,儿臣愿以儿臣昔日所立下的军功,为五殿下折罪!您大可将儿臣削职为民,只求干爹,万万不要见弃于五殿下!” 失仪之罪,正是老朱随便给朱肃安上的罪名。看着面前为朱肃求情的干儿子,他一时间竟怔住了。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待话说完,沐英已是五体投地。目之所及,他的后背仍自巍然,显得恳切而又坚决。 回过神的老朱双手扶起沐英,他面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温声道:“你从凤阳急急赶回来,就是为了你那个不成才的五弟,来向咱求情的?” 第48章 话义子洪武帝早存疑心 沐英浑身一振,前时,他接的正是督建中都凤阳的旨意。他是个谨慎实诚的性子,只当老朱责他办事不够尽心,抱拳又欲跪下:“儿臣心急回京,办事不力……” “哎。”老朱双手一托,扶住了想要跪下的沐英。“你这孩儿,万般皆好。就是这姿态,忒也生份!停建中都是咱的旨意,你急着回京,又有什么干碍?” 扶着沐英站好,又道:“下旨让老五不必读书,是老五自己的主意。那家伙,满脑子想着躲懒,拉也拉不住。咱才随便寻了个理由,好堵住那群夫子的悠悠众口。” “竟是如此?”沐英一怔,思及自己那个义弟与自己在一起时的疲懒模样,却是恍然大悟。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是儿臣错怪您了。” “你虽非咱亲子,但却比亲子更为熨帖,还能怪罪你不成?”老朱豪迈一笑。而后脸色一肃:“听你语气,倒是知道那逆子的手段?” “是。”沐英不敢隐瞒。“昔时暂居府上,儿子便与五殿下相善。五殿下每有惊人之言,着实让儿子受益良多。” “什么五殿下……他亦是你弟弟。伱方才出言支援海事,也是老五教你的?”老朱问。 “这倒不是。不过五殿下……五义弟曾对我言,海中自有大机缘。昔日宋时不过半壁江山,兵弱将怂,连连岁贡,却仍能豪富奢靡,全赖于海路与西人通商。更与我历数西方诸国。说西方有其国曰罗马,繁荣强盛,可比大汉。” “儿子原以为只是小儿戏语。义弟他年纪尚幼,见识未丰,如何能知万里之外的番邦情状?后来擒住一元人官吏,心血来潮之下出言相询,方知真有其国。” “元人曾西征其国,掠其财货,此国与我中原大国相比,富庶亦不遑多让。我方知义弟才学惊人,虽年纪尚轻,却已博览群书,知尽天下之事了。” “义弟之才学,那时已见端倪。只是不知为何,他自己却总是藏拙……” 老朱略一沉吟,已想到英儿终究出身太苦,学识太浅。把老五的穿越者学识,当做是看书看来的了。 “那,关于老五的事,你所知多少?”老朱追问道。 “所知……他常对我描述海外远大,大丈夫当扬威于海,还说过什么‘男儿何不佩吴钩,收取北美九十洲’之类的……约莫也就这些。” “怎么?父皇有什么疑虑么?”沐英看出了老朱脸上的凝重。 “……”老朱略一思量,看见沐英那一双澄静濡慕的眸子,心中不由一动。暗叹一声:罢了,英儿乃我心腹,亦不算我朱家外人。便是告知了他也无妨。 侍卫早已在之前就被他挥退,此刻谨身殿已无第三人。老朱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对沐英道:“那你可知,老五如今,已不是先前的老五了!” “这……什么?”沐英一惊。随即面露杀意:“莫非,是有妖人夺舍其身……”说着,竟立马想转身出殿,去救他的五弟弟。连向皇帝告退也忘了。 “英儿莫急。咱……只是有此顾虑。”老朱赶紧拉住了他,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其实是自己向咱摊牌的。还告知了咱大明日后灭亡之时的惨状。这些日子,咱伐女真、建水师,就是想给后人补上大明日后的篓子。” “这……”沐英一时倒弄不懂了。“若是妖人,怎敢自己暴露?莫非,他是想利用五弟的身份向您进谗,好害我们大明朝么?” “咱亦有此顾虑。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谁知此獠是否真是来害我大明的。”老朱道,随即嘿然一笑。“所以,咱一直只虚与委蛇,做出一副尽信他的模样,静观其变罢了。” 这话要是被朱肃知道,绝对吓得冷汗狂冒。他前世时那些小白文爽文看得多了,又素来把自己当做朱肃本人,哪里想得到,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动辄发问的老朱,已暗暗对他起了疑心? 凡帝王者,莫不多疑。老朱若是個轻信于人的铁憨憨,也做不了大明帝国的开国皇帝! 只能说,他那一副莽夫外表太具欺骗性了。连两世为人的朱肃,也被他骗过。 只当仗着是他亲儿子,历史上老朱又疼爱子嗣,无论发生什么,亦足可自保无虞。 “可……可您为何又真去伐女真、建水师?”沐英呆滞道。老朱一背手坐回御案:“咱先前虽当他是妖人邪祟,但纵使是魑魅魍魉,咱难道还怕了不成?” “他将北征之事预料个底儿掉,即便是妖人,也算是有能耐的。咱还利用他不得?之前只想着先拖着他,再召集些得道的法师道人,看看能不能驱邪救你那义弟。不想他所说的那些事,着实是气人的紧!”又想到了明末那一堆腌臜事,不由得拍了一下桌子。 “他说的极为详细,凡有所问,立时便答,想来不是骗人。让咱这个皇帝咬钩,总得先露些鱼饵不是?就算是妖人,也是确实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 “他若想害咱,必然会从细微处下手,趁着咱现在对他言听计从的时候,故意进些危言耸听的谗言。咱便刻意不问他后世情状,只问他些政务国事。料想只问政事,无论好坏,咱也能去芜存菁。他竟也能搬出后世的策略,说的头头是道。偏偏一些细项,却又显得一窍不通。倒真像是个从后世穿越来的普通人。至于那些害人言语,竟然一字没有。” “左右他那些法子都是好法子,咱为何不用?征女真、探美洲,也都是一些小事,无伤国体。做了也就做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只不过,没想到建个劳什子水师,居然要费这么多银子就是了。” 老朱面露苦恼,沐英却只关心自己那小义弟,听出老朱竟然多有依仗那个妖人,不由得急道:“义父!纵使那妖人真是个人才,但若是他占了小五的身子,咱们身为家人,怎能不尽心竭力的去救?”言语中,已带上了几分责怪。 “莫急。”老朱道。“问题就在这里,他若是妖人,却为何要一心为我大明,丝毫无加害之意?且你干娘亦曾诈他,他对答如流,情真意切,丝毫不假。” “你干娘便猜想,莫非,他真的不是什么妖人,而是灵魂投胎转世之时,忘了喝孟婆汤。” “这……”这般曲折离奇,沐英也有些晕了。他捋了一捋,道:“这么说,五弟并未被妖人所害,只是觉醒了前世宿慧?” “闻说西边有活佛,每一任皆为前任转世,皆带前世宿慧,亦曾为元庭礼遇。无风不起浪,可见这事儿虽然离奇,却也未必没有。”老朱道。 “他身份未明,放在宫里这中枢之地,咱自然也不放心,故而也就顺势让他由标儿抚养。你素来谨慎,这些日子便多和他亲近,我亦叮嘱了标儿,你两好好探究,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咱的肃儿……” 第49章 朱老五憨憨不知危 “是。”沐英点点头。有了“宿慧”这种可能,他方才的焦急与杀心也放下了。这会冷静一想,倒想出些端倪来:“儿臣倒是想起一事。平日里,五弟总要儿臣保重身体,又多次叮嘱儿臣,多加关注干娘、太子殿下、以及几位义弟的健康。” “能这般仁孝友爱,想来,不会是其他的妖人……” “什么?这老五,只关心他娘他大哥,就没关心关心咱?”方才还在怀疑人家的老朱,闻言竟然吃味了。“咱才是他的亲爹!连你这个义兄他都关心到了,却没提咱这个亲爹……这不孝子……” 沐英尴尬一笑,心知这位干爹陛下虽然多疑,但心底其实已信七成了。他拱拱手替朱肃解释道:“想来,是因为您乃堂堂皇帝,饮食起居自有宫人关注,等闲出不得事……” “况且,那个,义弟他不是让咱们朱家年年体检嘛。这亦已包含了他对您的拳拳孝心。” 自五年前朱肃病愈开始,他便吵着闹着要马皇后每年为所有朱家人体检一次。马皇后寻思着这也是不是坏事,故而此事便成了定制。 想着他是病愈之后就觉醒记忆的。那时他尚在隐瞒中,若是妖人,必然不愿多事,想来不会费这周章。老朱心里一暖,对朱肃的怀疑又去了几分。 嘴上却犹自嘴硬:“哼,谁知他有什么打算!” “总之,这些日子,咱调你与标儿一同。你趁这机会,多和肃儿接触,观其心性,务求個水落石出。” “若他真是肃儿,又有了宿慧,那是咱大明之福。我和你干娘,亦可放下心思了。” “你干娘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虽有心亲近他,却又存疑未去……” “儿臣领命!必当尽快探出真相!”沐英闻言面色一紧。“义父,能否容儿臣去看看干娘?几日不思茶饭,身子定然有损……” “去吧去吧。你是自家孩子,后宫那些规矩不必在乎!”老朱挥了挥手。沐英感激的一抱拳,急急出了殿去,自去寻内侍为自己带路了。老朱看了他出殿,心里也是一松,感觉放下一颗大石。 “英儿忠义恭谨,有他帮着标儿,咱也能放心了。”这么想着,又想到了朱肃:“若他真是咱儿子,又醒了宿慧,那标儿还真是好命。虽不一定能保万世,但以其先知先觉趋吉避凶,给标儿送一个盛世明君的名声,还是没问题的。” 这么想着,不由得起了问问标儿日后治国如何的心思。但他马上又摇摇头,标儿为自己亲手培养,自己又岂能因一时不信,让他人有左右自己立储之心的机会。 数百年之后的人事估计不假,若此人真是妖人,想来也要先用真话引自己相信。但自己只要问了临近的事,那便是他最好的下手之机。 只需说一句标儿不贤,便可让标儿惶惶终日,自己心生魔障,大明亦要翻起巨浪。 为皇帝者,又怎能轻易授柄于人。能知后世又如何?要是这厮不是自己儿子,他料出北征情势之时,早被自己砍了。 心中的这许多好奇,等能证明他确实是自己的儿子时,再去问罢。 …… 不说宫中,且说朱老五终于得脱樊笼,带着老宦祥登跟着大哥朱标出了宫,在宫门口见了老朱拨给他的六名侍卫。这六人皆是拱卫司出身,人人家中都是军户子弟,有一身好武艺。朱五自然不敢怠慢,学着三国里那些礼贤下士的手段一一夸赞一番。只是他如今尚算孩童,效果着实不佳,六个汉子虽满口称谢,但嘴角微微抽搐,显然是觉得一个小孩儿这般老成,多少有些诡异。 朱肃也不在意,他现在心情好的很,满心满眼就是到大哥朱标府上,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大哥朱标单独给他拨了个大院子任他耍弄,许多之前在宫里被管着的事儿,如今都能做了。又如何能不心花怒放? “奶奶的,咱的穿越生活可算要正式起步了。这大明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是得先整些东西丰富一下宅家生活。不对,在此之前应该先赚点银钱……我是弄点香水肥皂呢?还是来个黄泥脱色制白糖?” 他一边想着,一边掀开车帘去看宫外的景致。朱标坐在锦墩上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想起昨夜老朱对他的嘱咐:“标儿,他如今虽未有异状,然而却不知其是否真是伱的五弟。” “怎么说,他也是两世为人,你当小心谨慎,万事都当他是亲弟弟般关心。务必要查清他的实际身份。” “若他真不是你弟弟,就算他能知过去未来,咱爷俩也要为你弟弟复仇!” 念及此,朱标看向朱肃。老五对自己一向敬慕,病好之后的五年里,虽性情大变,但对他们朱家人却仍旧亲近关心。他……真的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弟弟吗? 若他真不是自己的弟弟,又是两世为人,那得多深的城府?有多大的阴谋? “大哥,好大的糖葫芦!”朱肃指着马车外卖糖葫芦的商贩笑道。 “两世为人,也爱吃糖葫芦么?”心有所想,朱标一时不慎,竟脱口而出。他猛的一惊,生怕朱肃看出了他心底的怀疑。朱肃却笑道:“大哥是在笑我幼稚么?我虽两世为人,但前世也不是什么深沉的性子。” “况且前世所经的人事物,大多都模糊了。回忆起来,朦朦胧如在雾中。唯那些知识历史记得深。若说阅历,其实还是这一世的记忆更多些。” “对了,若是两世加起来,我倒是比大哥还长几岁。嘿嘿,大哥,你不叫一声哥哥听听?”朱肃一脸奸笑道。 “没个正形!”朱标笑骂一声。心里也暗暗吁一口气。这弟弟若是真有前世,只怕也是个粗枝大叶不着调的做派。 难为他这五年事事低调,这会倒是放开了。 说话间兄弟二人已至太子府,太子妃常氏亲自出迎,她先轻轻接过朱标大麾,转手递予下人,又对朱肃笑道:“许久不见五弟,瞧这面上,倒是比之前开朗不少!” “日后要叨扰大嫂了!”对这位温柔贤淑的嫂子,朱肃也是敬重爱戴。他嘿嘿笑道:“以往只能大哥用食盒偷带进宫,才能偶尔尝到大嫂的手艺。日后住在这里,我才算和大哥一样有口福了!” 常氏掩唇轻笑,忙招呼朱肃进来,又让人把早备好的早膳呈来,给朱肃朱标用了。朱肃在府中大快朵颐,自有祥登并太子府下人去给他收拾院子。拱卫司六卫亦安排于左近,亦不必表。 第50章 朱标想要做肥皂 吃完陪着大哥大嫂说一会话,朱标便带着朱肃去看给他安排的院子。朱标的府邸离皇宫极近,是个十几进的大院子。据说是前元时候某蒙人大户的屋子,取应天时被老朱直接充公了。临西有两进的大院落,一并予了朱肃。拱卫司六卫并朱标调拨来的卫士住在外边那进,朱肃和则住在内进。 那进院子极为轩敞,中间连棵树也无,东侧更与太子府的花园相连,僻静又不失雅致。朱标对朱肃笑道:“五弟,这院子可还够大?若是不够,大哥再给你换?” “够了,够了!”朱肃满意无比。穿越直到现在,他才有了自家是华夏最大狗大户的自觉。“大哥如此费心,做弟弟的哪还有不满意的?这地方又大又安静,可太好了!” 正好由着他闹腾。 朱标见朱肃如此满意,心里不禁暗暗惭愧。弟弟年纪尚小,把他安排到西厢远离主宅,却是老朱叮嘱他略作堤防的意思。给他安排的这诸多侍从卫士,亦明为监护,实是监视。 看朱肃脸上不似作伪,朱标心下暗叹,忍不住宠溺的摸摸他的头:“若有缺了什么,尽管对大哥说!大哥时不时也会过来看你。” “那就先谢过大哥了!”朱肃却是直接蛇打棍上,朝着朱标作了一揖。“还请大哥给我弄些火碱、石灰石,还有猪油来。再弄一口大锅,给我在这院子里支上!” “火碱?石灰?”朱标一愣,他也没想到朱肃这就开口向他要东西了。要的还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猛然想到什么,赶紧挥退了外人。低声道:“弟弟,你莫不是要炼丹药?” 眼底,已经带了五分戒备。妖道,炼丹…… “炼那催命的玩意儿干啥?”朱肃白了朱标一眼。“你见过用猪油和大锅炼丹的?你还不如说我要炒菜!” “那……那是要做什么?”朱标呐呐道。炒菜?炒菜也不能放石灰呀! “穿越者必备之大发明术!”朱肃却是摩拳擦掌,并没有细细解释的打算。“特娘的,天天用那胰子洗澡,搓的一身皮又糙又疼,还老觉得洗不干净!” “从前在宫里被管束的不得施展,如今得脱樊笼,还不得把各色东西全部整出来先?我可不想再洗那蜕猪毛似的澡了!” 自觉醒之后,最为难受的就是各种日常生活上的不方便。没有手机电脑就罢了,洗澡用的那胰子,没多少泡洗完还仍旧滑溜溜的,非得用力搓才成,可这时的胰子往往梆梆硬,搓起来老疼老疼了。爱洁的朱肃每次洗澡,都得龇牙咧嘴一番。 就这,还是老朱发达之后才有的待遇。前些年的时候,他们家洗澡还是用石碱呢! 而且老朱节俭成性,这硬胰子也是按份例的,等闲不敢多用。而且如今虽然贵为皇族,他老朱家的人擦腚,用的还是竹片! 偶尔午夜梦回之时,朱肃还能想起数年前的一个月夜,他咬牙切齿狠心下手,结果不小心刮破自个腚眼的无边痛楚。 特娘的,就这还皇子呢,要是穿成了升斗小民,估计朱肃都能被各种此类糟心事直接烦死过去。 宁为后世死肥宅,爽过大明皇世子! 幸好老朱对教育是舍得下血本的,大本堂夫子平时布置的作业也多,每日从朱棣那骗些作业纸来,擦腚倒也将将够使。 如今既然得脱樊笼,第一個要整出来的东西,那当然是——肥皂了! “呃,喔。”朱标听朱肃说的颠三倒四,又见他脸上风云变幻,时而咬牙切齿,时而一脸得色,越发摸不着头脑。不过听他说不是炼丹,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他凑近朱肃,低声道:“五弟可是要使些后世之术?这都是绝密,轻易不可传人。” “不知需要多少火碱、猪油?大哥这便让人分头去买,将这火碱猪油掺杂在诸多物件之中,方能不露了配方。” “呃……先随便倒腾一些就好了。倒也不必这么小心。”一个肥皂而已,至于吗…… 朱标却朕重无比:“如何不必?父皇就曾嘱咐我,五弟胸中,定有许多后世的才学见闻,让我多学多看,珍之重之。” “明日我给五弟送来,五弟要做什么,能否现场教我?” “教倒是没问题,只是,也不是什么上台面的手段……”朱肃点了点头。教朱标炼肥皂?什么跟什么啊…… “那便说定了。”朱标已直接笑道。“那,大哥明天就把东西带来。” 朱肃点点头,心说教朱标炼肥皂也不错。要是朱标这个未来皇帝因此对化学、物理感了兴趣,或许以后可以避免科学沦为“奇技淫巧”。 兄弟两正想继续详谈,外间却有一个侍者匆匆走了过来,也不敢靠近,只远远站在垂花门外高声道:“禀太子殿下、吴王殿下。外间有一位自称儒学提举的宋老先生,要见吴王殿下。” “先生?”朱标一脸惊喜,朱肃则是一呆。宋濂老头追到这里干嘛,莫不是要捉自己回大本堂? “五弟,我们快走,莫要让先生久候!”朱标拉起朱肃。 “啊?这……那啥。”朱肃眉头一皱,啊哟一声蹲下身来。“大哥,我突然觉得头疼欲裂,想来是旧疾复发……大哥你去见吧。帮我向宋先生告个罪。” 朱肃小时得病,是以身体偏弱,成长略缓,如今还是个小儿模样。不过朱家人年年都有太医体检,又哪来的旧疾?这体检制度,还是朱肃自己鼓捣出来的呢! 是以朱标一敲他额头,不顾朱肃一脸夸张的呼痛,微沉着脸说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伱来自后世,不能以俗礼拘之。但这是我汉儿千古不易的道理,又岂能容你作怪?” “而且,你说头疼,却抱着肚子干嘛?” “先生一把年纪,亲自寻你,一定是有要事相嘱,不能让他久候。走,走,若是不去,我就要学父皇,打你板子了。” 拖了朱肃便行。 朱肃无奈,也只得认命了。到了门房处,只见白发苍苍的宋濂老头正端坐在客座上,体态虽仍端正,却难掩背上些许佝偻老态。此时正好茶杯遮住了眼,正细品一盏清茶。 朱标赶忙迎了上去:“先生,有事何劳您亲往!让人吩咐一声,我和五弟自往拜访便是了!” 宋濂放下茶杯,正看到朱标牵着一脸不情愿的朱肃走了进来。他轻轻放下茶杯,站起身朝朱标行了一礼:“老臣拜见太子殿下!老臣虽曾教过殿下读书,但亦不能不知进退,使下人通传殿下来见。若真如此,岂非乾纲倒转?成何体统!” 第51章 宋夫子剖白赠书 “先生您真是……”朱标赶紧将宋濂扶到椅前,让他坐下。诸多业师之中,他最是敬重德才俱隆的宋濂宋夫子,见宋濂一身单薄布衣,一双破烂布鞋,定然是靠着一双脚板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心中不免心疼。 “太子殿下……”看到太子仁厚有德,宋濂心中亦是欣慰。转眼看见朱肃脸上带着别扭,又不免暗叹一声。拱手对朱标道:“殿下,老臣斗胆,有些话想私下嘱咐五殿下。” “啊,好。”朱标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那,我先到书房等候先生。五弟,先生若有嘱托,你不得违逆!”说着瞪了朱肃一眼。 朱肃还能咋样?只能无奈点头。等朱标带着其他人都离去了,朱肃叹了一口气,对宋濂道:“宋先生,父皇已准我不用在大本堂读书了。” “您这番突然来见,不会是还想抓我回去读书吧?” 宋濂不答,一双老眼直直的看着朱肃,直把朱肃看得心中微微发毛。过得一会,他才自顾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陛下乃大明之主,金口玉言。老夫虽山野庸人,亦懂得君臣父子,又怎敢违逆?” “只是,刚刚才发现了殿下您才具天授,却无法好好教引于您,心中又是遗憾,又是惶恐。若空费了殿下您这一身才具,让您成了大明仲永,老夫岂非我大明后世之罪人?” 朱肃暗暗翻了个白眼。你才仲永,你全家都仲永。 宋濂依旧盯着朱肃,眼中掩盖不住的自责和可惜。“吾只怪自己肉眼凡胎,不识良材。先时殿下寡言少语,吾只当是孩童腼腆。后来您作那‘抡语’,又因气您胡闹,对您缺管少问。” “待醒悟后,已使您见弃于老夫,求了陛下脱我门下。哎,此皆是老夫自己作孽,失了你我师徒之间的信任,也怨不得旁人。” 朱肃倒没想到他会这么想,竟愣住了。 “殿下虽不待见老夫,但无论如何,还请听老夫最后一言。”宋濂抬起老眼,面色无比肃然。“您生于皇家,日后,定然要守牧一方,为一方藩王。” “虽无太子殿下那般责任重大,但亦有万千生民,系于您之一身。” “您虽看不上儒家,但那仁义礼信,家国大义,却是万万不可抛却。常人不懂这些,不过祸于一乡,藩王不懂这些,却要祸害一国。吾生于元末,见了太多太多因当权者自私无德,而铸成的惨剧……” 老人家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带惨然的摇摇头。 “唉。本拟慢慢温言教之,以您之才,及与太子之兄友弟恭,未必不能成一个如周武王、周公旦一般的佳话。若能教出一对明君贤王,保河山万民百年安泰,老夫死也瞑目。可惜……” 他面带惋惜的一抹泪花,缓缓将手伸入袍中,拿出一本书来,强笑道:“老了,东拉西扯,却忘了正事。这本《论语》,上有老夫此生所得的些许浅见和附注,殿下虽不喜理学,还望莫看轻儒家。仁义礼信,尤不能忘。” “若是闲暇之余,愿意翻看一二,也算全了你我一段师生之谊了。” 朱肃点头接过,略略翻了一翻,只见书中满满都是蝇头小楷,文字浅白易懂,并不引经据典,不类朱子所注理学那般高深。且所言多直指儒学本心,由极浅白处讲述儒家所奉行的道理。显然,这是宋濂特意为了朱肃编写的教材。 又见那小楷墨色仍自亮丽,显然是新近所写。真不知这宋夫子白日要在大本堂授业,又老眼昏花,何来的时间和精力,写下这厚厚一本的《论语附注》。 “书已送至,老夫也该回去了。劳太子在书房久候,还请五殿下为老夫告罪一声。”宋濂说着,便站起身来,朝朱肃略施一礼。 朱肃之前,是极看不上这个只知之乎者也的老先生的,此刻不知为何,拿着书的手竟有些颤抖, 不知该说什么,只从喉间蹦出两個字:“先生……” “殿下尚愿意呼我一声先生,老夫也算放下心间一块大石。”宋濂笑道,面上已无昔日教他读书时的那份死板严肃,只剩下浓浓的落寞之意。 他双唇嗫喏了一会,似在犹豫要不要再多说一句,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张口了:“还望殿下日后能为苍生计,心中常怀大志,方不负这天授才学。” 说罢,再行一礼,便径自往门外去了。 朱肃只觉如当头棒喝,愣愣不知想何,待反应了过来,赶紧出门相送,老先生已走出老远,唯留下一个略显老态、却依旧板直的如松背影。 “这就是……儒者吗。”不知为何,朱肃脑中,突然想起了宋时文丞相的《正气歌》。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想起史书中记载,宋濂数度被元庭传召,却尽数推脱不至。放着富贵荣华不享,却遁入偏僻的山岭之中。托名修道,却只一心收集各类华夏典籍,潜心著书立说。 然而,朱元璋召他教朱标读书,他却不远千里而至。 他这一生或许,也是在用自己的法子对抗元末那如地狱般的乱世,并且竭尽全力的培养出仁厚的朱标,好让乱世不会再现人间吧。 青史之上,虽无甚烈名,却愿在神州陆沉之时,为华夏传下这一缕儒家正气。 “这般大任,为什么要和我说啊……”朱肃面露苦笑的翻开那本书,只觉的这本书上的蝇头小楷,字字都有千钧重。“我只是想当个混吃等死的闲王啊……” “罢了,有空的话,就认真看一看吧。”眼看宋濂的身影已然不见,朱肃自顾自一笑,转身进了太子府。 …… 次日,太子府西院。 “五弟,五弟。”日已上了三竿,却是太子朱标领了一人,兴冲冲的走了进来。“你快看,是谁来寻伱了?” “咦?五弟?” 刚跨进院子,却是一怔。只见一把硕大的摇椅上,朱肃鼾声迭起。一本《论语》掩在他的脸上,正好用来遮阳。 “好个懒货,什么时辰了还在酣睡。论语乃圣人之言,也这般糟践。”朱标笑骂着,将书放在一边。 “唔……唔……”眼前骤然一亮,朱肃不情不愿的醒转过来。其实他早上起来,是想学那些勤奋学子,晨读一番。谁知这《论语附注》也催眠的很,看了没两行,就眼皮沉沉了。 明明是才睡饱起来的…… “还不快起。快看这是谁?”朱标笑道。 朱肃揉揉迷蒙的眼睛,只见朱标身后,一个身形挺拔的俊秀青年,正面带宠溺的看着自己。 “啊!沐英哥!”朱肃惊喜道。 第52章 制皂 沐英脸上含笑,抬起手给朱肃报了个拳:“末将沐英,见过吴王殿下。” 朱肃赶紧从躺椅上跳了起来,朱标也故作不快道:“义兄方才对我来了一遭,现在又对五弟这般做派!一家人,何必又要说两家话?” “就是!沐英哥,你这消遣我的法子可不高明!与之前一样叫我五弟就成了!”朱肃也道。 “呵呵,国礼不可废。”沐英道。随后上下审视朱肃:“五弟却是长高了不少。就是太瘦了些,还需多打熬打熬筋骨。” “打熬筋骨就免了,我可举不起石锁。”朱肃连忙摆手。“我啊,能有两位哥哥庇护,做个富贵闲人就成!” 他这话一说,朱标不由得面露不满,责怪的盯了他一眼。沐英亦满脸无奈,不过朱肃小时,就对他吐露了这没出息的志向,先前已不知说教了多少回。知道三言两语说服不了这个小义弟,这时便也直接略了不提。 朱肃赶紧喊了祥登搬椅,过了几息,却是一個小太监急匆匆搬了两把椅子进来。小太监面上带伤,左右手各扛一把大椅子,一瘸一拐走进来。 后面跟着个祥登,一脸苦笑道:“殿下,太子爷,沐将军,可不是老奴躲懒,实是这小崽子夺了我的椅就扛了去,本来是一人扛一把的。” “行了,狗儿这是怜你老弱。我还会因这小事怪你不成?”朱肃挥了挥手。转头对狗儿道:“你伤还未愈,不用抢着事做。下去吧。” 狗儿不吭一声,默默磕了两个头,和祥登一起下去了。 “沐英哥什么时候回的应天?”朱肃问道。 从小到大,这位沐英哥哥对他最好。他刚觉醒时,脑中骤然被塞了许多知识,常常一个人发呆消化,行事不免孤僻。马氏子嗣众多,又是主母,事务繁多,难免顾及不到。便是沐英寸步不离,悉心照顾于他。 故而朱肃常与沐英谈天说地,沐英亦常领着他走马踏青,去军营玩耍。待他与别个兄弟不同。 真论起来,朱肃对沐英,倒比朱标这个亲大哥还亲近些。 “昨日便回了。”沐英揉了揉朱肃的额发,一如朱肃幼时。“干爹停了凤阳皇城的工程,便不再需我督建,我便回来了。今日来看看你。”绝口不提他千里奔波只为给朱肃脱罪的事。 “爹还给了义兄一个拱卫司的临时职司,正好管着外头那些侍卫。日后,正好我们兄弟好好亲近。”朱标笑着道。 “呀,那敢情好!”朱肃惊喜道。有沐英大哥在,我朱肃可算有个贴心人撑腰了! “对了,爹已将你那事告知了义兄。”朱标又道,朱肃一愣,随即转过脸,不好意思的对沐英挠了挠头:“瞒着哥哥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本就该第一个告诉才是。” “你小时,已让我见过许多不凡之处了。是我自己没猜出来。”沐英笑道。“不过昨日骤然得知,还是吓了我一跳。” “这可真是……匪夷所思!” “若说匪夷所思,我这个当事人才该惊叹呢。”朱肃道。 “世间之大,多有诡奇之事。既然发生了,又何必惊讶?”朱标呵呵笑道。见朱肃沐英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没来由的有些吃味。他打断两人间的叙旧,笑道:“五弟,你昨日要的那些东西,大哥我都给你买来了。” “咱们这便开工?” “啊?现在啊?”朱肃抬眼看看日头,日头已烈的很,晒的人懒洋洋的不想动。“这么大的太阳,还要起锅烧煮,万一把大哥你熏出病来咋办?” “要不,还是下次吧。下次一定……” “又躲懒!下次复下次,万事成蹉跎!”朱标俊脸一板。“还拿你大哥我做借口!我亦习练过武艺,也随着爹娘种过地、开过荒,哪里是那等娇气的公子哥!” “再说了,不愿在日头下起锅,那里不是有膳房么?就去那里开锅,不就了了!” “咦?竟然有伙房?”朱肃顺着朱标的眼神一看,这大院子里,居然还真有个单独的小厨房。昨天刚刚搬来,竟然没发现配置这么齐全! “肃弟要做什么?我倒也有几分好奇。”沐英笑道。 “那,那行吧,沐英哥你都这么说了。”朱肃只得站起身来,伸了几个懒腰。 见沐英一句话,这懒弟弟就想动手,朱标顿时觉得胸口憋得慌。 只觉得这几年,白疼了这个幼弟。 不过终究是对那东西更好奇些,朱标于是招呼奴仆,呼啦啦送来了一大堆东西,鸡羊猪肉、各色瓜果、家具、药石乱糟糟抬了一堆,把朱肃看得两眼发直。 “大哥,不是说只要石灰之类的东西嘛,你整这么多东西干啥?” “昨日不是说了,若只送材料来,难免被人窥知了秘方。把东西混在这一堆东西之中,方显隐蔽。左右你新般进来,也要多备些东西的。”朱标道。 他在东西里翻找着,将昨晚朱肃叮嘱的东西找了出来,有些跃跃欲试道:“吾已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后世的手段了。五弟,赶紧开工吧。” 见他跃跃欲试,朱肃不免暗笑。朱标虽少年老成,此时终究也才十七八的年纪,难得能见他流露出这样兴奋之态。 膳房里已让下人生好了火,如今炉膛正腾腾冒着烈焰。沐英坐在炉前鼓风,朱标抱着东西,朱肃捋着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三人此时哪里像什么皇亲贵胄,倒似地主家三个溜进厨房耍子的傻儿子。 “先将石灰石丢进去煅烧一番。”朱肃回忆着脑海中的知识。需要的是生石灰,石灰石得先烧一下才能用。 朱标见朱肃要近火,怕他燎着,赶紧用手将他隔开,自己拿着火钳夹了石灰石煅烧。 “唔,如此差不多便够了。将它化入水中……”朱肃见朱标愿意代劳,也没说什么,只是仔细回忆着脑海中的步骤。朱标一一照做,沐英一边顾着火,一边看着这兄弟两屏息凝神,做着同一番事儿的模样。 干爹,如此情形,怎么可能不是兄弟? 唉,只望能找出些确凿证据,好消了干爹干娘心中的那丝疑虑。 现在年纪尚小倒是还好。若是久了,隔阂渐深,肃弟日后就藩,若遭堤防,岂不难做? 沐英暗暗想着。 第53章 武器代差 “这东西……便是肥皂?” 朱标看着这一块块猪油做出来的东西。除了搅动的时候是力大的沐英代劳,其余时候几乎都是他一点一点亲手造就。他看着坐在门槛上,明明只动嘴皮子却一副“小爷我真是勤快无比”模样的朱肃,疑惑道:“这东西是猪油做的,抹在身上,不是更添油污吗?如何却能去油污?” “这涉及一门叫做‘科学’的知识。不是那般浅显的。”朱肃懒洋洋道。“最先弄的那些也该冷了,大哥拿来洗个手,不就知道了?” “有理!”朱标点点头,从木盒子里抠出最先注模的肥皂。谁知那白白的肥皂一个呲溜,竟滑到了地上,沾上了些许尘土。 “呀,这东西,竟然如此滑不留手!”朱标惊讶道,随即蹲下身,小心捡起肥皂来。 朱肃看他小心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许恶趣味:没想到历史上第一个捡肥皂的汉子,竟然是懿文太子朱标…… “这物已是污了,还能用么?”沐英问朱肃。 “无妨,无妨,拿水一洗既净。”朱肃摆摆手,也不去看肥皂。他只觉得热的慌,站起身去寻剩下的生石灰。“沐英哥你一头热汗,不如也顺带用这肥皂洗洗脸。” 沐英点点头,也拿了一块肥皂。他虽相信朱肃,对这肥皂却仍是犹疑:用猪油做出的东西,如何能用来清洁头面? 却听后边朱标惊呼一声,沐英连忙转头,只见朱标惊讶道:“这东西,竟然如此神奇,只是轻轻一抹,这手便如此清爽!” “哦?”沐英也寻了盆清水,湿了手抹上肥皂。奇也怪哉,那猪油做的肥皂丝毫不腻不说,起的泡泡抹在手上,竟比上好的胰子澡豆还要舒适。拿水一冲,只觉清爽无比,双手从未如此清爽过。 他顺势鞠了捧水抹在脸上,又抹了点肥皂,随后拿水一冲。只觉脸上清爽无比,方才黏答答的汗迹都不见了。 “这科学,竟然如此神奇?”朱标拿着肥皂左看右看。“明明是猪油所作,竟毫无油腻。” “神奇吧。”朱肃已开了颗寒瓜,递到了朱标沐英手上。“这还只是此学的微末用途。若大家推广,富民强国,不在话下。” “富民强国!”朱标精神一振,正待细问,只觉入手冰凉,不由惊道:“这寒瓜,为何如此冰寒?” “这有什么稀奇,我弄了盆冰,冰镇了一下。”向着身后努了努嘴,果然身后一盆子里,一大盆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寒气肉眼可见。 “七月凝冰……这也是科学的妙用吗?”朱标想起刚刚朱肃去拿了生石灰,眼中闪着光芒。 “算是吧。其实宋朝时候,就有用硝石制冰的,倒没什么稀奇。” “只不过他们虽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朱肃道。低头啃一大口寒瓜。鼓囊着嘴继续道:“科学这门学问,就是专门解释世间万物,为何所以然的学问。” “爹没事有事,总逮着我问政策啊制度啊……我早说了,哪儿有万世不易的制度,这门学问,才是我汉家天下无敌的凭依呢!” “科学……”朱标虽还年少,但眼光亦已不凡。如何看不出,朱肃这门“科学”,其实大有可为? 其余不说,单说这肥皂,最贵莫过于些许猪油,便能制出此等除污去渍的好东西。强过胰子何止千倍?若是善加推广,岂不是百姓人人皆可用得? 如今天下渐安,疫病乃大明上下所面对的第一大问题。朱标幼时便曾听闻,疫病多生于脏污之地,然百姓穷苦,何来的胰子澡豆,洗衣净身? 这肥皂成本低廉,若百姓人人得用,想必疫病也会大大减少,岂非一件大功德? 沐英却是脸色一肃,他将寒瓜放在一旁,道:“天下无敌?细说此事!” 朱肃一愣,见朱标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便一口咽下寒瓜,先组织了一下措辞:“两位哥哥,世人都说蛮族彪悍,难与匹敌。我却问你们,为何昔日周朝之时,我等华夏先祖,一诸侯国便可四逐蛮夷,扩土开疆。” “先秦之时,更是只一支强军,便可令北方千万胡人丧胆。” “可到了后来,蛮族却成我汉民心腹大患。往往举倾国之力,也只能将将抗衡。” “这……”沐英低头沉思。他虽也好学,但毕竟出身贫寒,稍大了才认的字,对上古之事更是了解甚少。朱标也想了一想,说道:“难道不是因为周朝、先秦之时,武风充沛,人人彪悍吗?” “这也是一個原因。”朱肃道。“但其实,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武器的代差!” “武器代差?”沐英眼睛一凝。他身为将军,对“武器”这词,最是敏感。 “嗯。”朱肃点点头。“蛮族人又非三头六臂,若论发展历史长短,更是拍马也赶不上我煌煌华夏!为何总能在我汉人头上逞凶?就是因为我们如今,不够重视技术!” “周朝之时,青铜剑利于天下!蛮族那时至多不过是骨箭石叉,如何能敌?是以周公于四面分封诸侯,往往只数百人,便能开出好大一片疆土,好教我炎黄子孙四方安居,奠定我华夏基业。这便是‘武器技术’的代差之故。” “到了秦时,秦剑更是威名远扬!秦国锐士左手提人头,右手执长剑,张扬呈威于蛮族腹心之地,驱其阖族,如逐犬彘!这其中,岂能没有秦剑之功!” “蛮族人多不擅于器,只能学于我等文明之族。但只要我等技术突破了代差,蛮族人在学会新技术以前,只能被我等压着打!这才是我文明种族压服蛮人的根本之道!” 说到这,朱肃面色转为低落。“数百年后,西方技力便是超过了我华夏,和华夏有了代差,坚船利炮开到了我华夏门口,让这片大地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那时,往往数万大军,都难敌西方百人。只能用人命去填……” 沐英无比震惊,他一直听朱肃说起海洋及西方诸事,心中对西方早已有了堤防。但却也没想到,那些西蛮竟如此张狂,数百年后敢在华夏的头上动土! 数万大军不敌百人,只能用人命去填!这……怎么可能! 用个比较老套的比喻,就是数万只猪让几百人砍,他们也得砍得筋疲力尽,崩了刀刃。这代差,真如此恐怖? 沐英无法想象。 朱标却是知道女真代明的事。心中更是愤怒:好个蛮族狗贼,我华夏千年以来,何等辉煌,天下何国何族能与之并论? 没想到数百年后,竟被他们治理成了连西蛮都不如的蛮子! “那么肃弟,你可知这‘武器代差’,要从何处着手?”沐英问道。 第54章 论火器 面对沐英的提问,朱肃咧嘴一笑:“沐英哥,你又何必问我。平素里,你不已经在那么做了么。” 沐英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恍然道:“你说的……是火器!” 沐英虽只是青年,却早已身经大小十余仗,十八岁时就被提拔为指挥使,为大明军中干城。他对朱家人面目和善,打仗时却冷酷无比。虽不常似常遇春等人那般身先士卒,但却总能以冷静的大脑洞穿局势,指挥千军。最为擅长各兵种之间的调拨配合。 其中,尤擅军中各类火器的运用。 “没错,正是火器。”朱肃抚掌笑道。“火器此物,有别于刀剑,正是下一件即将出现‘武器代差’的兵器!” “未来的火器只需一人一铳,弹药足够,扼守于要害之地,任他蛮族有千军万马,也无法逾越雷池一步!” 说到这,朱肃不由心中感慨,若大明能有加特林尊者、马克沁菩萨这二位大能护佑国运,哪里还怕什么闯贼、建奴! “如此厉害!”朱标既惊且喜,拉住朱肃衣袖。“五弟,那你可知这种厉害火器的制作方法!何不速速将此法告知宝源局!” “大哥别闹。”朱肃脸颊一抽。“我哪有那能耐。但凡科学技术想要突破,无不需要日积月累的研究、试验。想要达到出现代差的地步,更是需要无数人历经数代、呕心沥血才成。” “其中的门道如山高海深,我就一个脑袋,怎么可能记得住。” “就算记得住,那么复杂的东西,徒手也搓不出来啊……” “我想说的是,我大明千万不能荒废技术,听那些儒生胡咧咧,将几千年来祖宗摸索出的这些东西视作‘奇技淫巧’,而应大力发展,这才是比什么政策制度,更为稳妥的千年之计呢。” “唔。你说的,也是有理。”朱标点点头。方才朱肃随手弄出的那“肥皂”,他已想到了数种妙用。可惠及百姓不说,若运筹得当,亦可为朝廷开辟财源。区区一肥皂尚且如此,若是事关军工重器,恐怕更是会带来惊天动地的变化。 而大明此前,对匠作器具这一方面,确实不够重视。 “肃弟,我知你意思了。伱话中意思,是无法一蹴而就,造出能以一当百的厉害火器来。” “可如今我大明火器,多只承袭元制。虽有一二改进,但却并不太实用。” “你既然懂得未来火器形状,那么,想必也能对如今我大明的火器,指点一二改良之途了?” 沐英眼中精光闪动。虽说不懂具体,但只要能指名改良方向,大明的火器,便能少走多少弯路! “唔,我所会的,只是些基本的知识,用来夯实科学发展基础的话……罢了,如果看到现在的火器的话,说不定能有些想法。”朱肃沉吟道。 他原本是想推脱的,但想了想,鞑清的火器菜成那样,明初的火器想必更加不如。改进个火药配方、说明一下燧发枪原理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沐英喜的豁然站起。“我们这便启程,去宝源局吧!” 这个时间,大明甚至没有建立专门的火器研究制造机构,只是由铸造钱币的宝源局来兼任制造火器的任务。 “啊?现在?”朱肃一怔,脸上不免有些不愿。“今天做了这些肥皂,已经够累人了。改天不行吗?” “年纪轻轻,如何能这般疲懒。”沐英笑着揉了揉他的额发。朱标想了一想,道:“此间也算宽敞,不如义兄去宝源局取些火器火药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研究一番。五弟的不凡之处,还是不要示之于人的好。” “好,倒是我鲁莽了。”沐英点点头,随后迈开大步,急急往外面去了。 “这……真去啊……”朱肃傻眼。按他的计划,有了肥皂之后,接着该是烧玻璃,然后弄出蔬菜大棚,好让冬天有一口绿菜吃的。 怎么稀里糊涂的,就开始搞军火了? “五弟,我思你那肥皂,感觉大有可为。”朱标道。“此物若是操持的好,必可惠及万民。你可愿将这制作方法交给大哥?” “大哥想拿肥皂做什么?”朱肃没想到,肥皂刚出世不久,朱标已经准备拿他做些大动作了。 “无非是将方法公之于众,或是交与皇庄皇店,贩卖以为朝廷开源。”朱标道。 不愧是老朱亲自培养的太子,还是很有些眼界的,一眼就看出了肥皂背后的价值。只不过,你弟弟的专利权你没考虑过吗…… 多少拿点钱给我花销啊! ……算了,这個时代只要不分家,小儿子是没资格藏小金库的。专利费什么的肯定是想都不要想,若张口去要,说不定还要挨老朱一顿胖揍。 朱肃低头想了想,道:“大哥出发点虽好,可若是直接这么做了,只怕这肥皂非但无法推广于民,还会沦为一些大户专贩敛财的工具。” “我倒是有些想法,我们大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一番话说话,朱标惊喜道:“却是没想到,五弟居然还精通经济之学!” “略懂一二,略懂一二。”朱肃谦虚道。“弟弟不才,除了为政之道,各门各类,都会一点点。” “哈哈哈。”看他故作谦逊、实则得意的模样,朱标不由得大笑。“先是科学,后是经济之学。五弟来我这尚不过一日,我已胜读了十年书。” “明日我进宫和爹谈谈,若是爹同意了这计划,大哥给你请赏!” “请赏倒是不必。”朱肃道。“只要别再让我过那种拘束日子就成。” “你啊……还真是铁了心思要做逍遥王。”朱标失笑。 说话间,却见沐英已亲自背着个大木箱回来了。 他将那箱子放在院里,顿时“砰”的一声,扬起了不小的沙尘。把朱肃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箱子竟如此沉重,他抬眼看着面色如常的沐英,想起他方才背着这大箱,面色丝毫无碍,步履还仍自轻便迅捷。 “没想到我这位相处多年的义兄,不声不响的,竟练成了这样厉害的好武艺!”朱肃心中暗道。 第55章 小公爷来访 “来,肃弟。”沐英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朝朱肃招手道:“快来看看,这便是我大明各军如今常用的火药和火铳。” “我看看。”朱肃走到院里来,只见地上,已摆了三四件样貌不一的火器,还有一盒子火药。 “这火药……”朱肃蹲下身子,捻起火药的粉末看了看。只见这火药颗粒黑亮饱满,并不像想象中有一堆杂质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犯了嘀咕:“不是说鞑清的火药千奇百怪,什么朱砂铅汞之类的东西都往里加,里面一大半都是没啥用的杂质么?怎么这明初的火药竟如此纯粹?” 原以为,自己还能秀一波黑火药配比,装个伯夷的。但这火药,看上去似乎没太大毛病? “怎么了?”见他发愣,朱标问道。 “没什么,唔。先取一点点燃看看。”朱肃道。 朱标拿来一个取灯儿(与火折子相类),用一张纸分了点火药出来,拿远了点燃。只听兹滋几声,火药很快烧了个干净。朱肃闻其味,观其灰,感觉都没什么毛病。 “奇怪了……明初的时候,火药的配比,已经如此接近黑火药了吗。”朱肃有些震惊于古人的智慧。 “那为什么清末的时候,火药质量反而不如明初。大角、沙角海战中,英国军队俘获了一火药库的清军火药,却嫌弃的将它们全部沉入大海,还称之为‘粗劣没有丝毫用处的东西’……” 朱肃不知道的是,其实在数代老祖宗们的不屑钻研之下,到了元朝时候,火药配比已经精炼到了硝石六成、硫磺木炭各两成的程度,与黑火药的最佳配比已经很接近了。 到了明朝年间,火药配比更是进一步科学化,明人对火药和火器的探索从来没有停止。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中,火药的配比已经基本与最佳配比无二,更是出现了数种具有突破性的新式火铳。 然而一朝建奴南下,野蛮取代了文明。华夏的火器进程被截断了。其一句目光短浅的“骑射为本”,火器发展更是直接倒退百年,甚至还不如宋时。 再加上基础科学的短缺、匠人们的粗制滥造,几百年后清朝的火药,才烂成了朱肃印象中的那样。 而这個时候的明朝火药,却反而是封建时代华夏火药的巅峰了。 “这个火药……似乎没什么问题。”朱肃咳了一声说道。本来还想装个伯夷的,没想到被老祖宗们的智慧打脸了。 他想了一想,还是提出了一个小小的改进方案:“若是将火药药粉以蛋清裹之,使药粉凝成一粒粒圆润的小颗粒,这威力,还能再上一成。” “哦?”朱标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颗粒状的火药,能够增大空气进入的缝隙,更好的促进火药的燃烧效率。”朱肃解释道。 朱标问的突然,没想到朱肃当真随口解释了出来。 看来,这些知识并不是随口胡诌,而是确有其事。朱标心道。 “唔,虽费事了些,倒也可以一试。”沐英沉吟道。能多一成威力,便能多破一层重甲。 “至于这些铳……”看着这一堆傻大黑粗的东西,这些劳什子看上去颇像是烧火棍子、狼牙棒、加重版唢呐之类的,就是不像火枪。朱肃有些无从下手。 “那个,英大哥,要不,你打几枪给我和大哥看看?” “好。”沐英也不推辞。左右这院子也大,出不了什么大事。他左右看了看,一指墙边的一棵大树:“太子殿下,我以那棵树为标靶,可好?” “无妨。义兄请自为之。”朱标道。一棵歪脖子树而已,打烂了再移栽一棵就是。 沐英点点头,拿起一根“烧火棍”就开始做起准备。原以为沐英要给自己秀一波精准的枪法,没想到他提着“烧火棍”,径直走到了离歪脖子树只十数步的地方。 “咦,这么近的么?”朱肃疑惑的想。 随后,沐英便开始清膛、装药、压实、装弹、装引线、点火,一步步的步骤做下来,朱肃差点没给睡着。直到“砰”的一声巨响,树上木屑炸裂开来,朱肃才猛然被吓的回过神来。 “这便是我大明军中,最为常见的‘洪武铳’了。其威力,纵使北元重甲骑兵迎面来袭,亦可一枪崩而碎之。肃弟以为如何?”沐英道。 “唔。威力倒是尚可。只是,一定要离那么近吗?”朱肃问沐英道。 “若是战阵之上,倒是不必这么近。只是火铳此物并无准头可言,愚兄怕崩坏了院墙,故而靠的近些。”沐英解释道。 对了,这个时候的火铳是没有膛线的。因为弹丸只会乱飞,射程亦大有所限。 找到了一个改进点,朱肃的自信心算是回来了些许。 “那每次射击,都需这么多步骤吗?盏茶时间,能射击几次?”朱肃继续问。 “步骤确实繁多了些,但也是必要,若不做好,便有炸膛或者哑火的风险。盏茶时间……应该能射击四五发吧。还得要铳手操作精熟、枪管不至过热才成。”沐英道。 “唔……”盏茶时间,居然才四五发,这射速也忒慢了……他想象中的古火铳,至少一分钟也得射个两三发吧? 没想到比想象中的还慢。 这种射速,若面对骑兵,就是用三段击也绝对顶不上用处。要织出骑兵无法通过的严密火力网,最少也要十七八段击才能够。 “……太慢了。”朱肃不由得皱眉。 “肃弟可有改进之法?”沐英激动道。 “唔……”朱肃摸摸枪管,才发了一枪,枪管已然微微发烫。“若是要彻底改进,只怕得先累积好基础技术,从材料方面从头改进才行。” “速成的方法的话……我看哥哥你抓火药、压实、燃引线等等步骤,一步一步做下来,甚是麻烦。” “为何不用纸壳,将每发所需的火药装入壳中。用时撕开纸壳,直接倒入其中即可。如此,岂不省时省力?” 这话一出,沐英竟突的怔住了。随后一拍膝盖:“这么简单的法子,我竟没想到!” “如此,还有一桩好处!凡生疏铳手与精熟军士最大的区别之处,便是抓取火药时或抓了太多、或拿了太少。如此或要哑火、或便炸膛。” “有这法子,这一条大问题,岂不迎刃而解?如此简单,数百年来,竟没人想到!” “大哥你也莫失落。这‘纸包火药’的法子虽简单,但离它被人想出来,还需几十年呢!”朱肃嘿嘿一笑。“如今,就先拿出来便宜我大明朝了。” “肃弟你这穿越者,当真是能立奇功!”朱标也笑道。几十年后的东西提前拿出来,那岂不是说我大明,于这一途已先领先了几十年? “其他的呢?你刚刚说,若是要彻底改进,该当如何?”沐英继续追问。 “唔,先是要改进材质吧……这材质做出的枪炮,实在不耐用的紧。需得练出更为精炼的钢材才好。” “这又涉及到许多知识,只我一人,实难办成。必定需要有几个懂科学的人,一步一步进行研究,还需要许多厉害的匠人……”再说下去,难道要我徒手刻膛线、手搓机床和高炉?朱肃一脸为难的苦笑。 朱标和沐英对视一眼,正待要说些什么,外间传来一内监的尖声通禀:“禀太子殿下、吴王殿下、沐将军,外间有魏国公府小公爷携礼来访,言请太子殿下,吴王殿下务必见面一叙!” 第56章 小公爷的敌意 “魏国公府?小公爷?”朱标眉头一皱。 魏国公徐达如今出征在外,尚未回京。魏国公府的人,来太子府做什么? “小公爷?”沐英也有些奇怪。“若我没记错的话,徐帅的大公子名唤徐允恭,今年还尚未及冠,为何会指名要寻两位殿下?” “尚未及冠?”朱标更疑惑了。这么说,这位小公爷论年龄,还尚是一个小孩子。如今魏国公府家主在外,他又为何要来太子府拜访。 “想这么多做什么,去外头会他一会,一看便知。”朱肃说道。 “也是。”朱标点点头,便和朱肃两人往外走去。 兄弟二人到了门房处,果然见到一少年郎,看上去与朱肃年纪相仿,然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副小大人模样。见了朱标前来,忙跳下凳子。行大礼参拜道:“徐允恭见过太子殿下!贸然来访,有失礼数,还望殿下恕罪!” “徐小兄多礼了。你我两家世交,正该多多走动,不必如此生分。”朱标扶起徐允恭,心里啧啧称奇:这少年郎面如冠玉,更兼礼数周到,举止稳重,日后定然是一位有德君子。徐家叔叔的家教,当真了不得。 又看了看自家五弟,自从自曝身份之后,这弟弟越发疲懒跳脱,不顾世俗,虽也是翩翩少年,与这位徐小公爷相比,唉…… 别人家的孩子啊…… 他注意到徐允恭身旁放着的些许礼品,心中顿生疑惑,问道:“不知徐小兄此来,可是徐家婶婶有什么事要吩咐?徐叔叔为国事奔忙,若有我这个世交哥哥帮得上的,但说便是。不必送这些见外之礼。” “啊,并不敢劳烦太子殿下,是我的姐……咳咳,是我的母亲,遣我给吴王殿下送来礼品,以表感谢。”说着,向朱标做了一揖:“听闻吴王殿下已至府上,能否唤来一见?” “咦,是送我的?”朱肃从朱标身后探出头来,把徐允恭吓了一跳。“我和你们徐家没什么交集啊?何必送我礼物?” 他方才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身上只穿了件便于活动的衣袍,毫无显贵之处。随后又是炼肥皂、又是摆弄火器,不免染上了几分脏污。他刚刚一声不响跟在朱标后面时,徐允恭只以为是一位太子府小厮,哪里想的到他就是吴王朱肃,皇室贵胄? “你……咳咳,您便是吴王殿下?”徐允恭上下打量朱肃一番,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就这脏兮兮的家伙,竟然就是那个被姐姐夸到天上去的皇五子? 徐允恭的姐姐徐妙云,年纪虽轻,却是惊才艳艳。凡经史子集、诗书礼乐,没有她不精通的。在魏国公府,若是当家人徐达不在,便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徐妙云在后头掌着家中诸事,徐达的夫人反而四六不问。有这么一位能干的姐姐,徐允恭向来视其为榜样,心中对其敬服不已,更是暗下决心,要多加努力,务必要让自己的姐姐以己为傲才是。 前些时候徐府人心惶惶,几個叔伯都道父亲凶多吉少,该早做准备,母亲更是整日以泪洗面。姐姐却言之凿凿的断言父亲无事,更拿出了切实可行的推论。有她这番断言,母亲方才暂息忧虑,照着葫芦画瓢,安抚了阖府人心,府上动乱遂安。 而姐姐却对家中说,那一番推论并未自己所得,而是得自在宫中时偶遇的五殿下。 每当提及这位五殿下,一向清冷的姐姐却是眼中泛光,极为钦佩。他一向敬服姐姐,心中自然不服。故而现在初见朱肃,已自有了三分不快:这五殿下素来默默无闻,不过是偶然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怎么可能比得过我饱读诗书?又有何德何能,能得自家姐姐如此夸赞? 偏偏家中又听说五殿下为陛下不喜,逐出了宫放至太子府居住。母亲与姐姐都认为五殿下有安定徐家之恩,认为该送上些薄礼以助殿下安顿,另外也表达徐家不忘恩义、雪中送炭之意。 偏偏府中,只他这位小公爷身份最为相当。徐允恭虽不想来,但有母亲、姐姐之命,又是人情往来,也只得来了。 朱肃自顾自的就看礼品去了,徐允恭眉头皱了皱,心中暗暗看不上他的无礼。朱标又问他来意,他不敢怠慢,便将御花园中朱肃开解徐妙云之事和盘托出。 “噢。原来如此。”朱标恍然。“徐家婶婶,也太客气了。徐叔叔全身而退,又非我五弟之功。又何必破费。”朱肃也道:“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你们也太客气了些。” 徐允恭面色不变,向着朱标微一躬身:“母亲之命,允恭亦不敢违。太子殿下还请收下此礼,允恭也好向母亲交差。”却是看都没看朱肃。 朱肃眉头一皱:怎么感觉这位小老弟,好像在故意无视我的样子? 朱标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便代我五弟收下了。徐小兄年岁与我五弟相当,日后当多多来这走动,也给我五弟当个学伴。” “五弟行事跳脱,徐小兄却是少年老成。正好让我这五弟,好生向你学习学习。” 朱肃挑了挑眉,面带不满的看向了朱标:朱老大,你让我跟这个小老弟学? “不敢。”徐允恭口中谦逊道,心中却感觉大为受用:就是嘛。吾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如何便比这一身脏污的五殿下差了?凭什么我那大姐姐,嘴里念叨的都是他,却看也不看我? 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被朱标这么一夸,不由得就端起了小学究的架子来。他转头对朱肃拱手道:“允恭虽不才,有赖家姐教导有方,亦可算读过些诗书。” “五殿下若有什么疑惑,尽可来问我。但凡我知道的,知无不言!” 态度虽然有礼,语意却流露出几分高高在上的自信。仿佛笃定了朱肃不学无术、比不上他一般。 哼,什么五殿下。我徐允恭都能为他答疑解惑了,姐姐还不得对我另眼相看? “哦?”朱肃眼皮子一跳,一挑眉毛。 宋老夫子倒也罢了,连伱这区区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老弟,也想当我的老师?还让我尽情问你? 小老弟,你也配?……朱老五冷冷一笑,决定帮这位自信小老弟好好重塑一下三观。 第57章 进水放水 “这么说,徐小公爷是自负天才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朱肃语带讽刺。 “不敢。允恭只是比较早晓事,开蒙亦早了一些。比之多数同龄人,多晓得些诗书罢了。”徐允恭面上依旧恭谨,心中却是被激起了少年意气,话语中争锋相对。 “如此能耐,实在佩服。我这里倒确实有一些问题,正好请徐兄解惑。”朱肃面色和煦,好一个翩翩公子。 “哦?请殿下言之,允恭但尽全力便是。”徐允恭亦面露谦逊,那叫个春风拂面。 果然想考较我吗?来吧,是经学,还是史学?抑或是行军布阵之法? 小爷我家学渊源,又素来勤学,一刻不敢懈怠,岂是你这贪玩的皇子所能比拟的?今日定要让你彻底服气,好让姐姐知道,他的弟弟才是远远胜之的人杰! 这小殿下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又有何德何能,能让我那天资聪颖、秀外慧中的姐姐另眼相看! “呵。”朱肃笑了一声。他略想了一想,问道:“那你且听好了,我问的是: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数算?”徐允恭却是一愣。他心知此题出自《孙子算经》,其中虽有解法,然解法十分复杂,耗时甚巨,于是便道:“此题易尔。只是仓促之间无法解得,还请殿下予我算筹、纸笔,日落之前,我当能解出……” “慢来。”朱肃却把手一伸:“这不过是其中一问。还有其他的呢。” “第二问:今有甲乙二人沿某官道而行,甲自甲城往乙城,乙自乙城往甲城,二人脚程不一,同时出发,六個时辰后可于道中相遇。已知甲至乙城需十个时辰,问乙至甲城,用时几何?” “这……”徐允恭额头见汗。鸡兔同笼尚有算经可考,但这“二人相向”问,念起来就够绕口了,什么乙又乙城、甲又甲城的。 好不容易通读了全题,他却讶然发现,饶是他自诩颇通算学,竟是无处下手! “记清楚了么?我要念第三问了。”朱肃看他眼中渐现慌张,微微一笑,接着道:“某水池有若干水管,若甲、乙两管同时进水,需五个时辰注满。若乙、丙两管同开,需四个时辰注满。如乙管先开六个时辰,还需甲、丙两管同开两个时辰方可注满。” “问:若是开丙管进水、甲管出水,需多久方能将水池注满?” “这……这……”徐允恭听得汗流浃背,哪还理得清什么甲乙丙管,只觉得脑中全是一堆管子乱飞。纵然已有仆人拿来了算筹,他亦只能呆呆看着那算筹,空张着手,不知如何去算。 他呆了一会,方咬着牙强辩道:“一边进水一边放水,天下哪有这般蠢事?” “你算不出了?”朱肃晒笑道。他在脑子里,还准备了许多更为刁钻的应用题准备难为这小老弟,不想才出到第三题,这孩子就不行了。 他走到徐允恭面前,歪嘴邪魅一笑:“算不出了,尽可回家慢慢计算。若有什么疑惑,尽可来问我。” “但凡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哦?” “你……”徐允恭脸色一滞。犹自嘴硬道:“这些题,你便算得出了么?” “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朱肃摊了摊手。“如此简单的问题,只要不是傻,怎么可能算不出来?” “唔……”听他说的轻巧无比,徐允恭不由咬住了唇。他说只要不傻就能算,若是我算不出来,岂不就说明我得了脑疾? “太子殿下,允恭先行告辞。失礼之处,还请勿怪。”徐允恭不去看朱肃那张挑衅的脸,转而对朱标施了个礼。他已将这些题都记了下来,心中好胜心更是高涨,迫不及待想回去遍翻典籍,将这些题目一道道解出,好好打击打击这五殿下的嚣张气焰。 “唔……好。”朱标摸着下巴,颇有些心不在焉。 眼看徐允恭离去,朱肃心中的那股子邪火这才降了下来。想到自己竟和一个小老弟较起了劲,不由得对自己摇了摇头:朱肃啊朱肃,不过是一个小屁孩子,何必这么难为他。 要是这小老弟解不出来,想的魔怔了,等徐叔叔回来告到了宫中,老朱还不得大皮靴子抽我朱老五的嫩臀! 朱肃丝毫不怀疑,这些奇葩数学应用题对小老弟的杀伤力……小老弟能解出来就有鬼了。即便放在后世,这些应用题亦是大部分学生午夜中的噩梦、是能让小儿夜啼、家长抓狂的存在。 其威势,不下于徐达之于北元…… “好个故作老成的小公爷……大哥,我们赶紧回去找沐英哥吧。” “……大哥?” 朱肃去拽朱标的衣袖,却不想拽了一下,朱标竟是纹丝不动。抬眼去看,只见朱标掐着手指,面露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哥?伱干嘛?”朱肃问。 “啊!噢,五弟啊。大哥方才,在想你那几道问题……咳咳,别误会,你那几道问题虽难,但我已有了些眉目。”朱标说道。脸上有了一丝不自然的陀红。他也不说具体有什么眉目,反而一边迈开大步,一边催朱标道:“义兄想必等的急了,我们赶紧过去……” “急啥。”朱肃脸上现出一丝坏笑:“大哥你有什么眉目,先跟我说说呗,我好给你印证印证?” “咳咳!”朱标不自然的咳嗽起来。他有什么眉目?连题目还没捋顺呢!只是弟弟方才说只要不傻就会算,他一个当大哥的,哪儿丢得起这个人? “顽劣!走,走。一起去寻义兄。”朱标推着朱肃就走,心里已打定主意,今晚多翻翻算经,好歹将这三题解出,可不能在弟弟面前太过掉份了…… …… 就这般,朱肃在太子朱标府上安居了下来。沐英得了老朱的吩咐,亦每日一早,便到朱肃的西院中来。一日不缺,形同应卯。太子朱标若是无事,亦常到西院闲坐,兄弟三人或试着改制火器,或探讨些富国强军之法。朱肃口中偶有后世高论,沐英、朱标总会惊讶叹服不已。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这一日,朱肃、朱标三人正在花园里的水榭亭中闲坐,太子妃常氏怕他们难耐暑热,给他们亲自送了几碗酸梅汤来。 忽然没来由的,常氏只觉胸腹中一阵恶心,赶紧到了亭边,张嘴欲呕。 第58章 常氏有孕 常氏干呕了几声,虽无甚物呕出,面上却现出痛苦状。朱标见了,忙离席搀之,以手轻抚其背,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早膳不大干净,吃坏了肚子?” “无……无妨的。妾已无碍了。”常氏定了定神,先对着朱标温婉一笑,然后转头对朱肃和沐英道:“行止无状,倒是扰了两位兄弟雅兴。” “太子妃切莫这么说。”沐英忙摇摇手。“何不请太医诊治?” “不过是偶感不适,无碍的。”常氏轻轻摇了摇头。“前几日,也曾如此,想来是暑热之故。” 朱标本也想传太医,但听常氏这么说,只当她已诊治过了。便也放下心来。他拉着常氏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既如此,先在此处休息一会。最近便先莫要操劳了,把身子养好要紧。” “……五弟,你这么看着你嫂子作甚?” 却是朱标突然发现,朱肃脸上带着奇怪的神色,不住的盯着常氏的脸。常氏亦素来疼爱这位丈夫的胞弟,倒也没有见怪,只是笑道:“五弟,嫂子的脸上,莫不是长了花不成?” “脸上倒是没长什么,肚里可就不一定了。”朱肃仍旧一脸古怪。他在后世时各式电视剧看的颇多,一见女子作呕,第一反应便是孕吐。且常氏又说前些日子便有此状,心中更加怀疑。 “呀,五弟,你是说?”沐英先是一惊,而后又是大喜,赶紧转头对朱标抱拳道:“若真如此,英恭喜太子殿下!” “呀!夫人!”朱标也反应了过来,既惊且喜,也顾不上沐英,转头就想去摸摸常氏的肚子,常氏忙按住朱标的手,脸上一抹飞红:“殿下,还是白日……五弟,就你在这胡说!” 终究是将门之女,虽素来温婉,羞恼之下,倒也露出几分雌威来。 “是不是胡说,请太医来断一断不就好了么?”素来被常氏骄纵的狠了,朱肃倒是一点不怕,只是向她卖萌一笑,转头看向仍自手足无措的朱标:“大哥,还不快去请太医?” “啊,对对对!来人来人!” “啊,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宫里请!”朱标喜的就像只没头的苍蝇,嫌弃下人套车太慢,便自己脚后跟踢屁股蛋,一溜烟的往太医院跑。后头一大堆太监长随赶紧跟上太子爷。看着朱标跌跌撞撞的样子,常氏唬的在后面直喊小心。 “真是……八字尚还没一撇,何需如此兴师动众。”常氏看着朱标的背影嘟囔道。她嘴上虽这么说,可亲见丈夫如此着紧,心中实是如饮了蜜般。 “嫂子和大哥的孩子,那可是事关我大明三代,自然当珍之重之。”朱肃笑道,沐英亦在一旁含笑点头。朱肃又低头想了想,进一步问道:“大嫂,不知近几日除了难受欲呕之外,胃口可有变化?” “嗯?唔,倒是却有一桩变化。” “此前我是从不吃酸的,这些日子,倒是极为怀念幼时,爹爹为我摘来的酸涩浆果!” “啊。”朱肃抚掌笑道:“酸儿辣女,可见不仅有孕,还极可能给我添个大侄子!” 常氏面上又红,嗔怪的捏了捏朱肃的脸:“偏你怪话多!女人家的事情,你小小年纪也晓得?” 朱肃嘿嘿一笑,沐英转头看了朱肃一眼,心想这“酸儿辣女”,想必是后世的俚语了。肃弟学究天人,他如此肯定,太子妃八九不离十是真有了孕。 他不禁喜的向天祝祷:“皇天保佑,义父如今终于有了第三代,愿大明代代昌盛,我朱氏子嗣绵长!” 水榭终究风凉,等常氏歇了一会,便由朱肃小心搀着常氏,一群人浩浩荡荡将她扶到了正屋中。 方坐下没一会,朱标便急匆匆拉来一位背着医箱的老太医。可怜老太医一把年纪,被朱标拽的一顿赶,喘的如破风箱一般。还没站稳,又颤巍巍的想给朱肃、太子妃行礼。 “不必,不必!”看着太医那样子,朱肃真怕他跪下了就要猝死过去,赶忙上前拽住了他,伸手想去拍他的后背顺气:“老太医不要拘礼。先把气儿喘匀了,然后给我嫂嫂断脉要紧!” “谢……谢殿下,老臣惶……惶恐……”老太医赶紧避让,颤抖着手不住的作揖。稍微顺了一口气,自有下人拿来锦墩,常氏将手置于锦墩之上,露出一截手腕,老太医伸手把脉。 “唔?……嗯……嘶!” 老太医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嘟囔。 “这……太医,究竟如何,伱倒是说呀!”太子朱标急道。 太医朝朱标拱了拱手,刚想开口,只听门口传来暴雷般的声音:“标儿!标儿!可是常丫头有孕了?” 就见洪武大帝朱元璋大踏步跨了进来,手上还提着跟马鞭,想来是听得了消息,骑着匹御马就赶来了,马鞭也忘了放下。 “太医正诊着呢。还没开口,您就来了。”众人忙不迭的行礼,口称万福。一片乱七八糟的万福声中,只朱肃笑着答道。 “那还跪什么跪!快给咱说!急死咱了!”老朱把脸转向了正颤巍巍下跪的太医。 可怜老太医一把年纪,被老朱这么一吓,万福还没说完,跪也才蹲了一半,僵在了原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曲着个膝,高抬着双手不伦不类:“恭喜陛下,太子妃却是有喜了!” “呀!”老朱面上猛的涌上一团红云,他大踏步来到常氏面前,盯着她的肚子左看右看,然后一巴掌拍在朱标背上:“好小子!有你的!果有你爹咱的几成威风!” 常氏俏脸大红,朱标被猛的一拍,也不觉疼,只一边看着常氏,一边在那自顾自傻笑。 一片道喜声中,朱肃却暗暗皱了皱眉头:真有喜了?怎么回事?据史书记载,老朱的长孙朱雄英,不是应于洪武七年十月二十七日才生吗? 洪武七年,离如今尚有一段时日。 莫非,这一胎并非是朱雄英,胎中孩儿未来会因小产而未载史料。 亦或是,因为我造成的蝴蝶效应,导致了历史线已经发生了变动? 第59章 果真是朱雄英! “标儿,遇春家闺女!”过了一会,马皇后也急匆匆赶了过来,老朱见了发妻,忙喜滋滋拉住了她手:“妹子,咱们老两口,可算要有孙儿啦!” “果真?”马皇后亦是大喜。四周又是一片道喜之声。 朱肃脑中却仍在思虑。自觉醒记忆之始,他便下定了决心,此生想要过的逍遥,必须得做到三桩事方可。 第一桩是保住马皇后。马皇后一死,老朱便成了一柄没了剑鞘的利剑,喜怒无常,动辄杀人。虽不至于虎毒食子,但那时的他,连最疼爱的长子朱标都下得了手责打,自己这个小儿子就更不必说了。 纵使已就了藩,恐怕亦难有好过。 第二桩是保住朱标。朱标仁厚友善,有他罩着,自己这个胞弟便不用忧虑没有后路。若是真让老四朱棣上位,别看历史上的朱橚是在朱棣手下得了善终的,其实朱棣对他十分忌惮,不仅将其改封,更是多方监视、限制其行止。 更是因流言便认为他要谋反,逼得一把年纪的朱橚“自缚入京,顿首以谢死罪”。其后朱棣更是借此罪名,逼朱橚主动交出三卫。 到底这流言是真有其事,还是朱棣亲自炮制出来好收缴朱橚兵权的由头,呵呵,谁知道呢。反正你是皇帝,你说有那就是有咯。 朱肃可不想到老了还活的战战兢兢,始终有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的盯着自己。比起朱老四,他果断更希望大哥朱标坐上皇位。 第三桩,就是护住常氏。马皇后、朱标在史册中未载死因,朱家推行体检这么多年,也没发现他们身子里有什么病根,万一是什么难解的急病,朱肃总担忧到头来会防之不住。可常氏却是明明白白的记载了,死于产后体虚。这一点想要防住,却是不难。 纵使到了最后关头,马皇后、朱标都发生了不忍言之事,但只要常氏尚在,朱肃便无后顾之忧。 因为,只要常氏还活着,自己未来那个天字第一号的好大侄朱允炆,就只能是個庶子! 朱允炆此人,貌宽内窄,面热实寒。嘴巴里说着,脸上演着,衣不解带,那般孝顺,把老朱这么精明的人都骗了过去,博得朝野上下众口一词的仁孝名声。 可这厮内心之中,却最是凉薄! 老朱在时:好一个孝顺仁德的皇太孙。老朱一死:磨刀霍霍向亲叔! 两年,逼死了五个亲叔叔!要是燕王不靖难,迟早杀到只剩他朱允炆一人! 偏偏还沽名钓誉,眼高手低,技能点全点在演技上了。手上明明沾满亲长鲜血,还假模假式的下达谕令:勿使朕有杀叔之名! 话外音:赶紧杀了我叔,顺便帮我背个黑锅。削藩的实惠和仁德的声名,我全都要…… 如此厚黑,这厮要是日后当了皇帝,自己这个当叔叔的,如何能有宁日? 偏偏这厮最擅演戏,若真有那日,自己还真不一定斗得过他。幸好此时便有一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朱允炆生母乃是吕氏,太子妃常氏死后,吕氏才得以扶正。那么只要常氏一直活着,朱允炆就没办法蹭到那层嫡子的身份! 不是嫡子,他想个屁吃能继承皇位!不管皇帝的位子是给朱雄英,还是给朱允熥,左右都比这杀叔逆侄要好上千倍! 朱允炆,莫怪你五叔我! 当然,能拦住朱标娶吕氏就更好不过了。到时大可向老朱进些“谗言”,将朱允炆这厮彻底扼杀于卵蛋之中…… 想太远了……朱肃忙甩了甩头,看向了上首正喜出望外的一家人。唔,还是先确认一下现在肚子里这个是不是朱雄英,如果不是,说不定便要流产…… 于是朱肃开口道:“恭喜父皇,贺喜父皇。父皇即将添下长孙,不知可有定好名字?” 老朱是个取名狂魔,平日里就喜欢帮一众数字名儿的军士、将领们取新名字,若是听说了谁家生了儿子,他必定是要贴过去给人赐名的。日后更是把老朱家几十代人的名字都规定好了。 朱肃知他的性情,便猜测“朱雄英”这名字极可能是历史上的老朱事先取好的。哪有天天给别人家孩子取名字,自家大孙子名字事先没琢磨好的道理? 果然,朱肃此话一出,老朱便哈哈大笑,心中甚喜朱老五捧的这一句好哏。他豪声道:“咱大孙儿的名字,咱当然早就定好了!” “便叫做‘朱雄英’,豪雄之雄,英杰之英!咱朱家的长孙,必然是人世间一等一的英雄!” “朱雄英……好,好名字!”沐英当先开口赞道,其他人亦是连连高声称赞。 “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常氏红着张脸,声音淹没在老朱畅快的笑声里。 “朱雄英!果然是朱雄英!”朱肃却是在心中大叫。若是此胎小产,老朱必然不会用一夭折孩儿的名字去命名下一个孙儿。可见,大嫂常氏的这一胎,必定是那个本该在洪武七年才出生的朱雄英! 建州女真、内阁那些事倒也罢了,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历史线已然发生了变动! 朱肃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如今历史已确确实实的改变,说明所谓的“外祖母悖论”“历史因果律”狗屁不是,只要没有天降刘秀那种位面之子强行拨乱反正,自己日后大有可为之处。 忧的是随着历史越变越大,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终将荡然无存。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爷多活一世,还怕没法子当好一个逍遥王爷不成!”朱肃心道。随即也放下心事,加入了对大哥朱标恭贺的人群之中。 …… 当晚,老朱在朱标府上逗留了许久,直到天色已晚,方在朱标、沐英等小辈的催促下,启程回返宫中。路上,大儿子朱标、义子沐英两人亲自相送,此时的天色已然入夜,皇城的宫墙在夜色中,如若一只绵延着的巨龙,守护着这个初生的强大帝国。 老朱毕竟已做了几年皇帝,心思日深,已没有方才那般喜形于色。虽然眼角尚余几分喜意,但心思已经回转到了诸多繁琐的国事上来。夜色宁静,马车隔音也甚好,车中唯闻吱吱呀呀的车轮行进之声。 老朱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掀开帘子,招手让朱标、沐英到车中来。 “爹,有什么吩咐吗?”朱标爬上车辕,挑开帘子钻进了宽敞的马车,后面跟着沐英。 “老大啊。是有些事想和你们聊聊。” “老五在你府上也有一些日子了,你且说说,能否看出些什么?”老朱轻轻扯着颌下的短须。 第60章 休养生息,亦或是开拓进取? “五弟他……”朱标略顿了顿,想了想,这才接着说道:“五弟每日里都甚为懒散,或睡至日上三竿,或看些市面上的话本儿。偶尔也微服到西街晃荡一番,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动。” “哦?”老朱眉头一挑,“这兔崽子,过得倒好生活!” “……义父,义母。”沐英低头思量了一会,对老朱和马皇后道:“容孩儿斗胆说一句,我观五弟对我等,并未存什么城府。我等若有所问,亦是倾囊相授。这些日子他与我说了许多火器改良之法,诸如‘纸包火药法’,‘后装法’,‘燧发法’,以及更为高妙的‘膛线法’,‘尖头弹丸’等,皆是能够大幅提升火器威力的良方。” “火铳乃军国重器。这些法子不论哪一个,其价值都有万金,足以左右一场国战之成败。若是五弟心中别有他求,又怎会如此和盘托出?” “是啊。五弟虽也顽劣,却始终对儿臣这个胞兄极为亲近。便连儿臣的夫人,五弟亦是关爱有加。”朱标也道。 “方才,他还私下拉住儿臣,让儿臣多弄些牛羊奶,言道可强健孕妇体质。若非儿臣至亲,焉会有如此细的心思?” 儿子和义子都出言袒护,便连发妻马氏,也在一旁看着他的脸色。老朱面色微惭,想了一想,“时日尚短,还是再看看吧。” “标儿,老五弄出来的那个肥皂,咱已吩咐宫里去制了。回头这份买卖,就按老五的法子并入皇产。” “这事儿便交给老五负责,别让他一個人闲的太过了。这人啊闲着闲着,难免就闲得废了。” “不过他年纪尚小,你且先顾一顾,明面上,就当是你管着的生意。” “……是。”朱标点点头。沐英有些为朱肃不忍,抬头道:“义父不召五弟单独聊聊么?” “……朝中如今多事,咱是千头万绪……晚些时候吧。”老朱想了想说道。 朱标和沐英也不言语了。马车也已到了宫门。朱标沐英起身告辞,老朱则与马皇后一起,驱车直往坤宁宫。 “……重八,你当真还在怀疑小五?”先前儿子义子尚在,不好出言质疑丈夫,等此刻儿子义子都不在了,马皇后这才开口道。 “小五出宫前,还特意嘱咐樉儿他们,要他们好生看顾我。近几日樉儿他们不论风吹日晒,都要来我宫中晨昏定省,此皆是他们自以为不能负了兄弟叮咛之故。” “那孩子对我们一片赤诚,若被他知道了我们心中疑虑,岂不是寒了那孩子的心?” “……咱也不想这样。”老朱叹道。 老朱打开了窗,将窗外如水的夜色揽入屋中。他的心中却仍自纠结无比。“老五告诉我的那几个法子,确实好使。不说英儿说的那些火器改良之法了,就说内阁如今日渐上了轨道,只需再用上几年,就能将宰相制给替了。从此以后,我大明当无宰相专权之忧。” “他告诉咱户籍制有弊端,军户日后会成为大患,咱也都派了拱卫司的人去民间看了。大明这才立国多少年啊,如今就已经有匠籍的匠人不懂手艺、偏远军户所的军户为千户欺压,也有些百姓被大户并了熟田,还弄不到路引投亲。” “咱原先想着,咱这一套制度是天衣无缝,只要照着这套来,足够让大明万世不易的。没想到才这么几年,就已经出了些许毛病。这要是真这么传了下去,肯定要如老五说的那样,彻底烂掉了根!” “那……不是更说明肃儿所言不假吗?”马皇后道。“更应该对他释了疑虑才是!” “这些他说的都不假。”老朱揉了揉皱起的眉心。这些日子为了补上这些制度上的窟窿,他耗费了巨量的心力,颇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可是他却不知为何,话里话外总在暗示咱穷兵黩武,诱着咱去觊觎中原之外的河山……” “让翰林院那群翰林翻遍了古书,也没找到老五说的那些‘金山’,‘神种’之类的。那些翰林还以为我要求仙山呢,一个个都告诉我中原无所不有,外头尽都是蛮荒之地,此乃古今贤人之共识……” “咱寻思着,那么多代的汉人祖宗口里说的事儿,总比老五一个人信口开河可信些吧?” “那些文官也吓了个够呛。咱设了一个还没影儿的海事司,这些日子那些官儿的奏章就和雪片也似,都说我大明如今好不容易驱逐了蒙元,国力尚未恢复,自古好战必亡,此时该先与民休息才是……还引经据典,说古往今来,哪个皇朝统一中原之后,第一件事不是休养生息,而是马不停蹄的四面树敌的?” “隋朝倒是这么干了,可一个小小的高句丽,就彻底弄垮了大隋!咱昨天向李先生露了点口风,李先生立刻就面如土色,叩请咱该与民休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你的意思是说,肃儿拿外头的好处,诱你当一个开扩雄主,是别有居心了?”马皇后眉毛一拧。“这不能吧?就算真有妖人,有那杨皇帝殷鉴在前,你朱皇帝也上不了这个恶当不是?” “偏偏老五那家伙,还真就说动我了。”老朱无奈一笑。“妹子,这些日子咱一直在补,补大明朝廷上下这些窟窿。先时还没发现,现在越看,越觉得咱这大明就是个大草筐,那是四处都是洞啊!” “补了上边漏下边,补了左边漏右边。越补我越寻思,就算咱这一代把大明打造成了铁桶一般,可万一真出了嘉靖天启那般的孝子贤孙,钱谦益那样的杀才狗官,多靠谱的制度也经不住造啊!” “肃儿有句话说得对。没有万世不易的制度!咱这几天越寻思,就越觉得,朝廷制度是有极限的!” “既然如此,且不如多攒下些家业……”老朱就着月光,看着屏风上贴着的那副朱肃手绘的“坤舆万国图”,一手在图上画下一个大圈,将欧亚澳美等大陆都包在了里面。“只要家业够大,就算出了败家的子孙,也能供他们多败上几年!” “那伱是要……”马皇后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透老朱的心中所想。 “咱也拿不下主意……”老朱苦笑。“咱之前就是个在凤阳放牛的,如今却是皇帝,当年咱尽可豁得出去,可如今处的地位越高,就越觉得如履薄冰。” “若是咱定下了四处开拓的国策,万一老五真是祸国的妖人,大兵出尽,却没有所得,中原岂不要再次陷入战端之中?咱老朱家,就成了所有汉人的罪人!” “咱当上了华夏这个大族的族长,就要给全天下汉人平事儿!况且这等大事,又如何能决于区区一小儿之口?” 第61章 朱老四的密旨 “肃儿说建州女真得了咱大明江山,就算天德他们顺利诛灭了建州女真,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冒出什么建州女直、建州男真?” “若肃儿真是天赐来助我大明的,失了这等机缘,咱两不一样是大明的罪人?”马皇后一针见血。 “这咱也知道。”朱元璋皱眉道。“所以,咱才想着设立海事司,先派几个人去看看,是否真的有那美洲。可谁又能想到,一条海船竟那般贵……” “……国家大事,咱是真不敢假于他一人之口。若是真能确定老五没有歹心,这幅图也尽都属实,那便再好不过了。” 老朱看着那副坤舆万国图里,大明之外那一大片一大片丰饶无比的土地,眼中垂涎的光芒连连闪动。 …… 朱肃并不知道,如今初升的大明正因为他的缘故,站在了是否要成为“战狂”的历史拐点上。 今日的他,正在太子府的门口,套着一身繁复的正装,站在日头底下为自己的大哥朱标接待宾客。 “哎呀,吴王殿下,恭喜恭喜!喜添新侄啊!” “呵呵,同喜同喜。快请入内奉茶……” 类似这样的谈话重复了无数次,朱肃感觉自己都快成复读机了。本以为太子府来客没自己什么事,谁想自己一个寓居的,也要承担这样的重责大任…… 太子妃常氏有孕,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一众官员勋贵纷纷前来道贺,各家抬来的礼物摆满了府门外一整条街。朱标一人应付不来,果断把他和沐英也拉了壮丁。大夏天的还得穿個藩王正装,差点没把朱肃给热的昏死过去。 朱标则因为将为人父,一脸的喜气,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儿一般。他主要接待那些地位较高、沾亲带故的顶级勋贵们。比如此刻正拉着他手一脸忘形的开国公府常升。开国公府作为常氏的娘家,常氏即将诞下皇长孙,常家人是最为激动的。也就是如今开国公常茂北征建州女真未归,要不然,常家上下数十口人,今天非都来齐了不可。 就在朱肃百无聊赖往领口里扇风的时候,同样一身盛装的沐英走了过来:“肃弟,你先回西院去吧。有人往西院寻你去了。” “寻我?谁啊?”朱肃一愣。太子妃有孕,还有人专程找自己干嘛? “你去便是了。这里交给为兄。”沐英笑着卖了个关子。“看你也累的慌了,正好也可回去歇息。” 能够躲懒,朱肃自然不会推辞。他赶紧向沐英拱了拱手,就当道谢完了,然后迈起大步,一溜烟往西院跑去。 西院的房门果然开着,朱肃进门一看,就见一个穿着宝蓝衣衫的少年郎正背着自己,翻看自己摞在书桌上的手稿。 本来叠的整整齐齐的手稿,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铺了一桌。 “朱老四!”朱肃笑骂道。“你干嘛呢?” “呀!”那少年郎闻声转头,正是朱老四燕王朱棣。只见朱棣敞着个怀,毫无形象的拿着的一叠手稿。见了朱肃,又将手稿随便往桌上一丢,跳下椅子叫道:“好老五,可想死哥哥了!快让哥哥看看可有瘦了!” “呸,我又不是真被流放了。”朱肃翻了个白眼,无语的上前整理起手稿来。“我是自请不去大本堂读书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 “这时候倒在这里演什么兄弟情深……” “哈哈,见伱一头热汗,这不是玩笑一二。再说了,大哥可不会亏待你。”朱棣笑道,上下打量了朱肃一番:“啧啧,莫说没瘦,倒还胖了不少。大嫂做的饭食,可比宫里的好太多了!”语气之中不乏嫉妒。 “先别说我,你怎么来这儿了?”朱肃将手稿在桌上敦了敦,这才拉了把椅子坐下。“莫不是又翘了课?仔细爹打你鞋板子!” “什么翘课!我这是正大光明来寻你的!”朱棣把脸一抬。“自你走后,爹不知为何,发善心减了我们的课业。如今我们每月里,可有两天时间放假休息。今日就是放假的时间。” “哦?”朱肃一愣。心想莫不是自己说的那些皇子不该过多学习儒学,学习之道当一张一弛之类的话,被老朱听到心里去了。 倒便宜了自己的这些兄弟们。 “况且,爹才不会打我鞋板子。”朱棣一脸骄傲。“因上次得知了你的事,爹将一份重责大任交托给我。如今你哥哥我那是正值帝宠,又安有打我板子的道理?” “是嘛?什么重责大任?”朱肃问。 “是一份密旨!”朱棣脸上神秘中带着得意,得意中又带着八分的臭显摆。 “爹嘱咐我,让我燕藩这一支把这道密旨世代传下去:若是后世皇帝有出了年号叫嘉靖、天启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以爹开国皇帝的名义,持密旨打他个三十板子再说!” “你想想,有这么一道密旨,那该是多长面儿的事!”朱棣一脸激动。“能打未来皇帝的板子,我燕藩也算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 “呃!”朱肃的脸瞬间涨红,差点没忍住给笑出声来,只好用尽全身力气憋了回去。“嗯……是,是倍儿有面儿……” 朱棣却并未发现朱肃脸色的古怪,仍旧是一脸的得色,老朱不允许他对旁人透露密旨内容,如今面对朱肃这个知情的,可算能够一吐为快。他笑着问朱肃道:“老五,你倒是给我说说,嘉靖、天启这两上不了台面的高脚鸡,日后是做了什么好事,能惹得爹这般震怒?” “呃……反正……就是,一个想当道士,一个想当木匠……不干正事呗!”朱肃言简意赅的说道。 “……这样。”朱棣似懂非懂,随后嫌弃道:“大哥竟生出这种悖逆不孝的东西。不好好当皇帝,居然去干这种破事,败家子!” “怪不得气的爹下这种密旨。” “我朱棣的子孙就不会如此!老五,你和我说说,我的子孙们是不是个个都忠直勇武,代代都是为我大明驻守北疆的猛将?” “啊对……对对对。”朱肃转过了脸,隐藏住了自己抽动的嘴角。 朱棣还想细问,却听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兮兮索索的衣料摩擦声,随后一个穿着绛红色衣衫的少年猛的冲了进来:“老五!二哥我来看你来啦!” 第62章 劝诫朱樉 “咦,老四,你来的倒快。我刚给娘晨省完就来了,你竟比我还快一步!” 来人正是老二朱樉。见朱棣已在屋中,不由惊奇道。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朱樉身后,一身月白长衫的老三朱棡也跨进屋来。“必是老四这厮没去晨省,直接就来寻五弟了。” “他昨日才挨了宋夫子说教,如何还敢去娘那里现眼?” “你们竟都来了!”朱肃喜不自胜。 “突然得闲,也不知如何消遣,想起你出宫也有些时日了,便想着来寻你耍子。”朱棡对他笑道。朱樉也靠了过来,一把揽住了朱肃的肩膀:“你这家伙,在大哥这里躲的好清闲!留哥哥们在那大本堂遭罪!” 明面上,他们仍旧以为是因为朱肃不堪造就,老朱震怒之下,因此才交由太子朱标教导呢。 “几位哥哥也别说是来看我的……怕是因为大哥即将有后,特来道贺才是正事吧?”朱肃笑道。“来寻小弟我,只是附带的吧,这会子说的倒像是专程来看我似的。” “嘿嘿,道贺和寻伱,都是正事!”朱樉笑道。“本想先去寻大哥,不想大哥那边人实在多的紧,想来也没甚趣味,便先来寻你耍子了。” 兄弟几人说说笑笑,倒也开怀。过得一会,朱棡道:“也不知大哥那边人少了些没有。祥登!你且去看看!” 门外随侍的老太监立即应是。过得一会,便回转来报:“禀各位殿下,太子殿下依旧正在待客。如今正接待的是郢国公府的小公爷!” “咱们腚都要坐麻了,大哥那边竟还在接待!”朱樉怪叫道。“莫非要在这等到日落?难得一天假,岂不是虚度光阴!” “我倒有个主意!”朱棣站起身。“不如我们几个去城外逛逛,今日惠风和畅,正好踏青纳凉,岂不好过在这枯坐?” 这主意一出,朱樉、朱棡、朱肃登时意动。倒是一旁的祥登唬的亡魂大冒,扑的下跪道:“殿下们不可!殿下们皆为千金之躯,怎能微服出城!若是有个好歹,那可不是顽笑的!” “你这老货,好生聒噪!”他这一番话,却是惹恼了秦王朱樉。朱樉飞起一脚,直接将祥登踢的一個轱辘。“本王兄弟几个议事,岂有你这老杀才说话的份?” 他这一脚,倒连朱肃也一并唬的懵了。祥登痛呼一声,被桌腿磕到了腿肚子,却不敢起身,依旧伏在地上。 门外侍立的小太监狗儿听得声音,本想去扶祥登,祥登忙向他打手势,狗儿一惊,顺势亦跪在了门口。 晋王朱棡淡淡看了一眼,自顾自继续饮茶。燕王朱棣则微微皱眉:“斥之即可,二哥又何必亲自动手。” 朱肃定了定神,倒是没想到二哥气性竟这么大。平日里和他相处,他都是一副憨直的哥哥模样,虽曾耳闻其苛待下人,内心深处却并不相信。 再想起后世史书中所载,朱樉常在王府中滥用私刑,以取乐自己的宠妃邓氏。最后因家奴忍无可忍,遂被毒杀。这样看来,未来他那暴虐的性子,竟已然有了如此明显的苗头! 祥登仍旧付于地上,口呼万死。朱樉则余怒未消。朱肃站起身,从地上将祥登托起,对门口的狗儿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他下去?” “殿下……千金之躯不可至险地……”祥登仍自道。 “无妨,父皇拨了拱卫司的护卫与我,我会让他们随行的。”朱肃说道。“且我这些哥哥们,都是未来塞王,都是要镇守一方河山的。连个城也不敢出,日后又如何在草原上与蒙元作战?” “说得好!”朱棣赞道。“汝等阉竖,安知男儿之胸襟!” 祥登也无话说了,告了个罪,便任由狗儿扶下去了。朱肃转头对朱樉道:“二哥脾气也忒急了些,纵使是下人,亦不该如此如此苛待。” “咋了,心疼你内侍被哥踹了?”朱樉仍旧气鼓鼓的。“阉竖哪有好人?还敢对我们兄弟指手画脚!” “话不是这么说的。”朱肃严肃道。“既知他目光短浅,不去理会,不与交流也就罢了。怎么能施之暴力呢。” “我不是心疼那内侍,而是担心二哥你。儒家的孟子说过一句话,‘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二哥日后也是要独镇一方的,若是身边人都把你当仇人,弟弟我如何能够安心?” “况且所谓御下之道,讲究赏罚兼明,恩威并施。便是训牲口,还得打一巴掌给个枣呢,不然便要尥蹶子。更何况是人?” “便是要罚,也当明正典型,以公器罚之,让人心服口服。古往今来,想要成事者,无不需收拢人心。私刑却只会让人越发离心离德。且一日一日积下仇来,惹得人发狠了,那就是泼天的祸事:二哥岂不闻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便是以自身安危为重,也千万莫要这样了!” 朱肃面色庄重,字字句句都带着关切,本来扭着头不去看他的朱樉,也不禁悚然动容。“老五,你的心意,二哥知道了。” “放心吧,那起子小人,哪敢害你二哥!” “不是害不害的问题!”朱肃差点绝倒,正想再说,却听朱棣插嘴道:“二哥,老五是在劝你呢!身边人成了寇仇,又哪里防得住。只有千日做贼的,你还能千日防贼么!” “我们当哥哥的,别让当弟弟的为我们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苛待下人就是。”朱樉挥了挥手。随后摸了摸朱肃的头,咧嘴欣慰一笑:“老四说得对,小五儿也是关心我。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小五挂心,丢了我当哥哥的脸面!” 朱肃总觉得他没听进去,还想再劝,但张了张嘴,又怕再说下去起了反效果,便闭口不再多说。 等以后,再慢慢劝之,潜移默化便是了。 朱棡见朱肃不说话,便出来打圆场道:“倒是说的偏了。不是说要出城吗?老四,这是你的主意,你可有想法要到哪去?” “听说西城外有个碧峰寺,十分灵验,不如我们就去那儿?”朱棣说道。 “还能顺道,给咱们未出世的大侄子求个平安签!” 第63章 真仙 “这主意不错!”朱棣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有个平安签,免得回头,爹说我们只顾耍子。” 兄弟四人相顾一眼,都笑了起来。 ...... 碧峰寺坐落在应天城西,周边风景秀丽,有小桥流水,素来是文人公子春日踏青的好去处。如今虽不是春日,然而因其周边傍水依山之故,常有凉风习习,故而并不觉得暑热。 四人从城西三山门出了城,有一座江东桥。应天身为大明皇都,是江南一等一的繁华富贵之地,虽出了城,依然可见市集繁华,人群喧闹,楼阁耸立,酒幡处处。沿桥沿路野摊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朱家四兄弟自老朱称帝以后,出宫的机会日少,难得有了这空闲,免不了四处乱逛乱闯,见了啥都要凑个热闹,在市集诸商贩看来,可谓是人憎狗嫌。 幸好他们人多势众,带了数个膀大腰圆的胯刀壮汉不说,兄弟四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颇见显贵,故而并无人敢来招惹。 四人走在江东桥上,大摇大摆,左张右看。朱肃朱棡二人还好,朱棣朱樉两人那是浪态毕露,一個趿着靴,一个敞着怀。四人走在桥正中,穿着宝蓝月白绛红青黄四色衣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好一派骚包的纨绔模样。 “总觉得有种既视感……”朱肃仔细一想,自己兄弟四人走在这桥上,岂不是正如电影里的江南四大才子? 朱棡一面走,一面感叹道:“今日的应天城外,倒是比上次来时要繁华不少。” “上次来城外时,咱爹还在打仗呢吧?”朱肃笑道。“彼时陈友谅大军浩浩荡荡,百姓皆惶惶不可终日,自然与今日的太平世界不同。” “那时,你还是娘抱在怀里的小娃娃。”朱棡转头看向他。“难为你还记得。” 兄弟几人一边走,一面聊,等过了那条长桥,朱肃发现,路上有不少人成群结队的,正往一个方向走。 一面走,一面还讨论着:“这都有六日光景了!仙师居然还红光满面!” “如此神奇,可见是个真仙!” “听闻今日,便是仙师醒转的时候。到时天地灵气汇聚,若能沾一缕灵气,也是一份大机缘!” “我等且快些走,该去拜一拜才行!” “对极对极!难得有真仙现世,是该拜他一拜!左右也不亏!” 朱樉手中尚拿着一个包子,听闻路人口中所言,不禁被吸引了注意力。朱肃也有些好奇,拉住一个行人:“劳驾,你们说的那个真仙,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人看朱肃面如冠玉,且跟着一大票人,倒也不恼,拱了拱手说道:“小贵人怕是不常来此处吧?” “起因是应天城里的一位贵人,因缕做噩梦,不得入睡。延请了无数名医,也不见好。” “后来机缘巧合,方遇到了一位行走人间的真仙!” “这位真仙可不得了,据说是太乙真人坐下有席位的弟子,怜这位贵人年纪轻轻,却怨魂缠身,故而出手襄助。” “现在大家都想去拜一拜真仙,请他保佑保佑家宅呢!” 见人群越聚越多,这人倒也急了,也顾不上朱肃这边人多威隆:“不和你说了,我也得赶去占个前排位儿,免得到时候挤不近前!” 拎着个蒲团就往前挤去了。 “这大叔,准备的倒是齐全,还自带了蒲团……”朱棣笑道。“只是,这应天城里,竟然还有道人敢惑民传谣。不怕朝廷的利刀么?” 老朱出自明教,最是知道这些妖道妖人祸患之大。若非如此,也不会暗中对朱肃这般忌惮。故而建国之后,便着诸卫所大力整肃邪教妖人,甚至有不少正经道人,都莫名其妙遭了辣手。这时候居然有道人敢在应天城外招摇,属实是稀罕的紧。 “莫非,是个真有本事的?”朱棡道,眼中有好奇的光芒闪动。“若非如此,怎么可能在这呆足了六日,也没人来赶他走?” “不能吧……”朱肃皱起眉。他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经历了觉醒前世记忆这种事,这时倒也不敢下定论了。心道:莫非小爷我不是穿到了古代,而是转生到了修仙世界? 一念及此,便再也按耐不住了。他拉起几位兄弟的手:“走,二哥三哥老四,一起去看看!” 兄弟四人本就是来耍子的,自然是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有数位大汉护持,倒是不怕拥挤。在人群之中穿梭时,也将这事的起因经过听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位大贵人是应天城中的年轻显贵,年纪轻轻虽袭了好大的爵,却是用自家爹的命换的。前些日子,总觉得心神不宁,睡不着觉,后来更是噩梦连连,兼口干舌燥,喝再多的水也不见好的。 那一日出城到城西散心,却是遇见了一名真仙。这真仙只看了他一眼,便大为惊讶,指出是一名他父亲战阵上杀死的敌酋化作了邪祟,来寻他索命。 所幸早日遇到了他,要不然,这位贵人全家,都要被这邪祟给缠死! 贵人一听,当即吓的魂飞魄散。更兼这真仙所说诸般,尽皆对症,哪里还有不信之理?这真仙倒也仁慈,便要用自己金身为引,引那附了大贵人身体的邪祟出来。 如何引法?倒也有个讲究。真仙不吃不喝的护持在大贵人帐外,以身饲魔,让邪祟误以为寻到了修道之人虚弱的可趁之机。修道者的精元比凡人诱惑力更大,到时,邪祟必定舍了这大贵人,来缠真仙。 正好出手将其制服。 一群人浩浩荡荡,很快来到了一处空地。只见这空地上,搭起了一座极为稳固的军帐,外有锦屏丝绸为障,虽只是一个军帐,豪奢却不下宅院。更有无数家奴充作护卫,不让百姓靠近,看得朱肃啧啧称奇:“好大的排场,这是哪家的大贵人?” “这帐子也不带名姓,倒也看不出来。单说国朝如今因陨了长辈而袭爵的勋贵,少说也有大几十。”朱棡道。 空地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有不少人已一边口中絮叨着,一边对着帐门三跪九叩。门口,一位身穿长袍的枯瘦道人席地而坐,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全未听到这喧嚣般。 “这真仙……莫非还是个佛道兼修的?”朱肃抽了抽嘴角。 “怎么手上拿着个拂尘,脖子上还挂着念珠?头发里不知有没有戒疤……” 此獠虽做派看上去牛逼轰轰,朱肃心中却是颇为失望。这种不伦不类的家伙,必定是个骗子没跑了。 第64章 仙人捉鬼 “那可不是念珠。”或许是听到了朱肃的自言自语,朱棡向他纠正道。 “道家所佩的叫做‘流珠’,所谓‘昼夜斗转,周天无穷。如水流之不绝,星圆如珠’,故云流珠。” “其颗数亦与念珠不同,多为天罡、地煞合计一百零八之数。与念珠不尽相同的。”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三哥,受教了。”原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不愧是兄弟里最博学的三哥,连这种偏门知识都知道。 不过即便如此,朱肃依然觉得那道士看上去不伦不类,并不是什么仙人。 不过显然其他人不这么认为。朱樉目视那个仙人道:“这么多人都给他跪了,想必这真仙定然灵验的紧。” “若是把他绑去给咱们的小侄子祈福,岂不是胜过求劳什子平安符一万倍?” 此话一出,一旁的朱棣顿时也跃跃欲试,还是朱棡拦住了他们:“莫急,不是说这位大师要显灵了么?且看看他是不是真有神通……” 这位仙师盘坐在帐门口,两边插着两面猎猎作响的道幡,正前方一个闻着阴阳鱼的青铜大鼎上,插着一柱大大的香,看上去就要燃尽了。旁边有人说道:“仙师当真是法力高深!这柱香,已足足少了六天六夜。” “为了引那邪祟,自香插上开始,仙师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中,始终不吃不喝……” “是啊是啊,我从六日之前就在这了。起先我还不信,结果这六日,仙师当真是滴水未进啊……” “为了救人一命,竟能做到这个程度,仙师真是菩萨心肠!” “什么菩萨,仙师是修道之人!该说仙师悲悯世人……话说六日不吃不喝,仙师竟然依旧面色红润,当真好修为!” “这便是仙家辟谷的手段么?恐怖如斯……” 人们感慨连连,朱家兄弟听在耳中,不免也信了几分。朱棡惊道:“莫非这真是一個得道之人?人世间,竟真有仙人存在?” “要不当真拜他几拜?” “若真有效,却是好过拜那些泥塑菩萨。”朱樉也道。 朱肃看了一眼这个传说中六天不吃不喝的大师,看那红润的面色,油亮的双唇,再看了看他脖子上的那串“流珠”,心中不禁失笑。 这点小伎俩,要是在后世,那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行骗。 骗术实在太低级,反诈中心app都懒得刊载。 眼看朱棡、朱樉被人群说的越来越信,就连朱棣与诸侍卫亦有意动之色,他一把拉住朱棡的胳膊。 “先莫急,再看一看。” 便在此时,却听身边的人群突然间喧闹起来。 原来是那道鼎中的大香,已然燃尽了。 在香燃尽的同时,那位“仙师”也猛的一甩拂尘,睁开了双眼。 他嘴中念一句“无量天尊”,然后慢慢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好一副道骨仙风的仙人做派,丝毫不像是六日不吃不喝滴水未进的人。 帐内,两名侍女搀出了一个形容枯槁的年轻人,那人脚步虚浮,眼窝深陷,看来便是那位久病的大官人了。 人群顿时喧闹起来:“仙师要做法了!要逼那邪祟现行了!” “仙人!还请保佑我家世代安康!” “保佑我子嗣绵长!” “仙人保佑老汉枯木逢春啊仙人!” …… “那便是那个年轻贵人?”朱肃眯了眯眼睛,看向那位虚弱的少年。“二哥,三哥,你们认识么?” “……太远了些,看不清。”朱棡摇摇头。“这般瘦弱,倒不像是将门子弟。” “无量天尊。”那大师向贵人打了个揖,一甩拂尘道:“佛家有佛祖舍身饲鹰,我道家又如何能让佛家专美于前。” “今我真元子便以金身诱魔,贵人且看我捉拿邪祟!” “只是此法,还需公子您对我真元子倾心信任。若心有疑虑,便是让那邪祟得了退路,会再度钻入公子肉身之中!” 那虚弱公子顿时一惊,忙道:“仙长还请施法!您六日不吃不喝,还能如此焕发,我哪有不信之理?” “必然倾心相信仙长!若能为我驱了这邪祟,我必为仙长马首是瞻,以报仙长大恩!” 那仙长满意一笑,嘴角划过一抹得意的弧度,而后手一张:“两位道童何在?还不快快备下法器!” 话音既落,有两名低着头的道童立马抬上来一张供桌,桌上摆着三只大红蜡烛并一张符咒。桌上还放了一盆水。另又在道鼎上新燃大香三支、小香三支。百姓们都激动不已,一个个伸着脖子观看。 仙长又一张手:“取我无量天尊斩妖除魔妙法无尽仙剑来!” 一童子立刻取来一柄颇为古旧的青铜剑,双手奉于大师。大师舞了一套乱披风剑法,舞的四周剑罡呼啸生风,惊的路人齐齐后退三步。随后大师很是潇洒的长剑指天,暴喝一声:“妖孽!看老夫大威天龙!” “噗!”朱肃一时没忍住,喷了前头朱棣一后脑勺。 “怎么了?”朱樉、朱棡一脸疑问的转过脸来,还有脸上嫌弃与郁闷并存的朱棣。朱肃忙挥挥手:“没事,没事……一时没憋住……” 这大师,和法海还是同门…… 忽然大师双目一凝,双指并拢,指着侧方虚空:“邪祟,哪里走!” 他用手抄起那张符纸,浸入水盆中,大喝一声:“想走!追魂符,为我指路!” 众人惊讶的发现,那张符纸到了水中,竟然当真滴溜溜转了起来,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哇!仙人指路!”百姓大骇! “这符纸看上去与寻常无异,没想到,竟是能协助仙长追踪邪祟的法器!” “仙家手段,真是仙家手段!” 朱肃身旁,朱棡也是大惊,不自禁拉住了身旁朱肃的衣袖。朱肃好笑道:“三哥,这就是个江湖骗子……” “噤声!”朱棡却是捂住了他的嘴。“莫要胡说,万一真有其事,惹怒了仙人!” 朱肃眉头一皱,不会吧,竟然将自己三哥骗到了? 只见那符纸滴溜溜直转,终于停了下来,指向前方一处方向。大师一看,长眉倒竖,暴喝道:“安敢害人,死也!”抄起一张黄纸点燃。 那黄纸便晃晃悠悠的燃烧起来。烧到最后,大师手指轻轻放开,黄纸下落,空中竟出现一道如挣扎人形一般的身影! “吓!!”这一幕众目睽睽。人群顿时吓得再度向后退却。朱樉、朱棡、朱棣也是目瞪口呆,朱棡更是面如土色:“这世间,竟真有阴魂鬼怪之说?” 第65章 恼羞成怒 “真仙啊!” “仙长真是好手段!” “天爷啊!今日竟真活见鬼了!” 百姓们叩拜不绝,朱家兄弟面面相觑,都有三观被刷新了之感。唯朱肃脸上笑意盈盈。嗯,出来看了趟杂耍卖艺,倒也不亏。 那大师的杂耍却还没完。一位道童低着头上前,双手奉上一个铜葫芦一样的法器。又抬来一口油锅。油锅才刚生上火,竟飞快的咕咚咕咚冒起热泡来,诸人又是一阵惊叹:“好厉害的仙油!滚的竟这般快!” 大师一手抓起那葫芦,高高抬起对众人说道:“邪祟已囚入这葫芦中!我这便对其施以油煎地狱之刑!” “都拜!” 他话音一落,前排的百姓们顿时稀稀拉拉拜了下去。接着,只见在众人的惊骇声中,那大师竟用一双肉掌,拿了那葫芦,直接伸进了油锅之中。 油锅之中,顿时响起了尖利的鬼哭声! “竟然……竟然徒手伸进了油锅!” “这还不给烧化了!” “好惨烈的鬼哭声!” 那大师将葫芦从锅中提了出来,高高举起,滚烫的热油从大师手上滴落,大师的一只肉掌竟然毫发无损。 这一手秀出来,顿时连那些本来半信半疑的百姓,也纷纷惊呼出声。就连朱樉、朱棡、朱棣三人,也惊骇莫名。 “再拜!”大师再呼一声,拿着葫芦又浸入了油锅之中。这下全场百姓都不敢造次了,呼啦啦全都拜了下去。朱棡惊骇之下也想下拜,被朱肃一掌托住。 “五弟,安敢不敬仙人?”朱棡斥道。 “三哥别急。我们这拜,他受不起!” 朱肃眼神微凝。这骗子,竟然公然哄骗如此多的百姓给他下拜,属实做的过了些。 朱肃不让拜,本来犹豫着拜不拜的朱樉朱棣也不再犹豫了。跟他们来的侍卫们见几位王爷都不拜,便也硬着头皮继续站着,全场只余他们在那鹤立鸡群。 大师见全场霎时都矮下身去,面上浮现出一抹志得意满。猛然看到这些还站着的人,顿时皱眉斥道:“汝等为何不拜?不敬鬼神,必然祸及子孙!” “快拜!想害的在场所有人遭灾么?” “快拜!快拜!”一时间,无数百姓都朝这里看来,竟是惹得众怒纷纷。 眼见朱棡还在犹豫,若不当场戳破了这厮,恐怕自己这个读书读傻了的三哥,便要被骗住了。朱肃冷冷一笑,遥遥与那大师对视:“你都不拜,为何要我拜?” “我乃伏魔之人,何须下拜?”大师眉头一皱。 “哦?这么说,能伏得此魔,便不用拜了?”朱肃一笑,大踏步向前。“既然如此,本公子这一身法力,倒是要拿出来晒一晒了。” 朱棡拉他不住,又不能放他一个人过去,于是便硬着头皮,跟着他一同上前。百姓们听说他也有法力,便也住了口,给他让出一条道儿来。 “这般小的公子,也有法力?” “不知道,或许是返老还童呢,且先看看……” 朱肃大大咧咧走到油锅前,竟是无人敢拦他。那仙师被他弄了個措手不及,惊惶道:“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借这个魔来,也伏他一伏!”油锅旁果然并不甚热,朱肃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一边说着,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夺过了那葫芦。 “你!” “啊呀!” “老五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朱肃拿着那夺来的葫芦,拿在手中探进了油锅,尖利的鬼叫声顿时又起。 朱樉朱棡几个唬的肝胆俱裂,忙去抓他的手,朱肃却已面不改色的将葫芦提了出来,热油低落,肉手也同样毫发无伤。 “老五,你没事吧?伤着没有?”朱樉忙拿起朱肃的手查看,只见手上毫无烫伤不说,竟然也没什么余温。 “这……这小郎君,竟然也是一位真仙?” “啊呀!一日得见二仙,这是多大的机缘?” “小郎君保佑老汉铁树开花啊!” …… 百姓们先是一震,继而也对朱肃大肆参拜起来。 “道友看我法力如何?”朱肃笑道,那道长已是面如土色,身后两名低着头的道童,更是面露凶相。 “既是同行,何必拆本真人场子?”大师低沉着声音道。 朱老五晒笑一声,“道友你一把年纪了,小爷我也是怕你力有未逮,跑了邪祟可怎么办。”将那破葫芦塞在朱棡手里“伱这法器平日也不刷洗刷洗,好生腌臜,没得污了小爷的手!” “五弟,这……这是……”朱棡一脸懵逼。 “三哥莫惊,你忘了我们兄弟都是天上星宿转世?都是有天神护体的。” “不信,你也伏伏?” “呃……”朱棡怔怔不知该如何,朱樉已是好奇心大起,“我先试试!”从朱棡手中夺过葫芦,浸入油中。“啊呀,真不烫啊!莫非我真有神仙护体?”不由得得意洋洋。 “我也来!”朱棣不甘人后,直接拿手伸入油中,大赞道:“不错不错,正好洗手!” 围观群众顿时大惊:“啊也!竟然是一家子神仙!” “神仙显灵啦!” “众仙会聚!众仙会聚啦!” 朱棡也试了试,还真不觉得烫手,心中已有所猜测,脸上顿时涌出一抹羞恼的红。 朱肃呵呵一笑,止住了哥哥们继续搅弄油锅的动作。故意等那油锅渐渐从上部冒起大泡,锅旁油温也当真高了许多,这才拿过那葫芦往那大师手上一丢: “呵呵,刚刚冒犯了。我等兄弟法力终究不够,这邪祟居然还没烫死。” “接下来,还是请大师继续伏魔吧,我们给大师你掠阵就好!” 说着,拉着兄弟们退到了一边,静静看着大师如何表演。 这还表演个屁啊,那大师看了看油锅,已热的接近都难,如何不知道,这回这锅里的油是真正滚了。 他拿着那葫芦,又如何敢再把手伸入其中? 这时候要伸了进去,铁定炸的没一块好肉! “仙师为何踌躇?快伏魔啊!莫要让这邪祟得了生路!” “神仙,有新来四位小仙长为您护法,您还怕个什么?动手吧!” “众位大仙,保佑俺老汉今晚能推得大车……” 百姓们喧闹四起,朱家四兄弟故意站的远远的,只冷眼观看。 那大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一咬牙,一脚踹在了那油锅上…… “啊呀!大师踹锅啦!” “好烫!天杀的贼道!要杀人吗!” “萨日朗(杀人啦)!萨日朗(杀人啦)!” 人群顿时炸锅了,也顾不上跪拜,一个个屁滚尿流的爬了起来。趁着这一团乱,那大师一把扯了道袍,和两个道童挤进了人群之中。 “仙长跑了!” “什么仙长!是骗子!快打!” “天杀的!竟来我应天府骗人!” 百姓们就算再蠢,也回过味儿来了,人群顿时往大师消失的方向一阵涌动,可那大师和道童跑的倒快,猫着个腰,一阵钻动之后,竟然当真不见了。 帐前,那位病弱少年呆呆看着大师消失的方向,似还没回过神来。朱肃好笑的提醒道:“喂,别跪了,骗子都跑了。” “以后可长点心吧,别被人当猴儿耍了。我们兄弟举手之劳,你也不必谢了!” 那人呆呆的看了看朱肃,又看向人群,只见乱糟糟的百姓之中,正有不少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瞧那厮,竟被个骗子骗的团团转,白瞎了一身的衣裳!” “听说还是个王爷呢!丢人!堂堂个王爷让江湖术士骗了……” “还不如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公子……” 耳听的这一堆尖酸刻薄之言,那少年脸上顿时一抽,恼羞成怒站起身来:“你等坏了孤的事,还敢羞辱孤吗?” “啊?”朱肃呆住了。怎么这厮非但不感谢自己,还发起火来了? 而且……孤?这货是谁?自家老爹,好像没有这么年轻的兄弟啊? 第66章 朱铁柱 那少年郎一腔怒气,不冲着骗子,竟冲着朱家兄弟四人而来。只见他面带阴狠的看向朱肃,大喝道:“左右,给孤将他们拿回府中,好好炮制炮制,以解孤心头之恨!” 一群锦衣豪奴齐声应和一声,就要包围上来。朱肃等人也想不到这厮如此冲动,尽都吓了一跳,拱卫司的六个侍卫忙护住四人,其中一位侍卫大喝道:“大胆!你们可知这四位是什么人!安敢动手?” “管特娘的是什么人!”少年郎怒喝道,便如同后世偏执的熊孩子。“小爷我姓朱!在这大明,还能有小爷动不了的人不成?” “哟呵?”朱樉生生给气笑了,朱肃则一个激灵:按照这个节奏,接下来这是该拼爹了? 妙啊!当了这什么皇子数年,还没遇到过此等用得上拼爹技能的场合呢。自己来到这大明朝,最向往的不就是借着这出身横行霸道吗?这次莫非就是自己的装伯夷出道时机? 兴奋的朱肃正想越众而出,高喊一声“家父朱元璋”,不曾想才踏出一步,身后人群之中,便传来一声高喊:“慢!” 正要一拥而上的豪奴们顿时一愣,与朱肃等人齐齐往后看去。只见一位白中带粉的公子,摇着把扇子,脸上带着自认为颠倒众生的微笑,万分骚包的朝着几人走来。 白是衣服穿的贼白,粉是脸上抹的贼粉。扇面是一副宋代侍女图,更兼一身环佩叮当,要多风骚就有多风骚。 跟他这扮相一比,朱肃四兄弟这一身衣服,反倒成了穷汉。 “这谁啊?”见这公子还朝着自己几人使了個眼色,似乎认识自己兄弟的样子,朱肃抽了抽嘴角,问自己的三位哥哥们。 “咦,这不是咱们的好大侄九江么?”朱棣倒是认出他来了。 “九江?九江有这么白嫩?”朱樉傻眼了。“粉抹这么厚,亏你认得出来!” 一说九江,朱肃也认出来了,这货可不就是曹国公李文忠家的小公爷李景隆嘛,小名李九江的。平时在宫里见他时,穿的也人模狗样的,如今这扮上副骚包模样,一时竟没认出来。 “九江大侄子机灵的很,有他帮着,咱们兄弟便不用露身份了。”朱棡振奋道。他们兄弟毕竟是半瞒着宫里溜出来的,万一大庭广众露了身份,引起城里城外鸡飞狗跳什么的,保不齐就要挨老朱一顿打。 “……是嘛。”朱肃却对李景隆信心不足。后世的历史告诉他,这位好大侄其实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实在是很难确信他能靠得住…… “李九江!凭你也敢拦我?”那少年郎看来也是认识李景隆的,见了他挡在朱家兄弟一群人面前,不由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可还没承爵,还是个草民!” “就算承了爵,也比不上孤这个王爷!还不快给我让开!” “朱铁柱,我这草民还真就拦你了!”李景隆把折扇一展,看模样丝毫不慌。“我虽是个草民,可我爷爷还在府上,我爹爹尚在北平剿那女真。真当我没人撑腰吗?” “我爷爷可是你姑爷爷,就是伱爹复生也得敬着他老人家。更别说这四位爷,你要是动了他们,嘿嘿!” “你爹若是活着,也得夸你一声好胆量!” 被称作朱铁柱的少年一怔,看了看朱肃几人,心里已然料准了三分。可李景隆好的不提提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口闭口偏拿他那个憋死了的爹爹说嘴,又口口声声说什么我家爷爷我家爹,你爹若活着如何如何,一副我全家健在有人罩着我,你爹死了没人罩着你的嘴脸。 哦,你有人撑腰,所以就嘲讽我朱铁柱爹爷死绝,欺负我朱铁柱没人撑腰? 直把个朱铁柱给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自家的那位爹,本就是少年心中抚不得的那块逆鳞,又这般被李九江拿来说嘴,少年气性一涌上来,哪又还顾得上许多? 本就对那位叔祖心有怨气,这下便直接故作不知,一心先把眼前这几位打了泄气再说。反正,是他们一家子先对不起我家…… “来啊,给我上!绕过李九江!把那四个人先揍一顿!”朱铁柱大声喝道。 这一句话说出,李景隆顿时愣了。自己提示的还不够明显吗?这朱铁柱,莫非是榆木脑袋? “拦住!拦住他们!”李景隆怎么敢让那些豪奴造次?赶紧招呼自己带来的家奴,将朱肃并六个侍卫团团护在中间。 “好狂妄的崽子!这货究竟是谁?”一片乱糟糟的推搡之中,朱肃无比惊讶的问道。李景隆可是李文忠的儿子,他的亲爹李文忠战功赫赫,亲爷爷李贞更是如今老朱家辈分最高的人之一,是朱元璋极为敬重的姐夫。这一家子在皇家亲戚里都是第一等的存在,若是只论权势,徐达李善长都得让三分。 就算这朱铁柱也是自己这老朱家的亲戚,又安敢不给李景隆面子? 更何况,既然也是自家亲戚,为什么自己之前却没见过? “还能是谁!不就是驴儿哥留下的那个孤僻崽子,我们的好大侄铁柱吗!”朱肃年纪小不认识,年纪大些的朱樉倒是认出他了。他咬牙切齿道:“这好大侄子,九江都这么点醒他了,他还敢下手!” “奶奶的,这是要杀叔造反啊!” “驴儿哥?”朱肃一呆,顿时想起一个人来。 驴儿这名字太接地气,所知范围不广。不过若说这位“驴儿哥”的大名,那在朝野上下可是无人不知:此人正是朱家不世出的名将,朱元璋立身之战的最大功臣,曾官至大都督府大都督的朱元璋的亲侄子,开国名将朱文正! 昔年陈友谅尽起大军伐朱元璋,意欲毕其功于一役。彼时朱元璋部与陈友谅部实力相差悬殊,朱元璋本部大军又被拖在了安丰,腹心之地兵力空虚。陈友谅瞅准机会,欲一举拿下朱家全部地盘,情势危在旦夕。 陈友谅对这场战役很有信心:敌人兵力空虚,回援又不及,天时地利人和尽皆在我。只需大兵开至,朱元璋的应天城唾手可得。到时再以逸待劳收拾老朱回援的疲兵,便可一统江南之地了。 可陈友谅却没想到,他的这支大军注定了连应天城的城墙都摸不到。他们才只是到了老朱地盘最外围的小城洪都,就遇到了接下来要成为他们此生噩梦的敌手:守城专精的绝世名将,朱文正! 第67章 悲剧的朱文正 彼时,陈友谅尽起六十万大军,旗帜遮天蔽日。作为当世最强的势力,陈友谅麾下的这支大军,堪称当时地球上战斗力最强、规模最大的一支军队无疑。 而彼时的朱文正,他手上的资本有什么?仅仅两万战兵,以及一座破旧的洪都城。 莫说当时朱元璋的主力被张士诚拖住,就算那时老朱亲自倾尽全力来援,也不一定是陈友谅这一支大军的对手。面临生死存亡,走投无路的老朱,只能对朱文正下了一道说了等于没说的命令:死守洪都,等待救援! 所有人都不认为这仗能打。六十万对两万?怎么守? 朱文正给出了答案:能守,拼命! 陈友谅绝对想不到,他原以为一日可下的洪都城,竟然成为了一个填不尽的无底洞:六十万大军连番攻打洪都城整整八十五天,竟然无法逾越洪都城墙哪怕一步! 朱文正不避艰险,亲冒矢石,用他的武勇和惊世将才,将这座洪都城下,化作了绞杀陈友谅大军的绞肉机! 八十五天之后,被拖住的朱元璋已腾出手来,陈友谅还是只能望着依然耸立的洪都城墙,以及已经叠的与城墙一般高的士卒尸山,空自兴叹! 洪都保卫战之后,朱元璋势力终于脱离了举兵以来的最大危机,彻彻底底的站稳了脚跟,最后更是在鄱阳湖水战中一举击败陈友谅。可以说,若无朱文正,则无今日之大明。朱文正,居功至伟!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绝世名将,却如他的小名一般,有个驴儿一般的性子:因为战后朱元璋把他的客气话当了真,对他延后了封赏。他一时气不过,竟然私自与张士诚通讯,暗通曲款! 最后更是在被老朱关至桐城思过的时候,一时没顺过这口气,气闷而死! 若不是他这驴儿一般的性子,恐怕也无法在洪都那般艰苦的条件下,让陈友谅六十万大军折戟沉沙。可也是因为他这驴儿一般的性子,竟使得这位绝代名将,因为一时顺不过气,落得个活活气死的下场。 老朱本只想小小惩戒朱文正一番,罚他思过一些时日,也就罢了。谁知朱文正竟就此气死,这也成了老朱此生的一大心病:故而他倍加疼爱朱文正留下的儿子朱守谦(小名铁柱),更破天荒的将他与自己的儿子们一同封为藩王,王号:靖江王,其疼爱宠溺者,更甚于亲子。 然而朱守谦却并不领情。面对老朱的疼爱,他反而越发孤僻,一心只觉得老朱这一支对不起自己的父亲,故而平日里甚少来往,连老朱给他封王都不屑一顾。 老朱在朱肃诸兄弟这里是個严父,可面对这位朱铁柱,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严加管教:他的父亲就是因为自己想要管教一番,而活活闷死的。铁柱的倔脾气和他爹一般无二,要是也闹起倔脾气来,文正岂不是绝了后? 对这位朱铁柱,老朱那叫一个束手束脚,最后也只好听之任之,他怎么开心就让他怎么来。连皇帝都不敢管,无人管教的朱铁柱脾性日益乖僻。 他的父亲如此功高,却又死的那般窝囊,更是觉得天下人都亏欠他的,故而素来在应天府横行霸道,闹得人憎鬼嫌。 “大胆!”眼见靖江王府的豪奴们人多势众,很快就要推搡到内圈的朱肃几人了,李景隆顿时急眼了,拔出腰间那柄饰有诸多宝石的宝剑:“莫要自误!汝等再敢上前,莫怪我动家伙什了!” 本来双方还只是克制的只动手脚,见李景隆当先抽出长剑,朱铁柱也急眼了,大喊道:“偏你敢动家伙,我便不敢么?” “来啊!都给孤抄家伙!” 少年血性加上胸中对爹爹枉死的怨恨,他连朱肃几人的身份也顾不上了。 朱肃见场面将要失控,脸上顿时一白,那些靖江王府豪奴不知从哪儿拿了一堆棍子椅腿,少数几个也有刀的。“这……情况有点不妙啊!对面人多,这要是一拥而上,如何招架?” “无妨。”朱棡却是一脸镇定。“九江家学渊源,又素来好武,对付这些不通武艺的家奴,那还不得以一当十?” “有他当这先锋,我们大可高枕无忧……”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靖江王府豪奴舞起一根水火棍,劈头往李景隆身上点去,李景隆也是悍勇,明明身旁有自家亲兵护着,却偏偏踏前几步,欲舞剑自战。他左手掐个剑诀,右手持剑挥舞,剑花轻灵翔动。 “好贱法,果然不愧为将门子弟……”朱肃点头赞道,心中大定。 “啊呀!痛杀我也!” 然而朱肃话语还未落,只听一声惨呼,李景隆被那豪奴一棍点中腹部,弃剑倒地痛呼起来。 “……” 仆一交战,一方先锋大将竟先于杂兵们当先扑街,两边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本来剑拔弩张的场面陷入了尴尬的停滞。 “……啊这?”朱肃差点连眼珠子都掉了下来。 短暂的停滞之后,先是李府的亲兵反应了过来。两位亲兵持刀冲入,将倒地李景隆抢回阵来。靖江王府的豪奴大怒,棍儿椅腿儿一股脑奇发,这由四面八方的人海攻击,顿时打的李景隆这方节节败退。 “保护四位爷!”几位拱卫司的侍卫也高吼道。他们刀虽尚未全部出鞘,但也已抽出了一多半。若有人当真敢冲撞四位小王爷,必定便要将其格杀当场。 “这种情形,不自陈身份是不行了!”朱棣咬牙道,想要大声疾呼,可两拨人乱哄哄的,又有无数百姓大声叫喊着看着热闹,朱棣喊了几声,竟是没人能听得清。 “不行,得把人群的注意力引过来……”朱肃左右张望,寻到自己身后边不远,有一杆装饰用的幡旗立在帐子边,登时就有了主意。拉着朱棣来到幡旗旁,和朱棣一起合力摇起那幡旗来,一边摇一边大喊:“朱氏四位王爷在此,统统住手!” 朱樉朱棡和众侍卫登时会意,也大声喊起:四位王爷在此,统统住手! 摇动的幡旗加上几人合力大喊,终于让纷乱的人群冷静了下来。 靖江王府豪奴听清了他们说的,登时就变得束手束脚,面面相觑:什么情况?怎么对面的这四个,也自称起王爷来了? 第68章 骗子来意 有时候,这世间诸事,便是这般无可料想。朱肃又如何能料到,他好心好意出言相告,使这朱铁柱不至受小人蒙骗。然而此人却反而罪及恩人,恼羞成怒。 甚至于有着李景隆出面点醒阻拦,亦要故作不知,着豪奴揍他们兄弟一顿。什么仇什么怨? 古往今来,亦是不乏此等胡搅蛮缠之人。所谓“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说的便是此类。朱铁柱一身荣华尽系于朱家,可心中却因其父之死,对朱家心怀怨愤。既无抛却荣华、宁穷不就之骨,亦无明心见性、正视事实之心。一番纠结无人能够开解,年纪轻轻便成就了心病。 这一番乱七八糟、毫无道理的心理活动,也难怪朱肃想不通、看不透。 朱铁柱已猜到朱肃几人不愿暴露身份,他本是恼羞成怒,后来便想着顺势揍这几位朱元璋儿子一番,也好舒了自己胸中积年的恶气,为父亲略报气死之仇。谁知朱肃见势不妙,毫不犹豫自己揭破了身份,惹的自家家奴束手束脚。 然而场面已经架起来了,此时若是罢手,又如何下的来台? 他本就是性子孤拐好脸面的少年人,这时把心一横,大叫道:“莫要听他胡诌!打!出了事全算本王的!” 他这一番胡搅蛮缠,却是惹恼了朱樉。眼见不用再瞒着身份,朱樉便也忍不住了。他怒发冲冠,戟指朱铁柱:“好!好一个不忠不孝的好侄子!” “我们兄弟不让你跪下叫叔叔,你反倒想对我们动粗!” “我今日,非得替你爹好好管教管教你!来!便让你这些豪奴打死了我,回头我去九泉之下见了驴儿哥,再好好跟他说道说道你这好大儿!” 眼看这人自称秦王,又发了狠目眦欲裂,一干豪奴面面相觑,纷纷后退。论起来,秦王还是自家主子的亲叔。人家是一家人,还是长辈,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主子的亲叔一根汗毛。 “伱……你……”朱铁柱眼见豪奴退却,自觉丢了大面子,急急喘了两声。 “你什么你!”朱棣素来也是嘴上不饶人的,直接跳上一张桌子。“狗一样的东西,叔叔们怜你自幼痴傻,这才从骗子手下救了你来。你竟敢大逆不道,想要殴打亲叔?” “我们本是微服,你不拜见也没什么。如今被你逼的露了行藏,你怎还敢在那站着?” “嘿,tui~!什么鸟侄!” “给你四叔我过来,磕上几个响头,我等便既往不咎。否则,族祭之时,定要你当着列祖列宗排位磕上几百响头!” “一个小辈,也敢如此拿大?” “我……”场面急转直下,朱棣仗着自己族中长辈的身份,对朱铁柱颐指气使,非逼着他磕头见礼不可。 老朱这一脉辈分本来就高,朱樉朱棡倒也罢了。朱棣朱肃瞧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些,又是大庭广众的,朱铁柱这個头怎么磕的下去? 想要继续指使豪奴,可豪奴们见骂的这般狠,主子都不反驳,已然信了对面也是四位王爷,还都是自家王爷的叔叔。如今早已吓得丢了棍棒兵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谁敢帮着朱铁柱大逆不道? “我……我……”耳听朱棣口口声声“逆侄”,眼见百姓对自己指指点点,朱铁柱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猛的咳嗽几声,竟昏倒在地上。 “啊呀!”一群人都呆住了。朱樉惊叹道:“四弟好厉害的骂功,竟将这个逆侄骂死了!” “还说风凉话!”朱棡斥道。“快去看看!若真死了,爹肯定不饶老四!” 几人赶紧分开人群上前,只见朱铁柱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口中呵呵有声,似乎喘不上气。 “让开!”还是朱肃挤上前来,犹豫了一会,终究叹了口气。“快,把他抬起来,他要憋死过去了!” 人群又是一阵慌乱,朱肃伸手指了一位身形强健的护卫,让他从后抱住朱铁柱,而后用手勒住他的胸腔下方,不断往上用力挤压。 压了一会,只听朱铁柱猛的咳嗽了几声,口中吐出一团恶心的浓痰,呼吸也平复了下去。 “呼……这逆侄真心不济,说他几句,竟差点痰迷心窍死了……”朱棣心有余悸擦了把冷汗,嘴上却依旧嘴硬道。 “罢了,让他的人将他送回府吧。”朱肃道。今日难得出门逛逛,却弄得意兴阑珊。莫名其妙被朱铁柱整这一出,还得出手救他…… 一群豪奴眼见朱肃救了他们主子,不免跪下千恩万谢。百姓们看猴儿似的看着这一出出大戏,朱棡皱着眉头道:“算了,也不必去碧峰寺了。”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寻一处僻静的所在,消磨消磨光阴便好。” “四位叔叔,不如到侄儿家中酒楼一叙?”李景隆忙躬身拱手。 “今日天幸遇见四位叔叔,侄儿不甚荣幸。还请务必赏光。”说着看着朱肃。“侄儿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想要细问五叔一番!” “那快走吧。”朱肃也苦笑道。“再不走,百姓们该把我们当耍猴戏的了。唉,我到现在,还是莫名其妙……” 托朱铁柱那熊孩子的福,朱家人在大街上表演了一出撕逼大戏……回头回去了,老朱的一顿鞋板子只怕跑不了了。 侍卫们纷纷开始驱散吃瓜百姓。李景隆也殷勤的紧,叫来一辆马车。朱肃几人钻进马车便往西去了。 然而他们没注意到的是,有三双隐在暗处的眼睛,远远盯着他们的马车开入了城中…… …… 李家的“单柳楼”,就在西城外的河边,俯瞰可见应天外城的集市繁华,远眺又可观青山郁郁,闻禅钟声声,端的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所在。 单柳楼顶楼的雅阁上,李景隆仆一坐下,便不住口的赞道:“五叔年纪轻轻,却是好手段!当时众人尽皆慌了神,唯五叔您指挥若定,施以妙手……若是没五叔出手,朱铁柱那厮今日,只怕要跟他的死鬼老爹一般,活生生气死在这大街上了!” 说着,脸上还露出三分可惜。看来这两位应天府的顶级纨绔,昔日互相之间冲突不少。 “过了,过了……”朱肃汗颜道。这李景隆,看模样比自己还大了几岁,是怎么做到口口声声五叔,句句自称侄儿的? 而且这一通马屁拍下来,居然还脸不红心不跳?也是个人才…… “不过,不过。”李景隆摆手道。起身给朱肃斟一杯酒,斟到一半想起这位小叔年纪还轻,遂无比自然的拿起杯子:“五叔居于深宫,侄儿平日少见。今日一见,大有佩服之感!” “五叔随意,侄儿先浮一白!” 说完,无比豪迈的一饮而尽。 “好!”朱樉赞道。“九江,你才是我们的好侄子!” “那个朱铁柱,什么东西……” 李景隆展颜一笑,竟是面露濡慕。朱肃又是一阵佩服。别的不说,这位大侄子的脸皮神功绝对是天下无敌。寻常人等,哪有能对几个小屁孩叔叔面露濡慕的? 演技如此了得,难怪日后朱允炆那厮,都被他这个燕军最大内奸给骗了过去…… 李景隆又是张罗着换茶,又是给几人布菜,难为他一个世家公子,竟如此拉的下脸面,服务的这般无微不至。 朱棡心事重重的夹了一筷子菜,转头看向朱肃:“老五,哥哥有个事问你。” “你是从何处,学得那救人的法子的?” 那时朱铁柱面色可怖,众人都慌了手脚,唯朱肃指挥若定,哪里像个十来岁的孩童? 必然是从某处学过相针对的法子,方能如此冷静。可老五是和自己兄弟一齐儿长大的,又去哪学来的法子? “啊?噢。这个……这个是某次我在大本堂时,翻到一本泰西书册……”朱肃支支吾吾说道。 老朱特意叮嘱过,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决不能再宣扬,否则就要将他关进宫中。现在三哥生了疑,该如何敷衍过去才好。 眼睛一瞧朱棣,顿时有了主意:“那书是我和四哥一起发现的,不信你问他!” “咳咳咳咳!”朱棣正啃着一只鸡,听朱肃突然提到了他,险些也噎着了去。见朱肃给他使眼色,立马明白过来是要他打掩护,忙点头道:“对对对,老五说得对。” 朱棡本来不信,听朱棣开口,这才半信半疑。“泰西蛮夷,也有这等救人之术?” “对,此法唤作‘海姆立克急救法’,专救异物噎喉的!”朱肃说道。 “海姆……真是拗口。那书在哪?我想看看。”朱棡好奇道。 “呃……书……”朱肃愣了一愣,眼看朱棣正准备继续啃他的烧鸡,再度计上心来:“书……呃,看完后,被四哥拿去当柴火烤鸡了!” “咳咳咳咳咳!”朱棣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眼见朱棡一眼横了过来,斥道:“竟然烧此奇书!不学无术的东西!” 这事儿朱棣平时没少干,朱棡顿时就信了。 “我……”平日里朱棡若是敢这么说,朱棣就算拼着挨老朱一顿打,也是要和他斗一斗的。可是看了一眼朱肃,这口气竟然就忍了下来。 唉,弟弟要哥哥背锅,还能咋办呢? 背呗! 朱肃心中给永乐大帝比了个大拇指,暗赞年幼时的永乐大帝还是讲义气的。不像后来坑骗自家兄弟宁王的兵马那么狠。却听一旁李景隆道:“小侄倒还有些疑问。不知五叔是如何一眼,就看出那道人是个骗子的?” “这我也想知道!”朱樉也开口道。便连朱棡也一脸好奇的看了过来。“老五,你年纪轻轻,眼神也太毒了。” “那油锅滚的那般厉害,你是怎么看出它其实并不烫手的?还有,那仙长为何能六日不食?那‘追魂符’又是怎么个说法?” 被朱铁柱闹腾了一番,险些将之前那骗子给忘了。朱肃一拍脑袋,对李景隆道:“九江,还请你派人去告知巡城校尉,大索全城缉拿那个妖人。” “那人,只怕不是寻常骗子,他的手上,极可能有着人命!” 众人都是一惊。李景隆惊道:“五叔从何处得知?”怔了一怔,又忙道:“我先去报知巡城校尉要紧!”说着,急匆匆离开了雅间。 “老五,何出此言?”朱棡皱眉道。“你从哪里看出,他的手上有人命?” 须臾李景隆也回来了,于是朱肃娓娓道来,先从其他骗术讲起。什么“追魂符”“鬼影”“油锅洗手”,不过是最基本的物理化学学手段。“追魂符”“鬼影”都是事先抹了特殊的药水,“油锅洗手”其实是锅底加了大量的醋。 至于为何能六天不饮不食,朱肃才肃容道:“我原先,只以为他是用了一些障眼法的手段。哥哥们还记得他脖子上的流珠么?” “我原以为,他是在流珠里藏了吃食,借着一些手段,食用流珠里的食物度日。” “可凑近了看后才发现,那流珠的材质,颇为古怪,非金非玉,非木非石,也不像中空能藏东西的。” “且三哥告诉我,道家流珠一般为一百零八之数。我数了那骗子的流珠,却仅有一百零二颗,正好少了六颗……” “我便想起先前看过的一本书来:只怕,那流珠非是寻常流珠,而是——孩儿丹!” “孩儿丹?”雅间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从没听说过孩儿丹是什么东西,只单听这名字,便觉得莫名惊悚的紧。 “孩儿丹是何物?”李景隆问道。 “孩儿丹……就是先谋害孕妇,再用其腹中婴孩调制的一种邪物。只需食用一小颗,便可长时间不感饥饿。” “若他脖子上一百零八颗都是孩儿丹,那这个骗子,便真真是十恶不赦之辈!” “啊呀!”李景隆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何曾听过这等残忍酷烈之事?看着这一桌的酒肉,当即有些反胃。朱棡问道:“老五,这也是你从那本泰西书籍中看来的?” “这倒不是。是从我华夏一本偏门古籍《骗经》中看来的。”朱肃道。嗯,大明万历年间刊印的书,确实是我华夏古籍没毛病。 “世间竟有这样的恶徒!”朱樉拍桌而起。“早知那时,就该把此獠当场擒了!免得他再四处去制那孩儿丹,祸害百姓!” “万万不可。此獠杀了这么多人,必是亡命恶徒。”李景隆忙道。“各位叔叔都是千金之子,五叔只是用言语将其惊走,最是妥当不过了。” “若真是一个亡命之徒,又为何要找上铁柱?”朱棣早已放下了手中烧鸡。他想了一想,竟是发现了连朱肃也没注意的盲点。“若只是要骗取钱财,有制孩儿丹的本事,去抢个财主大户,岂不省心?” “又为何冒险来到应天这龙潭虎穴,花这大力气扮个什么真仙,去哄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娃娃?” 第69章 遇袭 雅间内众人齐齐一怔,朱肃心道:对呀!之前自己只想到这骗子可能是个恶徒悍匪,却没想到,这等人冒险来应天府要做什么? 就算真骗了朱铁柱,成了座上宾。靖江王府戒备森严,他就算骗得了财货,两只手又能拿走多少?靖江王圣宠甚隆,若是遭了屈,登时便能请动大兵四下围剿。 他若是求财,何苦来撩这虎须? 莫非是来杀人的?可靖江王虽然脾性孤拐,亦不过只是个不经事的少年郎。哪有什么必要杀之而后快的血仇? 莫非,其本意是要取靖江王信任,亦或是…… 意在沛公?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其中都干系甚大! “呃……”李景隆勉强一笑,打个圆场:“不论如何,这厮骗术都已被五叔识破。纵是他真的胆大包天,亦是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接下来的事,大可交与巡城兵卒。几位叔叔尽情在这里高乐便是!” “九江说的极是。”朱樉亦是定了定神,说道:“老五你识破那厮奸谋,已是莫大的功劳了!” “其余的事,也不需我们兄弟忧心。回头和爹说了,爹自然会去料理。” 于是几人都放下了这事不提。李景隆生来便八面玲珑,又有意亲近,说几句插科打诨的话,雅阁之中气氛便重新再热络了起来。 朱肃几人都久在深宫,李景隆便又说些市井趣闻,果然把四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这一番边吃边谈,不自觉就到了夕阳西下之时。朱樉一瞧外面天色,这才突然惊觉:“哎哟,都到了这個时辰!快,快,老二,老三,我们得赶快回宫了。” “今儿是我们第一次有假,若是误了内宫宫禁,以后爹必定都不让我们出宫了!” 朱棡、朱棣是一惊,三人急慌慌起身,就要赶紧入城回宫。朱肃阻拦道:“三位哥哥莫不是想直接入宫?我们出来时本是微服,没带多少侍卫。不如先回大哥那里,让太子府侍卫护送你们回宫,方才稳妥!” “等面见了大哥,再让大哥拨了侍卫,黄花菜都凉了!何须这么麻烦,让九江叫人给我们套辆车,我们直接回宫就是了。”朱樉道。 “是啊。宫禁森严,不是顽笑。这应天城乃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儿?”朱棡也说道。 朱肃却依然不放心。自己这几位哥哥说穿了,也就是十多岁的少年而已。书云白龙鱼服,见困豫且。他们身上都是干系重大的,哪里能不带护卫? 说着,便要让六名拱卫司侍卫护送他们回宫,可三人又担心朱肃安危。还是李景隆出面解围:“三位叔叔自带着护卫去,五叔便由小侄我送回太子殿下府上吧!” 这法子倒也稳妥。朱棡点头道:“如此甚好。九江乃将门子弟,身边这些人想来也是曹国公府的猛士。老五有他们护送,我们也算放心了。” 于是两拨人马便在单柳楼外分别。朱樉、朱棡、朱棣三人由拱卫司六位护卫护送,前往宫城。而朱肃则有李景隆与诸李家奴仆护着,往太子府而去。 “五叔学究天人,能多讨教几刻,实是小侄荣幸。”李家马车里,李景隆给朱肃斟了一碗茶。“听说昔日朝廷皆言北征全军覆没之时,是五叔仗义执言,一番推论,笃定我父与徐元帅必然无事。” “此言不止安抚了徐府,亦是为我李家消弭了许多乱事,小侄还没谢过五叔……” “哦?”朱肃也没想到,他那日随口安慰徐妙云的话,竟也传到李家的耳中去了。他接过那碗茶,随口问道:“李家家中,也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么?” “……是。”李景隆苦笑着点点头。“我家人口原也简单,可发达之后,也有不少幸存的李家亲戚上门投靠的。” “他们以为我爹殁了,就在我爷爷那煽风点火,想要谋取好处。得亏我爷爷是个清醒的,家里才没彻底乱了开来。” “原来如此。”朱肃点点头。宗族亲戚作妖这种事,古往今来最是常见不过了。想来那时候的徐家亦大体如此。毕竟徐家境况比李家更不堪,徐达叔叔出征以后,徐家直系净都是些妇孺…… 也难怪那日徐妙云哭的那般伤心,想来是族中乱象迭起,有人伸手欺负他们幼儿寡母。 两人正谈着,突然朱肃只觉车厢一震,拉扯的马稀律律叫了一声,竟有血溅到了门帘上来! 外头有李家家奴大声喝道:“什么人!竟敢冲撞曹国公府车驾!” 李景隆和朱肃都是一惊,只听外头有刀剑碰撞与喊杀之声。朱肃惊道:“什么?有刺客?” 伸手想去掀开车帘,李景隆忙一把拉住他:“五叔莫要乱来!万一外头有神射手,一露头岂不是为敌所知?” 说的也有道理,朱肃赶紧放弃了往外探看的想法。开口问道: “曹国公可有在外惹了什么死仇?竟有人在应天城外袭杀国公府车架?” “小侄也不知!不过我爹随着陛下南征北战,杀过的有来头的人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五叔但且放心!我那些护卫皆是训练多时的精兵!五叔且和我在此躲避片刻,我曹国公府必不会让刺客伤及您分毫!”李景隆拉着朱肃趴在车厢地板上,低声说道。 听到他说外面都是训练已久的精兵,朱肃心中稍缓。明初兵备并未废弛,若是精兵,面对藏头露尾不入流的刺客,想来是没事的。 “我今天怕不是走的背字,怎么走到哪就点背到哪。”朱肃苦笑。 李景隆尴尬一笑。他也想不通,怎么会突然有刺客袭击他李家马车的,还正好让这位五叔一起顶了雷。 两人趴在马车里细听外头动静,大概有一盏茶过后,外头渐渐没了动静。李景隆笑道:“定是我的那些护卫们,将那些刺客全都杀干净了!” 说着,扶着朱肃,得意洋洋的坐了起来。 然而屁股还没挨上垫子,就听车厢外一人冷冷道:“朱家伪帝之子,躲在车中当乌龟么?还不给你爷爷我滚下来?” “……哎?”李景隆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石化。 第70章 绑票 朱肃吓了一跳,看着旁边一脸冷汗的李景隆,低声骂道:“你丫的,不是说你那些护卫都久经训练吗?怎么这么快就全都交待了?” “不……不该呀……”李景隆也已汗湿了衣衫,口中犹自喃喃道:“那些护卫,明明是我亲自操练出来的,理当不弱于大都督府精兵才对……” “……” 朱肃简直想抽他一大嘴巴子。丫的,自己还以为是军中的精锐士卒呢,没想到是你这坑货自己操练的。你这厮自己连个靖江王府仆役都打不过,能操练出什么精锐士卒? “还不下车吗?若让姑奶奶我亲自去擒,你朱家伪帝脸上,可不好看!”外边又一道声音道。 “居然还有个雌儿!”朱肃大感意外,看了看身旁瑟瑟发抖的李景隆,暗叹一声:罢了,这大侄子是指望不上了。想办法出去忽悠一番,说不定还有个生路。 “……若有日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朱肃一边掀帘,一边心想。 这都什么事儿啊?今儿一天,破事一件接着一件。到了现在,自己竟都有些麻木了。 掀开车帘,扑鼻而来的先是一阵血腥味。只见僻静的巷弄之中,横七竖八倒了不少的尸体,皆为一剑毙命。马车前,一位高瘦汉子正用下摆擦着手中古朴的长剑,身边有一男一女两位少年,亦是手持长剑,冷笑的看着朱肃。 “啊,是他们!”朱肃瞬间认出了他们来。这高瘦汉子,可不就是方才那位用孩儿丹骗人的“仙长”?而他身旁这两個,不正是他那两名道童? “道友,须臾不见,倒是久违了。”朱肃勉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挤出笑脸拱了拱手。“道友拦车相见,想必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求财,我身上东西倒也值些财货,道友但取无妨……” 总之,先拖延时间……此地虽是应天城外,但也不是毫无人烟之地。只要有人察觉的话…… 话说,为什么李家车队会钻到这种无人的巷子里来啊! “呵,朱家伪帝的儿子年纪轻轻,嘴巴倒是利索。”那“道友”冷哼一声,随手撕下唇边假须,竟然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精壮大汉! “马叔,何须跟他废话!”左侧的少年恶狠狠盯着朱肃身上的衣衫,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一刀卸了他的脑袋,也就是了!” “不可。”右侧那个少女阻拦道。“朱皇帝的儿子,可值得许多辎重!要杀也得先换够财货再杀!” 敢情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死的。朱肃心中一寒,正想说些什么再拖延拖延,身后李景隆竟强自镇定的钻了出来:“你等莫非弄错了吗?本王才是大明吴王!此人,不过是本王身边小厮而已。” “可笑汝等草寇,连真贵人也不识,也敢在天子脚下造次!” 朱肃惊讶的转头,看见李景隆飞快的朝他使了个眼色。不由有刮目相看之感:这大侄子,虽然草包了些,在这危机关头,竟然敢以身代死! 李景隆也算是豁出去了。若是朱肃当真死在李家车架里,纵使父亲李文忠功劳再大,李家亦是败落定了。变为庶民,都算轻的。 可若是他李景隆成功救驾,他李家,就还能有与国同戚的富贵! 而且最重要的……这个娃娃终究,是自己的叔啊! “伱说,你是朱皇帝的儿子?”那少年半信半疑。“可先前,上前来坏我们好事的,分明是他!” “呵,和你等草民斗嘴,岂不脏了本王的嘴?所以本王才让这小厮出面。”李景隆强自镇定,将朱肃小小的身躯拉到了自己身后。 “哦?”见李景隆临危不乱,气度不凡,那少年人倒是信了六分。他们在人群中听到几人自称皇子时,终究离得太远,看不清那四个摇旗的到底是何人。这会儿竟摸着下巴,开始疑惑起来。 朱肃心中一喜,这小子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再说些话绕他一绕,想必就该有人发现异状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糊弄,那位中年汉子就突的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李景隆连忙拔剑,“你要干什……” 砰的一声,李景隆被直接一剑柄砸晕,朱肃正想去扶,猛的额角一痛,随即也软趴趴晕了过去。 …… ………… ……………… 咯吱咯吱,闷闷的马车行进声。 朱肃忍着头痛,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阵漆黑,手脚皆被紧紧缚住了。 略微扭了扭身体,只觉得头顶、脚底都有硬物,想略略舒展身体,都不可得,似乎是被装进了某个箱笼里。 “奶奶的,我一个穿越者,居然阴沟里翻船了……”他心中大恨,想起晕倒前最后看到的,那个汉子冲上前来打晕自己的模样,“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一个皇子,怎么就这么轻松被人劫了呢?这个中年汉子明显是个高手,又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头? “马叔,这两个肉票关在箱子里,不会憋死了吧?”只听箱子外头,那少女的声音说道。 “……这么一会,憋不死人。往前数里,就到江边了。” “到那时,我们换马。伪朝追兵就追不上咱们。”这是那位高手的声音。 “嘿,伪朝朱皇帝牛鼻子吹的,倒是厉害。我们三人不过小试牛刀,就劫了他一个儿子出来。” “也是这小子命歹,跑了那个叫铁柱的蠢货,这厮竟自己钻进袋来。”这是那个少年郎的声音。 “噤声!”中年高手道。“仔细给肉票听了去。虎口夺子,谨慎小心为上。” 朱肃正要细思,箱笼突然颠簸了几下,想来是马车越过了某些沟沟坎坎。顿时把他撞的七荤八素,额前伤口险些都再撞的烂了。 又哪还能有思考的余韵? 那三人也不再说话了,黑暗中只觉马车疾驰而过,晃的朱肃在箱子里只欲作呕。现在他倒巴不得自己再被敲上一下了。敲晕过去,也好过在这境地里颠来颠去、受尽苦楚。 被关在里面度秒如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吁”的一声,马车似是停了下来。而后眼前一亮,那少女的脸出现在了箱子口:“呀,这肉票竟被颠醒了。” “醒了也好,自己爬出来!从今往后,还有你许多好处呢!” 第71章 落水 朱肃被绑着手脚,塞住嘴扭着身子装在箱子里,身子麻痹不说,更是被颠的头昏脑涨,哪里还能自己爬出去?只在箱里试着挺了两下,就再也动不得了。 那名高手汉子倒也没难为他,一伸手,直接将他提溜了出来。朱肃这才发现如今夜已黑了,此处也不知是什么荒郊野地。眼前除了三匹被那少年牵来的马外,便只有远处的那一条大江,被月色辉华映衬的闪闪发光。 “快走,等上了船,才算安全。”汉子背着长剑,三下五除二,把朱肃像捆死猪一样捆在马屁股上,然后提起另一口箱子里的李景隆,捆在另一只马的马屁股上端。李景隆似乎被敲的狠了,这会儿竟还是没醒,朱肃颇为他担心。 然而这些强人可不懂何为人性化绑架,汉子一剑插进拉车的马的屁股,那马痛呼一声,跌跌撞撞往一条岔路跑去,留下沉重的车辙。 而后他翻身爬上李景隆那匹马,招呼道:“一人一匹,快些。” 那两个少年少女点点头,少年爬上朱肃的这一匹,少女则是爬上唯一一只空马,三人快马加鞭,往江边疾驰而去。 这一颠,险些又把朱肃剩下的半条命给颠没了,好不容易等着浑身不再晃荡了,竟是已到了江边。那汉子嘬起唇来,对着江水吹上一声,夜里呼啸的江风,霎时将这一阵哨音送出老远。 “……奇怪了。老吴叔怎的没来?”耳听前边马鞍上的少年郎嘟囔道。 那汉子脸上也是一紧,又是嘬唇一吹,哨音送出更远。 又等了一会儿,却依旧只有浩浩江水奔流不绝,并没有看到本该在此接应的船只。 “……老吴只怕是折了。此处不宜久留,还是赶紧……”汉子沉声道,话还没说完,脸上已是一震。 路口,一连串火把组成的长龙,正飞一般的朝这里疾驰而来。 “不好!是卫所的骑兵!”那少年吓得面如土色,少女也是一惊,呛啷拔出了腰间长剑。 汉子赶紧调转马头,准备钻到旁边的山丘上去,只听两声弓弦震响,草丛里射出两支利箭来。一支利箭射那汉子的马,另一只却是射朱肃这匹。汉子武功虽高,马术却是不精,箭矢从马眼贯入,登时死的不能再死。 倒是朱肃这边那少年猛一勒马,马儿人立而起,躲过了这支冷箭。只是险些又把朱肃给颠了出去。 “贼子!休伤我弟!”后边,响起的却是朱标的声音。 “大哥!”朱肃大喜!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温文尔雅的大哥,竟然会是第一个追上来的。有心呼喊两声,奈何嘴巴被塞得紧紧的,只发出了几声“呜呜”的声音。 身后的追兵须臾便到了。朱肃看到,自己的大哥朱标穿着一身甲,骑着马跑在骑兵队伍的最前头。义兄沐英手中拿着一柄长枪,护在朱标的身旁。 朱标带来的骑兵呼啦啦把三匹马团团围住,兵士们手中的火把,照的这夏夜江边如白昼也似。 朱标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马后的朱肃,顿时目眦欲裂,大声喝道:“悖逆贼子!安敢这般对待我弟!” “速速放了他!孤或可饶你九族,一条生路!” 朱肃从小到大,从没看见过自己这大哥气成这般模样。只见他愤怒的以手戟指那汉子,脸上的气势,便是比自己的亲爹朱元璋,都不遑多让! “呵,朱明太子,好大的威势。”两名少年少女面对这情景,禁不住有些面露畏缩,那汉子却已爬起身来,只是冷哼了一声,抬起下巴睥睨着朱标。 朱肃却看到他嘴唇轻动,对着后方偷偷说道:“你两快走,我来殿后。” “可是马叔!”少女似乎还在迟疑。 “妹子,马叔已没了马,本也走不得了!”少年却是忙不迭拉住了少女。又转身对姓马的汉子低声道:“马叔放心,我家哥哥,不会忘了你的大恩!” “……”姓马的汉子不答,只看了一眼那个少女。而后转过头看着朱标:“想要我放人,倒也容易。” “我之所以劫人,所求不过是财货。只需太子殿下能拿出黄金……两……” 他说道几两时,声音故意一含糊,朱标这边忍不住便要侧耳细听,趁着这机会,那汉子突的踏步上前,拔剑要刺朱标! “贼子敢尔!”沐英大喝一声,立即策马向前,要用长枪架住汉子长剑。 骑兵们亦是大惊,有的忙不迭想将朱标围住,有的急慌慌就要去杀大汉,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大汉猛的朝后大喊一声:“快走!勿回头!” 少年带着呜呜乱喊的朱肃,拨马便要逃走,少女不舍的看了一眼汉子,也调转了马头。 眼看朱肃就要被带走,朱标忙大声道:“别管我!先救五弟!” 可那大汉仍自不要命的朝朱标方向进攻,众骑兵焉有喘息之机? 沐英忙抬起手上手弩,想一箭射往少年后心,那汉子眼见不妙,长剑呼的丢出,竟将手弩箭矢凌空截了下来! “五弟!”朱标惨呼! 朱肃心中也是一凉,眼见那少年带着自己已跑到了江边,大哥朱标和义兄沐英的身影也越来越远…… 突的旁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呀”声,一個小小的身体从斜刺里冲了出来,猛的撞往那少年的马腹! “什么……”少年猝不及防,那身影虽小,力道却是极大,奔马被这么一撞,竟直接向着江边礁石处倒了下来。 朱肃只觉屁股一痛,已是被倒下的马摔在了地上,眼前一张脸飞也似的爬到了眼前,不由的一惊:“狗儿?怎么是你?” 小太监狗儿撞倒了奔马,忙掏出匕首,三下两下将绑在马后的绳索割断。那少年被倒马压着了马腿,仰天痛呼不绝,马晃悠悠爬了起来,他犹自疼的在地上打滚。 “走!”还是那少女,年纪轻轻马术竟也惊人,一矮身捞起那少年,狠狠瞪了地上的朱肃一眼,两人立刻往道路深处奔去了。 狗儿为朱肃除了绳索,那边也已将那汉子擒住了。朱标骑着马跑到朱肃身边,一个滚鞍下了马来,推开狗儿,抱住朱肃上下察看: “五弟,五弟!你没事吧?” “大哥,我没事……”死里逃生,朱肃只觉浑身酸软。看见大哥朱标这么着紧自己,饶是他两世为人,心里也不由得涌出一抹有人可依赖的安全感来。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朱标几乎要垂泪,他抹了抹眼角泪花,挤出一抹微笑来:“你若有事,我又怎么向爹娘交代?” “太子闻伱出事,差点急着连靴也不穿,就要带兵来找你。”沐英从后边走了过来。“幸好还来得及。得亏一名拱卫司军校,在望楼上瞧见他们马车可疑……” 朱肃望见这位义兄也是面露担忧,便也勉强朝他笑笑。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脚上恢复了知觉,勉强站起身来。 “哥啊,这些贼子是什么来头,你那边可有头绪?”江风一吹,乱糟糟的头脑顿时也冷静些许。朱肃开口问朱标道,从这些人之前的话中看,明显是冲着自己老朱家的身份来的。又口口声声伪朝伪帝。 难道前元在这中原大地上,竟然还有余孽? “还能有谁?左右不过是些想要撼树的蚍蜉!”朱标冷哼道。他跟着老朱观摩国政已久,如何不知道大明四处,还有不少胆大包天的悖逆乱民? 原以为不过是些癣芥之疾,没想到竟敢来天子脚下撒野…… 冷冷看了身后一眼,那大汉浑身伤痕累累,已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如今被五花大绑着,擒在两名军士手里。 “这些事,交给大哥和爹处理便好。咱们这便回家,先给你收拾一顿好吃的。” “也不在家里做,大哥亲自去酒楼里,给你点最好的!” 朱标摸着朱肃的头,礁石上,两名兄弟兄友弟恭,江边则月色正浓。两兄弟的影子映在江里,和谐的像幅水墨画。 朱肃正想点头,余光里看到那本该晕过去的大汉眼睫毛略动了动,心里不禁一惊,忙伸手要去拽朱标。 “大哥小心……” 朱标一愣,只觉身侧一阵大力传来,那伤痕累累的汉子不知何时挣脱了那两个军士,双腿一蹬高高跃起,一头撞在了朱标侧腰…… “扑通”,朱肃终究没扯住朱标,朱标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落进了礁石下映着明月清辉的江水里…… 第72章 朱肃昏迷 皇城,奉天门。 此刻已是深夜,本该早陷入夜的寂静之中的皇宫,此刻却被无数火把照的通明。大明皇帝朱元璋背着双手,在门前来回踱着步。身旁站着一脸担忧的马皇后、李景隆的爷爷右柱国李贞一干人等,以及一脸颓然的朱樉、朱棣、朱棡三人。在奉天门之侧,六位身穿便服的拱卫司侍卫五体投地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老朱从奉天门往外远眺,远方不断有火把组成的一条条火龙,正络绎不绝的往城外而去。就是没有几个回来的。他心中逐渐焦躁,突然走到那几名拱卫司侍卫面前,一脚一个将他们全数踢翻:“混蛋!连个人也护不周全!咱养你们拱卫司又有何用!” 几名侍卫不敢反抗,只再度跪伏下来,口称万死。一旁本在指挥搜寻的拱卫司指挥使毛骧,闻言连忙上前跪了下来:“臣万死!是臣调教下属不力,方出了这等纰漏……臣万死!” “万死万死!万死就能让咱的老五回来吗?”老朱恨声道。 想再骂几句,余光瞥见外头有一個火把的光点,正从外往内疾驰而来。其余光点都是由里而外,唯有它是由外到里,尤为显眼。 “莫不是有了消息?”马皇后也是心急如焚,忍不住向前几步,却走得太急,险些摔倒在了地上。老朱忙一托发妻,自己迎了上去,大声道:“可是老五有了消息?” 那骑士一勒缰绳,滚鞍下马,禀道:“回陛下,太子殿下与沐将军,已救得吴王殿下回返。着末将先行一步禀报!” “好!”老朱面上大喜。“还是标儿和英儿两个,更靠得住!” “我孙儿呢?”已是老态龙钟的李贞柱着拐,上前几步追问道。 “李小公爷并无大恙,只是被贼人摔了下腿。”那骑士道。“另,沐将军让末将奏请陛下,先行备好御医。” “五殿下的情况……有些不妙!” “不妙?”李贞的心放下了,老朱的心却再度提了起来。“老五怎么了?” “五殿下他……为救太子殿下,落了水……”那骑士想了想,似乎极难说清其中事由经过,便言简意赅的说了几个字。 “老五……救标儿?落水?”老朱却是一愣,随后一头的雾水。不是标儿引兵去救的老五吗? 怎么又变成老五救标儿了? 正待细问,只见外头,已有一条火把长龙飞速驰至,远远已能听到沐英的声音:“让开!让开!挡路者杀无赦!” “回来了!”老朱一喜,也顾不上细问,忙带着这一大群人,火急火燎的下阶相迎。 第一眼就见朱标裹着数层衣袍,瑟瑟发抖,发梢面上犹有湿迹。不禁心疼道:“老大?你怎么这般模样?” “爹……爹,别管儿子,快请……御医!”朱标说道,声音颤抖,似乎被冻的狠了。老朱还没反应过来,旁边马皇后却悲呼一声:“肃儿?你怎么了肃儿?” 那边沐英已跃下马来,手里抱着的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人,不是自家老五又是谁? 老朱平日里,见惯了此子明明是孩童,却总是故作一副大人模样;也见惯了他自曝穿越者后,神情得意一副小觑天下人的样子,兴冲冲的指点江山。 可是,却从未见过他这般虚弱的样子! 此时的朱肃面若金纸,嘴唇却已发着紫色,眼帘紧闭,早已人事不知! 本该已是铁石一般的帝王之心,此时却是被狠狠一揪! “老五,你怎么了老五?”朱棣反应最快,手脚并用冲到朱肃面前,伸出手就想将他晃醒。刚刚还一起吃肉聊天的亲弟弟,须臾不见,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起开!”老朱一把将乱来的四儿子推到一边,从沐英手中接过朱肃。“御医!快!宣御医!!” “老五若有三长两短,咱要所有御医,全给他陪葬!!!!” …… 皇城中的乱象持续了好一阵子,皇帝几乎发狂,皇后无法理事,最后还是太子朱标强撑着病体发号施令,宫人们才能继续各司其职。此时的乾清宫外,马皇后、朱元璋并一众朱家儿子们,正焦急的等在外间,等待御医施救的结果。隔着一扇屏风处,几乎全太医院的御医全都来了,正一边为朱肃施展针,一边低声议论着病症。 过了好一会儿,太医院老态龙钟的李院正才慢慢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老朱连忙站起:“咱的老五如何了?” “禀陛下,五殿下本就血行不畅,周天不调。却又落入寒水,更添滞碍……”老太医摇头晃脑,正待将病因都细细解释一番。 此时的老朱哪耐烦听这个,怒声斥道:“哪那么多屁话!你就直说,咱的老五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陛下,端看五殿下能不能熬过前几日……”老院正犹豫道。 “什么?”朱樉当先拍桌而起,指着老院正鼻子骂道:“有人和本王说过,你们这些太医,在宫里素来只肯拿出五分手段!” “必然是伱这老杀才不肯尽力救我弟弟!滚回去!我弟弟要是救不醒,教你看看我朱樉的宝剑锋不锋利!” 平日里一向斥责朱樉待人过苛的老朱,此时竟也并未拦阻。只是冷冷的道:“老二说得对。若是老五有个三长两短。” “朕,诛你九族!” “陛下!陛下啊!”老院正忙五体投地,连带着后头那一堆老的少的的太医们,也哗啦啦跪了一大片。老院正只觉窦娥都不带这么冤枉的,怕不是外头夜色已然飞雪。苍苍白发的头已一下一下磕在了地上:“陛下啊,老臣何敢不尽力,老臣已尽了全力啊!” “实是,实是五殿下身体本弱。” “老臣虽是医者,可医者……不医命啊!” 说罢,又梆梆绑叩头不绝。 “重八,不可难为了太医们。”还是马皇后强打精神,安抚了即将暴怒的朱元璋。“李院正素有功劳,平日里肃儿又对他素来敬重。于公于私,他们都没有对肃儿留手的道理。” “是啊陛下!五殿下天生奇才,对老朽等太医亦能折腰相待,偶有一二妙论,更是让我等于医道一途上,豁然开朗……”李院正悲声道。 “说句悖逆的话,老朽素来……素来将五殿下,视作忘年交般。” “五殿下出了这事,老朽只恨,只恨自己不能改换生死……” 说罢,泣不成声。 老朱沉默了。他知道,自己这五儿子素来敬重太医,还未在大本堂那会,亦经常去太医院和这群老太医们混做一处。老太医们亦是喜欢这位没有架子的皇子,此番他出了事,太医们想来也没有藏一手的道理。 可是,为何老五竟还不醒来? 医病不医命,莫非咱的这个儿子,命中注定是要死的吗? 想到这,本该才是壮年的老朱,竟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马皇后忙扶住了他,见他缓了过来,才温声对太医们道:“麻烦你等,务必要将肃儿救醒过来……” “也不必再跪着了,肃儿身体沉重,该去查医典的,便去查医典。需要煎药的,也烦请你等为肃儿煎药。” “不拘什么名贵药材,只要有效,只管提出来。便是翻遍整座应天府,本宫也给你们找来!” “是,是,多谢娘娘!”太医们千恩万谢,三步一叩的出去了。 “还请娘娘注意……五殿下此时,需要静养。”李院正走前犹豫了一会,还是扭头嘱咐道。“只需一二人陪侍便可,千万莫太过喧闹。” “本宫知晓了。多谢李院正。”马皇后点头。 乾清宫再度陷入了寂静。 过得一会,一家子人移动到了外间,独留马皇后一人在内间照顾朱肃。老朱方才开口:“标儿,你和咱说说,老五为何会弄成这副模样?” “你是去救人的,又为何自己落入了水中?那通讯的,又为何会说肃儿为了救你,方才落进水里的?” 朱标本呆呆的看着屏风后的朱肃,此时,方才转过神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已撕心裂肺咳嗽了起来。还是沐英扶住了他:“陛下,太子殿下亦受了寒。” “还是由我来说明这个前因后果吧。” 第73章 阴云遮月 夜色清寒,老朱也没心思点灯。他见沐英神色有异,老朱顿时便晓得其中有不对的地方,便打发朱樉朱棡朱棣三人,送大哥朱标回去歇息,好独自与沐英密谈。 “英儿。”见其余人都下去了,老朱这才问道。“究竟是什么情状?” “义父,是这样。”沐英拱了拱手。“先时,我与太子殿下截获了消息,本已在长江边截住了贼人。” “可那伙贼人,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其中有一位猛士,舍命断后。还趁太子不备,将太子撞落河中!” “猛士?”老朱眉头微皱了皱。“你和标儿,是带着数十员大都督府精锐的。有他们护着,便是战阵敌营之中,也可冲上几个来回。” “此人当真如此厉害?比之遇春如何?” “虽无常将军勇猛,亦有十之四五。”沐英道。 沐英本身亦是武艺非凡,能得他赞一声猛士,必然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人物。 可有这等身手的人物,在芸芸众生之中,便如同羊群之中杂了一只猛虎、星海之中悬着一轮皓月,断没有籍籍无名的道理。 纵然只有已故的常遇春一半勇猛,亦已是了不得的人杰了! 而且还敢劫持大明皇子,冒犯大明朝廷…… 朱元璋的脸已然黑了下来。 除了自己那些老对手的余孽,又还能有谁,能御使这样的人杰? “看来,咱前些年,屠的还不够干净。大明境内,还有不少的魑魅魍魉。”老朱阴沉的说道。 “拱卫司……也该变一变了。” 沐英低着头。身为大都督府都尉,他先前便已知道,老朱打算赋予御前拱卫司更多权力,将其打造成一个类似于秦之黑冰台、唐之不良人那样,甚至更有过之的机构,并以此掌控大明全境。 只是因为诸事繁杂,又千头万绪,故而未能着手。 今日帝京之中,出了这样一系列的大事,皇帝对各司各部不满,也属应当。 接下来,拱卫司以天子爪牙的身份重新横空出世,想来已无可阻拦了。 “既然是标儿落水,那为何,肃儿却变成了那样?”朱元璋继续问道。 “你等没拦住贼人,让他伤了标儿,已是大罪了。莫要告诉咱,那贼人伤了标儿之后,你们还是没制住他,让他又伤了肃儿!” 沐英一听此言,冷汗涔涔而下,当即从椅子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儿臣未能护住太子殿下,却是万死!” “只是……肃弟他,却是自己跳进江中的……” “自己跳进去的?”老朱一怔,一脸疑惑。“怎么会?肃儿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肃弟……应该是想救太子殿下。”沐英开口说道。“不过,儿臣却觉得有些诡异。” “那时,太子殿下虽落水,可七月江水并不寒冷湍急,落水的位置水也不深。更何况那时,殿下的一只手,已攀上了岸边的一截树枝。” “我等见了都是大定,便连太子殿下,亦是连呼无碍。因我等皆着甲胄,不能浮水,因此儿臣便想脱去身上甲胄,下水救护太子殿下。” “可不知怎的,肃弟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间面色青紫,如见鬼怪,而后就扎入了水中,想把太子殿下拉上来。” “可那时他被绑缚许久,又一路颠簸……自己反而没了气力,才变成了那般模样!” 沐英述说的过程中,老朱始终眉头深皱。等他说完,老朱又思索了许久,方才半信半疑的开口道:“你说,肃儿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才下水救护标儿的?” “是。”沐英点头。“儿臣一直关注着肃弟,他先时还只是一副担心神色,可瞬息之间,突然就变了脸色……” “您让儿臣关注肃弟平日之异常,因此,儿臣看得很清楚!” 老朱站起身来,心里有了一个极不好的猜想。他就着月光踱了几步,猛的转头:“英儿,你觉得,老五那时,是想到了什么?” “儿臣……不敢猜。”沐英依旧单膝跪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老朱又走了几步,步伐越来越烦躁。 “你哪里是不敢猜……伱这是要咱来猜!” “你刚刚说,标儿分明并无大碍,老五却突然极其的紧张关切。” “甚至于,忘了自己境况,也要跳水相救……” “老五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据他所说,我大明后世之历史,他已尽皆烂熟于心……” “……莫非……” 他猛的停下,脸上神情已是惊骇莫名。 “莫非,是因为他想到了标儿……会因此而死?” 沐英不答,依旧深低着头。 老朱浑身一凛,立刻就想去看看朱标,沐英突然开口道:“义父不必忧虑,我已为太子殿下把过脉了。” “寒气并未入体,只需将养几日,必然无虞。” “嗯?那,老五怎么会……” 老朱抬出去的脚又顿住了。略微一想,脸色又是一白。 “莫非……是水?” 在历史上,标儿是死于落水? 必是如此!要不然,本就并不深冷的江水,为何又会让素来晓事的老五大惊失色,拼命救护? “义父,请恕孩儿多言。”就在老朱惊疑不定之时,沐英开口了。“肃弟既是穿越者,义父就没问过诸家人之生死寿命么?” “这……”老朱面色不豫。“咱先前还疑心老五身份,若他是個妖人,必然会以死生、后世之事蛊惑于咱。” “此类妖道,历朝多见。他所说又总真假难辨。” “就算是咱,若是他有意蛊惑,只怕心中也会有疙瘩。更何况,他总言称后世之君如何悖逆,安知是否想让咱先有了废储之心,他好窃据大位?” “既然问了不如不问,咱便干脆不问了。只待事实先明晰了才是。” “容孩儿再多说一句。”沐英闻言,立刻膝行几步,面上满是替朱肃感到的委屈,大力叩首道:“五弟愿不顾自身安危,以身回护太子殿下,兄弟亲情可昭天地,断不会是什么乱国妖道!” “孩儿斗胆,请义父以亲子心腹信之!五弟非只知前后百年之事,其胸中韬略,更是世所罕见!” “若是五弟有幸能够回缓,还请义父,千万不要见疑于他!若是……若是亲生父母兄弟,皆防其如防妖人,五弟一颗赤子之心,必会被您伤透,自此再不敞开心扉!” “他敢将他最大的秘密告诉您,就是打心底里信任您,信任您这个生身的父亲,能成为他这个当世之异类,最大的依仗啊!” 沐英大声道。他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在兄弟们纷纷奔走玩耍的时候,却独自爬上屋脊,呆呆看着天上云卷云舒的小小身影。 从那时小孩儿的眼中,丝毫看不到对眼前这个世间的眷恋。 就如同,一个一心求死的孤儿…… …… 沐英这一番话,说的本该心如铁石的洪武大帝朱元璋,猛的连退了几步。 素来粗枝大叶的老朱,此刻却猛然想起,想起自五年前病愈之后,自家的小五儿稚嫩的脸上,偶尔会出现的那一抹寂寞孤独的模样……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觉醒了宿慧的时空旅人,一个当世最大的异类,在午夜梦回之时,又怎么可能不害怕、不孤独,不会觉得心中压着千万斤的重担? 那日在东阁中,老五自陈自己是穿越者时,一脸畅快自在的模样。当时老朱只觉得此子不庄重,难堪大任。 此时再度想来,老五那时的做派,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个扛了五年的沉重秘密,终于从肩上卸下;因为有了父亲作为倚靠,而如释重负;因为有了信任的人能讲述那些心中的秘密,而不再孤独…… “咱……咱……”想起自己对老五那样百般的提防,还让标儿和英儿去监视他、找他的马脚,老朱心里就觉得揪的厉害。 “而且,义父,孩儿还想到一事。”沐英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在月色下,带着一股子诡异的恐怖。“肃弟自五年前病愈之后,就极为关心干娘的身体。见她做些重活,便动辄发怒。” “此前出宫之时,更是叮嘱樉弟棡弟他们,务必百般照料干娘,不可使干娘过度操劳。” “孩儿之前,也只以为是肃弟心存仁孝。但如今想来,这会不会是……” 沐英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老朱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他的心神,顿时陷入了一种极大的恐慌之中。 “你是说……这是因为……” “老五他……预先知道了……咱的妹子……” “会死??” 应天皇城之上,一抹硕大无比的阴云,遮住了本该皎洁的月色。 第74章 一梦六百年 人生在世,谁没有一死呢?朱元璋不是历史上那些昏庸的帝王,他深知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他求过神,拜过佛陀,可他的亲人还是一个又一个的死去了。那個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仙,没有佛陀,依靠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最终只会被恶人欺辱至死。而唯一能靠得住的,就只有自己。 他从一个化缘的和尚,不断奋斗,最终成了这片华夏大地上最伟大的开国帝皇,一开始只是因为有一股不想死的执念而已。不想像自己的父母那样被元庭的狗官害死。他疯了一样的学习、成长、衡量,攥取一切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知识和资源。后来有了妹子,他又有了家,执念就变成了护住妻子和未来的孩子们,为他们打出一方能活下去的土地。 再后来自己成了皇帝,执念就变成了护住自己麾下的百姓,为子孙们传下一个铁桶般的大明帝国。 归根到底,其实他还是那个朱重八,那个因为曾经没了家,而倍加珍惜这个家的朱重八。只是朱重八如今变成了朱元璋,而这个国,在他登基之后,也已经成了他的家。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死。在他想来,自己能为子孙多操劳几年便算几年,等天命到了,自己就直接把担子交给标儿,然后一命归西。死的时候,最好妹子还活着,能死在她的怀里。然后标儿在床头哭,自己就看着他笑,老子给你留的家底够厚啦,好好忙活就饿不死你,你个龟儿子有什么好流泪的? 就和那些忙活了一辈子,挣出几亩田来传给儿子的农民一样,知足了,没什么牵挂。 可……妹子会死?标儿……也会死? 老朱考虑过自己的死,可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家人会死。 咱是皇帝,咱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咱朱家已经不是凤阳的一户任人欺辱的破落佃户了。 咱的家人……怎么可能还会死? 他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被烈日炙烤的那天。他身上穿着的不是龙袍,而是用破烂的麻布绑成的衣衫。手上拉着一张破席子,席子上是他爹妈的尸身。他找遍了整个世界,却找不到一块地给爹妈下葬。 忽然爹妈的样子一变,变成了标儿和妹子的模样…… 眼看老朱竟颤抖了起来,沐英忙起身扶住了他:“义父!您……” 他从未看见过老朱这样虚弱无助的模样,急急说道:“义父!您回回神啊!太子殿下和干娘都还在,一切都还只是孩儿妄加揣测!” “您千万不可因此伤了龙体啊!” 老朱被晃的回过神来,面前仍旧是乾清宫华丽的宫室,饱经风霜的脸却早已老泪纵横。 忽而听到外边一阵慌乱,马皇后高呼的声音传来:“重八,重八,你快来!肃儿他!” “老五!妹子!”朱元璋浑身一凛,胡乱抹了把老泪,大踏步跑了出去,只见太医们撩着袍子往朱肃那里跑,宫女太监们已经顾不上宫里的规矩,全都乱成一团。 “妹子!”老朱猛地冲了进去,马皇后的那张脸,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可看到她脸上的慌乱和无助,又让他内心重重揪起。 “重八!你看看肃儿!快啊!” 床榻上,朱肃浑身发紫,脸颊反浮现出两抹可怕的陀红,正一脸痛苦惊恐的抽搐着,额上还肉眼可见的冒着热气。李院正惊惶道:“不好!这热要是退不下去,五殿下恐怕就危险了!” “快!施针!灌药!你等不是太医吗!”老朱拎起了李院正的领子。 “针已施过了,并无效果,药……五殿下紧紧咬着牙关,压根灌不进去!” “且就算灌了进去,等药效化开,也已来不及了!”李院正艰难的道。 “咱不管!若是老五有个万一。” “就诛伱九族……不,咱要诛你十族!”老朱愤怒的声音如同魔道修罗。 “……陛下,陛下,臣有主意了!”在十族的压力之下,老院正终于灵光一闪。“五殿下曾经教过老臣一个退热的法子,以烈酒擦拭手心足底……” “那还不快去!来啊!烈酒!把宫里的烈酒全搬过来!快!!”老朱哪耐烦听他絮絮叨叨的解说,将李院正一抛,高声喊道。李院正赶紧去准备准备棉布等需要的器械,宫女太监们则是一窝蜂的跑去取酒,乾清宫中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狗老板,又……他娘的喂鸡汤……”床上的朱肃微弱的呻吟道。 “老五,说什么?爹娘听着……”老朱和马皇后赶紧伏到朱肃身前。 “我的脑子……淦……好乱……我……到底是谁……” “大哥……别……你……别死……” 这一句呢喃,听得老朱和马皇后心都化了。马皇后早已泪流满面,猛的抱住了不断抽搐的朱肃:“小五儿,小五儿,是娘对不起你,你这样孝顺乖巧,娘却还疑你……” “娘……你,别……别走……别……别离开我和父皇……” “娘不走,娘哪都不走,娘就在这儿陪着你。”马氏紧紧搂着自己的小儿子。 老朱原本还陷在深深的愧疚感中,闻言却心中一个咯噔。老五梦到了什么?难道说……是想起了未来妹子的死? “好侄子……你很好……你手上……尽是我们这些亲叔的血………” “你是要将朱家……斩尽杀绝……” “我……只想当个闲王……为何逼我……为何逼我……” 朱肃继续喃喃道,马皇后悲不自胜,抱着朱肃只是大哭,哭的几乎昏厥,自是没听到朱肃在说什么。朱元璋却是将耳朵凑到了朱肃的唇边,自然听了个真切,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将朱家斩尽杀绝?是谁?是谁敢这么做? 好侄子?是谁?我朱家日后,竟出了杀叔的逆侄? 我朱家,竟会骨肉相残? 老朱如坠冰窟。此刻真想晃醒朱肃,彻头彻尾的问个清楚。心中更是悔恨之前疑心太重,没将后世之事仔仔细细问个分明。 “老四……你变了……” “我……我已老了啊……为何还要忌惮我……” “……朱祁镇……你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也有脸复辟……” “……刘大夏……你是万古的罪人……” “……莫杀张太岳……他在为我大明……只手补天啊……” “……朱由检……你已经尽力了……天杀的野猪皮……” “……好啊……好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康乾盛世……” “……慈禧……老子非把你卖进丽春院……” “……八国联军……” “……甲午海战……” “……七七事变……” “……诸君……救我中华!” “……中华……共和……万岁……” 朱肃的声音越来越弱。老朱趴在他的唇边,唯恐漏过哪怕一个音节。但朱肃的声音最终化作了一连串毫无意义的低喃。在梦中,朱肃仿佛从头到尾,亲历了一遍未来的世事浮沉。 他这一梦,六百年! 老朱自然是不懂的,他努力将朱肃说的每一个字统统记住,心中却依旧满是雾水:老四?老四怎么了?莫非日后,他敢欺负老五这个亲弟弟? 刘大夏……又是谁?如钱谦益那样的奸臣吗?慈禧?莫非是个臭名昭著的毒妇? 朱由检……想来便是崇祯了。可朱祁镇……这又是谁?是哪一代的大明皇帝?还是复辟的? “老五,快醒醒!快醒醒!你可不能睡啊!”老朱流着泪晃着自己的小儿子。这个小儿子的安危,已经不是只事关他自己了。 他现在,一身系着整个朱家未来百年的兴衰! “酒来了!”李院正和几名扛着酒的太监冲了进来,老朱忙闪到一边,焦急的看着太医们手忙脚乱的对朱肃施以急救。 第75章 字辈 一通忙乱之后,李院正抹了一把额上的热汗:“恭喜陛下,恭喜娘娘,五殿下这法子果然神效,如今已开始发汗了。” 老朱看着榻上的朱肃,先时烧的那么厉害,却是一滴汗也不流。此时已是出了满头满身的汗,面上的陀红也降下去了,身体也不再抽搐。 “老五何时能够醒来?” “这……禀陛下,还需看五殿下自己的造化。”见老朱又要发怒,李院正忙补充道:“不过有了五殿下自己的退热秘法,至少不再会有方才那般危急的情况了。” “不过还是要小心,务必要有人随时看护五殿下。若是再如刚刚那般烧一次,即使救回转来,怕也会烧坏了脑子……” “老臣这就去给五殿下再煎一副药。陛下,娘娘,还请准许老臣暂且告退……” 听到之后不再会有危急,老朱面色才略微放缓。听说可能烧坏脑子,又马上紧张起来。马皇后更是浑身一颤,紧紧抱着朱肃软软的身躯不撒手。 “老五……”老朱走到朱肃榻前,脸上既是心疼,又是愧疚,又有着疑惑。沉声说道:“老五,你可务必要好好醒来。” “咱命令你……不,算咱求你,千万,千万要安然醒转啊……” “重八。”马皇后嘶哑的声音响起。“重八,你说,这会不会,是我们做爹妈的不信小五儿的报应……” “妹子,你胡说些什么?别乱想。”老朱连忙安抚她道。自己的妹子很可能会先于自己而去,这让老朱无比害怕她因此伤了身子。 他挤出一抹微笑:“肃儿先前最是关心你,伱若是胡思乱想伤了身子,肃儿醒来,必然怪咱。” “好了,你也先回宫歇息吧。肃儿这里,便由咱看着……” “不。肃儿没醒,我便一步也不离肃儿。”马皇后摇摇头,声音虽然哭的沙哑,却是斩钉截铁。 她轻轻将朱肃放在枕上,轻抚朱肃的脸,低声道:“重八,我方才寻思,今日的事实在是异常。这会不会是地府的无常判官,发觉了肃儿没喝完孟婆汤,故而才弄出那些事来,要拘肃儿回去。” “我等做父母的,本该守着他,护着他,不让他受一点伤害才是。可我们却疑他、堤防他,暗中见弃于他……” “他这一点魂灵,又没了我们做父母的守护,才……才被那些拘魂无常觅得了可趁之机……” 这一番话,说的老朱也是汗毛倒竖。他站起身来:“不!不可能!即便真有阴邪小鬼,又安敢对咱的子嗣如此!” 可心中却是越想越怕。自己的儿子都有宿慧、自称是穿越者了,如今看来也绝不会是什么夺舍附身。那么就算真有奈何桥、孟婆汤、六道轮回,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既然真有地府,那么,若真出了这样一只漏网之鱼,地府会不会真遣了小鬼,来收自己儿子的魂魄? 念及此,老朱猛的窜出几步,从前厅剑架上拔出一柄长剑,然后飞快回到了妻儿榻前。执剑指着虚空喝道:“魑魅魍魉!安敢伤吾后嗣!” “若敢近前,定教你魂飞魄散!” 一众宫女内侍见老朱状如梦魔,都吓得不轻。老朱虎目一瞪:“看什么看!” “去取帷帐来!将此处团团围住!决不能被鬼怪寻到了去!” “闲杂人等,若敢靠近,杀!” “取灯烛来!朕要此处日夜皆如白昼!去传应天所有和尚道士,尽至宫中做法,为吴王祈福!” “是,是!”一众宫女内侍忙不迭的去了。老朱犹自不放心,拄剑护在榻前:“妹子放心!咱接下来就守在这里了。” “古有尉池恭秦琼二将震慑鬼神,咱朱元璋杀伐一生,也不会比他们两差到哪去!” “绝不会让那些邪异有一丝可趁之机!” “重八……”见丈夫关心则乱,马皇后不得不强打精神拉住了他。“你万万莫要如此……你如今是皇帝,朝廷诸事皆离不得你,如何能一直守着肃儿?” “肃儿由我来守着……你国事繁重,万莫熬坏了身体。标儿樉儿他们,还都指望着你呢!” 这话说得老朱心里一颤,忙打断道:“如何就指望着我,该是指望着我们夫妻两人才是!” 然而话虽如此,夫妻两终究还是守了朱肃一夜。次日一早,老朱唤来沐英守在朱肃门外。毕竟宁可信其有,沐英年少征战,身上的杀伐气也是极重的,若有神鬼必然难近。 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帷帐,老朱从乾清宫走了出来,等在门外的朱标朱樉几人忙围了上去。“爹,五弟他……没事吧?” “暂且无事……”老朱看着朱标,只见大儿子唇色仍旧苍白,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担忧关切。 “……标儿,你也落了水,如何还在这里着风?老五无事。咱拼尽全力,也要护他周全的。”他拉住了朱标的手,想起这位大儿子在历史上很可能也命不久矣,不由得心里一软。 从父亲口中得知朱肃暂且无碍,朱标兄弟终于放下了胸中的大石。看老二老三老四三人搀着朱标离开,老朱心中一动,“老四……” “爹?您叫我?”朱棣转过身来。 “……无事,搀着你大哥吧。”想了想,老朱还是对他摆了摆手。手心手背都是肉,老五那句话又是没头没尾,还不知道是不是老四未来当真欺辱了幼弟。 还是先等老五醒来吧。 眼看朱标上了抬舆,老朱唤过身后的二虎:“二虎啊。去,让工部把太子府的所有水坑、水潭尽都填上!” 二虎一愣,填太子府水潭?这……不会坏了风水吗?但转念一想,应该是陛下深恨两位皇子落水,恨屋及乌了。心想也好,是该让陛下出了这口胸中郁气,陛下乃是人皇又何须顾忌那些风水只说。领命而去。 老朱呆呆看了看身后的乾清宫,有心再回去朱肃身边,又怕发妻心忧自己废心再劝。想着去坤宁宫小憩,又心事重重的睡不着,想了想,朝内侍招了招手,决定摆驾谨身殿处理政务。 到了谨身殿,翻了几本折子,只见尽是些之乎者也之词,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将手中折子一丢:“来啊!将这些统统送至内阁!此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内阁与中书省自处理了便是!” 内阁已历练了一些时日,也是时候该分担一些政务了。 堆积的奏折被搬往了内阁,老朱坐在空空如也的谨身殿里,脑中不由的回转着朱肃方才吐露出的话:“妹子和标儿……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是老五的哪一个侄子,做下了杀叔的恶行?” “老五口中的‘老四’究竟是不是棣儿?还有那个朱祁镇,究竟做了什么……” 心中正咀嚼着,外头响起了一名内侍的通传:“陛下,礼部送来了您之前吩咐的‘皇明诸代字辈’排单,特来奏请斧正。” “哦?”老朱一愣,猛然想起来,这是那日得知了标儿将有后嗣之后,自己一时兴起,让礼部事先拟好朱家子孙字辈排序的名表。 意图让除了长孙朱雄英外的朱家后人,皆按他拟好的字辈取名,图個万世吉利。 “取进来!”老朱命道。左右自己脑中此时也是乱的很,正好看看礼部取的字辈是否妥当,就当换换脑子…… 第76章 暴怒! 很快,那份所谓的辈谱排系,就呈到了老朱的御案前。 “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 “唔,不错不错。” 老朱微微颔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对啊……朱祁镇、朱由检……这辈谱排系里,没有祁字和由字啊?” “莫非,这辈谱最终被咱否了?拟的挺好的啊。” “又或者,是老大的后人不孝,胆敢悖逆咱拟的排系?” 一边疑惑,一边往下默念。渐渐就念到了第四条。 “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 “嗯?” “祁见祐,翊常由!” 有祁字,又有由字! 朱祁镇,朱由检,都对上了! “老四!” “是老四的后人!” 洪武大帝戎马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可却从未如此震惊。手中写着排辈的折子,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顷刻间便想到了,历史上的大明发生了什么。 “二虎!二虎!” 门外刚从太子府回来的二虎,闻言立刻飞奔进来。只见老主板浑身颤抖着,用喉头深处的声音咆哮道:“去!去传老四!让老四,立刻来此处……” “不,去宗祠……让老四,不,押着老四……” “立刻来宗祠见咱!!!” 随着开国大帝朱元璋的暴怒,还未天光大亮的皇城又剧烈的战栗了起来。老朱连抬舆也不坐了,气冲冲大步流星的就往太庙宗祠处而去。一大群太监宫女追之不及,只能带着各种抬舆仪扇,在后面气喘吁吁的狂追。 朱棣与诸兄弟在宫中正歇息着。他们在乾清宫外守了一夜,终究是老朱担心他们身子,将他们打发回去休息了。 宫门未开,故而朱标也和朱棣一起寻了处偏殿休息。四人才刚躺下没一会,便见二虎亲自领着人敲门进来。“四殿下,还请移步太庙。陛下宣召。” “爹?”朱棣揉揉惺忪的睡眼。“爹叫我做甚?不是刚让我们回来吗?” “明天行不行?” “四殿下还是快些走吧。”二虎为难道。“陛下他不知为何……大发雷霆。” “末将伺候陛下多年,从未见过陛下发那么大的火……” 朱棣听闻老朱怒了,不由得条件反射般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思考起这几日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出格之事,但左思右想,却并无头绪。 “既然如此,你便速速去吧。”朱标也爬起身道。“父皇既在太庙召你,必然是有什么要事。我也与你同去。” 等到了太庙,见宫女内侍都离得远远的站着,二虎亦不敢靠近,只让朱标朱棣自己进去寻老朱。到了正堂,只见宗祠里点了几支蜡烛。几缕寒风吹过,照的上头的祖先排位明暗不定。 朱元璋站在供桌之前,连背影都似乎散发着森森寒气,等朱棣喊了一声“爹”之后,更是带着森然杀气转过脸盯住了他。把朱棣吓唬的连退了好几步。 朱标忙扶住了朱棣,见朱棣脸色一片惨白,心中有些不忍,对老朱道:“爹,何事也不该这么吓唬老四。他年纪尚轻,如何经受得住爹您的虎威?” “你还护着他!你还护着他!”见朱标还上赶着劝自己,老朱更是火冒三丈。一甩手,把那一册辈谱排系的折子,丢在了朱标的面前。 “这是什么?”朱标拾起折子。 “这是咱之前,让礼部拟的后世子孙辈谱排系的名单。以后,你等的儿孙,皆需以此辈谱取名。”老朱冷冷的道。朱棣也偷眼去看那折子,可看来看去,也不知这份折子有什么和自己相干的。 “伱两都是知道老五的事的,咱也不必隐瞒。方才,老五病重呓语,嘴里吐露出了一些后世之事。”老朱的声音越发阴沉。 “后世有个皇帝,叫朱祁镇。而那个亡国的崇祯,大名唤作朱由检!” “朱祁镇?朱由检?”朱标一愣,正想细问,身旁朱棣已经“啊!”的一身,瘫倒在了地上! “呵呵,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老朱如同一尊魔神,带着硕大的阴影逼近了朱棣。 “好一個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 “老四,你说,在你心底,有没有想过取你大哥而代之,换你来坐上朕这个皇位?” “爹!我没有!我没有!”听到老朱都自称“朕”了,朱棣大惊,连最后一点点的困意都吓醒了。他的反应也快,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爹!孩儿只想做个燕王,为爹和大哥镇守北疆!” “孩儿对您和大哥忠心耿耿,对皇位没有丝毫的觊觎之心啊爹!” “哼,忠心耿耿。”朱元璋却不放过他。“若是你大哥他,今夜就这么没……没了。” “太子之位空悬,你朱老四向来心比天高,还会不会觊觎这大明皇帝之位?” “大哥……没了?”朱棣一愣。心思不由得也开始转了起来:若是大哥当真没了,二哥那性子,定然当不了皇帝。老三向来和我对着干,他能当得我为什么当不得。老五……老五只想当个闲王,那……又为何不能是我…… 见他不自禁犹豫了刹那,老朱更是血贯瞳仁。“好哇!好哇!你竟真有……真有此等悖逆之心!” “咱……咱打不死你!打不死你!” 说着,抽出腰间的腰带,对着跪在地上的朱棣就是一顿猛抽。 “爹,别打!别打了!”本在一旁愣神的朱标赶忙拦住了老朱。龙袍的腰带又厚又重,只抽了三下,朱棣的衣衫就已然被抽烂,却依然不敢起身,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着四儿子凄惨的模样,老朱心中一痛,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标儿你还护着他!若是还容着他,谁知他日后还会不会有悖逆之心!” “你知不知道,他干出来了什么事!肃儿说……肃儿说他临到老了,还要被这逆子欺辱,他的儿子,还会将咱的儿子们通通杀尽啊!” 一发掘后世皇帝是朱棣的子孙,老朱自己就将朱肃说的那些话全串上了:老四必然是得位不正,故而才压制其余的兄弟。老五说他有一个侄子手中沾满亲叔的血,老四的儿子,可不就是老五的侄子? 若不是皇帝,又如何能够欺辱、杀害宗室藩王? 第77章 悲哀的朱棣 “孩儿安敢!孩儿安敢啊!”朱棣赶紧跪正身子,咚咚又是磕了几个响头。 “莫说大哥如今仍旧安好,便说孩儿与五弟,素来手足情深。当哥哥的本该保护弟弟才是,若是日后孩儿还去欺辱五弟,那岂非不配为人?” “是啊爹。”朱标也说道。他一边用手在老朱背后顺着气,一边劝解着老朱。 “小五昏迷不醒,定然是爹你听从岔了。再说了……若是我真的,真的有个万一,那么兄终弟及,也属常情……” 说到这,自己也觉得有些不靠谱。这兄终弟及,也该先轮到老二才是。莫非老二老三两个,也统统早早就归天了? 哈,哈……怎么可能? 见老朱依旧愤怒,朱棣也是一肚子委屈。自己怎么知道,大明后面的皇帝就变成高瞻祁见祐了啊? 但此时必须想個解释的法子。 “爹,定然是……是儿子的后代,出了忤逆不孝的悖逆!” “必不会是儿子,儿子忠心耿耿,如何会做那等叛逆之事啊爹!”朱棣悲声道。 “爹,老四说的有理。”朱标也再度劝道。“这些事,还是先等老五醒来,问个分明……” “哼!”老朱也被说动了。确实是自己的脾性急了一些,高瞻祁见祐……那朱祁镇,论来都已是老四的第三代子孙了。或许,真是老四的后代出了不肖子孙,也说不定。 “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咱便先告诉了你。”老朱道。“便是老大真有什么万一,咱这位子,也是老大的儿子的!” “即便是兄终弟及,也绝对轮不到你朱棣!看看你那些子孙,都干了什么破事!” “修道的嘉靖,做木匠的天启……” “这大明江山,就是被你这一支给败的光的!” 朱棣深伏着头,只觉得心里说不清的委屈。后人闹出来的破事,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也不必你来镇守北疆了。过些时日,咱就剥了伱燕王的名号,为你重新择一个富裕的内陆封地。” “哼,镇守北疆的燕王……让你得了兵权,好夺嫡篡位吗?” 轰的一声,朱棣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不让他有兵权……这岂不是说,他这辈子,都没法同冠军侯那般,驰骋漠北,封狼居胥了? 当不当皇帝不要紧,可不让他上疆场…… “爹!”朱棣忙抱住了老朱的腿。“爹!孩儿向您保证,孩儿绝不会觊觎皇位!” “您不能这样对儿子啊……至少,至少允儿子随军出征……” 他从小到大,最大的执念,就是上疆场征战,学霍去病那般封狼居胥,做一个真正的英雄。 现在阴错阳差,却失去了前往北疆,施展生平抱负的机会。 朱棣安能不惊骇惶恐? 见四子哭的凄惨,老朱亦是忍不住心头一软。若是,若是老四不再有后嗣,那倒是可以…… 不,想什么呢,我朱元璋,又岂能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老朱重新硬起心肠,闷声道:“不论是你,还是你后嗣所为,你都休想有掌兵的机会!” “具体如何,还是等老五醒来再说吧。”朱标接着老朱的话劝道。“事情到底如何且尚未明朗,爹不可不教而诛。” “哼!”老朱闷哼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冷冷的对朱棣道:“你今日,便跪在祖宗灵位前思过吧。” “什么时候消了那非分的心思,什么时候再起身来!”说着,一拂龙袍,大踏步去了。 朱标回头看了朱棣一眼,心知这样的结果,已是老朱留了情了。要想为四弟讨回封地,还需从老五那里着手。他蹲下身,对朱棣道:“老四,你且先在这里。此间都是我朱家祖宗,你无须害怕。” “便当做,是为五弟向老祖宗们祈福吧。莫要怨爹,爹也是因为未能知道完全,才只能一棍子全都打翻。” “你的事……全都系在老五的安危身上了,明白吗!” 朱棣如死灰的眼中,渐渐开始重新明亮:对啊,若是老五醒来,解释清楚的话,自己依然有希望能在燕地就藩! “我知道了!我一定全心求着祖宗保佑老五!”朱棣点头道。又嗫喏了一会,开口对朱标说:“大哥,我绝对不会造你的反!” “我知道。”朱标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却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老五那样拼命救我,莫非,我真的是个早夭的命? 我若是死了……老四的后人,真的会……真的会将其他朱家的人统统斩尽杀绝吗? 自己的那些弟弟们,都会…… 这么想着,脸上不自禁的就泛起了阴霾。拍了拍朱棣的肩膀站起了身,追着老朱的背影出去了。 见大哥脸上也有着阴霾,十来岁的朱棣只觉得如同被世人统统抛弃了般。祠堂中阴风吹晃了蜡烛,让朱棣觉得份外阴寒。他不自禁抱紧了身子,心中却已经恨起了自己那个胆敢篡位的“不肖子孙”来。 “祖宗在上,若我朱棣当真注定有此悖逆子孙,我宁愿此后不娶妻、不生子。只要能让我征战沙场,便是马革裹尸,我也甘愿……”说完心里一酸,不禁想到:“若是我死了,爹和大哥他们,会为我难过吗?” “老五啊……你快醒过来吧……” 朱棣一边念叨着,一边跪坐在蒲团上,朝着祖宗排位虔诚的磕起了头。 那一边,朱标已经追上了老朱。在他身边低声问道:“爹何故那样苛责老四?事还未明,不若等老五醒转过来,问明了经过原委不迟。” “咱怕的……就是老五醒不过来啊……”老朱皱着眉,脸上的沟壑似乎一夜间又深了几分。“太医说了,老五昨晚能抢过来,已是得天之幸。” “若是再来一次,很有可能便要烧坏脑子……” “也是咱咎由自取,疑他,防他,他若真想弃咱而去,也是平常……” “爹!怎能说这样的话!”朱标忙道。 老朱疲惫的摇了摇头。只觉得纵横征战那么多年,也及不上今夜这般疲累劳心。 他不着痕迹的抹了抹泪花。道:“老五,是上天降下来,让咱纠正后世之漏误,振兴我朱家大明的啊!” “可惜咱没抓住机会。” “若老五能够醒转,咱一定永不生疑,真心待他!” “可惜,老五那一肚子的后世历史,咱却因多疑不敢多问……” 话说到这,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老大!” “我听人来报,老五在你府上时,写下了不少笔记手稿。” “那手稿……其中会不会就有后世之事?” 第78章 毛骧! 忆起手稿的老朱当即就想动身,亲自前往太子府西院。却被太子朱标拦住了,言道父皇万乘之躯一夜未眠如何能够奔波,还是由儿子来为父代劳。老朱虽也心疼朱标身子,但老五的手稿干系重大,让其他人去取他还真放心不下,也只好遣了御车送朱标回太子府,让他在太子府中好好歇息了。 随后老朱便回到了东阁。这一夜千头万绪,精神虽然仍自亢奋身体却难免有些疲累了。正揉着太阳穴时,只见外头一个身影叩拜道:“臣拱卫司毛骧,参见陛下!” “进来罢。”老朱眼也不抬的仍旧揉着,如同一只在巢穴中歇憩的暴龙。毛骧却不敢大意,进殿来到老朱的七步之外,而后再度跪下。 “讲。”老朱的声音如古井无波。 “是。”毛骧面露惭色。“臣万死,追查刺客至城东二百里处时,刺客弃马乘舟,顺江而下。拱卫司追之不及……” 说到这里,毛骧心惊胆战的略略抬眼,老朱已放下了揉着太阳穴的手,可脸上竟意外的没有半分怒色…… “顺江而下……”老朱自言自语着。“呵,苏州……” “陛下圣明!那船,正是往苏州而去!”毛骧连忙捧哏。 “看来与咱之前所料不差。这伙子刺客,果然是张士诚的余孽。”老朱冷笑一声。“也只有咱的这些老对手,手下才仍有着那样身手的悍将!” 张士诚的余孽,找上了文正的儿子铁柱…… 老朱可没忘了,昔日朱文正因为气他未筹其功,一怒之下暗通张士诚的事。 自此之后,文正的儿子铁柱,便与朱家离心离德。莫非张家余孽,想要以此关系,控制、挑拨铁柱,来让大明发生内乱吗。 张士诚、陈友谅,明玉珍等人,是曾经朱元璋最强大的敌手。陈友谅的儿子陈理、明玉珍的儿子明升投降大明,如今分别封了归德侯、归义侯。此二子不堪大用,早已被他朱元璋吓破了胆,陈汉、明夏两拨余孽失了少主这个旗帜,自然也不足为惧。 可张士诚兵败之时,他的两个儿子可是跑了的,如今仍旧是不知下落。张士诚的那些旧部,拥立少主在大明境内搞风搞雨,也是寻常。 且张士诚在苏州经营多年,民望极厚。苏州如今虽附大明,不少士绅百姓却仍旧怀念张士诚,时常聚在一起谈论:昔日张家在时如何如何。后世苏州话中的“讲张”,意为与人闲聊谈天,便是典出于此了。 若是要在大明起事,张家必然以苏州为根据地发展势力。 “……你等拱卫司密探,重心多放置于长城之外,却疏忽于掌控国内了。”老朱说道。毛骧浑身一颤,一個头磕在地上不敢多言。冷汗已顺着下颌流了下来。 老朱则继续悠悠的道:“汝等不止需明确掌握草原动向,我大明境内,亦不能马虎。” “苏州有此逆党,汝等有不察之过。” “臣惶恐,臣万死!”毛骧瑟瑟发抖。 老朱并未看他一眼。而是自顾自走到了一副【大明全境舆图】之前,说道:“如今的拱卫司,不甚趁手。咱有意,改组拱卫司。” “你下去后,便去征选军中的忠诚清白子弟,补足人手。自今日始,非止北疆。所有大明境内城塞、集市、寓所、街坊,皆需有汝等明探暗哨之踪迹!” “各大官员、勋贵的官署、田宅等,汝等亦要安排密探。” “总之,不论天下事之大小、明细。” “咱,全都要掌握在手才行,你明白了吗。” 毛骧早已听的愣住了。陛下……陛下这是要以拱卫司为线,借之以摆布天下? 这……这得需要付出多大的力气,才能做到? 可只要能做到,这便是滔天的权势!陛下让拱卫司来做这件事,那么自己这个拱卫司指挥使,岂不是也要随之水涨船高,成为陛下御前炙手可热的新贵? “臣,领旨!”毛骧重重的磕下头去。浑身已激动的颤抖。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进宫,不仅没有因办事不力而受罚,反而被赐予了这样天大的权力! “既然要汝等做成此事,那‘拱卫司’这个名字,便也不再适宜了。”老朱低头想了想。“赐汝等着飞鱼锦服,以彰身份。准汝等佩绣春宝刀,以显武功。” “自此之后,汝等便称为‘锦衣卫’吧!” “汝锦衣卫第一件要务,就是要将这些张家余孽统统挖出来,明白了吗?” “是!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敢不为陛下效死!”毛骧高声道。 老朱摆了摆手,将满腔激动的毛骧挥退。 他的双眼,仍盯着舆图上的“苏州”二字。 “张家……咱可没那余韵,去陪你们这些跳梁小丑耗着了。” “来啊,拟旨!” 一旁侍立的内侍忙传来笔墨。 “写:因归德侯陈理、归义侯明升日间颇多怨言,郁郁不乐。此童孺之辈,虽言语小过,不足一问,但恐为小人瞽惑,不能保始终,宜处之远方,则衅隙无自生,可始终保全矣。” “故遣此二人往高丽驻居,赐高丽国王纱罗文绮四十八匹,俾其以善待之。” 自有代笔之人为老朱书写好了圣旨。老朱看了之后点点头,玉玺大印一盖,陈理、明升这两个曾经风光的老对手后人,此生便注定要在高丽那蛮荒之地,留学留到老死了。 大明如今,正是该以全力,寻觅突破皇朝三百年魔咒之法的时候。这些隐患虽只是藓芥之疾,老朱也不耐烦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至于陈理、明升到底有没有怨言,是不是被冤枉的,又有谁会在意呢? 老朱不会在意,历史也不会…… …… 又在东阁中思虑许久,到了午时了。眼见外头已下起了雨,一抬抬舆终于到了东阁殿门口。太子朱标抱着一箱笼走了进来,对老朱道:“爹,我将老五的手稿都带回来了。” 老朱精神一振,赶紧接过那箱子。正想打开,又记起了什么般转头吩咐道:“汝等都退下,未有传召,不得打扰!” 等人都退了差不多了,方打开了那口箱子,朱标十分谨慎,怕雨湿了书稿,箱子里又用油布包了一层。老朱心中夸了长子一句,将书稿取了出来。里头已被朱标分成了三份。朱标解释道:“老五书稿纷乱,儿臣一边收拾,一边将其略微整理了一番。” “这第一堆尽都是文字。第二堆,则是文图并有。” “至于第三堆,尽是些怪异符号,儿臣完全看不明白。” “我大明后世之事……儿子翻阅过了,里头似乎并未载录。” 第79章 技术之领先 “并未载录?”老朱深深皱起眉毛来,先翻看起第一堆,自己的五儿子不知为何,写字从左往右,诸多字眼比划等,还多有错漏,可谓错字连篇。老朱只能勉强看懂一些。 只见这一堆纸中,大都是一些后世的话本故事、诗词歌赋,偶尔还夹杂着某些写着“天使萌”“三上悠亚”等意义不明的字句,看的老朱和太子朱标一头雾水。 这些诗词歌赋之中,虽有不少的惊世之句,但此时的老朱并无闲心他顾。终究词句再好,也不过闲时聊以消遣罢了,如何与天下大事并论? 第二堆纸,却是许多图纸稿件。其中有怪模怪样的、类似火铳的玩意儿,还有拱形的石头窑、如桶一般的炉灶,以及一些高山、日月星辰等等,尽是些怪模怪样的玩意儿。因为其上多有奇怪的符号标注,两人依然还是看不懂。 第三堆纸,则是写的最端正的一堆,是规规矩矩从右往左写的,字体也是正儿八经的瘦金体。老朱略略翻看了一番,这似乎是一本术算之学,其中仍有许多符号,读之甚耗心力。 “这老五,不将最关键的大明历史记录纸上,尽写这些无用之物作甚!”老朱将那叠纸往桌上一抛,语气痛切。 朱标却将这些纸反复观看。这些乱页尚未装订,朱标又并未深入学习过术算,因此看起来十分吃力。但他深知,这本书在五弟朱肃心中,定然比大明的历史更重要百倍。 “爹。我与义兄沐英在府中时,曾听过五弟说起过。” “制度之于天下,便如流水之于水潭。” “若制度万古不变,正如深潭止有死水,久之必定生臭、腐坏。” “唯有时时注入活水,方可永葆澄澈。故而,父皇应该求的,不是能行万世的制度,而是源源不断的‘活水’。” “哦?”老朱来了兴趣。“昔时也听老五说过,没有什么制度能万世不易。咱虽也听进去了些,可……如今离明末尚有数百年。” “若是不从制度着手,咱如何能掌控那数百年之后的乱局?莫非,如之前的那些昏君那样,求长生吗?” “自然不是。”朱标摇摇头。“五弟曾经,问了我等一个问题。他说:我中原华夏者,文明也。塞外胡人者,野蛮也。何以我等华夏民族千年传承,如此伟大,却总需举全国物力,以抗北疆胡人?” “莫非,我等华夏民族,其实弱于蛮族否?” “你怎么答?”老朱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正了正身子,正襟危坐。 “孩儿认为,那些塞外蛮族,不过逞凶一时。不见昔日之匈奴、乌桓,而今安在哉?而我汉民,虽历百世,传承不断。便偶有神州陆沉之大难,亦定然会有如爹您这样的人挺身而出,冲开汉民之天。这便是我等文明强于野蛮之处也。” “好,说得好!”老朱一拍桌子,大力赞道。“塞外胡人,不识礼义,不敬祖宗,又安能懂得什么民族大义?彼辈一亡便亡,我辈却能始终屹立不倒,便是此理。” “是的。孩儿正是这般认为。”朱标点头道。“可其实,这个回答却是回避了五弟所问的核心根本:为何我华夏民族打起仗来,总不是那些塞外胡人的对手?” “故而当时,孩儿只是缄口不言。五弟便再问了:为何昔日周朝之时,我等华夏先祖,一诸侯国便可四逐蛮夷,扩土开疆。先秦之时,更是只一支强军,便可令北方千万胡人丧胆。” “那时民风彪悍,岂是今日可比。”老朱道。 “孩儿亦是这般回答。”朱标道。“可五弟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观点。武器代差。” “武器代差?”老朱皱起眉头。 朱标点点头,随即将何为武器代差,一点一滴向老朱复述后。接着说道:“儿臣后来细细思量,感觉不止武器,其他诸般事务,亦有代差之说。” “如三皇五帝之时刀耕火种,一亩地产粮唯十余斤而已。诸代先贤钻研之下,粮产数倍于三皇时,同样大小的土地,能养活更多的百姓。故而我汉民之势日众于野蛮也。” “如上古之时,百姓以草叶兽皮为衣。遂有嫘祖缫丝,方有‘华夏’有别于蛮夷左衽之由。若无先祖智慧,我等如今俱着兽皮矣。” “如上古之时,车马不便。始皇书同文、车同轨,开山越河,遍修驰道,方有如今我华夏四通八达、具有诸番。此亦代差也,上古之不能比。” “这些代差归而总之,肃弟称之为‘技术’。技术之领先,方是文明对付野蛮的最强利器。我观肃弟这些手稿,高深奥妙,非凡人所能一窥。” “既然将其写出,必然是肃弟认为最最不能遗忘的事务。” “这些手稿……只怕就是,我华夏日后诸多技术发展之基础!” “哦?”老朱眯起眼睛,半信半疑。“听上去,倒颇有道理。” “但肃儿写的这些东西……里头这些黑的白的,鬼画符也似。哪有人能弄懂这些劳什子?” “儿臣闻诚意伯刘基学究天人、贯通古今。左右这些手稿又不涉及我大明日后之事,不如请诚意伯来,请他解读一二,如何?”朱标建议道。 “有理!”老朱也是精神一振。若真能从这些纸堆中弄出所谓的“武器代差”,能痛打北元一番,也是不枉了。三百年后毕竟尚远,灭了北元这个强邻,才是护住如今大明国祚的头等大事。 宣口谕的宦官冒着大雨出了皇城,没多久,老朱父子就听到外头传来层层通报:“禀陛下,诚意伯已候至东阁之外。” 老朱忙宣其进入,刘伯温(刘基,字伯温)见礼毕,正待问明老朱之意,便看到上首老朱向他招手:“刘先生,且近前来。” “咱听闻你学究天人,这些纸张上的东西,不知你可能看得明白?” 刘伯温一愣。还以为老朱起了考较自己的心思。他自认通读诸子百家,于各派学术都有自己的见解,故而只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靠了过去。 可只是看了那桌案上的图纸第一眼,就险些将眼眶里的眼珠子给瞪了下来。 “这是……以山阴量万仞高山?啊!取升斗之水以量黄河?” “这张是……牵星术?这個又是……” “此皆天下不世出之奇术也!陛下何处得知?” 第80章 开宗立派 这一张张图纸,便如一座座宝山,让刘伯温欣喜若狂。可当他想要细细观之,却又发现虽有一二文字识得,可多数符号都如天书一般。 空有宝山,却不得其门而入。 “陛下,这……这是何方高人所绘?臣恳请陛下告知,便是山高海远,臣亦愿前往,但求高人传道解惑!”此时的刘伯温只觉心痒难耐,颇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感。 “这高人……只怕刘先生是寻不到了。”老朱面色古怪。指了指这些图纸,“刘先生,这些图纸,真有你所说的那般重要么?” “当然!”刘伯温神情一肃。“此皆不世出之术也!如这量河之术,晓之可治黄河;牵星术,晓之可远航于海;量山术,用以制舆图则足以丈量天下……咦,这些是?” “水泥?此是何物?玻璃?莫非是琉璃吗?竟可用砂砾烧就??” “这是……炼钢炉?从未见过此类形状!” 刘伯温又在纸堆里翻了起来。每看一页,面上就流露出惊奇之色。心中的求知欲望亦是愈发强烈。 老朱与朱标对视一眼,心中也是难掩惊骇。治河?炼钢?丈量天下?用砂砾烧出琉璃?这些皆是国之要术也!一人得之,便可名扬青史。一家得之,便有十代富贵。一国得之,便多一柄重器! 老朱忙将那些书稿拢起,从刘伯温手下抢了过来。自家老五的学问,那就是老朱家的学问,岂容他人染指?在这个敝帚自珍的时代,学问,可都是家族最珍贵的财产。 后世的学问,既然从我家老五手下写出来,那就是我朱家的学问。 纵然我朱家是皇家富有天下,这东西也不能随便糟践,就这么被你姓刘的偷学了去了。 “啊!陛下……”刘伯温脸现幽怨。“何如此之速也?且容老臣再看一眼……” 不理会受委屈小媳妇一般的刘伯温,老朱自顾自将这些手稿统统收起。既然已知道其价值,回头等老五醒转之后,或是让标儿找几个翰林分头研究下便是。见刘伯温满脸不舍,朱标忍不住的心下好笑:想不到这位一直都是一副智珠在握表情的刘先生,竟露出这样的表情。 面上却仍恭敬道:“刘先生,这里还有一份手稿,还请一观。” 刘伯温接过手稿,这一篇手稿,正是朱肃写的一本算数入门。刘伯温略略翻了翻,眼睛便是一亮:这本书,毫无疑问是一个全新的算学体系。其对算学的理解,已超越古今诸多大家远矣。更重要的是,这本书中的许多符号,与那些图纸上的尽皆相同! 而这本书上,不乏对那些符号的解读运算。很明显,想要看懂那些纸稿,这本算经乃是基础! 将自己的推断一说,老朱与朱标瞬间重视。取过纸稿一看,确实,上面的符号等等皆有注解。以之推入,之前那些纸稿便可看懂了! “此乃奇书也!若是照之钻研,到了最后,只怕这天地万物,皆可以算学推算!”刘伯温看着写着‘面积公式、体积公式、浮力公式’等公式的那一页,不由惊叹道。 “此法,乃以算学格物之法也!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刘伯温已经不止是如获至宝了,简直如同骤然得闻大道的信徒一般兴奋莫名。 虽然匆匆之间,这本书只看懂了只言片语。但已经给他指出了一条此前从未想过的道路:朱子所谓的“格物”无法靠顿悟得知,却可依靠这门神奇无比的算学,来算出这些蕴藏在天地之间的至理! 这名传此奇书给陛下的高人,必定与此前料定北征局势、出内阁之策的奇人,是同一人。 要不然,陛下身边,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同时多出两位如卧龙凤雏般的奇才? “陛下!”刘伯温干脆一撩袍袖,拱手正色道:“臣斗胆,再次请陛下为臣引荐这位高人!” “刘基虽不才,愿拜此高人为师,以得闻此大道之一二!” 这话一出,朱标一脸震惊,老朱也是满脸不可思议:“刘先生,不至于吧?” “不过是一本算学,何须如此折节?” “不然。”刘基面色一肃。“此乃足以开宗立派之大道!陛下安能如此小觑!若是运用得当,利国利民亦只是牛刀小试而已。自朱子论道以来天下学问已如一潭死水。如今难得有这一缕活泉臣又安敢不珍之重之。” 开宗立派!那自家老五,岂不是要成圣?老朱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这些东西并非无用,刘伯温乃天下学问最高之人,他既称这学问足以开宗立派,那定然是真的足以开宗立派。悲的是自家老五此刻却躺在床榻之上人事不知。若是有個万一,自己岂不是没了一个既孝顺又能造福大明万代的好儿子。 “陛下……”见陛下面色纠结,刘伯温还想再求。只听老朱说道:“刘先生不必多言了。你……断不可能拜那高人为师。咱骤然间有些不适,刘先生且先退下吧。”纵然刘伯温拜师自己儿子很给朱家长脸,但若真这么办了,老五必定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还是且先瞒着罢。 刘伯温还想再求,已入宝山又如何舍得两手空空而回。可看到太子朱标在一旁默默摆了摆手,就知道今日事不可为。只好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心中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见这位高人一面。 “标儿,今日你也辛苦了。常氏还有身孕,你便先回去吧。”老朱道。 “……父皇莫要忧思过甚。五弟吉人天相一定会安然醒转的。”见老朱一脸愁绪,朱标便知道父亲是担心五弟了。劝解了几句发现无效之后,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而后道:“爹,儿子便先告退了。” 出宫回太子府去了,常氏担忧的一夜未睡,确实不能让其独侯于府中。 “开宗立派,又能知过去未来……”此时的老朱,只觉得不信任朱肃是此生办的最为昏聩的一件事。若是老五有个意外,自己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个儿子,还是一个能成为宗师、为朱家挣到万世声望的大才,更是一位能为大明纠正漏误,让他这个大明皇帝永远英明神武的保证。 还有,自己的标儿和妹子…… 念及此,老朱便也坐不住了。先将书稿亲手锁在了柜中,而后径直出了东阁,往乾清宫而去。 左右如今也无心国事。多看看老五,说不定老五如今,已经醒来了呢? 第81章 柳树皮 朱肃自然是未醒的。太医们使尽了手段,朱肃依然高烧未退。老朱与马皇后在榻边看护了爱子整整一日,直到晚间,老朱方被马皇后劝到了外间偏殿休息。 第二日,阴雨绵绵。乾清宫中,因拉上了层层的帷幔,从外往内看去,只觉层层叠嶂,丝毫看不透里头人影。门口沐英依然顶盔掼甲,强打精神的与二虎一同守卫在宫门口,足足有两日未曾休息,让他回去他也不听。外头,朱樉朱棡两人竟也到了。沐英见老朱醒了,忙要躬身施礼,被老朱扶起:“如何?老五现在怎么样了?” “虽未加重,高烧仍旧未退,且说胡话。”沐英一脸悲伤,他也想不到这莫名其妙的,自己的小义弟只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这样。 “老五身子本来就弱。被水这么一激,想来也是旧疾复发……”朱棡摇摇头。朱樉更是恨声道:“都怪那个朱铁柱!若是无他,今日我们也不会摊上这档子事!” “若无你等怂恿老五出门,老五能变成这样吗?”看着朱樉将责任全推在朱守谦身上,老朱不由得愠怒。虽他心中也怪朱守谦性情孤拐,因此为恶人所趁,间接害的朱肃下水。但朱守谦亦是朱氏血脉,且朱文正止这么一个儿子,他又如何忍心看着他与自己的儿子相恨相残。 “守谦近日,似乎身体亦是抱恙。那孩子性子倔强,却是不愿意到宫里让太医看看,只是自己在民间寻医找药。”沐英告诉老朱道。朱棡也想起来了:“对了,那时那个骗子,便是假称要为铁柱做法祛病的!” “还能在城外扎帐开坛,料无大碍。”老朱道。且先放上此孺子一放。拱卫司已将刺客之事通知了靖江王府,纵然这孩子再孤拐,也该知道害怕了。 说完便掀开帷帐,往里去探望朱肃了。身后朱棡嗫喏了一声,本想问问朱棣何时能从宗祠出来,可看爹面色烦躁,竟是不敢细问。 哎……待会再让小厮,给老四送些吃食进去吧。估计一时半会,爹不会放过他。 也不知,老四到底为何惹怒了爹。问他,他也不说。 再加上老五先前,说从大本堂找到了奇书……自己昨日找遍了大本堂,也没见有什么泰西古本的。总觉得老五言尽不实。 再加上老五落水后,老四便被莫名其妙关入了宗祠……这两個兄弟,似乎瞒着他和老二两个当哥哥的,有了什么大秘密。 朱棡有一种被排挤的失落感。 …… 内室,太医们正团团围着朱肃施针,朱肃身子上的银针插的密密麻麻,偶一抽搐,便是银晃晃的一片。马皇后早已熬的双眼通红,却依旧执着朱肃的手,分秒不忍放开。老朱看得心里生疼,拿过马皇后的手,动情道:“妹子,你且去休息一会吧!老五平日,便最担心你。若是你也出了事,教咱父子如何忍心?” “重八,我如何能睡得着……”马皇后只摇摇头。“小五儿纵然迷糊了,昨日还能口口声声唤着我,唤着标儿的名字。今日却连话也说不出了,我如何能睡得着?” 老朱心中更是沉重。他越发笃定,老五一直呼唤,是因为这两个人,他最是关心。他说的“别死”,并非只是因梦中恶魇,而是因为,这两个人在他所知的历史里,是会先他而死的! 事尚未断,他不忍告诉发妻。可老五不醒,他如何知道发妻与大儿子是因何而死,从而防范于未然? “李太医,肃儿究竟何时能醒?”老朱实在是闹心,眼见太医们一脸惶恐的停下了手窃窃私语,便开口问一旁的李院正。 “……陛下,老臣无能,五殿下虽未再如前夜那般遇着险关,但高烧却始终未退。” “臣等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却,却始终无法……” “再这么下去,纵使五殿下能够醒转,只怕脑子,也承受不住长时间的高温……” 说完,跪伏于地。 这一番话,说的老朱忍不住暴怒。只是任凭老朱如何以九族相威胁,甚至上脚踹了,李院正与太医们,依旧五体投地的跪伏在地上,任其打骂。 这是,真的尽力了。 “重八,莫要怪李院正了。”到得此时,却是一直垂泪的马皇后拉住了暴怒的老朱。她擦了擦泪,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里作为东宫娘娘的那份冷静。只是面上却仍有着掩盖不住的悲戚:“肃儿本在五年前就该熬不过来了。必是他舍不得父母,故而向天再借了这五年。” “事已至此,重八,万不可再给肃儿造杀孽,让其背上业孽不得安宁。李院正等人如此年高,这两日却日日守护在肃儿榻前,一刻未曾离去。非但不该责罚,反该嘉奖才是。” “娘娘……臣等无能。”太医们大为感动,不由放声大哭,朝着马皇后叩起头来。“臣等无能,未能助娘娘救回五殿下……” 李院正更是放声大哭:“小友啊,你贵为皇子,却不嫌我这老头子鄙贱,缕缕折节下交,老头子空学一身医术,却……救不了你!” 这一团哭的,倒如同朱肃已经死了一般。惊的外间沐英、朱樉等人也闯了进来。 他们也不明所以,见这些太医哭成一片,兜着头就一起哭。 …… “内个……老李头……” “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下……” 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便连近在榻边的朱元璋也没有听到。一颗心全系在朱肃身上的马皇后却是听到了,忙蹲了下来趴在朱肃耳边:“肃儿,肃儿,伱说话了?” 全场霎时一静,几名太医没收住声,被老朱一眼差点瞪的魂飞天外。老朱也连忙趴了下来,夫妻两双双凑近朱肃的脸。“老五,你说什么?听得见爹说话吗?” “爹……唤老李头……过来……”朱肃只觉得如同做了很长很长的梦,眼皮无比沉重,勉强抬了抬眼,便又闭了下去。回想落水的经过,不由得想找块石头直接撞死。 那刺客临死一击,将朱标推下了水,自己本就手脚酸软,刚站稳心里这么一吓,就重心不稳失足也跟着掉进水里去了。 本来落水了倒也无大碍,自己前世便是游泳爱好者,这浅江枯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可偏偏这时候又忘了如今的躯体方十余岁,又久疏锻炼不比前世。 想要顺手拉朱标一把,游了没两步却直接气力不济,最后竟险些在水里溺死了。这等丢人之事自己此生必不会说,简直是穿越者之耻辱。 至于朱标老朱马皇后以为的什么跳水救兄的剧情……不存在的。只是被吓腿软了而已…… 见朱肃动了动眼皮,这可把老朱看的欣喜若狂,即使再不济,至少能问出妹子和标儿之事了!刚准备开口,却被悍妻直接推到了一边。马皇后直接拉过李院正道:“院正快来!肃儿正唤你!” 李院正忙蹲下身子洗耳恭听,只听朱肃问他:“我……是什么病因?” “五殿下,你这是因落水收寒,高烧不退……”李院正赶紧言简意赅的道。 “……退烧就成?” “柳树皮……汁……” 说完,便再度晕了过去。 朱肃艰难的说道。为了防备马皇后和朱标之死,他曾在宫中偷偷制造应对各种疾病的药物。李院正就是一次见他偷偷给公主治病时,得到了酒精退烧的偏方。而说到退烧药,后世最为出名的便是阿司匹林。阿司匹林的主要成分水杨酸,则来自于柳树皮中。 在他的西小院仓库里,有一个角落就藏着他艰难提取出来的各种药材。其中就有柳树皮萃取出来的退烧药。 可惜他还没说完,就因高烧再度晕了过去。李院正一脸疑惑:“柳树皮?汁?千百年来医典并无柳树皮入药的记载,莫非柳树皮能治疗发烧不成?” 后边朱棡和朱樉两人也在疑惑,朱棡只当是五弟烧糊涂了,故而胡言乱语,心中正觉悲戚,却不想老朱却是浑身一震,如同魂魄突然归位一般,没有分毫怀疑的模样大声吩咐道:“快去!寻柳树皮来榨之成汁,快啊!” 刚刚见识了老五足以开宗立派的学问,老朱现在哪里会去怀疑,柳树皮到底能不能入药的事。 沐英也是一脸激动。他深知自己这个五弟其实学究天人,连火铳都会摆弄,懂个常人不懂的药又有什么? “我亲自去!”沐英直接跳了起来,气势汹汹的穿着盔甲就伐柳树去了。仿佛与柳树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上架感言 本来是没写上架感言的,不过有人说惯例是要写一个,想着写也就蛮写好了。 这本书是我第一次尝试,怎么说呢,因为是第一次,所以真的非常在意书友们的评论和评价。每一个评论我都认真的看了。各位大佬真的是知道很多我自己所不知道的盲点,通过读评论我真的学会了非常多,叩谢各位。 不过也因为读评论,我必须承认一些差评让我乱了阵脚,导致中间有一部分剧情有些突兀,有一部分又过于平缓。节奏有些乱,我自己也不满意。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有人告诫我“写书不能被评论牵着鼻子”的原因。 一切的一切还是因为我太稚嫩的缘故。 写这本书的初衷,是想模拟另一种可能性的明朝,从明初开始,让明朝带着我们汉民族,走入一条完全回避之后悲剧灾难的美好道路。我之前想过把主角设置为平民、勋贵、书生、外戚,种种种种,最后还是选择将主角设置成了老朱和马皇后最小的儿子。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藩王”这个身份,在明朝有着独特的特殊性存在。 明初的藩王,与周朝的“诸侯国”是最为相似的。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周朝的各個诸侯国筚路蓝缕,打下了大片的基业,开拓了华夏大地,为我们汉民族在这片大地站稳脚跟奠定了基础。可明朝的藩王却成为了大明最大的锢疾,不止没有如周朝那样继续为汉民族拓土开疆,反而成了压在汉民族身上的一块巨石。 若是能在明初,就改变这样的状况呢? 老朱波澜壮阔却又悲凉凄惨的一生,也是我设置主角身份的重要原因之一。早年丧父母、兄弟,中年丧孙、丧妻,晚年丧子。曾经费尽心力所安排下的身后事,连一桩也没有顺着他的心意。 若他知道这一切的一切,他会觉得自己的一生是成功呢?还是失败呢? 朱家从朱允炆开始,叔侄相残,而后堡宗景泰兄弟相残,然后好几个皇帝落水,张居正只手补天却又人亡政息,然后阉党、文官,各种势力轮着祸国,到了最后崇祯吊死,虽然无甚功业,却死的足够让人感觉悲壮可惜。 大明朝存在的这数百年,有过壮阔,但更多的是数不尽的悲哀。天子守国门的誓言言犹在耳,异族铁蹄最终却还是蹂躏了华夏山河。老朱若是知道了那样的场景,该发出怎样的怒号? 就连我都时常恨不得跨越历史长河,以这双手,让乾坤倒转,补这日月山河! 所以我借老五朱橚的口,将这些告诉了他。让他们父子,共同为大明的故事延篇,抹去阴暗的部分,我的大明不想再有悲哀,只有壮阔:没有叔侄相残,只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诸藩王尽情驰骋于五洲六洋,为我汉民拓土开疆,笑看我汉家文明传扬四方,同往华夏方向敬上一壶烈酒;老朱的人生没有悲剧,他始终是那个气吞日月、豪情万丈的帝王;又有胆气冲霄的文人;浴血开疆的猛将;慈爱温婉的皇后;安居乐业的百姓。日月山河永在,大明盛世延绵。这就是我的大明,这才应该是我的大明。 谢谢各位能看到这里,要是没有你们,各种各样的压力,想必也没办法让我尽情畅想自己胸中这个属于我自己的大明时代。我知道我有非常多非常多的不足,但你们依旧看到了这里,真的十分感谢。 还请拭目以待,这个属于我的大明的故事。 松果顿首以拜! 第82章 醒转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82章 醒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3章 反贼真是我自己? 朱肃虽然昏迷,可昏迷时自己脑海中不断如同切身体会般闪过从明初到未来六百五十年间的记忆,这件事他还是记得的。 自己在病中自言自语的片段,也依稀有着记忆。 综合如今眼前的场景,他很容易就猜测道:莫非,马皇后病逝和朱棣靖难的那些事,因为自己病中呓语的关系,已经完全披露了个底儿掉? 老朱本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83章 反贼真是我自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4章 而诚纯孝好太孙 “此子是谁?”听到朱肃说到“把爹也骗过去”几字时,老朱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忍不住的冒出了凶光。一等朱肃这句说话,更是迫不及待开口相问。 朱标深皱着眉头,想着哪一个弟弟可能有老五话中所描述的那般深重的心机。马皇后却从“贤孙”二字看出了端倪,苍白着脸问道:“莫非……莫非这建文帝,就是常氏腹中的雄英孩儿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84章 而诚纯孝好太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5章 孤家寡人 这一声咆哮,犹如平地生雷,显然老朱此时已经愤怒之极。 “父皇息怒!” 朱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原先自己还猜测,这个所谓的“杀叔逆侄”应该是老四的后代,可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儿子,这厮还没出生自然承受不到老朱的雷霆之怒,他这个倒霉催的未来成了这厮爹爹的冤大头,自然要代其受过了。 心中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85章 孤家寡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6章 父慈子孝 莫非,母后她在历史上,也没有得以善终?朱标的脸色颓丧了下来。 又岂止是朱标?老朱、马皇后两人亦复如是。朱棣也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朱肃见老朱脸色颓然,不复此前英姿勃发的模样,马皇后亦是一脸迷茫,骤然得知朱家的这种悲惨结局,对他们的打击确实大了一些。 朱肃心中暗道不好,忙打起精神劝道:“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86章 父慈子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章 朱祁镇叫门,太爷爷挨打 “朱祁镇这厮,确实是让人恨得牙痒痒。”说起堡宗这个人才,就是朱肃也是万般的无奈加无语。 “也是大明此前轮番的胜利,让这个竖子起了轻敌之心。满心以为自己早已强爷胜祖,随随便便就能造出一番大功业。” “他一心效仿父祖,执意亲征,劝之不住。朝廷上下,满以为凭借大明如今的国力,这一场仗就算是让一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82章 朱祁镇叫门,太爷爷挨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8章 北京保卫战 朱棣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甚至已经陷入了极大的自我怀疑之中:我朱棣日后不仅造了反,还闹出了五十万打不过两万的大笑话,还想什么征战北疆?还讲什么封狼居胥?倒不如就在今天,直接被爹用靴子抽死了干净! 五十万打不过两万!他自己都想抽死自己! 还是朱肃看不下去了,老朱虽然专对着老四的屁股下手,但打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88章 北京保卫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9章 擎天玉柱于少保 “此真乃大明之擎天玉柱也!”朱肃虽说的轻巧,见多识广的老朱又如何不知,于谦当时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可说是凭借一己之力,为大明扭转了乾坤了。 “那朱祁钰也不错。”朱棣也抓紧机会,为景泰帝说起了好话。“这等关键时刻,能发掘出于谦这等重臣力挽狂澜,可比他哥哥,那个叫门的强多了!” 快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89章 擎天玉柱于少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0章 胡惟庸的猜测 “哦?”说这个朱肃可就不困了。莫非,自己这个只知道逃学加舞刀弄枪、拿石子排战阵的朱老四,终于到了年龄开了窍,春心勃发了? 他一掀被子坐了起来,一脸坏笑:“历史上当然有记载!而且你也见过的。” “就是我们在御花园见过的那小姑娘。可还记得么?” “是她啊?”朱棣想了一想,终于记起来了曾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90章 胡惟庸的猜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1章 犁庭已毕 十月,望日。 本该气候宜人的应天府,这一日却带着不同往年的一股寒。奉天殿殿门洞开着,风卷集着一股寒意吹进殿来,两班分立的文武大臣有不少都揣紧了袖子。 今日的朔望大朝与会的大臣们,比往日更多几分。究其原因,是北征诸将们都已凯旋了。虽然犁庭扫穴大获成功,但由于此前北征失礼,回城时并没有举办盛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91章 犁庭已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2章 议定婚约 “只是。”汤和犹豫了一番,抱拳禀道。“高丽那边,对于我等犁庭一事,倒是有几分不满。” “不满?”老朱挑了挑浓眉。“怎么,高丽王那厮,还敢和咱大明叫板不成?” “那倒不是。”汤和笑道。“高丽不过弹丸之地,且那高丽王最是软骨头不过,先依北元,后依大明,就是个墙头草。” “他还请了人带来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92章 议定婚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3章 重启分封制 “这也是你从大本堂的书册里翻出来的?”朱?白了四肢发达的朱樉一眼,懒得理他,而是直接看向了朱肃。 “啊……嗯……谁说不是呢。”朱肃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朱?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朱肃,自己这些天天天在大本堂中翻书,怎么没找见这些稀奇古怪的孤本? “老五,你这套法子,莫非是后世的练兵之法?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93章 重启分封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4章 分封外疆 “分封乃祸乱之源,你难道不知道?”老朱皱起眉头。 “东西周分封数百年,便乱了数百年,等到秦灭六国方才彻底解了分封之患。” “汉时景帝为除诸国分封之患,更是闹出了七国之乱,景帝忍痛杀了名臣晁错也无法平定祸乱。” “照你说的,也是因为分封削藩而引起的老四靖难,直到改天换日方才天下复安。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94章 分封外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5章 论如何东吞倭国 “您莫被隋炀帝的失败给吓唬住了。”朱肃摇了摇手指。 “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失利缘由为何,其中错综复杂,暂且不说。反正肯定不是那高句丽军力强盛之故。彼弹丸小国,如何能当得我中原大国雷霆一击?” “况且现在,我大明比之那时的大隋,更多了一件犀利无比、无坚不摧的利器……” “哦?”老朱来了兴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95章 论如何东吞倭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6章 论高丽将乱与安南之隙 “此国莫非也有权奸作乱?”老朱振奋道。 “比这更加夸张。倭国的足利尊氏虽然权倾朝野,但至少依然尊奉天皇。” “而高丽则是彻底的军事政变,改朝换代!” “三十年后,一位名为李成桂的高丽大将,将在军前哗变,回军高丽王城施行‘兵谏’。” “并在最后彻底取缔高丽王氏,另立朝廷。”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96章 论高丽将乱与安南之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7章 科学之于国 “科学。”出乎朱肃意料的,老朱的脸上,并没有出现那种大惊失色,抑或是疑惑万分的神情。他只是用手指在桌上若有所思般的敲了两下。 “这科学,便是你在老大府里的时候,画出来的那一堆图纸和鬼画符?” “您都知道了啊?”反倒是朱肃怔住了。想想也对,自己那些手稿就大大方方放在桌上,并未遮遮掩掩。被老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97章 科学之于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8章 朱樉大婚 总觉得自家爹心里头还有打算,老朱说完那番话,没等朱肃有什么反应就离开了。倭国高丽安南三国将有政变,无论如何这事也需安排一番。老朱现在只恨自己没长出三头六臂,每日里谨身殿内阁乾清宫连轴转,就这样还是处理不完堆积如山的政务、修正不完错漏百出的政令。 朱肃在意的,是老朱临走前看自己的那怪异的一眼。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98章 朱樉大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9章 李文忠,徐达! “五殿下,我也在这给你赔礼了。”那名面有刀疤的大汉端了一大碗酒,向朱肃示意了一下,当场就灌了下去。“之前那事儿,是我家九江卫护不周,才教你遭了这么老大的难……”说着,就要去扇李景隆的耳光。 “保儿哥,您干什么呢!”朱肃忙不迭的抱住大汉的手。“您叫我叫什么殿下!叫我小五便好。再说了,九江也是热心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99章 李文忠,徐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章 酒会论道 “‘三段击’?不知是什么法子?”没等朱肃开口,李文忠就颇感兴趣的问道。他也是打老了仗打人,知道能引起徐达这种等级的名将兴致的战法,必定有其可取之处。 “是老五推演出来的,用来应付当时中路军中伏情况时所用的法子。”却是一脸兴奋的朱棣抢先回答。“无非是将火铳手分做三列,轮番开火,可保火力绵延不绝,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00章 酒会论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章 邓愈与朱守谦 一旁,和李文忠推杯换盏的徐达眼角余光,看到了自家儿子对朱肃流露出的那一抹佩服,也是微微一笑。 和闺女说的一样,这一位五殿下,果然不简单。 “哟,在谈些什么?”又有一中年人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一见那年轻人,李文忠身旁的李景隆立刻表现出了敌意。“朱铁柱!你凑过来作甚!” “九江!”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01章 邓愈与朱守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章 楚王朱桢 朱樉的婚仪如一阵焰火,瞬间的徇烂过后,朱肃的生活便再度恢复了平静。与朱标开府后便居住在宫外不同,朱樉成婚开府之后,依然需要入宫在大本堂就学。按老朱的话说,朱樉学业未成,连本论语都背不全乎,也好意思说自己上过学? 只有朱肃和朱棣知道,老朱这是依然挂念着朱肃说过的事,不把朱樉的臭脾气捋直溜了,他是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02章 楚王朱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3章 院遇蓝玉 得到同意的朱福宁蹦蹦跳跳跑去寻了朱桢,这小妮子很明显在公然受贿办事,只见朱桢在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给他后,她便蹦蹦跳跳的走了,方才还在朱肃怀里撒娇叫着五哥,现在拿着朱桢的贿赂却连回头看都不曾看过一眼。 唉,小孩儿的爱,消失的就是这么迅速。 朱桢慢慢的朝朱肃几人走来,到面前时又做一揖:“弟弟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03章 院遇蓝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4章 劝解蓝玉 这个雅间为了让客人听到底下的说书声,就设在底下说书台子的上方。打开窗,说书人正好就在窗户的底下。窗外说书的声音,也本该朗朗入耳才对,足使雅间中的客人一边听着说书,一边悠闲的品茗。 可如今惊讶之下,回过神的朱肃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雅间窗外的声音已经尽数停止了,本该热闹的富乐院此时却诡异的寂静无声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04章 劝解蓝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5章 论关羽以劝蓝玉 “那些人虽也是英豪,却又岂能比的过关羽?”蓝玉大手一挥,不屑道。“吕布虽武力无双,可却是三姓家奴,背主小人如何能及关羽项背。曹操奸谋无双却无义妄杀,吕伯奢一家待其热忱却被他全家杀却。而关羽忠肝义胆,忠义无双,行于乱世却不忘一颗本心,昂首无愧于天,俯首无愧于地。这般好汉子方是我辈楷模。” “与吕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05章 论关羽以劝蓝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6章 老朱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偷诗词? 蒙元治华夏日久,不止书册典籍多有失佚,儒家文风亦是大不如前。此前老朱筹备科举取士,竟是连几个可用的读书人也选拔不出来,只得暂缓科举下次再举。此次富乐院诗会,亦是老朱点头授意大办特办的。意在弘扬我大明文气,希望能促进文道昌盛,好日后能更多的选拔出栋梁之材。 诸多文臣大儒对此事十分重视。不止德高望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06章 老朱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偷诗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7章 被迫扬名 “五皇子?”底下,一群学子文士尽皆哗然。朱棡万分震惊的扭头看朱肃:“老五,这是你写的词?” “呃……”朱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现在自己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老朱为什么把这首临江仙安在我的头上?他明明知道这首诗是后世的杨慎所作啊! 自己要是否认,这算不算抗旨? 朱棡讶然的走到朱肃身后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07章 被迫扬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章 城外皇庄 朱肃仍在犹豫要不要担起科学重担,老朱便直接先斩后奏,给他刷起了名望,这是朱肃没有想到的。 一脸纠结的他离开谨身殿时,并没有注意到老朱背着双手凝视着他的身影。 “真是痴儿。既然已经成了这天下的异人,那么必然肩上要担着重责大任。翻手之间,便能搅动天下云雨。” “这样的能耐,如何还能只做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08章 城外皇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9章 稻苗稀疏,已是好年 朱肃曾经见过老朱发动劳工修筑应天城墙:先采来坚石以做城基,然后烧出成千上万的城砖以做墙面。城基城砖之间皆以糯米沙浆以及生石灰等灰浆填缝,这样粘合出来的城墙十分牢固。 应天府的明城墙,也确实在华夏大地上安然无恙的屹立了数百年。 但在朱肃看来,这样修筑出来的城墙费时、费力、费工、费钱。仅仅一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09章 稻苗稀疏,已是好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0章 就庄 没有沐英作陪,一个人发配庄子自由是自由了,只是也多了几分寂寞。以为朱肃在担忧自己日后的安全,沐英笑道:“肃弟不必担忧。” “我要往云南征伐,自然有接替我来这庄子帮你练兵的人。” “你的安危义父一向看重的紧。来接替我的人更是我远远不如的。你不必忧心。” “比你还强?”朱肃不信,“是谁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10章 就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1章 炼体之法 老朱以朱肃去城外疗养需要护卫为由,破例提前准予朱肃组建吴王卫,这在诸王之中还是首次。要知道,纵然是已经就府的秦王朱樉,也还没开始组建自己的秦王卫。 朱家兄弟之中,有自己的私兵的,此前只有太子朱标的太子卫率而已。 “这些便是我给你找来充实吴王卫的。都是良家子,根底绝对可靠。”向那边列着队伍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11章 炼体之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1章 量产夜不收! 原以为到了皇庄就是天高任鸟飞的好日子,朱肃却没想到,他的好日子还没满七天,就直接夭折了。 “炼体之法”交出去之后,朱肃果然成功的借李文忠的手给了朱铁柱一个教训:朱铁柱每天跟个死狗一样的在临时整平出来的校场里跑圈、爬铁网、过沙坑。再也没有闲情逸致摆出那张全天下都欠他几百吊钱的臭脸来。 坏处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11章 量产夜不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3章 求诗 “魏国公府小公爷?徐允恭?”朱肃啃着大骨头棒子头都不抬,“他来找我做什么?”毫无要动弹的模样。 “就是,徐允恭那家伙,要见让他过来见就是了。难道还要五叔回庄子去见他?”李景隆也道,恶狠狠的撕下一口包子,昔日温文尔雅的偏偏佳公子形象荡然无存。 “吸溜吸溜”朱守谦没有说话,趁着朱肃和李景隆说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13章 求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 “玩乐小道?”方孝孺愣住了。 “诗词乃心性之具现也。何言玩乐小道?”他有些不满。 “如何不能称玩乐小道?”朱肃赶紧打掉了话头。必须将方孝孺的话头从诗词上引开才行。“吟诗作赋,上不能纾国家之困,下不能解庶民之危。便如弈棋听琴,聊冶情操而已。” “你乃大明之读书人,日后若是科举得中,高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14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5章 格物之道 李景隆没有去,朱肃的书房自上次朱标珍而重之的收走所有手稿之后,就被划为了朱家的禁地。暂时兼任皇庄总管的祥登赶紧跑了出去,不多时就拿来了一件小小的琉璃器。 “这东西,不是只是一个残件吗……这是何意?”众人不解。 朱肃也不答。接过了那个只有一根手指大小的小东西。这是他在宫中珍藏里找到的前元琉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15章 格物之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6章 黑衣僧 成功把话头从诗词扯到了格物,还顺带忽悠了一把方孝孺和徐允恭,朱肃觉得颇为得意。洗了一把热水澡之后便出了庄子。庄子后头的山腰,有着重兵把守的窑炉。朱肃现在的首要大事,就是要练出能够打制上等火铳的精钢,以及烧制出能够快速筑城的水泥。 锻钢的话,朱肃脑海中倒是有前世看过的土法炼钢手册。后世的某时期华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16章 黑衣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7章 鱼跃化龙? 这个和尚相貌平平,一身黑色僧衣又破又旧,本该平平无奇才对。却不知为何,只一眼,朱肃就记住了这个和尚。 不对,他不像是和尚。虽然现在跪在朱肃面前的这些碧峰寺僧人也不像是和尚,但是这个黑衣僧人与他们又不相同。这些跪地求饶的僧人给朱肃的感觉像是骗子。而这位黑衣僧,感觉却像是…… 一只藏起爪牙的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17章 鱼跃化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谁敢搅和,我就杀谁!你可明白了,姚广孝? “和尚,你若是想求官,又何必找我?我年还未弱冠,你以为我受到宠爱,其实不过是父皇怜我体弱而已。” “你若是想押宝,我只能告诉你找错人了。我生平之志,只想当一逍遥闲王……”朱肃道。 “逍遥闲王?哈哈,殿下此言岂不可笑?自古皇家无亲情,殿下身为陛下最小的嫡子,又受陛下另眼相待,若是只想逍遥,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18章 谁敢搅和,我就杀谁!你可明白了,姚广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搞钱 大雄宝殿前棍棒翻飞。朱肃的那些王卫都只是半大少年,天地尚且不惧又岂会惧怕区区神佛。直接将姚广孝架在了殿前就开始行刑。五十军棍打下去棍子拍肉的声音让朱肃侧过脸不忍直视。姚广孝却只双手合十低颂佛经,五十军棍打下来皆毫无抵抗任棍棒加身除了眉头微皱之外连一声痛哼也没出声过。 “好一个硬气的和尚!”连李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19章 搞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0章 徐达来访 朱肃所说的生意,无疑就是烧玻璃。大明直至几十年后郑和下西洋归来之时,方通过郑和带回来的西洋工匠,掌握了烧玻璃的技术。若是此时拿出玻璃,那还不赚的盆满钵满? 穿越者发家致富的要诀里,这制玻璃无疑是排行最高的几个之一。烧的是不用钱的沙子,烧出来的玻璃制品能卖出金子的价格。如今正缺钱,正需要这样来钱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20章 徐达来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1章 拜师 徐达对那二十余员吴王卫十分上心,在李荣身边饶有兴致的参观了全过程,又一一细问其中细节,连中午的饭食他也细细过问,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朱肃跟在他身后,颇有一种后世迎接领导视察的感觉。只是不知这位魏国公突然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真是来串门的吧? 上下看了一圈之后,徐达才来到了庄子宅邸内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21章 拜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2章 不吝封王! “……”徐达面色也是一僵。老朱突然把话讲的这么明白,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确实是允恭敬慕殿下学问,不过……臣推波助澜,确实也有私心。” “如今朝野之中颇有谣传,言臣与陛下不睦。” 听到这,老朱恶狠狠的盯了下首的朱棣一眼。吓得朱棣一个激灵,忙默默的松开手上那块糕点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22章 不吝封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3章 露怯 老朱这一通鸡血打下去,徐达与李文忠当场就红了脸。李文忠激动的嗷嗷直叫,高呼要再为大明拓土三千里。封不封诸侯王无所谓,主要是必须将汉人的荣光播撒到天边去。最好能把草原也像关内那样全部建满汉人的城池,为大明永除北掳之患。 徐达也大表忠心,表示愿意继续为大明、为伟大的皇帝陛下发挥光和热。老朱嘱咐在场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23章 露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4章 会见 老朱很生气,他的儿子日后最次都得是牧守一方的藩王,应该是人中之王,人中之龙。没想到朱肃竟然放着这么大一个庄子不去利用,反向他哭起穷来。 一个庄子都治理不好,日后如何治理国家? 看着这个近日来越来越显得不凡的儿子,老朱竟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起来。 朱肃也开始反思。一直以来,自己只是将就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24章 会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5章 英雄血泪 见他面色有异,朱肃也是一愣。刚进来时还没怎的,怎么一问租子脸就白了? “王……王爷。”王贵战战兢兢如同受惊的麻雀。“庄里的租子……先时,先时已交给了庙里的师傅们了。剩下的都是庄户们的保命粮……” “谁看上你们的粮了。我是想问,你们在这庄中生活,可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看你们田中的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25章 英雄血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6章 北出行商 “武百户。”看着这位一脸颓然的汉子,朱肃的语气也不禁带上了几分敬意。“李将军说的对,武家如今就你一个男丁,将你调到这庄上的卫所来过几天安生日子不好吗?若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朱家又如何对得起你们兄弟?” “且我如今年岁尚小,就算成了我麾下王卫,也未必能征战沙场,你这又是何苦呢?” “可我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26章 北出行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7章 和尚,你听说过羊吃人吗 “你想与草原做生意,是想要资敌吗?”还未开口询问他二人怎会在此,朱守谦就又问了一遍。 看这股气势,是非要朱肃解答不可了。 如今大明与蒙元局势紧张,各种物资是严禁输往关外的。若是有往关外输送粮草军械的,立时就要以通敌论处。 “……我确实想要与草原上的牧民做些交易。”朱肃还是耐心解释。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27章 和尚,你听说过羊吃人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8章 找你借一样东西 “羊吃人?”姚广孝只是微微一怔,便低头思考起来。须臾之后抬头问道:“殿下是欲尝试以商事兵不血刃瓦解草原?恕小僧直言,汉时、宋时都曾试图以互市削弱草原部族,却皆收效甚微。” “汉宋大臣共谋之下,都难以竟全功之事,殿下欲以己身之力为之,可是心中已有了定计?” 不禁再次对姚广孝刮目相看起来,听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28章 找你借一样东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9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关于沈荣的父亲沈万三,即便是从后世来的朱肃也曾有耳闻。 在后世,流传着沈万三与朱元璋共修金陵城墙、后因冒犯老朱被发配云南的故事。然而事实上,沈万三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朱元璋。 甚至,他都压根没有活到明朝建立的时候。 如今的沈家家主沈荣,都已是满鬓霜白风烛残年了,让朱肃觉得如雷贯耳的沈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29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0章 借钱为何不早说? 老头缓缓抬起头,仅仅过了一夜,他那张原本还显得富态老脸上已经爬满了风霜。但李景隆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啊呀!你不就是沈老头吗?怎么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 李景隆昔日混迹应天,怎么可能不认得这位鼎鼎大名的应天首富? “李……李小公爷……”沈荣习惯性的想给李景隆挤个笑脸,然而挤出来的表情却比哭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30章 借钱为何不早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1章 巨商归附 “这……这是?”沈荣双手接过匣子,才刚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立刻就被里头的晶莹剔透闪瞎了双眼。 只见一尊巴掌大的佛像,正躺在这个衬着柔软丝绸的精致锦匣之中。 若只是佛像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这尊佛像晶莹剔透,竟然通体皆是由琉璃所制! “好精致的琉璃佛像!”侍立在旁的沈森都忍不住语出惊叹。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31章 巨商归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2章 金大腿 见这父子两纳头便拜,朱肃怔了一怔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脑中转了一圈便明白了这沈员外打的什么主意。施施然靠在椅子上想换个安逸的姿势,破椅子突然嘎吱一声被吓了一跳,只得放下翘到一半的二郎腿。 “咳咳,沈员外,你想为本王鞍前马后?” “本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想将你沈家的财产,尽数投献于我吴王府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32章 金大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3章 老朱的手腕 解决了启动资金让朱肃心情大好。本想着回庄但一半侍卫被李景隆带着去帮沈家追回刁奴带走的钱款了。便在城中太子府里呆了一夜。 朱标与常氏热情欢迎了朱肃,看着常氏已经显怀的肚子,再有几月就要临盆了。到时,大明就将新添一位皇长孙。 看着常氏红润的面色,朱肃也略微放下心来。看来这一胎大嫂养的很好,应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33章 老朱的手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4章 修庄 得知朱肃是为了盖屋之后沈旺自告奋勇,从沈家调来了十数名瓦工匠及大匠。建筑本来就是沈家的拿手好戏,昔日曾帮朝廷修过一些亭台楼阁,且其祖籍江苏,家人之中有不少都是善于修园子的。城中同行有人起园子少不了来沈家借几个人帮忙。 这敢情好,倒是省下了找工匠的功夫。朱肃忙让沈家的工匠们来着手庄子的建设。只是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34章 修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5章 殿中遭劾 “传召?”朱肃皱了皱眉。一大早见我做什么?便宜老爹要见自己还需要换什么衣服?都是自家人,皇宫是我家回家嘛当然是怎么轻松怎么来。也不听祥登的衣衫松松垮垮迈步就往外走,却被祥登拽住了衣摆。 “殿下呀,外面等着的可是奉天殿的通传太监,这是要召您上朝啊!万万不可失仪!”祥登急急道。 “奉天殿的?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35章 殿中遭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6章 因何搞我? “臣自然不敢信口开河,然殿下方才已然承认,事先教人入府威胁,事后又带甲士入内。沈家那一日人心惶惶乃是应天百姓众目所见,若非殿下找上门去沈家又如何会出现那样的惨状?” “更有人曾见殿下于碧峰山下皇庄中大兴土木,所用工匠皆为沈家家人。殿下年纪尚小如何能雇佣的起这么多沈家工匠?若不是以皇子身份压之,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36章 因何搞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7章 咱其实,遇见过仙人 茹太素句句以“仲永”直比朱肃,要逼老朱将朱肃送回大本堂中。朱肃大惊失色,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一个御史,会突然管起自己去不去大本堂的事儿来? 正想着怎么应付,上首本来端坐着的老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这么说,茹御史是觉得咱先时的旨意不对,应当朝令夕改了?” 老朱这句话一出口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37章 咱其实,遇见过仙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8章 茹太素,你找死! 见老朱欢笑,自以为自己准备的这个马屁拍的恰到好处的王溥大喜,沾沾自喜喜笑颜开的退下。 底下勋贵队列中,老朱的好兄弟信国公汤和也反应了过来,一拍膝盖大声喊道: “啊哟!我记起来了!那时我还在濠州城给陛下您写信来着,谁知信还没送出去半日,您就来了。我还纳闷明明兵荒马乱的,那信怎么还寄的那般快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38章 茹太素,你找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9章 赶鸭子上架 出班的这人一连串的急声斥骂,句句说的是茹太素,句句护的却也是茹太素。老朱将茹太素拖出奉天殿的命令还没出口,就被这人的斥骂给堵了回去。朱肃此时方来得及转头,只见面前这人两鬓微微霜白,身形却是苍瘦矍铄。 那张脸朱肃认识,正是诚意伯刘基,刘伯温! 刘基本于洪武三年告老,却又因皇帝信重而被请回应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39章 赶鸭子上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0章 原来我在觊觎太子之位? 听出朱肃话语中的提醒,老朱不由的开怀而笑,声音极为豪迈。 “你倒说教起咱来了!”话里虽然嫌弃,语调里却是说不出的欣慰。“咱还用你提醒?那些修仙炼丹的说法,只不过骗骗世间蠢人罢了。假使其术信然,可以长生,何故四海之内,千百年间曾无一人得其术,而久传于世者?” “只是,世之所以成世者,惟人与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40章 原来我在觊觎太子之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1章 便由你太子殿下来罚他吧! “就你那胆小怕事的性子,你敢觊觎你大哥的尊位?”老朱连头都没抬。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都没给朱肃留面子。 “要是你有那心思,咱肯定把你的腿给打折了!长幼有序,这是大明立国之本。咱得开好这个头。” “不能把大明弄得如唐朝那般的乌烟瘴气!” 唐朝方建立时,秦王李世民为了夺取皇位,发动了弑兄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41章 便由你太子殿下来罚他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2章 何为帝王 “我……我来罚?”朱标那张俊秀的脸上有着不知所措。 “不错。”老朱一展眉头,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标儿平日待人,失之过仁。若为守成之君倒也罢了,今后大明该当进取,若是君王一昧仁德,则容易少了对外的进取之心。 倒正好,今日借着这茹太素,磨练一番标儿的帝王心性。 “回,回父皇。”朱标略一思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42章 何为帝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3章 帝王之术,皆在这一句话之中 朱标皱起眉头,仁义与霸道、法与德在他的脑中不断转动徘徊。 什么是明君?什么是暴君?为人君者不应当奉公守法、恪守仁德吗? 汉武帝是明君?那他为什么要褒奖胡乱杀人的李广,包庇射杀李敢的霍去病? 汉武帝是暴君?那他为什么能够驱逐匈奴,将大汉的荣光彻底烙印在华夏民族的血脉之上? “爹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43章 帝王之术,皆在这一句话之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4章 朱标的蜕变 谨身殿中,久久无声。 朱标面上各样神色不断变幻,眉间一会紧皱,一会又舒展。良久,方才开口又问出一句:“爹,难道。” “身为明君,就必须要抛却仁义,就要无法无天,无情无义吗?” “君子与小人,孩儿愿为君子!若是如此,那这太子之位,我……” “混账!”朱标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老朱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44章 朱标的蜕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5章 织毛衣,愿天下百姓不受寒 入宫不能不见马皇后。老朱方才大喜大怒,人也有些疲累了。批复几本重要的奏折后,便带着朱肃去找马皇后。马皇后正让宫中尚仪给她讲史,见老朱和朱肃前来,她板起脸,问朱肃为何擅自遣商队出关与蒙元牧民交易等事。 朱肃有些汗颜。马皇后平日里是一个慈母,但事关大义却往往比老朱还要严厉。被她这么一斥没来由的竟然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45章 织毛衣,愿天下百姓不受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6章 开业大吉 茹太素最终被遣送出京。官面上的由头是不日前往苏州任巡河御史,以靖太湖水患。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处罚他朝堂上趁着太子殿下不在弹劾吴王,有挑拨太子与吴王兄弟关系之嫌。 毕竟如今已入深秋,太湖水患方才平复不久,下一次水患满打满算也要等到二三月春汛之时,何须如此仓促的催人上任? 最让百官吃惊的,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46章 开业大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7章 财源广进 “二十两?”徐达家教甚严,徐允恭并非何不食肉糜之辈。明初银钱价高,二十两已足够一五口之家衣食无忧的过一整年了。 竟然只买他那面被汗水浸透的恶心木牌? “二十两已是童叟无欺了!”干瘦汉子脸上露出难看的谄笑。 “那一件琉璃器,最少价值都要千两!您二位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人物,都要买那般贵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47章 财源广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8章 小公爷们,接客啦 “八……八万两?”朱肃还没有什么反应,坐在对面的徐允恭已经一脸惊讶的站起身来。 玻璃他是知道的,庄子后山山谷里在一群残疾老兵的操持下每日冒着浓烟,据说就是在炼制玻璃。五殿下房里那个能照的人纤毫毕现的玻璃镜连他这个小国公都馋,如何能不知道这玻璃是个好东西? 可二十件玻璃制品,就能卖出八万两?粗通算学的小公爷立刻算了起来,每件至少得卖四千…… 嘶!就算玻璃是个好东西,一件卖四千两是不是也太过离谱了些?看着园子外鱼贯而出面带惋惜,甚至因为没有买到而捶胸顿足的商人勋贵们,徐允恭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魏国公府小公爷就是个土包子:这么贵的阿物儿,竟真有这么多人抢着买吗? “五叔,这拍卖究竟是个什么流程?”李景隆倒是发现了盲点,看着朱肃问道。就算是秦汉时的古物也没有卖的这么贵的道理,由头必然是出在这“拍卖”二字上头。 “回头你们自去寻沈旺,让他与你们说便了。”朱肃摆了摆手,却是有些意兴阑珊。自己为了这次拍卖会,提前让沈荣下帖子请应天各大豪绅贵族赴府饮宴,当然重点其实是要沈荣展示那尊摆在沈家佛堂正厅门前足三尺高的玻璃坐佛。为了最好的展示这尊坐佛的不凡之处,朱肃亲自操刀,用各种光学小道具给坐佛打光确保无论哪个角度看都必须熠熠生辉,最绝的是每当阳光照入佛堂的时候,阳光穿透坐佛映照在影壁上,七彩的佛光在坐佛脑后涌动,宛如真佛降世。 南人崇佛,据沈荣回报说有人一见此奇景,便大惊失色跪伏于地行大礼参拜的。回去后便将沈家玻璃佛的神异之处传遍了左邻右舍。可见宣传是很成功的。等到应天府人人对坐佛的来历好奇无比之时,朱肃这才让人放出消息拍卖会有玻璃坐佛可买,按道理来说应该人人都趋之若鹜才对。你沈家一介商贾能请得坐佛保佑财源后嗣,我张三家李四家莫非还请不得了不成? 这般大的造势,结果才八万两…… 不禁有些不高兴的低语:“居然才八万两,果然现在那些江南豪族,还没有到之后那般珍珠入土金如铁的地步吗……” 被其他穿越者的拍卖会剧情拉高了期待值,满以为这一次拍卖会一次至少能回拢个十数万两呢。 对面坐着的徐允恭和李景隆已经是傻了,其他的没听懂,这句“才八万两”两人坐的近些倒是听了个明明白白。太监祥登已是叫起了撞天屈:“哎哟我的小祖宗,八万两还嫌少啊?这银海能直接把老奴我埋死了去!” “就是沈二那般的家底,见了这数额也唬的双腿发抖,现在还在后台的椅子上瘫着呢!” 沈二就是沈家的老二沈旺,沈家诺大的生意账目都是他一人把总。这般见过世面的大商人都吓的两股战战,可见这确实已经是大数目了。 “这么说,确实是我贪心了。”朱肃把“财源广进”的扇子一合,罢了,成本不到一百两的东西卖了八万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自己终究还是急功近利了些,细水长流,又不是只靠卖玻璃挣钱。 用玻璃佛做噱头把人吸引来,只是开始而已。 “九江,允恭。茶也喝够了罢?” “客人们也该来了。走,跟本殿下出门接客去!” “啊……啊?”李景隆和徐允恭对视一眼,殿下这招呼的,怎么跟催促窑姐儿上工似的。 话说,让他们接的是哪门子客? …… “啊呀!陆员外!恭喜恭喜!您拍到手里的那尊琉璃佛,可真是美轮美奂之极啊!让我等好生羡慕!” 园子口,有几个未得手的商人认出了一位拍下琉璃佛的买家,不禁酸溜溜拱手道贺。 “能将这样一尊佛请回佛堂,真是蓬荜生辉啊!” “啧啧,那佛光,不知能为家族消解多少业孽!陆员外有福了!” “千金不换啊!啧啧。惜乎财力不足,却让陆员外捷足先登……” “陆员外可愿割爱?俺现在想来,总觉得方才没加价亏的紧,愿再加一百两……” “一百两也忒小气了。陆员外若愿意割爱,我愿加两百两!” 二十尊琉璃佛,其中十九尊都是勋贵拍去了。来参加拍卖会的勋贵子弟们见了太阳折射的“佛光”后一个个眼睛都红了,这样一尊佛像放在家里定然能够消解家中长辈战阵厮杀的业孽。他们这些商人可不敢跟人家抢。 唯一一尊没落在勋贵手里的,就是被这位陆员外买走了。便有人想加点钱,把这一尊佛像转手买过来…… “嘿嘿,割爱?且看伱敢不敢了!”那位姓陆的商人听出诸人话中酸溜溜的语气,甚至还有人想加价购买,便也不禁得意起来。 “这样的真佛小弟哪儿有福消受?此番其实是奉命拍下,要孝敬在侯府佛堂中,为侯爷祈后福的。” “我家侯爷,如今就在皇庄里头请见五殿下请见呢!” 众人齐齐哦了一声。怪不得这陆铁鸡今日舍得拔这许多毛出来,原来是受了主子的命。这位陆员外原是吉安侯府的家奴。除了奴籍后仗着侯府的腰子出来给侯府经商,他倒也有一两分钟的手段,短短数年就做出了好大的家业。 不过此人行事百无禁忌,不像是个惧怕鬼神的。偏生又极为吝啬,愿意出大价钱买这琉璃佛实属出了诸人意料。现在方知原来是吉安侯亲自吩咐的,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是吉安侯要的东西?怪不得这陆铁鸡今日如此爽快。吉安侯深得帝宠可不是他们这些商贾能招惹的,那些想缠着陆铁鸡好加价购买的人只得怏怏将嘴闭紧了去。 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下一次的拍卖会了。 关注的重心从拍卖会上移开,有些商贾便马上发现了这座庄子的不寻常之处。有人看着脚下的水泥路,突然惊呼道:“咦,这庄子铺路用的石头好生遮奢!如此坚硬平整不下于青石,莫不是寻了一座石山开山取石?这得靡费多少银两?” “马员外没听闻么?碧峰皇庄中的路是吴王殿下用了新的手段修的。拍卖会开始时俺便悄悄研究过,这地上东西似石非石,应该是一种新材料!以俺看琉璃且不算什么,地上这东西才是最大的财路!” “嘘,噤声!莫被人听了去!据说陛下在朝会中亲言吴王殿下是神人子弟,只怕此言非虚,这路便是殿下从神仙那学来的手段!” “沈家跟了殿下我原先只笑他自掘坟墓,如今看来竟然是个大机缘!无论是拍卖会还是这路皆大有商机。想谋求在吴王殿下的生意中掺上一股的人定然大有人在。我等莫要高声,反应过来的同行却是越少越好!” 说着说着却是有些饿了。一大早出城参加这拍卖会到现在除了几杯茶水外粒米未进,不少商贾的肚子都咕咕的叫了起来。瞥见那陆铁鸡施施然走进园子旁的一间楼里,诸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园子旁边竟然就是一间极大的酒楼。 “走!且去用些餐饭!”腹中饥饿难忍,又隐隐察觉这庄子中不简单之处,想着用完饭后正好继续走走看看,大多数的商贾们便都十分自然的往酒楼涌去。此地进城虽近也要几个时辰,若是回了城再用餐饭饿也要饿死了。今日来的不是勋贵子弟就是富商,全部都是养尊处优之人,安能遭得了这份罪? “咦?”那马员外看着走入酒楼的陆铁鸡的背影,突然惊咦出声。 那名陆铁鸡的随从,模样怎么有些像胡丞相府中的管家? “怎么了,马员外?”有同行要好的商人问道。 “……无事,许是我看错了。” 宰相门前三品官,堂堂丞相府的管事,怎么可能给一介商贾当长随?马员外摇了摇头,对自己脑海中冒出的荒谬想法感到好笑不已。 (本章完) 第149章 无知果然是原罪 李景隆和徐允恭很快就知道了朱肃让他们接客的含义。随着拍卖会的结束,这座本来门可罗雀的酒楼,瞬间就变得人满为患了起来。 朱肃选择的拍卖会时间可是有讲究的,恰巧在吃完早膳、快用午膳的时候。等二十件拍品一一拍完,午膳时间早就过了许久。拍卖会场里又只提供免费的茶水不供应吃食,那些从园子里出来的商贾勋贵们自然个个饥肠辘辘,哪里还有闲心思先颠簸回应天再说? 这时候大家就都发现了园子旁边有一所酒楼,哎,客人可不就蜂拥而至了吗。 负责酒楼的沈森早有准备,他本就是沈家着意培养的接班人,商人迎来送往的本事自然是门儿清,这会子一迭声的将饥肠辘辘的客人们拉拢进来。 酒楼是挑高建的,一楼有大厅二楼却是雅座,从雅座上可俯瞰一楼大厅形形色色的众人,颇有一览众生之感。沈森将勋贵们引导到二楼雅座,商人和勋贵家的仆役们就坐在一楼的厅里,然后如穿花蝴蝶一般在一楼各桌穿梭着介绍菜色。 二楼的勋贵子弟们自然不能由他一介商贾接待,李景隆和徐允恭便派上了用场。一群纨绔子弟们正想大呼小叫的催促上菜,一眼瞥见了李景隆这个他们纨绔中的大头领从雅间里出来,打招呼的声音顿时四起,竟比那群互相交流信息的商人们还要热闹几分。 徐允恭不擅长这样的场面,看见与自己较为相熟的信国公府小公爷汤鼎,便凑了过去。一番寒暄之后开口问道:“汤兄眉开眼笑,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 “却有一桩好事。方才拍卖会中,愚兄花五千两成功拍下了一座极为精美的琉璃佛像!”汤鼎很兴奋。方才拍卖会上佛光映照的一幕依旧留在他的脑海中。“家父跟着陛下四方征战,虽打下了赫赫威名但也难免沾染上血煞之气。这尊座佛虽要价高昂但若是能为家父祈福消灾也算我这个做儿子的略尽了孝心。” 说着还对徐允恭显摆道:“徐老弟是没看见,那佛像被阳光一照,散发出的七色佛光简直令人心旌神摇!只看一眼愚兄便觉得心中也沾染了佛性。” “据说这些座佛吴王殿下请得道高僧足足开光了七七四十九天,其中所蕴佛家业力果然不同凡响!徐公爷戎马一生,老弟也当为徐公爷弄一尊回去才是!” “是,是……”徐允恭回答的很尴尬。什么佛光殿下早就说过那只是太阳光通过折射所形成的而已。和那日表演的信手摘彩虹并无二致。至于什么高僧据他所知殿下这些日子只接触过碧峰寺上头的那些无良和尚,那些和尚见了殿下腿就打颤哪可能是什么得道高僧。甚至还抓了一个现在正被殿下打发在马厩里养马呢,哪有什么高僧给这些阿物儿弄什么开光仪式。 而且,似乎曾经听殿下说起过,烧这些玻璃耗费的本钱还不足五两银子…… 吴王殿下,心可真黑啊…… 想到这徐允恭打了个冷战,看着一脸兴奋四处与人炫耀的汤鼎以及其他一个个深以为然羡慕不已的勋贵们,突然间就有了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一群蠢货被殿下骗的团团转浑说什么佛光还感受到佛性,连光的色散现象也不知道。 殿下说的没错,无知果然是最大的原罪…… 在徐小公爷的心中已经将这些人当做了低一等的蠢货,顺便朱肃的地位也再次升高了一个台阶。他的心中更加坚定将那本《小学数学》研究透彻然后真正开始入门格物之学的想法。那些歪七扭八的奇怪数字符号虽然看着古怪,但自己也已经渐渐熟悉了,再假以时日定然能够熟能生巧,将那些所谓的公式方程彻底掌握…… “咦?好香的味道,是什么吃食?” “鸡汤来咯!” 正想着,只见一穿着古怪白裙、笑容可掬的胖大厨子,带着小厮们用托盘端着一盅盅鸡汤送了上来。又有小厮拿着勺子碗筷,一个个的给勋贵少爷们分发好。 胖厨子笑着道:“各位贵人肯赏脸光顾,本店实在是蓬荜生辉。这鸡汤是咱们殿下特意吩咐,从鸡鸣时候就开火熬着,专门给各位贵人们先暖暖胃的。其他菜色随后就上。” “前些日子殿下刚遭了弹劾,这样的场合却是不便出面。但还是让小的转告各位务必吃好喝好!” “开业首日,殿下特意吩咐首单不收诸位银两。贵人们日后多多光顾本楼的生意就行!!” 纨绔们要的就是一个面子,朱肃如此给面儿,勋贵纨绔们顿时高呼殿下仗义,声音差点没把这酒楼给掀了去。楼下厅中虽没赠鸡汤也没免单,但也有优惠及小菜相赠,仆役与商贾们也是高声歌功颂德不止。 “哇,这汤,好生鲜甜!”已有贪吃的纨绔先尝了一嘴,顿时眼睛大亮赞不绝口,其他人闻言哪愿意居于人后?打开盖子舀出一勺喝下,顿觉通体舒泰。“好鲜的汤!比富乐院里的厨子强的不知道哪去了!” 胖厨子眉开眼笑,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向诸人告罪道:“本楼还有许多菜色,样样都不弱于此汤。小人先回后厨去,诸多美食稍候就来!”说着,如同一个德胜的将军一般,龙骧虎步的回后厨去了。 徐允恭也尝了一口,心知这定然也是朱肃的手段。自从来了庄子之后他便知晓在吃这一道上朱肃简直挑剔的令人发指,不满意厨子的手艺甚至还亲自上手下厨过。据说太子妃那精妙绝伦扬名应天诰命圈的厨艺就是五殿下教授的,徐允恭吃过朱肃煮的菜之后也觉得之前在府里吃的那些东西确实都是猪食。 最主要是,朱肃告诉他这些菜如此之鲜,全因他以格物之法研制出了一种鲜味粉。他与太子妃做菜如此美味,全赖这鲜味粉之功…… 这就让徐允恭对格物之学更加好奇了。 须臾各种菜色果然鱼贯送入摆满了每一张桌,诸纨绔食指大动的动筷,果然全都惊为天人。这一桌子的菜竟是无一不鲜无一不美味,甚至平素吃惯了的菜色在这里吃味道也与平日里吃的截然不同。 “呜呜呜,好吃,太好吃了!吃过了这里的美食,日后再吃俺娘做的东西,俺都得咽不下口了!” 德庆候世子廖权一边吃,一边竟流下泪来,看上去滑稽的紧。奇怪的是,在场诸多纨绔竟没有一人出言嘲笑的,甚至还有人大颔其首,赞同不已。 一顿胡吃海塞之后众人尽皆饱腹,一个个都瘫坐在桌旁一边回味着方才的美食,只觉得无论是刚刚的拍卖会亦或是这酒楼的菜色都新奇得紧。突然听见一声云板声响,酒楼之中不由得一静。众人尽皆侧目看向楼下。莫非还有什么新奇的玩物儿不成? 低头往下瞧去,却不知什么时候一楼大厅里已经摆上了一张小台子,接着就有一名乐妓抚着琴吱吱呀呀的唱了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 (本章完) 第150章 吉安侯陆仲亨 “呀,竟然是富乐院身价最贵的乐伶樊素!”有纨绔惊呼道。便有人随即哈哈笑道:“吴王殿下亦是我辈中人啊!竟然请来了樊素。酒足饭饱,再听此绕梁之音,真是人间极乐啊!” “我五叔那一阙临江仙,早引得秦淮河诸女史心旌神驰,请个樊素又有什么稀奇?”李景隆凑趣道,“你们听这曲子,可不就是俺五叔的临江仙嘛?这樊素将这临江仙唱的这般愁肠百转,只怕对我们的吴王殿下,也是早已情根深种了!” 众纨绔大笑。吃的腹部圆滚的廖权起身插了一嘴:“俺倒是不认识什么樊素,只是这姑娘把殿下的词唱的绵绵软软的,没劲!” “听得俺倦的很,倒不如请来富乐院的老张头讲几段三国来的快活!” “只可惜,老张头来来去去就讲那么几回,说是偶尔听得的后面的故事他也不知。那几回俺都听了几十遍心里抓挠的很,也不知关云长与张飞汇合之后是如何了。” 老张头就是富乐院里讲三国的说书先生。自从在富乐院偶然听到了朱肃说的三国演义之后,这位老说书人惊为天人之下竟凭着回忆硬生生将三国演义给记了下来,在富乐院里一讲顿时轰动一时,成为了应天府中首屈一指的说书先生。 只可惜他所听到的三国只有前二十八回,后面的回数那位雅间中的小先生没说,他也不愿拿平话版的三国就这么虎头蛇尾的加进去。导致了应天府纨绔富户等诸多常往来富乐院的,来来回回只听得前边的内容。对后面的故事都抓耳挠心般的期待。 说到《三国》,诸纨绔也皆都叹息。他们本都是勋贵将门之后,日后大都是要子承父业征战疆场的,这《三国》最是对胃口不过了。正谈论间,只听曲声暂歇,一位老者竟从后边转上了小台子来。廖权眼尖,一看之下顿时惊讶道:“咦,那不就是老张头吗?” “吴王殿下竟然将老张头也请来了?如此甚好,正想在听一遍三国!” 三国风靡应天府,这整间酒楼上下没有没听说过三国的。见老张头出现,俱都全神贯注的准备再听一轮那激情澎湃的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却不想那老张头做了个揖,开口却不是早已耳熟能详的“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说的竟是“上回书说道,关云长终于与刘备张飞二人兄弟会齐,袁绍见刘备不归,随即大怒……” “啊呀!竟然是后面的故事!”廖权惊喜万分,诸勋贵子弟和商贾们也各自惊喜。 朱肃在雅间中默默观察着楼中诸人的动态,见诸人之反响果然如自己所料,不禁得意的嘴角上扬。 有美食,又有时下最为风靡的三国,三国故事的戏曲剧目也已买了戏班子在编练之中。如今娱乐匮乏,等修好了联通城门的水泥道,这三样大杀器足以让此地成为大明富人和权贵消遣娱乐的最好去处。 有人聚集的地方就有商机,周围商住两用的双层商铺也已在建设中。朱肃收到报告已经有眼光毒辣的商人看上了那些临街在建的精美商铺,到时将这些商铺租出不止能让此地更加繁华,也是另一份稳定的收入。 正在畅想着日后不愁钱的美妙日子,祥登带着一人推门而入,正是原该在府里留守的狗儿。见朱肃疑惑的看来,狗儿禀道:“殿下,吉安侯在府里求见,已恭候了多时了。” “吉安侯陆仲亨?”朱老五眉头一皱,有些错愕。“他来寻我做什么?” 吉安侯陆仲亨,是老朱原先极为倚重的将领,老朱曾指着陆仲亨对诸将曰:“此乃我初起时之腹心肱股也。”陆仲亨自此便以老朱爱将自居,行事愈加跋扈。 洪武三年,陆仲亨从陕西回京时,逾矩乘坐驿车回京,老朱得知后大怒,责骂道“中原方从战乱中恢复,驿户为朝廷买马养马本就非常艰难。若朝廷人人都像你这样滥使公器,百姓便是卖儿卖女也无法供给!” 遂将其爵位夺去,贬其到代县做缉捕盗贼这种细枝末节的工作。 陆仲亨少年时就跟着老朱,老朱原是将他当做义子培养的。这一番话与其说是责骂倒更像是对义子的谆谆教导。 果然才过一年老朱便又将陆仲亨从代县捞了回来,给他恢复爵位不说甚至比之前更加宠幸。朝野上下遂知晓吉安侯隆宠之盛,越发不敢小觑。 论起来这陆仲亨也是老朱家自己人,朱肃自然不好怠慢。与祥登狗儿悄悄离了酒楼回府而去,转过影壁果然就见一中年男子与一名同来的随从正在厅中。 见一身便服,却难掩贵气的朱肃在两名内侍陪同下前来,那男子有些夸张的大笑道:“经年不见,小五儿倒是长高了不少!可还记得老哥哥我么?” 朱肃的嘴角不动声色的抽了抽,平日分明无甚来往这位吉安侯却见面就以兄长自居。若是沐英李文忠这样素来亲厚的义兄倒也罢了,朱肃心下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但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身为皇子是绝不能随意轻慢国侯的,否则即便是老朱如今对他颇为信重,言官们一顿参劾也定然躲不了。 “哈哈哈哈,自然记得老哥哥。听闻代县的黄酒乃是一绝,老哥在代县可过足了酒瘾?”藏起心中的不满,朱肃笑的直教人如沐春风。 “哈哈哈哈,不想小五儿年纪轻轻竟然也好这杯中之物,想要黄酒又有何难,哥哥我在代县缉盗时顺手将县内的酒坊尽数盘下,想要多少黄酒小五自去我府上搬就是!”陆仲亨极为壕气的一挥大手。 去代县不满一年就把当地的酒业连锅端了?老朱贬斥他之时的责骂看来是一点也没听到心里。这位吉安侯倒是突出了一个死性不改。 各怀鬼胎的两人又面上热络的寒暄几句,一时宾主尽欢。一盏茶毕,朱肃方开口直入主题:“老哥哥此来寻我,可是有什么用意么?” “不过是略叙兄弟之情,哪有什么用意!”陆仲亨哈哈笑着。话锋一转,又接着道:“不过此间还是略显嘈杂,可有什么僻静的所在?你我兄弟也好尽情叙旧一番。” 朱肃会意,领着陆仲亨直入后宅书房。让他奇怪的是陆仲亨的那名长随竟毫无避讳之意,只低着头跟着朱肃和陆仲亨前行,朱肃心中微感奇怪,但见陆仲亨声色无异,便也不加阻止。 “此处无我准允,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的,老哥哥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朱肃关上书房的门,立刻连外间的鸟叫虫鸣也隔绝在了外边。方转身对陆仲亨说道。 “哪有什么吩咐。只是有一人想要引荐给小五儿伱。”陆仲亨笑道。他身后的那位低着头的长随随即抬起头,露出一双细长得略显狡黠的眼睛。“吴王殿下,许久未曾见面了。别来无恙乎?” “你是?”朱肃眯起双眼,好一会儿才想起此人,正是前日朝会时站在文官列前第一的那位。 “竟然是你,胡相国!” (本章完) 第151章 胡惟庸的蛊惑 陆仲亨带来的那名长随,赫然,就是当朝中书省宰相,胡惟庸! 朱肃不由得有些错愕。 虽说自己贵为藩王,但说到底其实并未就藩,在朝中毫无权力。 中书省虽在老朱的数度削权之下,丞相的权柄已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仍能统率吏部、刑部等数部与内阁分庭抗礼,在朝中依旧是第一等的权势人物。 更何况,胡惟庸的背后,乃是洪武朝昔日第一等的权相李善长。李善长是老朱的老班底,手下门生故吏无数,又是淮西出身在淮西勋贵之中也颇有话语权。胡惟庸以此之尊,扮作小厮来寻我做甚? 莫非……是查到了内阁之策的出处,特地问罪来了?想到这,朱肃面上顿时一白。 “呵呵,事发突然无法以寻日冠带拜会,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见朱肃面色有异,胡惟庸只当是朱肃被惊到了,拱拱手先行致歉。言行举止倒是颇有宰相之气度。只是在朱肃看来却总觉得带着几分黄鼠狼给鸡拜年之感。 “无妨。胡相大费周章前来可是有言要相告于孤?还请直言。”朱肃自然知道胡惟庸就是一个烂粪坑,大名鼎鼎的四大案中数胡惟庸案牵涉最广。 自己早已将洪武年间的四大案悉数告知了老朱,他早已知道胡惟庸鹰视狼顾如今却仍旧放任胡惟庸蹦跶的理由朱肃虽不清楚,但和这位老兄扯上关系绝对没好事这点朱肃还是清楚的。 自古帝王皆多疑。锦衣卫虽是初创,但朱肃已经见识过其能耐,自然没闲心在密室之中和胡惟庸拉扯太久,早点套出他想干什么之后早点结束密谈最好,免得老朱得知之后平白生出疑心。 “既然殿下这么说在下便也不扭捏了。”看来早已料到朱肃不愿多言,胡惟庸便也开门见山。“朝中皆言殿下与太子兄友弟恭必无嫌隙,但有些事便是太子殿下亦无法掌控。” “殿下可曾思及日后安危之事?在下此来只是有一言欲相劝殿下,岂不闻前汉赵隐王刘如意之典故否?” 明白了,这厮和茹太素一样,也是因为朝中出现的那些流言而来的。用刘如意的典故对自己危言耸听,这是想挑唆自己和大哥相争啊! 刘如意原为汉高祖刘邦第三子,刘邦欲废太子刘盈,而立刘如意,引起太子亲母吕氏忌惮。 这刘盈倒是和如今的太子朱标有些相似,皆以仁德立身且对自家兄弟极为亲厚。丝毫不忌惮刘如意曾是自己帝位的竞争者,在刘邦死后更是直接亲自将刘如意保护了起来,吃住都在一起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但纵使已经成了皇帝他也没有千日防贼的能耐,刘如意终究还是遭了吕氏毒手。 刘盈为此惊骇后悔不已,大哭数日。 “胡相以刘如意和刘盈的典故类比我和大哥,有些不太妥当吧?”朱肃眨巴着眼睛,语调带着几分茫然和畏惧。“刘如意与刘盈一庶一嫡,我和大哥却是一母同胞……” 听出朱肃话语中的犹疑,胡惟庸心中不禁一喜。终究还是小儿辈就算真有什么高人教导,心智也依旧尚未长成,只是稍微点了一点心中便生出了惧意。更何况若是真的对那位置毫无想法为何又要提嫡庶之分?同为嫡子日后身份地位却将天差地别,这位已经开始展露不凡的皇子心中又岂是真的没有疙瘩? 昔日为了入中书省自己穷搜家族资财贿赂恩师李善长,方才有了如今的宰相地位。如今内阁即将崛起我胡惟庸又岂能坐以待毙?大丈夫岂可一日无权,以己度人之下这位五殿下心中必定也有权欲。 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人会没有野心,绝对不可能! “即便没了吕后,殿下以为刘如意便能保全一条性命吗?”胡惟庸继续危言耸听。“殿下您尚年轻,岂会知晓这权位争夺,只要一露苗头就非要其中一方彻底打落尘埃方可。” “纵使吕后不出手,惠帝刘盈手下百官亦会亲自出手料理刘如意。百官之荣华富贵全系于皇帝一身又岂能容许这样大的一个威胁继续存世?” “不止汉之刘如意,大秦之扶苏、大隋之杨勇等各种先例历历在目。哪一个不是地位已固,却依旧对之前曾争夺过的对手痛下杀手的?” “虽可能并非殿下本意,但如今朝中已有殿下欲争夺太子之位的流言。那么太子殿下的属官定然已将殿下这个威胁铭记在心。殿下若是不早做防备,岂不是自毁长城?前日有一茹太素违太子之命擅专弹劾殿下,谁知他日会不会有其他太子拥趸对您继续穷追猛打?” “纵然在太子回护下您想来没有性命之忧,但太子一旦登基,曾经传出过夺位流言的您必然受太子殿下麾下百官敌视,陛下虽已明诏不得处死皇族但也在凤阳建了高墙以做囚室。殿下真的愿意在那高墙之中,了此残生吗?” 胡惟庸的话语极具煽动力,一副全为朱肃打抱不平的模样,甚至有捶胸顿足之势。 却不知提到凤阳高墙之时朱肃眼睛一亮,好容易才掩饰住了心动的目光。他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再抬头时已经是一副被吓到般的无助模样。 胡惟庸看见的是朱肃一脸的惊骇,却依旧强做镇静的开口:“胡相密见于我就是想吓唬本王吗?你究竟想要什么还请明言,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了!” 不愧是陛下都看重的五皇子。说到这份上依旧能保持理智在同龄人中已经殊为难得。胡惟庸心中暗自称道,却也有一分一切尽在掌握的自得。终究只是个孩子,虽然心智也算异于常人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他低声对朱肃道:“臣此番秘密前来,就是特意前来向殿下效忠,襄助殿下的。” “只要殿下决意谋一谋那张尊位,朝中诸事,自有我胡惟庸为殿下安排妥当。” “殿下,身后已无退路,不若破釜沉舟!成则天下尽在掌握,败了也不过是入凤阳高墙之中罢了。您是高人子弟,当知当断则断的道理。”胡惟庸的声音极尽蛊惑。 (本章完) 第152章 送上门的冤大头 胡惟庸想效忠自己?朱肃强自按耐下心中的狂跳。什么情况?自己不过是一个十余岁还没就藩的藩王,就算浑身上下的毛孔同时释放王霸之气,也不应该引来胡惟庸这一头大鱼才是。莫非朝堂之中又出了什么新的变故? “胡相不怕我将今日会面之事告知父皇吗?”朱肃眼神微凝。这些话传到老朱的耳朵里胡惟庸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一个死字。敢这般的直白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胡惟庸面上一僵,连带着旁边的陆仲亨也是面上讪讪。老朱自大明立国以后帝威便越发骇人,要说没有心虚那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已退无可退,又安能心存畏惧?是以胡惟庸强自笑道:“此间密室唯我等三人而已,出得我口,入殿下之耳。臣又有何惧之?” “且殿下若真将此事说出,岂不是空惹陛下生疑?” “殿下当真敢么?” 胡惟庸胸有成竹的看着朱肃。 朱肃心说要不是我事先和老朱说过你之后的结局,我还真不敢。和宰相密室会谈,到时候胡惟庸再胡说八道攀咬一番,老朱心中岂有不生忌惮之理?而帝王心中一旦存疑,就绝不可能只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可惜了老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老朱心中的黑名单,不论是为了废除中书省宰相制、推行内阁制度,还是从后世他的那些作死行为,都十成十的让老朱动了杀心。 而这杀心其中倒是有九成,就是朱肃告知老朱的话引动的,老朱会相信朱肃和胡惟庸这种必死之人勾结才怪。 “那你想得到什么?”朱肃问。 见朱肃面色古怪,胡惟庸只当是说动了他,便接着道:“殿下想必亦是知晓,自建内阁以来,臣这个丞相是日日举步维艰。” 脸上露出苦涩来。这份苦涩倒是只有三分假,七分是真。 “史书上可曾见过如臣这般的窝囊宰相?如今太子又掌总内阁,内阁官员以及太子属官又视臣如仇寇。” “若是太子殿下登基,臣恐死无葬身之地矣!” “故而臣与殿下,实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殿下只需与臣暗中联合,则朝中有臣支持,军中又有吉安侯、延安侯等依为心腹,何愁不能与太子争锋?” 旁边的吉安侯陆仲亨也是大点其头。 朱肃心底暗暗吃惊。胡惟庸除了陆仲亨之外,竟也暗暗拉拢了延安侯唐胜宗。想来也是,这位延安侯与吉安侯一样都是因为擅乘驿车被罚代县,两难兄难弟如今肯定早已同气连枝。吉安侯有小心思延安侯肯定也跑不掉。 “唔,我还有个问题。”朱肃将脸转向了吉安侯。“胡相如今是走投无路我已清楚了。老哥哥你却为何要趟这么一趟浑水?”微微低下头好隐藏住略带森冷的眼神。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伱哥哥我自认不在李文忠、傅友德之下,凭什么他们是国公,我却只是个候,稍微用一下驿车,就要被罚去代县干捕快的活儿,成为朝野笑柄?”陆仲亨愤愤的道。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左右陛下也看我不顺眼,动辄夺我爵位。老哥哥我正当壮年,不如趁着力壮行险一搏,争个国公当当!” “有铁券在,怕什么怕!” 话语中多有怨愤阴狠之意。 朱肃在心里冷笑。你一介武勋,想博国公,为何不在战阵上下功夫?偏偏想走站队这种捷径! 仗着老朱开国时发的免死铁券就想妄为,无异于将老朱最后的善心放在地上随意践踏。 怪不得老朱后来不再信任这些老班底们,毫不留情的将开国勋贵杀了个血流成河。 都是这等人作出来的恶孽…… “老哥哥与胡相之意,我已知之。” “且容我再考虑考虑。”朱肃做出一副纠结的模样端了端茶杯。陆仲亨还想说什么,胡惟庸却已经会意,当即果断告辞。只是从脸上的笑容来看,总有一种吃定朱肃的感觉。 胡惟庸继续扮做长随跟在陆仲亨身后,朱肃亲自目送二人钻进马车。等离了庄子的水泥路,陆仲亨对胡惟庸急道:“胡相,为何不再逼他一把!” “我看他已经被说动了,只要再加把火,就能把他一并拉下水来。” “到时候打着他的旗号,再拉拢那些大臣可就容易得多了!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 “不急。”胡惟庸轻抚着颌下短须。眼睛中射出一抹狠厉。“他毕竟年纪尚小,和朱标又感情甚笃。拉不下脸当场答应的。” “我们大可再煽风点火一番,自有如茹太素那样的蠢货会再去找他的麻烦。” “到时他必定畏惧。主动来寻我等……” “更何况,他年纪轻轻,就学那商人手段,弄什么拍卖会行敛财之事,必定视财如命。” “咱们给他的那五千两,他绝无不收之理。可要是收了,在陛下面前,他可就绝无辩驳的余地了……” 胡惟庸胸有成竹。 “胡相分析的对!”陆仲亨赞道。转头又想了想:“可所谓的煽风点火,该怎么做?” 胡惟庸要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陆仲亨眼睛一亮,“哈哈哈哈,厉害,厉害!” “这莫非就叫,那个什么来的……顺水推船!” “不愧是胡相!” 胡惟庸面带得色,轻抚短须。心中却也忍不住对陆仲亨这武夫有些鄙夷。什么顺水推船,连顺水推舟四字都不晓得…… 匹夫! …… “殿下,吉安侯留下了白银五千两,说是拜会之礼。”送走了吉安侯府的马车,朱肃正准备进门,狗儿却从旁凑了过来,对朱肃禀报道。 “五千两?”朱肃眉头一皱。这不年不节的,串门个见个面就送五千两,吉安侯府莫非是钱多了烧的?本想让狗儿退回去,但转念一向,又摆了摆手: “既然如此,便收入库中吧。” 冤大头送钱,干嘛不收?反正回头吉安侯府抄家的时候,也得便宜了锦衣卫。 “只是也太奇怪了。我都已经缩起脑袋做人了,胡惟庸为何又找到了我的头上?”朱肃心中暗道。自被茹太素弹劾以来,自己就在这碧峰山里一步都没踏出去过,就差亲自拿着个锄头耕田犁地了。 怎么朝中还会认为我是太子的威胁?按常理来说,这风头应该慢慢过去了才对啊。 想找个聪明人给自己分析一番,但身边能说话的除了李景隆这种不甚靠谱的,只有祥登这个老太监。连李文忠都回府给老父侍疾去了。 朱肃略略考虑一会,迈起步子往马厩走去。 府中倒确实有一位顶级的谋士,只是,现在还在马厩里喂马呢…… (本章完) 第153章 与姚广孝的谈话 这座皇庄虽建在城外,规制却是丝毫不减。穿过一道道垂花门,又出了后廊,便能到达府中的马厩所在。 隔得老远,朱肃便听到有马匹惨嘶之声。等转过了马厩大门,就看见有一匹马被五花大绑的绑在一个架子上,两只马腿之间鲜血淋漓。一个脑门锃亮的马夫手上握着一把阉刀,朱肃来时正看到他将阉刀放回桌上,转身拿起身旁一人递来的药粉糊在马儿患处。那马目中流泪悲鸣不已,如万念俱灰一般。 朱肃一惊只觉得下身一凉,赶紧扭头不看,那光头马夫余光已看到了转进门来的朱肃。“殿下远来小僧不曾远迎,罪过罪过。还请稍候,待小僧为这畜生涂抹完伤药再行招待。”正是姚广孝。 朱肃就在一旁等候。等姚广孝忙完净了手回来,不由得笑着揶揄道:“和尚既入佛门,还做煽马这种血淋淋的事。不怕天上佛祖怪罪吗?” “阿弥陀佛,天行本自有常,又岂会因此小事归罪于人?煽马乃自古传下之智慧,马儿去势之后方能如臂指使,骑兵才有战力。若我明人皆空讲佛理而不煽马,到得战阵之上又如何与北元相争?到时损兵折将岂不是佛祖的罪过?”姚广孝不慌不忙的答道。 “天行有常”出自儒家大贤荀子,其言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朱肃早知道姚广孝学道又学佛,没想到连儒家典故也这么信手拈来。心中忍不住吐槽一句这和尚好生势利,哪家的理论对他有利他就用哪家的。丝毫不顾门户派别之见。 旁边那个刚刚在旁边递药粉的小厮却听得大点其头,对姚广孝所言推崇不已彷如饮了醇酒。朱肃瞥了他一眼却惊讶的发现这位小厮竟然也是熟人,不由得惊讶道:“铁柱?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弥陀佛,是小僧厚颜请靖江王前来相帮的。靖江王心胸广博,不嫌弃小僧我身份低微而愿折节与小僧相交。实乃世上难得的贤王。”姚广孝打了个佛揖,替朱守谦答道。 确实有听祥登来报说,朱守谦与姚广孝交情渐笃,直有结为忘年交的趋势。本以为是因为姚广孝常去寻朱守谦意欲借势,却不想朱守谦竟然会来马厩帮姚广孝做这种腌臜的活计。想起这个数个月前那个在街头别扭的要死的熊孩子,今日竟然穿着一身布衣站在姚广孝身旁帮他煽马,朱肃只想感叹这世界真奇妙姚广孝到底给朱守谦灌了什么迷魂药。 “……五叔。”见了朱肃朱守谦脸上虽有些不自然,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拱手行礼。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又似乎鼓起勇气对朱肃道:“五叔道衍大师有经天纬地之才。让他在马厩为一马夫实在有些侮辱贤人。五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何不纳大师为幕僚,好使大师能一展胸中才学。” 让姚广孝一展才学?这岂不是坑爹?朱肃心中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朱守谦道:“知道了。你暂且先回避一下吧。我有些话要对道衍大师说。” 朱守谦嗫喏了一番退下了。朱守谦一走朱肃便用极为戒备的眼神盯着姚广孝:“和尚最好别打歪主意。铁柱出身凄惨又是最受我父皇疼爱。本王侄子之中唯一被封王的就只有他。和尚若是打他的注意需得思量一下能不能受得住我父皇的雷霆怒火。” “和尚安敢。”姚广孝苦笑。“殿下对和尚戒备至斯我又岂能自己取死。实在是因那日见靖江王面容凄苦似有心结,便出言对他开导了一番。谁知竟得了靖江王错爱,自此便常来寻小僧探讨佛理。” 这话朱肃倒是信的。朱守谦这些日子整个人变得佛系了不少,不复之前那般怨天尤人的偏激模样。这样的转变朱肃也是乐意见到的。毕竟朱文正已经是老朱心中的一块心病,若是朱守谦能因姚广孝的开解放下对老朱的仇恨,那也是一桩功德。 “和尚,千万莫要对铁柱使歪心思。我爹可不像我这样优柔寡断。他若是知道你所学是什么,即便伱自负有惊天地泣鬼神之才他亦会以天下之力诛杀你的九族。”再给姚广孝上一层保险,姚广孝苦笑连连连呼不敢,朱肃这才不继续出言威胁。、 正想开口商谈一下胡惟庸的事,不想姚广孝却先开口了:“殿下此前说若小僧能猜出何谓‘羊吃人’之策便用小僧,如今小僧已有眉目。殿下可有暇听小僧一叙?” “嗯?你猜出来了?”朱肃奇道。“那你且说说。” “所谓‘羊吃人’,无疑是要以羊排挤人之生存空间罢了。”姚广孝道。“此前殿下派出武二前往北疆,言明要他们从牧民手中多收羊毛时小僧便有所猜测。殿下可是欲以羊毛之利,诱使本来牧马的牧民改牧绵羊?” “毕竟草原苦寒,若是能以羊毛之利养活全家,牧民必定弃马而选择牧羊。而羊与马不同不可骑乘,若是草原牧民皆牧绵羊那么偌大北疆便再无威胁大明之力。” 朱肃点点头,能猜到这些已经是了不得了。但依然还是浮于表面。却听姚广孝继续道:“但陛下欲此策奏效却是千难万难。否则历朝历代早已永靖北疆之患。以小僧看要达到羊吃人的效果至少需要三个条件。”他竖起三根手指。 “你且说说。”朱肃饶有兴趣。 “那小僧便浅谈一番了。”姚广孝道。“其一,需得有庞大粮草源源不断运往北疆以供交易。如今我大明境内也是缺粮,这一条便靡费甚多只怕朝廷就无法做到。” “朝廷无法做到不代表商人无法做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有利可图因势导利,自有商人愿千里迢迢去北疆收购羊毛。”朱肃道。 “小僧亦想到了此层。”姚广孝点点头。“故而便想到了其二。其二,需得让羊毛有暴利,方能引动天下商人趋之若鹜。但小僧苦思冥想,羊毛只能如蒙元牧民那般作成毛毡。而那毛毡形制粗糙又有腥檀味,素来为我中原百姓所不屑。殿下又有何法能让这羊毛变废为宝?” “自然有办法。”朱肃咧嘴一笑。“若是羊毛能纺线织衣,你以为如何?” “织衣!”姚广孝一惊,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若能织衣,足使江南布商趋之若鹜!”想了想又补充道:“但草原庞大,纵使羊毛能够纺线,只怕也需靡费无数人力。” “无妨。我有一法,只需一人一日便可纺出许多毛线。”朱肃道。珍妮机的威力足以推动工业革命,区区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又有何惧哉、 “如此,问题之其二便也无妨了。”姚广孝点点头,又接着道:“还有其三。” “草原之中,亦有英雄。那些人必定不会坐视我中原以此阳谋削减草原实力!若是举大兵而来,搅乱交易,殿下又该如何应对?”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朱肃哈的一笑。“手来斩手,腿来斩腿,他敢举兵,我华夏难道就没有热血男儿在了?如昔日冠军侯霍去病那般,先封狼居胥,掌控草原,再以此策化之。” “便足以永靖我华夏北方边患!” (本章完) 第154章 向自己倾斜的力量 朱肃的这番话让姚广孝微微皱起了眉。霍去病封狼居胥的神话确实十分提我华夏万民之气,但他的背后其实还有自汉高祖以来数代皇帝的休养生息。等打完匈奴,诺大的汉帝国“海内虚耗,户口减半”,汉武帝至今在一些腐儒口中仍有穷兵黩武之名。 欲使大明封狼居胥这一番豪言若是从一小儿口中说出,姚广孝会称此子有英雄气。从一寻常少年口中说出,姚广孝会赞其胸中有凌云志。但是从朱肃口中说来,姚广孝只会觉得朱肃是在搪塞自己。 不该如此才对。这一位王爷胸中的锦绣,自己轻易都看不穿。怎么会出此轻浮之语。 “殿下可有确实之策?”他追问道。封狼居胥什么的只是套话,大明如今短期内并没有鲸吞草原的实力,没有切实可行的方法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 朱肃笑而不答。姚广孝说的三点都切中了重点,想要施行羊吃人的计策,大明除了要拥有足够的财力、人力之外,强大的军力也必不可少。大明休养生息几年之后或许会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但想要一举覆灭草原的军力不是靠休养生息就能获得的。甚至随着休养时间的持续,民心思安即便是皇帝也无法调拨起所有的力量来鲸吞北漠。 姚广孝终究是古人。他不可能知道,在利益驱动之下前仆后继的资本能够形成怎样的惊涛骇浪。 “看来殿下此策并非仅此而已。小僧这些日子绞尽脑汁依然不能得其全貌,那份赌约是小僧输了。”姚广孝十分干脆的低头认输。“但小僧如今已空活三十余载,这一身所学若是带进土里终究心有不甘。殿下可否准小僧与商队同往北疆之地?小僧或可打入北元其中为殿下这一奇策添一份助力。” 姚广孝想去北元玩碟中谍?这个建议倒是让朱肃着实有些心动。天下间恐怕只有他知道这个中年和尚究竟有多么恐怖,把他丢到北元那里或许真能搅得北元内斗不止。 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不放心,一个连佛法都视若无物连煽马都懂的和尚,谁能知道他心中有多少民族家国之念?“和尚还是呆在我这里吧。你想出仕于我我答应你便是。以后你便暂为我之幕僚如何。” 或许看出了朱肃的忌惮,姚广孝苦笑道:“殿下莫不是依旧不放心小僧?那日殿下所言小僧亦曾考虑,若能屠尽四方蛟龙惠及华夏子孙自然比搅乱天下更为妥善。小僧确实欲自证这学来的一身权术但若说我执意欲屠真龙,小僧倒也不敢有那般非分之念。” “屠龙术也是术,端看使术者心性善恶。若是和尚能用此术屠尽恶龙我自然乐见其成。但可惜我心胸狭隘不敢去做可能让大明北方多一强敌的事。以我看来和尚伱比王保保更为可怕,这囚笼我暂时可不敢打开。”朱肃道。 姚广孝听完之后面色复杂,既有无法取信于朱肃的无奈,亦有朱肃将其与天下奇男子王保保相提并论而萌生出的终于得遇伯乐之感。 “北疆之事暂不必论。如今我有些疑惑和尚先为我分析分析。”朱肃摆摆手,紧接着就把胡惟庸特地寻来与自己密会的事对姚广孝说出。姚广孝听完之后目光微凝:“胡相大费周章必定不只是来平白效忠而已。” “其目的,该是打着殿下您的名头,为他自己招揽羽翼!” “我也觉得。”朱肃点点头。胡惟庸在朝中越发难过,中书省大权的旁落以及老朱对他的冷落几乎已经是不加掩饰。摆在如今的他面前只有两条路,主动致仕归隐田园亦或者挣扎到底。费尽心思终于爬到了宰相的位置他如何会肯放手这一人之下的权力?必定是要拉拢一切可用之力打击如今中书省的大敌内阁。 “只是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不过是一个尚未就藩偏居城郊的皇子,胡惟庸堂堂宰相为何会如此青眼于我?”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姚广孝道。“陛下对您的偏爱已是朝野皆知,大儒宋濂的首席弟子对您推崇备至,曹国公府小公爷又与您相交莫逆,又与大都督府的沐英都督极为亲厚。假以时日他们成为朝中肱骨,立时便是殿下手中极大的助力。” “再加上魏国公府小公爷、靖江王二人,您手中的实力,论来其实已可以与太子殿下分庭抗礼……” “停停停……”朱肃赶紧打断道。“九江暂且不说,沐英哥、保儿哥和我大哥的关系可丝毫不输于我。徐允恭虽然想跟着我学些技艺,但若是我与大哥相争,魏国公府也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小僧亦有此疑惑。”姚广孝微微低头沉思。“想来,应该是胡相从某处,得知了一些殿下也尚未知悉的消息。” “……会是什么消息呢。”朱肃也沉思道。能让胡惟庸对自己下这么大的赌注,一定得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向自己倾斜才行…… …… 朱肃很快就知道了这股力量是哪一方。 几日后,他如往常一样带着狗儿,来到了碧峰山上的一处山亭之中。 亭前有山涧流经,又能眺望庄中。亭旁几簇不知名的小花香氲扑鼻,常有蜂蝶飞来飞去袭人裾。是朱肃偷闲的好所在。 捡几枚松果掷入红泥小炉,在亭里一边听风观云,一边煮一壶清茶是朱肃最喜欢的享受。置于屋中或与人相处时他总会陷入一种奇怪的剥离感,与一个个历史中的人物对话仿佛坠身于史书梦境一般。但在这里却仿佛能忘却时空的界线,一个人真正沉下心来思考一些东西。 因此来这里的时候朱肃一般是谁也不带的,甚至连人影都不想看见。其他人也知道他这个怪规矩因此朱肃来这里的时候只是远远护卫,并不会出现在朱肃眼前。但是今日正用衣摆兜着道旁拾来的松果,转过弯来到此处的朱肃却发现了亭中有一个少女的身影,正裙摆飘飘的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 “五殿下,许久未见,小女子有礼了。”见到了满脸呆滞的朱肃,徐妙云聘聘婷婷的转身行礼。 (本章完) 第155章 突如其来的相亲 “徐……世妹?”毫无心理准备的朱肃有些反应不过来。今日徐达确实来庄中拜访了,自从对练兵之法感兴趣之后他便时常造访此处,再加上他的长子也在此,徐达时常前来探望任何人都说不出毛病来。来的多了朱肃便也不再每次都亲自接待,这位徐大叔虽不好亲近,但其实架子并没有那么大。 徐达把徐妙云也带了过来?徐妙云又为何会在这里?这个地方连庄子里的人都所知寥寥徐妙云不可能阴错阳差跑到这里来。还没思考出结果就听徐妙云柔柔的声音说道:“殿下是要烧茶吗?若蒙不弃还请容许小妹代劳。”说着便福身请朱肃亭中就坐。 男未婚女未嫁自然不可能孤男寡女的在此共处。徐妙云身边的一位中年女侍恭敬的接过朱肃的松果。亭子中早已经事先备好了小炉和茶具,徐妙云便用这松果熟练的引火起炉,然后烧水泡茶斟茶奉至朱肃身前。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却又行云流水,如青云出岫,教朱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前时受殿下安慰之事,还未亲身致谢。舍弟允恭又蒙殿下教导,如今已多有长进。妙云该谢过殿下。”徐妙云轻声道。声音如若清风拂耳。 “世妹客气了。”朱肃有些脸红。自己用三段击安慰徐妙云纯属胡说八道,后来徐达也亲口说了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再加上自己的哥哥朱棣因为自己剧透的缘故,蓄意传出流言将徐妙云的闺誉毁的七七八八。 现在全应天府都知道徐家长女被皇子嫌弃,徐妙云已经成了各家教女的反面典型。谁家再有女儿痴迷读书不事女红,其母亲就会以徐妙云的例子进行说教:你瞧那魏国公家的女儿,就是因为书读的太多被不知哪位皇子嫌弃,才遭了这奇耻大辱。读成了女诸生还不也是个嫁不出去的赔钱货?可见女子无才便是德所言非虚! 此流言虽然老朱曾全力否定,甚至不惜大发雷霆。但依然有人相信这则流言。此前还因此传出了皇家与魏国公徐达因此不睦的传闻,险些惹得朝野震荡。朱老四也因此再一次被揍的屁股开花。 自家哥哥对人家做事不地道,朱肃自然也难在徐妙云面前抬起头来。 “殿下不必拘谨。”徐妙云微微一笑,朱肃看出她其实也有一些不自在。这妮子只几个月不见倒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之前在御花园看她哭的梨花带雨现在倒是尽显大家闺秀风范。一颦一笑皆有雅意。大家女子朱肃也不是没见过,但这般有气质的确实是第一回。 朱老四啊朱老四,你个铁憨憨真是亏大了。 饮下一盏茶朱肃决定代朱棣道个歉。明初之时,对女子名节的要求虽还未那般病态,但朱老四为了逃婚败坏了人家闺阁女子的声誉,兄债弟偿于情于理自己该道一身不是的。“此前城中有流言侮世妹清誉,虽非我本意但终究是与我朱氏有关,在此便向世妹道个歉了。” 徐妙云脸上飞过一抹红霞,拿起炉上的茶壶低着头给朱肃又斟了一盏,这才开口道:“市井流言无稽之谈而已。小女子并未在意,无妨的。” 说着抬起头来,小脸飞红却是目光灼灼,竟是换了个话题:“敢问殿下可是有凌云之志?家父年事已高,妙云只愿家父能安安心心无病无灾,实在不愿看他卷入漩涡之中……” “嗯?”朱肃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道突然为何扯到什么凌云之志去了?况且你想要徐大叔安度晚年可他自己可未必愿意,之前老朱刚给他打的鸡血,只怕这会子正兴致勃勃的打算奋起余威,给伱们徐家打出个王爵坐坐呢!一边心中吐槽着一边随口答道:“什么凌云之志,我最是喜欢安稳不过了。” “我只愿做一浮生闲王,偶尔帮上父皇大哥一把,或能再让我大明多强盛几分,便算不虚在这个时代走一遭了。” 这句话确实是朱肃的肺腑之言,徐妙云仔细端详朱肃的脸色,见他不似作伪,便也放下心来。“如此便好,是小女子僭越了。” 又聊了几句,徐妙云便起身告辞。朱肃愣愣的将她送下山道,又愣愣的回亭中发了一会呆,这才一拍脑袋突然回过神来。 “这莫非……是一次有预谋的相亲?” 知道自己今日会来这里的人寥寥无几,只有祥登、狗儿、李文忠以及数名负责守护自己的卫士。 而徐达与李文忠相交莫逆,徐达每次来,不一定来寻自己,却一定会去寻李文忠。 徐妙云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是李文忠和徐达串通好的还能是怎么回事? 刚刚徐妙云的话,很明显是在试探自己到底有没有夺嫡之心啊! 再联系之前自己和姚广孝的猜测,一个更加震撼的结论出现在朱肃的脑海。 老朱他,不会想将徐妙云指给自己吧! 甚至老朱可能偷偷在朝中放出了流言!要不然,茹太素也不会突然视自己为大患,自己也不会突然成为胡惟庸、陆仲亨眼中的香馍馍。 若是自己与徐妙云完婚,魏国公府徐家,立刻就会变成自己最为坚实的后盾! 徐家在如今的大明是怎样的存在?功高盖世、大明军神,真真正正的武勋第一家,身为大将军的徐达次次出征都是拥有最高指挥权的大元帅,较真起来所有勋贵都当过他的下属。其影响力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影响天下兵马。 徐达甚至还当过丞相,在文官之中也有极大的影响力! 这样一股力量要是坚定的支持自己夺嫡,即便是史上地位最稳固的太子朱标,屁股底下的那把太子宝座也得晃三晃! 这便宜老爹究竟想干什么? 如今大明正是该当上下一心的时刻,老朱明知自己无心皇位,却想把自己当靶子立起来…… 朱肃一时间对老朱拿自己做文章的行为大为不满。亏自己之前在宫里还战战兢兢,拼命解释自己无心皇位,没想到这些事,都是你这个坑儿子的爹招惹来的。 大明朝武德充沛,茹太素那样拐弯抹角的弹劾都已经算讲文明懂礼貌的了,万一真让自己打明旗帜跟大哥对着干,自己日后还不成了那些文官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过街老鼠? 迟早被那群嘴炮喷成筛子! 那些文人连史书都敢瞎写,没见朱厚照都给这些家伙黑成什么样儿了? 我可不想当史书上的反派啊! 想到这,朱肃也没心思继续品茗了。火急火燎的跑下了山,一边跑一边大声招呼: “祥登,祥登!哪儿去了?” “备马!快备马!” “本王要回宫里一趟!” (本章完) 第156章 四大案,诛连者甚重啊! 朱肃到的时候老朱正在批奏疏。当二虎带着朱肃来到谨身殿的时候,殿内的老朱只是似笑非笑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和天德家的闺女见过了?你没对人家无礼吧?” 这个老不修!果然这事儿他是知情的! 本来还想行个礼道一声圣躬万福的,现在干脆也免了。径直叫过一名内侍,要他赶紧给自己搬条椅子来。内侍战战兢兢的拿眼神偷瞄皇帝,看到老朱点了点头这才敢倒退到殿外去,不一会儿搬来了一个垫着锦墩的椅子。 “您拿我当靶子,您倒是事先和我商量下啊!”朱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语气中不乏怨气。“现在想来,那茹太素突然参劾我,也在您的意料之中吧?” “我说我小胳膊小腿的,怎么就突然成了众矢之的呢。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想当个太平闲王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啊!” “如今您把我推出来和大哥唱对台戏,那些文官肯定把我给记住了。万一他们以后要说动了大哥,大哥日后还不第一个就把我给削了?” “您这不是……这不是坑儿子吗!” “放屁!”老朱将御笔重重拍在笔架山上,“你大哥平日里最是疼你,有伱这么编排你大哥,戳他心窝子的?” “更何况,咱能活到洪武三十一年,你这就想着咱死后的事儿了?” “这不是未雨绸缪……”朱肃嘀咕着。“就算这样,您至少顾及一下徐叔叔的感受啊!” “四哥那事本就是咱们家不地道,您还要她来和我会面。也不知道人家心里得多么委屈……我以后见了徐允恭都觉亏心的慌!” 朱肃是真觉得老朱这事做的不地道。先被朱老四嫌弃,又被迫上赶着拉着女儿凑到朱老五面前……自己要是徐达,这心里得有多膈应? “哼哼,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馍馍?”不想老朱居然被这句话气笑了。“你以为妙云那娃子今儿个去你那庄子,是为了让你来挑三拣四的?” “是咱答应了天德,让妙云先去看看你是什么德性!” “要是人家闺女不满意,咱就算拉下了这当皇帝的老脸,天德也绝不会便宜了你!” “你以为是你挑她?那是人家闺女在挑你!” 看着朱肃突然呆滞的脸,老朱脸上浮现出八卦的贼笑,挠有兴趣的问道:“怎么样,那闺女说什么了没有,愿不愿意和咱老朱家结这份亲?” “呃……”弄了半天自己才是被挑的那个?朱肃只觉得三观都要裂开了。回忆了一番才摇了摇头:“呃,没。似乎也没说什么……” “就随意聊了两句,她就借故走了……” “啊呀,完了,怕是吹了!” “一定是你这个龟儿子不懂得讨女娃儿欢心!”老朱失望的一拍膝盖。“一点也不随你老子!想当年,咱还在濠州城当大头兵的时候,你娘就已经是城里高不可攀的大家闺秀,那模样儿,啧啧……” 本想吐槽一句我是龟儿子你是什么,但听到有八卦听立刻就两眼放光作侧耳倾听状,马皇后和朱元璋的爱情故事那可是珍贵历史史料不可不闻。谁知老朱可能是觉得有损严父的形象,一个生硬的咳嗽止住了话题。随后板起脸道:“咳咳,于公于私,你都得去把天德家的大闺女骗到手。” “人家的名声被咱老朱家给坏了,咱老朱家得想法子给他老徐家找补回来……” “老四做的糟心事儿,为何要让我找补?”朱肃叫起了撞天屈。 “嘿你个兔崽子,老四和你是同胞的亲兄弟,你这个当弟弟的给哥哥补点篓子,那还不是天经地义?”眼见朱肃还想说话,老朱直接一本奏疏丢到了朱肃头上。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天德那闺女长得闭月羞花,还读的好书一看以后就是个贤妻良母!也就老四那个蠢货咱抽了他数十顿他都不松口,这样的闺女便宜你了你还在那扭捏什么?” 朱肃张了张嘴发现竟反驳不出来。确实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徐妙云都是极为上佳的配偶人选。嗫喏了一番才开口道:“但……就算您想把我卖了赔偿徐叔叔,那也不必把我竖起来当靶子啊!” “您可能还不知道,胡惟庸已经找到了我的头上,说要助我夺太子位!” 满意为老朱听到后会怒发冲冠,却不想他竟只是眼睛一眯,冷笑了两声。 “他扮成长随找上了你咱自然知道。呵,这个满肚子坏水的逆贼。” “咱之所以放出流言,就是要将这样的逆贼给杀个干干净净!” “哦?”这事儿朱肃倒是确实不知。“您想扫清胡惟庸,顺带废除中书省?” “那又何必废这事儿,直接寻个由头不就……” 作为开国皇帝,老朱对朝野上下的掌控力几乎是巅峰的水平。后世之君改革可能多多少少还会遇到一些阻力,但对老朱来说,那些来自朝堂上的阻力几乎是没有。 君不见历史上的洪武四大案,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杀的血流成河,砍了官员无数? 也没见那些当官的敢在洪武皇帝的手底下翻了天。 历史上想杀胡惟庸,也是说杀就杀了,又何必拿他朱肃出来当鱼饵,多废这事儿? “杀他胡惟庸一个容易,但想一扫朝中那么些魑魅魍魉,却是难啊!”老朱摇摇头。“说白了还是得赖你!你前世若是多好学些,将那些赃官污吏的名儿全都记住了,咱也不必废那事,让锦衣卫照着名单查就是了。” “瞧瞧你对咱都说了些什么……‘空印案’,诛连者甚众;‘胡惟庸案’,诛连者甚众;‘郭桓案’,诛连者甚众……” “除了几个主犯,没一个名字你记得住的!就记得五个字,‘诛连者甚众’!” “咱不用点手段,怎么把这么多的魑魅魍魉给尽数钓出来?”老朱的吐沫星子都喷到朱肃脸上了。 朱肃不动声色的躲了躲,没敢擦,老朱纠结四大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都怨他为何没记住那些赃官污吏具体究竟是谁。 可是朱肃也委屈,四大案老朱诛杀的人加起来都好几万了,就算后世有名单流传,他一个普通人也不会去记那玩意儿啊! (本章完) 第157章 奉旨泡妞? “咱每每一想到,朝堂上有那么多的奸官,咱就抓耳挠心啊!”老朱道。他固执的以为,后世的自己那般大发雷霆的掀起这么大的大案,所杀之人一定皆是罪有应得。 胡惟庸案且不必说,从史料记载上看这厮当了丞相得掌大权之后反心昭然若揭,老朱认为后世的自己也可能是想废除中书省故而故意捧胡惟庸这只贪婪的财狼上位。蓝玉案也不必表,是在为皇太孙朱允炆的继位事先铺路。 至于郭桓案和空印案,老朱几经分析之后,认为那时的自己肯定是在借题发挥,以掀起彻查全国官员的大狱,整肃朝廷风气。既然之后的自己会如此震怒掀起这样的大案,必然是发现朝廷的根子已经眼中腐烂了。 既然如此,不如未雨绸缪,现在就先将朝廷中这些破根子烂菜叶一并拔了出来,也省的后面一次次的找理由掀大案的废事。 朱肃明白了,老朱这是想借着朱肃壮壮胡惟庸的胆子,让朱肃这个王爷成为胡惟庸名义上的保护伞。 这样老胡就能借着朱肃的名头,四处拉拢贪官污吏壮大自己的实力。而皇太子朱标带着内阁诸臣铁面无私,那些贪官想来也会因为需要朱肃这样一柄稳固的保护伞,而汇聚在朱肃旗下。 毕竟连魏国公都成了吴王殿下的岳父,说不定还真能和太子殿下掰一掰手腕子呢? 到时候老朱则正好出面,将这些家伙与胡惟庸的中书省一并拿下,一次性直接摘下历史上折腾了三件大案才做到的政治成果。 朱肃感觉很无语。那我五殿下的名声如何保障?被拿来做这些奸臣的筏子,日后还不得被朝野上下视为洪水猛兽? 写进史书里,绝对是臭名昭著臭不可闻啊! “你要那么好的名声做啥?”向老朱抗议之后老朱反而将浓眉一竖。“有咱护着再有天德保着,你大可以安安心心做你的王爷。” “再说了伱一肚子的那些古怪学问,咱都已经在朝会上把你的名头打出去了,你自己争点气何愁不能搏个开宗立派宗师的名堂?” “到时候不止咱面上有光,一个流芳百世的名声指定跑不掉。还怕不能青史留名?” “要不您还是直接把我改封琼州去得了……”朱肃苦笑。别的倒是不怕,就怕被人使了阴招突然被溶于水…… 别说明初时候没有这些腌臜事,历史上朱樉不就死了个不明不白?莫名其妙几个家奴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去杀王爷,背后没有什么弯弯绕绕谁信。 “胸无大志!”老朱气的又想去解腰间的龙腰带,好不容易才把这冲动忍了下来。“你有这份能耐那是上天要安排你做事,时至不行则必要遭天之殃。岂能因为这点子事就生出退却之心?” 说着给朱肃下了通牒,无论如何都要把徐家大闺女的芳心取过来。他已答应了徐达若是徐妙云不同意绝不会强行赐婚,若是无法和徐达联姻则朱肃实力不足,那些魑魅魍魉也必然不会冒着风险露面归附。 又吩咐朱肃答允胡惟庸,且要与胡惟庸一派虚与委蛇,决不能打草惊蛇坏了他的大计。说着,就将朱肃驱离了谨身殿。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奉旨泡妞?”谨身殿门口的朱肃只能无语望苍天。但想起徐妙云,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矫情。 “算了算了……顺其自然……”朱肃摇摇头。反正自己也无法违抗老朱,也只有闭上眼睛享受一途了。 …… 朱肃方走不久,二虎便踏入了谨身殿中。“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求见。” “宣。”老朱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片刻之后身穿飞鱼服的毛骧便走了进来。“参见陛下。” “不必整这些虚礼,要你查的事儿如何了?” “禀陛下,已查明了。那日胡丞相离开皇庄后,吉安侯、延安侯、永嘉侯等数位武勋勋贵,皆聚集于吉安侯府中密会,确实与胡丞相有所勾结。” “陛下明见万里!臣佩服之至!” 毛骧五体投地。他如今,对老朱简直是奉若神明。这位皇帝陛下在接获锦衣卫消息之前,便洞若观火的告诉他这几位侯爷可能正在相互勾结图谋不轨。果然,锦衣卫稍微一查,便确实抓出了端倪。 要知道,此前这些人可是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动! “……在侯府亲军中安插锦衣卫亲信,若有异动立刻来报。”老朱头也不抬,继续批阅起奏疏。毛骧恭声应是之后便退了下去。批完这一本奏疏的老朱揉了揉发胀的双眼,目光看向桌案上的那一本小册。 “吉安侯陆仲亨,洪武二十三年家奴封帖木告发陆仲亨与唐胜宗、费聚、赵雄三名侯爵,串通胡惟庸共谋不轨。诛,籍其家。” “延安侯唐胜宗,洪武二十三年坐胡惟庸党诛,爵除。” “永嘉侯朱亮祖……” 往下翻翻,上面还有各个朱肃所知晓的开国功臣的名字,以及在原先历史上,他们最终的结局。 “这些老弟兄……咱可真是杀了不少啊。” 老朱一个个的翻阅,眼中时而露出不忍,时而又杀意凛然。 “至少现在,咱想杀的只有贪官,可真没想牵连到你们这些老伙计。” “望你们能自珍自重,自珍自重啊……” 谨身殿中,老朱的自言自语在殿内回荡,很快消失在空气里。没有任何人能够听见…… …… 却说朱肃离开谨身殿之后,并没马上离开皇宫。一位马皇后身边的老嬷嬷拦住了他,“殿下,还请移步坤宁宫,娘娘有请。” 本也该去向马皇后请安的,朱肃二话不说便随着那嬷嬷前往坤宁宫。到了之后看见马皇后正拿着两根竹针,上下交织着研究如何织毛衣。塞外的羊毛暂未运至,那毛线却是从大明养羊的人家手中先收来,朱肃尝试着先处理过的。虽然线还很毛糙,但用来织毛衣却是够了。 “肃儿,你来了。”马皇后见到许久未见的五儿子,面上的笑容极为和煦。让朱肃坐在几旁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倒是壮实了一些,也让为娘少了几分担忧。” “娘您特地让人来寻我,可是有什么吩咐要我去做的?”朱肃笑道。 不想马皇后竟点了点头,将手中织了一半的毛衣放下,脸也严肃了起来。 把朱肃唬的心中一跳。 (本章完) 第158章 朱肃的经济之道 “我听闻你贷了豪商陆家的钱经营商事,那个什么拍卖会,不过卖出了二十余件物品,便获利巨万。有这回事吗?”马皇后肃容问道。 朱肃点头,于是便将与陆家合作经营、玻璃拍品的高昂价格、拍卖会如何运作等事,事无巨细的对马皇后说了。马皇后仔细聆听,待朱肃说完后点了点头:“这么说,你是真心实意要和陆家合营的。” “您莫非是觉得我用自己的旗号经商,不太体面么?”朱肃问。 其他勋贵家中经商,大多用的是管家的身份,没有亲自下场做这贱业的。 朱肃故意自己大张旗鼓,也有因为茹太素的那次弹劾,而蓄意自污的意思。 这在明初时候的观念里,已经属于自甘堕落了。他还尚未成年,平日对未成年皇子的管教属于皇后的职责,马皇后果然不能容许这样的胡作非为么? “娘并非是那些迂腐的贵妇人,不会说什么天家贵胄屈身经商有伤身份这样的话。昔年艰难的时候,若是做卖就能让你爹和伱们兄弟吃用的好些,娘也缠上布巾子学文君当垆卖酒了。”看出朱肃的紧张,马皇后笑着安慰道。 “只要不偷不抢,确实没有巧取豪夺的心思,赚些银两补贴庄子,没有什么不可以。” 朱肃略松了口气,马皇后已接着道:“但你需得知道,凡事皆要有度。” “你那玻璃佛卖的那般贵,日后还会有其他的大生意,岂不是有大把的银子,要流入你王府的府库之中?” “天下财富是有数的!银两就那么多。咱们朱家多占一些,黎民百姓就要穷一分。” “肃儿,不可过多贪婪,为百姓加负啊!”马皇后苦口婆心。 明白了,这是觉得拍卖会揽钱太快太容易,怕自己的小儿子尝了甜头之后拼命揽钱害国害民。难怪马皇后贵为皇后平日里却省吃俭用,仍旧自己纺织不说,夜里还经常不舍得点蜡烛宁愿伤眼。平日里穿的长裙甚至遮不到脚面。天下美食那般多却仍旧只用徐兴祖那个在军中煮大锅饭的劣货,每顿饭最多只三道菜还都烧的贼难吃。 银两就那么多天下财富是有数的?原来都是这种心态在作祟,生怕皇家多占一些,百姓就少了一些。朱肃眼眶有些泛红。 “娘您不必担心。儿子做这些事业非但不会害民,还会利国利民呢。您平日里也不要老是紧着吃用委屈了自己,该做的事大胆做,该花的钱大胆花,千万别把钱藏在皇宫的钱库里,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利国利民。” “胡说!不知勤俭如何是当家之道?百姓家常说‘勤俭永不穷,坐食山也空’就是这个道理。你学识驳杂,莫非不知道夏桀、商纣、隋炀帝吗?”马皇后凤眉一竖。 “您误会了,我并没有鼓吹奢靡之意,只是在告诉您,银子只有被使用起来才是银子,才能创造出财富。要是一直藏在大内银库之中,那只是一箱箱的银冬瓜而已。”朱肃解释道,见马皇后依旧不解,便从腰中扯下一块玉佩。“娘您且看,这块玉佩,便假作是一百姓手中的银子。” “一日这百姓想要用这银子,购买些丝绸裁几件衣裳,以供日常穿用。” “那么这银子,就先要交给商人。”说着,朱肃将这玉佩往左一推。“商人得了这银子,要给裁剪衣裳的师傅发放薪俸,还要用这笔银子继续向丝社购买丝绸,甚至也要给他的一家老小买些米粮……” “丝社要把这银两发还织户,还要用用这银子向蚕户买蚕丝,蚕户、织户、裁衣师傅,都需要用手中的银两买米粮,而米店粮店,要用这些钱去向农户买米。而农户得了钱,可以用钱购置耕牛、修葺屋舍,甚至,再向商人买衣……” 朱肃一面说,一面将那玉佩在桌上四下移动,每移动一下,就拿出一个茶杯放在玉佩的边上。马皇后看着那玉佩,仿佛从一枚银钱的视角,经历了一次在大明民间不断辗转的奇妙旅程。 “肃儿,你可是在提醒娘,这花用出去的银钱,最终会回到百姓的手中?”马皇后问。 “是但也不止如此。”朱肃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想请问娘,在这个过程中,我大明的财富,可发生变化了吗?” “变化?”马皇后皱起眉。她也是极聪慧的女子,不用想也知道这个问题非常之浅薄。那银钱虽在民间流转始终不曾减少,若只是问银钱多寡小五儿又何必多此一问? “肃儿言下何意?” “孩儿是想说,真正的财富从来不是银钱。”朱肃拿起玉佩晃了晃,然后将玉佩收了起来。“真正的财富,是在银钱流转的过程中,所出现的这些东西。” “商人做大了生意添置了铺面、师傅有了薪俸能养活老小、蚕户得了钱款能养更多的蚕产更多的丝,农户有了钱能买牛修屋、耕更多的地。”朱肃指着桌上四下摆放着的茶杯说道。“这些,才是我大明真正的财富。” “银钱从来都不是财富,是没有价值的,是我们人赋予了它价值。只有将银钱流动起来,人们才有动力去做那些能够产生价值的事。娘您想想,若是人人都将银钱藏起来,没有人去商人那里购衣,那丝户、蚕户、农户他们得不到银钱,还能有动力去养蚕织布、还能有钱财去买牛耕地、还能凭着手艺养家糊口吗?” 银钱不是财富!这个观点马皇后倒是从未想过。她低头思考着,有心反驳却一时不知如何辩解。“照你这么说,勤俭节约非但不是善事,反而还害国害民了?” “一定程度上是这样子的。”朱肃点点头。“钱若是藏在库中,便没有了价值。只有流动的钱,才有其作为价值尺度的能力,才能激活生产与劳动。” “而生产与劳动,才是真正的财富!” “钱流动的越快,一定程度上来讲,百姓就会越发富庶!” “你这经济之道,闻所未闻,不过倒也有趣!”马皇后看着朱肃笑道。 “娘不是那些大儒,没读过几本书。也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 “既然你并非是贪图奢靡,那么便继续照常去做罢。不必顾及那些莫须有的流言名声。” “娘只看你庄子上的百姓,有没有越来越富庶的那天。” “不过。”说到这马皇后面容一整。“若是发现了你有什么害民的举动,不用你父皇动手。” “我就会把你唤进宫里来,要你在大本堂里好好再读几年书,可知道了?” “呃……知道了。”听到大本堂三个字,朱肃脖子一缩。 这位亲娘可真是找到了自己的软肋,这个威胁太有威慑力了。 (本章完) 第159章 庄中变化 说到大本堂,朱肃倒是想起了姚广孝的话来。姚广孝曾向自己献策,最好能将诸皇子授业的地点从宫中的大本堂,挪到碧峰山下的皇庄中来。 朱肃对此策深以为然。把一群皇子全都拉来,自己也就没那么扎眼了。皇子的教育正是马皇后的责权,这事正好对马皇后说。 当然得换个理由,朱肃便想了诸多的理由,比如身为皇子久居深宫容易脱离群众不易体察民情,在大本堂读傻书只会思维僵化要多多接受新思想,久居室内无益于身心健康……说的一套一套的。 “是棣儿让你来的吧?”马皇后轻笑道。“他这几日时常就来闹着,说你在皇庄里寂寞他这个当哥哥的应当陪你左右。我看啊他就是厌倦了在大本堂中每日读书!” 说着叹了口气。“自从伱将后世的事告诉你父皇之后,他便对棣儿多加冷落。得亏棣儿他自己也理解,心里终究没怪罪你父皇。”说着摇摇头。想着能让朱棣出宫与朱肃一起也好。“娘会和你父皇商讨一番的。年纪还小的皇子公主们离不得他们的母妃,不好出宫独居,你的那些哥哥们想来倒是无妨。” “回头你父皇若是首肯,便让开了蒙的皇子公主们往你那皇庄中去给你做个伴!” “太好了!谢谢您。”朱肃大喜。有马皇后开口,这事儿就算成了八成了! “你现在该先顾好自己的事!”马皇后突然换了话题,盯着朱肃肃容道。“徐家的那闺女,娘中意的紧。一早就把她当做儿媳妇看了。” “适合与他结亲的只有老四和你,你必须要将那闺女拿下了!” “若是让我这儿媳妇飞了,嫁了旁人,你日后也别叫我作娘了!” 这事马皇后居然也知道!朱肃面色顿时大窘,这回不止是奉圣旨泡妞连懿旨也一并奉了,喃喃应对了几句就从坤宁宫落荒而逃。 留下马皇后在里边笑得极为欢畅。 …… 冬日后的碧峰山并没有太过萧瑟,山林仍旧郁郁葱葱只是多了几抹枯黄的颜色而已。庄前的水泥道中有几名庄户正打扫着路上的泥土与落叶。这水泥道结实扛造还容易打扫,以往的那些土路一沾点雨水就变得黏黏糊糊,踩来踩去不止恶心还废鞋。 这水泥路多好哇,莫说一点雨水了就是提了水来冲洗也是无事,这样好的路就是皇都应天城里也是没有,庄户们又怎能不悉心爱护?平日里踩上水泥道都得将鞋底的泥土在道旁清理干净,这才敢小心翼翼的踩上道来。生怕这漂亮的水泥道儿沾上一丝的尘土! 那些杀千刀的庄外人,鞋底黄泥巴沾了一堆,也好意思挑着担儿踩着咱们的水泥道,腆着脸赖在咱们肃王庄摆摊子赶都赶不走! 庄子的庄户们越发有了心气儿,也越发瞧不上那些邋遢的外来人。在带着红袖标内庄头们的督促下,庄子里头可称得上一尘不染,有人躲在树林子里屙屎屙尿肯定是外来人。下河洗澡的会被老人家拿着棍子追着打三四条街。王爷说了,这都是为了让庄子不染瘟疫的手段,那些外来人在咱们庄子里胡闹,这不是害咱们庄子遭瘟么? 王爷仗义啊!原以为划了皇庄来了个王爷,必然也要在咱们这些苦哈哈头上作威作福,可咱们汉人的王爷和那些元人就是不同,对咱们这些自家人就是仗义!建了这么大一个热闹的坊市不说,每日里来这里听书吃酒的人就不知凡几,农闲时做点炊饼来水泥路上卖都足够回家修屋子的。 王爷又弄了个大店面专门供咱们庄里人卖些地里的产货。只要把东西送到殿门口自然有皇庄的管事按市场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往日里要卖点土产都要一大早挑担进城赶市集,费时费力不说还不一定卖的出去,这是王爷带着咱们这些庄户发财啊!昔日哪有这样的好事? 更别提王爷还从庄子里的水泥窑拨出水泥来供庄户盖房子,用水泥盖出来的房子平整坚固不说还冬暖夏凉,现在庄子里谁再住棚子是要被全庄人嘲笑的,王爷都这般提携了还富裕不起来不是懒汉又能是啥?只要肯动手王爷给庄上置办下那么多的产业哪一项不能赚出一栋水泥屋子来? 甚至连庄户的田地王爷都考虑到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黑泥在皇庄管事的安排下往田里一倒,以往黄沙似的耕地慢慢就变得仿佛能攥出油脂来。虽然还没到春耕时节还不知道这样的肥田能多产多少庄稼,但庄户们都对马上要到来的春耕充满着希望。 庄户们亲切的将此地称呼为“肃王庄”。为什么不叫吴王庄?咱们庄子才是殿下的根,这里虽不是殿下的封地但是殿下是咱们的王爷,凭什么非要按封地叫殿下吴王?于是不知在哪一位庄户的带头下,庄户们开始统一称呼朱肃为肃王爷而不称吴王。 更让庄户们感动的是,肃王爷居然连娃子们长大后的出息都考虑好了,特地建了学堂要给娃子们读书识字。这在庄子里可就炸了窝了,要知道明初这个时代能读书的那在百姓心中都是天上文曲星般的人物,朱肃居然要让庄子里的娃娃们个个都读书,这是祖坟冒青烟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啊! 消息传出之后,当天就有好几个庄户带着一家老小到朱肃府门外给王爷叩头。 朱肃现在很头疼。在庄子里普及教育好是好,他现在对那些宫里调派来的匠户是越来越不满意了,不说那些工部官员总觉得他是小孩儿对它的指示阳奉阴违,就说那些工匠,总是闭门造车各行其是,有点经验个个都藏着掖着生怕被旁人和朱肃知道了去。高炉炼钢等技术摸索到现在,竟然没一个有进展的。 倒是由伤残军户掌总的玻璃窑和征兆农闲庄户弄出来的水泥窑,产量一次比一次高质量也越来越好。 工部这些工匠用不得,总觉得他们是在因为某些政治原因给自己使绊子,还是应该培育出属于自己的科学人才才是。于是朱肃就把目光放在了教育上,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教上一批拥有先进知识的人才出来,自己也能多清闲一些不是? 但是最棘手的问题他却没想到,如今学校是建好了,生源也有了,但是……却缺少教师! 那些庄户家的孩子连蒙学都没上过,莫说学数学物理了,连字都不认得。十几岁的少年还要从一个一个的认字开始教起,朱肃纵然想亲自用拼音来教,可他一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盘算着把李景隆方孝孺等人也拉下水,可庄子里识字的就算全拉上也不过十指之数,又如何教的来这近百人的庄中孩童? (本章完) 第160章 闻说殿下师从轩辕黄帝? 这几乎就是无解的难题,连聘请些屡试不第的教书先生都请不到:一来北元肆虐过的华夏大地读书人本就稀缺,物以稀为贵之下每一个读书人都是香馍馍,新朝注重科举几乎已是必然诸多商贾大户抢着延请先生为自家子弟蒙学,都指望子弟里出个举人成为官宦人家。哪还有先生愿意来这小小的碧峰书院教授这些泥腿子家的娃娃;二来朱肃自己也看不上那些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寻常腐儒,这些人说话做事都带着强烈的腐臭味道,让他们来给自己教授学生朱肃非常担心这些学生除了摇头晃脑诵读所谓的圣贤书,就再也学不进其他实用的知识。 自己想培养的不是朝堂上的状元,而是在具体领域能派得上用场的实用型人才。 “老师何不广开门路,从年轻的读书人之中延请人才?您的学识深刻如海必然有人愿意习之,只要您广收门徒那些孩子们自然可以交由我们这些弟子们开蒙。”方孝孺建议道。在皇庄的诸多人之中,只有他称呼朱肃为“老师”,对朱肃以师礼事之。与他同来的徐允恭也只是称呼朱肃为“殿下”。他似乎也知道了自家姐姐与朱肃之间暧昧的流言,自然不再愿意在辈分上矮了朱肃一头。有时看向朱肃的眼神也是颇多审视,总让朱肃感觉如芒在背。因为朱肃之前便也有言在先故而连徐达也不对此多做强求。 “我也曾想过此法,但其实我格物之学,在读书人之中声明颇为狼藉,并无多少读书人愿意学习格物之学。”朱肃叹息道。有些无奈,老朱在朝堂上放出了风声后,却没有多少求学的人找上门来。 按理来说,读书人该是好奇心最重的群体,自己因为那首临江仙也算在词坛颇有了些名气,竟然除了方孝孺之外没有一个人主动上门的。着人暗中打听之后才知道,在大明读书人圈子中普遍认为自己的学识乃是杂学,虽然驳杂却是不入大雅之堂的。 更何况这位五殿下还亲身经商做这等有辱斯文之事,堂堂皇子去思虑经济之道就更加让人不齿。自己的学问在大明读书人眼中只有那首《临江仙》可堪一晒。 至于格物?水泥虽然神奇,却也只是奇技淫巧的小道罢了。 “老师学究天人岂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知之?那些人将宝山视作等闲是他们没有福分。师父勿忧弟子势必将我师门发扬光大。教这世人从此不敢在小觑您的学识。”方孝孺义愤填膺。他是第一个做完基础数学的,因此朱肃也将一些基础的物理、化学知识对他讲过。但比起这些实学,方孝孺无疑更在意朱肃随口说出的哲学道理。尤其对心学无比神往。 之前朱肃借用的那句李贽的名言,就让他心驰神往不已。后来又听到朱肃偶然说出的“知行合一”、“致良知”等言,更加惊叹,闲时常私下揣摩不止。屋中的手稿堆的到处都是,甚至常常呆坐一处从早到晚发呆不挪窝的。 这是一个他从未触及的世界,方孝孺对将他领进这个世界的朱肃越发奉若神明。 朱肃有些无奈的对满眼炙热的方孝孺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行退下。原以为将这个读书种子召入门下会是一个好帮手,没想到他只是一心研究哲学对实学却是兴致缺缺。不能指望他日后能成为科学家帮自己搞研究了。朱肃现在迫切需要的是能够代替他指导大明朝技术变革,好让他名正言顺偷懒摸鱼不必事必躬亲的人才。 这个大弟子,八成已经是养废了。 出师不利啊。 心烦意乱之下决定四下走一走,带上狗儿和几个护卫便出门散心。今日阳光高照已经有了些暖意,道旁朱肃吩咐种下的行道树还光秃秃的没有抽芽。河那边有不少庄户正在热火朝天的做活,不是在耕地而是按朱肃的规划正在开挖一个大水库,建成后即使枯水期也不愁没有浇地的水可用顺带还能给庄子里添一个大大的水力磨坊。 “殿下果然是高人子弟,短短数月就将此地治理的井井有条。我观庄中运送土方之法与别处不同,并不仰赖民夫人力只一人便可提起百斤重担,这也是殿下的学问吗?”旁边竟响起声响,朱肃一惊之下扭头去看,只见一只带一名老仆的青衣老者正轻捋着短须,站在旁边微笑着看他。 朱肃见了老者的脸,也是一怔,继而笑道:“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刘师,刘师近日可还安好?朱肃这厢有礼了。”毕恭毕敬躬身为礼。 “呵呵,老夫布衣出行又与殿下在此山野之间偶遇,我都未曾见礼殿下又何必如此多礼平添几分俗气。”刘基刘伯温呵呵笑着,看向朱肃的眼神越发欣赏。“殿下还未直言那徒手引提百担之法是何原理?老夫粗略观之倒是与水井所用滑车有些许相似。可为何徒手便能提百担?” 刘伯温问的是那边用来从坑中运出沙石的滑轮组,汉朝时老祖宗们就将定滑轮用于从井中汲水之用。但是单个的定滑轮并不十分省力,故而刘伯温看着能轻松提起许多砂石的滑轮组颇为好奇。 将滑轮组与汲水用的定滑轮的关系对刘伯温略加说明,朱肃指着远处那名正在指挥庄户们的少年背影笑道:“这滑轮组倒不是出自我手,是魏国公府小公爷为清运此处泥沙专门设计。” “哦?竟是出自徐小公爷之手?”刘伯温有些惊奇,捋着颌下花白的短须道:“短短数月,竟已经能融会贯通学以致用。此乃利国利民之良法,有此学问,天下不知要省下多少人力!” 说完一双老眼灼灼看向朱肃:“殿下学问见识,由此可见一斑了。老夫尚有一事未明,今日正巧问一问殿下。” “闻说殿下师从黄帝轩辕氏,可有此事?这世间,真有修仙长生之法不成?” “轩辕黄帝?”朱肃整个人一呆。“怎么可能!黄帝始祖已作古千年,怎么可能当我的师父?” “所谓长生,虚无缥缈,求之途耗光阴岂是智者所为?若真有人有大能耐得以长生,何以不闻于世?前元肆虐天下板荡之时,又为何不现身拯救我等子孙后事于水火?” (本章完) 第161章 高丽学子 “哈哈哈,老夫亦觉得此为无稽之谈。天下间岂能有长生不灭者。殿下师从异人却有人以讹传讹将殿下之师讹传为人皇之祖,殿下可知这是缘何?”刘伯温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讶异的朱肃。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流言的朱肃心中是震惊的,老朱确实给自己编造了一个黄袍人师父,但在朝会上却并未言明其身份。将黄袍人牵强附会为轩辕黄帝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人皇的弟子又岂有居于他人之下的道理? 明白了,全明白了。有这种流言必定是胡惟庸一系在捣的鬼。意图以流言掀起波澜使得自己为太子朱标甚至是老朱所忌惮。 真毒啊。这是非逼我赶鸭子上架不可。幸亏我摊牌的早,大哥和爹都清楚我这一身的学识究竟来自何处,要不然以帝王家的多疑自己顷刻间就要危若累卵,非得仰赖他胡惟庸的力量来自保不可。 “看殿下表情,只有庆幸,却无惊惶。莫非料定此流言有惊无险?”刘伯温看着朱肃的表情,猜到了些什么。 “莫非……此事乃是有人嘱咐殿下……”说着对天上使了个眼色。 “刘师只需知晓,我对权位毫无觊觎之心便是。”朱肃无奈一笑。“若非情势所逼,谁耐烦和那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打交道?” “哦?情势所逼好!情势所逼好哇!”刘伯温竟畅快大笑起来。“我只当殿下为小人挑唆,起了夺取日月之心。不想竟是为人所逼,甚好。” “庙堂尊位,只是浮云。殿下能为常人所不为,当明心见性,一心传扬学问,莫陷入那泥潭中去。如此方不负贵师尊所授的一身所学啊。” 他竟然是担心自己误入歧途,特来劝诫自己的。对于他人的好意朱肃从来不敢怠慢,当即面容一肃,直言道:“受教了。还请刘师放心。这天下,我只认父皇和大哥是皇帝。这朝堂,也不该有人搅弄风云扰乱朝纲。” 朱肃已经说的如此直白了,刘伯温颇为欣慰的点点头。最担心这孩子被胡惟庸挑唆出了反心,自古权位惑人心,大明难得有高人的弟子现事,若是因为醉心权术夭折了导致学问失传绝对是莫大的损失。 “闻说殿下意图为碧峰书院招收先生,不知老朽才疏学浅可堪殿下一用否?”去了心中疑虑,刘伯温对朱肃眨了眨眼睛,目光颇为狡黠。 “刘师愿意屈就?”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刘伯温在后世可是被神化了的人物,民间云“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虽然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夸张,但老刘无疑是朱元璋集团之中最为重要的谋士之一。从他如今明明已经告病致仕,却仍被老朱强行留在应天,时不时还要入宫垂询就知道,他在老朱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 在老朱心中与他拥有同样地位的谋士,也仅仅只有一个李善长而已。 这样的顶级谋士,愿意来自己的草台班子当教书先生? “哈哈哈哈,老夫本就常想弃了这一身名禄,回青田去教书度日了。闲时含饴弄孙,岂不快意?”刘伯温笑道。“只是蒙陛下错爱,迟迟不准我回乡。老夫才没能实现这愿景。如今殿下欲办书院,正和我心相合。还能一窥殿下所学,妙甚!” “更何况……”说着上下看着朱肃,面露慈色。“殿下如今为清流所忌。老夫若在此,他们也能多收敛些……” 朱肃体会了刘伯温的深意。如今朝中浙东清流一派多视自己为眼中钉,刘伯温虽久无实职,但在浙东清流文官眼里却一直都是精神领袖。 若是由他出面,那些清流对自己的敌视也能少一些。可以避免几分日后可能发生的太子党与吴王党之争。 这位老人对自己的保护之意,让朱肃铭感莫名。 …… 当日朱肃便将刘伯温安排在一栋小楼里住了下来,并应刘伯温的要求,将自己这些日子写出的教科书和图纸一一奉上。刘伯温见了在老朱那里惊鸿一瞥的数学以及各色图纸,喜的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起来。当晚熬了个通宵将朱肃的数学通读一遍,第二天一早就拿着解出的题目去找朱肃印证。吃完早饭又龙精虎猛的跑到水库的工地上去,准备用自己学了一夜的新算学知识算一算徐允恭弄出来的动滑轮。 得知碧峰书院缺少先生更是寄出书信,准备将认识的几位在野遗贤统统招到书院来。有这格物的学问不怕那些老家伙不趋之若鹜,与方孝孺聊过之后对其更是大为赞赏。 “此子非常子也。殿下所学太过偏于实际,不为主流世俗所接受。然此子能将格物与儒学融会贯通,将此实学转变为为天下读书人所接受的显学。”刘伯温道。“可遣其四下为格物一门讲学,或可招揽许多读书人拜入格物一门麾下!” 倒是没有想到这样的途径,突然想起来孔圣人也是通过四下游学讲学,方才成功传播了儒家思想奠定了圣人的地位的。方孝孺一心将格物一门往哲学上靠,或许这个方法真的可行? 庄户家的娃娃们成功入了学,刘伯温的两个儿子刘琏和刘璟承担了认字蒙学的工作。徐允恭李文忠朱守谦方孝孺并刘琏刘璟几人,则在书院中学习朱肃的格物与刘伯温的经世之法。出乎朱肃意料的是,听闻刘伯温在碧峰书院任教,勋贵之中竟有许多人将自家儿子送到了碧峰皇庄要拜入书院学习。吉安侯陆仲亨之子陆贤、永嘉侯朱亮祖之子朱暹等赫然在列。 “听闻殿下有意广收生源,我等特来给殿下撑个场子。另招揽了一名贤才可拜入殿下门下。”朱暹对着朱肃抱拳道。虽然称呼朱肃为殿下但话语中的态度却并不恭敬。他自小随朱亮祖领军素来自诩自己智勇双全,若不是父亲朱亮祖打发他来做朱肃的谋士,他是打死也不会来这种过家家般的书院的。 在他的身后,一位身穿文士袍的书生上前一步,对着朱肃跪地一礼:“学生王在贤,拜见上国皇子殿下!” “上国?”朱肃眉头皱起,那王再贤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状极恭顺。“学生乃是高丽国人氏。闻得上国殿下有异人所授之学问,因此特来瞻仰上国异人高明的学问!” (本章完) 第162章 宇宙舔狗 数月前,高丽国王遣使臣郑梦周奉表贺供,且奏请大明允准高丽子弟入太学。 皇帝朱元璋并没把这当成一件大事。答复曰:高丽欲谴子弟入太学,此亦美事。着中书省熟议此事。故而,太学之中,便多了一批来自高丽的留学生。 这位王在贤,便是数月前刚刚入学太学的高丽留学生之一。朱肃身边的内侍狗儿就是在那次随着高丽使团来到大明的。对于宇宙国这个国度,朱肃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进行揣测,对这些来求学的高丽人亦抱持着极大的戒备,总觉得他们是想把华夏学说偷回去申遗…… 故而这些留学生的事情,也从狗儿口中打听的颇为详细。 “你高丽使团留在应天的尚有一十六人,一十六人尽皆入了太学读书。你亦是其中之一。” “既然已入了太学,又何必来我这碧峰书院?”朱肃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在贤。 王在贤露出谄媚的笑脸:“我等高丽子民素来仰慕中原王化,有若萤火之仰日月、孝子之慕慈父。不惟君臣之论,亦且仰上国声明文物之盛。” “今闻殿下之才得仙人所授,我等下国子民,惊叹敬慕之余,自然亦生瞻仰之心。” “伏望殿下察小人向化之诚,使我高丽互乡之童得齿虞庠之胄,小人不胜庆幸!”说完再度付下身子,做五体投地状。 中原之人素来沽名钓誉,只需极尽谦恭,往往便会将珍贵的学识倾囊相授,以期在域外也能扬己身之名。 莫说这位五殿下只是一个少年,就算是一名白发苍苍的宿儒,见自己将姿态摆的这般低,也该感动不已将自己扶起主动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了。思及此,王在贤的脸上闪过一抹得意。 宇宙国在明代就这?朱肃满脸嫌弃的看着趴在地上的王在贤。这个家伙张口上国闭口慈父,着实把朱肃恶心了个够呛。萤火和日月也就罢了,居然把高丽和大明比作孝子和慈父。一把胡子了还说自己是无知的“互乡之童”,明明一身儒衫还毫无文人尊严的对自己一个少年趴在地上跪拜。 朱肃甚至怀疑,自己要是叫他舔鞋的话,这位高丽留学生也会笑嘻嘻的照办不误。 不是自称有六千年的悠久历史吗?万物起源的宇宙国就这? “遣他退下吧。高丽之人竟毫无风骨,本王甚为不喜。”朱肃甚至不想直接和此人说话,只是用厌恶的语气打发将他带来的朱暹。 朱暹愣了一愣,有些不快的对朱肃道:“殿下此举只怕不大妥当,我大明乃礼仪之邦,如此不讲情面有碍我大明国体……” “连陛下都不反对高丽学子入太学,区区碧峰书院,难道门槛更强于国之太学乎?” “世子是我明人,还是高丽人?”朱肃挑了挑眉头,开声直呛。“大明子民尚有千千万万有意读书,却不得其门。高丽人莫非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世子另眼相看?” “有让他入学的那份资源,我更愿意择一大明子民而传之。” “高丽人想学我学问?等我大明人人皆有书读的时候,再言不迟!” 说罢,仍旧没有看趴在地上的王在贤一眼,直接离去。 “竖子!不过占了个好出身,竟然如此猖狂!”眼见朱肃离去,永嘉侯世子朱暹看着朱肃的背影,低声骂道。 勋贵之中,多数人皆出身粗鄙,同年龄的二代大多也都是纨绔之辈。他素来自负智谋,父亲朱亮祖虽有勇力,但遇到朝中大事,往往也对他言听计从。便是皇帝朱元璋,也曾赞他智勇双全。 自认人中之杰的他,何曾受过这般的慢待? “世子,这位殿下对我高丽为何这般偏见?”王在贤抬起头来,脸上的谄媚已变成了怨恨。他在高丽亦是王族,假做恭顺可以但是被这般轻慢无视,这还是头一回。 “我等可是凑了白银千两,又废了大力气为您将彩云姑娘赎身。” “若是不能入这碧峰书院,这银两和美人,就恕我等不能按约定交付侯府了。” “本世子自然知道!”朱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不过是几个奇技淫巧之法,总能教你等得偿所愿!” 朱暹冷冷的哼了一声。心中却对王在贤更加不屑。 …… 那个高丽人王在贤竟然在肃王庄住了下来。庄子前的集市已经粗具规模,除了最开始的酒楼与戏园之外,其余的商铺也租出去了不少。自然也有开客栈的。 或许是因为朱肃斥责他“毫无尊严”的原因,那王在贤自以为明晰了朱肃的想法,每日天不亮便来庄中府门前求见。直到日落方回客栈,日日如此。 这一番作态倒真的打动了一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徐允恭就曾来找朱肃:“殿下何苦为难一名一心求学的学子。” “须知圣人之道,不以国界为分。殿下又何故敝帚自珍,不愿意以学问教化蛮夷之地呢?” 朱肃好笑的看着这位有些过于正直的未来大舅哥。“你也收高丽人钱了?” “啊?何……何出此言?”徐允恭少年老成的样子顿时维持不住了。 “这几日,朱暹那厮天天在我耳边聒噪,想让我收这高丽人入门墙。”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格物学的学问,连那些已经入学了的勋贵子弟都没几个学的进去的,就连朱暹那厮,看了几页数学之后也转而去上刘先生的政务课去了。” “他一个高丽人,一门心思的要学格物,究竟是什么吸引了他如此执着?” “这和收不收钱又有什么关系?”徐允恭才不会轻易被朱肃带偏。 “永嘉侯朱亮祖想在南边置地,那王在贤便特意凑了几千两银子贿赂永嘉侯府,还在富乐院给朱暹赎了一个漂亮的小娘子。不然你以为那个公子哥儿为啥这么上心?”朱肃轻蔑一笑。 “连这种阴私手段都使出来了就是为了学问?我才不会信。小徐啊教你个乖,永远别对高丽人和倭人没有戒心的倾囊相授。高丽人厚颜无耻倭人畏威而不怀德。如今我大明强盛那便要用尽一切办法强盛自己弱化敌人。除非某一天将敌人吃进腹中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朱肃拍了拍徐允恭的肩膀。 (本章完) 第164章 道德绑架 后头的马车拉着的都是书,吱呀吱呀的看来分量不少。在朱肃李景隆等人的引领下车队往碧峰书院而去。宋濂感受着这平整宽敞的水泥路,车轮在水泥路上行驶几乎毫无颠簸。路旁准备开市的商户们忙碌着,时不时有挑着担子的庄户对朱肃躬身打着招呼。穿过集市路旁便是成片的田野,依稀可见坐落在山腰的书院一片云雾缭绕。宋濂畅快的深吸一口气:“真是桃源仙境一般的地方!与此处治学,乃人生乐事!” “早已为宋师备下了小楼。与刘师同在山腰。至书院仅有百步距离,平日亦可坐观山景。”朱肃笑道。宋濂已经看见了半山腰上的那几座依山而建的小楼。点点头后向朱肃道:“五殿下传自异人的格物学问,老夫向来好奇的紧。希直曾言未习得格物之万一,可有相关著作能取来一观?” “格物此道循序渐进,需得先明《数学》方能得窥门径。那本《初等数学》如今在老夫手中。宋公想要,回头老夫去取来便是了。”与宋濂同坐一车的刘伯温笑道。“许久未与宋公坐而论道,不若今夜你我对月小酌一杯如何?” 宋濂微笑点头,两位长者在车上聊的欢畅。朱樉借机夹马快行几步,来到朱肃身边:“老五,你准备安排哥哥们住哪儿?总不能也让哥哥们住在山腰上给老宋头当邻居吧?” “那哪儿能呢,这儿的庄子又不是小弟独有,那是咱们朱家的皇庄!” “哥哥们自然和小弟住在一处。府里的屋子早收拾好了,精致舒坦绝对不是宫里那个小破院子能比的。” “那敢情好!”朱樉乐的嘿嘿直笑。 将行李安置好之后朱肃便招呼众人往酒楼之中接风洗尘。诸位王爷们驾临,那些来这里“陪读”的勋贵子弟自然也得到场。 都是肆无忌惮惯了的纨绔,酒过三巡一个个就开始发酒疯说起胡话来,一时间酒楼之中杯盏乱飞,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上首雅间中的宋濂皱起了眉头,心中颇有些不快。问身旁的刘伯温道:“这些人皆是慕刘公之名而来,刘公为何不尽心教之,我大明勋戚如此狂放,成何体统?” “呵呵,我之意在于五殿下的才学,并无心为这些人纠正品性。”刘伯温淡然的捻起一盏茶。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更何况,这些人又何尝,是真的来向老夫求学的呢。” 既然是陛下之意,自己便不必费力气蹚这趟浑水。 坐观其变就好。 “来,宋公,我们且继续饮酒赋诗!就让那些少年人自己闹去。”刘伯温笑呵呵的为宋濂斟酒。 “……唔。”宋濂听得似懂非懂。但也算听出了两三分刘伯温话中的深意,便强自按耐下心中的不满不再多言。 …… “五殿下……五殿下这庄子,做得好大的生意!”或许是酒壮人胆,被包下的酒楼厅中,吉安侯陆仲亨之子陆贤脸上带着陀红,来到上首朱肃的座前。 “只是这诺大的生意,殿下却只愿带着魏国公府和曹国公府发财。莫不是嫌弃我侯府门第太低,入不得殿下的法眼?” 此话一出,李景隆和徐允恭面色登时有些难看。朱樉朱棣想站起身,被朱棡和朱肃暗暗拖住。 “就是!”江夏侯世子周骥也道。“咱江夏侯府想入一份份子,都被您府上的那太监管事推脱了去。” “殿下,不是咱说你,你这也忒不仗义了,沈家一介商户,您都准他入份让他用了您的名头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如今那些玻璃都卖到北边儿去了,赚的盆满钵满。” “咱们这些勋贵家年年就指着皇家赏赐过日子,府上日子却是一日比一日拮据。” “咱们和皇家的关系,还不如那沈家一介商贾不成?您这皇家的善财童子,也当给咱们这些自己人谋一份门路才是。” “咱们,和殿下您才是一路人啊!” 说着,向朱肃使了一个眼色。 此话一出,在场大半部分的侯府世子皆大点其头。 朱肃心中冷笑,正想开口,永嘉侯府世子朱暹却当先站起:“哎!周兄弟陆兄弟,怎能这样编排殿下。” “殿下少年英杰,又与我等勋贵同气连枝。连一商贾也能倾心提携,又怎么会忘了我等兄弟?” “异人传授的异术何其神异?只需稍微露出些许,便足以教我等赚足家用所需。如那玻璃,不就是殿下手指头缝里露出的一点?” 说着,朱暹扫视着其他诸世子,还一副为朱肃打抱不平的模样。 “是极!是极!”延安侯世子唐敬业抚掌大笑,而后故意叹了口气。“哎,世人皆言我等武勋之家贵重,却不知我等武勋,本就是坐吃山空。平日里还要维持着勋贵之家的排场和体面。” “今岁北征失利,圣上不颁赏赐,我延安侯府,维持着表面光鲜就已经够吃力了。” “实不相瞒,我来这碧峰书院,读书习文倒是其次。” “主要还是,看看能不能蒙殿下赐个方子,好补贴家用……” 众人的眼神皆期待的看向朱肃,朱肃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随即马上将这抹神色藏好,朗声道:“各位想要方子,倒也简单。” “格物之学本就是颠覆诸多现有知识的实学,学到后来,寻摸出一些能赚钱的方子并不算难事。” “只要好好学习格物,自然能从中悟出来钱的方子。” 朱暹自然听出了朱肃的推脱之意,故意面露苦笑道:“可格物之学艰难,我等才疏学浅实在难以学会。现如今想起那些数字,我头还且疼着呢。” “是啊,那些鬼画符般的东西,如何能学得会?” “这格物之学也太复杂了些,我一看脑壳便疼!” “和天书也无异了。” 顺着他的口风,一群纨绔也是大倒苦水。 “那是你等不学无术。日日不知勤学,只知章台走马骚扰庄户。如何能学得进学问。”朱肃下首的徐允恭冷哼一声。顿时引来一众纨绔怒目而视。 这小公爷脾气倒是耿直。徐大叔的八面玲珑他是一点没学到啊。朱肃看着自顾自吃菜装逼的徐允恭一阵无语。 不过他乃是徐达嫡子,又是唯一一个能够以滑轮组将格物学问运用到实际中的人,一众纨绔虽然气愤,确实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呵呵,徐小公爷天赋异禀自然不能与我等凡夫俗子相提并论。”还是朱暹出面打了圆场。“只是,殿下连沈家都能出手相帮,我等皆是勋贵之家,没道理在殿下心中,反而落于商贾之后吧?” “我等也不贪心,沈家独占了玻璃生意,我等只求能在殿下的水泥生意中入上一股便可。” “这殿下应该能答允吧?”朱暹对朱肃一拱手,视线却从手掌下方偷偷看向朱肃。 (本章完) 第165章 其实那个是恭桶 朱棡在一旁挠有兴趣的冷眼旁观,注意到他眼神的朱肃做了个无视的手势。这朱暹,道德绑架绑到了小爷头上来了。人家沈家我看中的是他作为商人的渠道。你永嘉侯府有什么,巧取豪夺的蛮横吗? 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轻轻一笑道:“诸位兄弟不必心急,那水泥乃是国之重器,如今的产量大多都已经上缴朝廷,用于加固北方重镇工事。” “永嘉侯世子对此应该知之甚详。如今北平城墙的修缮主要用的便是水泥。永嘉侯应该对此物之能耐了解甚深才是。” 在众人的注视下朱暹点了点头。永嘉侯朱亮祖如今,正与颍川侯傅友德同镇北平。其中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修缮加固至正二十八年围攻北平府时被破坏的部分城墙。 “与玻璃不同,水泥乃军国重器,本就不是用来盈利的。” “我已为各位准备了另一条发财的路子。只是这路子还需要再趟一趟,各位还请稍安勿躁。” 朱肃都这般说了,诸纨绔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宴席之上,顿时又再度觥筹交错起来。 唯有朱暹瞥了朱肃一眼,面带失望,暗自转过头去。 …… 宴席毕,朱家兄弟四人聚集在朱肃的房间中。朱棡开口问道:“老五,这些勋贵子弟是怎么回事?” “听他们方才言语中,竟然颇有胁迫的意思。” “他们还敢骑到你的头上?” “他们原先自然是不敢。”朱肃拿过祥登送进来的热毛巾,囫囵的擦了擦脸。 “但现在,来这里的勋贵子弟,都自认为是我依仗来对抗大哥的党羽。”冷冷一笑,将毛巾丢进铜盆。“酒后自然就出言不逊了一些。这些人来书院中,只不过是他们自以为的向我效忠的表现而已。” “毕竟允恭都在进学格物了。他们自然也不好落于人后。” 这话让朱樉朱棡都变了脸色。朱樉难得的板起脸来,对朱肃摆出了哥哥的架子:“老五。你和二哥老实说。” “你真的打算和大哥夺太子之位?” “老五不会。”说话的不是朱肃,是朱棣。朱老四将一块糕点抛进嘴里,而后笃定的说道:“肯定是爹要他这么干的。” “那群蠢货,连这也看不明白。” 谁都有可能想夺位,只有老五不可能。 老五通晓未来将会发生的事,并将其告诉老朱还不遗余力回护朱标,朱棣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若是老五真的准备抢太子之位,只需要苟着等大哥朱标自然去世之后,对付那个傻侄子朱允炆就行,又何必大费周章拉拢势力弄得朝野皆知? 而且一向偏心大哥的爹,这一回偏偏还听之任之。很明显是这两个人心里憋着坏。 觉得自己通晓一切的朱棣只觉得爹和自己五弟都坏透了。 “爹让干的?”朱棡惊异的看向朱肃。对于自己的几个同胞哥哥朱肃没有什么好瞒的,点点头算是承认了朱棣的说法。 朱棡有些奇怪一向大大咧咧的四弟居然比自己更加准确的看穿时局,又转头问朱肃道:“爹让你给这些勋贵设局?可有说是为什么?” “爹想废除中书省,建立内阁之后丞相胡惟庸感觉自己的权力受到了威胁,故而找上了我。”朱肃简明扼要的概括一遍。 “因此爹就要我当那鱼饵,引出胡党一系的人好将他们连根拔起。” “嘶!这些勋贵,皆是胡惟庸一系的?”朱棡倒吸一口凉气。要拔出中书省加上这么多勋贵,朝中得刮起多惨烈的腥风血雨? “和咱们又没关系,只要老五不想和大哥作对就行。”朱樉却觉得没什么所谓。只是兴冲冲的对朱肃道:“老五,你这地方好玩的东西甚多,回头带着哥哥们好好体验体验。” “酒馆中说的那三国,老六在宫里也不知对我说了多少回。可惜他年龄尚小不让出宫,要不然,指定要泡在酒馆里把三国听全了才罢休。” “老六年纪与我相仿,想来再过一些时日,就能出宫来了。”朱肃笑道。老六朱桢极爱听书,听闻这里有三国全文可听,想必早已抓耳挠腮了。 朱棡还在想着老朱想拔出胡惟庸一党的事情,他有些担心的对朱肃道:“老五,胡惟庸此人老谋深算,他这次依附你必定是拿你做筏子。回头为了真正拖你下水,不会整出些大案来吧?” “你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谢三哥挂心。”朱肃笑道。“反正是爹叫我这么干的。老胡要是把盘子掀了正好。” “我还不希得参和这些朝堂上的阴谋诡计呢。” 见朱肃一脸无所谓,朱棡皱了皱眉,心想还是该由自己多多给这位弟弟注意些才是。 …… 兄弟几个闲聊到了深夜,直到夜极深的时候方才回自己的房间居住。次日一早朱肃让祥登去叫几位王爷出来用早膳,朱棣和朱樉一起走出,只听朱棣一边啧啧赞叹着,一边对朱肃道: “老五,你这庄子置办的可真是遮奢!” “墙上居然是热的!呆在屋子里暖烘烘的丝毫也不觉得冷。屋子里居然还挖了口水井!” “还用青瓷做井口。啧啧,也太奢侈了!” “屋子里挖水井?”朱肃一时没反应过来,左思右想也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在屋子里挖水井的。只见后边出来的朱棡也道: “过奢乃败家之道!不过五弟这巧思倒是颇具雅趣。” “竟然在室内令设了一间小小茶室。屋内茶室中有一口水井,洗漱洁面、取水泡茶确实都方便了许多。” “这也是格物一学的门道?当真教人耳目一新。” 说着,坐在了八仙桌边。 “呃……”朱肃想起那水井是什么了。面色复杂的看着朱棡:“那个,三哥,你不会用那‘水井’里的水洁面泡茶了吧?内侍没给你取水净面吗?” “嗯?我起的素来早些,本是想用那井中的水洁面的。不过见内侍从屋外拿了盆热水来,便作罢了。” “怎么了?”朱棡一脸奇怪的看着朱肃。 “那就好,那就好。”朱肃长吁了一口气。 “那个房间是屋子配备的茅房。那个长得像水井的里面有一汪清水的,其实,是拉翔……呃,是出恭用的恭桶。”朱肃解释道。 (本章完) 第166章 为非作歹的勋贵子弟 朱棡的脸骤然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想起自己早上时险些要去那口“井”里盛水烧茶,就觉得嘴里一阵阵儿的泛恶心。 赶忙把拿起一半的肉包子又放了回去。 “三哥,你咋不吃啊?” “呃,呵呵。三哥不饿,不饿。”朱棡笑得无比勉强。差点把恭桶里的水喝进肚子里,还能有胃口吃早膳才怪。 这皇庄,果真是与众不同。他堂堂晋王,险些把脸都给丢光了…… 为了避免再次丢脸,早膳后朱棡便拽着朱肃要他带自己游览整个皇庄四处。朱樉朱棣自然也要一起,兄弟四人轻装简随的出了府门。 “这便是庄中的田地了。”朱肃一指庄后田园上绵延不绝的田土。似围棋局般的田土布局规整,每隔数亩,便有一河渠经过便与灌溉。远方几架小水车架于渠上,渠边有几名庄中孩童正在摸虾。 “好一个太平田园。”朱棡赞道。朱肃得意洋洋,自从被老朱批评过后,自己着力庄中百姓民生,也算薄有成果。 这些河渠水车,就是趁着农闲时组织庄户弄的。 “为何只有那几亩田土与众不同?”朱棣指着远处一片田垄问道。其他的田土上都人迹寥寥,唯有那一块田土有许多人正忙碌其间,还有手拿纸笔的人正在旁边记录。“噢,那些田是试验田。”朱肃解释道。“我尝试弄出了一种肥料,许能增加土壤肥力,给粮食增产。先划定一块田亩试验一番。” “肥料?”朱棡眼睛一亮。父皇最重农桑,若能增加粮食产量,无疑是一件大功。“这肥料也是格物之学?” “如何制作?” “也没什么,就是以尿液、牛粪等物与黄豆、熟石膏混合。在一定温度下静置。”朱肃随口解释。“也算是格物之学的一门,分属‘化学’门类。” “呃。”素来爱洁的朱棡面色微变。喉头又开始泛起恶心的感觉。 朱肃并没发现朱老三的异样,余光看到一位正要下田的庄户朝自己行礼,开口问道:“汪老汉,今儿怎么你亲自下田?” “你家那儿子呢?” “回王爷的话。”汪老汉面上泛起一抹凄苦。“前日延安侯世子在庄里骑马,骑得快了直接踏进俺家地里。” “俺儿子上去理论,被一马鞭抽昏了过去,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哩!” 说着老眼中流下泪来。 “有这事?”朱肃皱起眉头。纵马踏田? “狗儿,取二十两银子给汪老汉,回头让唐敬业还。” “叫几个人帮忙把汪家的庄稼侍弄一番。汪老头年纪这么大,操劳不得?” 身后狗儿应了一声,汪老头跪在地上千恩万谢。朱肃阴着一张脸对三位哥哥道:“走,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 “好遮奢的房子!头顶上居然全是玻璃!”朱樉惊叹不已。玻璃饰物在应天可谓有价无市,一些精致的玻璃饰品甚至能卖到万两。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土房子居然用玻璃做屋顶? “只是里头怎么尽是些花草。”朱棣看看屋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玻璃,再看看里头的那些花花草草,只觉得颇为不搭调。 “老四这你便不懂了。这个叫做温室大棚。”朱肃解释道。“应天虽不算冷,但冬日也是不长绿菜的。” “但这温室之中,四季如春,仍旧能够种植绿菜。” “这也是格物的妙用吗?”朱棡问。 “小道尔,小道尔。”朱肃摆摆手,可面上却是按耐不住的得意。“老黄头,前些日子结出的胡瓜呢?快摘些拿来,给我的几位哥哥尝尝。” “殿下……”负责侍弄温室的庄户老黄耷拉着脸。“前日平凉侯世子来看温室时,说是口渴,摘了那胡瓜就吃,俺拦都拦不住。” “现在胡瓜只剩下一个了。您要不。”说着,指了指大棚的某处。 朱肃看着藤上那根唯一硕果仅存、还瘪了吧唧的黄瓜,满脑袋都是黑线。 “算了算了,不吃了!” “走了!去下一处!” …… 朱肃带着朱老二朱老三朱老四逛遍了庄中四处,几乎处处都能收到有勋贵纨绔祸乱庄子的反馈:除了平凉侯世子、延安侯世子之外,尚有豫章侯世子胡为当街调戏庄中女子;汝南侯世子梅义仗势强抢商家货物;荥阳侯世子郑详听书时与人口角争斗…… 一脑门子黑线的朱肃强忍着没发飙,回到了庄中,正好撞上了大管事祥登。“殿下!您来的正好!” “大事不妙了!沈家那边遣人来报,咱们在苏州经营玻璃生意的铺子,被苏州的官儿给封啦!” 朱肃赶紧接过祥登手中的书信,展信一看只见信中说苏州太湖如今匪患严重,贼人甚至数度滋扰城池。苏州城中王府和沈家合营的铺子被寻河御史借保护之名,直接封锁了起来。 “你大爷!” 憋不住火的朱肃直接把信纸摔在了桌上。如今庄中投入,全靠与沈家合作的玻璃铺子撑着,水泥暂时只以本钱提供给朝廷,其他产业只是起步还没产出,苏州的铺子被封了银两运不过来,自己就得损失很大一部分的收入! “全都是爹坑的我!没来由的让我搅和到朝中争斗里去。得帮这一堆纨绔擦屁股不说,还莫名其妙遭了人恨,连生意也做不了!” 这话一出,胆子小的祥登立马就白了脸,朱樉朱棡当先就是脸上一抖,赶紧拖住了暴走的朱肃。 “老五你可别乱说!你想挨龙腰带了?”朱樉一提起老朱就像老鼠见了猫,甚至还紧张的四下张望,仿佛老朱下一刻就会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似的。 “父皇让你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朱棡也劝道。“苏州之事想来是那些文官,给你上眼药呢。你去信一封和父皇说明,让父皇下一道旨意或者大哥开个口自然便可无事。” 淮西勋贵之中以李善长和徐达两座山头为尊。胡惟庸使动淮西勋贵世子借着求学名义汇聚朱肃麾下,是想以此给那些中间派错觉,认为淮西勋贵都站在朱肃这边。 甚至浙东清流派的标杆人物刘伯温,都主动入了皇庄,甚至太子殿下与内阁,都对五殿下朱肃的事退避三舍,中书省近日权威有再度上升的趋势。再加上各种各样的流言与一向偏疼太子的皇帝,此番却异样的听之任之。 明里暗里,已经有许多屁股不干净的官员因被拿住了把柄而接受了胡惟庸的招揽,以期在五皇子朱肃的庇护下,继续为官做宰作威作福。 (本章完) 第167章 军演定胜负 “倒是这些勋贵世子不好应付。他们汇聚在这里,八成是胡相的意思。”朱棡思索着。他素来多智,自然也看出了这些勋贵子弟来这碧峰书院,根本就不是表面上说的那样慕刘伯温之才而入学,而是别有由头。 “你要是贸然把这些人赶回,说不定会坏了父皇的大计。” “依我之见,还是暂且忍一忍为好。”朱棡劝解着朱肃。 “不过是几个百姓,让那些家伙赔些钱财,也就罢了。何必生气。”朱樉也劝道。只是这话说出口来,让朱肃更加觉得心塞。 这位二哥,老朱那般逼他抄书,看来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啊。 “制服这些勋贵子弟有什么难的。”却是叼着一根草茎吊儿郎当的朱棣开口了。“他们只是被家里人压着,说白了,就是看老五年纪小,不服老五和咱们哥几个。” “瞧昨晚酒宴上,要不是咱们几个人是王爷,他们早想把老五的玻璃生意强抢了。” 朱棡沉默不语。朱樉义愤填膺,朱肃开口:“那四哥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对付这种家伙,还能怎么做?”朱棣将草茎丢出窗外,眼角带着几分兴奋。 “自然是打!打到他们服为止!” “你就知道打架。”朱棡不满。“过几年你也要结亲就府,安有亲王之仪态?更何况,你真能保证打赢那些杀才?” “结亲就府怎么了?”却是朱樉不爽了。“结了亲就了府,就不能给弟弟出头了?” “我看老四这法子挺好。”朱樉也兴奋的嘿嘿直笑。“什么亲王仪态,当年大哥还带着我,和常家的两兄弟干过架呢!要不他也认识不了大嫂。” “太子爷都打过架,咱们当王爷的有什么打不得?” “昨儿只顾着吃没看出来他们欺负老五,要不然,当时我就揍他们了!”朱老二扬了扬砂锅大的拳头。 哦吼?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大哥,昔日还有这段往事?怪不得大哥和大嫂两人你侬我侬一副恋奸情热的模样,莫非还是坏小子为爱从良的剧情? 朱肃觉得很有必要逼问大哥朱标一番。 “二哥说的有道理,四哥说的也有道理。”眼见朱棡又想开口,朱肃忙在中间当和事佬。“咱们的父辈是用刀枪打出的江山,咱们当后辈的,自然也该有拔刀出鞘的血性。” “而且只是小儿辈玩闹,咱们那些叔伯,还能有脸闹别扭告刁状不成?” 就是告状,以老朱那护短的性子,八成也是站自家儿子这边。朱肃心中暗想。 朱棡一滞,不屑道:“那些勋贵子弟,多有在家打熬筋骨的。那永嘉侯世子,更是曾经跟他爹出过兵、放过马。你们想和他们打,就笃定能打赢他们?” 朱樉见老三长他人志气,正想发怒,朱肃一把拉住了他。“三哥勿忧。” “既然要打,那肯定得想个我们稳赢的法子才行。这样,才能揍的他们心服口服。” “哦?你有法子?”朱棣好奇道。“是敲马腿,还是下泻药?” “嘿嘿。山人自然有妙计。”朱肃阴阴一笑。 …… “五叔,这赌斗,真的成嘛?”校场边上,李景隆站在朱肃旁边,看着底下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勋贵家兵,面色颇为忧虑。 “您可想清楚了,这些家兵,可都是勋贵人家留在家里看护后继的!” “和侄儿之前训出来的那些样子货可不一样!” “咱们的王卫训练虽久,但终究没经过战阵……” “平日里站站操跑跑圈,真的能” 原来你也知道那些是样子货啊。朱肃白了李景隆一眼。眼光看向一旁的徐允恭。徐允恭前日特地回府,问过其父亲对那二十余名受训的王卫评价如何,得到的原话是“坚毅果敢,战力当不下于精锐。若经战阵,十人可当百人之勇”。 徐达的肯定,也是朱肃内心最大的底气。 “殿下,您真的考虑清楚了?”吉安侯世子陆贤嘿嘿直笑。“真要以军演对阵来赌斗?” “虽然是赌着耍子,但您要是输了,那水泥方子,我们可就真拿走了。您可千万莫说是我们几家欺负您。” “哪那么废话。”朱肃笑骂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们要是真赢了,水泥方子我肯定双手奉上。” “只是你们可选好了人选。若是输了,所有人都得遵守诺言。” “都得将家仆遣散,进书院里关起门来好好读书。” “若有违背诺言出逃的,就再也别到这庄中来了。” “嘿嘿,行!”陆贤乐得嘿嘿点头,又打量了一番朱家兄弟方才歪着嘴儿离去。秦王卫和晋王卫,还有李家和徐家的家兵确实都是军中的精锐,但吴王卫是没见过血的娃娃兵。小规模争斗比的是整体实力,敌军两部精锐一部废物只要集中精锐突破了脆弱的那个部分往往就能让敌人自乱阵脚。自己这边的亲兵家将都是打老了仗的断无打输之理。 “每方出兵士百人、将五人,元帅一人以战。”祥登大声宣布着规则,“率先夺取对方帅旗者为胜。宰三牲,三军盟誓!” 三牲被宰杀后献上高台,有人在前宣读了大军出征时的誓文。见了三牲血,一群将门子弟也被刺激的热血沸腾。他们还是第一次玩这般刺激的游戏,有不少人被校场上的气氛所染,兴奋的嗷嗷直叫。 “双方列阵,擂鼓!开斗!” 随着一声鼓响,延安侯世子唐敬业率先按耐不住,横着手中没有枪头的长枪一指前方,“延安侯府的,跟着本世子冲!” 一夹马腹,泼喇喇就冲了出来。 “这货应该是先锋。”徐允恭对身旁的朱肃道。“延安侯世子鲁莽好斗,但是延安侯府的兵丁都是与陈友谅血斗过的,个个勇悍,不可小觑。” “对面应当是永嘉侯府世子朱暹为帅。朱暹在这些勋贵子弟中年级最长,又素有机警之名,做这些人的头儿最能服众。”朱棡看着对面仍旧不动如山的军阵,揣测道。 勋贵子弟大都年纪相仿,平素耍子的时候也就罢了。要是让其中一人做主帅,其余人肯定不服,哪里还会有纪律可言。也只有年纪最大又真正上过战争的朱暹,能暂时压服那些桀骜的勋贵子弟,让其他人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唐敬业且交给我!”朱樉也是兴奋莫名,翻身上马大喊一声:“秦王卫跟我来!”二十名秦王卫甲士大喝一声,出列迎住了唐胜宗和家兵。 延安侯家兵果然悍勇,仗着冲锋的势头,竟然将同等人数的秦王卫压制的节节后退。虽然用的都是无锋的刀枪,四十余甲士对战搅起的烟尘,还是将整个校场染上了一层沙场激荡的血气。 “五叔,我去帮二叔!”见勋贵那边又派出一队打算攻击秦王卫侧翼,坐不住的李景隆当即上马。二十名曹国公府亲兵起身相随,向前去驰援前边朱樉的秦王卫。 “老五,你笃定能胜,是不是有什么奇谋?”朱棡见朱樉被打的节节败退,不由得有些心急。转头问朱肃道。朱肃耸了耸肩:“我哪有什么奇谋。咱们这边的主帅,不是老四吗?” “你倒是问他去呀。咱们底下当将军的,只需听命就好。” “要说有什么奇谋。” “老四就是我的奇谋!” 朱肃笑得鸡贼无比。 行军打仗,还能有谁比永乐大帝更内行的?虽然现在的永乐大帝还是少年,可就算打个折扣,虐这群纨绔应该也没问题吧。 而且,对方肯定会认为,在皇庄当东道主的我才是自己这边的主帅。却没想到,我身后的这一面“朱”字大旗,不是帅旗,只是将领的将旗而已。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奇谋? (本章完) 第168章 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后台 “秦王卫虽然精锐,但唐世子也是悍勇,又是没开刃的刀枪,哪里能轻易分出胜负。”吉安侯世子陆贤站在朱暹身旁,看着那边和朱樉打成一团的唐敬业。“一切尽在朱大哥预料之中。” “五殿下年岁尚幼,哪里知道排兵布阵之事。”朱暹冷哼一声。他已有二十余岁,内心深处,本来就对年纪轻轻的朱肃颇为看不起。 前番为高丽士子王在贤引荐被拒,就深觉被朱肃下了脸面。这一番赌斗,更是势必要将颜面寻回来才成。 “何况,还有那水泥方子……”朱暹舔了舔嘴唇。水泥有多少价值,负责修筑北平城墙的永嘉侯府是再清楚不过了。 几包水泥,就能将一段城砖凝的结实无比。即使用之重锤,依然屹立不倒。 论成效,竟和糯米砂浆比也不相上下。 但糯米砂浆修城墙需要旷日持久的凝固过程,甚至还需要悉心养护,不能沾了雨水。而水泥不同,凝固之后即使沾水也是无妨,反而会越来越坚固。 只需几日就能完全凝固,更重要的是,价格比大费心思熬制的糯米砂浆低廉数十倍…… 这般暴利,朱暹自然垂涎无比。 “发旗语,让郑详后退吧。”朱暹胸有成竹。“战阵之事,可不是几个十来岁的小儿辈,就能玩得转的。” …… “他这是在佯败。”朱肃这边,朱棣站在几面“朱”字大旗底下,一脸笃定的看着对方一边打一边后退的荥阳侯府家兵。他一边对着朱肃和朱棡解释,脸上露出自信的色彩。 这还是他第一次实打实的指挥“军队”作战,面色和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朱棣截然不同。“他们摆的是鹤翼阵,这是想将我们一部一部的人都钓出来。就像上次北征时北元的王保保那样。” “等我们战线拉长,他们的‘鹤翼’就会像钳子一样将我们的首尾夹断,接下来就会出动优势兵力,猛攻我们的帅旗了。” “那快发旗语,让九江不要追击。”徐允恭急道。 “那也不行,你瞧,对方的二十名荥阳侯府家兵,隐隐将九江救援二哥的路线遮蔽住。”朱棣抬起马鞭指点着前方战局。“若是九江不追,这一部就会联合唐敬业,先夺了二哥的将旗。” “可若是继续胶着,他们又会且战且退,继续将九江的部众拖入泥沼……” 朱肃看着前方,果如朱棣所言,心说朱老四果然不可能只是憨憨脑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现在的朱棣一脸的自信坚毅,可不就是未来那个追亡逐北的永乐大帝?朱肃一时间信心满满。“那四哥你可有破解之法?” 竖起耳朵,专心聆听永乐大帝有什么奇谋妙策。 “嘿嘿。”朱老四贼贼一笑。坚毅果敢的永乐大帝形象瞬间破功。“既然他们想诱敌,那就让他们诱呗。” “他们不是以为老五你才是主帅吗?老五你带着你的人追出去,对方肯定倾巢而出追你去。” “到时候他们帅旗周围必然空虚,我们就来个趁虚而入……” 你大爷!朱肃翻了个白眼,还以为有什么神机妙算,原来是想着丢我去当沙袋!虽然不是真刀真枪的沙场拼杀,但那些东西打在身上,肯定也疼的紧。 没见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朱樉和唐敬业,现在都龇牙咧嘴的叫的和杀猪一般。原因无他,即使穿着铠甲,被一直打也是会疼的。 “这确实是好计策。”朱棡对朱棣的安排表达了赞同。他拍了拍朱肃的肩膀,拍的朱肃身上的铠甲哗啦作响。“老五,你且去吧。” “战阵之上也需要有取舍,唔……这鱼鳞甲看来不错,够厚。” “没事,挨起打来肯定没有父皇的龙腰带疼!” 朱肃:“……” 卖弟弟,这就是永乐皇帝的奇谋妙算?就不能有其他的必胜之策么? “战阵之上哪有话本里那么多的花头?你只需撑住一会,我们定然会全军出动,拔了对方的帅旗。”朱棣也拍着朱肃的肩膀。 “你那队人马……嗯哼,扛个七八柱香肯定没问题。” “放心,我必不会让老五你失望的!” “你最好是。”朱肃又翻了个白眼。后世名声昭著的永乐大帝很明显靠不住,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用特种兵训练法训出来的士兵。 打仗打的是什么?是资源!小爷这就教你们这些土鳖看看,什么叫做后台! 更何况,为了必胜,自己还准备了更为强大的撒手锏。 …… “朱大哥,果然如你所料,对面又被钓出来一队!”陆贤看着校场对面军阵,军阵从两边分开,一队兵士迈着步子从中鱼贯而出,面色不由一喜。但又很快脸色转为凝重。 “这一队人马……怎么看上去不太正常的样子?” 只见对方阵中新出来的二十余人,个个凝重肃穆,举手抬足之间有若一人。与其他呼喝喊叫的兵士截然不同。 这二十余人与其余的亲兵、部众不同,其他部众为了便与行动,皆身穿皮甲、皮盔。而这二十余人,却是人人穿着鱼鳞甲、锁甲。 护手、头盔、面兜,更是无一不缺,二十余人就露出二十余双眼睛,武装到了牙齿,全身上下通体愣是没露出一点没被甲具罩住的地儿来! 二十余人在阳光下更是银光粼粼,睁开眼看都嫌费劲,晃的陆贤眼直晕。 他娘的!这样的铁疙瘩,莫说没开刃的刀剑,就是开了刃的一刀劈上去,保不齐也得崩了虎口、卷了刃! “那五殿下忒也不讲武德!竟然拉出了这二十余虎贲来!二十余个这样的铁疙瘩,冲击百人千人的军阵都尽够了!” “竟然就为了一场赌斗,凑了这么多甲来!” 这样的重甲无疑是军中重器,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平日里若没有担任军中实职,也是绝对弄不到这样的重甲的。 这还怎么玩? “无妨,凡身着重甲者,三通鼓罢必定力竭。胜机仍然在我。”朱暹强自镇定。 “而且后面旗子下的那个矮子,必然就是五殿下。只需夺了他的帅旗,不必全歼那二十余人便算我们获胜。” “只是……” 朱暹右眼跳个不停。 这些甲士,明明只二十余人,整合在一起却像一座山岳,气势上却给人以磅礴无匹的压力。 还有,他们的武器……为何如此繁杂? 有牌手、有刀手、有长枪兵、还有镋钯手。这些倒也罢了。 怎么后面还有人拿着两根大毛竹子的?这竹子连枝叶都没理干净,脆生生绿油油的随着风晃晃悠悠,看上去还挺枝繁叶茂,是两根好竹子。 就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战场上应该有的东西。 这是打完了,准备用来插在敌人的坟头上? (本章完) 第169章 鸳鸯阵! “用毛竹做兵器?这位殿下还真是敢想。”陆贤看到那几个手执毛竹的“毛竹兵”,嗤笑一声。“这毛竹,长倒是挺长。但如此长的兵器,若是被近身了岂不是什么用都派不上?” “朱大哥,这位殿下一定是打算拿自己诱敌,这才置办了这一身重甲,又选了这古怪兵器。” “这是打定主意只挨打呢!” 陆贤只觉的自己已经完全看透了朱肃的想法。正所谓兵器越怪、死的越快。大明军中虽还没有这样的俚语,但作为武勋子弟,战阵上的常识还是被自小灌输过的。 想昔日大宋武备何其之怪,光是名录上的枪矛就有单钩枪、双钩枪、锥枪、梭枪、环子枪不下数十种类,听上去似乎个个都凶名赫赫甚是唬人。 可遇上了蒙元简单朴素的骑弓、弯刀,个个就都变成了银样镴枪头。 在他看来,朱肃这一支“毛竹兵”,也只是仗个“长”的道理,想来是不敢与他们这些勋贵家兵近身肉搏,故意临时砍了几根长竹子充当兵器。 对那一身重甲的忌惮霎时便小了几分。 “唔……你且去试试。”朱暹毕竟上过战阵,单凭气势就察觉出这二十余人不可小觑。 但那几根大毛竹又实在不着调的紧,一时半会竟然摸不透对方是不是只是虚张声势。 “你先摸一摸这一伙人的虚实。若只是样子货的话,我再派后队助你!”本来还想着全军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帅旗,现下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好嘞!”陆贤看到那几竿大竹子,越发不将这队重甲卫兵放在眼里。拿竹子当武器的军队纵使身着重甲又有什么好怕的?若是能单凭它们吉安侯府就夺了帅旗,回头水泥生意的份子也能多要一份! 吉安侯府的家兵在一众勋贵之中,也算是精锐。二十余人与陆贤一同越众而出,排成一个锋矢阵,意图一鼓作气夺下那面写着“朱”字的“帅旗”。 方走两步,只听对方阵中一声大喝“鸳鸯阵!”,二十余甲士竟然自行四散开来,排成两队松散的阵型。 “成了!”陆贤大喜。锋矢阵状如锋矢,只要凿入对方阵中就能将军阵分而破之。若是这二十余甲士围拢在一起倒还难缠,如今自己散开要破阵岂不是轻而易举?听闻李景隆自己训出来的数十家兵被一个反贼杀的四散,这位殿下自己训练出的这些王卫看着骇人,果然也只是样子货而已! “冲!”大喜之下的陆贤再无疑虑,领着家兵们大踏步的奔驰而来。 …… “鸳鸯阵?这是什么阵?”校场这边,站在最后方的朱棣看着朱肃的吴王卫也是一脑袋雾水。“面对锋矢阵竟然主动散开?老五莫不是昏了头?” “就算都是重甲,老五也实在太托大了些。” “还扛着几竿大竹子,这不胡闹嘛……”看着朱肃的二十余人分成两个松散阵型,每个阵型两竿大毛竹如两道门户,看上去像扫地的多过像打仗。朱棡也皱起眉头。“老四,你的诱敌之策失败了,对方只出了二十余人。这样怎么直取敌方帅旗?” 朱棣也是捏了把冷汗。“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了,那二十人应该,只是来试探老五的成色。” “希望老五撑得久一些。” 校场中央,朱肃站在鸳鸯阵的后方,也是暗暗捏了把冷汗。吉安侯府的家兵如狼似虎般一边冲锋,一边大呼小叫,倒是有几分昔日大秦“黥面军”的气势。自己这边的二十余人却是无声无息气氛凝重,单论声势已经输了许多。 “殿下勿忧。”身旁,为朱肃执旗的狗儿低声对朱肃道。“这些人,非我等敌手。” “嗯。交给你们了。”朱肃点点头。鸳鸯阵的强大毋庸置疑,戚继光身为大明二百余年间首屈一指的名将,他以毕生心血编练出来的阵法必定犀利无匹。这套鸳鸯阵也是久经历史考验,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武警特警的攻击阵型依然借鉴了这套鸳鸯阵。 论小规模械斗,鸳鸯阵在华夏冷兵器战争史上,无出其右! 也是朱肃必胜的底气!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自己这些王卫是初次临敌…… 一支鸳鸯阵人数十人,挑选出来的吴王卫正好组成两队。前队的鸳鸯阵与吉安侯二十余家兵组成的锋矢阵马上要撞在一起。前方的狼筅兵手执毛竹制成的狼筅,对着悍勇的侯府家兵便刺。 “后队准备支援!”朱肃大喊。他也在大本堂里学过些许的兵法,知道锋矢阵最强的时候,便是接敌的一瞬间。若是这一瞬间支撑不住,阵势就会被直接撕裂两半溃不成军,如若被箭矢洞穿。 心也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冲!”陆贤兴奋的大喝,他已经看到了朱肃紧张的面孔就在眼前。然而两坨绿色的竹影遮蔽了他的视线,挥动手中裹着布的刀去砍,刀子竟然卡在了毛竹的枝岔中,不得寸进…… “这……怎么回事?”朱暹瞪大了眼睛。 刚才还一往无前的吉安侯府家兵,在接战的一瞬间突然就变得绵软了下来。原本应该锋利无匹的锋矢阵就算撞到烂泥的铁板,莫说撕裂敌阵了,连前进都无法再寸进一步。 那两杆毛竹如同两条绿龙,反而舞的越发虎虎生风。在挥舞的毛竹遮蔽下,侯府家兵束手束脚节节败退,反而是吴王卫看似松散的阵型变得无比灵活,后方的刀手与矛手分进合击无比灵活,武器如雨点一般打在侯府家兵的皮甲上。 “这是什么战法!”朱暹脸色大变!眼看明明是攻击方的陆贤,竟然在几息时间就露出了败相,大急:“快,赶紧支援!” 离得最近的汝南侯府家兵赶紧冲出,想要接应陆贤,却不想这一队吴王卫悍勇无比,十余人分进合击如入无人之境,刹那间就将陆贤的阵势搅的四散。 一个刀牌手上前一步,在袍泽的掩护下冲到了陆字旗帜下方,一刀把打晕了执旗手,陆字大旗轰然倒下! “轰!”整座校场顿时大哗!只数息时间,凭借一半的人手就击溃了精锐的侯府精兵,成功夺得了第一面将旗! (本章完) 第170章 胜负已分! “嘎?”汝南侯世子梅义都懵了。你陆贤平日里上蹿下跳最是猖狂,常常一副吉安侯府乃侯爵第一,其他侯府皆不如自家勇悍的做派。 怎么短短数息,就被一群新兵给破了阵夺了旗? 你爹陆仲亨的面子该往哪儿搁? 救都来不及救啊! 还没腹诽完,却见另一队鸳鸯阵斜刺里穿插出来,两根大毛竹子如两条毒龙向着自己的面门刺来。 “妈呀!”梅义立刻缩到了家兵身后,家兵们硬着头皮持刀上前,但须臾之间也被狼筅缠住,后面的甲士顺势进逼…… “轰!”汝南侯府的大旗也倒在了校场的地面上。 “这!”朱暹只觉得头皮发麻。按规矩,部众的大旗倒下,就算此部被全歼。 如今还不到一盏茶时间,自己这边已损失了两部家兵,四十余人! 要知道,这场操演,每方合计,也不过只百人而已! “并肩子上!”朱暹眼睛都红了。“那些家伙拿着长兵器又身穿重甲,须臾之后力气就要耗尽!” “我们一股脑拥上去!抢了帅旗便是我们赢!” 无论如何,水泥方子必须要到手! …… “老五这阵势……竟然如此厉害!”校场这边。朱棡的眼睛都快掉在了地上。 这看似松松垮垮的阵势,竟然如此犀利,只凭半数,就击溃了那些侯府精兵? 那大毛竹……刚才看着只觉得不着调。 现在再看,那摇摇晃晃的枝杈,哪里还有半分好笑。 分明是战阵上翻飞的蛟龙! “老三你还愣着做什么。”身旁,朱棣已经给自己戴上了兜鍪。一副急匆匆的模样,朱棡一愣,“老四你这是做什么?不坐镇后方了?” “还坐镇什么呀!都要被老五打完了咱们还玩个啥!”朱棣急急系好盔缨,举起手中包着布的战刀大吼:“兄弟们!” “干他奶奶的!并肩子上!” “冲啊!” 一边鬼吼着,一边当先带着人冲了出去。 “为帅者岂可以身犯险……”朱棡话还没说完,朱棣已经带着一群人冲了出去。 他愤愤的跺了跺脚。“毫无章法!毫无章法!” “冲!我们也上!” 带着晋王卫也冲了出去。 本来还讲究些排兵布阵的双方不约而同的乱糟糟的一起冲锋,场面瞬间从小规模军演变成了乱糟糟的斗殴。朱暹带着人往朱肃的鸳鸯阵狂冲,朱棣也不管不顾的直冲朱暹的面门,校场上顿时沙尘四起,拳脚与刀枪并举,叫骂与口水齐飞。 一片乱战之中,朱肃和他的鸳鸯阵依旧是校场之中最靓的仔。只见绿油油的狼筅所过之处,勋贵家兵纷纷做鸟兽散,眨眼间已经又夺了一面旗帜。朱暹满头大汗的指挥勋贵家兵合击,但鸳鸯阵灵活无比,竟然无法寸进。 “这‘鸳鸯阵’,倒是颇有门道。”校场旁,站在李文忠身旁的徐达捻着短须,看着那几根上下翻飞的大狼筅。“以毛竹为武器,倒是颇具巧思。毛竹多枝杈,若是以桐油泡之便不易斩断。” “前方系以枪头便可刺敌。要斩断至少也需挥出四五刀。” “这段时间内,足够后面的兵士分进合击,将对方斩杀了。此阵在乱战之中,确实能所向无敌。” “这位五殿下,胸中实有些甲兵。”李文忠看着在鸳鸯阵后的朱肃,也是目光赞叹。 朱家出了这样的名将种子,他比谁都要高兴。 只要好好培养,不愁朱家下一代没人帮着守护这花花江山。 自己的儿子九江……想到李景隆,李文忠就想叹一口气。 这孩子天生不是带兵的料……看来为了曹国公府,自己还得继续操劳几年。 “一个锻体之法,一个三段击,还有这鸳鸯阵……”徐达眼中亦是精芒连闪。从儿子徐允恭那听说朱肃要在皇庄里军演之后,他便瞒着其他人,穿着便服来此观看。 朱老哥的意思他很明白,是想让这位朱老五,当自己的乘龙快婿。 但他魏国公徐达在军中何等威名?她的女儿何等聪慧?又怎么能嫁给一名不通兵事的纨绔子弟? 平日里便对这五殿下存了考较之心。 若是不满意,就算拼着让陛下不悦,也要阻拦这门亲事。 反正我徐达功勋多得很,将功折罪都用不完。陛下又亲许了日后可开疆扩土封疆外域,那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何必卖女求荣,图那安稳? 不过就现在看来,对于这位五殿下,徐达总体还是满意的。 大儒宋濂、儒生方孝孺皆对其赞不绝口,自家儿子徐允恭和女儿也对他的算学造诣十分钦佩。 经济之道也是当世顶尖,就连军事也是远胜常人。 确实当得上我徐达的乘龙快婿! 这么想着,场中的争斗也已经接近了尾声。朱肃这方凭借着鸳鸯阵且战且退,拖住了大半的勋贵部众。 朱暹红着眼睛将人不断压上,想要将护着朱肃的两队鸳鸯阵体力耗尽。可没想到这些身着重甲的家伙一个个都壮的跟牛一般。 战了这么久,竟然依旧将兵刃舞的虎虎生风。两根毛竹翻转之间带起许多尘土,都快迷花了朱暹的眼。更兼腾挪之间依旧步履轻快,仿佛身上的那些甲胄无足轻重一般。 “这些人,不是都应该只是没经过战阵的新兵吗?” “为何会这般悍勇?莫非,个个都是如已故开平王常十万那般的猛士?” “这种猛士,一万个人里面也难出一个,怎么可能有二十余人之多!” 时间拖的越久,朱暹心中越慌,他虽然自诩多谋,但事已至此哪里还有什么战术可言?只能不断的将一个个人朝着鸳鸯阵压上,期盼着那些重甲兵士其实已经是外强中干,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破掉这该死的毛竹子阵法。 他却不知道,朱肃的这批卫士每日都要绑着沙袋,负重在碧峰山的山道上来回数趟,又是顿顿吃肉个个都其壮如牛。区区重甲而已穿在身上操练数个时辰都不成问题,哪里有气力熬干的时候? 倒是朱暹这边,已经成了兵家大忌的“添油”之势,不断派人增援却始终没有进展。两支鸳鸯阵就像两个无底洞,不断吞噬着勋贵一方所剩无几的战斗力。 朱棣这边也是憋着一股劲儿,朱暹不断将人派去“添油”,自己身边的防护自然也越来越弱。朱棣瞅准机会,一声大吼带着人冲入了朱暹的阵中,砍翻旗手之后飞起一脚,将朱暹的帅旗一脚踹翻在了地面上。 “胜负已分!”大觉过瘾的朱棣长声大笑,仍旧厮打的两方听到之后,便不再继续挥舞兵刃。两拨人一方垂头丧气、另一方则大声的欢呼起来。 (本章完) 第171章 一群鼠辈 “徐帅以为,其余的这几位殿下如何。”李文忠看着朱棣,满面笑意的问徐达。 “二殿下勇敢率直一心回护兄弟,三殿下毫不冒进亦有智将之风。”徐达评价道。李文忠看了徐达一眼不免失笑,其实除了鸳鸯阵外最为耀眼的该是四殿下燕王朱棣才是。身为皇子却能瞅准机会果断压进,又能身先士卒当先夺旗,就个人表现来看比之五殿下更具名将之风。 但徐帅故意不提,李文忠自然知道他是气愤朱棣昔日拒娶徐家女的事。 身为老朱家的亲戚,这事李文忠自然是知道的。 话说当日其实陛下和徐家还未谈拢,老四就急匆匆的断言拒绝实在有些奇怪。不过后来陛下转而瞩意小五了这就无妨了。与徐达同为大将,李文忠也知道徐达心中的顾虑。 自古以来大将领兵在外最忧心的就是功高盖主为君王所忌,徐李两家都已经进位国公升无可升,他们李家还好毕竟与朱家有血亲。但徐家与朱家的香火情只在老朱这一代。徐家在勋贵之中又威望隆巨…… 徐家与朱家的姻亲,是皇家与李家这样的勋贵,皆愿看到的结果。 看着场中垂头丧气的勋贵子弟们,徐达摇头轻笑。这些人的父辈,多是在军中自命不凡的刺头儿,昔日血勇大都已经忘了,平日里只知仗着从龙之功和陛下的优容多行不法。甚至酒后,还时常在大庭广众有不敬之语。 根本不知道,如今已经登临帝位的陛下,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与他们一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凤阳大汉。 而是威隆九州、御宇天下的皇帝。 就连他徐达,这个陛下昔日之发小,面君之时都时常不敢抬头直视,只言片语都要战战兢兢揣摩数遍方能开口回答。 这些勋贵子弟却敢小觑天家皇子,联合起来欺五殿下年少意图抢夺水泥生意…… 这位未来女婿其他都好,就是对人还是太过和善了些。这一点倒是与太子殿下仿佛。太子殿下待人温和轻易不愿责罚他人,这位五殿下则为人懒散心中亦失之过仁。对这些父辈都是杀坯的莽夫听之任之不愿管束才让这些人误以为软弱可欺。 有这般强兵,一开始直接压服了这些桀骜的勋贵子弟便是。何必给他们留了面子弄什么军演赌斗。 惊世之才,胸中却无大志。 徐达暗自评道。不过如此也好,可以确定他是真的不想涉足皇位之争…… 正心中思量,却听校场之中,那位满脸横肉的吉安侯世子陆贤把头盔往地上一抛,大声道:“我不服!” “你们这是使诈!我们的家兵都是皮甲你们却有二十副军中重甲!这不公平!我不服!” “也别用这些恼人的破竹子了!可敢脱了甲胄,和小爷我真刀真枪干一场!” 他素来自诩勋贵二代之中武勇以他为最,刚刚却被两杆狼筅扫的束手束脚,举手抬足都受到那些枝桠所制发挥不出一成勇力,最后还被狼筅绊倒在地上很没形象的摔了个大屁墩。现在憋屈之下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得了,一脸愤慨的看着刚脱下铠甲的朱肃部众。 “陆贤!”朱暹推开众人越众而出,面上大义凛然心里却是暗自窃喜。吉安侯素来莽撞无礼没想到生了个儿子也这么虎,倒是正好给了他一个扭转局势的借口。 “安敢对几位殿下无礼!不知尊卑了吗?” 陆贤虽然被朱暹喝住,但也只是扭过头去仍旧不服气的紧。平日里他老爹吉安侯陆仲亨就对老朱因为些许小事削他侯爵多有怨言。 后来虽然恢复了爵位可在家中时依旧是怪话不断。身为儿子耳濡目染之下对皇子又能当真有几分敬畏之心? 但朱暹也不是当真给朱肃出头。不轻不重喝了陆贤一嗓子之后,就转头看向朱肃,拱手道:“不过吉安侯世子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殿下仗以军中重甲,多少确实是有些不公了。恐难服我等之心。” “不若脱了铠甲再来一次,如何?” 朱肃看他明明别有所图,却做出一副道貌岸然岸然的模样不由得冷笑一声。自己不愿掺和朝争太深故而对这些勋贵子弟听之任之,但自己似乎高估了明初皇帝权威对于勋贵们的威慑力。以为凭借皇子的身份足够让他们和庄户一样老老实实,却没想到他们越发蹬鼻子上脸。 这朱暹为了一个水泥方子,更是脸都不要了。 怪不得这些家伙后来一个个都被忍无可忍的老朱弄到身死族灭。曾经在后世看到过这样一个观点:每个朝代的开国勋贵之中总有人脑子转不过弯来,还觉得皇帝依旧是昔日那个跟他们在同一张桌案上一起喝酒吃肉的泥腿子。一旦未能满足其贪欲,就觉得受了委屈既而心怀怨怼…… 这样的人在汉即为彭越、黥布;在唐则为张亮、侯君集;而在大明,就是丞相胡惟庸、吉安侯陆仲亨、永嘉侯朱亮祖这些家伙了。 即将大难临头却还不知,还在这里自作聪明……朱肃心中冷笑,正想开口,却听见校场边上有一道声音朗声道:“赢便是赢,输便是输。” “你等也是我大明男儿,莫非输不起么!” 众人转头,只见一身便装的李文忠与徐达大踏步走来。 “徐帅!” 勋贵家兵之中,亦有大部分曾经在徐达麾下听调的。见了徐达,许多人习惯性的便站直了身躯,场中顿时肃穆。 徐达冷电般的眼睛扫过朱暹,定格在了陆贤的脸上。“汝等也是将门子弟,却为何要颠倒黑白,当真看不出好歹吗?” “这‘鸳鸯阵’分进合击,精妙无比,论战力,论协同,比汝等久居侯府、早忘了操练的**子强了不知多少!当真是只靠重甲?” “你们的刀枪,又有多少能突破阵势砍到这重甲上的?我看这重甲,反而是这些军士身上之累赘。你等却罔顾黑白托辞于重甲。” “况且兵不厌诈,你等不能事先预料,反而事后怨怼又是什么道理?日后在战阵之上,也打算让蒙元兵将脱了战甲下马和你们厮打、打输了也大叫不服,让他们再与你等打过一遍吗?” 这一番话,说得陆贤乃至诸多勋贵家兵面红耳赤。就连朱肃也稍微红了红脸。确实,就刚刚的情况看其实重甲挺多余的。只是自己不放心之下加的一重没用上的保险而已。 “胜负已分,你等还等什么?” “还想留在此处的,就即刻遣散家兵奴仆!我会向你们父亲去信,即日起再有在庄中为非作歹的,军法处之!” 李文忠声若洪钟。 魏国公曹国公两人出面,这群本来还想着再闹一闹的纨绔屁都不敢放一个,一个个只敢偷偷面面相觑,就像被猫唬住了的群鼠。 “一群鼠辈。对着咱们那般猖狂。” “现在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朱樉不屑的吐了一口痰。刚刚要不是徐达出来的早,他就直接操着手上没开刃的刀,砸那阴阳怪气的朱暹脑袋上了。 好像谁不敢再打一次似的。 他这一番补刀,更是将朱暹陆贤几个二世祖气的歪了鼻子。 (本章完) 第172章 徐达的教诲 勋贵子弟们垂头丧气的走了。徐达则回转到朱肃身边:“殿下,可否寻僻静处一叙?” 平心而论,朱肃是有些憷和徐达私下相处的。特别是在老朱和马皇后隔三差五打发人来问:和徐家女儿进展如何?为何与徐家女儿依旧无有进展?……的情况下。 自家长辈寻日里没事就在怂恿自己拐走人家女儿,朱肃对徐达如何还能以平常视之? 心中一跳可又不能拒绝,只得点点头道一声请。 二人到了道旁一株树下,徐达温言道:“殿下之鸳鸯阵穷极机变,以竹为器更是教我忍不住拍案叫绝。不知可有阵图在,能否予我一观?” 朱肃点点头,阵图自然是有的。他便是画出了阵图之后让李荣照图训练,有不适宜实战之处众将官自行改进,这才有了今日鸳鸯阵的初露锋芒。见朱肃当即叫人去取阵图毫无藏私之意,徐达不禁脸上现出一抹笑意:“殿下秉性纯善,有一言臣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大叔您叫我小五便是。您与我朱家是世交不必一口一个殿下。有什么话您直言无妨。”朱肃道。 “那么我便直言了。我曾闻陛下说过,五殿下尝言只愿做一太平闲王,有此事否?” 见朱肃承认,徐达接着说道:“殿下许是不欲与太子相争,许是不愿为俗事羁绊,故而年纪轻轻才有了此念。” “但人活一事,若是碌碌无为又与朽木腐草何异?况且殿下生具大机缘,须知天之降大任于人,若不能勇于担当,则必遭天咎。” “殿下若是意图躲避责任,那么或要咎于陛下,或要咎于百姓。一身才学不做出一番事业,何言只想做一闲王?” 徐达竟然是来劝自己的!朱肃当即肃容做洗耳恭听状。无论心中当不当回事,这姿态都是要摆端正的。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听老朱和马皇后之外的人劝自己要做出一番事业。 似乎看出朱肃并没将这番话听进耳去,徐达话中不由得便带上几分怒气:“这些勋贵纨绔之事我已听文忠说之。若是殿下早加管束,那些庄户便不会受一番劫难!诚然事后的处理已属妥当,但因听之任之而使其日益跋扈,甚至为其轻视,如此又岂是御下之道。” “您认为我应如何做?” “当晓以势,凌以威。既已身在局中,安能一昧置身事外?”徐达声音之中似带着金戈之气。 “身在局中,安能一昧置身事外……”朱肃轻声重复着。自己确实始终想着置身事外,直到那些无辜的庄户遭了难才忍无可忍的出手。从这方面来讲,汪老汉那些庄户确实是因为自己的不作为遭了无妄之灾。 说白了,他还是对这个时代有一种剥离感。总觉得自己还是个看客,只该在某个地方看着这明初的云卷云舒。 …… 勋贵子弟们走了大半。陆贤朱暹等人素来跋扈惯了,怎么可能当真不要下人家将的在碧峰书院读圣贤书。只余下寥寥几个被家里严令不得回家的纨绔与朱樉几个在书院就学。李文忠认为之前对李景隆和朱肃几人的“学前军训”很成功,对朱樉朱棣和留下来的纨绔们也展开了“军训”,刚开始“军训”时,时常能听见碧峰山下一阵的鬼哭狼嚎和怨声载道。 倒是朱棣兴致盎然,称这军训可比在课堂中听课有意思多了。 宋濂与刘伯温一心沉迷进了格物的海洋,前元时他便辞了元庭的征辟,遍搜诸子典籍藏于深山之中,以他的学问很快就看出了这“格物”是不亚于诸子百家的另一门成体系的学问。这一发现教宋濂欣喜若狂,直有年轻了数十岁之感。每日心思皆放在整理朱肃诸多乱七八糟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手稿中,连诸皇子的课业也不如以往那般步步紧逼了。 纨绔们被关在书院里之后庄子又再次恢复了平静,庄前的市集里也日益繁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过人多了就容易生出事端,有不少流民听闻此处富贵闻讯而来,求一条活路的。 这些流民大都被工部郎官拉到了水泥窑里烧水泥去了。如今水泥的缺口越发大了,自朱肃将水泥窑交接给工部之后,窑上的烟柱一日十二个时辰就没止歇过。 “殿下,徐府已收了拜帖。”饭桌前,前去为诸王送拜帖的狗儿拱手道。过几日正巧是魏国公徐达过寿,难得今年徐达在府,徐家便打算花些心思操办一番。 朱肃本不愿去的,但那日徐达与他说话最后,特意叮嘱了一句“闲时可多走动走动。”暗示的这么明显,朱肃倒也不好不去了。 说来还是朱老四造的孽,若非他乱传谣言坏了人徐家闺女的名声,徐达也不会这样上赶着催朱肃去徐家走动的。 毕竟只有将“五皇子瞩意徐家女”的传言坐实了,才能彻底推翻此前“徐家女为皇室嫌弃”流言的耻辱。 “寿礼用的玻璃器具可装好了吗?”朱肃问狗儿道。玻璃窑的老庄吹玻璃的手艺越发精湛了,如今的玻璃器皿在应天越发遭人抢手甚至有价无市,窑中发现用磁石将烧玻璃的沙子吸一遍之后,烧出来的玻璃更加能接近无色透明,如今的玻璃工艺品已经比第一场拍卖会时更加的美轮美奂。用玻璃制品做寿礼最好不过了。 “殿下与诸位殿下的那份,都已烧制好了。”狗儿躬身回答。说到这个,正与朱肃同桌吃饭的朱棡突然想起了什么,“老五,你说用那些透明且无气泡的玻璃,能够制出合用的千里眼来。” “如今窑上烧出的无色玻璃,可已经堪用了么?” 对生来好奇心重的这位三哥,朱肃可谓是将那点子不多的科学知识倾囊相授。上次听朱肃说了望远镜的原理,朱棡便上了心。 只是那时的玻璃一则颜色不纯,二则气泡太多,作为望远镜的镜片暂且还不堪使用。朱棡便每日闲暇时都泡在玻璃窑里。用磁石吸附杂质会使玻璃更接近无色,便是朱棡发现的。 “应该能用了吧。”朱肃想了想那些最新出窑的玻璃的成色。“不过上一窑都是给徐家的礼。时间一时匀不开。制作望远镜的话,还是等过几日开下一窑的时候再试试吧。” 朱棡点点头表示理解。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人传徐家借着这次寿宴,很是邀请了许多文士儒生。” “国公夫人喜好文事,其次子增寿也有从文之意。徐家上下皆是武夫,看来是想多沾染些文华之气。” “据说还要办诗会热闹一番。市井皆传徐家这次,还给诗会准备了彩头。” “老五,你可要争点气,也好给咱们朱家长长脸!” 朱棡对朱肃寄予厚望。 “诗……诗会?” 徐家弄个寿宴,一反常理找个如此牵强的理由,要搞什么诗会? 朱肃只觉得心里一惊,一种不是很妙的不安感觉袭上心来。 (本章完) 第173章 老胡你个老六! 魏国公府座落于南京城大功坊。此坊原名为“针工坊”,因洪武皇帝朱元璋念及徐达大功,遂改名为“大功坊”,并建了一座气势宏伟的石制坊门,以表彰徐达为其打江山而立下的丰功伟绩。 魏国公府坐落于旧吴王府对面,老朱称帝之后,本欲将自己当吴王之时居住的旧府赠于徐达居住。徐达为此大为惶恐,坚辞不受之下,老朱遂以对面的关帝庙为基,新建甲第和园林赐予徐达,遂有今日之魏国公府。 在徐允恭引领下,走入魏国公府的朱肃颇有几分好奇的四下张望。 “殿下在看些什么?可需要允恭带您四下游览一番?” 徐允恭有些奇怪,这座园子也方才修好不久,这位殿下应该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才对。为何五殿下眼神之中,竟似带着几分怀念模样。 “噢,不必不必。不能让徐叔父久等,允恭你赶紧带着我们过去才是正理。”朱肃摆摆手笑道。此间园林后世叫做“瞻园”,作为国家级的五a景区每日都要接待无数闻名而来的游客。前世跟着南京旅游团游览这所“南都第一园”,那还是自己第一次游览大名鼎鼎的江南园林。 记得那时自己一边感叹老祖宗审美之奇,一边心里酸溜溜的嫉妒中山王徐家能世世代代住在这种美轮美奂的几万平的大园子里,自己却只能挤在十几平米如火柴盒一般的出租屋内。 狗大户,人比人气死人,真是让人羡慕到能流下两行血泪。 没想到世事流转,一朝穿越。 自己竟然成了比曾经嫉妒过的狗大户徐家,还要更加大户的狗大户。 跟着徐允恭走过池上廊桥。湖中还没有后世的那些从宋徽宗御花园里搬来的各色嶙峋奇石,却有数百尾红鲤在清可见底的池水中荡漾。为朱肃一行人走过时的声响所惊,鲤鱼们向两边分波散开。 还未经过后来徐氏数代完善的瞻园虽并未如后世的那般富丽堂皇,却是另有一股磅礴的大气。倒是和徐达这位久经沙场,却秉持仁德爱众恤物、“昭明乎日月”的初代魏国公气质相合。 朱肃一边看着,一边心中暗想。 过了一扇垂花门,自有家仆大声通传,眼前豁然一亮,一座极为轩敞的会客厅堂出现在眼前。听到秦王、晋王、燕王、吴王联袂而来,厅中诸人具都起身见礼,魏国公徐达也携夫人谢氏、次子徐增寿离座相迎。 在场之中,朱樉为长,由他出面一番客套之后,四人便移至客席最上首的位置坐了。朱肃注意到席中,除了诸多在京的勋贵之外,尚有不少身着高冠儒衫之人。 “看这阵势,看来是真要作诗。”朱肃不由心中一阵慌张。不会真的要自己作诗吧?在这种场合作诗,必定是祝寿诗无疑了。可明朝之后能写出名句的诗人不过寥寥,自己且还记得的也就唐伯虎杨慎,至多再加上一个纳兰性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祝寿诗。 倒是还记得段子里唐伯虎写过一首“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生的儿子都是贼,偷得蟠桃献母亲。” 但这种打油诗,也就只能在段子里用用而已。真略加改动了用出来献给徐达,先不提会不会被徐允恭抽冷子偷偷揍一顿,被在场的一众文生所笑是免不了了。 “今日打定主意不做文抄公。”朱肃正了正坐姿。好在自己已经与几个兄弟提过,若是气氛烘到自己这里实在躲不过去,那他们自然会帮着岔开话题。咱哥儿几个贵为王爷之尊想来也不会有不开眼的敢逼自己作诗。 国公夫人谢氏气色极好。跪坐在徐达身侧一张风韵犹存的脸上仍自笑意盈盈。看来当朝皇子前来为自家丈夫祝寿,让她十分的受用。而且眼神还不住的往朱肃这边瞟来,一副丈母娘看女婿的模样,把朱肃看得浑身不自在。朱肃还发现除了谢氏之外,另有不少宾客也偷偷看着自己窃窃私语,想来应该是朝中那些对自己不满的浙东文臣了。自己在皇庄里躲着朝局,但胡惟庸却是拿着吴王朱肃的名头在朝中好生呼风唤雨。看来老胡这厮着实是给自己平白招惹了不少敌人。朱肃心中腹诽。 也不知便宜老爹何时将这厮收网……如此想着,朱肃与身旁的朱棣碰了碰杯。 “魏国公功业高伟,国公夫人贤良淑德,小生此处有一祝寿诗,欲献于国公。”一个身着监生袍服的文士出列笑道,在徐达微笑首肯之下,便摇头晃脑吟诵起诗句来。诗句虽不算高明倒也情真意切,徐达一向与人为善在军方亦或是民间都颇有声名,因此这些文人对他歌功颂德听上去也并不算肉麻。 有人打头,文士与勋贵们便也不再拘束起来,场中吟诗的吟诗划酒拳的划酒拳气氛甚是热烈,倒不是朱肃所设想的那种正经文会。而且吟诗的大都是凑趣,没有如文会一般非要分个高低名次,且有徐达的威名在这摆着,也没有谁不知轻重,起哄着要谁谁谁非得作诗一首的。 朱肃心中大定,看来今天是不会露了怯了。眼看身侧朱樉朱棣一人拿着一个蹄膀大快朵颐并没有人注意这边,便也放开自我也拿起一根,不管不顾的大吃起来。 “荣禄大夫、中书省左相胡惟庸大人到!”外头传来门子洪亮的通传声。 老胡这厮居然也来了?朱肃一边啃着猪蹄膀一边百忙之中朝外头看了一眼,想来也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老胡将徐达引为自己一系的间接靠山,有这么个能名正言顺和徐达拉近关系的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毕竟当朝丞相牌面还是在的,余光看到徐达和谢氏也是起身相迎,徐达的面上,甚至有些谦恭。 “老朱和徐叔叔这一对老狐狸,配合的还真是天衣无缝。功居第一的国公居然对老胡这般客套,这是要把老胡捧杀啊!”朱肃暗想。 果然胡惟庸脸上红光满面一副受用模样,对着徐达告罪一番又寒碜几声。远远的看见诸皇子便遥遥致礼。还特意对朱肃点了点头。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盟友,朱肃也是挤出一抹和善的笑脸点头回应。心里却腻歪的不行,这胡惟庸果然得志便猖狂,此前对自己还是自居“门下”的,现在却只遥遥点个头就打发了。 “诸位吟诗作赋好生快活!本相却是因公来迟未及聆听诸位方才所作的大作,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胡惟庸对场中诸生笑道。诸监生文士连称不敢,不过游戏之作尔,怎敢蒙宰相大人这般赞誉? “呵呵呵,诗词乃文教之具现。诸位皆乃我大明日后栋梁之材,吟诗作赋又何必说这些谦辞。本相近日更是时常能听闻街头巷尾传唱一阙词,自己也是对这首词吟之诵之可谓是爱不释手。日日想着何时才能聆知此位大才再作一首绝妙好词传于世间。” “不知吴王殿下方才可作了诗词?我等可有福分,趁着魏国公府今日大喜之幸,再闻一阙如《临江仙》那般的绝句,以悦双耳乎?”胡惟庸大声说完,一挥袍袖转向了正在与蹄膀做斗争的朱肃,一揖到底将风头全转接给了朱肃,将朱肃瞬间推上了在场所有人目光的风口浪尖。 “胡惟庸,你大爷!”手上尚且油乎乎的朱肃顿时僵在了原地,嘴里一嘴的肉此时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千算万算他也没算到,本来已经风平浪静不会再起什么额外波澜的局面,胡惟庸会突然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本章完) 第174章 大哥你也要卖我?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沉默,朱肃暗自将口中之肉咽下,又在桌底偷偷擦了擦大油手,忍住了心中对胡惟庸翻白眼的冲动,展颜微笑: “胡相抬举本王了。” “孤于诗词造诣其实寥寥,先时苦思力锤,方偶得了那首《临江仙》。那时灵光一现已是得天之幸,又岂能再得天幸?” “今日并没有事先准备贺寿诗。若要孤临时作诗,却是只能贻笑大方了。” 说着,故作苦恼的摆一摆手。 众人听之恍然,噢,原来,这位殿下竟然是个苦吟派。 既然是苦吟派,那确实是没办法当场作诗了。 “五殿下不必在意。”徐达哈哈一笑。“几位殿下光临,臣已心怀甚慰了。” “殿下身量尚未长成,无需附庸这些风雅,且多吃些才是正理。” “想起臣昔日每至御前,陛下总是倾心以待,绝没有让臣饿肚子的时候。” “臣今日若是招待的不周全,待到明日,陛下怕是要宣臣进宫,责怪臣不够知恩图报了!” 徐达难得幽默一番,众人皆配合的大笑。 朱肃有些尴尬,看来刚刚啃蹄膀的样子还是被徐达看到了。 这么一打岔,自然也不再好说什么诗文不诗文。胡惟庸似也看出了朱肃的不愿意,也并不多作言语。 见众人移开了目光继续该交谈的交谈,该吃饭的吃饭,朱肃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胡惟庸与徐达聊了一会,便坐到了朱肃的下首。寻着一个机会,低声问朱肃道:“殿下何不小露锋芒,以此压服众官?” “此间清流甚多,皆是想与徐家打好关系、以期徐家能袖手旁观您与太子二者。若能展露才华,这些浙东清流必定自惭形秽。” “便能狠狠挫其锐气。” 朱肃心道原来如此,瞥一眼看了看胡惟庸,只见胡惟庸只唇角微动,似乎正品味着口中的鱼脍,声音低微似是对食物啧啧有声,只有朱肃能听到他的说辞。 “左相操之过急了。”朱肃也学着他的样子塞进一根排骨。“孤无意与大哥闹得太僵。” “而且,我真是苦吟派。” 所谓“苦吟派”者,即为孟郊、贾岛之流。原是指诗意穷愁、萧条孤苦的诗词流派。但由于此流派者作诗动辄斟字酌句,对音律、对偶、字句都要经过数度的推敲锤炼,一首诗往往要数日甚至数月的时间,才能作得。故而“苦吟”二字,也指那些每作一首诗就要憋上许久,虽能推敲出好句、却没有捷才的诗家。 “推敲”此词的故事,便是出自苦吟派的贾岛。 朱肃上一次作词自己并未到场,说是苦吟派倒也没什么破绽。 胡惟庸隐晦的瞥了朱肃一眼,如今自己好不容易重新压服内阁,而太子朱标依旧对五殿下多加信任,虽然掌握着言官御史,却因为“兄弟之情”压着手下清流属官不准攻讦。若是不趁此良机一举将内阁扫落尘埃,等太子一系反应过来启用御史,好不容易纠集诸多大员勋贵,有抬头之势的中书省,说不定会再度被内阁与御史压服成为摆设。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朱肃的语气让胡惟庸顿感忿怒。 “你莫非还在顾虑兄弟亲情?臣上次讲的已十分清楚,天家又怎么能有亲情可言。太子殿下就是因顾虑亲情才处处落了下手。为人当狠方能谋得大事。”胡惟庸低声向朱肃灌输着他的世界观。语速也快了起来。 “说来殿下先时为何薄待永嘉侯世子等勋贵,需知他们才是我等最好的助力……” 耳听胡惟庸又在对自己说教,朱肃颇不耐烦的偷偷翻了个白眼:这胡惟庸果然鹰视狼顾,自从那日自己按老朱的意思传信同意他的要求之后,他便直言要求朱肃事事听从自己。很明显是认为我朱肃虽有薄才却年纪尚小,便心安理得的“孩视”自己这个皇子了。 有薄才正好用来取悦皇帝,年纪小正好为他操控。老胡这算盘确实打的噼啪响。 不断灌输朱标、老朱不可信任之余,又不断向朱肃表示自己一定会让其“得偿所愿”,然后毫不犹豫的利用朱肃的名声为其收集朝堂上的整治筹码。 一手pua之术比前世的老板还要炉火纯青。 朱肃也不答话,只静静的听着胡惟庸表演。将死之人的话听一听倒也没什么,反正一向是把自己当做看戏的局外人的。 “此时倒也不晚。臣这里有一首诗,你可称是自己推敲所得,一来震慑清流,二来拉拢魏国公……”胡惟庸故意朝朱肃敬酒。朱肃哭笑不得,怎么这老胡也想让自己抄诗。 正想说些什么,外间门子突然一声通传:“太子殿下到!” “咦,大哥也来了?”朱肃猛然站起迎了上去。正好借此拜托胡惟庸唠叨不绝的说教攻击。只见外头太子朱标微笑着走进殿来。所有人皆起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却是我来迟了。”许久未见的朱标面上依旧温文尔雅,见到朱肃朱棣几人面色一喜,拜会过徐达又与胡惟庸见礼之后,便径直走到了几人面前,“数日不见,想煞为兄了!没想到你们竟然皆在这里。” “大哥你赈灾事务繁忙,怎么也来了。”朱肃说道,面上喜形于色。 “父皇不好出宫给徐叔父祝寿。只好便托我来了。”朱标笑道。说着面带一种看热闹的笑意,放低声音道:“……顺带父皇对某人这些日子阳奉阴违颇为不满,因此让我来推某人一把。” “阳奉阴违?谁?谁敢这么狗胆包天?” 也就耿直的朱樉依旧懵懂,其他人早从朱标的眼神中看出来说的是朱肃。朱老五面上一窘。“爹何出此言,我向来孝顺知礼哪有什么阳奉阴违的……” “哦?那之前吩咐主动些……的事,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朱标难得露出了贼兮兮的八卦眼神,看了大哥的模样,朱樉等兄弟几个也恍然大悟。老朱让朱肃对徐家闺女下手的事,他们这些兄弟又岂有不知的? 朱肃顿时涨红了脸。这事儿能拿来这说嘛?万一被徐家人听见了可咋办!余光瞥见徐达眼睛已经看向了这里,朱肃赶紧窘迫的一拉朱标:“大哥,噤声!” “徐叔爱女如命,此事怎么能在这里说?再说了,徐家妹子才多大。” “我如何下得了手!” 这句话倒是真的,徐妙云虽然美丽,但此时还是个未长开的花骨朵儿。 他朱肃又不是萝莉控,光是听老朱的怂恿就觉得刑的慌。又哪里会斥诸行动? “不小了,不小了!”朱棣这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与你倒也没差几岁。” “先定亲,再结亲,可是不正好?” “大哥和大嫂,也是你这样的年龄结亲的哩!” “朱老四你可闭嘴吧。”朱肃一翻白眼。 朱老四你可长点心吧,那徐妙云历史上原先可是你老婆! 自己是纯爱战士!可没什么当牛头人的心思! “父皇早料到你会以此理由推脱。”朱标却是一副不出所料的眼神。“故而来让我来借机推你一把。你以为,徐叔父为何会邀你来参加寿宴?” 说完不等朱肃错愕,微提高了音量道:“不知五弟方才可作了诗词?” “为兄可有福分,再闻一阙如《临江仙》那般的绝句,以悦双耳乎?” 朱肃怔住了。怎么感觉,这台词有些似曾相识? 大哥你也想卖我? (本章完) 第175章 情词 眼见众人视线又朝着自己瞧了过来,朱肃不由得又气又觉得好笑。抄诗的事老朱瞒着天下人也绝对不会瞒朱标这位最为信赖的儿子,大哥你这时候说出这话出来莫不是要调笑与我吗? 上次被迫抄了一首《临江仙》,之后就被方孝孺找上门求诗差点下不来台这事儿,自己可没少和朱标抱怨吐槽! “大哥说笑了。五弟我是苦吟派您又不是不知道,此前没有准备祝寿的诗词确实是疏忽……”朱肃只得硬着头皮把苦吟派诗人的身份又搬出来一次。 “苦吟派?”朱标面带莫名笑意的看了朱肃一眼。“原来如此。” “不过新词难有,旧词却是有的。何不示之给诸位一观。” 朱老五脸上一白,自己哪有什么“旧词”?莫不是……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众位宾客看到朱肃脸上的古怪,尽皆会心而笑。只当少年人太好面子,一日之间两次自曝其短,有些挂不住脸了。 胡惟庸面色一喜,太子竟然也要五殿下赋诗?若是当面再出一佳作,五殿下名望再上一层还是其次,魏国公徐达面上有光之下更为瞩意这个“内定女婿”,早早订下婚约也不是不无可能。说白了胡惟庸其实就是希望朱肃能在老朱和徐达面前好好表现。只要有老朱宠爱再加上成了徐达的乘龙快婿,他胡惟庸用这块招牌才能用的安稳又顺手。 宴中诸人也都又惊又喜,不想五殿下竟然还有“旧词”,自《临江仙》之后这首词已经被共推为大明词作第一,被视作大明文华之开端。无数文人憋着股劲儿想要作一首同样传唱四方的绝妙诗词与之一较高下,可惜好诗词有,绝妙却是难得。莫非今日大明第二首“绝妙好词”就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现世了不成? “大哥能否提示一二?”朱肃几乎是咬着牙问朱标。“弟实在不记得曾经作过什么应景的诗词……” “你忘了?那词虽不是送与徐家叔父祝寿,但却也是送与徐家人。”朱标笑道。朱肃更加纳闷了。自己写过哪一首被老朱和标哥看过的词,能用来送给徐家人的? 面上仍在纳闷,朱标已提醒道:“就是那首《一剪梅》,‘晓看天色暮看云’……” “啊!”朱肃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这首词…… 大哥居然要自己抄这首词! 这不是情词吗! “不知全词是什么样的词?是要送给我们徐家的什么人?” “怎么此前从未听我家中有人念起过?” 那边,主位边上的魏国公夫人谢氏敏锐的察知了什么。颇为感兴趣的破天荒开口追问。 “晓看天色暮看云……单这一句,已经胜过其他庸俗词句数倍了。”朱棡也道。对朱肃也是微露责怪:“这样的好词怎么还遮遮掩掩?还要我们帮你引开话头……” 朱肃心说你也没帮上忙啊。朱标的意思他其实明白,这是要赶鸭子上架。突然出现在徐家还让他朱老五掏出一首情词,其目的不言而喻: 不就是觉得他对徐妙云一直没有动作,故而干脆以他朱肃的名义,用这首情词替他“撩妹”了么。 这绝对是老朱的手笔! “独此一句已是绝妙。殿下,何不将全词写出,让我等一观啊?”胡惟庸上来凑趣。 “来啊,笔墨伺候!”主位上的徐达也轻捻起短须给朱肃来了个釜底抽薪。看着徐家家奴飞速呈上来的笔墨,朱肃也知道这一次被迫抄诗,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罢了……无比幽怨的看了朱标一眼。朱肃拿起手中羊毫湖笔轻舔徽墨,挥毫在宣纸上写下这首一剪梅来……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朱肃身份高贵,寻常人等都不好上前。唯有朱棡颇有兴趣的凑到朱肃身旁,一边看着朱肃挥毫一边念诵出声。 单这两句诵出,原本还微有些嘈杂的内堂竟渐渐变得寂静,所有人不由得屏息静气,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这头两句道尽相思之苦……这莫不是……情词?” “五殿下这是向谁道相思?……啊!莫非是……” “嘘!噤声,还有后两句呢!” 凭借这两句词中之意,再加上方才朱标所言,已经有人猜出了这首词是献给徐家的哪位了。不过后两句未出终究不好确定,所有人皆都侧耳以盼。 上首的国公夫人谢氏已然大喜。招过一个丫鬟轻轻嘱咐两句。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好!好一个‘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朱棡忍不住大声喝起彩来。堂中众人亦不免大哗。好俊的词!这又是一首空前绝代的绝妙好词! 想不到这五殿下年纪轻轻,用情竟然如此之深!能写出这等冠绝天下的情词来! 怪不得他方才面色扭捏不愿多言。实在是太过肉麻,想来是少年人面嫩,不愿意其情思人尽皆知。 要不是太子出面,这一首绝妙好词,就要隐没在五殿下书房之中了! “殿下对徐家长女竟然如此用情至深!此前传言徐家将与皇家结亲,看来是无误了!” “之前还有人说某位殿下拒绝了与徐家的亲事,让徐家长女未出阁就有了弃妇恶名。甚至还因此传言徐家与陛下不和……如此看来皆是一派胡言。” “五殿下词才当真高绝!今日之事,当得一段佳话。” “魏国公府看来,依旧深得帝宠。徐家女借着这一首词,也要名留青史了……” 人群纷纷窃窃私语。在场的都是人精,这时候要是猜不出朱肃这首词是在向徐家长女示爱,他们脑子就白长了。毕竟徐家唯有大女儿徐妙云与五殿下年纪相当,二女儿徐妙锦尚是幼童。 此前也有传言说要与五皇子朱肃结亲。只是这事终究没有斥诸旨意,只有上层小部分人知道。 而今通过这首词,也算是和天下人挑明了。 听到这些私语,朱肃长长叹了一口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回着了老朱和大哥的道儿,自己和徐妙云的事,只怕要传扬的大江南北都知晓了。 (本章完) 第176章 庄中急报 宴后天色已是渐黑,宾客们酒足饭饱后第次离席,口中犹念诵着那首《一剪梅》,若有所思者与啧啧赞叹者皆有之。 朱氏兄弟几人本来今夜约好了在太子府休息,却不想临走之时,徐允恭竟走到了朱肃面前:“五殿下。” “家母请殿下至后宅一叙。” 朱肃一愣,其余兄弟都对他投来了暧昧的眼光。徐家主母请至后宅一叙,虽说朱家与徐家是通家之好,但后宅也不是那般随意就能踏足的。毕竟还有礼法在呢。 直接将朱肃叫去后宅,那是已经把朱肃当做家中晚辈了。 至于要叙什么,除了徐妙云的事还有什么? “老五且去。我们哥几个先回大哥把床暖上!”朱老四面带贼笑的捅了捅朱肃的胳膊。 “就算不回来也没什么打紧……” 朱肃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又幽怨的看了朱标一眼。朱标一脸好笑,却依旧假装没看到朱肃的怨念,招呼着兄弟几个离席回府,任由徐允恭将朱肃引去了后边角门。 “还望殿下能善待家姐。” 走过垂花门时,徐允恭忽然低低对朱肃说了一句。朱肃一怔,旋即哭笑不得。 这个姐控之前听到流言时,还气势汹汹的来找朱肃“问罪”。这首《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果然惊人,徐允恭都因之感动,开始支持这件婚事了吗。 二人穿堂过室,来到了徐府后花园的一处亭轩之中。亭子四角都挂着风灯,照的整座亭子如在白昼。 徐家主母谢氏坐在亭中,身旁除了正一脸崇拜的看着朱肃的次子徐增寿外,尚有两位女子。其中那位一脸好奇看着自己的女童,必定是徐家次女徐妙锦无疑。 而另一位面颊微红的少女,则是已经有过两面之缘的徐妙云。 “朱肃见过徐家婶婶。”私下相会,自然也不以爵位自称。 “哎哟,五殿下,我的儿,快来坐下!”刚刚才见了朱肃“人前显圣”,又见朱肃对自己以“婶”呼之,谢氏看朱肃那是越看越满意,就差直接叫女婿了。 两家本就是世交,她与马皇后在数年前还是以姐妹相称的,徐家徐允恭徐增寿的名字还都是老朱亲自起的。谢氏一迭声招呼了朱肃坐下。“来,五殿下,方才人多看你都没怎么吃饱,所以特在后宅又置办了一桌子。” “听说你私底下也是好手艺,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的手艺就多得你的指导。皇庄那边的酒楼更是把应天的饭庄子全都比下去了。也不知我烧的菜合不合你口味。”方才见她提前离席,竟是亲自给朱肃烧菜去了。 朱肃这可就真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呼不敢。奈何谢氏热情实在惊人,不一会儿朱肃面前就堆了高高的一大碗饭菜。倒是坐在朱肃身旁的徐允恭迎来送往陪了一天的客,现在身前连碗饭也无,完全被自家的亲娘忽视掉了。 朱肃连说够了够了,又客套了一会,忙着给朱肃夹菜的谢氏方停下手来。她看一眼面如冠玉的朱肃,又看一眼自己身旁的大女儿,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的儿,斗胆叫你来是有一桩闲事儿。” “你的学问,我家老爷和允恭都是夸赞的,增寿和妙锦已到了读书的年纪,你若平日里有闲暇。” “不妨多到府里来走动走动,教这两孩子一些手段,也让这两孩子沾一沾文气。” “顺带啊,妙云也素来敬服你的学问,她这孩子平日里就喜欢在屋子里读书。允恭带回来的那些你的学问,她一个人也喜欢琢磨。” “你若是得闲了,顺带也教教她,方才那首一剪梅,妙云就喜欢得紧……” 本就低着头的徐妙云脸色更红了,扭过头去不敢看朱肃,谢氏笑道:“这就害羞了?平日里总想和允恭到碧峰山去,今日把人给你唤来了,你倒不说话了?” 徐妙云咬着下唇嗔了母亲一眼。平日里看她落落大方一派闺秀模样,倒是从未见过这般的轻嗔薄怒之态。 “殿下才学,妙云素来是佩服的。”虽然害羞,但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徐妙云依然强撑着对朱肃拱手福了一礼。“那门名唤‘物理’的学问,妙云确实多有不明之处。” “若能蒙殿下当面指教,妙云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朱肃还了一礼,偷眼看了一下徐妙云又扭过头去。方才才作了那首饱受误会的《一剪梅》现在就见到误会的女主,着实有些太过尴尬了。他还真佩服徐妙云没有掩面而走还能对她心平气和说出这番话的。 这明显是谢氏找借口让自己过府与徐妙云多多接触。徐妙云一介女流能顺着往下说,确实不是平凡女子能做到的。当然,肯定也有其确实对格物极感兴趣故而问心无愧的缘故。不过看她粉颈处露出的那一抹飞红,朱肃猜徐妙云的内心也并非像面上看的那般的淡然。 徐达送完宾客回来了,大踏步走到了谢氏身旁空着的主位坐下。拿起一块包子啃了一口,对朱肃道:“都是自家人。殿下不必这般拘谨。” “这府上与殿下的家也无异,平日里多多走动无妨。妙云若想去碧峰皇庄也尽可让允恭送你去,我们勋贵将门不是文人,没有那么多规矩讲究。” “是,爹。”徐妙云点点头。 “据说允恭在皇庄时都住在殿下府上?那不妥。”徐达又道,“虽然陛下对我家亲厚,但也不能这么没有尊卑。” “听说殿下在皇庄盖了小楼,我徐家可否买下一栋用作别苑。日后家人若想出城踏青也有个落脚之处。我对殿下的练兵之法也颇感兴趣,日后说不定要常去找文忠讨教的。” “徐叔叔想住,我给您留一套就是了。皇庄里风景还算秀丽,婶婶平日若是在府中无聊,也可以到皇庄里走动走动住些时日。”谢氏脸上现出笑容来。朱肃顿了顿,脸上微微露出歉意。“只是,徐叔叔您日后……” 他指的是这一剪梅一出,徐家就和他朱肃绑定了。日后胡惟庸必然也会用徐家的名号去给他自己招揽淮西勋贵。徐达本就影响极大,再与朱肃和胡惟庸绑在一起,徐家必然会遭到浙东清流的联合抵制。 他朱肃尚有老朱和朱标斩钉截铁的护着,又是皇子行事百无禁忌,但徐家日后肯定要小心做事了。被那些清流言官盯上了日子可不好过。 而且,在往深一点想。老朱通过朱肃让胡惟庸和徐达扯上,也未必没有想着削胡惟庸权的时候,顺带把徐达这些年在军中打下的威望也削一削。 帝王都是复杂且多疑的,并不是说之前许了徐达域外封王,就不忌惮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了。 “无妨!要做事哪能只想着躲在暗处!”徐达无所谓的挥一挥手,随后直视朱肃:“之前也对殿下说过了,身在局中,安有置身事外之理。唯忠于陛下,一心国事便是了。” “前怕狼后怕虎,胸无大志,如何能成大丈夫?” 桌上其他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两人打什么哑谜,唯有徐妙云看看朱肃,又看看徐达,似乎猜到了什么。 朱肃则在心中思量,徐达已经是第二次说这句话了,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堂堂魏国公这般家大业大,依然敢一心国事甚至猜到了这是皇帝挖出的坑也往里趟,自己还年轻,到了这个时代那就已经是身在局中了,真的不想自己亲自做出一番事业来吗? 之前将穿越者身份藏着掖着的时候心理压力之大,几乎日日难以入眠。后来借着摊牌穿越者才卸下了心中的重担。 自己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老朱,让他去阻止日后明亡时乃至华夏未来的悲剧了。他是伟人肩上自然该扛起这样的重责大任。而自己在后世也只是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人物,好不容易得了个王爷的身份享受的过上一辈子又怎么了? 自己不是,也在尽力留下科学的种子,准备振兴中华吗? 为何心中还是有一种剥离感,一抹愧意? 不能去深想,深想那股子愧意的压力就会越来越重。朱肃低下头,借着扒饭的动作掩藏内心动摇。 外头,有一个壮硕内侍竟从外头转了进来,吸引了亭中人的目光。徐家家仆将他拦在亭外,他远远见到朱肃便直接就地跪了下来。 “殿下,庄中有急报,姚先生请殿下速速回庄。” (本章完) 第177章 织机丢失 来报信的是本来等在徐府外头的狗儿。想来是庄中来人进不了内宅,故而由狗儿这个内官代为通禀的。朱肃向徐达和谢氏告了声罪,离席到了亭子外头。 “什么事?” “姚先生遣人来报,庄子水泥窑发生了民乱,有人趁着夜色放火。”狗儿对朱肃道。 “民乱?”朱肃有些错愕。自从摸清了门道、成功研制出水泥之后,朱肃就将水泥窑交给了工部接掌。确实许久没过问那边的情况了。 莫非是工部那边催逼太过,把工匠们逼反了? “乱局有扩散开吗?其他地方没事吧?” “没事。很快便平息了李千户引兵赶到时,窑上的火就已经熄了。也没有太大伤亡。只是……” 朱肃有些奇怪,既然没有什么伤亡,姚广孝急匆匆的遣人来找自己做什么。没有扩散,那就是工部的事。工部的事,让工部自己处理便好,与咱们又没什么干系。 “只是姚先生特意要我等转述,水泥窑旁边小工坊里的那台织机,不见了。”狗儿继续道。 其实他有些纳闷,不过是一台织机,又有什么好特意强调的。 却不想,听到织机两个字,自己这位五殿下先是愕了一愕,接着一张脸竟是白了一白。 “织机?” “织机竟然不见了?” 狗儿口中的织机,就是朱肃鼓捣出的珍妮机。在研究了大明现有的织机之后,朱肃便在几次失败之后,成功做出了拥有八个纺锤的初版珍妮机。 将纺纱的效率成功提升到了八倍。若是继续增加纺锤,甚至还能提升更多。 改进织机的工坊正好在水泥窑左近,便与水泥窑共同划归工部的一位郎官分管。对朱肃执意摆弄织机这种东西,不少人都嗤之以鼻。谁都料想不到这一台小小的织机,背后隐藏着多么巨大的能量,将会在人类的历史上掀起怎样的风浪。 除了姚广孝! 想来,通过之前朱肃对他说的“羊吃人”的事,姚广孝猜到了所谓的草原大略,是在这一台不起眼的织机上。 故而发现了织机不见了之后,才急急遣人来报朱肃的。 “徐叔叔,婶子。庄子中生了点乱事,我恐要失陪了。” 朱肃返身进了亭里,向徐达和谢氏告罪。“改日得了闲暇,再来向叔叔婶子赔罪。” “你这孩子,说什么赔不赔罪的。”谢氏道。 徐达看出了朱肃面色不对,也肃了容问:“要紧不要紧?” “无甚大事,李千户已将乱平了。” “只是有桩在意的事,想要回去查看查看。” 朱肃答道。徐达点了点头。“李荣是员猛将,有他坐镇,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乱。” “殿下既然有在意的,便自去吧。得闲多来此处一叙。” 朱肃点头,又做了个揖后起身便走。脚步之急促让亭中的徐家人不由侧目。谢氏看朱肃走的火急火燎不由疑惑:“不是说已经平了么?怎的五殿下走的还这般急?” 徐达轻捻短须若有所思,忽的转头问徐允恭:“允恭,你久随在殿下身边,可知这庄子中,有什么东西会让殿下紧张到这个地步的?” 徐允恭微微一顿,皱眉思考了一番,方开口道:“殿下平日里万事不系于心。唯有对格物之事,颇为挂怀。” “会不会,是乱民毁了庄子里的水泥窑、玻璃窑。或者火器试作坊之类的地方……” “区区几个火窑作坊,毁了重建便是。不过是一些奇技淫巧之物。” “走的这般急,若是在路上撞见了一二余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谢氏后知后觉开始担忧起朱肃的安危来。 “娘这话说的可不对。”出言驳斥谢氏的,居然是徐妙云。 “五殿下的学问,多是实学。” “他所制的那些东西,或能点石成金,克敌制胜,或能利国利民。又岂能用奇技淫巧四个字一概括之。” “甚至可能有更为高深的用途……只是我们难以知晓罢了。” 她看着朱肃离开的方向,轻轻的捏了捏绣罗裙的裙角。 …… “水泥窑怎么会突然乱起来的?”嫌弃马车太慢,朱肃干脆弃车乘马,打马出城往皇庄疾驰。数十甲士分作两队护卫左右,举着火把将官道照的亮堂,倒也不怕骑不了夜路。一边飞驰,朱肃一边问身旁的一位年轻军士。年纪军士名唤狄猛,便是受了姚广孝吩咐来告知织机丢失之人,也是那二十余受训的甲士之一。那日的两队鸳鸯阵一队以朱肃为对正,另一队的对正便是狄猛。 “禀王爷。”狄猛亦是骑着马,无论朱肃快慢只始终落后朱肃右侧半个身位,以为朱肃防备身侧。“具体的谁都不知,水泥窑的梅郎官托言正在灭火,不让我等轻易靠近水泥窑。” “织机丢了的事,还是我们其中一位兄弟眼尖,黑暗看到了那工坊里一片狼藉……” “唔……”朱肃咬着下唇思考。主管水泥窑的梅应是工部郎官,千户所的李荣千户压制不住也很正常。自己没去管水泥窑也有好几个月了,最有可能原因的是这个梅应剥削的太过,引动了匠人怨气故而火烧煤窑。但他们又夺那织机做什么? “狗儿!”朱肃大喊一声,在朱肃左侧的狗儿赶紧迎了上来。“你且先行一步,先去看看玻璃窑、钢铁窑、火器作坊几个地方,有没有工匠走失。” “另外,再到市集上几家客栈问问,那个叫王在贤的高丽人,可还有没有呆在集上!” 狗儿一愣,不明白自家王爷是怎么想到那个姓王的高丽人头上去的。 但他终究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之后,便举着火把径自打马而去。 “不会真是这宇宙国棒子,来偷东西来了吧。”朱肃咬牙。原先只戒备着那个叫做王在贤的高丽人偷学自己科学技术,却从没想过,对方会不会把手伸到庄子中的那些实业中去。 不过除了玻璃和水泥,其他东西尚且还未展露锋芒,区区一个高丽人,应该并不知道织机等东西实际的价值功用才对。 而且水泥窑此前,自己一直秉持着“流水线”的生产准则,即使他们趁乱捉了几个水泥工匠,也没法知道确切的配方。只要追回织机便没有什么大事才是……这般安慰了一下自己,朱肃继续打马,发现自己的肃王庄已经近在眼前。 (本章完) 第178章 方子泄露 中国素来有句俗话:要想富,先修路。朱肃曾经为了将应天府的人流引到肃王庄来,花了大价钱无偿将应天府到肃王庄的官道用水泥修整了一番。 虽然暂时还没看到什么确切的经济效益,且在朱肃眼里这条水泥路依旧是粗糙的很,但是此时却能飞快的从应天府回到了庄子里,也是全赖这条水泥官道之功了。 见是朱肃,值夜的卫兵立刻打开了庄门,一行人一阵风儿般的闯了下去,朱肃人不下马,直接泼喇喇的往后山的水泥窑而去。远远看到山上的窑洞在夜色中如同一块块整齐分列的大石。路中有两伙人正在对峙,一方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青袍的官吏,正是那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梅应。 “是五殿下!” “殿下来了!” 有人喊道。朱肃一勒马缰在狄猛的护持下翻身下马,穿回黑衣的姚广孝已是迎了上来,低声对朱肃道:“殿下,此人死守此处不让我等进窑一观。必定出了什么蹊跷。” 朱肃心中一个咯噔,看那梅应虽然堵在路中却是色厉内荏,心下便有了些不好的猜想。点点头也不管那梅应,绕过他就要往水泥窑里行去。 “殿下!”那梅应白着一张脸,竟然拦在了朱肃的面前。“里间大火未灭,殿下千金之躯,下官不敢让殿下以身犯险!” “还请殿下稍候,等臣手下人将火扑灭之后再……” “……大火未灭?”朱肃冷笑一声偏头往里边看去,只见里边黑洞洞的一点火光也无,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梅郎官,你莫非是欺本王瞎了聋了不成?” “里头既无火光,又无呼喝。你告诉我这火还没灭?” “这姓梅的分明是心中有鬼!我们的儿郎才进水泥窑,便被他以乱民已经逃窜,速速追击的名头撵了出来。”李荣气愤不已。“咱领人往他指着的方向追了一阵,却哪里有什么贼人?这厮分明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我等撞见!” “哦?”朱肃眉间一挑,这厮竟然连李荣都敢欺瞒?转头看向梅应,越看越觉得对方必定有事瞒着。沉声喝道:“梅应,让开!” 梅应面上全是冷汗。那个姓姚的和尚无官无职,他压住倒是不成问题;这个姓李的厮杀汉是个千户,他梗着面皮拦住也勉强使得。 可是面前的这位,却是当今陛下最为疼爱的嫡子、正儿八经的王爷。虽然平日里这位王爷也算好说话威仪并不甚重,但他一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又有什么本钱在一位王爷面前拿大? 但想起自己犯下的祸事,梅应只得咬了咬唇,腿虽然晃的如筛糠一般,却依旧开口道:“殿……殿下千金之躯……” “里头虽然没火,但毒烟却……下官实在不能……” “擒住他。”朱肃也不跟这厮废话,直接向着吴王卫下令。身后狄猛答应一声,直接过来将梅应的双手反剪到背后。不顾梅应大声呼喊挣扎,直接对李荣道:“李千户日后不用顾虑太多。在这皇庄之上有什么事儿自然有本王来扛,现在立刻与本王进窑看看究竟!” 李荣大声应是。他是李文忠暂借给朱肃的,却不是朱家的嫡系,平日里对上朝廷的人顾虑自然多了一些。听朱肃语气中微带着的责怪倒也有些惭愧,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些心思了,领着数十军士便与朱肃的吴王卫一起进了水泥窑。 四下查看之下,却发现只有一些匠人住的棚户有些许的火烧的痕迹,大体都是无碍,哪里像曾经有过什么大火? 深处一些用来研制珍妮机的小型工坊里,那台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初版珍妮机倒是的的确确不见了。里头还一片狼藉。 很快,李荣便抓到了几个拿着火把鬼鬼祟祟的汉子,绑了双手押到朱肃面前。 “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准备邀做什么?”朱肃沉声喝问。 “冤枉啊!冤枉啊!”还没等朱肃用出什么拷问手段,那几个汉子就大喊大叫起来。“俺们都是工部里在籍的良善匠户!是梅大人让我们引火烧了棚子,俺们可还没有动手!” “肃王爷,俺们冤枉啊……” 一问才知道,梅应匆匆去拦住李荣那些军户之前,曾让他们几个心腹的匠户拿火把去烧了平日里匠人们所住的棚子。可他们都是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匠户,又不是心狠手辣的军户山贼。这一把火下去,不止他们自己住的棚子也会受到牵连,且还不知会不会烧死了人,又如何能狠下心干这种杀人放火的事儿? 尚且在犹犹豫豫之时,就被朱肃带人闯了进来。 “梅郎官。”朱肃长吸一口气,火把之下他的一张脸显得越发明灭不定。“只是小火,为何非要说是大火?” “急匆匆让人放火烧屋,你是想掩盖什么?” “殿下!殿下!”被狄猛摔在地上的梅义却只知道不断的叩头。“我的姑父是汝南侯,和您和胡相在朝中是一派啊!” “您不能杀我,您不能杀我!” 朱肃只觉得一阵烦躁。那股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越演越烈,终于无法在维持那个不理世事的五殿下的姿态了,对着梅应爆喝一声: “闭嘴!再敢废话一句,我便剁你的头!” 梅应浑身一僵,终于不敢在絮絮叨叨讨饶了,整个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浑身颤抖。 “说。你在瞒着什么。窑上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窑上……窑上……”梅应似乎被突然爆发朱肃吓到了极致,口齿不清也不知说些什么。李荣倒是有经验,拎鸡仔一般把梅应拎起来唰唰两个巴掌,梅应双颊鼓起来老高,不过说话倒是重新利索了。 “窑上今日……有流民作乱,就是这些日子方征进窑里来的那些流民。” “他们烧了几座窝棚,糟蹋了一些水泥。下官从下榻之处急急赶来时,李将军他们也在,那些乱民却已经不知所踪了。” “那些水泥是这些日子,就要押付北边去的。下官……下官担忧朝廷怪罪,因此便想把事儿闹得大些,好掩盖下这罪过……” “流民作乱?”朱肃眼神眯起。“流民作乱,为何要拿走我的那台新制织机?” “那些流民又怎么可能知道那织机有什么特别之处,是不是你……” “下官……”梅应双唇嗫喏了几下,继续道: “下官曾在他们面前抱怨过,殿下不知体恤我等,却将一台女子用的织机看的这般重。” “或许……或许他们是想毁了殿下看重的织机,一抒心中怨念,也未可知……” 朱肃脸色稍霁。这样倒也勉强说得通。最担心的就是水泥方子这些东西泄露了出去,不过水泥生产按照之前自己的规定,有着严格的流水线工序。流水线中每个工人只知晓自己所经手的那道工序,不可能知道全部的配方。如果只是跑了几个新来的流民倒不打紧,只要不晓得全部水泥烧制的流程就行。 接下来只要回到那小工坊里,确认一下有没有珍妮机被毁坏的碎片就可放心了。 正想再审一审梅应,余光却瞥见了狗儿骑着马飞驰而来。他飞身下马小跑到朱肃身边,附耳对朱肃说了几句。 朱肃脸色一白,脑海中一刹那间豁然开朗了一般。 猛然扭头,看向似是舒了一口气的梅应。 “姓梅的!你老实告诉本王!” “本王订下的流水线的规矩,你到底有没有如实的遵照施行!” (本章完) 第179章 彼辈,偷国尔! “殿下。小人已奉您的命令去转了一圈其余的几个作坊。” “玻璃窑那边并没有什么异状,但是火器作坊、炼钢窑那边,近日都有工匠走失走丢之事发生。” “且,那个叫做王在贤的高丽人……今日下午已然离开了。” 听完狗儿的禀报,朱肃一怔之下,头脑顿时开始转动了起来。 其他几个地方这些日子,都有匠人走失。 这些匠人都是工部在籍的工匠,虽然收入不高,苦些累些。但可以说,只要不得罪显贵,手上捧着的,也是一份祖祖辈辈的铁饭碗。 不可能没来由就逃跑入山的。 炼钢作坊还没有成果倒是无妨,火器作坊那边也就一个初步改进的火药配方。但是水泥作坊这里水泥的煅烧工序已经基本完善,若是没有严格施行流水线制度,被人知晓了全部煅烧工序然后还被骗去的话…… “梅应。”朱肃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好好遵循了流水线的生产原则。” “有没有工匠,带着完全的水泥方子逃了……” “照实了说,或许本王还能留你一命。” 这梅应为何要多加隐瞒,还急急要人放火混肴视听?除了发现水泥方子可能泄露,担忧波及于己身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 “殿……殿下,下官,下官怎敢违逆殿下的吩咐……” 梅应一个激灵,勉强挤出一抹讨好的谄笑。只是一张干瘦的脸越挤却越发显得心虚至极。 朱肃的脸色却已经气的涨红了起来。 “狄猛!” 身后的狄猛应声出列。朱肃用手指指着梅应。 “让他说实话。” 狄猛一抱拳,右手马鞭在空气中甩出一声响亮的鞭花。梅应浑身一个激灵,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殿下!殿下!下官招了,下官招了!” “下官确实……确实私自募了几个流民,让他们不按流水线,学全了水泥煅烧的法子……” “下官平日里皆兢兢业业,只是……只是稍微存了一点私心,想要给家中谋一份营生而已啊殿下!” “下官也不知道那些贼厮,竟然狗胆包天,趁乱溜了出去……” 说着,涕泗横流,仍自叩头不止。 朱肃冷眼旁观。水泥利润之大,身为水泥窑管事的他自然是清楚的。他本不是朱肃的亲信,怀了私心想偷偷昧了方子图些利益,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朱肃最担心的却是那个不见了的王在贤,还有那驾珍妮机。若真是王在贤偷了水泥方子离去,再发现了珍妮机纺线的秘密,大明东北说不定就要平添一个强邻! 朱肃从来不相信所谓的附庸国!所谓的附庸,不过是畏惧威势,不敢造次而已。自己穿越一场,没为华夏民族做出点贡献倒也罢了。若是反而在历史上给华夏竖起了一个强敌,那他还有什么面目自称炎黄子孙? 故而若在平日,他早该被梅应的哭诉哭软了心肠。今日却是暴怒不止。劈手躲过狄猛手上的马鞭,劈头盖脸朝着跪伏在地上的梅应打去。 “人去哪儿了,说!” “不说,本王杀了你!” “殿下!殿下莫打了!下官……小人也不知啊!” 梅应不敢躲避,被几鞭子打的惨嚎不已。“小人……小人今夜本是在金凤楼吃酒的,得了消息赶来的时候,贼人已经没了踪迹……” “妈的!”朱肃刃不住蹦出一句多年未说的脏话,一脚将这个废物踹翻在地。想起刚刚这厮说李荣比他还早到水泥窑里,立刻转身问李荣:“李千户,你刚才来的时候,可有看到那些趁乱逃走的工匠踪迹?” “回殿下,那时夜色已黑,俺来时又只顾着灭火……”李荣语气有些懊悔。 “他奶奶的!当时没想到有贼是要偷方子!” 朱肃一时语塞,目光投向身后漆黑一片的碧峰山。很明显,这些流民就是为了水泥方子,故意受了梅应这蠢货招募而来的。 既然早有准备,不可能不准备好后路。 “从应天往高丽,有几条路?”朱肃沉声问道。 “殿下这是怀疑……此事是那个高丽学子所为?”姚广孝一怔,立刻明白了朱肃话中隐含的意思。 “可……高丽人向来畏服我大明,对我天朝极为恭敬,又怎么会……” “高丽者,偷国尔。素来擅盗我华夏文明衣冠,表面诚服恭顺,实则畏威而不怀德。” “莫忘了他们之前还是北元的藩属。若是真知道廉耻,会做此等三姓家奴?”朱肃冷淡开口。“和尚你莫问那么多,我就问你,你能否料出这些贼子往何处去?” “水泥方子乃筑城利器,那台织机也不能轻易落入此偷国之手!” 姚广孝愣了愣,不知朱肃为何要对高丽如此咬牙切齿还以偷国呼之。但看朱肃脸色如此阴沉,便是当日遭了茹太素弹劾也没这样,便也不敢多问。 低头沉思了一会,“那些走失的工匠,想来也是被彼辈收买过去。” “以金银收买人心,则人心易变。且夜长梦多,我华夏子民若是想清楚了,哪个会愿意去高丽那种苦寒之地?故而必不会久匿于缺衣少食的山林之中。定然要急急北返。” “若真要北返,必渡长江。而要渡江而走,想来会走东边的栖霞渡。” “应天附近江渡林林总总,也有十余数。如何能确定那鸟贼会走栖霞渡?”李荣不解道。 “栖霞渡地处应天之东。自西往东虽大费周章,却也教人难以料想,此其一也。”姚广孝解释道。 “其二。”他看了看地上仍自五体投地的梅应。“李将军没发现么。” “水泥窑、炼钢窑出事,如今最为红火的玻璃窑却是无事的。” “玻璃窑那边,是王爷亲自提拔起来的庄老汉做管事。” “可这水泥窑的管事,是汝南侯梅家亲眷;玻璃窑管事,是延安侯唐家的妻弟;而火器作坊的管事,却是吉安侯陆侯爷的连襟。” “……”朱肃眼睛微眯了眯。这么说来,这些事很可能还扯上了众家侯府? 想起那王在贤最初就是由朱暹引来的,姚广孝的这个猜想还真有可能! “那如何能肯定贼人会往栖霞渡?”朱肃问。 “高丽不过弹丸之地,不敢与我朝翻脸以对。定然不会留下把柄。若是从其他渡口过船,须要出示路引文书的。”姚广孝继续道。 “但栖霞渡,却是由永嘉侯的亲信将领守着的!” (本章完) 第180章 我不给你的,你不能抢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懂了。这些在工部挂职的侯府勋贵家人同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哪有这么巧的事儿?谁知道是不是暗中有了什么默契,故意给那些偷儿卖了个破绽? 既然如此,那这些什么汝南侯吉安侯都在此事之中,那永嘉侯朱家,又怎么可能独独漏在外边? 那个高丽人王在贤,可是永嘉侯世子亲自带进庄的! “追!去栖霞渡!”朱肃只犹豫了片刻,便翻身上马。“千户所有多少骑兵,李指挥使都带上与我同去!” “狄猛,让人匀一匹马。” “和尚也随我同去!” 姚广孝点点头,李荣却拉住了朱肃的马缰:“殿下!这黑灯瞎火的骑一夜的马,您千金之躯哪儿能受这样的罪!” “便让俺老李去就好了,俺老李向您立军令状,肯定将那高丽贼偷的脑袋拧回来!” “屁的千金之躯!”朱肃却是一抖马缰,想把缰绳从李荣手上抖开。 “我爹还是皇上呢,当年还不是讨过饭吃过糠,饿过肚子逃过荒?” “我朱家那些封在九边当塞王的哥哥,日后还得操刀子和元狗搏命呢!我骑一夜马又有什么!哪那么矫情!” “老李你让开!我要是不去,你压得住永嘉侯府的那个狗屁连襟?” “……是。”李荣只得讪讪放开了缰绳。殿下说的没错,方才那梅应一个区区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不就拦了自己好长一段时间? 他本是沙场的悍将,能力挽奔马的猛士,到了这京城周遭却处处伸不开手畏手畏脚。之前就是顾及汝南侯府梅家,论起来还是五殿下自己的势力…… 肃王庄中,五十余骑迅速在校场集结,朱肃大略告知了目的地后,三十余人护持着朱肃,沿着应天官道,迅速赶往城东的栖霞渡。 一夜疾驰,朱肃大腿上的嫩肉几被磨破。他虽然会骑马,可连续骑这么久,无论前世今生却还都是首次。 但一路上朱肃一声也不吭。徐达和老朱对他说的话,不断在脑海之中闪转。 “你得了这一身的本事,是老天要让你为咱大明做出些实事出来。你又怎能一心想着做逍遥王爷?” “既然已在局中,又安能一昧置身事外……” 五殿下抿着双唇不言语,队伍的气氛也变得越发肃杀,人人都隐约觉察到,这位平日里素来疲懒的五殿下这回是动了真怒了。 天蒙亮时,朱肃终于远远看到了那个栖霞渡的轮廓。这是一个不算大的渡口,只是此时时辰尚早,却是没什么人的。两名卫兵眼见有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袭来,忙一面梆梆绑敲起了铜锣,一面试图喊话拦住朱肃一行。 “你等何人?此处乃官府渡口,不得纵马冲撞……” “滚开!” 憋了一肚子火的李荣一马当先,一马鞭就朝着那喊话的士卒抽去,士卒啊的惨叫一声滚出老远,一行人马丝毫不减速的冲进了栖霞渡中。 “殿下!那边!有人在登船!” 一大早的天还没亮,正常人又怎会在此时登船渡河?朱肃精神一振,带着人立马冲到渡口去。只见一艘不张旗帜的船正停在渡口,十余个男女老少正往甲板上走。、 最后边那个脸色煞白的,不是王在贤是谁? “拿下!”朱肃将马鞭一指! 李荣带着人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王在贤大为慌乱,想要催促那些人加快动作,却哪里能有作用?不一会儿,王在贤就被一刀鞘砸的倒在地上,反剪双手捉到了朱肃面前。 连带着那些男女,甚至已经上了船的并船夫伙计,还有箱笼图纸,甚至那个织机残件,都被从船上拖了下来。 看来是因为携带太过困难,被这些人给拆分了。 “你等是何人!因何在此撒野!”一道声音从后头传来,朱肃冷冷往后一瞥,只见后头许多军士鱼贯而出,一位将领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急匆匆的从后头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见了朱肃一行人倒也不惧,气冲冲的就要上前,狄猛立即抽刀出鞘:“大胆,大明吴王殿下在此!” “尔等安敢造次!” 那官员脸色白了一白,仍旧想要上前:“我乃栖霞千户所千户朱虎,吴王殿下为何要拘留良民?” “朱千户倒是一心为民。”朱肃冷哼一声。便不再去理会这个朱虎。转而对着他的身后的屋子喊道: “朱暹世子,本王已看到你了。” “大丈夫当光明磊落。你既然敢和这高丽贼子合谋不轨,此时如何又只敢推了这侯府走狗出来,却不敢和孤当面对质么?” 渡口沉默了一会,须臾之后,永嘉侯世子朱暹方才一袭蓝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殿下好眼力!未能第一时间拜会殿下,是朱某之过也。” “只是殿下却又何出此言?在下何时与这位高丽王兄合谋不轨了?” “呵。”朱肃面上却没动什么声色。两边太阳穴却是突突直跳。他已不耐烦和这厮踢什么皮球了。只是冷冷看了朱暹一眼。 “我自会将这事禀告父皇。” “我也不需要和你说什么,你和这王在贤,自有锦衣卫来好好审问。” “你最好还没接手到我的方子。” “看来是本王平日里太过随波逐流,才给了你本王软弱可欺的错觉。” “朱暹,你好自为之。” 说着,便想押送那些匠户和王在贤离开。 朱暹面上一白,朱肃突然间用这种不见丝毫起伏的语调开门见山的说话,一时间,他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想怔了一怔方大声道:“殿下!” “此事朱某已经知之。有一事,还望能面陈殿下!” 朱肃勒马停住了脚步,想了一想,示意狄猛将朱暹放进来。 “殿下何必如此逼我……”才到朱肃面前,朱暹便一脸苦笑。 “我永嘉侯府,本是一心站在殿下背后的。殿下莫非是想将我等推到太子殿下那边去吗?” “一心站在我背后?”朱肃冷笑一声,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朱暹。 “你觊觎我水泥的方子已经很久了吧?我不给你,你便伸手来抢……” “这就是你永嘉侯府效忠于人的方式?” “这……”朱暹一滞。 “可……殿下,我永嘉侯府之忠诚,莫非比不上一张方子吗?” 朱暹大声道。 “连沈家一介商贾,都能在殿下的生意中分一杯羹。我等皆勋贵之家,殿下对我等却何其薄也!” “殿下始终防范我等,当我等不知吗?我等不过是想求个富贵,殿下明明有这门路,却不愿给吗?” “所以,这高丽人给了你多少财货?你因为区区财货,就准备将水泥卖给高丽人?”朱肃直勾勾盯着朱暹。 “殿下这是想污蔑我永嘉侯府吗?” “不过区区奇技淫巧而已,何足挂齿!殿下为何觉得我侯府必然会觊觎此等奇巧之物!” 朱暹将嘴硬进行到底。 “况且,这水泥到了高丽又能如何?不过是多建几座房、多修几条路。”朱暹不以为然。“殿下何其短视,高丽不过附庸又在千里之外,若是卖张方子就能得数万两银子,何乐而不为?” “您年纪尚幼,不知有些时候,若是瞻前顾后,则一无所得。” “殿下,我是不忍您错过了这么一个好机会,方才替您决断的啊!” 朱暹声情并茂。 朱肃张了张嘴,看朱暹脸上露出的那抹有恃无恐,心中更加忿怒。 “朱暹,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 “这么说,本王还要谢过你替我决断了?” 不等朱暹应是。朱肃便自顾自言道: “看来,永嘉侯府是自认为功大,开始骄横跋扈了。” “既然如此,我便先教你一个为臣之道。” “为上位者,最是见不得手下自作主张。也最忌惮的,便是手下自己伸手,去拿不该是自己的东西。” “须知,我给你的,那才是你的。是你能安心拿的。” “我不给你的,你不能抢。” “抢,就是该死!” (本章完) 第181章 颠倒黑白 “殿下的意思,臣已是知晓了。” 虽然朱肃神色严厉,朱暹却依旧面露不屑,似是有恃无恐,并不畏惧。 “臣想问,殿下是准备弃我永嘉侯府如敝履,定然要将这盗窃方子的污名栽到我朱暹的头上吗?” “栽赃?”朱肃怒极反笑。 “你方才所言,不是已承认了自己觊觎这些方子?” “再说了。你若不是在这接应这高丽贼子……”说着,朱肃指着被绑成肉猪一般的王在贤。 “……莫非还是来此地踏青的不成?” “殿下何出此言?”朱暹做出一副无辜状。 “臣这是听闻有高丽贼子趁夜色劫取我大明匠人,因此才引兵追袭到此的。” “殿下如何便认为我是贼子的接应?” 朱肃一时语塞。 这厮,太无耻了。 “殿下还年轻,有些事尚不明白。” 朱暹侃侃而谈。 “不过是一方子,顶多值些黄白之物,也就殿下将其视若珍宝不肯示人。您去问问其他朝臣勋贵,有哪个权贵,愿意为了这些东西抛头露面丢自家的脸面的?” “殿下说我为了这些东西勾结高丽人……呵,此等无稽之谈,也就是殿下涉世未深,才会如此认为。” “放到朝中,只怕要笑掉朝臣和陛下的大牙。” 朱肃冷冷看着他,朱暹说的,其实倒也没错。 大明轻贱商贾,他朱肃亲自操持皇庄商事自污,就曾被茹太素内涵“缺少教养”,需要进大本堂深造。朝堂之上,就是有人家中真的经营商事,那也必然是要以管家之名去做的。 比如吉安侯家的陆管事,虽然所有商贾都知道他背后站着吉安侯陆仲亨,但明面上,是谁都不能提的。 只心照不宣而已。 况且,与番邦人氏相交,在大明也是一件十分丢面子的事,朱暹堂堂一个永嘉侯世子,不顾侯府排面与一异族人合谋谋算一位皇子,就为了盗取几张方子…… 这事儿说出去,确实大部分的人都不会相信。 不过,自己手上却是掌握着证据。 “这么说,永嘉侯府打算不认到底了?” “不过信与不信,也不是本王该操心的事。”朱肃看了一眼那个高丽人王在贤。“我是不知这高丽人是怎么买通了你们永嘉侯府。” “不过,我只顾抓人便是。这种事,自然有父皇麾下的锦衣卫来办。” “还有他们。” 朱肃把手一指,指向那些正在瑟瑟发抖的工匠家眷。 “他们,都是被你和这个高丽贼子,骗来此处的吧?” “只需锦衣卫问过他们,你永嘉侯府有什么图谋,自然能大白于天下。” “锦衣卫办案,可不用去在意那些朝中物议。审一审这姓王的高丽人,便什么都清楚了。” “朱暹,你以为真的能瞒天过海?” “劝你好自为之。” 此前老朱重组拱卫司,将其改组为锦衣卫,就赋予了锦衣卫设立诏狱、查办官僚勋贵之权。 无需通过刑部与大理寺,只需有皇帝之命,锦衣卫就能绕过中书省和六部,直接对永嘉侯府这样的勋贵进行查办。 老朱设立的锦衣卫,现在其实还是朝堂上较为边缘的存在,还没有露出老朱赋予这个组织的锋利獠牙。 此时的锦衣卫,虽然还没有到后来那般一手遮天、无需证据就能任意捕杀官员的地步。 但是要是有证据,朱肃还是能整垮一座侯府的。 只要这些人证在手,朱肃自然有办法让锦衣卫去寻朱暹的麻烦。 “呵,人证吗。” 朱肃本已转过了头,不再去理会朱暹,想不到朱暹竟然冷笑了一声。 朱肃下意识的回头。 只见眼帘处一道寒光乍起,朱肃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殿下!” “殿下小心!” 狄猛李荣几人赶紧拔出腰间战刀,将朱肃护在了中间。朱肃惊讶不已,看到朱暹手挚长剑,惊讶不已。 这厮居然还敢刺王杀驾? 事实证明朱肃想错了,只见朱暹手持长剑,却不是往朱肃这里来,而是往左急行几步。 随即长剑一送,直接插进了那个被绑的和死猪一般的王在贤喉头! 可怜这高丽人被打晕了还未醒转,却当场就没了性命! 两名看押王在贤的甲士本来见朱暹冲来,急匆匆松开王在贤就准备拔刀自卫。 谁能想到,这朱暹竟然直接一剑,将那王在贤杀了! 两人当即愣在了原地。 “殿下年纪轻轻,待人过宽。这种贼子又有什么好审的。” “臣故襄助殿下,将其正法。殿下勿忧。” …… 江风阵阵。 王在贤保持着被绑住的姿势,倒在了血泊之中。那边,一众本就瑟瑟发抖的匠户人家里,顿时有被吓到的女眷惊声尖叫起来。 “朱暹。”朱肃定了定神,推开了挡在面前的李荣。 “你是想颠倒黑白?” “殿下何出此言?”朱暹朝着朱肃躬身下拜,只是脸上的那抹嘲讽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臣不过是为殿下、为我大明分忧而已。” “哈。”朱肃怒极反笑。 王在贤的鲜血犹腥,刺激的朱肃两边太阳穴不断的跳动。眼见四周驻守栖霞渡的兵士们,都面色肃然的看着这里,隐隐对这群人呈合围之势,朱肃冷冷道: “朱世子打定主意,想要颠倒黑白,何不将本王也斩杀在这里?” “要不然,本王离开此处之后,又岂能让你如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殿下太高看自己了。”朱暹长声而笑。 “此事说白了,不过是一件小事。不过是些方子,哪里便值当这样。” “殿下如此在意,实在是有折皇族贵胄之尊严。” “又岂有为了追查方子丢失之案,归罪一府侯爵的道理?” “这王在贤,杀了也就杀了。最多受陛下几声申斥,又能如何?”他一脸的不以为然。 朱肃一阵烦躁。他说的没错,除了朱肃自己,又有谁能把这些方子织机之类的东西当一回事? 便是老朱,和他说了那些事之后,只怕心中也是对这些科学成果不以为然的。 只有他朱肃,才知道,这水泥,能帮助一个国家盖起多少的堡垒坚城。才知道,一台珍妮机,能在草原卷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才知道,高丽此国究竟是多么无耻,若是这些东西被他们盗了去,未来某个时刻,华夏定然会因此付出代价。 最次,也要被此国申遗了恶心一番。 一旁,姚广孝看着地上的尸体,却是若有所思。 既然这朱暹料定这件事起不了风浪,又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掉这个叫王在贤的高丽人? 莫非,永嘉侯府和此人之间,还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 (本章完) 第182章 真当本王不敢杀你? “你当真不怕我告知父皇?”朱肃没注意到姚广孝的若有所思,只冷冷的看着面前的朱暹,与他对峙着。 “陛下英明神武,殿下纵然是陛下亲子,陛下又岂会听信殿下一家之言?”杀了王在贤之后的朱暹更加有恃无恐。 “既然事已至此,臣有一言殿下还请静听。” “你我不如就当此事从未发生……您既已追回了这些工匠,我永嘉侯府也在您手上落了个小小的把柄。” “殿下既无损失,我等亦可当作无事发生。如何?” “如果我不答应呢?”朱肃冷声道。 “殿下终究还是年轻。”朱暹摇了摇头,一副受不了朱肃的样子。 “成大事者怎能拘泥于小节。殿下需要我永嘉侯府的襄助,我侯府也是真心附庸于殿下。” “且我等若是离了殿下,了不起是殿下将此事告知陛下。但证人已死,陛下顶多是申斥我侯府两句。” “可殿下若是离了我等……其余依附于殿下的侯府,心中必然生疑,认为陛下薄待于我等。” “其中利害,望殿下自思之。” 朱肃冷冷瞥了朱暹一眼,见他一脸的胸有成竹,似乎笃定了朱肃会答应一般。 确实,从结果上看,朱肃没有任何损失。若是为了好处,继续和永嘉侯府狼狈为奸是最正确的选择。 “殿下。”就在这时,那边本在看守着那些匠人的狗儿,突然转到了朱肃的身后。 “……怎么?” “殿下,失踪的匠人里,有三人不在此处。” 狗儿低声道。 “不在此处的三人,皆是水泥窑上的流民……” “且去问问清楚。” 朱肃扭头看一眼狗儿,随机挥手让他退下,狗儿点点头,返身去那些工匠之中查问去了。 朱肃转头去问朱暹道: “既然如此,朱世子还得先拿出些诚意。” “既然你觉得本王没有损失,那么本王倒是有一事问伱。” “失踪的工匠中,尚有三名水泥窑的工匠,却不知现在何处?” 耳听朱肃换了个话题,自以为朱肃是服软了,朱暹开口道: “殿下莫非认为我侯府是真的觊觎水泥方子,所以将此三人藏起来了?”朱暹不屑的哼了一声。 “说句实话,若是为殿下的那些方子,我侯府还真没什么兴致废这周章。” 他踢了踢地上王在贤的尸体。 “也不知殿下的格物有什么诱惑力,竟引得这高丽人那般推崇。” “他原先是想拜入殿下门下,托我代为引荐而已。却不得其门而入。” “故而便打起了歪主意,想着从各处的工坊盗了那些方子回去,探得格物的奥妙。” “便连那破木头也要拿走,实在可笑……”说着看了看那边的珍妮机。 朱肃眼睛微眯。看来,这高丽人也不一定是想偷方子,想偷的可能是“格物”这一门学问。故而才会不知道珍妮机有何作用,但看它单独摆在工坊里便将它偷走。 “本王不是问你这些。” “本王问的是,那三员工匠究竟在什么去处。” 朱肃面无表情。 “殿下不必担心。他们并非被我藏了起来。” “水泥乃是殿下所创,即便有了方子,没有殿下首肯,我侯府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制贩水泥。” “私下贩卖,又能有几分的利?这水泥方子于我而言,不过鸡肋而已。” “那三员工匠,却是被我杀了。” 朱暹语气极为淡然,仿若在说杀了只鸡。 “杀……了?” 朱肃语气凝滞。 “不过是三个流民,殿下何必介怀。”朱暹语气有些不耐烦,似是认为这种小事没什么好说的。 “殿下。”狗儿已问完回来,附耳对朱肃低声道:“问清楚了。” “这些工匠,大都是被永嘉侯世子的人假扮的流民劫持出来的。寻常的工匠就捉了妻儿相威胁,那三人却是无妻无子的流民。” “听闻要他们前往高丽之后,那三人无家眷之累,又认为受您大恩才有一口饭吃,坚决不吐露水泥配方。” “为杀鸡儆猴,永嘉侯世子便当众将其斩杀……” “受我大恩?”朱肃一愣。那些流民来庄子里,自己也只是嘱咐给他们留一碗粥,让他们可以做工养活自己罢了。 只是这样,这却算什么大恩? 值得他们因此……送了性命? …… 朱肃一时无言,朱暹听不见狗儿对朱肃说了什么,也自奇怪。 不过看着朱肃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心知朱肃正思考着什么,便也不去打搅。 反正在他看来,朱肃服软是必然之事。那个高丽人已死,死无对证,永嘉侯府最大的弱点已经掩盖住了。 纵然是皇子又如何?想要与太子掰一掰手腕,他永嘉侯府的势力,就必须要拉拢。 这基础的利弊,纵然这位吴王殿下只是黄口小儿,也应当能理的清楚才是。 果然,不一会儿朱肃就开口了。“朱世子。” “既然你口称无事发生,又为何要让这些麾下士兵合围住本王?” 朱暹脸上一喜,心说这个小儿终于要下台阶了。当即开口道:“殿下恕罪,这些兵士对殿下并无恶意。” “说来他们也并非我麾下兵士,只是与我父有一些交情罢了,安敢对您有所不利,想来是未曾见过天家皇子故而心生好奇……你等还不让开!”转头去呵斥那些隐隐呈合围之势的士兵。 “呵呵。原来如此。只是本王终究年纪尚幼,心中实在是惊悸不安……朱世子可否来本王身边作陪,有朱世子陪同,本王也能放心一些,你觉得如何?”朱肃脸上勉强露出笑脸。 朱暹见朱肃笑的如此僵硬,心中更为不屑。这少年皇子居然被兵威吓怕了,这是想让自己到他那边去做个人质,他才好放心。 想了想便干脆将手中长剑一丢,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武器,“既然殿下希望如此,臣又怎敢不遵。”说着走到了朱肃的身边。 “呵,朱世子倒是好胆识。”朱肃低声道。一双眼睛不含任何情绪的看着朱暹。“你今日如此小觑于我,不怕我也一剑杀了你吗。” “殿下不会这般做。”朱暹胸有成竹智珠在握。他觉得自己就如同古时那些有勇有谋的说客一般,尽情展露着自己过人的胆识:“诚如刚才所说,我与殿下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些许言语冲突,臣自当弥补。想来日后自能纾解。英明神武者,岂会以言辞来定论何为取死之道。” “且我家好歹也是国侯,若杀我,殿下就与大位彻底无缘了……” “故而,殿下不会杀我,也不敢杀我。” 朱暹无比笃定。 “你说的对。言语并非取死之道。”朱肃淡淡的点点头。 “只是……” “你真当本王不敢杀你?” 这一声语调淡淡,却如同一道炸雷,骤然在朱暹耳边响起, 朱暹浑身一震,一惊之下猛然转头,看到的,却是一泓如秋水般的冷冽寒光…… (本章完) 第183章 什么不教而诛 一蓬血雾溅起,朱肃手中那柄装饰精美的长剑,以所有人都未及反应的速度,没入了朱暹的胸口。 “殿……殿下?” 非只朱暹惊骇莫名,朱肃身旁的狄猛、李荣、狄猛,乃至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人,皆是震惊不已。 诚然,永嘉侯世子很张狂、很桀傲,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这位五皇子没有丝毫的恭敬之意。 但,他是永嘉侯府的世子啊! 开国之时,太祖皇帝钦定的开国功臣中,永嘉侯朱亮祖以一介降将之身,名列第二十七! 这样一位功臣子弟,却被一位皇子当街刺死! “你……你真敢杀我……” 朱肃毕竟是第一次杀人,手里的剑尖飘忽没什么准头,这一剑下去,朱暹竟然没有直接毙命。 不过也差不离了,虽然未死,却只是徒增痛苦而已。朱暹赤着双眼去抓朱肃,溢出鲜血的口中嗬嗬有声,惊诧中带着狂怒的眼神瞪着朱肃,仿佛要抓死朱肃一般。 “有何不敢!” 本因为第一次杀人,还有些心慌的朱肃听到他问,一咬牙狠狠的双手一搅剑柄,朱暹啊的惨叫一声,朱肃一边拔剑,一边伸腿一蹬,自命不凡的永嘉侯世子就仰面倒在了地上,眼神仍自瞪着朱肃。 “殿下……这……” 姚广孝看着死不瞑目的朱暹,再看着四周仍自惊诧的栖霞千户所驻兵们,背后更是汗毛倒竖。 心思一转便高声喝道:“朱暹贼子,欲刺王杀驾,反被殿下所杀!” “尔等若无反心,即刻解剑跪下,可不受朱暹牵累!” “解剑跪下!可保不受牵累!” “若有敢近前者,需看看俺这把钢刀认不认人!”李荣也回过了神来,一面拔刀向前将朱肃护在身后,一面大声高喝道。 被李荣这一声大喝,本来想拥上来看看朱暹情况的驻兵顿时面面相觑,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此时却有一人高喊:“什么殿下不殿下的!他们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了世子爷!” “教俺们如何向侯爷交代!” “俺们人多,一拥上去,将他们擒回侯府交给侯府里的大人物发落!”说着,举刀上前。 被他这么一鼓噪,其余兵士顿时也蠢蠢欲动起来。李荣把环眼一瞪,怒道:“找死!” 也不怕对方人多,手挚着战刀上前,身随刀走,一暴喝,一扭身, 鼓噪的那厮竟连人带兵刃,直接被一刀腰斩成两段! “谁再敢上前一步!” 余者皆骇,不敢再上前。朱肃趁机高声道:“本王乃大明吴王,你等乃我大明兵士,非为永嘉侯府的私兵!” “准备为这个乱臣贼子,诛了九族吗?” 这一声喊出,千户所的兵士们顿时没了战意。 随着第一名兵士丢下武器,栖霞渡内“当啷,当啷”丢兵器的声音不绝于耳。转眼间,就跪下了一大片。 眼见危机已除,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殿下何必强自动手。”李荣几人将千户所兵士驱回驻地,看着地上朱暹仍旧没有瞑目的尸体,狄猛忍不住出声询问。 “朱暹虽狂傲,然其所言其实不无道理。” “小人实不知殿下为何骤下杀手!” 朱肃刚仰头用葫芦中的清水冲面,耳听狄猛发问,放下葫芦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狄猛,你也认为我应该继续和朱暹虚与委蛇?” “是。毕竟方子已然追回。且朱暹所言不差,他乃勋贵之身就算得了方子,也不敢大张旗鼓……此方子必是为了高丽人所谋。”狄猛道。 “那高丽人已死,唯有朱暹能知道其有何图谋,且永嘉侯府对殿下的助力也甚大。” “如今殿下杀了永嘉侯世子,永嘉侯又岂能干休?此人本就目中无人,如今殿下凭白树一死敌……” “狄猛,我不懂什么朝堂权争。也最厌烦争权夺利。”没等狄猛说完,朱肃就将其打断。 “什么助力、图谋,我是毫不关心的。你想拿我当登天的阶梯,却是找错了人。” “我和你说过,我只想在皇庄里懒懒散散的过一辈子,闲时能鼓捣些利国利民的东西出来便够了。大明这个朝廷,自然有父皇和大哥去操心。” “可父皇却斥我懒散,觉得我在躲避身上的‘大任’。徐伯伯几日前也对我说,‘身在局中,岂有置身事外之理’……” 朱肃看了一眼死在地上的朱暹。“你觉得,我的大任该是什么?是组织那个贪权的胡惟庸,和这些骄横跋扈的勋贵,诈称什么黄帝弟子,和我大哥斗个你死我活,搅得大明天翻地覆吗?” “不,我想了半日,我的大任,该是在大明,在这千千万万的华夏百姓。我既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便该是有某种神秘的存在,要我改变日后那些悲凉的历史的。”朱肃似是在与狄猛说,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我要做的的,是将未来那该死的世道扼杀于摇篮,是要让华夏百姓不再受异族铁蹄之苦,是要让大明屹立于万国之巅……” “……殿下果有大抱负!”狄猛喜道。朱肃说的话他有些云里雾里,思考之下自思这是个劝谏的良机。“殿下在庄中建书院、兴农桑,又修路铺桥,发展经济。今日之皇庄,已俨然世外桃源矣。足见殿下有大才!” “然正是如此,殿下才应戒骄戒躁,不能因一怒而杀人。” “狄猛,你劝我戒骄戒躁我心领了。我知你是担心杀了朱暹手尾麻烦。”朱肃自顾自道。 “但你不知,我杀这朱暹,非是一时之怒……” 朱肃望着天边那抹鱼肚白,语似呢喃。 “我只是,在为人复仇罢了。” 狄猛一怔,不知道朱肃在说什么。 “身在局中,又岂能置身事外。” “该做的事不去做,自然有无辜者会替我担了业孽……” 朱肃转头看向那些幸存的匠人。想着那被朱暹杀了的三个人,朱肃只觉得心里憋闷的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自己而死。 不杀了朱暹这厮,自己如何对得起那三名枉死的怨魂? 狄猛不懂,只一脸担忧的看着朱肃。良久才道:“可是殿下,此事如何善后?” “朱暹好歹也是个侯府世子,就这么不教而诛……” “不教而诛又如何?”朱肃呵呵一笑。 “这个烂摊子,左右不需要我来理会。” “自有人去头疼。” 朱肃理了理衣衫。 “反正,我也早就厌烦了这样的日子了。” “倒正好借着这事,躲这个朝堂远远的,顺便,递上一把刀……” (本章完) 第184章 殿下为何自残? “阿弥陀佛。殿下,已处置妥当了。”李荣走了过来,打断了朱肃与狄猛的对话。 “已使人飞报锦衣卫镇抚司及刑部衙门,永嘉侯世子朱暹挟持殿下,反被殿下所杀。” “栖霞卫被咱们的人绑起来看管住了。暂时没有走脱的。而且永嘉侯远在北平,肯定是咱们的人报讯更快些。” “只是栖霞卫人数比咱们多太多了,还是要报知大都督府,调来大兵看管,方稳妥些。” “嗯。辛苦李指挥了。”朱肃点点头。转头去问一旁一直沉默中的姚广孝:“和尚,这样做,足够稳妥了么?” “阿弥陀佛,以小僧看来,十之六七了。”见朱肃出声垂询,姚广孝双手合十答道。“咱们的人先去报讯,占上这一个快字,便有了主动。陛下便能轻松为殿下收尾。” “且还有太子殿下那边的内阁与清流……” 内阁与清流这些日子被胡惟庸借朱肃的名头压制,偏偏皇帝又放任自流,太子则袒护胞弟不许他们弹劾,故而过得甚是憋屈。 此时既然得知了朱肃斩杀永嘉侯府世子的事,他们想来也不会继续坐视不理。定然会全力出手将其做成铁案,以使朱肃彻底在这些侯府勋贵之中离心离德,还会千方百计想办法攀咬上胡惟庸。 恰巧,朱肃本就不想要这在朝堂中的人望,倒正好借他们的力脱出这个泥潭。 “十之六七……还是少了些。”朱肃沉思片刻。“和尚,以你来看,哪里还不够完善?” “回殿下,堂堂侯府世子,为了些许财货,铤而走险刺王杀驾……终究还是太荒唐了些。”姚广孝道。“虽然朱暹与高丽人勾结是事实,但只因为盗取配方事发,终究不太可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且北方如今仍在与北元僵持,若是出了刺杀王驾的事,此案便难以遮掩了。必然要对高丽王降旨问罪。” “朝中说不定会有人会以忧心高丽倒向北元为由,要求压下此案。” “若是如此,殿下您的处境就不利了。” “唔……”朱肃皱眉沉思,姚广孝所言非虚,以如今北方的战局处境,确实很可能有大臣因忌惮高丽反复,而力求老朱压下这件事。 若是不能对永嘉侯一击毙命,朱肃自己的处境就危险了。 以后怕不是连门都不敢出。 “忌惮高丽……想来应该无妨。”又想了想,以老朱那暴脾气,若是想要做成这件事,应该也不会被区区高丽所羁绊。 更何况,自己父子可是开了未来视的,想拉扯住高丽局势,以老朱对政治的老道必然有他的办法。 说不定还能借力打力,给高丽未来的李成桂之乱再加上一把柴呢! “至于理由太荒唐……”朱肃想了想。“和尚的意思是,我应该想法子让朱暹的‘作乱’,更加可信些?” “阿弥陀佛,可不可信倒是无妨。此事太过唐突荒唐,无论如何若存心攻讦,皆有机可乘。”姚广孝双手合十。“贫僧的意思是,殿下最好,能让他人不敢多言攻讦,或是让陛下有理由名正言顺的驳斥攻讦……” “不敢攻讦?” 朱肃想了一想,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姚广孝:“……和尚,非要如此吗?” “阿弥陀佛,贫僧不过诳语。全凭殿下决断。”姚广孝干脆闭上了眼睛。 狄猛、狗儿、李荣等皆面露不解,不明白朱肃和这黑衣和尚打什么哑谜。朱肃在心中苦笑,让老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驳斥攻讦,办法想来想去都只有一个。 之前因为自己伤重,逾矩住在帝王寝殿乾清宫时,不也是差不多的处境。 只要自己这个儿子受伤,老朱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暴怒,名正言顺的压服朝臣勋旧…… “和尚,最好你说的这个法子有用。”想了想朱肃还是咬咬牙,在狗儿等人惊骇的眼光中拔出了长剑。“不然,我就宫了你让伱做内侍!” “阿弥陀佛。”姚广孝低宣佛号,无喜无悲。 “狗儿,记得回庄子之后,给我抹我自己做出的那些伤药。还有,要用开水煮过的纱布给我裹伤。”朱肃转头吩咐道。而后眼一闭,心一狠,调转剑尖噗呲一声,剑尖没入肩头数寸。 “嘶!” 没想到居然这么疼的朱肃顿时向后倒去。 “殿下?” “殿下!” “殿下!” 距离最近的狗儿和狄猛大惊之下立刻接住了朱肃,李荣也是吓的面色惨白: “殿下,您为何自残啊!” “什么自残,这是朱暹那厮刺的!”朱肃呵斥道。却牵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好不容易缓和了些,便看向姚广孝:“和尚,这伤势够了吧。” “阿弥陀佛,殿下真大智大勇。”姚广孝双手合十赞道。 “只是却无需如此,贫僧的意思是,只需我等形状狼狈一些,殿下再割破衣裳,抹上一些鲜血,好在回城时假作受伤……” “靠!”朱肃气的一挺身坐了起来,却又牵动肩头伤势再度倒了下去:“你特马” “那你个贼秃不早说!” “……贫僧见殿下作恍然状,以为殿下已然明悟……”姚广孝脸上难得出现一抹无语。 “呃……” “日,居然忘了!” “我这剑刚捅过朱暹那狗才的啊!” “亏大了亏大了。” “那厮,没患着什么传染病吧?” …… 皇城,谨身殿。 “什么?”老朱本来正在牛油大烛下批着奏疏,听到毛骧的汇报,手中朱笔顿时停滞,诺大的红色墨珠滴在了奏疏上。 “你说,老五杀了永嘉侯世子朱暹?” “是,陛下。派驻五殿下手下的锦衣密探亲眼所见。”毛骧单膝跪地,不敢抬头窥视皇帝的表情。“五殿下派出报信的人如今已在路上,想来不久,就会有刑部官员入奏。” “荒唐!”老朱一把将朱笔摔在御案上,唬的毛骧浑身一颤。 “老五这是在做什么?小小年纪就敢胡乱妄下杀手?” “亮祖还远在北平,要是知道自己的长子死了,还不得闹出乱子来?” “那些臭鱼烂虾王八蛋,还没全部浮出水来,他这时候先把人砍了,岂不要坏了咱的大事!” (本章完) 第185章 风雨欲来 耳听皇帝语带愤怒,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将头低的更低了。过了一会才斗胆道:“陛下。接下来该当如何。” “是否要先想些法子,稳住永嘉侯及那些勋贵人等……” “稳住?那你说,该怎么稳?”老朱的声音似乎余怒未消。 “呃……”毛骧没想到老朱会这么问,揣摩再三,方小心翼翼开口道:“或许……可暂时对五殿下薄加惩戒,以安人心?” “呵,委屈咱的儿子给他们出气?你倒想得个好法子。”却不想,老朱直接哼了一声,语气不善。 毛骧浑身一振,连忙将姿势改成了双膝跪地,深深将头伏在地上以示请罪。心说陛下哪有您这样的,刚刚明明是您对五殿下的行径大加呵斥。 我也是揣摩了您话中的意思才…… “起来吧,不必跪了。”所幸皇帝似乎并未存心斥责,毛骧如蒙大赦,赶紧站起身低头肃立。老朱瞥了他一眼,毛骧虽不敢抬头却也觉得如同被猛虎猎鹰盯住般浑身一颤。 “记住锦衣卫的身份。锦衣卫不是三法司,你等只需一心忠于咱朱家,其他的事务不必多想。” “若要你锦衣卫是和刑部做一般的事,咱提拔你毛骧又有何用?” 毛骧赶忙躬身称是。额头却已忍不住渗出了冷汗。 见毛骧已经明白了,老朱便也不再继续敲打。抬手将那折污了的奏疏放到一边,开口道:“先前咱让你们办的事儿,现在办的如何了?” “回陛下。您给的那张名单,臣皆已安排了密探。” “其中大部分如陛下所说,日常皆有不法事为我等所获。陛下所洞见的那些阴私,大多也却有其事。”说到这毛骧语气中带着一抹衷心的诚服。他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位陛下居于深宫之中,却能对那些大臣私底下的密事密谋如此了若指掌。 先时可还没有他们锦衣卫啊! “只是,却也有一些陛下提到过的官员,如今还未有什么露骨的行径。” “如户部侍郎郭桓,虽偶尔也贪上一二两节礼小钱,但若交之刑部,却还远远不足加罪……” “不足加罪,你便想办法让其加罪。这也要咱教你吗?”老朱不耐烦道。“名单上也有刑部的人牵涉其中,刑部如何能再插手?” “这案子就由你们锦衣卫掌总。朝野上下若阻挠你们锦衣卫办案,你自来找咱便是!” “是。”毛骧躬身,胸腔中心脏却是狂跳。这是大案啊!不经刑部三法司却让他们锦衣卫来掌总,这是开了锦衣卫凌驾于朝廷大员之上的先河。 有此先河,锦衣卫之大权在握,指日可待! “永嘉侯、吉安侯那边,有什么发现?”老朱又问。 “如陛下之前所料,吉安侯、延安侯出守代县期间,支使管家收受土豪士绅良田家产、吞并民间田垄产业,认证物证具已齐全了。” “永嘉侯虽在府中有一二狂言,然平日辗转南北,虽有不法之举,却并未有什么太出格的举动。” “暂未有出格之举,并不代表以后没有。”老朱冷冷一笑。 他那本小本子上,清晰的记载着永嘉侯朱亮祖未来的行径:洪武十二年,朱亮祖出镇广东,与番禺知县道同深有矛盾。 当时,广东之地多有当地土豪欺行霸市,市民稍有不从,就被他们诬陷下狱。道同抓捕土豪首领,并将其带枷游街。土豪便争相贿赂朱亮祖,朱亮祖贪图财货,便为这些土豪乡绅提供庇护。 广东百姓水深火热,道同难以容忍,遂写奏疏奏明皇帝。谁知朱亮祖闻听之后,竟然也写了一封颠倒黑白的诬陷道同奏疏,抢先一步报知他朱元璋。 可恨那时的他信任朱亮祖,竟派使者去赐死道同。等道同的奏疏到时,方才惊觉朱亮祖欺君。忙不迭再派使者前去赦免。 但赦免的使者到时,道同已然遇害。 道同如今已经被他简拔至内阁,此人刚正忠直,心系百姓,足以作为标儿日后之肱骨,是大如今大明官场难得的栋梁之材。 日后却因为朱亮祖跋扈,而被他所杀,老朱怎能不怒? 在察明道同这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为人如何之后,老朱已经深信朱肃给他的那些信息确实无误了。要不然,老五一个深宫皇子,怎会与一个小官有交集? 而道同既然确实是清官,那么朱亮祖日后跋扈不法,自然也是确有其事了。 “臣明白了。”毛骧点了点头,复又开口道:“只是陛下,永嘉侯远在北平,只靠锦衣卫,只怕力有未逮。” “还有名单上的诸多勋贵,大多皆手握重兵……” “无妨。咱让天德去镇住军方的局面。”老朱侃侃言道。“老五这崽子,倒也有三分聪明。知道把栖霞卫控制住了先一步回来报信。” “一步先,步步先。咱先知道一步,已是占了先机,自然可以从容布置。” 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低骂一声:“老五这事儿做的……突然间就一剑将人杀了,也不等咱做全了准备,倒要咱这个当爹的给他擦屁股!” “他砍人砍的痛快,咱却要急急忙忙的罗织暂且还莫须有的罪名。看来,这个暴君的名头咱是注定摘不掉了。” 毛骧唯唯诺诺不敢置喙,只觉得背后冷汗直流。皇帝说自己是暴君,这话是自己能听的吗? 不过老朱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声罢了。只要大明能千秋万代他哪里会在意这些身后名。转头对毛骧道:“且去吧。咱知道你锦衣卫寻得的那些跟脚还不够。” “罪名不够也先抓来,行事可跋扈一些,你等乃是咱的鹰犬,不需要对其他人弯腰曲膝……” “咱得想个由头搪塞那些迂夫子……” 话刚说完,只见外头二虎急匆匆的走将进来,俯身禀道: “陛下!外头有锦衣卫送来五殿下传来的消息。” “永嘉侯府世子朱暹与高丽学子王在贤勾结,谋夺五殿下水泥产业。事发之后朱暹恼羞成怒,欲刺杀五殿下。” “五殿下侥幸得脱,并反手格杀朱暹,自己却也身受重伤,血染衣袍,不省人事!” 老朱听得略呆了呆,转头询问的看向毛骧,老五受伤了?方才你咋没说? 毛骧也是一脸不知所以,只摇了摇头。 “嘿,这回有了五分聪明了。”老朱晒笑一声。 “擒拿朱亮祖、搪塞迂夫子的由头,倒是都有了。” 随即敛起了笑容,调整了一下情绪,故意做出一副既惊且怒的样子来。 “来啊,给咱召集三法司主官。” “咱要开个问罪的堂会!” (本章完) 第186章 狼狈为奸 左相府,胡惟庸书房之中,几道人影正在房中议事。 “恩相,门下以为,如今朝中大小事务,大多已尽在我等掌握。” “内阁诸小儿辈才疏学浅,如今陛下持观望之态,一无陛下支持,太子殿下独木难支。” “我等何不以退为进,将这些北方要害之地交与内阁?” “一来可将内阁为数不多的干将能吏调离中枢。二来嘛,嘿嘿。” “那些小儿辈如何懂得治政?只要他们捅出些篓子,陛下必然震怒。” “到那时,我中书省取缔内阁,便也顺水推舟了。” 一位官员对胡惟庸抱拳道。此人一张国字脸,身长八尺,面容周整。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好官相,任谁都不会觉得此人是一个奸邪小人。 但他此时竟是腰背微曲,在矮小的胡惟庸面前极尽谦恭,甚至奴颜自称门下,其他人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郭侍郎,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放掉几个北疆布政使的职位?”胡惟庸坐在上首轻捻着胡须。 “唔,倒也是个好办法。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匀他们几个北疆布政使,回头再卡住他们的钱粮……” 胡惟庸阴狠一笑。他们这些人聚集于此,便是在分配朝中新出炉的八个布政使职位。 自朱肃向老朱摊牌后,老朱或变更、或取缔了诸多弊病旧法。如包税制、路引制等。大明幅员辽阔,自然需要派遣几名新布政使广布善政。 胡惟庸一党如今在朝中力压内阁一党,对这八个布政使职位,自然是势在必得。 “只是,北元如今尚在蠢蠢欲动,若是这么做,是否会导致我大明北疆糜烂……”有人提出异议道。 “正是因为北元蠢动,我等才能行此计。”不等胡惟庸说话,那位姓郭的侍郎便起身解释道。 “北边布政本就艰难,加上北元小股部队时不时南侵,这布政使职司不是更难做得?” “这等难为之事,正该交由内阁那帮人。莫非还教我们自己去做吗。” “北方若是糜烂,便是内阁与太子之大过。于我等而言,却正好火中取栗,拨乱反正。” “须知,我等所谋非在北方,而在朝堂之中也!” “郭侍郎此言大善。”胡惟庸抚掌称赞。“区区北元,不足挂齿。若能驱逐内阁,我等有吉安侯、延安侯等猛将在,还怕不能敌得过北元吗?” “哼哼,北元若打来了更好!”吉安侯陆仲亨站起身。 “正该让北元肆虐肆虐,这样我等若能平了北元,何愁不能得个国公?” 书房之中,有人暗自皱眉,但更多人却是一脸漠然,似乎事不关己。 “吉安侯勇猛无敌,国公那还不是探囊取物?”胡惟庸笑道。“陛下有这等良将却不用之,难怪先时北征无功而返了。” “既然如此,便依郭侍郎之谋吧。布政使名单本相拟定之后,你等都照此名单上疏,吏部也可先行照之行文。” 他轻飘飘挥了挥手,一言便敲定了朝廷名位,底下一众官员竟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皆俯首躬身应是。 “郭侍郎亦是好谋略!以本相看,日后一个户部尚书,是跑不了了。”胡惟庸随口许诺道。 姓郭的侍郎大喜,当场跪下给胡惟庸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跪礼:“桓,谢过恩相!” “恩相真乃桓之再生父母也!” 论起来这郭侍郎也不比胡惟庸小几岁,如此恶心肉麻的话一出口,其他官员中有人便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偏偏胡惟庸却觉得受用无比,大权在握的感觉令他无比陶醉。扶起郭侍郎时脸上的皱纹笑得能夹死苍蝇。 …… “胡相,此番成后,朝野上下便复由您一人掌握了。门下为胡相贺。”等其他人都告辞离开书房之后,胡惟庸亲信涂成给胡惟庸倒了一碗茶。 “只是还有一桩隐患。那五殿下……似乎并不十分待见我等。” “此前更是用个演武的由头,将我等派在那边的子弟都赶走了去。” “以我看,此子终究,还是个隐患。” 胡惟庸故作姿态的抿了一口茶。“那位殿下不待见我等,我如何不知?” “不过互相利用罢了。他想要用我们来在太子手中夺权,我们想借着他的名头,庇护那些内阁所容不下的官吏。” “可笑太子与内阁终究少不更事,竟然不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弄出个什么‘京察’,让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员只能托庇于我等寻求庇护……” 对老对手内阁一阵贬低之后,他又将话题转到了朱肃头上。 “不过,那位殿下的名头尚有可用之处。以我看,陛下不日,必然会降旨让其与魏国公长女完婚。” “魏国公徐达在军中德高望重,此人居功自大,同为淮西人却不愿襄助我等。” “若能因着五殿下这层关系对其拉拢一二,对我等可是莫大的好处。” “可……”涂成面有忧色。“我观那徐达虽是武夫,却是个持身甚正的。” “那也无妨。”胡惟庸道。 “我已买通了徐家门房,若其依旧不识抬举,那时便……”竖掌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涂成脸上一白。这胡惟庸胆子太大了,他居然想谋刺国公? “徐达若死,我等执掌军中大权便再无阻碍。那五殿下便也没什么用了。”胡惟庸并没有发觉涂成脸上的惊诧,依旧面色如常的说道。 “到时我等羽翼已丰,自然不需要再看他的脸色。使些小手段自可将那竖子料理了。” “他的那些点金手段,倒是可以夺来做个发家的法子……” 他嘴角上扬,此前进位左相却被架空的经历,让他明白了权力不能由他人来给,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如今自己想尽办法再度得势,自然不能再容忍有日后被夺权的可能。 唯有站上权力的最顶峰,才能得到永远不会被夺走的权力。 “朱家发迹之前,还不是只是一介平民。他可为,我胡惟庸为何不可为之。”胡惟庸心中暗道。 正自畅想着权力的甘美,外间却突然想起一个惊惶的声音: “老爷,老爷,不好了!” “永嘉侯府遣人来求救,说他们永嘉侯府不知为何,被一群大兵给围了!” (本章完) 第187章 泼天大案! 来的却是胡府家奴胡为,领着一个满面焦急的年轻人,正是永嘉侯朱亮祖的庶子朱昱。 “胡相!家中老夫人遣在下来报,言家父远在北平,家兄不知为何亦不在府中,如今突遭兵祸,府中空虚实在不知该当如何抵挡。” “求相爷您下个条子,出面救个一救!”朱昱跪在书房外说道。 “被何人围了?”胡惟庸推开书房,却是面现疑惑。 “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内若有动静,定然会第一时间报知予本相知道。除了这三法司,还有谁敢贸然围了堂堂国侯的府邸?” “在下……在下也不知。那些人个个身穿着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如狼似虎,却是一点忌惮也无。”朱昱一脸的惊惶,似是心有余悸。 “老夫人出面呵斥,他们竟然将老夫人也扣了。说是奉命缉拿不法,随后便在府中掘地三尺……” “奉命?缉拿不法?”胡惟庸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有权缉拿不法的,唯三法司而已。京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伙人来?” “飞鱼服,绣春刀……莫不是锦衣卫?” 胡惟庸瞪大了双眼。 无怪他惊讶莫名。锦衣卫的前身拱卫司,职司乃是拱卫皇帝近侧,不过是宫城禁卫而已。后来更名锦衣卫,朝中诸人皆认为这不过是老朱喜欢取名字的怪癖发作,给自己的禁卫改了个名字玩玩。 毕竟老朱喜欢取名字,这在大明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儿。 朱家子孙的名字,都被他事先拟到几十辈开外去了,近千年都够用了。改个禁卫的名字而已,有什么打紧? 却从来没有人注意到,锦衣卫不仅仅只是改了个名字。 而是连整个制度构成,都一并改了。 “恩相!”身旁的涂成本能的便感觉大事不妙。需知,按制,朝廷法度原先,该尽数掌于大理寺、刑部、督察院这“三法司”之手才是。 自茹太素之事后,皇帝朱元璋对吴王一党听之任之,似乎有意让其壮大。太子碍于亏欠,限制属官不准插手吴王党一事。胡惟庸便借着吴王朱肃的名头,渐渐将手伸向了三法司,如今三法司已有近半的官员皆出他左相胡惟庸的门下。 正是因为拿捏住了三法司,牵制住了这三个朝廷的司法机构,胡惟庸方才有恃无恐,认为自己已经可以权倾朝野,无人可制了。 可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能够“奉命缉拿不法”的锦衣卫? 能够突然行事,事先还如此悄无声息,这锦衣卫就必然不是临时受命,否则,此时该手忙脚乱、漏洞百出才对。不可能等永嘉侯府来人求援了,自己才得知了信息。 这锦衣卫,必然是筹备已久了的。 那么陛下暗中发展这个组织,最有可能是为谁准备的?是准备拿来对付谁? 胡惟庸冷汗已经渗了出来。 “涂成,你速回都察院一趟,查明白永嘉侯府究竟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要陛下的亲军亲自拿人。” “胡为,你拿着我的条子去永嘉侯府,看看能不能迟滞那些锦衣卫一二。” “千万莫去!”外头,一个声音说道。紧接着,一道面色苍白的身影提着下摆,急匆匆赶了进来,正是胡惟庸另一个死党,时任御史大夫的陈宁。 “胡相!陛下已让锦衣卫的人召了三法司的人进宫,名为召请,实际上却为押送!” “那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看押甚严,实在难以得隙报信!” “我那时正巧内急在茅房里出恭,这才有机会得了城外的讯,急急来报恩相。” “祸事,泼天的祸事啊!”说着,陈宁捶胸顿足起来。 “竟是如此。”胡惟庸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你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凌晨,吴王五殿下在栖霞渡遭到永嘉侯世子朱暹谋刺。” “吴王情急之下,反手将永嘉侯世子刺死!” “如今永嘉侯府,早已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了!” “什……什么!” 胡惟庸方才还能勉力保持一副身为宰相的稳重模样,听了陈宁此言,矮小的身体竟然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那个永嘉侯府的朱昱,更是直接晕死了过去。 没人去理一个地位卑下的庶子,可面对摇摇欲坠的胡惟庸,他身旁的涂成竟然也忘了伸手扶他。 险些摔倒在地的胡惟庸只得自己稳住了身形,刚站稳便急急抓住了陈宁的双肩死命的摇起来。“怎么可能?永嘉侯世子少年老成,怎么可能做这种刺王杀驾的事?” “来报信的人就是这么传的!”陈宁被胡惟庸抓的生疼,偏偏却又不敢躲避。“据说是永嘉侯世子觊觎吴王的水泥生意,连同高丽人谋夺不成,恼羞成怒之下……” “一派胡言!”不等胡惟庸有反应,那边的涂成就已经大声斥道。“朱暹又不是傻子,为了区区生意伙同高丽人刺王杀驾?说出去有谁能信?” “但永嘉侯世子定然是真死了!”陈宁道。“要不然,陛下为何要先下手为强,让人去抄了永嘉侯府?” “……”胡惟庸怔怔呆了一会,方愤怒的一拳捶在廊柱上。 “竖子!坏我大事!” 他只觉得一振烦躁。朱肃与身为勋贵的永嘉侯府闹翻,必然导致依附于他和朱肃手下的那些勋贵离心离德。他胡惟庸手中的兵权,自然也要打个大折扣。 他如何也想不到,朱肃竟然会自毁长城,和永嘉侯府直接闹掰了! “……恩相,此时正是壮士解腕之时。该当放弃吴王,保全勋贵之心才是!”陈宁劝道。 “你说的不错。”胡惟庸定了定神。 事发突然,忍不住便乱了分寸。陈宁这一言,反而让他再度捋清了思路。 “此事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力露出一抹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只是那脸色却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我等羽翼已丰,有没有这个吴王都没什么打紧。重要的是要保全兵权,方能与徐达等军中大将分庭抗礼。” “无妨,只要本相不倒,你永嘉侯府,迟早还有再起的一日。” “谢过胡相!”朱昱顿首以拜。 胡惟庸却是缓过了劲儿来。不错,如今三省六部大都尽在掌握之中,锦衣卫虽然意外,但如今事出突然陛下让其查抄永嘉侯府已是漏了行迹,日后自有办法再加以防范。要保住永嘉侯府却也容易,只需攻讦吴王朱肃便可。他杀朱暹的借口漏洞百出,纵然陛下有意回护亲子,也不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 天家皇子擅杀勋贵世子,必然使那些手握重兵的勋贵人心惶惶。 而自己出手回护,还能使永嘉侯府及其他一众与朱家离心离德的勋贵们,对他胡惟庸更生亲近之感。 “那锦衣卫,应该是陛下留下的一颗暗棋。” “五殿下胡作非为,让陛下这颗暗棋提早暴露,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锦衣卫这把尖刀若是一出鞘,就朝我砍来,倒是不好堤防。” “如今让永嘉侯先挨这一刀,我日后便有了准备。有了准备,自然便能够防范。” “除非,这把尖刀今日就能寻到什么由头,将我胡惟庸一并砍了。” “呵,可这又如何可能,除非龙椅上那位能未卜先知,早在我尚唯唯诺诺的时候,便安插密探加意防范……” 正在心中暗自庆幸,却不防外边又有一个家奴跑了进来,一遍跑着,一边还大声的嚷嚷: “老爷!老爷!不好了!” “外头有一群人说是奉旨办案,为首的自称是什么锦衣卫指挥使的。” “带着一群大兵,将咱们相府给围啦!” (本章完) 第188章 抱歉了恩相,我是卧底 此言一出,胡惟庸身边诸人顿时色变。 “胡说什么?锦衣卫如何敢围我相府?” 却是胡惟庸仍自不信。对家奴大加斥责。 “锦衣卫寻着朱世侄脚步,找来此处又有什么稀奇?” “你身为我相府家人,遇事如此惊惶怎当大任?本相平日里常教导你等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如今区区的几个锦衣卫,就吓得你这般胡言乱语?” 那家奴被骂的一愣一愣的,心说我平日就是给府里倒倒夜香怎么就成什么大任了。 有心将外头情况说清楚,但胡惟庸平日御下极严,他斥责的时候家奴若敢顶嘴,杖死都不论的,积威之下那家奴心底虽还想示警,现下却本能的闭嘴不言,那句老爷快跑终究没能说出口。 “恩相气定神闲,不愧宰辅气度!”身旁涂成拍马屁道。 “成大事者自当波澜不惊。”胡惟庸脸上现出几分自得。转头对瑟瑟发抖的朱昱道:“贤侄放心,锦衣卫虽找上门来,谅他也不敢踏入我府中大门。” “你在此处自是稳如泰山。” “谢过胡相!”朱昱两股战战,勉强拱手施礼道 “恩。”胡惟庸点点头,顾左右笑道:“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不过小儿辈,竟然如此失礼,不递拜帖,就敢到我府中来。” “我等也不必理他。便让他在门房那等着罢。” “晾他一晾,自然便去了。” 说着就想和陈宁、涂成、朱昱回转书房之内,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动作。可刚刚转过身子,就听到外头一振骚乱声传来。隐隐还有惨叫与喝骂之声。 “恩?这些奴几辈的,竟敢如此喧哗!”胡惟庸还以为是府里奴才被吓唬着了,自觉在朱昱等人面前丢了他宰相府的面子,皱起眉头不满道。 却见一位自己的亲近管事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身前: “老爷!快跑!快跑吧!”那管事哭道。“您怎的还在这里磨蹭,夫人和公子已经被擒住啦!” “看架势,怕不是要抄家啊!” “什么?”胡惟庸这次才真正被吓住了。“大兵进府了?如何可能!” “我乃大明宰相!谁敢闯我相府大门?” “我敢!” 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只见一位青年,身着红地飞羽纹纱单袍,腰佩銮带绣春刀,头顶嵌金三山帽,脚上一双粉底皂靴,带着一伙如狼似虎的佩刀禁卫,施施然的穿过垂花门闯将进来。 “毛骧!”胡惟庸如何不认识他?昔日只要陛下御驾到处,出警入跸者,皆是此人。与二虎的不苟言笑不同,这毛骧行事素来谨小慎微,面对他们这些朝廷大员也一向恭谨谦卑。胡惟庸又何曾见到他做出这般跋扈的模样? “胡相,你的事发了。”毛骧冷冷一笑。“永嘉侯世子朱暹与高丽人王在贤合谋,谋刺吴王殿下,欲夺殿下手中的水泥产业。经侯府夫人邢氏供认,你左相胡惟庸,亦是与其狼狈为奸之徒!” “今遵陛下之令,特查封相府,捉拿胡惟庸并一干涉事人等入锦衣卫诏狱严审!” 毛骧每说一句,胡惟庸脸上的惊骇就多一分。等毛骧全数说完,胡惟庸反而缓过了神来,怒声道:“一派胡言!” “我素来敬奉五殿下,此事朝野皆知!” “如何能做得出谋害殿下之事?” “况且未经三法司,你有何权力拘执堂堂中书省宰相!” “嘿嘿,陛下圣谕,‘特令锦衣卫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凡系谋逆反叛、妖言惑众、窥伺朝纲、交通王府外夷等不宥之罪,锦衣卫皆有权侦缉。’” “什么!”胡惟庸惊的退了几步。 “胡言乱语!”胡惟庸身旁的亲信陈宁站了出来。“区区水泥之利而已,何至于谋刺皇子藩王?朱暹又不是傻子,孰轻孰重他岂能不知?” “你这是莫须有!” “此事定然还有隐情!你手握重权怎能如此武断!我乃御史大夫陈宁!不怕我参劾于你吗!”陈宁以手戟指毛骧,正气凛然。 “住口!”毛骧张嘴大喝。 “五殿下为朱暹贼子所害,重伤垂危,血流盈车。送入朝阳门时沿途百姓皆亲眼所见。” “你两唇一碰,就要颠倒黑白不成?难不成是五殿下吃饱了撑的,自戕着玩儿吗?” “什么?五殿下受了重伤?”陈宁被毛骧一番抢白,整个人也是懵了。什么情况? 莫非真是朱暹恼羞成怒刺王杀驾? 可他为什么啊? “哼哼,你便是御史大夫陈宁?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毛骧看着陈宁冷哼两声,而后手一挥。“来啊,将这位陈大夫一并拿下!” “永嘉侯府所供名单之中,亦有此人名讳,倒是省的我们再跑一趟!” “这……”看着如狼似虎的两位锦衣卫扑了上来,陈宁终于开始惊慌,就想躲到胡惟庸的身后。 “勿慌!”却是胡惟庸收拾好了思绪。“清者自清!便是拿了我等又能如何?自有我等昭雪的一日!” 他也算想清楚了,自己什么事都还没做。平日里虽与内阁有争斗,但也不过是正常的朝争手段罢了。怎么算都罪不至死。 平日里虽有一二谋划,却也是在暗室之中,除了身侧这两位亲信,并无人能够听得。只需抵死不认与永嘉侯勾结一事,日后自然无事。了不起就是那些好不容易拉拢来的勋贵一派,全都付诸东流罢了。 与身家性命相比,不过等闲!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毛指挥使,若是拿不出证据,日后,可要小心汝这大好的六阳魁首!” 对毛骧放完狠话,胡惟庸正想转头暗示两位亲信进去后口头紧些,可还未来得及开言,就见方才在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涂成,此时竟突然窜了出去。 “毛指挥!我乃陛下派来伏于胡惟庸身侧的密间!” “你可不能敌我不分啊!” “那是自然,涂御史。”毛骧哈哈一笑,瞥了胡惟庸一眼。 “涂御史深明大义,陛下早已与我说过。此番事发突然,却是来不及通知涂御史事先躲避。” “胡惟庸平日言谈时的罪证,可都记着了?” “记着了!都记着了!”涂成大点其头,转头对呆愣住了的胡惟庸拱一拱手,面色微带惭然。 “恩相,抱歉了!” “陛下早时便对我面授机宜,言您若拉拢我为心腹,便要我虚与委蛇,以将您平日言行不妥之处如实以告。” “非是我对恩相不仁,实在是陛下运筹帷幄,有未卜先知之能,我等俗人如何敢欺!” 胡惟庸如遭五雷轰顶,在自己拉拢涂成之前,陛下就料定了我胡惟庸心怀不轨?还一定会拉拢涂成作为心腹? 怎么可能! 陛下怎么可能精准的算到自己要拉拢谁? 更何况, 在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啊! (本章完) 第189章 锦衣惊世 “莫非,这世上,竟然真有天人感应之说?” 连遭打击的胡惟庸,再也拿不出他的什么宰相气度了。此时竟如同痴傻了一般,只知道仰着头喃喃以问苍天, 可笑啊,自己一直以为世无鬼神,天命由权。可若当真没有鬼神天命,陛下又岂能做出这样常理绝对无法解释的安排? 未卜先知,呵,未卜先知。 这只可能是人力不可企及的存在! 权欲熏心啊!自己竟然,想和这样的存在做对手! 现在才知道惊疑恐惧的胡惟庸,再无平日里一言以决朝纲的春风得意之态,任两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将他的手反剪到背后,一点不加反抗。 “带走!”见胡惟庸束手就擒,毛骧也暗暗舒了一口气。 不论做什么买卖,开门第一桩生意都尤为重要。更何况,锦衣卫出世的第一案,就是要查办权倾朝野的胡相一党。 这是一根硬骨头,涉及的都是朝中朱紫,若是不能先声夺人将人震慑住,之后要大兴刑狱,定然困难重重。 陛下需要的是一把快刀,若是这件事自己办的不够得力,日后只怕连看门的职司都没有了。 为了把这第一件大差事办的漂亮,自己让大部分的手下围在外围,务使没有一人能够走脱。可进府之后才发现,这座丞相府豪奢无比,奴仆如云。若是胡惟庸一声令下,带领奴仆们奋起反抗,他这暂且还名不见经传的锦衣卫指挥使,能不能扛得住还真不好说。 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成功拿了这位权倾朝野的胡丞相,锦衣卫的名头可就算打出去了。 日后青史之上,定有我毛骧的一页!大明锦衣卫的威名,也将由我毛骧而始! 天空之上,乌云沉沉。而今日的应天府,却并不只是黑云压城而已。 无数的朝廷官吏,如今方才惊觉,陛下竟然不声不息的,饲养出了这么一只穷凶极恶的凶虎! 震慑大明朝野四百余年的锦衣卫,在今日,第一次露出了它的獠牙! …… 皇城之中,气氛也极为凝重。 三法司诸官被皇帝圈在谨身殿中,与外朝隔绝,丝毫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在来前,听说了永嘉侯世子为五皇子所杀。 又在殿中,得知了是永嘉侯世子朱暹欲谋夺五皇子产业,被撞破之后恼羞成怒,意图刺王杀驾。这才被五皇子反手杀死。 “一派胡言!”刑部侍郎孙可义出列直斥。“水泥方子不过区区商贾事,与侯府世子大位相比,孰重孰轻?” “安有为了黄白之物,而弃此身份而不顾的?” “听闻吴王殿下在皇庄时,就与永嘉侯世子不睦。臣料想,定是吴王殿下年轻气盛,气急杀人,还请陛下着我刑部稽查此案!” “永嘉侯为开国立过功,手中又掌着兵权。请陛下,以江山稳固为念!” “请陛下,以江山稳固为念。”诸多胡党官员皆齐声说道。 “你们的意思,是小五儿故意害了朱暹?”龙椅之上,老朱面色阴沉,语气不耐。 “朕的小五儿如今身受重伤,人事不知!” “他若蓄意害人,焉能变成这般模样!” 皇帝不称“咱”而称“朕”,这分明是心中已经怒到了极点。但若保不住永嘉侯,则胡党在淮西勋贵之中定然要离心离德,孙克义只能硬顶着龙威艰难开口:“陛下,实在是此事太过蹊跷。即便真是永嘉侯世子居心不良,也当有动机才对。” “臣请陛下,着臣等三法司严查此事,只需假以时日,臣等定教此事水落石出……” “够了!” 御座之上,洪武大帝朱元璋竟是长身而起。 “你们这些贼厮!莫非还想去查老五!” “老五他如今!身受重伤!血流的都滴到车外去了!” “他如今才多大?已经数度遭逢大难!” “你等,莫不是想要咒朕,夭折这一个成年皇子不成吗!” “臣等不敢!” 老朱此言一出,底下顿时唰唰的跪了一大片。 “哼!” 老朱故意冷哼一声,眼见诸臣工全都跪下无人抬头,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狡黠。 这暴君不讲道理的法子,有时候,倒是好用。 老五这做戏的功夫,倒实在不凡,听闻他们一行人过东城朝阳门时,人人紧张至极,甚至有百姓看到车中滴出血来。还有人看到车帘飘起处,五殿下面白如纸,人事不知。 一行人一路往皇庄而去,沿途那架势,演的比真的还真。 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好借口,演这一出“震怒”的戏份。 要不然,要搪塞住这么多饱读诗书的朝臣,也不知得徒费多少口舌。 “陛下!”却是御前侍卫二虎进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位锦衣卫小旗。 “讲!”知道是毛骧那边有了消息,老朱面色也是一肃。 “禀陛下,毛指挥使与臣等搜查永嘉侯朱氏府邸时,搜出白银五十万两,高丽贡品五十余箱。皆藏于永嘉侯府地窖之中。” “且有永嘉侯府家奴供述,永嘉侯世子朱暹与一陌生人来往甚密,动辄留其密谈。着人画出图样后予以辨认,其正是高丽国士子王在贤无疑。” “其与高丽人谋刺五皇子一事,几可定论。” “另查出永嘉侯府诸多不法事,侵吞民田、插手诉讼等,罄竹难书。” “另尚有其与诸多勋贵官僚信件,其中,当朝左丞相胡惟庸,赫然在列!” 老朱略一失神,奇怪了,毛骧安排给永嘉侯府的“罪证”,应该只有白银十万两才是。哪里冒出来的五十万两? 等听完之后,不由得当真勃然大怒。五十万两!加上那些高丽贡品五十余箱! 这么大的数额,必然不可能只买个水泥方子而已! “好哇!里通外番!结交朝臣!横行不法!” “再加上谋刺当朝皇子!” “他朱亮祖,究竟想做什么!” 暴怒之下的老朱随手将手中的玉如意朝下丢去,孙克义只觉得一物当头飞来,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头上肿起了老大的包。 却没人去在意被砸倒在地的孙克义了。每个人都被这位锦衣小旗所说的内容震惊了。殿中已然大哗。 永嘉侯府中,竟然当真找出了罪证! 还有更教人在意的,这个锦衣卫,却是哪里冒出来的衙门?竟然绕过了他们这些三法司官吏,缉拿查问堂堂侯府勋贵! (本章完) 第190章 图穷匕见 当即就有无数三法司官员肃容而出,想要斥问这位锦衣小旗。那锦衣小旗倒也乖觉,看到这些朝堂大佬面色不善,赶紧加快了语速,如同竹筒倒豆一般继续道: “另,因永嘉侯次子朱昱逃窜至丞相胡惟庸府上,指挥使大人前往缉捕时,正遇御史中丞涂成拦路指认胡惟庸平日所谋之不法事!” 他如实将事情经过,按照毛骧的授意颠了个个儿,事情经过便显得完全不同了起来!倒像是锦衣卫无意中发现了胡惟庸的不法事迹一般。 “兹事体大,指挥使大人只得先行封闭胡惟庸相府。” “涂成供述在此,我锦衣卫接下来该当如何,还请陛下示下!” 锦衣小旗从怀里拿出一张供状,双手高高举起,然后便低头不语了。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更是哗然!不是说只查抄了永嘉侯府吗?怎么突然间又扯到了胡丞相的身上? 涂成与胡丞相乃是同乡,二人又素来亲厚,几有父子之谊。 有这样渊源的人,怎么会毫无征兆的就攀咬胡相? 有心思深些的,立刻就意识到今日的事情不简单。 又是将他们三法司拘在这里断绝外间联系,又是突然冒出的,此前几乎从未露过锋芒的锦衣卫。 这明显是事先有备而来,若只是为了办一个永嘉侯朱亮祖,很明显过于小题大做了些。 陛下醉翁之意,莫非一开始便在胡相? 反应过来的老官油子们,尽皆开始噤若寒蝉。倒有十余个个受胡惟庸拉拢的愣头青,还在那对那锦衣小旗喝骂不绝。 老朱在御座之上,冷眼将这些咋咋呼呼的官员们尽都看入眼底。 等那些人发觉气氛不对,渐渐收声止息之后,老朱方才冷笑着开口道: “好哇。好哇。拔出萝卜带出了泥。” “倒是又发现了一溜子的乱臣贼子!” 一众臣僚又是齐齐一惊,不待他们再说什么,老朱便把右手一伸。 “来啊。” “把那涂成的供状,呈上来!” 二虎躬身应命,从那小旗官的手中取过供状,送至老朱的手上。 见皇帝开始察看供状,底下的群臣们更加不敢加言,人人皆屏息静气,诺大的谨身殿,竟是落针可闻。 “呵。呵呵。” “好个胡惟庸,好个奸贼!” “咱信任他胡惟庸的能耐,将这大明的江山,将这诺大的家业交到了他胡惟庸的手上。” “他倒好,用咱给他的权力都做些什么?” “拉拢臣僚、结好勋贵、交通异邦、结党营私!” “好哇,什么叫‘陛下年长,太子暗弱,五殿下性子疲懒。’” “‘日后无论哪个皇子登极御宇,还须得本相为其当政,你等皆有重用。’” “他胡惟庸,想架空我朱氏,做权臣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这一瞬间,就连那些资历极老、见惯了乱世风云的大臣们,此刻都不由得战栗了! 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日后将要在大明朝堂之上出现的尸山血海。 没有人能承受住老朱暴怒之下的龙威,所有人齐刷刷的跪伏于地。 ……陛下这是,要置胡惟庸于死地啊! “陛下!臣冒死奏闻!” 孙克义壮起胆子,向前膝行几步。 “胡相平日里以五皇子门下自居,日常沟通勋贵臣僚,也皆以五殿下之名义。” “若论结党营私,却是过了。” “至多是由于胡相看好五殿下才具,故而心生折服,欲助五殿下行夺嫡之举!” “若说是胡相欲行不轨之事,那是断断没有的啊!” 孙克义声若泣血,大声禀道。他亦是胡惟庸死党,若是此时任由陛下将胡惟庸之事扩大到“结党营私”的范畴,他的身家性命,定然也难以保全! 此刻已是顾不上什么站队了。只有急急将五殿下卖了,才有一线希望能将此事大事化小。 陛下你说我们是结党营私,我们只是想站队罢了。 若说结党,那也是你两个儿子之间为了争皇位,才勾结的我们这些大臣。 是你们老朱家自己内斗,你总不能,让责任都给我们这些外人担了吧? 被孙克义这么一提醒,便有其他胡惟庸一系的人反应了过来。 “是啊!陛下!胡相所行种种,皆是遵从吴王殿下之意。” “还望陛下明察,明察啊!” 殿中,一众臣工顿时又喧闹起来。 “胡说八道!” 老朱现在却是真的怒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臣僚竟然如此无耻。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竟然还想着将锅甩给自己的儿子! “你们说胡惟庸结党营私,是遵老五的意思?说老五想要夺嫡?” “老五要是真想夺嫡,如何会与那朱暹闹到这步田地!” “永嘉侯府,可是胡惟庸这厮所拉拢的一大干将!” “孙克义,你以为就你最敞亮?那你跟咱说说,若是都是老五的谋算,胡惟庸的作为都是老五的授意,” “那么老五杀朱暹的这一手,又是打着什么样的盘算?” “这……” 孙克义傻了。 是啊,按这个说法,胡相拉拢的这些班底,该都是五殿下自己用于夺嫡的班底才对。 按如此说,五殿下应该是一个野心勃勃、躲在胡相背后谋算万里,却将胡相推出来顶罪的形象。 五殿下若有大野心,正该对永嘉侯这样手握兵权的实权侯爷,大加拉拢才是。 可五殿下却将永嘉侯世子给杀了,这如何能说得通? 孙克义双唇嗫喏,“这……这……”这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能用来搪塞的理由来。 只能一面大流冷汗,一面在心中哀叹。 胡相啊!不是我老孙不努力。 实在是朱老五这厮,他不按常理出牌啊! “哼!”见这群官儿彻底没话说了,老朱闷哼一声。 “看那涂成供状说胡惟庸欲图行权臣之事,咱本来还不大相信。” “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信了!” “你等是什么人?” “是堂堂的三法司臣属!” “手中掌着刑名缉狱的国之重器!” “竟也被胡惟庸这丞相所节制!缕缕为他出言开脱!” “那胡惟庸何止是想架空下一代皇帝。依咱看,他现在就已经着手了!” “想要用你们这些掌着国朝重器的官儿,先架空了朕!” 龙威激荡之下,底下一众三法司官员,皆面色煞白,两股战战。 却偏偏又没法再出言辩白一句。 场面陷入可怕的静默。如同山雨欲来,唯有老朱刚才的诛心之言,仍在这谨身殿中回荡。 “触目惊心,一手遮天啊!”老朱痛心疾首。 “看来,是这宰相的权柄太大太重了!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就勾连起了你等这么多的臣工勋戚!” “宰相之害,竟至于斯!” “看来,朕这大明,着实是不能再有宰相了!” 到此时,老朱方图穷匕见! (本章完) 第191章 兄弟相谈 “嘶!老李,你手轻些啊!” 皇庄之中,躺在床榻之上的朱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旁为他抹药的李院正赶紧手一缩,苦着脸跪在地上告起罪来:“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臣下手没轻没重了,误触了殿下伤口……” “嘶……”朱肃又抽了两口凉气,方觉得好了些。眼看李院正两鬓斑白,却仍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叩首,心中终究不忍:“罢了,你起来吧。” “也不怪你,是你们这太医院拿来的药着实蜇人了些。伤口本不太疼的,被老李你这药一蜇,倒是更疼了三分。” 李院正呐呐不敢多言。看着朱肃中气十足的嫌弃太医院的药不好,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无语。 轻伤用重药,能不蜇吗? 闻说这位五殿下身受重伤、血流盈车,宫中皇后娘娘不由大为紧张。当即便派了他这个太医院院正前来,要他随侍殿下左右,直到这位殿下转危为安方可回宫。 他带的,便都是一些效果极为显著的重药。 可等他提心吊胆的来了这皇庄,却发现这位五殿下的气色,竟然比他还好。中气足的压根不像传闻中那副马上就要驾鹤西去的模样。 甚至还在大声的对身旁的近侍呼来喝去,指挥他们为自己疗伤。 自己接过了那些内侍的活儿,反而被五殿下嫌弃手脏,要自己净过手又以烈酒擦过身体、穿上一身雪白的袍子之后方可靠近。看完伤口擦去临时的金疮药之后,还要重新用烈酒清洗患处,用的绷带也要以沸水煮之…… 一套流程下来,搞的这位大明首席名医一愣一愣的。倒觉得这位五殿下才是名医,自己只是他手下打小工的学徒。 “殿下伤口已然结痂。再过数日想来便可痊愈。”李院正一边为朱肃将伤口包扎回去,一边说道。 说到这,他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上几分佩服。五殿下这些流程做来虽然繁琐,但成效却是显而易见。伤口之处毫无生脓溃烂的迹象,恢复程度实乃李院正多年行医生涯中仅见。 心中不由得,对这位五殿下的能耐再度高看几分。 听说,这位五殿下是师承轩辕黄帝来的? “老李,有什么话你要说便说吧。你我也是老相识,不必遮遮掩掩。”见李院正眼神忽明忽暗,似乎正天人交战,朱肃便开口道。 “……那老臣便厚颜开口了。”李院正定了定神,方才说道。 “殿下此前那些做派,可是能止创处发炎溃烂的法子?不知殿下能否将此法悉数告知……” 这个时代的人一旦受了伤,死于创口失血的其实寥寥,大多都是因发炎或溃烂等等各种并发症,才最终伤重不治的。若真是能止创处发炎溃烂的法子,其价值又何止万金,这是世间所不传的医术啊! 而时下但凡有人得了世间不传之术,无一不是敝帚自珍,藏着掖着不让他人知晓的。李院正此番开口,却是心中实在是好奇渴求到了极致,朱肃又是亲王之尊,说不定不会在意这区区的医道之术。 他年事已高,对医道却也有自己的追求,纠结万分之下这才下了决心开口,但心中却已如擂起了鼓一般。 “那有什么不行的。”朱肃却连头都不抬,只是随意的应承道。“这些手段虽然只是末技,却也能治病救人。” “用来防治瘟疫之类,正得其用。老李你年纪大了些,再过些年若是从太医院退休了,倒是可以到这皇庄里来。” “我想在书院中,召集名医共同精研医术,老李你正好来这里牵头。” “我所知晓的医术其实不多,但这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医学知识,也可以细细说予你去。说不定,还能为我大明的医学事业进步做一些启发。” 李院正闻言,不由得心中大动! 在宫中当个太医院院正,地位虽隆,却是无一日不提心吊胆。 他早就不想干了,若是能在五皇子的精研下潜心研究医学,编著医书,那岂不是正中了下怀? 若能在五殿下的帮助下,有一二成果,当个在医者眼中如华佗扁鹊一般的人物…… 那才教不枉在人间走一遭! 大为意动的李院正,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回宫后要以什么理由告老退休…… “殿下,太子殿下到了。”正上着药,便见祥登从外间走了进来,对朱肃禀道。 “大哥来了?”朱肃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快,快请进来!” “好久没见大哥了,之前为了设计那胡惟庸,都不好太过频繁的去大哥府上串门子。也不知大嫂怀着身子如今如何了。” “着实教人挂念的紧!” “哈哈哈哈,你嫂子若知道你这般挂念,也当欣慰了!” 一道声音从外头传来,紧接着,身穿绛色衣袍的朱标从外头转了进来。 足足几月未见,朱标倒是留起了小胡子。之前在宫里见时,还是一副青年模样,如今看却越显得老成了。 “放心罢!她最是信你的话,每日皆在花园里逛上几圈。再过些日子临盆时,定然母子安泰!” “那必须如此!”朱肃也是大笑。“大哥这胡子好滑稽!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你这小子!”被弟弟嘲笑新形象滑稽,朱标倒也不恼,只是笑骂了一声。朱肃挥挥手,李院正与祥登会意,默默拱手离去。朱标这才放松了坐在朱肃床边。 “这几日爹不让我参与朝务,骤然得闲,我在府中着实是憋闷的紧。” “便来寻你说说话。” 城中如今不稳,锦衣卫诏狱每日都要进新人,应天府中人心惶惶,连带着后宫之中也乱七八糟。这一系列动乱老朱却刻意将朱标排挤在外头,如今太子府倒成了应天府中唯一的净地。 也多亏了太子妃常氏临盆在即,老朱以护卫太子妃养胎之名安排了锦衣卫把住了太子府大门,要不然,找朱标求情的官僚能把太子府的门槛踏平! 因此,平日里忙的团团转的太子朱标,此时倒成了朝中仅此一个的闲人。 “大哥你哪是来寻我闲聊的,是来寻我诉苦的吧?”朱肃敏感的发现了朱标眉间的那一抹阴郁,开口笑道。“爹将大哥你排除在外,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哪儿的话!”朱标苦笑。“爹这是不想让我沾染骂名,想替我把这些脏事烂事儿都做了。我又不是不分好歹的,如何会那般不知体谅?” “只是,老五,你和我照实说。” “爹现在这么做,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了?” “原先的历史上,爹是怎么做的?现在,当真是做这些事的良机吗?” (本章完) 第192章 洪武四大案 “大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朱肃也端正了面色。 “你这几日在这庄子里养伤,却是不知道。” “爹这几日,诛连的着实太广了些。”朱标皱着眉头。 “非止那些与胡惟庸过从甚密的勋贵、官僚。” “便连一些平日与胡惟庸并无交集的官员,也被爹打上了胡党的名号,革职查问。” “锦衣卫缇骑四出,京畿官僚百姓尽皆人心惶惶。每日都有新的‘胡党’被‘供述’出来。距离那夜事发不过数日,如今诏狱中却已囚禁了不下千人。” “甚至还有来上朝的官员,被爹在奉天殿当场执了论罪的。” “如今应天官员,每日上早朝如上刑场!甚至有官员上朝前留下了遗书、与家中老小洒泪作别的。历朝历代,何时见过如此荒唐的事?” “若能侥幸散朝得归,甚至还要摆宴席庆贺……” 朱标看着朱肃有些讶然的脸,苦笑一声:“本来,大哥我还在为难要怎么帮你遮掩你杀朱暹的事。” “现在倒好,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倒是没人在意你做下的那些事了。” 听朱标这般说,朱肃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老朱这一波仇恨,确实拉的十分彻底。 宰了一个侯府世子,本来是一件泼天的大事。 可在自家老爹这几日的“大动作”映衬之下,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无人在意的背景板…… 自己都做好了装病不出的准备,没想到连一个上门兴师问罪的御史都没有。 这反而让朱肃有点受伤,总觉得自己那夜悲壮决绝捅出的那一剑,显得有些不太聪明的亚子…… “所以,大哥你是觉得,爹之所以株连甚广,是因为我告诉了他某些事情的关系?”朱肃看着朱标说道。 “……不错。”朱标点了点头。 “旁的不说,就说胡惟庸主要的那几桩罪状,其中‘谋刺国公’一项,说胡惟庸买通了魏国公徐家的门人福寿,欲行不轨。” “可那胡惟庸还未买通福寿时,爹便已警醒徐家小心福寿其人了!” “若非早已知之,如何能这般未卜先知?如今有流言说爹能先知先觉全因身具天命。可按我思之,这必然是你的手笔。” 朱肃那个汗啊,穿越者的这点儿优势,老朱用的比自己还溜。又是帮着抄诗泡妞,又是架着自己装什么高人子弟。 现在干脆用到他自己身上了,靠着自己说的那些东西,直接装起了先知先觉的天命之君。 “我确实跟爹说过一些东西。”朱肃叹了一口气,朱标先前虽然也听自己说过一些后世的明史,但一些事情朱肃想着为尊者讳,告诉老朱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这位心肠仁厚的大哥。 不过,看大哥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再瞒定然是瞒不住了。 看来,今日又得久违的当一次说书先生。 “大哥猜的不错,我之前确实和爹说过,明史中影响极大的‘四大案’的事。” “四大案?”朱标微微一怔。“哪四大案?快与大哥说说!” “所谓‘四大案’……”朱肃稍微整理了一番思绪,对朱标娓娓道来。 四大案在后世,又称之为“洪武四大案”。分别是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洪武九年或洪武十五年的“空印案”,洪武十八年的郭桓案,以及洪武二十六年的蓝玉案。 四大案的本质,其实是老朱发起的,为了消灭他认为对他的朝廷有威胁的人所引发的,著名的四次清肃屠杀案件。 其中,“胡惟庸案”与“蓝玉案”也称“胡蓝之狱”,是老朱诛杀开国功臣的开端,也是老朱后世“暴君”之名的主要来源。 “你……你是说,爹他发起了这四桩大案,合计竟然屠杀了足足七八万人?” 朱标面容大骇,素来被自己视为榜样的父亲,竟然会做下这样的事来! 大肆株连,屠杀数万,这是什么? 这是暴君!这是独夫! 这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对自己寄予厚望,耐心教导的父亲? 眼见朱标心神震动,朱肃赶紧替老朱开口:“大哥,你千万别钻了牛角尖!” “历史上爹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胡惟庸案无疑,是为了废除丞相制,巩固皇权。” “空印案和郭桓案,毫无疑问是为了废除苛政,惩治贪官,整肃朝纲。” “至于蓝玉案……那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儿子朱允炆?爹那么做,还不是担心你那儿子上位之后主少国疑,所以才自己担了骂名,为我那个大侄子扫清一切有可能成为威胁的骄兵悍将?” 见朱标面色略有松动,朱肃赶紧继续道: “你莫看爹杀了那么多的官吏,可对于底下真正的平民百姓,洪武皇帝却绝对是一位千古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爹自己担着骂名杀了那么多赃官贪官,图的是什么?图的还不是能还百姓头上一片朗朗的青天?” “历史上,终洪武一朝,官不敢贪赃,吏不敢欺民。爹费尽心力编写‘大诰’,要求‘一切官民诸色人等,户户有此一本’,在书中不止晓瑜法律,望民能知法不至为官所欺,更将诸多贪官事迹编入其中,以图与人警醒。” “爹命大明所有县衙官署,皆于门前立‘戒石’,上书‘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委任府、州、县长官,常常亲自召见宴请,并赐他们银两布匹,告诉他们:这些银子、布匹是给他们“养廉”的,上任以后,要善待百姓,不可刻薄。” “这些事你纵然不知,也当知道爹虽位居九五,平日里过的却是什么日子!除了几套撑场面的龙袍,平日里娘还在亲自给爹纳鞋织布!” “每日早膳,他面前的只用蔬菜,外加一道豆腐。御膳房那厨子徐兴祖,那菜煮的多难吃你我兄弟不是没尝过!爹是吃不起好菜吗?他是怕自己贪了嘴!一声下去,底下人便要借机逢迎,徒费民力!” “龙辇上本该饰以黄金的地方,他都下令用铜代替;宫里那张龙床,还没你我现在坐的这张床雕花多呢!还有御花园里那块爹自己侍弄的荒地……” “你自己说,古往今来的所谓明君圣君,有哪一个能做到爹这个地步的?” “从古至今又有哪一位暴君,能把帝王的日子,过成爹这副抠抠索索的模样?” 朱肃滔滔不绝,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一般。最后把手往床板上一拍,双目直视朱标说道。 (本章完) 第193章 守成之君与开元雄主 “爹从来都没忘本过,他所站的位置,也从来不是勋贵、官僚这边。大哥你莫要忘了,他老人家可是年纪轻轻,便失了双亲的,而他的双亲,你我二人的祖父,便是被赃官污吏逼死的啊!” “儒家尝言顾念百姓者,便是明君圣君。他老人家便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出自百姓的皇帝!若问这世上有哪位皇帝最为顾念百姓,谁还能出他老人家其右?又岂能因为爹诛连了那么些贪官赃官,便觉得他是个暴君呢?” “……”朱标呐呐无言,脸上之前的那一抹激愤与执拗已经消散了许多。 朱肃暗自松了一口气,记得后世对朱标的死因有其中一个说法:说朱标是因为见了老朱大肆诛连朝臣,犯颜直谏却又被恨铁不成钢的老朱骂了回来,故而心绪激荡之下跳入御花园的池水之中。 虽然当时被救了出来,却也自此落下了病根,没多久便英年早逝。 以刚刚大哥的神情看,他对于老朱这般诛连确实十分不满。希望自己说的这番话,能为他解开心结吧。 “……虽如此说,可终究是诛连太多了。”朱标叹了一口气,面上虽然已无方才的激荡之色,可依然带着浓浓的愁绪。 “爹又是诛连朝臣,又是想要废相。动作未免太大了些。” “须知,北元虽被逐出了关外,其余力却是仍盛。便如猛虎窥伺于侧,安能轻忽?” “辽东尚有北元太尉纳哈出,率二十万虎贲之士,时不时便要到我明境劫掠一番。” “爹还准备平灭云南,沐义兄奉了爹的命令在南边操练兵将,不日就要起战端。” “江南之地又屡遭倭患……” 朱标每说一句,眉间便要更深上一分。 “此正多事之秋也!当此时又弄得朝中不稳,万一外患与内忧并举……” 朱肃只能默然。朱标的担心其实也不无道理,此时正人心惶惶,朝堂不稳。 若是北元趁机袭来,亦或是辽东纳哈出出兵作乱,再或者是云南梁王趁朝堂不稳之时起兵…… 对大明而言,绝对都是莫大的打击!说不定洪武元年至此数年的休养生息,都要瞬间毁于一旦。 其实,这便是守成之君,以及老朱这样的开元雄主,与治国方略上的本质区别所在。 朱标无疑会是一个绝佳的守成之君,他的本能就是维稳、平衡。 纵使废除相位、整肃朝纲都有其必要性,但面对此时这种外患未除的局面,他下意识的就会认为应该将这些“次要矛盾”暂且搁置,应当先度过了这一个个迫切逼近的外部问题,再将精力用在对付朝堂内部的这些不和谐因素中来。 而老朱这种开元的雄主,则有着相信自己能掌控住一切的大气魄、大手腕。 在老朱这类雄主看来,有这一众贪官污吏,才是朝堂不稳的根本原因,此等毒瘤,正该速速除之! 而在朱肃看来,这两个观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若是问一些之后可能发生的历史事件,自己还能插言一二。一旦涉及这种治国理念的问题,自己就只能抓瞎,也必须要抓瞎了。 朱肃没法回答朱标的问题,场面顿时陷入了沉默。好在,这份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一道兄弟二人极为熟悉的声音便自门旁响起: “老大你担心的也忒多了些!” “咱这一次,已经十分克制了!” “要知道,按原先,咱可是要连续掀起四桩大案,诛连七八万人的!” 见老朱高大的身影从外头进来,朱标朱肃都是一呆,反应过来的朱标赶紧站起身行礼:“儿臣朱标,见过父皇!” “免了免了。留了胡子,倒是和爹越发生疏了。”老朱责怪的看了大儿子一眼。朱标发觉了老父亲眼中的“幽怨”,顿时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老朱转过脸笑眯眯的看着朱肃:“你这崽子,倒是比猴儿还精。方才那一堆好话说的,莫不是发觉了咱站在门后?” “那哪儿能呢!”朱肃嘿嘿一笑,看出老朱心情颇佳,他也就不起身了,随便拱了拱手就当行过了面君礼。“您对百姓的好,那在后世都是有人称道的!” “哈哈哈哈哈,咱后来杀了那么多人,还以为,青史之上咱铁定落下个暴君的名声!” “没想到,却也有人念着咱的好!” 这句话说的老朱是真的老怀大慰。他虽重实务而轻声名,可但凡是当皇帝的,又有谁会真的希望落下一个千古的骂名? “足矣,足矣!骂咱的如何多咱懒得理会,但若凡有一人看了史书夸咱,咱都够本了!”老朱叹道,一旁的朱标看着笑得畅快却又有些寂寞的老父,想起自己方才心中某个瞬间也曾觉得他是暴君,险些愧疚的落下泪来。 “谅你这崽子,也没聪明到那样拍咱马屁哄咱开心的程度。伤口给咱看看,深不深?”老朱却没有注意到朱标面上的神色,只是对朱肃道。 “咱原还以为,你铁定是装出来的伤势。却不想,竟然还真捅了自己一剑!哈哈哈哈,你便是装的又有谁敢查你?却白白在榻上躺了这些时日!” 说前半句时老朱脸上还带着几分心疼,说到后半句时,却仿佛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看着一脸便秘一般的朱肃,竟是嘲笑了起来。 “……李院正刚给我将伤口绑上,便不必看了吧。绑上时大哥也在,没什么大事的。”朱肃对老朱说道。见朱标点头确认,老朱便也放下了心来。 “老大,你刚刚对老五说,觉得咱诛连太过?”既然提到了朱标,老朱便也和朱标切入了正题。朱标原先的心结也被朱肃解的差不多了,此时就单纯只余下治政理念上的疑惑而已,闻言点点头直视老朱道:“孩儿确有此想。” “爹,胡惟庸等辈确实罪大恶极,可若大肆诛连,确实还是太过了些。” “要知道,其中大部分人如郭桓之辈,还没来得及做出后世那些将要做的不法事!” “此时就兴此大狱,恐怕难以服众。” “而且,还有许多清官能吏,也因为胡惟庸一党的胡乱攀咬,而被锦衣卫下入了诏狱之中……” “咱知道,咱都知道。”老朱拍了拍朱标的肩膀。 “咱虽想着一次性将那些四大案里的大患,尽早解决了。但何尝,又不是存着蓄意立威的心思?” “之前你和老五那出戏,唱得好啊!把胡惟庸这些乱臣贼子,唱的全部浮出了水面,给了咱将他们一锅端了的机会。” “而接下来,就需要你和咱这个当爹的一起唱第二出戏。” “咱立威,你施恩,咱唱了黑脸,之后便该当你来唱红脸。” “咱们父子两,务必要彻彻底底的,将朝堂上的这些烂事儿一次根除干净了不可!” (本章完) 第194章 老朱的苦心 “爹您的意思……”朱标闻言,面上忍不住一喜。 “你是想,让儿子把诏狱中的犯官保下来?” “自然也要分轻重。”老朱道。“那些还没犯事儿的,犯事儿轻些的,自然要你去施恩。” “咱也不是非要当暴君,还不是想着咱这大明朝,能够少些个乱臣贼子,咱老朱家的后人,再不用吊死在那煤山上?” “老五口里咱掀起那四大案,咱也细细思量过了。一是胡惟庸郭桓那起子赃官贼子,确实给咱气出了邪火。” “要知道,你们祖父祖母,就是被前元的那些赃官税吏,给逼的活不下去了!” “若咱真见了大明也出了赃官,必然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老大,你时时刻刻都要记得,百姓才是我大明朝的根本所在!平日里百姓看着也似乎都逆来顺受,远没有那些官儿嘴皮子能说会道,还天天在朝廷上现眼、在咱面前蹦跶。” “但咱朱家人,自己心里一定要敞亮。官儿其实不愁没人做,砍了多少,后头有的是人抢着干呢!咱掀起四大案杀了几万个官儿,大明不也没翻了天?” “可民心若是彻底没了,天下可是要出李自成、出张献忠的!” “你的眼界,不应该只看着朝中的那些官儿。宫里朝堂上,养不出真正贤明的天子!” “该当多到民间、多到百姓中去,唯有亲身体察民情,才不会被那些官员们所蒙蔽。” 老朱说起自己的父母,纵使如今已是九五之尊,眼中却仍旧难掩悲伤愤慨之色,显是那年给他的打击极为深重。朱标也是面色肃然。老朱说的,是他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所悟出来的金玉良言,朱标赶忙拱手听训。 朱肃也不自禁点头。老朱这番话,和那句“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来,史书上亦记载,太子朱标曾多次出京视察,就连诸王就藩之前,老朱也会令将要就藩的皇子先到中都凤阳去历练上一段日子。想来,这便是因为老朱想要教导儿子们这个道理。 “二是,那时候的情势确实需要那般。”老朱继续说道。“按老五所描述的,咱估计是在几年之后,才真下定了决心罢黜了中书省和宰相制度。” “那时的咱没得老五的建言,没有设个内阁给朝中兜底,胡惟庸又在朝野上下盘根错节,若是不大肆诛连,如何才能将胡惟庸一党连根拔出,让他们彻彻底底的断了念想?” “若是做的不够狠,等到标儿你、甚至是后面的后世之君当国的时候,他们一定仗着那双嘴皮子,引经据典要恢复了宰相制!” 朱标抿了抿唇,心知自家爹说的对。这事若是他这个开国皇帝做的不够决绝,后世万一有个耳根子软的,宰相制度必然是会春风吹又生的。 毕竟宰相制度,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绵延了千年,岂是那么容易彻底消散的?便是他朱标没被说动,也难保后世之君不会被那些文人官僚蒙蔽,复启了宰相制。 而即使是历史上老朱那样大开杀戒,文人们也依然没有放弃与君王夺权,让君王“垂拱而天下治”的努力。大明朝中后期的内阁,岂不就是一个换了名儿的中书省和宰相制? 便是仁德如朱标也不得不承认,那种情境下老朱下辣手清洗官场,确实有其必要性。 “到了蓝玉案的时候,标儿你和你娘,都……都已不在了。”即便只是嘴上说说,说到这老朱的声音仍自抖了抖。“咱性子急,可平日里,还有你们娘儿俩时刻劝着我。” “你两要是没了,咱那时候心里还有什么可顾念的?” “为了咱的孙儿位置能坐得稳,天下又有谁人咱不敢杀的?” 或许是代入了丧妻丧子时期晚年朱元璋的心态,老朱的声音抑止不住的带了些苍凉与杀意。 “爹,爹,儿子知道您老的心意了。”朱标感动不已。“儿子不该在心里怪您暴虐。您都这般开解儿子、给儿子分说明白了,儿子哪还有不知道您苦心的?” “你知道便好。”老朱拍了拍朱标的手。“咱做这一切,也是希望日后,能稳稳的将这担子交到你手上!” 朱标面色微红,不过也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爹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办?”却是朱肃开口,打断了老朱和大哥之间父慈子孝的气氛。自己宰了那朱暹已经和永嘉侯朱亮祖结了仇,要是自家老爹不帮着出头,让大哥保下了他,以后自己见了朱亮祖,岂不是要绕道走? 毕竟一个实权国侯,真论起来,是完全不虚自己这样暂时只空有名号的亲王的。 “虽之前那般说,可咱却也不是开善堂的。”老朱冷笑着。“这一回拔了胡惟庸,倒也带出来不少腐的臭的,难道这些咱也得捏着鼻子放了?” “陆仲亨、朱亮祖这几个……哼,聚拢在胡惟庸身侧,对咱多有怨言。真以为自己是够当国公、能封王的材料?” “不论官儿、勋贵,总也得真杀一批,才能让那些家伙知道什么叫害怕!咱看老五说的那‘剥皮充草’的法子不错,据说还是咱自己之后想出来的?” “确实有几分咱的狠辣劲儿……” 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去看朱标:“标儿你还得再在府里闭门一段时日。咱还得顺便借着这个势头,将中书省宰相制废了,把内阁推出来才成。” “有些昏头的官儿反对废宰相制,正好一股脑儿的用胡惟庸的名头攀扯了,关进诏狱里去,省的成日里在咱耳边聒噪!” 朱肃哑然失笑,老朱这是想把所有反对的声音全都先“禁言”了再说啊!等到他们之后从诏狱里出来,宰相制已废内阁大势已成,朝廷也不可能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他们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朱标也是摇头,似乎觉得自家老爹这般做派实在是儿戏。但此时的他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一心按道理走的愣头青了,这法子确实是能够顺利废相、又能保全那些守旧派清官的良法,便也点头对老朱应承了下来。 (本章完) 第195章 将去苏州 老朱和朱标父子两订下论调之后,便开始在朱肃面前讨论起来。从一桩桩具体的政务说起,老朱事无巨细,一一向朱标说明之后该当如何如何,朱标也摆正了心态倾听,时不时也提出自己的意见。老朱有的答应,也有不答应的,朱标也不恼,父子二人配合默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准备将朝臣彻底掌握在鼓掌之中。 若是换了旁人,在这一番谈话中,定然能察知许多未来大明朝廷的政局走向,从而将这些宝贵的信息,转化为自己在未来朝局中极其重要的政治资产…… 可惜在朱肃听来,却只觉得昏昏欲睡,远不如请个勾栏的清倌人来唱曲儿听着来劲儿。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却将老朱和朱标两人的心思给打断了去。 “老五你也快些将伤养好。”老朱的话头转到了朱肃身上来。“本来该责你这一回行事太过冲动的。不过你倒也还算机灵,还知道颠倒黑白刺自己一剑,给伱老子我递过来一截刀柄。” 朱肃挠挠头,没说是得了姚广孝这个“高僧”的指点,只是静静的听老朱的下文。果然老朱接着便道:“不过擅杀侯府世子,这篓子也着实大了些。” “你最好得出京去避一避,莫让朝中的眼光集中到你身上。这几日有奏疏说太湖那边水患频仍,灾情颇为严重,多有百姓庐舍被飘没没了生计的。你好了之后,便去苏州那边帮着巡查巡查,赈一赈灾……” “爹。”朱标开口打断了老朱。“五弟年纪尚轻,况且苏州那边不比其他,让他去巡视苏州是否有些不妥当?” “不如孩儿同去……” “你若是去了,朝中的戏谁来和咱一起唱?”老朱直了直身子。“况且,这本是你的活计,如今你弟弟帮你干了,正好也可以让朝中晓得你兄弟二人兄友弟恭,之前那番的针锋相对,只是胡惟庸趁着你弟弟年幼无知,借了他的名头而已。” 朱标不说话了,只是仍担心的看着朱肃。苏州虽离应天不远,但这位五弟终究年岁尚轻,他确实有些放不下心。 看到朱标的神情,朱肃心中也是颇为感动,出声开解道:“大哥不必在意,这些日子与胡惟庸一行人虚与委蛇,本就憋闷的慌,去苏州倒是正好散散心。” “若是不放心,大哥不如借我几员属官?一则厚颜请大哥的人照料一二,二则。”朱肃看了看老朱。“也更能让其他人明白,我与大哥乃是亲亲兄弟,实无与大哥夺嫡之心!” 想要和史上最稳太子朱标夺嫡的这个名头,在头上哪怕只顶一天,朱肃都觉得慌的要死。虽然上回是奉了老朱的命,可万一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找上了门来站自己的队,让老朱心里起了疙瘩可怎么办? “老五这话说得不错。标儿,他还没建府,手底下没人,你可得把你最得用的人借给你弟弟才成。”老朱开言道。 “那是自然。”朱标点头。 父子三人又寒暄几句,老朱终究是先行一步,回宫去了。如今应天府城内人心惶惶,还需他这个皇帝坐镇。今日出城已是破例了,哪里还能久呆。 过了一会之后朱标便也回府了。常氏临盆在即,他心中也是极挂念的,又去了对父亲的心结,如今只想回府陪伴妻子身边,顺便自己也好好参详一番方才和老朱的言语。 房内又安静了下来。朱肃便只在心中整理着今日得知的信息。老朱终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举起屠刀,想来,也是存着将动荡减轻到最小,好留着力气应付周边各种外敌的心思。 当然也是对大哥朱标有所期盼之意。收尽官僚之心且另说,有仁德却无君威却终究也不是久长之计。大哥若是将那些人都保了下来那么对他们自然也有责任。若是这些人日后确实贪赃枉法,那么于情于理便都该由他太子殿下出辣手整治了。 正好还能给朱标立一波威。 只是……老朱让自己去苏州,自己庄子上的那些产业该交托谁来照看? 刘伯温吗?但他其实并非老朱亲信,又有了朱暹盗方子之事后,可能不会愿意蹚下这趟浑水。现在想来这老狐狸突然来找自己就很突兀,莫不是那时候他便算定了朝中会有动荡,故而早早的躲到我这庄子里来避祸? 据说,宋濂闻说老朱大肆诛连还要废除相制,本是想要回京中上奏疏死谏的,也是被刘伯温给拦了下来…… 正想着,便见祥登轻手轻脚的捧着一炉香进来了,轻轻放在桌案上后方才禀道:“殿下,魏国公府的徐小公爷来了。” “允恭?”朱肃支起了身子。“他什么时候回庄上的?快叫他来。” 那日从徐家府上离去后便发生了朱暹那档子事,第二天应天城中锦衣缇骑便即刻四出。魏国公府位于城中,徐达又是谨慎惯了的性子,自然当日就闭了府谢客。徐允恭也就待在了城中自家里。等过几日老朱教徐达出面坐镇军中宵小,为了回绝那些托关系走门路的淮西勋贵,徐家也仍旧是闭紧了府门,是以直到今日,徐允恭方才脱身来到这庄上来。 须臾徐允恭便进了门来,先是对朱肃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朱肃哑然失笑:“允恭你弄这做派做什么?我两都这么熟了,何必这般生份?” “礼不可废。”徐允恭脸上却是古怪的紧。继续拱着手躬身道:“闻听殿下受伤,允恭平日蒙殿下教诲之大恩,却不能第一时间前来侍疾,实在是不该……” “侍疾……我要你侍疾做什么?”朱肃心说我又不是你爹还用你对我孝顺,不过却也没有往深里多想,“你先过来,方才我得了消息,等伤再好些只怕要去苏州一趟了。” “庄子里的那些东西正愁没有人交托,尤其是那台织布机的研究不可轻忽。你的格物已经有了几分火候,我不在的时候当上些心思,先把这织布机改进完善……” 话还没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只见徐允恭身后,一个小厮打扮的身影也踏进了房里来。那“小厮”面容姣好,身形纤细,哪里会是男子? 不是徐允恭的亲姐徐妙云,又能是谁? (本章完) 第196章 徐家姐弟 时蒙元方被逐出中原未久,理学等中原儒学亦才再兴,对女子的限制也相对宽松一些。不过即便如此,大户女子穿了男装离府,亦可算作新奇时闻了,更遑论是去见朱肃这样的男子? 怪不得徐允恭方才面色古怪,祥登也是欲言又止。朱肃又何尝不是被惊的说不出话来?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是先发问好,还是先问候好,最后只能左看看徐允恭,右看看徐妙云,端的是一脸呆相。 最后反倒是徐妙云先开口了。“臣女见过吴王殿下。来得匆忙未及下帖知会,还望殿下勿怪。” “不怪,不怪……”朱肃呆呆的道,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徐允恭,徐允恭无奈的出言解释:“吉安侯、延安侯等论罪被擒,其家人日夜蹲守在府门前求我家出面,我与家姐只得从侧门偷偷出来,也套不得家中马车……” 朱肃点点头,乘坐不了家中马车,那就只能出府门后再雇民间的车了。那势必就要抛头露面,确实还是扮成男装比较不引人注目些。 似乎嫌徐允恭话太多了些,徐妙云偷偷朝弟弟使了个眼色。便见徐允恭一个激灵,随后便道:“殿下且与家姐相谈,允恭自在门外相侯。”说完,一脸别扭的退到了门外,甚至还带上了门。 朱肃不由得好笑,早知道这徐允恭是个姐控,没想到平日里面对徐妙云还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打发完了徐允恭,徐妙云便对朱肃道:“闻听殿下受了伤,可无事么?” “无碍,不妨事的。”朱肃回答。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徐妙云独处,不由得便感觉有些别扭。 尤其是,还是在自己被迫“写了”首“晓看天色暮看云”之后。 徐妙云面上也有些微红,少女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衣摆,过了一会儿,方才鼓起勇气,语气微带嗔怪:“臣女听家父说,那一日宴后,殿下独自带着数十骑便追人去了。殿下千金之子,还望务必能以保全己身为要。” “那朱暹出身侯府,又是存心不轨,若是多带了些侯府精兵,殿下身边仅数十骑,如何能护您周全?” “妙云事后思之,都后怕不已。还望殿下日后万勿以身犯险了。” “便是不顾念己身,也该念及……也要念及皇后娘娘怜子爱子之心才是!” 朱肃却是有些微愣。这几日有不少人来探望他、关心他的伤势的,但因为朱肃那晚处境为其感到后怕的,徐妙云还是第一个。 “是。日后定然注意”朱肃微微一笑,极为郑重的对徐妙云承诺。徐妙云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言语僭越了,顿时又是霞飞双颊。 她轻轻往后退了退,似是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一阵子方才开口道:“殿下方才对允恭说,将要去苏州么?” “恩。朝中之事因我而起,故而父皇替我寻了个由头,去外头避一避朝中物议。”朱肃略加解释。 “如此……”徐妙云面上微现不舍,却很快掩藏了起来。对朱肃道:“殿下是有事要交托允恭去做吗?” “殿下的格物学问,允恭亦曾转教于我。不知可有什么能帮上殿下的?” 这件事徐允恭倒是对自己请示过,朱肃传授所谓的“格物”,基本都是写了教材之后,各人学到哪算哪。其中李景隆万事都只学了个大概,吊儿郎当;朱铁柱总躲在房中不声不响,也不知进度如何;方孝孺专攻哲学,并尝试与儒学交相印证,所得颇丰;而徐允恭学以致用的水平,却是四人中最高的。已经能利用物理学知识设计出滑轮组等简单的器械,将其用于日常之中了。 而徐允恭亦曾告诉朱肃,他之所以学的如此之快,其实是因为他的姐姐徐妙云。徐妙云研究了由他转述的各种物理知识和公式后,往往还能反过来为徐允恭答疑解惑。在朱肃这个“老师”不称职的情况下,徐妙云几乎可以算作专门为徐允恭一对一补习的家庭教师,也难怪徐允恭的进境比其他几人快得多。 徐妙云也来帮着改进珍妮机,却是更为稳妥不过了! “确实有一件重要的事!”反应过来的朱肃当即就把珍妮机的事告诉了徐妙云。 “旁人皆以为水泥、玻璃方子就是我格物的最大用处了。却不知在我的眼里,现阶段水泥、玻璃等物都不如这台织布机万一。” “只要能解决了大量毛线的纺织问题,大明百姓‘家家有肉吃,人人有衣穿’的美好愿景,便可算解决了一半了。” “而且,只要能够产出羊毛,北疆草原之地对我汉民来说,也不再会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之地了。假以时日徐叔叔再带大兵平灭了北元,说不定便能彻底将北疆纳入我大明治下,立得个功越汉唐、拓土万里的不世之功呢!” 听朱肃说的庄重,徐妙云也不禁面色肃然了起来。“殿下将如此重托交付我姐弟二人,是信任臣女与允恭。” “此事却之不恭。臣女便与弟弟领受了。” 朱肃微笑。徐妙云果然不是寻常女子,一般的闺阁女子要是听到此事干系如此之大,必然是要打退堂鼓的。此女却在听闻此事干系之后,表示出了当仁不让的一面,足见其内心的坚强与担当。 徐妙云看向朱肃的目光亦是异彩涟涟。心中已将朱肃当成了忧国忧民、心怀天下的有志之士。 说完正事二人又是相顾无言,屋内气氛越发暧昧。徐妙云捻着衣角正想再开口,门口却传来徐允恭略显做作的咳嗽声:“咳咳,殿下,姐姐,可谈完了么?” 徐妙云眉头一挑,朱肃却直想笑。这姐控怕不是站在外头如坐针毡。当即便招呼徐允恭进来。 徐允恭在场,徐妙云便也不多说话了。朱肃再度将珍妮机的事交托徐家姐弟二人,又拿出图纸将思路细细说予二人听了。眼见天色将晚,徐允恭便珍而重之的将那台珍妮机的原型机放上马车,与徐妙云告辞了。 朱肃下床将两人直送到庄门口。临行前,徐妙云对朱肃盈盈一礼,事先忠心祝愿朱肃苏州之行能平安顺遂。朱肃谢过之余,不免也觉得心头微暖。 只是那边徐允恭脸上一脸的纠结复杂,就只能权当没看见了。 (本章完) 第197章 游方和尚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那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颠簸的官道上,一行车马步履缓缓,仿若游山玩水一般。行走于大江之畔。这一行人光是护卫便足足近百之数,且大都鲜衣怒马,腰佩长刀,一看便知道是大户人家的侍卫。马车也有七八架,几乎将官道塞满。官道上行人一眼便知晓这车中贵人不好惹,远远的就纷纷避让不迭。幸好这贵人也算仁德,只自顾自走自己的,并不侵扰百姓。 “阿弥陀佛,殿下这首《兵车行》虽颇具古意,只是可惜,并不如何应景啊。” 中间一辆马车上,身穿一袭黑衣的车夫听到车中人所吟的诗词,侧身对着车内说道。行人听得他口宣佛号不由得远远侧目,却见那颗脑袋锃光瓦亮。竟然当真是一个和尚。只是让和尚当车夫倒也确实罕见,便有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应景倒也无妨,只是难得出京,见了这锦绣河山,想吟几句诗聊抒情怀。掀帘便见了常大哥腰佩弓箭的模样,一时只想起这首诗来。” 在车辕上充作车夫的和尚无疑便是姚广孝,而车里的所谓贵人,自然便是朱肃无疑了。随口吟了一首诗还用错了典,自然是因为朱肃本来就只有这么点墨水而已。得亏他脸皮也算得够厚,被姚广孝直言指出却也并不脸红,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糊弄了过去。 “你这和尚好不晓事,殿下难得为我老常吟句诗,偏你还来饶舌。” “我看这诗就不错,又是‘兵车’又是‘弓箭’的,比那些的酸诗强上百倍。” “殿下的诗才在应天可是极有名的!富乐院的那些姐儿,天天就念着那句‘晓看什么什么云’的犯花痴。殿下你莫听这和尚的,继续为咱老常作完这首诗来,好让那些姐儿也念叨着咱老常犯犯痴去!” 一位穿着一袭蓝袍、腰佩弓箭的武官来到了朱肃车旁,先是责了姚广孝两句,随后对着掀开车帘的朱肃大声说道。此人面相粗犷,语调豪迈,与身上那一袭名贵的袍子显得颇不搭调,偏偏却又是大明如今少有的几个国公爵。正是常遇春的长子、如今袭了郑国公爵位的常茂。 朱标的妻子是常遇春的女儿,常茂的胞妹。常茂自然也是天然的太子一党。前时老朱让朱标派人护卫朱肃左右,以向朝中诸员显示他们兄弟二人亲密无间之意。 朱肃原以为朱标顶多就是派一队太子卫率随着一同去苏州便是了,却没想到,朱标竟然说服了堂堂的郑国公常茂,领着足足数百常遇春亲自调教出来的精锐士兵,给朱肃当起了掉价的护卫来。 或许是从自家妹子那听了不少的好话,也可能是朱标特意嘱托,因杀了朱暹如今在勋贵之中名声颇差的朱肃常茂却对其极为热络。朱肃诚惶诚恐称其为国公他却表示听着生份,两人便从老朱那辈论起直接以兄弟相称。常茂虽身居高位,却是如寻常粗汉一般的心无城府,连马车也不耐坐,只亲自骑着马卫护在朱肃周围,朱肃感动之余,亦是对其真心相待。 “常大哥,这首诗却不是我作的。”听常茂那般说,朱肃只得出言解释。“这首诗,却是唐时的先贤杜甫杜工部所作,说的是战乱之时百姓流离失所的悲惨之状。” “如今我大明欣欣向荣,百废待兴,却是与诗句中的惨状不合,因而姚和尚才说我吟此诗不甚应景,他也是怕我胡乱用典被人听了去笑话。” “唐朝时的诗?”常茂却是不以为忤。“管他什么时候的诗,从殿下伱口中吟来,咱老常便当做是殿下你的了。” “只是可惜被那姓杜的先吟了去,想来是没法子像那首晓看什么什么的一样传唱了。不然,今日咱老常便能沾沾殿下的光,在那些姐儿的嘴里也好生念叨几遭!” 见他还在挂念富乐院的姐儿,朱肃也不由得好笑。不再答这个话题,只转头望远处看去。只见天边一轮圆日已然赤红,红霞漫天映在滚滚长江之上。前头狄猛调转马头来到车边禀道:“殿下,天色将晚。” “今日怕是进不去城了。要在何处扎营,还请殿下示下。” “哦?”朱肃眉一挑。按原定行程却是不必野外宿营的,全是自己方才贪恋路上美景,这才让车队跟着绕了段路。如此一想面上便带上了几分自责来:“却是我方才思虑不周了。害的诸弟兄与常大哥跟着一起露宿荒郊……” “常大哥是打老了仗的,出门在外正该仰赖您才是。您说,今晚我们宿在哪里才好?” 常茂见朱肃如此看重,心里也自是欣喜。他本就是跟着父亲常遇春时常吃苦的,出门在外露宿便露宿又哪有那么多的讲究?闻言便豪迈笑道:“殿下不必自责,左右他们入了城也是要住在军营中的,军营简陋和露宿荒郊倒也差不离儿。倒是自个儿寻地方扎营还能得些野趣。” “我记得前边的山上有处寺庙,又有水源。不若我们便在寺庙外驻扎,殿下你便寻那寺庙里找间屋子对付一晚,也强过和军中糙汉挤在布营子里凑合。怎么样?” 他这安排可算再妥帖不过了,又是加意照顾朱肃,朱肃哪还有拒绝之理?当即便点头答应。于是趁着天还未黑,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便朝着常茂所说的那间寺庙而去。 等到了庙门口天色却也黑透了。这庙倒不甚大,看上去颇为破旧,与碧峰寺那种一看就庙产丰厚的寺庙不同。且里头的寺僧,统共也就只有一位方丈及一位小沙弥两个人而已。早有先行的探马事先告知了庙中的方丈,方丈便早在道边恭候朱肃到来。 “老人家,我偶然错了入城的时辰,倒是叨扰你们了。”见老人家慈眉善目,又是借宿宝地,朱肃也是和颜说道。 “贵人驾临此地,鄙寺正是蓬荜生辉!哪有叨扰之说!”老方丈双手合十,见朱肃随身也带着姚广孝这个和尚,以为这位年轻贵人也是个崇佛的,更是显得宝相庄严。 大批人马便在寺外生火驻扎,朱肃带着狄猛一行并常茂等人入寺而去。见这老方丈只带着一个小沙弥,朱肃忍不住奇道:“老人家,这诺大的寺庙,莫非只有你们一老一少两个人打理么?” “你如今年事已高,岂不辛苦?” “多谢贵人垂怜。昔时北元肆虐河山,除了老衲一条贱命,其余寺僧不是饿死、便是遭了兵乱。老僧依旧能得条命侍奉佛祖,已经是得天之幸了。” “且老衲还有这个小徒弟,还有一借宿于此的游方和尚时不时帮着做些俗务,倒是并不甚辛苦。” (本章完) 第198章 古寺对弈 朱肃抬头四顾,见这寺庙四处都已斑驳了,连佛像都是锈迹斑斑,显然这位大师平日的日子甚为拮据。 可殿舍虽破,寺中四处却是一层不染。足见这位大师素日安贫乐道。又听他话中意思,在前元时便已在这寺庙中礼佛了。经历过天下残破之时却向佛之心不减,朱肃不由得心生敬意。眼见老僧想亲自去给朱肃汲水,忙制止只说不用。自有狗儿带着一位亲卫到井边给朱肃汲水去了。 朱肃无须方丈陪侍不愿过多劳烦老人,老方丈便也打了个佛揖离开了。绕过重兵守御的前殿到后边来,让小徒弟自回房歇息,他自己便在房中盘腿坐了,念起经文来。 方念没两句,就听窗柩外头扣扣扣响了三声。老方丈抬头笑道:“居士何必如此小心,老衲还未歇息,居士且进来吧。” “老方丈。”吱呀的开门声响,打开房门的,却是一个脖子上悬着佛珠的胖大和尚。和尚看上去约莫四十余岁年纪,身量极魁梧,一颗光头在月光下显得越发锃亮。张开口来,却是带着几分出家人不该有的肃杀之气:“咱回来时,见到寺门口有大兵把守。可是有什么恶人进寺了?” “阿弥陀佛,哪有什么恶人。寺里有多少物什你也不是不知,哪有什么好盘剥的。”老方丈道。 “是有一位小贵人途径此地,见天色已晚,故来借宿罢了。” “那贵人年纪虽轻,却甚有我佛慈悲之相。居士可千万莫要口出恶言。” “贵人留宿?”那胖大和尚皱了皱眉,终究还是舒了一口气,盘着腿便在老方丈对面坐了下来。“咱寻思着,是有什么恶人把方丈劫了。既是如此,那倒省了咱再造杀孽!” “阿弥陀佛。”老方丈也不回话,只是口宣佛号,面色悲悯。 “这荒郊野地的,却不知是谁家的贵人?”胖大和尚看看窗外正殿方向,开口道。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方丈却是答非所问,而后目光灼灼看向胖和尚:“居士切莫为心魔所噬。” “咱早便放下了!”胖和尚却是豪迈的挥了挥手。“方丈却不必挂怀,咱单纯只是好奇而已。” 见他面色坦然,老方丈点头微笑,复又低头诵念起经文来。那胖大和尚亦肃了容,调整了姿势盘腿正坐,在窗外的一束月光下,一老一壮两个和尚同声诵念经文,虽是陋室,却是自有一番安乐光景。 须臾胖和尚便复睁开了眼看向窗外,只见窗外有一灯如豆,渐渐朝此处行来。 “有人来了。”胖和尚眉头微微皱起,老和尚却只作未闻。 少顷便见到一黑衣和尚提着一盏灯,出现在了窗外,他就着月光,见窗内两和尚对坐,便远远行礼道:“阿弥陀佛,小僧道衍,远远听得大师诵念《往生经》,知大师尚未入睡,故而小僧便斗胆来叨扰大师一二。大师可有闲么?” “老衲不过是荒山枯寺一老僧,大师此称怎敢当得?同修且请进,自便便是了。” 姚广孝便又行了个佛礼,随后便进得屋来。那胖和尚一直盯着姚广孝,见姚广孝毫无防备的转身关门,他便亦松弛了下来。 “这位师兄,便是那位借宿于此的游方僧人了么?小僧法号道衍。”姚广孝这才就着月光,看清那胖大和尚的样貌,心中不由赞一句,好魁梧的和尚。 “正是,这位居士便是老衲方才所言,那位帮了本寺良多的僧人。”老方丈介绍道。“同修且不知,这位居士虽面相凶恶,心中却是极善的。” “宿于本寺多年,也不知做下了多少善业。若无这位居士,老衲与徒儿这一老一小,只怕早已是一捧白骨了。” “阿弥陀佛。”姚广孝合十称善。心中却是奇怪,居士?这么说,此人并非是正经和尚了? 老朱虽自己也是和尚出身,但内心深处,却是清楚天下的和尚、寺庙,少有几个是好人。况且蒙元崇信喇嘛祸国殃民殷鉴不远,到了本朝虽还不至于到灭佛的程度,但对和尚道士之流却也是多方限制。 最为明显的便是度牒方面,若无朝廷度牒便不是官方所承认的和尚,不得居于寺庙不得传法化缘,还要受到朝廷路引制度的限制。而朝廷发放度牒的条件却又十分苛刻,这便导致了许多有心遁入空门者却拿不到度牒,当不了“和尚”,只能当一个“居士”,聊作安慰了。 这居士,可说便是佛门版本的“黑户”,属于无证上岗人员。老方丈这般称呼这胖和尚,显然这胖和尚也没有度牒户籍,关键是其形貌如此粗豪,身上又隐隐带着肃杀血气,不似寻常居士。姚广孝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不知同修此来,所为何事?”老方丈问道。 “哦。却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姚广孝闻言收回了目光,从僧袍中取出两钵棋子来。“不知师兄可有雅兴,愿与小僧就着月光手谈一局。” “师兄见多识广,你我一边手谈一边论古说佛,岂不快意?” “阿弥陀佛。”老方丈却是摇了摇头。“却是要扰了同修雅兴了。老僧平生百无一用,只知念诵经文,又何尝会下什么棋?” “况且人老眼花,便是今夜月光如此清冽,也是难以视物……” “道衍和尚,你若不嫌弃,便让咱和你下上一局如何?” “长夜慢慢,咱也正想着要如何消遣。却是许久未曾下这棋了。”跃跃欲试的,却是那胖和尚。 “阿弥陀佛,这位师兄既然愿意,那正遂我心。”姚广孝答道。两人便分执了黑白子,在月光下摆开了阵势,厮杀了起来。 其实下棋只是个引子,姚广孝是见了这老方丈人老成瑞,又是见过前元乱世的,与他谈谈便足可遍知此处风土人情。他是善于谋算之人,棋艺自然也是极为精擅,故而一边随手落子,一边还能与老方丈相谈甚欢。 但数刻之后,他便再无法分神去探问风土人情了。全因棋盘上他所执着的黑子,此刻竟然已经全盘落了下风! (本章完) 第199章 深山高人 “阿弥陀佛,居士好俊的棋艺。”姚广孝抬眼看那胖和尚,面上不由得微微色变。原只看这居士面貌粗豪,只当是猛将莽夫之类的人物,却不想,此人下起棋来,却有睥睨开合之势。 虽不甚在意细枝末节,可往往总能掌握住棋盘上的时机,棋路虽大开大合,却总能切中弱势之处,透露出一股子一往无前的勇猛来。端如百骑袭魏的甘宁,气虽粗豪,却不失为大将之材。 “道衍和尚,你也不是凡人!”那胖和尚亦是抬头,由衷的赞了姚广孝一句。他久疏争斗,虽只是一盘棋,,却是已许久没有这般爽快过了,双目中便不由迸出兴奋的神色来。 “阿弥陀佛。”一旁的老方丈抬眼,见胖大和尚面带陀红,一脸兴奋,不由得面现悲悯之色。旋即闭目。继续低颂那《往生经》。 姚广孝向来自负才智,虽然后世称其为鼎鼎大名的“妖僧”,似乎多么老谋深算一般,但却亦有好胜之心。除了被朱肃道破“屠龙术”的时候乱了方寸败下一阵,其余时候何曾服输过? “你这黑子大龙虽已有了几分气候,但只再要须臾,便要为咱白子斩了。” “和尚,你可认输么?” 胖大和尚得意道。 “不过一时成败,岂可论之英雄。”姚广孝不为所动,眼神扫视棋盘,忽而面露笑容,抬手下出一子。 “咦?” 这一子,虽不算妙手,却是将本来已经渐渐明朗的棋局,复又搅得混沌起来。胖和尚皱起眉头,咬了咬唇。 当即便收敛心神专心棋局。 二人就着月光你一子、我一子,却是皆不再言语。除却老和尚低颂经文的声音外,月色中便唯有落子之声。 “呼!不下了!” “道衍和尚,好下作的手段!” 却是那胖大和尚率先投子认输。虽然认输,嘴上却嘲讽道。“你口宣佛号,自称佛门,下起棋来竟然如此下作。” “专司截人后路,不肯正面交锋。尽使些浑水摸鱼的阴谋诡计。” “这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阿弥陀佛。”姚广孝面上不喜不悲,嘴上道:“乱局之中,方有才能者展露之机。” “居士勇猛异常,正面交锋,只怕天下也难有人能阻拦其锋。” “小僧求胜心切,也只好使这些搅局生乱的阴私手段了。” 心中却不由得暗暗惊讶,这位胖居士究竟是何方英杰,一盘棋局,竟被他下的如战阵厮杀一般。 若不是他一心想绞杀黑子大龙,被自己得了空隙,要不然胜负还真尚未可知。 这居士棋道可能疏漏,却必然是极精通军略。以兵家之法下棋,就能下得自己这般左支右拙。 却不知是何方神圣,流落于草莽之中? 心中正自猜测,却听那老方丈开口对那胖和尚道:“居士,你却是着相了。” “不过一局棋局而已,怎能因此便心怀怨怼,恶语伤人?” “聊作消遣,又哪有那么多说法。闻说古时有以字观人者,却常有大奸大恶之辈,写得一手中直方正之书法。” “蔡京、秦桧等,皆如此类。” “以棋窥人,岂不是和以字观人一般荒谬?” 胖和尚从老方丈开口时候开始,便自低头听训。听完之后,更是点头称是,面上怨愤之气已是散了。“道衍和尚,却是咱口不择言了。” “口不择言,又犯嗔戒,这是咱的罪过。” “无妨,无妨……”姚广孝双手合十。心中却不由对自己方才的想法失笑起来。那老和尚这一番话看似说的是这胖居士,阴错阳差的,却也点中了他姚广孝。 确实,以一棋局观他人人品能力,何其滑稽……自己却是也着相了。念及此,遂双手合十对老和尚道:“师兄所言甚是。小僧亦受教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缓缓点头,口宣佛号,却是接着道:“当下天色以晚,前方贵人夜中不见同修,只怕徒生担忧。” “同修且先去休息。待明日早间,老衲自为贵人与同修备下斋饭。” 听出老和尚话中别意,姚广孝便也直起身,双手合十:“如此,小僧便告退了。” 又与那胖居士躬身作别,随后便再次打起了灯笼,离开了此地。 “居士,你方才不该那般。”老方丈依旧紧闭着双目,看不出悲喜。 “咱那不是,上了头么……”胖居士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复又看向那渐渐远去的一豆孤灯。 “那和尚,端的不是凡人。” “咱先时纵横天下,佛门里这般厉害的人物,却也只见过一位。” “却不知是谁家的贵人,能得了这么一个厉害和尚襄助左右……” “阿弥陀佛。”老方丈低声道。“既然入空门,那些世俗杂事,便与居士你再无涉了。” “何必挂念许多?去休,去休,不若高枕入眠去也。” “这话分外在理!” 胖和尚豪迈一笑,也不再挂怀,随即站起身来,推门往柴房方向自去休息去了。 …………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次日,朱肃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方起。推开窗眼见远山氤氲成景,忍不住又胡乱吟诗一首。 只可惜此时姚广孝不在身侧,只有一众卫兵并狗儿这个不通文墨的对朱肃投来了钦佩的眼神。让晚起却丝毫不觉羞耻的朱肃颇为自得,在一群文盲之中甚有高人的风范。 若是姚广孝在此,定然会吐槽此时虽不是腊月,却也是寒冬,何来“春睡”之说。倒是“日迟迟”三个字,衬上这个起床时辰显得十分应景。 “殿下且来吃粥,这山寺虽是贫困,那老方丈自己种的几亩地出的米倒是香甜的紧。”狗儿端着一碗粥进来道。“姚先生和常国公都已吃过了,皆是大赞不绝。” “他们都已起来了?”朱肃抿了一口粥。“姚和尚昨晚到哪儿去了,你们可问了他么?” “姚先生昨晚去寻老方丈说话了。”狗儿瓮声瓮气的答道。“方才还在称赞,说深山之中总有高人隐居。那方丈就是一个极通佛理的。” “还有一居士,棋艺极为精深,身量也极豪迈。姚先生建言殿下可以许以职务将此人收之,日后必是得力的臂助。” (本章完) 第200章 抄书遇到正主了! “哦?这里居然有隐世的人才?”朱肃有些讶异。 姚广孝面上虽常常云淡风轻,实际上却再自傲不过。 能被他看重的人才,想来定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自己倒是没怎么听说,明初时候有哪个埋没于寺庙之中的大才…… 临离去时,那老方丈和他的那位小徒弟直送朱肃一行人到寺门口。朱肃没见到姚广孝口中的那位居士,不禁奇道:“老人家,听闻昨夜寄宿贵寺的那游方居士回来了?怎么今日也不出面?” “阿弥陀佛,居士见寺中柴火将尽,一早便上山打柴去了。”老方丈双手合十。 “原来如此。”朱肃点点头。自己一行人人数繁多,在寺中居住一夜确实用掉了不少庙中囤积来过冬的柴火。累的人家一大早还得上山打柴…… 朱肃让老方丈留步勿送,一行人离开一段距离之后,又复叫来狗儿示意了一番。狗儿点点头,逆着车流驰回老和尚身边: “老人家,我家殿下蒙你倾心招待,却累你等没了柴火,他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故而赠上纹银五十两,并数斤上好的银丝炭,以供你等度过数九寒冬。” “阿弥陀佛。殿下有我佛慈悲之心。”老和尚口宣佛号。 眼见朱肃的车队沿路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不见,老方丈方转头步履蹒跚的走回寺中。那小徒弟身量未足,勉力搀着师傅摇摇晃晃,身侧,却有一只强有力的手猛然扶住了老方丈。 正是不知躲在何处,背上还背着一大摞干柴的胖大和尚。 “阿弥陀佛,这位小贵人行事光明,你又何必在暗处窥视。” “如何,可是故人吗?” 老方丈脸上如古井无波,只是自顾自蹒跚着往前走。 “方丈倒是说笑了。那小娃娃才多大的年纪,如何能是咱的故人?”胖和尚笑着说道。但笑容随即敛起,脸上露出一丝缅怀的神色来: “倒是他身旁那个常姓汉子,样貌颇似咱一位故人。” 他的目光,不自禁的看向自己已经捋起袖子的右臂,那里,有一道被利箭洞穿所留下的伤疤…… …… “你说那居士,是一个精熟武艺的汉子?”常茂终究还是盛情难却,坐上了朱肃的马车。如今正和车辕上的姚广孝闲聊。 “是。”面对这位没什么架子的国公,姚广孝亦是神态自若。“贫僧观其行动举止,颇具军中豪气,掌中又似有茧痕,想来是个练过武的。” “此前或许做过军将,也未可知。” “可惜!”常茂叹道。“昨夜俺正手痒的紧。若是知道左近有这般人物,倒正好寻他切磋切磋!” “许是前元乱局时的军卒。”朱肃说道。老朱连败张士诚、陈友谅等诸多诸侯,有一些溃兵隐匿山野再正常不过了。说不定其中就有这种还未及在青史留名、便因乱世结束而隐居的军士。 他对此人倒是兴趣缺缺,并不如姚广孝那般念念不忘。一则在后世史书中,他并不记得有什么后来十分厉害的人此时在做和尚;二则,此人既然隐匿于山寺之中安贫乐道,想来也是不愿再拘泥于俗世的纷争了。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自己又不想蓄养人才惹人注目,何苦强行去打搅别人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 “离苏州还有多远的行程?”朱肃问。 “只需上了船只,便不费多少时日了。”常茂答。“前头探马来报,这几日江面上已可以行船。” “我等从溧水上船,沿江便可直达苏州府了。” “不是说太湖水患吗?”朱肃有些奇怪道。“怎么水患了还能行船?” “害,那鸟湖哪年不涨个三五回?” “涨着涨着也就习惯了。陛下让你去赈灾,也只是寻个由头而已,真指望你,还要朝中那些大臣做什么?” “咱们便当作是去游玩的,好生松快松快便是了。其余杂事哪需要咱们操心!” “是这样吗……”这些事,朱肃倒是真没有常茂晓得清楚了。说来老朱让自己去苏州,确实也没具体嘱托他某些事务。只是自己担着代太子朱标巡查太湖水患之名,只是游山玩水真的好吗? 若有自己能出力的地方,量力而行便是了。朱肃心中下了决断。 果然如常茂所说,车马到了溧阳,便有了朝廷官船在此等候。朱肃一行便自溧阳上了官船,打着旗号,一路浩浩荡荡,沿江直奔苏州而去。 没耗费多少时日,朱肃便在甲板上看到了苏州城的城头。在城外码头下了船后,便见到有几人等在码头等候。不过也仅是几人而已,倒没有一些话本之中皇子钦差到了某城,某城官员乡绅便尽数出城夹道欢迎的排场。 朱肃心中吐槽,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为首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见了朱肃下船便拱手道:“臣苏州知府魏观,恭迎殿下。” “魏先生多礼了。”朱肃抬手虚扶。旋即露出皇子专用的一副亲和面孔,先帮大哥朱标拉拢一下人心:“本该是大哥来见魏先生,却因朝中多事,换了我来。” “不过大哥倒是有特意嘱托,让我务必问魏先生身体可还安泰。” 魏观亦是声名远播的宿儒,洪武元年时,老朱曾聘他为太子朱标讲书,故而朱肃从朱标,称其为“先生”以示亲近之意。 听了朱肃所言,魏观笑呵呵的有些合不拢嘴,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蒙太子殿下挂念,老臣身体却还算硬朗。” “殿下与郑国公自京远来,舟车劳顿,若是不弃,老臣已在城中备好了水酒,且容老臣为二位接风如何?” “那敢情好。”却是常茂笑道,“在船上颠了这些时日,嘴里确实快淡出鸟来了!” 他素来好酒,但是此番朱标亲手将朱肃这个弟弟的安危交托,他也不敢大意。身为国公之尊,亲自跑前跑后布防巡视,足见其对朱标嘱托的重视了。 安全到了苏州府,倒是可以先舒一口气。 朱肃亦是点头。自己毕竟是奉了父皇之命出巡,代表着朝廷和朱家的体面,还需在京中震荡的时节为朝廷和大哥拉拢人心,这些东西必定是免不了的。 况且这位魏知府迎接自己的方式如此朴素,在朱肃眼中着实加了不少分,想来也不会做些铺张浪费的排场。 抬眼见到魏观身后还站着二人,虽未着官服,却是卓尔不群,各自有一番仪态。朱肃便问道:“不知魏先生身后两位,是何方的高贤?” “何不向本王引荐引荐?” “呵呵,正要向殿下举才。”魏观笑道。指着左边那位面色略带些孤傲的文士:“此为高启高季迪,其诗文之才享誉士林,其早慕殿下《临江仙》之诗才,故而特地来与殿下一见的。” 那位叫高启的拱手对朱肃作揖,朱肃地位虽尊,年纪却轻,便也彬彬有礼的回了个礼。 “此为罗本。”魏观指着右边那位平平无奇,面色却有些凄苦的佝偻男子。“却是闻说殿下所著《三国》之名,因此特来瞻仰殿下的。” “三国?”朱肃愣了一愣,上下打量那个叫做罗本的中年人。没想到竟然是个书迷? 难道是来向自己要签名? “噢,倒是忘了说了。”魏观一拍脑袋。“此老字曰贯中,号胡海散人。平素是以字行于世的。” “昔日虽是在张士诚幕下为宾,然胸中却有真才实学!” 魏观说完,一双老眼便直直看向朱肃,仿佛要见证这位年轻的殿下,是否会因这个原因而苛待良才。 “什么?罗贯中?” 朱肃却是大惊失色,方才淡定自若的模样瞬间荡然无存。 他这番意料之外的反应,倒让在场所有人也唬了一跳。 朱肃此时心中是既惊且尬。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罗贯中?他虽然一时兴起将三国写了出来,可却从来没有料想过能够见到作者本人的情况。 抄书一时爽,现在被人家正主堵到面前来了? 唔,清明节将至,有些忙碌……今天缺了章,明后天补上哈。 (本章完) 第201章 罗贯中与高启 城外人员杂乱,也不便多谈,朱肃便上了马车,往苏州名楼得月楼中接风洗尘。 得月楼中,魏观早已包下一间雅间,朱肃、常茂、魏观三人分宾主而坐,高启、罗贯中依入陪席。客套一番后,魏观开口问道:“方才在城外之时看殿下神态,莫非是认识贯中?” “确实认识。久仰大名。”朱肃答道。 所谓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作为一个资深的三国迷,怎么可能不认识罗贯中? 从这个层面看来,自己此番,倒也算是见到了偶像了。 只是,与自己印象中的大文豪不同,这位罗贯中罗先生身形佝偻,面带愁容,仿若田垄上随处可见的寻常农民一般,看上去着实平平无奇的紧。 原以为能写出三国这种豪气干云巨著的文豪,也定该是“我辈岂是蓬蒿人”那种文士。却不想,竟然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 “竟然有这等事?贯中才名,已传至京中了吗?竟能与殿下神交已久!”魏观看向罗贯中,捻须而笑。 “末学不才,不敢担殿下久仰之辞。”听朱肃提到了自己,罗贯中不敢怠慢,当即起身:“末学只是得天之幸,拙作有幸被殿下一观。” “那十二卷《三国志通俗演义》,还是蒙殿下错爱,才得以传诸世间。末学谢过殿下!”说罢,对朱肃深深一揖。 “哦!瞧我倒是忘了!殿下续写了三国故事,定然是看了你的前十二卷《三国》的。那又岂会不认识你罗贯中?”魏观拍了拍脑袋。“怪道你特意从杭州赶来,托我为你引荐。” “我原以为,你是终于想开了,准备在殿下幕下谋一番事业呢!” “不敢,不敢。”罗贯中赶忙躬身作揖。“末学蹉跎一生,一事无成,殿下之才胜我百倍,我又安有为殿下出谋划策的资格。” “只说我写这前十二卷,前前后后花费了数年光景。对后面的章回,心中仅有隐隐约约的些许头绪,却始终无法下笔。” “而殿下才学天授,不过数月间便将末学斟酌了许久都未能写出的下文写了出来,其精彩出挑之处,丝毫不逊于前十二卷。” 说到这,罗贯中神情亢奋,面上已无先前那番唯唯诺诺之态。目中更是神采涟涟,钦佩的颜色直视朱肃。 须臾,又轻叹了口气。“唉。说来恐有大言之嫌。殿下续写的那数卷中,许多剧情与我这些年苦思出来的一般无二。” “可我苦思数年方得,殿下却毫无滞涩,仅在数月间便挥毫而就。” “有时末学总有错觉,自己彷如始终活在殿下才学的影子之中……” “惭愧,惭愧……” 罗贯中面色自嘲,饶是朱肃脸皮厚如城墙,此刻面上也是微微一红。 天地良心,自己一开始可真没想抄这三国。 最初只是把三国故事讲给自家妹子逗乐,谁知后来被大哥朱标听了去,大哥有所要求,自己也不好不讲。 后来知道罗贯中已经写出了三国了,自己再用起来便也没了顾忌。了不起声称是无意中看得的。可谁知罗贯中此时的三国,竟然只写到前十二卷? 没法子,自己只得冒领了后面的章回数,说成是自己“续写”。现在被正主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哪有不尴尬的? 再过上几年,杨慎、唐伯虎出生之后,不会也觉得自己生活在我的阴影里吧……朱肃带着些恶趣味的想。 “殿下之才,确实百年难见。”一旁,陪坐的高启也出言道。 “以我之见,殿下即为我大明文坛大兴之兆!” “我平素倒也作些歪词,只是与殿下的《临江仙》、《一剪梅》一比,实在是落了下乘了!” “启此生别无他志,只愿遍集我大明足以传世之诗词,将其汇为一刊,使天下知我华夏文道仍存。我大明文风之盛,当不弱于唐宋。” “今日厚颜求魏知府引荐,只求殿下可有未传世之诗词,请予在下一观。” 说罢,便起身对朱肃躬身作揖,状极诚恳。连带着魏观、罗贯中并在一旁自顾自吃酒的常茂,都朝朱肃看了过来。 “呃……这,在京中之时潜心他事,并无什么新作……”朱肃找借口规避。 “还有什么事务,能比我华夏文坛再兴更为重要的?”高启一脸的不可置信:“有如此诗才,怎可荒废于俗务?” “要不,殿下现吟两句也可……” 得,这又是一个诗痴。好不容易将方孝孺那厮忽悠往哲学方向去了,竟然又冒出了一个高季迪…… 朱肃一脸为难,正待拒绝,旁边常茂却道:“五殿下便吟一句给他何妨?” “这一路上吟的诗不挺多嘛?那什么车,什么马,什么春睡的……” “哦?殿下一路行来,果有好诗?”高启眼神亮起,探出身来。 “呃,皆是古人旧诗……”朱肃尴尬一笑,万没想到常茂会在这时给自己补了一刀。眼神幽怨的看了过去,却见常茂满脸无辜,还悠闲的往嘴里丢颗葡萄。 “呵呵,殿下莫要嗔怒。”看出朱肃的不愿,知府魏观笑呵呵打起了圆场。“此人是个文痴,一心只有诗词文章,却是无意冒犯殿下的。” “昔日陛下开恩,欲擢其为户部员外郎。他却以俗务过重,无法专心吟诗著文为由,辞官不受。” “其一心只是想在蒙元一片狼藉之中,重振我华夏文华而已。其在我大明江南也算有些薄名,殿下若有词句,说出来打发了他,以他那张嘴,不日定然传扬的江南文人人尽皆知,也可让天下人晓得殿下之家学渊源。” “若是没有,那不去理会他也无妨,他心胸尚宽,倒不至于记恨。” “原来竟是个高士。”朱肃顿时肃然起敬。“高先生这一番作为,倒是有几分‘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之意趣了!”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高启却是猛然一惊。随即猛的一拍桌案: “妙,妙啊!殿下随口吟来,即为绝世好诗!” “与此句相比,我平日所书那些诗句,实在只配去燎炉膛!” “殿下!求殿下以全诗相告!若不能闻,启几乎不能得生矣!” 高启万分激动! (本章完) 第202章 苏州之疾 “呃……”朱肃有些愕然。 方才魏观说的那些话,话中意思无疑是提醒朱肃,此人在江南士子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如今京中中枢正出乱子,胡惟庸一案将许多官员牵涉其中,且隐隐有朝整个大明官场、士林辐射的趋势。 甚至有流言称,朱家皇帝出身平民,没什么文化,却极为嫉恨读书人,故而寻了许多莫须有之罪,来寻那些官儿的不是。 四面外敌仍自虎视眈眈,这流言,说不定便是某些反动势力透露出来的。且老朱也与朱肃朱标名言过了,他虽决意取缔胡惟庸及宰相制度,却依旧要以维稳为要,并不是打算如同历史上的四大案那般大开杀戒。 既然如此,朱肃此行行事就不能太过尖锐,此时自己代表着太子与朱氏皇族的态度。既然这高启在江南士子之间威望隆著,那么自己好言拉拢一二,也能让如今人心惶惶的江南士子知晓,皇家并非是敌视文人士子,只是对事不对人而已。瞧那吴王殿下,就对高季迪极为礼遇。 只是没想到,这位“高士”,竟是丝毫不按套路出牌的,朱肃不过一时顺嘴说出了“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的句子,那高启就像听到了什么仙音一般,整个人从位置上跳了起来。 更是直接凑到了朱肃的面前,要他把全诗诵上! “季迪,不可无礼!”魏观与罗贯中虽也惊叹,却并没有像高启那般惊喜到了忘情的地步。魏观起身将高启拉了回来,向朱肃告罪道:“殿下恕罪,此诗痴只是得了妙句,一时失仪……” “殿下恕罪!启实在是失礼了。”反应过来的高启亦告罪道。 “只是殿下此句实在高妙,颇有五柳先生之风!启能断言,此诗定然在我华夏千年诗坛有一席之地!” “何不将全诗在此宴中诵出,也好教我等沾沾光,名留青史?” 他虽然告罪,却依旧念念不忘朱肃的那一句诗,目光仍旧灼灼的看着朱肃。 听到“名留青史”四字,本想再打打圆场劝解一二的魏观、罗贯中两人,竟也鬼使神差的朝朱肃看了过来,便是朱肃身边的常茂,也一脸期盼的看向朱肃。 “惭愧……当真只有这残句……”朱肃硬着头皮推脱道。唐伯虎的《桃花庵歌》鄙薄肉食者,写的是安贫乐道的精神。可朱肃自己如今明面上,就是站在这个大明朝最顶端的“肉食者”之一,这首诗抄出来,岂不满满都是破绽? “我等还是先莫说诗词,先说说这太湖水患之事吧。” “本王此来,却是为了替大哥巡赈水患。有此家国重任在肩,实在难有那般的雅兴去填词吟诗……” 为了躲避抄诗,朱肃直接搬出了家国大义。此话一出,纵然是高启,也没法继续逼着朱肃拿诗了。 只是口中仍自不甘,不忘嘱咐朱肃“若是日后得了全诗,定然要记得鸿雁传书一封好教他第一时间能闻得此千古佳作”云云。 “是臣无能。臣身为苏州知府,未能平抑水患,倒叫陛下及太子殿下挂心了。”说到正事,魏观便也严肃了面容,先是朝应天方向一抱拳,惭愧道。 “我来时,闻说太湖水患起起落落,且也见这苏州城尚属繁华。可是水患已经无大碍了?”朱肃问道。 “好教殿下得知,这太湖水患自古皆有。若是单指这水患,其实倒没有什么大碍。”魏观面上苦笑。 “只是这苏州城,倒因这水患,有了三桩难事。这三桩难事,才是臣无奈之下,只得奏请朝廷遣人来苏州之原因。” “哦?”朱肃来了些兴趣,不由问道:“魏知府且说,是哪三桩难事?” “这第一桩,便是水患本身。”魏观叹道。 “不止是苏州府城,本府治下诸县,水患皆极为严重。” “非止太湖周边,如昆山、吴县等地,每年因水患所漂没的耕田、庐舍,不知凡几。” “尤其是本府治下的昆山县,年年皆遭水患,只要水患一起,几乎整个昆山县便要全部泡在了水中。昆山县内百姓,便只有四散乞讨为生。” “这时候竟然就如此严重么……”朱肃皱起了眉。“叫花昆山”的名头,他在后世阅览史书之时,也是看到过的。记得还曾看过一本大神所写的,主角日天之父便任昆山知县,日天助其父以水泥修筑大坝,来为昆山治水,得到了全县上下的拥戴。 日天哥有水泥,我亦有水泥,他修得大坝,我自然也修得大坝。这第一桩难题,想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朱肃便接着问道:“第二桩呢?” “这第二桩,乃是民心。”本还想细细解说一番水患的魏观一愣,只得顺着朱肃的话往下说道。 “好教殿下得知,这苏州城,数年前,正是那张士诚的老巢。” “此事天下人皆知。可是这又如何?” “我大明天下,又有何处不是这数年从蒙元及那些乱世军阀手中光复的?”朱肃好奇道。 “殿下且听我细说,若是从蒙元手中取来,其实倒也无妨。”魏观面露苦笑。 “那张士诚胸无大志,亦不算什么明主。可对这苏州城中的百姓,却是极好的。” “昔日陛下围攻此城时,百姓倾心襄助张士诚守城。等城破之时,陛下极为愤怒,当即便下旨惩戒苏州百姓。以致这苏州城中赋税,比之我大明诸地,都要重上几分……” 魏观一面说,一面偷眼看向朱肃。 “还有这等事?” 老朱还对苏州下过这样的旨意?朱肃一愣之下便明白了魏观的意图。他之所以借水患之事上奏,欲唤太子朱标前来巡视,根本原因就是想让太子对老朱去吹吹风,好废除了苏州加征赋税这一项“苛政”。 这魏观,倒是难得的一个为民着想的父母官。 只是,老朱的决断,却不是朱肃所能置喙的。须知苏州在张士诚在时,便是华夏难得的富庶之地。 那时老朱还要平定天下,要北征蒙元,现在亦要防备蒙元反扑,蒙元留下的这千疮百孔的江山,许多处都需要老朱想法子修修补补。而钱与粮两项,始终是重中之重。对苏州这个富庶之地加征赋税,说不定正是老朱出于钱粮方面考量所下的一个决断。 富处多征,贫处少征,在那时倒也没什么过错。后世征个人所得税还划档次呢!老朱没有直接纵兵去抢、去屠城,在那样的乱世里,已经十分难得了。 只是在朱肃看来,“加征赋税”这一项,还是如后世的个人所得税那样,具体些加到某些富户的身上为好。须知苏州一城虽然富庶,其中却也有穷人。一味在苏州全城加税,确实显得有些太霸道了些。 (本章完) 第203章 历史中没有的匪祸 “莫非,苏州课税之重,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了吗?”朱肃好奇道。 “虽暂时不至于此,但陛下怒民附寇之说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苏州民心已危如累卵。” “故而老臣斗胆,想请殿下对陛下美言几句……” 魏观对朱肃拱手道。言辞极其恳切。 “呵呵,此事再说,再说……”朱肃低头抿了一口酒水。 “魏知府何不继续,还有第三桩难事,不知是什么?” 虽钦佩这魏观的为民请命之心,且也同情苏州人民。但终究不知这项政策的内情如何,朱肃可不会贸然向老朱开口。 而且终洪武甚至永乐一朝,他可不记得苏州出过什么大乱子。 见朱肃避而不谈,魏观叹了一口气。他也知晓太子朱标不来,他这项谋划便已经是夭折了。也只好继续道:“这第三桩难事,却是与前两桩难事不分彼此了。” “谓之曰‘匪祸’。” “匪祸?”朱肃眉头皱起。 “魏知府既然称之为祸,必然是影响极大的了。不知这‘匪’,却是自何而来?” 前边也说了,史书中并未记载苏州这几十年有什么大乱,而这魏观却说有‘匪祸’。莫非是因为自己所引发的蝴蝶效应?朱肃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匪有两处,一是盘踞在太湖之中的太湖水匪。”魏观道。“另一处,便是那自海上而来的倭匪了!” “苏州这地界,竟然也有倭寇么!”不提朱肃皱起双眉,就是在一旁静静听着的常茂,此时也忍不住插言道。 “苏州地处沿海,自然有倭匪横行。”魏观说道。 “小日子竟然这时候,就祸害到了苏松之地!”说到倭寇,出于民族情绪朱肃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眼见众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似是不解何为“小日子”。朱肃便摆摆手道:“且继续说,这倭寇如何?” “无非杀人越货,为患一方,还能如何。”魏观面带苦笑。“不过倭匪但凡我大明沿海诸城,皆受其患。说来倒也尚在意料之中。只是这数月间,又突然有太湖水匪起于忧患之中。” “比之倭匪,倒是这水匪为祸更重。趁着太湖水患人心惶惶之时,这些水匪动辄冲击粮仓、袭杀税吏,实乃我苏松第一大患!” “些许水寇,又不像那些倭寇一般一击不中,就远远的溜到海上去了。” “苏州也有卫所,调集大兵战船平了他们,不就了结了?又有什么好说的!” 常茂不屑道。 “常国公有所不知。这太湖水匪,却与其他的匪盗有不同之处。” “苏州卫何尝没有调集大兵入太湖进剿?只是这水匪神出鬼没,战船在太湖里逛了数日,一个个岛屿的细细搜寻,竟是一个匪寇也未曾得见……” “倒是出兵时恰逢太湖涨水,苏州卫所还未与敌交战,便折了一船的兵士……” “未曾得见?”朱肃奇道。常茂也是晒笑一声:“莫非这些水寇都是龙王爷手下的虾兵蟹将,全部钻入水中消失了不成?” “若果真是虾兵蟹将,倒还好处理……”魏观面露苦笑。“可如今苏州城中却有流言,说那些水匪是诚王所统帅的大军之冤魂,要来寻我大明的晦气。” “此流言在百姓之中,流传甚广,乃至于人人惊惧。” “甚至,连苏州卫的杨指挥,都不敢再出兵平定匪患了。” “放屁!”常茂拍案而起。“区区流言,竟害的一卫大将不敢出兵?” “荒谬。”朱肃也是目露冷意。“堂堂一卫指挥,竟因为畏惧鬼神之言,将自己的防地弃之不顾。” “连你这苏州知府都调不动他吗?” “按国朝制度,老臣虽为知府,却也是无权调动本府卫所的。”魏观道。“平素,也只能对其催促一二罢了。” “偏偏杨指挥以先前出兵折了近百余兵士,言道损失惨重,抚恤未下兵无战心。可先前出兵空自折损,却毫无斩获,户部又如何能批下抚恤?” 明卫所制:大率五千六百人为卫,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百十有二人为百户所。核其所部兵五千人为指挥,千人为千户,百人为百户,五十总旗,十人小旗……此时卫所制度尚未败坏,当无缺员,也就是说,这杨指挥手下最少也有五千六百的兵丁。 折了近百余兵士,实力并未大损,且又无敌人附尾追杀,这百人之中,肯定是伤兵多而阵亡少。 竟然用这种理由,来逃避自己应尽之责? “没奈何,巡河御史茹大人只得向苏州富户征银,以补苏州卫之抚恤……”魏观继续说着,眼神小心的看向朱肃。 朱肃一愣,猛的反应过来,这个所谓的巡河御史茹大人,可不就是在殿前怼了自己然后被下放的茹太素吗?倒是忘了,这厮也是到了苏州作了巡河的御史来的。也算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而且他又想到一事。先时祥登曾经来报,说沈家在苏州的玻璃生意被截,想来就是那茹太素正筹集所谓的“抚恤”,故意给苏州商人小鞋穿呢! 这位魏知府,此话是在为茹太素的行径做铺垫。 “本王知晓了。”朱肃点点头,若是事出有因,他倒也不会真拿茹太素怎么样。此人毕竟是大哥朱标的铁杆,且如今又是巡河御史自己想完成使命,便避不开的要与他合作。见朱肃点头意会,魏观便也松了一口气。 宴席至此,该吃的吃了,该说的话也差不多说完了。朱肃便站起身来准备告辞,苏州城中发生了与历史不同的变化,那么自己就不能再一昧的敷衍了事了。若是真的出现了什么因自己煽动翅膀而发生的不安定因素,自己于情于理,都该想法子将其消弭于未然才是。 他朱肃虽只愿逍遥世间,可却也不愿意在这世间徒增业孽。 身在局中,他也绝无置身事外之理,况且如今京中正自不稳,若是苏州生乱,说不定就要小事化大,乃至于不可收拾了。 真到了那地步,便会有无数百姓,因为他朱肃的不作为而蒙难。朱肃自然当尽己所能。 (本章完) 第204章 罗贯中与《水浒》 魏观竭力挽留朱肃,要将自己所住的府衙后宅让给朱肃居住。朱肃则极力推辞,若是当真毫无顾忌的占了官府府衙,纵使是知府让的,待到回京之后,老朱也定然要抽烂他的一双尊臀。 且那苏州府衙年久失修,说句实话,朱肃也不太看得上,便以早已有了安排推拒了。 转头便住进了沈家早就拾掇好的园林“沈园”之中。 早在得到朱肃将下苏州的消息开始,沈荣、沈旺两兄弟便先行一步回到了苏州,一则两人久居应天难免思念架乡苏州,二则苏州玻璃生意迟滞,朱肃虽没什么所谓,他们两兄弟却急于让朱肃想个法子,随侍朱肃身边也好随时听命。 于是便留了沈森看顾京中生意,自己两兄弟回到沈园之中恭候朱肃大驾。 朱肃与常茂、姚广孝一行在沈家的安排下方入沈园,才刚见过了沈荣沈旺兄弟,还未来得及说上两句话,便听到外头有人传话:“殿下,方才那位罗先生在门房处求见,言有要事欲面白殿下。” “罗贯中?”朱肃一怔,自己这才刚进沈园,罗贯中便迫不及待要见自己,莫非是有什么事刚才席间不方便说,想要与自己私谈? “殿下既有正事,我兄弟二人便告辞了!”沈荣识趣的拱手告退。他们终究只是商贾,面对朝中正事,始终是没有资格过问的。 少倾罗贯中便被请入了书房私室之中,朱肃抬手免去罗贯中的见礼,面目和煦道:“罗先生急急拜会,不知有什么见教?” “末学确有一事,想要厚颜求殿下出手……”罗贯中面露纠结为难之色,抱着手中厚厚的包裹嗫喏了一会,又咬了咬唇,方才对朱肃开口道。 “末学手中还有一书,乃是出自先师施耐庵之手。比之末学所著前十二卷三国,更强出十倍不止。” “先师去时,唯念念此书能否传诸世间。末学本欲散尽余财,将此书刊印成册……” “可奈何囊中实在羞涩,此书又有些……有些……大逆不道,实在无人敢将其雕版印刻而出。” “没奈何,只得求助于殿下,想说殿下既然欣赏末学那十二卷三国,想来也定然是知书爱书之人……” “什么?施耐庵先生,竟然已经仙去了么!你说的那本书,莫非是《水浒传》?”朱肃惊讶道。 “殿下识得我师?您如何知晓水浒传?”罗贯中亦惊讶道。 “呃……施耐庵先生的大名,我亦曾经听人说过……只是未能与其一晤,实在可惜……”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的朱肃只得打个哈哈。“那人只说,施耐庵先生整编宋时江湖故事,汇集而成《江湖豪客传》,亦即《水浒传》……” “只是那时本王年岁尚幼,却是忘了此言从何处听来了。只是记得施耐庵先生之名,还有这《水浒传》三字……” “原来如此……”好在罗贯中亦没有深究,只是一张满是春秋沟壑的老脸,不知何时已是涕泗横流。老罗动情的仰天道:“师父,您可听到了吗……” “您所书的《水浒传》,并非籍籍无名。便连吴王殿下这样的贵人,亦听过此书之名……” “呃……”朱肃有些别扭,但看罗贯中真情流露,倒也不好露出古怪神色。好在没过一会罗贯中便回过了神来,拭去脸上泪水对朱肃告罪道:“末学无状,失礼于殿下了,万望殿下恕罪。” “无妨。我是真心敬仰罗先生。”朱肃这句话说的无比诚恳。“先生之意我已知晓了,还请稍候……”说着,让狗儿去唤沈家人前来。 不一会儿沈旺便小跑着来到了房中,还没来得及擦去额上热汗便匆匆拜下:“殿下召小人至,不知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 “你我也是老相识了,沈二叔倒也不必这么诚惶诚恐。”朱肃笑道。随后开口问他:“不知你们沈家,在苏州可有经营书坊印刷之类的生意么?” “书坊印刷这两门生意,我沈家皆有涉猎……”沈旺有些奇怪。“殿下可是有需要我沈家出力之处?” “呵呵,是给你沈家找来了一门营生。”朱肃笑着指了指罗贯中:“此为三国之作者,他的师父施耐庵先生,亦有一本绝好的在他手中,比之三国也不遑多让,却仍尚未刊行于世。” “其中商机,你当是知晓的!你沈家自去与他合作。我只有一点要求。” “便是这书稿所得之利,需得予这位罗先生五成。你沈家别给贪去了就行。” “哎哟!小人便是再怎么短视,也不会去贪这笔钱!”沈旺在听到“比之三国不遑多让”几个字时,就已经是“目露金光”,朱肃说到“贪去”之时,更是叫起撞天屈跳了起来以表心迹,而后看向罗贯中的眼神更是无比的热切,仿佛这不是一个满面沟壑的中年人,而是一个无比诱人的金娃娃般。 “这……”罗贯中也是怔住了,他没想到还没说上两句,朱肃就直接让人帮他将先师的著作刊印出来。不由有些不敢置信的对朱肃道:“殿下不先看看书稿吗……” “这书稿之中,或有些不妥之处,故而寻常书坊,才会畏惧拒绝……” “不用了!”朱肃大手一挥,水浒传嘛,好像谁没看过似的。 你罗贯中要是再晚出现几年,说不定这书也被我抄了来,用来在酒楼里说书揽客了。 不过是讲了几个造反派而已,最后还全都虎头蛇尾的被宋江那厮坑投降了。尚且还扯不上的反封建闹革命的地步。 老朱犯不着为这点事找自己的茬子。而且老朱自己就喜欢听这种江湖故事,说不定给他看,他自己还爱不释手呢!朱肃一边心中将可能的隐患都一一排除,口中却大义凛然的说道:“本王素来敬佩罗先生为人,罗先生的人品本王如何信不过?” “且去印刷。施耐庵先生的大作若是埋没世间,岂不是我大明文坛一大损失?若有宵小有所微辞,本王一力承担便是了!” “殿……殿下!”这一番话,又说的罗贯中眼中饱含热泪,这名文学史上鼎鼎有名的大文豪竟是感动的双膝一软,对着朱肃行起了跪拜大礼来。 (本章完) 第205章 难知如阴 “怎么又拜上了,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朱肃赶紧将罗贯中搀了起来。这位写出三国的大文豪衣衫褴褛,表现的也太过卑微了一些,想来平日,定然受了不少现实的毒打。朱肃心中有些幻灭的同时,又不由得对其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后世人王圻在《稗史汇编》一书中,说罗贯中早年间“有志图王”。虽不一定是“图王”,但年轻时的罗贯中定然也曾经胸怀壮志,故而在元末乱世之时,他便投身在张士诚幕下作幕僚,并曾经帮助张士诚,击败了老朱的部下康茂才的进攻。 但很快,罗贯中便看出了张士诚安逸一时、贪图享乐的本质,失望之下挂冠而去。后张士诚果然兵败身死,罗贯中也因其早年的眼界逃得一命,但同样也因为早年间曾经在张士诚幕下工作过的履历,只能在大明这个新朝过上了郁郁不得志的日子。 如今他早没了早年间的雄心壮志,只是一门心思,投入到了与杂剧的创作、发扬之中。先师施耐庵的《水浒传》便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病,偏偏因为其中涉及造反这种敏感话题,又是他这个故诚王幕僚手上的书稿,哪有书坊厂子愿意刊印? 罗贯中只得一面守着先师的《水浒传》,一边创作自己的《三国》,以期能得遇有能力助他将此二文传诸天下的伯乐。 后来惊闻京中一位皇子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三国》的书稿,甚至将其续写之后刊印,如今已经风靡了大明江南半壁,罗贯中买来一本看了后不禁惊为天人,心中将朱肃引为知己的同时,也不免生出几分“这位殿下或许也会青睐《水浒传》”的想法来。 所以这才托尽了关系,终于得了苏州知府魏观的赏识,引他一同见了朱肃。 待到今日,自己话还尚未说完,这位殿下就闻弦歌而知雅意,将水浒传的事直接安排了。 他与施师两代悲愿,就这么被这位年轻殿下所实现了,心中又怎可能不震动? 念及此,罗贯中又是泪盈眼眶,张口道:“殿下愿为我师张目,实在感激不尽。书稿得利却是万万不可。殿下愿为刊印我与先师已是恩重如山,又安能再收取金银?” “这事你却是不必多说了。”朱肃早预料到他会如此说,便打断道:“若我所猜不错,罗先生当是以传播、杂剧为己任的。” “既然如此,为了我大明、杂剧能够大兴,你便更要收取这些金银了。” “岂不闻子贡赎人、子路受牛之典故否?” “不止未来《水浒》之利,之前《三国》的利润,也要分出些给你才是。沈二叔,此事就交由你来办。”朱肃吩咐道,那边沈旺忙躬身应是。 子贡赎人、子路受牛,皆出自《吕氏春秋》,讲的是孔子的弟子子贡为国家赎人后却不肯受赏赐,孔子认为“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说他自以为不收赏赐是高风亮节,实际上却是打击了其他人为国家赎人的积极性。 而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子路救了一个溺水者,那人感激他,送给他一只牛。子路收下了。于是孔子高兴的夸赞子路:“这样一来,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勇救落水者了!” 朱肃以这个典故作警醒,罗贯中一怔之下便理解了朱肃的意思,是要他为后来的家杂曲家们留一条养家糊口之路,只有更多的人能以此道糊口,大明之流才能真真正正的大兴。他只好面带郝然的拱拱手:“如此,末学就愧领了。” “只是殿下厚恩,就更加无以为报了……” “既然如此,你可愿来我幕下,做一个客卿?”眼见火候差不多了,朱肃张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殿下……欲招揽于我?”罗贯中却是呆住了。“殿下可能不知,末学乃待罪之身,曾经为张士诚之麾下。” “若是被陛下或太子知道了,说不定会生出疑心……” “无妨无妨。”朱肃摆了摆手。“咱老朱家,其实没那么多糟心的事儿。就收一个平日里打商量的客卿而已,也犯不着疑心。” 若说疑心,自己已经有一个身怀屠龙术,没事还跑去煽马的可疑和尚当客卿了,岂不比这个面貌佝偻的罗贯中可疑一百倍? “况且本王年纪尚轻,做我客卿其实也没什么具体事务,也就是平素为我代代笔,写些故事之类……”之前自己将三国煌煌万言写出来,差点被把自己熬成了秃头。若是收了老罗这样的文豪当代笔,自己以后办个报刊杂志之类的操控一下舆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甚至只要告诉他大概剧情,他自己就能将《射雕》《说岳》之类的书写出来了。这个时代写作红利还是极为丰厚的,毕竟舆论领域还是被主流所忽视的荒漠,其中实在是大有可为。 “既然如此,殿下厚爱,末学安敢推辞!”罗贯中再度拭去了老泪,对朱肃深深一鞠躬。“这一副残躯,日后便任殿下驱策了!” “不必如此。”朱肃笑道。“你日后便知,我最是不耐这些乱七八糟的俗礼了。也不必叫什么末学,日后你我相称便是啦!” 罗贯中躬身应是,将自称改成了“我”,可对朱肃,却仍旧是以“殿下”敬称。那边,沈旺也是对两人拱手道贺。 场面正其乐融融,朱肃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罗先生你之前托人传话说,有事情要告知于我,说的就是水浒传的事情吗?” “不敢欺瞒殿下。”罗贯中道。“却是有一言以告,原本是打算,以之引殿下好奇一见,为《水浒传》张目的。” “如今倒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殿下可还记得,方才魏知府所说的‘三桩难事’么?” “‘水患’、‘民心’、‘匪祸’是么……”朱肃说道。“这三桩难事,又如何了?” “殿下好记性。”罗贯中拱了拱手。“这三桩之中,最为严重者,其实就是第三桩‘匪祸’……” 朱肃点点头,其余两桩,在历史上的大明亦曾有之,但是历史上的苏州却是相安无事。 但那个敢裹挟灾民、杀官截赋,甚至蓄意传出神神叨叨的流言的太湖水匪,却是史册之上所不存在的! 闻说两人要讲家国大事,沈旺便识趣的告退。 “在下或许知晓,那些太湖水匪神出鬼没之原因。”罗贯中继续说道。 “嗯?”朱肃不由得精神一振。苏州卫举兵进剿太湖却并未发现一人,这谜团若不是虚报,也确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便坐直了身子问道:“你且说说看,那些水匪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水匪定然是存在,也不是流言所说的什么鬼神。凡不见敌情者,无外乎难知如阴。”罗贯中说道。 朱肃知道,此四字出自《孙子兵法》中的《军争篇》。罗贯中谈及兵法时,双目之中灼灼放出光芒来。 “找不见人,一者是大军动向,早被那些匪寇所察知,故而早早的转移的据点。” “二是……那些所谓的太湖水匪,其实就在大军的眼皮底下。” “你的意思是说……”朱肃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苏州卫一开始便寻错了方向,那些太湖水匪,其实根本不是盘踞于太湖之中。” “而是民匪一体,难分难辩。上岸为民,入湖为匪?” “殿下睿智!”罗贯中躬身赞道。 (本章完) 第206章 诚王余孽! “唔……”朱肃摸着光光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若真如罗贯中所料,那么这太湖水匪,便是越发的不简单了。 按第一种猜测的话,便说明苏州官场,至少在苏州卫所之中,有着这些太湖水匪们所埋藏的眼线。他们才能针对性的避其锋芒,保存实力。 大军行动就这么轻易的为敌侦知,这已经是泼天的祸事了。更遑论苏州府官员或是卫所军将之中,极有可能已经混入了匪徒的奸细。 而按第二种猜测,那便是有一支极为难缠的反动势力,此刻正盘踞在民心本就不稳的苏州府中。 无论哪一种可能,对于苏州这个大明赋税重镇来说,都是极为可怕的坏消息。 雨尚未来,风已满楼! “来人!速去唤常国公、姚和尚来此。就说本王有要事要与他们商议!”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妙的朱肃当即下令道。事关重大,他需要与人好好商议一番。 不一会儿,只披一件外袍的常茂便出现在了门外。人还未踏入房中,声音已是在房中响起:“本想着沐浴了休息一番,殿下有什么急事唤咱,莫不是要咱直接杀进苏州卫军营去,取了那个鸟指挥的项上鸟头来?” “常大哥当真是锐气逼人!”朱肃先赞一句。“不过此时还不到时候,是有件要事寻常大哥商议。”说着,对落于常茂身后的姚广孝点了点头。 将罗贯中投诚之事向两人说明引荐之后,朱肃便将那两种可能性和盘托出。 “什么?堂堂一卫指挥,竟然被人混入了奸细?”常茂暴跳如雷。“五殿下,还是咱先带人取了那鸟指挥的鸟头,接手了苏州卫的兵权……” “常大哥可不能如此。”朱肃赶紧拦住了就要去开门的常茂。“你我二人来此,代表的可是大哥乃至朝廷的态度。如今朝中本就正人心惶惶,若是你我二人无故擅杀地方大将,岂不是更要引起各地的恐慌?” “这……弯弯绕绕的,让人好不烦躁!憋煞人也!”常茂跺了跺脚,转身坐回椅子上生起了闷气。 “殿下,此事只怕还有内情。”始终维持着一副若有所思表情的姚广孝此时方悠悠然张开了口。 “不论是何种可能,这伙水匪的底蕴,也未免太强了些。”黑衣和尚的目中精光闪动。“这一伙太湖水匪,必不可能只是寻常的亡命匪寇而已。” “必定大有来头!” “一群贼子,能有什么来头……”常茂说道。那边的朱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瞪大了双眼, 罗贯中更是“啊”了一声,面上现出惊色。 “和尚,你的意思是。” “这伙人,很可能是张士诚余孽?” “回殿下,必是如此!”姚广孝手捻念珠,语气笃定。“闻说张士诚驻苏州时,与民秋毫无犯,且经营苏州日久,多有惠民之举。” “能做到这般神出鬼没,非有十年经营不可为也!且苏州卫中,多有张士诚手下昔日投诚的故旧为兵将,若有人能侦知大军机密,必然非张士诚余孽方能为之!” “而且,殿下可还记得,魏知府所言的那个流言么?” “是那个说水匪乃张士诚大军冤魂,要来寻我大明复仇的流言?”朱肃恍然。“此流言,定然是这些水匪故意放出来的!” 就和所谓的“大楚兴陈胜王”、“独臂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一样,但凡造反之前,总是要想方设法的弄出些拉拢民心的“谶言”来的。 这则流言,毫无疑问就是张士诚余孽所放出的“谶言”! “这么说,这伙子水匪就是张士诚那厮的余孽,这伙余孽,准备夺取我大明的苏州?”常茂既惊又喜,摩拳擦掌。“这伙子人,还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来攻夺城池?” “尚未可知。”姚广孝摇摇头。“不过他们有所谋划,定然是板上钉钉了。” “张士诚余孽啊……”朱肃轻敲手中的折扇。记仇如他,可没有忘了昔日被人极为丢脸的绑在马上拐了去,还极为痛苦的在床上惨嚎大半个月的经历。 那伙子人,口中称呼老朱为“伪帝”。老朱得国之正,什么人能叫他“伪帝”? 肯定就是这群余孽。 不是陈友谅余孽,就是张士诚余孽,要么就是方国珍…… 反正在朱肃看来,都一样! “这可真是巧合他娘给巧合开门……”朱肃眼中寒芒连闪。 “殿下何意?”姚广孝一怔。 “巧合到家了!”朱肃折扇在掌中一拍。 “呃……”姚广孝嘴角抽了抽,虽然心中疑惑朱肃所指为何,但还是没有回答朱肃这个尴尬的冷笑话。那边的罗贯中已是出声道:“可昔日诚王兵败之时,得力手下大都已经或降或死。且如今我大明蒸蒸日上。” “何人会头昏至此,竟妄图以卵击石……” “如何不会有。”却是朱肃口中冷笑。“若是平日,这些贼子自然没有机会。” “可如今,我大明暗中调集南方兵士,欲图云南之地,北征亦是无功而返。” “朝中又正不稳……” “如今苏州城中,尚且还有人怀念张士诚,可若是时日渐久,百姓渐忘旧恩……” “这群人若是想要成就大事,近日便是他们唯一的时机!” “足够诱得他们铤而走险!” 朱肃冷笑。以上的桩桩件件,除了北征之败,都是因为自己向老朱摊牌了穿越者身份,而发生的“意外状况”。 这也正解释了为什么苏州,竟然发生了历史上原先没有出现过的动乱。 历史上老朱循序渐进,这伙隐在暗处的虫豸寻不到可趁之机,便只能被浩浩汤汤的时间浪潮拍死在某个角落。而现在的老朱意图进取,急于加快脚步收拾国内。 这就给了这群人以可趁之机! 昔日装神弄鬼意图挑唆朱铁柱,足以说明这群人始终贼心未死! “看来,这次苏州之行,是没法子躲懒了。” 朱肃口中抱怨,表情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自己一向以不能报此前绑架之仇为憾,如今倒是正好!新仇旧恨,一并了结。 那对绑走自己,将自己毫无形象拖在马后的狗男女的面目,自己可是一日都未曾或忘! “只是敌暗我明,如何对付这群鸟贼?”常茂出声发问。 “对付此等隐于暗处之贼,无外乎打草惊蛇,引蛇出洞二计……”姚广孝侃侃答道。 “首先,我等还须……” (本章完) 第207章 单刀赴会 “首先,我等还需先手中有兵权,方可图之以谋。若是手中无兵,任由我等想破了脑子,也抵不过贼军一拥而上。”姚广孝道。 朱肃点点头。道衍和尚这句话,他再是同意不过。 螳螂纵使再多智,能挡得住滚滚车轮吗?没有自身实力的谋略,终究不过小丑跳梁而已。 所谓一力降十会,可世间却总有空谈之人,自负有谋,而轻之于实力。却不明白,本身的实力,其实正是展现智谋的根基。 而朱肃带来的吴王卫,和常茂带来的国公府亲兵,加起来也只有二百之数。一路上护送朱肃倒是尽够了。但用来平叛,实在是捉襟见肘。 “其次,还需想法子治理水患、安抚民心方可。”姚广孝继续道。 “贼人趁水患而起,又隐藏于百姓之中。” “若是水患将平,民心归附,彼辈方再无容身之处。” “平民心……”朱肃摸了摸下巴。据魏观所说,苏州民心思念张士诚的根本原因,就在老朱的“重赋”之策。但朱肃对此了解不深,总觉得以老朱的性子,不会只为了泄一时之愤,就迁怒于苏州普通的百姓。 “这些都是后话了。总之,我们还是应该先摸清苏州营到底能不能战。”朱肃道。转头去看罗贯中:“罗先生,你是苏杭本地人,对这苏州营可有了解吗?” 因为方才的话题事涉罗贯中旧主,因此罗贯中一直都在保持缄默。此时听到朱肃唤他,方才拱手道:“回殿下,苏州卫指挥使上任未久,在下对其也不甚了解。” “只知此人名曰杨鲁,原为江阴侯部下。去年江阴侯奉旨平西蛮叛乱,向大都督府举荐此人。” “此人方才得为苏州卫指挥使。” “江阴侯?吴良么?”朱肃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位矮小却十分精悍的汉子。这江阴侯吴良是老朱帐下先锋出身,属于老朱最为死忠的嫡系。 有这层关系,若是由朱肃出面,说不定这杨鲁会好说话一些。 “阿弥陀佛,殿下勿忧。”姚广孝道。“这杨指挥使是何等样人,想必很快便能晓得了。” “殿下下榻沈园,身为一卫指挥,他必是要一见的。” 话刚说完,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接着狗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殿下,苏州卫所遣人持帖拜会,现在就在门外。” 几人对视一眼,朱肃朝门外道:“带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军服的汉子便走了进来,见朱肃坐在主座,便单膝跪地,给朱肃行了一个军礼: “末将苏州卫百户李延松,参见吴王殿下!” “得知殿下、郑国公驾临苏州,我家指挥使大人特奉上请柬,请殿下今夜往我卫所之中饮宴!” “哦?”上首的朱肃皱起了眉头。 “他杨鲁是个什么东西?咱和殿下来了苏州,他不巴巴的跑过来见咱,竟然端坐在卫所里要咱去见他?”朱肃只是面色不愉,常茂却当即气的面上涨红,指着那百户骂道。 “……本该我家指挥使来见王爷、国公,但近日卫所中临战。依我大明军法,凡临战时,主帅不得轻易离营。”这个苏州卫百户很明显是得了嘱咐,虽有些惧怕的低下了头,但回复的却很迅速。 “没奈何,我家指挥使大人才行此下策。还望王爷、国公勿怪。” “就开着船出去转了一圈,临的什么鸟战!”常茂还欲再骂,被朱肃伸手拦住。 “既如此,李百户且回。本王与郑国公今夜必去赴宴!” “……是。末将告退。” 得了朱肃首肯,那李百户再度抱拳行了一礼,方倒退着出去了。 见他消失在门外,常茂犹自愤愤不平:“呸!什么玩意儿!” “一个卫所指挥使,摆的什么鸟谱!” “临他个鸟战……” “看来,这苏州卫指挥使,并不像原先料想的那样容易摆弄。”朱肃微微眯了眯眼睛。 先不论这“军法”是不是借口,单看这位百户回话时的模样,就知道,那位杨指挥使,必然没有把自己这个十几岁的王爷放在心中。 “常大哥,看来今夜,你我二人得唱一出‘单刀赴会’了。”朱肃道。 “哼,谅他也不敢摆鸿门宴。若是个腌臜玩意儿,咱直接拧了他的鸟头!”常茂恶狠狠的道。 …… 天方入夜之时,两辆马车准时出现在了苏州卫前街的街头。 苏州卫指挥使杨鲁,此时早已等在了苏州卫指挥所衙门的门口。 一见两辆马车到来,忙带着一众千户百户迎了上去,面带笑容热情洋溢的道:“苏州卫指挥使杨鲁,恭迎吴王殿下、郑国公!” “殿下与国公驾临鄙卫,实在是令鄙卫蓬荜生辉啊!” 马车车帘掀起,头戴翼善冠、一身朱红亲王蟒袍的朱肃踏在马车边的小杌子上,自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淡淡看了一眼杨鲁:“杨指挥使好大的官威啊。不往拜见竟反要本王受风来此。” 气氛顿时一滞,杨鲁携众将单膝跪地请罪道:“殿下恕罪。末将实在不敢违逆军法,只得行此下策。” “如有怠慢之处,日后末将必定负荆请罪。唯请殿下息怒!” “请殿下息怒!”他身后的那些将领亦异口同声。 朱肃冷冷的盯着这一群低头请罪的将领,数息之后突然笑道:“哈哈,杨将军身体力行,恪守军法。” “本王心中只有钦佩之情,又安有怪罪之理?” “将军与诸位将军快请起罢!且入营中。不瞒诸位,本王腹中,早已饥饿难当了!” 说着,竟伸手去扶杨鲁。 “谢殿下,不敢劳烦殿下!”杨鲁顺势起身,转身又去拜那边马车上下来的常茂:“末将见过国公。” “唔。”常茂生硬的点点头。虽得了朱肃的事先嘱咐,他的面色却仍旧有些不忿。 杨鲁却仍旧面色热情,仿佛常茂脸上的生硬和朱肃刚刚的下马威都不存在一般,一迭声的邀请两人入内赴宴。朱肃点点头,领着狄猛几个贴身亲卫,大踏步走入了苏州卫所之中。 (本章完) 第208章 苏州卫指挥使 “临战时不得饮酒,且只有些粗茶淡饭,实在是委屈殿下与国公了。” “待日后战事一毕,末将必会以好酒好菜再度宴请二位。” 杨鲁一边为朱肃与常茂引路,一边热情的道。朱肃开口问他:“杨指挥,你口口声声临战备战,却不知敌在何处?” “确是要同何人作战去啊?” 杨鲁面上滞了一滞,随即有些尴尬的开口:“此事实在……” “唉。虽是丑事,但又怎敢欺瞒殿下。想必知府大人业已与殿下说过了。” “此前太湖之中,有水匪趁着灾情冲击官府、肆虐百姓。” “本卫身负保境安民之责,毅然前往征缴。可,唉……” “连匪人都没巡到,却因船只误触了岛礁,平白损了一船兵士……” 说起这事,这杨鲁面带尴尬,其他苏州卫将士亦是低头不语,似乎深以为耻。 朱肃有些讶异的与常茂对视一眼。他属实没有想到,这杨鲁居然会这么轻易的就自曝其短。 “近日虽因太湖涨势稍缓,水匪暂且销声匿迹,但身为一卫指挥,苏州有这么一伙贼人未除,末将又怎敢轻忽懈怠?” “故而便在此处日日操练,编排备战,以备来日根除匪患。”杨鲁一脸的大义凛然。 “……当然,也是有一雪前耻之意。”说到“一雪前耻”四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副憨厚模样。 “原来如此。”朱肃目光缓和下来。“杨指挥知耻而后勇,若能一雪前耻平抑匪患,亦不失为一段佳话。” “谢殿下勉励!”杨鲁抱拳谢道。 朱肃微笑点头,却不再多说什么,一边走,一边打量起这苏州卫内部的模样来。之前听闻大明军户平日里皆是自耕自种,苏州卫却是驻扎在城里的卫所,却是没有想象中的田地。 想来,该是由家眷亲属另择一地耕种供养。 卫所占地颇大,其中除了几栋房子屋舍之外,大多倒都是岗哨与校场。如今夜色渐深,校场之上本该没什么人影才是,可朱肃却看到,有约莫数千兵士,仍旧矗立在夜色寒风之中。 前方似乎还有人正在行刑,隐隐有军棍扑肉声,和被堵住嘴的闷哼声传出。 “杨指挥,已这么晚了,那些人却在校场做什么?” “嗯?”杨鲁顺着朱肃目光看去,方恍然道:“那些人,却是先时诚王张士诚部下的降兵。” “好教殿下知晓,末将自那日败后,对于这一伙贼人凭空消失,是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方悟出了一种可能,这货贼人,会不会是所谓的诚王余孽。” “只有他们,才在这苏州城中经营多年,熟悉此间地形……” 没想到这杨鲁也想到了这一层。朱肃面色稍缓。那边常茂更是已经不复先前怒态,惊奇道:“你这厮,想不到你竟将败仗,总结到了这个层面!” “国公过奖了。”杨鲁谦逊的拱拱手。“实在是败的丢人,容不得末将不日思夜想。” “想到这一层之后,末将便怀疑,是否是有人对那伙匪徒余孽,事先泄露了大军的行踪。” “故而,才将这些前张士诚所部降兵单独拎了出来,好生审问。” “原来如此。”朱肃点点头,又看了远处校场上的那些士兵,终究缄口不语。 一行人来到了正堂之内。只见堂中早已摆好了桌椅饭食。 苏州近湖海,各种湖鱼时鲜应有尽有,难得的是不止时鲜,天南地北各样菜肴,席中竟然皆有陈列。杨鲁笑道:“殿下国公还请入席。粗茶淡饭,委屈二位了。” “如此若是粗茶淡饭,世上便没有盛宴了。”朱肃笑道。在杨鲁的谦请下,与常茂在上首第一席第二席坐了。 杨鲁亦坐了第三席,其余人等亦皆入座。朱肃开口问道:“杨指挥兢兢业业,实在令人佩服。” “听闻升任指挥使未久,不知此前,可参与过在这苏州城中发生的‘平江之战’呢?” 苏州旧称平江,所谓平江之战,就是指老朱攻灭张士诚的最后一仗。杨鲁对朱肃一抱拳,恳切的道:“末将并未有幸参加过平江之战。” “说来惭愧,末将能当上这指挥使一职,还是受了先人余荫。” “先父原为军中一千户,于平江一战中斩首先登,却也因此身陨。” “蒙今上洪恩,方才教我袭了家父职位,在江阴侯手下谋得一军职……” “你还是忠良之后!”常茂坐直身体,杨鲁的谦恭与作为,已经让他完全放下了反感与戒备,面色中露出赞赏。 “末将替先父,谢过国公赞誉。”杨鲁谦逊的拱拱手。“我一家实受陛下洪恩良多。” “舍妹亦蒙陛下厚爱,被纳入宫中。如今为陛下嫔妃。” “杨将军,原来是杨妃之兄!”朱肃讶然道。“如此说来,你我倒不算是外人了!” “来来,今日便以茶代酒,本王先敬杨将军一杯!” 怪不得此人如此年轻,却已是江南重镇的一卫指挥。原来,竟然和自家老爹有关系。 杨妃朱肃倒也见过几回,今年约才二九年华,算是老朱后宫嫔妃中比较年轻的一批。昔日朱肃也没少在心中腹诽老朱老牛吃嫩草。 不过腹诽归腹诽,老朱纳这些妃子其实多是出自政治上的考量。有些甚至还是马皇后做主帮他纳来的。毕竟老朱家之前人丁实在稀薄,唯有多开枝散叶方可稳固国本。据朱肃所知老朱后宫里虽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娇娘,他自己却是极少去吃这些“嫩草”的。 记得这位杨妃,也要到数年后才会有所出。其子便是那位被朱棣坑骗了的宁王朱权。 其后代,更是因为这桩因果悍然起兵造反。以至于在后世的诸多架空电视剧之中,“宁王”这个王号,几乎直接成了心怀异志蓄谋造反的奸王代名词。 取得了常茂原谅,又和朱肃攀上了关系,场中方才的沉重气氛如今已经彻底荡然无存。 虽是以茶代酒,席间气氛却甚是热烈,一群人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既然都是自己人,本王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喝下一杯杨鲁的敬茶之后,朱肃对杨鲁笑道。 “本王却是心有一事,还请杨将军务必要仗义襄助!” (本章完) 第209章 本王要你的兵符印信 杨鲁一怔,立刻调整表情露出义不容辞的模样。 “怎敢谈襄助殿下?殿下若有吩咐,只管知会末将就是了。” “只要末将能办到的,唯尽心竭力而已!” 见他拍着胸脯一副忠直模样,朱肃微微一笑,捻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本王想,向你这苏州卫指挥使借兵一用。” “杨将军,意下如何?” “……” 场面瞬间宁静,杨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连一众本在旁边赔笑脸的千户百户们,也是骇然的看着朱肃,如同时间骤然静止了般。 片刻之后,杨鲁似乎反应了过来,脸上重新挂上了笑脸: “末将明白了,殿下此来苏州,安危自然当由我苏州卫负责。” “却是末将疏忽了,本不该等殿下开口才是。” “李延松!你手下百人便往沈府负责卫护殿下安危……” 不等那个叫李延松的百户应命,朱肃便抬手道:“杨指挥误会了。” “本王,不是在向你要人当护卫。” “而是,要向你借兵,是要借你手中那个苏州卫指挥使兵符印信……” “你可懂吗?” 杨鲁的笑脸顿时僵在了脸上,气氛再度凝滞了下来。其余千户百户面色亦满满变得难看起来。 这位五殿下这是打算…… 夺兵权? “殿……殿下……”杨鲁脸色走马灯一般的变化,手上那杯本要敬向朱肃的茶盏悬了半天,也不知是该猛然泼去,还是轻轻放下。 终究还是朱肃那一身朱红蟒袍起了作用,在朱肃的注视下,杨鲁的脸色最终再度转化成了笑脸: “殿……殿下说笑了。” “转让兵权还需大都督府手令,纵然是殿下出言,末将……末将亦不敢擅专……” 朱肃不置一词,只似笑非笑的盯着这杨鲁。杨鲁勉强挤着笑脸,保持这双手奉茶的姿势,只是手已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盏中茶水不知不觉已洒了一半。 “哈哈哈。” “杨指挥忠诚之士,有亚夫之风。” “不过指挥使却是误会了。本王既为大明吴王,又怎会做出此等擅夺兵权的事来?” “本王之意,是想借杨指挥使调些兵听用。这是本王第一次奉父皇的皇差,总得做点什么,方好交差不是。” “是以,本王就想借些军士,筑条堤坝。” “不论有没有效,总也算做了事了。” “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鲁如释重负,额上汗珠这才滴了下来。他一仰脖将那盏洒了一半的差喝下,拍着胸脯道:“殿下要交差,末将怎能不帮。” “这修筑堤坝,本也是造福我苏州一地百姓的大好事,怎能不大力支持!” “末将这便给殿下拨一千末将的亲信……” “应大尧!” 杨鲁点了身旁一位千户的名字,那千户立刻答应一声,正欲上前,朱肃却再度抬手打断了他。 “不必要杨指挥身边人了。指挥正在备战,又怎能将你身边的大将要走?” “本王看校场上那些兵不错。左右杨指挥使又不信任他们。” “不如就交给本王,让他们好好修坝治水,如此,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这……”杨鲁一呆。他属实没想到,朱肃会要那些原先张士诚手下的降兵。 “殿……”那边的常茂也是一急,正欲开口,朱肃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既然殿下看中了他们,还为末将考虑了这么多。末将又哪有不从之理?” “末将这就将这千人交予殿下。从今日始,如何安排,末将便不过问了。” “本王谢过杨指挥。”朱肃面上笑容和煦,举起杯盏,敬了这杨鲁一杯。 …… “杨指挥不必相送,不必相送了。”茶饭已足,朱肃面上仍笑意盈盈,显得十分亲近。 杨鲁亦是热情,对朱肃和常茂送了又送,直送到了卫前街的街尾,率一行人直目送朱肃与常茂的马车拐过街道,方才与一群人往卫所大门走去。 “大人,让那些降兵跟着吴王殿下,是否有所不妥?”一位千夫长道。 “这些降兵贱种,指不定就和那些反贼余孽有所联络。” “将这些兵将借给那王爷,万一将他陷于危险之地……” “不过区区一千散勇,能派上什么用场。”杨鲁不屑道。“他这般的贵人,如何不知道怕死。郑国公那边,可是足足带了近百的百战精兵!都是和常十万出生入死过的!那些散勇打得过那一百人?” “况且,这些人是要去做苦力的。” “堂堂王爷,还能和他们一起去洗泥汤吗?” “也对啊。这位殿下还未到苏州,就事先定下了沈园这样苏州城一等一的豪奢去处下榻。又怎可能真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起,去泥汤子里平定水患?”一位千夫长恍然道。 “他自己不都说了吗,只是为了随便有个由头交差就好。且听说京中皇子生活多艰,难得奉了差在外放风,必然是要呆在沈园,好好享受这江南风情。” “天下哪有不享乐去吃苦的蠢货。” 杨鲁一边说着,一边大马金刀的坐在朱肃方才坐过的首位上。 “指挥使大人高瞻远瞩!”底下那些千夫长百夫长尽皆拜服。“奶奶的,刚刚听他突然说出那话,我还以为他真想强夺咱们苏州卫的兵权呢。” “还得是咱们指挥使大人应对得体,让这吴王爷去了怨怼之心……” “不过陪陪笑脸搪塞搪塞罢了。”杨鲁轻哼一声。 “说是王爷,其实还不是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哪有我杨某搞不定的。” “我妹乃是宫中杨妃,若真论起来,杨某人我还是他长辈哩……” …… “五殿下,咱们借那千余的降兵做甚?”这边厢,马车中的常茂,也正对着朱肃说道。一张脸上一脸的不解。 “你若是要兵,咱们直接强抢就是了。那杨鲁那般谦恭,谅他也不敢不给。” “要来这些累赘做啥?还得使人看着。而且,万一他们联络了水匪,寻机突袭……” “那岂不妙哉?咱们本就苦于无处去寻那些水匪踪迹,若是水匪被我这个鱼饵给钓出来了,岂不省了许多事?”朱肃道。 眼见常茂十分明显的一怔,而后微带恼意,朱肃忙笑道:“开个玩笑,常大哥莫要着恼。” “我也是个怕死的,不至于会做这种陷自己入险境的事。” “只是常大哥你想想,若是咱们借了那杨鲁手下的兵,那些兵,真的会听我们的吗?” 说起那杨鲁,朱肃一脸冷笑。 (本章完) 第210章 真当本王不知道,你是锦衣卫吗 “咱看那杨鲁,对咱挺热情真诚的,又是忠良之后,和宫里还有那么几分关系。” “而且又心胸广阔,连自己的短处都主动对我们说了。怎么看,都不像奸人吧?” 常茂说道。 “常大哥可万万别被他蒙了。”朱肃冷笑道。“不过是油嘴滑舌、做表面功夫的本事罢了。” “这些纨绔手段,九江早就尽数知会过我了。这杨鲁不过是倚仗父亲余荫的二世祖,就敢对我用这种手段。” “若他真是什么忠直武将,军中卫所怎么可能摆出那般丰盛的大宴,比之魏知府请的宴更丰盛百倍千倍。” “若他果真是个忠良,在我说要借他兵符之时,又为何额头冒汗,连盏中茶水都洒了一半。” “若他当真心胸开阔,连自己的短处都能拿来说嘴,又为何连麾下的降兵都容不下,将那些士兵连夜叫到校场看管惩戒?” 朱肃不屑一笑。“我大明军中,降将降兵难道还少了不成?” “不一样在南疆、在漠北,为我大明建立下了无数的功业。” “偏他杨鲁一人谨慎,用不得降兵?” 这话倒是实话,大明如今摊子铺的这么大,要是只靠自己起家时的那一些兵马,如何能玩的转? 如今明朝领兵大将之中,便有不少是降将出身。如先前北征时一枝独秀的傅友德、还有朱肃先前斩杀的朱暹之父朱亮祖,都是身为降将却手握兵权的一方大将。 老朱对降人从不忌惮,甚至还有收降敌方的特殊爱好。如王保保他就心甚爱之却不可得。为了让王保保知晓自己的爱才之恳切,甚至让朱肃的二哥朱樉娶王保保之妹为正妃。日后更是说降元将纳哈出、乃尔不花等人,皆封侯予权,毫不含糊。 “这么说,那姓杨的是在哄咱?”常茂一怔。 “那可不。”朱肃冷哼一声。“左右不过是想哄着我等,让我们莫要插手他的事罢了。” “他倒确实有几分小聪明,猜出那些水匪是张士诚余孽。想来,是被张士诚的名头吓软了脚。” “他若真那般知耻后勇,何以魏知府又说他借着军心不稳的理由推脱出兵?” “以我看,他压根不想出兵,只想稳稳当当的据城而守。做他的苏州卫指挥使。” “且瞧着吧,若是水匪果真举旗了,这厮绝对会以护卫城池为由,闭城等援的。” “这不是畏战吗?”常茂瞪大了双眼。 “若真有贼人举旗了,他也是先知先觉,没有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保全了城池,算什么畏战。”朱肃道。“万一真到了那时候,说不定,他还要上表请功呢。” “这贼厮!”常茂大怒,又恢复了先时对那杨鲁的怨愤之态。“果然还是让咱去拧了他的鸟头!有这贼厮拖后腿,那张士诚余孽怎么平得?” “常大哥莫急,莫急啊!”朱肃忙拉住了让车夫调转车头的常茂。“取他鸟……呸,取他的命也没什么益处。” “我看他手下的那些千户百户,一个个也都是溜须拍马之徒。” “将熊熊一窝,有这样的将领,底下的兵又能好到哪儿去?” “只怕善战的兵,大都被前任江阴侯吴良带去西边平叛去了。这些兵将该是临时征召,甚至是这杨鲁卖缺额挣了钱进来捧铁饭碗的。就算夺了兵权,这样一群家伙恐怕也用处不大。我们还平白犯了忌讳。” 明朝的军户是世袭制,初期到中期那可都是响当当的铁饭碗,多的是人挤破了头想往里进的。朱肃深知军户制度未来之害,自然知道这军户名额,其中有多少油水可捞。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这些不受重用的降兵笼络在手中。再加上西边的太仓卫,真有张士诚余孽作乱,想来也够平定的了。” “我再修书一封给父皇,请他早做安排便是。” “只是便宜了这姓杨的!”常茂犹自愤愤,面色涨红。“竟然演戏演到咱的头上来了。还险些将咱骗了过去……” “呃……” 朱肃只能苦笑。这位常大哥,或许确实有常遇春的粗豪。 但是常遇春百战所体现出的洞察和狡黠,这位袭了国公的长子,是一点儿也没遗传到…… 次日,朱肃正在沈园中用早膳,吴王卫队长狄猛便顶盔掼甲走了进来。“殿下,有苏州卫送来兵符印信。” “言道借予我等修坝的哪一支千人队,如今已送至城外修整。只要我等携兵符而去,随时都能调动这千余人。” “唔,知道了。”朱肃点点头,喝了一口豆浆说道。这沈园之中鸟语花香,与野外荒郊或是碧峰皇庄相比都是迥异。朱肃昨晚难得躺下一觉睡到了天命,今日却是难得的精神抖擞。 狄猛略一犹豫,问朱肃道:“殿下,可是要往城外军营,接收这千人?” “此事不急。还是先去城西看看,苏州灾民是怎么个情况。”朱肃道。“现在的巡河御史,是那个老古板茹太素?” “唉,本王素来和这老家伙不对付。这一回要和他携手赈灾,想来要耗费不少的嘴皮子功夫……” “殿下与太子本无恩怨,一切只因胡惟庸擅专而起。茹大人想来定会体谅,不会再为难殿下的。”狄猛躬身道。 “若是这样最好……就怕他仍然疑神疑鬼,自作主张。”朱肃啃一口油条。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最是刚愎自用。事实真相摆在他们眼前,他们仍然去相信自己脑子里臆想出来的那一套。” “我说我和大哥兄友弟恭,他说不定还依旧不信。要是又自作主张的使绊子给我难堪,那还真不好说了。”朱肃自语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狄猛:“对了狄猛,本王倒有两桩事,要你去做的。” “殿下请说,末将听着。”狄猛应道。 “这第一件事,那一千人,你们几个先派人去训训吧。”朱肃道。 “也不必按你们那时的标准,就教会他们令行禁止,带着他们做你们平日的晨间操练,也就是了。” “另外,那鸳鸯阵也且让他们练出皮毛来。日后剿匪,不定会用得上,总得有些一战之力吧?” “是,末将领命。”狄猛当即应承。 “还有一桩……”朱肃擦了擦油光满满的嘴。“动用你背后的关系,替本王查查,有关苏州城张士诚余孽的所有信息。” “所谓知己知彼。那些消息已经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了。是时候该拿出来,让我与常大哥他们一起参详参详……” 听到这话,狄猛脸上一白:“殿下……殿下此言何意?” “末将……末将哪有什么背后的关系……” “此间又无外人。对本王,就不必这般藏透露尾了吧?”擦完嘴的朱肃抬起头,直直看向这位最早便被招揽到自己麾下的战场遗孤,在训练时亦最为勇猛忠直、很快便从数百人中脱颖而出的少年。 “真当本王不知道,你是毛骧手下的锦衣卫出身?” (本章完) 第211章 茹大人竟如此无畏 “这,殿下……”狄猛猛然跪了下来。如今分明是腊月,霎时间他竟是汗如浆下。 “我……末将对殿下忠心耿耿……” “我没说你不忠心。”朱肃微微皱了皱眉。“是不是锦衣卫,与忠不忠于本王,并不冲突。” “还是说,你们锦衣卫是忠于他毛骧一个人,而不是忠于我父皇的?” “不,不……”狄猛低着头。“我等永远忠于陛下。” 这句话,已是将自己锦衣卫的身份默认了下来。 “那就行了。忠于我,和忠于我父皇并不冲突。”朱肃道。 见这位平日严肃老成的少年将军,竟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再度皱起了眉:“起来吧,你知道,本王不喜欢身边的亲近人动辄跪拜。” “本王不知道锦衣卫……不知道毛骧那边,是怎么训练你们的。” “只是,本王希望你在做好锦衣卫分内工作的同时,莫要失了一名少年武将的那股冲劲与抱负。” “少年者当有意气。因我一个问题而动辄跪地、甚至惧怕至此。” “像什么样子?” “是……是。”狄猛狼狈起身。心中也有些惭愧。锦衣卫的身份一暴露,他第一反应便是惶恐,生怕朱肃将他剔除出了吴王卫的队列之中。 其实朱肃早便猜到了他的身份,当日入城往沈宅谈生意的时候,狄猛便是随行的数十卫士之一。之后朱肃但有出行,狄猛这个在训练场上最为出采的少年人,亦是如影随形,一次都未曾缺席过。 偏生老朱又总能准确的掌握朱肃的行动轨迹甚至对话内容。若说自己的这些卫士之中没有锦衣卫密探,那才叫有鬼了。 其实这是父子两心照不宣的事。朱肃自己也并不在意身边有没有锦衣卫的暗子,毕竟老朱和马皇后平素对自己的关心,他还是能感受到的。 而且自己的作为和老朱并没有冲突,自然也不必去忌惮锦衣卫会如何如何。难不成老朱还能让锦衣卫搜集罪证,把我打入凤阳高墙不成? 倒是这狄猛的态度……让朱肃心中有些微辞。狄猛如此惶恐,莫不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毛骧对他说过什么?比如,勒令他万万不得暴露身份之类? 想了想,按下了这份疑虑。毛骧不过是老朱手中的鹰犬,要如何处置老朱自有想法,自己不需要去考虑这些。吃完早膳擦过嘴的朱肃站起身,对狄猛道:“你怎么还站在这?且去办吧。” “放心,本王没那么多要求。锦衣卫那边要你如何传递行踪,你依旧如何便是了。只是本王这边的差事,你更要尽心竭力。” “皆是为我大明出力,何必分什么衙门。只要知道尽忠父皇便可。” “末将知晓了。”狄猛抱拳道。眼中掠过一抹感动,这位身量未足的王爷,当真是胸襟宽广…… 知道一手培养起来的家将其实是他人暗子,竟然没有丝毫动怒,甚至还出言鼓励抚慰…… “去吧,先去查查锦衣卫之中,有没有关于太湖水匪的消息。” “今晚回府之前,本王要看到锦衣卫相关的卷宗。” “是。”狄猛抱拳而出。 朱肃又唤来门外戍守的狗儿,让他套车往知府衙门而去。今日已约好了魏知府,要去城西难民营中巡视一番。 …… “殿下,此处便是安置难民之所。”马车停下,魏观自朱肃的马车中跳下,对随后踏出车厢的朱肃说道。 “唔……一眼便看出来了。”其实都不用眼睛,只凭鼻子,朱肃就闻出来此处必是难民安置之处。此处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腐臭的气息,屋舍棚户亦是破破烂烂。 朱肃看到,此地的人皆面有病容,衣衫褴褛无精打采。许多的衙役站在街头巷尾,隐隐如看押一般。偶有人看到身穿华服的朱肃一行人,却也只是木然的瞧上一眼,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为何此处有如此之多的衙役,这岂不是形同看押?”朱肃问魏观。 “唉……”魏观叹了口气。“殿下说是看押,倒也没错。” “凡难民入城,素来多有寻隙滋事者。先时苏州城外,难民兹事的案件亦是时有发生。甚至受了水匪怂恿,有难民潮趁乱冲击城门、洗劫周边村镇的。” “呵。”朱肃冷笑。“不是说苏松百姓,多怀念张士诚吗。那些诈称诚王军队鬼魂的匪寇,就是这么对待心怀张士诚的百姓的?” “匪寇狼子野心,不过是欲利用张士诚昔日的恩泽罢了。哪里会真心疼惜百姓?”魏观亦是面露不屑。“出于限制难民的考虑,我与巡河御史茹大人商量,便将难民安置在此外城城西。” “张士诚军当时为了取守城所用之滚石擂木,将此处屋舍拆了个七七八八。故而此处虽在城墙之内,原住百姓却皆已迁居他处。将难民安置在此,也方便我等苏州府衙看护赈济。” “安置在城内,就不怕其中又混杂着水匪,煽动难民们发起暴乱吗?”朱肃问。 “我与茹大人亦有此虑。”魏观说道。“故而一则如殿下所见,调派衙役日夜不停维护此地治安。二则……” “有茹大人以身作保,迁居此地与难民们同吃同住。” “难民们也不是铁石心肠,见有茹大人此等高风亮节之官员愿意以身涉险,自然心中亦自踏实。” “纵有一二图谋不轨之徒想要煽动民乱,有茹大人坐镇,那些人自然也无法兴风作浪了。” “茹太素……竟然在此地和难民们同吃同住?” 朱肃有些讶异。在他的印象里,茹太素一直是那个在奉天殿里对自己穷追不舍的一介腐儒。是个讨人厌的存在。 这厮,居然如此无畏,愿意舍身犯险,安抚难民们的民心? “不错。其实我苏州府还算富庶,又临近京畿。赈济用的粮草粥饭是不缺的。只要民心不乱,自可熬到开春春耕之时。” “熬到春耕又有什么用。冬天都这般雨雪靡靡,只怕到了来年夏汛之时,水患定然也是来势汹汹……”朱肃面有忧色。 春天就算种下了粮食,若是水患再起淹了田垄,好不容易播下的种子建起的屋舍,一样要打了水漂。 “唉……实在不行,也得等春日稍暖些了,领着这些难民筑个堤坝……”魏观道。 朱肃点了点头。只有和平稳定的环境,才没有造反派腾挪活动的空间,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修堤固水肯定是势在必行。 “只是,魏知府……本王还有一项担忧之处。”朱肃对魏观道:“民心可以遣一官员坐镇安抚,可这般将灾民安置在城中。” “万一若是起了瘟疫……那岂不是,一城尽殁?” (本章完) 第212章 吊着条命,已是能吏 “这……”魏观脸色一白。“这问题,本府与茹大人倒也想过。” “只是,是否有瘟疫,此非人力可以制之。乃天命也!” “若是真来了瘟疫,难民堆积在城外区区一城墙也无法将瘟疫隔绝……况且,虽说江南冬日不若北方那般严寒,但应该……也不至于形成瘟疫吧?” “如何不至于?”朱肃深深皱起了眉头。他年纪轻眼睛灵便,已经看到一处棚户之中有一女子从棚里出来,拿了一水桶在门口水坑中舀上一桶水回到屋里去。 在那些腐臭味中,他还分辨出了一些不太妙的味道,想来,此间并没有专门的粪车运送秽物,难民们都是将这些秽物随地掩埋,甚至随便丢弃在空地街道之中…… “瘟疫岂是天命?事在人为。岂有托言天命、便不加作为的道理?”朱肃难得对魏观板起了脸。“此处这般邋遢,依本王看,还未等到来年开春你们拉着这些难民去修坝。” “此处,就要兴起疫病,那些灾民全部卷入其中了!” 魏观有些委屈。他苏州府平日里调拨人手粮食,赈济这些灾民已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了。甚至和茹太素两人拉下了老脸,去向那些城中的商贾“打秋风”,这才保障了此方投奔苏州府的数万灾民,在灾年还仍有一口粥饭果腹。 他亦知晓灾民们邋遢恐生疫病。但府衙人手就这么多,多派衙役维护此处治安、不让灾民与其他百姓接触,他这个知府已经是竭尽了全力了。 便连城中的挑粪汉都不愿接近此处西城,他这个知府,又能有什么办法整肃此地卫生?就这,他还经常两头受气,又被手下的衙役们腹诽,又被城中寻常百姓责怪! 而且,此地虽都是灾民,但平心而论,诸般条件,已经比前元时大部分的村落好上许多了。至少,所有人每天都还能分得一碗稀粥喝喝。且说到邋遢之处,那时许多乡野之地,何尝不是也如这般的邋遢? “阿弥陀佛,殿下莫要苛责魏知府。”却是随着朱肃一起来的姚广孝,出言为魏观说了情。“此处灾民见了我等并不喧哗,虽形貌消瘦却未见饿殍,说明平素还是有粥饭赈济的。” “贫僧昔日云游,亦曾见过元时赈灾。似魏知府、茹御史这般赈济,已是极为难得了。” “便是让吏部的大人来此,只怕也无从指责。若是行文到陛下处,说不得还要夸一句能吏。” “这……这……”朱肃大为震撼。 就这?赈灾赈的一群人面黄肌瘦,这就叫能吏了?朱肃没指望过明朝时的赈灾能如同后世那样,一船船、一车车的物资往灾区里送,志愿者们八方支援,子弟兵们气势如龙……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将灾民们关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不闻不问,只是勉强“吊着”一条命,就可称“能吏”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在仅仅几年之前的那世道里,“活着”,就已经是华夏诸多百姓最大的奢望…… “这样不行!” 朱肃感觉自己的某根心弦被触动了。他虽然穿越前不是什么子弟兵,也没机会当过什么志愿者。 但是捐款、捐物资,为救护车让开道路,为隔离中的白衣天使们送饭送水,他也是踊跃去做过的。 自己受到的教育,就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每个人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才不会是如同其他国家那样的一盘散沙,才能跨越过去和未来一个又一个的难关,始终保持伟大。 现在他是王爷,是受了洪武大帝朱元璋御命巡视地方的皇子,是这座城市里地位最高、可能也是能调用资源最多的人。他自然,也必须得为面前这些受灾的民众做些什么。 身在局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自己若是袖手不做,等到有人因此而死,自己定然会为愧疚所噬! “茹太素在何处?”朱肃难得摆出了皇子的气势,沉声对魏观道。“本王亦敬重他舍身安民的作为。但是他对此地的管理尚有不妥之处,不能轻易坐视。” 从李御医处朱肃已经知道,明人虽也知道爱洁者会少生些病,但却并未真正将疫病的发生与“邋遢的生活环境”联系在一起。 本想将“防疫管理条例”告诉茹太素,强迫他照章施行。毕竟他坐镇此处也有一定时日,想来已经得到了些民望。由他来推行条例,最是合适不过。 却不想魏观面露难色,对朱肃道:“殿下,茹御史他……” “茹御史他年岁已高,又积劳成疾。” “已是卧床多日了……” “茹太素在里头病倒了?”朱肃一怔。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来。 这茹太素,不会就是因为这难民营里太过腌臜,不幸感染了疫病吧…… “只是普通的风寒。”似是猜到了朱肃的想法,魏观出言道。“内中有医者为茹大人诊治的。且那医者曾说,此间暂时并无瘟疫之兆。” “如此便好。”朱肃松了一口气。他那半吊子的医学知识,若说防治防治可能还有法子,但瘟疫要是已经出现了,自己就彻底抓瞎了。既然有医者断言暂时还没有瘟疫,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此处道窄难行,一行人便弃车马步行入内。以防万一,朱肃还是让众人戴上了事先吩咐他人做出的口罩,虽不知有没有过滤效果,但也算有一层心理安慰。 跟着带路的魏观,朱肃一行来到了一处勉强还算完好的院弄中。老知府魏观当先一步敲了敲院门:“茹大人,可在吗?” “吴王殿下来此探视你了!” 里头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披着一身被褥的茹太素在一位小厮的搀扶下出现在门后,看到带着口罩怪形怪相的一群人不由得一怔,好不容易认出了被居中簇拥着的朱肃,有些不自然的拱手作揖道:“罪臣茹太素,见过五皇子吴王殿下!” “茹大人这是依旧对本王心怀芥蒂啊。”朱肃却是一笑。这厮心眼和针眼也就一般大,虽然佩服茹太素为民舍身的作为,嘴上却仍不饶人。他绕过茹太素进了屋内,只见这屋中唯有药香缭绕,却没有多少摆设。 除了茹太素和那名小厮,里头唯有一个正在窗下熬药的医者,此刻正作着揖垂着头,对朱肃见礼。 “茹御史果然清廉!”朱肃道。这句话倒是难得的真心夸赞。明初之时官员未腐,还是有几个一心为民的清官的。 (本章完) 第213章 神医戴思恭 “殿下谬赞。臣不过是尽本职所能而已。咳咳……”茹太素有些生硬的回复道。他先时意图以弹劾剥取围绕在朱肃身边的胡惟庸等势力,为太子朱标张目。 然而如今京中传讯,胡惟庸已然下狱,这位殿下却受太子所托,代太子出巡苏松,俨然一副兄友弟恭之态。他反倒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 自然神态便有些不自然。 “不知茹大人病情如何?”看出茹太素的不自在,朱肃便转向那名正在窗下熬药的医者。 那医者形貌慈祥,须发已有了白丝,看上去年近不惑。见了朱肃身上的王袍,倒也不像常人那般惊惧,不慌不忙的捋须答道:“殿下勿忧,茹御史不过偶感风寒,只需歇息些时日,便可无事了。” “歇息些时日……是么……”朱肃重复一遍医者所言,嘴角略现出一抹笑容来。茹太素见了,没来由的心里一跳。 还来不及细想,便听朱肃便继续道:“茹御史身为朝廷命官,都操劳以致生出疾病。闻说先生亦曾为此间灾民看病。” “不知那些灾民患病情况如何?患病之人多么?” 听闻朱肃问起灾民,茹太素、魏观以及那医者面容都是一肃。老医者面现悲悯:“劳殿下动念。此间百姓患病之人……甚多,情况不容乐观。” “老夫虽让灾民们以艾草、硫磺熏炙蚊蝇毒虫,但亦有许多人或感染风寒,或腹痛难忍……” “可有人染疫?”苏州知府魏观急急问道。 “染疫……倒是不曾。”老医者道。还没等魏观舒一口气,便听老医者继续开口:“如今虽未染疫,但老夫曾在前元时,诊治过江南时兴的‘大肚子病’。” “此间有几人……症状与将患那‘大肚子病’的病人,有些神似!” “啊!”魏观惊呼一声,险些要栽倒在地上。 何谓“大肚子病”?在后世的学名唤作“血吸虫病”,是一种由于寄生虫而引发的难缠疾病。患病者往往腹部鼓胀,如怀胎一般。故而元明时称其为“大肚子病”。 那时并不知道寄生虫从何处而来,亦不知病原通过何种渠道传播,故而防治往往困难,一经发现,往往便要掀起大疫。 若是在苏州城中兴起了“大肚子病”,对如今内忧外患的苏州城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老夫已将其暂且隔离,并尽力诊治……但若真是大肚子病,殿下,两位大人,还请早做决断……”老医者艰难开口道,语气中亦是充满了无奈。 “毕竟大肚子病……难以防治。疫病若起,动辄波及全城……” 他没有将话说完,可话语中的意思在场之人却是都明白的。他的意思是,若是这些人果真患了大肚子病,那便只能壮士断腕,将这几人送到城外彻底放弃了。 茹太素、魏观,甚至朱肃身后的姚广孝、罗贯中亦默然无语。这些难民在城中才能活命,若是将其中一部分遣送城外,他们的亲人家眷又岂会心甘? 那时,便是有高官在此同吃同住的坐镇,只怕也镇不住此间这脆弱的宁静了。若是城中灾民动乱,苏州城中必然大乱,更遑论还有不知藏匿在何处的贼匪虎视眈眈…… “唔。大体情况,本王知晓了。”朱肃隔着口罩摸了摸下颌,对这位老医者不由得高看了一眼。这位医者虽只是医者,却知晓大局轻重,懂得不拘泥于妇人之仁,劝诫知府与巡河御史两人做好准备壮士断腕……单凭这一点,就知道他并非是一般的医者,而是真正的心怀天下的仁者了。 甚至比太医院的老李觉悟还高些。 而且,听他所言,前元时他便诊治过血吸虫病。要知道,这种“血吸虫病”又被称为“穷病”,多是底层劳苦群众才会得的。诊治此病,多无利可图。又是疫病的一种,寻常医者听闻,一早便逃之夭夭了,他竟然诊治过,足见其心肠仁善,经验丰厚。 “老先生可否能告知大名?”朱肃恭敬道。 “大名不敢当。老朽浙江戴原礼。”老医者回礼道。 “可是朱丹溪之弟子,肃斋公戴先生?”朱肃还没什么反应,身后姚广孝便反应了过来,当即恭声问道。见朱肃一脸疑惑,姚广孝当即为朱肃解惑:“这位戴先生,乃是名医‘丹溪翁’高弟,医术在江南享誉盛名。便连太医院的李院正,亦是自承不如的!” “啊!莫非您便是戴思恭?”朱肃猛然惊觉过来。 戴思恭!洪武年间最为有名的御医!历史上老朱的超长待机,这位戴御医居功至伟。以老朱那种动辄就杀御医的性子,现任的那位李院正时常畏服于老朱的龙威之下。可这位戴思恭却时常与老朱谈笑风生,甚至被老朱引为老友。 史载洪武三十一年,老朱得病而久治不愈,下令逮捕医官,唯独慰勉戴思恭说:“你是仁义人,不用怕。”仍重用他。有此可见对戴思恭的器重。建文帝继位之后,曾逮捕为老朱诊治的医者,唯戴思恭非但不罪,反升其为太医院院使。 其跨越三朝,就是朱棣之后继位,亦是对其多加礼遇。戴思恭告老辞官,朱棣却又将其召回京中奉职。 他一辈子,治疗了朱棡的瘫痪,亦治愈了朱棣的“症瘕之疾”,作为最受器重的御医,更是数度治好了朱元璋的诸多疾病。其死后,朱棣竟亲为这个医者撰写祭文,派人致祭。 其在后世的中医界,亦是享誉盛名,其师朱丹溪有“朱半仙”之名,与后来的李时珍不相上下。戴思恭这名朱丹溪的爱徒,更是传言已经青出于蓝。 朱肃之前在宫里时就曾疑惑过太医院里为什么寻不到这位神医,却不想竟然是在这里。老李年事已高唯唯诺诺,对朱肃有意灌输的那些医学知识并无多大兴致。可若是这位戴神医…… 说不定,自己能助他医术更加精进一层,解了马皇后、朱标早逝的阴云,乃至于,推动整个大明医学界的发展! (本章完) 第214章 我是吴王 “老朽徒有虚名,恐污殿下双耳。”戴思恭面目慈祥,丝毫不因为姚广孝和朱肃所言而沾沾自喜。“如今需要操劳的大事,还是要以城中这些灾民为重。” “殿下不必因我这个老朽挂心。” 这才是自己心目中普度众生的医者风范!朱肃暗暗点头,心里对这老戴头更多了几分欣赏与期待。 “既然戴先生也说了,茹大人不能再多操劳,那么这城西灾民,便由本王来负责吧。”朱肃浅浅一笑,对众人说道。“茹大人便安心养病……” “什么?” “不可!” 房中顿时炸开了锅,魏观面露惊色,茹太素更是惊的连搀扶自己的小厮都推开了。 “既然此间有染疫风险,殿下怎能留在此间?若是有个万一,臣如何向陛下和太子殿下交代?”这是魏观企图动之以情。 “殿下年纪尚幼,如何能担当的起数万百姓死生之大任?此事并非儿戏,还望殿下慎之!”这是茹太素板起脸一副死谏架势。 朱肃抽了抽嘴角,自己想和这茹太素冰释前嫌,却不想这茹太素仍旧对自己抱持偏见。什么叫儿戏?莫非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时上头打算拿灾民耍子的熊孩子吗? 难得想要做一番贡献的朱肃自觉受了侮辱,脸色不善了起来。 他也不理会这茹太素如今病且未愈,反口讥讽道:“茹御史倒是好能力好担当,这城西屎尿遍地,污水横流,这就是你茹御史治理有方?” “你打算如何处理?无非是维持原状,若有患疫的灾民便将之抛弃。” “可你想过没有,若是一时不察教疫情蔓延开来,顷刻之间这苏州天府,便要沦为炼狱!到时候,你茹御史一杆春秋之笔,写的过来这泼天的罪责吗?” 言外之意:你丫不行你就歇着,少哔哔。就算我是胡搞,情况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茹太素被朱肃呛的面色发紫,又咳嗽了几声,却仍旧梗着脖子:“若生大疫,亦天命也!臣无能为力,至少能以一身当之!难道殿下便能操弄天命吗?” “疫情是天命?可笑!你茹太素,莫非要做那‘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全己名’的无用之徒?” 这话当真太毒了点,茹太素正欲辩驳,一口痰卡在了喉咙里,咳了几声好不容易顺了气,朱肃已继续豪言道: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若我真有法子能防治疫病,你茹太素当如何?” 在场中人都是面色一变,但略一转念,只当朱肃是年少狂言。唯姚广孝目中神光一闪,又很快敛了下去。茹太素一滞,仍旧梗着脖子:“纵使殿下真有此法,只将其转述于我与魏知府便是了!断无殿下亲自去做之理。” 朱肃不屑一笑。他们两人虽也算好官,但终究还是因循守旧的儒家老派官僚,难免缺乏魄力。 从他们只愿将灾民安置在城中“慢性死亡”,而不敢行险一搏筑坝治水便能看出端倪。就连针对那些水匪,他们所思虑的,亦是暗示朱肃修书求老朱“法外开恩”,减免苏松税赋赢回民心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不是将贼人拔除,彻底根除此项隐患。 若是让他们掌总,自己为辅,这茹太素又把自己当成小孩儿,自己说的那些政策,有几条他们能落实下去? “本王心意已决。茹大人便安心养病吧。”朱肃一副刚愎自用公子哥儿的架势,唰的一声展开手中折扇,上面写着的赫然是“为国为民”四字。看的茹太素气势一滞。“狗儿,你带些人,好生照顾茹御史养病。” “啊,说不得茹御史也有染疫的危险啊!如此一来就必须隔离了,绝不可轻忽!狗儿你可要看管好此间四处,万万别让茹御史四处走动了。” “疫病可不管什么官大官小。直到茹御史病愈之前,他巡河赈灾之大任,本王就辛苦一些,一并挑了吧。” 茹太素听闻此言,当真是气的须发倒竖,不顾病体的暴跳如雷,如当日在朝堂上一般手指朱肃,震怒道:“你……你……” “家国大事,岂容你这十来岁的小孩儿戏!” “你欲软禁老夫夺权吗?老夫绝不会承认!其余人等亦绝不会俯首听命!” “名不正言不顺,本朝绝无此先例!你虽奉陛下巡视苏松之命,可亦无权……无权剥夺老夫手中职司!” “你……你受陛下重命,却这般妄为,老夫……老夫定要发动诸同僚,狠狠参劾你囚禁官僚,夺权自专!” “自专?”茹太素越愤怒,朱肃却越反觉得心态平和。他以扇掩唇,只露出一对灵动且无辜的双眼。 “巡视苏松的差使没有这份权力,本王另一个身份,难道还没有这份权力吗?” “另一个身份……”茹太素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身份?” “呵呵,茹大人乃至诸位,怕不是都忘了。”朱肃一合折扇,得逞一笑。 他一字一顿,用折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我、是、吴、王!” “吴王,吴地之王哟?” “身为吴王,可有权力辖制藩内诸官?可有权力插手藩中诸事?” “你说,这吴地之事务,是应该听你这个巡河御史的,还是由我这个吴王自己‘自专’?” “吴……吴王?” 茹太素怔住了,想出言劝和的魏观怔住了。甚至朱肃身后的姚广孝、罗贯中、狗儿都微微一怔。 是啊,虽然平日里一口一个王爷,一句一个殿下。 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眼前这个十余岁的少年,是被当今陛下封了“吴”王的。 这个“吴”字,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名词,一个头衔。他所指代的,是在大明的某个限定的地域之内,有着几乎至高无上的权力! 名义上,他朱肃就是此苏松一地,军政自专的藩王共主! 天下曾经有两个吴王,一为西吴朱元璋,一为东吴张士诚。于是天下人便有了普遍的共识,大明西吴之地,指的便是应天帝京,而东吴,自然是这一带张士诚曾经雄踞的苏松地区了。 应天如今身为帝京所在,自然不可能拿来做藩王藩地。而朱肃被老朱封了吴王,既然不可能皇帝腾出京城来给皇子建藩。朱肃的封地,自然就是苏松这东吴之地了。 虽然朱肃知道历史上再过一段时间,老朱就会以“吴越之地乃朝廷腹心不宜建藩”为由,将自己改封周王。 可奈何,这事其他人不知道啊! 只要吴王这名头还在自己脑袋上挂着,自己在法理上,便是在这苏松一地,拥有第二高决策权的一地藩王。 “这……这……”茹太素呐呐难言,好一会才想憋出一句:“殿下尚未就藩,如何便能仗着吴王之名”。 话还没出口,又觉得这话犯了忌讳,还没考虑清楚,朱肃已直接打断道:“本王心意已决,便如此操办吧!” “魏知府,领我去施粥的粥棚看看!戴先生亦请随行。至于茹大人……” “您且好好养着,万事自有本吴、王在!” 说着,心情愉悦的向茹太素眨眨眼,领着一大拨幕僚护卫,自顾自的离开了茹太素的院落。 “这……这……” “这小儿……定然是对前事心怀怨怼,故意气我!” 茹太素一口痰没咽下去,看着朱肃离去的背影,又颤颤巍巍的咳嗽起来。 (本章完) 第215章 见其生,则不忍见其死 “殿下当真要茹大人不再插手赈灾之事?”魏观急急上前两步,赶上了走在前头的朱肃。“茹大人坐镇灾民之中,安定民心实属居功至伟。这样是否……” “魏大人以为本王要昧了他的功绩吗?”朱肃奇怪的看了魏观一眼。“我要功绩又无甚用处。” “他的功绩,自有吏部考判。本王只是想好好赈灾罢了。” “茹太素这般孩视于我,我也只好除此下策罢了。” 魏观嗫喏了一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要说这位五殿下纯粹出于公心,他是绝对不信的。 茹太素先前便得罪于这位五殿下,后来又为了凑集物资,搜刮了其麾下沈家的家财……若是当真心中无怒气,又何必要用这种当面以势压人的气人法子? 罢了罢了。魏观摇了摇头。大不了,自己平日里多跟在这位殿下身边看着,若这位殿下欲做什么惊世骇俗之事,自己想法子拦一拦便是了。 左右,这位殿下对他魏观,还是颇为敬重的。想来也能听得进去…… “本王已远远闻到了粥香……粥棚在何处?”朱肃隔着口罩抽了抽鼻子,捕捉着空气中那一缕粥饭香气的方向。“却在前方。五殿下随老臣来。”回过神的魏观引路道。 一行人穿过众多杂乱无章的残垣与竹棚,路上果有许多的难民,和朱肃等人往同一个方向而去。见朱肃一行衣着光鲜、人数众多,难民们皆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的一边向前,一边打量。不过眼神中也没有太多戒备之意。 “茹太素坐镇此处,确实是有功的。”朱肃心中暗道。这种情况下维持稳定最是不易。若是民心思乱,见了官家人,百姓就该是目带敌意了。 施粥的粥棚设在城西的正中。此处却是推出了一片空地,许多面黄肌瘦的难民们在此处排成一排排的队列,一辆辆装着粥桶的小车被推到中间,几名差役就站在桶边,一勺一勺的给难民们分发粥饭。 魏观摆摆手,让想要拜见的差役们不必上前。朱肃看着难民们点点头,“倒也算秩序井然,只有这区区数名差役施粥,百姓竟然没有推搡。” “百姓质朴,如何会不识好人。”却是朱肃身侧的罗贯中叹道。“但能有一口粥饭,已是远胜前元往年了。” 朱肃沉默不语。 走近粥车,示意那差役继续施粥,朱肃探头往粥桶里看去,只见粥桶之内的粥并不十分浓稠。 拿勺一搅,不由便有些不快道:“这粥也太稀了些,这样的粥,能饱人吗?” “殿下息怒。这样的粥,已经是竭尽了苏州府上下全力了。”魏观面露苦笑。 “如今已是入冬,粮食不产,不省俭一些,如何熬到明年?” “此粥虽不算稠,却亦能果腹。一天两顿,足以挨过今冬了。” “阿弥陀佛,魏知府所言不错。”朱肃询问的眼神转向身后的姚广孝和罗贯中,姚广孝看了一眼那粥,便出言为魏观说情道。 “贫僧曾见过其他地方赈灾,灾年能有此粥,确实已是不易。” “可……就吃这么点儿,哪里来的力气?”朱肃皱眉。怪不得目之所及的灾民,全部都是一副精神萎靡、浑身无力的模样。 原来根子在这里。 “没办法,粮食储备只有这些。省吃俭用,才能熬到明年春耕。”魏观道。“大明立国未久,仓中粮草不多,其中一大部分,还是茹御史亲自对城中商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方才借来的……” 朱肃抽了抽嘴角,这些当官的春秋笔法果然是基本功,茹太素哪里是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早听沈家人告过状,是茹太素带着差役以防寇为由关了城中商户的店面,逼他们拿出粮草来才准予开店。 不过这倒也无伤大雅,换他朱肃来做说不定会做的更绝。因此朱肃也没有再作深究,而是开口问道:“难道说,那些富户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此灾年囤积居奇不成吗?” “……商人重利,见有此机会,自然不愿意轻易卖出粮草。”魏观捻须答道,一张老脸揪的那叫一个沟壑纵横。“不过殿下放心,我苏州平素本就产粮,城中粮食其实是够的。” “便是供给这些灾民的粮食,亦是经过了我等测算的。吃的粥虽稀些,却足以支应到明年春耕。” “唔……”朱肃看着那些有气无力的灾民们,敲了敲手中折扇。灾民们吃不饱饭,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什么也做不成,只能躲在窝棚里发抖苦捱。 这与他所想的赈灾方略大相径庭。 “魏大人,你是说,城中粮食本来是够的。” “只是,被大户囤积居奇,不愿流出,所以这些灾民才只能紧巴巴的吃稀粥,是么?” “……大意无错。”魏观一怔,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狐疑,这位小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若是那些富户愿意捐粮,城中粮草,供这一城的人敞开了吃,可够么?”朱肃又问。 “想来……也是够的吧……”魏观面色犹疑。“我苏州粮产颇丰,若不是税粮过重,本来单是‘预备仓’(相当于其他朝代的‘常平仓’,洪武三年命各地以备荒设)中的粮食,就已尽够了……” “这样……” 朱肃看向面前正在排队领粥的难民队伍。排在最前面的正好是一对形销骨立的母子。那孩子眼睛泛着光一口喝干了派发给他的稀粥,口中却依旧喊饿。 旁边那位做母亲的面色悲戚,将自己那碗粥递给了孩子,挤出笑脸让他快吃…… 朱肃皱起眉来。 “如今已是腊月,单吃这么稀的粥,万一温度骤降,或疾病蔓延。这般没吃饱饭的身体,如何能抵御的住寒冬与病魔侵袭?” “昔日宋师曾赠我‘论语集注’,嘱我勿忘仁义礼智信五字。今日既然本王已见这些百姓之生,如何忍见其他日之死?” “魏知府,本王命你遣人去取粮草就地煮来。” “自今日始,赈灾所熬之粥,必须立筷而不倒!” “不能单单聊以果腹,务使这些百姓能顿顿饱食!” 此言一出,魏观惊了,那正在施粥的衙役惊了,就连那些本来如行尸走肉一般,正排队领粥的灾民们也惊了。 魏观怎么也想不到,朱肃会突然间就闹出这一手,原以为这位王爷怎么也该知道轻重,却不曾想,他竟然当着此地诸多灾民的面,说出这一番不合时宜的话来。 “殿下……殿下不可!还请殿下务必收回成命!”魏观急道。 (本章完) 第216章 朱肃赈灾 面对朱肃不切实际的说法,魏观急声道:“殿下不可!” “此时调拨粮草,喂饱灾民容易。” “可府中所储备粮草,本就只有那么多。须知细水方能长流,殿下若真行下此举,与竭泽而渔何异?” “况且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现在先以浓粥施之,以后粮草不足再换成稀粥……百姓们如何能够心甘?那时若有居心不良者登高一呼,城中必定发生暴动!” 何必等到那时?本来眼神空洞的灾民队伍,随着朱肃那声掷地有声的命令,此时已经开始略略喧哗起来。等魏观那一声反对传出,灾民们更是躁动起来,本来该颇为感激魏观、茹太素两名官员的灾民,此时竟有人对魏观怒目而视了起来。 “魏知府不是说,城中的粮草其实尽够的吗?”面对面色焦急的魏观,朱肃却仍旧不为所动。 “那便行了。既然粮草丰沛,百姓们为何就不能放开肚子吃?” “吃的饱了,才能做事,才能对抗这天灾。” “若是连果腹都不能,终日只能在那窝棚茅舍之中忍饥挨饿听天由命,到时候会死多少人?” “这……城中粮草是够,可却不在我等手中啊!”老知府急的竟然有些跳脚。“殿下不知道要从那些人嘴里抠食有多难!茹御史抛却官声不要,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也只筹来了堪堪够使的粮食……” “茹太素是茹太素,本王是本王。那些富户,莫非还敢跟本王对着干不成?”朱肃依旧很有信心。 “况且……”他朝魏观身后努努嘴。 “本王话已经说出去了,若是今日没有立筷不倒的粥,这些百姓,只怕今日便要怨声载道,明日就要冲击你的知府行辕了。” “为此时民心计,魏大人也该从善如流不是吗?” 魏观回头一看,果见身后灾民,有许多人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心下一凛,自己行辕是不是被冲击倒是无所谓,五殿下这位皇子如今可正处于灾民之中,若是有个好歹,他这个苏州知府的小身板却是万万承受不起的。 犹豫再三之下,只能一跺脚,让差役们去府库调拨粮草。 “喔喔!!” 灾民们一传十,十传百,听闻今日能顿吃饱饭,竟然一个个尽都欢呼了起来。 朱肃看着这些人面上终于有了光彩,默默点点头:这才叫有了人气。 先前那般,虽也是活着,却是如行尸走肉一般。 那样的精气神,怎么能够堪用? “殿下,唉,殿下!”见灾民各个兴奋,魏观终究不好再说什么。只凑近了朱肃,低声埋怨道: “殿下此举武断了啊!非是老臣不愿让百姓们吃饱饭……” “实在是殿下不当家,不知柴米之贵啊!” “而且殿下可莫忘了太湖水匪……当日,正是那群水匪混入了这些灾民之中,鼓动灾民冲击府县诸仓。” “若是灾民们吃饱喝足有了气力,又如何能甘心只蜗居在这城中一角?” “殿下这决断……是要,是要生大乱子的啊!” 魏观捶胸顿足,抱怨不已。方才还觉得这位五殿下对自己还算礼遇,自己的意见想来能够听进去一二。 却不想还没过多久,这位五殿下一张口,就给苏州府的赈灾局面戳了一个大口子! 关键是,还是未经商量,直接在这灾民之中大声说出。 变相以民意裹挟了自己这个知府不得不同意! 果然,这知府老魏也不单纯的只是一个老好人,不让灾民们吃饱,果然也有担心灾民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被张士诚余孽利用的因素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这些难民,苏州府果然并不只单纯心存善意的安置。将他们安置在城内,恐怕也有就近掌控,怕他们再度为逆贼所用的原因在。 “魏知府,呃,不必忧虑……”见这老魏急的跳脚,朱肃挠了挠头。 “你所担心的,无非是苏州府库的粮食不够吃。” “放心吧,莫忘了,苏州最大的商人沈氏,就是本王的麾下。” “本王还能拿捏不了这城中囤积居奇的商贾富户?” “况且,你所说,担忧灾民饱食生事,本王也想好了法子。”朱肃找了个杌子坐了下来,对他说道。 “苏州府如今,不是正缺劳力么?” “为何空让这些灾民在此袖手,却没有想着好好利用起来?” “这几万号人若能动起来,何愁什么太湖水患、昆山水患不能治理?” “魏知府,你可曾听说过,‘以工代赈’?” 朱肃面带自信,抛出了这分量十足的四个字。 “以工……代赈?”魏观一愣,眼中光芒一闪。 但思考一番之后,又是摇头: “以工代赈,乃古时便有的赈灾良方。老臣岂能不知?” “只是殿下可知,为何历朝历代皆知道有此良方,却总是弃之不用?” “呃……以工代赈,古时候就有了吗?”本来满脸自信的朱肃傻眼了。 “那可不,古时便有如此良方,却不能大行于世,原因无他。” “实在是此法所需要耗费的钱粮,实在太过高昂了啊!” “灾年本就万物紧缺,偏偏以工代赈,所耗钱粮,更是平日所需之数倍!” “唉!我苏州府衙,哪里去筹集这么多的钱粮!”魏观摇头叹气,颇有些心灰意懒。 “耗费钱粮很多么?”朱肃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他原先以为,以工代赈是后世才有的赈灾良法。在前世所看的诸多穿越之中,身为穿越者的主角一说出“以工代赈”四字,往往就能立马博得一片惊叹,让无数朝堂大佬,皇帝王公惊呼‘世间竟有如此大才’不已。 实是主角混在朝堂上装逼唬人的无上利器之一。 可魏观,却说以工代赈自古就有,而且没有可行性? 疑惑的眼神看向姚广孝,姚广孝当即微微躬身,为朱肃解答道: “殿下,魏知府所言不错。” “《晏子春秋》中有载,齐景公之时,晏子便曾行‘以工代赈’之法。成效颇丰。” “只是此法所耗钱粮,确实甚巨。遍数历朝,唯有其富裕如宋者,方曾多次行过以工代赈之法。” “即便如此,宋时所行,其实也不能算是真正的‘以工代赈’,而是以灾民编之成军,始有‘冗兵’之患。” “出力劳作者平日所食,本就比一般耗粮更多,若欲让灾民以工代赈,便需有远超常时的粮草,更要调拨人手,管理灾民行动,安置灾民住处,以安其身心。” “乃至抚育老弱、诊治疾病、烧埋死者。桩桩件件,相当于一力承包数万脱产百姓在此期间内生老病死之事。” “所耗之巨。这数万灾民,确实不是一府之力所能承担的起的。” (本章完) 第217章 疫病自何来 “靡费甚巨……么。”朱肃摸了摸下巴。 “殿下若要收回成命,尚且还算不晚。”魏观劝道。“只要声称今日乃殿下额外开恩,让饥民们且饱食一顿,明日便恢复正常配给。” “老臣再多多调动差役,防止有人鼓噪作乱。如此,便可不必耗费粮食……” “不。”朱肃摇摇头,打断了魏观的劝说。 “不是本王任性,让百姓饱腹,已经是势在必行、不得不为了。” “魏大人你且看看……这地方,可是人应该居住的地方吗?” 朱肃指着四周,面露严肃之色。 “这……” 看着污水横流的道路、摇摇欲坠的窝棚,魏观面色发红。“殿下可是责怪老臣无能?方才也说了,苏州府已尽了力……” “我没怪你。此处住着数万人,苏州府的差役能维护治安已属难得。自然不可能再为灾民们做好卫生,盖屋修路。” “若是能继续勉强维持,倒也算是无功无过。只是,此处人口稠密,条件却这般艰苦。” “以现在这样的条件,若不及时整肃,等过了一些时日,定然是要蔓延疫病的!” “疫……疫病?”魏观一惊。 “殿下为何如此肯定?”一直在魏观身后默默跟着,始终不置一词的戴思恭突然开口道。他面目虽老,一双平和的眼睛确是十分有神。“莫非,殿下知道疫病发作的原因么?” “戴先生莫非不知吗?”朱肃见他开口,反而奇怪道。“所谓‘病从口入’。此处如此腌臜,难道不会生出疫病吗?” 戴思恭摇摇头,“葛洪之《肘后备急方》有云:‘其年岁中有疠气兼挟鬼毒相注。’疫病约莫为疠气鬼毒携至。然所谓疠气究竟因何而生,老朽亦是不知。” “还能怎么生出的。无非是生活环境太过肮脏,人体免疫力下降,导致感染了病毒所致。”朱肃严肃道。 “免……免疫力?那是何物?病毒又是何物?”戴思恭微微一怔,面露疑惑。 朱肃一滞,一时半会却是不知道如何解释。想了想还是说道:“呃,病毒可以理解为所谓的‘疠气鬼毒’,它们其实,便存在于这诸多的脏污以及蛇虫鼠蚁之中。” “要想不染疫病,一方面要人本身身强体健,方能疫病难侵,这就是免疫力。” “其次,也需要将这些脏污之处彻底整肃,且订下规章,教百姓不得喝生水、勤洗手洗澡等等。” “这二者都需要百姓有了力气,方能做得。肚子都吃不饱,哪里来的免疫力?没有力气,又怎么出力将此处彻底整肃一番?” 魏观听得一愣一愣的,朱肃说的头头是道,他虽有心出言反驳,但却不知从何处张口。戴思恭则是若有所思,眼中似有光芒闪动,只是仍旧半信半疑。 就在这时朱肃身后的随行太监狗儿开口道:“在京中之时,我家殿下便是这般要求碧峰皇庄的庄户,按这种要求去做的。” “往年庄子之中每逢秋冬,常有人患腹痛疫热之病。自从殿下施行此法后,庄中患病之人锐减。” “碧峰皇庄之人少患时疫,已是应天城中人尽皆知之事了。两位不信,大可寻人前去打听一番。” “果真?”戴思恭面色震动,“闻说殿下受异人传授学识,莫非其中也有医术吗?” “殿下医术确实精湛,贫僧可做证明。”姚广孝也双手合十。“老曹国公口中生疮,饭食难下,太医不能治。殿下以西瓜制霜予其服之,药到病除。” 姚广孝说的是朱肃离京之前的事。昔日朱肃刚出宫的时候,就自己制作了诸多还能记得制作方法的药材。其中就包括西瓜霜。李文忠之父李贞口中患有溃疡,饭食不思,久而久之竟然缠绵病榻。李文忠、李景隆父子二人愁肠满怀,不得不回府侍疾。 朱肃前往曹国公府探望,看出李贞是换了口腔溃疡之后,便拿出自己制作出的西瓜霜,果然药到病除,李文忠、李景隆皆大喜。 结合此前的柳树皮、安胎术,以及治疗“被朱暹刺伤”的剑伤时所用的酒精消毒等法子,朱肃的‘赤脚郎中’医术已经在一小部分人群之中有了薄名。至少,姚广孝等在皇庄中生活的人,对其是推崇备至的。 “竟是如此!”戴思恭更喜,看着朱肃,面上现出了急欲一问的神态。 朱肃朝他一笑。自己那半吊子医术,本来就是想对戴思恭和盘托出,看看能不能让这位名医的医术更上一层楼的。 不过现下却还不是时候。他转头对魏观道:“本王知道,要苏州府改变既定方针,其中定然诸多险阻……” “老臣受陛下托以一府之地,本就该鞠躬尽瘁……”魏观摇摇头。“只是,殿下真能教这城中富户开仓放粮?若是倚势强为,恐再生祸端……” “没事。本王自有妙计……”朱肃笑得和善。“别忘了,本王亦是在大儒宋师手下学习过的。” “以德服人嘛,本王懂,懂得很!” “魏知府勿忧。” “如此便好……”魏观半信半疑。 …… 苏州府差役确实运来了粮食,就在空地之中架着锅煮了起来,灾民们顿时激动万分,更有甚者,竟成群结队对着中间的朱肃等人行大礼跪拜。若非朱肃身边那些侍卫帮着差役维持秩序,场面甚至一度失控。 朱肃看着对自己感恩戴德的百姓,心中也有触动。不过他更明白,百姓们今日会为了多一口饭而感恩,明日亦会因为无饭可食,而愤怒暴动。 这也无可厚非,人生碌碌,所图也不过就是一口饱饭,能活下去而已。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现在并非洋洋自得之时,而是应该做出行动,彻底保障后续粮食的供应才是。 回到沈园中的朱肃,第一时间就召来了沈荣沈旺两兄弟。沈旺到城中的玻璃铺子去了,倒是家主沈荣尚且呆在园中。听闻朱肃召唤,沈荣不敢怠慢,拄着柺杖来到了朱肃的面前。 “殿下急召老朽,不知有何吩咐?”沈荣见朱肃面色不豫,心中也自惴惴。小心翼翼的问朱肃道。 “沈老爷子,本王问你。” “你们沈家粮仓之中,还存着多少存粮?” 朱肃问他道。 (本章完) 第218章 商人重利轻大义 “存粮?”沈荣一怔,随即面上露出讨好的笑: “殿下莫非是担心我沈家囤积居奇么……” “哈哈,殿下多虑了。我沈家跟随殿下,一门玻璃生意就已挣的盆满钵满。” “再加上家中的旧生意,所振银钱,已经足敷用度了。怎么会……” “你便直说,仓中还有多少存粮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朱肃横了他一眼。昔日沈家人曾到应天来报,说巡河御史断绝了沈家的生意,要朱肃代为出头。 那时朱肃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中,现在再度想来,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茹太素虽然讨厌,却不像是会假公济私的人。要不也不会得到朱标的信任。他既然拿了有朱肃支持的沈家开刀,莫非,是在打压沈家这只出头鸟…… 被朱肃横了一眼,沈荣浑身顿时一抖。 这位小殿下虽然出身高贵,但是越是相处,就越明白其人并非妄自尊大之辈,反而十分平易近人。 今日一反常态,沈荣顿时也不敢搪塞了。“不敢欺瞒殿下,苏州老家事务,平日皆由我那侄子沈海料理。” “老朽这就去叫他来,这就去叫……” 沈荣深知朱肃不可得罪,拄着拐竟然也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寻来了一位眼眶虚浮、有些富态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见了朱肃坐在上首,略一犹豫,终究在大伯沈荣的督促之下跪了下来:“草民沈海,见过吴王殿下!” 朱肃点点头。“沈海,本王问你。” “如今你沈家粮仓之中,尚有多少余粮?” “哦,回殿下的话。” “我家粮仓之中,尚有粮秣八万余石。足够殿下吃用了。” “殿下且放心,不论这城中怎么闹荒,都饿不着您!” 沈海一边说着,一边面上还洋洋自得。却没看见,身旁的沈荣脸都绿了。 “八万……余石?”朱肃瞪大了眼睛。 大明洪武年间,寻常一府全年上缴朝廷的赋税,也就一百多万石。就是一些富裕的州府,年交税额,也就两百余万石而已。沈家一个寻常富户,虽有首富之名,家中却囤积了八万余石的粮食,这是什么概念? “你……你拿这么多粮食做什么?先时茹御史寻我等要粮,你莫非没给?”沈荣颤颤巍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问道。 “我给了啊!给了足足两千余石呢!”沈海并未发现沈荣的异常,仍自沾沾自喜。 “大伯,灾年可是买卖粮食的好时候!侄儿囤积如此之多的粮秣,也是想做上一笔大生意,好孝敬吴王殿下啊!” “……”朱肃揉了揉眉心。怪不得,怪不得茹太素被贬斥苏州,却依然敢堂而皇之的带人查封有自己入股的玻璃铺子,怪不得先前他见自己的时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敢情,是自己这方有错在先,被茹太素拿住了把柄…… 若是今日自己就玻璃铺子的事对茹太素兴师问罪,只怕那时,茹太素就要当着众人的面,逼问沈家囤积居奇的事了。 天下人尽皆知,沈家如今是跟着吴王朱肃做生意的。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茹太素当场喝问,自己还真没话可以反驳。 “……沈荣。你这侄子如何处置,本王给你个面子,便由你沈家自己办。”朱肃再次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只是,沈家这八万石粮食,本王尽数要了。你没意见吧?” 沈荣又惊又怕,浑身正自瑟瑟发抖,正想答话,却被跪在地上的沈海抢过了话头。 沈海听说朱肃要尽取沈家八万石粮,一惊之下竟然未经允准,直接站了起来。“殿下要拿这八万石粮做什么?” “这八万石粮是我费尽心思,方才筹集而来的。再过几日,只怕要翻番数倍!” “殿下贪利,我沈家多分几成给您也就是了,怎么还强取豪夺……” “放肆!” 朱肃身边,侍立在后的狗儿见沈海突然暴起,猛一跨步,将朱肃护在了身后,身后吴王卫们呛啷一声,手中长刀齐齐出鞘,刷刷刷,几把尖刀瞬间架在了沈海的脖子上。 沈海大骇,口中却依然叫道:“殿下莫非忘了我沈家借银纾困之恩么?” “我是沈家二房独支!殿下不能杀我!” “住嘴!” 朱肃还没怎么的,一旁的沈荣却已是暴怒,一副拐杖险些将地面的青石都顿开裂了。他扑通一声,苍老的身躯跪在了朱肃的面前,语无伦次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我沈家绝无不尊之心,我沈家绝不敢肆意妄为……” 朱肃冷冷看着沈海与沈荣,一双眼中明灭不定。好一会才抬手道:“收刀吧。不过是一富家纨绔,还不至于敢刺杀本王。” “沈荣,本王答应了你将此人交给你沈家自行处置,就不会再食言。” “此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沈家囤的那八万余石粮食,天黑之前,本王要它全数押解到苏州府衙的预备仓中。” “你沈家可有异议?” “不敢!不敢!沈家始终以殿下马首是瞻!”沈荣老脸上全是冷汗。 这已是殿下第二次对其直呼其名了,平日里要么称呼为“沈员外”,要么甚至还尊称一声“沈老”。何曾有这般让人毛骨悚然的称呼过?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面前这位殿下年纪虽小,却是大明朝堂堂的王爷! 沈荣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朱肃抬了抬下巴,沈荣不敢怠慢,颤颤巍巍站不起身来。那沈海愤愤瞪了朱肃一眼,又不敢造次,自己又讪讪低下了头。转身扶起沈荣,到园子外边去了。 朱肃身后,姚广孝对沈家伯侄二人冷眼旁观,待他们走后,方低声对朱肃说道:“看来这沈家仗着帮过殿下,已然起了妄自尊大之心。” “殿下,不可太过仰赖彼辈了。” “我知道,商人多重利轻义。心中知晓大义的商人,终究是凤毛麟角。”朱肃敲了敲手中折扇。“或许沈荣是晓得轻重的,但再过上几代,这些老派商人,终有一日会为祸一方。” “终究是暂时解决了粮秣问题。”罗贯中也道,“有那数万石粮食,城西灾民也可宽裕些时日了。” “还不够。”朱肃摇摇头。“坐吃山空,八万石也不够使。” “且沈家就有八万石,其他富户家中又如何?” “这些商人……尽可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祸祸。” “还是得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外边去才好……” (本章完) 第219章 负荆请罪 沈家的数万石粮食在当天夜里,便以捐灾的名义送去了预备仓。朱肃并未过问,而是一头钻进了沈园水榭内的一间书房之中。 转眼天已入夜,狗儿带着沈家的侍女端了晚膳前来,眼见水榭之中烛光通明,一道身影仍旧端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狗儿转身从侍女手中接过朱肃的晚膳,挥手将侍女们挥退。自己与侍立门口的吴王卫点头打过招呼后,便轻手轻脚推开了书房的门。看到朱肃果然仍坐在桌案前专注,他也不敢打扰,静静侍立在一旁。 “什么时辰了?”朱肃头也不抬的问道。 “回殿下,已是戌时。”狗儿忙回答。 “唔,天竟然都黑了。”朱肃抬起头看看窗外,揉了揉发涨的眉心。狗儿心下不忍,开口劝道:“殿下且先歇息一会罢。自方才发落完沈海,便一直忙碌。” “您万金之躯,若是累着了可怎么好。” “你年纪轻轻,说话倒和祥登那老货似的。”朱肃失笑。 “狗儿不敢负义父所托……”狗儿道。 祥登年事已高不耐远行,被朱肃留在了皇庄之中操持事务。临幸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要狗儿务必照顾好朱肃身体。狗儿无父无母,又因族类总是为人所嫌,唯有在祥登和朱肃身边尚有容身之处。他与祥登同为朱肃身边内侍,便干脆拜了祥登做义父。朱肃倒也乐见其成。 狗儿若能忘记自己女真人的身份,就最好不过了。 “有劳你挂心了……只是,手中事务实在太多了。”朱肃叹了一口气。“要想防治瘟疫,离不开戴先生相助。这本‘卫生防疫指南’,最好明日之内,就要写好交到戴先生手中。” “还有那一千余卫所兵……对了,狄猛可回来了么?” “尚未。他与常国公到城外去编练那一千士卒了。想来今夜是宿在军营之中。”狗儿答道。 “……这样。”也是,虽然自己让他去要锦衣卫有关太湖水匪的消息卷宗,但锦衣卫组织严密,想来这些消息,也是要藏于应天锦衣卫镇抚司本部里的。 这消息一来一回,自然不会这么快就回来汇报。 朱肃又写了几笔,眼看那本《卫生防疫指南》已写的差不多了,终于把笔一抛,舒了口气。 正待起身去用晚膳,外头的侍卫听到里面动静,进屋通传道:“殿下,沈家二爷沈旺求见。已等了有一会了。” “沈旺?”朱肃抿了一口小米粥。“传。” 侍卫点点头,转身便出去了。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沈旺的声音:“拜……拜见殿下……” “沈旺啊。坐……噗!”朱肃张口让沈旺坐下,不料才刚抬起眼,直接将口中的小米粥喷了出去。 只见沈家二爷沈旺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被寒风冻的瑟瑟发抖的肥肉来。背上还不伦不类的背着条木棍…… “咳咳咳咳咳咳……”被这造型呛到的朱肃顿时大咳起来。狗儿忙帮忙拍着朱肃的后背。好一会朱肃才缓了过来,哭笑不得道:“沈旺,你这是……负荆请罪?” “人廉颇大将军何等英武……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商贾,这一身白肉晃晃悠悠的,也学人家负荆请罪?” “你这是来请罪,还是来让本王反胃的?” 沈旺却没心思听朱肃的俏皮话,他一张胖脸被冻的通红,脸上更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殿下,小人……小人才疏学浅,不知怎样才能消弭殿下怒意之万一,虽是东施效颦,但也只能出此下策……” “犬子无状,冲撞了殿下,小人教子无方,实在是罪该万死!” 说罢,几个头深深磕了下去,磕的咚咚作响。 “噢,那沈海是你的儿子……”朱肃这才恍然。也对,沈旺是沈家家主沈荣的亲弟。沈荣说在苏州主事的沈海是他的侄子,那么自然,就是沈旺的儿子了。 自己原以为那沈海只是沈家旁支,如今想来,沈家虽已将生意的重心移至应天,但苏州毕竟是老家祖宗之地,自然要选一个亲近人作为主事。 沈荣年事已高早已退居二线。沈家生意多由沈旺负责,沈海身为沈旺之子,负责主掌苏州一片的生意,确实在正常不过了。 “不必磕了,这正吃饭呢。磕出血来本王还如何下咽?”朱肃道。狗儿会意,已上前一步,将沈旺拉了起来。眼见磕不下去了,沈旺便也只好就坡下驴的站起了身,只是仍旧一脸惨然的抹泪。 “那沈海,怎么样了?”朱肃挟了筷小菜问道。 “方才,大哥已重责了犬子三十大板,夺去他主管家务之职,让他罚跪祠堂思过。何时殿下息怒了,何时再放他出来。”沈旺道, “嘶……打了三十大板,还要跪祠堂?”朱肃倒吸了一口冷气。关于打板子什么的,他朱肃见得多了。三十大板若是不留情面的打下来,绝对是皮开肉绽,每动一下都要痛入骨髓的。 而跪祠堂,也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容易,要知道,跪祠堂是不能吃东西的。且一般情况下,跪祠堂都要足足跪上数个日夜。若只是跪一两个时辰还好,跪的时间一长,往往麻到整个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浑身更是如被蚂蚁所噬。 打完这么多板子,还能跪的动祠堂的狠人,朱肃也只见过四哥朱棣一个。 毕竟人类的习惯性十分强大,被老朱打着打着跪着跪着,朱老四也就习惯了…… “哼。便宜他了。”倒是狗儿冷哼了一声。他仍旧记得那沈海突然暴起,对朱肃无礼的模样。 在他看来,这般的狂徒,打断手脚都是轻的! “这是你沈家之事,本王不管。”朱肃瞥了狗儿一眼,狗儿这才惊觉僭越,呐呐低下了头。 “沈二叔,你也算是跟着本王的老人了。当知道本王不喜这些虚的东西。有那心思负荆请罪,不如想些实际的,来让本王晓得诚意。” “是,是……”沈旺一边冷的发抖,一边额上却渗出了汗珠。“殿下,小人驽钝,想不出什么能讨您开心的事儿……” “殿下若有什么想让小人做的,还请尽情吩咐,小人就算肝脑涂地,也一定为殿下办成!” “……倒也不至于。”朱肃淡淡的道。“你沈家已舍了万石粮草,这事儿暂且就算这么过去了。” “只不过,这苏州城里,不可能只有你一个沈家在囤积居奇吧?” “本王要你,助我让那些人把粮草也吐出来,你可愿意?” 朱肃眼中闪着邪恶的光。 (本章完) 第220章 鸿门宴 “这?”沈旺一时有些呆住了。胖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殿……殿下说笑了,小人久在应天,又怎么会知道苏州这边的境况……” “你沈二爷八面玲珑,精明强干,这苏州是你沈家老巢,你会不知道自家老巢中的事?”朱肃晒笑一声。 若说沈荣不知,朱肃还会相信。但沈家老二沈旺长袖善舞,这是应天商贾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相比沈荣尚且知道“商德”,这位沈旺便只看重于“利益”。虽然其经商天赋比之其兄更加了得数倍,但论其心性,却又是远远不如。 若是兄弟此二人能够互补,沈家自然蒸蒸日上。但沈荣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许多事自然便顾及不来了。朱肃十分有理由怀疑,沈海胆大包天所做下囤积八万石粮草的事,便是出自沈旺的默认。 不然,就凭沈海一个二房后裔,如何能让整个苏州沈家全部都听命行事?他沈旺,又何必惊惧成这样,乃至于演这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 那边厢,沈旺已是油汗岑岑,浑身战栗。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答朱肃的话。 明明是在腊月里裸着上身,浑身竟然像是油里捞出来一般。 朱肃冷眼旁观,晾了他一会,方开口道: “罢了。本王也不问这些了。” “不论你知不知道有人囤积,这苏州城中,有哪些有实力的商贾,你总知道罢?” “明日午时,本王要在这沈园中设宴。烦请沈二叔为本王向那些商贾投递拜帖,本王要和苏州的商贾们,做一桩大生意。” “这事儿,可做得到吧?” 本想让魏观以知府之名,向商贾下拜帖。但现在想来,让沈家去请可能效果更加不错。 毕竟同为商贾,沈家人出面,那些商贾的戒备心也更低些。先时茹太素曾榨了这些商贾们一笔油水,若再让官府出面,或许会有商贾故意托辞不来也说不定。 “做得到,做得到!”沈旺一颗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不断擦着头上渗出的油汗。 “那便去准备吧。”朱肃抬了抬下巴。 打发了沈旺,朱肃自己也没了食欲。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叹气道:“这沈家,问题也真不少。” “唉。这沈老二,只怕也和他儿子一样,不是省油的灯。” “殿下勿忧,若是不喜,狗儿就去取了他父子的头。”一旁,狗儿,一边为朱肃收拾起碗筷,一边坚定的说道。 “……倒也不必。”朱肃有些无语,这狗儿身体长开之后,脾气竟也变得粗莽了起来,这一通话,说的像个山上的土匪,哪里像宫里侍奉皇子的内侍?“沈家暂且还算听话,而且还有用。要想打开局面,且还需沈家人做好这个榜样。” “……只是明日,那些其他家的商人,恐怕就没那么好相与了。” 他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要想做点事儿可真不容易,自己堂堂一个皇子,明天可能也得干点土匪才能干的事儿了。 …… 在朱肃的压力之下沈家效率神速,一大早,沈家便家奴四出,前往苏州府各个有头有脸的商贾家中投递请柬。同时在沈园之中布置了会客场所,又订下了价值不菲的宴席。 待到午时,各家商贾便早早来到了沈园,各家商贾齐聚沈家,倒也算得上苏州府商界的一大盛事。只是这些“商界大鳄”们却是衣着朴素,脸色更皆惴惴不安,丝毫没有后世那些商人大佬聚会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场。 想来也是,大明朝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是低下。被身为皇子的朱肃下帖请见,安有不紧张慌乱的? “沈二爷,吴王殿下唤我们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沈荣年事已高,故而这次宴席,主要还是由沈旺操办。此时沈旺身侧,一位方脸商人正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问道。 此人正是苏州第二大商人,城中最大的米商赵允言。沈家被吴王殿下迫捐米粮八万石,此事早在商人之中传的沸沸扬扬。身为米商的赵家,对此最是紧张不过。 生怕吴王殿下抄了沈家的府库还贪心不足,对他赵家的粮仓开刀。 “吴王殿下心意,我又安敢揣测?”沈旺也低声道。“唉,我等商贾本就是任人鱼肉。殿下若是想对我们开刀,我们也只得受着了。” “莫非还能反抗不成?” “且噤声吧。若被殿下听到你我在这妄议于他,我等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唉……”赵允言亦是长叹了一口气。“就算真要拿我们开刀,倒也快些挑明了说才好。” “说是午时,这都快到未时了……慢刀子割肉,也不是这么个割法……” “急煞了人……” 赵允言看了看天色,又对着入口处翘首盼望,却始终不见朱肃人影。心绪也就不自觉的焦躁了起来。 其他商贾又何尝不是如此?原先碍于有王爷相邀,众人皆正襟危坐不敢交头接耳。但如今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却依然不见正主,场中也就慢慢开始喧嚣了起来。 “殿下到!” 随着一声洪亮的通传,商贾们浑身齐齐一震。只见先是几名胯刀持戟的甲士鱼贯而入,占住四面护住了上首主位。紧接着一位身穿宽松道袍、还在打着呵欠的少年,在甲士与一名壮硕内侍的拱卫下走了进来。 “这位……便是吴王殿下?好生年轻……” “这身量……不如说压根就是个孩子啊……” “这些甲士倒端的是威武雄壮,只是这吴王殿下……怎么看上去有些疲懒的样子?” “嘘!噤声!莫被殿下听了去……” 场中议论纷纷,朱肃也没去细听。径直上前在上首上坐下,笑着开口道:“本王昨夜睡得晚了些,今日不慎起晚了。” “倒是让诸位久候了。勿怪,勿怪!” “不敢,不敢……”诸商贾连忙还礼,有些人面上更是好看了些,这少年王爷穿着仪态上虽然有些不着调,但听这语气,似乎还是挺好说话的。 而且,不着调,也有不着调的好处…… “今日托沈家请诸位前来,是有一桩生意要和诸位商谈商谈。”朱肃微微一笑,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此话一出,在场诸多商贾顿时摆出倾听之态。 沈家玻璃生意,便是出自这位吴王殿下。做商人的谁不知道,这位吴王殿下是个善财童子,拿着宫里的方子四处搞钱贩卖? 又有谁,不眼红沈家傍上了朱姓王爷这条粗腿? 莫非,这吴王殿下是因为囤积居奇的事厌弃了沈家,打算找一个新商贾,作为自己的合作伙伴? (本章完) 第221章 重开丝路 “殿下所说的,莫非是玻璃生意?”下方,有一个商贾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起身起哄道。 “沈家的玻璃生意日进斗金,我们可早都垂涎已久了啊!” “我等都是苏州商贾,如今只沈家飞黄腾达。殿下今日既然也找我们合作,定然也不会亏待了我们!” “各位,我等还不谢过吴王殿下大恩?” 随着那人起哄,其余人等也大声对朱肃称起谢来。一群人乱糟糟的,倒似用漂亮话把朱肃给架起来了一般。 只有昨夜刚被朱肃打压一遍的沈旺,还有少数几个老成持重的,隐隐觉得不妙,正襟危坐在座位上端坐不动。 “呵……” 朱肃也不作回答,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已没了方才的慵懒随便之意。 他也不作喝止,只挂着笑继续看着底下那群乱糟糟的人群。直到底下人的称谢声渐渐止住了,朱肃方才转向沈旺说道:“沈二叔。这位第一个开口的员外。” “是什么来头?” “回殿下。”沈旺不敢怠慢,直接离席上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回禀朱肃道:“这位乃是本府的大盐商马员外。” “马员外啊。”朱肃点点头,脸上笑意莫名:“马员外果然是个精明人,一照面,就将本王的意思猜透了。” “今日请诸位来,确实是有一桩大生意,要和诸位分这一杯羹。” “诸位,可有兴趣和本王,一起做一做这海外的生意?” “海外?”底下,商贾们眉头尽皆皱起,许多人听到这两个字之后,便皆交头接耳了起来。 “殿……殿下……”那位米商赵允言有些怯怯的张口道: “殿下想做海外的生意,莫非是想重开丝路?” “不知想做什么货物的生意?” “丝路丝路,自然是丝绸了。”朱肃坐在上首道。“你苏州所织造之丝绸,自宋时便驰名南北,天下皆知。” “此乃我华夏贵物,诸多番邦异族,无不心向往之。若能将其通过海路销往番邦,其中有多少利润,想必不用本王明说吧?” “宋时你苏州府之富裕,你等想必也是清楚的。” “我有一事可以透露给诸位。我华夏之丝绸、瓷器,在那些红发鬼眼中,皆是极为金贵罕见之物。” “若是能运至彼处,一斤丝绸,便能得数十斤白银还不止!” “甚至还能更高!” “此事,唐宋时典籍,皆有据可查。路海丝路之暴利,你等不知?” “其价值,何止上百倍!我苏州乃是丝绸之乡,这等暴利,我苏州人不取,莫非要拱手让人吗?” 底下有些坐在角落里的商人,眼睛已是亮了起来。那赵允言却依旧是眉头紧锁。却是那马姓盐商继续问道:“殿下,海外利润,我等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殿下年纪轻,不知道。这海运却已不比宋时了。” 说着,他摆出一副说教模样:“先不说如今倭患横行,出海已经不是昔年那般轻而易举之事。” “便说如今我大明百废待兴,这大船都没有几艘。我等虽也垂涎海外的那些厚利,却属实是有心无力啊!” “殿下总不会,要我等自己造船出海吧?就算我等造得大船,这在海上,我们也打不过倭寇啊!”马盐商两手一摊。 “这位马员外此言差矣。”朱肃微微一笑。“海上这金山银海,我等明人不取,日后,自然有倭人、高丽人,甚至是西方那些红发鬼取之。” “你等也知道,朝中陛下已在鄱阳湖开设船厂,其重开海禁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朝廷既然要开海禁,其自然会派遣水师,巡视倭患。倭寇之危自然无碍。” “至于无船,本王便是为此事而来的。” “过些时日,朝廷便会有一支运粮船,自南方往辽东通过海运运载军粮。” “本王要和你们做的,便是这一门生意。你等若是愿意,本王可在那运粮船腾出位置来,为你等载运货物。” “本王知道你等皆未做过海运生意,这一次,便是给你等熟悉海运生意的机会。把货物销往高丽,虽不如卖到西方红毛鬼那般暴利。” “但是,利润也还是有的。有朝廷舰队护航,你等自然也无需担心倭寇横行海上。” “等你等熟悉了这海运的流程,朝廷也开始加大力度肃清海域了,你等已有经验的苏州商人自可以第一批乘上这政策的东风,扬帆远航出海捞金……” “本王这个生意,可还能做得?” 朱肃这话,倒不是信口开河。洪武五年岭北之战失利之后,大明朝廷便及时变更对北元的作战策略,从“趁他病要他命,一次肃清”,转变为了“积蓄实力,步步蚕食”。 为了防范辽东的北元割据势力:北元太尉纳哈出,老朱在辽东边境集结了近七万的大军,一边修筑北平府(今北京),一边“审时度势,伺机而动”。而这一支大军的粮草,便是开辟的一条海上漕运路线来进行供给。 为了表彰这一支海运路线的维护,老朱甚至还新封了一位“海上侯爷”。 一些野史和野鸡学者诬陷明朝完全放弃了海岸线,说老朱下令“片板不得下海”。这纯属扯淡。洪武十四年时朱元璋严申海禁政策,只是说“以倭寇仍不稍敛足迹,又下令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而已。 毕竟那时,真倭假倭早已混杂不清。谁知道你私自造船下海,是做生意去了,还是去当倭寇去了? 只能说,虽然是一项消极防御的劣政,但就当时来看,其实还情有可原。 有意思的是,“片板不得下海”这几字,其实最早是出自清人所修的《朱纨传》,压根就不是老朱所说。想来,是修书者把当时清朝自己施行的海禁政策,想当然的张冠李戴,一并扣到明朝的脑袋上去了。 闲话少叙。只说朱肃说完朝廷要开辟新的海运航线之后,底下商贾们顿时坐不住了。他们身为商贾,自然知道,这大海之上,究竟有多大的利益。 如今大明境内一片残破,有些地方千里都不见鸡鸣。苏州产那么多的丝绸又能卖出去多少? 可若是卖到外邦……那些外邦之地素来仰慕华夏衣冠,又大都“人傻钱多”,将华夏的丝绸瓷器往外边一运,简直就和在金山里捡钱没有分别! 若真有大军护航,这生意怎么都能做得! 一群人顿时交头接耳了起来。 “殿下。”却是那个老成持重的赵允言又开口了。 “殿下愿意带我们做这门生意。” “只是不知,又要我苏州商人付出些什么呢?” (本章完) 第222章 尔等是要试试本王宝剑是否锋利吗 “殿下欲带我们苏州商人做这笔生意。” “只是不知,我们苏州商人又要付出些什么呢?” 赵允言恭声道。听他如此问,其余那些本处于兴奋中的商人,顿时也冷静了下来。 是啊,谁不知道,出海一趟,来回一趟便是百倍千倍的利。虽说往返辽东或许利润没有那么多,但路上只要略经过琉球、高丽。 百倍可能达不到,按这路线一来一回,数十倍的利润还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有这样的利,这位五殿下,为何不自己大包大揽,将运粮船上的位置全部包揽下来?了不起,带上一个沈家就是了。 以如今沈家的身家,有什么船队的货舱他装不满的? 为何要便宜他们这些素不相识的商人? 下边厢,那沈旺亦是急的额上全是热汗。王爷知晓这般消息,何以不与我沈家一起自己闷声发大财,而要对这些人说出? 若是平日,他沈旺定然要想方设法搅黄此宴,然后再和王爷陈明利弊,务求王府和沈家独吞了这门大生意才是。只是昨日他才受了朱肃申斥,今日却是不敢妄动。心中只当王爷对沈家仍余怒未消,故意将这生意分出去,让他干着急。 “自然是有代价的。”朱肃道。心里对这位始终皱着眉头的国字脸商人大增好感。 利益当前,仍旧能保持冷静,已是十分难得。 这样的人,才是知晓进退的人才。 眼看底下商人翘首以盼,皆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朱肃微微一笑,二郎腿一翘,整个人毫无形象的斜躺在椅子上,手中折扇一展,硕大的“以德服人”四字出现在扇面上。 “本王听说,你等苏州商人在水患初起之时,都囤了不少的粮食?” “本王相信,我苏州商人应该不至于这般为富不仁,在灾年做出这种囤积居奇的事情来吧?” “……” 说来说去,最后话题还是转到了囤粮!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顿时转冷。许多本来被海运利润迷住双眼的商人们,脸色都是一僵,露出了几分不自然来。 “诸位勿慌。”见冷了场,朱肃继续道。 “本王又不是要巧取豪夺你们的存粮。我这人,素来最为讨厌那些野蛮手段!以德服人嘛。”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只不过……” 他的眼中精芒一闪。 “这日后朝廷的运粮船所余货舱,终究有限。” “到底怎么分配,还是要看诸位的诚意的。” “本王如今受了父皇和太子殿下所托,所挂心之事,唯有赈灾治水此二者而已。” “而这两者,又皆离不开一个‘粮’字!” “所以,这日后运粮船货舱的位置,也只好用这‘拍卖’的法子,让诸位在其中竞标获得了。” “而这竞标的资本嘛……不要铜钱,亦不要金银。本王……只要粮食!” “谁出的粮食最多,谁就能占最多份额的货舱……诸位,可有出价的啊?” 朱肃面露微笑,轻摇折扇,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看着底下苏州诸商人。一群商人则是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难掩古怪神色。 说什么不会巧取豪夺,绕来绕去,还不是要他们交出囤粮来? 一开始说什么海运丝路,结果果然只是先礼后兵……若真是拿舱位竞标,你倒是把具体有多少舱位说出来啊! 底下一群富商无声的用眼神交流着,在朱肃的注视下,竟然连一个率先竞价的人也无。 场中一时间,除了朱肃扇动扇子的声音之外,竟是落针可闻。 “殿下不知。”还是那位马盐商,站起身来对朱肃作了个揖,脸上扮着苦相叹气道:“每逢灾年,我等富户心中也慌啊!” “那些百姓家无恒产,了不得托儿带口做个流民往应天方向去逃荒。我们都已在苏州扎了根,又如何走得?” “家中人口又多,也只好多囤些粮食,心里才好安心一些。谁又知道,这水患会不会持续个十年八年?” “是啊。”又有一个商人站起身来。“殿下不知,我等并非是恶意囤积居奇。” “先时茹御史来向我等求粮,我等也是捐了的。” “就我一家,便捐了五百石粮草呢!” “我等的囤粮,也是真金白银收上来的,若无忠君爱国之心,我等哪里会给茹御史捐那么些粮草?” “是啊。为了收这些粮食,我可谓是倾家荡产……家中浮财,连一百两也没有了。”那马盐商顺着话头继续卖惨道。“先时捐了茹御史六百石,已是我马家倾尽了所有。” “是啊是啊……”一群商人,顿时也都点头附和起来。他们都是精明人,哪儿看不出来这王爷说了那么多,其实本心还是在谋夺囤粮? 什么海运货舱,就算是真的,那也还是没有影子的事。哪有已经握在手中的粮食来的稳妥。 既然有了马员外当出头鸟,一群人自然也有了借口,此时都顺着风头愁眉苦脸、对着朱肃卖起惨来。 “哦?这么说,诸位囤粮,都是担忧家中在这灾年饿了肚子,而并无一丝一毫的囤积居奇之心了?”朱肃脸上带笑。 “正是,正是。”一群富商皆是大点其头。 “原来如此。”朱肃面上笑容不变。手中“以德服人”四字猛的一收,张开手自往右边伸去。站在右侧的狗儿自然领会,将一本账簿递到了朱肃的手上,朱肃略翻了翻,倚在椅子上朗声念道: “黄石翌,家住城东黄府。府中囤粮五万四千余石。” 这话一出,人群中一个矮胖子肥肉顿时一抖,张大了嘴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一般。 “石道愿,家住城东石园,府中囤粮六万一千余石。” “洪本孝,家住城北广园,府中囤粮四万八千余石。” “翟检,家住城北翟府,府中囤粮两万六千余石。” “马奉孙,家住城南拙园,府中囤粮八万一千余石……” …… 每念一行,人群之中,就有一个富商如同被施了咒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到得最后,一群人皆不敢再哭惨一个字。厅中,除了朱肃的诵念声,再度恢复了之前那落针可闻的状态。 念到最后,朱肃也念的烦了,将那本账簿,往下随手一丢。 “你等谁能解释一下。” “这么多的粮食……你们家中亲眷,是尽是些饭桶,还是皆为妖魔?” “在我面前张口就来……尔等莫非,是想试试本王的宝剑,是否锋利吗?” 朱肃终于图穷匕见。脸上,却是露出几分与老朱一模一样的威严来。 虽坐于上首,其声音,却仿若来自九幽! 话说,有人才在评论区说我是工作室量产文,还有人干脆污蔑我是ai? 拜托!我也希望我是ai!这样点一点,直接就能生成百万字。我还这么辛苦的掉头发查资料遣词造句干嘛? 至于说我是工作室的,神特喵的工作室,见过哪个工作室憋的像我这么痛苦每天下班回家才更的? 不能因为我书名像工作室,就说我是工作室吧?至于书名我也很无奈啊,不这样引不到流啊…… 真是工作室,早给你扯到什么蒸汽机坦克火箭炮,甚至修仙之类的直接碾压全世界了。 大家且放心吧。我不是工作室更不是ai。这本书不会乱写也不会随便切书烂尾的。一只脚踏进网文来,虽然成绩不算好,但我却是真心的想善始善终。 故事也才刚刚开始,朱家兄弟,还没有开始纵横四海。我也知道前面有写的不好的地方,第一次写书确实学到了很多。我后边会尽量越写越好的! 本来为了观感都不写作家的话的,既然写了就顺带感谢一下,感谢桐原亮泗大佬、蓝魔冥星、怂龙等各位大佬的打赏!感谢御书飞渡、逍遥统帅、问天圣尊等各位大佬的月票打赏! 还有许多大佬的推荐票和评论科普!真心学到了很多,菜鸡作者顿首感谢! (本章完) 第223章 貔貅松口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面对上首那个个子不高,却叫嚣着要试试看“宝剑是否锋利”的少年王爷,商贾们面色皆变。 当今陛下不喜商贾,人尽皆知。大明虽不似元朝那般,将百姓划分为三六九等。但商贾在官方层面的地位之低,确实是历代之最。 此时的江南商贾们,也只是稍微成了气候,远没到几十年后那般操弄朝纲的地步。 要不然,茹太素和魏观也不会一缺粮食,就封店耍无赖逼迫商贾“出捐”了。 一边是王爷,一边是商贾,没人怀疑朱肃的威胁只敢停留在口头上。没见这王爷吊儿郎当的一副不着调模样?谁敢赌这位是不是个愣头青,一言不合就当真拔刀相向? 综上所述,自然,没人敢拍案回一句“我剑也未尝不利”,他们亦解释不了,自家家人到底是饭桶还是妖魔鬼怪的问题,便只好一个个低着头,当鹌鹑了。 即便是明着说出“殿下年轻”,动不动“殿下不知”的盐商马员外,此时亦是缄口不言。 只是……这位吴王殿下,是从哪儿弄来的各家精准的存粮数目? “不狡辩狡辩么?可以说这数目,纯属子虚乌有嘛。” “你们这样,本王没什么成就感啊。” 朱肃自然不会和他们解释自己的消息来源。见所有人皆是一声不吭,只再一次盘起腿,倚在了上首的座位靠背上。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几乎是朱肃看到哪儿,哪儿的商贾就是一缩,生怕被朱肃给点了名一般。 从这气氛就能看出,这账簿上各家的数据皆准确无误,您让咱还狡辩什么? 给您一个杀鸡儆猴的借口吗? “看来诸位都是默认了。”朱肃冷笑一声道。“现在,我再问你们一句。” “有谁,愿意和朝廷,一起干这一门海运生意的?” “愿意的,便以米粮竞标。以所施米粮多寡决定日后海运舱位之大小!” “这是和你们做生意,汝等,可莫说本王巧取豪夺哦?” 口中说着不是巧取豪夺,底下商贾们却哪还有不明白的?这位年轻王爷心里就是想巧取豪夺!只是想来多少顾念着些皇家的面子,寻了层遮羞布罢了! 那什么海运军粮,没影子的事儿,又不说舱位大小。说不定在场这么多人,只给留了一个船舱呢? 不过他们也明白,这是面前这位王爷,给他们借坡下驴唯一的机会了!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王爷想灭他们的九族都不难,遑论只是夺些粮!真逼急了这厮,撕下那层面皮来,到时候长剑加颈,家中粮库,自然任他手下大兵予取予求! 没听他说吗!他要试试看宝剑是否锋利! “殿下!我沈家愿再出一万石,入殿下生意一股!” 出乎朱肃预料的,第一个出列的居然是沈家的沈旺。朱肃一愣,笑道:“沈二叔,你们沈家昨儿不是已经捐了朝廷八万石了吗?” “怎么,你们沈家还藏了粮?底蕴很深啊。”朱肃眼中泛出不善的光芒。 “哪敢欺瞒殿下,沈家的粮,早就全部送到府尊那了。”沈旺一张胖脸上露出半谄媚半苦涩的笑。昨儿个亲眼看着那些粮一车一车往苏州府预备仓那个无底洞里运,险些把他和一众掌柜管事给心疼的撅了过去。 但如今粮食没了便没了,正该考虑如何更好的为沈家谋利益才是。而此时对于沈家来说最大的利益,无过于重新取回这位吴王殿下的信任。因此沈旺接着道:“我沈家如今虽无粮,可殿下的事,自然便是我沈家的事。” “殿下想要做海运生意,我沈家焉有不支持的道理?” “幸好我沈家,如今仍薄有家资。变卖些家业,再为殿下凑出一万石,咬咬牙还是能做到的。” “在场诸位,若有人愿意卖我沈家一万石,我沈家,愿比如今市价再加价一成,以壮殿下声威!” 说到最后,沈旺竟然直接转身,对着身后的诸多同行当场买起粮来。朱肃被他这番操作也是弄得一愕,不过心里已然明白,沈旺这是再度就沈海囤积之事,求他的一份原谅。 以如今的粮价再加一成,已经与粮价最高之时无差了。纵然是沈家,这般收购也得伤筋动骨。更何况是当众说出,一点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这一番作势,也让诸多商人面色震动。沈家竟然肯花下如此代价,只求在那什么海运生意上参和一股……谁人不知,他沈家,与这个年轻王爷之前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他这般下血本,会不会是知晓了什么内部的消息? 莫非,这海运生意,当真有着难以想象的利益不成? “殿下!我赵允言,愿以粮食八万五千石,谋一海运席位!”底下,那个国字脸的赵姓商人,第二个起身高呼道。 “殿下,我洪本孝,愿出粮食四万石!” “殿下,我石道愿……” “殿下……” 场面终于热络了起来,一群商贾或是真心想试试投资,或是单纯想平抑朱肃怒火,一个个终于松开了那张只进不出的貔貅嘴,将囤积的粮秣给吐了出来。 朱肃终于恢复了笑模样,招呼充作文书的罗贯中,将这些商贾愿意投资的数额一一当场记录了下来。他们既然敢说出口就不怕他们反悔。明初法制未严他们囤积居奇,可能还真没有哪条法案能名正言顺抓捕他们。 可他们若是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欺骗王驾,那朱肃即使一怒之下大开杀戒,哪怕是御史台也说不得什么。 随着一个个商贾报出数额记录完毕,罗贯中将厚厚的记录着商贾们“入股”数额的账簿,交到了朱肃手中。 朱肃对照着那本“罪证”账簿的数据略略翻阅,发现大部分的商贾都将家中存粮的大头给“吐”了出来。这些商贾大多还是识时务的,没有再敢以地头蛇的身份,再试探试探自己这只“强龙”的底线。 只是其中亦有例外,朱肃看着账簿中几个分外扎眼的“一百石”,“二百五十石”,心中不禁冷冷一笑。原以为没有杀鸡儆猴的机会,但奈何,总有一些“鸡”,要自己作死的上蹿下跳。 “马奉孙……马盐商是吧。” “你与其他几位盐商,捐个一百石二百五十石之类的,莫非是在敷衍本王吗?” 朱肃开口道。 “草民哪敢敷衍殿下。”那个话最多的马员外出列了。“实在是,家中真的没有余财了。” “若是殿下真把这些粮食全要走……莫说日后海运如何如何,我马家,顷刻间便要倾家荡产了!” 名为马奉孙的盐商不断的拱手讨饶道。 (本章完) 第224章 本王掐指一算 “你一个盐商,靠卖粮攒家业?”朱肃面带讥讽。“方才你张口殿下年轻,闭口王爷不知。” “怎么,真当本王年少无知,准备火中取栗了?” “草民怎敢,殿下言重了,殿下息怒。” 马奉孙低头不断的作揖讨饶,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来,可隐在阴影处的那双眼,却透露出几分不屑和狡黠来。“殿下,殿下,草民乃是苏州卫指挥使杨将军的亲眷。” “与咱们大明朝廷,可是自家人啊!” “……杨鲁?”朱肃一怔,想起那位同样笑容可掬的杨大指挥使来。 “啊对,对对对。就是前些日子,刚和殿下一起吃宴的杨指挥!”马奉孙媚笑道,眼神深处,却是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 “草民是卫所里那杨指挥使的亲舅舅。真论起来,宫中那位杨娘娘,亦是草民的亲侄女哩!” “呵。”朱肃笑了一声。果然,朝中有人好做事,这姓马的能拿捏住苏州这种富裕州府的盐引,朝廷里果然是有一定关系的。 自古而今,盐商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属于是商人中的战斗商,是商人中最为不好惹的存在。这个群体,往往在黑白两道都有极高的地位,有钱的没他有势,有势的没他关系硬,关系硬的没他打手多! 旁的不说,便说上一批,数十年前的苏州盐商中,名头最大的那人姓甚名谁?张士诚! 雄踞苏州,以争天下的张士诚,就是干盐商的出身! 盐商向衙门缴交盐课,换取盐引往四方运销食盐。而运盐往往要加带超过盐引数目的“私盐”。为了行销这些私盐,盐商们往往有着忠于自己的运盐武装,称之为“盐棍”。甚至有些盐商自己,就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 马奉孙身为苏州盐商,背后又有杨鲁这样的实权将领撑腰,朝中又有杨妃,比之其他“地头蛇”更要“地头”无数倍,怪不得,并不十分忌惮自己这只“强龙”。 想来,他也是听说了自己之前对杨鲁的客气,杨鲁又借了自己一千兵,算是“有恩”,故而这才敢当面摆出这一层关系,认为自己定然会网开一面吧? 毕竟,囤积居奇这种事说出去是不好听,但真论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连律法里暂时都没有针对这一方面的条文。 就算苏州知府等人告到京里去,有杨妃的面子在那,顶多也只是罚些银两了事吧? 下边厢,马奉孙看着朱肃正敲着扶手若有所思,嘴角不自禁扬起一抹尽在掌握之中的弧度。果然,这位年轻王爷如自己所料,对自己投鼠忌器,权衡起利弊来了。 先时,自己那当指挥使的侄子便说过,这位吴王爷不过是孩子心性,此来,不过是想在他那皇帝老子面前露一手,支应一番罢了。 一招“恩威并施”唬得这么多人拿出了粮,已经足够交差,必然不会再来啃自己这只硬刺猬。 况且,即便那军粮海运真有利可图,凭借自家侄子在军中的关系,还能没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何苦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往这吴王的无底洞里填窟窿? 马奉孙自以为朱肃绝不会动手,却不知道上方,朱肃已居高临下,将他嘴角那一抹笑意捕捉在了眼里。 他确实是正在权衡利弊。诚然,自己一开始就是蓄意要“杀鸡儆猴”,想着“逼反”几个不听话的商人。 但如今这冒头的,却意外的和苏州卫指挥使杨鲁有关系,这就让他不得不掂量一番了。 一个商人心怀怨怼无伤大雅,正好可以用来以至布局,做那瓮中捉鳖的饵料。 但若是逼反了一府卫所……虽然自己本就没想依仗苏州卫杨鲁那个看上去就不甚靠谱的家伙。但是若是此人在节外生了枝,自己倒还真要掂量掂量。 思来想去,朱肃还是决定要将这姓马的单独拎出来教训一番。一来,那杨鲁一看便是自私自利之人,虽然这马奉孙和他乃是至亲,但此人好不容易爬到了指挥使的位置,不一定会为这区区一个舅舅强行出头。 二则,自己在上边思考利弊,底下那些本答允了“奉粮”的商人们,已经有人流露出了后悔肉痛之态。若是任由这位马盐商逍遥于外,只怕这些乖乖奉粮的商人们回去后,定然也要对自己心怀怨怼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况且,自己也确实看这姓马的不太顺眼。 “狄猛。”朱肃开口道。 “殿下有何吩咐。”站在朱肃身侧的一名甲士闻言,立即转过身来半跪下回应道。蹲下时甲胄的哗啦作响声,也让下首那个以为大局已定的马奉孙当场一愣,其余正在观望的商贾们也不禁屏息凝神了起来。 “我大明无论当官为将,尽清廉自守。宫中亦皆深明大义之人,从不干政。” “这姓马的盐商,竟敢肆意攀诬朝廷大将,于大庭广众之下,提及父皇宫中妃子名讳,欲势压本王。”朱肃淡淡道。 “嘎?”马奉孙当即懵了。这……这不是信口开河吗?自己何时攀诬大将了?至于杨妃的名讳,自己更是半个字都没说啊! “本王掐指一算,这姓马的,定然是仗着杨将军杨妃的名头,才敢囤积居奇。平日里,定然也是多行不法。” “要不然,他一个盐商,怎么攒下的那么多粮食?” “你去查一查,该罚的罚该扣的扣。这可是本王来苏州之后,所遇到的第一桩大案,不能含糊了。” “是!”狄猛忍着笑,努力板着脸做出威严模样。底下商贾们也皆面色古怪。这位殿下好利的嘴,而且,掐指一算?这位殿下,这是什么全新的构陷方法? “殿……殿下,草民愿捐!草民愿捐七万石!”马奉孙惊的双膝一软,当即尖声喊道。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王爷竟然会用囤积粮食的事,往他脑袋上扣一顶“仗杨将军和杨妃名头”的帽子。 虽说法无禁止,但一扯上“德行”,无论是宫中杨妃还是那指挥使杨鲁,必然不会为其出头了。 若是出头,就是拿着自己的官途,还有后宫中的帝王宠爱做赌注! 自家人知自家事。若是和这些东西扯在一块,自己那已隔了一层的侄子侄女,会不会顾念自己这位“至亲”,还真是难说的紧! “认怂的还挺快嘛。晚了。”朱肃冷笑。对于这种临危关头才知畏惧的反动派,就算此时自己收手了,他依旧必然会对自己恨之入骨。既然如此,何不先取了他家中的粮食再说? 反正取也得恨,不取也得恨。左右都是恨了,不如先给苏松灾民们多谋一分底气。 “殿下!草民愿捐八万,不,九万……”马盐商继续加码。不得不说此人确实是个狠人,一旦明白了风向之后便不惜血本。可惜朱肃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拿他开刀了,对此不仅不为所动,甚至嘴角一扬,起了折辱捉弄的心思。 “啊呀,此人好尖锐的声音!”只见朱老五双手捧心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莫非是想要暴起伤人?” “本王年纪尚幼,可经不得这种惊吓。狄猛,快快让此人闭了嘴拖将下去!” “本王身体孱弱,一会要惊出病来了!” “是。”狄猛抽了抽嘴角,还好受过专业的训练,成功维持住面部的严肃走了下去。在马奉孙惊恐且不敢相信的眼神中,一刀柄将他敲晕,拖将着丢出宴会大厅去了。 (本章完) 第225章 张陈后嗣 “……” 一群人就这样看着被拖出去的马奉孙,心中都有些戚戚然。 心中甚感上头这位殿下心性无常,竟只寻了这么一个粗浅的理由,就将这姓马的丢了出去。 唯有沈家的沈旺心中仍定。开玩笑,眼前这位王爷,可是一言不合,就敢拔剑捅死侯府世子的主! 虽然官面上的说法,是那朱暹先欲对五殿下不利,但碧峰皇庄里谁不知道,那天分明就是这位五殿下一言不合,直接拔剑捅了毫无防备的永嘉侯世子…… 据说那侯府世子,死的时候还瞪大了眼睛,不信殿下真的敢出剑杀他! 这位殿下出身显贵,又是年轻气盛的少年,本就是肆无忌惮的时候! 那马盐商欲以人情世故逼殿下低头,属实是被猪油蒙住了心…… 事情谈毕,朱肃也不多留,笑着和诸商人抱个拳后便飘然离去。诸商人心事重重,彼此客套一番,便也鱼贯而出了。 他们还得回府去先行嘱咐一番,想来,吴王殿下手下那些全副武装的甲士,在料理完了马奉孙那几个不听话的盐商之后,就会来到他们家中敲门要粮了。 马家定然是难逃兵祸。但自己家是主动输捐,提前做好招待的准备想来便不会受到多余的滋扰。而且,他们也要回去收缩生意,做好亏损的准备。毕竟少了囤积起来准备卖出的粮款,家中必然都要蒙受一部分的损失。 这位殿下……这般恣意胡为,不怕苏州府商人,乃至于天下商人,从此皆视之如虎吗?不少商贾在心中大摇其头。 朱肃又并非真只是个胡作非为的少年,商贾们的这些心态,他自然也是能猜得一二的。 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并不会去在意一点。 恣意妄为,有恣意妄为的好处,至少在这一段时间之内,这些商人,绝对不敢在自己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王爷眼皮底下捋虎须、使绊子。 至于日后怎么赢回这些商贾的信任……朱肃深知资本家的嘴脸和德性,与他们搞好关系,靠的远不是面子、观感、欣赏这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而是实打实的利益。 或许现在没几个人相信,都认为朱肃说出的那个“海运”,只是用来巧取豪夺的一层遮羞布而已。但其实,朱肃是真心想带着这些商人,见识海运的无比暴利…… 只凭他自己一人,是推不动这个保守民族庞大的航海事业的。唯有将商人这个群体牵扯进来,让所有的有志淘金者,都向往起那片神秘而浪漫的大海…… 那样,才能真真正正达成自己想要的目标。等这些商贾尝到了自己给他们的甜头,他们还会在意今日谁人恣意妄为了吗? 一个个,只会变成在金钱之下,最为狂热的“开拓者”…… 至于那宫里的杨妃,怕她个球。自家娘亲是后宫之主的马皇后,胞兄是史上最稳太子朱标,老朱对这两个人,耳根子软的那叫一个不像话。 而那杨妃日后所倚仗的儿子“宁王朱权”,现在且连个受精卵都不是哩! 离开会客厅的朱肃转回了沈园水榭内的书房。姚广孝早等在了此处,见朱肃回来,站起身,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殿下。” “你等先卸了铠甲,且休息吧。”朱肃对姚广孝点点头,随即便朝后吩咐道。为了给那些商贾们一个下马威,卫士们皆是顶盔惯甲,怎么唬人怎么来。听朱肃吩咐,身后的吴王卫们齐齐抱拳呼诺,而后便依朱肃所言,自卸甲更换便服去了。 “大和尚,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寻了把没放东西的椅子,朱肃一屁股便坐了下来。 此时的书房之中,早不复昨日沈旺来时那般整洁,大大小小的案牍堆满了这间书房中的桌椅各处。朱肃去前头应付那些商贾,而姚广孝,便留在房间中查阅这些案牍。 不错,这都是从锦衣卫处,调阅而来的有关苏州的情报。 方才朱肃失时迟至,自然不是当真睡过了头,而是今早,前往应天锦衣卫衙署的狄猛携锦衣卫之中的情报而回。许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刻意向朱肃示好,狄猛此去,竟是将锦衣卫中有关苏州的情报尽数调阅了回来,大大小小装了足足三个箱笼,除却狄猛,还另遣了一锦衣校尉沿途护送,到苏州后便直接在朱肃手下听用。 锦衣卫自改制之初,便受老朱命调查先时朱肃落水一案。那时种种迹象皆指向苏州,自然锦衣卫便对苏州格外挂心几分。各个隐藏在暗处的密探几乎将整个苏州城查了个底儿掉,那本写着各家商贾具体存粮数额的账簿,就是出自锦衣卫的手笔。 “回殿下,或许是贫僧眼力不精。”姚广孝摇摇头。方才在厅中时,他便坐在帷帐之后,偷偷打量着那些前来参与的商贾们。“光凭贫僧的相术,实看不出这些商贾有什么异状。” “唔……也是本王天真了。”朱肃自嘲道。那些逆贼能潜藏于苏松境内,后头定然有大笔的资金支持。那么那些商人便十分可疑。姚广孝精通相术,能够通过他人的面部表情一定程度上窥探出其内心所想,于是朱肃便让他坐在帷帐后打量那些商人。 不过果然,想通过这种方法抓住逆贼,并不靠谱。 “殿下勿忧。既然殿下已拿了那马家‘开刀’,那马姓盐商定然对殿下恨之入骨。想来,那些匪贼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拉拢马家的机会。”姚广孝宽慰朱肃道。“只是,那马姓盐商与杨指挥使交情匪浅,殿下当注意好尺度,莫要波及到杨指挥才是。”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姓杨的虽不堪用,但若是蓄意插手拖我们的后腿,倒也麻烦。”朱肃点点头。“我回头就给他去信一封,以安其心。” “想来,他不会为了这一个当盐商的舅舅,而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殿如此甚是稳妥。”姚广孝合十道。 “然后呢。”朱肃环顾了周围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案牍。“关于那伙子贼人,可还寻出了其他的眉目?” “现已确定其来历,确实是张士诚陈友谅余孽无疑。”姚广孝道。“其为首者,必是此二人之后嗣。” (本章完) 第226章 舆论战略 “张士诚和陈友谅的后嗣?”朱肃有些不解。 “张士诚也就罢了,怎么还牵扯上了陈友谅?” “他们二人的后嗣,竟还有流落在外的吗?” 苏松并非陈友谅原先的地盘,怎么张士诚余孽还和陈友谅搅和在了一起。 况且,陈友谅唯一仅存的儿子陈理,不是被老朱封为了归德侯吗?而且在今年年中的时候,陈理与归义候明升就被老朱一并打包丢给了高丽,在中原应该再不复为患了才对。 又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后嗣? “张士诚昔日兵败之时,曾预先安排退路,其二子张仁、张礼,至今不曾寻得。” “而陈友谅昔日弑徐寿辉自立,且性强而多疑,民多不附,在旧地自然没了根基。” “反观张士诚虽无进取之心,却泽被百姓甚多,今日仍有感于诚王昔日恩德者。” “若要兴风作浪,苏松之地自然比江西、湖广更为合适。” “且陈友谅虽只余陈理这一个子嗣,可却尚有一女儿流于民间。殿下请看。”说着,拿出一封锦衣卫的密报。 朱肃接过一看,这则密报写的是发现疑似昔日劫走朱肃的男匪与女匪,出现在太湖某船。二人身周又有数十汉子随行护卫,且谈话中曾提及‘父王’‘父皇’‘朱明伪帝’等大逆不道之语。 张士诚称王,陈友谅称帝。能这般称呼,这二人自然是张士诚与陈友谅的后嗣无疑了。 “闻说张士诚与陈友谅,曾欲以长子嫡女,结为秦晋之好。想来此二人,便是张士诚之长子张仁,与陈友谅嫡女陈惠了。” “呵,张仁,陈惠……”朱肃眼中闪烁着难言的光芒,这一对狗男女,什么‘伪帝’,老朱家得国之正无出其右,还能差过陈友谅不成? 况且,昔日差点被‘溶于水’的仇,自己可还记着呢! “咄!且住!成大事者,当以大局为重!”见朱肃露出诡异的表情,姚广孝轻喝一声。 朱肃被他吓的一抖,抬起头无语的看向这黑衣和尚: “和尚放心,本王还没那么蠢,分得清主次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被仇恨蒙蔽双眼去搜山检海的话,定然是徒劳无功。 “阿弥陀佛,殿下果有宿慧。”姚广孝双手合十。 “只是,这张士诚不跑了两个儿子吗?”朱肃摸了摸下巴,有些担忧。“长子张仁倒是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 “这次子张礼,却不知潜藏在何处。若是兄弟两化整为零分居两处去了,倒也是个麻烦事。” “回头擒了张仁,询问于他便知晓了。”姚广孝安慰道。 朱肃点点头,现在饵料已经洒了下去了,等乌龟露头一并抓出来就是。 眼下的第一桩大事,还是平定苏州灾情,安抚苏州民心。 而且没有了群众基础,这些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反动派,自然会自行烟消云散。 “老罗,有一桩极紧要的事,还是得你去做。”朱肃转过头,对着身后一直静静聆听,却始终不发一言的罗贯中说道。 罗贯中新近归附,对朱肃一行人还不甚熟悉,平日里表现的甚是拘谨。身为幕僚虽有心为朱肃出谋划策,然则已经一把年纪,心思并不敏捷,专业能力也差了黑衣和尚姚广孝许多,时常只能沦为听众、看客,或偶尔做一些基础的文书工作。 此时正独自在一边自惭,听得朱肃叫他,浑身不由一震。“殿下有何吩咐?本(罗贯中名本),必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倒不至于。”朱肃笑道。“只是这一桩事,确实只有你才能为之。” “还烦请你,写一些突出战争兵祸之残酷、寻常百姓殊无活路的话本、剧目。” “必须以百姓的视角来写,务求贴近百姓生活,予人以身临其境、兔死狐悲之感。” “本王有大用。” 朱肃的表情极为郑重。 “写话本、剧目?”罗贯中瞪大了眼睛。 诚然,写话本、剧目,是他所擅长的“专业”,亦是他本人的兴趣所在。只是…… 这写聊以消遣的东西,殿下何以如此重视? “老罗你太轻视这些东西的作用了。”听罗贯中道出了心中疑惑,朱肃失笑道。 “以本王看来,家之技艺,若能善加运使,其作用实不下于其他的诸子百家。” 开玩笑,在娱乐匮乏的古代,戏剧这些普罗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宣传形式,简直就是掌控舆论的最强抓手。 没见自己在应天推行《三国》之后,帝京少年参军扬名的热情顿见高涨,时常可见孩童骑竹马而自号“将军”,桃园、杏园、梅园更是时常人满为患,秦淮河这个原先第一等的销金去处都暂时失了风头,无数少年在各处的各色园中捻土为香,效仿刘关张“桃园结义”的旧事。 这就是剧目在这个时代,对于民间舆论风向超强控制力的体现。 “殿下……”见朱肃竟如此看重自己这个百无一用,只知写书的书生,竟然将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技艺,抬到了与儒家、墨家等“诸子百家”同等的地位,罗贯中心中顿生得遇明主之感。 只是心中仍旧有几分犹疑,有几分担心的开口道:“殿下是欲以、戏曲之流,教化百姓莫要从贼吗?” “恕末学直言。先不论此方法是否行之有效,便说若是欲劝服百姓,何不直接编排剧目,诵及当今陛下伟业,使百姓生出归服之心?” “按殿下所言,只以百姓视角言及战事残酷,末学担心……百姓难以理解殿下真意。” “对皇帝歌功颂德……百姓们不会有兴趣的。”朱肃笑道。他自己前世也只是个普通百姓,那时,面对那些拍领导马屁的谀词,除了想要作呕之外没有其他的想法。 将心比心,那些普通的老百姓,必然也不会对这种太过阿谀高高在上的故事感兴趣。 张士诚在苏松百姓心中,毕竟有着民众基础。直接挽回民心殊不现实。若是硬吹老朱,说不定还会激起百姓心中的逆反心理,最终适得其反。 如今这个阶段更好的法子,应该是从民众出发,激起民众“厌战”、“反战”的情绪,让他们对煽动战争的人生出警惕之心。最好能让所有百姓都觉得,“想要再次兴起战争,就是想要夺走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以诚王之名煽动我们,一定是某人想利用我们当工具达成自己的野心”。 人性多自私,当百姓们这么想的时候,就算他们心中再怀念张士诚,也定然不会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去陪着那陈惠张仁,孤注一掷了。 更遑论,底层的民众们都是经历过元时末世的人,对于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定然都该极为珍惜才是。 “老罗你便听我的去做吧。现阶段只做到这样就好。”朱肃干脆直接对罗贯中道。“等这一阶段成功,到时倒可以编排一些其他的话本、剧目,如宣扬华夏一体、大明伟业等等。” “使百姓知我大明重开华夏之天的艰难与不易。从而生出归属感来。” “况且,若是对我父皇歌功颂德,个中便难免会有编排张士诚之语。” “张士诚是你旧主,我如何能让写这些,使你背上侮辱旧主的不义之名?” “殿下!”罗贯中大为感动。若说之前,只是为生活所迫,兼报五殿下刊印先师施耐庵《水浒传》之恩,此时的他,才算真真正正的,对朱肃倾心相附。 他深深鞠下躬去,老泪纵横道:“无用老朽,愿拼此残躯,必不负殿下之信重!” (本章完) 第228章 殿中奏对(下) “回陛下,云南的故元梁王暂无异状。”毛骧答。“对我等发去的纳降书,仍如先前那般弃如敝履。且又暗中遣人往北,欲与元主贺岁。” “使臣已为我大明所截,不日便将押送至京。” “那便好。”老朱面色舒缓。“那梁王,虽然是个忠心的硬汉子,却也不过是个徒居高位的草包而已。” “看来,邓愈、沐英他们编练士卒,并未引起云南方面的警惕。” “即便发现,想来也是以为咱大明整兵,是想要在次年开春征伐西番……” “毛骧,锦衣卫需加大云南方面的探察力度,若是那梁王警醒了过来,勿要第一时间报知邓愈、沐英!” “此乃军国大事,若因你锦衣卫的探报不明误了事,咱只好砍你的头了!” “是!”毛骧凛然应命。 “纳哈出那边呢?” “辽东方面虽有迹象,却没有大批军队集结的痕迹。”毛骧继续道。“我锦衣密探探得,其备战军队多只是小股。想来,只是如寻常那样,欲趁着我中原年节时分,打些草谷罢了。” “不可大意。”老朱肃容道。“那纳哈出趁着咱先时北征,吸纳了不少被咱大明打散的残兵败将。” “其又占着辽东数郡,割据称雄。麾下不说蒙人,单是北地汉儿,便有数十万之众。” “唉,咱这个汉人当了皇帝,那些北地汉儿,竟然还依附于纳哈出一介蒙人麾下,实在可悲!”老朱一拍御案。 “……父皇勿忧。”毛骧呐呐低头不敢多言,老朱身侧,一直默默的太子朱标出言劝道:“辽东之地,自五代石敬瑭割让燕云开始,已为异族统治足足数百年。” “便是宋时,都不曾据有辽东之地。辽地汉儿失却教化,为蒙元所蒙蔽,亦是寻常……” “数百年……”老朱念叨着。“弱宋不过苟延残喘,而我大明,将光耀万世,弱宋如何能比。” “且让纳哈出先张狂。异日,咱必将辽东尽数收复,使金瓯无缺。让辽东汉儿,尽复我华夏教化。” “陛下(父皇)圣明。”毛骧、朱标恭声道。 问完了话,老朱挥手让毛骧下去,朝中如今因为肃清胡惟庸余党一事,人心惶惶,六部尚书、侍郎等高官尽皆瘫痪,六部只余一众中低层的、触及不到权力上峰的官员们。 幸有太子朱标执掌的内阁,如狂风暴雨中的避难所般,将这些年轻的内阁属官们保护了起来。朝廷外边风起云涌,内阁之中,却依然如故,阁臣们该干什么干什么,继续维持着朝廷政令的上传下达。 老朱转过身,招呼太子朱标道:“标儿啊,你来,帮咱拟道旨意。” “着魏国公徐达,即日起领军囤住北平府。防备纳哈出引兵南下。” “北平城中方捉了朱亮祖,只傅友德一人,咱怕他独木难支。” “若是纳哈出化零为整,和咱一样想着暗度陈仓,那可就难办了。” “还是让你徐叔叔去镇着,才叫稳妥。” “爹,您想让徐叔叔出镇北平?”朱标一怔。 “可是如今京中,除了亲军都尉府及仪鸾司所领之军,其余军将,都是方才北归的北征残军。” “如今离北征结束也才数月,军队整备未完,让这样一支残军往北平去,只怕会凭空生出事端来!” “唔……”老朱摸了摸下巴。不得不说,大儿子说的有道理。 亲军都尉府是拱卫京师的禁军,是万万不能妄动的。 而北征的军队虽勉强算与北元打平,但战略层面却是一败涂地,损失亦极为惨重,短短数月哪能直接恢复元气。 让这样一支军队再往北去,确实容易出事。这一点,倒是标儿考虑的更细致些。 “那如何办?纳哈出那厮手下足足二十万人,不得不防……” “唉,只要牵制住此獠……”老朱回过头,看起了选在屏风上那副截自朱肃《坤舆万国图》的大明周边地图。地图上,辽东纳哈出所代表的红色分外惹人烦躁。 “若是高丽能听我大明调遣,那便好了、”老朱的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高丽方向。若是高丽能出一支偏师钉住纳哈出,那大明便能从容收复西番、云南,再寻机与纳哈出决一死战,彻底收回辽东之地。 可惜,高丽首鼠两端,面上虽然臣服,若是让他出兵,却必然顾左右而言他…… 先时,甚至还欲图盗取老五手中的方子。此国之寡廉少耻,可见一斑。 老朱不禁开始怀念起朱肃所说的“平倭国、高丽、越南三国策”来。 “罢了。为今之计,只好让天德加速整军。” “赶快前往北平驻守了。” “想来那纳哈出即使真倾尽全力入寇,以傅友德与北平府的驻军,亦能拖延的住一二。” “只要天德能在数月内前往北平,北方便可无虞。” 老朱看着地图念叨道。老五也曾说过,今年北疆不再会有大的战事。虽然亦要防范那纳哈出一二,但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攘外必先安内。唯今之要,还是先收回云南之地!”他的眼神,看向了地图上位居南方的云南。 “爹……” “如今朝中正在动荡,便要收云南,是否有些操之过急?”朱标担忧道。 “若是一不小心,战事旷日持久,朝中又因胡惟庸一案人心惶惶。” “儿臣恐……会酿成大祸啊!” “不如循序渐进,步步图之……” “你这话,是老成持重之言,历史上的咱,也是步步图之的。”老朱叹道。 “可是……时不我待啊……若是再如老五所说的历史那般行事,稳妥是稳妥。可这大明,只怕亦逃不过数百年后,再度为异族入主的命运。” “咱平生最喜安稳……但现在,却是不得不赌。就是要趁着军队血性未失……事先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来!” “而且,既然你都认为朝中动荡不宜动兵……那么北边的梁王,是否也会这么认为呢?” “……爹圣明。”朱标被说服了。 “你便给咱维持好内阁,只要内阁不倒,朝廷就乱不了!”老朱踌躇满志。“老五的这内阁之策,真乃不世之良法也。” “有这内阁,咱方能放开了手脚,好好的将这大明朝堂彻彻底底的整肃一番。” “可惜今年年关,老五是暂时没法回京团圆了。咱还得借着胡惟庸一案整肃朝廷,他若回京,立时便要陷入风口浪尖。” “这个年,他恐得在苏州城里过了。” “小五孝顺懂事,不会怪罪于您老的。”朱标宽慰道。 “今年年关,便让儿子以及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好好陪着您和娘罢。” “好,好。”老朱笑了起来。自知悉了后世之事后,每当午夜梦回之时,他总能梦到老五所说的,日后发妻病亡、幼孙夭折、长子亡故的悲惨日子。 心中也就越发珍视如今所拥有的亲情。 听出朱标话语中的孝顺,想及如今子女康健、发妻仍在,心中自然高兴。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 “自老五走后,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几个兔崽子,都在宫里做什么?” “没闹出什么事吧?” “哦,几位弟弟都极老实。只日日在宫中温书。” “并未闹出什么事来。” 朱标开口道。其实这话,他说的有些心虚。自小五朱肃走后,父皇担心朝中动荡波及到他们这几个在外的皇子,就将他们复又接回了宫来。 这可要了这三个弟弟的亲命。他们已经在宫外混的野了,如何还受得住宫里的清苦日子? 日日求着他这个大哥,在父皇面前吹吹风把他们放出宫来。 可朱标身为太子,自然知道如今朝中动荡,可不是放任弟弟们自由的时候。要知道,如今许多心中有鬼的朝臣,都想着要寻一株大树遮风挡雨,好避过此难。 若是将他们放出宫来,有奸佞如昔日胡惟庸找上小五一般找上了这三个弟弟,这三个弟弟若不慎为其蒙蔽挑拨,岂不是平白惹了一身骚? 几番分说,除了尚算知事理的朱棡,其余两人又听不入耳,只日日寻他这大哥叫闹不绝。朱标烦不胜烦,可谁让自己是当大哥的呢?也只能帮着两个弟弟,在父皇面前遮掩一二了。 “嗯。那几个崽子,还是知道轻重的。”老朱满意的点点头,对朱标的话不疑有他。“等老五这次回来,就满足了他们,让他们几个一并开府去吧。” “终究是年纪渐长,知道了人情世故……” “陛下!陛下!不好了!” 话没说完,就见外边一个大汗淋漓的内侍,整个人帽歪衣斜,鞋子都丢了一只,火急火燎的跑至殿外。 “什么人!不得无礼!”殿外,禁卫二虎斥道。 “是娘身边的内侍。莫不是娘出了什么状况?”朱标年轻,眼睛好使,一眼便看出了那内侍的身份。老朱听了也是大骇,忙让二虎把那内侍放了进来,劈头就问道:“你怎这般慌忙?” “妹子呢?咱的妹子没事吧?” “禀……禀陛下,皇……皇后娘娘无事……”那内侍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答道。老朱和朱标方松了一口气,却立马又被这内侍的下一句话,惊的险些给噎住了。 “只是秦王殿下……与燕王殿下……” “却留了封信件,不知在何时偷偷溜出宫去了!” (本章完) 第229章 兴奋的戴思恭 两名皇子不知所踪,并没有引起应有的轩然大波。老朱与朱标都深知如今朝中已是风声鹤唳,如若亲军都尉府闭城大索,必将惹得更加人心惶惶。 幸好朱樉与朱棣的行踪倒也还算明了。询问过皇城城门口的守卫,便得知今早秦王曾派了一队侍卫前往秦王府取些物件。无疑朱樉与朱肃便是混在这群侍卫之中出了宫。再顺藤摸瓜,便知晓秦王与燕王两人在秦王府调了一队护卫之后,便一路向东直接出城去了。 “这两个家伙……胆子竟这般大……”谨身殿,朱标看着呈上来的报告书哭笑不得。“爹,老二老四必定还没走远,儿子这便出发,想来还能将他们追回来……” “不必了。”老朱将手上那封朱樉朱棣留下的信拍在桌上。 “又不是丢了。这不写着吗?这两兔崽子是嫌宫里太闷,偷偷溜出宫去找老五耍子去了。” “去找老五也好……正好和老五一起做个伴儿。” “可……”朱标仍然有些忧虑。“两位弟弟贸然前去,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能有什么差池?”老朱哼了一声。“那两猴崽子可精着呢。吃苦了正好,让他们晓得些民间疾苦!” “咱在他们这个年纪,还不是也在四处奔波,只为了讨一口饭吃?况且,不是还有老二的王卫嘛。” “有那些侍卫在,委屈不了他们这两王爷!” “这……”朱标想想也是,老二的秦王卫皆是百战的老兵,虽只带了几十人,可却是人人有马。若是上马结起军阵来,几千人的匪寨也能闯得。护住老二和老四,更是绰绰有余。 终究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老朱自然知道朱标是真心关爱两弟弟。再念及朱樉朱棣偷溜出宫去,未必就没有心系幼弟朱肃在苏州独自一人的缘故。 他们兄弟能一直和睦下去,便是大明的福分。 不自觉余光瞄到了御案上的那封信,心里又不禁又有些酸溜溜的。“这两个逆子,只顾自己去外头耍子,不想在宫里陪咱过年关。” “回头回宫了来,一个都跑不了。” “呃……”朱标哭笑不得,看来,老二老四的尊臀,得狠狠遭一次殃了。 …… 话分两头,且说朱肃这边,自从商贾处搜刮了许多粮食之后,城西的灾民们再无饥馑之患,自然感恩戴德。朱肃趁机推出了那本“卫生防疫指南”,要求灾民们只得喝开水、每隔几日必须洗澡,并且发动他们捕杀鼠蚁蚊虫、清理积水、撒石灰进行消毒等等。 城西灾民若有不洗澡、饮用生水的,直接就不予施粥。碍于这位王爷是让他们吃饱饭的恩人,灾民们心中虽然不以为然,可依旧一桩桩一件件照着做了。 毕竟王爷这么金贵的大人物,平日里定然一天都要洗十次澡。衣服想来更是穿一件丢一件,看不得咱们这些邋遢汉也算正常。 王爷给了咱们饭吃,为了不污王爷的眼,咱们把自己拾掇拾掇也无妨,左右不会少块肉。 所有的灾民抱着这样的心态,将原本脏污的城西彻彻底底的收拾了一番。每个人都以为这只是在顺应这位任性王爷自己的坚持,只有身为医者的戴思恭注意到,自城西开始实行朱肃的“卫生防疫指南”开始,罹患疑似大肚子病病症的患者,每一日都在减少! 朱肃的这个法子,竟真的彻彻底底的,将本来已经有兴起之兆的疫病,再度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这位王爷,竟然真的懂得抗疫防疫之法!” 戴思恭难止内心的激动。自古而今,凡遇疫病者,唯有将患疫者隔离出人群,方能阻止疫病大范围的蔓延为患。 甚至于,只是隔离依然无法阻止某些疫病。有些激进的偏远之地,还会将患疫者投入火中烧死…… 如今只是洗洗澡,将水烧开,捉一捉鼠蚁蚊虫……就能将疫病控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 若是将此法推行于世,灾年能够少死多少人! 那位王爷还曾透露过一桩“病毒说”,言道佛家所言,一滴水中有三千生灵确实属实。疫病乃至于许多种疾病,便是因这些“生灵”中的“病毒”所引起的。 这《防疫指南》中的法子,便是将事物中携带的“病毒”事先驱离杀灭,达到防疫的效果。 而且,若能洞悉这些病毒的生灭之理,便能将医道推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戴思恭先时虽然不信,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却属实是不得不信了。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即将踏入一个全新的医道境界。 只要能获得那位王爷所说的医道神器:“显微镜”的话…… “殿下,戴神医今早又来拜访了。问殿下何时返回京中,他已整理好了行囊随行。”冬日天寒,朱肃直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正用自己制出的牙刷刷牙,便听到狗儿语带无奈的对自己禀道。 “呃……”朱肃也有些无奈,为了忽悠走戴思恭这样的神医,朱肃寻了个时间将“病毒理论”换了个古人能接受的法子告知了他。甚至还用沈家库存的上好玻璃,做了一个简易的显微镜出来。 如今的制作玻璃技艺还无法做出没有水泡的玻璃,自然这个显微镜也无法真正达到能看清“细胞”的程度。但能将事物的微观放大到如此程度依然引起了戴思恭的震惊,他开始相信,朱肃是真的看见过“一滴水里有三千生灵”,并对这个可能会推动医学进展的大发现兴奋不已。 成功引起戴思恭兴趣的朱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告知了戴思恭京中皇庄能够产出成色更好、更加适合制作显微镜的玻璃后,戴思恭顿时变得急躁了起来。左右那些有着轻微病征的病人也被他治好了,每日一早,他便来问朱肃何时动身返京。 “这把火……烧的有些过了啊……”接过狗儿递过来的帕子,朱肃汗颜的擦了擦脸。 昨日狗儿用“殿下休憩未醒”的理由搪塞走他后,戴思恭就话里有话的说过“殿下年纪轻轻却昼寝不醒,恐有伤脏腑。” 今天更是直接连包裹都准备好了,直接问自己何时动身。 现在多少还顾及着些尊卑有别,再过几日,怕不是就要直接闯进园子里来,掀他被窝了。 (本章完) 第230章 黄巢故事 “遣人回复戴神医,就说本王身负巡查苏松水患之重任。水患一日未除,本王一日不得回京。”朱肃揉了揉眉心。这位戴神医平时还好,但若涉及到了医道,妥妥的便是个医痴,其他诸事便尽顾不得了。 也不知这个说法能安抚他几日。只是对于他这样纯粹的人,自己必须敬重,心中亦向往之。 绝不能失了礼数。 “是。殿下。”狗儿恭声应是。又犹豫了片刻,方开口道:“……殿下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若无安排,戴神医定然要再到园里,寻您探讨医道……” “……”朱肃顿感头大。前几日也是这般,虽然告知戴思恭暂时无法回京,但见到朱肃有闲暇,他便拉着朱肃,探讨起所谓的医道来。 可怜朱肃肚子里就那么点墨水,他又不是专业的医学生,只是前世网上冲浪时看到的只言片语而已。至多看过几页《赤脚医生手册》。 懂得的那一点点皮毛,早就被戴思恭给榨干了,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偏偏戴思恭以为他传自异人,医术定然也有着十分的造诣,因此不断寻些晦涩难懂的医经药典,与他印证探讨。 可怜朱肃,哪懂什么“君臣佐使,存乎其用?”听的那叫一个头晕目眩,简直比听宋濂宋夫子的儒学课,更教人昏昏欲睡。 但是如今城西难民处,基本已没他什么事了。魏观身为知府,在城西走入了正轨之后,便自然而然接过了管理城西的差事。他亦是能宦,还是名正言顺的父母官,几个差役如臂指使,将《防疫指南》中的要求落实的井井有条。 竟是比朱老五这眼高手低的家伙,做的更好上三分。此时若是去城西,没事干不说,说不得还要给人家魏知府添乱。 要不去街头听书看戏……可罗贯中的话本儿,早已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了,那几本改自《石濠吏》、《潼关吏》的“反战话本”,早已在苏州城风靡。罗贯中不愧为罗贯中,将乱世之中,平民百姓的悲惨与无奈,刻画的入木三分,催人泪下。 如今苏州城中的平民,哪个不曾经历过蒙元统治下那个艰难困苦的黑暗年代?对这些剧目自然代入感更强,每每有人一边听书观剧,一边想到昔日伤心事,潸然泪下的。 不过罗贯中的话本好虽是好,但是产出速度是真的慢……或许是他过于精益求精的关系,这每个话本剧目确实都是经典,足可让人反复品味无疑。 但对被后世各种电影电视剧“毒害摧残”过的朱肃来说,要“二刷”“三刷”甚至“四五刷”这些表现形式匮乏的剧目,属实有点……过于无趣。 甚至于,因为觉得罗贯中的话本更新太慢,催更之余朱肃还亲自下场,要求罗贯中以唐时“黄巢之乱”为背景,描写了一个野心家为了实现一己权欲,煽动百姓发起战乱,致使某勤劳老实的普通百姓被裹挟而去,最后甚至还活生生的被黄巢军碾碎,做成了军粮的惨烈故事。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这一首霸气十足的反诗,在如今的苏松百姓眼中,已经是万人唾弃。每个人都极为厌恶黄巢这种为了一己之私,让无数百姓为之殉葬的野心枭雄,甚至演出时还有人入戏太深义愤填膺,冲上来就想将扮演黄巢的戏子打死的。 虽然在朱肃看来,这种以刻板印象写出的《黄巢之乱》并没有什么故事性,但毫无疑问,这种恶人一恶到底、好人一惨到底的话本剧目,更贴合如今大明百姓心中对于好坏忠奸的印象。苏州城在罗贯中的妙笔生花之下,成功掀起了“反战”“厌战”的热潮。 若有人这时再煽动民乱,恐怕苏松百姓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自己会不会被吃人恶魔“黄巢”做成了军粮…… 民心虽还未倒向朱家,但也已朝着朱肃想要的方向“倾斜”了。 “西城不能去,话本剧目什么的也看的腻了……还能去哪儿躲懒呢……”朱肃一边用着早膳一边思考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城外那千余军士操练的怎样?” “回殿下,常国公一直在城外操练那些士卒。”狗儿答道。“如今已有半月,想来,该有些成效了。” “想来也是如此!许久未见常大哥,于情于理,我都该去城外军营里走一遭。”朱肃起身道。先前常茂魏观等人担心那些降兵军心未附不堪用,城外又较为危险,谏言不让朱肃到城外去。 如今操练了这么久,那些士卒也该能堪一用了。倒正好去那里躲懒……啊不对,去那里巡视一番。 说走便走,朱肃立即招呼狗儿呼唤吴王卫,着其护着自己,启程往城外军营去。顺便也让沈旺准备酒菜,好劳一劳军。吴王卫整备极快,很快朱肃的队伍便离开了沈园,直奔苏州府西门。又很快出了城门,往城外军营驻扎处而去。 虽只是千人的小军营,但常茂家学渊源,此处营寨面水背山,造的十分严谨。还未到营门前,马车中的朱肃便听到营中传来了呼喊吆喝的操练之声。看来这千余人的日常操练,常茂与狄猛并未放松。 “敢问是何人来此?”营门口的士兵见朱肃一行车马豪奢,卫士更是顶盔惯甲威风凛凛,不敢失礼恭声问道。 “且去通报,便说吴王殿下来此劳军。”狗儿跳下车辕对那守门士兵道。 听到“吴王”二字,守门士兵不敢怠慢,脚后跟踢着屁股蛋儿,忙不迭的跑进去通禀。没一会儿就见常茂狄猛和几位将领出了营来。“哈哈哈哈,五殿下,你可算来了。” “几日没见,可想死咱老常了!” “常大哥在这军营中,倒是如鱼得水啊!”朱肃看着一脸热情的常茂笑道。“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嘿嘿,咱老常家,生下来就是要征战沙场的。”常茂笑的欢畅。“沈家那鸟园子又是珊瑚,又是花木的,好看是好看,就是逼仄!” “总担心这儿给磕了,那儿给碰了,不自在的紧。” “在咱老常心里,确实还没有军中校场住的痛快!” (本章完) 第231章 诚王降军 常茂、狄猛领着朱肃,直接往营中帅帐而去。朱肃看到校场中兵士以十余人为一队,手持各色兵器。其中两侧两位手持“竹子”的士兵最为惹眼。人影刀影竹影搅动之下,整座校场沙尘纷飞。 “这‘鸳鸯阵’,看上去已操练的有模有样的啊。”朱肃喜道。 “只是,常大哥你家的亲卫,怎么也穿着重甲,混在里头练起了鸳鸯阵?” 朱肃看到人群里,有几名着红衣黑甲的士兵。一身沉重的铠甲,却也拿着大狼筅,挥舞呼喝不绝。这样的装扮,正是常茂带来的国公府亲兵。 “哦。咱家这些亲兵虽大多是骑兵,但既然来了这里,那步战也是要练一练的。”常茂笑道。 “江南这地界儿,可没骑兵的用武之地。况且,这鸳鸯阵是连徐帅和曹国公(李文忠)都推崇的战法。咱老常哪能不学他一学?” “至于为何要穿重甲……穿着重甲都舞得这狼筅,若是没了这身负累,舞起来那不更是虎虎生风?” “一个打十个其余的兔崽子没问题!咱老常家的兵,可不能输给苏州府这些卫所军去!” 常茂说道,一双虎目一扫旁边的苏州卫军官。那些苏州卫军官似乎对他颇为畏惧,唯唯诺诺点头附和。 朱肃心中微动,想了想,将常茂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道: “常大哥,你是不放心这些苏州卫士卒?” “五殿下果然聪明。”常茂眼神一凝,赞赏的看了朱肃一眼。也低声道:“没错,咱老常就是不放心这些张士诚手下的鸟兵。” 常茂转头去看那些苏州卫的将士,眼中闪烁着不信任的光芒。那几个苏州卫将领似有所觉,一个个低下头不敢与之直视。 “虽然五殿下你让咱操练他们。可谁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哪个脑后长了反骨的?” “太子和妹子(太子妃常氏)千叮咛万嘱咐,把伱的安危交托给咱,咱就得想方设法保住你的安危才成。殿下要用这一千兵,咱尽心操练便是。但是最后的后路咱也得考虑。” “咱的亲卫,操练的比这些鸟兵更狠!万一这些鸟兵真敢反了,凭咱掌中的这杆槊,还有这些好儿郎,也足以护着殿下杀出条血路去!” “其实以咱来看,就不该把这鸳鸯阵的战法教给了他们!” 听常茂情真意切,朱肃心下不由感动。这位年轻的郑国公虽然没有其父那般稳重有谋,忠勇之心却是一般的无二。 只是却失之大局,难怪在原时间线的日后,会做出酒宴上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伤纳哈出的事来。 要知道那时,手握二十万军民的纳哈出一日不降,大明就一日不能腾出手来对付北元王庭。老朱费了数十年的心血,才成功动摇了纳哈出对元庭的信心。而常茂的那一刀,差点让纳哈出降而复叛,险些让朝廷数十年来对辽东的经营彻底毁于一旦。 “常大哥。”朱肃认真的道:“你的关心我明白,心中亦是十分感念。” “只是……若是我等对他们表现出排斥来,他们岂不是亦会对我们离心离德?” “到了真要用他们之时……只怕也难堪大用。” “可他们是张士诚降军。连杨鲁那厮都信不过他们……”常茂辩解道。 “降军不降军又如何?咱们大明带甲百万,也不全是父皇昔日起兵时的老班底。”朱肃温声为常茂分析道。“正是因为他们是降军,反而更容易教人相信。” “他们已叛过张士诚一次,难道还敢再叛我大明吗?若我是张士诚余孽,对这些曾经背叛张士诚的降军定然更加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若是我大明再苛待他们,才是逼着他们去反。” “便说昔日的常元帅,他麾下的士卒们,难道就没有降卒吗?是因为常元帅的气度与心胸,折服了这些人,才让他们甘愿为常帅冲阵赴死啊!” 听朱肃提及亡父,常茂亦不由的肃容。本来他还有些不服气,但朱肃以常遇春说之,常茂便也觉得有理。 他语气有些沮丧:“咱肠子直,虽然也有心思当个咱爹那样的元帅。但始终不能如咱爹那般,这些弯弯绕绕收买人心的事,咱就做不来。” “殿下想如何做,不必顾及老常。咱没二话。” 观他神情,是真听进去了。朱肃便又与常茂说了几句,随后两人一起回到了人群之中。“方才本王与常国公说些亲戚之间的体己,倒是冷落众位将军了。” “劳诸位久候,莫要怪罪。” “不敢!不敢!”几员将领顿感惊讶,惶恐万分。朱肃脸上带着亲切的笑,招呼众人在帅帐中落座。不一会儿,众人便各归其位坐了下来。 “不知几位将军如何称呼?”朱肃问道。 “回殿下,小人乃是苏州卫千户曹渊。” “小人乃百户伍稚。” “小人是百户牛朝用。” “小人是百户……” 一名千户与几名百户一一报上姓名,朱肃没有丝毫不耐,坐在上首察看着这些将官的神情。只见这些将官大多偏年轻些,为首的曹渊面色略白,似乎总是惴惴不安,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其他人亦多如此,不像是征战沙场的将领,倒更像被欺凌惯了的民户一般。 “曹将军……昔日参加过平江之战?”朱肃开口问道。 千户曹渊一愣,而后有些自嘲的挤出一抹谄笑来。“回殿下。” “小的确实参加过平江之战。是小的们猪油蒙了心,竟然跟着反王张士诚抵抗我大明天兵……” “哎。”朱肃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曹将军且住。本王却不是来羞辱将军、翻旧账的。” “本王只是好奇……看曹将军的年岁并不算大,平江之战时,只怕年还未及弱冠。” “莫非……是有什么隐情么?” 曹渊一愣,猛的抬起头来看向朱肃,意识到朱肃这是在给他们一个赢取信任的机会后,更是整个人微微战栗起来。 这位王爷,似乎和杨鲁还有那位郑国公之流,都不一样! (本章完) 第232章 谋算 愣愣的盯着朱肃看了一会,在朱肃鼓励的目光下,曹渊才猛然回过了神来。 意识到自己失礼的曹渊忙低下头,抱拳对朱肃道:“回殿下。” “虽然小的昔日曾在诚王麾下守城。” “但那其实是出自无奈……” 曹渊脸上露出苦笑。 “那时,平江全城为西吴……为我大明天兵所围,城中弹尽粮绝,诚王部众或降或溃。” “为守住平江城,诚王便在百姓之中大肆征兆兵士。小人与这营中大多数的儿郎,就是在那时被征进了军中……” 说到这朱肃已经大体明白了。什么大肆征兆兵士,说白了就是拉壮丁嘛。 先前看到城西那一片如同死城般的狼藉,他就猜到了当年的平江守城战尤为惨烈。连屋舍都拆了那么多用来守城了,怎么可能会不强行征兆平民作为守城壮丁? 听曹渊娓娓道来,之后的发展果如朱肃所料:之后,平江城破,当时身为普通士卒的曹渊随着自己的队正,投降了老朱。 而后他们这些残军,便被重新打散重编,编制到诸多老朱自己的将领麾下。 曹渊等人被划在了江阴侯吴良麾下,在之后的战役中,随江阴侯吴良南征北战,累功升迁至了千户。随后吴良调任苏州卫指挥使,曹渊便又回到了苏州老家中来。 “殿下,小人也曾为大明流过血,卖过命的啊!”曹渊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竟是委屈的流下泪来。 “曹将军乃军中千户,何必一直自称作‘小人’?” “将军不必委屈。本王不会苛待任何一个对我大明有过贡献的有功之臣。” 朱肃温声安慰道。接下来的事由想来也清楚了,江阴侯吴良奉上命,与沐英、邓愈等往西南练兵,伺机而动。或许是体察到曹渊等人是苏州本地人,或许不愿再度远离家乡,于是就将曹渊留了下来,继续在苏州卫中担任千户。 可下一任指挥使杨鲁,却因征剿无功之故,将怨气撒在了他们这些原张士诚麾下降兵的身上。 弄得这些人徒受委屈,甚至到了常茂手上,也依旧没法获得常茂的信任,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区别对待…… “有一桩事,本王还需向诸位致歉。”上首,朱肃举起了酒樽。 “常国公忠诚耿直,一心为本王计,或许因为过于担忧本王的安危,而对各位怀有一定的戒心……” “还请诸位切莫往心里去。若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本王替常国公敬诸位一杯。” 说着,端起那酒樽一饮而尽。 见堂堂王爷竟然向他们这些军户道歉敬酒,曹渊等人一时愕然。 此时常茂也起身道:“不必殿下替咱敬酒,咱老常,自己来敬就是。” “你们也莫怪咱疑心重,咱老常脑子直,实在是看不透人心。” “你们也不必唯唯诺诺,身正不怕影子歪!好好操练就是。若要咱信你们,以后日久见人心,自然就信了。” “到时真心当你们是袍泽,去应天,都来咱府里吃酒!” “不敢,不敢。谢王爷、国公敬!”曹渊忙起身行礼。 “小的……末将日后,定然尽忠职守,鞠躬尽瘁!” “不负殿下与国公信重!” “定然尽忠职守,鞠躬尽瘁,不负殿下与国公信重!”其余几位百户也齐声道。 曹渊的回答依旧谨慎,但端着酒樽的手,却难得有些颤抖。其他几人也是声音洪亮,情真意切。 这变化朱肃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自己本来只是想稍微拉拢拉拢军心,但似乎收到了远超于预期的效果。 这曹渊原为江阴侯吴良手下千户,若是当真心怀不轨,吴良也不会将他留在这里。忠心自然无虞。 而此时他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自己今日此来,却是无意之中拉了他们一把,无异于雪中送炭。 原本只是想拿他们当个引人注目的诱饵,真正征缴张陈余孽的主力,其实是苏松地区的另一个卫所“太仓卫”。 太仓卫指挥使蔡本,是常遇春手下亲卫出身,借用常家的旗子调动太仓卫,虽麻烦了些,却比仰赖杨鲁的苏州卫更为靠谱。 但如今既然曹渊这些人军心可用……朱肃不由得思考起了利用这些军卒,搞些事情的可行性来。 …… …… …… 远处太湖之上,一处浑圆的血色落日,正好落于湖中的洞庭山上。 巍峨高耸的苏州府城墙,亦被这一轮红日染上了一抹艳色。 这已是今年最后一轮夕阳。 洪武五年,腊月三十日。 巳正。 原先脏乱破败的城西,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虽不若城东城南那般富贵繁华,却也已有了几分样子。 原先遍地乱糟糟的窝棚残舍都已被清理,整出了一大片的空地来。 一栋高达三层的高楼便耸立在这片空地的正中正中,正好坐落在流经苏州的河流之畔,在这一片皆是破烂窝棚的西城里,显得无比突兀。此楼虽还未上漆雕画,主体部分倒是已建的全了,如今天光虽还未暗,楼中却已悬起了灯来。依稀可见楼中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赵老板!久违,久违了!许久未见,上一次见面,还是受了吴王殿下召唤,在沈园之中吧?” 楼内,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向着另一位国字脸的商人打招呼。 “原来是方老板,幸会幸会。”米商赵允言回头,看到了这位同为苏州商人的方老板,便拱手回礼道。 “方老板也是受了王爷之邀来此?” “谁不是呢!若不是那位王爷有请,谁要来城西这种腌臜的地方!”那方姓商人左右看了看,将手竖在嘴边低声道。 “要知道,这城西可是那些难民呆着的地方!来这地方,可别染了脏病!” 赵允言笑笑没说话。如今这城西之地,看上去比他住的城东还要干净几分,看上去可不像什么会染病的地方。 “哎,这大过年的,竟又来这一出鸿门宴……”见赵允言不答,那方老板也不见怪,自顾自的接着抱怨道。“也不知这一回又要出多少血……” “方老板何必抱怨?”赵允言道。“请柬上只说请我等吃跨年宴。如能便能肯定,这一回又是让我等出血的?” “那还能如何?”方老板语气笃定。“那王爷年纪轻轻,定然是空手套白狼套上了瘾。他这般的贵人,如何能看得起我等商贾?” “难道,还真会请我等吃宴席不成?” “唉……薅羊毛,也不能光逮着咱商人这一只羊薅啊。” “须知羊急了眼,还咬人呢!” 方老板语带抑郁。 (本章完) 第233章 夜宴 “嘘,噤声。”赵允言拉了拉方老板。“人来人往的,可莫口无遮拦!” “而且以我看来,人家王爷何等的贵人,何苦搭上自己的名声来骗我们?” “出海做生意,定然真有其事。” 赵允言目光严肃。 “……赵老板这么信任吴王殿下啊。”方老板揶揄道。“你家经营米铺,吴王殿下前几日那一手,应该搭上了不小的家底吧?” “若是殿下再来那么一次,你赵家米铺,岂不是要破产除名?” “……”赵允言的眼神黯了黯。方老板所言其实不差。先前“投献”米粮与吴王殿下入股“做生意”,确实让他们赵家米铺伤筋动骨。 其他家的商贾囤粮,不过是见米价将涨,意图囤积居奇低买高卖。虽然囤了那么些粮,家中主要仰赖的却是其他的生意。就比如那被抄去了囤粮的盐商马家,虽然损失惨重,却还不至于伤及根本。 但他们赵家就不同了。赵家主要做的就是米铺生意,粮库中的米粮不足,势必影响到赵家米铺整体的生意运转。米铺存粮不足,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赵老板何不去找王爷说道说道?”看到赵允言面色黯然,方老板感觉自己揶揄的稍过了些。“那王爷既然还扯了个海运生意的虎皮,说明也不想把事儿闹得太僵。” “毕竟还是个年纪轻轻的王爷,京城的陛下哪有不管着的道理?” “只要到沈园里哭求一番,想来是会将你的米粮还回来的。毕竟你家与我们几家不同,总不能真害得你家破人亡不是?” “不必了……”赵允言抬头看了看方老板,还是摇了摇头。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若就他一人要回了粮食,其他同行会怎么看他? 必然对自己针对排斥,哪里还会顾及自己是什么米商? 商人做生意,最要紧的便是人脉。若没了人脉,即使要回了粮食,自己的米铺也无法在诸多苏州商贾的排斥下,做的长久。 况且,赵允言心中,亦有着不为人知的雄心壮志……那位殿下弄出玻璃、拍卖会,光靠沈家行销玻璃便获利千万,他赵允言又岂能不知? 这样的人,又岂会短视到舍了诚信,只要那区区几万石的粮草……堂堂王爷,想筹粮救灾,什么法子没有? 虽然其余人尽皆不信,但他赵允言,却是相信吴王爷所说的“海运生意”是真的。 而如果是真的,用区区几万石粮,就搭上了王府的这条大船,值! 这是一场豪赌,成,则他赵家从此飞黄腾达。 败,亦只不过从头再来而已。 对那位弄出玻璃和拍卖的皇子,他赵允言有信心。 “咦,那不是槎轩先生吗?他怎的也来了此处?”方老板打断了赵允言的思考,赵允言转头看去,只见门口处几名高冠博带的儒生鱼贯入内,为首者面色淡然,赫然便是苏松极为有名的名士高启。 只见高启目不转睛,领着一众儒生,径直便上了楼梯。 “高先生竟然也来赴宴了吗。”赵允言亦是惊讶。高启此人淡泊名利,不慕荣华,寻常人请都是请不来的。连陛下赐的户部侍郎一职都辞之不受。 他竟会来参加这场宴会? “有槎轩先生在,今晚可就有好戏看了。”方老板嘿的一声摸了摸下巴。 “槎轩先生刚正不阿,若是吴王爷还想空手套白狼,他定然是要犯颜直谏的。” “况且,先生还带来了如此之多的读书人。有这些读书人在此,任他是王爷也不敢胡来了。” “若是恼了这些读书人,史册上都要载污名哩!” 赵允言没有搭话,只悄悄的抬起头,从天井处观瞧着楼上宾客。只见随着高启上楼,有不少人起身迎接高启:知府魏观、吴县县令张蔡,苏州卫指挥使扬鲁……苏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几乎都到了。 “嘶……操持起如此大宴,吴王殿下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吗……”赵允言心中暗想。 随着夜色渐深,这座三层酒楼之中的气氛,也渐渐喧闹了起来。赵允言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方老板抱怨,一声高亢的宦官通传声,将他的注意力突然拉了回来: “吴王殿下到!” 人们不敢怠慢,尽皆站起了身,只见吴王朱肃身穿一身亲王蟒袍,在甲士的簇拥下,笑容满面的出现在了大门处。 “参见吴王殿下……” 众人躬身向朱肃见礼,身量尚小的吴王殿下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抬抬袍袖道:“诸位不必多礼。” “今夜乃跨年之夜,本王预先向诸位,恭贺新禧了。” “多谢殿下!” “殿下恭贺新禧!” “草民向殿下拜年了!”…… 想起今夜乃是跨年,一群人的面上顿时也多了几分喜气。乱糟糟的向朱肃回起了礼来。朱肃点点头,穿过一楼的人群,踏步上了楼梯。 这栋楼说是酒楼,内部的构造却更像是一座大戏院,除却一楼大厅之外,二楼三楼尽皆是在天井上方一围而成。三楼今日更是只设了一个主座在正中,居主座者可俯瞰全局,亦可为全楼所见。 朱肃这一上便径直上到了三楼,到了三楼的主座前方停下了脚步。 “诸位且坐吧,今夜忽然召诸位前来,乃是思及本王到苏州后,还尚未与诸位同乐。”楼中还采用了回音结构,朱肃发出的音量不大,却是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晰。 “借着今夜跨年,便与诸位宴饮一番。本王孤身一人在此,逢此佳节,确实寂寞。便劳烦诸位,在此陪本王热闹热闹了!” “不敢称劳,不敢称劳,谢殿下赐宴……”原来是让我们陪着他热闹,底下顿时又是一片谢恩之声。至于有多少人心中腹诽,就不得而知了。 “好,有苏州府诸高贤作伴,本王亦不觉寂寞了。” “今日佳节,我等且不谈公事,不论尊卑,且纵饮高歌!” “来啊,给本王奏乐!” 随着朱肃一声令下,不知何时已就位了的乐班,便直接开始吹拉弹唱了起来。气氛顿时欢乐,接着许多跑堂的鱼贯而出,将一道道佳肴送到了诸人的桌前。 那一句“不谈公事,不论尊卑”,顿时让一众提心吊胆的商人们心都放下了些许。他所有人谢过上首的朱肃之后,见朱肃已经开始撕扯起面前的鸡腿子,他们便也拿起了筷子,专心享用起面前的佳肴来。 “这位殿下,竟然真的只是想饮宴?”赵允言却是不敢相信! 家中有事,浅浅先更个一章。明天早上加更补上。 真的抱歉了!松果叩首! (本章完) 第234章 阴影中的蠹虫 朱肃当真再没有多说什么二话。随着戏子咿咿呀呀唱起了唱腔,众人的注意力,也渐渐被吸引到了这最新编排的剧目上。 楼中歌舞升平,通楼的灯火在城西这荒芜之地里,仿若黑夜中的一盏明灯般分外惹眼。 忽听楼外“呲”的一声,将楼中众人皆唬了一跳。一个光点自地面升起,划破了楼外的夜空。将楼中众人皆唬了一跳。而后光点“轰”的一声,化作一片徇烂的彩色烟火。 随后,又有数个光点递次升起,苏平府的夜空终,顿时闪耀着成片的徇烂。 楼中众人欣赏着这一片烟火,有人叹道:“唯国泰民安,方有这盛世烟火。这样的胜景,却不想在今日得以一见。” 众皆点头称是,笑容满面的欣赏着那徇烂一片的烟花,心中感慨着国泰民安的美好愿景。 却无人注意到,坐在最上首的朱肃脸色古怪,嘴角更是露出了一抹不合时宜的弧度。 “嘿,这种年岁,竟然就有人能放起烟火。” “国泰民安……么……” “我已备好了口袋,你们来不来钻呢?张陈余孽……” 朱肃举起酒樽轻抿一口,楼外闪烁的烟火,将他的神色照耀的更加难明。 …… …… 城西,某处窝棚之外,一个汉子抬头看了眼东面那升起的烟花,又怨毒的看了一眼城西唯一灯火通明的那栋楼,随即吹灭了手中的那盏照明的油灯,一矮身钻进了棚子里。 灯一灭,此处便再没了什么异常,整座棚子便如同凭空消失了般,隐匿在了黑暗中。 汉子在棚里趴在地上摸黑摸了摸,很快脸色一喜,抬手一拽,一个小小的地窖门便被他拉得开了。汉子一闪身,便钻入其中。 等地窖门再盖上,此处便和其他那些常见的城西窝棚一样,在无什么端倪。 “林五哥回来了。外头可有动静?” 那汉子进得窖来,自有一持刀的男子截住接应。汉子接过男子递来的一袋酒,仰脖咕咚咚喝了几口。 “那边已传来讯了。朱明那小王爷,果真将人都聚在那楼子里饮宴。” “我这便去寻少主,让他做个决断。” 说着将酒袋子往他怀里一抛,大踏步便往深里头走去。 他七弯八拐的,这地窖竟是曰走越宽敞了起来。 出人意料的,这小小地窖口里头,还别有一片天地。最深处竟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大厅,里头有十数人,正坐在席中宴饮。 按理来说,这城西窝棚住的皆是贫民,纵使这跨年之夜,这些人身无长物,也是点不起灯、吃不起什么好饭的。 可这地底如今,却是灯火通明,里头这十数人分着主次坐着,倒似乎是什么规矩森严的大户人家一般。 甚至隐隐的,还有酒香肉香传来。寻常的难民,哪里能弄来这酒肉? “林五将军。” 见他回来,众人尽皆起身道。 “见过少主。”这个叫林五的汉子跪地道。 坐在最上首的一男一女,竟是一对颇为年轻的女子与男子。男子约莫二十来岁年纪,看上去与太子朱标相仿,只是脸上神色倨傲阴鸷,似恐他人不知道自己身份高人一等一般。 女子也约莫只有二九年华,面上神色淡淡,颜色虽好,眼中却总有一抹孤僻与偏执。这一份偏执,顿将他本来尚可的容貌变得生人勿近了起来。 “城中可有什么动静?”男子还未开口,那女子便忙不迭问了起来。 “……”名唤林五的汉子不答,只将眼神看向上首那个年轻男子。开口问话的女子顿时一滞,低下头面色顿时就变得有些难明起来。 那年轻男子见女子不快,赶忙转头喝道:“陈家妹子问话,你就赶紧答。看本少主做什么?” “是。”林五闷闷的应了一声,这才开口:“马七爷那边,已用烟火传来了讯息。” “果如那请柬中所言,州府中一众的高官,俱都聚在了那栋新起的楼子里。” 地窖之中顿时微微喧哗了起来,众人交头接耳。 “唔……” 听林五说完,不止那少主,在这地窖之中的其他人,顿时也陷入了犹疑之中。 “还能如何行动?”席中有一人拍案而起。“这般天赐的良机,若是不主动作为,岂不是又要坐视机会溜走?” “俺可不想再被那小王爷使唤的团团转了!奶奶的,吃他一口粥,天天又是要给他抓老鼠、又是要给他搭窝棚的。就连那泔水,都有衙役使唤俺倒过几回!” “俺何时受过这般的鸟气?” 这位粗莽汉子满面怨愤。 “不然,事出反常,必然有妖。”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站起身来。 “那伪朝吴王这不饮宴,那不饮宴,为何偏偏要在这城西荒僻之地饮宴?” “此处只有难民与窝棚,他调动沈家工匠,特意在这种地方盖个楼子,就是为了除夕之夜把这些人聚在一起,让我等一网打尽?” “不对劲,不对劲……”那文士大摇其头。 “那小王爷好大喜功,又是敲诈商贾,又是盖楼表功,又有什么不对劲。”马上就有人站出反驳道。“区区一座楼子,纵使有什么隐秘,一把火过去便就直接烧却了。这些人难得聚在一起给我们一网打尽,我们怎能拂了那鸟王爷送来的好意?” “再说了,这朱明王爷年才几岁,哪有那般七窍的心肝。长在蜜罐里的人儿,莫非还能狠下心以身做饵不成?” “就算他真是在做戏,咱们一把火过去,假戏也成了真的了。” “风信就要来了,这是数十年难得遇见的破绽。若是拖到时机过去,纵使我们喊来了大兵,莫非能越得过这城墙么?” 两拨人争论不休,人多的一拨认为应该趁机行动,而人少的那一拨,则断定事出反常。争得一会没个结果,便俱将眼神看向上头的那个年轻少主。 “少主,如何行动,还请少主示下!”那唤作林五的汉子说道。 “唔……”那个少主深深皱着眉头,目中犹豫显而易见。 他背着手思考了一会,终是没个结果,转过身,面上略带谄媚的看向身旁始终不发一言的年轻女子: “妹子,依你之见,咱们该怎么做?” (本章完) 第235章 乌合之众 若是朱肃在此,自可认得出那个被称作少主的,正是那日趁乱掳走自己的那名年轻人。而那个被他唤作“妹子”的,自然便是那一日的女子。 这两拨人,正是陈友谅所遗下的陈汉余孽,以及张士诚所留下的诚王余部。女子名唤作陈惠,乃是陈友谅的长女,曾与张士诚长子有过婚约的。而这被称作少主的年轻人,自然就是张士诚的长子张仁了。 本来陈惠生为女子,是不该继承陈友谅所剩无几的家底的,奈何其兄陈理志向平平,自鄱阳湖陈友谅兵败之后,便一心苟且偷生,降了老朱只愿做个安乐侯爷。前些日子更是因为老朱起了忌惮,直接和另一个投降侯爷明升一起,被打包丢到了高丽。 陈汉政权这些人失了主子,又心有不甘,便跟着这位同样心怀大志的陈氏“公主”谋起了“大事”来。 陈惠虽是个有野心的,奈何手头这些家底实在是太薄。听闻张士诚的两个儿子在城破时不知所踪,便主动带着人前来苏松寻觅了起来。他料定张士诚的家底在苏松,张士诚的儿子若还有心,避过了风头之后定然还要回苏松地区来。果不其然,便让她找到了张士诚的长子张仁。 张士诚留给儿子的家底,却比陈友谅厚得多了。毕竟陈友谅是在战时不慎中了流矢,还没来得及交代后事,便一命呜呼;张士诚却是从容安排完了身后事,这才兵败被俘的。随侍张仁的文臣武将,尚有数十余人,两拨人一拍即合,便共同在苏松之地隐匿了下来。 张仁见陈惠生的娇美,又想起先父在时曾和陈友谅有过婚约,心中顿时生了爱慕之心,当即与其按先人所言定下婚约,自此更是多对其百依百顺。 陈惠本有野心,自然乐见其成,多教唆张仁按她自己的心意行事。对此,张家所部大多都有微辞。 “……”见张仁竟让那女子做决定,以林五为首的大多数人,面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起来。 “……”陈惠看了那少主一眼,又转过头,将两拨人各自的目光神情收在眼底。 心中暗叹口气,方开口道:“那个朱明的小王爷我们打过交道,确实不像是寻常的少年郎。” “若不谨慎一些,恐怕真着了朱明的道儿……” “俺说什么来着!他们陈汉的定然是舍不得自己的部众!”底下那粗莽的汉子当即嚷嚷了起来。 “这也谨慎,那也谨慎,谨慎了这么些日子,可谨慎出什么好局面了么?” 粗莽汉子的身边,一拨人面色已经开始对另一拨人面露鄙夷。又有人开口道:“他们陈汉总说自己没家底,什么事都要咱们这边叫人出头。” “上一回夺粮也是,陈汉的人都躲在后头,死的全都是我们这边的弟兄!” 他说的是朱肃来之前曾经发生的那次夺粮。那一次,他们挑唆数万百姓,冲击州县粮仓,着实夺得了不少的辎重粮草。又以“太湖水匪”之名,驱赶百姓四处为乱,险些惹得苏松之地民怨沸腾。 若是苏松乱起,他们以诚王之后的名义登高一呼,刹那之间,便能裹挟出一支数万人的部队! 可惜天不作美,太湖涨水竟然在那时退了。再加上巡河御史茹太素情愿以身为质,入难民群中安抚了民心,知府魏观更是开城纳民,将难民们收入无人居住的城西安置了下来。 这才使苏松之地,再度恢复了脆弱的稳定。一场大乱消弭于无形。张仁、陈惠大呼可惜不止,却也只能感慨天不助人,藏在难民之中等待时机。 等到春汛之时,水患定然会再起! 怪不得杨鲁寻不到水匪。水匪水匪,却是住在了他眼皮子的地底下! 可关于这时机,陈张两家却是起了冲突。张家几位大将觉得,既然已到城中,区区苏州卫所,不足为患。直接裹挟了这些难民起兵,想办法夺了城便大事可成。 但陈惠却认为这些难民如今尚有粥饭可食,必不会再跟着他们一起杀官造反。若是强自煽动,不过空暴露自身而已。两拨人谁也奈何不了谁,矛盾自此而始。幸好身为少主的张仁耳根子软,凡事大都听陈惠的,张陈两家这才没有分道扬镳。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张家的部众如今越发看不惯陈家,动辄咋咋呼呼白眼相向。便是陈惠说话,也总会被张家那几个部众当面驳斥。偏偏陈家势弱,大多时候只敢怒,却不敢多言。 但今日很明显忍不得了。陈家一个中年汉子拍案而起,指着那粗莽汉子骂道:“宗老三,闭上你的鸟嘴!” “我陈家躲在后头?陈家损失不比你家惨重?” “你且拍拍你的良心!我们连‘双刀马爷’都折在了应天,死的全是你张家的弟兄么?” “马爷可是我们张将军的高徒!和张将军一样,能在万军之中,取人首级的!” “就他一个,不能顶你宗老三十个?” “连他都折了,你敢说死的全是你们张家的弟兄?” “你他娘还好意思说!”一说这个,那个叫宗老三的汉子更凶悍了。 “你们陈家的不声不响掳了我家少主,险些折在了应天那龙潭虎穴。这笔帐,我们还没跟你们算!” “我们陈家何时掳的你们少主?分明是你们少主自己跟了来……再说了,我们公主甘冒奇险,还不是想给我们两家多寻一个门路?” “寻个屁的门路!那朱文正家和朱重八,一笔写不出两个朱来,还不是穿的一条裤子?你们陈家自诩谋算无双,一天到晚的也没见算出个什么利是来!” “恁你娘!” “俺反恁你娘!宗三爷今日非跟你练练!” “来就来,谁怕谁……” …… 两拨人火气越说越旺,张仁左看看,右看看,有心想劝架,却不知如何劝起。陈惠黑着一张脸,看着这一群乌合之众,只觉得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 “够了!都给我住嘴!” 陈惠突然嘶声大叫,女声本就尖利,所有人瞬间都顿了一顿。陈家部众当即垂首不言,张家的如那宗老三本还想开嗓骂回去,却见到自家少主鹦鹉学舌般也说了句“住嘴”,便也都气闷的别过脸去。 “为何不听完再说?我何曾说舍不得部众了?”陈惠目光阴鸷,一时竟如那枭雄陈友谅附体一般。宗老三本看她不惯,此时竟也有些慑于此女雌威。 陈惠四下巡视了一轮,眼见无人敢再插言,这才接着开口道: “虽然那朱肃不是常人。但不管他打的什么算盘,我们也自有我们的法子。” 陈惠语气十分阴狠。 (本章完) 第236章 夺城计 “妹子,什么法子?”张仁眼睛一亮,他素知自己这未婚妻最是智计多端的。他自己没什么主见,因此便更是对陈惠所言倍加推崇。底下张家人只觉自家少主就似个面糊糊,毫无一丝气性,不由得气势一滞。脾气急的如那宗老三,更是险些骂出了声来。 “宗三哥说的有一桩,其实十分在理。”陈惠率先开口,截断了想要插话的宗老三。 “此时,确实不是谨慎的时候了。” 陈惠面有忧色,亦难掩其中愤恨怨毒之意。 “那朱肃小儿端的阴险,先是空手套粮,稳住了难民民心,又是编排那些可恶的剧目,演的这府城里四随处可闻……” “一个黄巢旧事,就使得如今的城中百姓,对这揭竿举义之事大加警惕……说实话,这也是我的过失。我是实没想到,这区区的说书和唱戏,竟也能被那小儿玩出了花来。” “……”这话,倒是引得了底下张陈两拨所有人的认可。莫说陈惠,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一开始听闻那吴王小儿组织了一群说书人和戏班子四处排戏,他们只当是小儿喜好热闹,蹩脚的学那些书上的贵人,要与民同乐呢。 甚至一开始,他们之中也不乏有人乐呵呵的混在灾民之中,端着粥饭乐呵呵的坐在粥摊旁的戏台前“听白戏”的。 可慢慢的,他们方才发现,寻那些灾民怀念往昔诚王在时的日子变得困难了,用那些神神叨叨的戏法手段拉拢灾民也变得困难了,甚至只要稍稍说一点“对朱明朝廷的怨言”,立时便有人用警惕且古怪的眼神看着你。 后来他们才突然警醒,戏中的那“黄巢”,不也是用这些手段,煽动百姓跟着他来作乱的吗? 那朱肃小儿,明里说的是唐朝的黄巢,暗地里所指着的,却分明是他们这些欲要挑唆百姓举旗的张陈余孽! 这可让他们愁白了头发。要知道,就算昔日张士诚陈友谅如何英雄了得,但好汉还不提当年勇,更何况这两个“死汉”? 陈友谅的部众大多都已跟着陈理降了,就连最为骁勇、曾经在百万军中险些摘走了朱家皇帝首级的张定边,如今都已不知所踪。张家也分出了一部分人,跟了张仁的二弟张礼以作暗棋。 单凭着他们这几十人,浑身又能打几根钉? “再拖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苏松百姓就将彻底忘了诚王旧恩。那时我等举义,就更加千难万难。” 陈惠话音落下,众人皆是默然不语。其实局面到了今日,想要抵抗朱明、恢复旧地,就已经是千难万难了。朱明如今已经有了带甲百万,要不是还要在北边和蒙元掰掰手腕子,便是他们的旧主陈友谅张士诚复生再世,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如今,朱明在北疆折戟。昏君伪帝又在京中大兴刑狱。”陈惠道。“我们想要举事,这便是万中无一的良机,如何能够轻易放过。” “那你又忌惮那乳臭未干的小王爷!”宗老三嚷嚷道。“莫非这平江府还能送到我们的手中吗!” “一股脑将那些王爷知府全杀了,平江城咱们经营了这么多年,还怕掌不住?” “到那时,二公子大兵开到。我们还用怕朱明再来吗?” “呵,还以为这是你们的平江城?如今这是人家大明的苏州府!”陈家的一个汉子呛声道。 眼见两拨人就要再掐起来,陈惠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你等莫打岔,先听我说完成不成?” “你想杀了那些王爷知府,难道那些人都是傻子愣子,就这样伸着脖子让你们杀?” “莫忘了,那吴王却是带着甲士的,城西那地界连个遮掩也无,不就是防着我们这些人夜袭?” “依我看,那朱肃小儿特意建了那楼,就是想将我们给钓出来,好一个个杀却!” 宗老三顿时默然。他也乔装过难民,见过那圈朱肃发动难民整出的空地。 城西这地界本就荒芜,但凡有点木头,当年都被诚王砍了去造守城器械了。如今将废墟一整,便是一大片毫无遮掩的空地。 偏偏那空地中间又起了一座高楼,吴王小儿在高楼中饮宴,只要楼上布置几名眼神毒辣的神射手,不待他们这些人冲过空地,就要一一交代在高处射手的箭下。 “这么说,那小儿是设了个诱饵,诱我们铤而走险,去攻那楼子?”有人语带犹疑的问道。 “对。定然就是如此!”开口的却是张仁。“那朱肃施粥说书,自以为已经把我们这些人逼近了绝路。所以就故意将这城中能话事的人聚集到一起,引诱我们行险一击。” “不愧是妹子,当真看的透彻!”张仁赞道。 “张大哥谬赞。”陈惠扭头对张仁一笑,更加迷的那张仁神魂颠倒。扭头面对一众若有所思的部众,语带阴狠道:“朱肃小儿自以为得计,我们却要将计就计!” “他不是将人引到楼子里吗?我们正好承了他的情!” “如今这苏州城中拜他所赐,可谓是群龙无首。所有能顶事儿的都在那个楼子里。” “我们大可现在出去,夺了县衙,然后四处放火。” “同时散播谣言,将这城里搅的大乱!” “等城乱了,还怕得不了手么?” “纵使城乱了,我们手中也没兵……又能有什么作用?”那宗老三犹豫道。 “自然有兵!”陈惠露出一抹笑来。“宗三哥莫不是忘了,你家的二公子……” “噢!”宗老三如梦初醒。 “是极,若是城中井然,二公子纵能得手,也要费些周折。” “但若是这城一片大乱,要取下此城,自不费吹灰之力!和那些人全死了也差不离了!” “这般说,宗三叔可满意了?”陈惠淡淡笑着。“非是我陈家过于谨慎,实在是万事谋定而后动,方能成就大事!” 宗老三面色一红,若按他先前所说,冒冒失失去攻那楼子,说不定还真要损失无数。可如今按了她的法子,虽绕了一圈却稳妥的多。“俺老宗这就带人准备!”他招呼一声掩饰住尴尬,一群人都站起身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张家哥哥,你勇猛无敌,还得劳烦你带队攻击府衙粮库。”陈惠面上露出柔媚的笑,转头对张仁道。“若是粮库起火,城中百姓必定惊慌。便是城西这边的灾民也定然不宁。” “到那时,小妹再在此处煽动百姓哄抢……” “就如妹子所言!”张仁自无不可,站起身来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一众部众商量去了。为了使张家不再有二话,陈惠也点了几个陈家部众让张仁带去,充作先锋。 等张仁带着众人离开,陈惠身旁一个谋士打扮的男子方站起身来,温声道:“公主。这般行事,当真稳妥吗?” “即便城中生乱,那张家老二,也未必便能须臾就至。城中首脑均在,若是反应及时,镇压的快了些……” “朱肃小儿估计也是这般想法,所以才会有恃无恐。”陈惠接过话头道。 “您是说,朱肃小儿早就料定了我们会转攻府衙,搅乱苏州?”谋士面色一变。 “当然。”陈惠冷哼一声。“他自以为设了个计中计,无非是料定我们不敢攻他高楼,会攻他府衙罢了。” “像那等惜命小儿,如何会真将自己的性命当做诱饵?” “公主说的甚是。”那个谋士认同道。 “我若是他,就在一寻常酒楼设下埋伏了。冒些风险,或有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 “特地起一高楼,岂不是显得欲盖弥彰?” 陈惠不可置否,只是阴鸷一笑。 “所以,方有我们陈家显身手的机会。” “要想日后在张家人之中夺得地位。” “这头功,就必须得我们取之方可。” (本章完) 第237章 乱事将起 沈园,东阁之中。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身着黑衣的姚广孝坐在棋盘前,一手握着一本棋谱,一手执着一颗棋子,正对着面前的残局苦思。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姚广孝细眼一瞥,只见浑身甲胄的狄猛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朝自己抱拳唤了一声:“姚先生。” “狄将军。”黑衣和尚放下手中棋谱。“有动静了吗?” “是。”狄猛道。语气之中不乏佩服之意。“果如先生与殿下所料。” “自城西升起一朵焰火之后,那马盐商,便不再继续燃放焰火爆竹,马家拙园灯火多熄,不再有声息。” “须臾之后,却有几辆马车自小门兵分两路,往城中央去了。” “呵,城西难民贫穷,如何有钱燃放焰火?如此传讯,真是贻笑大方……”姚广孝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讥笑一群蠹贼短谋少智。 “一群贼寇,如何能有殿下与先生运筹帷幄?”狄猛道。“还是先生智深如海,一早便料定马家定然与贼寇有染。” “阿弥陀佛,这也无甚稀奇。凡欲生乱者,皆赖时局之乱。”姚广孝似是刻意培养狄猛这个年轻人,不厌其烦的出言点醒道。 “时局越乱,彼辈依附者自然便众,便也越发如鱼得水。反之时局若稳,则自然人心思定,鬼魅不生。” “如今时局既稳,贼人自然穷途末路。那么,既然有一个被朝廷王爷搜刮走了大量粮草财货,对朝廷心怀怨愤,却依旧家底丰厚的‘盐商马家’,彼辈贼寇如何能不试图笼络?” “还是殿下才智天授,贫僧不过一提,殿下便想了个一举两得的好计策,既从商贾那筹来了粮食,又故意开罪这马家……” 狄猛恍然:“怪不得殿下要锦衣卫盯紧马家……原来是想以马家作饵,顺藤摸瓜寻到贼寇的踪迹!” “这么说来,殿下本只打算随便找个人杀鸡儆猴,并不是一开始就选定了盐商马奉孙?”说到这,狄猛失笑道:“这么说,殿下也是歪打正着。这马奉孙,竟然本就是那些贼子的同伙。” 姚广孝也是晒然:“这样更好。这马奉孙本就是贼寇一伙,贼寇必更加没有防备……” “许是天佑殿下,那日才让这马奉孙自己跳了出来。” 两人相视而笑,狄猛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么姚先生,如今马家兵分两路,我等该如何行动?” “需要分兵盯着,以防其转道去攻殿下那处吗?” “不必。”姚广孝道。“彼鼠辈耳,必谨小慎微。那两路车马,其中一路不过是姑且掩人耳目罢了。” “彼辈贼寇想要挽回局面,势必要在城中制造乱局。而要想让城中难民百姓生乱,一是可选择杀掉殿下在内的城中诸多高官显贵,瘫痪苏州城防。” “二是可烧毁城中预备仓,令百姓人心惶惶,城中自乱。” “殿下使的是计中计的法子。那楼起的突兀,又突然邀城中显贵饮宴,痕迹实在是太重,一看就教人心中生疑。” “虽然若是端了此楼,苏州唾手可得。贼寇却必然患得患失,觉得此处早有埋伏!” “那么,自以为看透殿下谋算的贼寇,则必然会选择攻预备仓!毕竟城中说得上话的,都已在楼子里了。预备仓即便是有人警戒,也是群龙无首!”狄猛醒悟过来,拍案叫绝。又猛醒姚广孝喜静,赶紧拱手致歉。 “不错。故而狄小将军让人继续沿途盯紧车队,其余人马,仍旧扼守预备仓便可。”姚广孝摆摆手示意无妨,继续教导他道。 “预备仓才是殿下假作不经意,实则故意露出的破绽。无论彼辈耍什么花招,最后都是要往预备仓去的。” 这位狄猛将军年纪虽轻,却是悟性难得,是难得的可塑之才,日后说不定,便是五殿下帐下一员能文能武的得力臂助。 “末将明白了!谢姚先生解惑。既然如此,末将这便去了。”狄猛大有所得,信心也是大涨。既然已明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他便拱手作别,按着腰间长刀打开屋门去了。 狄猛离开后,屋内自又恢复了宁静。姚广孝低头拿起那本棋谱,双目之中却隐现一抹担忧。 “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么。” “殿下啊,您以兵法之道,故意示之以弱,确实能诱得隐在暗处的敌人冒险现身一击……” “但示之以弱,自己也需暴露出真正的弱点。若敌人猜中了您所谋算的,您那边岂不是……” 想起朱肃信誓旦旦的断言,那高楼的防御不会有问题,姚广孝也只得压下了心中忧虑。殿下已将小楼四周推为平地,附近无可掩藏一望无际,若有人袭来,站在高处的守卫一望便知。 这般占尽地利,虽然护卫的人少,想来不会出岔子吧。 只是,心中的这一抹不安,又是怎么回事…… …… …… 城西暗处,一队人乘着夜色鱼贯而出,贴着墙根夜色,悄无声息的往城中央摸去。今日乃是除夕,家家户户皆紧闭屋门守岁,倒是给了他们极好的可趁之机。一行人只需躲过巡夜的打更人,便能畅通无阻的到达预定的目的地。 “少主!车来了!”刚翻入一座废弃的宅子没多久,门口把风的宗老三便看到了那几辆从马家开来的车子。 宅子中藏着的张家部众都是一喜,自有人拉开宅子的院门。马车吱吱呀呀,径自开进了院子里。 一众人等赶紧将院门掩上,为首车辕上的那车夫便跳将了下来。他将头上斗笠一摘,露出的那张脸,赫然便是那盐商马奉孙本人。 “见过少主。”见张仁上前,马奉孙倒头就拜。 “马叔不必多礼。”不在陈惠面前,张仁还是很有几分少主的气派的。双手将马奉孙托起:“听闻前几日马叔被朱肃小儿针对,教我好不挂心。” “朱肃小儿欲夺我等攒下的粮草,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跳出来和他针锋相对。”说到这,马奉孙顿时有些恨得牙痒痒。“不过也幸好他的兵士只夺了粮草便去,藏在家中的兵甲俱在……” “我们要往哪去?直接去将那楼子里的朱肃和知府指挥使等,全部一锅端了吗?”马奉孙摩拳擦掌。 “不。陈家妹子已下了论断了。”张仁语气笃定。“我们去打预备仓!” (本章完) 第238章 除夕血夜 “打预备仓?陈家人说的?”马奉孙眉头一皱。看向一旁的宗老三:“老宗,陈家那娘们说话靠谱嘛?” “一群人扎堆在楼子里不打,去打一个预备仓?” “马叔慎言。”却是张仁先不满了。“陈家妹子乃是我未婚的妻室。怎么能这般出言粗鲁。” “况且,妹子也已经分析过了。那楼子起的突兀,多半是朱肃小儿的计。” “小儿自以为得计,我们却要反其道而行之!” 马奉孙一愣,再度看向宗老三,宗老三点点头:“老马你是没看见。朱肃小贼将那楼子四周,尽皆夷为了平地。” “站在那楼高处,一览无余!我们若是强攻,肯定要损失惨重。” “俺一开始也是想着强打楼子,但陈家公主说了,这是小贼的谋算。” “烧了预备仓断了粮,城西那群难民必然又要躁动。虽是绕了一绕,倒也是一样的结果。” “况且,伪朝能发号施令的,如今都在那楼里呆着呢!” “柿子要捡软的捏。这预备仓,现在定然群龙无首……” “……”马奉孙想了一想,这么说倒是也对。“……就是没法亲自手刃朱肃小贼,我实不心甘。” “不过容他多活几日罢了。”张仁冷笑。“等二弟回来了,便拿朱肃小儿祭旗,正式举兵抗明!” 说到不在此处的张家老二,不知为何,一众本来还有些犹疑的张家部众们,复又变的气势如虹起来。 他们在这一面说,那边车厢中所载的东西,早就被人一件一件全都卸下了车来。除了兵刃之外,竟还有一件件闪着寒光的扎甲。甚至还拖出了两件由数千片铁甲叶子甲钉连缀而成的步人甲。在微弱的火光下,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你竟弄出了这么多好东西!”宗老三震惊的看向马奉孙。 “这些东西可不好弄。”马奉孙把头一昂,得意道:“足足五十余件铁扎甲!足以陷阵破敌!” “这两件步人甲,更是按前宋的制式,偷偷铸成的。穿在身上,刀剑难伤!” “都别抢,这步人甲,少主是定要穿一件的。” “俺力气大,那另一件俺穿!”宗老三眼睛放光。“这一战,若是不斩下十员明狗的头颅,俺宗字此后倒过来写!” 看着这些甲胄,一群人对于一会的战斗更是信心十足。此处离府衙预备仓不过百步,他们便在此处将那甲胄直接穿戴起来。 院子里一群人斗志昂然,却无人注意到,院外的一颗歪脖子树上,有一人正隐在树冠处的黑暗里,悄悄观瞧着这院子中的情况。 正是偷偷跟在马家车队后面的锦衣卫。 马家乘着除夕之夜,百姓多在家中守岁时出门,走的又都是小路,自以为稳妥的很,却没想到,除夕之夜路上确实无人,他们这一队车马却也显得显眼万分,想要甩开尾巴都甩不掉。锦衣卫之中,自然不乏能高伏低纵的探子,轻而易举的便跟着他们寻到了这处院子。 “竟然……有这么多的甲胄……” “必须马上报知狄校尉……” 那探子暗暗心惊,悄悄摸下树来,赶紧去向正在设伏的狄猛禀报。 狄猛带着曹渊,以及那千余苏州卫借来的“降兵”,正自在府衙中等着,突然得到了暗探的消息,顿时悚然一惊。 “你是说,贼众竟然还有扎甲?” “是。天暗看不真切,但粗略看来,定有数十具之多!”那锦衣卫探子禀道。 “数十余……”狄猛皱起眉头,身后的曹渊更是面色大变。这却是在意料之外,他们实没想到,贼人竟然有能凑出数十具甲胄的底蕴和实力。 正所谓“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与寻常人所想的“限制刀剑”不同,在古代,对于刀剑等等的利刃兵器,其实朝廷并没有太过严格的进行管制。 毕竟古时百姓生存环境严苛,路上山上时有些蛇虫猛兽,寻个铁匠铺打造个刀剑防身亦实属寻常。就算偶有政令限制,也多难落实。毕竟打的到底是兵器,还是菜刀杀猪刀,也只看人家要如何运使不是? 但甲胄却是不同。无论历朝历代,甲胄都是朝廷政府所“厉禁”民间持有的军备之一。甚至比杀伤力最强的武器“军弩”更要让朝廷忌惮。藏甲一具,便顶得上军弩三挺。若是藏甲达到三具,更是当以造反罪论处,拉上菜市口直接就能砍了。 究其原因,其一自然是甲胄乃是军备,寻常人家根本不需要藏甲,除非心怀不轨;另一个原因便是甲胄作为战阵利器,在战争之中,穿上全副的甲胄,往往能发挥出极为恐怖的实力。 一个身穿扎甲的悍将,往往能力敌数十员只穿着皮甲棉服的士卒。精铁打造的扎甲刀剑难伤,只需护住要害部位,往往便可在敌阵之中肆意砍杀,所向披靡;若是用甲士冲阵,更是常常能打出让敌军胆寒、甚至以少胜多的局面来: 唐时秦王李世民亲率浑身具甲的玄甲骑军,以三千五百人直接杀进郑夏联军十万人的军阵之中,杀的十万人直接溃散,一战擒拿双王;宋时步兵身着“步人甲”以步抗骑,竟然在辽夏两个骑兵大国的夹缝里,生生保住了大宋朝的国祚。 甚至后来鞑清太祖努尔哈赤起兵,最大的仰仗,也就是十三副铠甲而已。还只是镶了铁片的棉甲;国姓爷郑成功抗清,其仰仗也是麾下身着重甲的步兵军团“铁人军”。在台湾之战,这些甲士更是顶着洋枪的射击发起了十数次冲锋,最终帮助郑成功收复了整个台湾。 “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扎甲……我军所装备的,也仅仅只是皮甲而已啊!”千户曹渊面色有些苍白。苏州卫也有甲,但他们素来被杨鲁嫌恶,怎么可能让他们装备价值极高的铁甲? “若是他们以甲士硬冲进来,我们只怕顶不住。”狄猛亦思考着。 他们原定的计划,是在府衙之中设伏,等那些贼寇入内之后,再猛然间杀出,仗着己方这千余人关门打狗,务必将这群好不容易引出来的贼人连锅端了。 但现在看来,纵使杀了贼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也大有可能凭借着那数十名甲士,硬生生冲进预备仓里放火烧粮。 想起曹国公李文忠训练他们之时,曾教导他们战阵之上瞬息万变,纵使早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亦有可能被某些突发情况打乱了阵脚。对此狄猛现在可算是深有体会。 “狄将军,该怎么办?”曹渊问狄猛。 “……现在再去请示姚先生,怕是来不及了……”狄猛咬了咬牙。强撑着收起慌乱,想着能弥补局面的法子来。 国公爷曾说过,当此之时,最重要的是将领保持冷静,早做决断。无论决断是否高明,总好过自己先乱了阵脚! “派人向苏州卫求援!”狄猛已有了定论。他决定推翻事先姚先生和殿下事先吩咐的战略,由自己担起责任来,用自己的决断,来达成殿下既定的战略目标。 “曹将军,带着人随我来。” 既然担心他们用重甲冲阵,那么只要加厚军阵的纵深便可以了。 “放弃伏击的战略,我们到外头去,用我们的堂堂之军,正面全歼贼人!” (本章完) 第239章 皮市街血战 苏州府,护龙街。 宋时铺就的青石板路微微震颤,一队人马摸黑在街上前行,如若在黑夜中行走的幽灵。 偶有在家守岁的百姓听到动静,探出头看到盔甲武器的反光之后,便立马大惊回身栓紧了大门,搬出家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堵在门后。 而后捂住自家小孩的嘴,躲在屋子最深处瑟瑟发抖。 从元末战争年代走来的百姓们,都知道这样的动静代表着什么…… “少主,将到皮市街了。”马奉孙对张仁说道。 “这街紧窄难行,咱们还是走的快些为好。” “恩。”张仁坐在一匹马上,那马虽是方才拉车用的,但倒也神骏,衬上那一身重甲,让张仁颇有回到昔日张士诚时代的威风感觉。“踏过这条街,再跨过一道金母桥,就能到建在府衙旁的预备仓了。” “大家加快一些,咱们虽没点火把,但穿着甲胄行军动静毕竟太大。保不齐就被巡夜的明狗听了去……” “想来无妨。”马奉孙冷冷一笑。“都到了这里,明狗都没有反应。就算现在被人发现了去,等他们去卫所营里搬来救兵,预备仓早被我们打下了。” “区区几个守仓的衙役,还能奈何的了我们不成。” “嘿,那倒是可惜。”一身步人甲的宗老三嘿嘿狞笑。“有这一身甲,俺老宗只怕杀的不够痛快!” “俺巴不得现在就有明狗冒出头来,俺正好从这皮市街头,一路砍杀到街尾去!” 宗老三说的豪气,众人皆笑。他们此行几乎倾巢而出,直直凑了五六百人。又有五十余甲士在前头开道,这样的阵容,在苏州府内就算横着走都使得。烧个区区的预备仓,已是大材小用了。 能走到这里,几乎已经成功了大半。 “那我们便快些。”张仁笑道。“若是动作够快,说不定还来得及杀个回马枪。” “趁乱将城西楼子里的那朱肃小儿顺手一并拿了。” 提及朱肃,马奉孙、宗老三俱都眼睛一亮。若是能将朱重八这个亲儿拿住,真不知道能榨出多少好处来。 张仁志得意满,一夹马腹就要向前,忽的耳边传来破空风响,只听身旁宗老三大喝一声:“少主小心!”,随即当啷一声,脑袋一疼,似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头盔之上。 “有人偷袭!点火把!”马奉孙大喝道。 “啧!”隐在黑暗中的狄猛啐了一口。摸黑射箭准头果然不行,自己明明瞄准的是那厮的胯下战马,竟射偏到对方的脑袋上去了。 话说这头盔也太硬了些!若是这厮不戴头盔,这一箭就已省下了不知多少事! 一击不中,狄猛立即拨马,往张仁一行相反的方向而去。马奉孙一面搀住摇摇晃晃落马的张仁,一面瞥见巷子里正在逃窜的那道狄猛的身影:“在那!定然是明狗的巡夜哨探!” 一时间飞刀利箭等东西都朝狄猛射出,天幸狄猛也骑着马,左右躲避之下终究没有被对方留住。但此时要想再靠刺杀奠定局面已不可能,狄猛一面跑,一面大叫:“燃火!准备迎敌!” 长街两端,两支人马手中的火把一时并皆亮起。 张仁一行这才发现,这条黑漆漆的皮市街对面,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一支军容齐整的精兵! “乃么豁特……” “明狗早有了伏兵!” 宗老三往地面上啐了一口。 “这……”张仁被刚刚那一箭撞得晕头转向,脑瓜子现在仍然嗡嗡的,抱着头盔摸了半响方回过了神来。脸色却已然惨白:“这……这该如何是好?” “再寻别的路径?”见明军有备而来,有人苍白着脸色问道。 “寻什么别的路径!”马奉孙把眼一瞪,已是拔出了腰间的大刀片子。“这时候要是转身,被衔住了尾巴,一切都都完了!” “不过是一条街而已,跟老子蹚过去!” “……杀!!” …… 眼见对方都拔出了兵刃,狄猛脸上又是一黑。该死,没能吓住这群贼寇。 明知中伏却依旧士气如虹,这一批贼寇,定然不好相与。但如今亦无他法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狄猛亦只能放下心中的侥幸之心。 他将长刀高举过头顶大喊:“贼人已中我军之伏,我等有胜无败!” “这是白捡的军功!殿下说了,全歼这支贼军,他重重有赏!” “弟兄们!跟我冲杀!” “哦哦!”吴王卫们士气如虹! 街头街尾两只火龙,在这除夕之夜的夜色之中,狠狠的相撞在了一起。狄猛借着马势,重重一刀磕在对面一个当先冲来的一名身穿重甲的将领刀上,手中传来的一阵酸麻让他暗叫不好。只见那几乎全身裹在甲叶里的将领嘿嘿一笑,咧出一口大黄牙: “小娃娃倒有几分气力。” “可惜,还不是你宗家爷爷的对手!” 将刀一压,狄猛顿时觉得一股巨力推来,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就要向后跌落马下。眼见后头另一名甲士长枪就要朝自己戳来,斜刺里身后冒出一支羽箭直射对方面门,将那柄夺命的长枪逼开。 “狄队正!”曹渊一面往这里猛跑,一边朝狄猛大喊道。 “巷中不利战马,弃马迎敌!” 狄猛立即从善如流,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躲到了袍泽竖起的枪林之后。“多谢!” 心中却是暗暗心惊。好强的实力!甚至比起那日在校场演练之时所对阵的那些侯府亲卫,都要强悍数倍! “无妨,快快迎敌!”曹渊弃弓拔刀。 在知道敌人有数十甲士之后,狄猛便当机立断,以朱肃的亲卫,同样配备重甲的吴王卫列在阵前,意图以重甲对重甲,挡住敌人的第一拨冲锋。 但敌人实在悍勇无比,这时候仍然死忠张士诚的自然是亡命之徒。 就连在集训中成绩第一的狄猛,都被那重甲大将三两下逼下了马,吴王卫们平日虽训练有素,但终究没经历过真正的杀阵,热血上涌之际只是盲目的往前挤,竟是有些乱了。 “别一起往前挤!列阵应敌!”曹渊也穿了一件吴王卫的重甲,眼见吴王卫乍然之下乱做一团,立刻就知道了这些年轻人士气过盛,被热血冲昏了头脑。 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急的大声提醒道。 狄猛悚然一惊,亦是如梦初醒。“路窄难进,前排举盾!后排速速列阵应敌!” 亲卫队正下令,王卫们顿时行动了起来,举着重盾的王卫奋力顶住敌人的冲锋,后边的士卒们立即停下脚步,飞快的以十数人为单位,列出一个个单独的小军阵来。 “杀!!!” 喊杀声,响彻夜空! (本章完) 第240章 诚王死士 皮市街,顾名思义,这是一条因往来商贩扎堆贩卖皮货所形成的街市。 街道两旁,多有摊位商铺,以供往来的皮货商人卖货下榻。今日乃是除夕,这样的大日子人人都是要在家中守岁的,皮市街之中自然也没有多少寻常百姓留着。便是有百姓在此,在窥探到此处有大兵开进的时候,也早就摸黑从小路里偷偷跑了。 此时的皮市街已不是先前那个喧闹繁华的街市之地,而是充斥着血与火的修罗场。张士诚余孽与千余大明军士在此尽情厮杀着,摊位商铺燃起的冲天火光、喊杀声、兵刃交击声,一同让这个除夕夜染上了一层战争的恐慌。 两军已完全胶着在了一起! “卑鄙的明狗!汝等毫无军士的尊严吗?” “有种正面与你宗爷爷决一死战!” 双手握持一柄开山刀,身着步人甲的宗老三宛如一尊魔神,在大明军阵之中左冲右撞。 但也仅此而已了,不论他冲撞到哪里,始终有一队十来员的王卫死死紧盯着他,用镗钯、长矛、盾牌拦住他的那把开山刀,后边的大棒手则时不时在盾牌的掩护下贴过来,抽冷子用狼牙棒对他猛砸一下,砸完就往回缩。 直气的他哇哇大叫。 “不必理会对方挑衅,依旧凭阵应敌!”知道他的厉害,狄猛站在阵中央维持着同袍们的冷静。他也算缓过神来了,方才那般想要凭借个人武勇先声夺人,压根就是错误的选择,依托阵势层层削弱,方是取胜之道。 “这究竟……究竟是什么阵法?” 后边厢,侍立在张仁身边的马奉孙瞠目结舌。对面那群年轻甲士分明就是一群新兵蛋子,那些只着皮甲的明军,亦不是什么百战的精锐。 自己这边人数虽少,但却都是诚王昔日留下的死士,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子! 可除却一开始两军相接的时候乱了一些外,对面那群新兵竟然迅速的站稳了脚跟,与自己这边打的有来有回。 具体来说,是在敌人摆出了那个奇怪阵势之后! 他马奉孙亦是多谋善断的谋士,要不然,昔日也不会领了假扮商人,在城中暗地发展势力的重担。但饶是他熟读兵书战策,却也没见过这样奇特的阵势。只见对方每个小阵之中约十余兵卒,分进合击之间,如若一人。往往区区十数人,却能彻底压制住人数远胜于己的张家死士! 且这数十个小阵势,似乎毫无联系,却又隐隐组成一个大阵势,交相遮掩,进退自如。偶有几人仗着武勇杀进他们阵中,却在须臾之后,便悄然身死! 这看似松散的大阵,如同一台绞肉机,毫不留情的吞噬着己方死士的生命! “咳咳咳,该死!此处实在太逼仄了!若是在宽广处,俺带个十几人列个阵势,冲上去碾了这鸟阵……”不知第几次被逼回来的宗老三猛啐一口,痰中已经带了鲜血。 那个年轻的将领,领着区区十余人死死咬住了他,大有将他直接拖死的趋势。那一下一下的狼牙棒砸在甲上,纵然步人甲奇厚无比,他还是被砸出了些许内伤。 若是朱肃在此,定然要夸他一句有见识。这鸳鸯阵本就是应对混战的阵法,后世武警前盾后棍、前盾后枪的战斗队形,亦是由鸳鸯阵演化而来。 在这等街头巷战之中,适合混战的鸳鸯阵本就有着奇效。但若是以堂堂军阵冲之,阵型松散的鸳鸯阵可就有些吃不消了。 然而皮市街本就窄小,四处还都是摊位商铺,哪有他们列什么雁形阵鹤翼阵的余地? 场面一旦拖入混战,吴王卫和卫所军,就站稳了脚跟! “那陈家娘们,好个眼高手低!说什么此处定然疏漏,朱肃小儿的吴王卫都伏在这了!很明显俺们是中计了!”心情烦躁之下,宗老三忍不住大声埋怨了起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先撤回去,寻个机会再……”局面至此,张仁也顾不上去维护陈惠了,有些慌乱的开口问道,眼睛不住的往后边瞟。 马奉孙和宗老三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一抹失望。 “少主。”马奉孙拱手道。“虽是中计,但这局面,我们已是退不得了。” “若是这回退了,我等的复兴大计,就将再无指望……” “等城中民心向明,就大势已去了……朱肃小儿定然不会再给我等机会!” “今日必须想法子,烧了那预备仓中的粮草方可!” 马奉孙咬着牙。只要烧了预备仓,城中灾民必乱。城中一乱,那么在外窥伺的二公子兵临城下,说不定还能将这苏州府给打下来。 只要二公子能成事,即便自己这些人今日和少主一起在这里殁了,那也…… 反正都是诚王的子孙! “难道要继续硬冲过去?”张仁不知道马奉孙在想什么,只是被眼前的血肉场骇的面色煞白。“这里已有伏兵了,天知道预备仓那里还有没有伏兵?” “若是那里还有,我们杀过去了又有什么用?” “预备仓里定然没有伏兵!”马奉孙说的斩钉截铁。“这些人,已是朱肃小儿能调动的全部兵力了!” “况且,我的眼线已汇报过了,朱肃小儿,确确实实将城中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全部集中到了那栋楼里。” “即便有兵,小儿手下,却也没有威望足以统兵的人手了!” “没见在这里设伏的,也只是小儿手下的一个队正,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吗?” 此话一出,张仁宗老三皆是恍然。是啊,有那威望能统兵的人物,都在那楼子里。 设伏这种重担的,都只是一个朱肃小儿麾下的毛头小子侍卫队正来担着。 那么小儿哪里还有人手,在粮库里再设一层伏兵? “这么说,只要我们能冲进预备仓去,不需要多少人,就能将那预备仓烧个精光?”宗老三眼中凶芒闪动。 “正是!”马奉孙重重点头。“只要能不计代价,越过这龙潭虎穴。” “便是只剩下十数人,我们也是胜了!” “……”宗老三咬咬牙,牙缝间一股血腥味在他嘴里蔓延开来。 “这样,老马。” “给俺留一百人,你领着少主和其他人先撤……” 张仁一听,面上一喜,马奉孙则是一脸疑惑。 “老宗,你说什么?我不是说了只要杀过去……” “俺不是让你们开溜。”宗老三耐心解释。 “明狗肯定也堵住了金母桥,就算冲过了这,在桥上咱们也未必冲的过去。” “你既然断定那仓没有防备,那么,明狗的兵力,肯定都撒在这附近。” “既然如此,不如想法子绕过了明狗。” “俺带人在这里断后拦住明狗。你和少主领着人寻个浅水,泅水过去烧那预备仓。” “如果有人追来,就再留几个人断后……” 马奉孙一愣。低头一想,如果只送十几人去预备仓的话,这法子还真的可行。 虽然冬日里泅水过河,若被明军撞见了,几乎是十死无生。但若是化整为零,只要不是被明军追着杀,总能跑过去几个! 此事大有可为! “可,这样老宗你……”马奉孙依然有些犹豫。 “不就是百十来斤肉嘛。诚王对俺有大恩,俺这条命早卖给他了。”宗老三笑道。 “你若是能活下来,记得每年清明,多烧几摞纸钱送到底下,给俺和兄弟们花花!” (本章完) 第241章 竟然还有伏兵? “贼子的攻势居然……放缓了?” 鸳鸯阵中的狄猛讶然的发现,这些始终负隅顽抗,一心一意想要突破过这条街的贼徒余孽,攻势居然减缓了。 惊疑不定之际,竟看到有一批人正向着那个被自己偷袭落马的年轻公子靠拢,而后徐徐开始后撤,一个念头骤然闪过脑海:“不好,贼子要跑!” 殿下原先给的任务是“全歼贼军”。虽然因为事出有变,贼人竟然弄来了重甲,又悍勇至斯,自己无奈之下改变了殿下的战略,将“伏击”擅自变更为了“在皮市街正面相交,把战局拖入混战”。 但狄猛也知道,将这群隐藏在阴影里的张陈余孽钓出来,究竟有多么的不容易。殿下好不容易以整个苏州府的官员作饵,才在除夕之夜将这些阴影中的老鼠引诱了出来。若是让这些人安然遁走,再想将他们钓出来可就难了! “穿银甲的那厮是贼首!诸君,冲过去,拿下他的首级!”狄猛一面喊,一面张弓搭箭。虽然事到如今,想要全歼敌方已不可能,但至少,不能让贼首再次躲回阴影之中。 那个年轻的家伙,定然就是张士诚的某个儿子,只要杀死了他,这些死士群龙无首,大不了之后再慢慢料理! “嗤”的一声利箭破空之声,狄猛一箭,直射张仁后心。奈何张仁身边卫护的人实在太多,那一箭终究徒劳无功。狄猛弃弓持刀,就想领着士卒们追上,斜刺里那个一直与自己纠缠的重甲将领竟又领着人迎了过来:“小娃娃往哪去?且与你宗家爷爷继续耍耍!” “当!”两刀相接,狄猛虎口一震。这员悍将身着重甲鏖战了这么久,本该已经即将力竭了才是。想不到,竟然还能施展出如此大的巨力! “狄将军!”苏州卫曹渊带着一队人马靠了过来,截住了状如疯魔正对着狄猛一行挥刀乱砍的宗老三:“这些人是断后的!狄将军快追!莫让贼首跑了!” 狄猛点头道谢,领着吴王卫往前死命压了过去。 情势紧急,也没有什么阵法不阵法的了,两拨人一拨以蛮力不断往前冲,一拨人以血肉之躯奋力阻挡。皮市街本是狄猛这边选定的战场,看中的就是此街狭长难闯,有利于阻拦贼军。 但如今贼军想跑,自己想追,原先的优势顿时变成了劣势,狭长的皮市街反而成了宗老三一行阻拦明军的最大助力。两军挤在一起,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两方的伤亡亦是急剧增加。 但贼军终究人少,在明军不计代价的猛攻下,区区百余人很快便要死伤殆尽。最后剩下的十余人依旧死死守着街心,那穿着重甲的宗老三亦是浑身浴血,以刀拄地气喘不止。 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沙场悍将,明军亦是心中惊骇,竟有些不敢上前。 “哈,哈哈……你等……已是输了……死到临头……” 宗老三垂死之际,仍旧嘶声大笑。此时他一身是伤,鲜血不住的从甲缝之中朝外流淌:纵然他身上的步人甲再厚重,也挡不住这般强度的持续作战,此时更是被明军的狼牙棒捶的七零八落。 “放箭!” 苏州卫曹渊一声令下,数名弓箭手共同张弓,将这区区数十人彻底射死于箭雨之下。 “……贼军之中,竟也有这般的勇将!”狄猛难掩心中的震动。 曹渊扭头看了狄猛一眼,终究没有多言。“狄将军,贼首想来已是跑的没影了。” “听那大汉临死所言,那些人想来还有谋划,只怕并不是单纯的撤军。” “说不定,是转其他道路去袭击预备仓去了。我等接下来如何,要回防预备仓吗?” 狄猛看了一眼曹渊,知道他如此热忱于追杀张陈余孽,乃是一心借助这次机会洗白过往。心中更加佩服朱肃的判断,这些遭人怀疑原张士诚手下的降军,果然比任何人都更加尽心竭力。 想了一想还是摇摇头道:“不必了。此处与金母桥乃是前往预备仓的唯一要道。那些贼子说不定还会突然杀我们个回马枪。” “我等还是驻守此地更为稳妥,曹将军以为如何?” “可是……”曹渊犹豫不定。“若是贼人泅水绕过了金母桥,预备仓中,却无防备……” “方才担忧事急,我已请了在府衙中坐镇的一位大人,去苏州卫中搬了救兵来。想来此时,那位大人该领着人在预备仓中守着了。”狄猛道。 “大人?”曹渊一愣。这苏州府衙中的大人,不都被五殿下拉到了城西饮宴吗? 若是品级不够,苏州卫那边,是定然不会贸然出兵的,可这府衙之中,还能有哪位大人? 曹渊百思不得解。 …… “少主,少主!” “我等到了!” 冰寒的河水之中,一个湿漉漉犹如“水鬼”的人物爬上了岸来,他回头将另一位瑟瑟发抖的“水鬼”拖上岸来,伸手为他捋好湿法,语气之中不乏振奋。 “马叔,我好冷……”被他拖上来的人物,自然便是张士诚的儿子张仁了。为了泅水,他那一身沉重骚包的甲胄自然已全丢弃了,就连里头穿着的那一身扎眼的绣龙战袍,也被马奉孙丢却。此时的他浑身只着里衣,一面发着抖一面颓丧道:“这些明狗……竟教本世子如此狼狈……” 马奉孙心中一叹,这少主,到了此时竟然还只顾及自己狼狈不狼狈,河对岸喊杀声渐息,他也不在意在意断后的宗老三的安危……想起宗老三,马奉孙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悲戚。 但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强忍住悲意,劝张仁道:“少主不必失意,所谓成王败寇。” “只要烧了这预备仓,便是我等的胜利。既然是胜利者,便无所谓狼狈不狼狈了。” “如今此仓已在眼前,只要少主一声令下,我等便有希望再复诚王昔日之势……” “对,你说的对……”张仁把牙咬的格格做响,眼中的那抹颓丧,此时也变成了滔天的恨意。河中数百叼着刀的死士,此时也已尽数上得岸来。张仁回首望去,只见月下自己身后密密麻麻,便又找回了几分高贵的诚王世子的自傲之心。 “给我冲!” “此院中,再无人可守,我倒要看看。” “明狗还能怎么拦我!” 到了这里,也已不需要掩藏了。一群目露凶光的死士将口中咬着的刀子握在手上,一窝蜂冲向了预备仓的大门。他们所面对的院门则毫无声响,彷如在黑夜中蹲据着的石兽,静谧而又诡异。 “冲进去放火,给我杀!” 一群死士轮番猛踹之后,本就朽烂的院门顿时洞开,断定此处再无旁人,张仁一个人冲杀在最前面。 “放火!赶紧放火!”马奉孙亦是狂喜,果然如自己所料!忙不迭的吩咐麾下死士。 一群人蹲下身,正着急忙慌的从贴身的油布包中取出引火之物,冷不丁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一道箭雨顿朝着张家余孽的头上泼洒了下来。这群人为了泅水,早连身上的皮甲也一并脱了,如今又以为大事将成丝毫没有防备,如何能招架的住这一阵箭雨? 一连声惨叫过后,数百毫无防备的死士,顿时便折了一半。 “啊!”冲在最前头的张仁也被一支箭射中了肩膀,他哪儿受过这种痛苦?不由得倒在地上大呼起来。 呼痛之余,仍不忘大声质疑马奉孙:“马叔!你不是说这里肯定没人吗!” 此时的马奉孙亦是心中生寒。怎么可能?这里居然也有伏兵? 不可能啊!此时苏州府中该是群龙无首才对,哪里还有人能调集这么多的弓手军卒? 只见眼前无数火把亮起,黑暗之中,竟又是一支大军出现在自己面前。为首一个老者大声呵斥: “贼徒!安敢在此作乱!” “老夫茹太素,已在此等候你等多时了!” (本章完) 第242章 被忽略的茹太素 茹太素?竟然是茹太素?马奉孙如何会不认识此人,毕竟此人刚刚左迁到苏州,便蛮不讲理的封禁了苏州许多商户的店铺,在灾情最为严重、民心浮动的时候蛮横的逼他们“捐”出了一大笔的粮食。 只是,这老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被朱肃小儿软禁了吗? 软禁……软禁? 马奉孙恍然大悟。 关于朱肃与这老货的恩怨,在苏州府中还曾经教人津津乐道了一段日子。据说此老在京城之时却得罪了吴王朱肃,因此年轻气盛的吴王到苏州府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直接将这个老货寻了个借口给软禁了。当时,还有不少百姓想要为此老鸣不平。 但后来吴王又坑了一手商贾,刮出了巨量的粮食安抚了百姓与灾民,做的比茹太素还好,给百姓心中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便再无人拿这事说嘴了。 曾经抗灾有功、如今却被软禁的茹太素就这么渐渐被众人淡忘。再也无人在意。 本以为苏州府中已无人能撑住局面,谁曾想,这个早被所有人忘记的巡河御史,竟然会在这个要命的关头突然出现? “卑鄙的朱肃小儿,竟然偷偷解了软禁,还说动了这个老头和他狼狈为奸!”马奉孙心中大恨! 他所料不错,朱肃确实将自己的谋划告知了茹太素,毕竟此老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但总体来说还是知道大局的。 不过尽管如此,朱肃也只是想让他坐镇府衙、以防万一而已。若是城中百姓见了厮杀心中慌乱,有茹太素这样一员在百姓之中颇得民心的官员在,可以防止乱象扩大。只是朱肃也没想到,张氏余孽居然能拉出数百名死士来,甚至还偷偷私藏了重甲,逼得带着近千兵卒的狄猛也心中没底,尝试向苏州卫求援。 然而狄猛人微言轻,虽然还有个锦衣卫的身份,却也不过只是区区的一个校尉而已。而且锦衣卫威名还没传到苏州,那些留守在卫所大营里的苏州卫士兵未必便会听调,因此狄猛便想起了府衙里坐镇的茹太素,将这尊大佛给请了出来。 苏州卫指挥使杨鲁如今尚在城西,没有杨鲁的命令,狄猛等人要想私调军队,还真不一定能调得动。 但换做茹太素就不一样了,茹太素身上背着个巡河御史的官衔,在涉及水患寇乱事务的时候,职权甚至比府尊魏观还大。还是京中的贬官,连王爷都敢对着干的炮仗老喷子,卫所里留守的百户千户那个敢捋他的虎须? 饶是他们有心搪塞,也奈何不得茹太素拿出了昔日当御史的看家本领:在卫所里将一众百户千户全都喷了一遍,告诉他们若是误了大事,必将参他们全体一个坐失军机之罪。 几个千户抹了喷到脸上的口水,商量了一阵,都不敢担这一份责,左右多派些人去预备仓里干站着也不妨事,总比真被参个坐失军机的罪名好,最终还是给茹太素拨了千余士卒,让他们跟着茹太素去守预备仓。 一众士卒们本来怨声载道,如何愿意在这除夕夜接这等苦差事?只是碍于茹太素这个大官,这才勉强听令。后来见得皮市街火起,这才惊觉真有贼子在城中作乱。 等到仓库门被撞开,一群浑身湿漉漉、狼狈无状的乌合之众冒冒失失的冲了进来,一阵箭雨就倒下了大半,这些人更是大喜:传说中的太湖水匪就这?这就是送上门来的军功啊! “放箭!射死他们!”茹太素扯着大嗓门叫道。身后苏州卫的弓箭手们兴奋莫名,又是一阵箭雨朝着大乱的张氏余孽迎面射去。 “大事休矣!”马奉孙已然绝望。 “天不佑我!诚王啊,你在天有灵,为何不护佑我等!为何不护佑我等啊!” …… …… …… “哎?那边……莫不是府衙的方向?” “怎么烧起了这么大的火光……” 城西,楼中,本自歌舞升平的人群中有人发现了窗外的异常,大声问道。 朱肃听到府衙起火,心中也是一个咯噔。莫不是狄猛那边失败了? “……狗儿,去看看。” 若是预备仓烧了,城西灾民必然人心浮动,这几日自己费心费力安抚出来局面,可就要功亏一篑了。 “殿下,莫不是……” 乐师的曲子已无人听了,许多人都凑到了东侧的窗子处,张望着远处汹涌而起的火光。楼中原本欢乐的气氛一变,一时间顿时人心惶惶。早知道朱肃计划的知府魏观凑过来小声道:“……莫不是计策败了,狄小将军没能拦住贼人?” “若是这样,不如早散宴会,容我等回返维持局面!” “不急,先看看。”朱肃道。按理来说不该啊,原先的历史之中并无这遭的张陈余孽作乱,不是无声无息被平了就是自己自灭了,也就是说,这伙人手上,应该没有多大的底蕴才是。纵使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导致了对方的实力有所参差,但自己开始干涉历史才短短一段日子,这点时间怎么样都不可能发展出什么百万大军。 千余士兵加上数十名自己的王卫,怎么着也不会输给一群躲在暗处的贼人才是。 狗儿手中有望远镜,用它足可将远方局面看得清楚。过了一会儿便过来向朱肃禀报道:“殿下,是喜事。预备仓中并未着火。” “是皮市街着火了。而且火势已经渐熄,应该是有人正在灭火当中。” “皮市街……”朱肃先是眉头一皱,而后又舒了一口气。 看来还是出了一些岔子,导致了狄猛一行并未在原先说好的地方伏击贼军,而是在皮市街那处和贼人打了一仗。 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毕竟预备仓没有着火,而且想来应该是狄猛一行最终打胜了:如果是那伙贼人胜了,哪里会有心思特地去灭火,他们巴不得这城中越乱越好。唯有狄猛胜了,才会为了避免事态再度扩大,让军士投入到灭火的事务当中去。 将自己的分析告知仍在担忧的魏观,魏观亦是舒了一口气。“这么说来,此时这苏州府中盘踞的贼子余孽,应该已是被清剿干净了。” “身为苏州知府,老臣该感谢殿下才是。谢殿下殚精竭虑,为我苏州彻底平抑此隐患……” “无妨。不过事尚未明,仍不可掉以轻心……”朱肃道。“见了城中火光,只怕人心会有浮动。我们还是先想法子安抚人心,而后再与狄猛等人汇合才是。” 他有些在意,狄猛那边,究竟出了怎样意料之外的情况。 魏观点了点头,一根紧绷的神经却已松了下来了。只要匪患除去,如今城中渐稳,即便水患再来,也不怕有大问题了。自己这个苏州知府,想来接下来的任期,也能多松快些时日…… 放下心中大石的魏观没有想到,此时他所在此楼背靠的河流里,有十数道形如鬼魅的身影,正从冰寒的河流中探出了头来。 (本章完) 第243章 复仇的火焰烧遍朱明江山? 黑暗中,数十道黑影悄悄的摸出了水面,飞速的往楼底窜去。 直到成功伏在了楼底的阴影之处,他们这才停了下来。其中一人从怀中拿出一袋酒囊:“公主,先饮一口酒。” “此酒性烈,能稍驱河水冰寒。” 那道纤细些的身影正是陈惠。她依言饮一口酒,感觉河水带来的冰寒果然被驱散了些许。抬头仰视一番这一栋临时建起的三层高楼,轻轻吐出一口胸中浊气:“万幸……万幸楼上的那些明军岗哨。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 “此楼四周一望无垠,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潜到此处,本该是难上加难。” “但那朱肃小儿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将这楼建在了河边……想来是大义皇帝冥冥(陈友谅称帝的年号)庇佑,这朱肃小儿合该命绝!”那名陈家部将说道。 陈惠不可置否。朱肃小儿将楼建在这里,应该是认为冬日严寒且河水湍急,生人难渡。背靠河水建楼,若被围攻可以少顾及一面的敌人,匀出更多的兵力来。 “可惜他却忘了,我陈家本就是水战的霸王。当年鄱阳湖一战战船足可遮天蔽日。身为陈家部众,又怎么可能不会水?”陈惠恨恨的想。 一群人侧耳倾听了一阵,只闻楼中虽小有喧哗,大体却仍是歌舞升平,过一会儿更是传来了鼓乐戏曲等各种靡靡之音。那部将道:“公主,看来楼里的人确实没有防备。我们按计划行事么?” “去罢。”陈惠点点头。那部将朝着身后死士打一个手势,死士们顿时星散。 陈惠仰视着楼上窗子里射出的亮光,心里愤愤不已。成王败寇,只因父亲兵败神死,他朱家人便可一言盖起这般高楼,在里头饮宴听曲。而自己却只能住在昏暗潮湿的地窖之中,委身与张仁那个蠢货;甚至在除夕之夜,还要潜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不论你还有多少兵力,只要把这楼烧了……” 陈惠眼中冒出恨意的光。只要将这楼烧了,楼中人必定大乱。朱肃小儿亲自弄出来的这一大圈的空旷地带,就会成为他的坟场:他若是弃楼而逃,这么长的距离,足够自己带着人寻机将杂在人群中慌乱逃窜的他刺杀;而他若是据楼而守,熊熊的火焰最终也会将他彻底吞噬。 “朱明伪帝,你从我父皇手中夺走的,就先用你的这个小儿子来偿还。” 死士们在殿外廊柱上点燃火焰,然后又掏出方才的烈酒,噗的一声喷在火上。顿时,火势便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方蔓延开来,看着这一抹跳跃的火光,陈惠有些快意的心想。 这只是开始,姓朱的,我陈惠,一定会将这复仇的火焰,烧遍你朱明的每一寸江山!!! “……公……公主,不好了。这楼,这楼有古怪!” 去纵火的部将竟然去而复返,沉寂在复仇喜悦中的陈惠顿时一滞,有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为何惊惶?一栋楼能有什么古怪?” “这楼……” “这楼它……点不燃!” 部将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陈惠一怔,“点不燃?怎么可能?”推开挡在面前的部将。“怎么可能点不燃?足足有三层高的一栋楼,莫非朱肃小儿还能全用石头来建不成?” 但面前的一幕却让她彻底愣住了……只见负责在墙角放火的死士拿着火种不断的试图点燃墙壁,却始终一筹莫展。纵使他们喷洒烈酒,那火焰也只是突的燃起一瞬,而后便很快熄灭。 能点燃的,唯有靠外的四根廊柱。但是这廊柱只是装饰性的,烧了它们又能有什么作用? 陈惠快步走到墙角,用手摸了摸墙壁,又不信邪的拿脚蹬了蹬,整个人顿时傻了。 脚感坚硬,如踢巨岩。这一整面墙,竟然真的都是上了漆的石头,根本没有一点使用木头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 原以为已经成功突破最大的难关——空地与哨卫,没想到在这只差这临门一脚的时候,竟然在放火这种小事上面折戟。即便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这栋楼竟然是通体用石头造的!这根本就完全超出了陈惠的知识范畴! 只靠她们这些人随身携带的这么点引火之物,绝对无法点燃这么一座浑身皆是岩石造就的高楼! “公主,接下来怎么办!”部将还是第一次看见素来多智的公主,露出这般惊惶无措的模样,遂语带焦急的问道。楼中已经开始发现了不对,若是再在这里逗留,一旦楼里的守卫寻了出来…… 陈惠咬牙,她眼角余光看到就连廊柱上的火焰,都渐渐无以为继的慢慢熄灭下去。想到自己复仇的这缕火焰才刚刚燃起,竟然就这么儿戏般的直接熄灭。她素来自诩多谋,现在连敌人的脸都没露,自己却已经要狼狈逃走,更是恨的犹如十指挠心。 但若是此时蛮干,就真的万事皆休了。陈惠将嘴唇都咬出了血来,万般艰难的下令:“走!从水路撤走!” “明狗身上都穿着甲,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部将见她选择没有蛮干,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再施一礼后赶紧去召集死士撤退。一行人狼狈万状的跑到河边。 陈惠回头,看见那楼里人影幢幢,已经有楼中的哨卫发现了她们,正大声召唤同伴。 “临走之前,吓唬吓唬你们也好!”陈惠心想。命令手下死士掏出弩箭,对着窗户之处就扣动了扳机。 …… …… “殿下。有人在楼外放火。” 片刻之前,朱肃才刚收起对皮市街大火的关注,正观赏着底下罗贯中新写的戏剧。眼睛虽然在看,但他其实在思考之后该如何善后的事情。不论结果如何,张陈余孽今夜之后,都当不复为患了。接下来彻底安顿好城西这些灾民,自己就可以继续回应天躲懒享福。 正美滋滋的想着,却见狗儿急匆匆的走了过来,附耳对他禀报道。听到有人放火朱肃一愣,本来斜靠在椅子上的坐姿也顿时板正了起来。“什么?还真有人来这放火?” 正在这时,坐在一楼那些不知情的商贾们,也发现了窗外廊柱燃烧的火光。顿时就有人惊惶了起来: “啊呀不好!走水了!” (本章完) 第244章 捞鱼收网 听到狗儿的禀报,一早便知道内情的知府魏观百思不得其解。 殿下建起这座楼,就是一个专门唬人的直钩。只要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楼的不对劲。 以为他是想要以自己和一堆苏州府官僚名士做饵,引诱水匪逆贼前来对决。 自以为看破殿下谋划的匪寇,继而便会联想到府衙预备仓如今群龙无首,正是袭击仓中粮食的好时机,毕竟仓中有作为百姓“定心丸”的巨量粮食,若是烧毁预备仓,苏松一地必将陷入恐慌。如此大量的粮食必然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转移。 那么,匪寇必定会选择弃这座“直钩”楼,而选择袭击预备仓。正好落入殿下的“计中计”中。 但是魏观是真没想到,竟然真有人来“咬”这“直钩”,莫非这些余孽匪寇,是那种脑子里只长肌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莽夫? 不,不对……皮市街也遭遇了战斗,来这里的应当只是一小支偏师才对。应该是匪寇之中,有人看出了自己的“计中计”,继而“将计就计”,直接来袭击明面上戒备森严、实际上防备空虚的这里。 但是既然如此,为何又不集合所有力量,直接来突破这座楼呢?虽然他们失于地利,但若是猜到了预备仓有埋伏,便该不计代价强攻这里才是…… 魏观脑中各种思虑电转,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只听有在高处警戒的卫兵大喊道:“箭袭!注意躲避!注意躲避!” “保护殿下!” “夺夺夺!”几支弩箭从窗外飞进了楼中来,射在了楼中的墙上柱子上。虽没造成什么伤亡,却将楼中不知情的众人都吓了个半死。 “是贼人!是贼人!” “不是走水,是贼人放的火,有贼人入城了!” 人群顿时慌乱,被一群侍卫护在中间的朱肃推开挡在眼前的人群,正看见一群人吓得瘫倒在地上,有人站起身来想要逃窜,甚至有一部分人还是苏州府在职的官吏。 楼中顿时乱作一团。 “快逃啊!贼人破城了!” “诸位别乱!若是出去定然要先成为贼人锋矢之的!王爷还尚在此处……” “滚开!你敢拦本官么!” 在乱局中,一位尚保持着冷静的商贾高声呼吁同仁莫要慌乱,却被一名官吏直接踹到了一边。朱肃脸色一黑,郑国公常茂则已经须发倒竖的拍案而起:“吵什么吵!没见殿下还在这里么!一切尽在殿下预料之中,你们乱的什么乱?”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人群顿时一滞,齐齐看向上首仍然端坐的朱肃。魏观也是一脸惊咦,不是说这里只是唬人的“直钩”,其作用是让匪寇去咬预备仓那边的“弯钩”么? 有人来咬直钩,也在殿下的预料之中? “属实是无心插柳了……”朱肃心中暗叹。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亦做出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见在外观望的狗儿点了点头,示意已没威胁了,朱肃站起身来。“诸位,本王还为诸位准备了一桩余兴节目。” “如若不弃,还请跟本王到外边露台一观。” 说着,当先移步,走到了屋外的露台之上。 一群人面面相觑,本来都担心到外边去会被弩箭射中,但人家吴王爷千金之躯都到露台去了,他们又怎么好推拒?犹犹豫豫到了露台外,只觉夜风吹拂,整个人豁然清爽。外头果然没有想象中围攻的贼军,只有一轮月光清辉,照在楼前奔腾的河流上。 “哦,找到了找到了,在那里呢。” 朱肃拿着望远镜,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对着河面不断搜寻,果然找到了几个正在泅水渡河的身影。 “给咱也看看!”常茂将望远镜夺了过来。“嘿,果然有!这几只乌龟到了水里,游的倒是挺快!” 众人不知他两人玩的什么把戏,就连本以为知晓一切的魏观,也一脸懵逼的看着拿着奇怪道具大呼小叫的朱肃和常茂。只听朱肃对常茂说:“常大哥,可以收网了。”常茂点了点头,接过身旁军士手上的一面大旗对底下舞了舞。 “殿下这是要……捕鱼?” 河中停靠着的几条快船竟突然动了起来,每两船之间都结了一张巨大无比的网,朝着河流劈头就兜了过去。只见殿下拿着那奇怪的道具念念有辞着什么“左边,右边,再靠右一点……”常国公挥舞令旗对底下快船发号施令,不过一会儿,那几条快船似乎兜到了什么东西,俱都返航了回来。 “不愧是老常帅练出的精兵!这一手水中操舟的技术,当真是无人能及!”朱肃赞道。 “嘿嘿。那还用说。”常茂一脸自得。“那些贼人自恃水性好。可咱们常家人水上的功夫,却也不差!” 已经有人隐隐猜到了什么,待那快船上的军士上岸后,众人便看到他们拖着的渔网里,缠着许多个浑身湿漉漉的“水鬼”。所有人顿时哗然。 “好了,这些‘太湖水寇’,已一举成擒了。”朱肃笑道。后边人群愣了一愣,有反应快的已然当先跪下:“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今夜这一桩没头没脑的夜宴,其实就是一场剿灭太湖水匪的好戏。 只是他们始终不明白,为何自己和王爷殿下在楼子里好吃好喝,然后殿下和常国公再指挥着军士在河里拖了一轮网,就将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水匪”们全都捞上来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发挥想象力,将今夜“网捞水匪”的故事,转告他们的好友亲朋。 这也正是朱肃想要的。尽速将太湖水匪被剿灭的消息传出去,更能彻底终结所谓“诚王军队鬼魂作乱”的谣言,快速稳定苏州府因为怀念张士诚而浮动的民心…… …… “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您早料到了会有人袭击此处?” 在派出哨骑确定了再无隐患之后,朱肃便遣散了一众仍然懵逼的宾客。感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魏观不断追问着朱肃,语气之中不乏责怪之意: “殿下千金之躯,若是料到了此处会有贼人来袭,又怎能在此以身犯险……” “魏大人,且先不提这事……”幸好,在姚广孝的提醒下,自己还留了一手。现在,朱肃只想好好拷问,究竟是谁指使的这些人来搞偷袭。等他在常茂及侍卫们的簇拥下,见到了那几个被缠在渔网里的人物之后,心中顿时一喜。 竟然,抓到了条大鱼! 他看向渔网里被一群人护在正中、努力低着头的那道略显娇小的身影。 “哟,这不是本王的老相识嘛。怎么样,泡在河水里的滋味好受不?” “人贩子大姐?又或者,应该叫你:陈汉公主,陈惠?” (本章完) 第245章 大局落定 “陈……陈汉公主?”魏观和常茂等人直接傻眼了。 “本王和她是老相识,别藏了。”看着陈惠努力的低下头去,一群被绑住手脚的俘虏也努力的想将她掩藏在身后,朱肃毫不留情的嘲讽着这种无用的努力。 “昔日你将本王横丢在马鞍上,化成灰本王都认得你……遮遮掩掩,岂不是丢了陈友谅的威名?” “……黄口小儿,我父皇文成武德,你安敢直言我父皇名讳!”听朱肃提及陈友谅,陈惠顿时怒目圆睁。怕她伤到朱肃,侍卫们立刻把刀架在了此女颈上。 此女果然是陈惠!此前只是猜测而已,现在却确定了此女当真是陈友谅之后。竟然真捉到了这条大鱼! 朱肃心中喜悦不已。 “父皇……他陈友谅也配称皇?你让他他在九泉下问问,徐寿辉可答应么。” 嘴皮上当然不能输,朱肃再度开腔,让陈惠碰一个软钉子。昔日陈友谅无比残忍的将旧主徐寿辉脑袋打碎,连个全尸也不留,这是他一辈子掩藏不了的污点。 听到这话的陈惠果然一滞,朱肃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招招手让人将这些人全部带了下去。城西毕竟杂乱,难保还有在暗处窥伺的余孽。尽速将这条大鱼锁进地牢才是正理。 “殿……殿下,您早预料到此女会来偷袭?”魏观咋舌道。一个渔网,竟然轻轻巧巧就将陈友谅的后人给捕拿了。 捉拿这种等级的叛逆,这是泼天的大功劳啊! “因缘际会,无心插柳罢了。”朱肃笑道。“是本王府中幕僚姚和尚提醒于我,故而姑且做了一番布置。” “本王也没想到,竟然捉到了这条大鱼。” “虽然如此,但殿下你是怎么料到,这些贼人不会正面来攻,而是派小股人试图偷袭纵火……” “还有……这楼,为何竟点不着?”一旁的常茂也是万分疑惑。 “不过一些鼠辈,在阴影中潜的惯了,哪里敢面对面的对抗我大明王师?”朱肃道。 “至于这楼,无非是此楼,并非是寻常那般用木头所建罢了。” “只……只是这样吗?”魏观和常茂对视一眼。只是因为如此,就料定了对方不会倾力来攻? 这是以己身安危为赌注啊……这位殿下,竟然有这般的胆识!魏观和常茂看向这位年轻殿下的眼光,顿时有些不一样了起来。 朱肃有些汗颜。故意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督促诸人速速将捉到的反贼押送府衙。 他当然不会轻易以身犯险,只是自己知晓的信息,比其他人都要多出一些罢了。 历史上既然没有这次匪患,便说明这些余孽势力不强,兵力不壮。既然如此,自然不会强攻占尽地利的这座楼。 又经过姚广孝的提醒,朱肃也多长了一个心眼:那些贼人昔日敢冒险进应天府,说明其中,定然有首脑自诩聪明,喜好弄险。说不定,真会派人前来偷偷刺杀自己! 他故意将楼建在水路旁,明面上是想依水而建节约兵力,暗地里,却是给那些贼人们留下了一条“最容易”偷袭的道路。 毕竟面对不知道会从哪里袭击过来的敌人,还不如自己先给他们留一条路,这样更能确定他们会从哪儿来不是么? 至于偷袭的方式,小部分精锐夜间偷袭,除了放火,还能有什么法子? 于是朱肃便通过沈家的路子,调了些水泥来。以沈家如今的建设技术,拿水泥建个三层的楼子,那是绰绰有余的。建的快还牢固,虽然要一些时间干燥固化,但综合下来并不比用木头的传统方式慢上多少。 最关键的是:水泥在一定程度上,是防火的! 贼人从河水里潜过来,又不可能带着火药火油。要想烧踏水泥楼,非要将水泥烧软烧酥脆不可。一群人随身携带的火种,怎么可能能做到这一点? 既然贼人力量薄弱,那就必然不会徒劳付出无用的损失,发现放火失败之后,定然会选择在正面交锋之前先行退却……那么,事先在水路上备下几艘有网的船,便足以将这伙子贼人成擒了。 “老魏,回去了!” 见魏观还在研究那栋楼是什么构造,常茂大声招呼道。魏观赶紧追了过来,嘴里却依旧念念有辞,疑惑朱肃是如何用“一整块的大石”“雕出一栋楼来”的。朱肃不可置否,现在还是先汇合狄猛一行,方为要务。 一路上多有心中惶然的百姓难民,在家中偷偷窥探。朱肃见了,命人打出了王旗,大声告知百姓吴王殿下在城中设伏擒拿太湖水寇,如今匪寇已然成擒百姓们可以安心。一路安抚民心到了城中,远远只见一支人马向着朱肃的王旗迎了上来,为首的正是狄猛与曹渊。 狄猛一行一见朱肃,就一脸惭愧的迎上前来,狄猛和曹渊更是不顾身上还穿着铠甲,直接跪伏在朱肃面前:“殿下,末将有负殿下所托,还请殿下治罪!” 接着,将在皮市街应敌的前因后果,仔细向朱肃细说了个分明。 “……你等做的很好,没能将贼众围而歼之,是本王最初的应对有误。非你等之过。”听狄猛说完,朱肃亦是感觉侥幸。 若是狄猛按他原先的定计依旧在预备仓设伏,只怕很难在短时间内击溃身着重甲的贼军。万一真被点燃了预备仓,那就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殿下。”狄猛见朱肃竟然主动将责任揽了过去,不由得又是一个头狠狠磕了下去。本以为自己锦衣卫身份暴露,殿下会心生戒备。甚至借这次机会,将自己踢出吴王卫的行列。 却不想,殿下竟仍旧如此厚待…… 一旁跪着的曹渊也是有些愕然。身为皇子,竟然能不揽功倭过,而是主动将责任主动揽到自己的身上…… 他偷偷瞄了一眼狄猛,眼神之中不禁露出了些许羡慕的神色来。 “……这么说,这一支匪寇,却是护着那个疑似张士诚之子的首脑,逃得无影无踪了?”朱肃深皱着眉头。若是张士诚的儿子跑了,这倒又是一桩麻烦事。 “不。末将已知会了茹御史,想来,茹御史那时已成功搬来苏州卫所的士兵,替代我等在预备仓设下埋伏。” “末将有听到预备仓中,曾传来喊杀之声。想来,茹御史以有心算无备,定然能够成功将张士诚之子或杀或擒……” 说曹操,曹操便到。这边正说着茹太素,那边厢,就见另一支人马亦寻着朱肃的王旗找了过来。远远地,便听到茹太素的声音: “尸位素餐!擅开城门!” “老夫一定要弹劾……老夫一定要弹劾你们!” (本章完) 第246章 汇合朱樉、朱棣! “咦?那老头儿怎么还这么大的火气?”一群人皆一脸疑惑,朱肃亦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想到了什么心理骤然一咯噔:“不会是这茹老头不顶用,真把张士诚的儿子放跑了吧?” “茹大人,怎么回事?” “张贼之子呢?莫不是跑了?”朱肃身边,亦想到了此节的魏观已经策马迎了上去。 “张贼之子倒是没跑,只是……” “唉……真真气煞老夫!” 茹太素恨恨别过头去,一脸气愤模样,在魏观之后,迎过来的朱肃更加的摸不着头脑:“既然没跑,茹御史何故如此气愤?” “张贼之子呢?” “张贼之子……在这呢。”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从茹太素身后冒出,紧接着,一个头颅从被一个骑马的黑影随手抛了出来,咕噜噜滚到了朱肃面前。 朱肃被这血腥的头颅吓了一跳,这脑袋,就是张士诚的儿子? 见朱肃受了惊吓,狄猛、常茂顿时大怒,狄猛更是直接抽出了刀来:“何人!敢对吴王殿下如此无礼!” “老五……你胆儿也忒小了些。”那黑影却并不畏惧身为朱肃亲卫的狄猛,反而出言调笑起朱肃本人来。 他上前几步,从阴影中露出容貌来,脸上带着亲热的笑。 朱肃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二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止二哥。” 后面又有一人从阴影中骑着马走了出来。朱肃见之又是一喜:“四哥!” “你怎么也来了!” “嘿嘿。”这两道身影,正是朱家老二秦王朱樉,以及老四燕王朱棣。朱棣绕过伏地请罪的狄猛,策马绕到朱肃面前,笑道:“还不是担心你一个人过这年节寂寞,所以我和二哥,就千里迢迢赶来这苏州府陪你来了。” “……”朱肃目带怀疑,因为担心自己寂寞便彻夜赶路来陪?怎么可能! 朱棣知道这位弟弟背后的不凡,见冠冕堂皇的理由被识破,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朱肃转头看向二哥朱樉。“二哥,这张士诚儿子的脑袋,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 朱樉正想回答,他后边茹太素却是冷哼了一声,朱樉顿时理亏的一缩脖子:“老五,还是让这位茹御史来说吧。” “即便秦王殿下此时礼待老臣,老臣也定要书长表弹劾秦王、燕王两位殿下!”老御史茹太素火气爆表。吼完了朱樉朱棣还不上瘾,又转头看向身后那一众苏州卫兵士:“还有汝等尸位素餐之徒,以及汝等主将扬鲁那厮!!” “慢来慢来……”朱肃打断茹太素道:“茹老头儿,到底怎么回事啊?” 茹太素悲愤的瞪了朱肃一眼,知道朱肃这句“老头儿”是在为两位兄长出气。但念及朱肃此番保全大局甚至是居功至伟,茹太素还是选择了假装没有听到。紧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预备仓伏击之后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他带着借来的苏州卫士卒,成功伏击张士诚余部的最开始,形势还是一片大好的。 毕竟他们蹲守在门内以有心算无心,自己这边的兵力,又是数倍之于敌方。听到有人对张仁大喊少主,茹太素便动了生擒张士诚之子张仁的打算。 谁知这苏州卫士兵实不堪用,也不知杨鲁天天“备战”究竟备战了个什么。一旦开始短兵相接,面对护着张仁亡命奔逃的死士们,数倍于敌的苏州卫竟然出现了胆怯的迹象,被死士们寻了个破绽,杀出了预备仓外面去。 “呃……”朱肃无语的看了看茹太素身后,那些满面惭然惶恐的士卒,心中也实在无语。不是说明初之时,卫所制度尚未荒废吗?怎么这些卫所兵,已经和数百年之后的卫所兵一样不堪了? 面对临死挣扎的敌人竟然怂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所以呢?”朱肃问道。 “所以,老夫便赶忙督促这些兵士,让他们赶紧追……”茹太素接着道。“老夫豁出一条老命追的紧,贼人便一路往城东逃遁。” “等到了城东娄门,眼见城门紧闭,贼子已然走投无路,正是该束手就擒之时。” “却不料,城门竟然轰然洞开……” “难不成是贼子在城门处,预先布有内应?”魏观疑道。 “……非也,却是秦王、燕王两位殿下……”茹太素的脸色气的发紫。 继续听着,朱肃才终于知道了事情如何。原来正好在此时,朱樉和朱棣不知怎么的,正好来到了苏州府娄门之外。 城门尉预先得了朱肃的命令书,又是在夜里,本来是绝对不会打开城门的。可谁料到朱樉和朱棣赶了夜路,今日又是除夕,正是急着进城的时候。为了让城门尉打开城门,他们甚至搬出了作为“秦王”“燕王”的王爷架子,又是威胁,又是拿出了印信,缀上城墙作为信物。 城门尉见过朱肃命令上的“吴王印信”,一看这两颗“秦王印信”与“燕王印信”,顿时便确认这两个都是真货。这下可把他吓麻了爪,吴王的命令是命令,秦王和燕王的命令也是命令啊! 而且这两位王爷是赶着进城去找吴王殿下的,若是误了他们兄弟相见,吴王殿下说不定也会怪罪! 更何况,一边是两个王爷,一边却只有一个王爷。况且吴王殿下又没有明说今夜为何要谨守城门,说不定,只是为了提醒大家除夕夜打起精神来当班呢? 一番权衡利弊之下,城门尉最终还是选择了打开城门。 城门居然自己开了,本来绝望的张氏余孽顿时士气大振,拼了命的往城门外冲去。 然后,就迎面撞上了带着精锐王卫,正在进城的朱樉和朱棣…… “若是没有二位殿下威逼城门尉,打开了城门……”茹太素捂着心口。 “嘿……嘿嘿,茹老头儿,别这般生气啊。”本来就是私自出京,耍王爷架子还正巧被御史撞上。生怕回京后被老朱扒皮抽筋的朱棣脸上露出讪笑:“再说,张士诚的鸟儿子不是没跑成嘛?” “还不是被我们兄弟手起刀落,一刀剁了?” “这就算本王与二哥将功折过,将功折过了……” “将功折过?”茹太素气的跳脚。 “二位殿下可知道,要想将这些余孽拔除干净,有多不容易?” “老夫正待从他口中,审出此贼在绝境时,仍敢放言屠尽我等全城的秘密!” “要知道,张士诚失踪的,可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儿子!” (本章完) 第247章 朱棡炼钢 “屠尽我全城?”众人神情皆凝重起来。 “怎么回事?这话是张仁说的?”朱肃亦暂且收起了与两位兄长重逢的喜悦,郑重问道。 “此乃张仁贼子在逃窜时所放出的厥词。”茹太素气呼呼的解释道。“正是因为此言,老夫才誓要将其生擒索问。” “当时,因这些军卒不堪用,竟被此贼杀出了重围。” “临离开时,此贼回头对老夫放出狠话,言回头领军攻城时,必要屠尽我苏州全城!” “领军……”朱肃深深皱起眉头。“不过一群丧家之犬,又哪里来的什么大军?” “怎么,要打仗了吗?”燕王朱棣一脸跃跃欲试。“话说老五,你们今夜做了什么大事?还不快跟我和二哥说说?” “燕王殿下因何好战耶?”茹老喷子顿时又是火起,将喷嘴对准了朱棣:“须知战事一起,生民涂炭!” “如今敌暗我明,若是贼子果真藏有大军,我等不知其行踪便直接失去了先机!” “身为皇子,擅自离京,又为一己之便,胁迫军卒深夜开门,仗天家之势如此横行不法,坏了平寇大事……” “老夫定要向陛下狠狠弹劾二位殿下!” “老茹头,过了,过了……”眼看朱棣朱樉两人脸色不好看,朱肃忙站出来打圆场。“二哥四哥,不是也正好迎上了张仁,将张仁给杀了嘛?” “斩杀贼首,这是大功啊!至少没让这厮再藏了起来。” “就是就是。”朱樉大点其头。 “这?贼首分明本就是瓮中之鳖……”茹太素一滞,生生给气笑了。“更遑论还因此放走了几名一般贼众……” 趁着他还没说完,朱肃直接扯开了话题:“行了,老茹头。此战你功劳甚大,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 “这么说,你是认为,这些张家余孽口中的‘大军’,是掌握在张士诚另一个失踪的儿子,张礼的手上?” “定是如此!”茹太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故而,老夫才想要生擒张仁此贼,从他口中问出那所谓大军,以及其弟张礼的下落。” 朱肃点了点头。茹太素的判断没有错,一个活张仁,作用确实比一个死张仁要大得多。张家兄弟只杀其一终究还是打蛇不死,其他张士诚余孽一样能拥立另一个。只有将此二人全部杀灭,才能算真正斩草除根。 正该想方设法活捉张仁,以期从他口中问出张礼的下落。 更遑论,还有一个什么“大军”了。 “茹御史不必气愤了。”朱棣上前道。“虽然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想来,该是我和二哥无意之间,坏了你们与老五今夜谋算的大事。” “不是还有活口逃窜到城外去了吗?此责任本王和二哥一力承担,势必将那些逃出城的贼人给你们抓来拷问便了。” 见燕王敢作敢当,茹太素脸色好了些许。朱肃却笑道:“四哥不必废那周章。” “东边不亮西边亮,他那边跑了张仁,我这里却还捉住一了一个贼首。” 招招手,让人将五花大绑的陈惠押了上来。一旁茹太素等人一看,都有些不信。朱樉还大大咧咧道:“怎么还是个雌的?” “一个女人,也能当贼首?” “二哥可别轻看了她。这女的来头可不小。”朱肃嘿嘿直笑,笑得跟偷到鸡的黄鼠狼也似:“她叫陈惠,可是陈友谅的亲女儿哩!” “哟呵?” 众人皆是眼睛一亮,朱樉当即眼神一变,上下对着陈惠打量了起来:“那陈九四何德何能,能生出这么俊俏的姑娘?” 朱肃一阵尴尬,怎么看二哥的模样,像是在娼寮子里挑捡的老嫖客似的? “呸!朱明伪王,也敢辱及我父!”原本别过脸去一言不发的陈惠,转头朝着朱樉直接啐了一口,朱樉大怒,上前就要抽她一巴掌,朱肃赶紧拦了下来:“二哥,冷静,冷静。” “再把这女的杀了,老茹头就真要跟你不死不休了!” 感受到背后茹太素饱含“弹劾”警告的目光,朱樉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朱肃挥挥手,让人将陈惠的嘴堵上。朱樉盯着她的背影恨声道:“老五,拷问此女的事就交给你二哥我。” “竟敢如此辱我,我非得报这一啐之仇!” “二哥跟阶下囚置什么气。”朱肃一面安慰,一面心中犯嘀咕。这陈惠看来不好相与啊。张仁是她的姘头,见到张仁的脑袋被甩在地上,她的眼中甚至都没有悲色。 听到自己一行方才的谈论,她必然也猜到了接下来会承受怎样的拷问,脸上却依然如古井无波。 其心思,必然极其阴狠深沉。这样的女子,能不能从她口中掏出有用的情报……朱肃有些感觉到不妙了…… 一行人汇合之后,便同往府衙而去。一是将活捉的陈惠以及一众死士送进地牢关押,二是让魏观等一众苏州府官吏在府衙调遣差役,张榜安民。三是朱肃与朱樉朱棣也算久别重逢了,自然要先寻个地方休息休息,好好说一说话。 “二哥四哥怎么会在这里?三哥呢?”府衙偏厅的静室之中,朱肃给朱樉朱棣各倒了一盏茶,笑问道。 “刚刚不是说了,我和老四这不是想到你一人在苏州孤苦伶仃,来这给你作伴来了嘛。”朱樉笑得有些牵强。“至于老三……” “他这几日,在宫里都魔怔了。就算流出宫去,怕也只会溜到碧峰山脚下的那座皇庄里。哪里肯和我们来这苏州府?”朱棣撇了撇嘴。 朱肃一愣,细问他离京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原来自他离京之后,老朱担心有身怀罪过之臣在太子府求情不得,便转而哄骗在宫外尚不知事的年轻皇子为自己站台,无端将自己的儿子们卷进这次锦衣卫“京察”的漩涡之中,便将朱樉、朱棡、朱棣三人全都召进了皇宫里去。 三人好不容易在皇庄中重得自由,骤然再让他们过上宫里那种没白没黑的日子,又如何能受得了?没过几日,兄弟三人便怨声载道,其中更以老三朱棡为甚。 朱肃走时,朱棡便粗通了一些理化知识,并对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对于自己的几位兄长,朱肃并没有将后世的那些知识遮遮掩掩,那些绝对不能给他人看去的手稿,对朱棡更是完全开放。他那时便直接一头扎进了自己写的一堆手稿和图纸之中。 甚至连自己养病的时候,朱棡都“不通情理”的将自己从床上拉起问东问西。还亲自去玻璃窑、水泥窑、水力磨坊等地方就地参照图纸考察验证,往往一坐就是一天。 “你走之后,他就一头扎进了后山那个没什么进展的炼钢窑里。说是一定要将所谓的炼钢炉折腾出来。被爹派人拽回宫的时候,还赖着不走呢。”朱棣道。 三哥竟然想折腾钢炉!有一说一,那钢炉屡次失败,温度总不达标,朱肃自己都快放弃了。毕竟他所知道的炼钢知识就那么多,已经全部告诉了工部那批工匠。 毕竟炼钢不比玻璃肥皂,属于重工业。其紧急程度又不比用途更广泛的水泥,本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自己也没有其他能速成的法子。 想到素来衣冠齐整的三哥,一心赖在那全是光膀子大汉的炼钢窑里,甚至可能自己也光着膀子,朱肃就感觉有些好笑。 “话说四哥,你都说露馅儿了。你两肯定也是在宫里憋疯了,这才偷溜出来的吧?又哪里是挂念我?”朱肃语带调笑。 (本章完) 第248章 老二老四的凄惨宫内生活 “这……嘿嘿。”朱棣与朱肃年纪相仿,不过他知道朱肃来历奇异,见识远广于如今尚且年轻的他。在朱棣心底深处,对这个弟弟其实是十分信服的。 “老五你都猜出来了,哥哥就也不瞒你了。”朱棣叹了一口气。 “我和二哥确实,是瞒着爹偷偷跑出来的。” “果然!”朱肃翻了个白眼。“你两偷溜出宫就算了,在宫外逛一逛解解闷也就算了。怎么还千里迢迢来苏州找我来了?” “京中多事,爹现在本就焦头烂额,听到你两溜了,肯定鼻子都气歪了。”摊上这两个离家出走的熊儿子,朱肃都替老朱感到心累。“两位哥哥先在这里休息几天,过个初一。” “等初二弟弟请常大哥给哥哥们作伴,送你两回京去。” 平心而论,知道了张仁那句“大兵屠城”之言后,朱肃心中总有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自己在此次的谋划之中,遗漏了什么重要的因素。 苏州城万一真的沦为战场,他也不愿意这两个对自己颇为亲善的哥哥,在这里陪自己涉险。 “什么?”“不行!”朱棣和朱樉顿时不干了,对着朱肃拍起了桌子。 朱樉:“哪有哥哥刚到,做弟弟的就赶人走的?不行!我不走!” 朱棣:“不是说这里就要打仗了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我绝对不走!” “正是因为这里可能要出岔子,所以我才希望两位哥哥离开。”见两人极其坚决,朱肃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弟弟我是奉了爹的皇命,又用了大哥的名义不好堕大哥面子,才必须在这里做这皇差的。万一我办岔了事,还得指望你们这几个当哥哥的给我说好话呢!” “两位哥哥身上无职,又何苦蹚这趟浑水?大过年的,爹娘在京里想必担心的紧。而且万一弟弟我办岔了事,你们铁定也要被父皇一并怪罪的。到时候,还怎么护我?”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才思不甚敏捷的朱樉顿时有些张口结舌,还是朱棣道:“护不护的不重要,来都来了,我们还能看着小五你一个人站在前面顶事?” “再说了,有大哥在,总不会看爹活活将我们打死!” “对!”朱樉这才梗着脖子:“反正有大哥护着我们!总而言之,断没有让你一个人涉险的道理!” “你们……”反倒是朱肃没话反驳了。 兄弟三人大眼瞪小眼,朱棣眼睛略略一转,忽然突兀的叹一口气,卖起了惨来。 “老五啊,就算你让我回去了,难道爹还会不打我么?” “莫说回不回去,就算是我乖乖的呆在宫里,爹还不是对我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反正我是绝对不回去的。躲在这里,保不齐还少挨几顿!” “呃?”朱肃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走了。“你乖乖的爹打你干嘛?是爹手痒还是你皮痒?” 朱棣对这个兄弟翻了个白眼:“个中原因,你还不清楚嘛!”说着幽怨的看向朱肃。 朱肃顿时明白了。老朱已经知道朱棣日后“夺权篡位”的事,虽然此时还没有端倪,但按老朱那稳妥至极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不防范于未然,事先对朱棣严加管教? 而老朱的管教,基本除了大鞋底子抽屁股之外,就是腰间的那根龙腰带了…… 更何况还有“堡宗”那些朱棣的孝子贤孙们,给他这个祖宗加上的debuff。堡宗拿败家子做的破事,连后世华夏之人想起的时候,都常常是一股无名火起,恨不得去明裕陵踹那厮的墓碑几脚来撒撒气。更遑论朱明皇朝的缔造者,将大明看的比天大的老朱本人了。 也不知午夜梦回之时,老朱梦到过几次“叫门”的千古名场面。他本来就脾气爆烈,每回一想起来,这一肚子气没地方撒,不找朱棣这个“血缘最亲近”者,又能去找谁? 故而,这位可怜的四哥在宫里,还真可能无有立锥之地。方才看他骑马时就觉得他姿势怪怪的,也不知屁股被抽烂了没。 论起来,这倒真是因为他朱肃而造出的孽…… 见朱肃被说动,朱棣赶忙加码:“老五你放心。我和二哥在这里,绝对不乱来的!” “凡事都依你做主,这样总可以了吧?” “对吧二哥?”向朱樉使了个眼色。 “啊对对对!”朱樉赶紧点头。“小五啊,何止老四,我在宫里,过的那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我两都委屈成这样了,你便让我两在这里逍遥些时日呗?” 朱肃横了朱樉一眼,本想说爹又不会时时抽你,但想到这位二哥因为自己透露死因的缘故,在宫里也是被老朱请了一群腐儒围着,天天逼他诵念道德文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换了自己过上这种日子,肯定生不如死,又如何忍心逼这憨二哥再进苦海? 算了算了,真出了事,让常大哥带着两位哥哥跑就是了。常家亲卫精锐甲于天下,更何况还有自己的吴王卫以及二哥带来的、昔日由老朱亲自拨给的精锐骑兵秦王卫。就算真被攻破城了,也断然没有没法子杀出一条生路的道理。 更何况,他始终不觉得苏州府有遭到破城的可能。就算张士诚余孽真能暗戳戳攒下一支大军来,莫非这苏州府的城墙就是摆设了么? 话说回来,那张仁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终明一代,也没听说张家余孽有大军,掀起了什么兵乱啊…… 见朱肃皱眉思考,朱棣随即便张口询问。朱肃将自己的疑惑对两位兄长说出,将今晚的事也连带着对两人说了。 两人听得连连惊叹,只恨自己来的晚了些,没能赶上这样有趣刺激的时候。待朱肃讲出心中疑虑,他两亦是皱着眉头,和朱肃一起苦思起来。 “哎!想这么些作甚!常家的常茂大哥刚才押着人下狱,想必此时,已经在拷问那陈惠和其余几个贼人了。” “可能现在,已经撬开了他们的嘴巴。我们一同到地牢里去走一遭,说不定就清楚了呢?”朱樉说道。 (本章完) 第249章 审问(上) “倒也……不是不行。”朱樉所言,朱肃亦觉得有理。左右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兄弟三人这便动身,径直往府衙地牢而去。 苏州府的地牢名曰地牢,倒还真是建在了幽暗阴冷的地下。据说是在前元之时所建,在此牢中,也不知囚杀了多少无辜冤魂。朱肃顺着陡峭的阶梯才刚刚行至地底,迎面森冷的气息夹杂着突如其来的惨叫,顿时让他激激灵的打了个冷战。 朱樉与朱棣倒是依然面色如常。朱棣甚至揶揄他道:“老五莫怕。不过是些许审问时的动静罢了。” 朱肃翻了个白眼,这地方的气氛如此阴森,打个冷战怎么了。 在一个点头哈腰的狱卒引领下,朱家兄弟三人成功见到了常茂的背影。只见常茂正坐在一张椅上,在他的面前,一位常家亲卫将一块烧红的烙铁从火炉中夹起,狞笑着直接烙在一位被拷问死士的大腿上。 那死士旋即大声惨叫,不一会便生生疼昏了过去。 常茂却面色不变,他张大着双腿坐在椅上,铠甲半解着。甚至还在撕扯着一截鸡腿。 闻着地牢里那不知是人肉还是鸡腿肉的香味,朱肃几欲作呕。 “国公爷,三位殿下来寻您了。”那狱卒凑到常茂身边说道。 “臣见过秦王殿下,晋王殿下!” 常茂一怔扭头,他与朱肃已经熟稔,便先对朱樉、朱棣拱手,瓮声瓮气的依礼参拜。朱肃笑道:“常大哥,这两位是我的二哥三哥,平素里,和大哥都再是亲近不过的。” “你也不必对他们生份。” 常茂是朱标的死忠,点明朱棣朱樉与朱标平时的亲近,也是告诉常茂对他们不必戒备。 朱樉朱棣一起对常茂点点头,常茂懂得朱肃的意思,舒了一口气,憨笑道:“学那做派确实糟心。那咱便少拘那些俗礼了。” “这样最好。”朱肃笑着替两位兄长应下。朱棣接口问道:“常国公,我们兄弟几个挂心那反贼的事。” “可审出了什么头绪来?” “……唉。”一说到这,常茂叹一口气。“莫提莫提。审的咱一肚子鸟气。” “这些鸟死士那叫一个一问三不知,对那所谓的大军没一个知晓的。一开始咱也以为是他们嘴皮子硬,但没想到,就算是打的他们半死不活了,都求爷爷告奶奶了起来,也依然没吐出什么鸟来。” “要么是这两家鸟贼寇,实际上尿不到一个壶去。要么就是知情的那些贼首,早就在被咱们捕拿之前直接自尽了。” 朱肃与朱樉、朱棣面面相觑,朱樉奇道:“不是还有个陈惠吗?” “这女匪和那个张仁是枕边人,她必然是知晓的!” “陈惠……”常茂的脸色更古怪了。“这女的……却是不肯咱来审。” “不肯你审?”朱肃一怔。这是怎么个情况? “……刚下地牢,就被那个鸟御史提走了。”常茂朝着地牢深处努了努嘴。“说那女的不是常人,不能随意动刑。嫌咱下手没轻没重,一不小心弄死了她。” “他审就他审,偏偏又审不出什么鸟来。回头凭白误了事,嘁……” 看着面带不忿的常茂。朱肃倒是能理解茹太素在担心什么。 陈惠怎么说,也是陈友谅的女儿,而陈友谅昔日曾与老朱共争天下,他的女儿,从某个层面来说,确实不能轻辱。 老朱连陈友谅的儿子都容下了,还封了个归德侯。所为之何?不就是想要证明我大明乃天朝正朔,海纳百川,纵使是昔日仇敌之子亦能悉心接纳。顺我大明者无需有性命之忧,我大明自可容你富贵一生…… 以此安定诸多降将之心,甚至是给云南、蒙元等尚未平定的势力立下个榜样。 若是一不小心将这陈惠给审死了,轻则打了老朱的脸,天下人皆认为老朱连个已故对手的孤女都容不下、重则动摇大明的“仁德”之名,影响大明文治之昌…… 虽然朱肃感觉,老朱更偏向实用派可能不会在意这个,但是茹太素这些文臣在意啊! 而且让五大三粗的常茂,去审陈惠这个女匪,可能茹太素也在担心,会发生某些不好的事…… “常大哥别生气。茹老头又臭又硬,动辄弹劾,你又不是不知道。”朱肃安慰常茂道。 “当年我不就被他莫名其妙针对了一番。和他计较,凭白惹了一身骚。” “他们文臣就是有一大堆的弯弯绕绕。这样吧,我去茹老头那儿看看。” “他要是审不出,就由本王亲自去审好了。” “行。”常茂干脆点头。“那咱就继续审这些鸟死士。” “多问一问,保不齐还能榨出些新东西来。” 三人别过了常茂,又往陈惠的牢房而去。路上,朱樉跃跃欲试:“老五,审问这陈惠的活儿,不如就交给你二哥我罢。” “二哥保证,必审的那女匪如竹筒倒豆般,连和那张仁行几次房事都讲的一清二楚!” 朱樉笑得残忍,朱肃知道他还在记恨方才被陈惠呛声的事。“二哥你又不是没听到,那陈惠,轻易是打不得的。” “再说了,我们身为王爷,要是亲自下手去打一个弱女子,凭白掉价。” 朱樉脸色一滞,犹自气怒不平。“鄙贱女子也敢辱我,岂能便宜了她。” 朱肃顿时顿住了脚步。转过头直直看着朱樉,直看的朱樉略略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怎……怎么了老五?为何这样看我?” “二哥,你……”本想问朱樉戾气为何这般重,但突然感觉到,身旁的四哥朱棣扯了扯自己的衣摆。 “……没事。”朱肃看了一眼朱棣,此时确实也不是责问自己兄长的时候,便决定暂时压下了疑问。“待先审完那陈惠再说吧。” …… 及至陈惠牢前,还未进门,便看到苦大仇深的茹太素满面无奈的站在牢门外,一脸的颓丧。 反倒是陈惠在那牢中,竟然是桌椅俱全,甚至还有一盏清茶,其状颇为闲适。两相对比,满头大汗的茹太素倒更像是被审的那个。 “老茹头?”朱肃大奇。“这是怎么回事?” (本章完) 第250章 审问(下) “老臣见过三位殿下。”见朱家三兄弟齐来,茹太素打起精神施了一礼。朱棣对茹太素笑道:“怎么,茹御史。” “你这是……奈何不了那女匪?” “……”茹太素一时语滞。转头向牢中的陈惠做最后的努力道:“陈氏,你若老实说来,仍不失有一生富贵。” “我大明得天下乃是天命所归,如今九州正当一统,为何又要再让生灵涂炭?” “你兄陈理,我大明亦有善待,不失其封侯之位。你如此顽抗,莫不是要连你兄长的性命,也一并送了不成?” 朱肃哑然。这茹太素所谓的“审问”,竟然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陈惠都亲自劫人放火、当死士了。茹太素对此女说这些,能有效果才是有鬼了。 果不其然,那陈惠连脸都不抬,低头饮茶自得闲适,把仍自喋喋不休的茹太素直接当成了空气。 “这女人!”朱樉愤然。朱棣也附耳对朱肃道:“这茹老头儿对上我们兄弟,一面跳脚一面弹劾弹劾的凶恶的紧。” “对上这外人,倒是变得绵软了。” 朱肃也是无语。这些文人,确实是死板了些。对待这种敌人又有什么仁义道德好讲,不择手段便是了。又是送茶又是礼遇,只是让对方的气焰更加嚣张而已。 孔子都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老茹头,换我来吧。”朱肃对茹太素道。“你年纪大,今夜又忙了一宿,还是且去休息才是。” “五殿下?”茹太素有些犹豫。虽然一开始和这位殿下不对付,但他亦不得不承认朱肃的才智。之前的“筹粮”这位殿下就做的比自己更好,如今预备仓中粮食充足,不止足以让灾民们安然活过灾年,甚至还能让城西的灾民们都吃饱饭。 “莫非你担心我也会对此女不轨?”朱肃笑道。 “殿下天家贵胄,自然不会如此。”茹太素赶紧否认,本想再坚持一下,但事关重大,自己现在又确实是技穷了,想了想还是叹气道:“那么,便交给殿下了。” “只是,殿下切记,此女身份贵重,又干系重大,是要押解到京中去请陛下发落的。” “切不可伤了此女。” 说不定,这位殿下真的能有什么撬开此女嘴巴的法子。 “知道了知道了。”朱肃赶紧打发走茹太素。这老头儿,他在这当着陈惠的面说,岂不是让陈惠更加有恃无恐? 好不容易打发走茹太素,朱肃直接搬了把椅子,一屁股坐在了陈惠的牢门前:“好一个陈汉的陈惠公主,你在这里喝茶喝的清闲,难道没听到前头传来的那些惨叫之声?” 陈惠端着茶的手一滞,朱肃冷冷一笑,接着道: “你可知道,那是谁发出来的声音?” “正是你那些部下。部下在前头受尽苦难,你陈惠却在这里端坐饮茶。” “陈汉公主,果然好威仪,好气度。” “与我说这些作甚。”陈惠只是滞了一滞,便继续故作不在意的端起茶杯。“你想要用拷问我那些部下的法子,来拷问我么?” “有什么法子尽情使来。只是一点,我若是受刑不住,定然会自行咬舌自尽。” “到那时,你朱明皇帝,可就没办法把我捉为俘虏,耀武扬威了。” 这厮果然被茹太素那一番话,说的越发有恃无恐。朱肃暗暗扶额。不过通过刚刚的试探,朱肃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陈惠对于自己的那些部下,其实还是在乎的。 这其实让朱肃有些意外,因为他原以为,陈惠连看到张仁头颅的时候,眼睛里都没有丝毫的波澜,极有可能是一个浑身冷血只为了抱负大明的疯子。 没想到,她对自己的部下竟然比对枕边人有着更多的恻隐之心。 “本王不会对你用刑的。毕竟,本王也不是什么恶鬼嘛。”朱肃邪恶一笑。心中已经有了法子。“本王不止不对你用刑,恰恰相反,本王还会让你与麾下的‘忠臣义士’们,好好的交流交流……” “你……想做什么?”或许是因为朱肃的语调太过邪恶,陈惠警惕的皱起了眉来。 “二哥,麻烦你去知会一下常大哥。”朱肃转头向朱樉说道。“就说陈友谅之女陈惠心系部下,让他把那些她陈家的‘忠臣义士’们都带过来吧。” “老五,你……”朱樉有些疑惑,不过看到朱肃的眼神后,还是依言行事。 不一会儿,常茂与一众甲士们便将那些死士都押了过来。那些死士一看到被关押在牢中的陈惠,俱都精神一振。 “公主!您没事吧公主?” “公主,朱家小儿可敢折辱于您?” “公主!您放心,我等纵是死,也不会开口吐露一个字的!” 那边,朱樉和常茂更是分别一脚踢到了一名俘虏的腿上:“老实点!扯什么鸟蛋!” “小贼,你是想在我的部众面前,折辱于我吗?”陈惠目光冷然,她护住胸口衣领,看向朱肃的眼睛更是欲择他而噬。“你看轻了我。纵是受此大辱,我也不会多说半个字的!” “我自会在受辱之前,自己咬舌自尽!” 朱肃脸一黑,怎么说的好像自己这边下一刻就要开始上演“陈汉公主无惨”似的。他嫌弃的看了陈惠一眼:“就你这副尊容,你居然以为本王觊觎你?” “你还比本王大上几岁呢。还想老牛吃嫩草,你也配?” “居然觊觎本王的清白……本王一身正气,何等高贵,岂能与你这思想肮脏的女贼苟合!” “想得倒美!” “还有,咬舌是死不了人的,蠢货。” “你……” 朱肃将陈惠一通嘲讽,骂的陈惠面色涨红,羞愤欲死。她素来自恃美貌智计,即便是陈友谅身死,她流离于江湖市井中时,凭借着这一身美貌,以及脑中智计,也是无往而不利。 后来更是以这美貌,操纵那张仁如提线木偶。张家部众在他心中,不过掌中道具而已。 今日竟然被人这般嫌丑又嫌蠢,陈惠顿感受了奇耻大辱。 见她心防失守,朱肃心知时机已到,转头吩咐道:“常大哥,麻烦你将这些聒噪的贼人嘴全部堵住吧。” “既然他们不愿说,他们的嘴便也没用了,我虽开恩让他们主从交流一番,不过眼神交流也就够了。” “时间不等人,我们便在此处审问那些贼子吧。他们一边交流,我们一边审,不耽误。” “老五,把他们嘴堵了,咱们还审甚么?”朱樉不解,常茂亦是面带疑惑。 “该怎么审怎么审,他们的嘴堵住了,这位陈惠公主的嘴不是还好好的嘛。”朱肃笑道,只是,那笑容竟是越发的邪恶。“反正他们也不说,不如就废物利用了。” “一刻不说,就斩一臂,四刻不说,手脚皆斩。” “手脚都斩光了,那就直接斩头。反正这里还有十余人,足够我们斩到天亮了。” “你说对吧?陈惠公主?” 朱肃看向陈惠。 “你……你……” “你是恶鬼!你果然是恶鬼!” 陈惠已猜出了朱肃真正的意图,她打着冷战,嘶声控诉。 “恶鬼?本王怎么会是呢?” 朱肃无辜一笑。 “本王说了不会对你用刑,就绝对不会动你陈惠一根汗毛。” “只是想让你好好看看,这些你陈家‘忠勇之士’,最后的‘忠勇’。” “若真要说恶鬼,你陈惠无出其右。因为……”朱肃突然眼睛一瞪,大声喝道: “他们全是因你而死!是你!正是你陈惠,亲手将他们所有人,推进了无尽的深渊!” (本章完) 第251章 攻心为上 陈惠抿着嘴,用意志坚持着让自己不发一言,可眼神已经开始出现了动摇,脸上也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富有余韵了。 朱肃对常茂点点头,常茂残忍一笑,直接架起一个被堵住嘴的死士摁在地上,手中刀光如银色匹练般一闪,一声惨叫之后,一截断臂伴着血光飞溅而起。 “!”陈惠的瞳孔猛然一缩,紧紧闭上眼扭过了头去。朱肃哪能如她所愿?朝左右卫士道:“来人!去,帮这所谓的陈汉公主把脸掰过来,把她的眼皮撑开!” “这些人皆因她而死,她又怎么能扭头不看!” “朱肃!”见如狼似虎的卫士打开牢门,陈惠终于慌了。她尖声喝骂,眼神尽显狠毒:“你这个恶魔!” “你若是敢让他们靠近,我马上就自尽!” “你自尽啊!”朱肃突然气势暴起,向前踏出一步。事发突然,反把陈惠给唬了一跳。 “你要是真敢自尽,刚才在河里直接沉河死了就好,又何必苟活到现在做个阶下囚?” “似你这等人,不正是因为贪权慕势,为了一己之私,怀念昔时地位,这才不顾念他人百姓生死,妄图再起乱世吗?” “你这等自私之人,死一个,便是活人无数,造了七级浮屠!” 朱肃瞠目极怒,陈惠心神剧震之下,竟然真被如狼似虎的卫士擒住了手脚。朱肃大喝一声:“继续!” “我倒要看看,这妄图掀起战火的所谓陈汉公主,究竟有没有承担鲜血业孽的气量!” 那边厢,回过神来的常茂直接一桶水,将那昏死过去的断臂死士泼醒。而后又是一刀…… 血溅监牢!那只断臂,这回更是直接甩在了陈惠的面前,飞溅而起的血液,直接泼到了被按住脑袋的陈惠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 看到那几乎成为人棍的死士又惨叫着昏死过去,陈惠亦嘶声怒叫,此时的她,再无一位美貌佳人的模样。 其目红如赤,其泪如泉涌,其声如困兽! …… …… “老五,你没事吧?” 到了第二个被削成人棍的死士被砍去头颅,朱肃终于受不了了,寻了个借口跑出了地牢外,在一个僻静的墙角默默呕吐起来。 在这个时代,他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见过杀人。永嘉侯世子朱暹,就是被他亲手一剑刺死。方才也才刚刚见了张仁的人头。但一来朱暹是被一剑穿心,张仁的头颅因为天黑亦看不甚清楚。哪有这一次常茂亲手削人棍这么血腥? 更何况,这个“当面杀人”的主意也是出自于自己,换个角度来说,这些人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自己而受尽痛楚而死的。这种感觉如同一座大山,压得朱肃心里一阵一阵儿的恶心。 朱肃都是如此,被“强迫观影”的陈惠就更加不堪了。可怜的陈汉公主已经昏死过去两次,但朱肃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每一次,都让人取来冷水将其泼醒了才继续行刑,不断告诉她这些人都是因为她才会遭到此等的对待,绝不让她漏看每一处细节…… “你这家伙……自己想出来的审问法子,怎的自己先受不了了……”因为担心而跟他出来的朱棣好笑的抚着朱肃的背。明明年纪与朱肃相仿,朱棣面上却并没有多少不适。 “四哥你……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有何恶心?”朱棣一脸奇怪的反问。“不过些许贼寇,死则死矣。有什么好挂心的?” “战阵之上,哪一次不死个几千几万?” “……”朱肃无言以对,只能说不愧是未来杀伐果决的永乐大帝,或许在朱棣的眼里,身为敌人的那些家伙早就只能是个死人。至于会是怎么死,都没有什么分别。 “老五你莫非是觉得自己手段太过酷烈?这有什么,爹还曾将人直接剥皮充草呢。”朱棣劝道。这话却让朱肃更加感到一阵恶心。“不过对付那个狗屁陈汉的公主倒是够了。我看她已经快受不住了,只怕再过一会就会招了。” “嘿,还是你厉害。不对她本人用刑,却仍折磨的她那样生不如死。” “这就是所谓的‘攻心为上’吧?”朱棣一副“学到了”的样子。 朱肃勉强一笑。让其亲眼目睹残忍的屠杀,并不断的通过言语将心理的重担全部压覆在其身上,确实可以算得上“攻心”的领域了。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其实还有其他更稳妥的法子。比如将陈惠关进没有一丝声息的小黑屋中一连数日,又或者连续几天剥夺其睡眠,若是其睡了便强制将其叫醒。明初时的人必然没有受过面对这种刑讯方法的训练,这两种方法,同样能起到不伤其身体性命,却依然能从其口中拷问出想要讯息的目的。 可惜,若是张仁之弟手中真的握有一支军队,那么便是此事越早知晓越好。每迟一刻,其变数便更多了一分。朱肃只得选择这个最残忍、却也见效最快的方法。 “老五,怎么出来了。”朱肃才好不容易缓过了神,朱樉便也出来了。看到墙角处的那一滩秽物,朱樉略微一愣便笑了出来。“好兄弟,难为你这般尽心尽力的给二哥出气!你没见那陈惠现在的脸色……哈哈!” 朱肃无语的看了朱樉一眼,平心而论,他还真没想过借故给朱樉出气。见朱樉一脸出气后神清气爽的表情,他更是一脸郁闷:怎么二哥看上去也一脸没事人似的?莫非老朱家的种天生就免疫那些残忍情境,唯独自己是例外? “不用太在意了。不过是一群鄙贱贼徒。”朱樉也劝慰道。他看待那些死士的角度,和朱棣又有些许的不一样。 “这样的人,和草芥也差不多,死多少都无妨的。” “……”总觉得朱樉的贵贱观念,出现了很大的偏差。朱肃皱起了眉,此前二哥虽然待下极严,却也并未到这样的程度。这些日子,二哥经历了什么? 正想细问,却见到一常家亲卫从地牢里寻了过来。 “三位殿下,那陈惠愿意招了。” (本章完) 第252章 难缠的陈惠 “这么快?”朱棣一愣。 朱肃也有些意外。按他的估计,陈惠该在杀了四五名死士之后,才会彻底承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不过既然她愿意早些招,那也是好事。兄弟三人复又走入地牢中去。 陈惠已被换了一间干净的监牢,一样的放上了桌椅,一样的有一杯清茶。可陈惠已经没法似刚才那般端坐在椅子上品茗了。她如一滩烂泥般蹲坐在墙角,脸色苍白,双目却是血红,湿答答的乱发早没了方才的一丝不苟。与刚才那个在茹太素面前游刃有余的陈惠判若两人。 “早些认怂不就好了。这不,又因你枉送了几条性命。” 气势上可不能输,朱肃背着双手,与两位兄长以及常茂一起走进牢来,张口就对陈惠冷嘲热讽。 陈惠抬起眼看了朱肃一眼,没说话。朱肃也不管她,请朱樉朱棣常茂先坐,然后自己再拉条椅子坐了下来,故意一敲二郎腿:“说罢。” “你们这些张陈余孽,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或许是“余孽”二字,触动了陈惠的神经,她抬起头怒视了朱肃一眼,但很快又想起了那些死士的死状,怏怏的低下了头。 “我与张仁本有婚约。我本躲在外地,听闻张士诚死前为他与张礼安排了后路,想来他手上还有一部分的力量,就让人前来寻他……” “原来如此。”朱肃与朱樉、朱棣对视一眼。“那么,此苏州府中,可还有其他你们张陈余孽潜伏?” “没有了。”陈惠颓然的摇了摇头。“张家的那些人,皆随着张仁去烧预备仓了。而我陈家势力本弱,皆被伱在河边一网打尽……” 说着,她似乎压不住心中的疑窦,主动开口道:“朱肃,你究竟使了什么邪法。” “短短数日时间,也不见你开山采石。你怎么可能,盖起那般通体石制、火烧不起的楼!” “呵,我大明承天之运,乃华夏正朔。” “既有上天承认,上天要教你等功亏一篑,又有什么稀奇?” 朱肃当然不会将水泥的事告知陈惠。出乎其人常理的东西,能够更好的对其造成心理压力。再说了,这陈惠想要行险刺杀自己,自己又凭什么要为她答疑解惑? 见朱肃一脸的理所应当,陈惠的面色也肉眼可见的更加萎靡了起来。在她的认知里,不足一个月的时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建出一座三层楼高的石制高楼来的。 莫非,冥冥之中果真有神灵相助,在自己烧楼的时候,将木楼变成了石楼…… 朱明有神灵庇佑,那么岂不是说,父皇的陈汉是真的气数已尽? “既然没有其他人了。那你等真正的依仗是什么?”朱肃继续问道。 “哪有什么倚仗……”陈惠苦笑。“就只有这些人,全被你们打尽了。” “还敢糊弄我们吗!”旁边的朱棣猛的一拍桌案。 “你们的父辈,也曾是趁势而起、聚啸一方的枭雄。” “你等非是一般的山中蠢贼,也该有些见识才是。岂会看不出如今人心思定,单凭一次水患,压根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 “如何不能。”陈惠转看向朱棣说道:“蒙元是怎么丢了江山?不也正是因为那句‘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我只恨今年水患不起,若是太湖继续泛滥,只要眨眼之间,我们就能再拉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我原以为你虽为女子,却也有些胆识。没想到竟说出了此等妇人之见。”朱棣冷笑一声,嗤之以鼻。 “前元时元主昏庸,贪图享乐,又始终视百姓如犬羊,不加体恤。最后才有了所谓的‘天下反’,岂是区区一场天灾所能覆灭的?” “归根结底,依旧是人祸。若是元主及时体恤民情,励精图治,如何能有后面群雄并起的祸患?” “而我大明不同。我父皇英明神武,奉天承运,百姓归心。岂是蒙元那些异族胡主所能比的?” “即便今年太湖有大灾,对我大明也不过是藓芥之疾。怎么可能有你们翻浪的机会!” 朱肃暗暗点头,四哥虽然在大本堂的时候不学无术,但心底里还是明白“百姓安则国安”这个最基本的“帝王之道”的。 永乐时大明南征北战,本该损耗大量的国力。但后世对永乐时期关于民生方面的评价,却是“尚可”。想来,也是因为他能有这样的见地。 虽然,其实那个时候的朱棣,其实不过是个“征北大将军”罢了…… 那边厢,陈惠脸色也是再度煞白。虽然不愿承认朱明皇帝“英明神武、奉天承运”,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民心思定,确实已经不比前朝了。 “还要遮遮掩掩吗。”朱肃接过了朱棣的话头。“你们肯定也清楚,只凭你们这些人,绝对成不了什么事!” “快说!你们的倚仗到底是什么!” “如何成不了事?”陈惠苍白着脸,却依旧在狡辩着。“如今你大名南北皆患,朝中又生了乱。还有比此时更好的成事机会吗?” 若是之前,朱肃便相信了她这个说法。这也是他原来所猜测的缘由:大明如今北征新败,云南、西蛮未平,朝中又因为罢相生了乱子,这才激起了这场原先历史上没有的苏州之乱。 但是茹太素既然从张仁口中听到了“大军”二字,他又如何能信陈惠这些托词? 这些人,必然还有其他的仰仗才是! “再隐瞒,不怕本王继续杀人吗!”朱肃发狠道。“说!所谓的大军,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杀吧!即便杀光了,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陈惠却在此时眼中现出疯狂。“他们本就是我陈家的死士,今日便是身死,那也是求仁得仁!” “只是那时……却要你们这几个朱明王爷,统统在苏州府里陪葬!” 看着状若疯狂的陈惠,朱肃心中暗叫不好。 自己最担忧的事,竟然还是发生了。 这个陈惠,竟然是个真真正正的狠角色!故意表示愿意招供,只是为了稍作喘息而已。 她若真不再去在意那些死士生死,自己便再没有能够钳制她的东西。这条线索,只怕短时间内要断了! (本章完) 第253章 倭寇!! 竟然着了陈惠的道儿,暴怒的常茂当即起身让人将陈惠又拖出了牢房。但却果然如朱肃担心的那样,再在陈惠面前斩杀那些死士,陈惠只是哈哈大笑,如同疯魔,却再无动摇纠结之态。 “朱肃小儿,你休想!休想!”她大声叫嚣着。 办砸了…… “那女人竟然冷血至此,只怕她心里,早没了什么恻隐之心。”朱肃摇头道。 冷血,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强大。 他感觉分外棘手。 “……那鸟女人,怕不是已经疯了。”常茂一身血污,微微喘着粗气,回过头去看身后陈惠的牢房。连续那样虐杀数人,饶是素来五大三粗的他,心理上也不禁膈应的慌。 他是真没想到,那女人竟然能受得住…… 也不是毫无收获。这恶毒女人宁愿忠于自己的死士全部枉死,也要维持住那支张家所谓大军的神秘。可见,那支大军是确有其事。 而且,可能规模还不小…… “还是让我去吧。”朱樉狠咬着牙。“这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上刑不上刑。从那疯婆娘嘴里把话拷出来,才是正事!” “实在不行,只能这样了。”朱肃也是点头。“除此之外,也该散出人去,捕拿那些逃出城的漏网之鱼,还得遣快马警示东边的太仓卫,让他们准备驰援。” “这苏州城有苏州卫的万余兵丁驻守,应该用不上太仓卫吧。”朱棣道。“一万人驻守此城,便是有数万大军来攻,也能凭借城墙守他个个把月的。” “况且真有什么大军来了,看我来给他杀一个七进七出!”朱老四明显有些跃跃欲试。 “敌暗我明。我担心的是,他们在城中还留有内应……”朱肃摸了摸下巴。四哥说的没错,要攻苏州这样的大城,就算有内应,至少也得有万余人的大军。 这群潜藏在阴暗处的余孽,怎么可能拿的出这等数量的大军来?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只觉得一筹莫展。 “殿下。”朱肃正在懊恼,前方转角处,一位吴王卫不知何时竟寻了过来。 “殿下,姚先生正在寻您!有要事要与您相商。” “姚和尚?”朱肃眼睛一亮,突的一拍脑袋。 怎么忘了还有这个智囊在? “姚和尚在哪儿?快带我去寻他!”朱肃连忙快走几步,踏完几步之后,这才反应过来。 “对了,他有什么要事找我?” “禀殿下。”那卫士连忙拱手。“是沈家。” “沈家的那个沈海,被姚先生捉住了。” …… …… “什么?那马奉孙举事之前,曾经来找过你?” 沈园之中,沈家一众人等,全都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上。那个沈旺的儿子沈海跪在最前,浑身抖得如同筛糠,面对朱肃的询问,他浑身颤抖,半天也吐露不出一个字来。 见他被吓得傻了,姚广孝只得再次无奈站了出来。“殿下,据方才此子与小僧所说,正是如此。” “那扮做盐商的马奉孙知道沈海也被您缴去了囤积的存粮,平日在外也是对您多有怨言。” “他便偷偷找上了沈海,意图让沈海在沈园之中伺机作乱,能刺杀您最好。” 此言一出,沈海的父亲沈旺“啊”的一声,直接晕死在堂下。朱肃只瞥了他一眼,无暇去理会这位平日里颇为无间的“合作伙伴”,继续道:“所以,和尚你是看出了沈家的异样,故而今夜故意坐镇在这沈园,捉住了这沈家的马脚。是吧?” “这沈家人好大的狗胆!”朱樉厉声道。 “刺杀亲王?本王今日便让你等九族,在这大明烟消云散!” 沈家人顿时大声喊冤起来,被朱樉一身蟒袍所慑,多有人经受不住朱樉威压,也直接晕了过去的。更有人起身大骂那沈海不止,场面一度纷乱。 “那马奉孙对他这么说,这蠢货就这么傻傻照做了?”朱肃捏住了鼻子,嫌弃的看着那个之前还敢对自己叫嚣,此时却已经被吓出一滩不明液体、冒出骚臭味道的沈海。“马奉孙又不是他的亲老子,他这么听那厮的话干嘛?” “沈海自然不会那样乖乖听话。”见底下一片悲欢百态,姚广孝双手合十。“是马奉孙为他准备妥了后路。” “马奉孙告诉他,他有海面上的门路。无论是成是败,只需沈海往海上一钻,我等自然没法奈何他如何。” “若是事成,沈家便可独吞玻璃生意,从此飞黄腾达。” “若事败,所牵连的,也不过是沈家嫡系正支而已。他沈海却是旁支,正支是死是活,反正他漂流海上,与他也无涉。” “他沈海自可以寻一处海外之地,另起炉灶……” “呵,倒是打的好算盘。”朱肃冷笑。原来是打算偷渡跑路,从古至今这些罪犯蛀虫打的倒都是一般的算盘。 “马奉孙说的海面上的门路,是什么门路?”他一旁的朱棣顺口问道。 “阿弥陀佛,回四殿下,是倭寇。”姚广孝道。 “……是什么?”朱肃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忍不住一怔。 “回殿下,乃是倭寇。”姚广孝淡然回答。 “倭寇!” 朱肃只觉得脑海之中豁然开朗,一直紧紧关闭的某一扇门,此时已骤然间打开了。 “老五,你是想说……”看到朱肃的模样,朱棣也反应过来了什么。 “那些余孽所说的所谓‘大军’,指的就是倭寇?” “必然如此!”朱肃斩钉截铁。 从前些年老朱建立大明开始,有明一朝,南方倭寇之乱,便始终不曾断绝。 明史记载,洪武年间“倭寇出没海岛中,数侵掠苏州、崇明,杀伤居民,夺财货,沿海之地皆患之。”。 洪武二年,“倭人寇淮安”;洪武三年,“倭夷寇山东,转掠温、台、明州傍海之民,遂寇福建沿海郡县。”;此后没有一年,大明沿海不被倭人入寇劫掠的。 乃至于之后的洪武七年,日本国僧人入明贡马及方物,明朝却之不受之事,老朱反而下国书指责日本天皇“内损良善,外掠无辜”,命其即日整治倭乱,却并无回音。 但是真较真起来,其实所谓的倭寇,并非全是来自于日本的“倭人”。元末之时,倭乱其实并没有如今这般剧烈。那么为什么明初之时,老朱整顿民生、设立卫所,沿海倭乱反而加剧,几乎蔓延东南全境呢? 史书上有答案:“张士诚、方国珍等余党导倭出没海上,焚民居,掠货财,北自辽海、山东,南抵闽、浙、东粤,滨海之区,无岁不被其害。” 是的,明初之时,倭乱之所以骤然加剧,究其原因,其实就是因为老朱彻底击溃了以张士诚、方国珍为首的诸多武装势力。 这导致了部分仍忠于张、方的地主豪强,多亡命于海外,窃居海岛,伪称倭寇,而为东山再起。 这无异于给本就严峻的东南倭患,又打了一支“强心剂”。 也就是说,这些张陈余孽,其隐藏在他们背后的真正力量,他们所仰赖的所谓“大军”,压根并非是什么天灾,也不是什么难民。 而是那些漂流在海外,对大明虎视眈眈,始终打算伺机而动的“倭寇”! (本章完) 第254章 商议备倭 “疏忽了。”朱肃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脑袋。 张士诚余孽与倭寇有染,这在后世史书上都是记明了的。张仁一提及所谓的“大军”,自己早就本该想到。 毕竟苏州府也算近海,那样大的一片海域,可不就是藏兵的绝佳之所? 究其原因,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张仁等部此前自称“太湖匪”。苏州太湖方圆近六百里(明制),朱肃想过这些匪徒可能会匿于水中,思路却只局限于太湖,没有想过海外的情况。 而且,若不是因为沈海此事,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并未将“倭寇”与“张士诚余孽”划上等号。虽然明代倭寇有来自倭岛的“真倭”,以及由明人假扮的“假倭”之分。但于朱肃潜意识的深处,总觉得迫于生计假扮倭寇的那些华夏同胞,要在明朝中后期“土地兼并严重,吏治败坏,民不聊生”的时候,才会出现。 毕竟,这个年代的老朱,甚至连“海禁”政策都还没颁布呢! 却没有思考过,那些不愿投降的方国珍、张士诚余孽,很大一部分都藏匿在海岸线外的诸多礁石岛屿之中,靠着假扮倭寇“劫掠”而获取补给…… 下令将深海捕拿入狱,沈园全园戒严,无暇去理会沈家人哀嚎的朱肃,带着人匆匆的往府衙而去。一路上,朱肃向姚广孝告知了自己的推论,姚广孝沉思了一会,凝重道:“殿下此论,必然无误。” “指挥使杨鲁曾带兵清剿太湖,若贼子真有一支军队藏于太湖之中,杨鲁不可能毫无发现。且太湖前些日子水势暴涨,若真藏有大军,岂不是皆为湖水所没?” “而化整为零潜入灾民之中,亦不可能。若真如此,前夜乱起之时,这支军队便该趁乱从城西难民群中杀出,趁势夺城了。” “而且殿下等也见过那些难民,那些人大多面黄肌瘦,不似作伪。偶有几个雄壮汉子,便是全都是贼兵,也不过只占其中十之一二,不足成事……” 朱肃点点头,这也自己敢大大方方在城西建楼诱敌的原因,便是笃定城西大部分难民在吃饱了饭之后,便不会再从乱了。城中唯恐天下不乱、别有居心的乱贼定然只是少数。听完姚广孝的分析,那边的朱棣亦皱起眉头:“看来,敌人果要从海上来了。” “知道从哪儿来那便好办了!”朱樉接道。“调集大兵堵住这些乱贼,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就是!” “阿弥陀佛,这可……不太容易……”姚广孝一边数着念珠,一边摇了摇头。 几人来到府衙,恰巧撞见外出安民的知府魏观也回来了。 为了向苏州百姓昭示苏州安泰,魏观弃轿乘马,带着一大群衙役列起依仗招摇过市。他本来年纪就大,又是不擅骑马的文官,昨夜还一夜未睡,骑在马上颇有些摇摇欲坠。 见朱肃几人急匆匆过来,他忙打起精神,在一名衙役的帮扶下艰难爬下马来:“老臣见过三位殿下!” “怎么样?那陈惠可招了么?” 见魏观赤红着双眼,眉间隐藏不住的忧虑。 “那女人虽然没招,但我们已知道了这些余孽有何仰仗了。”朱肃有些担心的看着魏观打晃的双腿。“本来是想让你召集苏州属官好好议一议的。但是你这状况……” “不如暂且去歇息歇息?” “大敌当前,老臣身为苏州知府,又如何能够独自安寝?”魏观急道。“殿下就莫卖关子了,还是快些告知老臣罢!” “不急。”朱肃摇头。魏观在苏州臣僚之间颇有官声,若是他倒下了,自己短时间内可不一定能使得动苏州府这个庞大的官场机器。“还是召集来所有属官之后再一起议吧。” “魏先生还是且去,休息片刻……” …… 纵使朱肃用上了私底下的敬称,可心焦如焚的魏观依旧没心思休憩,只与朱肃到了会客偏厅,稍饮一些清茶便当休憩过了。衙役们带着朱肃和魏观的命令,四散前往召集诸多苏州臣僚来府衙议事。不一会儿,苏州府此时诸多的掌权官吏,在城中巡逻的茹太素、在地牢中善后的常茂、于四处张榜安民的苏州诸通判、推官、知事、照磨,甚至连远在城门楼处暂时接管城防的千户曹渊、仍旧在沈园与姚广孝同为幕僚的罗贯中、以及于城外追缉逃贼,名为朱肃亲卫暗是锦衣校尉的狄猛都被召集了回来。 唯独苏州卫所指挥使杨鲁迟迟不至。他身为苏州名义上最高职衔的军事长官,偏偏若真有贼人来袭,又绕不出他的职权范围去,众人只好在此枯等。 “这杨鲁好大的架子!竟叫我们三个并这么多人枯等他一个。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位分?”朱樉很不爽。 “久传不至……若按我大明军法,此人便是有十个头颅,那也斩得了!”朱棣亦是大皱其眉。“这人,是怎么做到军中的指挥使的?” “两位殿下暂且息怒。”反倒是老好人的魏观出言劝解。“此时毕竟不是战时,倒也用不得这军中之法。” “杨指挥使或许是另有要事,也说不定。” 他还没说完,外边就传来一声马嘶,紧接着杨鲁慌里慌张的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告罪:“三位殿下恕罪!昨夜城中大乱,卫所之中难免也是军心浮动。” “末将安抚了军心,这便急忙赶来了,倒教殿下久候了,罪实万死!” 他这么一说,厅中一些人面色顿时便稍缓了少许。军中本无小事,他身为苏州卫指挥使,因担心军心浮动而激起“炸营”,在军中彻底安抚了军心才来倒也符合情理。 “闻二位殿下莅临我苏州,末将甚为欢喜。”见气氛稍缓,杨鲁转头对着朱樉朱棣谄笑道。“本该宴请二位殿下,但既然殿下召见,于情于理,末将也该给殿下准备一些见面礼。” “来的匆忙,不及甄选。只得从营中府库取出这些还算稀罕的玩物儿,望秦王、燕王殿下勿怪!”说着,杨鲁让人抬上来几个东西。 (本章完) 第255章 备倭! 因为朱樉、朱棣来此,朱肃便不再是苏州城中地位最崇高的亲王。此时是朱樉坐在最上首,排行第四的老四朱棣坐在紧挨着朱樉的左侧,而朱老五朱肃,便只能坐在右面了。 见了杨鲁着人抬了东西进来,朱棣、朱肃二人皆是冷眼旁观。朱樉倒是颇有兴趣,“此是何物?揭开来让本王看看!” 杨鲁也未发现朱肃朱棣脸上的异常,只当是天家朱氏规矩森严,如今有朱樉这个兄长代为发话,其余两个兄弟自然便要保持安静。他笑眯眯的让人揭开三个礼物上盖着的布幔,只见厅堂间陡然一亮,赫然竟是三支足有数丈的珊瑚树! 饶是此时心中惴惴不安之际,猛然得见此等珍宝,在场诸人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三支珊瑚树光华流转、珍贵莫名,说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 “你苏州卫府库中,宝物倒是挺多。”朱肃冷不住出言嘲讽。“竟然还有此等稀罕珍贵之物。” “全赖陛下与三位殿下洪恩。”杨鲁谄媚道。“这三株宝树,乃是昔日那诚王张士诚,给藏在这苏州城中某处的。” “机缘巧合之下,便被我苏州卫收入了公中。如今正好拿来借花献佛,赠予三位殿下。”说着对朱肃笑道:“本来那日就要呈上给吴王殿下您,但那日一时欢喜,竟然给忘了。” “不过如今也是正好,三株宝树,配上三位殿下,可不是相得益彰么?” 底下那些苏州臣僚眼神诡异,皆偷眼瞧着上首的朱家兄弟三人。朱肃与朱棣、朱樉对视一眼,朱樉便开口道:“既然如此,本王与燕王、吴王便收下了。” “杨指挥使且就坐吧,还要商讨一件大事。” “是。谢秦王殿下。”杨鲁半跪行礼,自有秦王卫亲兵接过了这几株珊瑚宝树,杨鲁志得意满坐回了位中,亦无人敢就他迟至的事说上半句。 “诸位都是这苏州府中的肱骨栋梁。昨夜太湖水匪成擒的事,诸位想必也都知道了。”见所有人都已就位,依照先前所定,朱肃便从椅子上站起,走上前来主持起了大局。 “只是诸位或许有所不知,匪首张仁擒授首之前,曾大言恐吓我等,言中提及马上就会有一支大军开进这苏州府,届时就要屠尽我等苏州上下,鸡犬不留……” 随着朱肃此言一出,厅中诸人皆都躁动起来。 “大军?”有人断言道:“我等皆在苏州长大,苏州府地理我等最为精熟。此地一草一木,皆在幼时便已相识。” “又有何处能藏匿一支足以攻破府城的大军?定然只是贼人临死前故意出言恐吓,意在吓唬我等罢了。” “关于这点,本王与幕僚以及几位兄长,业已调查完毕了。”朱肃一展折扇,沉声道:“这只大军,只怕并非是空穴来风。” “极有可能,乃是倭寇!” “倭寇!”众人大惊,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倭乱来源已久,在前元之时,便已经有了倭乱。苏松向来富庶,本就是蒙元征税的重灾区,却又因靠近临海,时不时就要遭受倭乱。 往往倭寇劫掠过后,所余粮食,还不足以缴交蒙元订下的税赋之万一。可谓是内忧外患。因此,苏松人民对于倭寇的恐惧与厌恶心理,并不下于蒙元。 也就是元末乱世,张士诚当政期间,内修兵事以期争霸天下,外有“海贼王”方国珍在海上巡曳,唬的倭贼不敢轻动,苏松人民才在倭寇的倭刀之下,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在大明建立之后,虽然江南半壁也有倭寇横行,且还有越演越烈之势。但不知缘何,这数年间,苏州暂时还未遭到过“建明”之后的第一拨倭寇劫掠。此时骤然听说这些曾经在记忆中出现过的恶贼又要来了,这些人又安能不慌? “殿下此言,可是属实?”巡河御史茹太素面色极为忧虑。“不知可有确切消息,倭寇人数几何?几时会到?” “若有,我等还需早做防备。若无确切消息,我等也该派快船沿海侦查示警……” “人数我等恐怕要做最坏的打算,既然敢放言屠城,最少也该有万人。”朱肃道。 “至于确切的时间,我也不知。但想来,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陈惠张仁一行人数不多,他们急着出手烧毁预备仓、刺杀自己,其目的肯定是想要挑起城中乱局,好为张礼引倭寇入城做好准备。 那么,这个时间必然不会多。便是他们成功烧毁了预备仓,挑动城西那些被断了粮食、绝望无措的难民们开始作乱,这个乱局也不会持续太久。因为等朝廷得知了城中乱局,从其他地方调来赈灾的粮食,这部分难民必定马上就会安稳下来。 而只有区区数百人的张陈余孽核心部众,是根本无法彻底控制苏州府城、与人里应外合的。因此,倭寇来袭的时间段,必定不会多于朝廷从其他地方调集粮草来此的时间段。 应天离苏州不远,朝廷反应必然迅速。再到调集粮草到苏州,至多不会超过七日。 也就是说,这七日之内,倭寇必然远来! “老臣立刻就去关闭苏州四门,自今日起全城戒严,防备倭寇!”苏州知府魏观坐不住了。“另外,臣人微言轻,还请殿下立即修书前往周边卫所,请他们带兵来此驰援。” “若是由臣来修书入京,再到京中发文遣兵,只怕已来不及了。三位殿下皆在此处,若是有个好歹,老臣万死难辞其咎……” 这边厢,许多官僚亦是频频点头,赞同魏观的说法。 “魏知府要闭城自守,莫非要弃苏松其他数县于不顾?”魏观的老友、同时也与老好人脾气的魏观截然想法的茹太素,此时却有不同的意见。“又如何能笃定倭寇便会来攻苏州府?” “那些倭寇乘船远来,又不会带着攻城用的器械。苏州府城高池深,莫非那些倭寇,还能用他们那髡了发的光脑袋,直接将苏州城墙撞开了不成?” “依老夫看,那些倭人渡海远来,必定星散往四下劫掠。届时,遭殃的便是我苏松四处的村集县镇!” “既然事先得知倭人远来,我等应当聚集兵力在海岸处以逸待劳,务求将其全歼于海岸,如此方合用兵之道!”茹太素说道。 (本章完) 第256章 朱棣的分析 苏州知府魏观以为,张氏余孽托名倭寇,其来势汹汹。当闭城自守,等待朝廷派来的援兵救援。而茹太素则以为,彼辈自甘为贼,必然以劫掠为主。既然已经知道了贼人要来,则该在其登陆前直接发大兵歼灭。至于苏州城,只需要少部分兵力防御就够了。 两人的观点各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赞同,一时间,两拨人各执一词,彼此争执不下。 朱肃亦在皱眉沉思,见身旁的四哥朱棣眼神发亮,似乎欲言又止,便开口道:“四哥可是有什么想法?” “何必藏着掖着,有什么直接说就是了!” “咳咳,那我就直说了。”朱棣清了清嗓子,厅中诸人的目光,都朝着他汇聚了过来。他站起身,学着老朱平日里的样子背起双手,走到茹太素面前: “本王想问问茹御史,你说要在海岸上阻截贼寇。” “可我大明海岸绵延千里,何处倭贼不能登陆?莫非茹御史能未卜先知,事先知道倭贼要从何处登陆不成?” “可以在岸边设立狼烟,着士兵们分兵驻守。”茹太素解释道。“若某处见到倭贼船只,只需一点起狼烟,四方快马皆至……” “不行。”却是朱肃摇了摇头。“沿海多滩涂,行不得快马。而且尚不知敌人虚实,若是非要在岸边打,我等其实只占了‘以逸待劳’这一个便宜而已。” “若是贸然分兵戒备,看到了狼烟再合兵,兵士匆忙赶路之下,连‘以逸待劳’这一个优势也没有了。”茹太素显然不懂军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法子,很明显只是生搬硬套北方防范蒙元南下的法子,压根就行不通。 永乐大帝的心胸不怎么宽广啊,这四哥八成是在故意针对老茹,以报昨晚此老放言弹劾他和二哥之仇…… 茹太素脸一黑,平心而论,他是不想在这些军国大事上,去听这些个十来岁“毛头小子”的意见的。但是他也明白,自己对军事确实是一窍不通。 而且其他两位王爷倒也罢了,五殿下朱肃,却确实是有些不似同龄人的智计在身上的。 虽然平素行事顽劣了些…… 既然他也开口反对,那么自己这个“妙计”,看来是真的不行。 只能说,茹太素虽然脾气臭了些,但是比起大明朝后来那些瞎指挥的文官、宦官监军们,还是要靠谱的太多太多了。 “那么果然,还是要闭城自守……”魏观说道。 茹太素脸色虽有些难看,但还是出言道:“可我等如何确定,贼人定然会来进攻苏州?” “若是那张仁被我等生擒,倒也罢了。那张礼身为张仁之弟,于情于理,都必然要来救他的兄长。” “可如今张仁已死……”说着,颇有些幽怨的看了朱樉朱棣二人一眼。 “能否诈称张仁为我等生擒,引诱那张礼来攻?”有人提议道。 “不成。那夜亦有张家余孽跑出城去。那部分人,是亲眼见了张仁身死的。他们定然会去投奔张礼,将张仁之死悉数告知。”茹太素摇了摇头,幽怨的眼神又看向朱樉和朱棣。 朱樉有些心虚,朱棣则有些懊恼,那夜自己和二哥进城时候,见到迎面有一伙儿冲来,又听到后面有官兵叫唤,于是仓促之间,想都不想就…… 现在想来,若是当时真的生擒了张仁,也不知省了多少事。就算没有生擒,若是好好应对,没留下活口…… “茹御史别怪我二哥四哥了。”朱肃插言道。“当时他们刚刚进城,不知道状况,护卫们也肯定是以保护两位王爷的安全为第一优先。至少,没跑了张仁这个贼首。” “而且,若是那些倭寇真是由张礼节制,行踪倒也不难预料。” “哦?”场上众人皆精神一振,朱棣惊喜道:“老五,莫非史书上……” “咳咳,莫非你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了吗?” 朱肃白了朱棣一眼。这货绝对是以为,自己又要使用穿越者“大预言术”了。 这事虽然不见于史,但若将自己带入张礼的角度,却也不难猜测。他开口道:“敢问诸位,这张陈余孽废了这么大的劲儿,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众人面面相觑。这回却是朱樉哼声道:“哼,还能在想什么?无非是痴心妄想着,想要恢复他们父辈曾经的势力,再来争一争我们大明的天下。” “二哥说的不错。”朱肃朝着朱樉点点头。接着道:“这便是他们和寻常倭寇的不同之处。寻常倭寇只为财货,而他们,却是在幻想着恢复先辈荣光。” “那些人虽然愚不可及,但便连街边的三岁小儿也知道,想要争夺天下,又安能没有落脚起事的城池?” “若是只像那些寻常倭寇一般,来一阵风,去一阵风。便是掠得财物巨万,又有何用?” “可是,如今张仁已死,他们搅乱我苏州府城,以里应外合的计谋已然失败……他们还会来攻苏州府吗?”茹太素道。 “或许不是苏州府,但他张礼定然不会只是劫掠,必然是要来打一城的。”朱肃还没开口,那边的朱棣则已经若有所思的接过了话头。 “原因有三:一,那张礼不过是次子,如今张仁已死,他理应是要挑起张家大梁的。” “既然如此,他必然得先为兄报仇,或立下些能够服众的功勋,否则他怎么能够服众?” “二,张家先前既然想拿下苏州,那么所需兵力,定然不少。这些兵力,只凭张士诚给他们留下的家底,只怕是不够的。” “那么,他们必然要借他人之力……以我看,他们很可能是汇集了其他伙的贼人倭寇,一起来夺城的。既然这样,他就必须要许给那些贼人足够的利益。除了夺下城池,劫掠一些小小的市集乡镇,这么一点点的利益,哪儿够让他们说动其他的贼人?” “其三嘛……他们现在早就成了穷寇。”少年朱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一只二郎腿。一双眼睛之中精光闪动:“张仁身死,计谋破败,可以说如今已别无他路。” “我若是他张礼,此时,定然会直接孤掷一注。若成,能打下一城站稳脚跟,局面自然就此打开,此前种种失败,便也都成了过眼云烟。” “若败,那也不过是成事无望,一样是受死罢了。可若是此时不上,之后定然更加没有了机会:现在他们还能勉强纠集出一支军队来。等张仁身死、苏州城中潜藏的势力被连根拔起的消息传开,人心惶惶之下,还有几个人愿意提着脑袋跟他干?” “老五,我说的可对么?”朱棣侃侃而谈完毕,突然扭头询问朱肃。 “……对。”朱肃点头认可。只是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你朱棣这是在说张仁吗?怎么听着,像是在说靖难时候的你自己? (本章完) 第257章 战前安排 建文元年,建文皇帝朱允炆方才继位,便决意削藩,不顾念祖父朱元璋尸骨未寒,极短时间内便连削周王朱橚以及湘王、齐王、代王、岷王等数位王叔。被削去王爵的王爷无不深为其辱,其中,湘王更是因不愿受狱吏之辱而自尽。 此时,驻守于北平的燕王朱棣,无疑便是朱允炆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那时朱棣的手中,能够绝对听命于他本人的兵马,其实只有仅仅八百人的燕王亲卫而已。而朱允炆坐拥天下正统,能调用的兵力何止百万? 敌我如此差距悬殊,朱棣却依旧能下定决心发兵靖难,从区区八百人开始,到击败了朱允炆当真成为了天下共主。靖难一开始时他那“豁出去赌一赌”的心态,只怕就和他方才口中说张礼的一般无二。 “我也赞同四哥说的,张礼定然会想办法夺城。”收起内心的思绪,朱肃起身道。 “虽然张仁和陈惠失败,但是既然他们选择在除夕夜发难,定然是笃定张礼不日便来。且马奉孙还用此为筹码说服沈海……” “等……殿,殿下?”底下,坐在魏观对面的指挥使杨鲁突然站了起来。“您方才说,马奉孙怎么了?” “嗯?”话说道一半被打断,朱肃有些不快。不过想了想也恍然了。“哦,是本王忘记同诸位说明了。” “本府的盐商马奉孙,其实是张陈余孽其中的一员。昨夜率众袭击预备仓的,便有他一个……怎么,杨指挥使认识他?”说着看向杨鲁。 “不,不认识。”杨鲁摇摇头,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发白:“只是此人仗着与某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平日里总是借机寻来走动罢了。” “某早就烦不胜烦,不想此人竟也是贼徒余孽……殿下继续,继续……” “这样,”朱肃有些狐疑的看了杨鲁一眼。不过他说的倒也寻不出破绽,便放下疑心继续说道:“从张仁行动的时间及马奉孙对沈海所言的话中看,张礼此时,必然已经出发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既然已经来了,那么即便是没有人里应外合,如我四哥所说的那般,也定然是要尝试着夺一座城的。” 众皆默然。知府魏观道:“此时若坚壁清野,只怕也来不及,果然还是迅速召太仓卫回防我苏州,以备不测……” “不然。”朱肃摇摇头。“茹御史方才说的一点,却是在理的。” “那些倭寇自海上来,却是带不了攻城用的器械的。那些贼人再有能耐,也不能用脑袋把城墙撞破了。” “还是让太仓卫继续驻守太仓吧。有他们在外策应,也能对这些贼徒牵制一二:万一他们打不下我苏州府,便流窜去了常州府、镇江府、扬州府呢?” “至于我苏州府,有苏州卫所这万余人,便足以堪用了!你说是吧,杨指挥使?”说着转头看向杨鲁。 “啊?噢,是,殿下所言甚是!”杨鲁似乎本在思考着什么,闻言才回过神来。 朱肃有些不满,不过倒也没说什么。而是继续道:“既然商议已定,诸位便好生准备吧。” “敌人不日便来,此时正是我等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之时。” “魏知府,你且将备倭事务安排下去,虽然敌人八成是奔着苏州来,但是也难保有乌合之众见缝插针,去劫掠周边诸县的。你即刻派人去通知吴县、昆山等地,让各地县令速速收拢周边村中百姓入城。” “有县城城墙作为依托,百姓们也能稍安稳些。” “好,老臣这就去。”魏观点头应命。 “茹御史,也有一桩事劳烦于你。”朱肃继续说道。“为防备贼子流窜周边诸府,还请你行文各处,让他们各自做好防备,莫要被倭贼沿水路而下,打了个措手不及。” “另外,让他们不必派兵来救苏州,本王自会行文京中,让父皇调周边卫所来援。” “如此甚妥。”茹太素亦捋须点头道。 接下来,朱肃事无巨细,把一桩桩、一件件备倭事务,对接到人一个个的安排了下去。在场几乎每个人手中都领到了活计,一个个自去忙碌去了。整座苏州府,以朱肃这位代天巡狩的皇子为中心,迅速运转了起来。等朱肃安排已毕,厅中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朱樉目视朱肃,无不羡慕的道:“老五,方才你可真是威风!你年级轻轻,爹怎么就放心让你掌这样的大权……大丈夫真当如是!” 朱肃却只是笑笑。他倒宁愿不掌这个大权。可他若是不出面,茹太素、魏观两人意见又不统一,不知还要争到什么时候去。这时还不拧成一股绳,到时候,自己也和城中的百姓一起任人宰割吗? 而且,权柄越大,责任也就越大……光是这一府百姓的生死,朱肃就颇有些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方才他拟定备倭条陈的时候,便十分担心因为自己哪一处思虑不当,而导致被贼人得了手的。 “话说老五,你拟定的这些主意,只是单纯为了守城……”朱棣略会想了一会儿,“不主动进攻吗?” “弃坚城之利而出城对决,那是莽夫。”朱肃无语道。“要是张仁余孽还在城中,担心他们乘势作乱,可能我还会考虑出城应敌这个选项。” “可如今那些余孽已死,只要城中别乱了阵脚,好好守城,这一次便铁定是有胜无败。” “何必去冒那风险。” “这样啊……”朱棣有些意犹未尽。他舔了舔嘴角,遗憾道:“我还以为,这次能有机会统军厮杀一番呢。” “若是真能过一把征战沙场的瘾,回去后便是被爹打烂了屁股,那也算值了。” “只是守城的话,有些不够过瘾……老五,当真不考虑出城吗?” “若是敌人溃败,不如你我三兄弟带上一支军队出城追击……”朱老四眼睛亮的逼人,闪烁着名为“兴奋”的光芒。 “不考虑!”朱肃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就算日后的永乐大帝统率值再高,名头再响,此时的朱棣也不过是个十来岁屁都不懂的少年郎。 更何况此战的对手只是“贼寇”,以他们兄弟三个的身份,若是在此磕着了碰着了,恐怕对老朱来说,这场仗,赢了都算是输。 “要不要出城,那得看那张礼,给不给我们这个机会……” “不过真要出城,那也肯定轮不到四哥你的好吧!” (本章完) 第258章 倭寇来袭 朱老四一脸失望,不过先前他答应过朱肃此番都听他的,此刻倒是也没继续再做纠缠。那边厢姚广孝稍加思考了一会,提醒朱肃道:“殿下,贫僧观那杨鲁神情异样……” “以贫僧之见,还是要多加防备此人为好。”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朱肃摸着下巴回忆着。“先前那马奉孙曾说,杨鲁是他的亲侄?杨鲁却说只是远亲……狄猛?” 一直在一旁静候的狄猛应声上前,汇报道:“殿下,关于此事,锦衣卫已调查出了些眉目。” “马奉孙自称与杨指挥使之母马氏同是扬州某村人氏,杨母在元末时与家人失散,彼此毫无音讯。因此马奉孙便走了杨母的路子,与杨母连宗以姐弟相称,因而,马奉孙才自称是杨鲁之舅。” “也是因为指挥使杨鲁这层关系,马奉孙这才成为了盐商,短时间内在苏州府站稳了脚跟。” “原来是连宗啊。”朱肃冷笑。这样看来,马奉孙能成功潜藏在苏州府,杨鲁倒是功不可没。也不知他那几幅铠甲,是不是也是走杨鲁这条路子给弄来的。 “既然只是连宗,看来杨鲁对马奉孙的张陈余孽身份,也不知情。”朱肃道。“两人应该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马奉孙以杨鲁为保护伞,而杨鲁八成是在借马奉孙捞钱……”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三株美轮美奂的珊瑚树。 “不过,这杨鲁此时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苏州卫千户曹渊曾告诉本王说,如今苏州卫中,大多数将领都是杨鲁提拔上来的亲信。若是此刻动了这杨鲁,就怕我们还没来得及整合苏州卫,那些倭贼们就已经打来了。” “殿下思虑的是。”姚广孝亦是点头赞同。“观那杨鲁方才战战兢兢,想来是在担心被马奉孙之事波及……殿下可先暂安其心,待日后安稳了,再寻他人取而代之。” “如此甚妥。”朱肃点头,对侍立在身后的狗儿道:“狗儿,去取本王的那樽金杯,斟一杯酒给杨鲁送去。” “就说大敌当前,本王还有两位王兄的安危,都要多加仰仗他这个苏州卫指挥使了。” 狗儿应声而去,朱肃又转头吩咐狄猛道:“你带一支精骑出城,于四处布下烽火并沿岸巡逻。” “虽然没法设伏阻截,但是倭贼在何处登陆,动向如何,我们还是得明白的。” “是。”狄猛抱拳应命。 …… 在朱肃魏观一行人同心协力下,苏松一地紧锣密鼓的开始了战前整备。然而,即使朱肃等人的反应已经堪称神速了,当真得到了倭贼登陆的消息的时候,所有人还是感觉到了措手不及。 洪武六年正月初四,仅仅三天之后,于长江的入海口处,站在海边某座土山上的狄猛,看到了海平面上浩浩荡荡的倭寇关船。 “嘶,这数量……” 狄猛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吩咐后边的哨骑:“快,燃起狼烟。” “然后我们赶紧回城,通知殿下!” 身后哨骑赶紧应命,不一会,一缕孤直的狼烟,便在这一处海滩上冉冉飘起。 …… “呵,这就点起了狼烟了么。” 居中的一只关船上,一位满脸精干、身着黑金色吴服的青年敞开着怀,盯着那一道道递次升起的狼烟,眼神中闪过一抹阴鸷的光芒。“大井田君,看来,明人是早有准备啊。” 青年身旁,一位满脸横肉的倭人狠狠的往甲板上啐了一口。他身材矮小,可头盔上却滑稽的插着两支极高的鹿角,仿佛要用鹿角的高度来掩饰自己身高的不足一般。听那青年对他说话,此人将头转向那青年,用蹩脚的汉话道:“张君,明人既然早有准备,我们是不是先在海上观望观望。” “说不定,岸上会有明军设下了埋伏呢?” “哈哈哈,大井田君多虑了!”那青年哈哈大笑。用手指着岸上的那股狼烟,极为笃定的道:“这海岸如此狭长,明军怎么可能料定我们在哪里登岸?” “若是要处处设伏,只怕得要十数万大军了。” “再说了,就算有埋伏,难道那些明军,就能拦得住大井田君你麾下的倭人勇士吗?” “不错,不错!”青年的这番马屁,拍的这名叫大井田的倭人顿感舒泰。“就算有明人的埋伏,我大井田家的浪人武士猪突猛进之下,那些明人一定也溃不成军啦!” 这位面色精干的青年,正是张士诚尚且遗留在世的次子张礼。张礼皮肤黝黑,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草莽之气,与他哪位细皮嫩肉的兄长张仁决然不同。但眼神之中的那股精明,却又远胜于自命不凡的张仁多矣。 而他身旁的这位倭人,便是海外某岛上已成名的倭寇,名唤作大井田氏直。大井田家在倭国,本也是赫赫有名的地方大名,但在倭国南北朝分裂的“凑川之战”中,大井田家家督大井田氏经受命防御备中福山城,却被后来开创足利幕府的足利尊氏打败了。 大井田一族仓皇逃亡海上,由这位大井田氏直继承了家督之位。但在倭国的封地已经沦陷,大井田家失去了立身之本,就算回归倭国本土,也不过成为一介落魄武士。于是大井田氏直便干脆当起了倭寇,在海上用倭刀“讨起了生活”来。 和其他迫于生计的倭寇不同,大井田一族都是正儿八经的武士,曾经在倭国“村战”之中身经百战过的。其狠辣自然非寻常倭寇可比,一来二去,竟然在海面上创下了诺大的家业。 身为“家督”的大井田氏直虽然已经落魄,却依旧自认为自己是贵族血统。平日里对待同为倭人的其他倭寇,也是动辄抢劫吞并。却对率领着张士诚残部,身为天朝“贵人”之后的张礼以礼相待。二人平日里称兄道弟,出手劫掠时也常常狼狈为奸…… “张君,那么依你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办?”大井田氏直询问张礼道。 “大井田君,我看,我们就直接进逼到苏州城下。” “要抢,我们就直接抢一波大的!” 张礼兴奋的舔了舔唇角。 (本章完) 第259章 各怀鬼胎 “苏州城?”大井田氏直眼睛微微眯起,脸颊的横肉底下,漏出一抹与他面相所不相符合的精明。 “苏州城,就是之前的平江府吧?我听说张君的父亲,之前就是平江的城主。他将平江城修建的无比高大,易守难攻。现如今,是大明的重镇。” “张君,我明白你想要夺回父亲封地的迫切心情。但是,你莫非想让我手下的武士们,强攻大明重镇吗?” “我们大井田家的武士们是强大的,但也是高贵的。不能够用来作为攻城的消耗品。” “我的大井田君,我要再次纠正你,我的父亲,并非只是一座城的城主。”张礼纠正道。“他是这片土地上的吴王,或者伱可以叫他诚王。要知道,现在的大明皇帝,在那个时候,也只是和我父亲一样的吴王。” “论身份,我的父亲可是与贵国的亲王等同。你可不要说错了。” “嗨嗨,张君。”大井田偷偷撇了撇嘴。“我知道你的高贵。正因为如此,你才有资格成为我们大井田家的盟友。” “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告诉我的这个‘大生意’,不会就是想带着我们的人强攻苏州城吧?” “如果是,请恕我大井田家不能奉陪了。明朝十分的强大,而你我的交情,还不足以让大井田家蒙受此等的牺牲。靠近海岸容易攻打的县城,已经有足够的财富。” “呵,果然是匪盗本性,欺软怕硬,宥于区区财货,难成大器。” 张礼心中对这倭人越发的不屑,面上却笑得越发亲近:“大井田君放心,你大井田和我张家乃是挚爱亲朋,我怎么可能让大井田家的武士为了攻城白白送死?” “我当然是有攻城的妙计。若是进了苏州城,我张家只要城池。” “城中的财富和女人,任你大井田家索取!若是打不下苏州城,我也不会勉强大井田君。我们自再撤回海上便是了。” “轰多尼?”大井田眼中现出贪婪的色彩。若是这样,这事儿倒是可以做得。明军海上的船只很少,他们倭寇即使一击不中,也大可以后撤入海,明军往往追击不及。 若是能破了苏州这样的大城,那所能掠夺到的财富,岂不是胜过其他小打小闹几十倍? 衡量利弊之后,大井田朗声笑道:“既然如此,我大井田家,便和张君你共同进退。” “望你我这次旗开得胜,武运昌隆了!” “旗开得胜,武运昌隆!”张礼亦是大笑,两人各怀鬼胎,却又勾肩搭背好不亲热。等目送大井田氏直回舱,张礼这才收起了脸上那亲热的笑容,嘴角的弧度也变得阴鸷了起来。 “二公子,你当真打算打不下苏州,就撤回海上吗?”侍立在张礼身后的一个高瘦人影道,“世子殿下血海深仇,再加上苏州城中的布置几乎被朱肃小儿拔了个干净。” “若是这次不能一鼓作气打下苏州,那么自此之后,我张家只怕,再难有分毫的立足之地……” 若是朱肃等人在此,只怕一眼就能发现,此人,竟然就是那夜与张仁一起夜袭预备仓,而后被茹太素伏击突围而走的马奉孙! “我知道。”张礼目光阴鸷而深邃。“所以,只能仰仗你在苏州的布置了。” “若是你的布置生效,我等自然顺风顺水……” “即使不顺风顺水,也必须攻进苏州!”马奉孙的额头上咧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随着他青筋暴起的咬牙切齿,血水在额上缠着的绷带里可见的泛了开来。“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错过了,诚王大业,只怕再无复兴的可能。况且世子殿下的仇,不能不报……” “……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我自有主张。”张礼并不直接答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兄长张仁愚蠢自大,他一向自命不凡,又怎么可能和这位自己素来鄙夷的兄长有多少感情? 更何况这位兄长贪图享乐,虽然父亲身死,他却依旧仗着自己嫡子的身份气指颐使。而身为庶子的自己,却被他打发到了鸟不拉屎的海外,“照看”着父亲留下来的那些残兵余勇,日日为这些人的生存和口粮操心,受尽了苦楚。 现在,甚至还中了一位只有十余岁的少年王爷的谋算,因而丢了性命…… 那个大哥死了,自己只有高兴的份,却没有丝毫的伤心可言。因为他这个嫡子一死,自己身为庶子,才能名正言顺的接管父亲留下来的家业。 可是,那些老臣们似乎对自己这个庶子,并不心服…… “看来,还是得立下大哥所做不到的功勋,这些人才会确确实实的臣服于我。”张礼暗自握了握拳。“给不给那蠢大哥复仇暂且不提,这次上岸,怎么着也至少得占下一座城池来。” “还得给大井田那矮子一个交代。最好,能让这些家伙为我所用……” 张礼还在思考时,船只已经在大井田氏直的指挥下渐渐靠岸了。留着月代秃头的倭寇和张家的假倭们,举着大井田家的“田字徽”和张礼的“张”字旗,如同潮水一般的从关船上蜂拥而下。 “总之,先不必想那么多。”看着岸边渐渐汇聚起来的,衣着各异的“大军”,张礼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弧度。 “现在还是先,让那个叫做朱肃的小儿,明白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可怕吧。” …… “什么?你且再说一遍?” 苏州府衙,听到狄猛的汇报,苏州知府魏观惊的从椅上跳起。 “据末将所见,海面上倭寇的船只遮天蔽日,虽然大小不一,但是若论船中人数,只怕不少于万人之众。”听魏观询问,狄猛只好再次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看到的又说了一遍。 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魏观顿时软趴趴的坐回了椅上,一双手竟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寻日里倭贼有千人都算多了。这次竟然至少有万余人?” “这一次,莫非倭贼是亲自出动?” “老魏,别慌了阵脚。便是有万人,又有什么稀奇?”上首的朱肃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不过脸上还是不自禁露出了忧色。 他先前就和姚广孝等一起,预估过张礼可能带来的兵力。张士诚败亡之时,其拥趸尚有万余之众,其中半数皆入海脱身。元末海上霸主方国珍投降老朱的时候,愿意追随的舟师大军也仅万余人,其他的皆远遁而去了。再加上陈友谅以及元朝的乱军…… 光是这一部分,若是张礼能将这些人整合起来,确实便能得到万余人的大军。再加上与他狼狈为奸的倭寇…… 只是,这些人来的实在太快了些。要知道,城外诸多乡镇集市的百姓们,还没来得及全部撤入城中…… (本章完) 第260章 兵临城下 “为今之计,也只好先封闭城门拒敌了。”茹太素目视远方的狼烟,担忧的叹了一口气。 “所幸我等已准备万全,只需守御城墙数日,想来就会有援兵将倭贼一举歼灭。” “希望这些时日里,倭贼与那张贼,能少造些杀孽……” 朱肃撇撇嘴,指望贼寇发仁心,那还不如指望天降陨石将他们全部砸死……可惜自己只是个穿越者,用不来那位面之子的大陨石术。 “在城中也点起狼烟吧。”朱肃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做些什么。“那些还、未来得及动身的百姓知晓贼寇袭来,仓促之间,怕是会往城池的方向赶。” “万一与贼人在城外撞个正着,那免不了一场屠杀。见了狼烟,也能示警一二。” “如此甚妥。”茹太素看了朱肃一眼,捻须点头。“望他们能明白明白其中深意,避入深山,如此也能安全些……” “那些贼人到了哪了?”朱肃问。 “回殿下,方才有快马来报,已至城东三十里。” “啧,还挺快啊。” “走吧,我们且上城墙。” “去看看这伙子乌合之众,究竟是什么样的成色!” …… 初四日下午未时,端坐在苏州东城墙上的朱肃、朱棣、魏观等人,便在望远镜里看到了远处携着滚滚狼烟而来的万余倭贼并张家余孽的联军。 “这可真是……”不得不说,尽管这群人兵甲各异,看上去乱糟糟的丝毫没有章法,可这万余人的大阵仗,还是让朱肃感觉到了震撼。今生今世,他何曾见过这样的万人大军铺天盖地而来的大场面? “看上去,倒也不如何。”朱樉凑到望远镜前看了看,年龄稍长,是见过自家老爹昔日未登基时,统率千军万马的场景的。和统一披坚执锐的那些明军精锐比起来,这些服色各异的贼人们,确实有些不够看。 “二哥可莫小瞧了这些人。”朱棣夺过了望远镜,对着对面那伙子张倭联军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他们衣甲虽乱,但是行进之间,却颇有章法。不是寻常的乱匪。” “只是那些走在最前面的那些,举着田字旗的……为何都如此矮小?而且他们的头发……怎么都是秃的?” 朱棣生长在应天,虽然平日里有所耳闻,但却是没见过倭人的。朱肃对他说明后,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噢!原来是这样!” “天下之大,果真是无奇不有。竟然还有人天生又矮又秃……啧啧。” “倒是还挺好认!” 看向城外的倭人们的眼神中,透露出怜悯。 朱肃一时语塞,人家那是一种发型,不是天生就是秃的好吧。 张口想要解释,想了想还是罢了。 误解就误解着吧,与我无关,反正也无伤大雅。 说着说着倭张联军,便到了苏州府东城门:“封门”之外。远远看到城中旌旗招展,城门紧闭,贼人们似乎早有所料般,毫无懊恼错愕之意,而是按部就班的伐木造营,一副要稳扎稳打的架势。 “早知道,将城外那些树木都烧了了事,冻也冻死这群乱贼!”朱樉看着他们分出一队队的队伍去伐木,恨声道。 “时间终究太赶了。”朱肃摇了摇头。要想烧掉城外林木,就务必要将居住在附近的百姓全迁徙入城才行。 百姓都尚未迁徙,哪有时间去坚壁清野? “可否趁着贼人立足未稳,出城奇袭?”茹太素建议道。 “不行!”还没等朱肃反对,朱棣就已先一步断言道。 “贼人虽派人伐木,可那一伙子身穿甲具的倭人,却始终未动。” “他们也在防着我们呢!真要打开城门,那伙子倭人定然就会迎上来,到时四面采伐的贼兵也蜂拥而上……” “此时出城,就是白白放弃了坚城之利。” 茹太素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朱棣,闻说这位四殿下在大本堂不学无术,又屡屡惹怒陛下,宫里的板子家法也不知挨了多少,此番又顽劣至极,与二殿下胡闹偷溜出京。 自己心中,本已将这位四殿下视为一名纨绔子弟,下决心此事结束后,要好好弹劾他一番的。 可是此时看来,这位四殿下竟似乎对兵事…… 颇有他自己的独到之处? “他们似乎……志在必得啊……” 朱肃却看出了另外的东西,他们身为贼寇,又身处大明境内,却依旧不急不躁。 甚至伐木造营,摆出一副要打持久战的姿态。 要知道,身处敌境,所要遵循的第一要诀就是“快”,最好是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最忌讳的便是在某处长久的停留,给对方调集精锐包围己方的时间。 昔日汉时之霍去病以八百骑兵,开挂一般的在大漠之中纵横驰骋一战封侯,创下了让所有华夏武将仰望的战绩,靠的就是这个“快”字。 若是霍去病当时攻打某处匈奴部落之时,也这般慢条斯理的伐木筑寨,那么即使以他冠军侯之勇,也早不知被匈奴人给打的全军覆没几回了! 贼军万余人看着人多,但对上城高池深的苏州府城,明显便有些不够看。须知攻城之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城中苏州卫也有万人,纵然苏州卫指挥使杨鲁是个草包,可相同的兵力下,自己这方又占着城池,贼人即使再蠢,也不会认为正面强攻就能攻下苏州吧? “而且,这伙人径直就奔着苏州来了,路上既没有犹豫,也没有如寻常倭寇那般四散劫掠……”朱肃拍着手中的折扇。 “这般目标明确,不可能单纯是因为自大,定然是有其他的能够快速夺城手段……是什么呢……” 原来认为这只是一场小仗,不过现在看来,这些贼人是还有其他的仰仗……莫非是还有援兵吗? 正思考着,只见贼人的军阵分开,有一人与几位侍从越众而出,朝着城下走了过来。 到了正好一箭之地的地方便停下,自有侍从展开一个小马扎,那人大马金刀的坐在了马扎上。另有一侍从飞奔到了城下:“不知大明的吴王殿下可在?” “我家二公子张礼,有话要与殿下一叙!” (本章完) 第261章 武德?不存在的 “他就是张礼?”朱肃透过望远镜,观察着那个坐在马扎上的青年。这青年皮肤粗糙,一身倭人常穿的吴服。要是再矮点头再秃点,活脱脱就是一个倭人。就连在阵前搬个马扎装伯夷这种举动,也毫无疑问的是一副倭人做派。 听说张士诚昔日若论相貌,也是堂堂的一位美男子。怎么他的二儿子竟倭化成了这般,如此的不伦不类? “老五,不必理他。”朱樉对坐在城下的张礼嗤之以鼻。“区区一个贼徒,也敢大言不惭要你去与他答话?” “理他一下,倒也无妨。”朱肃呵呵一笑,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随即低声吩咐了身旁的狄猛几句。 狄猛一怔,面带愕然的看着朱肃,见朱肃不似玩笑,抱抱拳依朱肃所言安排去了。 “本王便是大明吴王朱肃。”朱肃换上一副正经的面容,大步走上城头,一振蟒袍的袍袖,好一个正气凛然的少年王爷。“汝主便是诚王之子张礼么?本王既然在此,他又何用通传?” “教他自行上前答话!” 他在城头早就备好的几个黄铜皮制的大卷筒,用作发号施令时扩音使用。此时城上城下一片静默,正是一副战前的庄重气氛。朱肃的声音通过这简易的扩音器远远传出,竟是声如洪钟,城上城下都听了个清楚。 许是没想到朱肃年纪轻轻,嗓门竟这般大,城墙下的张礼身形明显愣了愣。但朱肃不用通传,他也不好再教人通传弱了自己气势,只得从坐下没多久的马扎上起身,朝城墙上作了一揖。 “某乃诚王之子张礼,见过大明吴王殿下。” “兵事凶险,殿下年纪尚轻,出身不凡。还未尝尽这人间富贵,又何必徒将自己置于险地?” “平江乃我张氏旧都,今某率大兵前来,是势要取此城的。” “大海之上,尚有数万大军未至!殿下年纪尚幼,某不忍之,何不早早撤出此城?免得兵危战凶,波及到殿下!” 这张礼倒是中气十足,真没低了气势。光靠一副嗓子,朱肃身在城上,竟也能听出个七七八八来。不过他还是撇撇嘴,对着扩音器大喊道: “张兄所言,听得不太真切!” “嗓门怎么,还不如我这个年未二八的童子?张兄倒是大点声音!这样说话,与我吴地的娇娘软语何异?” 声波阵阵,城上苏州府兵士们被朱肃这么一喊,皆是会心一笑。这位年轻殿下的一张嘴,倒是刁钻,这是在埋汰对方主帅是小娘呢! 张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也不知那朱肃年纪轻轻,怎就这么大的嗓门。俗话说输人不输阵,这时也只好硬着头皮,扯着嗓子又吼了一遍。没想到城头那朱肃仍是大喊:“张兄张兄,你莫非还未进饭么?” “你此时声音,竟是连北街的小娘也不如啦!” “城上的兄弟们你们说,你们可听得见吗?” “听不见!”城上响起守军们齐声大喊,间或有哄笑之声。本来面对贼人还有些紧张的苏州守军,此时紧张之意倒是被这一闹给消减了些许。苏州北街多有妓所娼寮,朱肃此言,已是极尽侮辱之意了。张礼气的七窍生烟,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一次阵前喊话,竟然就被占了这么多的便宜。 “张兄张兄,你何不靠近些来答话,莫不是不敢么?”朱肃又远远揶揄道。 开头的气势可不能输,张礼正要踏步上前,带伤上阵的马奉孙赶紧将他拦了下来:“二公子如何能再往前去?” “再向前,便是弓箭所能够触及之地,如今张氏大业全系于二公子一身,公子怎么能以身犯险。” “无妨。”张礼一把推开马奉孙。“我有侍卫以铁盾护住周身,还怕弓箭吗?” “再说了,那朱肃怎么说,也是个王爷。少年人最好脸面,他如何能拉下面子,做这等不讲信义之事?” 说着,带着侍卫们大步向前,直视城上那密密麻麻的守军如无物。 “这……”马奉孙一时呆滞。但看着张礼此时的背影,也不觉中有些心折。 “这位二公子,气度倒是远胜世子多矣……” “可惜之前因是庶子……” 见张礼豪气勃发,那边厢在后面观望着的倭寇与张家余孽们,顿时也兴奋的鼓噪起来。 “朱家娃娃,某来了,现在可听得见么?”上前行了几步,张礼朝城上叫嚣着。 “听不清,听不清。张兄再向前些。”朱肃道。 张礼又向前几步,“这回可听清了么?” “才挪那么几步,充什么好汉!可敢再向前一些么?” 无人料到,那张礼竟然又当真依言向前了几步,此人竟有这番胆气,当是时,城上本在看他笑话的苏州守军们竟也俱都呐呐无言,反观贼军那边,鼓噪叫好之声是越来越大了起来。 朱肃心底暗思,事不过三,再让这厮走近恐怕就要生疑了。遂换上正经的语调道:“张兄果然豪杰,本王佩服。” “有何要说的,这便说罢!” 一边喊,一边朝后面暗暗打了个手势。 见自己所为,已势压城墙上下,那些城墙上的兵丁再不敢放声嘲笑些许。便是那个口出恶言的年轻王爷,此时话语中也多有佩服之意,张礼心下暗暗得意,朗声对城上道:“我张家,本来便是此城之主。朱明窃据此地,天不容之!” “你等城中人氏,何人不曾受过我父之恩德?” “如今某自海上引大军来,其数何止十万。此城,某此番势在必得!” “你等若是尚有良知,不妨倒戈卸甲来降,仍不失封侯之位。若不识大义,待城破后……” 话还没说完,突听身前一护卫大喊:“公子小心!” 只见那护卫赶忙将铁盾竖起,随即一身尖啸之声破空传来,张礼一惊之下,便见一支巨矢破空而至,“咚!”的一声洞穿铁盾,将那名护卫钉死在了城墙下! 他本是在慷慨陈词,此时一张嘴还尚未合拢。这一下异变陡生,护卫的鲜血顿时滋的他满口满脸。 那支巨矢穿透护卫身躯钉在地面上的矢尖,离他的脚面仅有数寸! “二公子快走!小儿背信偷袭!”身后传来马奉孙的喊声。 张礼的反应也快,还来不及多想,便立刻连滚带爬的往后遁去。他只觉身后不断有尖啸声飞至,百忙之中往后一瞥,顿时心胆俱裂:只见刚才他站立喊话的位置,已被巨矢扎成了一片枪林。若是他跑的慢些,肯定早已经被乱矢扎死了! “小儿好毒!居然动用守城的巨弩!”张礼一边跑,一边目眦欲裂。“他身为朱明王爷,不要名声的吗?” “居然真的丝毫不讲武德!” “切。”见张礼虽然跑的狼狈,但终究还是离开了巨弩的射击范围,朱肃无不遗憾的切了一声。 “靠这些老式战争兵器……果然做不到点对点的狙杀啊。误差实在是太大了。” “还以为今天就有机会,直接搞定收工了呢……” (本章完) 第262章 何谓禽兽 张礼畏惧那巨弩射程,跑出了一箭之地之后,又继续往后撤出老远,等到不再有那弩矢破空声后,这才平复了心中惊惧转过了头来。 他这才注意到,那几名手持铁盾跟随自己的护卫,已经死的仅余一人。这一番,可真真是险死还生…… “朱肃小儿!”感受着自己裆内那微微的湿意,张礼目眦欲裂。“你如此做派,难道丝毫没有礼义廉耻吗!” “礼义廉耻,乃对人也。” “汝等自弃我华夏衣冠,甘当贼寇,劫掠故国沿海,与汉奸禽兽何异!” “对付汉奸和禽兽的,只有弓矢和刀枪!!” 城头上朱肃的声音依旧声如洪钟,远远传入张礼脑海,张礼更是气的浑身发抖,却不知如何辩驳。 “这厮,果然一开始就听得见的!” 这么一想,更是感觉气的心肝脾肺肾,齐齐发疼。 “攻城!攻城!我誓擒此小贼!”张礼狠跺了几下地面,发狠大喊。 “二公子,二公子,稳重!”还是马奉孙赶了过来,力劝道。“城高池深,攻城器械未成,强攻不得啊!” “还是需依一开始的计策行事……更何况,莫在那些倭人面前丢了气度!” “……哼!”张礼转头,看见那边的大井田家武士们都在一脸戏谑的看着自己,为了不在友军面前丢了面子,也只好强咽下这口气。 “张君,可无事吗?”身材矮小的大井田氏直偏偏骑了一匹高头大马,跑到张礼身旁问道、 “哦,是大井田君啊。”张礼暗暗吐出一口浊气,转身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我无事,不过是故意卖个破绽,激起那小儿轻敌之心罢了。现在,那小儿一定觉得我们都是鲁莽无谋之辈……” “哦?”大井田氏直一惊,“原来张君是在故意演出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华夏的‘兵法’吗?厉害厉害。” “那般逼真,险些连我这个友军也骗过去了……” “呵呵,若非如此,又怎么能骗过那小儿……呵呵呵呵……” …… 张仁如何在倭人面前挽回颜面不提,只说朱肃见那张仁隐入了大军之中不再搭话,便也下了城楼。朱棣当即迎了上来,兴奋的涨红着脸:“老五,你最后一句话,说的可太提气了!” “对付这种贼寇,果然就是要狠狠的吓唬他一顿!和他讲什么武德!” “我可不是想吓唬他……”朱肃无不遗憾。“我是真想直接杀了他。” “可惜了,没想到这厮跑起来这么快。”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殿下此举,确实有伤体统。” 茹太素和魏观也迎了上来。听茹太素这么说,朱棣脸才刚刚一黑,便见茹太素接着又摇头晃脑,状极快意:“……不过那一番贼寇禽兽论,却是提气精彩之论!” “若非临战之时,老夫当为此论,浮上他三大白!” “想不到茹御史也有通情达理的时候!”朱棣转怒为喜。 “不过那张礼惶惶如丧家之犬,士气已丧,想来,应该不足为虑了吧?”魏观远眺城外的贼倭联军,用询问的语气说道。“莫非,依然还会强攻此城吗?” “……估计会。”朱肃也敛起了脸上的微笑。“底下那些兵卒,伐木建寨依旧不停,看来其主帅并没有因为这一次危机而丧气。”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死磕这座城了。至少,是摆出了这样的姿态……” “哼,就这么点人也想攻城?以本王观之,全部都是在插标卖首……”老二朱樉嗤之以鼻,顺便卖弄起了刚从三国里学来的新成语。 “……是啊。” 朱肃咬了咬下唇。连二哥都知道这么些兵攻城只是徒劳,这些人又是为什么,非要如此呢? …… 正月初六日,仅仅两日后的上午,天才蒙蒙亮,联军对东面城墙的攻城便要开始了。 约一千人抬着数十架刚刚制作好的简易云梯,在营寨外头汇聚。城头值夜的岗哨发现异样之后,直接敲响了示警的梆子,随后在阵阵的梆子声响中,早就在城墙下临时营寨中待命的三千苏州卫,立时涌上了城头。 “这些贼人……是压根没打算让本王好过啊!”朱肃打着呵欠,披着一件大麾从城门楼子里走了出来。天明时分一直就是攻城的最佳时刻,这两日也丝毫不敢放松,就怕什么时候贼军突然间就袭城,所以吃住也皆在这城门楼的上头。 与之相对的,城池的另外三个方向,则是由苏州府此时名义上最高职级的三位官员,茹太素、魏观、杨鲁分别驻守,以防贼人声东击西之计。 “只一千人……也太小瞧这苏州的城墙了。”朱肃身旁,朱棣拿着那只望远镜,对着那支集结的军队不断观瞧着。自战争开始,这厮便异常的兴奋,这两日在城楼上更是几乎整夜未睡,偏偏精神却依旧充沛。“贼人莫非是想派炮灰先试探一番?怎么这些人都并无什么衣甲?” “唔,天亮看不太清,或许只是其中一部分没有衣甲也说不定……” “也可能是真想试探一番。毕竟苏州府军备废弛的事,张礼那厮可能已知道了。”朱肃道。杨鲁治军无方,先前又被冒充太湖水匪的张仁陈惠部狠狠耍了一通,导致这些军户的士气普遍不高。 这也是自己逼迫所有苏州府高层,都要身临前线,提振士气的原因。若是呆在安全的后方指挥,指不定这些苏州卫士兵们何时就士气崩溃了。 优势打成了劣势,那可就欲哭无泪了。 “若是他们第一拨便倾尽全力来攻,那还真是不好说。”朱棣也认同的点点头。这苏州卫的军容,比之朱肃的吴王卫乃至朱樉的秦王卫,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朱棣看惯了吴王卫那样用现代练兵法训练出来的精兵之后,还真有些看不惯苏州卫那等懒散的军容。 “来了来了!他们抬着云梯来了!”看见那千人抬着云梯靠近,朱棣面色陡然一肃,更是透露出几分临战时的兴奋来。“这个距离……该放箭雨了!” 果然,他话才刚说完,负责守卫这段城墙的千户曹渊的声音就从前头传来:“箭雨准备!” “放……” “等!等等!” 曹渊的“放”字才说到一半,却听前边,又传来一个士卒尖利的打断声。 “那……那不是贼人……抬着云梯的,不是贼人……” “那些人……我家村子里的村民!是我的亲人啊!” 朱肃整个人顿时一震。他这才注意到,在黎明的清冷气息里,传来的那阵隐隐约约的哭声。 (本章完) 第263章 驱民攻城 “难道是……”朱肃与朱棣两人对视一眼。兄弟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好。 “难道什么?”此时方从城楼出来的朱樉仍在懵懵懂懂,只见朱肃朱棣两个弟弟,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朱肃和朱棣踏上城墙,便看见一个士兵正哭嚎着,被守将曹渊命人拉了下去,其余的士卒皆眼神摇动,一边面露不忍的看向城外。 “是还没来得及逃进城的百姓……”朱棣看着城外喃喃道。“早该想到的。” “唔……”朱肃也是咬着唇。倭寇丧尽天良,用这样的攻城法子其实也属正常。之所以让百姓们入城暂避就是为了防范这样的情况。 只是终究还是对张礼报了几分希冀,希望他还能顾念同胞之谊,故而不愿意往这方面想。 他却忘了,在这种穷途末路的野心家心里,没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城下那千余人渐渐近了,近至一箭之地,弓箭可及,随后便停了下来。从城楼上,已经可以看见那些人确实都是普通百姓无疑,大多数人都穿着粗布麻衣,甚至还有老弱妇孺,皆是哭泣不止。数十个倭人腰跨倭刀,手拿长鞭口中呼喝。几乎是看都不看,鞭子朝着哭泣的百姓们劈头盖脸抽下。 曹渊看了看朱肃,只见朱肃脸色难看,却没有督促他放箭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便也没有下令放箭。 “城上守将听着!”城下,正在驱赶百姓的倭人之中,竟然传出一个汉人声音。 “这些人,皆是你苏州的百姓!有些,更是你们的挚爱亲朋!” “依朱明律令,若是滥杀百姓,你等难逃责罚。” “可若是擒了那朱肃小儿,打开城门,不止亲朋团聚,更不失金银侯爵赏赐!” “你等,是要亲手杀了你们的亲朋手足,受朱明伪朝责备,还是开门献城,吃香喝辣。” “你们自己思之!” 城墙下,传来几声喝骂鞭打之声,那近千百姓的哭声顿时更大了,原本磨蹭的脚步也加快了些许。 “……”城楼上,那些苏州卫守军顿时一振骚动。倒真有几个人的眼光朝着朱肃这边寻索了过来,朱肃目光如冷电般一扫,这些军士门顿时将眼神都缩了回去。 “别听他们的!各自就位!”城墙守将曹渊唬的心胆俱裂,大声传令。 士卒们唯唯诺诺,手脚却已然不如刚才那般利落了。虽没人真敢上来擒朱肃,但军心已然浮动,却是事实。 “殿下。”狄猛连忙举盾将三位王爷护在了身后,唯恐这些苏州卫士卒对朱肃等热不利。“军心浮动,这些禽兽贼子竟然用百姓攻城……如今为之奈何?” “还能如何?不过是一些百姓而已。”唯有朱樉一脸不屑。“还能有倭寇难对付吗?” “二哥你别说了。”朱棣知道朱肃不喜欢听这个,便止住了朱樉的话头:“老五,这是那些草原异族常用的法子。” “解决的方法倒也不难,只要主帅当先下令,开了杀戒之后,士卒们自然也没了顾忌……”说着犹豫的看向他。 “四哥,我知道的。”朱肃皱眉无言。朱樉朱棣两人虽然是兄长,但三人之中,是只有他挂了实际的职务的。若说要由主帅下令,当仁不让的就是他。 虽然心下不忍,但他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我担心的是,军心……” 朱棣所言的草原战例,和这个却也有不同。历朝与草原作战,所用的军兵多是从异地抽调。故而蛮族用这个法子,那些守军们往往只顾忌朝廷是否会责罚,得到主帅保证之后就没有后顾之忧。 而苏州情况却较为特殊。苏州卫精兵被前指挥使,江阴侯吴良抽调往平云南,现在这些士卒,多是杨鲁在本地征兆补缺。土生土长,城下那些百姓里,难保就有人与他们沾亲带故。 自己动手了倒也罢了,自己在苏州卫之中无甚基础,万一自己动手了士卒也不忍动手,亦或者直接哗变…… “曹渊。”朱肃将和自己还算亲近的守将曹渊唤了过来。“让你麾下的人顶在第一线。若是这些百姓攻城的狠了……本王到时候会下令,不必留手。” 曹渊手下的那些人皆是降卒,先前对张仁的作战中,这些人为了表明心迹,下手极为果断。在朱肃心中,他们比杨鲁手下的那些兵更值得信任。 “是。”曹渊没有丝毫犹豫,正要返身去安排,城下那一遍遍重复的声音又喊了起来。甚至城内一些在城墙根的民夫,也听见了这喊话声。 “城外的禽兽听着!”朱肃烦躁无比,脑子一热,大声出言喊道。 “你等身为汉人,却协同倭人,欺压同胞。” “此乃汉奸行径!你竟还有脸大声喊出!父母没教你廉耻吗!”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城下声音一滞,果然一时语塞。 “苏州军民皆听好!”朱肃干脆转了个身,对着城内军民百姓陈明利害: “本王知道你等,有人心慕诚王,认为门外的贼人是诚王之子,必定不会对你们妄开杀戒。” “现在你等可看到了?什么诚王之子,那张礼,不过是一个伙同倭人,残害我华夏同胞的贼徒!” “他与倭人狼狈为奸,这些年,他们冒充倭人,烧杀抢掠,早已经丧了良心!你等心慕诚王惠政,他却只想着昔日的荣华富贵!” “你们想想那黄巢!若是被这样的贼子破了城墙,会给你们活路吗?” 黄巢故事在城内传播许久,一些心中犹豫的军民百姓听了此言,皆是心中一凛。是啊!那张礼用百姓做先锋来攻城,和那让军队吃人的黄巢有什么区别? 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将百姓视为道具两脚羊的无道禽兽罢了! “你等放心守城!所有罪责业孽,本王一自担之!”朱肃抓住机会振臂大呼。“城墙若破,阖城必将为倭寇所掠!汝等专心守城!守住此城,本王重重有赏!” “城下百姓亦听着!非是本王和士卒们杀你等,是张礼贼子与倭要杀你等!” “老弱便也罢了,男子们若还有力气,便莫要畏惧区区数十倭贼,何不倒戈一击,一全己身气节!” “本王自为你等赡养孤老,还要为你等今日义举立碑作传,要你等流芳万世!” 城下,那群百姓之中,果然有一阵阵嘈杂之声传来。押送他们的倭人不断挥舞手中鞭子,试图稳住局面。 “王爷说得对!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辈虽无缚鸡之力,杀不得贼,但又岂能为贼攻城?”百姓之中,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扬声大呼。“贼子不过数十人,我们一起打死了他们!” “八嘎呀路!”一个倭寇大怒,拔出腰间倭刀,随着刀光一闪,那位书生顿时身首异处。 “杀人了!杀人了!倭贼杀人了!!”千余百姓顿时大乱。 (本章完) 第264章 铁骑突出! “打死这群倭寇!”那书生脖颈间一腔热血喷涌,竟真将百姓们的血性激发了出来。忽然间,便有碑热血刺激的双目血红的百姓,手无寸铁的,朝着那些持刀的倭寇们冲了上去。倭寇们拔刀砍倒几个,但百姓们已经完全炸了窝,局面顿时失控。 “老五!”朱棣一看大喜,没想到老五一番话,竟然真教那些百姓调转了矛头。“这是机会!若是此时出一支精骑……” “我知道!”朱肃在瞬间的愕然之后,也是猛然清醒。他是真没想到,那一番话,竟然真让这些百姓们鼓起了勇气…… 不,不对,不是因为自己,是因为那个勇敢的书生……朱肃咬了咬下唇,猛的一转头:“二哥!” “借我秦王卫!狄猛!让王卫门都到城门去!” “什么借不借的。邓轩!”朱樉直接叫来他的秦王卫统领。老朱嘴上虽严厉,给儿子的东西却往往都是最好的,这些秦王卫,大多都是参加过北疆战事的,清一色都是骑术能和蒙古精骑放对的好汉子! “狗儿,你带人同邓统领一起去。”朱肃知道狗儿身手骑术皆是了得,便对他说道。“两个要求,抢回那个书生的尸身,然后进城的时候,让我们的人给秦王卫断后!” “领命!”狗儿躬身受命,然后便与秦王卫统领邓轩火速下城,自去召集吴王卫中那几个善于马术的士兵去了。朱肃转头再命:“曹渊!” “箭雨准备!掩护百姓!” “是!”曹渊大声应命,城上的弓箭手们赶紧取箭张弓,调整角度。督促百姓们攻城的,自然不只是那区区的数十个倭寇,还有黑压压数个贼军的军阵,在城上弓箭的射程之外远远的看着。 若是百姓后撤,这些人就负责驱赶屠杀。若是城中有人开了城门意图救援百姓,他们便会一窝蜂往城门口冲,借机攻陷城门。 而城上弓箭手的任务,就是压制这些贼军。 数百秦王卫并几十吴王卫很快集结完毕,城门轰隆隆打开,骑兵们犹如一支利箭,斜斜的往正在乱糟糟的百姓们斜后方穿插而去。朱棣一脸振奋的扶住城墙,朱肃也是暗自握拳:其实这种判断是承担了风险的,若是百姓们逃的慢一些封堵了城门,又或者再次被倭寇们镇住了又调转了矛头,那么,这一支冒险出城救援的精骑,顷刻间便要羊入虎口。 “快逃!往城门逃!”城上城下的士兵们都是大呼。 “城门开了!”原本还在惊怒于百姓们的“哗变”,现在竟看到城门开了,正在后方督阵的张礼顿时大喜。“大井田君,这是我们的机会!” “我知道!”矮小的大井田氏直已经爬上了他那个高大的坐骑。手中的倭刀高举:“武士们!落城的时候到了!” “杀进去!大索三日!” “里面的钱财和女人们,都属于我们勇猛的大和武士!” “哦哦哦!” 武士们疯狂大吼着,红了眼睛一般的迈动短腿往里冲。那一群身高稍高一些的是张士诚留下的残部,这些老兵见破城在即,也都动了起来。城上的曹渊抓住机会,瞅准了时机,大喊一声“放箭!”顷刻之间,一道如暗幕般冲天而起的箭雨,在一瞬间竟然挡住了朝阳。 “举盾!”和大井田一起冲锋的张礼大呼。 不得不说贼军的素质真是不赖。这一声令下,一群人竟然齐刷刷举起了盾牌。虽然有些盾牌看上去颇为将就,甚至直接就是这几天从周边百姓家搜刮来的井盖锅盖,但看着他们骤然举盾,还是让初见战场的朱肃感受到了一股压迫。 在曹渊的命令下,弓箭手们皆使用的是最大射程的仰射,在贼军开始冲锋的当下,这个射程正好可以射击到贼军,却也恰巧避开了处于更近处的百姓们。随着“夺夺夺”的箭雨声响,贼军黑压压的冲锋队伍就如同被大雨冲洗的浊流,原本绵密的人潮中顿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空隙。但这一点“空隙”却是丝毫无碍贼军大势,倭寇与余孽们依旧狂吼着,依旧往前冲锋。 “不好……”曹渊握紧拳头,这群贼人跑的太快了,城上才放出一拨箭雨,贼人们就已经快冲到了那群百姓的所在之处。若是对着冲锋在前的贼人来放出第二拨,势必会波及到百姓以及冲出城外的骑兵们。 只能继续用最远的仰射继续射击,稍微射杀一些落在后面的贼人了。 “骑兵……”朱肃也意识到,现在只能依赖那些骑兵们了。 “冲啊!”随着扒着城砖的朱棣兴奋的低吼,精骑们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绕过了奔逃的百姓们,从侧面如一把尖刀,插进了那群跑的最快的倭寇先头部队之中。 刹那间,如同烧红的铁叉插进脆弱的酥酪,气势汹汹的贼人们顿时被骑兵切开,贼人们前进的步伐顿时一滞! “骑兵!果然还得是骑兵!”朱棣双眼冒光,扒拉着城砖探出头去,仿佛恨不得跳下城去和那些骑兵们一起冲杀一般,把旁边为他举盾的护卫吓得满头是汗。朱肃也是目中异闪连连:“骑兵,竟然如此厉害!” 他感受到了震撼。知道冷兵器时代的骑兵厉害,却从不知道,骑兵竟然可以这么厉害! 在秦王卫统领邓轩的指挥下,骑兵们左右穿插,就像削皮的刀刃一般,不断来回切削着冲在最前端的贼人们,拖延着贼人们的脚步。 但是,贼人却依旧在往前涌,甚至还有倭人和贼人,在不断试图迟滞、阻拦骑兵冲锋的脚步。 “不行,再拖延下去危险了……”这么一支精锐骑兵,可不能全部折在城外。朱肃对身旁传令官下令道:“鸣金!让骑兵们迅速回城!” “可是百姓们还没……”曹渊一愣。 “能救多少是多少,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却是朱棣转头替朱肃斥责了曹渊。“难道分不清轻重吗!” 曹渊顿时一震。一切以守城为重!那边厢,急促的鸣金声已经响起。城外闻声的骑兵们猛然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城门的方向猛冲而来。 “让狄猛接应!准备关城!”朱肃朝着城下大喊。 (本章完) 第265章 挥笔作诗 早在城门口准备着的狄猛带着吴王卫,接应着成功甩开倭寇的百姓们,为骑兵们的入城预留了道路。 但是,直到骑兵们全数入城,贼人们彻底逼近,还是有一部分腿脚不灵便的百姓仍然被落在城外,正对着城门处尽力奔跑着。 “别关城!” “等等我们!” “莫要丢下我等!” 即将逃出生天的百姓们哭嚎着,祈求着。但他们的身后,掩杀而来的倭贼大军因没有了骑兵的拖延,已经追至了他们身后。 这个时候再不关城门,等贼人们冲到城门,将守城军队在城门处拖入混战,城池便要危矣…… “……关城!”朱肃红着眼睛,下达了关闭城门的命令。 “吴王殿下有令!关城门!” “关城门!!” 早就捏着一把冷汗的城门官如蒙大赦,立刻转动城门口的吊桥绞盘,厚重的城门也缓缓合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几名眼看就要跑进城中的百姓大急,加快了奔驰的脚步,却依旧没来得及入城,只能徒劳的被留在护城河外,满眼茫然的望着城门。 随即被贴近到背后的倭贼们,挥刀砍杀…… “放箭!”曹渊抓住贼人们被护城河拦住的机会,又放出了一波箭雨,收割了一波贼人的生命。 见无机会,倭贼们举起盾牌,缓缓退却。 守城算是赢了第一阵,城上城下却都毫无兴奋之意,无人欢呼,也无人庆幸。侥幸被救入城中的百姓们坐地无言,唯余喘息。也有人四处寻觅着一起奔跑入城的亲眷,多有寻不到亲眷的,一边大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一边嚎啕大哭。 “老五?” 朱棣看朱肃眼神呆呆的看向护城河外的方向,有些担心的推了推朱肃。现在的那里,正卧躺着一堆狼藉的尸体,已分不清是被箭雨所杀的贼人,还是被贼人砍杀而死的百姓。“老五,你没事罢?” “……没事。”朱肃收回了怔怔的眼神。“四哥,第一阵我们胜了。” “是啊,胜了,哈哈……”朱棣强笑两声,终究是讪讪的止住了笑。朱樉看看朱肃,又看看城外那堆尸体,似乎是懂了些什么。 “殿下。”秦王卫统领邓轩与狗儿带着一身的血气,到了城墙上来。狗儿跪下朝朱肃道:“幸不辱命,小人将那文生的尸身救回来了。” “这位小公公好俊的身手。”邓轩赞赏的看着跪在朱肃面前的狗儿。“方才在城外之时,小公公飞驰之间,连杀三贼,又张弓搭箭,转身射死一员倭人贼将。” “便是北边蒙元的射雕手,也难见到有这么俊的身手!” “是么?”朱棣一听,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狗儿。“老五,你这贴身的一个太监,也有这般俊的武艺?” “燕王殿下谬赞。”狗儿垂首躬身,极为恭谨。“是邓统领抬爱了。狗儿并无多少微末之功。” 朱肃满意的笑笑,转头对邓轩道:“邓统领辛苦了。方才你等之神勇,我们在城上都看得分明。” “且让秦王卫的兄弟们去休息罢。回头本王让人将犒赏送上。” 邓轩见朱樉无言,随即称谢退下。朱肃打起精神,吩咐道:“狗儿,你且亲自遣人,将那位书生的尸骨入棺,寻机我亲自祭奠。” “再寻人认出那书生身份,再让人将罗先生寻来。” “让罗先生与说书先生们,将张氏后人从贼攻城,滥杀无辜,这书生不畏强寇、英勇就义的故事传遍全城,教这城中百姓悉数得知。” “城下那些百姓有机会得救,多赖此书生粉骨碎身。” “英雄已无生机,不可再教英雄没了姓名。” “是。”狗儿恭顺应是,虽是一身鲜血,却没有丝毫不满。才刚走出去几步,朱肃又将他召了回来:“狗儿,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狗儿赶紧赶了回来,恭谨问道。 “……取纸笔来。”朱肃另教他人取来了纸笔,刷刷写了一首诗。“将这诗给罗先生看了,让他与这书生之名,一并传知全城。” “是。”狗儿双手捧着那诗,珍之重之的退下了。 “老五,厉害啊!”朱棣对朱肃竖起大拇指。“此法一出,城中仍对那张士诚后人有所期盼的百姓们,便要彻底死了这一条心了。” “我原以为只要能救下这些百姓,便是大功德了……”朱棣若有所思:“这便是攻心为上么……” “倒没想那么多。”朱肃微微一笑。“那书生和率先反抗的百姓确实英勇,若是人人都如此英勇,大明天下何愁有贼寇。” “只是,终究没能救下太多人。” 朱樉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朱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五,今日想来贼人不会再攻城了。” “你且回城门楼休息,莫要在此受风,早膳还没用过呢。” “……嗯。”朱肃点点头,眼见贼人们已出了射程之外,复退入建好的营寨之中,便和两位兄长一起进了城门楼。 …… 城中,负责居中安民的罗贯中正聚集动员了一众城中文人学子,随时准备以学子们四散安民。朱肃深知这些尚有热血的读书人们的力量,更何况,在这个时代,识字的读书种子们,在大字不识的百姓们心中,更有一种强大的影响力。 将他们组织起来安民,效果甚至比举大兵弹压更加好上许多。 罗贯中见到了身上仍帯血气的狗儿,不无担心的问道:“小公公随侍殿下,怎么还沾了血?” “听闻城东与贼接战,殿下可无恙么?” “殿下无恙,我特奉殿下命令,来寻罗先生做一桩事。”狗儿道,说罢将朱肃的吩咐,并方才发生的事对罗贯中和盘托出。 “……不想竟然有此义士!”罗贯中听罢之后,不由得击膝赞叹。“这位书生年纪虽轻,却不愿从贼所愿,高喊圣人大义而死。” “我辈读书人心向往之!我定为其编撰故事,让天下人皆知大明有此勇烈之书生!” “殿下还作了一诗,要先生一并传知。”狗儿从怀中珍而重之的拿出那张纸,双手要递给罗贯中。 “哦?殿下有诗作?”罗贯中身旁,被知府魏观请来,与罗贯中一同坐镇的大儒高启闻言精神顿时一振,接着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起身迎向那薄薄的一张纸。 “殿下至苏州府,还未曾作过一首诗,吾深以为憾,不意今日竟然有幸得闻!”高启张手欲接,又突的意识了过来,“罗老友,快打开看看,殿下作了什么诗作?可是有感于方才的铁马金戈?” “你这诗痴……”老罗颇有些好笑。“待我看看,殿下又作出什么大作……”说着,打开了那张对折起来的纸页。 (本章完) 第266章 万众一心! 高启虽饱读诗书,却无意仕途,君王召之不至,唯愿隐居市井,著书立说,收集诗文,致力于复原发扬被蒙元蹂躏之下残破的汉学文道。 其中,他又尤其注重诗文,深信“诗文可以致远,可以明志”。发愿收集大明足以光耀历史的诗文词作,以传之后世。 奈何大明文道未复,诗坛不昌,虽有一二佳作,却远远逊于唐宋。高启遗憾感叹之余,也只能暗恨蒙元对华夏文道破坏之甚,期望有朝一日,华夏文坛复昌了。 不意某日却忽然闻知朱肃的“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时间惊为天人,又得闻写给徐家千金的“晓看天色暮看云”,更是喜的手舞足蹈,以为大明文道将昌,已有诗才降生于大明之世,正是大明文坛即将重新复兴的明证。 因此高启对朱肃倍加推崇,自其来苏州之后,便自甘在知府魏观手下以自己的名望协助听用,召集学子,赈济灾民。 此前除夕夜宴,高启也带着人一起参加,原以为逢此佳节,吴王殿下或将有好诗现世。不想直到擒了那些城中匪徒,殿下也没有丝毫要吟诗庆贺的样子。 本来高启已经快要放弃了,感叹吴王殿下贵人事多,并无吟诗作对的雅兴。 却不想,今日竟然有这意外之喜! “你这诗痴……”罗贯中点了点老友高启,随即在高启期盼的目光中展开了那张纸页。只一眼,整个人便被震在了原地。 “你这老货,发什么愣!”高启见他居然不说话了,大急。“殿下写了什么,你倒是念诵念诵啊!” “今日始知,文丞相所言之‘浩然正气’。”罗贯中瞳孔微缩,声帯感叹。高启一急,也顾不得私自观看有不敬之嫌了,探头过去观瞧,只一眼,整个人竟也被震在原地。 “石灰……吟?” 他无意识的念诵出了这首诗的名字,全诗止短短四句,其曰: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高启不由喃喃。 “那位在城外振臂高呼,却为贼人所杀的士子,可以瞑目矣!”高启道,他的眼中,甚至流露出极为强烈的艳羡之情。“能得殿下此诗,我高启恨不得以身代死!” 这是高启的肺腑之言,凭心而论,那位振臂高呼的士子,是不太当得起吴王殿下的这四句的。这四句,更像在描写一位身逢绝境,却义无反顾、力挽狂澜的英雄。 为了心中之道,纵然烈火焚烧,千锤万凿,乃至于明知自己的下场定然是粉骨碎身,却依旧秉持自身清白,始终无怨无悔。 这是怎样至高的操行! “殿下并非只为那士子所写。殿下这是……在为我等大明文人立命啊。”罗贯中亦是震撼不已。“要留清白在人间……要留清白在人间……若是文人士子皆是如此,大明昌矣!” “快将此诗晓喻全城!”高启道。“如此良诗,不可使之束之高阁,需传诸天下,为我等大明读书人明志!” “不错。”罗贯中亦道。转头问狗儿:“敢问公公,不知那士子名讳,可查明了?” “我这就将那士子故事写成话本,与此诗一起教全城明知。定要让百姓们知晓城外贼寇之下流狠毒,与此烈士之气节刚毅!” …… 罗贯中与高启等文人士子,被一首“石灰吟”激的斗志满满,一篇煽动力极强的《记赵生不屈为张贼所害》文,很快便在罗贯中的笔下攥写而出。苏州百姓本就因城外的贼徒人心惶惶,无人不心系战事。此故事为战事实记,正是苏州百姓如今最为关心的消息,故而传播极快。 故而,赵生并诸多义勇百姓慷慨赴死,为吴王殿下争取了救援百姓良机的故事,以及吴王殿下凭吊此生文士气节的这首首《石灰吟》,也以极快的速度,飞速传遍了苏州府全城。 “听说了吗,这故事,便是城东今日所发生的战事!张家后人带着倭寇,胁迫城外的百姓作为肉盾攻城!”城中某处茶寮,一个高启的文生弟子,正激动的满面潮红,为百姓们诉说城东发生的故事。 百姓们不断在这些讲解战事最新消息的书生们身旁聚集,后边,有几个百姓正在低声议论。 “这不是草菅人命吗?诚王那般良善,怎么他的儿子如此凶狠!” “嘁!什么良善,不过是笼络我们苏州人心,要争那天下罢了!他这儿子为了夺城,还不是原形毕露?我们本来也住在城外,若是进城的再慢一些,怕也被他们擒住了去送死!” “你这一说也对!先前听那黄巢故事,就知道那些枭雄没一个安了好心,如今是大明天下了,朱皇帝终究驱逐了鞑子,是我们汉人的皇帝。待我们也算仁厚。那些人为了一己之私,想要我汉地分裂,莫非还要回到前元时互相攻伐的时候才好么?” “况且,若是没有他老人家的儿子吴王殿下在此,说不定今日时候,城门便要破了!” “是极是极!城门若破,咱们这这些苏州人一个也逃不了!那张礼和倭人狼狈为奸,倭寇进城,还能有活路吗?” “咱们兄弟身强体健的,不若去帮帮吴王殿下,便是帮守军们送些饭食,递送些擂石滚木,说不定也能尽些力气。” “至少不用眼睁睁的,看着那张贼带着倭狗进城!” “是极!听说今夜殿下还会在城东城墙上,祭奠今日枉死的百姓亡魂……若是没有殿下迁我等入城,恐怕亡魂之中,也有你我兄弟两个。” “那赵生也算为我们而死,我们理当去祭奠祭奠!” …… 诸如此类的对话,不断在苏州城的各处发生。到了傍晚,城墙下赵生的尸骨已被装入了棺椁,朱肃担忧贼人夜战不敢下城,便在城墙上向城内为赵生主持祭奠。等到站上城墙,朱肃方才惊讶的发现,城墙之下,已经密密麻麻围上了许多提着灯笼的民众。人们垂目低语,看着赵生的棺椁,以及一众站在最前排,侥幸得生被救入城中的百十名百姓们。 “殿下,要说些什么吗?”朱肃身旁,狗儿低声问道。 “……毕竟战时,不必繁杂了。按原来计划简易操办吧。”朱肃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过犹不及,若是再煽动百姓,夜里百姓们过于激动,发生意外事件就不好了。 “是。”狗儿低头退下。随后为朱肃拿来一盏早就备好的孔明灯,朱肃在城下众目睽睽之下,为孔明灯点上火焰。城上朱樉、朱棣、秦王吴王卫与城下幸存的百姓们,也点起早就备好的孔明灯,为出城迎战而身死的三十五员王卫骑兵袍泽,并七百三十五员在城外枉死的百姓祈福。 “英魂不远,安心上路!”孔明灯在朱肃手中猎猎作响,直欲扶摇而上,朱肃呼喊一声,随即松开了拿住纸灯的手。军士们亦是同声呼喊,随后,总计七百七十一只孔明灯,一同凌空飞起。 七百多只灯正如七百多员今日身死的亡魂,在墨蓝色的夜空之中摇曳而上。百姓们一时尽皆肃穆,出神的看着这些离他们远去的魂灵。 “诸君,我等当齐声念诵,使城外诸贼,知晓我等明人气节!”忽然,城下有读书人高声呼喊道。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顿时,在此人的引领下,城下诸多读书人开始不断诵念起他们今日才听到的“石灰吟”来。一开始只一人念,渐渐的到了六七人,到最后竟是百千人高呼,连素来不识字不知文的百姓,也跟着读书人们一起,看着越来越高的孔明灯,满面神圣的念诵着这首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具体意思的诗文来。 “……这,这真的是我大明的百姓们么……”城上,朱樉看着城下那些齐声念诵,气势非凡的平头百姓们,被震撼的喃喃自语。 朱肃身边,身为女真人的狗儿,也是看着这些万众一心念诵着诗文的人群,眼中不断闪烁着羡慕的光芒。 (本章完) 第267章 得不偿失 城外,张礼与大井田氏直正在一处临时的帐子里,一边商议,一边对饮着从附近百姓处劫掠来的美酒。 白日里攻城受挫,大井田神情不悦。 “张君,你可没跟我说过,苏州卫有那样一队精锐的骑马武士!”一身日式大铠的大井田语气不善,一仰脖子,吞下了张礼递来的酒水,“虽然损失不多,但是我手下的武士们,已经折损了锐气!” “城中有那样的骑马武士,苏州卫的人数也不少。要强攻下这里,我手下的武士非得全部玉碎才成!” “张君你之前说过,不会强行攻取苏州。明军的军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前来救援,我看,不如我们去劫掠一拨,然后赶紧在明军形成包围网之前离开!” “稍安勿躁。”张礼为他斟一碗酒: “大井田君,我汉地有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我们虽然受挫,但是真正的损失,其实没多少人。” “那可不是什么苏州卫的骑马武士,应该,是那朱肃小儿带过来的精锐亲卫!”提及朱肃,张礼眼神中闪过一抹恨意。“苏州卫兵备废弛,精兵皆被抽调一空。这时候,正是千载难逢的落城机会。” “而且,我做这些,只是想让对方以为我们要强行攻城……” “哦?”大井田眼睛一亮。“难道,这也是所谓的华夏兵法?” “正是,此谓之曰:声东击西!”张礼大为得意。“听说那朱肃小儿吃住都在对面的城楼上,看来是对我们十分戒备。” “他却想不到,我们在这里的攻城只是吸引他注意力的障眼法,而且,还是不耗费我们自己人手兵力的障眼法……” “哟西~~”大井田恍然大悟。“所以,张君你才派人去寻找躲在山里的大明百姓,让他们来攻城!” “这样一来,既吸引了守军的注意力,死也是明人们去死……” “张君的华夏兵法,斯国一!大大的斯国一!” 大井田竖起了大拇指。 “大井田君谬赞了。”张礼面露得意,豪迈的喝下一碗酒。“那小儿终究年岁尚浅,如何是我的对手!你我不用付出什么损失,却能让朱肃小儿如临大敌……” 就在此时,帐子外突然隐隐传来了古怪的声音。大井田耳朵微动:“是苏州城的方向,这是什么声音的干活?” “好像是在……念诗?”张礼亦是被吸引了注意力,侧耳倾听了一阵,没听出个所以然,干脆掀开帐幕走了出来。 第一眼,就看到了苏州城上空飘飞而起的孔明灯,不由有些奇怪:“城中竟然还有放灯的心思?今日也不是上元节啊?” “二公子。”却见马奉孙一脸凝重的走了过来。 “马叔,你来的正好。”张礼挤出一张笑脸:“城中那些小儿,不知发的什么癔症。大晚上的,又是放歌又是念诗。马叔你带些人到前头听听,他们念的是什么……” “不必了,我就是从前头回来的,已全听清了。”马奉孙用有些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们正念的,是一首新诗。” “新诗?”大井田氏直十分感兴趣。“华夏的唐诗,最是风雅不过了。” 倭人是一种极为矛盾的种族,他们其中的大多数人,羡慕华夏的文华风流,仰慕甚至膜拜着汉家文化,武士贵胄更是拙劣的模仿着汉人的做派,认为汉学是高贵的学问,拙劣的模仿着茶道、诗文、四书五经等各种汉家文化。 另一面,却又学不到家。一面附庸风雅的吟着打油诗,一面却又提刀杀人,出海劫掠…… 这位大井田氏直始终认为自己是大名,不是倭寇。对于诗文这样的“风雅之事”,自然也是极为推崇向往的。“难得这些明人兵临城下,却依然这样风雅,不愧是曾经的大唐天朝!快快,是什么新诗,让我也一同鉴赏鉴赏!” “是一首七言。”马奉孙将听到的那首石灰吟念出:“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唔,风雅,真是风雅!”这张礼还没反应,大井田氏直已然当先跳了起来。“不愧是华夏人物,这首诗真是,真是……” “呃?” 憋了半天,愣是没憋出除了“风雅”这二字之外的赞誉之词,情急之下又品了品,他这才察觉出了这句浅白却深远的诗文中所蕴含的意思。 “……他们在念诵这首诗?”张礼面色有些难看。什么叫做“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马……马叔,这……”张礼看着那些升高的孔明灯,只觉得夜风送来的念诵之声越发的振聋发聩。他脸色不自觉有些发白:“声音能传出这么远,莫非城里的兵力不止苏州卫……” “不,最近的太仓卫依然在太仓闭城自守,并没有驻防苏州。”马奉孙摇摇头。“这些声音……只怕不止兵卒,百姓们也正在城上念诵。” “那些孔明灯,应该是城中正在祭奠今天死去的百姓……二公子,我早就劝过你……” “哎!” 马奉孙长叹一声,面目颓然。“城里百姓,仍旧心向诚王,这本来是我们得以立身的根本。可如今……” 瞥向张礼的眼神,越发显得责怪。 “这……”张礼已是一脸惊愕。城中齐声念诵这首诗祭奠死难的百姓。那岂不是说,城中百姓的民心,如今已经…… 原以为驱使百姓攻城,既能节省自家兵力,又能吸引守军注意。是个有利无害的好主意。 可若是因此丢了民心,那岂不是…… 得不偿失! 大大的得不偿失! “唉。”马奉孙又看了张礼一眼。原以为,这二公子行事果断,或许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却不想,竟然是一个妄自尊大、鼠目寸光之辈。 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搭上了苏州民心,何其愚蠢?张家两位兄弟,竟然没有一个能够担得大任。诚王留下的家业交在他们手上,只怕还没有搅动起什么水花,堂堂张家,就要很快泯然众人。 要不是有那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只怕他们都掀起不了如今的声势…… “马叔,没事。”意识到了马奉孙眼神中的嗔怪,张礼挤出一抹强笑。 “至少,我的计策是奏效了的。朱肃小儿为那些百姓设祭,也就是说,他确实相信了我们是决意攻城。” “既然如此,我们就还有机会。只要成功夺下了城池……” (本章完) 第268章 聚是一坨翔,散是满天星 “只要成功夺下了城池,我们就有了再起之基……” “马叔你留下的后手,没有问题吧?”张礼艰难的将视线从天上的孔明灯挪开,强笑着问马奉孙。 “书信已缒上盘门了。”马奉孙只得答道。“杨鲁目窄贪利,又本就因为和我的那些关系而心中慌乱。” “若是收了书信,想来,他能分清利害。” “二公子若是没其他吩咐,那我便先下去了。方才摸到城边,伤了腿……” 说着,也不等张礼回话,便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给张礼留下了一个沧桑的背影。 “老不死的……在本公子面前摆谱……” 看着马奉孙对自己毫无敬意,张礼心下暗骂。这些昔日父亲留下的班底,对自己这个庶子向来不怎么看得起。 若不是张仁那个废物兄长死了,只怕他们更是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 既然如此,自己更要夺下苏州城,竖起旗帜,与明庭分庭抗礼。陈家的人已经勾连了南北,朱家伪朝又在内乱,此时起事,明庭肯定无暇顾及…… “张君,你的华夏兵法……” “大井田君放心!我的谋略依旧可用。”张礼捏了捏拳头。“你先带人偷偷到岸边去,明日将我们停在入海口的那些关船,全都开过来……” …… 城东,封门城楼。 随着石灰吟的念诵之声,越来越多的百姓往城东此处汇聚而来。为此气氛所感,甚至有许多百姓书生们,当场表示要参军上城,助朱肃杀贼。 城中止一万兵力,却分守四门不敢轻动。城外贼人万余众却只囤于东城门外,若是明日强攻,兵力确实有些捉襟见肘。见此民心可用,守将曹渊当场请示朱肃,允许他当场张榜征兵。府库之中兵刃是有剩余的,更何况此前还缴交了那些余孽留下的皮甲铁甲,即使要再装备起五千人,也是绰绰有余。 朱肃却是摇头拒绝,好言安慰百姓城墙不会有失,自己便驻守在这东城楼上。若是当真事急,再征发百姓。又拜托他们帮忙看护城中,莫让贼人内奸在城中作乱放火云云。好容易才将群情汹涌的百姓们哄回了家。 “老五,城外贼人连百姓都拉来了,很明显是下定决心要攻城。” “既然百姓们要帮忙守城,你何不答应了他们?人若多一些,这城墙也能守的更加稳当不是?” 朱棣看见被疏散的百姓,感觉有些可惜。若是有这么多新加入的士卒,那时,城内城外兵力形势便要易势。 到那时,即使是出城与倭贼决战,也并无不可。还怕什么攻城? “四哥你是想和贼人们硬碰硬打一仗吧?”朱肃一眼就看穿了朱棣的意图。自从战争开始,朱棣便始终兴奋莫名,睡觉时也是穿着甲胄,枕头下还压着剑。骑兵出城时,朱棣更是恨不得要以身代。 他如何能甘心就呆在城墙上,憋屈的被动防御贼人的攻击? “……出城硬碰硬有什么不可?”朱棣一滞,干脆直接向朱肃坦白。“在城墙上继续守着,保不齐明日,那些贼人又去山里抓了无辜的百姓来,胁迫他们攻城打头阵。” “那时该怎么办?再让骑兵出城营救吗?贼人已有了防备,纵然骑兵勇猛,若是再敢出城,只怕就要全部折在城外。” “与其如此,不如趁着士卒百姓们血性未消,出城与贼决战……以你四哥我看,此时出城,旗开得胜的概率足有七成……” “七成……啊。”朱肃摸了摸下巴。 “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朱棣是天生的将才,如今的他虽然年岁尚轻,但不得不说,这一番言语,却是很有几分见地的。借着朱肃煽动起来的这股斗志民心,若是再补充一些兵源,出城与贼人正面一战的话,还当真是胜多败少……毕竟,张礼那些人本也就是些乌合之众。 只敢假扮倭寇,借着倭寇的势在沿海烧杀抢掠,这样的军队,又能有什么大出息? “四哥,虽然征兆百姓,有很大的可能能击败贼人……但是四哥你可曾想过,击败之后,又该如何?”朱肃问朱棣道。 “击败之后?”朱棣一愣。有些不解:“击败之后……那自然是转危为安,登阁饮胜……还能要如何?” “没那么简单。”朱肃笑着摇摇头。“这些倭寇贼人,说句实话,只是个恶心人的玩意儿。” “……现在他们聚集起来,虽然我们能击而溃之,但是最难的,其实是他们溃败之后。” “正所谓聚是一坨屎,散是满天星。他们如今聚起来,只是恶心这苏州城一地,若是溃散之后散开了,那就是恶心一大片了。” “要知道,分小股四处去烧杀劫掠,才是这些倭寇的拿手好戏。到时候,他们四散劫掠,祸害我大明各地,我们该怎么办?带着大军不辞辛劳,一处一处的扫荡剿灭吗?” “呃,你这话……”朱棣很明显被这个比喻恶心到了。“……不过不得不说,这比喻还挺贴切!” 想想城外那“大军”的做派,朱棣不得不承认朱肃说得对。 “可那该怎么办,还能一直守城不成?” “……不,不对,你小子,是想将他们聚而歼之!”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而一脸兴奋。“你已经有了打算?” “四哥聪明。”朱肃嘿嘿一笑。“城外张礼那厮,又是虚张声势,又是以百姓攻城……摆出一副不破城墙誓不归的模样。” “却不知过犹不及,他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他心中有鬼……倭寇劫掠能屡屡得手,只靠一个字:逃!他张礼何德何能,敢堂堂正正的摆开阵势?不知道他每耗费一天,所面临的危险就多上一分?” “他就不怕你我的大明百万援军?” “还真是如此。”朱棣学着朱肃的样子,摸了摸还没长出几根毛的下巴。“他故意让百姓攻城,也是此贼疼惜自己兵力。嘿,想套狼却又舍不得孩子。” “瞻前顾后,难成大器……” “这么说来,他是有法子,能在几日之内,就快速破城了?你有头绪?”朱棣问朱肃。 “暂时只有一点……”朱肃深处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不过我已经安排了人蹲守,想来,马上就会有马脚露出来了。” 正说着,却见有一个兵卒上城禀道:“殿下,城下有一位商人求见。” “说与殿下是旧识,有事关城池安危的要事,要禀明殿下!” (本章完) 第269章 深夜夺权 “让他上城来吧。”朱肃回应道。 朱肃身旁,朱棣则是一脸疑惑。“当下正是战时,一个商人来找你做什么?莫不是要做生意?” “嘿,可不就是一笔大生意!”朱肃奸险一笑。 朱棣朱樉对视一眼,皆是一脸疑惑。一个中年男子已在那士卒的引领下走进了城楼。远远见到身穿亲王蟒袍的朱肃三人,当即便跪下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草民邵五,见过秦王殿下、燕王殿下、吴王殿下!” “此人是……”朱棣狐疑的看了此人一眼。此人虽然是一副商人打扮,却是身形瘦小,兼之目光如电,气质实在不像是单纯的商人。 “劭校尉且起来罢。”朱肃淡淡的道。转头向满脸戒备的朱棣解释:“此人是我伏下的暗子,来自京中的锦衣密探。” “锦衣卫?”朱棣、朱樉皆是大惊。 那中年人见那引路的小卒已经离开,便依言起身,改对三人行一抱拳军礼:“锦衣校尉劭标,见过三位殿下。” “老五,你手下,怎么还有锦衣卫?”朱樉惊讶道。 锦衣卫还是拱卫司时声名不显,但如今在大明,却已经是家喻户晓。锦衣卫不在三省六部之中,却自有侦缉刑狱之权,虽出世未久,却被朝廷上下所忌。 只是,锦衣卫活动的范围暂且只限在京中,这里又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锦衣卫来? “是那毛骧派来借我的人手。”朱肃一展手中折扇。先前他让狄猛入京寻锦衣卫司署寻找有关张陈余孽的资料,回来后,毛骧便让这劭标随着狄猛一同来朱肃手下听用。 狄猛身为锦衣卫校尉,却奉毛骧之命潜伏于朱肃手下,虽说老朱曾让他监察百官,但在皇子身边安插眼线,还被抓了个正着,毛骧也不免有些惶恐之意。 朱肃将狄猛派去锦衣卫司署取东西,也是有些示威的成分在里头的:你锦衣卫监察百官就监察百官,为何要派人贴身监视我?况且你明知本王与张陈余孽的恩怨,为何在本王出京之时,却没有主动将你锦衣卫所调查出的相关卷宗送上? 你派来的人已被我揪出来了。我朱肃给你几分面子,不当面给你难堪。狄猛是我手下亲卫,望你知情识趣,从此与狄猛一刀两断,莫要再干涉于他……有这样的意思在里头。 毛骧亦不是蠢人,见了狄猛亲来,便知道了朱肃的意思。什么都没说,便双手将锦衣卫绝密卷宗奉上,并另派遣了锦衣校尉劭标到朱肃手下听用,以示修好之意。 “劭标是锦衣卫中的奇人,此前乃是在北疆蒙元腹地处当探子的。最擅潜伏打探。”朱肃稍微向朱棣朱樉介绍了一下。转头对着那劭标道:“劭校尉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动?” “是。”劭标一躬身。“标下伏于那厮屋上,偷偷揭开了一片瓦片朝下观瞧。” “眼见那厮今夜得了一封信,看过之后,便烧掉了。” “之后便在府中收拾细软,召集亲信,似乎……想要逃命。” “逃命?”朱肃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奇怪道:“不是献城么?” “不是。”劭标摇摇头。“看那样子,并非是想献城。” 朱肃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你们打的什么哑谜?”朱樉不耐烦的打断了朱肃的思考。“那厮是谁?谁要献城?谁又要逃命?何不挑明了说?” “这样说一半留一半,你二哥我好生心焦!” “管他献城还是逃命,反正城下有信进来了就行!”朱肃已经想通了什么。“二哥,四哥,走!” “现在我们得去办一件要事!” “什么要事?城墙不守了?”朱棣奇道。 “贼人今夜不会攻城了。况且城墙自有曹渊。”朱棣务必笃定。“至于什么要事嘛……” “那当然是……夺取兵权!” …… 当夜,朱氏三王领王卫百余人,马踏中街,来到了中街正中央坐落的一座豪宅门外。 “杨……府……老五,这是谁的府邸?”看了看门头上鎏金字体的牌匾,朱樉仍旧一头雾水。 “问问不就知道了嘛……”朱肃端坐马上。“来人,敲门!” 自有一位卫士上前敲门,敲了许久,却仍旧不见回应。朱棣疑惑道:“莫不是见我等兵威太盛,不敢开门?” “不做亏心事,有什么不敢开门的。”朱肃冷笑一声。“来啊,把这门直接点了!” 秦王卫的甲士还在犹豫,吴王卫的甲士们已经应和一声,自有人拿起手中的火把,要去将这大门烧毁。旁边角门突然打开了来,一位年老管家忙不迭的道:“别烧!别烧!这是朝廷命官的府邸!烧不得,烧不得!” “这不是有人嘛。”朱肃冷笑一声。“老丈,只开个角门,这是不打算迎客?” “这位军爷是要拜访我家老爷?”那老管家想要凑到朱肃马前,被几名王卫拦了下来。他只好讪讪的道:“军爷来的却不凑巧,如今贼人袭城,我家老爷身为指挥使,正驻守南城门呢!” “他如今吃住都在城上,军爷若要寻他,还需得到城墙上寻……” “军爷?”朱肃好笑的看了这个睁眼说瞎话的老管家一眼。自己兄弟三个一身亲王袍服,这厮不可能没有看见,竟然开口就叫自己军爷? 见他老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朱肃顿时了然:这老货,却是在门口故意拖延时间。先叫自己军爷,然后自己再解释自己是王爷,然后他故作惊讶大礼参拜,然后再谢罪一番说自己老眼昏花……一来二去,便可为后头的那厮争取到不少的时间。 “嘿,本王亲自来此,若是杨鲁马上开中门跪地叩见本王,本王今夜倒也罢了。” “只是没想到,却派了你这么个老匹夫妄图糊弄。” “来啊!将这间扬府围了!其余人随本王一同进去!若有阻拦者,就地格杀!”朱肃朝身后的卫士们吩咐道。 “今日,本王便要看看,这杨鲁还有多少手段!” “……嘎?”老管家懵了。 不对啊,剧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本章完) 第270章 大兵入府 “殿下!殿下!”老管家扒拉住一名王卫的大腿,一脸悲戚的朝着朱肃哭嚎:“老奴有眼无珠,府中都是女眷,殿下万万不可胡来啊!” “殿下!我家老爷亲妹乃宫中杨妃,便是陛下在此也定然要顾及亲戚面子!不可大水冲了龙王庙哇!” “怎这么多话!”朱樉不耐,拨马上前,战马毫不留情的扬蹄欲踩。老管家尖叫一声,立刻松手躲开。朱棣看向朱肃:“老五,这是苏州卫指挥使杨鲁的府邸?” “杨妃是爹的宠妃,也算是咱们的姨娘……摆出这一副抄家的架势,爹那边说得过去吗?” 提到老朱,朱棣不由有些讪讪。 “这杨鲁买卖军户兵额,任人唯亲,又和反贼余孽不清不楚……以爹那脾气,要在这怕是早就把这杨府平了,你怕个啥。”朱肃无所谓的耸耸肩,看着朱棣一脸的嫌弃。“四哥,一提起爹,你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谁说的!”朱棣红着脸梗起了脖子。“我那是怕被那些文官弹劾……” “得了吧。咱兄弟两现在在朝中的名声啊,越臭越好!” 朱肃眨了眨眼睛,朱棣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指嫡庶之分的事。老五曾被胡惟庸捧为“可与太子一争高下的贤才皇子”,而他朱棣则还在背着那口名为“靖难”的未来黑锅。 朱棣面粗心细,自然知道,自家这位老爹,其实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只是现在自己年纪小,等自己长大了,爹肯定要更加防范自己。从这方面讲,他越不受人待见,爹心里也肯定就越放心。 “什么越臭越好,你两又在这打哑谜。”朱樉有些幽怨的瞪了两位弟弟一眼。他总觉得这两位弟弟老在自己面前打哑谜,以自己的智商,竟然时常有被弟弟们排斥出话题的感觉。 “没什么。二哥,想不想做一回统帅千军的大将军?”朱肃朝朱樉挤了挤眼。 “大将军?”朱樉眼睛一亮。这他可太有兴趣了。方才对弟弟的那一点幽怨,顿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怎么做,真要抢兵权啊?” “当然是真的。”朱肃嘿嘿一笑,眼见杨府正门,已经被从角门闯进去的王卫门打开。他一拨马缰:“不过首先,我们得先将那个藏在这座府邸里的鼠辈,抓起来!” “抓一卫统兵大将?”朱棣下意识一怔,不过紧接着,浑身又兴奋的颤抖了起来…… 杨府之中,一阵鸡飞狗跳。秦王、吴王二卫大兵进府,杨府的家丁女眷顿时乱做一团。哭嚎声中时常有人以杨妃名姓狐假虎威,甚至还有人敢用老朱的名头吓唬朱肃几人的。朱棣一开始还有些忌惮,但听得多了,也不自觉愤怒。听到有人敢擅用亲爹之名,便一个马鞭将其抽倒。 “哼,这些人,看来平日里常借着皇亲的身份,横行不法……”在朱棣又抽倒了一个不长眼的杨府亲眷之后,朱肃冷笑嘲讽道。朱棣虽然害怕老朱,但内心深处,其实是十分敬服这位父亲的,闻言扭头问朱肃道:“老五,你早知道这些畜生在这里出言不敬?” “那你怎么不早些料理了他们?留着杨家这群人,败爹的名声吗?” “还不是为了今夜……”朱肃道。话音未落,那位锦衣校尉劭标已经押了一个汉子来到了朱肃马前:“殿下,杨鲁这厮找到了。” “这厮躲在井底……倒是废了我们一番功夫。” 朱肃见他身后的杨鲁果然一身湿痕,身上还披套着一件不伦不类的家丁服,不由失笑道:“杨指挥使,别来无恙?” “缘何如此狼狈啊?” “三……三位殿下……”杨鲁似乎惊魂未定,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对朱肃几人讪笑道:“三位殿下夜闯我杨家府邸,不知有何贵干?” “那你杨大指挥穿着家丁服饰躲在井底,又是有什么贵干?”朱肃反唇相讥。“本王不是说过,城外贼人未退,你等都要驻守城楼不可懈怠吗?” “你杨指挥为何又偷偷回了府里?” “殿下息怒……”杨鲁眼珠略转了转,“末将是回府服药的,老毛病了……” “有违背殿下军令,末将甘愿受罚!只是殿下也不必……”说着,转头看了众多顶盔掼甲的士卒们一眼。 “行了,杨鲁,本王也懒得和你扯皮。”朱肃摆摆手,打断了杨鲁的诡辩。“那封信呢?说了什么?” “如实道来,本王今天不杀你。” 空气骤然凝滞,杨鲁嘴角抽了抽,“殿……殿下,末将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你还要诡辩吗?”却是朱棣拨马上前,抽出腰间长剑,架到了杨鲁的脖子上。 “你今夜与城外贼人暗通信件,早被我兄弟三人侦知。暗通贼人,乃是死罪。”从朱肃的那些话语中,他已然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若是坦白招来,再交出兵权,或可留下一条命。” “如若不然,哼哼……”朱棣将剑抖了抖。 “这……”杨鲁一时愕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封信是自己亲信收来,自己始终贴身保管,私底下暗自回到府中,这才敢拆开来看。 如此保密,这朱家兄弟是从哪里察知的? 但想到那封信确确实实被自己烧成了灰烬,杨鲁的胆气又不由得略壮了壮,做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说道:“四殿下何出此言?” “什么信?在何处?殿下何故血口喷人?” “殿下虽贵为亲王,却也不能随意斩杀末将这等驻守大将。更兼还要夺末将兵权……” “请恕末将不能从命!” “你不怕我杀了你?”朱棣将手中剑向前递了一递。 “殿下不能杀我。”杨鲁将脖子一梗,倒打一耙。“三位殿下私闯末将府邸,擒下末将,这已是有违陛下天恩。” “诬陷末将私通贼寇,这更是莫须有!” “末将为大明镇守一方,如若杀了末将,只怕我大明诸卫,皆要人心惶惶。殿下此举,乃是失德!纵然是皇家贵胄,也要被擒拿入凤阳高墙,以平天下卫所诸将之怒的!” (本章完) 第271章 以仁德服人 朱棣被这厮生生给气笑了,不过倒没有当真砍了这厮。杨鲁以为朱老四怂了,竟然换了一副说教的语气:“说来,三位殿下虽身份高贵,却无实职。” “此处并非京中,殿下们一举一动,皆代表皇家威严。您等在苏州胡作非为,折损的却是陛下的颜面。” “某一条命虽轻如鸿毛,但若是惹得朝野百官兔死狐悲,纵然陛下爱子惜子,也要给朝臣们一个交代不是?到时,凤阳高墙是必定跑不了的!” “好一张利口,巧言令色。”朱肃拦住冲动上前的二哥朱樉,将扇柄在手心敲了敲:“外敌当前,你无故擅离职守,行踪诡秘。本王想审一审你,这个理由你觉得如何?” “末将乃一卫指挥,真论起来,还是这苏州城中职级最高的武将,全权担当守城大任的。即使要审,也该由大都督府发文开堂,三位殿下虽是朝廷亲王,却无侦缉刑讯之权!”杨鲁早想要了借口。 “若要审末将,还请殿下去请大都督府文书!” “你这厮……”朱棣更怒。大都督府远在京中,这厮要他们出示大都督府的文书,这分明是在耍无赖。他毕竟才十来岁,平日里受的又是“要守规矩”的教育,又因为畏惧被老朱疏远的原因,此时竟然当真有些投鼠忌器起来。 “请文书是吧。”朱肃跳下马来。“这么说,没有大都督府的文书,杨指挥使是绝不会说你今日,为何暗中回府,又为何要躲在井中的事了?” “某……某如此做自有原因。”杨鲁把头一扭,梗着脖子准备无赖到底。朱肃几人身份虽贵,但年纪却小,又没有实权。与其那信件中的内容被知道后害了自己性命,还不如现在硬着头皮硬抗这三位少年王爷,而后寻个机会远走他乡。 两害相权取其轻…… “老五,这……难道真去请大都督府……”见杨鲁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朱棣有些犯了难。现在他是真的不敢犯那些老朱定下的国法,生怕老朱心中又对他生出了什么疙瘩。朱肃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的凝了凝眉,而后笑道:“这有什么难办的。咱们可没有那时间和他瞎耗。” “来啊。” 自有几位甲士拱手听令,朱肃抬起下巴朝杨鲁点了点:“给本王和二位兄长寻两把椅子来,然后找两根水火棍,杀不得,那就打呗~” “严刑逼供嘛。再给我们寻几盏清茶来,他挨打,我喝茶。本王今儿就在这和他耗着了。” 朱肃笑得万分邪恶。 “啊?”朱樉、朱棣都是一呆。 “殿下不能打我,我乃正三品武官,应先明正方能典刑……殿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吗?”杨鲁叫道。 “怎么,想用凤阳高墙威胁本王?”朱肃一屁股靠在了狗儿搬来的一把椅子上,把二郎腿一翘。“来啊,你且去告。若真能把本王弄进凤阳高墙,本王给你封一封大大的红包!” 他小时候便打听清楚了。虽然是给罪人准备的可老朱依然担心后代子孙在高墙里吃住的不好,故而凤阳高墙里设施齐全,一天天的闲着没事就是养养花逗逗鸟,甚至还能请戏班子进来唱曲听戏,这样的躺平生活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是那些野心勃勃的朱氏王爷! “这……殿下!殿下是想要屈打成招吗?殿下在宫中亦习儒学,当知唯有仁德方能服人……” “末将定然不会心服的!”杨鲁有些慌了,他看见真有卫士不知从哪儿找来了那两根他教训家中奴仆用的水火棍,随后自己就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卫士按在了地上。那棍子乃铁木所制,几下下去,定然痛不欲生…… “这好办。”朱肃招呼朱棣和朱樉也过来坐下,然后悠然的抿了一口茶汤。“那本王给这两根棍子赐个名字,左边的赐名‘仁’,右边的赐名‘德’。仁德服人嘛,这样你杨鲁就会心服口服了吧?” “嘎?”杨鲁呆住了。 “这……这也行?”朱樉感觉自己也是开了眼界了,“以仁德服人”还能这么用?“老五你……你可真他……真是个人才!”说着给朱肃竖起一根大拇指。 不过他自己也乐了,大笑道:“爹请的那些老夫子常教我要以德服人,这个解释倒是好,比你之前那‘抡语’更加入木三分!回头我就用这法子搪塞那些老夫子去。” “老五你……”朱棣也是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和老三在我们兄弟中,是最讲道理的呢!” “不过这般做,倒确实过瘾。”说着看向杨鲁。“你是想逼问他暗通城外贼人的细节,好将计就计吧?” “不过,万一这杨鲁是个硬汉子……”朱棣有些担忧。毕竟,暗通贼寇是死罪,而刑杖加身,不过是皮肉之苦罢了。 只要杨鲁分得清轻重,他就定然会选择咬牙硬扛…… “放心吧,他不是。”朱肃不屑的哼了一声。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又有多少人能熬住刑罚?更别提杨鲁因为父亲立功而逝,长姐进宫封妃,从小就娇生惯养,压根没吃过什么苦…… 而且,一个因为些许小挫折便畏敌莫名,不敢出战的将领,会是硬汉? 更何况,杨鲁怎么说也是一卫指挥,他对城外贼人的信件如此小心隐瞒,必定是被拿捏了某个把柄。 至于是什么把柄,朱肃也已经猜到了几分…… 他想的没错,在一开始时,杨鲁也确实厘清了利害关系,打定了主意坚决咬紧牙关。 皮肉之苦和大好性命,那自然是选择性命了。 但是当两根名为“仁”和“德”大棒拍下,那臀部那几乎碎裂的痛苦,还是超出了杨鲁的心理预期。一声“嗷”的惨呼,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殿下!殿下!我招了殿下!”十几棒后,杨鲁早已没了那副虚张声势的模样:他感觉自己现在就要死了,与其现在就被打的活活痛死,还不如能多活几刻是几刻……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祈求朱肃停止“说服”,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地上更是出现了一滩水渍。 “你看吧。”朱肃朝朱棣递了个眼神。 (本章完) 第272章 将计就计 一盏茶都没喝完,没想到杨鲁就招了。这倒是出乎朱肃的意料之外,区区十几棍子都还没开始渗血,这个刚刚还信誓旦旦绝不屈服的家伙就怂了。 本以为至少要到把屁股打烂的程度呢。 “既然愿招,那就说说吧。”朱肃放下茶盏。“马奉孙那厮,要你如何和他们里应外合?” 杨鲁本来已经被狼狈的架了起来,闻言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哭道:“殿下早都知道了?末将若是说了,殿下能否保我一条性命……” “狗一样的东西,要你说你就说,哪儿那么多话。”暴虐的朱樉直接一茶盏朝着杨鲁甩了过去。“通匪还想求情?本王和老四老五都在这城里,你他娘的却敢通匪?” “城要是破了,本王兄弟三个怎么办?我看你不单想通匪,你他娘的还想刺王杀驾!” 茶盏在杨鲁面前炸开,碎片划破了他的脸。杨鲁有些委屈:“末将……末将也没通匪啊,” “末将这不是正收拾细软,准备逃……” “旁的先莫说,你先如实招来吧。”朱肃从腰间抽出了折扇。“到底那些贼人,要你怎么配合?” 杨鲁于是不敢多言,如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一五一十的将那马奉孙给他的信件和盘托出。 “明日晚间,要你打开城南水门,放他们入城么……”朱肃轻敲折扇。朱棣、朱樉也若有所思。朱棣道:“明日就想夺城,看来,这些贼人还是急的,之前慢悠悠的扎寨和今日的攻城,确实只是演戏,就是想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城东……” “然后他好再从城南偷偷进城……话说那姓马的,怎么就笃定你会听他们的?”朱樉转头问杨鲁。 “你好歹也是个皇亲国戚,就这样甘心给贼头子卖命?” “这……”杨鲁支支吾吾,不愿将自己的把柄说出。朱肃冷笑一声:“还能是因为什么?无非是倒卖军中缺额、与那马奉孙狼狈为奸坑瀣一气,贩卖私盐,以及私售军械铠甲呗。” “啊?”杨鲁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五殿下,您……您怎么知道……” 朱肃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倒卖军中缺额,这个是锦衣卫那边查出的消息。旧苏州卫精锐被抽调往南方,故而留下了甚多的缺额,军户在明初又算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还有地种。因此有不少无田无产的百姓挤破了头,想给自家弄个军户的身份。 正好新上任的杨鲁需要征兵补足被抽调的缺额,便顺势做起了倒卖缺额的买卖。其实这点事各大卫所的将军也都在做,无非是倒卖的金额有大有小,还不足以让杨鲁心虚至此。最主要的,其实是后面两个罪状。 明初的禁令执行力度还是很重的,倒卖军械铠甲重器,这是毫无疑问的死罪。马奉孙在除夕夜里的那些铠甲哪里来的?其中甚至还有两套可称重甲之王的步人甲。这样的重器若说不是从苏州卫这里流出来的,狗都不信。 朱肃对此早有怀疑,果然现在诈他一诈,他就原形毕露了。 “堂堂一卫指挥,居然是这样的软蛋?”朱棣看着瘫坐在地,身下又流出一片湿迹的杨鲁,也有些不敢置信。他自小醉心军伍,平日里接触的军人,不是李文忠、常遇春那样的刚毅勇烈之将,就是徐达、沐英这样的心思坚定之辈。在他心里,大明的军将该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哪见过杨鲁这样的软骨头? “他要不是软蛋,也不会因为一次剿匪受挫,就蹲在城里百般推脱着不出城了。”朱肃冷笑。“要不是担心军心动摇,早夺了他的兵权了。” “那这时怎么又对他下手了?”朱樉不解。 “还不是这厮出乎了意料。”朱肃朝杨鲁努了努嘴。“他要是老实按那信和贼人来个里应外合,我都不会大张旗鼓的出此下策。” “可谁能想到,他居然想要收拾细软跑路……他要是给跑了,谁和贼人里应外合去,我还怎么将计就计?” 那边的杨鲁一听,几乎绝倒。敢情自己遭这罪,其根本原因竟然是自己没有选择造反…… 什么时候,没胆子造反也成了罪过了……杨鲁的眼泪再度流淌了下来。 “莫哭了。”见那摊水渍朝自己流了过来,朱肃嫌弃的起身往旁边躲了躲。“既然你还没有反,看在宫里杨妃的面上,本王也愿意给你留一条生路。” “将你的兵符交出来吧,给我二哥管理。你就暂且在我二哥身边,当个闷嘴葫芦即可。” “现在马上给城外回信,若是马奉孙那厮当真被你骗了来,我军围剿了城外那些贼人,便算你将功折罪。” “如若不然……呵呵。”朱肃冷笑一声。 可杨鲁只听到了“将功折罪”四字,激动的向前膝行两步:“殿下愿意为我遮掩罪行?” “那何不早言,若是一早就说,我杨鲁,定然当场就为殿下鞍前马后……” “呵呵。”朱肃不可置否。不打断他的脊梁,他如何能甘心听用?二哥可不一定能镇得住他。让朱樉收下杨鲁给出的兵符,朱肃下令把杨鲁擒到城楼上去,令人寸步不离的看守。又派一支人马看住杨家老小,作为人质,对外就说三位王爷来杨府请杨指挥喝酒,将这桩事压了下去。 “老五,那我……”回程路上,看着马上拿着兵符一脸激动的朱樉,朱棣顿时有些又嫉又妒:“那我呢?老五,你总不能打算让我干看着吧?” “四哥你看的兵书多,自然是给二哥打下手了!”朱肃道。朱棣年纪太轻,短时间内恐难以服众。反观朱樉虽然行事憨了一些,但是年纪却已算成年,加上那藩王的身份,苏州卫纵然有**,想来也不敢造次。 这也是他留着杨鲁的原因,如今的苏州卫多是杨鲁手下,虽不堪用,但若是闹将起来,也是一桩麻烦事。 况且,朱肃也不敢保证,四面漏风的苏州卫有没有城外贼人的眼线,万一被城外的人知道自己已经处理了杨鲁,那么将计就计的计划也就无效了。 因此,杨鲁必须在明面上,依旧是苏州卫的指挥使……只是调兵的兵符,却不能再由他拿着了。 万一这厮真反了,朱樉手中有兵符,至少可以让苏州卫的兵卒们踌躇不动。 “倒也……”将个中缘由和朱棣说明,朱棣也是理解的点了点头。想到他们兄弟要将计就计全歼贼军,朱棣和朱樉不由得兴奋莫名。不过朱樉想了一想,突然在马上叫了起来: “啊呀!老五,疏忽了!” “城外的贼人有万余,城内大多数却都是苏州卫的兵。” “既然苏州卫的兵马不堪用,万一这些人设下埋伏,也打不过那些贼人的话……” (本章完) 第273章 谈心朱棣 “这你就放心吧二哥。老五肯定早有安排呢。”朱肃还没来得及回答,朱棣就笑着拍了拍朱樉的肩膀。 “二哥你就没发现,这几天里,苏州城少了什么人?” “少了什么人?” “…噢!你是说!”朱樉沉吟一会,恍然大悟! 可不是嘛,朱樉这才想起,已经许久许久,不见郑国公府的常茂了! “敢情你们都注意到了!”后知后觉的朱老二还真没注意城里少了个人。 “虽然注意到了,却没往那方面想。现在想来,老五你是打一开始,就谋算着把这些贼人全部吃下啊。”朱棣啧啧称奇,知道贼人要来攻城时,连他都有些惶然不知所措。没想到,五弟那时候已经…… 不知想到了什么,继而竟变得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朱肃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挂心。不过现在却不是过于在意这个的时候,对两位兄长笑道:“谋算成与不成,还要看城外那些贼人好不好骗。” “我等赶紧带上这杨鲁,给贼人回复消息去罢。若是去晚了,贼人们以为杨鲁不肯配合而不来入瓮,那再好的谋算也白搭。” 众人皆点头称是,朱肃让狗儿押着杨鲁,到里屋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而后便到城墙上去给城外复信。按马奉孙信中所言,在五更天时于南城墙单独点起两根火把挥舞,便算同意给城外做内应。 隐在黑暗中的朱棣看着前方的杨鲁挥舞着两根火把,不由又有些疑心:“老五,这杨鲁不会设计骗我们吧?” “万一这厮是在告诉城外我们设好了埋伏,那岂不是……” “不会。杨鲁没那胆量。”朱肃却十分笃定。“他这种小人,往往也最是精于算计。不可能看不出如今我大明已掌天下大义。投奔那些难成大器的贼人,早晚也是个死。” “想来就是因为看出了这点,他才在收到劝降信后准备卷细软跑路吧……投贼迟早得死,但被抖搂出私贩铠甲也是死。既然都是死,不如卷了家财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 “这么说,此贼倒是看的通透!”朱樉看着杨鲁的背影晒笑一声。 “可不是嘛。”朱肃也笑,讲真,他也没想到杨鲁会这么当机立断…… 原本以为,他会舍不得这已经握在手上的荣华富贵,选择放手一搏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就是所谓的‘知彼’吗。”朱棣缓缓点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朱肃,露出了一抹惭愧的神色来。 “两位殿下,五殿下。”前头,杨鲁点头哈腰的一溜小跑回来。“外头的贼人已经得了消息了。” 朱肃踮起脚尖,看到城外果然有一抹火光一闪而过,想来便是贼人等待消息的探哨。便对杨鲁点点头:“你这厮,最好别玩什么花样。” “小的哪敢!”还算虎背熊腰的杨鲁,此时却是一脸奴才样。连自称也换得卑微起来。“殿下英明神武,贼人以卵击石,小的又不是看不出来!只求能将功折罪……” “你倒是见机的快。”朱肃轻笑。这杨鲁做戏的功夫倒是了得,先前装出一副粗豪大将的模样,现在见机不妙,又如此的卑躬屈膝。 这见风使舵的功夫,实在让他有些……佩服。 “狄猛,这几日你便贴身看紧他。”不过朱肃当然不会因为这就卸下戒备之心。“如果这厮有异动,就直接一刀杀了。” “不用怕杀不得他,随便安个罪名就行。就说他意图刺王杀驾好了。” 栽赃栽的如此随便,杨鲁苦着一张脸还得给朱肃赔笑。朱肃则挥挥袍袖,“唔,天就要亮了。我们还是先回东边城楼去,歇息歇息。” “虽然马奉孙说是明晚四更天袭城,但难保这也是计,要我们明日白天疏于防备……” “说不定,白天就会是一场恶战。” “还是你稳妥。”朱樉拍了拍朱肃的肩,随后打了个呵欠:“既然这样,确实还是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会。” “说不得,明日还得我来大显身手呢!” 杨鲁已将兵符暗中交予朱樉,这也是朱樉跃跃欲试的原因,万一事情有变,他便要负责手持兵符而出,以秦王卫弹压兵乱,稳定苏州卫军心。故而朱樉与秦王卫、朱棣、狄猛,都是要留在城南塔楼的,唯朱肃与吴王卫要回城东去。要走下城墙时,是朱棣送行,夜风中见城楼上并无他人,朱肃拉住走在前头的朱棣,转身对后边的吴王卫道:“你们且远些候着吧。我和四哥说些话。” 卫士们拱手应是,随后便背过身远远走开。朱棣见状,也有些奇怪的问朱肃:“老五,你要和我说什么?” “四哥,你最近……有些古怪。”朱肃组织了一下措辞,“是心里有什么事儿吗?” “……哎?”朱棣整个人一呆,随即强笑道:“我?我能有什么古怪,你且说说?” “我总觉得你……有些畏手畏脚,不似从前洒脱。”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见朱老五灼灼的看着自己,眼神之中有疑虑,也有担忧,朱棣此时终究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童,心中不由得泛出几缕酸楚:“老五,我……” “我且问你,你说我未来五征漠北,扬我华夏天威……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朱肃更奇怪了。 “能和我说说吗?”朱棣道。 于是朱肃便将历史上朱棣五征漠北,打的漠北千里之地无人烟,大军到处,蒙元骑兵远远的便四散而逃的事迹,大略的讲给了朱棣。 朱棣听得眉飞色舞,听到精彩处,不由得极目远眺,目露向往,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自己,追亡逐北,打的蒙元不敢直撄其锋的威武模样。 “真好啊!”朱棣感慨。“若是真能如此,死也不枉了。” “只是现在,我却越来越怀疑,你所说的那个永乐大帝,是不是我了。” 他眼神一黯,又变回了一开始时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本章完) 第274章 五征漠北是穷兵黩武? “若是那日,没有发现你是穿越者就好了。”朱棣靠在城楼处的城砖上,看着天边一抹微光渐渐亮起。 “自知道那事之后,我总不敢面对大哥,爹也越发忌惮我……” “我日后究竟有没有机会领兵,且还两说。就算有……”他看看朱肃,面露颓然之色,“我觉得,我也比不过你……” “比不过我?”朱肃愣住了。 “不错。”朱棣重重点了点头。“我虽然熟读兵书……但到了苏州城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所知的那些东西,全部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花架子。” “你放灯祭奠百姓,将苏州民心从张氏那里掰回我朱氏手中。又以区区一首‘石灰吟’,振奋全城人心……其实到这时,苏州已经利于不败之地了。” “可没想到,你竟然早就算计着要全歼敌军……我,我平日里自诩在兄弟们之中最为知兵,可却也只想着怎么守城……和你一比,相去甚远。”说到这,朱棣满面惭然。 朱肃恍然,朱棣是因为知道了“靖难”的事,心中生出了心魔,担忧老朱和朱标将他当着反贼,因而变得谨小慎微,一日也不敢懈怠。 又因为来到了苏州城,发现平日里自己最为骄傲的“兵略”,却彻底派不上用场,故而信心受到了打击…… “四哥,你且提起精神来。”朱肃揽住了朱棣的肩膀。“其实那些贼人,本就不值一提。与历史上你打的那些大仗相比,城外那些乌合之众,哪一个够堪一晒?” “我只不过是仗了先知先觉的路子,又知道民心的可贵,明白那些乌合之众,只要民心在我就定然有胜无败……至于想着全歼贼人,那是因为我们的思路不同。” “什么思路不同?”朱棣被引起了好奇心。 “因为我清楚,战争不止是战争,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朱肃道。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朱棣皱起眉头,他感觉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仔细去思考,却又是一片迷迷蒙蒙,仿佛什么东西都没有。 “是的。这是后世的一个理论:战争的发起与存在,应该是为某一个政治目标所服务的。”朱肃解释道。 “四哥,我且问你,从古至今,为什么有的战争国家越打越富强,如秦灭六国;而有的战争却被认为是穷兵黩武,如隋灭高句丽?” “那还不简单。”朱棣摆了摆手。“秦灭六国是胜仗,隋灭高句丽是败仗,那如何相比……” “非也。”朱肃摇了摇头“隋朝之时的林邑之战,四哥知道吧?” “那在四哥你眼里,隋攻林邑之战,是胜还是负呢?” “隋攻林邑之战?”朱棣略一思考。“若说是三征高句丽,那必然是负的。可隋攻林邑之战,隋军战无不胜,克敌破城,应该算是胜……的吧?” “既然是胜的,可为何隋攻林邑之战,却依然被后人认为乃是穷兵黩武?”朱肃循序善诱。“虽然克敌破城,战无不胜……可是隋朝出动了步骑足有万余,耗费粮草不可计数。打下林邑之后,又随即撤军……林邑王室在隋军撤走之后,复又占领回了故地。” “反观隋朝,耗费了钱粮,没得到一寸土地财富不说,大军在回程之时,还因为瘟疫折损了十之五六……这样丝毫好处都没有获得,怎么能说是胜呢?” “可至少扬了天朝国威……”朱棣有些不服气。 “确实如此,但这次扬威,却是用了粮草兵备、士卒性命所换来的。也确实折损了隋朝的元气。”朱肃张开左手,又张开右手:“为何,就不能利益和胜利,我全都要了呢?” “利益,胜利,全都要?”朱棣若有所思。 “比如这次贼人攻城……我们早已发觉了城中内应,要击溃他们其实易如反掌。”朱肃继续解释。“可即使击溃了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贼人星散四去,劫掠了平民百姓之后,次年照样卷土重来……” “百姓遭殃,麻烦的还不是我们大明?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还不如想办法设下伏兵将他们全歼,保全百姓的同时,也可让张家自毁名声,还可杀鸡儆猴,令其他的倭寇不敢来犯……”朱棣终于懂了,他眼中闪出亮光,学着朱肃的样子张开了自己的双掌掌心,而后重重一抓: “既然可以保证胜利,那么便去考虑如何最大程度获取利益,这便是所谓的胜利、利益,我全都要……” “没错,是否攥得了足够的利益,这便是判别是否为穷兵黩武的最好办法。”朱肃笑道。“四哥你不是兵略才学不如我,只是没有思考到这一层罢了。” “只要想到了这一层,那些法子,你自然也能想得出来。” “不错!”朱棣眼睛仍闪着光。“我全都要……老五,我今日才算是学到了,这才是真正的战阵之法!” “唉,只是不知,爹日后会不会给我领兵的机会……” “五征漠北,这可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功绩啊……” “真想亲身体验一番!”朱棣面露向往。 看着朱老四的神情,朱肃深知,朱棣的信心已经算拾回来了。只是他心中,依然顾虑着日后果真领兵,会引起老朱和朱标的忌惮。 还是得想办法,激起这位永乐大帝潜藏在胸中的豪情才是。 “嘁,五征漠北算什么,你这就如此向往了?”主意已定,朱肃故意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四哥你的眼界还是窄了一些。你那五征漠北,也浪费了不少的民脂民膏……后世也有不少人诟病,你五征漠北弊大于利,劳民伤财呢!” “要不是你那大胖儿子朱高炽为你稳定民生,哪有什么永乐大帝……” “什么?”朱棣本还沉浸在日后自己封狼居胥的豪情幻想之中,被这话气的顿时眼睛一瞪,脖子一粗:“五征漠北……是穷兵黩武?” “是哪个兔崽子的后人说的?看我不先打死他先人!” “这么说的人可多了去了。”朱肃翻了翻白眼。“再说了这茫茫人海,你也找不着谁是他们先人。你还能将这万万个的大明百姓,全部都打一遍不成?” “那……那他们也不能这么说啊。”朱棣顿时一滞,有些难堪。“五征漠北扬我国威,在皇帝里也算是独一份儿的吧?数来数去,也就汉朝时的汉武帝,唐朝时的唐太宗……” “老五你说,后世还有哪个皇帝,能打出这样扬眉吐气的仗来?” 居然这时候就自比汉武唐宗了,这朱老四脸皮也真够厚的,朱肃暗自翻了个白眼。 看来这厮,平日里私底下没少为未来自己的武功嘚瑟。 想了想,朱肃眼睛一转,决定给朱老四立一个宏图大略的目标: “虽然后世是没有了,但是前头可还有啊!” “四哥,你知道传说中的马其顿帝国国王,亚历山大大帝吗?” (本章完) 第275章 四哥何不西征? “马……什么国?压力……?” “这是个什么皇帝?”朱棣一脸疑惑。 “这是一个与先秦战国时代同时期的西方皇帝。”朱肃解释道。“蒙元的成吉思汗你知道吧。成吉思汗崛起于北疆,奋起铁蹄,自西向东,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 “这我自然知道。”朱棣截断了朱肃说的话。他颇有些不服气道:“成吉思汗席卷天下,确实也算是英雄。不过讲真的,他不过是捡了我汉家一个大便宜。” “也就是仗着我华夏那时天下数分,弱宋又是一群痨兵怂将昏官儿,再饶上一连串自断臂膀的蠢皇帝……” “换了我大明他再奋起铁蹄试试?咱爹英明果决,手下徐叔叔、保儿哥这一堆汉家的大将。” “若是在那时代我守在北疆,他成吉思汗若是敢把手伸过长城,看我不剁了他的狗爪子!” 朱老四气势爆发,说的慷慨激昂,似乎极为气愤没有生在宋末,好和最强盛时的蒙元碰一碰似的。好一会儿才收起了情绪,“老五,这马国的压力帝,和成吉思汗又有什么关系?” “倒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这压力帝……呸,亚历山大大帝。” 险些被朱老四带偏了,朱肃继续说道:“……这亚历山大大帝和成吉思汗正相反,成吉思汗是自东而西,他却是带着麾下的大军,自西而东,义无反顾的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 “据说,亚历山大大帝向往东方,好奇东方的世界到底有些什么。因而始终往东征伐,死不旋踵……” “哦?”朱棣有些惊讶。“兵者,国之大事,他只为了自己的好奇之心,便一直往东?” “这不是置国家大事为儿戏吗?” “可那马其顿国,初时不过极西之地一小国,方圆不过百里……而到亚历山大死时,却成为了横跨百万里、让世界为之震颤的强大国家。”朱肃眨了眨眼睛。“若是儿戏,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这……”朱棣一时语塞,想了想,若有所思。“兵事也能强国?莫非这就是你刚才说的,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利益,胜利,我全都要……” 朱肃又眨了眨眼睛,其实亚历山大建立起的强大帝国,在他死后便分崩离析,严格算来并不能算是成功的政治战争……但为了忽悠朱老四,他此时很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看他沉默,朱棣很自然的就当做是朱肃默认了。他“嘶”的吸了一口凉气,又低头沉吟了一会,开口问道:“那么,他可到了我华夏?可见识到了那时秦弩之利?” “没有。”朱肃摇摇头。“亚历山大大帝英年早逝,年仅三十三岁……” “什么?三十三岁?”朱棣瞪大了眼睛。“西方蛮人,也有这样的英杰吗?” “那不然呢。”朱肃道。“老四,你自以为‘永乐大帝’数征漠北,已经够过瘾了。和亚历山大的这一生比起来,又如何?” “这……”朱棣涨红了脸。 “西人有不知天高地厚者,常言亚历山大乃是天下第一英豪。以他麾下的马其顿军为天下第一强军。”朱肃见朱棣已然要入瓮,语气变得更加饱含蛊惑,挑拨道:“还有人说,若是这亚历山大大帝多活几岁,哪还有什么战国七雄,我华夏儿郎连同周室社稷一起,都要被他一锅端了……” 其实刚刚,朱肃说马其顿军是“天下第一强军”的时候,他就已经面露不服之色了。待到他说道“华夏儿郎被他一锅端”的时候,朱棣就更加面色涨红。 “放屁!我华夏那时兵威之盛,四方诸蛮谁敢直撄其锋?那时的华夏兵法,他们西蛮揣摩一辈子都揣摩不明白!” “不说战国七雄,只一个秦国,若那狗屁马国敢来,也能打的他满地找牙!” “说不定,还得累白起再多刨出十几个万人坑!” 他说完这些,犹自愤愤:“若是爹能让我独领一军,我定然挥师西征!踏遍西方的每一寸疆土!让那些大放厥词的西蛮知道,何为我华夏豪杰!” “着啊!”朱肃抚掌笑道。“四哥豪气干云,此刻真当浮三大白!” “四哥,待你能就藩的时候,年纪想来也与那亚历山大大帝开始东征时差不多。” “你就没想过,带着我华夏儿郎一路往西,打穿过去,教那些西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华夏强军?” “亚历山大此人做得,我华夏儿郎,莫非就做不得了吗?”朱老五极具煽动性的,继续挑起朱老四胸中的豪情壮志。 “我当然……”朱棣下意识的就想拍胸脯,但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他微微的缩了缩肩膀:“老五,你莫撩拨我……我是真想教北元还有西蛮知道,何为我华夏不可欺……” “但爹防我防的紧,我若当真领兵,爹和大哥能安心?” “四哥你是钻了牛角尖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老朱生怕老四当真有野心,这些日子没少管教朱老四。好好的一个少年郎,被老朱给抽的畏首畏尾的…… 朱肃拍了拍朱棣的肩膀。“四哥,爹不是和咱们都透露过了嘛,要效仿周制分封藩王,全部封到海外去。” “若有没本事的,在外头混不下去,估摸着也是接到中都凤阳,好吃好喝的供养个几代了事。” “四哥你这般的本事,还怕爹不重用你?爹可能是忌惮你,那也是忌惮你日后昏了头野了心,做出了让我朱家血脉相残的事啊!” “你若是远远的封到西方,扬我国威去了,儿行千里母担忧,你说,爹是忌惮你多呢,还是为你骄傲担心多呢?” “……对啊。”朱棣眼睛一亮,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惹不起爹,我还躲不起嘛?我远远的躲到西边去,既能教训那些西蛮,又能眼不见爹为净……” “我不是那意思……”朱肃愣了一愣。想了想,又摆摆手:“这么理解也可以。总之,你若是自请西征建藩,我看爹不会有反对的可能。” “若是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要个三年半载的。爹还会担心你起兵回来靖什么难?” “依我看,若是大哥的后人依旧如同朱允炆那厮一样不济,弄得我大明乌烟瘴气,真把他给靖了,倒是好事。” 朱肃说了一句真心话。在历史上,永乐大帝和建文帝比起来,那也是如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的。 (本章完) 第276章 盘门袭城 “我才不呢。若真有那时,我在西方征战,哪儿管大哥的后人在家里洪水滔天?”朱棣白了朱肃一眼。 他握紧了拳:“我华夏男儿岂能输给西蛮?死也要死在西征路上!那亚历山大一路往东,死不旋踵,我若是半途而废回来夺位,岂不教天下后世人笑话?” “除非将西方的地界都打尽了,没他处可去了,藩国也治理的差不多,那时倒是可以回凤阳养养老……” “再说,真到那时候,哪还用得上我?”朱老四拍了拍朱老五的肩膀,心结尽去的他对朱肃一笑:“真有那时,那不是有你嘛?” “……你别害我。”朱肃翻了个白眼。“我可没什么揽权的心思。” “若大哥后人果真又如那朱允炆一般,要杀我们藩王,那我宁愿归隐山林,或者泛舟海上。” “你不想封藩?”朱棣奇道。“爹又不忌惮你,你向爹要一支兵马,远远的找个地方建藩不就好了?” “我才不呢。”朱肃背靠在城墙上,双手枕在脑后。“建藩开国……那多累啊。” “我宁愿当一无用闲王,章台走马,勾栏听曲……这不好么?” “闲王?”朱棣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就你这事事操心的折腾性子,能当闲王?” “手下区区几名工匠被杀,你就急红了眼;苏松百姓没粮吃,你就撩开袖子去寻奸商抢……若是真出了那么个大侄子敢祸乱这大明,你还不第一个冲上奉天殿,要取他的命?” “……呃。”朱肃一时语塞。有心反驳,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确实想当闲王,但是看不得这华夏的百姓受苦,这也是事实。 难得穿越一场,若是不为自己深爱的这个民族做些什么,他总担心这个可敬可爱的伟大民族,在未来仍旧要为番邦异族的铁蹄所践踏……到得现在,他也不知道是想当闲王躺平的执念深,还是让这个民族变得更加强大这个执念深了。 见朱肃若有所思,朱棣一脸看透他的贼笑。 他倒也没继续逼问朱肃,只是自顾自的自嘲道:“我这么说,倒像是咒大哥英年早逝似的……照这般看,大哥还是该长命百岁才好。最好活的比我们兄弟都长久。大哥和爹在,我们在没后顾之忧。” “嗯。”朱肃赞同的点头。确实,便宜老爹爹老朱,和大哥朱标的寿命,直接关系着大明能继续维持多久的稳定和上升时期。 而对现在的华夏来说,大明的稳定,就是华夏民族恢复被蒙元摧残的生命力,重现昔日辉煌,乃至于再创新高最为重要的前提和保障。 “要是想西征,就得先解决了蒙元啊……”朱棣看着西方的方向喃喃自语。而后扭头对朱肃笑道:“这般说来,倒觉得城外那万余贼人不值一提了。” “比起蒙元乃至无穷无尽的西蛮,些许贼寇不过是小儿科.我此时竟然已不耐烦和他们纠缠,满心满眼的想到北疆前线,去会一会蒙元了。” “四哥你还是收收心吧。”朱肃也是失笑。“咱们现在这年纪,能在战阵之上和张礼这种贼寇交交手,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就这,像茹太素那些文官,依旧孩视的紧,担心我们儿戏” “想要对付蒙元,且再等几年。想当真的让爹同意,要你引大军西征,那更是不知道猴年马月还是先专心解决了城外这些贼寇吧。” “.还不是你撩拨的我,现在却又泼我冷水。”朱棣白了朱肃一眼。他忍不住又看了眼西边的方向,似是想要穿透过重重的云雾,看到西方世界的风景究竟如何一般。 “哎,只愿能快些如那亚历山大大帝一般,遍洒我华夏荣光,要不先和蒙元打一仗,早些料理了他们也好啊。” “且等着吧。”朱肃拍了拍自家四哥的手臂。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朱老四现在这幅模样,看来那份心气儿是已经回来了。 此时的兄弟两人却没想到,本来以为的还很遥远的与蒙元对阵,竟然就在并不久远的数月后 苏州天气多雨,这一日却是略有些淫雨靡靡,东面城墙上,果然迎来了张礼与倭贼联军的又一次进攻。这一次他们倒是没有派遣平民,想来是方圆数里没来得及避难的平民,先前便已经被抓了个干净了。 没有平民作为损耗,贼军只对着城墙发起了数次佯攻,匆匆抛下数十具尸体之后,便缩回营寨中躲雨去了。 倒是把城墙上战意满满的守城军兵,以及城下那一群准备随时助战的书生民壮,弄得心中颇有些不上不下。他们昨日因为那一场孔明灯祭奠,以及那一首《石灰吟》,胸中正憋着气呢。恨不得贼人们直接一拥而上,好一锅端了以泄满腔之怒气呢。 守城将官曹渊特来请示朱肃:“五殿下,如今我军上下皆气势如虹。军心可用,可否容末将今夜引一只奇兵,出城偷袭贼人营寨?” “末将愿意立下军令状,若无斩获,请取末将之头!” “唔。”朱肃看着退却到大营中的贼军,自顾自摸着下巴。今日雨雾蒙蒙阻碍了视线,倒是看不清贼人有什么异动。不过今日贼人仍旧只选择佯攻,只蒙受了一点点损失便收兵罢战,从这方面看来,他们是依旧要秉持着“佯攻吸引注意,而后里应外合偷袭城南”的计划。 “曹将军有此心气,本王又岂能不允?”总之士气可鼓不可泄,朱肃对半跪在地上的曹渊道。“本来今夜也将有大行动的。破贼与否,就在今夜。” “将军自去拣选人马,今夜四更,我有大用……” “是!”曹渊大喜,以为朱肃同意了他出城夜袭,喜滋滋去拣选人马去了。朱肃转头看向身后的锦衣卫劭轩:“劭校尉,你们锦衣卫,真是已和城外的常大哥他们联系上么?” “五殿下放心。”貌不惊人的劭轩轻轻点头。“我锦衣卫,自有我锦衣卫的门道。” “此事万无一失,我们已收到常国公所复的口信。今夜四更,必至南城盘门之外。” “如此甚好!”朱肃看向城外,折扇一展,“瓮中捉鳖”四个字,在扇面之上显露出来。 “既然这瓮已备好,那么现在就只等城外的那些臭鱼烂虾们,自己乖乖的游进来了!” (本章完) 第277章 夜间袭城 苏州南城门名曰盘门,古时称作蟠门。其历史悠远,为春秋时期的名臣伍子胥所建。 春秋末期,吴王阖闾命伍子胥修筑吴国都城,盘门为吴都八门之一。因门上曾悬有木制蟠龙,以示镇慑越王勾践,又因其“水陆相半,沿洄屈曲”,得名。 盘门与其他城门的不同之处,亦在此八个字之中……苏州城水路纵横,而这座盘门,便是一座极其罕见的,“水陆两门并列”的古城门。 至正十一年,张士诚又对盘门进行增筑,在盘门内修筑了极为坚固的“瓮城”,再加上原先盘门“水陆双门”并列的特点,使得这座盘门,成为了整座苏州城最为易守难攻的城门。 “那朱肃小儿便是想破了脑袋,也定然想不到,我们会转攻盘门……”张礼敞着怀站在船头,看着面前那座高大雄伟的盘门城楼。这座盘门,是他的父亲张士诚几经增筑、苦心经营过的,若守此门,足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其坚固之处,在苏州城里人尽皆知。 若是从这里骤然攻入城中,城中军兵百姓必定骇然莫名,进而不战自乱…… 许是天意襄助,今日下午时分,本就淫雨靡靡的天色,竟然飘飘荡荡的起了雾气来。这可喜坏了张礼,有雾气掩护,大军调动的痕迹定然能更好的掩藏起来不被城中察觉。素来迷信的大井田氏直更是喜的手舞足蹈,以为这正是天照大神欲对苏州城施以“天诛”。 于是,张礼与大井田二人便按原计划,留下了百余倭人在寨子中作为疑兵,其余人等趁着雾色悄然后退到了一处河口。在河边,那只载着他们过来的关船船队正严阵以待,只等夜色一深,便载着他们这些人往盘门水门而去…… 这便是张礼的计划:利用杨鲁打开盘门水门,而后沿江攻入城中,夺城举事! “朱肃小儿好使诈计。二公子,我等要不还是稳妥为上……”马奉孙站在张礼的旁边,看着远方那座黑漆漆的盘门,心中却总有些异样的感觉。那一夜,在皮市街前遇到伏兵的时候,似乎隐约也有这样的感觉。 “如今,二公子您乃是我张氏希望所在,您若是折在此处,诚王便算是绝了后了。” 张礼撇了撇嘴角,只觉得好生聒噪。有些不耐烦道:“马叔是被那朱肃小儿吓破胆了。以至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杨鲁是苏州卫指挥使,朱肃小儿若是没有他相助,手底下才有几个兵?” “更何况大哥已经折在了城里,我们若是再放过了这次机会,没有城池为基,何时才能成就大事?更何况,若是破不了城,没有城中的金银财宝为佣,我又如何能向大井田君交代?” “海上若没有这些倭人支持,我张氏一族,只怕数月间就要被倭寇们抢干抹净了。我等义务退路,马叔难道厘不清吗?” 马奉孙一时语塞。张礼所言,他也清楚。现下举兵,本就是殊死一搏。 将士们在海上漂流多年,早已身心俱疲。再等下去,只怕几年之后,这些诚王留下的兵将们,就要彻底沦为海上的一伙贼寇了。更何况,这一次也确实是难得的举兵良机,再等下去,朱明越加强盛,他们也越发的没有机会。 可按如今的情况,正面强攻,明显已经无用了。那么今夜,便是最后的突破口。 “罢了。”马奉孙咬了咬牙。“二公子所言甚是,不过稳妥起见,一会进城门之时,还是让老夫带人与那些倭人先行入城吧,” “二公子便在城外相侯。若是老夫无事,二公子再进城门不迟。” “若是老夫有事……” “……可。”张礼想了想,点了点头。稳妥一些,总是好事。他那日在城下被朱肃以劲弩攒射,已经深深明白君子不立于危墙下的道理了。 马奉孙见张礼只说了个可字,对自己自发为其探路赴死的举动,却没有丝毫褒奖挽留之辞,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此看来,倒是朱重八生出的儿子,远胜于诚王所生的儿子了。那朱肃小儿论年纪,比大公子二公子都小了不少,却英明果决、杀伐果断,谈笑反掌之间,压商贾,赈灾民,设伏兵,镇民心…… 这样的人物,真的会栽在自己和二公子的这一次“声东击西”的上面吗? 罢了罢了……马奉孙心中暗想。若是真堕入此子瓮中,那就当以老夫这一颗大好的六阳魁首,谢了诚王昔日的知遇之恩罢…… 这边厢,马奉孙已是暗暗怀下了死志,那边厢,盘门城楼已经离他们这支船队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进入到城上弓弩器械的射程之内了。 船上,马奉孙、张礼乃至其余张氏余孽的兵将们,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这便是他们所要面临的第一关:是否能够真真正正的掩人耳目,悄无声息的顺流到达苏州城下! 一众兵将与倭人们早得了吩咐,此时都自趴伏在舟中,屏息凝神。张礼更是握紧了双拳:此时自己手下的这些人,基本是处于不设防的状态。船在河中排成一线,想要调头也不容易。 若是城上此时一阵箭雨,甚至只是一支火箭射来,都有可能造成混乱,让这支在狭窄河道上顺流而行的船队首尾难以相顾,从而变成城上明军弓弩器械之下的活靶子。 更让张礼在意的是,因为大井田氏直是他请来的客军,不愿意承受太大的风险。因此他手下的嫡系军队,都是当先开在前面为大井田那些倭人开道的。若是当真城上有了警戒,自己这些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就要成为给倭人们拖延时间的替死鬼,从而独自承担难以想象的损失。 不过幸好,直到过半的船只进入到城上弓弩的射程内部,城上依然并没有什么声息。张礼面色一喜,转头对马奉孙道:“马叔,看来确实是你多虑了。” “这城墙上连一支火把也无,必然是那杨鲁依我们所言,找了由头将巡城墙的军兵都调了开去。” “我等重新夺回此城,想来就是今日了!” (本章完) 第278章 火烧盘门 “唔,看来……”马奉孙脸上,也有着喜色。若是城中早有准备,此时就可以万箭齐发,将自己这些人击溃了。“那杨鲁私贩甲胄,又多有徇私枉法之举。他定然也知道按朱明皇帝之暴虐,他是绝无幸免之理的。” “他那是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杨鲁虽然愚蠢,厘清利弊亡命一搏的道理想来也是懂的。这么说,这次当真是要破城了?” 抬头一看月色,此时已然是与杨鲁约定好的四更天。只见面前高大巍峨的盘城水门发出一阵阵嘎吱之声,而后厚重的闸门,竟然当着张马二人的面慢慢敞开了来,如同一只张开了巨口的饕餮,将里头的那一片看不清底细的黑暗,彻底展露在了城外这只船队的眼前。 城门处,突然现出两支火把一左一右的划了个圈,正是和那杨鲁约定好的暗号。张仁大喜,就要招呼属下加快船速,马奉孙也是眼睛一亮,可还是拦住了想要起身呼喝的张礼:“二公子别急,方才不是说过了么?且让老夫我先去探一探路。” “……马叔且去。”张礼有些腻味,但还是同意了。其实在此时城中有埋伏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若是真有埋伏,方才趁他们逼近城下、城门未开时用纷乱的火箭射来,岂不稳妥? 开了城门,就凭那些苏州卫,万一他们顶不住攻势,到时候就算只是诈开城门设伏,说不定也会变成假戏真做,当真被攻破了城…… 正想着,后边有人来报:“二公子,大井田家的船只加速了。看样子,似乎是想要超过我等,先行到城门去。” 张礼脸色一黑,他如何猜不到大井田那些倭人的意图?无非是想先进城一步,赶在他们前面烧杀抢掠一番,夺得更多的金银财货…… “……罢了,给这些倭人们让开些道路。”张礼说道。破城之时允许这些倭人屠城劫掠,本就是自己请他们来襄助的筹码之一。“马叔,带人进城后便任由这些倭人四处引起动乱吸引明军注意,我等只需瞅准了那个朱肃小儿……” “老夫明白。”马奉孙点了点头。虽然任倭人洗劫这个诚王苦心经营的城池让他有些不忍,但此城现在已是大明之物,况且,他也想擒住这朱肃小儿好生羞辱,以慰世子殿下张仁的在天之灵。 而且,大明的亲王,朱重八的亲子。这样的筹码,能够让他们在日后与大明的周旋中,换取更多的利益…… 以马奉孙的谨慎与小心,在看到这座巍峨难攻的盘门城门当真轻易打开的那一刻,也不禁被一股喜悦冲昏了头脑。方才还在担心有诈,此时此刻,竟然已经想到了擒住了朱肃后该如何如何…… 张家的船只往左避让,大井田手下的倭人船只则往前挤。本来一艘船前行尚算宽敞的入城河道,在容纳了两艘船并排入城之后便显得有些难以腾挪了起来。不过幸好入城之后也并无异常,船队顺风顺水开入了盘门水门中。 马奉孙眼看那供从水门入城船只靠岸的港口已经近在咫尺,转身吩咐兵卒们拿好兵刃准备上岸,只要上得岸去,就能通知城外的张礼放心进城。 突然“轰”的一声,脚下船只猛晃了晃,马奉孙站立不稳,一跤重重的磕在了船头的木浆之上。待起来后,他顾不上额前肿起一支老大犄角,急忙问里头掌舵的兵卒道:“怎么回事?出了什么状况?” “不知为何,船竟靠不了岸!”里头掌舵兵卒的声音传出。“许是和倭人的船撞在一起了!” 看着旁边同样不得寸进的大井田家关船,马奉孙暗骂一声。不过心里也是舒了一口气,方才突然一声声响,他还以为是中了什么埋伏呢…… 想来也是,水底能有什么埋伏?自己也是想的多了。 “速速绕开,让倭人先靠岸。”马奉孙吩咐道。心想,让这些悍勇的倭人先去探探路也不打紧。 “是……是……”掌舵的士卒连声应道。他死命掰动船舵,却发现不知为何,船舵竟然变得如有千斤重一般,任他用遍了浑身的气力,也无法动弹分毫。 “……怎么回事?” “马老,不知为什么,这船……这船竟然……” “如同搁浅了一般!” 马奉孙悚然一惊,他张目四顾,发现了四周诡异的异常。明明距离眼前的那个港口只有些许,可过了这许久,这整艘船只,竟然还是一动不动。 不止如此,就连旁边的倭人船只,还有后头的那些船只,也都莫名其妙的动不得了。 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全部搁浅在了这条入城的河道上一般。 眼前那座上岸的港口,似乎伸出手,便触手可及。可偏偏,却又如隔天堑。 “快,下水看看!”马奉孙赶忙吩咐船上水手。 船上自然有精通水性的水鬼,闻得马奉孙下令,便扑通一声下到了水中。不一会儿从水中冒出头来:“马老,不好了,这里的水底下,竟然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预先设好的渔网!” “渔网?”马奉孙的心在听到了这话后,都骤然间停了半拍。他惊怕之间,又忽然觉得,有些刺鼻的诡异味道,正钻进他的鼻中。 “这是……什么?”隐约察觉这味道是来自于水面,他掬起一捧河水在火光下仔细观瞧,只见那火光之下,河水竟然显得有些发黑。 “这莫非是……” 忽然耳边传来极为急促的梆子声响,只见本来还黑咕隆咚的瓮城城墙之上,陡然冒出了无数火把。 “哈哈,贼徒,本王朱樉,已在此等候你等多时啦!” “还不放下兵刃,跪地投降?本王还能留你等一条全尸……” 只见两位身穿亲王蟒服的少年,出现在了瓮城的城上。其中一位身材高大,面色兴奋的亲王,正对着他们大声叫嚣着。他的身侧,一位身穿武将袍服的将领正面带谄媚的立在一边,不是苏州卫指挥使杨鲁,又是何人? “中计了!”马奉孙马上明白了什么。来不及奇怪这两位亲王是谁,又为何不是那位自己曾经见过的吴王朱肃,他便下意识的大声下令道:“诸位,弃船泅水!” “带着刀剑游上岸去!” “哼,妄想!”那位亲王的身边,另一位年岁稍幼一些的亲王一抖袍袖。他与那位叫嚣着的亲王不同,他的语调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的道:“所有人!放火箭!” 城上,早点好了火矢搭在弓弦上的士兵们闻言,齐齐松开了勾住弓弦的手指。瞬间,漫天的火矢如同一颗颗自天上纷落而下的流星群,又在接触到湖面的那一瞬间,直接由一个个的点沿湖面蔓延扩散成面…… 瞬间就扩散出了一大片名副其实的火海! (本章完) 第279章 伏兵 “果然……是油!” 马奉孙心中大叫不好。先用渔网缠住船只,再用火油封住河面…… 这……这是打算把他们全部烧死在这瓮城里的河道上啊! “划桨!快!” “退出水门!” 马奉孙大吼,其实也不用他说,后边那些靠近盘门水门的船只,已经以船尾做船头,船头做船尾,打算倒着退出水门。奈何这水里也不知倒了多少火油,火势实在猛烈,船只又被底下的渔网缠住,任他们使尽千般力气,这些着火的船只依旧是动弹不得。 城墙上,在那两位亲王的指挥下,箭雨还在不要钱似的朝河道泼洒而下。一众惊慌失措的倭人与张家残部,纷纷被射倒在燃烧着的河中。也有人冒着火焰跳入河里,妄图强行泅水上岸。 然而却只是徒劳,岸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圈全副武装的明军,一批苏州卫兵士死死的守住了近岸的位置。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人得天之幸泅到了近岸,迎接他的,也只是如林一般的明军长矛…… 盘门瓮城,瞬间成为了火焰的炼狱。诸多的倭人与张氏残部,连守军的衣角都没摸到,就一片一片的死在了这河道之上。 死的,毫无价值。 “完了。”马奉孙心中一片凄凉。他已经换了三艘船只,这一艘,已然是第四艘。但即使再换下去,只怕今日也难逃葬身在这河面上的命运。心中悲凉之际,他振臂大呼:“弟兄们,随老夫泅过去,杀一个明狗够本,杀两个明狗赚翻……” 话还没说完,忽觉喉头一凉,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拿手一模,喉咙处不知何时插着一杆利箭…… “好凶悍的贼首。这时候了,还想负隅顽抗……”城楼隐在黑暗中的房檐之上,朱肃拿着望远镜,确认着身为贼首的马奉孙被一箭穿喉之后掉进水中,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这临时收集来的火油终究不是石油,其实到现在,河面上的火已经灭的差不多了。这些贼人若带着人一齐冒死泅水冲锋,疏于训练的苏州卫胆寒之下,说不定还真会出现破绽…… 这也是他让军心可用的曹渊部众,把守河岸的原因。 “狗儿,好箭法。”朱肃拍了拍身旁拿着大弓的狗儿。狗儿赶忙低头,脸上却不自禁的露出喜色。现在的他,已经比朱肃还要更高出一头还多了。力大无穷暂且不论,从上一次令其与秦王卫骑兵一起出击时,朱肃便注意到了他的射术。 当时他就想着,将狗儿这份射术利用起来……身为一个穿越者,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狙击手、斩首行动。 躲在暗处狙击敌将,这可是男人的浪漫!也是最能够有效削弱敌军战意的方法。 于是朱肃便小试牛刀,让朱樉和朱棣主持大局,反正该安排的也安排妥当了,只是让苏州卫的弓箭手放放箭而已。 而自己则带着狗儿寻一处高处,用望远镜寻找出发号施令的将领之后,再用弓箭狙击。 “投降!我们投降……”果然,看到马奉孙堕入河中,河上立即便有人大喊。“我等愿降,绕我一条性命!” 明军是有不杀降的传统的,果然,城墙上的箭雨闻言便是一缓,兵士们皆看向那边的朱樉和杨鲁。 杨鲁看向朱樉,而朱樉则尚在犹豫,朱棣却已经上前一步,大声的道:“继续放箭!不许停下!” “绝不允许这些贼人靠岸!务必要将他们尽数射死在此瓮城之中!” 朱棣很清楚,这些贼人之中并不只有张氏余孽,还有为数不少的倭人。就算张氏余孽是真心投降,但若停止射箭,等河面上火焰消散,苏州卫很可能就必须迎接倭人的正面进攻。 站在安全的地方向着河里射射箭还行,以苏州卫的水准,能顶得住如狼似虎的倭寇? 朱肃也听到了朱棣的当机立断,赞许的点了点头:有四哥在,城门内的这些瓮中之鳖,想来是没有问题了。 现在要料理的,该是城外剩余的贼军了。 …… 城外,河道。 在看到城门关上的那一刻,张礼的心中,就已经察觉出一丝不妙了。等到本来漆黑寂静的瓮城中,突然冒出了火光,张礼更是直接吓到面如土色。 中计了! “所有人,调转方向,立即回返!”在强行攻城救出部众,与后撤逃命这两个选项中纠结了一瞬,张礼立刻选择了后者。无独有偶,那边的倭寇大井田氏直的旗舰,也立即选择了后退,船上的所有人逃也似的划动着船桨,朝着来时的方向回返而去。 “呼……看来暂时是……安全了。”城中似乎正忙着伏击进入瓮城的那批人马舟船,无暇顾及他们这些船只。看着巍峨的盘门城楼渐行渐远,张礼才算舒了一口气。他一边庆幸方才听了马奉孙之言没有当先进入城中,一边又在奇怪,为何城中那些人既然早已知道了他们会在今晚袭城,却又不直接在城门口设伏。 苏州兵力不多,放人进城,终究是有风险的…… “张君。”正这么想着,那边厢大井田氏直也跳上了张礼的船上来。“苏州城中看来早就有了埋伏……” “只是奇怪了,他们为什么不在城外伏击我们,若是在城外伏击,不用废那些周章,就能直接将我们吓退……” “我也在想这件事。”定下神来的张礼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说不定,他们是想着能吃多少,就冒险吃下多少。” “或许,还在想着能不能把我们两人骗到城中……” “那位大明的吴王,倒是好大的胆子。”大井田氏直回望着盘门内的火光,满脸的横肉有些肉疼的微微抽搐。“不过这样一来,我们虽然还不算伤筋动骨,但已经是无法再继续攻城了……” “张君,接下来,我们应该四散去各处劫掠,看看能不能挽回一些损失。” “大井田君……”张礼连忙挽留。“苏州城兵力空虚,朱肃小儿知道我们要夺城,却不敢将计就计在城下设伏与我们决战。这正说明了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啊!” “我们再坚持一些时日。一定还有机会。要不然,天亮让我的人试试强行攻城……” 他有些慌了,若是不把握住这一次机会,夺一座城池站稳脚跟,他张家接下来,定然就要烟消云散…… “张君。”大井田氏直有些不高兴了。“这里是大明的地方,苏州是大明的大城。就算苏州城里明军不多,我们也很难攻破这座城池。” “先前你说城里的吴王只是一个孩子,我才信了你的话,带着我的武士们来尝试攻城……” “可现在,那位吴王,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孩童……” “大井田君!”张礼还想挽留,大井田氏直却坚决拒绝。倭寇就是仗着来去自如,才能在与明军的交锋中占尽上风的。在这里耽搁了近十天,已经让他觉得很危险了。 要是明军的增援把他们堵在了这里,那该怎么办? 正争执着,忽然两人的耳边,传来了隆隆的战鼓声。一位从前边船上划小舟奔来的兵卒连滚带爬的爬上甲板,带着哭腔向张礼汇报: “二公子,前边……前边。” “无数的明军战船!” (本章完) 第280章 不留活口 其实,不用这位小卒来报,张礼也该发现前边有不对之处了:几乎就是在瞬间,船队的前方突然火光大亮了起来,除却战鼓,不时还传来刀剑碰撞与喊杀之声。目之所及,前方船只阵型也已然大乱。 便是他张礼是个傻子,此时也该猜到了:自己这是,被明军船队给抄了后路了! 明初的水战路数十分的“野蛮”,在这个火器发展才将将起步的年代,在水面上作战并不如后世那般仰赖船只武器。两军士卒基本见不着面,只需两船远远相对,而后“你轰我一炮,我回你一炮”。 明军确实也有许多水战所用的火器,如火炮、火铳、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枪、大小将军筒、大小铁炮、神机箭等等等等。但这些武器,说白了还是以杀伤船上的敌人为主,并不足以直接摧毁敌方的船只。 便是专门用来放火的火箭等物,往往也无法远远便烧毁敌人的舰船:在火势渐大之前,火箭所燃起的那些许火苗,往往就被扑灭了。 所以在这个年代,水战真正决胜的,还是要靠野蛮直接的“撞”!也就是说,靠的是“巨舟大舰,撞击敌船,登舷斩将”,亦或是赤壁之战时所用的“快舟小船,满载干草,撞而燃之”。 而此时,张家残部与大井田家倭寇“联军”的船队里,就已然撞进来了许多明军的“巨舟”。他们与倭人所用的“关船”虽然来去如风,可却失之稳固。往往一只明军的“巨舟”开来,便能将数艘关船撞的人仰船翻! “这样的大船……” “这些明军,是驻守太仓的太仓卫!”张礼更加面如土色。 太仓卫,驻地太仓,位于苏州城东,为大明沿海诸卫之一,也是距离苏州城最近的一个明军卫所。其中军将多擅舟楫,主力为水师。 与被抽调了精锐的苏州卫不同,太仓卫兵备完善,实力不损,乃是大明苏松之地防倭的主要力量。昔日大井田与张礼遣人沿海劫掠之时,多与太仓卫打过交道。深知这一支卫所在水上身经百战、难以匹敌。 大井田氏直先前不愿在城下逗留太久,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若无法快速攻下苏州城,太仓卫很有可能会驰援而至。而若是被太仓卫和苏州卫内外夹攻,那么他这些好不容易召集起来的“武士”,必然会蒙受难以估量的损失。 时间拖的越久,便越危险。 其实为了防止被太仓卫包抄,他们日日都遣人往太仓往来报讯的。得到的消息称太仓卫于太仓闭城不出,一副担心殃及池鱼的模样。便判断太仓卫是认为有苏州卫镇守苏州城绰绰有余,因而并无驰援的意向。 大明诸卫各有统属,太仓卫未得调令不出城也算合情合理。毕竟若是因为贸然驰援苏州导致丢了太仓,对太仓卫来说那才叫擅离职守其罪当诛。吴王朱肃虽可以仗着亲王的身份遣人求援,但大井田与张礼早已派人沿途截杀信使,没有上级调令,又没收到求援信件,太仓卫按兵不动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可为何今日,太仓卫竟然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此处?而且看这架势,很明显,太仓卫已几乎倾巢而出! 为何?他们不担心丢了太仓吗? “哈哈哈哈,贼厮鸟们,汝之常家爷爷在此!” 伴随着一声嚣张至极的大笑,有几艘格外高大的舰船重重的撞进张礼大井田船队的中军深处。在犁倒了数艘小船后,又与诸多密密麻麻的关船撞到了一起。 当先一个青年汉子手提一柄大刀,带着人往来于各船之间左冲右突,端的是悍勇无双。此人所到之处,关船上无论倭寇还是张家残部,都在瞬间如被割去的野草一般倒伏披靡。被此人这般冲击,本已惊骇慌乱的“联军”船队,更是如一锅沸粥般大乱! 从他自报的姓氏,还有身后跟着的那一柄绣金大纛上可知,此人,正是昔日无敌于天下的常十万之子,明军大将,郑国公,常茂!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能调动太仓卫倾巢而出的,除了这位郑国公,还能是谁? 至于这位郑国公为何会与太仓卫一同出现在这里?那必然是因为那苏州城中的朱肃小儿早早便拟定了计划,让这位郑国公接掌了太仓卫的兵权。 太仓卫闭城自守,不是因为担心殃及池鱼,而是在伺机而动。换言之,朱肃小儿一开始就没想着只是守城。 而是想以这座苏州城为诱饵,将计就计,引太仓卫一起将他们聚而全歼! “靠岸!靠岸!”反应过来的张礼奔到舵手身边,劈手就想夺过船舵。自己一方仓皇遭袭,而太仓卫则是坚船锐卒,有备而来。与之正面相抗定然要全军覆没,倒不如独自弃船登岸,上岸了或许可以在一片乱局之中,逃得性命。 “张君,你是想要丢下我手下的武士们逃命吗!”张礼身边的大井田氏直反倒被激发了血性。“要是只能如同一条野狗般逃走,那我大井田氏直宁愿切腹!” 大井田家的家底尽皆在此,若是丢了这些效忠于大井田家的武士,即使回到国内,也难逃被幕府一派缉捕刺杀的命运。大井田氏直自然不愿意独自逃生。 他眼睛血红,死死的瞪着又将一艘关船上的武士杀散的常茂:“那个人是明军的大将。若是杀了他,明军一定会士气低落。张君,给我你的那支大弓,看我一箭……” 话还没说完,只听“噗呲”一声利器入肉之声,张礼惊骇的发现,大井田氏直的脖颈之侧,居然凭空“长”出来一支长达三尺的箭矢。 箭矢尾羽,犹自微微震颤! “有……有冷箭!”张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一脸不敢置信倒在甲板上的大井田氏直,赶紧缩起脑袋,蹲在了关船的护板之下。 …… “嚯!老五!你这个近侍,好俊的射术!” 北岸,骑在马上的朱棣放下了眼前的那支单筒望远镜,如同打量什么珍宝一般,上下观瞧着站在一处巨岩上方,手持巨弓的狗儿。 “这射术,便是蒙元的那些所谓射雕手,也难出其右了吧!你从哪儿发现的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朱棣转头对朱肃道。 “巧合,巧合……”朱肃随口敷衍着朱棣的询问,他亦骑在一匹马上,远远观瞧着那艘很明显慌乱起来,正在乱窜试图隐藏的贼军旗舰。“这样,应该足够让贼人的指挥系统,彻底瘫痪了吧?” “倭寇贼首已经伏诛,贼人也已然大乱……接下来,就该是我们,彻底收割这些胆敢犯我大明天威的贼徒生命的时候了。”朱肃眼睛里,有狠厉之光一闪而过。他的身后,是许许多多骑在战马之上,手执利刃的雄壮军士。 “猎杀时刻到了。诸君,倭贼张虏劫掠百姓,其罪滔天。若有贼寇侥幸登岸,便是仅有一人,汝等亦需逐而杀之。” “此战,我军,不留活口!” (本章完) 第281章 四面合围 大井田氏直中箭而死,张礼的旗舰为避冷箭,而欲躲入乱船之中。或许是因为转动船舵时过于急促,这支旗舰竟然搁浅在了河道之上。 眼见常茂已然挥船杀来,张礼无奈只得带人前往他船躲避,旗舰上代表张礼所在的“张”字旗帜,被常茂一刀砍断。 而另一艘倭寇首领旗舰:大井田氏直自己座驾上代表他家督之位的,那面“八幡大明神”大旗,也早就被另一支太仓卫战船缴获了。水战之上,最重要的便是“旗号”,即跟随旗语,护卫主帅的战旗所在。 但代表两位贼首的将旗皆被明军所获,贼军也彻底变成了无头的苍蝇。所有船只全部都丧失了斗志,开始四散奔逃。而此时河道上,入海口被太仓卫战船堵死,后面则是苏州坚城,唯一的生路,便是弃船奔往河道两岸…… 于是,无数贼寇拉起满帆,驾驶着船只往岸上冲撞而去。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顾惜船只是否会在浅滩搁浅了,逃得性命才是首要。 甚至有贼寇,或是船只被太仓卫拖住,或者干脆就是嫌弃船只太慢目标太大,直接选择跳入了冰寒的河水中,泅水登岸逃窜。 然而,当第一批即将登陆河道北岸的贼寇面露喜色,以为终于找到了生路的时候…… “苏州卫千户曹渊!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滩边草丛之中,骤然钻出了数千名明军,正是先前自请出城袭营的曹渊。曹渊手下所部,算是苏州卫唯一一支敢战敢打的兵卒了,亦因为经历过皮市街血战,得到了朱肃的信任。 贼人毕竟也有万余,便是一万多只绑好待宰的猪,一只只砍死也要费一些时候,更遑论这些人还在四处奔逃。因此,逃上岸的贼人也不在少数。如今这些人已势成困兽,他们自知不突破这一伙明军必死无疑,悍勇些的倭寇当即拔出了倭刀,吱哇乱叫高喊着倭语,朝着曹渊所部发起了决死冲锋。 “鸳鸯阵!” 曹渊却是不慌不忙,高喊着让麾下兵卒们布出了如今越发精熟的鸳鸯阵。难得五殿下让自己担当守城大任,却只是在城东打了数场虎头蛇尾的守城战,他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终于能打一次硬仗了,一定要让殿下知道自己的能耐…… “奉殿下令……务必,一个不留!” 看到明军手持怪模怪样的狼筅,冲锋中的倭寇心中大喜:这些明军竟然用竹子当武器,还摆出了如此松散的阵型。定然只是一支连兵器都装备不起,只能用来凑数的民兵。 区区民兵而已,那还不是一触即溃? 但是他们却没有料到,对面这些非但不是战斗力低下的“民兵”,反倒是他们这些倭寇的“爹”…… 双方刚一接触,就连曹渊手下的士卒们也没有料到,狼筅与鸳鸯阵对上这些手持锋利倭刀的倭人,竟然会如此的得心应手。 对,就是“得心应手”。 狼筅坚韧且多枝杈,对上本该最为明军所忌惮的倭刀,这些貌不惊人的“竹子”竟然起到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巨大作用:狼筅随便一刺,往往能拦住甚至勾住倭寇那些本来无坚不摧的倭刀;而倭寇即便是用尽所有力气奋力劈砍,也无法彻底劈开形状复杂的狼筅,从而突进到鸳鸯阵中士兵的面前。 倭刀无法逞凶,亦无法靠近明军,那些大喊乱叫的倭人们虽然声势惊人,却只能一个接着一个的如飞蛾扑火般,扑倒在明军士卒扎来的狼筅与长枪之下。 “嘶……”看着手下军兵们越战越勇,且令人诧异的几乎无人伤亡,曹渊也几乎瞪掉了眼睛:就算这些贼人本就是败军之卒,但是这样的战损比率,是不是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五殿下的这个鸳鸯阵……怎么像是专门为对付这些倭寇演练出来的一样? 北岸曹渊的千余军兵以鸳鸯阵,彻底拦住了夺路上岸的贼人。而选择在南岸登陆的贼人溃兵,则更为绝望:因为阻拦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整支盔甲明亮、武器精良的骑军! 莫忘了,盘门是“水陆双门”并行的城门。水门虽闭,却有一支骑兵从陆门驰出,于北岸尾随在这支贼军船队的身后。 而在此时,船队前路被太仓卫所阻,贼人迫不得已只得选择登岸溃逃的时候,这支一直悄悄尾随在贼人身后的骑兵,终于现出了他的獠牙: 先是在望远镜的帮助下寻出了贼首所在,朱肃手下内侍狗儿悄悄爬上岸边巨石,居高临下以大弓成功狙杀敌方贼首之一的大井田氏直。 而后这支骑军,更是尽数驰出,尽情猎杀那些零零散散上岸的贼军溃兵! 在军中,有一则流传甚广的俚语:以步抗骑,必死无疑。说的便是骑兵与步兵之差别。这支骑兵,由朱樉的秦王卫,及朱肃的吴王卫组成。秦王卫本就是百战的骑军,面对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犹自不落下风,更遑论这些溃逃上岸的散兵游勇! 战马在岸上往来奔驰,如同一圈不断转动着的、绞杀上岸贼人的绞轮。此阵乃是汉将霍去病所创之“车悬”,最是适合骑兵绞杀。往来奔驰之间,彻底将上岸之路封住锁死。 不断有贼人被来往奔驰的骑兵们挑杀在长长的长矛上,发出刺耳的惨叫。朱肃的将令是不留活口,当真没有一个活口,能够成功突出车悬骑阵的范围。河上甚至有贼人被这支骑兵所慑,宁愿在河中沉浮也不敢上岸,或转头想要游到更远处的河岸处登岸:然而其结果不是被流矢射中而死,就是在水里彻底力竭,而后沉入江中。 “前边的入海口有太仓卫堵着,南岸有苏州卫的伏兵,北岸有我们兄弟的王卫。甚至等城里的水军清理完了战场,亦会打开水门出城参与围攻……” “这样的合围,就算是插翅也难飞啊。这些人这一次,必将被老五你给全部斩尽杀绝。”朱棣骑在马上,看着前方那一片如同修罗炼狱一般的战场,有些跃跃欲试。四面合围之下,万余贼军几乎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就一个个的含恨沉尸江底。 “老五,不如让前边留下一些贼人,你我兄弟带着近卫一起上去练练手,见见血,如何?” “……四哥,君子不立危墙。如今胜势已定,我们要是上前去和他们硬碰硬这不是傻子嘛?若是处于绝地,才需要为将帅者身先士卒鼓舞士气。” “万一有什么好歹,凭白给了他们反败为胜的机会……你可安分点儿吧,在这里看着就好。”朱肃断然拒绝,他可没有亲手杀人的兴趣。 “老四啊,老五素来体弱多病,爹娘又最疼老五,要是知道你鼓动他去厮杀,还不知道会怎么教训你呢。”朱樉也笑朱棣道。“不过看那常家大哥在河上,杀的确实爽快……你瞧,他的那面大旗,几乎都要将贼人的船队杀穿了。” 朱肃顺着朱樉所指看去,只见那面“郑国公常”的大纛果真已将将要杀穿敌船,身后太仓卫诸船则紧随其后,将贼人瘫痪沉浮的战船撕裂。河面上尽是大片的断木残船,以及火光和血光。 “听闻常家叔叔时人号称‘常十万’,在军中可与徐叔叔并称,其勇天下知名。常茂大哥果然有乃父之风!”朱肃亦是由衷赞道。 可是话音尚且未落,朱肃却万分惊骇的发现,常茂的那一面威风凛凛的绣金大纛,竟然在他的眼前,十分突兀的轰然倒下! (本章完) 第282章 无双勇悍! “这……怎么会!”朱家兄弟三人尽皆骇然! 常茂虽自恃勇力,但他贵为大明国公,无论是太仓卫还是他身边的那些常家的侍卫,定然都是会尽心竭力护卫他周全的。 他身边的那些常家亲兵,皆是昔日与大明第一勇将常遇春一起冲锋陷阵的悍卒。蒙元百万军中他们都能闯得,更遑论这些倭人与贼寇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况且此时大明朝的武勋,也没有后来那么娇贵,便是李文忠、徐达等以谋略见长的将领,亦曾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常茂更是曾跟着常遇春和老朱身经百战,比这凶险无数倍的鬼门关也不是没闯过。 他会在这样的小场面里折了戟? 然而事实又不容他们不信:随着常茂的大纛倒下,其身后那些太仓卫的大船,亦是瞬间出现了乱象,所有战船顾不上清扫剩余的贼军残部,齐齐如同疯了一般,朝着原先大纛的所在挤了过去。 “小心!有船过来了!”夺过望远镜观瞧的朱棣,首先发现了河面上的异常。 只见一艘快船,竟然冲破了太仓卫诸船的围堵,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毫不减速的朝着北岸劈波冲来。 船头处站着一位手执铜棍的巨汉,犹自在甲板上与船上残余的明军厮杀。只见他铜棍挥舞之间,连远在岸上的朱肃,亦能通过那仿若实质的空气波动,感知到铜棍之上所蕴含的可怕巨力。 那些甲板上的太仓卫明军虽然悍勇,却丝毫不是此人的对手,纷纷如同下饺子一般被这巨汉砸下河去。 “要撞上来了!” 朱樉惊呼,只听轰的一声,那艘快船整只“砸”在了岸边的一处礁石之上。本就伤痕累累的船只,顿时四散碎裂!那名巨汉与船上的几位汉子,也是直接借势跳上了礁石。 “骑兵冲上去了!”朱棣看的目不转睛,那群人方下礁石,便正面迎上了在岸边绞杀贼人的“车悬”之阵。当先的还是那名巨汉,只见那巨汉不慌不忙,只是略微矮身,轻轻巧巧的便躲过了第一位明军骑兵当头刺来的长矛。 而后他手中铜棍高举砸出,招式朴实无华,却又如同羚羊挂角:朱肃只觉眼前一花,一声极为可怕的闷响,那铜棍,竟是隔着头盔,直接将第二位明军骑兵砸的脑浆迸裂,砸下了马来! 众无不骇然!而后,那巨汉更是一把攥住马尾,硬生生止住了这匹奔马的前冲之势。 朱樉、朱棣几人更是直接看得傻了:力能拒马,一棍千钧! “这巨汉,是谁的部将?”朱肃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合不上了,这样的勇士,绝不可能屈居于那些倭寇或者张礼这样的鼠辈之下! 凭心而论,他虽然喜欢《三国》,喜欢关羽张飞这些三国猛将。但是若说现实之中有什么人能称的上“万人敌”,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一定是嗤之以鼻的。 同为人类,大家都是两手两脚,两只眼睛一张嘴,怎么可能会有人,一个人就能顶得上一万个人? 后世的那些所谓大师,什么松鼠弹抖闪电鞭也就是名号唬人,今世他也不是没见过大明的那些号称骁勇的勇将。永嘉侯朱亮祖亦号称可万人敌,可他的身高却只不过一米七,也就脸上的横肉吓人了点,腆着的那个将军肚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悍勇模样。 但是看着这个巨汉,朱肃却在一瞬间相信了:他也见过一些在自己面前展露武艺的强人,比如那时和张仁陈惠一起入京挟持自己的马姓大汉。但纵然是那个武艺高强的马姓大汉,也没有这位巨汉在战场上时这般的气势逼人。 朱肃有理由相信,若是这位巨汉领着军队,对自己率领的明军发起冲锋,纵然己方比他们多上数万,凭借这位巨汉的悍勇,也能杀的前线的军卒个个胆寒,足以在万军丛中,生生撕出一条血路! 虽只多出他一人,却足以抵万人之众! 此时的明军阵列,就被他杀的士气大跌:这些骑兵明明都是在北疆曾经身经百战的勇士,却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位巨汉手下抵挡住哪怕一个回合。巨汉有了战马之后更是如鱼得水,顷刻之间手中铜棍,便连挑数名明军骑兵。他身后的同伴抓住机会跃上他夺下的战马,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支数十人的骑兵。 朱棣震惊无比,他也是生下来之后第一次,在战阵上看到这般悍勇的武将。眼见那巨汉为全部同伴夺好了战马,而后他更是一马当先,一柄铜棍,砸的车悬骑阵人仰马翻。 “老五,他冲过来了!” 眼见那巨汉竟然不急着脱围,而是和同伴们调转马头,朝着他们兄弟三人所在的大旗冲来。意识到这巨汉居然想取他们兄弟首级,朱棣更是惊的后背汗毛直竖,骇然的对朱肃道。 “老五,老四,我们快走!”朱樉当即就想拨马回避。 “不行。主将大旗移动,军心定然不稳!”朱肃却伸手直接拉住了朱樉的马缰,面色难看的看着那边正朝着自己杀来的巨汉。此时只能相信狄猛劭轩这些王卫,若是主帅大旗移动,三军气为之夺,贼人余部趁势鼓噪……甚至有可能直接攻守易势! 旋转起来的车悬骑阵威力极为惊人,那巨汉几乎凭借着他一己之力,就如同卡进不断转动齿轮之间的石子,让这车悬之阵也变得缓慢了起来。 甚至,停滞崩溃之象渐显! “保护殿下!”骑军之中,狄猛、劭轩两位王卫统领亦是大骇,顾不上那些还在奔逃的零散贼寇了,各带着本部精锐队伍,亲往堵截此人。 “狗儿!”朱肃亦是大喝,在他身边,手持大弓的狗儿亦是张弓搭箭,“嗡”的一声,箭矢直直朝着那巨汉面门而去! 然而,不论是两位统领的阻截,还是狗儿的冷箭,都没能击杀这位悍勇无双的巨汉。巨汉铜棍挥舞之间,便将狗儿连续狙杀两位贼首的精准箭矢磕飞而去,更是数招之内,就将狄猛劭轩二将逼退,又朝前逼近了几丈。 朱肃和朱棣朱樉三人,甚至能看清此人那张缠着头巾的脸! “所有人,保护殿下!”狄猛一边声嘶力竭的高呼着,一边咬着牙再度冲上,狗儿也弃弓持枪,高喊着向着此人迎了上去,几人将巨汉围了个团团转,一时间诸多刀枪齐下,合数人之力,一齐围攻此人。 到此时,车悬之阵亦是彻底崩溃,骑兵们再也顾不上什么阵列,什么追击封锁,齐齐朝着朱肃三人所在之处回援而来。 “大明五殿下,果然异于常人。如此情况,竟然仍不后退!”那巨汉轻而易举的逼退一众围攻上来的兵将,勒住战马朗声长笑。声音苍劲豪迈,如若洪钟。“今日却是某冒昧。若有改日,再来拜访了!” 说着,趁着明军纷纷回援阵脚已乱,他竟然大刺刺的调转马头,领着他的那些同伴,从东北角冲出一条血路自去了。 “这……天下间,竟然还有此等勇悍无双之将!” “他究竟是谁?” 在人群的团团拱卫之中,朱肃震惊的看着那个巨汉消失在黑暗中的方向,眼神中的那抹动摇,久久都无法平复下来。 昨天有事少更了一章。在此补上哈 (本章完) 第283章 战后诸事 随着那位巨汉的离开,朱肃所精心策划的伏击也接近了尾声。此战战果丰硕,可称大明建国以来沿海作战的最大胜仗。苏州卫、太仓卫损失仅有战舰数艘、盘门瓮城内渡口一座(被苏州卫伏兵自行放火焚毁),伤亡士卒也仅有区区三百余人。 却斩杀倭寇并张士诚残部共计八千余众,击破船只不可计数。苏州城外河道上漂满残船废木,被点燃的关船更是在河面上燃烧不熄,持续了整整一夜。 更兼明军还俘虏贼人三千余众,夺取倭式关船四十余艘,另有倭刀百余柄,贼人抢掠来的金银细软若干…… 任谁来看,这都是一场大胜。可当魏观、高启、罗贯中等人喜气洋洋的站在城门口迎接率领大军回城的三位殿下时,却发现此战的策划者、理当居功至伟的五殿下朱肃,却是十分吓人的板着一张脸。 若是再认真些看,甚至还能发现五殿下身后,仿佛正升腾起有若实质的黑色怒气…… “五殿下……这是怎么了?”知府魏观悄悄拉过了同样从城外回来的千户曹渊。 “我亦不清楚状况。”身在南岸的曹渊并不太知道北岸的情况,此时的他也是一头雾水。 “只知似乎是出了什么纰漏,常国公受了伤,亦有些漏网之鱼逃脱了出去……” “国公受伤了?可严重吗?”魏观一急,若是常茂堂堂一个大明国公折在了这里,那么此战即便是胜了,那也是得不偿失。 “并无大碍,只是被贼人砸晕了过去。”曹渊解释道。见朱肃等人自顾自往前去了,赶紧向知府告了声罪,带着手下军兵们追了上去。听闻常茂只是晕了,魏观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怪哉,战阵之上,刀剑无眼。贼人既然能砸晕常国公,竟然没有乘势伤其性命吗?” 魏观的脑海中,一道疑问一闪而过,但朱肃以及大军已经入城往县衙去了,他也不及多想,赶紧吩咐人关闭城门,而后亲自去调拨物资粮草,犒赏酬谢三军去了。 这边厢,跨入苏州府衙的朱家三兄弟仍自思索着那巨汉的事。三人走入正堂,一言不发的在堂中的椅子上坐下。身后,垂头丧气的狄猛、劭轩、狗儿并一众王卫对视一眼,扑通对三人齐齐跪下:“我等护卫不周,还请殿下责罚!” “责罚你们做什么?”朱肃没好气的摆摆手。“是本王疏忽大意,未料到会冒出这么个有关张之勇的勇将……” “早知道就多带些劲弩了。”说到这朱肃就有些郁闷。因为那巨汉冲阵的关系,河上与北岸出现了空隙,有不少贼人趁势上岸逃走了。这与他斩尽杀绝的最初战略目标相悖。 “那贼子,究竟是何人。老五,他仓促之间,定然还来不及走远。我们不如发下海捕文书,定要杀了他泄愤……” 朱樉方才被那人吓出了一身白毛汗,此时心中犹自震栗。他羞于承认此事,遂带着些恼羞成怒向朱肃建议道。 “那人那样高强的武艺,就算下了文书,又有谁能捉他?”朱棣摇了摇头,他方才亦被吓唬到了,但此时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欣赏与雀跃。“此人如此勇武,奈何从贼!若能为我大明所用……” “他应该不是贼人的人。”朱肃摇了摇头。“那人虽然勇武,却只作寻常小卒打扮。张家余孽虽然愚蠢,但以他这般武艺,怎么可能会在其中蒙尘?” “况且,一直跟在常二哥身边的太仓卫指挥使蔡本也说过,此人虽打伤了常二哥,却并不下杀手。只是搅的军阵大乱,随即夺路而出。后来上岸夺马之后,应该也是佯作欲取主将的架势,教王卫们投鼠忌器。一待王卫们乱了阵脚,他便毫无留恋的拨马而走。” “这样看来,倒不像是为了贼人卖命,更像是为了脱身,迫不得已出手……”他摸着下巴,仔细思考分析着。 “唔。确实。看那人身形,似乎也有些年岁了。”朱棣亦摸着下巴。“说不定,还是个成名已久的人物。” 朱肃和朱棣又思索了一会,依然没有头绪。此时天已将亮,经过这一夜,兄弟三人已然是饥肠辘辘。饿着肚子思虑着实伤身,朱肃三人便干脆先不想那些,先命人带着医官探视过常茂,确定常茂只是昏厥,于是再各去沐浴更衣,而后再填饱肚子上床休憩不提。 战后诸事,自有魏观茹太素等苏州一众文官办理。 直睡至日上三竿,朱肃方才悠悠醒转。才刚起身,一直守在门外的狗儿便入内禀道:“殿下,魏知府等人有要事请殿下相商,如今已敬候您多时了。” 朱肃赶紧请见。一众文官对朱肃见礼后,魏观道:“殿下辛苦。本不该来扰殿下休憩,但有些事还需先问过殿下的意思,故而只能冒昧前来请见。” “无妨。”朱肃摆摆手。“是城中诸事,有料理不妥当的吗?莫非是作为客军的太仓卫不太好安置?” “禀殿下,城中诸事多已料理完毕。太仓卫诸军,也已安置妥当了。”魏观答道。“是有几桩要事,需要殿下拍板。” “其一为城门……如今已封城数日,城中从外面迁来的百姓,多有人心惶惶、心系家乡者。城中每日粮草耗费,亦是甚巨。敢问殿下,何时可以打开城门,放这些百姓回家?” “唔……”朱肃略一思考,贼寇联军,事实上已经剿灭的差不多了。虽还是有一二漏网之鱼,但估算过去,想来这些人,也不会超过百人之众。 为了区区百人的乱兵,将百姓圈在城中荒废生产,此举殊为不智。于是朱肃便道:“贼人已不复为患,今日便打开城门让他们回去罢。” “只是,还需遣军士往来巡视诸乡镇,以防零散贼人再度劫掠的。这个你去调请太仓卫指挥使蔡本与苏州卫指挥使杨鲁。他们会同意的。” 蔡本是常家部将出身,是铁杆的太子亲信。自己是打着太子大哥的名号替他巡视苏松的,蔡本不可能会落太子的面子。而杨鲁的兵符实际上是掌握在二哥的手里,他如今自身难保,更不可能也不敢违抗。 不过此人无才无德,是不能再担任苏州重镇的指挥使了。等过一段时间给便宜老爹去一封信,直接换掉了他便是。 “你等也需晓喻诸乡镇百姓,苏松临海常有倭贼作乱,百姓们农闲时可多行操练,临敌之时或可有抵抗之力。”那些被逼作为先锋攻城而死于乱军的百姓、还有那个振臂高呼而死的书生等等,朱肃只觉仍旧历历在目。“亦要多设岗哨狼烟,若有倭贼进犯,百姓们也能早些做准备。” “是。”魏观躬身道。朱肃能如此心系苏松百姓,他在心底,也是暗暗点头赞许。 (本章完) 第284章 三桩事 “第二桩事,是那三千名俘虏的事。”魏观继续道。 “此战赖殿下运筹帷幄,除却斩杀贼徒近万众之外,亦俘虏了倭人并张家残部三千余众。老臣将那三千人,全部关在了苏州卫的一处军营之中,托曹渊将军代为看守。” “这三千人虽手无寸铁,但就这么放在那儿,却也是一桩麻烦事……”魏观整理了一下措辞。“这些人如何处置,五殿下可有论断?” 这三千余俘虏之中,约有一半是在战场之上自知逃生无望,而自行降服的贼兵。以及千余被留在城东营寨,用来故布疑阵意图迷惑城中守军的残余倭寇。在剿灭了贼军大部队后,蔡本领着太仓卫一支偏师,兵不血刃的俘虏了这战意全无的千余人。 听到魏观出言相问,朱肃眼底闪过一抹冷芒。对这些人,他其实心里早有打算了: “在城外临近海岸处,刨出一个千人坑。将这些渣滓们全部赶入坑中,埋了了事。”朱肃摆了摆手,似乎对这些倭人万分嫌弃一般。 “坑……坑杀?”魏观一愕。他话中,虽有嫌弃这些俘虏浪费粮食,不愿以苏州城公中存粮养着这些人之意。但其实,也只是在暗示朱肃可以把这千余人带回应天,在御前请功……这三千余人在苏州,是三千余饭桶,带到了京中,却是三千个军功啊!足以扬大明国威。 “这些倭寇胆敢犯我大明疆界,难道还要对他们管吃管喝吗?”朱肃道。 “可……可是。”魏观有些文人病发作,竟然有些不忍起来。“这些人之中,也有并非倭寇的。莫非也把这些人给?” “张氏余孽假扮倭寇,祸乱海疆,手中不知沾上了多少同族百姓鲜血。”朱肃眼神更冷,恶意更浓。“此番又与倭人同流合污,带着倭寇来犯我华夏疆界。” “这是什么?这是汉奸啊!汉奸,往往比外族贼寇更可恨!” 想起那些被毫不留情杀害的平民,朱肃甚至有些咬牙切齿。转头对那边的高启道:“高先生,罗先生,你二人一人长于文章,一人长于话本戏剧。还请你二人写出雄文和戏剧,尽书倭贼非人狠辣之处。再将这些汉奸助倭为虐、祸害百姓的累累罪行,也写于文中。” “回头,在那千人坑上镇一石碑,本王也会遣人,将此文镌刻于此石碑之上。若再有倭人敢来,便以此坑此碑文震慑之。” “还要在此处演出相关话本和戏剧,也使后世知晓,如有汉人胆敢背祖忘宗从贼祸害自家百姓者,我大明定然取其性命!甚至死后,也要他受石碑镇压,永世不得超生!” “嘶……”众人皆吸一口凉气,五殿下这一手,太狠了。这是要将这些助倭为虐的张士诚余孽永远的钉在耻辱柱上,受万民唾骂。 这石碑一出,倭人未必不来,但若真有汉人还敢扮做“假倭”,只怕就得稍微掂量掂量代价了。 “殿下有托,敢不竭尽全力!”高启躬身向朱肃行礼。他胸中亦有热血,要不然也不会辞了老朱给的高官不受,情愿醉心于恢复汉唐文坛盛况之中。听闻朱肃让他写一篇抨击倭寇与助纣为虐的假倭的雄文,他如何会去推辞?这可是能名传后世的大好机会。 勒石记功,警醒后世,此亦是汉唐文坛遗风! 罗贯中更是躬身应命。这本就是极好的写作材料,就算朱肃不说他本也打算将此事斥诸话本戏曲之中的。见高罗二人都已答应了,魏观便也躬身应命。要坑杀的是倭寇与张士诚残部的假倭,此等皆是罪有应得之辈,全坑杀了也传不出什么污名。 这桩事既然有了定论,魏观便再度开口:“还有第三桩事。” “敢问殿下,牢中那个陈惠……该怎么办?” 朱肃一愣。平心而论,自从那支所谓的“大军”来了之后,他还真就把陈惠此女彻底忘在脑后了。 彼时想要从她口中,拷问所谓“大军”的情由,是以此女还算有些用处。 但现在诸事基本已经了结,这关在牢中的陈惠,便成了一根鸡肋。留着也没啥卵用,还浪费粮食。 “要么拖到菜市口杀了吧。顺便也让百姓们亲眼看看,城中诸贼已靖,也让他们明白作奸犯科、心怀不轨的下场。”朱肃说道。 “也……也杀了?”魏观抽了抽嘴角。心道这位少年殿下还真是杀伐果断,一个女子说杀就杀,也不怕为他人所诟病。遂出言道:“陈惠毕竟乃陈友谅之后。先时陛下阵前获陈友谅之子陈理,亦未曾伤其性命,反而还以侯爵之位酬之,许其富贵,以彰显我大明海纳百川之雅量。” “殿下擒获这陈惠乃是大功。要不……送入京中让陛下决断?若是贸然杀一女子,天下人只道殿下心胸不够开阔……”魏观出言劝道。 “女子怎么了?既然当了贼首,莫非,还要分个男女?”朱肃奇道。 虽然陈惠也算薄有姿色,但朱肃可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网络上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区区一个陈惠,还没到足够让他怜香惜玉的地步。更何况要讲究男女平等嘛,只要是祸乱大明的贼寇,不论男女,他杀起来绝无一点心理负担。 况且,让天下人觉得自己心胸不宽……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难不成,还要展露出比老朱,还有大哥更加宽阔的心胸不成? “好罢。”见朱肃其意已决,魏观便也拱手应命。左右这押贼入京的风光,以及心胸宽广的名声,是五殿下自己不要的。自己也就是尽己所能稍微劝劝而已。 这陈惠是杀是囚,终究无碍于大局。 只是这位殿下,对敌人……好重的杀性! “既然三桩事皆已有定论,老臣这便下去安排了。”魏观拱手道。朱肃点点头,魏观所说的这些在他心中都只是小事,只想快刀斩乱麻般快些解决。而“杀”,就是将事情彻底解决,不再留后顾之忧的最好办法。 他此刻最挂心的,不是什么俘虏或者陈惠,而是那个不知所踪的悍勇巨汉。有这样一个人物在苏松之地流窜,朱肃只觉得寝食难安。此人究竟为何会在贼人军中,又究竟是什么身份? 历史之中,并未记载江南苏松之地,出了这样的一员猛将。此人既有这般的艺业,在历史中何以又籍籍无名? “会是谁呢……”魏观等人走后,朱肃皱眉苦思。忽然如福至心灵一般灵光一动,想起一个可能猜得到这位巨汉身份的人物来。 (本章完) 第285章 天下第一猛将,张定边! 朱肃所说之人,正是此时在自己麾下担任幕僚的,那位黑衣妖僧姚广孝。 姚广孝交游广阔,见识广博。虽是僧人,却在三教九流皆有涉猎:上能与大儒宋濂、靖江王朱守谦之流探讨禅宗佛理;下能和皇城根下的地痞、乞丐之流画地为棋手谈一局。又曾云游四方,喜好结交天下人物,南北之地的乡绅名流,豪杰隐士,他都有能说得上话的。 若是问他,说不定会清楚那悍勇巨汉的来历。 姚广孝如今在苏州城中暂理后勤。因为先时,朱肃料定此战不会长久,便下令预先将苏松之地百姓内迁至城墙之中。 苏州虽是江南重镇,一瞬间多出如此之多的百姓,还都是人心惶惶、离家避难的。理所当然的,本来尚算宽松的苏州府,顿时就变得拥挤且紧张了起来。 原先迁数万难民内附之时,原先便住在苏州的诸多百姓便已经颇有微词。而现在暂时内迁的这些百姓,又何止数万之数? 瞬间内迁如此之多的百姓,如何安顿城中百姓的不安之心、如何让这些人有片瓦遮头、如何使这些人能有一口饭吃、又如何解决内迁百姓与本地百姓之间日渐尖锐的矛盾,便成为了让苏州官员从吏最为焦头烂额、最为迫切需要解决的难题。 出乎朱肃意料的,已然焦头烂额的魏观居然主动向朱肃开口,提出借姚广孝以解决这些亟待解决的问题。似乎是姚广孝平日里常常与魏观及茹太素等人饮茶清谈,魏观等皆惊叹于其才…… 朱肃都不知道,这个姚广孝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这些苏州官员的。 想及皇庄的朱守谦也在自己不知晓的时候,和姚广孝混的火热,他也只能感慨这个妖僧确实有些邪门,似乎没有他吃不开的人的样子。 不过姚广孝确实没有辜负魏观等人的推崇:自他接管苏州府后勤诸事之后,一改原先的无条件施粥为有节制的分配制度,审慎的分配城中本来紧张的剩余物资;并借助分配制度成功发动百姓,帮助朝廷建立窝棚、主动收容逃难百姓、或是帮助巡视街道,维护治安的百姓,可以获得更多的粮食。 此举,成功将百姓们全都动员了起来,一次性解决了物资、住房、治安三大问题。 苏州诸官直呼此僧人有经世之才。 朱肃知道,这是他曾经与姚广孝说过的“战时计划经济体制”在这个时代的一种应用。但虽然自己曾经和他谈及,却只是提了一嘴,说了个皮毛。 姚广孝能见微知著,只凭一些皮毛就做到了这样的程度,朱肃也只能暗赞:不愧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黑衣宰相。 确实有宰相之才。 不过也因此,姚广孝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朱肃教人将他唤过来时,竟被魏观派人代为拦了回来,言及开城事宜离不开姚广孝,为保打开城门之后百姓稳妥,还需姚广孝随时坐镇其中。还请三位殿下且在府衙中好好歇息一日。 朱肃哭笑不得,一群人各自忙碌,倒是嫌弃起本王碍手碍脚了。 不过倒也确实不急,只是想向姚广孝打听那悍勇巨汉的消息而已。 等到姚广孝协调完诸多事宜,赶来觐见朱肃时已是夜间。朱肃发现,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姚广孝脸色竟然难得的有些苍白。 不过气色虽差,一双眼睛却仍旧雪亮。甚至因为得掌权力、受人认可的关系,变得比昔日更加锐利了几分。 “不知殿下唤贫僧来,所为何事?”姚广孝双手合十,只是今日的佛礼,也比平日里更加干练了几分。 “和尚,确实有件事问你。”朱肃道,随即,便将围剿贼人之时发生的事,悉数告知了姚广孝。“你可认知这位巨汉?如此人物,定然不会在这世间籍籍无名……” “唔……”姚广孝皱眉沉思。 “如此悍勇,确实天下少闻。” “此人必不可能屈居于张礼此等鼠辈之下……应当是事出有因,故而在张礼军中暂且托身。” “且……观此人行径,似乎并无伤害殿下之意。对常国公,亦是手下留情……” “想来,此人对我大明并无什么敌意。” “本王亦是如此想。”朱肃点点头。他摸了摸下巴,思考道:“和尚,你说这有没有可能,是父皇所认识的哪位旧识,或者是我大明哪一位隐于草莽的能人?” “殿下无须妄猜了。贫僧,或许已猜到了此人身份。”姚广孝轻抚短须。 “哦?”朱肃双眼一眯,“和尚你有眉目了?快快说来!” “天下之间,若还有什么人能这般于万军丛中来去自如,想来也只有他了。殿下可曾听闻过,‘天下第一猛将’张定边之名?”姚广孝捻须言道。 “张定边?” 朱肃整个人一震。 张定边!自己怎么忘了这号人物! 张定边,陈友谅部将。为陈汉皇帝陈友谅的结义兄弟,官居太尉之职。其人能文能武,更兼忠义两全,是元末第一等的英雄人物。 在元末名将之中,尤以张定边、常遇春同为第一等的勇将。徐达、王保保之流虽也是名将,却并无什么勇名。论及冲锋摧阵、先锋杀敌,天下首推常遇春和张定边! 甚至,时人普遍认为,身为朱明第一猛将,有“常十万”之称的常遇春,尤弱于张定边许多:因为常遇春世人多仅赞其勇,而张定边,却是上马能陷阵,下马能治军甚至理政的全才名将! 便是在“勇猛”这个方面,亦有人认为,常遇春亦不如张定边。这是因为,张定边有一个离谱到不能更离谱、在整个华夏历史长河之上,也称得上震古烁今的战例: 鄱阳湖水战之时,陈友谅居于下风,朱元璋所部挥师而进,眼看胜局已经是板上钉钉。 而此时,张定边竟架小舟于陈友谅阵中突出,视朱元璋数万舟师如无物,凭自身血勇,直接来取朱明主帅朱元璋的人头! 以一己之力,就要在数十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直接扭转一个数十万人级别大军团会战的战局! 而且,还险些被他做到了! 险些! 虽然,只差了一点…… (本章完) 第286章 张定边劫牢 当年,张定边引船突入,朱元璋手下大军竟莫能当,甚至连老朱,都被张定边的武勇吓的拨船躲避,准备退避三舍。 要知道那时三军可是在会战之中,若是看到中军旗舰动摇,还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军心动荡。老朱那时连这样的后果都不顾了,可知当时情况有多危急。 不过也不知是否船舵转的太急,老朱的座驾,当时竟然正巧搁浅到了水中不得动弹。 眼看张定边就要冲入旗舰所在,以个人武勇扭转乾坤了,这时,是远远看到张定边武勇的常遇春发出一箭,射伤了张定边手臂,这才逼得张定边无奈撤退。 后来陈友谅败亡,张定边扶保陈友谅之子陈理;陈理又败,张定边便领着年幼的陈理出降大明,自己则隐入江湖之中,丝毫不留恋名利财富。 “悍勇无双,百万军中来去自如……”姚广孝感慨。“昔日尚有常百万能抵敌此人。可今日常百万已然入土,张定边果然已是无敌于天下。” “却还有一桩疑问。”朱肃摸了摸下巴。“若果真是张定边,他却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据史书上看,张定边自携陈理归降之后,便再也不见于史载。那么他应该是当真断了兴复陈汉的念想、专心隐于山林了才对。却为什么混入了张礼军中? 有什么目的? “殿下莫非是忘了,还有一人……”姚广孝提醒道。 其实不用他说,朱肃自己也已经警醒了过来,他恍然道:“和尚!你说得是……” “陈惠?” “除此以外别无他由。”姚广孝捻须点头。“想来,是因为我等闭城数日,张定边不得其门,又担忧陈友谅之后人陈惠的安危,故而混入了张礼军中。” “想要借张礼诈城之机,入城解救陈惠。” 朱肃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几下,确实,现在只有这份解释最为合理了。“这么说,张定边并非故意与我大明为敌,只是想入城……”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事。“和尚,那陈惠的斩期,是什么时候?” “是明日。”姚广孝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豁然站起身道:“殿下,贫僧请求殿下调用太仓卫临时护卫府衙。” “张定边悍勇绝伦,又智计超凡。若他有意,只怕凭借殿下与秦王殿下区区千余之数的王卫,根本无法护卫府衙与殿下安稳!” “善。”朱肃也是起身赞同。“张定边要救陈惠,倒也无妨。就怕此人以武犯禁,趁着城中空虚放出牢中囚犯俘虏,引起动乱!” 朱肃是看过水浒传的,但凡那些豪杰好汉想要劫狱救人,必定是要“打开监牢,释放囚犯。”此举正可以搅乱局势,浑水摸鱼。让官军无法专注于捕拿某一人。 更何况如今城中百姓返迁故地,大多数的苏州卫士兵亦为了防范残余的张氏余孽与倭寇,正于城外各地以百人为队四下巡视。 城中治安,多只仰赖姚广孝动员起来的民兵。太仓大部队卫尚在盘门外修整,朱肃与朱樉的王卫,则负责坐镇地牢与府衙…… 若是让张定边在城中搅起乱来,苏州城必定要蒙受极为重大的损失。 而且,姚广孝也担心,那张定边是敌非友,趁着三位殿下周身防卫空虚之迹…… 然而,姚广孝和朱肃的醒悟还是来得太慢了些。二人还没来得及踏出堂中去招来太仓卫,便见有一个吴王卫跌跌撞撞的跑来: “殿下!事急矣!” “有人闯入地牢之中,劫走人犯。如今正和狄护卫以及劭护卫,在皮市街中恶战!” “什么?”朱肃脸一黑。 …… 等朱肃不顾姚广孝和那名吴王卫的劝阻,执意赶到那座已然被烧成废墟的皮市街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被数百王卫团团包围在其中的几名骑士,其中就有那巨汉。 吴王卫们以十余人为一组,手持藤牌长矛狼筅等,前后策应,分进合击,正是鸳鸯阵。将那巨汉死死拖在正中,狄猛则拖着一只无力低垂着的手臂,咬牙在前头指挥,而秦王卫和劭轩等,则正在一旁策应。 朱肃见这伙人都是一身平民打扮。那巨汉左手持缰,右手挥舞一柄单刀,后方骑马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娇小身影,不是那陈惠又能是谁? 张定边持刀左冲右突,依旧勇悍绝伦。但场面却已然陷入了僵持:一则是因为张定边这个没见过的怪异阵势,实在难缠;二则手中武器用不惯;三则这几匹到了城内才夺来的马只是驽马,冲杀至此处已经马力渐衰,身后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正自思考对策时,耳边忽听一少年高声喝道:“张定边!” 那巨汉下意识,就朝声音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一位身穿蟒袍的少年,此时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也是在此时,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忽有破空声传来,巨汉还没来得及思考,手中兵器已经条件反射的朝着破空声处拦去。只听“当”的一声,一支冷箭正好磕在了单刀的刀面上,磕的巨汉只觉虎口一震。 定睛看去,自己的右前方远处,正好有一位手持巨弓之人…… “……嘁!” 那边,朱肃着实是失望无比。 果然,让狗儿放冷箭“狙击”这招,对付这个等级的沙场悍将是没有效的啊。自己特意高声呼喊吸引此人注意,再以狗儿的射艺,都没能得手。 这也让朱肃暗自震惊:好快的反射弧! 也不知道常遇春常十万的射艺,到底有多么通神。竟然能以冷箭射伤这等怪物…… 知晓自己身份已然暴露,张定边干脆也不隐藏身份了。砍开一柄朝着自己刺来的狼筅后高声道:“大明吴王,咱只道你是少年英雄,竟然也做下这种不讲武德的勾当吗?” “放冷箭不是英雄,乔装进城劫狱便是英雄了吗?”朱肃针锋相对。“本王年纪轻,不知道什么武德。却唯懂得一点:若是朋友来了,本王自有美酒佳肴相侯。” “可若是偷偷摸摸、与乱匪坑瀣一气,还与我大明大军作对的贼人来了,本王用来迎接他们的,就只有夺命的大刀和利箭!” (本章完) 第287章 寺庙里那居士就是张定边? 巨汉张定边脸上顿时一滞,面色有些不自然起来。他知道,朱肃是在内涵他混入张礼乱军、打伤常茂的事。 “你这娃娃,好不晓事。”张定边高声道:“若不是咱手下留情,常家那个娃娃还能在咱手下留得命在?” 朱肃不答,只是冷冷一笑: “张定边勇名传于天下,先前一见,倒也名不虚传。” “你那一日朝着本王冲阵,是想要刺王杀驾么?好大的威风!” “只是本王却从不信什么匹夫之勇。张定边,你能挡住本王手下的一支冷箭,莫非还能同时挡住四面八方的冷箭吗!” “狄猛,困住他!来啊!各处弓箭手就位!” “本王倒要看看,这被传为天下第一猛将的张定边,究竟是不是血肉之躯!” 狄猛拖着一条伤臂高声应是。鸳鸯阵合击更凶,张定边见朱肃面色坚毅,呼喝不绝,真以为四面伏下了如同刚刚放冷箭那位一般的数名弓箭手。 张定边面对强弓劲弩,终究是有些心虚的。便是当真有关张之勇,那又能如何?常山赵子龙若是没有曹操的那一句不准放箭,只怕早就已经变成了刺猬。 前几日至少衣服下边还穿着甲,今日为了入城方便,浑身上下却只有布衣…… “不打了,不打了。”张定边格开一柄刺来的狼筅,看着朱肃无奈道。“大明的吴王,咱知道你是个晓得轻重的好娃娃。不如我们且谈一谈如何?” “咱老张前日朝你冲阵,只是想调开你手下的兵,好脱身离去……老张对你们大明,实在已无半分的敌意……” 见张定边一行确实没有继续冲阵,而只是被动防守,朱肃便竖起手臂,狄猛等人会意,随即停止了进宫,只是各种寒光闪闪的兵器依然对准了张定边等人,丝毫不敢懈怠。 “无半分敌意?”朱肃晒笑一声,朝着躲在后面的陈惠努了努嘴:“既无半分敌意,又为何要与此意图祸乱我大明的贼子搅和到一起?” 张定边身后的陈惠面色一白,“朱肃小儿,你说谁是贼?” “好胆!”朱肃眼神一凝。“张定边,你还敢说你们对我大明,并无敌意吗?” 张定边拨马上前几步,将陈惠拉到了身后。他面露苦笑,对朱肃道:“大明吴王,这女娃所作所为,确实过分。” “老张是这女娃子的叔父,这女娃有不妥当的地方,咱老张代她向你陪个不是。”说着,竟下马立身,给朱肃端端正正的作了一揖。 自朱肃说出“张定边”三字之后,在场之人,谁不知道这位悍勇绝伦的中年巨汉,便是昔日号称“天下第一猛将”的张定边?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这般大的名气,在场诸人忌惮畏惧之余,心底其实也不免有些敬服向往。 传说张定边豪气干云,除了陈友谅之外,无人能使其服气。今日这般的人物,竟然对着自家尚未弱冠的吴王殿下作揖行礼? 呃,虽然说,吴王殿下也不差,但和张定边一比,却还是有些…… 一个已经成名数十年,立下了赫赫武功,在世间仍有无数话本故事对其事迹进行流传、借鉴(据说罗贯中笔下赵子龙可于千军万马之中七进七出,原型就是现实中的张定边)。而另一个,虽然也有些事迹教人钦服,可毕竟还只是个少年…… “不过。”作揖做完,张定边却是昂然一笑:“大明的吴王,你若是觉得咱老张是在向你服软,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昔日,我老张能在鄱阳湖百万军中,冲到你父亲的面前。今日你这些兵卒的怪阵虽然厉害,不过,若是咱老张发狠……”他长刀一指朱肃,朱肃只觉得一股仿若实质一般、足以铺天盖地的气势当面而来。 “……这把刀,一定能架到你的脖子上。你这些怪阵,拦不住咱!” “咱这么说,你信是不信?” “好一个天下第一猛将……”朱肃身后,隐藏在阴影处的姚广孝对张定边的评价,却是越发高了起来。 朱肃也是凛然。原以为张定边这般骁勇,或许,只不过是一个徒仗武勇、好勇斗狠的匹夫。却没想到此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坦然下马代陈惠致歉。若是继续纠结,反显得他这个此时代表大明朝廷吴王太过没了气势。 勇士不可怕,有脑袋还冷静、不会轻易上头的勇士,方才可怕! 输人不输阵,朱肃也并非善茬。他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而且张定边气势虽强,莫非还能强过自己今世的便宜老爹朱元璋? “哈哈哈哈,张定边,你这是在威胁本王?”朱肃毫不示弱。“你信不信,你若是敢杀本王,今日你等也一样全都要死?” “咱老张孤家寡人,也已活了大半辈子。”张定边也笑。眼睛却始终不离朱肃。“而你大明吴王,却是年纪尚浅,荣华富贵且有的享受。” “与你换命,咱老张不亏!” 诸人正自紧张,朱肃眼神亦是渐冷。看来,这张定边是铁了心思,要救走这个陈友谅余孽。为此,甚至不惜再度与大明生隙……就在两边僵持之时,却见朱肃身后的姚广孝走了出来。 “居士,小僧这厢有礼了。” “可还记得小僧否?” 见了姚广孝那只如若凶虎的三角眼,张定边的目光一凝。犹豫了一番,终究竟是双手合十,对着姚广孝行了一个佛礼: “道衍和尚,不意竟在此又见面了。” “寺中一别以后,道衍和尚你的风采,却是更胜往昔了。” 这一番变故,弄得在场之人连同朱肃一起愣了一愣。朱肃惊讶的眼光转向姚广孝:“和尚,听你这口气,莫非,你和这张定边早就认识?” “曾有缘手谈了一局。”姚广孝道。“殿下莫非忘了,来时路上的那间破庙,以及那位寓居庙中,与殿下你擦肩而过的那位居士……” “啊!”朱肃想起来了。那日借宿在城外一间破庙的时候,姚广孝曾向自己举荐一位寓居在寺庙中的隐世居士。 自己那时,也颇有兴趣,只是想去请其来见之时,庙中的老和尚托言寓居的那位居士上山打柴去了。 故而,无缘一见。 “和尚,你是说,那日你想让我收服的那位居士,就是这个张定边本人?” (本章完) 第288章 策反张定边 姚广孝向朱肃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张定边: “看来是贫僧有眼无珠了。那日虽觉得居士并非常人。却未想到居士竟然是声名赫赫的张太尉。” “居士对陈氏,已然仁至义尽。如今大明一统宇内,天下盼安。如今既然已遁入我佛门,为何又还要蹚这趟浑水。甚至还宁愿造出杀孽?”姚广孝双手合十,倒也有几分宝相庄严。 朱肃看着姚广孝这模样,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话听着怎么像该对你自己说的? 不过这一番话,倒让本来气势迫人的张定边有些讪讪了起来。他摸了摸脑袋,顺手扯下了脑袋上的头巾,露出一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来。朱肃顿时明白了那夜他为什么带着一副头巾冲阵,这大光头,倒是确实扎眼的紧。 他也顿时明白为何张定边如此大名,竟然能在施行户籍路引制度的大名隐匿了这么久,却始终不闻踪迹:大明建立之后,洪武皇帝朱元璋戒备元庭贵族被喇嘛祸乱之事,又或是想要让这些无所事事的僧人投身生产……总之,朝廷对于僧道的度牒派发,控制的极为严厉。 但是这种事嘛,可疏不可堵。一部分得不到度牒的僧人无奈,也只能还俗回老家娶妻种地去。却也有另一部分僧人不愿还俗,又因为没有度牒不被允许在一些寺庙里修行托身,便只好四海为家,在各处的寺庙云游挂单,化缘度日。 而这些没有度牒,云游四方化缘的僧人,就被称为“游方僧”。 老朱自己当年,其实也干过这个职业。 这部分僧人虽没有户籍,没有度牒,却因为在整个大明都司空见惯,因此也并不引人注意。甚至连官府对这样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要在大明的户籍制度之下隐匿,成为这样的游方僧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杀人这事,确实是咱做的差了。”张定边叹了口气。“不过,陈大哥(陈友谅与张定边是结义兄弟)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看着这个小女娃陷在牢里不管。” 姚广孝摇摇头:“若是寻常女子,倒也罢了。可此女纠集杀手,刺王杀驾。更是意图掀起祸乱,若她事成苏松之地,霎时便要民不聊生。” “居士此举实在是欠妥。你于陈家早已仁至义尽。此女非是善人,所作所为自有取死之道,你却为何又要与此贼人坑瀣一气?” 从张定边对常茂、甚至对大多士卒都手下留情,只伤不杀来看,姚广孝料定了此时的张定边并不想开罪于大明,亦不想多造杀孽。正所谓打蛇拿七寸,因此他便用了话术意图挑拨陈惠与张定边关系。 那边厢,陈惠已然涨红了脸想要上前,朱肃身边,狗儿顿时张弓搭箭对准了陈惠。张定边抬手将陈惠挡在身后,夷然不惧的直面狗儿的箭锋:“咱说了,陈大哥对咱恩重如山。这个女娃娃,我必要救得。” “大明吴王,咱看得出你是个好汉,你且看在咱的面上,又为何非要与她一介女流过不去?” “咱也算她的叔叔,是他的长辈。咱日后定然对她好生管教。要不,我让她此生不再踏入大明境内一步,她所犯之罪孽,自有我张定边来偿,如何?” “我大明,自有法度!你张定边又是何人?本王为何要看在你的面上?”听张定边虽仍然坚持己见,话语中却已有了惭愧服软之意,朱肃一展手中折扇,有一个念头却已经计上心来。 “你……无知小儿!” “张大哥声名赫赫,天下谁不知道他的名声,是大英雄!胜过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千倍!你竟敢如此折辱于他!”张定边还未说什么,他身后的那几个同伴已然怒发冲冠。 “大英雄?哈。”朱肃故意大声的晒笑一声。“他有什么功?杀了多少汉人的功劳吗?杀伤本王手下士卒们的功劳吗?亦或是,包庇这个与倭人勾结、犯我华夏疆界的女贼的功劳?” 朱肃把手往四周的军士们一指,对张定边道:“张定边,或许有人敬你昔日勇猛之名,本王却不屑一顾。” “不怕告诉你,这些军士,还有那夜你在河边冲阵时杀伤的那些军士,他们皆是我与我二哥秦王朱樉的王卫。” “我吴王王卫,皆为北征壮士之孤儿。他们的父兄,皆是因北出长城,征伐蒙元而死。他们投身为军,亦是想继承父兄遗志,北逐蒙元,护卫我华夏一方净土。” “而秦王王卫,更是个个都是北征的健儿!有他们的血肉之躯,方有我大明之安泰。他们是要以其自身躯体,铸成我华夏的万里长城!” “本王今日把话放在这了:同族相残,不是英雄。” “靖清北虏,方为丈夫!” 前方,那些将张定边团团围住的秦王、吴王卫们,听朱肃说的如此抑扬顿挫,个个皆挺直了胸膛,气势更是大盛。反观张定边一方,则一时气为之夺。 “而你张定边呢?”朱肃眯起眼睛,故意不屑的看了张定边一眼。 “你一辈子那些威名,哪一个杀那些异族贼人立的?在场的这些王卫,他们的父兄、他们自己,哪一个杀的元人倭人,不比你张定边多得多?” “在本王看来,那些枉死在你们刀下的,才称得上我华夏的英雄!” “而你们,只是滥杀我华夏民族英雄的罪人!” 张定边四周,那些与他同来的同伙们,顿时个个都不自然了起来。甚至有人满面惭然,呐呐不知如何言语。张定边看了看手中大刀上沾染的血迹,面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朱肃见嘴炮有效,按耐住心中的喜悦,继续在姚广孝等人震惊的眼神里做慷慨激昂状: “我大明好不容易把华夏的腰杆子撑起来了,将窃据我华夏江山的贼虏赶走了。我父皇定鼎江山,关心百姓,改善民生,华夏百姓被剥削了百年,终于迎来了好皇帝,要过上好日子。” “而陈惠张仁之辈,却为一己之私,勾结倭寇,妄图再起刀兵,祸害百姓!此乃汉奸也!与奸贼为伍,你等便也是奸贼,可对得起自己的列祖列宗吗?” “我若是你们,此时便该将此女贼一刀斩于马下,然后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如此,本王便当汝等是迷途知返,痛改前非。不失英雄本色!”朱肃之言,可称掷地有声。 那边,张定边身周一众面带惭然的同伙们闻言,顿感醍醐灌顶,精神一振,不善的眼神纷纷朝着一脸骇然的陈惠瞄了过去…… (本章完) 第289章 我张定边愿北上抗元! “朱肃小儿,你莫要血口喷人!”情急之下陈惠越众而出。“勾结倭寇是张家的主意……” “呵。你陈惠是张仁的枕边人,勾结倭寇这事你不知道?”朱肃嗤之以鼻,陈惠无言以对。张定边叹口气,面露颓色道:“大明的小吴王,你说的不错。咱老张确实称不上英雄。” “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放我这位侄女离去了?” “真要本王看在你面上放她离去,也成。”朱肃直视张定边,心中却已经紧张的打起了鼓: “本王看你倒是有一把子气力,倒也能多换几个鞑子。” “陈惠之罪,罪无可恕。你既然愿意为他担责,不如就由你来立功抵罪。如今我华夏人口凋零,正需要有人站出来,为我汉人干城。” “你我订下君子之盟,你为我大明征战北疆十年,我便以你日后所立之功,为此女贼抵罪,如何?”朱肃道。 他到此时,方才算图穷匕见。张定边是汉儿里百年难出一个的英雄豪杰,心中也有忠义。若是随意将他杀了,又或者任他埋没草莽,对于整个华夏来说,那都是莫大的损失。 因此,他早就想着借这个机会,说降张定边为己用…… 张定边皱眉沉思,他的身边,那些同伙们都一脸期盼的看着他。有人开口:“张大哥,你不如就应了吧!” “你年轻时便发愿杀敌定边,所以才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你对他陈家确实已经仁至义尽了,何苦为她搭进去这一世的英明?” “不如就着这个机会,我们兄弟一同去北疆,和那些蒙元贼子杀个痛快!咱们族谱里往上数个几代,哪有人不被那些元人欺负过的?”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相劝,一时之间,倒仿佛所有人都临阵倒戈,合起来对付张定边一个人了一般。朱肃听了那人所说方才恍然,原来张定边这名字竟然也代表了他的志向。 想来也是,前元的时候汉人地位低下,正经名字是不配有的,都是按编号叫的,比如老朱那时的名字叫做朱八八,陈友谅原名陈九四,张士诚原名也是九四…… 都是开始造元庭反了之后,或者请某个文化人给自己取名,又或者干脆自己取了一个。 老朱就是个起名狂魔,沐英李文忠陆仲亨这些开国名将的名字,基本都是他给起的。 张定边给自己取名定边,足见他那时志向之高远。朱肃这一通劝降,倒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那边,陈惠顿时慌了手脚,上前拉住了张定边的衣袖: “叔父,勾结倭寇当真和我没关系。” “父皇如今已经去了,叔父您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张定边默然不答,似乎还在思考。朱肃在远处冷眼旁观,手中拳头却已暗暗握紧,若是能得张定边这一员虎将,无异于如虎添翼…… 终于,张定边思考一番之后,缓缓开口:“吴王殿下,你一番言语,咱老张是听进去了。” “你说的不错……同族相残,算什么英雄?咱手上沾的这些,确实都是我华夏英雄的血。” “哈哈,可笑我张定边还以定边二字为名。哈哈哈哈,定边定边,空有这一身力气,却在这江南之地蹉跎,我定的哪门子的边?” 陈惠听得此言,只觉得眼前一黑,朱肃、姚广孝却是面上一喜。“这么说,你是答应……” “非也。”张定边却是摇摇头。“我张定边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却也知道,英雄不侍二主的道理。” “此身既然已经效忠了陈大哥,就要全这忠义之名。况且如今也年纪见长,若要投降,咱昔日就已经降了……”张定边自嘲道,却是语气坚毅,透露出一股英雄志气。 “居士此言差矣!”却是姚广孝插言劝道:“降服大明,如何能算不全忠义之名?” “正所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此时此刻,正是一展昔日大志之时。居士又何必拘泥这些陈腐规矩,而弃真正的家国大义于不顾呢?” 那边厢,朱肃暗暗给姚广孝竖起了大拇指。这一波助攻非常及时,能不能劝降张定边,就在此一举了。 张定边再次陷入沉思。朱肃轻摇折扇,其实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不想一会之后,张定边依然摇了摇头:“道衍和尚,你所说,确实是这个道理。” “大明的吴王,也多谢你这一番言语,让咱想起了昔日的初心。不怕你笑话,咱这几年虽然当了游方和尚,但这心啊,却始终不安分。” 他摸了摸光光的脑袋。“就连方丈也说,咱身上还有业孽未了,不是当和尚的那块料。” “我张定边,愿意北上抗元!” “那么你……”朱肃合上了折扇。 “不过咱却以为,不用降明,咱也能在北疆杀敌立功。”张定边话锋一转。“咱为的,不是大明朝廷的那些爵位利禄,只是为了了却这一身的业孽,还有那份初心。” “兄弟们,你们可愿跟着咱,去长城外头闹他个天翻地覆?”张定边回身问那些同伴们。 “如何不愿?”那些游侠儿们也是涨红了脸。“张大哥不贪图那些军功富贵,莫非,咱们就是贪图荣华富贵不成?” “愿为张大哥效死!”游侠儿们纷纷大吼。 “这……”朱肃无奈。“张定边,你也是做过大将军的人,岂能不知道,你们虽然骁勇,可毕竟只有几个人……” “大兵团对决之中,个人武勇不值一提……呃,或许你张定边是个例外,但以你之勇,若是能在军中效力,定然能创下更大的功业。” “更何况,这陈惠罪恶滔天……” “小吴王莫在劝了,老张我心意已决。”他此时豪气干云,对朱肃抱拳道:“作用虽小了些,但终究,不会辜负了我那陈大哥。” “至于这女娃……”张定边转头看向陈惠,陈惠面色苍白如纸:“听闻朝廷将他哥哥陈理送到了高丽,咱既然要去北疆,便将她一并送去高丽,让她哥哥严加看管吧。” “不!”陈惠一脸惊骇:“明廷送我二哥去那蛮夷之地,一定是想要我二哥客死异乡!” “我不去那地方!” “焉能容你任性!”张定边气势暴涨,陈惠顿时瘪了,缩着肩膀不敢再多说一句。 “这女贼勾结倭寇,杀伤那么多百姓,还妄图刺杀我家王爷,便想这么轻易了了么?”那边,拖着伤臂,一脸不善的狄猛咬牙道。 “至于这事,我知道,你们一定气不顺。”张定边叹一口气。“那么这样,咱让这女娃娃,给你们磕头请罪!” “陈惠,去,向着吴王殿下跪下……” (本章完) 第290章 华夏一心,一统宇内 “叔父,您让我给这小儿赔礼道歉?”陈惠瞪大眼睛,看向朱肃的神情里,满溢着怨毒与恨意。“小儿坏我大事,我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此言一出,张定边、姚广孝皆皱起了眉。朱肃亦是冷笑:“陈惠,只凭你与张仁这两个歪瓜裂枣,也妄图动摇我大明根基?当真自不量力。” “张定边,你在世间亦有仁义之名,本王信你。陈氏余孽本无什么势力,且张仁、张礼兄弟已然授首,能以这陈惠一命,换你张定边往北疆为我华夏杀敌十年,便是我父皇洪武皇帝,想来应该也是愿意的。” 张定边面色一喜,朱肃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即便我父皇同意,本王却不愿意!” “此女狼子野心,且毫无悔过之意。若是放了她去,本王日后如何服众?” “那你待如何?”张定边黑着张脸。 “也不如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朱肃看着陈惠冷笑道。“此女妄图行刺,本王要打她一百军棍,不为过吧?” 朱肃自认为不是什么善人,陈惠对自己如此怨恨,自然要想法子置她于死地。 此女虽没什么本事,但心够狠,手够毒,手段又下作。若是此女不死,自己如何安心?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里又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张定边亦是面露为难。凭心而论,陈惠手段下作,又是掳掠,又是刺杀。还与张仁张礼勾结倭寇进犯汉人疆域,他张定边虽无降服朱明之心,但看到汉人勾结倭寇意图作乱这种事,心里也是十分反感的。 但是,谁叫这陈惠是陈友谅之后呢?陈友谅是自己的结义大哥,他的后人有难,自己怎能不顾。 大明的这位年轻王爷想要打她一百军棍,很明显是想换个法子置她于死地……寻常女子,有谁能捱上一百下军棍的? 但如今自己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也没有健壮的战马。看四周自己带来的那些骁勇的游侠兄弟们,也很明显已经没有了战意。 而且包围自己的这些士卒们如那吴王所说,不是华夏的忠良之后,便是曾经北逐鞑虏的好汉子。这样的好汉子便是死,也当在北疆马革裹尸,若是真因为陈惠此女而害了他们的性命……张定边确实有些于心不忍。 “吴王。”张定边朝着朱肃拱了拱手。“这女娃娃,不过是一弱女子。她既然犯了错,自然由我这个长辈承担。” “听闻此前有数千百姓因他们作乱而被害了性命。这一百棍,她确实该受。不过她若受下一百棍之后,没了性命,咱老张却也没法向故人交代。” “不如这样,这一百棍,便由咱代为受了。然后再让此女为罹难百姓守灵三天,之后,咱便带她去高丽寻她的兄长,要她永世不得踏入关内……这样你看如何?” “张大哥?” “叔父?” 此言一出,陈惠和一众游侠等都无比震惊。 朱肃亦是惊讶,一百军棍,即便张定边体魄惊人,只怕在一般情况下也难以消受……这张定边,莫非是想以身代死吗? 朱肃有些犹豫。姚广孝却扯了扯朱肃的衣摆:“殿下,不可再威逼了。当断则断。” 朱肃明白姚广孝的意思,张定边救护陈惠之心甚坚。若是再咄咄逼人,只怕他就要行险一搏了。 看姚广孝的眼神,只怕,也有暗示朱肃借此机会,直接处理掉张定边的意思……与其放虎归山,不如当断则断。毕竟张定边若死,陈惠这些人等于直接失去了顶梁柱,到时候就是自己砧板上的鱼肉。 而对付陈惠这样的贼徒,就不需要讲究什么道义了。 “狗儿,你去。给这位张居士行刑。”朱肃想了一想,转头吩咐身旁的狗儿道。 狗儿一愣,朱肃给了他一个眼神,又低声耳语了几句。他点了点头,又朝着朱肃施了一礼,自有人去取来军棍,让他拿着军棍去了。 张定边身边的那些游侠儿本欲阻拦,可狗儿这些日子越发的人高马大,张定边又高声的将他们斥退。故而狗儿毫发无损的穿越了王卫们的包围,来到了张定边马前。 “来吧。”张定边气势仍旧慷慨,坦然袒露出上身,将毫无防备的后背露给了狗儿。 “……得罪了。”狗儿亦为张定边气概所慑,语气不自觉的变得恭敬佩服了起来。他想了想,低声开口道:“张居士勿忧,殿下暗中嘱咐,务必不能因为区区一个贼徒,当真伤了居士这样的华夏英豪……” 张定边一愣,随即哈哈笑道:“你们这位殿下年纪虽轻,倒是个心系华夏的人物!日后定有大作为。” “不必留情,区区百棍,还伤不得我张定边!可惜啊,他晚生了几年。不然啊,咱高低要和他结拜个兄弟!” 说着远远朝着朱肃点了点头,倒教朱肃有些莫名其妙。 狗儿亦是点点头。他亦转头看向朱肃,此时的他,倒有些懊恼自己的女真出身起来。 有游侠脱下自己的衣裳,铺在了张定边身前的地上。张定边便趴在了这衣裳的上头。陈惠还想劝张定边杀了狗儿突围,却被几个面色不善的游侠儿们,直接将她和张定边远远隔断了开来。于是,狗儿便挥起足有儿臂粗细的军棍,对着张定边重重砸下。 全场寂静,所能听见的,只有军棍重重砸在那个如同铁塔一般的身躯上的声音。军棍一棍一棍,看的朱肃都有些胆寒,他自问自己,绝对遭受不了这份罪。可这张定边,竟然硬生生的将这些军棍全都受了,从始至终,还一直抿着嘴不喊一声。 “这张定边,果然是个人物。”姚广孝一双眼中利芒闪动。靠近朱肃低声道:“殿下,你嘱咐狗儿手下留情,这样真的好吗?” “似此人杰,若是蓄意与殿下作对,殿下自此之后,定然寝食难安。既然其不愿降我大明,就贫僧看来,不若杀之……” “和尚,你的想法稳妥是稳妥。”朱肃看着正咋受刑的张定边,眼神之中有光芒闪动。“不过,我华夏难得出张定边这样一名勇武无敌、又知晓民族大义的豪杰,若是将他杖死,本王实在于心不忍。” “我华夏不缺智者,亦不缺豪杰,可有太多太多的智者,却将心思放在了这世间的名利场里;太多太多的豪杰,将热血挥洒在了同族内斗的战事之上。” “华夏千年,是这普天之下,最为伟大的民族。我等寓居中原,甚少觊觎他族土地,唯愿耕种于关内,传承祖宗香火而已……这样的民族,却因何时常遭人觊觎,遭人掳掠?” “古有五胡乱华,前有元人入主,今又有北虏南倭……”朱肃缓缓转过头,一双眼灼灼的看着若有所思的姚广孝。 “和尚啊,本王有时在想。” “若是我华夏的智者、豪杰,全都一致对外,将这世间所有的土地全部纳入我华夏一族手中,做到真真正正的一统宇内……” “那样,是否就能真真正正的拥有万世的和平,使我华夏万姓,不再蒙受那山河破碎、神州陆沉的惨案呢?” (本章完) 第291章 游侠与民族大义 姚广孝面露惊色。朱肃一直说自己想做个闲王,他却是不信的。他精通观人相面之术,自然看的出来,朱肃心中埋藏着一份极为庞大、且不为人知的野心。 这份野心,或许连这位殿下自己也未曾意识到。但姚广孝却看出来了。 这也是姚广孝一直以来宁愿委曲求全,也愿意跟随朱肃的原因:只要这位殿下有野心,那么自己这一身的本事,就不愁没有用于建功立业的机会。而身为皇子,还能有什么野心?那自然是…… 只是今日,姚广孝猛然发现自己似乎想错了。 至于朱肃话语中的敲打,他自然也听出来了。殿下是不喜他想要劝其趁机解决张定边这等豪杰,不悦于这般阴狠的心思。 “是贫僧多言了。”姚广孝微微低头退下。朱肃见他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便也点了点头不再追究。姚广孝退到了朱肃的身后。 ……无妨,就算殿下是真的想要整合华夏英杰一统宇内,想要达成这样的宏愿,迟早有一天,殿下也必然会开始渴望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在此之前,自己就按殿下的心意去做就好。 …… 张定边硬生生的捱完了那一百来棍,饶是他是个铁打的巨汉,此刻也已然彻底鲜血淋漓。他勉强站起身来,对朱肃不失豪迈的一抱拳:“大明的小吴王,咱已然捱完了这一百棍,可以放陈惠这女娃娃一条生路了吧?” “可以。”朱肃心中也不禁动容,眼底也带着些许钦佩。“有张居士这样的豪杰作保,本王又如何会拘泥于区区贼子的一条贱命?只要她此生不再踏足我华夏疆土、不再祸害我华夏百姓,本王自然也懒得取她性命。” “好!好!方丈说的果然不错,你虽年纪轻轻,却是个好王爷!”张定边大笑。继而铁塔一般的身体一软,竟仰面倒了下去。 “张大哥!”“张居士?” 见张定边倒下,四周诸人无不大骇,朱肃也情不自禁踏前一步。一位离张定边最近的游侠赶紧扶住了他,一探鼻息,方才舒了一口气:“张大哥无事,只是晕过去了。” 朱肃也舒了一口气,转头吩咐道:“速去请戴思恭戴神医,为张居士诊治。”现在正是向张定边施恩的大好机会,朱肃可不傻。 听闻这位大明王爷竟然教声名远扬的戴神医来为自家张大哥治伤,一众跟随张定边的游侠自然千恩万谢。朱肃随即又吩咐道:“来啊,去将陈惠绑了。捆到东城城墙下,要那些因被倭贼逼迫攻城而死的百姓们看看,她这贼首是长成什么模样!” 陈惠顿时亡魂大冒,要她被捆着抛头露面、受人唾弃,还不如教她去死,她尖声嚷道:“朱肃!勾结倭寇的是张家的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方答应了叔父留我性命,现在要不守诺言吗?” “张家勾结倭寇,你这个张仁的枕边人难道不知?”朱肃冷冷瞥了他一眼。“本来是想将你浇成跪像,与张仁、张礼的头颅摆在一起,祭奠苏松军士百姓亡灵的。” “不过本王已答应了张居士,姑且还是会饶你一条狗命的。我若是你,先前便该自尽,省的因贪生怕死,累张居士这样的豪杰受这百余军棍之苦。” “你且去吊起个三天,感受一下万民唾骂的滋味吧。” 陈惠还想喝骂,朱肃已经直接扭头离去了,看都懒得再看此女一眼。陈惠将求救的目光转向张定边和游侠们,张定边还未醒转,而那些本来该是来救他的游侠们,却对她横眉冷对,已将她视如了仇寇般。 一个一个的,不去恨朱肃,反将她陈惠当做了连累张定边受棍的罪魁祸首。 众叛,亲离。 陈惠只觉得,彷如正坠入无底的深渊…… …… “吩咐下去,好好照顾张定边,不准任何人对其无礼。”朱肃一边走,一边吩咐回到他身边护卫的狄猛。他看了看狄猛的伤臂,犹豫了一会问道:“怎么伤的?可严重么?” “无妨,殿下。是与那张定边手下的游侠对阵,不慎被……”狄猛汗颜。在吴王卫中,他也算其中的佼佼者,平日里也多有自恃武艺高强的。 却未想过,一山更比一山高。先前被那穿步人甲的宗老三一通教训,他已知道自己这些人终究还是嫩了些,与真正的沙场悍将生死相斗,终究还是有些差距。 可后来,又被张定边信手击败,这倒也罢了。今日就连张定边手下的游侠儿,自己都不是对手…… “……无妨。你是为将之才,却失之过方,匹夫之勇非你所长。你昔日总喜欢以硬碰硬,却不知兵者本就是诡道也。” “既然如今已明白自身短处,日后心无旁骛,多加精进领兵之道,也就是了。”看出来狄猛有些怀疑人生,朱肃信口劝道。 “是。”狄猛躬身。 “和尚。”朱肃转头问姚广孝。“区区一个游侠儿,居然就能够击伤狄猛。天下游侠之中,真有这么多高人吗?” “阿弥陀佛,游侠之中,确实高人甚多。”姚广孝双手合十。“自先秦以来,我华夏游侠,其中便素来卧虎藏龙。” “不过殿下也不必太过在意。这些游侠虽多擅技击之术,其武艺招式却多花哨,小规模作战还可,若是以大军击之,却是并无什么大用的。” “狄猛将军,其实也是吃了不愿以多欺少,轻敌大意的亏。” “小规模作战……”朱肃摸了摸下巴。区区十几个游侠,在张定边带领下,就能冲击地牢,劫走人犯。 这些游侠大多不遵律法、不识大义,只讲究一个江湖义气。若是任其横行乡野,也是朝廷的一个不小的混乱因素。所谓侠以武犯忌,便是这个道理。 可若是能将这些人发动起来,编成军卒不太现实,但若是让他们奔袭敌后,制造混乱,甚至是在敌国建立一个地下帮派,关键时候里应外合什么的…… 这些游侠,必定是个顶个的好用! “唔……若是能想办法给这些游侠们,灌输民族大义、促使他们自发为华夏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奋斗终生的话……”朱肃开始思考起了,怎么给游侠们灌输价值观的问题来。 “吴王殿下!”将要跨入府衙,正巧有一个兵士急匆匆的从街角过来。见了朱肃,赶忙上前见礼。 “嗯?何事?”朱肃问。 “殿下,小人是看守城外俘虏营的。本来今日正要在海边刨千人坑,将那些倭寇贼人统统给埋了的。” “但却有一人,大喊自己是倭国高官使节,还知晓那些倭寇囤积经年的财宝所在,扬言要见殿下!”那小吏禀道。 (本章完) 第292章 倭国使节? “倭国高官?财宝?”朱肃略带不满的皱了皱眉。“曹渊怎么回事?倭人的官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这就遣人来报了?” “若是数千倭人都这么虚张声势,莫非还得本王一个个审核过去不成?” “我们千户原也当是唬人。”那兵士有些委屈的挠了挠头。“可那倭人做派,确实和寻常倭人不一般。而且一口汉话,比小人说的都顺溜。” “且名字前头那一串的官位,也长的很,小人学都学不会。这人说自己是被那伙倭寇劫去了的。千户是担心他万一真是使节,坏了朝廷的大事。” “……”朱肃顿时无言。 洪武初年,老朱初建大明,对于朝贡之事还是很在意的。毕竟若大明能实现故唐之时“万国来朝”的盛景,不止有利于邦交诸国,更可以昭示天下百姓:大明已然承接华夏正统,大大增强大明朝廷的正统性与统治力。 莫要以为这只是表面功夫,没有必要:实际上大明如今建立未久,而统治中原百年的元庭宗庙却也还尚在。天下万民,特别是地主阶级之中,仍然心向元庭,认为元庭依然是正统的人亦不在少数。 就连老朱这般痛恨前元,都得捏着鼻子承认元庭的法统,自己乃是承接元朝的统治。昔日登基时的祭天诏书便明明白白指出:“惟我中国人民之君,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后面方是“今我大明奉天承运”云云。 故而,老朱才会于前些日子发兵三路,意图一口气覆灭元庭宗庙。毕竟只要灭了你大元,我就是毋庸置疑的天下共主。 可如今北征暂且失败,前任“正统”与新任“正统”究竟谁更“正统”,这就要看两国对于周边各国各自有多少的影响力了。要是你大明只是关起门来自己立了个朝廷,周边诸国却没人理你,都依旧去朝拜北边的大元。 那么伱朱重八,又有什么脸面自称是天下共主? 因此,对于周边番邦纳贡一事,老朱极为重视,曾三令五申大明诸官对番邦前来朝贡的使节队伍予以方便。这不止关系到邦交诸国,更关系到百姓认同、国家稳定。 “既然如此,那便接了来见一见吧。”朱肃无奈道。 曹渊本是降卒,又曾遭遇杨鲁排挤,谨小慎微一些,倒也可以理解。 那士兵躬身应命,自去城外告知曹渊去了。朱肃想了一想,吩咐守在衙门中的文吏:“让茹御史来一趟。与本王一同接见这位倭国使臣。” 对于接见番使的礼节规制,朱肃一窍不通。若对方真是倭国使节,则必定有国书文牒等物。朱肃自己也不愿意随便堕了大明礼仪之邦的名声。还是该有个老成的文官在旁比较稳妥。 “殿下,茹大人一早便带着几名衙役出城去了。说要去视察百姓们出城后的安顿情况……”那文吏有些怯怯的道。 “出城去了?”朱肃一愕,“那你们知府大人呢?” “闻说皮市街生乱,城中民心颇有浮动,知府大人带着人前去安民了。”文吏道。 茹太素和魏观都没空。朱肃扭头看了眼身边的姚广孝。这妖僧虽然博古通今,但终究没做过官…… “那么,叫高启高先生来吧。”他吩咐道。高启曾经担任过翰林编修,对于各种礼数定然精熟。让他来此倒也足够了。 “是。”文吏躬身道,随即一溜烟儿去寻高启去了。朱肃自在府衙会客厅中等候,还没等来高启和那倭人,便看到朱樉和朱棣跨入厅中了来。见了朱肃,两人都凑了过来:“老五,你果然在这里!” “二哥,四哥?”朱肃有些奇怪。“你们怎么来了?” “老五,这就是你不仗义了。”朱樉手中捏着一本书,凑到了朱肃身边。“听说,你捉住了前夜那个悍勇的巨汉?” 朱老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好哇,好的很。那厮那天竟敢吓唬本王,老五,把那厮交给二哥我,我定教他知晓这人间疾苦……” “二哥你可别乱来。”朱肃按住了把拳头捏的嘎嘣作响的朱樉。“我是送了他去疗伤,并不是捉了他去下狱。等他养好了,还要离开的。” “他现在是我的客人,你可别冒犯了他。” “你的客人?”朱樉有些不爽。“一个粗汉,也配得上你这样以礼相待?竟敢冒犯我们兄弟……” “冒犯我们兄弟又怎么了。”朱肃叹了口气。“他啊,连咱们兄弟的老子都冒犯过呢。” “他是张定边,二哥你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莫说是我了。就是爹今日在这,只怕也会对他以礼相待。” “张……张定边?”朱樉懵了。他如何会不知道,这个险些在万军之中取了老朱首级的猛人? “他是张定边?”朱棣也来了兴趣。“怪不得,怪不得竟然勇猛至斯……老五,莫非你说降了他?” “没有。张定边是来救陈惠的。不过我和他达成了协定,他会前往北疆助我华夏杀敌十年,以赎陈惠之罪……”听到外面有动静,朱肃忙招手示意朱樉朱棣坐下:“二哥,四哥,先莫说了。” “我现在要会客。张定边的事,稍候再说……” 朱棣朱樉顿时会意,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要保持大明亲王的体面的。方才坐好,就见高启在先前那文吏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见朱肃三人都在,遂行礼道:“见过三位殿下。” “高先生不必多礼。”朱肃开口说明情况:“是这样的。那些俘虏之中,有一倭人声称是来我大明的贡使,本王不太明白进贡流程礼节,先生先前是我大明翰林,到时候,还请您帮忙分辨,这倭人国书文牒等类,是不是真的贡使。” “原来如此。”高启点头答应。他早有心思求朱肃赠诗,朱肃却始终借故推脱。如今能落下人情给朱肃,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过得一会,就见千户曹渊带着一位身穿白袍的矮小男子走了进来。还没等曹渊见礼,那白袍男子就一个箭步,直接跪伏在了厅中,口中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 “下邦东瀛国天皇座下藤原氏鹰司少纳言信平,见过上国吴王殿下!” (本章完) 第293章 天皇近臣 “东瀛国的……什么玩意儿?”听着这厮如报菜名一般报上来的长长一串名字,朱家兄弟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懵了。朱肃想叫他平身,但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幸好高启通古博今,却是知道其中的门道,低声解释道:“三位殿下,此人所言‘藤原氏’是其姓氏。‘鹰司’是其家名,‘少纳言’是其在东瀛倭国的官位,‘信平’则是此人的名字。” “称呼其为‘藤原信平’亦或是‘鹰司信平’都可。” “……那直接报上名号不就结了,叽里咕噜说了那么长一大串。”朱樉小声嘀咕,朱肃、朱棣暗暗点头,亦深有同感。 “藤原信平,是吧。”朱肃轻拍手中折扇,一边打量着这位所谓的“倭国的高官使节”。此人虽与其他倭寇一样身形矮小,但却身形干瘦,皮肤苍白,还染着黑牙齿仿佛没长牙一般。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出海劫掠讨生活的模样。身上一身白袍或许是因为被俘虏的缘故,有些皱褶和脏污,但若是需要时常拔剑厮杀之人,定然不会穿这样不利于行动的袍子。 “你说你是倭国出使我大明的使节?可有国书?”朱肃问。 “这……这位上国殿下容禀。下臣确实有国书,可……可在被大井田贼子劫走的时候,国书也一并……”藤原信平眼神飘忽。 朱肃眉头微皱,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后头的姚广孝附耳对朱肃耳语了几句。朱肃听完,生生给气笑了:“贼子好胆。敢欺骗本王!” “大井田留在城外的那支疑兵,是你统领的吧?你要真是他的阶下囚,他却为何要让你领兵?” 藤原信平一个哆嗦,赶紧低下脑袋重重给朱肃磕了一个响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下臣没有说谎!下臣虽不是出使使臣,但确实是天皇座下官员!我藤原家世代皆居要职,那位大人知晓我倭国官制,想必也是清楚的!” “而且!下臣虽然不是使臣,但是下臣的的确确,知道那些倭寇家眷和劫掠来的财物,藏匿于何处!下臣愿意领大明王师去收缴财宝!” “他说的不错。”高启点了点头。“殿下,藤原一姓在倭国朝廷之中,确实是大姓。其家人世世代代在倭国身居高位。历朝出使我华夏的倭人中,亦有许多姓藤原的。” “既然如此,你一个倭国朝廷官员,为何要假扮使臣?又为何又与大井田氏直狼狈为奸?”朱肃对所谓的倭寇财物没有太大兴趣。孤悬海外,又能有多少财宝? 藤原信平扯出一抹谄笑:“还请上国殿下恕罪,当时那位将军就要坑杀下臣,下臣只好冒称使节……”说着看向那边厢正对他怒目而视的曹渊。 “至于为何会流落在大井田手下,这还需要,从数年前我国国内,遭遇叛臣一事说起……” 紧接着,这位藤原信平,便将他如何流落到大井田氏直手中,对朱肃几人说了个分明。原来,数年前倭国“南北朝”分裂,权臣足利尊氏攻入京都,迫使天皇南逃,并自立为幕府将军。那一日,京都燃起了大火,忠于天皇的臣子为避免为足利尊氏所杀,大多选择了离京逃窜。 “下臣就是在那时逃出了京都,躲了一些时日之后,本想坐海船向南与我国天皇汇合,却不想遇到了自甘堕落的大井田氏。” “所幸那大井田氏直是武士出身,对我们藤原公家还有几分敬畏,虽不让我离开,却也不敢害我性命……因此,下臣只好委身于此贼人之中,以求得一命……”说到痛心处,藤原信平潸然泪下。 高启也是第一次听说倭国已经南北分裂,无法分辨他所说是真是假。朱肃却是心念一转,有些惊喜道:“你说,你是后醍醐天皇的近臣?” “殿下怎么知道我国天皇的名号!”藤原信平吃惊不已。 不止藤原信平,在场诸人也都惊讶莫名。朱棣奇怪道:“倭国国王不是怀良吗?这个后醍醐国王又是什么?” 洪武四年,倭国谴使节上表文,用的就是“怀良”这个名字,故而朱棣才有此问。 “那什么怀良,不过是倭国一个亲王,假借倭国国王的名字想糊弄我朝的。不止如此,那个什么足利尊氏也冒称过倭国国王,归根结底,就是想利用我大明的朝贡制度,骗取好处。”朱肃解释道。 “什么!竟敢欺瞒我大明!”朱棣大怒。“狂悖小国!本王当亲往征之!” 朱肃心说会有机会的,嘴上却劝道:“四哥不要冲动,我大明礼仪之邦,要以德服人,以德服人懂不?”一面转头问那藤原信平:“你们倭国现在的天皇……是叫长庆天皇来着?北边那位,应该是叫什么光严天皇来着吧?” “什么狗屁天皇……好大的口气!”朱樉也是听得愤愤不平。 “是,是。”见朱棣朱樉发怒,那个所谓藤原信平呐呐不敢多言,唯恐两人迁怒到他。一面朝朱肃谄笑道:“这位殿下真是博学,竟然连我海外番邦小国的事情,都知道的如此清楚。” 他也没想到朱肃如此了解倭国局势,本还想出言哄骗一番的,现在也不敢开口了。 朱肃心说知己知彼,倭国的历史自己知道的不多,但明初这段被大明错失的机会,大体却还是清楚的。而且现在可不止自己,老朱也早就知晓了倭国如今正在内乱的事,平日里没事就喜欢看谨身殿上悬着的那副坤舆万国图,盯着图上的那几座倭国金山银矿流口水呢! 自从那日给老朱献上平倭策之后,他和老朱就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机会能让大明日后名正言顺的插手倭国内政的……此时竟然捉住了一位倭国天皇的近臣,朱肃只能感慨刚打着瞌睡,就有老天送上了枕头。 “大体本王清楚了。”朱肃咳嗽一声,站起身来。“藤原信平,你虽诈称使臣蒙骗本王,但看在你是倭国官员,还愿意领我大明王师去收缴倭寇藏金的份上,本王决定饶你一条生路。” “谢殿下!多谢殿下!”藤原信平大喜。 “曹渊,给他寻一处住处。不必局限他的行动,但其平日出入,必须让你的人时刻‘护卫’。”朱肃吩咐道。 “是!”曹渊抱拳领命。 (本章完) 第294章 凌乱的tengyuan 一群人按耐着一肚子的疑问,等那位倭人一走,朱棣便忍不住起身发问:“老五,这倭人很明显在糊弄我们,你留他何用。莫非真的觊觎那所谓的财宝?” 便是年纪轻轻的朱棣,也猜得出这些刀口舔血的倭人,老巢里必定是没有多少油水。若是真攒下了什么财宝,那个大井田氏直,又何必在海上飘荡,做个倭寇? 这个藤原信平,只是以此为借口,诈取多活几日、伺机脱身的机会而已。 只怕心里,还在暗暗嘲笑他们好糊弄呢! “四哥不必愤慨。”朱肃笑道。“就他那点子坏水,我又如何会不知道?” “不过是将计就计,利用他一番罢了。”朱肃笑了,“正巧想借用他的身份,让那倭国的劳什子天皇知晓我大明有助他平乱之心。好让他发兵向我大明求援。” “这事,还需两位先生帮助……” 而后唤来站在身后的姚广孝和高启,对二人吩咐了一番言语。 “既然如此,我等这就去安排。”姚广孝与高启抱拳道。 “去吧去吧。”朱肃挥了挥手。 …… 且说那倭人藤原信平离开府衙。禁不住便有些得意。他之前被大井田氏直所捉,就是靠着身为少纳言公卿的身份,反而在倭寇之中混了个小头目。 现在在明国,竟然也能凭借身份,让明国皇帝的皇子“另眼相待”。甚至刚离开府衙,那位将军就将本来从他身上搜刮走的钱财还了回来。 藤原不禁为自己的“高贵”而自鸣得意了起来。 曹渊一言不发,直接将他送进了苏州城内的馆驿。 藤原在屋里枯坐许久,许久都等不到驿馆送来饭菜,不禁有了些怒意。开门见门口有两名卫兵“护卫”自己,便端着倭国公卿的架子道: “明国官员莫非不知道待客之道乎?黄昏已到为何还无饭食?” “这倭寇掉什么书袋呢?”守在左侧兵士听得一头雾水,一脸懵逼的询问守在右侧的同伴。 “似乎是在要饭?”右侧那员兵士墨水比他多一点,但很明显多的也不多。“倭人就是喜欢学咱们这的贵人,却偏偏又学不到家。什么时候见过咱们殿下这样乎啊乎的说话?” “你这话说的。区区倭人,也配跟殿下比?”左侧那兵士不屑道。 “就是。区区倭人!” 右侧那兵士一脸认同,仿佛“倭人”这二字,带着某种让人嫌弃的因素一般。两人皆用嫌弃的眼神看着藤原。 他们虽用的苏州土话,但土话与大明官话之间却也有相通之处。即便真是语言不通,从二人眼神里的嫌弃,也足以看出必不是好话了。藤原黑着一张脸,本来想呵斥,但看了一眼两位兵士腰间悬着的腰刀,想了想还是选择了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区区护卫,不用和他们一般见识。”藤原自我安慰了一番,想起那位殿下曾经说过,并不局限自己的行动,就决定自己出去寻些吃食。早有听说大唐大大的繁华,想来同为天朝上国的大明也不会差太多吧? 藤原便试探着离开了驿馆。果然,那两名兵士并不阻止,只是远远跟着而已。他便拿起明军还给了他的银钱,离开驿馆走入了街市之中。 如今的苏州在魏观茹太素等文官的努力下,已经大致恢复了寻日的繁华;更是因为水患已了,倭贼已退,就连本来紧闭的城门也开了,人人都喜气洋洋。 “天朝上国,果然大大的繁华!”藤原惊叹不已。此时仍是正月,只见这整条街市之上彩灯如昼,人潮汹涌。苏州百姓这个年过得实在提心吊胆,此时得了已然安全的准信,才能放下顾忌好好庆贺一番,自然比平日更加欢畅。看得藤原如入天国一般,对比一下故国京都那萧索无趣的景色,顿时生出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这才只是苏州!听说,天朝京城应天,比这里还要繁华数倍! 终究是身为公卿的尊严和正在如雷鸣般鼓噪的肚子,将藤原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决定先去寻一处饭馆吃些东西。正巧看到一间明叫“楼中楼”的饭馆,门口的小二正点头哈腰,招待着顾客。 谁知,他才刚刚踏入一间饭馆,便被穿着麻布的店小二赶了出来:“去去。赶紧走,别影响我们饭馆做生意。” 藤原一愣:“你的,无礼!我有钱!伱为什么不接待!”说着掏出一吊钱。“服侍好我,这些钱,就是你的。” “哟,汉话说的不错,可你个倭人,配小爷我服侍吗?”店小二反而怒了,抬手就把那一吊钱甩到一边。“瞧见那儿了没?这馆子倭人不许进!” 藤原顺着小二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门旁挂着的一个木牌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倭寇与犬,不得入内。 “纳尼!”藤原只觉一股血气冲上脑门。自己居然……被等同于犬? 他有心发怒,可这时他方才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目露嫌弃,指指点点。 “我是高贵的公卿,不是倭寇!”藤原争辩道。 “那还不一样是倭人?”店小二嗤之以鼻。正好这时一位穿着寻常的顾客抬脚进了馆子,店小二立马换了一张脸:“哎大爷,来用饭?里边请!” 见他对一个寻常百姓顾客的态度,都比对自己这个公卿好,藤原更加的愤愤不平。有心想让那两位“护卫”给他出头,却只看见那两人远远站着,甚至还露出一副看戏模样。 开玩笑,他们两的真正任务,是监督这厮别让他一个人偷偷跑了,又不是当真给他当什么护卫! 藤原在店小二面前受挫,却毫无办法。眼看围上来对他指指点点的百姓越来越多,只得狼狈而走。可当他换了其他的酒楼饭馆,想要填饱肚子时,却发现不知为何,城中的所有店面,竟然不约而同的全都挂上了“倭寇与狗不得入内”的木牌。 “莫非,这已经成了这座大明城池的习俗吗?”藤原凌乱了。 (本章完) 第295章 自惭形秽的藤原 藤原原来还以为,这是因为这座苏州城地处沿海之地,百姓们经常遭受倭寇的荼毒,所以对倭人心中都怀着恨意。 看到身穿倭人服装的自己时,才会这样的排斥。 但是在他另辟蹊径,去烟花之地想着“边吃边玩”的时候,却发现就连“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的娼妓在发现他是倭人后,都满脸嫌弃的将他赶出了娼门,甚至连他掏出来的金子都弃之不顾的时候。 藤原发现了,大明国的百姓,似乎并非单纯只是“恨”他们倭人而已…… 饥肠辘辘的藤原一路走、一路寻,路上还得承受着百姓异样的眼光。就连最卑微的挑粪工都敢大声呵斥于他:“喂!那个倭人,赶紧滚!别拦着老爷的路!” “无礼!我身居公卿之位……” “啊tui!管你是什么公公,好狗不挡道!”那挑粪工一口浓痰,直接啐在了藤原的公卿袍服上。不理会已然愣住了的藤原,一面离去一面嘴里还絮絮叨叨: “今儿居然遇到了倭人,真是晦气……” …… 这么一连串的打击下来,藤原如失了魂魄一般。那一身本来引以为傲的公卿袍服,眼看也是穿不成了。他只得拿出自己身上的金子,央求那两名“护卫”为他寻一身衣服。好说歹说,才让“护卫”给他换来一身粗布麻衣。 就这,俩护卫还一脸的不情愿,仿佛给他穿汉人衣裳,是让他占了多大的便宜一般。 换上麻衣的藤原继续寻找地方吃点东西果腹,却见前面一条街人声鼎沸,街心处停着一辆囚车,一个女子被塞住了口,绑缚着跪在了一处石碑前面。 “那是谁?为什么跪在这里?”藤原问一个路人道。 “她你都不认识?”路人大爷见他穿的寻常百姓麻衣,汉话也标准,倒也没有见怪。“这是贼人的匪首陈惠!就是他和张士诚余孽张仁张礼两个,勾结了倭寇谋夺我们苏州!” “好好的汉人小姑娘,怎么就和倭人搅和在一起呢?那不是掉价儿嘛?” “咱们汉人堂堂的炎黄子孙,倭人那可是蛮夷中的蛮夷!和山上的猴子有什么分别!”说着,他还用胳膊捅了捅藤原:“你说,人能和猴子搅和在一起嘛?那不是自甘下贱嘛?” 藤原面色涨红,捏紧了麻衣的衣角,不敢搭话。 “真的是……堂堂的炎黄子孙……丢人哟,丢祖宗的人哟!”老大爷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自顾自离去了。藤原怔怔的看着人群与这苏州城的繁华,一时之间,一股羞耻嫉妒之意,竟然没来由的,从心中涌了出来。 …… “劭校尉,小老儿说的可对?”藤原不知道的是,在离开他之后,那位步履蹒跚的老大爷趁他一个没注意,赶紧快步溜进了旁边的一处小巷之中。 “方老,你说的很对。这些银两,便且收好吧。”在巷子里的,正是锦衣校尉劭标、黑衣妖僧姚广孝、还有其他几人。若是那藤原此时在此,就会惊讶的发现,刚刚他所遇到的店小二、挑粪工等等,此刻竟都在这一处暗巷之中,且浑身散发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气质。 “那小老儿便先谢过校尉了。”那老者呵呵一笑,竟是向劭标行了个军中礼节。此人竟然是一名安居在苏州城内的老兵。若论起来,他此刻倒也在锦衣卫中挂了探子的职位。 藤原遇到的那些人,基本全部,都是锦衣卫事先安排好的密探。 “姚先生果然料事如神。”劭标带着几分佩服的神色,看着身旁一脸淡然的姚广孝。“这倭人行动,竟然皆如你所料,不差分毫。更兼事先布置,那人所作所为竟然全都在先生瓮中……” “阿弥陀佛,不过小技尔。”姚广孝双手合十。“此人在此人地两生,自然随着人流随波逐流。而后又察觉到行人异常,故而又躲着人行走,行踪并不难预料。” “倒是劭校尉……苏州城中,竟有这么多的锦衣卫,着实让贫僧吃惊不已啊……” “天下之人,皆沐陛下天威之下。”劭标朝着应天方向抱了抱拳。“如此,并不稀奇。” “只是,这般折辱这个倭人,却又有何作用?万一他因此生恨,回头故意带个歧路,加害殿下……” “无妨。”姚广孝轻捋短须。“殿下博古通今,早已将这倭人的心性摸透了。” “殿下早已看出这倭人虽遵小礼,却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若是随意加恩,只怕他反倒看轻我等。” “不如对其极尽折辱,其反而对我大明生出仰慕之心。此后再拿捏他,便容易的多了。” 姚广孝始终在暗处观察着藤原的神情,发现他先时神情颇为自得,应该是认为自己的身份能受到殿下重视,故而颇为忘形。其后在连续的打击和百姓们的鄙夷中,逐渐变得胆怯、担忧、自我怀疑,渐渐的发现倭人在天朝人眼中的地位究竟是多么低下的存在。 随后看着苏州的繁华与来往的百姓,眼中又流露出羡慕、向往。一切与五殿下所说的,分毫不差。 “殿下怎么知道这倭人的习性?还有,先前还对倭国局势那般如数家珍……”姚广孝暗自沉吟,心中奇怪。 其实,朱肃也只是瞎猜而已,毕竟后世的倭人对数度有恩于自己,且是自身文化母国的华夏多有不敬,却对赏了它两发大烟花、还一直把他当儿子般对待的鹰酱卑躬屈膝、极尽跪舔之能事。 其国民亦是对曾经教训过他们的白皮驻军,极度的谄媚。 这样的习性后世几乎是全世界尽知。在听到这位藤原身为公卿高官,被倭寇擒获却反而为其效力的时候,朱肃便想这厮定然也是个贪生怕死、心志不坚的软骨头。果然,这计策一试,果然奏效,这个本来还沾沾自喜于自己身份的藤原,现下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接下来一连三天,藤原都不敢轻易离开驿馆,便是有出去,也都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公卿袍服脱下,换上寻常的百姓麻衣。生怕被沿街百姓指指点点。更是数度求见朱肃,想要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姚广孝、劭标来禀报的时候,正在和朱樉朱棣用早膳的朱肃险些憋不住笑:这个倭人,竟然真的因为自己的倭人身份,而觉得自惭形秽了起来。 (本章完) 第296章 天下还有这样的贱皮子? “看来这倭人是被唬的怕了。”今日难得与朱肃一同,被朱肃邀请共进早膳的茹太素捋须大笑。“正该这样!区区夷狄,也敢来捋我大明虎须!” “只盼这倭人能知晓些礼义,自此洗心革面,不复为患……” “哪有那么简单。若是这样就能了事,那还要我大明军队何用?”同在用膳的朱棣放下手中的碗筷。转而对朱肃道:“老五,倭人都是贱皮子。你这般羞辱他,只怕他回头有了机会,更要千倍百倍的报复回来。” “你若是打着让这倭人对我大明生出敬慕之心,而后再让他说服倭国国王,管制本国倭寇……我觉得,这法子不会奏效。” 他面容严肃的看向朱肃。“老五,四哥教你个乖。” “周边诸夷,那都是一匹一匹觊觎我大明土地的狼。满脑子‘以德服人’,那是没有用的。只有将他们打疼、打服了,才能真真正正做到‘威服四海’。” “听说其他地方也有倭人入寇……你要是想要治倭,不如听四哥的。咱们直接沿着海往南边走!见倭治倭,将那些倭人一次性全剿清了!” “直接一路剿到福建去!剿的那些倭寇听到咱们兄弟的名号,就直接吓成了软脚虾!这样,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大明打出几年的太平来。你觉得怎么样?” 朱棣一脸期待。 “……不怎么样。” “领着大军一路剿倭,耗费的粮草军费去哪儿要?我虽打着大哥的名号出巡,但也不能用大哥的名号去要钱粮啊!” 朱肃白了朱老四一眼,拿起巾帕擦了擦唇角的污渍。前边这不是说的挺好的,说到一半就原形毕露。说白了朱老四就是不想回应天见老头子,兼之前没有打过瘾,想要找仗打罢了。 “钱粮……真是麻烦。要是能寻个人专门帮咱们搞钱搞粮,咱只顾专心打仗就好了。”被拒绝的朱棣垂头丧气。 朱肃无语。他现在算是能稍微体会得到,日后那大侄子朱高煦的心情了。摊上这么个喜欢打仗的征北大将军,那确实是有够他糟心的。 “五殿下,贫僧亦有一问。”朱棣正在一旁失落着,那边姚广孝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决定开口向朱肃发问。“殿下如此折辱那倭人,却不知有何深意?” “若是真的只是想平倭,如燕王殿下所言,贫僧也以为此法不会有效。” “莫非有什么深意不成?” “当然是想平倭了。”朱肃笑了一笑。说起倭人,他的眼中露出了一股深沉的恨意:“和尚,你虽博古通今,却对这倭人啊,不太了解。” “彼辈倭人,素来畏威而不怀德。若是对他以礼相待,他反而看不起你。可要是折辱他、将他踩在脚下,他反而会对你越加敬服。” “天下还有这样的贱皮子?”朱棣一脸不信。 “那可不。”这可是后世经过历史检验所得到的真理,是对其国民性的准确归纳。虽然年代略微不同,但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不会变的。“其实若是将其打怕打服,其国更会对我大明服服帖帖……只是现下我大明腾不出手,故而也只好用这样的手段,为大明日后先做些铺垫了。” “铺垫?”诸人皆面露疑惑。 姚广孝若有所思,他想起了朱肃昔日对他说的话:“若能助我汉家,屠尽蛮荒作恶之蛟龙,开创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伟业。如此上不违抗天心祖宗,下还能留下万世美名……” “殿下莫非,想要鲸吞倭国?”姚广孝突然恍然。 “然也。”朱肃并不否认。“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和尚你不觉得,想要彻底平灭倭寇,直接让那倭国成为我大明附庸,才是治本之法吗?” “可……老五你胃口也太大了!”朱棣也是一脸震惊。“你想吞倭国?那种蛮荒之地……” 就连不太擅长统筹钱粮的朱棣都知道,倭国孤悬海外,若要征讨,必定得要劳民伤财…… “不是我想吞,而是我大明想吞……”朱肃朝朱棣眨眨眼睛。朱棣瞬间领悟:“你是说爹他……” “蛮夷之地,并不是如我们想象的那般都是穷山恶水。就说倭国,那可是个好地方。”朱肃说道。想起那弹丸之地,在后世竟然变成了华夏大患,险些导致神州再度陆沉……朱肃就觉得很有必要,怂恿老朱在现在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皆占的局面下,为后世子孙永远靖除了这个祸患。 “贫僧明白了。”提及了皇帝,姚广孝便也不敢多问。只是脑海中,已将这桩事刻在了脑子里。他朝朱肃躬身道:“既然如此,如今那倭人已然自惭形秽,对倭人身份深以为耻,那下一步殿下是想如何做?” “既然第一步已经做完,那么接下来,便该秀秀肌肉了。”朱肃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得让他知晓我们大明究竟如何强盛,他才会对我大明念念不忘。” “至此以后,专心成为我大明的狗……” 此时的朱老五,看上去要多奸诈就有多奸诈。 “对了,二哥最近哪儿去了?”突然想到了什么,朱肃问朱棣道。 “还能哪儿去。”朱棣摊了摊手。“去寻那些游侠去了呗。也不知为何,二哥自那日去看过那张定边之后,和张定边手下那些游侠儿们称兄道弟,混的十分熟络。” “今日张定边和那群游侠们离开,二哥去给他们送行了。” “……张定边要走了啊?”朱肃这才恍然,眨眼之间,和张定边约定的三日之期已经到了。受了一百军棍却依然急着离开,看来,张定边是不想给自己太多施恩的机会。或许也是不愿意陈惠继续被绑在闹市之中,受人折辱吧? 想来张定边这就要带着陈惠北上高丽,将陈惠交给身在高丽的陈理之后,就会留在北疆抗击蒙元了。 自此以后,北疆元明战场上,便要出现一位抗元奇侠…… 呸,呸……想什么呢。朱肃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将正在四散飘飞的思绪,集中到接下来如何吓唬那姓藤原的倭人那儿去。 北疆多了个张定边,元明战场的僵持天平和历史上相比,应该已经有了一丝丝的变化……若能再名正言顺的派遣驻军掌握倭国大权,那么缔造一个比历史上更加强大的大明,应该也更稍微能触手可及一些吧? (本章完) 第297章 大将军无敌炮? 藤原这几日很烦躁,非常烦躁。 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那位高贵的殿下遗忘了。 他仔细回忆着那一日觐见那位殿下的细节,从一开始的入殿、自报家门、问答,桩桩件件,事无巨细的一点点推敲考虑。本来冒称使节的时候,那位殿下和随从官员们还对自己有几分客气。 可到了自己承认不是使节之后,即使自报家门,那位殿下的脸上也依然对自己毫无敬意。 只是因为他高贵的出身和涵养,而保持着权贵应有的礼仪而已。 那位殿下!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什么官位!有什么出身! 不止是那位高贵的殿下,在这个名为大明的全新天朝国度,就连最低贱的小民在面对自己这个倭国公卿的时候,也缺乏应有的尊重。即便自己三令五申的告诉对方,自己的公卿身份在倭国有多么高贵,自己的汉学有多么多么深厚……然而在那些百姓眼中,这依然没有丝毫的效果。他们的态度依旧鄙夷,一句“那不还是蛮夷?”,就足以让自己的心灵遭受重创…… 这种鄙夷,让藤原感受到了极大的落差。 要知道,先时即使在逃难之中,只要亮出自己的公卿身份,连落魄的武士们也会对自己毕恭毕敬。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公卿身份甚至让大井田氏直这样的恶匪也对自己以礼相待,甚至毕恭毕敬的将二把手的位置给了自己。 没错,其实藤原是大井田家中的二把手。大井田前往袭击盘门的时候,就是藤原负责带领“别动队”驻扎在城东大营里,作为疑兵的。 以往始终无往不利的公卿身份,却连大明的平民,都对之弃如敝履…… “一切只是因为,我是个‘蛮夷’吗……” 连最底层的明人,面对蛮夷的时候都显得如此的充满自信。这让藤原感觉到他身为倭人公卿的自尊心,极度的受伤。 偏偏倭国与大明相比,又的的确确有若云泥之别……和天朝上国比起来,故国是那般的蒙昧和落后…… 这让藤原想要和那些大明百姓争论的底气,都荡然无存…… “如果,我是个天朝的明人……”百无聊赖的藤原无聊的胡思乱想了起来。 “喂,蛮夷,殿下有口谕。”驿馆的坊门被粗暴的推开,一名受那位殿下之命“护卫”他的兵士走了进来。“你准备一下,殿下下午要在卫所见你。” “啊,哈依……”藤原还未说完,那士兵就合上了门页,仿佛房间内的空气弥漫着什么毒素一般。这让藤原又气愤又自惭:身为倭人,当真就如此遭人嫌吗? 想起传到国中的典籍里,也确实曾经写过,“倭人”只是蛮夷…… …… 到得下午,藤原又换上了那一身已经洗干净的公卿打扮。他素来有人服侍,但在要求护卫们找人,甚至是给出银子要他们帮忙找个人洗衣服的时候,却遭到了极为嫌弃的拒绝。 “你们蛮夷形制的衣服,给再多钱都没人愿洗。”“护卫”如是说。 “这些人并非是护卫,反而是那位殿下派来监视我的。”藤原这才厘清了自己的处境。“自己对那位殿下的价值,只有那份所谓的大井田氏的‘宝藏’而已。至于我是公卿还是贱民,那位殿下并不关心……”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藤原更加的惶恐无措。毕竟他其实清楚,所谓“大井田氏直的宝藏”,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数额。 若是真的藏着大批宝藏,大井田氏直又何必躲在海岛上当一个海盗倭寇?早就招募武士回到本州去,寻机恢复本家的荣光,继续当一名高贵的大名去了。 他跟着那两名士兵,来到了苏州卫卫所衙门的门前。卫所衙门是新修成的,远远看去既宏伟又壮观,门口两尊石狮子张牙舞爪,直欲择人而噬。 “不愧是大明,连军营都这样的气派!”藤原心想。 三人走进卫所衙门,那两名军士拉过一名急匆匆路过的吴王卫,陪着笑对他道:“这位大人,烦请通禀五殿下。就说藤原帯到了。先前和殿下说过的。” “蛮夷?”那王卫上下打量了一番藤原,见到他一身不似华夏文明的服侍,眼中掠过一抹鄙夷。“多大点事。也好劳烦殿下?” “殿下正在里头呢。你让他在这里呆着。等殿下想起来了,自然会传召他见的。” 藤原不敢搭话。这几日的时间,他也算对在这里所遭受的鄙夷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并且丝毫兴不起反驳自己身份高贵的心思。那句“还不是蛮夷”已经在他心中种下了深深的烙印。 “啧,果然殿下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啊。也是,区区蛮夷哪配殿下挂心。”等那名吴王卫走后,两个士兵自顾自站在一起聊了起来。丝毫不避讳站在那边的藤原。藤原缩在那里敢怒不敢言。 “话说今日营中怎么如此热闹?”一名士兵问。 “你魔怔了?今日是用大将军无敌炮演练的日子。”另一名士兵答道。说着他叹了一口气:“要我说,上面的那些大人们也忒小心了些。” “大将军无敌炮如此厉害,不管是南方的倭寇还是北方的蒙元,全部都一口气直接吞掉不就得了?偏偏还要和他们磨磨蹭蹭。这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 “你懂什么?那是因为我们陛下有好生之德,虽然这些蛮夷都弱的抠脚,陛下却也不愿随意灭之……也就那些蛮夷把我们大明的仁慈当做他们的本钱,还像跳梁小丑似的一天天上蹿下跳。” “比如先前城外那些贼寇,要是直接将大将军无敌炮一开……轰!那岂不是一了百了?” “大将军无敌炮那是我大明神器,用之有伤天德。再说用来打那些倭寇,那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嘛?那些蛮夷贼寇也配?” “大将军无敌炮?”藤原有些好奇,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这名字如此霸气,倒让他不禁竖起了耳朵。 “莫多说了,快瞧,那边山头上的便是大将军无敌炮。标靶……啊,看到了,在对面那座山头上哩!”其中一名兵士道。 顺着那兵士手指的方向,藤原也看到了矮山上的大明炮兵阵地。只是让他有些疑惑的是,为何这炮兵演练所用的标靶,竟然离着阵地如此之远? (本章完) 第298章 天朝武器,恐怖如斯 这个年代华夏的火器,仍然处于初步发展的状态。此时大明的所谓“大炮”,多是指由大块熟铁铸造而成的“臼炮”。其特点是炮身短、射程短、初速度低。其主要用处是利用火药爆炸的推力,将炮膛内的大铁丸子抛出,“砸毁”敌军所制造的防御工事。 是的,“砸毁”。靠的是“砸”而不是“炸”的。这玩意儿在朱肃看来,压根就不能称之为“炮”。 顶多就是一个威力大点儿的“投石车”。射程还和投石车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在出身倭国的藤原看来,所谓的“大炮”,是只有国力强盛的天朝才能拥有的可怕武器。彼时大炮还没有传入倭国,故而藤原对于这所谓的“大将军无敌炮”,还是有些好奇的。 “这东西名字这么唬人,莫非真的有可怕的威力?既然这样,那那位吴王殿下之前又为什么不用他来毁灭城外的大井田君和张君……难道真的和这两个士兵说的一样,是因为大明恪守‘仁德’?”藤原心中心念电转。 “而且,这个距离……”他抬眼看了一眼那大炮和标靶的距离。大炮被设置在军营里的土丘矮山上,而标靶……干脆被远远设立在了军营外头的一座山上。要不是那标靶上插着红色的旗帜,藤原几乎都快望不见了。 “说不定,是因为那些炮兵惹怒了那位年轻的殿下……” 毕竟,昔日的天皇大人,也曾经强人所难的要求一位下级武士,用弓箭去射下天边的星辰。射不到的话就要他切腹自尽。归根结底,只是因为这位武士竟敢无礼的抬头看了天皇的天颜一眼,惹得天皇不快,所以就随便寻了个借口让他赴死。 想来那位殿下所用的,也是同样的把戏。贵人嘛,自然会这样随意操弄他人的生死……“能隔着这么远攻击的话,那已经不是武器,而是神迹了。”藤原心中腹诽。 “要点火了!噤声!”一名士兵看到了炮营一位高举火把的炮兵来到了大炮附近,开口提醒着还在闲聊的同伴。藤原也屏息静气:大炮这种天朝才有的高贵玩意儿,他还没见过。今天正好涨涨见识…… 然后,藤原便看到了那门大将军无敌炮发出了可怕的火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炮口直接飞了出去。 不过也就这样了。至于远处山上的标靶,则一动不动。 “哎?就这?” “天朝引以为傲的武器,居然就只是声音响了点。这么看来还是我倭国的武士……” 他好不容易拾回了一点点身为倭人的信心,冷不防一阵轰隆隆如同炸雷一般的声音在耳边突然炸响,藤原惊讶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见远处那个本来插着标靶的山,已经如同富士山爆发一般炸开了一大片的火海!那耀目的火光,直接亮瞎了藤原的眼睛! 别说标靶了,山头都快被炸没了! “这……这……这……”藤原傻了,耳边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轰的嗡嗡作响,整个人惊骇万状的指着那座山头。 天朝大炮!恐怖如斯! 太可怕了!这简直就是神迹!若是那位吴王殿下前些日子,就直接朝着城外开了一炮…… 嘶,藤原想都不敢想! “瞧,这蛮夷,居然被吓得坐到地上去了。不过是大将军炮的一发炮弹,至于嘛?”有兵士嘲笑道。 “啧,没见识的家伙,真是丢人。就这,还天天说自己是什么高官公卿呢。” “哈哈,蛮夷的公卿,那还不就是个蛮夷?就算高低是个蛮官,见识还没咱们这的百姓多呢!” “就是就是……” 一群士兵对着藤原嗤之以鼻。藤原听得满脸惭愧的羞红。 他回头去看山,此时他的眼中倒映出的,是那座山头熊熊的烈火和不断崩落的碎石。还有此刻被深深刻入心底的恐惧,与狂热! …… “老五,你这大炮什么来头!有这么厉害!”那边厢的一处营帐里,朱棣看着山头上燃起的火焰,感受着脚底隐隐传来的震颤,一脸兴奋的问朱肃。“听说你曾经和沐英大哥一同改善火器……这莫不是就是新式的火炮?” “四哥你可醒醒吧。”对于朱棣非要跟过来看热闹,朱肃表示很无语。“营里的那个就是普通的大铁疙瘩炮,哪有那么大的威力。” “这种老式的铁疙瘩,射程不超一里,波及不过三尺。哪里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我让兵士们在山里事先埋了火药,一待听到炮响,山上的兵士们顺势将大批火药引燃……” 苏州府库里,倒是存放了不少的火药。京中已经开始量产新式黑火药了,这种旧式火药本来也是要被淘汰掉的主儿。所以朱肃这一次干脆就让魏观搬空了府库,把库存的火药全部都埋进了山里。 本意是想着炸开这座石头山,好采了石头拿去太湖修堤坝的。毕竟太湖水患虽然暂时无虞,但若是不修堤迟早还会有漂没百姓的一日。来都来了不如督促着苏州把堤坝修了,也算造福一方。 正好又遇到了这个藤原一直求着要觐见,朱肃想了一想,干脆趁势吓唬他一个狠的,于是就捏造了一个“大将军无敌炮”,借着炸山采石的机会,上演了这么一出“大炮轰山”,意在秀一秀大明的“肌肉”,让这个没见识的倭人更加畏服于大明…… 就是朱肃自己也没料到,这些旧式火药在量够大的情况下,引起的声势居然也这般骇人。也不知道在藤原身边的那些“群演”有没有被吓到了,可有好好的把表演和台词贯彻到位…… “原来是事先埋了火药……”朱棣看着远处的火光,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真弄出了这般可怕的大杀器呢!” “若是我大明真的有这种大杀器,什么王保保,什么元顺帝,直接给他一炮,我带着大明军队无敌于天下……”朱老四陷入美梦之中。 朱肃不由失笑,想了想,看看左近也无他人,便笑着对朱棣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四哥,你莫不是忘记了我的来头了?” “你是说?”朱棣眼睛一亮。“老五,莫非你真能做出这般威力的火器来吗?” “做不做得出来不一定,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四哥你,未来是确实有威力如此夸张的武器的。”朱肃道。一炮炸平一座山有什么,日后的核武器,甚至能直接将某国炸出个核平……华夏古代对于火器的研究多有偏见,事先告诉朱棣火器日后的潜力,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顺嘴一提,四哥你在历史上能五征漠北,打的北元仓皇逃窜,主要装备为火器的‘神机营’功不可没哦。” “神机营!”朱棣是第一次听到日后自己所率领着的军队的名字,不由得面容一肃,整个人热血澎湃。“好生威武的名字!原来我朱棣最精擅的,竟该是火器么!” “老五,我记住了!” (本章完) 第299章 大明的狗培养计划 撇下不断追问五征漠北细节的朱棣,朱肃来到了卫所大营中间的营帐之中。昔日杨鲁曾经在这个豪华的营帐里宴请自己,而今日杨鲁已然被朱肃软禁了起来,重组苏州卫的事也被朱肃提上了日程。 毕竟,苏州卫里面掺杂了太多杨鲁提拔上来的尸位素餐之辈。 好在杨鲁十分识时务,朱肃答应因为他最后关头“拨乱反正”,会保着他将功折罪。故而他也对于朱肃的“夺权”表现的十分配合。他心底也清楚,自己倒卖军械铠甲被曝光,能保住一条小命不死,已经是仗了杨妃的颜面、烧了高香了。哪里还敢继续念栈卫所指挥使的权力。 在太仓卫的帮助之下,现在的苏州卫中下层将官,皆由秦王卫、吴王卫,还有曹渊手下的兵士所构成,卫所指挥使的调兵令符,亦掌握在兄弟之中最为年长的朱樉手上。可以说,朱家兄弟已经彻底掌控了苏州上下的兵权,撸下来的那些靠巴结杨鲁上位的军官们,则全部在牢中戴罪听参,大炮仗茹太素给他们每人都准备了一篇长长的弹劾奏章,以报昔日他带着弓手们以绝对优势设伏,却因为苏州卫实在太菜,被张礼冲破重重包围,险些功亏一篑的耻辱。 “把那个叫藤原的倭人带上来吧。”朱肃高高坐在主位,吩咐帐子里的一位传令兵道。这该敲打也敲打了,该吓唬也吓唬了。想来这位倭人公卿此时也该老实了许多。 “是。”传令兵一溜小跑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藤原带到,果然比上次眼球乱转、一脸小心思的模样恭顺了许多。远远见到朱肃,他就战战兢兢的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在了地上,还结结实实的给朱肃磕了一个:“下国小臣藤原信平,参见大明国吴王殿下!” “唔。”朱肃审视着无比恭顺的匍匐在地上的藤原。看来这一番敲打加吓唬,效果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好得多…… 藤原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太可怕了。大明竟然拥有那样的可怕杀器。可笑大井田氏直和张礼两人,还妄想要杀进城去,生擒这位高贵的殿下。却不知道人家其实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连大杀器都无须动用,就将他们彻底击溃…… 这一刻的藤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大明天朝,果然是无比强大的国度!怪不得城中的那些来自大明的百姓,每一个都发自内心的为自己“华夏苗裔”的身份而自豪着。 这让藤原感受到无比的……嫉妒。 “起来吧。”终于,他听到了头顶上那位殿下淡然的声音。藤原赶紧狼狈的爬起身子,却仍旧不敢去看这位高贵的殿下哪怕一眼。 在此时的他心里,朱肃身为强大天朝的皇子殿下,已经比曾经故国的那位被逼出京都的没用天皇,来的更加高贵了。 “听说你在馆驿里,一直闹着想要见本王?”朱肃很恰当的表现出了对藤原的漠然态度,仿佛这几天一直都没有想起他这个人来一般。“要见本王,是有什么事吗?” “是。”藤原赶紧再度跪下,他组织了一下措辞,始终毕恭毕敬的低垂着头颅。“殿下,在下是有一件事,想要求殿下援手。” “说。”朱肃只摆了摆手。 藤原越加谨小慎微:“在下斗胆……能否请殿下派人,送在下回故国天皇之处?” “啊,当然,等到了故国,在下一定让人奉上大批金银酬谢殿下……另外,在下也会说服故国天皇,派出真正的使节来朝拜天朝皇帝……” “你想回倭国?那,谁带我大明的将士去寻大井田藏起来的宝藏?” 这倒是和朱肃设计的剧本有些不一样。原本朱肃以为,这一位应该是想来到自己的面前痛哭流涕、痛改前非的呢。 毕竟之前他用所谓的“财宝”作为缓兵之计,现在应该很害怕被揭穿这个谎言,而蒙受大明的煌煌天威吧。 “这……”果然,藤原的脸色难看了些许,想了一想,又是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尊贵的殿下恕罪!其实……” “其实……在下欺骗了您……” “哦?”朱肃心说来了。面色却做出一副沉下来的模样。“你骗了本王?骗了什么?” “其实……其实那大井田家……并没有什么积蓄。”藤原开始对朱肃讲述起来。“大井田家本来就是落魄的武士,只是身为家主的大井田氏直不愿意承认,所以一直妄自尊大的保留着大名的架子。” “他们在倭寇之中或许也算家大业大,但是其实做倭寇,并没有多少的油水……从明国抢来的金银财宝,拿到国内之后层层转手,往往也剩下的不多。大井田氏直又讲究大名的气派,开销十分的巨大。” “所以其实,大井田家已经陷入了绝境。他们所驻扎的海岛,其实只有一些他们的家眷、以及从大明掳走的女人而已。要不然,也不会被张礼用苏州城的富庶相引诱,而冒险来到这里对抗殿下您……” “……”朱肃脸色变得更黑了。这一次倒不是装的。 藤原更加战战兢兢,见朱肃散发出极为不快的气场,连忙道:“当然!大井田家虽然贫穷,但是我们藤原家,却有大大的积蓄!” “只要殿下能将我送回故国,我可以保证,回馈给殿下大大的酬金!而且还会,一力促成我国天皇向大明的皇帝陛下纳贡!”藤原斗胆抬眼,用近乎祈求般的眼神看向朱肃。大明这个让他自尊遍体鳞伤的地方,他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虽然十分仰慕天朝上国的文化,但是在天朝人的面前,他总有矮人一截的感觉。(当然事实上身高也确实……)这让习惯了当个人上人的藤原信平感到十分的不适。 “……伱说,他们的驻地,有大明被掳去的百姓?”朱肃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已经不止是什么财宝的事了。” “既然这样,本王就还不能轻易的放你归国。必须得救出我大明被你们倭人,掳掠走的天朝子民才行。”朱肃的眼神轻轻掠过藤原,吓得藤原整个人汗毛倒竖。“日后还要由你来带路,等本王彻底灭了那些倭寇余孽,救出了我大明子民,再来商量要不要放你归国的事。没意见吧?” “是,是……”藤原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不敢反驳哪怕一点点。 朱肃看了看藤原,没想到这位倭人公卿这般的不经吓,被这么一吓竟然萌生了赶紧跑路、用钱换平安之意。看来敲打完了之后,还是该给个红枣。只有让他切切实实的成为大明的狗,日后才能通过他影响那位倭人天皇,让天皇主动邀请大明派遣“驻日明军”。 为此,还需要将此人多留一些时日。 “看来,还是得用上本来作为预备手段的,高启高季迪啊。”朱肃心想。 (本章完) 第300章 二哥,你知道武侠小说吗? 没能达到说服朱肃的目的,藤原一脸颓丧的走了。朱肃盯着他离开大帐的背影,思考着方才他说的“被掳走的大明女子”的事。 女人,在这个时代,也是财货的一种。或许是自己在潜意识中忽略了这个事实,竟然忘记了,倭寇劫掠沿海,肯定会掳掠走不少的大明女子。 原本他是打算,等忽悠完了这个藤原,然后再派一个得力忠心之人随他同往倭国之后,自己此番代老头子、大哥巡狩苏松的任务就算达成了。之后就算等这一番布置慢慢在日后开花结果。 慢慢通过身为公卿的藤原影响倭国天皇,使其在适当的时候向大明“求援”。从而效仿后世的某个国家通过驻军,达到扼住倭国皇室政权咽喉、掠取倭国资源反哺大明本土、招募倭百姓成为大明佃农,这三大目的。 至于苏松内部事宜,苏州知府魏观虽然平庸,但也是有德行的大儒。自己已经帮他平靖了张陈余孽的隐患,敲打了苏州城内的商贾势力,将畏战怯战且对知府衙门阳奉阴违的苏州卫所重组。剩下的安置灾民、建立大坝等杂事,就让魏观拾掇就行,无需自己再盯着。 应天府中锦衣卫该抓的人想必也抓完了,也不再需要出来避祸了。其实即便回京之后有人以胡惟庸昔日打的是他朱肃名号的事弹劾他,他也并不在意:你们爱骂就骂,左右我朱老五又不打算揽权做皇帝。 正该是离开这个权力场,安心推动大明基础科学,顺便自己也得个逍遥的时候…… “唉,我可能是个劳碌命。”朱肃揉了揉眉心。 既然知道了有大明女子被倭寇掳走,那么这个所谓的“大井田氏直的老巢”,自己就不得不出海去一趟了。 既然要出海一趟,少不得还要带着些军队。毕竟海面上那是倭寇们的地盘,一不小心万一自己这个大明皇子被倭寇给掳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而出动军队,是最麻烦的。既然要出动军队,少不得又要等手下人统筹粮秣、调动海船……这一拖,至少又要半月。 罢了,去都去了,到时候搂草打兔子,顺便将盘踞在海上的其他小股倭寇也稍微清一清罢。彻底根治倭寇之乱得等到大军入驻倭国之后,在此之间也只能将倭寇能割几茬是几茬,多灭一个倭寇或许就多一个大明百姓有了活路。 “咦,老五,你怎的在这唉声叹气的。老四呢?”帐幕被人一掀,朱樉的大脸盘子从帐外探了进来。他左右看了看,见朱肃一脸愁眉苦脸,便走了进来。 “是二哥啊。方才想事情呢。四哥应该是到那座石山去了。方才刚炸了山采石,他说想要去看看火药的威力。” “哦,这样啊。”朱樉直接在朱肃身边坐了下来。“老四来了这苏州倒是快活,四处跑四处看,栓都栓不住。你也是一刻都不得闲,年纪轻轻却这般好能耐,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连茹大炮仗现在都服伱。” 朱樉笑得有些勉强。老四跟着老五、跟着王卫苏州卫的将军们、甚至跟着寻常的士卒百姓也不知学些什么,老五则苏州府的大小事务都需要他过眼。本来以为自己掌了苏州卫的兵符也能有些事做,可苏州卫本就是个烂摊子,自己掌着兵符不过是用王爷的身份做个泥菩萨,什么都不用干。三个兄弟之中自己最为年长,本来来这苏州,是想着要护着两个年轻的弟弟的,没想到,却只有自己成了个闲人。 “二哥是从哪里过来的?”朱肃自然也捕捉到了朱樉情绪里的那抹失落。他有些讶异于素来大大咧咧的二哥,竟然这般善感,想了想决定把话题扯开。听到朱肃发问朱樉方回过了神:“噢。方才在沈家园子里探视常家大哥。对了,我正好遇到了戴神医,神医还问我你何时要回应天去哩!” “啊……”听到戴思恭的名字朱肃一愕,随即有些心虚的将眼神飘到了别处。想来也是,这时候正是戴思恭帮常茂看诊的时间。自己用脑海里半吊子的后世医学知识以及“显微镜”的大饼吊住了这位名医之后,只要自己一得空,戴思恭便上门来催问什么时候能回京做显微镜。问的朱肃日渐心虚,毕竟就现在的玻璃烧制技术而言,能不能鼓捣出显微镜来还真不一定。 “常大哥还好吗?”朱肃再度换了个话题。 “还成。本来就不过是被张定边打晕了而已。不过常大哥那晚杀的性起,身上倒也遭了不少的伤。虽然无甚大事可戴神医说最好还是多恢复些时日……前日得知张定边要走了,还在叫嚣着得起床去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一雪前耻呢!”想起常茂在病榻上惊坐而起的模样,朱樉亦忍不住失笑。 说起张定边,朱肃也不禁佩服。这厮挨了一百来棍,居然修养了三天就急匆匆带着陈惠走了,一副不愿受朱家人情的模样。正常人的体魄捱百来棍,不得躺个一年半载的?只能说猛将的体魄也着实非比寻常。 常茂虽也算悍勇了,但却也远远不是张定边的对手……想来也就只有常遇春常十万死而复生,才能替自家儿子雪了这被一棍子敲晕的耻辱吧。 “咦,二哥你手上……带着的是什么书?”无意间瞥见朱樉手上居然拿着一本书,朱肃大为讶异。自己这位二哥素来在大本堂可都是垫底的主儿,甚至比经常逃学的朱棣还菜,他居然会这般手不释卷?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啊?你说这啊。这可是本好书!”说到这书朱樉顿时来了精神。将书递到朱肃的面前,朱肃一看,《水浒传》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罗贯中昔日唯一的愿望就是为先师刊印遗稿,那日寻印坊雕刻雕版还是朱肃派人去做的。距今也有一段时间,确实印出来的第一版水浒传也该在城中书坊上市了。 “那赵宋朝廷和高太尉,真不是个东西!”说起水浒传剧情,朱樉那叫一个向往。“那江湖中的壮士,大碗吃肉,大刀杀人,才叫真真的豪杰!本王恨不能得以身代!” 朱肃抽了抽嘴角。恨不能得以身代?你一个亲王竟然羡慕梁山上的山贼悍匪……那群人可个个都是杀官造反的狠货色,你秦王莫非想上山造自家亲爹的反? 怪不得前些日子还去和张定边手下的游侠们厮混了一段时日。 想到这又不禁有了些担心。水浒传书中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内容不会影响到自家这位二哥吧,看二哥这模样,似李逵那种嗜杀成性的家伙还真有可能被他当做了豪杰。朱肃可没忘了自己这位二哥在历史上就是由于嗜杀成性、凌虐下人,而被家奴害去了性命。 也难怪一本水浒传,在明清时代皆被列入禁书。 “二哥,那些胡乱杀人的山匪游侠,可称不上豪杰。我这些日子也闲下来了,二哥若有兴趣,不如听弟弟给你说书吧!”朱肃道。 不想看到朱樉走了后世历史记载的老路。既然他喜欢看这种江湖,觉得中的梁山好汉才是英雄豪杰,那么自己大可以用魔法打败魔法,用另一种更加让人着迷的题材,告诉朱樉什么才是真正的豪杰大侠。 “什么书?能比水浒传更有意思吗?”朱樉兴趣缺缺。自家这位弟弟编的《三国》故事,他可不甚喜欢。 既然二哥出现了暴虐的苗头,自己就得想办法给他掰正过来。朱肃可“和水浒比,至少也是个半斤八两。”朱肃一展折扇,自信一笑。“其中的江湖豪杰,可就胜过梁山诸人许多了!” “二哥啊,你可知道,‘武侠’吗?” (本章完) 第301章 你国贵人,皆是我天朝之后! 不提朱肃开始给朱樉讲起了“武侠”,先说这边厢,藤原满怀颓丧的回到了苏州城中的馆驿。见识过了那门“大将军无敌炮”的威力之后,他直到现在仍旧处于心惊胆战状态之中。 方才与朱肃会面的最后,他也从其不耐烦的语气之中,感知到了这位殿下对倭寇的敌意。这让他更加感觉到如坐针毡。 被百姓嫌弃,被贵人敌视……这个大明,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可是那位殿下表明了不放自己走,自己也万万不敢再提一次了。逃走的话……他又不敢。 守护馆驿的那些“护卫”,看自己的眼神就如同俯视着一块路边的蝼蚁。藤原十分确信,如果自己敢逃跑,那些大明的兵士大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杀了……就如同宰杀路边的一只野鸡一般。 别说兵士大人了,就连普通的大明百姓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和昔日自己看那些底层的贱民们是一个模样。 可恶,我可是高贵的公卿啊!为什么到了大明之后反而变成了底层!身为天朝上国,就那么的高贵吗! 倭人在天朝眼中就不配有尊严吗! 藤原正在心中腹诽,吱呀的一声,房间的门竟然开了。推门进来的馆驿文吏对他道:“藤原少纳言大人,请移步会客厅,有客人请见。” 藤原整个人都怔住了。虽然那位大明文吏的语气敷衍,也没有敲门,但是竟然会称呼自己“少纳言大人”,还用了“请”字,这让这几天受尽冷遇的藤原顿感受宠若惊。 反应过来的藤原赶紧回答:“哈依,哈依!在下这就准备!” 尽管对方只是一名普通的馆驿文吏,甚至连正儿八经的朝廷品级都没有,身为倭国公卿的藤原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文吏说完便转身走了,看都没看藤原一眼。仍在俯身行礼的藤原心知这位文吏大人本心还是看不起自己的倭人身份的,只是碍于那位想见自己的人的颜面,才会“破天荒”的对一个倭人使用敬语。 “一定是一位十分有地位的大人!我可不能怠慢了!”藤原美滋滋的想。 等他换上自己苦逼的亲自手洗晾干的公卿服,迈着倭式小碎步来到驿馆的会客厅后,便见到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正在欣赏窗外的梅花。听到脚步声,男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留着短须的帅脸来:“阁下就是倭国公卿藤原大人?” “吾乃高启高季迪,久仰藤原大人大名了。”说着示意藤原在坐垫上坐下。 “高大人!”藤原记得眼前这人曾经在朱肃身边见过,遂丝毫不敢怠慢,跪坐下之后又端端正正躬下身给高启行了个大礼。“高大人召见在下可是有什么见教?在下洗耳恭听。” “呵呵,吾可不是什么大人。”高启被现在这个谨小慎微的倭人给逗乐了。记得前几日他在殿下面前虽也恭顺,可却一副貌恭而心不服的模样。仅仅几天过去,却变得如此诚惶诚恐。看来五殿下的法子,还真是将他打击的不轻。 “吾身上并无一官半职,只是白身一个。藤原大人称我先生便好。”高启捻须道。若是往日,听到高启是个没有官职的白身,藤原定然要恼羞成怒,认为高启不配和自己同席。可现在的藤原心里却没有一丝的不快之处,只垂首道:“哈依。高先生。”态度仍极恭顺。 “呵呵。吾素来对四夷之事十分感兴趣。得知藤原先生是倭国公卿,所以特来请藤原先生指教一二。”高启道,随即当真问了一些倭国的文化、民俗、语言诸事。藤原才知道这竟然是一位学者,便也抖擞了精神一一作答。 他能听出来,这位高先生是一位十分具有涵养的大儒,其言谈举止无一不透露出华夏大国“谦虚、自信、虚怀若谷”的儒者气质,让藤原心中神往之余,态度也越发恭谨。 在高启的引导之下,两人越聊越投机。 藤原只觉得这些日子从未这么快活过。他在倭国之时,亦认为自己是一个风雅之人。和歌、能乐无一不精。但自从天皇大人败北南迁之后,自己数度颠沛流离,再也无缘风雅之事。寄居在大井田家篱下的时候,也是帮着那个粗鲁的武士大井田氏直统筹内务、做些杂事,一点儿都不风雅。 没想到,今日在大明,竟然让他寻回了这种“风雅”的高贵感觉。这位大明的学者比倭国的所有贵族更具风雅,举手投足之间的儒者气质,让藤原只觉如沐春风。特别是在询问了藤原倭国的“和歌”之后,这位名为高启的大明学者当即即兴吟诵了一首现作的“诗”,更是让藤原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愧是天朝上国的诗句,和这首即兴诵出的诗相比,即使是故国已经传唱许久的诸多著名“和歌”,也显得那样的黯然失色! 一念及此,藤原竟是哭了出来。高启见状笑道:“藤原大人,如此好风好景,却又为何哭泣啊?” “高先生见笑了。”藤原忙抹去眼角的泪花。“只是实在仰慕天朝文化。贵国如此强盛,诗词又如此风雅……在下故国仰慕学习天朝文化百年,却终究不如天朝的万一……” “唉,终究我倭人在天朝眼中,只不过是蛮夷贱种罢了。在下这些日子,常恨自己生错了地方,成了一个倭人,不能得沐天朝王化……”藤原有感而发。 “藤原大人为何自甘堕落,自承倭人?”高启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一般,把那惊讶的眼神望向了藤原。“阁下不是出自倭国藤原氏之后吗?” “哎?”藤原也是惊讶。“自甘堕落?高先生您为何这么说?” “在下确实是藤原氏之后……可这又和自甘堕落、自承倭人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高启一拍桌案,把藤原唬了一跳。但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险些惊掉了藤原的下巴: “你们倭国上至天皇,下至几位传承极为悠久的贵族大家,个个皆是出自我华夏天朝之后!” “怎么,难道你们这些人全都数宗忘祖,连祖宗的根也忘却了吗?” (本章完) 第302章 原来我真是华夏苗裔? “哎?”藤原那叫一个惊骇万状。“天皇、贵族,全都出自于天朝?在下从未耳闻啊!高先生这又是从何说起?” 高启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藤原,而后长叹一声:“唉。看你这态度,是确实不知道这事了。” “你们这些人久居蛮夷之地,久而久之,忘了我华夏礼义,被蛮夷同化,倒也情有可原……” 被高启用这种带着同情、怜悯、鄙夷等多重复杂感情的眼神看着,藤原只觉得一阵不自在。但此时的他却顾不上自己的感受,而是探过身追问高启道:“高先生别吊在下胃口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急,吾先问问藤原大人你,汝等族中,是如何记载汝等的先祖的?”高启道。 “具体的记载并不明晰……”高启回想道。“只是根据传说,我藤原家的先祖,乃是身为神明的‘天儿屋命’。而第一代天皇大人,则是天照大神后裔的‘神武天皇’……” “不愧是方士。竟大言不惭托名于神明……”高启嗤之以鼻。“吾旁的也不多说,只问阁下,这个说法,你自己信吗?” “……不信。”藤原犹疑了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什么神明后裔,自己今年已四十来岁,一路颠沛,也没见自己有什么神明祖先庇佑、展露过什么过人的神力。 天皇陛下在故国还号称是“此世真神”,但自己又不是没见过,不过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糟老头子而已。要是他真有什么神力,也不会被足利尊氏那个粗鲁的乱臣贼子撵出了京都。 “什么神明后裔,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高启道。“不过能鼓捣出这种说法,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汝等的那位什么神武天皇。便是昔日秦朝时东渡东瀛之地的徐福!” “而徐福,却是方士出身,最擅长的,就是此等装神弄鬼的奇门之术。” “什么?”高启说的笃定无比,如若亲见,藤原又惊又疑。忙问道:“高先生这话可有依据?话可不能乱说!” “当然有。”高启答的斩钉截铁。“史载,徐福东渡瀛洲,载三千童男童女,另有粮草、耕具、兵器等若干。为始皇寻长生不老药。” “试问,若是出海寻药,又为何要带着耕具、兵器?显然此人是寻到了一片蒙昧未开化之土地,故而蓄意蒙骗始皇,带着人口、粮食等画地为王,到那蛮荒之地做土皇帝去了。” 藤原皱眉沉思,他精通汉学,对徐福之事,也是有所耳闻。据说徐福两次出海,第一次回来后托言东海有大鱼,始皇以大军杀之。第二次出海便带着童男童女与各色物资。寻药为何要带童子与物资?这确实不合常理。 若如高先生这般解释,倒是可以说得通了:兵器可用于抵御当地野人,耕具可用于自给自足,而之所以只要童男童女,无非是童男童女涉世未深,不容易怀念家乡,也更加容易为年长的徐福所掌控。 而且,自己故国的传说中,确实也曾提及“神武天皇”乃是渡海而来。而且故国开始出现文字、耕具等等文明产物的时间点,也确实是在华夏秦朝之后…… “汝倭国虽无记载,但我华夏乃文明之国,却是有史载之的。”高启继续道。“这些先人的历史文字,皆是证据。《三国志》有云汝倭国:‘……其使诣中国,皆自称大夫夏后少康之子,封于会稽……’。亦有史料记载,我华夏之人回使倭地,归来后说那时的倭人‘尽言吴音’。” “为何汝等倭人先祖竟会用吴语?是因为昔日徐福所带去的三千童男童女之中,大多数皆出自吴地啊!之所以三国时来使倭人自称少康之后,亦是因为少康之子无余所封的会稽,便属于吴越之地……” “还有诸多记载,皆有史可查。汝若不信,可自查之。真相白纸黑字,尽在史籍之中。吾又何必欺汝?” “这……”高启言之凿凿,不容藤原不信。毕竟高启可能骗他,但华夏史册,莫非也会骗他不成? 史籍这种东西传承已久,也不知多少人看过。若是有假,一问便知。 “你倭国亦是久沐王化,当也有一二记载传世,便是没有文字记载,也必有古物存世的。阁下仔细思之,可有什么破绽?”高启提示道。 被高启这么一提醒,藤原当真皱着眉头思考起来。这么一想,他便猛然想起了曾经在故国皇宫之中得蒙一见的“三神器”。这三神器据说是神武天皇所留,是真真正正从第一代天皇手中传承至今的物事,也是历代天皇皇权的象征,和华夏的“传国玉玺”地位有几分类似。 而这个“三神器”的形制,却丝毫不似倭国本国的器物…… 将记忆中的“三神器”模样绘于纸上,高启看了之后一拽短须:“看,这便是铁证了!” “这哪里是什么贵国神器,这分明是我华夏先秦战国之时的青铜剑、青铜镜与玉器。若是不信,吾家中便有一柄先秦时代的古董藏剑,取来让你一观便知。” 随后高启让人回家取来那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藤原一看,便惊叫道:“对对对!皇家流传的那柄‘天纵云剑’,与这把剑简直一模一样!” “这么说,我等当真是华夏后裔?”藤原是又惊又喜。 “还能有假?”高启老老神在的捻着短须。“真相已确凿无疑。定然是那徐福东渡开国,自称天皇。汝等这些倭国高门贵族的先祖,想来就是徐福手下的童男童女之后裔。” “徐福自称为神,亦让汝等的先祖并称为神,以此统御国中野人……汝等之先祖以少驭多,来历自然是绝密。本来该是由代代口口相传,故而三国之时,汝等的先祖仍知自己乃少康之后。” “后来不知为何,却被不肖后人遗忘了。反倒是那些面向愚笨野人的神明诈称,竟流传了下来。” “唉,数宗忘祖,不肖后人啊!” 藤原听完,顿时眼泪哗哗的流,并非只有苦涩,更多的却是欣喜之意。这几天受到的苦、受到的鄙夷,在泪水的奔涌中尽皆化为烟云消散而去: 原来,我竟不是蛮夷,而是根正苗红的华夏苗裔! (本章完) 第303章 我就想驻个军,你送我个宣称? “……哈哈哈哈,这么说来,那个叫做藤原的,就这么信了自己真的是华夏后人?”府衙后堂,朱肃和两位兄长、一众幕僚、官员与锦衣卫将领同坐堂中,商议近日大事。 听到希直先生高启汇报藤原近况,燕王朱棣不禁捧腹大笑。 “是。”坐在客座的高启也捻须笑道。“他如今已是深信不疑,并对此大为振奋,连呼倭国诸多王室公卿,不该忘了祖宗。” “这些日子,此人便阅典籍,寻找自己先祖在华夏的踪迹。倒还真被他‘找’到了:据说他藤原氏原姓‘中臣’,藤原认为他那一支该是战国时期中山国后人。中山国为赵国所灭后,国人南下吴地避难,而后一部分男女便与徐福一同迁居东瀛倭国。” “为示不忘中山国先君之意,这些人便改姓‘中臣’……” “倒真被他附会出了来历……”朱肃也算是长了见识了。本以为这样忽悠藤原,给他‘安置’上华夏先祖,此人说不定会不愿相信,甚至于为此发怒。 故而朱肃才刻意安排了一连串的“歧视”计策,意在在此人心底里种下“夷贱华贵”的潜意识,为后来高启的出场忽悠做下铺垫。 没想到就现在看来,这人对于此事,倒是比高启还要热忱。竟然自己翻找出了自证的史料,进行“自我忽悠”。 “呵呵,也许并不全是牵强附会。”高启笑道。“先时五殿下嘱咐我从史料中‘断章取义’时,我还颇感为难。” “可越是在史料中翻找,竟发现历史真相,也越发明晰。其证明之处,根本无需断章取义。竟似真相就是如此一般。或许这倭国倭人,千百年前真是我华夏苗裔也说不定。” “再说,这四夷之中,哪一个不是想尽了办法,想要与我华夏传承扯上联系?能当个华夏人,又有谁会愿意自承蛮夷。”高启说的自傲无比。一股根植于骨子里的民族自信心油然而发。 朱肃一愣,继而也是恍然失笑:倒是自己把这事想复杂了。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那个因为鞑清流毒百年、导致中华民族为夷狄所辱,还没彻底缓过劲儿的年代。在这个年代,天朝子民的身份,本就是四方蛮夷望之生羡的存在。 纵使蒙元肆虐百年,甚至将汉人定为“四等国民”,但华夏千年来留存的璀璨文化,在其他诸族眼中,依旧是难以企及的存在。 便是忽必烈开国大元,也得用汉制。虽压制汉人儒生,贬低“儒学”,但却又不得不学习汉文化,用儒文化治国。在诸族诸国眼中,哪一方为文明,哪一方是野蛮,也从来都是了然于心的。 更别提如今大明已经建国,仅短短数年,其规制疆土已远迈分裂的辽宋。且巨龙苏醒,磨爪霍霍的姿态,无不昭示着华夏中国已再度崛起。 昔日大唐、大汉余威犹在,四方诸夷又岂能不知道何者为大? 藤原莫名其妙有了个“华夏苗裔”的身份,对他来说是喜非惊,当然要想方设法要将其坐实。 “既然如此,你们可要注意转变对其的态度了。”朱肃忍着笑,打趣坐在客座的‘看守护卫’、‘店小二’、‘路边大爷’等人: “那藤原如今可是我‘华夏人’了。你们可不能如先前那般对其蔑视折辱。得让他感受到身为华夏苗裔与倭人蛮夷的差距方可。” “是。”一众先前扮做百姓戏弄藤原的锦衣卫们,亦是忍不住失笑。 “那先生,你可有暗示那藤原,回国后将此论断转告他们国家的天皇?”朱肃问高启道。归根结底,这才是最为主要的目的。若是能让其知道与大明的渊源,那么改日天皇被幕府贼子逼到绝境的时候,想必会想起用这层关系向大明求援。 到时,大明就可以名正言顺驻军倭国…… “是。”高启笑道。“其实那藤原自知是华夏后裔之后,便不再想回返倭国故地了。倒是想通过我向殿下转达效忠之意,说是想以华夏人的身份在我大明仕官……” “噗!”朱肃刚刚才抿了一口茶,听了这话又给喷了出来。这算什么?倭人版本的“乐不思蜀”? “殿下勿忧,启已劝住了他。”高启赶忙接着道,“我告诉他既然此时倭国正处于战乱之中,此时他若归汉,则难免有临危背主之嫌,必然为有德者所轻。且倭国国内,尚有许多仍旧懵懂的华夏移民妄自尊大,不遵王化。” “那藤原便主动表示,要归还倭国将此事传扬出去,使倭人上下知晓自己先祖从何而来,根在何处。若是可以,还将奉劝倭国国王认祖归宗,附从称臣……” “哦?他真的这么说?”朱肃道。这倒是意外之喜,本来只是想趁倭国之危,尝试能否趁乱在倭国进驻一支力量而已。即使成功驻军了,如何鲸吞倭国又能于大义无碍,让人挑不出毛病,还需要慢慢的仔细操作。 大明日后想要取得的可不止倭国一地,天朝上国的“大义”之名,是最为犀利的武器,万万不能丢弃的。 但若藤原愿以倭国公卿的身份,主动从倭国内部分化其上层,那无异于将对倭国的“宣称”主动向大明奉上。只要倭国之中有人承认了这个说法,他们就不会再抵制大明的统治。 毕竟整个倭国,都是由华夏人所建立的了,那么自古以来,倭国自然也是华夏的一部分! “希直先生,以你观之,藤原这一番话,有几分可信?”朱肃问。 “此人本就是极重身份出身之人。既然能为我华夏,如何还会再愿自承夷狄?以启观之,十之七八!”高启道。 朱肃大喜,这个藤原,孺子可教! 上道儿! “既然如此。”朱肃思考了一会,郑重的对高启拱了拱手: “希直先生,本王却另有一桩大事,想要拜托先生!” “五殿下但讲无妨。”见朱肃说的郑重,高启亦肃容道。 (本章完) 第304章 爹早就在惦念倭国金银矿呢 “这藤原回返倭国之后,我大明亦需有人觐见彼国天皇,表达我大明愿与其修好之意。” “故而,待那藤原回返之日,先生能否屈尊,随同前往倭国出使?”朱肃对高启说道。 在场诸人皆是一愣,高启的神情亦是僵在了脸上。他皱眉思考了一会,郑重问道:“只是要与倭国修好吗?亦或是……” “我大明有向东……开疆拓土之意?” 说到“开疆拓土”,朱棣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其余人等亦是当即正襟危坐。朱肃心中暗赞,坦诚点头道:“不错,只有将倭国纳入我大明管辖,方可从根本处永绝倭患。” “为此,必须教唆那天皇向我大明请援,才能让我大明名正言顺的谴军入驻……而藤原此人傲而无才,本王恐他难当大任……” “这是殿下的意思?还是……” “陛下的意思?” 高启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朱肃略一沉默,最终还是诚实道:“不,这是本王在遇到藤原之后,临时专断起意。” “不过此前,本王曾向父皇进言,向倭国开疆……父皇亦有此意。”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吗。”高启洒脱一笑,朱肃心里却是一僵。这位名士心底深处极为自傲,连老朱昔日给他的官都不做,只辞官云游以吟诗作对为乐。 若不是敬重自己在文坛的那份“抄”出来的名声,这样的名士恐怕连一起忽悠藤原都不会帮忙。 但派遣一得用之人前往倭国,这也是很有必要的事。必须有人去摸清倭国内部政局局势、势力分布,并判断好教唆天皇的时机,以在最恰当的场合提示天皇向大明请求援兵。这个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大明自己还没腾出手来,更无力远渡重洋;晚了,倭国南朝天皇败局已定,就算明军去了,也极有可能与已经统合了倭国全部势力的足利幕府陷入拉锯战。 朱肃思来想去,高启是最适合的人选。一则高启本是名士,倭国贵族最是敬慕这样的天朝人物,就算不依靠藤原,高启也极有可能在倭国借着自己的才华如鱼得水,被奉为座上宾;二则高启已经与藤原有了一定交情,由他去倭国“操控”藤原,最是合适不过。 但是这终究不是皇命,只是自己的请求而已。高启不答应,也无可厚非…… “殿下果然心怀大志!竟然想鲸吞倭国!倒是让吾颇感汉唐之遗风!”朱肃正在患得患失,高启却拍桌大赞。“殿下既有此志,启又何惜此身?此去倭国虽山高水远,我辈亦义不容辞。” 他向朱肃眨了眨眼睛:“殿下许是不知,吾平生,最是佩服班定远的功业!” 班定远,即为东汉班超。以一寻常使节的身份,创下了威服西域五十余国的诺大功绩。他这一生,以文官之身建立不世武勋,最后名垂青史,万古称颂,堪称传奇。 高启居然有志做大明的班超?朱肃大喜。那边厢,同为文人的茹太素、魏观等听完后,却皱起眉头来。茹太素道:“五殿下是否有些好高骛远了?倭国蛮夷之地,取之劳民伤财,又有何益?” “哎,太素你太死板了。”高启与茹太素等文人都有交情,朱肃还没说话,他闻言先大笑道:“今上素来体恤民力,于兵事又素来稳妥。若是劳民伤财,还需你来担忧吗?” “若能以一支偏师掌控倭国、平抑倭患,如何能说是无益?再说了,就算我大明出不了兵,大不了再回来便是了。不过是殿下的一步闲棋,何必反对?” 此言一出,茹太素等稳妥派的文官也无法反对了。确实,当今圣上体恤百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若是真的劳民伤财,他也不会允许。 既然有圣上把关,那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朱肃对高启极为满意,心说果然是高启这种动不动就辞官不做的狂生,更加对自己的胃口。但凡行为狂放者,哪一个胸中没有着自己的豪情壮志? 唔。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运用,以后若再遇到此类的文人,大可以引导其志向,使其用来对抗、中和朝廷中的那些守旧派…… 历史大潮,浩浩汤汤。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华夏民族拓土开疆,只怕要再等不下千百年! …… 定下高启日后与藤原同往倭国的事项之后,众人便解散了。大多数人只将朱肃所说的“拓土倭国”,当做一个姑且试之的计策而已,也并不多加关注。朱肃则已经盘算起了出海带哪几部人马,这一次出海救护被倭寇掳掠的大明百姓,也正好可以当做试验藤原是否真心归汉的试金石:若他当真心向大明,必定会一心一意为明军当好“带路党”。 他身为昔日大井田倭寇部的小头目,是知道其他倭寇的老巢隐藏在何处的。如果他能全心全意协助明军剿倭,则足可说明他已经将自己真真正正当做了华夏后人。 眼见其他人都走了,朱棣却仍然坐在椅子上恋栈不去,朱肃奇怪道:“四哥?你怎么了?是有什么话想和我单独说吗?” “老五。”朱棣果然凑了过来。“伱想开拓倭国,是不是如之前说的,想把这倭国作为我们兄弟海外建藩的第一站?” “你且偷偷对我说说,这倭国又有什么好处?值得你这般费心思?” 朱棣早知道朱肃的来历,自然猜得出朱肃这么废心算计,肯定不止是图那“永靖倭寇”这一点而已。可倭地穷山恶水,朱棣又实在想不到这地方有什么好的,故而特地等人都走了,寻了机会好问朱肃一番。 “呃……”朱肃一时失笑,朱棣这是借着知道自己来历的事,想要先知先觉的挑选个合心意的封地了。 其实他这样想覆灭倭国,后世与此国的国仇家恨其实是主要原因。但这事和朱棣说便说来话长了,因此只得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其实,倭国之内,有数之不尽的金银矿!” “金银矿!”朱棣一震。“那不就是钱吗?” 他马上反应了过来,打仗最耗费的是什么?钱! 粮可以用钱买,兵可以用钱招,民可以用钱抚……一言以蔽之,只要有钱,就能够打到天边去! “老五!这块封地我要了!”朱棣双眼已经变成了铜钱状。“你可别和我抢!到时候,往倭国派驻军,我朱棣要在第一个!” 朱肃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自从自己跟他说了亚历山大大帝的事情之后,他就一直憋着一股劲儿,要跟这位先秦时候的西方大帝一较高低。 但朱肃说过“永乐大帝”不擅后勤内政,他也确实一看到粮草调度之类的东西就头大。这一世他又不打算娶妻,自然也生不出那个能干的胖儿子帮自己统筹后勤。 因此,这厮这些时日就在一门心思的物色周边四夷,准备寻一个富庶的蛮夷“抢他丫的”,然后再以此蛮夷国为封地,以其财富为军资,一路往西边打过去,直打到那压力什么大帝的老家才罢休。 现在听说了倭国多金银,他又岂能干休? “四哥你就别惦记这金银矿了。”朱肃道。“你当我为什么不告诉那些文人这事?现在户部缺银缺的紧。若是他们知道倭国有金银,那还不嗷嗷儿的怂恿爹往东边冲?” “还不是防着其他人一手。那些金银,爹有用呢!谨身殿里不是挂着幅坤舆万国图嘛?老头子一天到晚的,光盯着那图上的倭国流口水……” “金银矿肯定是要收到老头子手上的。你就别再想啦!” 自从朱肃对老朱陈明宝钞之害后,老朱就停止了宝钞的滥发。但大明的经济问题已然十分严重,市面上流通的银钱极度的不足。再过上几年,就要到了不发钞不行的地步。 倭国的那些金银矿,可都是老朱给大明宝钞划好的“准备金”。有倭国几乎无穷无尽的金银做保险,大明宝钞,将再无崩溃之危。 (本章完) 第305章 曹渊请随 洪武六年二月初八日,代太子巡视苏松诸事的吴王朱肃,调拨了太仓卫水兵计三千余众,并凑出大小战船近二十余艘,准备于三日后风信到时出海,剿清周边岛上残余的小股倭寇,以彻底平靖苏松隐患。 “殿下,苏州卫千户曹渊求见。”此时的朱肃王驾已迁至太仓卫内,以亲自督促最后的出海事宜。他此时正在与太仓卫指挥使蔡本视察用来出海的船只,却听到了一名王卫的禀报。 “曹渊?”朱肃有些奇怪。曹渊是自己选定的暂代苏州卫指挥使,虽然只是暂代,但自己的奏章已经在送往京中大都督府的路上。只要大都督府一有回函,相信苏州卫指挥使的名头定然会落在曹渊头上。 他现在身负一卫指挥的重责,怎么还私自离开驻地,跑到太仓卫的地方来了? “宣他来见吧。”不过毕竟是自己选定的人,倒也不好面都不见,就将人赶了回去。 “末将曹渊,见过殿下!”一身甲胄的曹渊远远见到朱肃,忙肃容小跑到了朱肃面前,而后毕恭毕敬的以军中礼节单膝跪地。 朱肃面露不愉,问道:“曹渊,本王将苏州卫托于你手,你擅离职守,跑到太仓来何事?” “殿下恕罪!”许是感受到了朱肃的不快,曹渊赶紧将跪姿改成双膝,而后跪伏而下,以额触地:“还请殿下容禀。末将……” “末将唯愿跟随殿下,却不愿意做苏州卫指挥使!” 此言一出,不止朱肃震惊,连旁边的太仓卫指挥使蔡本,亦是一脸不敢置信之色。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还没有什么文贵武贱的说法,武官品级之贵,与文臣相比也不遑多让。而那些文人想要当官,还得乡试会试一级一级考上去,即使考到了状元,也不一定上来就授一个三品官。 而曹渊,不过是一个区区千户,只因为跟随了这位五殿下几日,竟然就得到了如此的大机缘,年纪轻轻就能一窥三品指挥使之位……即便蔡本也同为一卫指挥使,也是嫉妒万分。 要知道,他这个指挥使的位置,可是昔日跟着常国公刀头舔血、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他蔡本,素来也对这个指挥使的职位极为自傲。 而现在,这个曹渊居然说他只想跟随殿下,不愿做指挥使? 蔡本顿时就有种日了狗的感觉。 “……不愿做?”朱肃皱起了眉头。“曹渊,你可想清楚了。” “苏州卫指挥使可是三品武官,原先以你资历,是万万不够做这指挥使的。本王是看你在平乱中颇有军功,姑且抬举。这是你难得的机缘,若是错过,只怕要追悔终生!” “更何况,你想跟着本王做什么?本王不过是代太子巡视,回京之后手中便不再有兵权。你莫非,还想在本王的王卫之中做一寻常小卒不成?” “便是寻常小卒,末将也是甘愿。”曹渊低下头,说的却是斩钉截铁。“末将深知自己资历尚浅,难以服众。若骤然得居高位,是祸非福。” “况且若无殿下,末将如今仍在受尽冷眼,蹉跎岁月……非止末将一人,末将手下的那千余兵士,皆愿今后跟随于殿下左右,与殿下建功立业!” “你这……”朱肃一时无语。“还建功立业……此次出海完毕之后,本王就该回京做个太平王爷了。” “到时候你曹渊,最多也就是做一些出警入跸的警戒工作,哪有什么军功?便说这次出海,面对的也仅仅是剩下的那些三瓜两枣。军功都不够塞牙缝……” “殿下,既然曹将军其志甚坚,殿下何不允了他?”见曹渊依旧坚定,朱肃正自哭笑不得,太仓卫指挥使蔡本出言劝道。 “正好本将亦觉得殿下只从我太仓卫抽调三千余人,人数太少……既然曹将军有此心,不如从苏州卫也抽调出千余兄弟。多些人护卫殿下,本将也好更加心安一些。” 他看着年轻的曹渊,心中对其颇为赞许:这是一个懂得进退的年轻人,深知“爬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确实,以他的军功若厚颜占着苏州卫指挥使之位,还不知手下有多少人要心中生怨。到时候,指不定就和那杨鲁一样没个好下场。 不如跟紧了这位年轻的殿下,日后的成就,不定还远远不止于一个三品指挥使……这位殿下说自己要回京做个太平王爷,但从他展露的才能来看,应天府的陛下怎么可能放着这位能干的儿子躲懒?至少也是一个封疆塞王。 到时候,还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吗?指不定未来前途就不可限量,蔡本也愿意与这样的年轻人结个善缘。 若是自己再年轻几岁,只怕,也不愿意在这江南安泰之地蹉跎岁月,最多只和那些恶心人的倭寇们打交道……如今北元未灭,早晚与大明还有一战。凭借胯下马、掌中枪,在北疆博一个马上封侯、封妻荫子,岂不快哉? 见蔡本为自己说话,曹渊感激的看了蔡本一眼。朱肃失笑道:“蔡指挥实在多虑了,剩下的倭寇都只是残部,三千人都算太多了些,何必再多带苏州卫的一千人……”转头看见曹渊一脸可怜巴巴,心中一软:“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你就随本王来吧。只是日后无所成就,莫要心中后悔。” “是!”曹渊大喜,起身站到了朱肃身后。这位殿下的能耐自己是亲自见过的,就凭他能鼓捣出鸳鸯阵这种混战近乎无敌的阵法,他就不信这位殿下日后真的会只做个太平闲王。 “既然如此,苏州卫那边,还请蔡指挥一并看顾了。”朱肃无奈道。“本王再上奏一封给父皇和大都督府,请调蔡指挥您任职苏州卫指挥使好了。至于太仓卫这边,蔡指挥还请举荐一位可靠的下属,本王好一并禀奏……” “多谢殿下!”蔡本大喜,这可说是意外之喜了。虽然苏州卫和太仓卫都是卫所,但卫所与卫所之间也是有三六九等的。苏州卫地处富庶的苏州城中,若是不求升迁,无疑就是一等一的上等卫所。况且太仓卫也是由自己的属下接任…… 朱肃看着大喜过望的蔡本,也是微笑着将其扶起。本来想培植与自己颇有情谊的曹渊掌管苏州卫,就是希望日后自己想要在苏州展开海贸的时候,能多出一份助力。 而现在自己刻意施恩于蔡本,希望日后蔡本也能知恩图报吧。 (本章完) 第306章 出海剿倭 至此,苏松诸事算是安置完毕。朱肃带上一众兵将和藤原、高启诸人,只待扬帆起航,靖清倭寇之后,便可直接顺河归航应天。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事情总不会如预想中顺利。海船上,朱肃看着甲板上正在自己眼前晃荡的一大群人,心中颇感无奈。 不止是藤原、高启和曹渊、姚广孝等人,最后连朱樉、朱棣、戴思恭、甚至是茹太素都跟着自己来到了海船之上。 “本王在这里很奇怪吗?老五你身体素来孱弱,娘可是时常嘱咐我要多多照看你这个幼弟的。”朱棣一脸的义正严辞。 谎言!朱肃知道,他其实只是想凑热闹,顺带到大明之外的地界去看看而已。 “老五你那《射雕》才说到一半……若是在苏州等你回来再听,岂不教你二哥我心痒难耐?”说这话的是朱樉。这倒不是谎言。自从那日朱肃发现他颇为认同《水浒传》中种种的暴力径之后,朱肃便决定“将计就计”,以后世的金庸武侠来“掰正”朱樉已经略微有些扭曲了的三观。首选的,便是以北宋为背景的《射雕》。 同是讲述江湖人物,《射雕》之中有侠骨柔情,又有各种光怪陆离的武功,果不其然的将朱樉对《水浒》的兴趣全部吸引了过去。更兼《射雕》之中正邪分明,滥杀的反派被塑造的让人厌恶,而性格正派的郭靖却一路奇遇不断,一路还有美女作伴。就连出身显贵的朱樉都对其十分艳羡,恨不得自己也能有郭靖这样传奇的人生经历。 朱肃只能希望,《射雕》中那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正邪观,能多少将这位二哥有些扭曲了的三观纠正过来。 从现下的状况来看,《射雕》成果显著。朱樉对那些投奔金朝的反派之流极为厌恶,而对丘处机、洪七公等义士却十分喜爱。 ……当然坏处也有。自从对朱樉说了射雕之后,朱肃就无一日能够安宁。只要闲下来无事,就会被自家这位二哥追着“催更”。 那叫一个烦不胜烦。 “老朽自然要跟着殿下。殿下允诺的那‘显微镜’,老朽还未能得见。莫非殿下想要甩开老朽不成。”这是戴思恭,这位醉心医学的老人越发怀疑朱肃昔日是在糊弄他,偏偏朱肃偶尔说出的医学知识,又时而让他有醍醐灌顶之感。对能够窥视“邪毒”的显微镜,也日复一日的越加心痒难耐。 如今二人虽身份相差悬殊,可相处已越来越如忘年交一般。戴思恭本就不甚讲究俗礼尊卑,与朱肃熟稔了之后,脸皮也越发厚了起来。催促显微镜的事也催的越发勤了。 得,又是一个跟在屁股后面催债的。 “莫看老夫,老夫身为巡河御史,如今太湖水患已平,自然是要回京复命的。” “殿下他日或要直接乘船自河道入京,老夫顺便搭一个顺风舟,殿下不会不允吧?” 茹大炮仗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朱肃撇撇嘴,什么搭顺风舟,剿倭和回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怎么顺风这两都顺不到一块儿去。 无非是这老头儿担心自己兄弟三个整出什么有碍国体的行径来,故而找了个借口看着自己三人罢了。 也是,也就他这个啥都不怕的大炮仗,能让无法无天的朱樉、朱棣两人有所忌惮…… 朱肃很厚脸皮的将自己排除在外。 “这阵仗……未免也太豪华了一些……”看着面前这一大帮子人,朱老五默默掩面叹息。苏松附近盘踞的两股最大的倭寇:大井田部和张氏余孽已被剿平,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小鱼小虾。 据藤原的说法,大井田和张礼两人早就将附近倭寇统合。剩下的那些小股倭寇,加起来怕有个千人都费劲儿。即便是有其他倭寇渡海前来占领这片海域,也还需要一些时间。对付这些臭鱼烂虾,出动四千人已经是大张旗鼓、劳民伤财了。 要不是朱肃担心派其他将领出海,会将那些流落在外的妇女视作累赘而不予救助,甚至因为军纪问题而做出些不忍言的事情来,本来派遣一员将领,带上千儿八百人去海面上转一圈,就能将那些残余的倭寇统统办妥当了…… 不过现在这阵仗,居然出动了三位王爷、一位国公、一位御史,随军还带着一位名扬天下的神医…… 这要是遇到点风浪,造成点损失什么的,大明直接就要亏到了姥姥家…… 啊呸呸呸!一念及此,朱肃赶紧将这个悲观的想法丢到了爪哇国。行舟海上若是遇到风浪,便是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得保妥当…… “殿下,在前方,便是大井田氏直昔日的老巢了。”朱肃正敷衍着想要听射雕的朱樉,在甲板前边引路的藤原躬着身子跑来禀道。朱肃闻言架起了单筒望远镜,果然看到前方海雾之中,有一座岛屿。岛岸上,甚至还能隐隐看见有人影四处走动。 “嘿,看来岛上人还不少……”朱肃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藤原,藤原浑身一凛,将头低的更低了:“殿下,还请允准在下到到前方的船上,作为先锋。” “在下必将第一战的胜利,为您双手奉上!” 他知道朱肃是在怀疑他是蓄意隐瞒了岛上留守倭寇的人数,所以才自请为先锋。若是有埋伏,刀剑无眼之下他自己也定然会陷入险境。若有异动,还会被身为前锋的明军直接斩杀:他是想以此来向朱肃表明心迹。 见藤原如此实诚,朱肃也略微放心了些:“哈哈,藤原阁下稍安勿躁。前边的那是我大明的郑国公常茂。他手下的常家亲兵,那都是百战的精锐。你想去抢他的功劳,只怕常国公可不愿意!” 藤原本来也只是表忠心而已,并不是当真想毫不风雅的提刀厮杀。听朱肃这么说,便也借坡下驴。 朱肃暗自看了此人几眼,对他的评价也上涨了几分。 他能丝毫不避讳的自请去斩杀昔日同伴,就现下看来,确实是全心想要归附大明无疑。 最好他是当真全心全意,一个衷心归附、还身居高位的“带路党”,能给大明的利益,那可是不可估量的。 “老五,常大哥那边要登岸了。”朱棣指着前方。 此时不需要望远镜,也已经能看到小岛全貌了。前方充作先锋的常茂所部在看到小岛之后,很明显的已加快了船速。岛岸上,几个放哨的倭寇也发现了海雾之中骤然出现的船队,一边上蹿下跳吱哇乱叫着听不懂的倭语,一边吹响了用海螺制成的号角。 呜,呜——沉闷的战号声,顿时响彻了全岛! (本章完) 第307章 筑成京观 随着战号声起,岛上四处以肉眼可见的态势躁动起来。不断有零零散散的倭寇提着倭刀、竹枪、长弓在海滩处汇集,准备抵御明军的进攻。朱肃也是第一次指挥登陆战,高声发令道:“发旗语!让后排战船以‘鹤翼’势展开,对倭寇抛射箭雨,以掩护常国公登陆!” 明军战船擂起鼓来,瞭望台上的令兵挥动令旗,发出旗语。居于后方的明军两翼开始随波展开,以最大的射击面向敌军射出箭矢。 但凡登陆作战,比纯粹的路上作战更为艰难。在船炮正式投入使用以前,防守方往往比从海面上发起进攻的进攻方占了更多的便宜。即便双方兵力相差悬殊,只要进攻方能够堵住登岸点,往往就能在岸上“一夫当关”,而进攻方则会身不由己的陷入“添油战术”,即使兵力数倍于地方,也常常没法将兵力的优势转化为胜势,被防守方“以少胜多”、“击敌半渡”。 故而,对进攻方来说,最大的考验便是第一拨先锋的“勇武”与“士气”。只要第一拨先锋能够成功登岸,并守住登岸点供友军源源不断的登陆支援,往往便能直接奠定大局。 常茂的勇武虽不及张定边,但身为常遇春之子,陷阵冲锋之事从来不落人后。被张定边砸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他此时胸中正憋着一口怒气。见了岸上的倭寇,更是怒发冲冠直欲择人而噬。船上的艞板(置于船﹑岸之间供人上下的长板)还未放下,后方压制倭寇集结的箭雨也还未停,常茂便直接一个大步从船上跳了下来,手中执一杆长矛大吼道:“汝家常爷爷又来了!倭贼受死!” 本来海上接战场面混乱,多是用大刀的。不过之前张定边仗着棍子长给了他一棍,常茂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倒是不肯用短兵了。 倭寇们忽遭袭击,又被一阵箭雨射的阵脚不稳,本就极为慌乱。又听常茂这一声大吼,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其中有从苏州城外逃回来的倭寇定睛一看,虽然改使了长矛,但如何能认不出,面前的正是那一晚驾着战船大杀四方的那位大明朝的杀神国公?当即就有倭寇吓得手脚酸软,“当啷”一声弃了手中倭刀,慌不择路的逃命去了。 几乎是在常茂跳下战船的一瞬间,倭寇们就直接一触即溃。作为先锋的常茂当即迈开步子发起了追击,在海上瞧见的朱肃才刚刚止住箭雨,眼见倭寇居然直接就溃散了,愣了愣后赶紧下令全军登陆。 “这也太容易了些。”朱棣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本来登陆战的第一步,“站稳脚跟”,该是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候。谁知倭寇们几乎毫无抵抗,就直接将登岸点的海滩拱手相让了。 朱肃看了藤原一眼,藤原见倭寇败退,脸上并无丝毫纠结怜悯之意,反倒有一抹得色。 倭寇如他所言,轻而易举的败了,说明他没有使诈说谎。 “莫非是诈败?”茹太素皱着眉揪起了胡须。他可不相信藤原这个东夷来客,见常茂带着人嗷嗷叫着追得远了,脑子里便冒出了“诱敌”这两个字来。朱肃想了一想,摇摇头:“那种慌乱……不似做伪。”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赶紧派遣后续大军,接应常大哥吧。” 这位常大哥也真是的……听说常遇春早年“每遇敌寇,即目无他视,唯一往无前。”莫非这种“莽劲儿”,也能遗传? 大军顺利登上海滩。明军踏过被箭雨射死的倭寇尸体,以压顶之势向岛中央碾压而去。路上亦有一二倭寇贼虏借着地势藏起身形、想要负隅顽抗的,都被装备精良的明军直接斩杀。 不一会便来到了岛中央倭寇家眷们聚居的营寨,还未踏入粗糙的寨门,常茂和一众郑国公府亲卫们已经走出了寨子来。一众人等皆是浑身浴血,每个人腰间都悬着数量不等的倭人人头,端的是煞气逼人。常茂手中,还擒着一个如瘦猴子一般的倭人。 “三位殿下,这些倭人也太不经打了。”常茂沾染鲜血的脸庞上一脸的意犹未尽。“只一个冲锋,这个寨子就被我们拿下了。寨子里的倭寇们直接做了鸟兽散。” “这里留守的倭人不多,满打满算,想来也不过百人之数。”朱肃笑道。“哪里会是常大哥你的对手。” 常茂撇了撇嘴,没打成硬仗确实有些不太过瘾。好在自己来的快将贼首捉住了。“这个就是寨子里留守的贼首。”说着将那瘦猴儿掼在了地上。 “*)&)&!@#¥¥%……”那瘦猴儿一摔在地上,便立即换了个五体投地的姿势,一边对着朱肃几人磕头,一边叽里呱啦的大说特说起来。 “殿下,可需要在下为您翻译?”藤原主动出列道。 “……不必。”朱肃看了藤原一眼。“倭寇贱种,留来无用。” “一并枭首了,筑成京观,震慑日后胆敢来此盘踞的倭寇吧。” 那瘦猴儿听到藤原的声音,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见到藤原面容的一瞬,他顿时瞠目结舌。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位吴王卫已然拔出了长剑。 “噗”的一声,身首异处。 朱肃有些不适,但或许是杀人已经看得多了,此时也只是微微有些反胃而已。他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对藤原道:“藤原,你原先驻在这岛上。岛上有何处可以藏兵,你一定十分清楚。” “你随着常大哥一同,去将那些躲藏在岛上的零散倭寇们全部揪出来。若发现留了活口,本王枭你充数。” “哈依!”得到朱肃命令的藤原并不害怕,反倒一脸兴奋,只觉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位高贵天朝王爷的初步承认。至于那些被别在腰间的倭寇头颅,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肮脏倭夷,有什么可惜的。 他藤原家的祖上,是来自于天朝的高贵华夏人,与这些倭岛土著后人怎可同日而语。 即便曾经自认为倭人的时候,身为公卿的藤原就十分看不起这些武士、浪人乃至于连浪人都不是的贱民。更别提如今已自认为是华夏子民,藤原又如何会对这些“夷狄”起同情之心? 用他们的人头,来换取天朝殿下对自己华夏血脉的承认,这笔买卖再是划算不过了。 (本章完) 第308章 畜生!唯恨不能尽数杀之! 藤原与常茂带着人去在岛上地毯式扫荡,朱肃看着藤原的背影:“这般尽心尽力,这‘倭奸’也是做的够彻底的。” “看来,此人确实是真心想要归附我大明。” 想起后世倭国入寇之时,培养了那么多的“汉奸”,自己在大明年间先行培养出一个“倭奸”,倒也算提前数百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身后高启笑道:“能为华夏,谁愿意做那番邦野人?更别提他们这些倭国显贵,自小学习汉学,对我华夏倾慕已久。”说着对朱肃道:“只要殿下肯允准赐他大明户籍、入大明仕官之事……” “那个不急。”朱肃微微一笑。“这胡萝卜嘛。悬着的时候,比喂到嘴里的时候好使!” 一群人走入这营寨,常茂手下的亲卫已将此处完全压制住了。偶有一些藏起来的倭寇突然暴起,但很快就被国公府亲卫们直接斩杀刀下,紧接着,就被枭去首级,悬在腰间。一群身穿倭国服饰的女子们被聚集在营寨中心的一处空地上,见到倭寇被枭首,女人们发出悲切的哭泣声。 茹太素听到那些倭女哭泣,有些不忍。叹息道:“乃知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五殿下,既然已经杀了那些倭寇,就不必加害这些女子了吧?” “我大明乃王者之师,如此残忍,有碍王化……” “残忍?这算什么残忍。”朱肃还未搭话,朱棣先冷笑一声:“要是不用酷烈手段,只需再过几日,这里很快就又盘踞满了从其他地方迁居而来的贼寇,接着祸害我大明沿岸黔首!” “我等可怜这些倭寇家眷,谁又来可怜那些被倭寇残杀的百姓?” 将岛上的倭寇全部枭首筑成京观,这是他们这一次出海之前朱肃定下的计划。意在威慑其他倭寇,使他们不敢轻易再在此处建设据点。 此岛虽小,但却可西临大明。若是有贼寇盘踞在此,沿海怎有宁日? 虽然朱肃也知道,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但如今的大明并无足够的力量在海上诸岛都布置守军,暂时也就只能如此了……能多唬一刻是一刻不是? 茹太素不说话了。只是看向那些哭泣倭女的面色仍有不忍。朱肃看在眼里,心中暗想:果然还是永乐大帝的格局更加高些。 王化王化,要想普及王化的前提,是一只手得拎一把大刀片子……你手上没有刀子,谁肯老老实实的跪在你面前听你宣讲什么王化? “老茹你既然起了怜悯之心,那回头这些女人孩子就不杀了。”朱肃想了想说道。 明军没有把她们掳回大明的闲暇,到时候直接将粮食搜罗一空,把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就好。归根结底他也不愿意下令让军队去杀女人。 至少,不愿意让明军亲手去杀。 “不是说这里囚禁着从我大明劫掠来的百姓吗?也在她们之中吗?”朱樉背着双手四下张望。沉迷《射雕》的他,如今对拯救百姓于水火,而后接受他人崇拜目光这种“大侠味”满满的事十分感兴趣。 派人去询问那些聚拢在空地上的女子,发现这些人之中,竟然没有一个是听得懂汉话的汉人。让一个懂得些倭语的太仓卫士卒连说带比划,许诺不伤她们性命。才终于有一个中年倭女怯生生的站了出来,示意朱肃等人跟她过来。 中年倭女领着众人,来到了一处房屋之中。而后当着众人的面,掏出钥匙打开了屋里的地窖。 “莫非……竟是在地下?”高启面露奇色。“这区区一座小岛,居然还修了一个地牢不成?” 朱肃看着这个铺满床褥的异常屋子,脸色已经拉了下来。 洞口黑暗,让人在洞外呼喊,里头也毫无一点声息,端的是诡异的紧。这自然不能让朱肃等人下去。有一秦王卫自告奋勇,先行下洞查探。等他上来时,朱樉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怎么样?人可在下面吗?” “回秦王殿下,在是在,可……”那卫士也曾在北疆见过尸山血海,心智无比坚毅。可此时,竟是面露不忍,无言摇了摇头。 “小人……不知该怎么说。” “……”朱肃感觉心里咯噔了一声,推开想要阻拦他下洞的王卫,当先下到了洞中。骤然来到昏暗的环境,眼睛有些不能视物。但好在洞里尚有几处透气的气孔。透过从气孔中投射进来的昏黄光线,他很快恢复了视力。 然而只一眼,怒发冲冠! 洞底,是死一般的寂静! 明明洞里存在着许多人,却呈现出一种如同地府一般诡异的静谧来。朱肃只见狭窄的地底深处,也不知“抛置”了多少女子。 之所以说是“抛置”,是因为这些女子全身上下皆是衣衫不整、布满淤青。如同只是被抛弃在这里的垃圾一般。 所有人皆是一般的目光无神,仿佛已经成为了一具具行尸走肉。即便是满是淤青的身体被朱肃这个男子看了去,她们的眼神亦没有出现丝毫的波澜。仍旧不带一丝的生气。 “老五,什么情……”一大群人爬了下来。在最前面的朱樉问道。 “背身!”朱肃大喝一声,自己当先背过身去,不去看那些衣不蔽体的可怜女子。下来的诸人被朱肃吼的一愣,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就都错愕的被震撼在原地。 “都背过去!背身!”朱肃再度大喊,所有人这才都如回魂了一般,赶忙背过了自己的身形。有侍卫还在担心地窖里藏了贼人会从背后偷袭,不敢背过目光,却在朱肃似欲杀人的眼神下也被迫转过了身去。 见到面前这一群人全都背过了身,不去看自己露出的残破身体,那些如同死去一般女子们终于有了一丝的躁动。 “所有人,听我号令:解袍!”朱肃吼道,并且当先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王袍。 王卫们装备精良。除却身上穿着的甲胄外,一般都会在外再穿一领“红袢袄”,也就是俗称的“鸳鸯战袍”。用以表明精兵身份、与寻常士卒做以区别的同时,在冬日也可以实以棉花,聊作保暖之用。 听到朱肃号令诸人解袍,诸人哪里能不知道他的用意?所有人当即背身解袍,便是高启、茹太素、戴思恭、姚广孝几个单薄文人,也纷纷解下了自己的长袍,抛向了身后。 “诸位华夏姊妹,我等乃是大明朝廷的军队,特地前来……”朱肃本想说特地来救你们,但话说到一半,却又实在无颜开口。 嗫喏了一阵子,方继续道:“……这些袍子许是不够,我上去再给你们凑上一些。你们穿好了袍子,就到地面上来吧。” “……过一阵子,我送你们回家。” “回家”二字一出,洞中女子们本来极为孱弱的呼吸声骤然急促。即便是背着身子,朱肃也能感觉到背后本来死寂的目光变得炙热了起来。他实在不知如何承担这个目光,咬了咬唇,直接爬出了洞。其他人见他离开,也纷纷跟随而出,没有人往后哪怕偷偷再瞧一眼。 “殿下,底下如何?您的衣服?”留在上面的曹渊一脸懵懂询问着情况。 朱肃没有回应,余光看见那个掌管地窖钥匙的中年倭女,仍旧是一脸的无辜和惶恐,顿时一股怒意直直冲向了天灵盖。 他指着那倭女大喝一声:“曹渊!” “去!将这女人的头给本王砍下来!” “啊?这……”突如其来的命令让曹渊一个激灵:方才不是还答应了人茹御史,不杀这些女人的吗? 他的眼神不自禁的就往茹太素瞄去,却发现茹太素不知为何双目赤红,须发皆张。 老人家猛的上前一步,竟从一位王卫的腰间抽手拔出了佩刀,恶狠狠的就朝着那倭女脖颈砍去! “畜生!老夫唯恨,不得尽数诛杀之!” (本章完) 第309章 大明,还要更加强大才行啊 事发突然,一群人谁也没想到茹太素这个须发已白的老头儿,竟然会这般突然发难。 那中年倭女惊叫一声,转身就想逃跑,却还是慢了一步。茹太素毕竟只是个老儒,握力不足刀刃失了准头,但仍是一刀砍在了那女人背上。 女人被砍倒在地,一时竟然未死,声嘶力竭的惨叫痛呼,听的朱肃一群人一阵牙疼。曹渊上前两步,拔出佩剑在这女人的脖子上一抹,这才让他没了声息。 “茹老头儿,好爆烈的脾气……”朱樉看着拄着刀喘气的茹太素,想起他刚刚那欲择人而噬的样子,只觉得背后一根根汗毛倒竖。“他突然是怎么了?刚刚不还说杀女人太残忍吗?” “我们觉得杀女人残忍,这女人却没干人事。”朱棣用极为嫌恶的眼神,盯着地上那个倭女的尸体。“这女人是个牢头,莫忘了地窖的钥匙是掌在这女人的身上的。” “……噢。”饶是朱樉脑子转得慢,此时也明白了。既然这女人身上掌着钥匙,那么,地窖里那些女人的凄惨境况,定也有这倭女的一份。 想起地窖里那些凄惨的女子,饶是朱樉,也不由得变得愤怒了起来。“茹老头儿,杀得好!方才该让本王也捅一刀!” 同为女子,却帮着那些倭寇凌虐女子,这得是多么禽兽的心肠…… “茹御史义愤杀贼,有汉儒之风。”朱肃伸手扶住喘气脱力的茹太素,不动声色的将那把刀拿走递还给那名王卫。这老头儿脾气也太爆烈了,之前就听人说除夕那夜此老亲自提着刀跑在最前面,追了逃亡的张礼好几条街,那时自己还有些不相信。现在看到他一言不发亲自拔刀砍人,看来昔日他追砍张礼的那则谣传,是确有其事。 “唉,百姓何其多艰。老夫原以为今上既已北逐蒙元,则天下便当太平。可谁知……”茹太素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便开始长吁短叹。 “茹老头你自诩饱读诗书,却如何看不明白。”却是朱棣站了出来。“北逐蒙元又如何?蒙元余孽还不是一样每岁犯边,荼毒我大明百姓?” “只有如汉武帝平灭匈奴那般,将这些倭啊虏啊一气儿全都灭了,我大明百姓才能有真真正正的安宁!” 茹太素默然不语。若是放在平日,他定然要竖起眉毛指正朱棣:武帝北征国库为之一空实不可取,擅起边隙有违仁义乃智者不为……但在今日,看着那个黑洞洞的地窖洞口,茹太素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群人皆解了棉袍,狗儿担心朱肃等人着凉,赶紧让人升起了篝火。朱肃又让人脱了些棉袍,由身为阉人的狗儿给地窖底下送去。 过了一会儿,地窖里陆陆续续有女子裹着袍子上来了。为首一位面容普通,眼角却有淤青的女子,严严实实的裹着一件鸳鸯袄,双手却捧着朱肃朱樉朱棣的那三件王袍,走到朱肃面前双膝跪下:“谢小贵人赐袍。然此袍却非是我等民女所能穿的,民女不敢僭越。还请小贵人将袍服收回去吧。” “……这位姐姐,你认识这袍子?”朱肃有些错愕。若是一般平民,即便是能看得出这袍子贵气非凡,也不会想到“僭越”的程度。再加上此女辞举举止皆十分得体,有闺秀风范…… “姐姐莫非……是官宦人家?可否告知名姓?” 听了此问,女子猛的一颤,赶紧避开了朱肃的目光。“小贵人莫要问了……肮脏之躯,怎敢再言祖宗名姓,使祖宗蒙羞?小贵人……可称民女为三娘子便是。” “……三娘子。”三娘子面露惭然,将身子瑟缩进袍子内。朱肃很想告诉她,有这样的遭遇并不是辱没祖宗,但看她已经眼含泪花,目露厌恶,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小贵人能否腾出一间屋子来,再给我等姐妹寻些布匹?”三娘子壮起胆子。“……劳诸位壮士借服,但二月天寒,若是害的诸位壮士受寒,我等姐妹万死难辞。” “若能有些布匹,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自会缝制出合用的衣物……” 倭人劫掠到岛上的物资之中,就有不少的布匹。毕竟他们的家眷也是要在岛上生活的,抢来的粮油布匹这些生活必需品自然不会少了。朱肃一边感慨这些女子的心灵手巧,一边挥手道:“无妨。三娘子姐姐。” “我们都是男子,阳气重,又生了篝火,哪里会畏寒。倒是你们女子身体羸弱,又遭逢大难,才更需要这些棉服维持体温。” “可是……”三娘子还待坚持。 “三娘子姐姐莫要多言!”朱肃不待她开口,便直接截断道。“我等皆是华夏同胞,本该同舟共济……再说了,临时缝制的衣裳,哪里能御得寒冷。你且问问我这些兵士,他们有哪一个脸皮厚的,肯穿你们让出来的棉服?” 此言一出,“不愿”之声,顿时此起彼伏,朱樉、朱棣几人叫得最为大声。也有一些人因为衣服数量足够,没脱下自己的棉服的,此时也是面红耳赤,忙不迭的脱下棉服就要送给这些可怜女子,仿佛这衣服穿在身上,是有多丢脸似的。 “……谢,谢贵人和诸位壮士……”在这一片乱相之中,以三娘子为首的诸多女子,反而纷纷泪目。更有甚者,已跌坐在地大哭起来。戴思恭在旁提醒道:“这些女子遭逢大难,此时当好生休憩,不宜大喜大悲!” 朱肃也猛然警醒,与诸人扶起这些女子,并一个个好言相劝。好容易才安抚住了诸女的情绪。“戴神医,此处虽缺医少药,但也还请您出手为这些女子诊治……本王事后必有重谢!” 戴思恭赞许的看了朱肃一眼。“此乃我之本分,何用殿下重谢。”说着,提着药箱一个个的给那些可怜女子们看诊去了。 “老五,你脸色怎的这么难看。”朱棣发现了朱肃的不对劲,凑到他身边问道。 “四哥。”朱肃面色惭然。“她们……竟然在对我致谢。” “她们身为我大明百姓,护住她们,本就该是我们朱家的责任。” “他们却向我们致谢……” “明明我们本该更早的将她们救出苦海,本该更早的护住这些心灵手巧的女子不遭倭虏此难。本该我们致歉才是的。” “……是。”朱棣皱起眉头,能救这些女子,本来他心中还是有些自得的。但听朱肃这么说,朱棣的心也复沉重起来了。 “四哥。” “我们大明,还要更加的强大才行啊。” 朱肃看着那些眼中渐渐有了光彩的女子,一字一句的对朱棣说道。 (本章完) 第310章 我们被包围了? 虽然此处缺医少药,但戴思恭施展银针妙手,那些被折磨的病恹恹的女子们倒也没有人出现性命之虞。只不过让她们休憩的医嘱,这些女子几乎没人遵守,看到有士兵正在起锅造饭,马上便有女子赶紧将做饭的活儿揽了过来。军士们扎起行军帐,她们便抢着帮军士们铺床叠被,打水洗衣,似乎一刻也闲不下来。 想要用这样的举动,来表示心中对同胞的感谢。 “嘿,你还别说,女子煮出来的饭食,就是比那些伙夫兵煮出来的香!”朱樉在篝火边扒拉进一口粥饭,大声赞道。行军在外,与兵士同食同寝是基本中的基本,哪怕是他们这些皇子也不例外。他们日后几乎都要去边疆就藩带兵,这等基本的领兵之法,可是自家亲爹亲自来教的。要是敢在行军的时候开小灶,老朱知道了一定剥了他们的皮。 好在他们自小饱受宫中御厨徐兴祖的荼毒,军中饭食虽然难以下咽,但也不是吃不下去。今日骤然吃到这一口女子们精熬细煮出的军粮,更是颇有惊艳之感。 “女子的手艺,确实比咱们这些男人细致些!” 常茂已经回来了,刚回来时的他又是浑身浴血,腰间的人头也多了几颗。朱肃本来还担心他吓到了那些可怜的女子们,却意外发现那些女子见常茂腰间别着的都是“秃头”,眼神里并无畏惧,只有冤仇得雪的快意。 倒是藤原反而显得十分畏缩。那些女子之中,也有他曾经折辱过的。但那些女子看着他腰间悬着的那几颗倭寇人头,心知肚明的她们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发作。 这人既然已经成为了小殿下的走狗,那她们就不会让小殿下为难。 此时的常茂豪饮一口粥饭,他身上只穿一件单衣,被血浸透的战袍和铠甲已经被女子们拿去洗了。他转过头,看了看那边那一群瑟缩在黑暗之中的倭人女子,询问朱肃道:“那些人,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自生自灭吧。”朱肃冷冷的道。那些倭人女子帮助着自己的丈夫助纣为虐,任由这些可怜的大明女子在地窖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她们没一个是无辜的。 “小殿下。”黑暗中,三娘子面色严肃的走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一个破烂的坛子。 她们已经知道了朱肃三人的皇子身份,一开始本是要对朱肃朱樉等人三跪九叩的。但却被朱肃朱棣坚决推辞了。又因朱肃亲昵的对她们以姐呼之,故而她们便也称呼朱肃为“小殿下”。 “三娘子姐姐?有什么事吗?你手上捧着的是什么?” “这是一些在地窖中罹难的姐妹的遗物。”三娘子解释道。“地窖中环境艰难,多有姐妹在其中死去的。” “她们死后,遗体往往会被倭寇直接丢入大海之中。故而在临死之前,她们便会暗中留下遗物,期望日后魂灵能附着于遗物之上,回返家乡。” 说到这,三娘子闭上眼睛,忍住了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转头对朱肃身边的姚广孝道:“方才民女见这位大师似乎是佛门中人,便想斗胆,能否请这位大师对我等死去的姐妹超度一二。也好让她们的在天之灵,知晓自己已经脱离了苦难……” “原来如此。”朱肃站起身,对着那坛子躬身行礼。朱樉、朱棣见之,也赶紧起身。姚广孝、常茂、狄猛、曹渊、劭标、茹太素等,也都起身对那坛子行拱手礼。 “和尚,你去做吧。”朱肃道。“记得诚心一些,这些都是我华夏姊妹,不可使其魂灵不安。” “阿弥陀佛,贫僧义不容辞。”姚广孝的神色从未如此严肃过。他郑而重之的接过那坛子,而后捧着坛子寻了处空屋念经超度去了。 “这和尚……今天倒是像个真和尚了。”朱肃看着姚广孝的背影,觉得今日的姚广孝和平日很有些不同。 “常大哥,防务布置的如何?岛上的倭寇都肃清干净了罢?”在火光下朱肃问常茂道。 “五殿下放心,都办妥了。”常茂点点头。“那藤原确实尽心,岛上有什么可以藏人的树丛山洞,他都带着我们的人去剿杀了一圈。” “这岛上想来是没有什么倭寇了……不过听说附近海上,还有小股的倭寇若干。依咱看,还得把那些小股的倭寇也一并剿一剿才好。” “嗯。”朱肃点头。“明日一早,就带上她们一齐出海吧。藤原的话如今看来可以信任。那些小股倭寇,对上我们应该没有一战之力。” “等剿清了附近倭寇,我们便在此兵分两路。先分出一批人护着高先生还有藤原,转道往倭国去。我们便带着这些姊妹们回苏州,托魏知府寻了她们的家人加以安置……” “虽然没有大敌,但还是要设岗巡夜,方合兵家要义。”此时朱棣提醒道。“不能因小觑了贼人,给了贼人机会。” 常茂点点头,哈哈笑道。“四殿下放心,这咱早已想到了。” “咱已在四面海滩上设了轮值的岗哨,约定以号角示警,彻夜放风不停。又在四面海滩都布置了兵力,要是有贼寇胆敢上岛夜袭,定教他后悔和咱们一同生在了这世上!” 朱肃、朱棣尽皆点头。常茂虽然看着粗豪,但毕竟家学渊源,基本的谨慎还是有的。 几人便放下了心在篝火旁吃喝。等到了夜色尽黑,兄弟三人便蹲坐在篝火旁发呆。朱棣感慨道:“海中夜色,果然是万籁俱寂。” “我一生不得出海,此时才知道,这大海之中,和陆地上比竟是别有一番风景。” 朱肃知道他是在感慨“永乐大帝”的一生,现在的“朱棣”比之后世的“永乐大帝”,已是又多出了些不一样的体验。朱樉却笑道:“你才多大,就感慨起什么一生来了。” “不过这大海之中,确实比陆地上更安静。就是静的有些太过了,要是再多出些声音来,那才更好些……” 话音未落,只听西面突然传出急促的号角嘶鸣声,朱肃、朱樉、朱棣三人齐齐一惊。“什……什么声音?”朱樉错愕不已。 “是敌袭!”朱肃和朱棣赶紧站起身来,本来沉寂的营地也顿时躁动了起来。朱肃耳听西面已经隐隐传来了兵刃交接之声,赶紧大声下令:“吴王卫何在!” “末将在!”狄猛、常茂等人已经钻出了营帐,秦王卫、郑国公府亲兵还在集结中,素来按照军训标准操练的吴王卫已经瞬间集结。朱肃正想下令狄猛带人去西面增援,却猛然听见,东面、南面两个方向,竟然也响起了号角示警声。 “怎么回事?莫非我们被合围了?”常茂惊愕不已。 “怎么可能?”朱肃亦是愕然。三面配合,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登陆合围,其中涉及着诸多指挥的学问和战术素养,这不可能是区区小股的倭寇联合起来就能做到的事。 莫非,这海面上,其实还有大股的贼寇未清? (本章完) 第311章 海上无敌张赫! 一瞬间朱肃转过了许多个念头,诸如藤原蓄意欺瞒、张礼主力未损、倭国兴兵来犯等等诸多可能。但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那边藤原惊惶的表情不似作伪。这厮也不像是能以身做饵引诱明军入包围圈的硬汉;张礼的尸身已在苏州城外被找到,纵使主力未损,张家无人的当下也该是一盘散沙;至于倭国,如今他们自顾不暇,就更不可能兴兵来犯大明了。 自己熟知的历史之中,也没听说洪武年间倭国有余力大举来袭的。 最重要的是在出海前,其实锦衣卫们已经搜集了足够的情报,证实了附近的海域除了大井田和张家两股大型贼寇之后,便再无其他可称威胁的贼寇的踪迹。可既然如此,又是哪里冒出来外敌?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朱肃赶紧晃了晃脑袋,将多余的杂念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狄猛,常大哥,我们带人先去支援西面。等扫清了西面的敌人,再驰援东面、南面。” “二哥,四哥,你们领着人在这里固守。以百姓和辎重为重!” “好,你去吧!”朱棣点点头。现如今情况未明,贸然分兵驰援很容易被各个击破。似这般安排先救一面,然后再挨个救援是最稳妥的法子。 朱肃一行还没行至海滩,便听到了震天响的兵刃交击之声。甚至海面之上,亦时不时有火光迸起。等到转过一处土坡,便见到一拨面上裹着巾帕的军队,正在与太仓卫的明军们互相搏杀。敌人十分悍勇,竟打的太仓卫连连败退。 “五殿下,我去会一会贼人!”常茂见敌军之中有一位使双刀的将领,冲锋在前悍勇非常,哪里还按耐的住,操起那根大矛,快步就往前奔去。朱肃阻拦都来不及,也只好听任之。 朱肃对着太仓卫大喊:“诸位稳住阵脚,我等援军已至!” “莫要让贼人猖狂!” “你说谁是贼人!”那双刀将领已经与常茂过了数合,丝毫不露下风。听到朱肃喊声,还有闲暇针锋相对。他用刀磕开常茂砸过来的大矛,振臂道:“弟兄们,别输给这群假倭!” “杀过去!我大明永在!杀!” “杀!杀!杀!”裹着巾帕的军队高声呼喊。杀气直透云霄! “假倭?大明永在?”朱肃却是惊住了。这个双刀将领莫非,是把我们当成了盘踞于此的假倭了吗? “对面可是我大明的军队!” “我等亦是大明同袍!” 那双刀将领一愣,常茂在听到他大喊“大明永在”的时候,已经将攻击主动转为了手势。“我乃郑国公常茂,来将报上性命!” “郑国公?”那将领也是一愣,把双刀一收,将脸上巾帕一扯:“我等乃福州卫官兵……” 这下两人方才确定,今晚这一通,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见果然是明军,那将领赶紧高喊“都是大明同袍,统统住手!” 四方仍在交战,但已有靠得近的兵士听到了喊声,纷纷停下手来。这部分人又跟着一齐大喊,渐渐的听到的人越来越多,直至兵刃交击之声完全停止。 “福州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朱肃惊疑不定。方才始终在黑暗中厮杀,火光明灭。等现在多多燃起了火把,那将领方看清了常茂模样,赶紧单膝下跪道:“末将福州卫指挥副使张赫,见过国公爷!” “伱认得我?”常茂收起兵刃,有些惊讶。 “回国公。末将曾在鄱阳湖一战见过故开平王神威,国公爷与开平王长相极为相像,故而认识。”张赫道。 常茂这才恍然。开平王,正是他的亲爹常遇春死后的追封。见张赫仍然半跪,常茂摆了摆手:“不必跪了。要跪,也不该跪我。” “陛下的五皇子殿下就在这里,你该先对他施礼才是。” “皇……皇子殿下?”张赫一时呆住了。怎么也想象不到为什么会有一位皇子在这里。 等张赫一头冷汗的拜了朱肃,心中对自己冲击皇子的“罪行”惊惶不已。却见这位五皇子竟然对他颇为客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而后让他和常茂赶紧奔往东南两面,叫停另外两面的对战。 还好东南两面只是佯攻,声势不大。很快,这座小岛便再度平静了下来。 张赫带着手下的几名百户,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末将无意间冲击三位殿下行辕,还请殿下降罪!” “你这厮……不分青红皂白冒犯我等王驾,莫非是没长眼睛不成……”有些被惊吓到的朱樉怒发冲冠,指着张赫就要发怒,朱肃赶紧拦住了朱樉。“无妨,不知者不罪。张将军也是错把我们认作了贼人……” “快请起吧。” “老五,这……”朱樉有些不解,因为这张赫的突然进攻,自己这边无端损失了数艘战船,更是多出了几十个伤兵。就连先前攻岛的时候损失都没有这般大,老五为何就这么原谅…… 这时,朱棣赶紧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朱樉一愕,和两位弟弟对视了一眼,方才收起了脸上的怒意。 “张将军不是福州卫的副指挥吗?怎么会到了这里。”朱肃问道。他对出现在这里的这些福州卫士兵极为好奇。 “回吴王殿下,事情是这样的……”张赫不敢怠慢,赶紧将事情缘由娓娓道来。 原来,不止是苏松一地,大明的沿海各镇,每年或多或少,都会遭遇到倭寇的劫掠。 福建地处沿海,福州卫更是大明在沿海地区特地设立的备倭卫之一。自调任福州卫副指挥使之后,这位叫张赫的将军无日不厉兵秣马,操练舟师,誓要将倭寇彻底杀绝斩尽。 果然,去年秋冬,又有倭寇架船前来袭击福建沿海。筹备已久的张赫含怒出击,在海上直接追上了逃窜的倭寇,一路追到了那股倭寇的驻地,将其一举杀尽。 听闻有明军追到了海里,那处海域周边的倭寇们顿时群起而攻之。张赫所部福州卫操练已久,那伙倭寇却不堪一击,颇有拿着牛刀杀鸡之感。正觉不够过瘾,见数股倭寇同来,于是便悍然迎上。 这一战,竟是将一大伙倭寇全都打的四散奔逃。张赫率舟师一路追击,活捉敌首领十八人,缴获倭船十余艘,弓刀器械更是不计其数。他们一路往琉球大洋追击,一路肃清着周边诸多海岛,竟是找到了这座岛上来。 “末将实未料到,在这海外蛮荒岛屿,会有我明军屯驻……”张赫面带惭愧。 看着正挠着后脑勺,有些羞赧的张赫,朱肃一行人却是被震惊的久久无言。 朱樉也是明白了,两位兄弟为什么对这张赫如此和颜悦色了。这哪里是什么冒犯王驾的狂徒,分明是一位勇悍绝伦的海上英豪啊! (本章完) 第312章 老四提前看上了于谦 其实,这一番莫名其妙的战斗,导致太仓卫数十人受伤,甚至还有人身死,朱肃本也是十分恼怒的。 但在听到张赫自报名讳之后,心中的惊喜之意,就彻底压下了恼怒。 明史记载:张赫,临淮凤阳人。明初名将,作为淮西将领中的一员,张赫昔日亦曾跟随自家老头子南征北战,数临战场。只是入伙的终究晚了些,开国时候没能捞上当那第一批的侯爵。 不过后来,张赫却仍旧凭借自身勇猛才干,在福州卫任上数击倭寇,一路差点杀到了倭寇的老家。又帮助朝廷开辟海路,督运辽粮北上。于洪武二十年积功封为“航海候”。 这是一个潜力股,大大的潜力股。甚至在朱肃眼中,这位张赫的价值和功劳,还要远胜“延安候、永嘉候”等一众被认为立功甚大、甚到了至居功自傲地步的淮西勋贵们。 因为,这位张赫,是因擅长“海战”封的侯爷! 大明朝不缺步将骑将。而擅长海战的将领,恰恰就是大明最为缺少的! “要知道,在海上方向总难以辨认。下午时分又不像早上自己夺岛的时候那样有浓雾,可称得是一望无际。要想不被发现,得停的够远才成。能于海面上远远蛰伏数个小时,而后于入夜时分,准时在三面同时发起进攻又不迷失方向,这位张赫,除了指挥作战的本事了得,也定然有着能够在海面上精准察知方向的本事!” “而且只是一个照面,就打掉了太仓卫三艘战船,在太仓卫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瞬间完成了最为困难的登岸……这份海战的能耐……”朱肃在心中,暗暗盘算起这位张赫今晚的‘战绩’。越是盘算,越是惊喜。 这位张赫,绝对是大明朝日后当仁不让的海上提督人选!甚至于,寻找美洲大陆的重担,也得落在他的肩上! “张将军自福州远来,真是辛苦了。”大明朝最需要的就是张赫这样的人才,朱肃想到这里,不禁更是喜悦,起身斟了一杯酒,离座道:“此处别无长物,本王也只能以水酒一杯,以壮将军之勇了。” “这……殿下!末将惭愧。”张赫惶然下跪,面露惭愧:“末将见事不明,导致太仓卫的袍泽有了损失,本就心中愧疚,又如何敢领这一杯酒?” “还请殿下将酒转赐太仓卫诸将军。末将一会亦要去往伤兵营,郑重向诸袍泽赔个不是……” 太仓卫的百户千户们本来心中还憋着一口气,见这张赫如此上道儿,这一口气也散去了不少。见他如此谦谨恭顺,朱肃心中更是喜爱。 于是张赫便暂时加入到了朱肃军中。朱肃便以此岛为根基,以藤原为向导,遣张赫、常茂出海剿杀周边岛上诸倭寇。不过数日,已成功剿灭倭人部众十余部,而明军只伤亡了不到百人,损失极小。 “这位张赫,果然是一位勇将。尤其是操弄舟船的本事,连常大哥都夸赞不已的。”一日正在营中信步,朱棣谓朱肃道。“老五,你对他青眼有加,是因为历史上他也闯下了勇名吗?” 朱肃见四下也没有别人,便将张赫在历史上的记载告诉了朱棣,朱棣恍然道:“果然如此!我就说嘛。有你在还真方便,这朝中臣工诸将,谁忠谁奸,谁能谁庸,只要问你就都知道了!” “要是那晚二哥一气之下将张赫砍了,我大明可凭白丢了一员大将。” “伱什么时候有空了,也帮我物色一些人呗?别的不要,能搞后勤的就行。”朱棣捅了捅朱肃的胳膊。“回去之后,想来爹就要给我配备王府的属官了。我想挑一套趁手的班底,以后给咱大明开疆拓土时用!” “哪有那么方便?”朱肃失笑。本来想说你把你的大胖儿子朱高炽生出来不就结了,但想想如今徐妙云似乎已经快要被自己截胡了,这话只能十分尴尬的又咽了回去。 “能像张赫这样封侯的,毕竟还是少数。朝中更多的官员,我却是听都没听说过的。” “再说了,我华夏英豪不知凡几,能入史册的很多也是仰赖时运。那么多埋没草莽的人才,我又怎么可能每个都知道?” “也是。”朱棣点点头。“唉,要是能有个于谦那样的人才在背后做我的属官,那就妥当了。可惜了,我让人去钱塘县(于谦老家)问过了,于家叫做于谦的竟然还没出生。” 朱肃险些绝倒。朱老四也提前看上于谦了?听说老朱、大哥朱标也曾经派人去钱塘县问过,老爷子还特意在钱塘派了锦衣卫蹲守。甚至还数度派人加恩了钱塘于家,于家如今根本无人入仕,祖上于九思甚至还做过大元的臣子,突然莫名其妙的数蒙大明皇帝天恩,于家老头子那叫一个莫名其妙。 老朱还曾经向朱肃说过,于谦若是出生,定要收他做个养子,让他今世头上,能顶着个朱祁镇长辈祖宗的名头。 直接给于谦安排一个超级加辈。看朱祁镇那个不肖子孙,还敢不敢动他于大爷的一根毛发? 虽然只是老朱发怒时没有逻辑的气话,但是想把于谦收做义子的心思似乎是真的。 不知道那钱塘于家老头,若知道皇家这一伙子人正在觊觎还未出世、甚至连受精卵都还不是的孙子,会不会吓的日夜寝食难安? “唔……王府属官吗……”朱棣的话倒是提醒了朱肃。这一次回京,老朱想来是要给自己和老四派发属官了。王府属官能干与否,和自己日后当王爷舒心不舒心、能不能随时撂挑子摸鱼息息相关。 确实要费心思在史册里好好挑选挑选,争取一个能干的属官才好。 洪武年间有名的文臣其实不多,老爷子残酷爆烈,四大案轮发,洪武朝文臣也因此走马灯儿似的一直在换,根本就没几个来得及留下名字的。建文朝倒是有几个出名的文臣,自己手中就有一个方孝孺。可惜建文朝的文臣大多是以“猪队友”出名,燕王“靖难”能够成功,一众建文朝的文臣那叫一个居功至伟。 自己的好徒弟方孝孺,在后世也是号称“建文三傻”。让他搞学问扬扬名还行,真让他做实务,朱肃怕自己会被好徒弟第一个坑死。 “唔……不知道铁铉出生了没……有没有办法把他给坑过来,帮本王打工?”想起了建文朝唯一一个能让他推崇的文臣,朱肃开始在脑海中思索起有关那个坚守济南、让“永乐大帝”跳脚兴叹的铁铉的记载来。 “两位殿下。”正在思索的时候,却见狗儿从后边走了过来。“高先生求见。” (本章完) 第313章 此间乐,不思倭 “燕王殿下,吴王殿下。” 高启正在营帐中等候,而藤原也在高启的身边。 “季迪先生认为是时候出发了吗?”朱肃看着高启身后那个背着行囊的书童,开口问道。 “是。”高启对朱肃拱拱手。“此处左近之倭贼皆已平定,也不需要藤原大人来作为向导了。吾便想着早些出使倭国,聊为我大明子民做些实事。” “五殿下,小人亦想早些劝服天皇向大明纳贡。早些为我天朝效忠。”藤原也学着高启的模样拱手道。这些天他吸收学习大明礼仪,已经很少动不动就跪坐在地、行那倭人趴在地上的伏地礼了。只是动作上还是有点别扭。 这些日子,因为他自承“天朝苗裔”,朱肃一行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友善了许多。这让他分外荣幸,对比先前连大明平民都能对他鄙夷欺辱,更是觉得身为天朝人方不负“身份高贵”。 这几天他也盘算明白了,倭国毕竟弹丸之地,人口稀疏。 所谓的天皇虽关起门来做个国王,可手下国土还没大明朝几个州府大,算起来顶多算个封藩的藩王。就这还都算抬举了,手中的权柄,只怕比大明的州府主官大不了多少。 这样算来,所谓的“公卿”也就是个州府主簿,所谓的“城主”“大名”,也不过是村长镇长卫所指挥。更别提如今倭国还处于内乱,本来就是弹丸之地还被一分为二,天皇手中权柄更是一落千丈。 自己这个公卿要是没了血统加持,只怕类似于苏州城里看管官印的老王头…… 毕竟他这个“少纳言”的官职,说穿了,也就是个管印章的…… 祖上又有着天朝血统,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留恋倭国权位?倭国苦寒,每过一段日子就要地龙翻身;四处都是难闻的海腥味;吃的除了难以下咽的昆布,就是腥咸滑腻的鱼脍;女子还喜欢把脸涂白,一嘴啃下去,嘴里全都是粉……哪有大明这般人物秀美、菜肴丰富、生活多彩? 若能在大明当官…… 那必然是此间乐,不思倭也! 不过虽然他找来了诸多典籍,证实自己确实是“华夏人”,但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年轻王爷,却对此始终不置一辞,也并不同意他侍奉左右。此时的他见朱肃神情和善,扭捏了一番,斗胆开口道:“殿下,若小人能说得天皇纳贡于大明,殿下能否允准小人在天朝出仕?” “呵呵,藤原大人这么喜欢在我天朝仕官吗?”朱肃微微一笑。 “我天朝官位,乃国之重器,不可轻易予人。若要做官,必须科举。” “而科举的首要条件,便是身为我天朝人士,有清正的身份。他邦之人,即使是什么贵族王公,也是不准的。” 藤原听得认真:唯有天朝人士才能达到条件?果然,天朝人士身份尊贵,是番邦王公也比不了的。心中不禁更是热切。“小人祖上,也是华夏子民……” “那只是片面之词,考官如何能够同意?”朱棣也开口和朱肃一起一唱一和。“即便过了这一关,要想做官,还需经历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往往数年才能一考。每年参选者,何止百万?” “每个做官的人,在我大明,那都是无比尊贵的存在。藤原大人虽然在倭国是什么劳什子上卿,但想要在我大明做官,只怕是……” “难,难,难!”朱棣故意摇头叹息。 这三个难字,说的藤原心中拔凉。不愧是天朝上国,官位如此贵重,远非倭国可比。 “哎,四哥也不必这么说。”朱肃心中暗笑,转头对藤原笑道:“藤原大人如此仰慕我大明,本王亦是十分感动。” “这样吧,虽然我大明朝廷名器,不可轻易许人。不过,本王可破例为你说情一番。” “本王便给你开个方便之门,寻父皇为你讨个官位……” 藤原面色大喜,朱棣却又故意泼冷水道:“老五。你糊涂了,此人乃是番邦异族,父皇怎么会同意?若是做了我大明的官,却吃里扒外为倭国谋利……” “小人是华夏人!”藤原赶紧跪下,对着朱棣叩头道:“燕王明鉴啊!小人是华夏苗裔,小人有许多史书作证……” “毕竟空口无凭,父皇不会信的。”朱棣背着双手。藤原眼见送到眼前的官位飞了,更是叩头不止,一片凄凉哀惋之状。朱棣想了想,一拍手道:“有了。” “你若是能事事为我大明着想,日后为我大明立下功勋,岂不是就能说明,你确实不是那些野蛮异族么?” 朱肃瞥了朱棣一眼,这四哥倒是做的一手好戏。只是这样也太着相了一些,不会被这个藤原怀疑吧。却见藤原抬起头来,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犹豫:“燕王殿下还请明示,想要小人为大明做些什么?” “小人必然会向殿下证明,小人非为异族,的的确确乃是我天朝苗裔!” “呵呵,不必那般如临大敌。”朱肃赶紧接过了话头。“如今倭寇缕犯我大明疆界。你只需告知天皇你国与我华夏的渊源、促使天皇诚心附庸朝贡,便算你大功一件了。” “到时,我等自会要天皇约束倭寇。倭国与我大明毕竟同出一源,若是以我大明天兵灭之,父皇仁慈,想来于心不忍……” 藤原想起了那个威力足以毁天灭地的“大将军无敌炮”,不禁打了个冷战,五体投地道:“殿下放心!小人此去,必然尽心竭力!” “务必向倭国天皇陈明利害,推动倭国向我大明认祖归宗,称臣纳贡!” “如此甚好。”朱肃点了点头,和高启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高启、藤原走后,朱棣有些不满,对朱肃道:“老五,你方才为何要截断我的话头?” “只是称臣纳贡,咱们怎么取了那倭国的金山银山?我看那藤原已经是倾心归附,何不让这藤原帮我们直接谋了那倭国国王……” “人心隔肚皮。现在这藤原在我等手中心向大明,谁知道日后他归了国,会不会又因为被人继续捧着哄着,就再度故态复萌安心做个倭国公卿?若是如此,到时候他若向倭人表面我大明对倭国有觊觎之心,倭国上下定然会对我大明极为敌视,如此可就功亏一篑了。” “送藤原归国,不过是个跳板。真正如何操作,还需要看高启高先生的。高先生才学出众,倭人又最是喜爱我华夏风雅。想来高先生定然能在倭国贵人之中打开一番局面。借此影响倭国高层的决断……” “这样……”朱棣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可轻易相信于人,是这个意思吧?” 他感觉自己又学到了一点。 虽然和自己表达的有些出入,但朱肃还是选择点了点头。心里却突然有些担忧:高启虽然腹有诗书,但终归是正人君子。这种在敌国耍弄阴谋诡计的事情,他真的做得来么? 正在衡量之时,狗儿掀起帐幕走了进来:“殿下,姚先生求见。” (本章完) 第314章 赴倭屠龙 “宣。”朱肃赶紧传唤,狗儿退出了营帐,不一会儿,一身黑衣的姚广孝便走了进来。双手合十向朱肃和朱棣行了个礼:“殿下,四殿下。” “和尚,你难得主动寻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朱肃开口问道。 如今他们皆身在海上,物资后继乏力,统筹便极为重要。受朱肃所命,姚广孝当仁不让的担负起了统筹物资、拟定前路的重担。姚广孝突然求见,朱肃的第一反应是粮草物资出现了短缺。 “殿下勿忧,贫僧并非是为粮草之事。”姚广孝一眼看穿了朱肃心中所想,微微躬身道。“其实是贫僧自己,有一不情之请,特来禀明殿下。” “不情之请?”朱肃不禁皱了皱眉头。自己初次见面之时,就对这个和尚明说了对他的忌惮,故而这和尚向来也是十分的安分。 即便是昔日朱肃曾经把他用作车夫折辱、亦或是后来始终将他“软禁”于身边,姚广孝始终安贫乐道,不曾主动提出一丝一毫的要求。 甚至还以德报怨,多次主动为朱肃出力,上到出谋划策,下至在王府马厩中为朱肃“煽马”,这和尚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把“无欲无求”四个字坐到了极致。 也是因此,朱肃对他的态度也是渐渐好转。因为他那份过人的才能,对姚广孝此人也是日渐倚重。虽然朱肃也不知道他心底是不是还藏着那一颗极为疯狂的野心,但似他这样的人才,华夏几百年来也难出一个。朱肃并不想武断的对他直接杀之而后快。 如若姚广孝能始终这般兢兢业业,发光发热,朱肃不介意在未来寻上老朱,为他谋划出一个万世名声,以达成他证明自己毕生才学的夙愿。 但如今,姚广孝竟然有“不情之请”?朱肃忍不住便提高了警惕,心想是不是姚广孝想要远走高飞、寻个别的机会去验证他的“屠龙术”。 “殿下……也不必如此警戒贫僧。”仍旧是一眼看穿了朱肃突然勃发而出的忌惮,姚广孝脸上露出苦笑:“殿下仁德爱民,这些日子,贫僧早已皆看在了眼里。” “若是贫僧仍敢有那般大胆的心思,也不敢对殿下直言吧?依殿下的脾性,定然会防范于未然,在贫僧日后祸乱累及百姓之前,在今日当场就将贫僧斩杀……” 确实是这个道理。若是姚广孝想跑,也不会光明正大的直接对自己禀明,这是取死之道,以他对人心的洞悉不会猜不到这一点。无视一旁朱棣左观右瞧的疑惑目光,朱肃开口问道:“那你前来,是有什么事?” “贫僧……是想随同高先生一齐,往倭国一行。”姚广孝微笑道。“还望殿下能够允准。” “你想……去倭国?” 这倒大大出乎了朱肃的意料! “殿下何必惊讶?”姚广孝却是一脸笑意。“不是殿下告知贫僧的么?‘与其屠一真龙证道,不如助真龙屠杀四面肆虐之蛟龙。如此,既惠及百姓、名留青史。又不负祖宗,泽被后世。’” “殿下昔日所为,贫僧早知殿下看重我华夏之苍生百姓。若是贫僧仍旧固执己见,只怕就是要与殿下为敌了。”说到这,姚广孝自嘲的摇摇头:“而殿下的心思手段……有时如稚子一般拙劣,有时却有如先知先觉一般掌尽先机。贫僧阅人无数,也曾自诩才智聪明,足以算尽天下之事。” “可对上殿下……却也觉得难以预测。若是一意与殿下为敌,想来贫僧定然只会落得个身首异处吧。” “和尚……”朱肃有些郝然:‘如稚子一般拙劣’是什么意思? “且贫僧终究修的是佛道,确实也不忍心华夏之地,再度陷入前元昔日的无间地狱之中。”姚广孝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殿下能为区区数十女子推食解衣,贫僧自然也愿为殿下的心中抱负,尽一份心力。” “高季迪虽满腹才学,且有报国之志。然内心过诚,乃狂放君子。做不来那等掩人耳目之事。而贫僧一身所学,最为擅长的就是此等之事。让贫僧同去倭国,正是物尽其用。” “唔。”朱肃摸了摸下巴。姚广孝说的不错,自己方才,也是这般想的。 只一个高启,只怕他玩不转倭国那些复杂混乱的政局。但若是姚广孝…… 堂堂“黑衣宰相”,还能奈何不了那一群沐猴而冠的猴子不成? 但是,自己手下拿得出手的“谋士”、“文官”,满打满算也就姚广孝一个。这些日子里,姚广孝又是出谋划策,又是坐镇后方,也不知道帮了自己多少的忙。 若是没了他……朱肃还真没把握,自己还能不能把这几个摊子支棱起来。 不过,姚广孝说的没错,倭国一行若是他去了,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物尽其用。强留他在这里,也只不过是拿他当个幕僚、当个主簿使罢了。 两相比较,哪一个对大明来看更有益处,已经毋庸置疑。 “既然如此,和尚伱便去吧。”思虑良久,朱肃方才最终下定了决心。“既然你想一展才学,本王也不能阻拦。” “我也要谢谢你昔日,对我的极尽照顾。且去试剑罢!待你一斩蛟龙之日,本王把酒为你庆功!” “阿弥陀佛,殿下言重了。而且贫僧乃出家人,不饮酒。”姚广孝笑道。“即便真能成功,也是仰赖殿下谋划。” “哈哈哈,和尚不必客套。”朱肃摆了摆手,而后严肃起面容,郑重对姚广孝说道:“此去天高海阔,和尚也是洒脱之人,旁的话也不说了。” “本王只有一句话赠你:所行诸事,一应以我华夏昌盛繁荣之大义为重!” “以华夏昌盛繁荣之大义为重……”姚广孝也肃起了面容。“贫僧必定时刻谨记。” …… 送走了姚广孝,朱肃方回来瘫软在了椅子上。姚广孝居然自请赴倭,这还真是出乎意料,若是这个妖僧也能一心为华夏着想,那对华夏来说,还真是如虎添翼。 而对倭国朝野来说,则无异于迎来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梦魇…… 以屠中原真龙之术,去屠杀那等番邦蛟龙……那可真教一个:杀鸡用了宰牛刀。 “老五。”一直在帐篷中默默听着的朱棣,此时一脸朕重严肃的推了推朱肃。 “这个和尚,‘历史’上又是个什么来头?你们方才说什么屠龙……” “屠龙屠龙,可是我想的那种屠龙吗?” 朱棣左手按剑,危险的眼神时不时的在账内账外飘来飘去。似乎一等朱肃答完,他就要拔剑去将姚广孝杀了似的。 “别想了,他这辈子,屠不成的。”朱肃白了他一眼。“他是旷世的大才,若能一心为我华夏开疆拓土,其作用甚至不下于百万雄师。” “再说了,屠龙屠龙……就算是想屠龙,他一个和尚,难道还能亲手去干这事不成?” “在历史上,又有谁大逆不道的屠了龙,四哥你难道不清楚吗?” “若是被爹知道了……只怕,不止他和尚一人遭殃哦?” “你是说……啊!”朱棣这才后知后觉,惊讶仓皇的眼神看向了帐门之处。 朱肃嘿嘿一笑,看着惊惶的朱棣,无良的决定闭目养神,不再去理会这个已经被打到风声鹤唳了的朱老四。 看来,永乐大帝与妖僧道衍的故事,在这个世界线上,已经没有机会再度发生了。 (本章完) 第315章 姚广孝的嘱咐 次日,在小岛西岸简陋的码头上,一行人正在这里送别姚广孝、高启和藤原。 “三位殿下且留步。”高启一身儒衫,一脸的意气风发。“我辈皆是洒脱之人,昨日已然道别,今日就不必相送了。” “先生为我大明出使,我与两位兄长,又如何能不亲来为先生送行?”朱肃笑道。“先生肯为我大明奔赴蛮荒之地,日后懈大功归来之时,本王必定备一份大礼送上。” “哈哈哈哈。”高启大笑。“大礼倒是不必了。若是归来之日,五殿下肯为高某赋诗一首,使高某名留青史之上,高某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眼神带着期盼和炽热。一开始时,他身为名士,却愿意听朱肃调遣,其实也只是因为仰慕朱肃“诗才”的缘故。 当然,后面也萌生了些为华夏尽一份力的想法……但终归最开始时的初心,是为了能和朱肃这个“大明诗仙”打好关系…… 朱肃面色一窘。倒是忘了高启是个诗痴这回事儿了。先时与高启初见,他便数度旁敲侧击的向自己求诗。可自己只不过是个文抄公,又哪里好意思再用诗去给自己扬名? 更别提高启求的,还是这种“私人订制”类型的题材限定诗…… “高先生不需仰仗本王的什么诗,日后也定然能名垂青史……况且文章本天成,本王只能说日后尽力而为了。”朱肃有些不自在的笑笑,高启却当朱肃已经同意了,大喜,整个人似乎都年轻了几岁,对于这一次的倭国之行也更加期待了。 转头又看向藤原,笑道:“亦祝藤原大人,能为大明建功立业。若有攻成之日,本王定不亏待。” 藤原得了朱肃承诺,面色登时涨红,学着大明文臣的模样一揖到底,“哈依!小人愿为大明鞠躬尽瘁!” 只是身上穿着丧服般的公卿服,看上去总有些不伦不类。 朱肃又勉励了他几句,最后看向了默默站在高启身侧的姚广孝:“和尚,愿你此去,能一展所长。” “……然后,早些归来吧。”朱肃道。 有一说一,倭国虽然在未来有着莫大的发展前景,但至少在数十年内,都仅仅只是一个边陲的蛮荒之地。即使这一次吞倭计策不成,朱肃也有把握在让大明厚积薄发个数十年后,以“代差”的优势强行吞并倭国。像姚广孝这样的大才,若是一不小心折损在了倭国,对大明来说那才是大明莫大的损失。 当然,前提是姚广孝能一心为大明效力…… “殿下放心。”察觉到了朱肃话语中的关心,姚广孝心中微微一暖。 他想一了想,躬身对朱肃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肃一呆,还是同意了姚广孝的请求。二人在众人的注目下来到了一僻静处。“和尚,你是有什么事想要嘱咐我的么?” “贫僧僭越,确实有些事想要嘱咐殿下。”姚广孝双手合十,低声道:“殿下日后回京,定要加倍小心谨慎。当暂作蛰伏,不可再出头立功。” “怎么?”朱肃有些莫名。“你是觉得,我回京之后会有危险?” “京中的那些乱事儿,不是正在被我父皇整肃清理中吗?” “虽是如此。”姚广孝面色严肃。“但文官虽整,武将陛下却暂时动不得。如今狡兔未死,还亨不得走狗……” 朱肃的瞳孔微缩了缩。确实,自己出京的时候,也只是听说老朱将唐胜宗、朱亮祖等勋贵投入了诏狱,并没听说要加害。 “陛下之意,想来是希望众皇子们能长大成人,分掌诸将兵权……在殿下和众多兄弟们尚未长成之前,陛下是不会动勋贵们的。故而,陛下定然不会动那些与殿下您有过节的勋贵。顶多就是将大棒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朱肃点点头,确实,历史上老朱亦是在料理了北元、分封完诸多塞王、彻底保证了大明朝的江山永固之后,才开始放心的整肃不可一世的淮西勋贵的。“胡惟庸案”“蓝玉案”等,皆是如此。在这些大案发生之前,老朱甚至还数度赏赐这些勋贵,对其大肆恩宠,以骄其心……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这些勋贵们,手中都握着兵权。而握着兵权的勋贵,是动不得的。 至少,在找到足够信任的人,替勋贵们掌握兵权以前。 这也就是前世洪武大帝一手拟定的“九边塞王”体系…… “殿下此前斩杀朱暹,虽然快意,却也一口气得罪了诸多淮西勋贵。若是殿下再立下大功,陛下大喜之下,恐怕会让殿下首先执掌兵权,震慑诸勋贵。到时,殿下就成了勋贵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定然会被其群起而攻之。” “又因为胡惟庸昔日以殿下为旗,殿下也得罪了如今朝堂上即将掌握实权的清流文官。文、武两边皆视殿下为眼中钉,纵然有陛下垂爱,殿下亦是要举步维艰。殿下终究年轻,阳谋虽是无碍,却也要小心阴谋诡计。” “……”朱肃皱眉无言。姚广孝说的不错,若是自己再立功,按老朱现在恨不得一下子突破王朝周期律诅咒的急性子,说不定真的会不管现在自己尚且年幼的事实,强行再立自己做个旗帜,来收走勋贵们的兵权。 那么,自己就会变成老朱手上的尖刀,勋贵们眼中的大敌。 到时候,自己定然会被满朝文武成百上千双的眼睛盯着,寻找平日言行作为里的错处。甚至在关键的时候,被老朱用来安抚人心。毕竟,只要能保证朱标稳稳的坐上皇位,因此牺牲其他的儿子,老朱想来也不会介意。 能留着一条命,享荣华富贵就够了。 “嘶……这么想来,这个结局好像还挺不错?”被朝臣群起而攻之,最后被剥下权位,安心的做个富家翁……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吗?一瞬间朱肃居然有些动心, 但再想想被满朝上下那么多苍蝇眼睛盯着的感觉,朱肃又狠狠打了个冷战……明朝中后期那些文官御史们有多没下限,自己可是知道的。谁能保证洪武年间的文官是不是一个尿性?更别提还要再多加上一群勋贵。 若是被他们盯上了,只怕自己这辈子就再也没私生活可言了,连开个小包厢勾栏听曲,都得被人听墙角。 “……低调做人,不能立大功是吗。本王记住了。”朱肃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姚广孝所给的建议。 (本章完) 第316章 煽动张赫 “殿下英明。”见朱肃采纳了自己的谏言,姚广孝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还有一言,请殿下帮贫僧带给靖江王。” “‘一念妄心才动,即具世间诸苦’。便这般对靖江王说就可以了。” “‘一念妄心才动,即具世间诸苦’?”知道姚广孝在皇庄里时和朱铁柱亦师亦友,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本王记住了。会为你带话给铁柱的。” “阿弥陀佛。贫僧想说的就这些了。”姚广孝口宣佛号。 …… 眼看着送走姚广孝高启他们的船只远去,朱肃也算落下了心中又一块大石。此去他们带走了约千人的兵士,又由姚广孝统筹诸事,想来定然会安然抵达倭国。 “好了,再过一些时日,我们也启程回大明吧。”朱肃对身后诸人说道。从各处巢穴之中搜刮而来的财宝积少成多,竟然也有不少,如今尚且还在清点之中。等清点完毕,就可以启程回返了。“张将军不知有何安排?可要与我军同行?”朱肃问张赫道。 “三位殿下在此,末将定是要将三位殿下安然送返的。”张赫抱拳说到。“等送返了三位殿下,末将再扬帆返回福州不迟。” “那就劳烦张将军了。”朱肃点点头。他也想多寻些机会和这位难得的海军将才打好关系。如今朝廷上下的首要敌人,就是盘踞辽东的纳哈出,为了打败纳哈出,等老朱在朝中腾出手来,必定会往临近辽东的蓟镇大肆屯兵。 而屯兵必先屯粮,过段日子,朝廷估计就要开辟海运航道,往辽地运送粮饷。按先前的历史来看,这事儿必定是由张赫负责。到那时候,朱肃还要对这位张将军多为依仗。 这次开辟海运航道若好好操作,亦可以视为日后重开海上丝路的一次演习。而且别忘了,答应苏州商人的那一股海上生意,还得要落在这一次辽粮海运的身上。 于公于私,朱肃都得烧好张赫这一个暂时的“冷灶”。 朱肃以皇子的身份礼贤下士,对张赫来说自然也是受宠若惊。张赫并非寻常的莽夫,心思亦是极为细腻。从朱肃平日里的举动行为里,他亦是看出了这位皇子殿下对于大海的那一份莫名的热忱。对于这样一个素习海战的将军来说,还能有比这更能让他感觉到受宠若惊的事吗?平日里对朱肃亦是极为恭敬,大有把这位年轻的五殿下当做伯乐之感。 朱肃对此,亦是乐见其成。时常与张赫彻夜畅谈海事,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离岛之时,更是邀请张赫同驻一舰,张赫亦欣然答应。 于是于洪武六年三月初七日,吴王朱肃并秦王朱樉、燕王朱棣自这一处无名小岛之上扬帆启程,准备回返大明。临行前,吴王命郑国公常茂遍枭诸倭寇贼人之首,于各个海滩处垒成京观,用以震慑海上诸倭。东海倭寇皆为之震,是年,大明上下暂不再有倭寇胆敢进犯。 “东海之外,比倭国更东之处,果真另有一块大洲宝地?而且丰饶之处,不下于我神州?”船舱之中,张赫一手撑住椅靠,双目皆冒着光。“殿下莫不是在诓末将!” “你啊,是不知道我家老五的能耐。”朱樉翘着个二郎腿,一边吃着三娘子做出来的糕点颇为惬意。“没见我们这两个做哥哥的,都对他这个弟弟言听计从么?我们家这个老五,可是被神人收做了弟子的。” “但凡天下诸事,他都能说出个三六九来。才学比之大本堂的宋夫子,亦是不遑多让。就连我等的父皇,也对他青眼有加。我这个二儿子,反倒是被他天天拿龙靴追着打。” “呃……”朱肃抽了抽嘴角。那不是因为二哥你平日里言行太过荒谬了吗?而且你哪里对我言听计从了。昨晚我口干舌燥困倦欲死求着你让我睡觉的时候,也没妨碍你几乎要拿刀逼着我给你说射雕。 还好三国已经刊印了出来,四哥朱棣虽然有时候也拉着自己分析三国战例,但大多时候,还是只自己抱着本三国翻看……要不然左边要自己说射雕,右边逼自己讲三国,纵然是把自己撕作了两半,恐怕也不够这两位哥哥分的。 “末将出言不逊,殿下恕罪。”听朱樉为朱肃“撑腰”,张赫嘴上道歉,面上却更为欣喜。“既然是从神人处得知,那么,这么一处大洲宝地,便是真的存在了。” “而且,这样的宝地,其中居然只有未开化的蛮人居住,这可真是……” “让人兴奋不已!” 张赫激动的摩拳擦掌。这样的地方,若是自己能带一支船队占下来…… 岂不是相当于,直接为大明建下了拓土万里之功? “所以说,张将军此番回去之后,可要加倍精研海事。依本王看来,论在海上的功夫,只怕无人能出张将军其右。”朱肃笑道。张赫拥有在海面上判定方向的本事,凭借夜间的星河变动,再加上他自己的经验,就能准确的在茫茫大海之中,判定自己所处的位置和方向。这在这个时代,几乎是开挂一般的存在。 这已经是“牵星术”的雏形了。他一介武夫,能凭借自己的经验总结出“牵星术”这样高深的学问,不能不让朱肃感到震惊。 更遑论,他对于自己手下“海军”们的操练,几乎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日后大明,必然是要向海外扩张的。到时候大有将军用武之地。如能建功海上,为大明发现那一处宝洲沃土,其功必不下于开国诸公。到时候名垂青史、光宗耀祖,亦不是不可能。”朱肃故意撩拨着张赫的雄心。 “建功海上……”张赫默默的重复着。男儿谁不觅封侯,张赫亦是热血男儿,如何能受得了朱肃这般的煽动?“原以为末将只擅海事,在大明除了猎杀一些零散倭寇,再无其他用武之地……” “殿下放心,末将回去之后,定然勤加操练舟师,若是真能泛舟海外,为我大明建立这样的不世奇功,末将此生,也算不枉了!” (本章完) 第317章 不愿返乡 见张赫答允,朱肃亦微微颔首。北方的蒙元已然腐朽,虽然如今的朝野上下,依然将蒙元视为心腹大患。 但是从历史周期上看,蒙元朝廷的解体与毁灭已经是历史的必然。失去了从中原学习来的封建体制,大明未来所将要面对的,只是一群在草原上游牧的豺狼而已。 虽然北方游牧对于中原王朝来说仍旧是大患,但是朱肃相信,只要明军九边利用水泥快速修复长城,再大规模装备改进版的火器,以现下明军的精锐程度,要防御住游牧民族的进攻丝毫不成问题。 现在的大明,还不具有轻易覆灭北元的能力。最为稳妥的法子,就是对北元维持守势,而后致力于闷头发育,待到“神功大成”了再出手。在原先的历史上,老朱就是采取了这样的政策,闷头发育了足足十五年,等到洪武二十一年的时候,这才重拳出击,一举覆灭了北元的宗庙。 就这,还没能彻底覆灭草原势力,鞑靼、瓦剌依旧纵横草原,为堡宗日后的留学埋下了隐患。 在朱肃将未来的事情告知老朱之后,这样的灭元效率,无疑让老朱极为不满。老朱想要的并不只是平灭北元而已,其实他心中想要的,是接手北元疆域、彻底靖清草原,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铁打的江山。 而朱肃为此开出的药方,就是从海外“攥取”利益,反哺华夏本土,只要大明自己练好内功,积攒好足以实现技术突破所需的经济、科技、人力三大条件,日后,在实现了代差的巨大技术力差距面前,游牧民族们自然会“载歌载舞”“以迎王师”。然后利用类似于西周的分封制,彻底将草原倭国等蛮夷之地“华夏化”。 因此,暂且与北元保持拉扯,而后在海外寻求发展机会才是王道。让大明如今最为稀有的海军将领保持锐意进取的心态,无疑便是重中之重。 “这样想来,接下来大明最为优先的对外事项,应该是排除盘踞在辽东的北元军阀,纳哈出了。”朱肃摸着还没长胡子的下巴。沐英大哥现在正在攻击云南,按照后世的史书上看,盘踞云南的梁王并无大才,大明攻下云南想来只在旦夕之间。 而辽东的纳哈出手握重兵二十万,且就在大明之侧,虎视整个大明北方。原先大明的策略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袭大元宗庙,迫使纳哈出投降。但如今北征失败,大明被迫转为守势,这样一来,纳哈出的威胁甚至比北元的王保保更加突出。 毕竟卧榻之畔,岂能容他人酣睡? “……我果然是个劳碌命,怎么又揪心起纳哈出的事儿来了。” “不想了。还是让老头子头疼去吧。”思考了一会之后,朱肃有些失笑的晃了晃脑袋。对于大局的掌握,老朱胜出自己千倍万倍,又岂会不清楚纳哈出的威胁程度? 等到整肃完了朝中,且平定了云南,他老人家自会腾出手来对付纳哈出的。 自己回京之后,还是遵循姚广孝的忠告,先蛰伏一段时日,好好的搞技术堆发展吧。 “殿下中午想吃什么?方才在海上捕到了几尾鲜鱼,民女一会将其烹了,为几位添碗鱼汤可好?”船舱中正闲聊着,三娘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外头。在得到通报允准之后,她笑意盈盈的请示朱肃几人道。 见她额上微现热汗,显然是已奔忙了许久。朱肃不由起身道:“三娘子姐姐,你们才刚刚得脱大难,怎么又在船上去干些粗活?” “现在仍算是出征在外,我等与士卒们吃一样的就好了。你们不必忙活,好好修养身体就行。” “你们可将各自的来源籍贯,都和茹大人说了?等回了岸上,我等便帮伱们寻找幸存的家人,即便是千里迢迢,也要让你们安然返乡。” 三娘子本来充满笑意的脸登时一僵,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好一会,竟然突然跪下说道:“五殿下容禀,其实……我等并不想回返家乡。” “不想回家?”一旁的朱樉有些惊讶,“……莫不是担心生活无着?放心,我们自会给你们派一笔安家费……” “不是。”三娘子有些凄婉的摇摇头。“鄙贱肮脏之躯,有何面目再见父母乡亲?” “就是厚颜回去了。只怕日后……也是一辈子抬不起头……”她垂下了头,泪水已然从脸颊流下。 “这是为何?”朱樉懵懂不解,朱肃、朱棣、张赫等人却是已经恍然。这些女子为倭寇玷污,纵使回乡,也定然会被人戳破了脊梁骨,连好人家都许不得。而这个时代的女子若是许不得好人家,人生就已经等同于毁了。 不对,自她们被倭寇劫走的那一刻起,她们的人生就已经毁了。 “封建礼教……唉。”朱肃在心中感慨一声。面对这等庞然大物,饶是他自诩眼界广博的穿越者,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莫非,那些被我们救出来的姐姐妹妹们,都是同样的想法吗?”朱肃有些为难。“若是这样,三娘子姐姐,你们对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民女等……也是不知。”三娘子面露迷茫,轻轻抹了抹泪。“总之,家乡是定然回不去了。” 朱肃有些为难,若是放置不管,想来她们最好的结局也只能是卖身为奴。想要安置她们,一时却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 毕竟自己身为亲王,即使是王府中用来服侍的丫鬟嬷嬷,也只能由老朱从宫内拨划可靠得用的宫女,是不能私自聘请民间女子的。朱肃把目光看向张赫,想说这张赫身为福州卫指挥副使,家中说不定会需要些得用的帮佣之类…… “殿下可别这么看末将。”张赫哪能不知道朱肃的盘算,赶紧摆了摆手。“末将月俸只够一家三口所用,家宅不过一进,饭食都是拙荆亲自烹调,哪里请得起帮佣?” 对了,忘记了大明朝薪水之低,历史罕有…… “殿下莫要为难张将军。”三娘子这才发觉朱肃想她们安排生计,赶紧惊惶跪下。“能得殿下解救,我等姐妹已经感激不尽了。安能再受殿下恩惠?” “如果连生计也要厚颜让殿下施舍,我等姐妹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这……唉。”朱肃轻轻一叹。看着三娘子的表情,知道若是强自安排,这可怜女子说不定真会因为惭愧而自寻短见。况且自己如今,也确实没有好的办法。 也只好先回苏州之后,寻知府魏观商量商量,如何隐晦的帮扶这些女子了。 “张将军,按如今这速度,不知还有几日我们能回到苏松?”朱肃转移了话题。 “回殿下,” “想来,再有个三日左右,便可看见苏松的海港了。”张赫抬眼看了看船舱外的日头,不自觉皱了皱眉:“……若是,没有意外的话。” 没有意外……一般情况下说出这种话,就一定会出意外的好吧。朱肃在心里默默吐槽道。 (本章完) 第318章 风暴! 没有意外的话,就一定会出意外。果然,在朱肃意料之外的意外,很意外的发生了。 那日下午开始,天空之中突然间黑云汇聚,如欲崩落。海面上亦掀起了大浪,整个世界仿佛要毁灭一般。 从张赫如临大敌的表情里,朱肃得知了一个让他极为惊惶的消息:风暴要来了。 海上风暴!纵使是后世的铁甲舰队,在茫茫大海之上预测到了风暴,也要想方设法避其锋芒。更别提大明朝如今的这些木头制成的“舢板”了。 朱肃当机立断的将指挥权全权委任给了经验最为丰富的张赫,将整支舰队的生死交托在了张赫的手上。拿到指挥权的张赫当机立断,带领舰队直接掉头折返,准备在风暴来临之前,先回到先前驻扎的那座小岛之上,等到风暴平息,再规划回返大明事宜。 毕竟,若是在茫茫大海之上直接遭遇风暴,约等于是驾船笔直驶向鬼门关…… 然而,上天总是不遂人意的。还没等他们登上岛屿。 风暴,便来了。 …… …… “殿下,船上淡水已即将告罄。纵使我等再怎么节约,再有两日,恐怕淡水就不够了。” “且剩余的十余艘船上,或多或少都受风暴所害。最严重的一艘据张将军目测,只能再撑三日。” “船中已无太多存粮。这些时日,将士们大多是倚靠海鱼充饥。士气越发低迷……” 残破的船舱之内,狗儿面带惶急,向朱肃禀报道。 “唔,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好好协助张将军。”朱肃听完之后心中一沉,摆了摆手,示意狗儿下去。而后面带焦躁的撑着额头,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大海之上……果然危险绝伦!”朱棣从破损的船舱缝隙里看着外面的阴云,语调之中,带着一抹不可置信。谁能想到,几日以前还是那样可怕的风暴席卷,而到了今日,竟然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这大海,彷如一个极度难测又极度危险的神明。上一刻,可能在和颜悦色的与你交流。而下一刻,就毫无预兆的变了脸色,召唤出天地之威要取你的性命。 朱樉在风暴来临的时候喷破了头,如今头上裹着一团白巾,搭上那一身已经破破烂烂的亲王蟒袍,看上去颇为不伦不类。他亦有劫后余生之感。由衷的感叹道:“先前,我还觉得我们身为大明皇子,必然是能他人所不能的。” “等到遭遇了风暴才知道,甭管是什么皇子,在那样的天威面前,啥也不是。” “一艘这样大的船,在这大海里,就像是一粒米掉进了玄武湖……波浪轻轻一掀,船就会翻……” “幸亏有张赫张将军。”朱肃也是万分庆幸的感慨道。“若是没有他,只怕我们兄弟三个,早就给喂了鱼了。” 幸亏自己毫无犹豫的将指挥权交给张赫。在遭遇暴风时,张赫准确预测了暴风肆掠的位置,带领船队不知避开了多少的巨浪和漩涡。 虽然也因此,船队彻底的迷失了方向。风暴来临之时天地皆如同墨一般漆黑,根本无法分辨方位,没有日升月落,也不知在海上漂流了多久。 可至少,自己这些人现在还活着不是么? “我现在算是能体会到,老五你为何如此的看重张将军了。”朱棣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海面之上凶险万分。” “若是没有张将军这样的将才,大军在海面上遭遇风暴……” “只怕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大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嗯。”朱肃也点点头。“大明日后想要发展,离不开海上贸易与征伐。” “而海上贸易和征伐,则离不开优秀的船长和将军。” 想到这,朱肃禁不住的苦笑。现在还在想大明如何如何,明明连自己的处境都朝夕难保。 若是现在其实已经被风暴卷到了太平洋……茫茫大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物资又不足……莫说为大明保住张赫这个海军提督的种子,只怕连自己还有二哥朱樉、三哥朱棡,都要葬身在了这里了。 现在只能向上天祈祷,风暴席卷肆虐之时,自己这些人没有被卷到离陆地太远。 “殿下,末将张赫求见。”外边传来张赫的声音。 “快进来!”朱肃赶紧请张赫入内,只见张赫眼窝深陷,显然已经数日没睡好觉了。 “张将军,可是已经确定方位了?”朱肃开口问道。“方才本王的内侍告知了本王一个消息。” “我等的物资,已经撑不了几日了。若是等到弹尽粮绝之日……”说到这里,朱肃不忍再言。 弹尽粮绝之后会如何?无非是士卒哗变,被士卒砍死。亦或是苦苦支撑,最后在海上饿死…… 总而言之,数日之内,船队必须找到陆地,不然,所有人都没有活路。 而如何找到陆地,这个重任就交托在了张赫的肩上。 “……如今风暴虽息,天空却依旧看不见星星。”张赫苦涩的摇了摇头。“请恕末将无能,末将无法辨别我等所处的方位。” “这不怪你……”朱肃也叹了口气。若是能知道具体日期,且保证船只在海面上始终不动,通过测算一日影子最长度和最短度等算法,他倒是有法子能大致算出所处的经纬。但是前几日对抗风暴之时无论白天黑夜,皆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日期。 “那么张将军此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本王说的么?”反应过来的朱肃问。 “末将此来,确实有一件事想要请示殿下。”张赫抱拳道。“其实末将先时指挥舰队之时,虽然大多只是被动逃窜,但还是大体判断过风暴席卷的路线,应该是一路往北而去没错。” “哦?”朱肃一喜。一路往北? 只要没往东飘,就说明,自己这些人还没有离开大明太远! “应该……”张赫面带惭愧的抱了抱拳。“末将只是按照大体的轨迹。并无法排除,我们仍旧被刮往东海深处这一可能。” “如今末将也无法分辨前路,亦不知大明离我等究竟多远。” “故而,末将斗胆,能否请殿下命令舰队笔直往西边而行?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够在我大明口岸登陆……” “当然,西边也可能是倭国,也可能是辽东,也可能是蒙元女真之地。甚至……依旧是茫茫大海。”张赫艰难的开口。 (本章完) 第319章 登岸 船舱中一阵默然。如果一路向西,能够成功登上大明的土地还好。 但若是依旧寻不到陆地,亦或是登陆到了倭国、北元、乃至女真的土地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以这一支仅有数千人的疲军,如何有办法能在敌境中生存? 倒是到了高丽境内,还有办法能通过外交手段成功回返大明就是了。 “事到如今,犹豫已是无用了。”开口的是朱棣。 “我曾听保儿哥说过,昔日我大明军队在大漠之中追击北元,也常常是这般无路可寻。有时遇到风暴,粮草辎重往往后继乏力。到那时身为主帅,也只有循着一个方向勇往直前的道理。” “一往无前尚有生路,若是在这种境遇之下踌躇,反而是取死之道。” “不错。”朱肃也是点头。“犹豫就会白给。这时候就蒙头冲罢。” “我们遭遇风暴不过数日,不管这风暴如何可怕,总归不会被刮离陆地太远。只要往西,总会寻到陆地的。” “至于若是被刮到了敌境该如何,那也只能到时候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最好被刮到了北元境内。”朱棣说笑道:“到时候神兵天降,正好擒住那北元皇帝立个大功!” “老四你想的倒美。”朱樉翻了个白眼。“北元皇帝躲在大漠里头,咱们从海里,还能登陆到大漠正中不成?” 朱老二和朱老四一唱一和,朱肃和张赫也笑了。张赫赞道:“三位殿下临危不乱,有贤王之风。倒是末将方才乱了方寸了。” “我兄弟三人能在此谈笑,还不是因为有张将军这根架海金梁在侧,才能维持住心中安稳?”朱肃笑道。“张将军且去做吧。即便在敌境登陆,亦非将军之过。” “自有我兄弟三人一力为将军承担。” “领命。”张赫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之后,便出去指挥舰队了。 朱樉看着张赫离去的背影,倒有些摩拳擦掌了起来:“若是真登陆在了北元境内,那倒好了。” “我们兄弟三个,正好显一显身手。” 朱肃白了他一眼:“二哥你可消停点吧。若所登陆的地方真是北元所在,我们也该带着人避开元军,寻机回到大明境内才是正经。” “这里还有跟着我们一同入京的戴神医,我还指望着让他做个御医、好护着我们爹娘长命百岁呢。还有之前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平民女子,可不能让她们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唔……”朱樉呐呐无言。嘟囔道:“没意思,真没意思……” 不去理会这位不着调的二哥,朱肃转头看向朱棣:“四哥,北元的情况你了解吗?若是登陆在北元,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回忆风暴席卷的方向,朱肃认为最大的可能性,自己是被刮往了北方的位置。这也与张赫方才的判断不谋而合。 结合记忆中的地图,正西方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大明、朝鲜、亦或是仍被北元所占领的北地。 “若是登陆在北元,我们很可能要在女真或是奴儿干等地登陆……”朱棣皱眉沉思。他素来喜好兵事,对于北元现今的势力分布比朱肃更为熟稔。“此二部如今皆听命于北元,且皆长于战事。若是与他们发生纠缠,我们很难讨到好去。” “唉。我也没什么法子。只能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了。” 朱肃也叹了一口气。朱棣说得对,没兵没辎重,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哪还能想出什么锦囊妙计呢? 万一真遇到了险境,也只能到时候,再见招拆招了。 …… 所幸,四日之后,船队彻底断水的第一日,他们终于看到了绵延的陆地。所有人皆是欣喜若狂,提振起所余不多的气力,架着残破的船只往陆地方向驶去。 站在朱肃身边的张赫,却是面色凝重。他不愿意打断船上众人喜悦的氛围,悄悄靠近了朱肃身边附耳道:“殿下,登陆之后,需得小心。” “那岸上远远望去,并无丝毫人烟……若是我大明境内,凡沿海者,常多有村落。想来,此乃一蛮荒之地。” “嗯。”朱肃也是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若是登陆在敌境,那么最大的考验,其实才刚刚开始而已。 用望远镜眺望四周,皆无人工港口,船队只得择了一处浅滩登岸,十余艘大小船只顺着风势,直接停靠在了浅滩之上。见海滩上并无人烟朱肃也算松了一口气,至少不需要打一场登陆战了。海滩之上砂砾松软,已经破破烂烂的船只强行停靠登陆,倒是没有造成二次的损坏。 但也因为选择了海滩作为登陆地点,船只也暂时失去了入海能力,被搁浅在了这里。至少在大规模的涨潮来临以前,船已经没有办法再主动的驶入海中了。 便是没有搁浅,看船只的损坏情况,朱肃一行也不敢铤而走险的再乘坐这些船:看这船况,这些船就是直接在海面上散架了,也不奇怪! 也就是说,他们暂时已没有了退路。 “三位殿下,接下来要如何行动,还请殿下们言明。”既然已经登陆,张赫便十分知趣的主动卸下了身上的指挥权。 “情况未明,应当先派斥候。”朱棣看了朱肃、朱樉一眼,当先开口说道。看看身前的这一群人,又有些犹豫:“你们谁还留着气力的,可愿带一些人,去四处先探察一番?” “让我带人去吧。”常茂出列道。“这几天在船上,险些闷出了鸟来。正好去走走,透透气!” “国公身份贵重,又身负守护几位殿下的大任,不可轻离。还是在下去吧。”一个声音自后边响起。锦衣校尉劭标越众而出。“而且,我等锦衣卫精擅潜藏伪装之术。若是遇到了贼人,也有机会能够脱逃。” “可。便由劭校尉领着本王的王卫去吧。”朱肃拍板道。“其余人等,便在左近寻一寻是否有淡水。大部队便在此静候劭校尉归来。” “劭校尉,最好能够侦知此处到底是什么地界,我等也不必如此被动。” “不过无论如何,入夜之前便该归来。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是。”劭标躬身应命,而后便与吴王卫队正狄猛一同,领着数十名吴王卫去了。 (本章完) 第320章 烽火辽东(上) 劭标带人走后,张赫带着手下数名福州卫士兵四散寻找水源,很快便找到了足够暂时供给千人的淡水:北侧的一处矮丘之上,有一小溪入海,溪水清冽可口;再远一些,还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坡之上有积雪斑斑。若是将雪水划开,足以教大军取之不尽了。 在海上最大的问题:淡水来源问题,此时已经迎刃而解。 “我们从苏州出发,那时天气已是转暖。没想到,此时居然能看见雪。”朱肃说笑道。 然而其实心里,已经变得颇为沉重。在看见远方山尖的积雪时,就基本可以判定,此处是处于北方了。 “希望此地,仍旧是我大明境内。”茹太素双手环抱自身,语调颇有些瑟瑟发抖。他们这些人虽有棉袍,但江南冬日所穿的袍子,到了这里还是略显得单薄了些。 更别提先前救出的那些执意不愿再穿棉袍,只多穿了几层粗布衣衫的女子们了。 “必须得想法子,早些回到我大明境内安置。”看着瑟瑟发抖,却依旧在忙前忙后为明军烧水做饭的女子们,朱肃呢喃道。“希望劭校尉此去,能尽早判定出我等所处的方位。” 无论何时,来到陌生的地界,持有情报都是重中之重的事务。 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若是仍旧蒙着头盲目移动的话,很容易南辕北辙,甚至直接撞上哪个蒙元的强悍部落。 情报不足的感觉……太被动了。 疲惫的明军拖着在海上颠簸劳累的身子,却仍旧有条不紊的砍伐树木、烧水造饭。朱肃则爬上了一处高丘,拿出望远镜四下查探,渴望能寻到一些人烟。 “殿下,殿下!”却听到有人急切的呼唤声。“殿下,请随我来!” “曹渊?是有发现吗?”朱肃精神一振,转头迎向一路小跑而来的曹渊。曹渊带着朱肃来到了一处丘陵之下,指着面前的地面道:“殿下请看此处。此处虽已荒芜,却仍有着道路的痕迹。” “可见,此地必然不是蛮荒未开化之地,若顺着这条小路前往,说不定能找到一条官道也说不定呢!” 朱肃仔细看去,虽然已经被杂草砂石覆盖,显得有些隐蔽。但面前确实是一条蜿蜒向前、崎岖不已的小路。再往前几步,朱肃甚至在一处沟坎里看到了一块已经断裂的青石板。显然,这块青石板曾经是用来压住这里的沟坎、防止行人摔入沟中的。 而身处蛮荒的游牧渔猎民族,并不会这般仔细谨慎的用青石板铺路。更何况这块断裂的青石板上,还有着十分明显的人工打磨平整的痕迹。能这般做的,毫无疑问是更加文明的明人亦或是高丽族人。而此处无论是大明亦或是高丽境内,都可以直接视作已经脱离最危险的险境了。 “曹渊,好样的!”想到这一节,朱肃亦是大喜。“你去再唤一些人来,本王带人沿着道路到前边去查探!” 曹渊欣喜领命,不一会儿,曹渊、常茂、朱棣在内的数十人便组成了一只查探小队,沿着这条荒废小路摸了过去。果然在路的前方,发现了一处隐藏在山坳后边的村落,见有村落,几人都不由得大喜。 但待到几人越靠越近,他们的欣喜之情却不由得冷却了:原因无他,走进之后他们很明显的就能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荒村。 “啐,还以为能寻人问问这里究竟是哪里,没想到竟是一座没人的荒村,真是晦气!”四下查探,确认了这里确确实实没有一个人居住生活,常茂气愤的啐了一口。 “唉,末将也没想到,竟是白跑一趟。”曹渊也是叹了一口气。这座村落房屋大都朽烂,又是杂草丛生,很明显荒废以久。“累得两位殿下白欢喜一场了。” “倒也不全是白跑。”朱肃四下查探着残余的房屋构造。“至少,我们可以确定,我们并没有流落到女真、奴儿干等地。此地应当仍是我华夏境内。”他伸手指着一处朽烂房屋的门楣:“你们瞧,这里的房屋,很明显是我华夏的形制。” “这样复杂的工艺,那些游牧民族,可还盖不出来。” “莫非此处仍是我大明?”朱棣深深皱着眉头,“可是,既然是我大明,此处又为何如此荒凉?” 众人又沿着那荒废道路向前查探了一段,终究是没有什么收获,眼见天色将晚,便怏怏退回了营地里。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朱肃几人正在围着火堆用饭,有军士禀道:“三位殿下,劭标劭校尉已经回来了。” “快请!”朱肃赶紧放下碗筷,就见一脸风尘仆仆的劭标挎着绣春刀回来了。“见过三位殿下,幸不辱命,已经有了些许眉目。” “哦?”朱肃对这位能干的锦衣校尉,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之感:只不过数个时辰,居然真被他查探出了些许眉目,锦衣卫的情报能力果然不是盖的。 劭标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卷地图来。朱棣见之一愣:“劭校尉,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卷地图?” “回四殿下。”劭标躬身答道。“领五殿下之命后,某便带着人寻了四处最高的一处山,登上高处眺望四周,并绘制出了这副地图。” “伱居然还会画地图!”朱肃也是惊叹不已。 “劭某早年间,是军中的一名探马。”劭标说的淡然。“我等锦衣卫之中,大多人,都是探马出身。” 哦,那倒不奇怪了,原来是做探子的。 确实,身为探子,画地图是最为基本的技能。 “先继续说,你发现了什么眉目?”朱樉道。 “是。”劭标点点头。“邵某登上高处眺望了许久,只在四周发现了几处荒村,却不见丝毫人烟痕迹。” “但是此处地形……却是有些熟悉的。” “邵某昔日跟随魏国公徐大将军征伐北元时,曾路过辽东之地。徐大将军当时让我等观看的舆图,我还有些印象。” “此处,或是位于辽东之地,在金州的附近!” 劭标道。 (本章完) 第321章 烽火辽东(众) “辽东……”朱肃看着那幅地图,皱起双眉,颇有喜忧掺半之感。 喜的是,辽东终究算是关内,不用冒着被蒙元和女真诸部追杀的风险,一路往南越过长城。要知道,以自己这些人现有的这些物资,只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忧的是,现在的辽东,仍然不是大明朱家所能掌控之地……辽东之地,此时是北元军阀纳哈出的地盘! 纳哈出手中,有带甲二十余万,据有辽东虎视大明半壁江山,是如今大明最为棘手的敌人。自己手中这些人,若是遇到了纳哈出的部队,那还不够给他们塞牙缝的。 纳哈出也并非蠢笨人物,若是自己兄弟三人这三张牌落在了此獠的手上,大明说不定还会因此而陷入被动,蒙受极为巨大的损失。 “怪不得此地如此荒凉。”戴思恭轻捋胡须,摇头叹息。 “为何这么说?”朱樉问道。 “秦王殿下有所不知,辽东之地……素来饱受异族荼毒。”戴思恭解释道。“自五代之始,辽东便不复汉家王朝所有。先属辽、后属金,之后又归元。” “经过前元肆虐之后,民生凋零,百姓十不存一。” “其实不止是辽东,江北之地,亦多有荒凉无人烟之处。只是自从我大明立国之后,陛下多迁民众开垦北地,昔日流离失所的百姓亦能回归故土。” “但这辽东依旧还是……唉。”戴思恭摇了摇头。 朱肃默然,想起了今日的那座荒村。从种种痕迹上看,很明显的那里曾经是一处汉家的村落,只是村民或死或散,最终沦为荒废。 管中窥豹,便可知辽东如今的荒凉。 “无妨,辽东自古是我汉家土地。”朱棣双手握拳。“有朝一日,我大明必定会将此地收回来的。” “还是说回眼前吧。”朱肃开口道。他转头看向劭标:“劭校尉,既然你曾经见过此处左近的舆图,那么可能还记得路径?” “我们人数只此千人,最好还是想办法暗度陈仓,不要惊动辽东的纳哈出要紧。” 纳哈出手中人马足有二十万,这般庞大的战力差距,已经不是区区计谋所能匹敌的了。 “回殿下。”劭标抱了抱拳。“若要避开纳哈出麾下军队,最好的办法,就是我等只走山道,且昼伏夜出,避开城池。” “劭某尚能记得道路,若能瞒天过海,当可将三位殿下引归至山海关下!” 见劭标自承记得道路,篝火旁几人对视一眼,都是颇为惊喜。幸好,此处还有一位曾经来过辽东的老练锦衣卫。 朱肃也暗暗庆幸,若无毛骧将劭标派来,自己也不知得多走多少弯路。这一回,倒算是欠了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一个人情。 于是第二日白昼,这一部明军便开始在海上撒网捞鱼,将其熏制成干粮。那几艘船只眼看已用不得了,朱肃便命人将其拆了当做了燃料和制作材料。左右这种旧式战船他如今也看不上,在海上抗风浪的能力太低了,也没有水密隔仓。近海防御用一用倒也勉强使得,若是用它打炮战,一炮下去,指定船毁人亡。 炮战,才是海战未来的主流! 待到回大明之后,还需要想法子,优先把先进的盖伦船弄出来才行啊……时不我待,朱肃越发感觉到自己决不能陷在这辽东。 等到天色入夜,这一部明军便在劭标的带领下开始前进。因为是在夜间走山路,纵然有张赫劭标等人在前方为他们几人开道,朱肃一行也走的异常的艰难。又因为此前是坐船出海,一行人此时连代步用的马匹都没有。几天下去,一行人的脚底板就都磨出了数个的水泡。 等到白日间隐匿在山林中开始休息的时候,所有人全都瘫软在了地上,连走也走不动了。 “我是一步也走不动了。”朱樉丝毫不顾泥地的脏污,毫无形象的瘫软在了地上。“脚底疼的如针扎一般……老五,你就行行好,让人抬着你二哥走罢。” “这怎么行。”朱肃断然拒绝。“二哥,你是大明的王爷,此时正该以身作则。” “况且军卒兵士们还得开路断后,比我们更加疲累。就连老茹头他一介老翁,还有三娘子她们一行女流,都是靠着自己的脚底板在走。” “二哥你身强体健,怎么能让人背着?这样有失风范啊!” “……”朱樉被堵的一时无言,转头看坐在一块青石上的茹太素,虽然面色苍白,却依然没喊一声苦。至于三娘子那帮女流,更是忙前忙后,帮助士兵们劈柴烧水。也只能鼓起胸中豪情说道:“你说得对。我不能连老头和女人都比不过!” 不过也只坚持了不到一秒,脸上的豪情立马垮了下来,脱了靴抬着个大脚丫子道:“可是……这脚实在疼痛。戴神医你可治好老五了么?倒是也施展妙手救本王一救啊!” 戴思恭无疑是队伍里最忙乱的人,这么多人在丛林中行军,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带来的太仓卫与福州卫诸人又多是南兵,其中许多人患了水土不服之症。朱肃身子骨差,方才不小心崴了脚,如今正蹲下身子给朱肃看着呢。听朱樉叫唤,只转身看了一眼,没好气的道:“秦王殿下先忍忍吧!你那不过是生了几个水泡……” “没什么大事的。待老夫治完了五殿下,帮你挑破就好。” “那你快些啊。”朱樉喊了一声,脚底又实在疼痛难忍,只能垮着张脸在那等着。这时三娘子走了过来,见了朱樉脚底的水泡,小声道:“秦王殿下若不嫌弃,就让民女帮您挑破水泡吧。” “昔年在家中时家父亦常长水泡,都是民女帮他挑破的。” “嗯?”朱樉整个人一振,“你还懂这个?” “那好,那好,就麻烦你了。” “喂,老五,你可发现了么?”看着那边三娘子正帮着朱樉挑水泡,朱棣凑了过来。 “二哥这些日子,越发的平易近人了……他素来最重身份,若是往日按他的脾性,只是有白身百姓对他说话,他都要面露不喜。更是绝不可能对三娘子这样的百姓女子说出‘麻烦’二字。” “而现在,他竟然能这般和颜悦色。你说,二哥的那个结局,会不会已经不用忧虑了?” 朱棣他,是知道历史上朱樉因为对下残暴,而不得好死的结局的。 朱肃也是点了点头,他也发现了。或许是因为一路与士卒们共同患难的关系,原本对底层士卒百姓们明显持不屑态度的朱樉,如今已经能对这些人以平等待之。 而不是一昧的端着自己的亲王身份。 “希望如此吧。这样,二哥也能有个好结局。”看着因为挑水泡而疼的龇牙咧嘴的朱樉,朱肃也是心怀期望。这位二哥对待自己这个弟弟是真没的说,只是对下残酷暴虐,看不起底层的奴仆百姓。 若能更改了他的结局,这一次身陷敌境,就也不算一无所获了。 “殿下,前去探路的劭校尉回来了。”前方,狗儿来向朱肃禀道。 (本章完) 第322章 烽火辽东(下) 这一路行来,最为危险的定然就是劭标了。不止晚上要为朱肃一行人引路,白天还要带着小部分人马,去前方预先绘制地图,探查是否有辽东纳哈出军队的出没痕迹,验证所行的路径是否有所偏差。一日下来,往往休息还不到两个时辰。 但朱肃见到他时,劭标依旧是目露精光,精神抖擞。这令朱肃不由得在心中大为佩服:明初的锦衣卫,果然是精锐当中的精锐。 “殿下。”虽然朱棣朱樉年岁更长,但劭标也知道朱肃才是他们兄弟三人此行实质上的“首领”,当先便来到朱肃的面前单膝跪地。“据查探,前方仍旧没有纳哈出大军的痕迹。” “按现在的行程,待到明日,我等便应当能到达山海关了。” “还是没有痕迹?”和四面一片“终于要到了”的惊喜之声不同的是,朱肃身边的朱棣面色有些复杂的皱起了眉头。朱肃奇怪道:“四哥,怎么了?” “没发现痕迹,这不好么?” “不,我只是有些奇怪。”朱棣轻轻摩擦着自己已经长出些许胡茬的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照理来说,如今我大明北征新败,纳哈出应当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才对。” “毕竟夺下了山海关,纳哈出所部便能长驱直入,从辽东直驱北平。纵使他心中的想法是偏安一隅,也应当在山海关左近布以重兵,防备我大明才是。” “不论是这两种之中的何种情况,越靠近山海关,纳哈出的军队应当越多才符合常理。哪有这一路走来,连一个纳哈出麾下军队的踪迹都没发现的道理?” 朱肃听的一愣,继而也是皱着眉思考了起来。身边没有姚广孝这样的谋士提醒,自己确实忽视了这么一个可疑之处:纳哈出手底下二十余万的兵马,必然是要布置在山海关一线的前线的。不可能全部都窝在辽东的深处。 即使辽东再怎么荒凉,自己一行人走的再怎么隐蔽,遇不见兵马,那么上山砍柴打猎的民户猎户,总能遇到一两个吧? 可事实是……自己这些人一路行来,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遇见过。 一路提心吊胆,却始终有惊无险,风平浪静。 “莫非……”朱肃皱着眉头,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们看!” 朱肃还没来得及将那可能性说出口,那边厢,朱樉就指着北面的方向高呼起来。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方北面的山头之上,有数道黑色的孤烟,正笔直的升上天空。 “狼烟!”常茂、张赫几人异口同声。 “这是我明军的狼烟示警!”朱肃身侧,本坐在地上休息的常茂当即坐了起来,面露凝重。“此数道烟升起,表示有大股外地来袭。周遭明军需立刻来援,否则便有失土之危!” “国公此话当真?”茹太素也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能确定这是我明军燃起的狼烟吗?安能知晓这不是元人的狼烟?” “不会是北元。”劭标回答了茹太素的疑问。“看那狼烟燃起之处,很明显是长城的烽燧。” “北元连长城都不加修缮,更别提据守烽燧点起狼烟了。” “接下来如何?”众人的眼神看向朱肃。当此之时,方才的疑问已经是得到解答了:很明显附近纳哈出的军队正巧被调集了过去攻打明军,所以他们这些人才会没有在附近发现纳哈出所部的踪迹。 如果是这样,此时就是最好的脱离险境的机会:敌人忙于战事无暇顾及他们,不如趁此机会加速行军,一举进入蓟镇,脱离辽地! “老五……”朱棣看着朱肃,似乎想提醒些什么。 “四哥,我知道。”朱肃打断了朱棣的话,闭上眼睛衡量起了利弊。 好一会儿,他方才睁开了眼睛,“所有人,整肃装备,准备拔营……” “要急行军至山海关吗?”朱樉问道。 “不。”谁知朱肃竟摇了摇头。“山海关……就先不去了。” “我们需要变更目标。前往……狼烟所燃起之处!” …… 山海关北面烽燧,镇夷台。 “擂木,推!”烽燧之上,负责镇守烽燧的千户伍胄扯着嗓子高声呼喊,几名军士呼喝着将粗大的擂木从烽燧之上推了下去,正在沿着云梯向上爬的几名辽东军顿时惊惶大叫,被滚动着的擂木直接连人带云梯的碾到了墙下。 然而,更多的辽东军卒冲了上来,他们抬着临时扎成的云梯,对着这一处明军的烽燧发起了源源不断的冲锋。一路上不断有人被弓箭和火器射的扑倒在地,然而,新的一拨云梯还是成功的架在了镇夷台的高墙之上。 “千户!东段的长城塌了!有元狗绕进来了!”有一名传讯兵冲上了城墙,一边跑一边对着伍胄大喊。 听闻此信的伍胄顿时如遭雷击:“什么?东段的长城塌了?” “修墙的水泥砂浆还没干透么……奶奶的,给这群元狗捡了便宜!”一边骂娘,一边冒着矢石探出头将一台云梯劈断。 “老伍,守不住了。”一名百户抹了抹脸上的血水:“这群元狗也太多了。我们这里满打满算也就千人,来攻我们这烽燧的,至少也有一万!” “就算弟兄们都能一个打一双,那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附近估计就剩咱们这一个烽燧了,过一会元狗从东面绕了过来,我们就得被夹在中间。” “要不还是撤……” “放屁!”伍胄直接一个大耳刮子甩在了那百户的脸上,一面还有心思,一脚把一个元军踹下城墙,他对那百户骂道:“一个打一双不够,一人砍他娘个五双不就够了?” “咱们要是不钉死在这里,等指挥使大人再领了兵来,难道正面去攻山海关那儿的高墙?那得多死多少兄弟?” “奶奶的,是怂蛋你要撤就撤,别忘了你娘老子都是死在元狗的手里!反正老子一家都和这些元狗不共戴天,能多杀几个元狗,老子死这也够本!” “谁是怂蛋了!”那百户的脸瞬间变得涨红,啊的怒叫一声,将一名元军用长矛从城墙上捅了下去,“姓伍的,咱们镇夷台,不是只有你一个好汉!” “奶奶的,我这百来斤肉,今天就送在这里了!”往地上啐了一口,又立刻带着人飞奔去堵城墙上的缺口。 “……指挥使大人啊,你要是再不派人来,我镇夷台一千弟兄,就真要死绝在这里了。”虽然手下弟兄仍旧勇猛,但伍胄的心却已经开始抽痛。他心知这只是最后的坚持了,城下的元军却仍旧络绎不绝。 只要泄了这一口气,镇夷台,便会马上沦陷! (本章完) 第323章 伏兵来啦 烽燧台下,纳哈出手下大将高八思帖木儿,正骑在一匹战马之上,志得意满的看着烽燧之上的厮杀。 “世人都说明军勇悍。依本将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他用马鞭指着烽燧上方,得意道:“这些明军的抵抗,不可谓不激烈。却依旧难当我军锋锐。” “以本将看,再有一个时辰,这座易守难攻的烽火台,就要被我等纳入囊中了。” “全赖大人运筹帷幄。”“大人神机妙算,破城克敌如探囊取物。”“些许明军宵小竟敢负隅顽抗,真是可笑可笑。”高八思帖木儿身边,那些将他簇拥在中间的将领们顿时谀词如潮。元军之中素来有上下尊卑之分,这些将领大多都不是蒙人,自然以身为纳哈出亲信,且又是蒙人出身的高八思帖木儿马首是瞻。 内中,却有一张汉人面孔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此人抬头看着那些正在蚁附攻城的兵士,脸上露出浓浓的不忍之色,犹豫了一瞬之后,还是决定向高八思帖木儿开口: “平章大人,是否可以暂缓攻势?” “东面长城已毁,只要我军绕过长城形成合围之势,明军定然动摇,两相夹攻之下即可事半功倍。” “如今明军抵抗之志甚坚,仍旧维持强攻之势不过是徒耗士卒,末将以为殊不合算……” 高八思帖木儿得意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一双铜铃似的眼眸瞪的溜圆:“徒耗士卒?你是在指责本将吗?” “张玉,你这是,要教导本将怎生做事?” “末将不敢。”名叫张玉的汉人将领赶紧滚鞍下马,“末将只是觉得,明军现今已是决死一战。不必正面当其锋芒,等绕到后方的部队就位之后再……” “笑话!”高八思帖木儿晒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张玉的话。“你们汉人不是曾经有人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今我军士气正旺,若是放缓了攻势,让那些明人又站稳了阵脚,岂不是白忙活?” “本将领兵多年,还用你来指手画脚吗?” 张玉无语的转头,看着正在如蚂蚁一般前仆后继攀爬城墙的元军。城墙上的明军们显然已经豁出了性命,要击杀一名这样的明军,元军往往要付出数人的代价。 若不是己方人数上数倍于明军,又有蒙古人、色目人等组成的督战队在后方虎视眈眈。恐怕这些攻城的元军,早就因为胆寒而崩溃了。 这样的表现,张玉实在看不出有哪一点“士气正旺”。 不过高八思帖木儿的心态,他张玉倒是也能猜到一些。要知道,这些抬着云梯攻燧的先锋部队,其身份都是汉人。或者说,都是出身在辽东本地,亦或是因为大元皇帝败走大都,而随之往北逃窜的“北人”。 他们的祖上虽是汉人,可自前宋官家南迁之后,这些人已接连数代没有沐浴汉家王化,对大明这等中原皇朝并没有什么归属。 可高八思帖木儿等元人出身的将领,却仍然对他们这些北人士兵和将领们十分不信任。特别是在大明朝建立以后,这些蒙古人出身的将领总防备着他们投身大明,对其极为防范。 每次临战,必将汉人军兵用作先锋。更要派遣督战队督战,一旦后退,便直接就地射杀。若论待遇,简直与炮灰无异。 个性粗豪的高八思帖木儿,当然不会去心疼这些北人炮灰。 眼见高八思帖木儿呵斥张玉,其他将领也纷纷奚落。张玉抿紧双唇,也不复再言。只是心中,仍旧有些为正在攀城的汉儿们不平。 见张玉垂首作服帖状,高八思帖木儿又恢复了志得意满的模样:“拿下了此处,这辽阳行省,便算再次尽在我等掌握之中了。” “接下来我等只需据守山海关,明军的定辽都司就没法去救援永平府。说不定,左丞相大人还能打下大都……” 想起昔日在大都城内醉生梦死的生活,他不由得陶醉了。 高八思帖木儿正做着美梦,却见后方跑来一位头戴毡帽的蒙古传讯兵:“大人!大人!不好了!” “后边……后边有一大支明军,杀将过来了!” “明军?”所有人都愣住了。高八思帖木儿更是浑身一僵。“辽东都司的那些个残兵败将,不是被本将打散了吗?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明军?” “不是,不是辽东都司!”那传讯兵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看旗帜……是一支新参战的明军部队!” 不必他说,高八思帖木儿已经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只见他们的身后冒出了许多招展的明军旌旗,呼喝喊杀声不绝于耳。其声势骇人,最关键的是,扬起的烟尘实在大的可怕。 …… “元狗已经中伏了!兄弟们!杀啊!” “两面合围,夹死元狗!” “前军突击!中军,后军,速速跟上!莫跑了元狗大将!” 明军中阵,朱肃扯着嗓子,对着元军军阵的方向高呼,四周的士兵们亦是有样学样,人还未到,各种各样的喊杀叫骂声就远远传进了元军的耳朵里。一群人一边跑下山坡,一面时不时回头对后面高声呼喝着,做出一副正在招呼后面同伴的模样。朱肃还让人高举着旗帜,连带着什么破衣烂衫也用棍子撑着,弄出一副旌旗漫天的模样。 这一手果然吓唬到了元兵,元军后阵之中,显然已开始动摇。 “老五,你胆子太大了!”朱棣虽一脸兴奋,嘴上却在数落着朱肃。“这里的元军少说一万,咱们只有千人,你也敢来捋他们虎须!” “元兵出现在这里,山海关中不可能无动于衷。既然山海关没有动静,必然是雄关因为一些原因已然失陷。”朱肃咬着唇。“既然雄关已陷,若是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既然如此,不如冒险来救这个烽燧……” 说到这,他大声吩咐道:“前面要接战了!快,把我们的大旗都打出去!狗儿备好弓箭!专门点杀元军头目!” 狗儿高声应是,最前方,常茂、张赫等勇将组成的先锋,已经与元军的后队战在了一起。狄猛等人赶紧遵令打出了大旗,一时间,“大明吴王”“大明秦王”“大明燕王”以及“郑国公常”等等旗帜,明晃晃的在所有元军眼中飘扬! (本章完) 第324章 一千撵一万 “不该呀,此处不应该有明军大队……”镇夷台下,高八思帖木儿仍在惊疑之中。 “莫非是大明的伏兵?可是不应该呀,大明真有这么一支兵力,又为何不在我们攻打山海关的时候出来援助,反而来救援这一个小小的烽燧……” 高八思帖木儿总觉得有些不对,眨眼之间,元军的后队,已经与这只明军的前军搅和在了一起。一时之间飞沙漫天,那支明军前军那叫一个悍勇绝伦,转瞬之间,就冲破了后队的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色目人步兵方阵。 “大人!大人!”高八思帖木儿身边,那个色目人将领顿时慌乱不已。“大人,我们这是中了明人的伏兵!” “大人,快撤吧!明狗有备而来,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伏兵?”高八思帖木儿此时也有一些慌乱,只是在心里,依旧不愿意抛下已经即将要陷落的镇夷台。他仍寄希望于这支明军的数量其实不多,咬着牙道:“先撑一会,再撑一会……” “再一会,本将就能打下这个烽燧……” “大人,打下来也没用了!”那名色目将领哭丧着脸:“您看那烟尘和旌旗,太多了,明军太多了!” “就算打了下来,我们也得被这一支明军吃光!” “大人,烽燧上的明军士气大振!我们的人顶不住了!” “甚至有人,从烽燧门里试图向我们发起冲锋……” 前头,有督战队的人仓皇来报。 高八思帖木儿开始怕了,眼看那群明军冲锋之时,仍不断扭头招呼身后同伴;且其身后烟尘漫天,鸟雀惊飞;还有前方烽燧里异乎寻常的突然爆发…… 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这确实是一支数量惊人的大军。 “大人!您看那旗!”身旁的汉人将领张玉突然瞪大了眼睛。 高八思帖木儿顺着张玉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明军之中,忽然连续打出了数面大旗,上面“大明吴王”“大明秦王”“大明燕王”“郑国公常”“指挥使张”等等旗帜,一时闪瞎的高八思帖木儿的双眼。 “居然……居然有三位明廷王爷,还有一位国公!”高八思帖木儿彻底震惊了,被这阵容吓得面如土色。 这样的一群贵人来到辽东,怎么可能只带一支千人的军队? 护卫都不止需要万人! 一瞬之间,高八思帖木儿已然脑补了许多:镇夷台这个只有千人的明军烽燧,定然是明军所故意放出来的用来引诱自己的钓饵。 其目的,是想将自己这些山海关守军从雄关之内引诱出来,然后在此地设伏歼灭,最后乘势夺还山海关! 至于这支大军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了自己的后方,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候:汉人们向来擅使一些卑鄙的小手段,或许是用了某种自己暂时猜不到的伎俩,也不算出奇! “撤!快撤!”他一勒马缰,调转马头。“这个烽燧还给明狗也不打紧,重要的是山海关!”这般想着,他用马鞭一指张玉:“张玉!带着你的人,去给本将殿后。” “其余人等,速速跟随本将,回援山海关!”说罢,带着本部亲兵泼喇喇的离开了。 “……是。”张玉一时无言,眼看着其他各族将领都带着亲兵跟上去了,他只得高举手中长枪:“汉兵们向此处聚拢!” “列阵!举盾!弓箭手压阵!万不可各自为战!” …… “常大哥,常大哥,穷寇莫追。”眼看连元军断后的部队都已经渐渐走远了,朱肃赶紧驰马叫住了常茂。这一战自己一方铤而走险,虚张声势,竟然真的吓走了上万的元兵,衔尾追杀元人近百人,夺得、拾取甲胄兵器战马数十件,收获虽不甚大,但却已算是大胜了。 他也没想到,在这里围攻烽燧的元军,居然十倍于防守的明军。原本还以为,两方的兵力差距不会这么巨大呢。 好在元军的将领不经吓,自己这边亮出一连串的骇人旗号之后,对方大将就先一步承受不住心理的压力,先行撤军了。 “贼厮鸟的,元军断后的那厮好生气人。”浑身浴血的常茂骂骂咧咧的拍掉嵌在甲叶子上的羽箭:“欺负咱这边没马,专用弓箭朝着咱们的阵脚上招呼。老子好不容易夺了匹马,还被他一箭给射翻了……” 看常茂精神健旺,应该没有受什么大伤,朱肃暗暗舒了一口气。安慰常茂道:“常大哥不必生气。” “这一仗他们被我们吓得屁滚尿流,已经是我们占了便宜。” “嘿。殿下你说的对。”想到方才的局面,常茂也是解气的笑出声来。 一千人能撵着一万人跑,还有什么好置气的? 想了想,还是嘟囔道:“那贼厮长着一张汉人面孔,竟然选择助纣为虐……真是不识好歹!” 元军之中亦不乏汉人,故而朱肃并没有在意常茂的这句气话。他看到狗儿正领着一位浑身脏污至极、面带警戒的人物走了过来,从甲胄上来看,这依稀是一位明军同袍。 “不知是哪部友军慷慨襄助,某乃辽东都司千户伍胄,在此谢过。”那人对着马上的朱肃抱拳道。 “伍将军不必多礼。”朱肃好歹也是亲王,礼仪架势待人接物之类的自小也不知学了多少,闻言右手一个虚扶,端的是贵气凛然。“本王乃吴王朱肃,伍千户,此处发生了什么事?” “山海关,莫非真的陷落了吗?” “吴……吴王?”伍胄却是惊骇不已,彷如没听到朱肃后半句的提问般。在看到那些旗帜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是心中存疑。毕竟大明异姓不可封王,拥有王号的,皆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子嗣,而截止至今,还没听说过陛下曾派哪一位儿子领兵出战的消息。 因此,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已经猜测这可能是友军故意打出了旗帜虚张声势,又或者是某一部元军的叛军,私自僭越了王号,见有好处,遂趁机来占便宜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部军队,竟然真是由大明的王爷领军。而且,眼前的这一位王爷,看上去似乎有些年轻的过分了…… 这压根就只是一位年未弱冠的娃娃啊! (本章完) 第325章 纳哈出的意图 野地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更何况离开的元军也极有可能会去而复返。伍胄便主动将朱肃一行人迎进了镇夷台内,同时一边清理战场,一边加紧修复被元军毁坏的长城城墙。 “你是说,纳哈出率部大举进犯,如今已越过了山海关?”烽燧堡垒内部,朱肃与朱棣等皆深皱着眉,面色凝重。 “是。”伍胄点点头,神情含恨:“这一仗,从去年入冬时便开始打了。我等一开始时本以为,这只是元军和纳哈出想要南下打一打草谷。却未曾想到,纳哈出那贼子竟是倾巢而出……” “去年十一月,纳哈出突然率部突袭牛家庄,焚毁我定辽卫军粮十万余石。自此,我定辽卫在辽东的局面便急转直下。” “趁着我军粮草不继,纳哈出率部众出金山,大举进犯,那些原本已经降了我明军的元人纷纷复叛。二月初,山海关失陷,纳哈出留部将高八思帖木儿与洪伯颜帖木儿驻守山海关,扫荡我等定辽诸卫。而后有人便见到了有纳哈出麾下军兵入关而去……这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这鸟贼……”常茂瞪圆了双目。“他纳哈出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莫非还敢大举攻明不成?” “你们可有发急使前往京中?”茹太素插言问道。 “有。正月时,意识到纳哈出动向有异,指挥使叶大人便向京中发了鸿翎急使。”伍胄道。“闻说魏国公正领兵前来,应该是还没到,并没有听到相关的消息。” “……”朱肃若有所思,抬起头,正好与朱棣对上了眼神。便见朱棣朝着伍胄挥了挥手:“事由我等已明白了。伍千户,你且去安排善后吧。” “不知几位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伍胄并未依言离开,反而主动开口问道。 “如何打算,还需商量。”朱棣淡淡敷衍道。伍胄遂不敢多言。 只是心中,却涌出一抹悲意:原以为是一支援兵,想不到,却是从天上落下来一堆的瓷娃娃。 这么一群的大人物,又是在敌后,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纵使有三头六臂,那也护不周全啊…… 罢了罢了,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思量的。一个死人,哪儿还顾及的上什么王爷国公……伍胄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抱了抱拳出去了。 “老五,你怎么看?”伍胄一走,这烽燧堡里剩下的都是自己一行人,朱棣开口询问朱肃道。 “纳哈出居然倾巢而动,已经完全占领了辽东……这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朱肃摸着下巴,心中有些没底的感觉。相比起张礼那些乌合之众,手拥二十万雄兵的纳哈出,才配称得上“大军”。 这是连老朱也不能忽视的威胁。 最关键的是,这又是一个偏离历史记载的事件,历史上确实记载了洪武五年,纳哈出烧毁定辽卫粮草,而后于次年出兵奔袭辽阳。但是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这一次奔袭应该是被辽阳卫指挥使叶旺、指挥佥事马云等率军击溃了才是。 而现在,定辽卫居然被全数打散,山海关失陷,辽东全境陷于敌手……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茹太素面带焦躁。“如今前无生路,后有追兵,如之奈何?三位殿下是万万不能落于纳哈出手中的!” “纳哈出那贼厮鸟,趁着爷爷在苏州,居然闹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常茂也恨声道。“真该把他的鸟头给拧下来!” “莫非我们就只能顾着自己逃命?”朱樉也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纳哈出那些进入关内的鸟兵,定然是去攻打我大明去了!” “还不知道他是真的举兵进犯,还是只是想劫掠一番,打个草谷。”朱肃定了定神,总算稍微恢复了理智。他蹲在地上,用手指在灰土里画出大致的舆图:“过了山海关,那便是蓟镇,与辽东不同,蓟镇全境,皆在我大明手中经营了数年,无论兵将的数量及素质,都不是定辽卫能够比得上的。按常理想来,他应该不敢妄想吞下蓟镇才对。” “总之,先分析分析纳哈出这么做的意图吧……了解了敌人想要什么,我们才能想到与之相针对的方法。” “不错。”朱棣也是点头赞同。“分析清楚纳哈出的主力何在、究竟意欲何为,我们才能利于不败。” 他也蹲下看着那幅“舆图”,分析道:“纳哈出此獠虽是元人,但却素来拥兵自重,对元庭皇帝并不恭敬,对我大明也是瞻前顾后,眉来眼去……也正因为如此,爹才会对他年年招抚,欲教他主动出降我大明。” “此人原是谨小慎微之人。按我想来,他能取下辽东全境,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趁着定辽卫粮草被焚军心不稳,又出乎定辽卫所预料的,全军倾巢出动……” 朱肃看着朱棣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在历史上,纳哈出面对大明之时确实态度暧昧,虽然年年派人打草谷,但却从不敢真心惹火了大明。对于自己的兵将也是如视私产,绝不肯倾巢出动的。毕竟对他这样割据一方的军阀来说,若是一不小心把兵都打光了,他瞬间就会变得什么都不是。 “可是,纳哈出这厮又为什么会突然倾巢而动?”朱樉不解道。“莫不是这贼厮,犯了什么失心疯了不成?” 朱棣闭目思考了起来。朱肃也是皱眉沉思,心想若是姚广孝在此,以他洞悉人心的本事,定然一眼就能看穿纳哈出行事异常的原因。 但现在身边没有谋士,只能靠自己来想了。朱肃脑海飞速运转,纳哈出与历史上的行动不同,这一定是因为发生了某些和历史上不一样的变量。此时的大明,有哪些变化,是能让谨小慎微的纳哈出性情大变、铤而走险的…… “是云南!因为我大明,正在出兵云南!”朱肃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 “纳哈出定然是收到了元庭的严令,命他趁着大明出兵云南之际,牵制住我大明北方!”朱肃正想开口,四哥朱棣已经先一步叫出了声来。“而他自己,定然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试试看将蓟镇,甚至将北平一起收入囊中!” (本章完) 第326章 谋夺山海关 朱肃有些意外的看了朱棣一眼,自己是依照此时的大明与历史上大明的不同,才勉强分析出纳哈出意欲何为的。 可是这位四哥,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和自己得到一致的答案……只能说,不愧是历史上唯一封狼居胥的皇帝,对于战局那份天生的敏感,教人望尘莫及。 “既然此獠是当真意图攻明,那么,其主力,必定是已经入关进逼到了永平一带。”朱棣用手指在地面的简陋舆图上画出了永平府的位置:“永平位于山海关以西,乃是我大明囤积重兵之所。想要打下永平,只派一支偏师可不行。纳哈出手下主力最少要出个十万的大军,一齐进攻永平城这一带。” “也就是说,如今的辽东……极为空虚!” 众人对视了一眼。纳哈出主力去围攻永平了?张赫皱起眉头,开口问道:“闻说纳哈出老巢在金山一带。莫非,燕王殿下打算趁着纳哈出不在辽东,趁势夺了他的金山之地吗?” “这主意好!老常喜欢!”常茂哈哈大笑。“正好在那贼厮鸟的腹心,闹个天翻地覆!” “不行。”却是朱肃开口。 众人皆是一愣,朱肃看了朱棣一眼,开口解释道:“我们没法出击金山,原因有三。” “第一,我们现在很弱,不过才千余人。纳哈出即使主力不在,金山巢穴之地定然也会有万余人镇守,不是我们能啃的动的。” “第二,是金山和山海关的局势,金山和山海关二者如今,已经成了犄角之势。若是我们去攻金山,山海关这边,必定会尽心举兵来救。到时候前后夹攻之下,我们哪有活路?” “第三,是粮草……就算我们手中有兵,可辽东之地,粮草刚刚被纳哈出烧了,哪里去弄能够供养足以匹敌数万大军的军兵们所需的粮草来?” 朱肃话音落下,众人皆是沉默。张赫轻声道:“若是我们还有船,那么无论是躲开敌军夹击的法子,亦或是运送军粮的法子,便都无碍了。” 朱肃也是沉默。这事他也知道,可惜先前停靠在金州左近海滩的那些船,早已经因为饱经风浪,而不堪使用了。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这般历尽艰辛,想靠着一双脚穿过山海关。直接在确认位置、补充补给之后继续走水路,一路沿海回到大明境内不就行了? “进山海关也进不得,去攻贼人的老巢也不行,那该怎么办?莫非继续找个山窝子里面躲着?”朱樉烦躁道。 “纳哈出的老巢现在摸不得,可山海关……还是可以图谋一下的。”朱肃摸着下巴。众人都是一怔,数万人的金山打不得,拥有巍峨关墙的山海关,就能摸得了? “原因其实简单。”看到众人惊讶的眼神,朱肃笑着解释:“因为金山离山海关不过数日距离,两者成犄角之势,等闲是不能轻易攻取的。” “但是金山是纳哈出的老巢,纳哈出的家底尽在此地。依那老狐狸谨小慎微的性子,对这老巢定然看的极重,肯定吩咐了守将不能轻易出战。” “若是攻金山,山海关守军定然会出兵合击。可若是攻山海关……金山守军投鼠忌器,则会按兵不动!”朱肃极为笃定。 “而攻下了山海关,哪怕只是杀出重围,我们也算是转危为安了。” “哦!”众人恍然大悟。茹太素轻捋长须,问道:“五殿下所言甚是。可是方才殿下也说了,我等如今势弱,人数不过千余。” “就算加上了此处千户手下的守军,也不过数千之数,又如何能攻得下山海雄关呢?” “所以,我们得先想办法,聚拢起一支合用的军队才成。”朱肃站起身。转头对站在角落里的劭标道:“劭校尉!” “在。”劭标赶忙应声。 “听刚刚此处千户的意思,在辽东的我大明守军并非是全灭,而是被纳哈出手下元军打散了。” “若能找到他们的踪迹,将他们聚集起来,想来也是一支可用之兵。劭校尉你最是精通此处地形,这个任务,能交托给你吗?” 劭标闻之,面容一肃。抱拳道:“殿下所愿,某不敢辞!唯竭尽所能。” “很好。”朱肃点了点头。锦衣卫神通广大,在辽东军中,定然也有他们的人手。这个任务交给劭标,再合适不过了。 “戴先生,这里的许多守军都受了重伤,若是应急处理得当,说不定多少还会多出一些可战之兵。” “能麻烦您去伤兵营重帮忙医治吗?” “此乃医者本分。”戴思恭躬身道,随后背起药箱,亦出去了。 朱肃居中统筹,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任务,顺便十分自然的接管了此处烽燧的指挥权。伍胄虽心有不安,可自己受了伤精力不济,身份地位也远远不如朱肃等人,也只得俯身听命。转眼之间,烽燧堡内就只余下了朱家兄弟二人,连朱樉也被朱肃安排了任务,要这位二哥跟着常茂一起去提振士卒士气去了。 “老五。”见左近没有旁人,朱棣方开口道:“你欲图夺下山海关,其实还是想协助我大明北军,试试看能不能趁势平了那纳哈出吧?” “四哥怎么看出来的?”朱肃一愣,继而笑着问道。 “这有什么难的。”朱棣在朱肃身边蹲了下来。指着地面舆图上画着的山海关道:“这山海关对于我们来说是逃生之路,对他纳哈出来说,又何尝不是必经的退路?” “正是因为取下的山海关,纳哈出认为后路有了保障,这才会想着铤而走险,趁着我大军取云南的时候想试试我大明的斤两。” “若是丢了山海关,纳哈出主力就这么被隔绝在老巢之外,纵然已经取下了辽东全境又如何?他那孤军纵然有十万之数,也得被我大明给慢慢吞掉。” “只是,山海关乃天险之地。纵然聚拢了定辽卫剩下的残兵,只怕也难以强行攻下……老五,你莫非已有了什么计策不成?” (本章完) 第327章 定辽卫指挥使叶旺 朱棣问完,一脸期待,直勾勾的盯着朱肃的脸。 “山海关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攻下,那也称不上是雄关。”朱肃仍旧紧盯着画在地面上的舆图。“我们这里还有女子,有伤兵……要考虑的问题堆积如山。哪能那么快的就想到计策。” “一步步来罢,车到山前必有路。” “什么,你还没有计策?”朱棣讶异不已。“那你方才还那般胸有成竹……”说到这,他自己已是猛然警醒。自己这位弟弟,并非是真的胸有成竹,而是不得不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 如今的他,虽然上面还有二哥和自己两位兄长,却依然是这一行人中毫无疑问的“主帅”。若是主帅惊慌,自己这些人岂不是未战先败? 纵然前方艰险,这位兄弟,依然想要给自己这些人寻一条真正可行的出路。 “五弟,四哥不如你。”朱棣由衷的道。“方才在分析形势的时候,其实我想的是直捣金山建功立业,让在京中的爹大吃一惊,并没有在意过其余人的生死。” “若是听了我的,只怕我们全都要殒命于此了……” 朱棣的神情有几分苦涩。自从知道了自己是所谓的“永乐大帝”之后,虽然心中惊惶未来的自己做下了“靖难”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但平心而论,朱棣亦曾经对自己未来所立下的功业得意自满,把自己视作了“特殊”的存在。 而这份自满,则间接导致了他此时的心浮气躁,方才在心中更是没将纳哈出放在眼里,盲目的认为若是自己领一支军马出击,必定能够收拾掉敌人的老巢金山,立下功业让老爹朱元璋刮目相看。 却从未想过,贸然进攻敌人老巢究竟有怎样的风险,直到被五弟朱肃点醒才醒悟袭击金山是一条死路。 朱肃有些讶异的抬起头,朱棣突然如此正经,让他有些不太适应。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四哥遭逢逆境,仍想着要反败为胜,这一份胆气才让我感佩。” “至于说什么不如我……我并不苟同。四哥领兵的才能远在我之上,我只是仗着多了一些见识,所以现在才略胜四哥一筹罢了。” “四哥伱志向高远,又有才能。再过些年四哥长成之后,才是我大明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 这话朱肃发自肺腑。朱棣的才能史册之中有目共睹,纵使朱肃有两世记忆,也不敢自称能与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相提并论。现在的朱棣,不过是个十来岁还不成熟的孩子罢了。况且朱棣这样的皇子,无疑一定是大明未来的支柱,若是折在了这里,那可是自己这个穿越者莫大的过失。 穿越一场,让华夏更加伟大几乎是朱肃心底深处唯一难以抛舍的执念。若是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累的永乐大帝早早夭折,自己岂不是成了历史的罪人? “老五……”朱棣拍了拍朱肃的肩膀:“好兄弟,我也不能输你太多。” “日后你若有难,即便是天涯海角,四哥也定然前来助你。” “呵呵,好。”朱肃微微一笑,但并没将这话往心里去。 …… 平心而论,现在的朱肃也希望有人能够给自己一个确切的定计,自己不需要出谋划策,只需要做一个执行者便够了。然而现在在场的这些人中,常茂、张赫可为将而不可为帅;茹太素年纪虽老却不通兵事,且常怀儒生意气;二哥朱樉并无大才难当大任;四哥朱棣虽然聪慧,但奈何年纪尚轻还不沉稳,朱肃也只好赶鸭子上架,开动自己的脑筋意图想出一个完美的谋划。 这让他无比怀念远走倭国的姚广孝。 第三日时,劭标便成功寻到了定辽卫指挥使叶旺。说来也巧,叶旺手下的斥候正巧看到了那日镇夷台上燃起的烽火,因此好不容易收拢起一万败军的叶旺便急急赶来驰援,又刚好撞上了前去寻找他们的劭标的探马。多出这一万人入驻镇夷台,明军士气顿时大振。 “末将叶旺,见过三位殿下!”在验明了朱肃三人的正身之后,这位身形粗壮、脸上仍留一块箭疤的壮汉瓮声瓮气的半跪行礼。 “叶指挥不必多礼。”朱肃将他扶起道。“你等久据辽东,为何会败于纳哈出之手?纳哈出如今在辽东有多少军队?” 叶旺于是将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一遍。大体和朱肃朱棣分析的不差,成功袭击定辽卫的军粮之后,纳哈出一反谨慎常态,突然大军四出,竟一口气打下了辽北、辽西诸多被明军占领之地。见纳哈出势大,诸多原本已经归附大明的小势力也纷纷归附,一时之间,纳哈出竟有了统一辽东之势。 叶旺急急在山海关聚拢明军,准备趁纳哈出立足未稳反击讨伐。谁知因元庭百年来从未修砌长城,山海关亦是年久失修,纳哈出所部竟从一处长城的塌陷之地绕过了雄关,从东西两面对山海关同时展开了夹攻。叶旺的定辽卫独木难支,又没有军粮,只得主动打开关门,夺路而走,寻机再战。而纳哈出则留了一支部队据守山海关,顺便以山海关为据点扫荡周边明军的堡垒烽燧,意图将他们这支残军困死在辽东关内,好彻底在辽东站稳脚跟。 “据守山海关的兵士,约有四万。还有三万,却是据守在纳哈出经营已久的据点金山。”这一点也和朱肃分析的并无二致。 “殿下又为何会在此?”叶旺看着朱肃等人和这座烽燧,也是又惊又奇:“末将观此处兵不过数千,竟然能成功击退四下扫荡的万余高八思帖木儿所部贼军?还能教贼军不敢再度来犯?” 于是朱肃也将前几日的情况与这位叶指挥使说了,着重说明了自己一行人以疑兵之计吓唬住山海关内元兵的部分。 其实在劭标出发联络定辽卫残兵的次日,山海关中便派出了一些零零散散前来探查镇夷台虚实的探骑。朱肃用单筒望远镜在烽燧上看的真切,幸好之前收拾战场之时缴获了数十匹战马,有了战马,原为精锐骑兵的秦王卫就有了用武之地,若是敌方派出的哨探人数较少,便由秦王卫的骑兵们主动出击。 加之朱肃让镇夷台上多立旌旗作为疑兵,甚至还主动派出军队,做出一副意图收复周边烽燧的模样。山海关中的元军见这一部明军敢如此猖狂,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便更加的投鼠忌器。 甚至因为担忧山海关有失,一连数日,他们都不敢再分出大股军队来攻打这些烽燧。 (本章完) 第328章 兵将离心 “原来是疑兵之计。”叶旺恍然。 “只是此计,终究只是权宜之计,于大局无用。迟早会被元军识破的啊。” “不如末将派一部人马护送几位殿下绕过山海关,前往北平。若能回到北平,几位殿下便算无虞,末将亦可安心作战……”他抱拳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边厢,朱樉听的眉头一皱。“你这是……嫌弃我们兄弟碍手碍脚,准备把我们远远抛开了?” 叶旺抿了抿嘴,低头恭敬道:“末将不敢!末将怎敢嫌弃三位殿下。” “只是几位殿下乃是千金之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末将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你……”朱樉一时语塞,起身就想教训这叶旺一番。 “叶指挥觉得这权宜之计无用,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了?不知叶指挥自己有何打算?”朱肃和朱棣赶紧拉住急性子的朱老二。朱肃故意开口问叶旺道。 “末将虽不过一莽夫,却也知守土有责!”叶旺对朱樉夷然不惧,抬起头来振振有词。“纳哈出主力大军已过山海关,定然是要荼毒我大明北境。想来,此时正在攻击我大明的永平府。” “末将欲带人越过山海关前往蓟镇,与蓟镇军兵夹击纳哈出于永平府下。而后伺机反攻,收复辽东失地。” 他这话说出口来,朱肃、朱棣、朱樉三人的脸色顿时好看许多。谁知此人又开口道:“末将此行欲破釜沉舟,若是带着三位殿下,则必然束手束脚。还请三位殿下先行,辽东此时,并无闲心接待三位殿下……” “伱这厮……”朱樉气的脸庞发紫,朱棣脸色也不大好看。这个叶旺,几乎就是在指着他们兄弟三人的脸骂他们碍事了。 “叶指挥好生勇烈。”朱肃只觉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强自按耐下心中的怒意,扯出一抹笑脸说道:“只是,这里还有本王带来的数十名从倭寇手中救出来的平民女子,还有并非战斗人员的医师和文人。这些人,叶指挥又打算如何安排?莫非是想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事急矣,末将只能顾得上三位殿下,却顾不上那么许多。”叶旺低头道。语气中带着一股不理智的冲动。 “呵。”朱肃晒笑一声。“还有,山海关守军和纳哈出大军都在前边,叶指挥准备让人怎么送我等兄弟去北平?” “怕不是被纳哈出手下的鞑子探马们找到,然后曝尸荒野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吧?” “……这”叶旺还待解释,朱肃已然拉下了脸:“叶旺,你意欲谋害我等大明皇子,让我等身陷险境。本王以大明吴王,并代太子寻狩诸边钦使的名义,剥夺你手中兵权。” 叶旺呆住了。 “至于你本人,则不得随意妄动,更不得私自领兵出战!”朱肃一背双手。“山海关仍有四万敌军,你一万人就想从缺口强行绕过去?活腻味了?” “本王绝不允许你这种空耗我大明士卒的行为!” “这……可是殿下,莫非我等就一直在这干等着吗?”叶旺终于吐露出了此时自己焦躁的心态:“我军粮草已尽,就算靠着殿下您的疑兵之计,终究也撑不了多久。” “左右都是个死,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不许!”朱肃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退下吧。本王,自有打算!” “殿下!”叶旺仍旧不甘。 “退下!”朱肃双目圆睁,其身后,狄猛和狗儿两人甚至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一时之间,竟然将叶旺这个昂藏大汉也唬的不敢开口。他只得再行一军礼,转身恨恨的退下了。 “这厮,看来一开始就防备我们取了他的兵权,想将我们远远支开。”见他走了,朱樉啐了一口说道。“也不看是谁救下了这一处烽燧!” “终究我们的年岁太小,此人又不知道咱们老五的能力,应该是担心我们被吓破了胆不愿动作,只知道让大军保护我们自己。”朱棣似乎稳重了许多,看着叶旺的背影若有所思。又转头对朱肃道:“五弟,其实他说的不无道理。虚张声势,终究有被看破的时候。” “多拖延一天,就多一分被识破的可能。而且辽东已被隔绝,军中粮草已经不济……” 镇夷台中,只囤积了千户伍胄手下千人三个月分量的粮草,分摊到这么多人头上,即使省着些吃,满打满算也只够再吃四五天。 “况且这位指挥使心有不服,其麾下的军兵定然也怀着芥蒂。”却是一直在朱肃身后的狄猛若有所思的开口了。“殿下,末将斗胆请殿下注意这些定辽卫军士。纵使殿下夺了他们的兵权,在收服叶指挥使之前,这些士兵恐怕难堪大用。” “本王知道。”朱肃看了狄猛一眼,有些许诧异这位自己手下的王卫统领能有这么一番见地。他想了一想,道:“恐怕不止叶旺,那位镇守烽燧的千户伍胄,亦没有真正心服于我们。” “呵,终究是我等年纪太小,容易被人小看去了吗。”朱肃自嘲一笑。也是,之前在苏州之时,苏州卫指挥使杨鲁一开始,还不是只拿自己当个孩童般搪塞? 可惜此时此刻,自己并没有什么余裕去收服叶旺和伍胄等人。 “还是得攻下山海关。绕过山海关是绝对不行的。”朱肃斩钉截铁的说道。“纳哈出手下多有骑兵,况且他的主力也在前边。若是从缺口处绕过了山海关,那不是送上门给他们前后包夹吗?” “况且他们一门心思的守住山海关,必定会在关里囤积粮草。若是能夺回此关,我们不止有雄关可以倚仗,粮草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朱肃分析着。“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在还没有彻底收服这些定辽卫兵将的情况下,在短时间内攻下这一座雄关……” “哪有那么容易!”朱樉把脚一伸,整个人瘫在了椅上。“山海关就像个乌龟壳,几天时间哪里能敲得碎!他们只要缩在这硬壳里头,我们没有丝毫办法……” “是啊。”朱肃也感觉无奈。原以为汇集了定辽卫的残兵,自己这一方当会多出一些战力。只是没想到,这位定辽卫指挥使压根不信任自己…… 强夺来的兵权,他可不敢大用。敌我实力,依然悬殊。 “如果,能让那些人主动把头伸出乌龟壳的话……”朱肃一边思考,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 (本章完) 第329章 一触即发 “怎么样,可探明了镇夷台那些明军的底细?”山海关内,守将高八思帖木儿面露急切,问道。 “那些明狗手中,有一支极厉害的骑兵。我们的哨探无法靠近烽燧查探。”高八思帖木儿所询问的对象,山海关的另一员守将洪伯颜帖木儿将头盔放在桌上,一双冒着危险光芒的细眼略略眯起。“他们打的旗号是秦王卫,寻常明军,不会精锐到这样的程度。我想,那些人真是朱家皇帝的儿子不假。” “该死的。”高八思帖木儿重重将手中的酒碗掼在桌案上。“这支明军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左丞相(纳哈出此时在元庭的官职)让我们守住山海关,清扫辽东的明军势力……眼看明军就要被我们扫荡了个干净,却不知从哪儿竟然冒出了这几个朱家皇帝的儿子来。” “这事儿闹的,真真憋闷的紧!不如明日我们就调集大军出关去,是骡子是马,逼他们拉出来溜溜!” “别鲁莽!”洪伯颜帖木儿摆了摆手。“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虚实。我们自己出了关,万一被他们全歼了可怎么办?” “而且,姓叶的那伙明军也已经和他们会合。很明显明军已经重新在辽东站稳了脚跟,正在筹谋着夺取这座山海关。这时候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莫非我们就这么干等着不成?”高八思帖木儿不满道。 “没事,等不了多久。”洪伯颜帖木儿眼睛微眯了眯。“朱皇帝的儿子能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辽东,却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几万石的粮草!” “几万石粮草!那得出动多少的民夫车马!一路得有多少的靡费!大明要是能有这般的底气本事,你我兄弟不如早投了明廷算了。因此,我们虽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此时的军中,必然还是缺粮的。” “唔,对啊!”高八思帖木儿眼睛一亮。 莫看朱肃在江南之时,通过搜刮商贾,轻轻松松就筹集了数万石的粮草。要知道,江南地区的粮草,与北疆地区是截然不同的。 首先是产量问题,华夏已经历了数百年的纷乱,尤其是北方,荼毒尤甚。此时大明还立国未久,这诺大的北方地区,“白骨露於野”的景象虽然已经有所减少,但“千里无鸡鸣”这五个字,却是一点都不夸张。 北方百姓稀疏,生产力匮乏,又因为天时和地理的区别,土地的肥力本就不及南方。时不时北方的元人还会南下打一番草谷,虽然时下大明已然立国,百姓们不至于任元庭鱼肉,但是北方百姓们每家每户,单单种出供养自己一家的口粮就已经很勉强了。根本不可能还有大量的余粮缴纳给朝廷,供朝廷养兵作战。 基于这个事实,老朱在北方也大规模实施轻徭薄赋的政策,以期北方地区能够好生的休养生息,并不指望他们能够供养朝廷军队。 可元庭仍在关外虎视眈眈,大明的大部分军队依旧要驻扎在北方。供养这些军队的粮草要从哪里来?那自然是“南粮北调”。每年,朝廷都要组织大量的运粮队伍,往返北疆运粮。 而南方种出的粮食,要想送到北方的将士手中,就必须要承担极为大量的损耗。首先,朝廷需要征发大量的民夫,古时百姓需承担的繁重“徭役”,其中就有一半以上指的就是这种运粮的任务。那时道路不便,一趟往返的时间,往往要以月计算。而民夫在运粮途中也是要吃粮的,这一边走一边吃,粮食自然损耗极快。再加上粮食在路上保存不易,万一遇到雨雪天气,或是染了湿气发了霉,遇了老鼠遭了贼,这些可都是损耗。 纵使一支运粮队一开始足有数万石的粮食,等送到北方边军们的手上时,所剩往往还不足百石。 这样巨大的损耗量,也就导致了北疆每一次粮草遇袭,都足以让大明的国力伤筋动骨。纳哈出烧掉的那十万石粮草,已经是大明为了反攻辽东囤积了足足数年的存粮,现如今已全部毁之一炬。明廷是有多么通天的能力,能在短时间内再凑出足足百万石的粮,还能让一群服徭役的民夫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前线战场,飞速的运到这些缺粮的定辽卫手上? 绝对不可能。 “既然明军缺粮,那么我等只需闭门不出,坚壁清野,明军自然没办法继续按兵不动。”洪伯颜帖木儿成竹在胸。“他们无论是想在辽东四下劫掠粮草,还是强攻我山海关与明军取得联系,一定就在这几日了。我已让人监视住他们的动向。” “而一支没有粮草的明军,不管是战是逃,还不是任我们拿捏?” “好!太好了!”高八思帖木儿大喜。“还得是大哥你!” “若是拿了朱皇帝的儿子,那可是泼天的大功!纵使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回头你我也如左丞相一般,拥兵一方,做草原上的一部之长……”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狼狈为奸这一汉家成语的风范。 “大人!大人!”正大碗喝着热酒,外头一小厮一路大叫着闯进了殿门,一股夜风直直吹在了两位帖木儿的脸上。两人齐齐一个激灵,高八思骂道:“伱个贼厮,大半夜的鬼叫什么?想冷死两位爷爷么?” 那小厮赶紧把殿门掩上,继续仓皇的道:“两位大人,小人是有重大军情。” “在镇夷台的那一部明军,突然趁夜拔营了!” “什么?”两位帖木儿不惊反喜,洪伯颜看了高八思一眼,“看我说的什么?这明军果然粮尽了!”高八思把手中酒碗一摔,“快,吹号!让人给本将着甲!”说着踹开桌案,大踏步往殿外走去。 军功来了,还管他什么夜里风大?擒了朱家皇帝的儿子要紧! …… 一如那位小厮所说,一连数日始终沉寂在镇夷台周边的明军,今夜却异常的蠢动。便是在山海关上,也能看见镇夷台所在的那座山头,被无数的火把照的通明。 “呜呜……呜!”三声低沉的号角吹过,镇夷台下,无数的明军鱼贯而出,人人面露焦躁。纵使在夜色之中,也能见旌旗蔽空。 战争,一触即发! 然而,明军们没发现的是,周边黑暗幽森的丛林灌木之中,却隐藏着许多的元军哨探。 “快!速速将明军动向,禀报关内的两位将军!”一位元庭的牌子头统领低声呵斥手下,而后继续睁大了双眼,在黑暗中窥伺着这一支焦躁的明军。 (本章完) 第330章 五殿下的分兵昏招 “快!快些!快!”镇夷台前,满面焦躁的定辽卫指挥使叶旺,正大声呵斥着手下的士卒。见主将一脸焦躁,那些兵卒们自是不敢怠慢,一个个也纷纷加快的脚步,就如被鞭子抽动不敢停歇的陀螺般。 “将军,夜路本就难行,还要将士们加快行军。这是不是……”叶旺身边,定辽卫千户伍胄面露不忍。“元军们要是在半道偷袭,将士们哪有力气与之作战?” “伍千户,我此时已是心急如焚,身不由己啊。”叶旺抬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身后。“距离我被几位殿下剥夺了兵权,已有足足五日。五日啊!” “这五日,蓟镇那边却毫无消息,我是真的担心纳哈出所部已经攻破了永平,兵逼北平城下。” “已经耽搁了五日,我现在是一刻也坐不住了。我叶旺深受国恩,纵使带着兄弟们与元兵作战而死,那也好过陪着小儿辈在这里贪生怕死、坐以待毙。待到最后关头再活活饿死!”叶旺看向身后的眼神里,带着不屑。 “将军噤声!”伍胄赶紧讳莫如深的看了一眼身后。“三位殿下还是小儿辈,临阵惊惧也是人之常情……”说着,眼神中也不免带上了一抹寒心。“但是将军切不可自暴自弃!如今我等兵不过五千,如何能直撄元军其锋?” “大丈夫能屈能伸,将军不如去和三位殿下好言相求一番,不要再分兵两部。如此,说不定还有一战之力。”说着,他也不禁摇头。大敌当前却还整什么兵分两部,前后并进……那位五殿下,无知也该要有个限度。 “他们如何肯与我等一同涉险?”叶旺晒笑一声,向着自己身后飘扬的旌旗努了努嘴。“喏,你没看到吗?三位殿下并一位国公的战旗,都插在我们这里了。甚至还让我们赶着几辆马车,让元人觉得他们就在车中的这样子。” “为何要让我们打着旗?他们是一心想让我们在前头诱着敌军主力,他们好在后边趁机逃窜!” “啧,若是只想逃跑,偏偏又贪生怕死,要分走我定辽卫的一半军兵。”叶旺更加愤愤不平。这一次给自己恢复兵权,那位五殿下的条件便是将定辽卫的兵权,分出一半用来护卫他们。 定辽卫兵力本就稀少,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元军还非要主动分兵……这不是在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吗? “……唉!”面对那位五殿下的骚操作,伍胄也唯有付之一声长叹。“既然如此,将军有何打算?” “还能如何,尽忠一死罢了。”叶旺道。“诱敌便诱敌了。唯有加速行军,或许能甩开元军追兵,去蓟镇与友军汇合。” “若甩不开,这命本就是捡的,大不了拼死一战,也算报了陛下信重之恩。” “将军说的是。”伍胄面色悲壮,也不再劝说执意急行军的叶旺。他们这些戍守前线的大明将士,从来就不畏惧为大明而死。 急行军一方面,是为了在前方诱敌,而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想远远的甩开那几位瞎指挥的娃娃殿下,任他们自己自生自灭? 他们定辽卫男儿,心中也是有气性的…… …… “两位大人!咱们的探子已经探明了,明军趁夜兵分前后,一路奔着咱们山海关来了!”山海关上,一位元军探马躬身向两位帖木儿禀报。看着远处的那前后两团的“火把阵”,洪伯颜帖木儿狐疑的皱起眉:“他们居然还敢分兵,莫非,明军的兵力已经充足到了足以强攻山海关不成?” 明军竟然敢主动迎着山海关而来,这让洪伯颜帖木儿不得不惊疑不定。 “夜色昏暗,一时没能探察出明军到底有多少人数。剩下的兄弟依然在查探中。”探马低头道。 “唔,传令下去,紧闭关门,不得出战。”洪伯颜帖木儿思考了一番,还是决定遵循纳哈出走时的叮嘱。只要山海关不丢,他们兄弟便算有功无过。 “不迎击吗?”高八思帖木儿问道。 “不急,先等消息。”洪伯颜帖木儿更加稳重一些,一双蒙古人特有的细眸如狐狸一般眯起。“他们已经拔营,等探明了他们的实力,我们再下决定不迟。” 高八思帖木儿点点头,两人在城上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那两部明军兵力。城上的元军们亦是如临大敌,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弓刀。 却见那两部明军,竟然在快要到达山海关前的时候,骤然灭了火把,不知往哪儿去了。 “嗯?”两位帖木儿都是悚然一惊,火把一熄,他们顿时失去了明军的踪迹。高八思帖木儿大喊道:“探马!探马呢!” “快!派出城外的探马!看他们是想从哪个方向发动夜袭!” “报!”便见有几匹元人探马泼喇喇的跑到了关下,对着关上大喊:“不好啦!那两部明军突然转向西北,往那一处缺口去了!” 两位帖木儿都是一呆,山海关北侧有什么缺口?那自然是那一日纳哈出派遣偏师绕过山海关墙,用来前后夹击时候弄出来的一段长城缺口了! 还是得从元时说起,元人本为北虏入主,对长城这个用来拦截他们北虏的防御性建筑,自然是不甚关心。终元一朝,一次也没有修缮过长城的。 长城在辽金之时,就已经千疮百孔,又有足足百年未曾修缮,已经残破不堪。明朝建立之后虽然想要花大力气重修长城,但是如今才是洪武六年,大明就算要修,只这区区几年,又能修的了多少? 之前在镇夷台,就也有烽燧旁边段的长城被元军攻击崩塌的事发生。无论大明大元,修缮城墙此时用的都是水泥砂浆之类。而这种黏合材料想要牢固往往需要十分长久的时间,元军虽然粗略修缮了缺口,但现在却还未牢固…… “遭了。”洪伯颜帖木儿突然恍然大悟的一拍关墙:“那些明军,从头到尾都是在虚张声势!他们的兵力,肯定不多!” “他们只怕,是想快速攻破那一处缺口,逃往关内与蓟镇的明军会合!” (本章完) 第331章 转向破关! 突闻此信,两位帖木儿皆呆呆的愣了一会儿。脑子转的快些的洪伯颜帖木儿猛然一个激灵,“快,快,备马!” “让马军准备,随我出关追杀!” “会不会有诈?”高八思帖木儿问道。 “不会。”洪伯颜帖木儿接过一名元兵递来的兵器,语气笃定:“若是他们兵力充足,只绕一部过去,而后前后夹击,才是良法。如今两部一齐往缺口处逃窜,这一定是怯战了!”而后转头嘱咐道:“你带人好好守住关墙。只要不是腹背受敌,明军吃不下山海关的。” 高八思帖木儿点了点头,目送着洪伯颜帖木儿打开关门,前往追击明军去了。 以防万一,洪伯颜帖木儿足足带了五千马军,一万五千步军,总计两万人,急惶惶的往山海关西面而去。路上,一位元人探马首领问道:“大人,明军趁夜逃窜,我们终究晚了一步,能追上吗?” “无妨。”洪伯颜帖木儿眼中精光微闪。“明军走的不是正路,而是偏僻山路。夜里山路难行,必然快不到哪儿去。” “我们从大路追击,事半而功倍。对了,你们可看见了朱家那几个王爷,是在哪一部军中?” “禀大人。”那探马首领答道:“明军前部军中,有大明王爷的马车和麾盖。” “前部军么。”洪伯颜帖木儿更加笃定。“我就说呢。我在辽东和叶旺打过许久的交道了,此人素来刚猛勇烈,今日竟然会夺路而逃。” “想来,定然是朱家那几个娃娃贪生怕死,强逼叶旺逃窜。之所以兵分两部,也一定是想留一部后军断后送死。” 他摇了摇头,假惺惺的为叶旺这个老对手叹息愤慨了一番。但终究还是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下令全军急行!我们绕到前面去设伏,先擒住那几个朱家娃娃!” “有那几个朱明娃娃在手,殿后的明军不攻自破。” 洪伯颜帖木儿想要绕到前面去,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昔日绕后攻破山海关的那一部元军,其实就是由他带领。因此,他对那处缺口后边的山道情况门儿清。 山道难行是一方面,因为难行明军则必定行军缓慢。而自己走的却是官道,速度比明军要快上许多。 其二,那条山道是在何处汇入主路,他洪伯颜帖木儿也是了然于心。连设伏的地点他都想好了:山海关西面的官道上有“葫芦口”和“鹰嘴峡”两处险地,虽然这两个名字在华夏各处的道路中,都已经用的烂了,但只要是能叫这两个名字的地界,则无不昭示着此处地形险峻,是设伏歼敌的绝佳所在。 “葫芦口”虽更险峻,但却在山道汇入官道的道口之前,在此处设伏,会与明军失之交臂。而“鹰嘴峡”却处在汇入口之后,于这一处设伏,正是合适。 洪伯颜帖木儿带着两万元军,沿官道一路急行到了鹰嘴峡。到达之后,他先是派出探马,四下查探了是否有大批明军行军的踪迹。须臾之后探马回报,果然四下并无异状,明军还没来得及到此。 “一切果然如大人所料。”周遭将领大拍马屁。 “哼,我早已算准了。明军若要到达此处,至少还需要一个时辰。”洪伯颜帖木儿目光深邃的眺望来路,神情却难抑喜色。 “朱家那几个小儿定然万万想不到,我军已经绕到了他们的前边。区区小儿辈也敢与我争锋,这回看他们怎么死。” “大人即将立下大功,我等为大人贺!”一群将领齐声道。 两万人在鹰嘴峡设伏已毕,不一会儿果然有前方探马来报:“大人,有明军从前方过来了,距离此处不过五里!” “大人果然神机妙算!”有人继续拍马道。 洪伯颜帖木儿却是愣了一愣。因为此前据他估计,明军距离此处,至少应该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才是。而现在的时间,才仅仅过去了半个时辰。 这一部明军,何以行进的如此之快? “明军距此不过一里!”又有探马来报。 洪伯颜帖木儿的视野里,已经看到了几面大明王爷的旌旗和麾盖,以及那几辆极为扎眼的马车。此时再多加思考已是来不及了,洪伯颜帖木儿站起身拔出弯刀高呼:“给我冲!生擒朱家王爷者,赏牛羊千匹,黄金百两!” 一时之间,鹰嘴峡之上火把与旌旗大作,元军高声呐喊着,朝着官道上的明军冲了下去。 …… “五殿下。”山道之中,茹太素虎着一张脸,气冲冲的质问着神情悠闲的朱肃。“殿下为何不加速行军?前方的叶指挥所部,早已经走的不见踪影了。” “两军相隔如此之远,要如何互相策应?” “老臣恳请殿下下令加快行军。这样下去,万一被元军各个击破……” “老茹头别急。”坐在马上的朱肃依旧优哉游哉。“那叶旺显然对我等心怀不满,纵然急行军靠近了前部,就能保证他会出手救援我等吗?” “况且你先看看我们身边……这些从定辽卫借过来的兵卒,对我们的认同感都不高,且大都已经士气低落。这时候若是强自下令急行军,只怕这五千定辽卫,就要趁着夜色逃的没影儿啦。” “这……”茹太素闻言一滞,接着懊恼道:“殿下强自要求拔营出征,实在是一步臭棋。应当如当时对苏州卫那样,彻底让定辽卫归心之后,再拔营行动……” “哪有那么容易。”朱肃摇了摇头。“叶旺不断请战,压他数日,本王已是竭尽所能。再压制下去,只怕定辽卫就要哗变了” “况且,我军粮草也已经不足,根本没时间慢慢收服。” “……与其如此,不如就顺着叶旺急着求战的心态,将计就计……” “殿下已有定计?”茹太素浑身一震,无比诧异的问朱肃道。朱肃微微一笑,正想解释,前边去探路的张赫和常茂靠了过来:“殿下,已经要到达官道入口了。” “好。”朱肃点了点头。“传下令去,全军在踏上官道之后转向,向山海关方向进发!” “是!”张赫、常茂乃至朱棣朱樉等人,都是一脸振奋。 “转向山海关?”茹太素整个人一愣。 “殿下故意让叶旺部远远在前诱敌,莫非是想趁前军拖住元军之时,反身偷袭山海关?”他也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不自禁的就浑身一震。继而又生出一个新的疑惑:“可是……山海关乃是雄关,我等却只有区区数千人。纵使此时的山海关里当真兵力空虚,就凭着我们这些人,怕是也难以攻下……” “老茹头,谁说所谓的雄关,就只能用兵卒的性命强攻了?” “伱以为本王为什么拖着叶旺,直到这几日才起身拔营?”朱肃在马上一展折扇,折扇之上,赫然是“不讲武德”四个狂草大字。 “是因为这几日天干物燥,正需要小心火烛啊……” (本章完) 第332章 好犬果然听话 “莫非是……火攻?”茹太素喃喃自语,可任他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到,那样一座用砖石垒砌的雄关,到底要如何用火攻攻破。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且不说朱肃那边号令已经和前军脱节的后军转向,便说在鹰嘴峡此处,叶旺所部骤然遭遇洪伯颜帖木儿偷袭,全军上下不免惊慌。但此时的卫所兵远非后来的那些农民兵可比,定辽卫又身处辽东四战之地身经百战,他们很快就恢复了冷静。骑在马上的主将叶旺大喊一声:“所有人,举盾!” “举盾!举盾!”主将的命令声声传达下去,前排的定辽卫士兵们飞快的举起手中盾牌,挡住了山峡上方元军射来的箭雨。 然而还没等定辽卫喘息片刻,元军第二拨的五千骑兵已经如雷霆一般轰然踏至。定辽卫中的火铳手急忙站了起来,随着叶旺的一声“放铳!”,如炒豆一般的一阵噼啪声过后,正在从山上奔腾而下的骑兵顿时死伤无算。 然而还是有绝大部分的骑兵成功冲锋到了明军的身前,纵然前排的明军将士们全都半蹲在地上,用肩膀顶住了盾牌来抵御元军骑兵的冲击。但是自上而下攻至的骑兵冲击力何其惊人,转瞬之间,定辽卫密集的阵型就被元军们冲击的七零八落。 “列阵!列阵!向我聚拢!兄弟们先站稳脚跟!”叶旺大喊。 然而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绞肉机,明军和元军混杂在一起,进行着血腥残酷的混战。鹰嘴峡狭窄的地形虽然便于设伏,但是这样的地形,也不利于元军使用最为擅长的骑射消耗战术。看着场面陷入了混战,那几个王家麾盖和马车,甚至在慢慢后退,洪伯颜帖木儿顿时心急无比。“蠢货!和这些明军纠缠什么!只要擒了那几个朱家王爷,这一股明军不战自溃!” 说着,他催动胯下战马,带着亲卫亲自往那几辆马车冲去。见到主帅旗帜动了,元军们顿时都争先恐后,抢着涌向了那几辆马车。 “指挥使大人,元军……元军全部向着这些麾盖马车冲来了!”负责守护马车麾盖的定辽卫军将,大声向叶旺求援。 “蠢货!几辆空马车有什么好守护的!”眼看这个军将是个死脑筋,叶旺忍不住破口大骂。“弃了那些马车!趁此机会,我等正好重整态势!” “哦,噢!”那军将这才如梦初醒。对啊,这几辆马车不都是空的吗?自己带着人对空马车寸步不离,确实是有些蠢。他赶紧弃了马车,奋力往叶旺的所在靠了过去。 “嗯?居然弃了马车?”洪伯颜帖木儿远远看见,顿时有些惊疑不定。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而且或许这些明军是被吓破了胆也说不定。一群元军仍旧一窝蜂的冲向马车,一位色目人副将很快冲到了马车身前。 “大人,还请验看。”这副将很会来事,并不自己去查看马车内部,而是牢牢的守住了马车,等着顶头上司洪伯颜帖木儿来收下这一泼天的大功。洪伯颜帖木儿向他点点头,而后在元军的簇拥之中翻身下马,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然而一瞬之后,他的脸色就变成了猪肝色。 只见马车内部,哪有什么朱家王爷的人影,仅有一张硕大的纸条贴在了马车车厢的背板上,用汉文写着:“好犬果然听话,爷爷这便去也。” 在场的都是昔日元庭的贵人,哪有不认识汉文的?看到主帅被称呼为“犬”,再想起方才他一副成竹在胸一切皆在掌握的模样,当即有将领赶紧扭过了头。 洪伯颜帖木儿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但身为元军主帅,终究还是知道保持住几分冷静的。他快步走到其他马车车旁,似是仍奢望马车之中,能有所收获一般。 “空的!空的!空的!怎么都是空的!”然而,一连掀开了三辆马车的车帘,依然都只是空车,车上仍旧只有那些羞辱性的字条。洪伯颜帖木儿愤怒的仰天大吼,甚至愤怒的将头上的毡帽摔在了地上。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这一番胸有成竹的运筹帷幄,到得最后竟然是这样被耍了一番的下场。 “大人!明军已经站稳了脚跟,对我等发起攻势了!”正在这时,一名汉兵汇报道。 洪伯颜帖木儿惊骇扭头,赫然发现趁着自己这些人朝着这些马车一窝蜂涌来的功夫,明军不知在何时已经摆脱了混战的泥潭,完成了聚拢。现如今,正在背靠一处崖壁对元军发起攻击,之前好不容易用伏兵造成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该死!该死该死!”洪伯颜帖木儿大怒。此时他已看清了,这一部明军并没有多少人,只不过区区数千兵卒而已。可笑自己还为了以防万一,足足从山海关中抽调了两万兵卒。 他正想借着怒气下令,让手下踏平这一部明军,内心深处却突然间警铃大作:“对了!那字条说‘爷爷这便去也’,他们是要去哪儿?” “莫非……”看着这数千奋战的明军,洪伯颜帖木儿赫然间如醍醐灌顶。 “这里只有数千明军,那剩下的明军主力,又到哪儿去了?” “定辽卫残余的兵卒都有上万,再加上数量不明的朱姓王爷带来的亲卫,只怕,那些还在后面的明军才是主力!叶旺这些人只是诱饵!” “他们让叶旺加急行军,提前半个时辰钻进了我们的埋伏。如今已鏖战了许久,也没看到后部明军的踪迹。前后军脱节至此,乃是兵家大忌,除非……” “他们是故意想让叶旺这些人拖住我等,然后后军转头从背面,偷袭山海关!” 思虑及此,洪伯颜帖木儿不由得亡魂大冒。若是如今只有两万守军的山海关被明军夺了,正在前头奋战的左相大人(纳哈出)后路便要不保,那可算泼天的祸事! 到那时,他洪伯颜帖木儿,亦是难辞其咎! 想起纳哈出的残暴之处,洪伯颜帖木儿不由得激激灵打了个冷战。带着这股畏惧,他赶紧大声朝着身边众将大喊:“快!莫要与这些明军纠缠!” “全军,速速随我回援山海关!” (本章完) 第333章 谁说伏兵就要亲自下场? 在洪伯颜帖木儿的命令之下,元军当即绕过了已经结成阵势的那数千定辽卫,选择向来时的官道进发。 这一通操作,反而弄的叶旺和伍胄几个定辽卫将领摸不着头脑。 这些元军来势汹汹,甚至还花了大力气绕到了前面设伏,怎么还未将自己这些人全歼,就要率部离开了呢? 伍胄:“指挥使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叶旺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他奶奶的,这群元狗杀了我们的弟兄,现在却转身要走,这不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弟兄们,跟我一齐追上去,死也要在这群元狗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不得不说,叶旺身为定辽卫的悍将,是很有几分血性在身上的。本来自山海关被夺后,他就是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心态,现在眼见自己手下的弟兄被元军一拨埋伏牺牲了这么多,元军自己却损伤无几,他哪儿能甘心让元军就这么走了? 见身后的明军竟然开始追击,洪伯颜帖木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天底下,哪有几千人敢撵着两万人追的?一定是因为这一部明军收到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拖延自己这一部大军的回援! 因此,洪伯颜帖木儿撤的更果断了。 纵览整个华夏战争史上也十分离谱的一幕出现了:将近两万还刚刚打了胜仗元军在前头疯狂逃跑,而人数只剩三千多而且还因为刚刚经历了急行军气喘吁吁的明军,则在后头咬着牙狂追。明军追的越紧,元军就越是笃定必定有诈,因而撤的更加果断。丝毫不曾想过转过头去,先灭了这一部明军再说。 最后实在是被这一部明军撵的烦了,洪伯颜帖木儿只得下令留下了小部分元军断后,这才彻底摆脱了叶旺的明军。 洪伯颜帖木儿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很快,便来到了另一处的险地“葫芦口”前。望着夜色中阴暗幽深的谷口,一名惊疑不定的副将拉住了洪伯颜帖木儿的马缰。 “大人,此处地势险峻,需得小心明军设伏!” 洪伯颜帖木儿亦是有些犹豫,但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笃定道:“明军不会在此处设伏的。” “若是在此处设伏,则明军势必会在此与我等陷入混战。混战造成的声势,必然会被关内的高八思察觉。” “而且,想要吃下我们,明军必然会浪费许多时间。若是等到天亮,他们就会失去突袭的优势。” 不得不说洪伯颜帖木儿的判断很正确,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夜战,往往也意味着“混乱”。在视野范围有限的情况下,士兵们往往都是以小队为单位各自混战。即使是最高明的主将,也很难做到全局的调动和统筹。 而这样的战斗局面,注定了夜战往往都会陷入一种僵持持久的状态,很多时候直到天色亮了,士兵们才能够准确的判断出敌军和友军所处的是怎么样的局面,在天亮之前,士兵们往往只是依照本能不断的进行砍杀而已。 即便明军在这里设伏,也肯定没办法在夜战的情况下短时间的歼灭自己这一部一万多人的大军。与其失去进攻山海关的绝佳机会,不如彻底无视这一部被调虎离山的元军。要知道,只有拿下了山海关,对明军来说才有最大化的利益。 更何况,后面还有叶旺那一伙明军,正在后头紧追不舍呢! 若是这里设了伏兵,那叶旺那伙人还豁出性命想要拖住自己这些人干嘛, 这么一想,那个拉住洪伯颜帖木儿马缰的副将,也放心了几分。等到一位哨探来报里头并未发现明军的踪迹,洪伯颜帖木儿并元军诸将更是彻底放下了心来。洪伯颜帖木儿用马鞭指着谷口,得意道:“明军自以为得计,还留字羞辱本将。却不知他们的那点打算,早被本将了然于胸。” “加快行军!待我等在明军的背后神兵天降,才能让那几个朱家的娃娃知道,他们的那点计策,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豪气干云的洪伯颜帖木儿没有注意到,那个退下的哨探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极为怪异的眼神…… 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因忧心被明军强取山海关而心情急迫的元军再度开始了行军。洪伯颜帖木儿骑在高头大马上,用马鞭催促着步兵加速前行。忽然,一股呛鼻的气味让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你们闻闻,这是什么味道?” “唔,还挺熟悉……” “嗯?这味道,似乎……”一位将领狠狠抽了抽鼻子。 “是守城之时常用的……火油?” 葫芦口这等荒郊野岭之地,怎么会有火油呢?洪伯颜帖木儿眉头一皱,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突然,只闻一阵梆子声响,葫芦口内的山上突然同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将一整个葫芦口照射的亮如白昼。骤然出现的强烈的光线,让元军上下被晃的几乎睁不开眼睛。洪伯颜帖木儿也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本能的驾驭住胯下焦躁的战马,同时用手遮挡住火把的光亮:“什么?什么情况?” “全军,放箭!” 隐隐约约,洪伯颜帖木儿看到了一位手持折扇的少年,正在山坡上大声下令。身为宿将的他条件反射的就高喊着让元兵们竖起盾牌,可是当看到山上无数的明军并没有直接射出箭矢,而是纷纷将箭头先在火把上点燃之后,他的心,突然就凉了半截。 “火箭!是火箭!明军要放的,是火箭!”洪伯颜帖木儿瞪大了眼睛。 就着火把的光,他也看清了地面上流淌着的无数如同火油一般的液体,还有随处可见的干燥易燃的植被。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一个被自己误算了的关键元素:正常设伏,确实是容易陷入到夜战的混乱之中。 可还有一种设伏方法,不止不用陷入混战,甚至还能更大范围的杀伤自己手下的元军。 那就是:火攻! 轰! 随着火箭的箭雨在夜色中落下,整个葫芦口内,瞬间就燃起了滔天的烈焰。火箭虽然无法对举起盾牌的元军士卒们造成多大的损伤,但是火焰却落在了火油上、灌木上、士兵们的毡帽上…… 整个葫芦口内,惨叫震天! 谷口之上,朱肃轻摇着手中那柄“不讲武德”折扇,看着因为着火而惨呼奔走的元军,嘴角浮现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谁说,伏兵就必须要亲自下场厮杀? 该死的,二阳了。实在难受,今天先更一章,等身体好些了必定补上。 各位也要小心一些啊!感觉这一波比之前的都狠…… (本章完) 第334章 仁德二连 洪伯颜帖木儿已经快气疯了。 在绝大部分连大字都不识的蒙人将领之中,他洪伯颜帖木儿也算熟读过汉家的兵法、平日也是自诩为左相纳哈出手下的第一智将的。可今夜的推断却连连出错。 明军的主将仿佛是在直接偷窥他的想法一般,每一次的行动都正好与他的推断背道而驰。让洪伯颜帖木儿久违的有了一种被人操控在股掌之中的感觉。 而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年幼的时候他那个虎背熊腰的阿妈,把好几个月没洗澡的他摁进滚烫的热水里洗澡的时候。 现在的感觉和那时也十分相像,同样滚烫的烈焰让洪伯颜帖木儿恍惚间就有了叫阿妈的冲动。但火光映照下在山上冷眼旁观的明军却让他猛然惊醒过来:“所有人!往外头冲!”看到明军并没有趁势掩杀,洪伯颜帖木儿报了侥幸之心,领着少数还能保持冷静的人马就想强行突破葫芦口。 然而打狗怎么可能不关门?朱肃早已撬了几颗山上的大石,将这个本来就不大的谷口封住了。洪伯颜帖木儿带着人又是用脚踹又是用兵器砸,这几块大石依然是纹丝不动。 眼看里头的火焰越来越旺,绝大多数的元兵都已经被火舌席卷,正一边惨叫着一边在地上滚动妄图把火焰扑灭,但是地面上明军也不知倒了多少的火油,那些元兵在地上一滚浑身上下的火焰却烧的更加旺了,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个个火人一边惨叫着一边如发疯一般在四周跑来跑去,把火焰引的到处都是的同时,自己也被烧成了黑黝黝的焦炭,倒在了地上。 洪伯颜帖木儿看的阵阵心惊,无能狂吼了一声之后发泄一般用战刀劈砍着面前的巨石。他的毡帽已经因为沾上了火星而丢掉了,现在的他双目赤红,脸色发紫,再没了昔日那一幅耀武扬威的模样。 “大人!”几步开外突然想起一员亲卫惊喜的呼声:“这里能出去!” 洪伯颜帖木儿大喜,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蒙古人的荣耀,什么大将之风,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上去,果然看到了一处勉强可以过人的巨石缝隙。他一把就将前边一个想要抢先挤过去的兵卒推开,二话不说就往那缝隙里钻。可平日里养尊处优,身躯长得肥胖了些,挤了两下既然钻不进去。 “大人,卸甲!”亲卫提醒道。 得到提醒的洪伯颜帖木儿如遭当头棒喝,手忙脚乱就开始想脱下战甲。但这一身豪华的扎甲造价不菲、系带的用量也是惊人,情急之下竟然解不下来。洪伯颜帖木儿一怒之下,直接拔出随身带着的一把镶满宝石的精致银刀,将系带全部割断了事。但手忙脚乱之际,下手总不那么细致,穿在里头的里衣也被他割的衣衫褴褛。 再次挤进去的时候虽然依旧艰难,却勉强能往前挪动了。洪伯颜帖木儿大喜,余光瞥见山上的明军依然在往葫芦口里抛射着火箭,似是没人注意到这里有人正在脱逃的模样,他赶紧手掌撑住岩壁,加速朝着外边挪动。 “朱家小儿……等着吧!等本将回到山海关,引来大军……”他满怀恨意的想,此处离山海关并不算远,只要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脱逃成功,回到关内引出剩下的那两万兵马,一定可以黄雀在后打这些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他才刚从岩石缝里钻出来,就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一个不知道啥玩意儿就突然罩住了自己的脑袋,紧接着“咣”的一声,脑袋上猛然挨了一记闷棍。 “来啊,给本王捆了……咦?怎么钻出来个没穿裤子的胖叫花?”这是洪伯颜帖木儿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朱樉一脸懵逼的看着头套着麻袋倒在地上,下半身只有条底裤露着个大毛腿的洪伯颜帖木儿。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厮是因为卸甲卸的太急,一不小心把裤子的系带也给割了,在钻出来的过程中还被岩石缝给扯掉了…… “殿下,后面的人又要出来了。”秦王卫统领劭轩提醒朱樉道。 “哦哦。”朱樉赶紧再度兴致勃勃的提起了手中的大棍。“本王自我领悟的‘仁德二连式’果然是武林绝学,难得今夜有这么多元狗让本王参悟,你们可得给本王看仔细了,回头到了江湖上,记得好好宣扬本王用此招式一夫当关的丰功伟绩。” 劭轩抽了抽嘴角,没有答话。也不知那位五殿下平日到底教了自家王爷什么,自从听了五殿下说那叫射雕的书之后自家王爷就变得神神叨叨的。而且竟然连街头混混套麻袋打闷棍的招式都学会了,还给起了那么一个高大上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宫里陛下和娘娘让二殿下抄了太多遍“仁德”二字,抄到了二殿下脑袋都魔怔了的缘故。 他不敢想象,要是陛下知道了二殿下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们这些每日随在殿下身边的王卫会不会被赐死谢罪。 他们不会想到,这两大绝学还真完全是朱樉自己无师自通,若说有一点朱肃的原因那也仅仅只是那一日在杨鲁府上朱肃一时兴起说的那句“本王向来以仁德服人,左边这根棍子叫做‘仁’,右边那根棍子叫做‘德’……” 现在朱樉也把那麻袋叫做“仁”,把手中的闷棍叫做“德”了:爹和娘不是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暴虐,一定要以德服人嘛…… 因为石缝狭窄,还有一个拐角,里头的人看不清外头的状况,很快就又有不明真相的元军一个接一个的从石缝里钻了出来,朱樉来一个套一个,来一个敲一个,很快地上就捆了一大群万分狼狈的元军高低将卒,就算朱樉偶然气力不继,一棒子下去没敲晕,自然有秦王卫帮忙出手将钻出来的家伙一刀柄制服住。毕竟五殿下把他们这群人安排在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抓俘虏的,也不能只是呆站着给自家殿下掠阵不是? 等到葫芦口里火焰渐熄,朱肃方才领着自家兵卒和借来的定辽卫们大喊“降者不杀”。情急之下自然不可能真正燃气足以将近两万人全部烧死的可怕大火,等到葫芦口里头的火油和可燃物全都燃烧殆尽了,火焰自然也就渐渐弱了下去。看着幸存的元军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哐当,哐当”的将手中的兵器丢下跪在了地上,兴奋的定辽卫们迫不及待的当先从坡上直接用屁股滑了下去,兴致勃勃的开始接收俘虏。 一开始他们士气低落,是以为朱肃这伙人贪生怕死。可现在看了一场火烧元狗的好戏之后,他们的士气早已变得比其他人还要更旺。 毕竟,底下被朱肃烧着的,可都是之前让他们吃尽苦头的老对手。 “兵不血刃,溜的这一伙元兵直接覆灭。”朱棣面带笑容的向朱肃靠了过来。“五弟,好手段,所谓攻心为上,你这一手,真真是将元军玩弄于鼓掌之中啦!” (本章完) 第335章 朱棣请战 “过奖过奖。”朱肃轻摇折扇,将空气中那股让他不适的烤肉味道扇去。“全靠对方将领给面子,他要是少几分自信,多长点心眼子,我也没那么容易成功。” 朱肃曾经从叶旺口中得知过,洪伯颜帖木儿和高八思帖木儿兄弟二人一个通读兵书,一个粗鲁不文。不过这兄弟两人倒是有一处特别相似:自负且好阿谀之辞。又因为蒙人出身,总看不起他人。 对于这个稍微读过华夏兵书就自以为智将的蒙人,朱肃嗤之以鼻。要真是智将,在历史上几年后纳哈出被老朱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猛锤的时候也没见他识破老朱诡计。既然那洪伯颜帖木儿喜欢以智将自诩,又刚愎自负,朱肃便索性给他设下几个套中套来。果然,洪伯颜帖木儿只看破了第一层,便自信满满的带兵毫无防备的冲了出来,被朱肃一会儿出关一会儿回防溜的跟接飞盘的狗似的。 “今日此战,斩获真是颇丰。”张赫、常茂等将领也朝朱肃靠了过来。张赫面带佩服的道:“纵使撤兵,亦能斩断敌人一臂。殿下手段,末将深仰慕之!” “撤兵?”朱肃却是一愣。“谁说我们要撤兵了?” “哎?”一伙人都愣住了。朱棣双目一闪,拉住朱肃道:“五弟,莫非你还想乘胜追击夺回山海关?” “殿下还请三思。”身为队伍中唯一文臣的茹太素拱手道:“老臣亦佩服殿下方才运筹帷幄,然而山海关墙高池深,并非寻常可比。” “殿下乃千金之躯,方才是有追兵在侧,不得不冒奇险。此时虽平灭追兵,但我等兵力依旧未壮。当以稳妥为上,先将几位殿下送往安全之处……” 身为文臣,他觉得有必要让朱肃几人知道自己所代表的政治意义,若是有皇子遭擒,之前的那些仗赢了也是输。在场的这一群武官必然都好战至极,说不定会怂恿这两位跃跃欲试的殿下以身犯险,只能自己站出来陈明利害了。 “老茹头此言差矣。我朱家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莫非靠的都是贪生怕死吗?昔日我仁祖淳皇帝受元庭迫害之时,他可有什么安全之处可以躲避吗?” 所谓的仁祖淳皇帝,就是老朱的亲爹、朱肃和朱棣的祖父朱五四。朱五四因元庭迫害剥削而死,这是朝野上下甚至天下都人尽皆知的事情。朱肃这大帽子一出茹太素当场就语塞了,这已经是挑明了他老朱家和元庭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难道你茹太素是想要我等留下贪生怕死之名,亦或是想要阻止我们为先人报仇吗? 茹太素虽然执拗但也是端方君子,被朱肃堂而皇之的欺之以方,也必然要用正儿八经附合道义的理由驳斥朱肃才成。趁他皱着眉苦思冥想,朱肃赶紧对几位大将说道:“诸位快去准备兵马吧。这些俘虏先捆了丢在此处回头再收容也不迟,现在当以收复山海关为第一要务。” 几位将领轰然应是,茹太素急道:“殿下不可鲁莽!方才放火设伏声势浩大必然被关上察觉,如今天色将明偷袭又无法掩藏行踪。此时攻关,定然损失浩大啊殿下!” 朱肃摇了摇折扇:“老茹头你不会打仗就别瞎分析。谁说我要偷袭或者强攻了?洪伯颜帖木儿这有点脑子的都拿下了,你还怕我们拿不下高八思帖木儿那个不长脑子的?现在想取山海关简直易如反掌,要是不趁势取之,助蓟镇断了纳哈出的后路,我们就是大明此战的罪人。” 五殿下果然又有妙计!一群人正想开口相问,却见旁边的四殿下突然开口道:“五弟,夺山海关这一战,就给我来指挥,如何?” 众人皆是一愣,朱肃也是一愕:“四哥,你心中已有计谋了么?” “对付洪伯颜这厮的计谋难想,对付高八思那厮的计谋,又有什么难的。”朱棣背负双手,遥望山海关,脸上流露出一股自信的风采来。朱肃这才恍然发觉,这些日子自己这位四哥似乎不知何时变得稳重了不少,连对自己的称呼,也不知何时从略显轻佻的“老五”,换成了更为正经的“五弟”。 朱肃知道这一路上他都在如一块海绵般不断学习,现在或许是到了他觉得可以验证所学的时候了。想了想胜利的元素其实自己已经集齐完毕,以未来永乐大帝的才能不可能看不穿眼前的胜机,就点点头道:“好。那就交给四哥了。” “那我就等在这里,等着四哥你发来捷信,而后昂首挺胸踏入山海关了。” …… “葫芦口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山海关上,高八思帖木儿正眺望着葫芦口的方向。方才那一处还火光冲天,隐隐约约有惨呼传来,让人毛骨悚然。可现在下火焰却已渐熄,在清晨熹微的晨光下安静的有些诡异。 “可恶!”高八思重重的砸了砸山海关的关墙。他总觉得已经发生了什么,可如今敌踪未明,便是鲁莽如他,也知道此时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张玉!你带一支哨骑,去葫芦口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派出一支哨探前去探听消息。纵然他心知小股哨骑在葫芦口那样的地形里遇到了明军,只有被斩尽杀绝一个下场。但是心中的那股憋闷,还是让他下达了这个命令。 “……是。”张玉低头应命,心里却已经不自禁的发寒。自己这些汉军汉将,完全就没有被这些蒙人放在眼里。若是葫芦口中发生的战斗是明军获胜,这个命令便和让自己和汉军哨骑送死无异。 不过还没等张玉出发,关下就跑来了一位衣衫褴褛、头戴一顶被火烧的光秃秃毡帽的元军骑兵,到城下之后就用蒙语大声高吼:“开门,快开门!紧急军情!” “你是何人!有何军情速速禀来!”高八思帖木儿还没蠢到被他几句话就叫开了关门,在关上探出头高声喝问。那人抬头,见是高八思帖木儿,忙滚鞍下马:“大人!我是洪伯颜大人手下的兵丁,是在前面开路打前哨的!” “我军在葫芦口受到明军伏击,洪伯颜大人拼死突围,却不慎为明军所伤,死生不知!” (本章完) 第336章 我乃燕王朱棣(上) “什么!”高八思帖木儿惊骇莫名,山海关中,顿时也陷入一阵哗然。 “来人,备马,备马!”高八思帖木儿大叫道。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带领大军,前去接应受伤的洪伯颜帖木儿。但才走出没两步,便直接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拦在他身前的张玉大声道:“大人!不可!” “滚开!”高八思帖木儿直接抬腿就踹。 张玉一个趔趄,硬是挨了他这一脚,而后又飞快的站稳了身形:“大人,您身为主将岂可轻出?若是明军引诱您出城之计,那岂不就是拱手将这座雄关相让吗?” 高八思帖木儿怔了一怔,饶是他行事鲁莽惯了,此刻却也不得不犹疑起来。他望了望城下的那骑兵,揪了揪自己乱糟糟的扎髯,朝着城下喊道:“你去,速速护送你家大人到关下来!到时候本将自可派人接应!” “大人,可明军衔尾甚急,洪伯颜大人危在旦夕……”那骑兵道。 “哪儿那么多废话!”高八思帖木儿大吼一声,“叫你去你就去!明军在后追击,就让人断后顶死不就成了?速速把你家大人护送来就行!” “……”那骑兵面色一黯,事已至此倒也无可奈何,只得抱了抱拳,调转马头拨马回去了。 “没想到,这高八思帖木儿,竟然还留有几分脑子。”一边疾驰,他一边露出一种不屑的眼神来。这位骑兵,自然也不是什么元军骑兵,而是锦衣校尉劭标。 黑夜之中,若是没有做好情报工作,那么即便是有再好的妙计,掌握不了实时的战局变化,那也与盲人摸象无异。劭标则更是艺高人胆大,直接老早就潜伏在了官道左近,成功击杀一队元军哨骑之后,一伙人便换上了元军哨骑的衣服,直接大摇大摆的混在了元军之中,大摇大摆的穿着元军的衣服,骑着元军的战马往来朱肃部与元军之中探听消息。 是以,朱肃一行才能掌握洪伯颜帖木儿的动向设下埋伏,甚至,还能给洪伯颜帖木儿发点儿假情报,比如,那时向洪伯颜帖木儿禀报“葫芦口中并无异状”的,其实就是劭标本人。 而现在,他又被四殿下给借了去,想试试看能不能用洪伯颜帖木儿重伤的消息,将高八思帖木儿“钓”出来,也来一个伏击生擒。 但很可惜,高八思帖木儿还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 “果然,没那么容易再捡个便宜。”听完劭标的禀报,正坐在一块岩石上等候消息的朱棣轻笑着站了起来。身上的甲叶子在风声中哗哗作响。 “既然他们不给,那么,我们就麻烦一些,亲自去取吧。” 原本听到这位四殿下的谋划失败,在这里等候的众将忍不住浮现出了几抹失望的情绪,但看到朱棣此时的神情,诸位将领又忍不住战意盎然的起来。 和那位五殿下那种不着调式的自信,却又能给人一种“他一定能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不同,这位四殿下的神情是一种坚毅类型的自信,就彷如他相信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只要出鞘,就必然能够斩灭所有的魑魅魍魉。 而那柄被这位四殿下信任着的利剑,就是他们这些将领。 “是!” 看到了四殿下这样的神情,几位将军都是大声应道。 很快山海关上眯着眼睛的高八思帖木儿,就在熹微的晨光下看到了一支仅有数百人的队伍。这支队伍人人衣裳残破,撑着的旌旗也多有焦黑之色。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关下,还是先前那位骑兵当先上前:“大人!我等已将洪伯颜大人带回了,断后的兄弟只怕撑不了多久,还请快快开门!” “马上的那位是我大哥?”高八思帖木儿一眼,就看到了一匹战马背上背着的那个生死不知的身影。那身影用一块不知什么布裹着跟个粽子似得,还被牢牢的绑在了马上,旁边有一位年轻士兵为他牵着马。从那秃瓢一般的发型来看倒确实和自家大哥一模一样。 见那骑兵点头确认,高八思帖木儿当即就想命令开城,可话还没说完却被一人给阻了一下,紧接着就看到张玉探出城去喊道:“你等将洪伯颜大人的脸转过来,用火把照的亮些给我们看看!” 高八思帖木儿本来还想对张玉发怒,可被他这么一说倒也反应了过来,依葫芦画瓢像城下命令了一遍,城下那些人无奈,只得把马上的那颗“粽子”翻了过来,用火把怼着他的脸。高八思帖木儿弓术不错,眼神也了得,这一看就惊呼道:“啊!果然是大哥!” 自家大哥不知为何,额头上肿起了老高,而且面色苍白,口里还有白沫,看上去确实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高八思帖木儿不知道,为了防止洪伯颜帖木儿在关键时候醒来,在即将到达山海关的时候,这位可怜的元将又被人寻了根棍子上保险式的又敲了一棍。 张玉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可此时高八思帖木儿竟然恶狠狠的转过头来,对他破口大骂。刚刚要底下那些人先验明正身的举动,也被高八思帖木儿斥责为故意延误。 看着高八思帖木儿匆匆下令开门的背影,张玉鬼使神差的没有再次阻拦。 …… “嘿,可算能杀进关去了。”朱棣身边,乔装成元兵的张赫看着正在缓缓打开的山海关大门,眼神中闪过无尽的欣喜。谁能想到,这座被视为极难攻破的雄关关门,就这么简单的被这位四殿下骗开了? “张将军万莫大意,还不是可以松懈的时候。”被朱肃塞在朱棣身边,护卫他周遭安全的狗儿摸了摸腰间的那柄刀子,提醒张赫道。“我等毕竟人少,我家殿下曾说,你等都是国之栋梁,若是在此折了一个,便是站了高八思帖木儿,那也是难以承受的损失。还望诸位莫要轻敌。” “嘿,五殿下就是将我们护的太死了。咱们又不是纸糊的人儿。刚刚那一把火烧的爽快是爽快,就是刀都没拔教人手痒的紧。”常茂道。看着打开的城门洞,他有些嗜血的舔了舔嘴唇。 关门终于完全打开,一行人被一部元兵给迎了进去,可还没穿过门洞,那位负责迎接的元将突然觉得脖子一凉,元兵们就惊骇的发现自家将军的脑袋竟然飞了出去。 (本章完) 第337章 我乃燕王朱棣(下) “为了大明!”突然这份惊骇的沉默之中爆发出一阵令人心神震颤的怒吼,紧接着,数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元兵脑袋也直接被一刀劈飞上了半空中。 “中计了!中计了!” “是明军!” “敌袭!敌袭!” 本来还算宁静的清晨空气,突然变得混乱且喧嚣了起来,正在从城楼上往下跑的高八思帖木儿一时间竟然愣了,明军?在哪儿?是上天进来了还是遁地进来了?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几个刚刚还一副死气沉沉败军之卒模样的“残兵”,正在杀气凛然的砍杀着自己已经陷入慌乱的士卒。 “亮明旗帜!”既然已经撕破了脸,朱棣一把就将马上那个长了角似得洪伯颜帖木儿丢下马去,然后自己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在马上指挥起大局来。“常茂、张赫所部,不要让元军有列阵的机会!其余人等趁机列阵守御!无论如何必须守住城门!” “是!”这数百明军轰然应是,常茂和张赫两个一人提着铁矛,一人拎着双刀,各带着十几骑砍杀着陷入恐慌的元兵,冲出门洞径直往人群之中扎去,除了这些慌乱的元兵之外,还真有几个将领见机的快正在呵斥手下列出阵势,准备靠着密集阵型硬生生把明军推出门洞的。 但是现在不成了,这两个明将趁着他们阵脚未稳,带着人如两支飞梭一般四处穿插,一瞬间关内元军上下皆是阵脚大乱! 趁着这个机会,门洞下的明军已经列好了防御用的阵势,偶尔有元军将领仗着人多乱糟糟就发起冲锋,也被这些人有惊无险的挡了下来。 “废物!废物!”高八思帖木儿暴跳如雷,“不要管那两部打乱阵脚的明军了!城门洞里不过数百人,全部都上给我把他们顶出去!” 纵使他不如自家的大哥聪明,可如何又会想不到,这一部明军诈开门后,定然是想着死守关门不让关门关上,等后面的明军驰至,而后攻破山海关! 此时自家那位大哥的性命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如果没法飞速杀光门洞里的明军关上城门,那么再过一会儿,自己这些人就要有灭顶之灾! 可他命令才刚下完,就忽然觉得脑后一凉,他赶紧猛的低头,只见一支利箭突的从他的脑袋上空射了过去,身前的一位亲兵直接中间,等那亲兵一脸不敢相信的倒在地上时,那箭矢的尾羽仍在微微轻颤。 高八思帖木儿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门洞里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侧,一位面白无须的明军士卒手握巨弓,一手正在抽取新一支箭矢。 “小儿!”高八思帖木儿暴怒起来,正在这时,他正好看到,那个十六七岁少年身后,竖起了一根威风凛凛的旌旗…… “大明,燕王……” 高八思帖木儿有些愣神,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位骑在马上直直盯着自己的少年,竟然会是朱家皇帝的儿子,大明朝的王爷。 大明朝的王爷,仅仅带着几百人,就冲到了我这有两万人驻守的大本营? “来人!提本将刀来!来人!”高八思帖木儿愣神过后,竟是大喜,若是擒了这位朱家皇帝的儿子,就是真万不得已弃了山海关那又如何?自己大可以带着人去往和林投奔皇帝陛下(元昭宗),到那时纵然是左丞相大人(纳哈出)也再管不到自己。 至于要如何擒住这位明廷王爷……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 带着自己的亲卫杀过去! 高八思帖木儿虽然鲁莽,可也明显有着鲁莽的本钱,他直接翻身爬上了亲卫牵来的战马,而后带着亲卫们,直接朝着门洞的方向杀了过去。 途中,他甚至一刀砍飞了狗儿射出的第二支箭,顺手还砍倒了几个碍手碍脚的挡路友军,到了明军阵势前方的时候他一勒战马,战马腾空而起,“砰”的一声将前排举盾死守的明军踢的七零八落。 “小儿受死!”高八思帖木儿狂吼着,带着人撕裂了明军的阵型往里冲锋。 他感觉自己如同得了成吉思汗庇护一般,一路上,明军无不色变避开,那叫一个畅通无阻,很快,只剩下那位明廷王爷,还有他的几位贴身护卫挡在自己的面前。 然而,他却发现对面那位大明的王爷,脸上并无丝毫的畏惧与退缩神色,他仍旧是一脸坚毅的直视着他,只是眼神之中却多了一缕胜券在握的从容和戏谑。他不害怕么?高八思帖木儿忍不住想,一般这个年纪的汉人孩童,甚至只要看到自己这张脸,就会被吓得面色土色…… 身旁的那个用弓的护卫已经开始弃弓拔刀,高八思帖木儿在余光里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惶急,然而这位大明的王爷,神色却依然坚毅,高八思帖木儿顺手拔出腰间短刀,格住了那个护卫砍来的刀刃,而后一只手将自己的大刀递出,想要逼迫这位年轻的王爷矮身躲避。 只要他矮身躲开,他就直接松手弃刀,趁他失衡之际空手直接将这位年轻王爷挟过马来。这招素来是蒙古骑将的拿手好戏……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位年轻王爷竟然不闪不逼,他抽出了腰间长剑,“将”的一声,一刀一剑正面交击在了一起。 高八思帖木儿这招本就是虚的,只是看着唬人,实际上却没用什么气力,他是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个年轻王爷竟然有与他正面交锋的勇气。他只觉的虎口一麻,长刀脱手飞出,那位王爷甚至顺手撩起长剑,在他的手掌上留下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你……”他意外之下,赶紧伸手去取马后的备用兵器。 然而这时的他只觉得后心一凉,一根长矛不知何时已经从背后捅了进去,而后又是数下痛感,十数根长矛,全都如刺猬的刺一般扎在了他的背上。 “大人!”不知何时已经被明军隔绝开来的高八思帖木儿亲卫悲呼道。 “五弟说的果然没错,对付这等莽夫,果真不需要用什么复杂的计策。”朱棣看着已经摔下马去的高八思帖木儿,提着长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身跳下马来。“一个简简单单的诱敌之计,就如此轻易的上钩了。” “你……你……”趴在土里的高八思帖木儿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被缓缓抽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这么轻易的突入明军阵势,原来是因为眼前这位年轻王爷的计。他从一开始,就打算用自身做诱饵,而后故意让明军把自己和自己的亲卫分隔开来。 可他还是难以置信,这位十来岁的汉人王爷,竟然会有这样的胆识,纵然是故意设计的,可自己也确确实实杀到了他的面前…… “你……你名为何……”高八思帖木儿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少年的名字。 “想向十殿阎罗控诉本王么?那你在黄泉路上且记好了。”朱棣提着长剑,来到了他的身前。 “本王乃是,燕王朱棣!” 噗呲一声,剑光闪过,元将高八思帖木儿,身首异处。 (本章完) 第338章 夺关之后 当作为后军的朱樉和朱肃带着剩余的人赶到的时候,朱棣已经用高八思帖木儿的头颅,外加在旗杆上绑着的半死不活的洪伯颜帖木儿,彻底控制了山海关的局势。 竟然根本不需要后军再耗费一兵一卒。 元军本就是大杂烩,眼见身为主将的两个帖木儿一死一擒,又心知后面还有明军的大队即将来袭,其他诸多种族的将领自然不再愿意效死,纷纷弃械投降。就连一些蒙古将领,也在几位带头冲锋负隅顽抗的刺头被常茂和张赫阵斩之后,选择了降服。 至此,山海关遂定。 “这……”看着燕王大旗之下,被滋了一身血的朱棣,朱肃有些惊骇,经过狗儿解释了一番之后方才释然:“四哥你可真是太勇了。竟然用自己当诱饵引诱高八思帖木儿冲阵……你就不怕自己的脑袋,一不小心真被他给摘了去?” “区区一莽夫,凭他也配?”朱棣把头一昂,“战阵之上焉有安宁所在。再说了,若是这都能失了手,那我干脆这辈子都躲在应天别露头好了。” 听出了朱棣话语中那一份绝对的自信,朱肃便也不说话了。大明才刚开国打仗本来就没有什么贵人不贵人之说,侯爷国公当头冲锋甚至故意涉险诱敌那都是寻常。就连老朱自己昔日打仗时也时常带着人在前头冲锋陷阵。此时周边这一群人,也没有一个因为朱棣正面与高八思帖木儿对了一剑,而觉得诚惶诚恐、天崩地裂的。 虽然大明末期那些贵人贪生怕死世所罕见,但是却莫忘了,大明一开始,那也是以武立国的。 有了这数千人打底,一行人也终于有了底气开始接管关防、收受俘虏。不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定辽卫叶旺所部也追着他们的踪迹来到了关下,见到山海关已经换上了大明的旗帜,顿时又喜又惊。一入关门,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手下诸将,对朱肃等下跪请罪: “罪将叶旺,妄自尊大,不听调遣,还请三位殿下治罪!”叶旺下跪的无比真诚。 “治罪?”朱肃看着这位浑身浴血的将领,已然残破的甲胄之上,凝结的血液甚至已经变成了黑色。他赶紧亲手将此人扶起,笑道:“叶指挥使尽忠职守,何罪之有?” “可是……”叶旺面露惭愧,他当时心中含怨,一心只想抛下他认为是拖油瓶的朱肃一行,甚至有坐视其自生自灭的想法,这已经属于大逆不道的范畴了,此时自然万分诚惶诚恐。 “叶指挥以孤军在前诱敌,若无叶指挥我等安有今日之胜。本王以为,此战,叶指挥所部定辽卫当居首功,诸位以为呢?”朱肃转身环视诸将。 “有理,有理!”诸将都道。这一战,确实唯属叶旺所部所处的形势最为凶险,不止硬是承受了洪伯颜帖木儿的伏击,而且,若是洪伯颜帖木儿暴怒之下选择先解决了他们再“回援”山海关,叶旺手下的五千人绝无幸理。这份首功给叶旺,并没有人有异议。 “殿下……”叶旺与定辽卫诸将虎目含泪,叶旺更是摘下了头上的头盔,俯身重重给朱肃朱棣等磕了一个响头,算是偿还他昔日的无礼行径。 至此,这位定辽卫的虎将,才算对朱肃这位年轻的王爷真正归心。 一连几日,山海关中都在整备收缴上来的元军器械,统筹粮仓之中剩下的粮草,以及派出哨骑防备东面纳哈出老巢金山的守军。此时他们依然只有近万人,还带着两万多名俘虏,若是金山守军举兵来攻,还是有几分危险在的。但万幸金山方向却并无什么异动,于是他们便开始议论起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起来。 “不如乘胜追击,倾巢而出夺了那座鸟金山。纳哈出那鸟人一定在那里藏了不少的金银财货,将这些财货掠了去,陛下一定高兴!”常茂两眼放光的建议道。 大明现在确实缺乏钱粮,但是强攻金山,着实还是冒险了些。这时张赫建议道:“纳哈出主力仍在蓟镇。若是听闻后路被断,很有可能回师攻打我等。到那时我等腹背受敌,情势危在旦夕。” “以末将来看,我等不如移一师前往迁安,在此地寻来足够的船只确保退路。纳哈出所部并无船只,则我等进可攻,退可守。”他指着桌上那张硕大的舆图说道。 张赫所说的“迁安”指的便是迁安县,位处山海关西南,毗邻大海。朱肃想了想,转头问朱樉和朱棣道:“二哥,四哥,你们可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倒是没有。只是有个问题:我们这里有近万人,俘虏合计起来也有两万多,这么多人,这山海关里的军粮够吃吗?”朱樉说道。 “不如先探察纳哈出本部踪迹,再行决断。”朱棣说道。 朱肃沉默。两位兄弟所说的,正是目前自己这些人面临着的最大的两个问题:一,纳哈出本部的动向,二,粮食。 是的,纵使攻下了山海关,他们现在却仍是缺粮。 山海关中囤积的粮草并不算多,满打满算,只够四万人半月所用。本来洪伯颜和高八思是有金山那边来提供粮草,但如今山海关被明军所占,金山那边必然已经得了消息,自然就不会再派出运粮队伍了。 要不,把这些俘虏也直接坑了?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就被朱肃在脑海里直接否决了。元军不比倭寇,倭寇是贼,自然要杀一儆百。可元军却是能够与大明正面相抗的敌手,大明对元朝兵将素来也是采取“边打边抚”的政策,若是随意坑杀,元军诸将以为大明不纳俘虏,日后对上大明军队,就不会选择投降,纵然走投无路也会选择拼死一战。 这样日后要想平灭大元,定然要多花不少力气。 “唔……”朱肃皱眉思考,想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我等,还是拔营离开此地,前往蓟镇方向吧。” (本章完) 第339章 趁机海运 朱肃的想法是趁着纳哈出反应之前,先去蓟镇寻找蓟镇明军汇合。若是纳哈出仍然一门心思想要打破蓟镇,那就襄助蓟镇明军对抗纳哈出;若是纳哈出率军回援准备夺回山海关,那么自己这些人当先离开,也可避免腹背受敌的窘境。 不过,好不容易取下的山海关,当然不能轻易的拱手相让。还是需要有一人留一支偏师在这里防御,以截断纳哈出退路。这个人选毫无疑问是叶旺最为适合,毕竟山海关本就是他的防区,如今雄关已经夺回,他自然也不愿轻易弃关而走。 “叶指挥当真不多留一些人马?”朱肃说道。“只三千人,若是金山守军真的派人来攻,你如何能守得住?” “五殿下无需担忧。”叶旺笑得豪迈:“我定辽卫在这辽东与纳哈出纠缠多时,先前只不过是一时不慎被打散了,岂能没有丝毫底蕴?” “此番我等夺回山海关,只需悬挂我明军旗帜,自然会有我定辽卫的军兵云集而至。况且,我等飞速夺回山海关,岂能不让辽东那诸多的墙头草胆寒?想来等他们得了消息,就会再度改弦更张、派人来助我定辽卫了。” 叶旺说的是在辽东四处遍布着的各种小军阀。昔日大明北征元大都之时,就有许多元军将领畏惧大明兵峰,跑来了辽东躲避。这些人一部分投奔了在辽东盘踞着的元军势力纳哈出,另一部分则妄想着左右逢源,在辽东做起了墙头草,拥兵自重。 先前纳哈出突发雷霆一击,定辽卫随即大溃,这些墙头草当机立断的便投了纳哈出的麾下,导致江山更易,一瞬间纳哈出竟似直接占领了辽东全境一般。而此时定辽卫又有了抬头的趋势,纳哈出主力又不在辽东,这些墙头草势力必然有一部分会再度向定辽卫示好,给意图重整定辽卫的叶旺提供帮助。 “既然如此,本王便祝叶指挥百战百胜了。愿有一日,你我能于金山之上饮胜。”朱肃笑道。叶旺也是笑着抱拳应是,两拨人马道别过后,山海关关门打开,朱肃一行便领着七千余众,带着那两万多名元军俘虏,出关往蓟镇方向而来。 叶旺以三千人镇守雄关,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自然不能让他再承担看守俘虏外加给俘虏弄粮草的艰巨任务。 蓟镇乃朝廷重镇,便是昔日北元治下,这里亦是重点的国家中心所在。虽然如今北方凋零,但这里,应该仍余几分繁荣才是。可朱肃等人一路行来,百姓多衣衫褴褛,行色匆匆。见了军队,更是一个个都面色大变拔腿就走。好不容易请回一个老人家,见了朱肃等人也是畏畏缩缩,生怕自己被朱肃等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老丈不必害怕,我等是明军。”朱肃下马扶起那老丈道。“此处左近,该是昌黎县境吧?为何会有这么多百姓似你等这般四处流离?” “贵人……贵人有所不知。”那老丈听朱肃亲口说是大明的军队,又见问话的是一位明眸皓齿、慈眉善目的小贵人,心中恐惧总算去了那么一二分,开口解释道:“一月前,有鞑子从山海关来,洗了我等的昌黎县。我等在他们来前躲入山中,方才侥幸免死。” “但如今却无一粟入口,只能流离四处讨口饭吃了!” 昌黎县竟然被洗劫了。这事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朱肃和身后诸人对视一眼,心知一定是纳哈出所部主力做下的好事。想了想再度开口问老丈道:“鞑子洗了昌黎,那蓟镇的大明官兵又到哪儿去了?” “官兵们没挡住鞑子,便都聚到北边的永平府去了。现在永平那边,鞑子仍然还将府城给围着。”老丈说道。 朱肃赠了老丈一袋粮食作为谢礼,那老丈便千恩万谢的走了。朱棣来到了朱肃身边:“五弟,你是想立刻去救永平,还是?” “不急。蓟镇流民四起,可见纳哈出四处为害甚烈。”朱肃道。“他劫掠周边城镇,很有可能已经通过这样的手段,获取了足够的粮草。这样的话,山海关这条后路是不是已经断绝,对他来说便也没有那么危急。” “现在山海关被夺,他得知了消息,定然更加不甘心没抢完永平的资源就这么退却。可自他夺取山海关已过月余,我大明必然正在向蓟镇调集大军。若是撤的慢了他的家底顷刻便有覆灭之危,现在硬啃永平府对他已然是鸡肋,食之,啃不动。弃之却又可惜。” “这样的情势下若是我们贸然去了,说不定纳哈出会直接选择围点打援,调转枪头先对付了我们。” 朱棣点点头,他也是有此担心,故而才想出言提醒。但现在自己的五弟自己便想到了这一层,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那我等该何去何从?”茹太素看着那老丈离去的背影,问道。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召集附近想要去救援永平府的兵力。”朱肃道。“现在纳哈出比我们着急。他是来打草谷的,现在却陷入了泥潭里。” “我们大可以等筹集了足够和他对峙的兵力再去会他。” “可粮草问题,又该如何解决?”朱樉问道。 “这个问题我已有腹案……张将军!”朱肃道,背负着两柄双刀的张赫立即越众而出:“末将在,五殿下有何吩咐?” “就按你先前所言,你带着你的人,速速去迁安用我们兄弟的名头筹集船只。不过不是为了保障退路,而是需要你从那处出海,从苏州以海路运送军粮。你能成功开辟这条海运粮道吗?”朱肃问张赫道。 “末将领命!若是做不到此事,请斩我头!”一说要出海,张赫自信的抱拳道。 “可别遇了海难了。”朱肃对他眨眨眼。 张赫也笑了:“便是遇难,末将也能将粮先给殿下运上岸再说。”他说的斩钉截铁,确实,即便是在之前那样的绝境里,张赫依然指挥着船队把一行人成功送到了安全的海岸上。 海上粮道损耗比陆地少了不知凡几,若是能开辟海上粮道,那么,辽东的局势,就不会因为区区的十万石军粮被烧,就让整个北方局面陷入被动了。晚不如早,更何况若是此事成功,也能让老朱和朝中的那些大臣们更直观的看到海运的好处……朱肃心中想。 (本章完) 第340章 巩昌侯郭兴 张赫带人前往迁安筹集船只去了,朱肃则转道永安府方向,意图直接在昌黎县驻扎。一路上朱肃一行并不掩藏踪迹,反而直接亮明旗帜,以期得到周边明军的注意,果然,临近一座叫做“界岭”的山脉之时,有一支明军来到了朱肃的面前。 “前方果是秦王殿下、燕王殿下与吴王殿下否?末将遵化卫指挥副使汪宗龙,请与殿下一见!”一位将领下马立于道旁,毕恭毕敬对打着王旗的朱肃一行行礼道。 朱肃与两位兄长对视一眼,随即三人便拨马到了队伍之前,与这位汪将军一见。汪宗龙一见到朱肃一行后,面色惊喜无比,赶忙下跪行礼:“末将见过三位殿下!天可怜见,三位殿下安然无恙!” “你认识我们?”朱樉好奇问道。 “末将本是曹国公府亲卫,在京之时,曾有幸随国公见过三位殿下。”汪宗龙笑得亲切。 原来是保儿哥李文忠的亲信,朱肃一行也是大喜。一番叙谈之后才知,他们三人在海上失却踪迹,京中也很是掀起了一些波澜。只是因为如今战事频仍,又知道他们有数千军兵护卫,故而暂时没有什么行动。 “不意三位殿下竟然在此。”汪宗龙惊喜道。 “战事频仍?莫非除了纳哈出此獠,莫非还有其他人来撩我大明的虎须?”朱肃敏锐捕捉到了汪宗龙话语中的信息。 “是。”汪宗龙点头道。“除却纳哈出于此东北之地悍然犯边,在西北方向,亦有北元侵犯庆阳、保安、会宁等地。我大明北疆,如今已是狼烟四起。”汪宗龙道。 “北元……”朱肃的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去年大明北伐失败之时,朝中文武就曾经担心过北元会趁机南下。虽然因为李文忠、徐达等人指挥若定,北伐大军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导致北元投鼠忌器,没敢顺势伐明。 但是大明也因为那一次失败的北伐,而失去了一举覆灭元庭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元庭一定会尝试反扑,试图夺回自己丢失了的中原之地。 “如今蓟镇的战事如何?”朱棣问道。 “暂无大碍,纳哈出本部久攻永平不下,如今已转变了思路,对永平府城围而不攻,转而攻击前来援助的明军。”那厮果然想着围点打援,朱肃几人对视一眼。“一开始我等还着了他的道儿,很是损了一些兵将,后来囤在建昌的巩昌侯爷看他也打不下永平,便也直接远远扎起营来和他耗上了。” 巩昌侯郭兴,大明淮西二十四将之一,洪武五年的时候,奉了老朱的命令与颍川候傅友德、永嘉候朱亮祖同镇北平的。朱肃依稀记得汪宗龙口中的“建昌”位于永平府西边,与北平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禁好奇道:“巩昌候不是在北平吗?怎么跑到了建昌去了?情势已经如此危急了吗?” “纳哈出出山海关,蓟镇告急,故而巩昌侯爷从北平领了一支偏师,先来主持大局的。”汪宗龙笑着解释。“情势倒并非那般危急,只是还需要拖延些时间而已。毕竟根据京中消息,大将军此时,已经正在率兵赶来的路上了。” 大将军徐达!朱肃朱棣等人不自禁的对视了一眼,都难掩眼中的惊喜之意。若是有徐达坐镇,区区纳哈出的二十万大军又能算得什么? 这可是大明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又询问了一些局势,朱肃等人便将大军安置在了昌黎县县城之外,而自己等人则在汪宗龙的陪同下,进入了昌黎县。眼见这座县城城墙破败,人迹罕有。偶有行人,更是满面悲戚,面色枯槁。 虽然先前就听说了这里曾被纳哈出洗劫,但现在亲眼见到,朱肃的心却也不自禁的沉了下来。 他甚至看见,有几个混混甚至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想要欺凌道旁的一位柔弱女子。 “岂有此理!”不止朱肃血压飙升,一行人里更是有人直接火冒三丈的窜了出去,“光天化日,汝等竟做出此等禽兽之事,莫非不惧官府乎!”茹太素跑到几名混混面前斥道。 “官府?县老爷都已经西去多久了,这昌黎县哪还有什么官府。”这几名混混看着这个暴跳如雷的老头儿,竟然拔出了腰间尖刀:“老头儿,劝你莫要多管是非……” 眼看他们居然敢拔刀威胁,朱肃不由得面色一冷。身边狗儿已经飞出一箭,直接一箭钉在了那混混拔刀的手上。无视混混的惊呼与惨叫,朱肃下令道:“狄猛,去,让军队进城接管此处。” “原是想着不要扰民,却不想此处竟几乎非我大明地界了。”朱肃冷冷转头,去看身边有些莫名的汪宗龙:“莫非,巩昌侯没有收回这些被纳哈出攻破洗劫的城池吗?” “殿下容禀。”汪宗龙道。“纳哈出本部毕竟有十余万,我等将其牵制已经不易,若是再分兵驻守这些城池,只怕会被纳哈出分而击之。” “而且,纳哈出派人四处掠夺,也有借此消耗我军粮草、引诱我军分兵之意。若是我军耗费精力驻扎于这些城池,岂不是正中纳哈出之计么?” 朱肃沉默了,汪宗龙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见朱肃派兵入城,甚至直接往县衙而去,原以为朱肃只是路过此地的汪宗龙当即劝道:“殿下莫非是要驻扎于此不成?” “恕末将直言,此处并非万全之地。若是殿下执意在此,纳哈出所部旦夕便至。” “不如与末将一同前往建昌大营,与巩昌侯爷汇合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殿下以为如何?” “巩昌候死守建昌大营,本王便死守此昌黎县城吧。”朱肃却对汪宗龙所言不以为意。“既然郭兴不愿管顾这些平头百姓,便由本王来庇护百姓。” “倒是正好与他建昌大营成犄角之势,若能用我们兄弟的名号引得纳哈出来攻,倒是意外之喜了。汪将军以为如何?” (本章完) 第341章 避战的巩昌候 朱肃不愿去建昌大营,让汪宗龙有些惶恐。 在他想来,朱肃手下的这些军士,不过是些东拼西凑的杂牌军而已,甚至还带着人数远远多于战兵的俘虏。就常理来说这已经是犯了兵家大忌,如若行军途中或者是敌人前来攻伐的时候,这些俘虏纷纷揭竿而起,几位殿下如何能够应对? 将兵力和俘虏一并归入建昌大营,而后这三位殿下和大人们该回京的回京,该回家的回家,这才是最好的举措。 但这位殿下很明显主意已定,汪宗龙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当这不过是少年执拗,说的一时气话,等回头巩昌候郭兴发话之后,自然也就借坡下驴了。 随着手下军马入城,昌黎县中不可避免的一阵鸡飞狗跳,朱肃貌似随意的问了汪宗龙一句:“似此城一般,曾经被纳哈出所部劫掠过的县城还有多少?” “约莫……有十余之数。”汪宗龙回答道。 “……”朱肃默然无言。 一会之后,方对众人道:“走吧,我们先去看看纳哈出的大军。” …… 昌黎县距离永平府城已经不远,朱肃一行寻得一处山头,在山上对永平府方向远远眺望:只见永平城外营盘如云,旌旗如林,隐约可见无数元庭士兵正在营盘之间的缝隙里相互穿梭,激起的尘土,连远在此处的他们都能清晰窥见。 “竟然有这么多人!”身旁的朱樉惊叹道。 朱肃自己也是暗暗心惊。平心而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数量的大军。虽然一早便知道纳哈出的本部足足有十来万的兵力,但是在朱肃心中,其实对这个“十来万”并没有十分具体的概念。 直到现在,他才了解这“十来万”,到底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一个数字。 “这些人驻扎在永平府下,却并没有做出攻城的举动,看来果然是打着围点打援的心思。”朱棣看着那足足容纳了十万余众的超大营盘,面色森冷。过了一会转头问汪宗龙:“巩昌候的大营在何地?” “便在那一个方向了。”汪宗龙指着与纳哈出大营所在遥遥相望的一处地界。 “扎那么远。”舆图上看虽然建昌营就在永平府左近,但实际一看,竟然还有挺长的一段距离,其间甚至还隔开了两道河流。 巩昌候选择这样的扎营地点,朱肃一看便知道了他心里的盘算:看来,这位巩昌候并没有想着与纳哈出所部正面决战,选择的扎营地点才留有不少的余地。 “巩昌候把军营扎在此处,莫非是想远远瞪死纳哈出不成?”朱棣不满道。 “……呃。”汪宗龙听出了朱棣话语中的不快,呐呐不敢多言。 又观瞧了一会,几人准备打道回府,却见狄猛上前禀报道:“殿下,远处有小股骑军临近,从旗帜上看,是我大明的军队。” 朱肃闻言拉长了单筒望远镜,只见确实有一支小股的骑兵部队正在向此处靠拢,飘扬的旗帜之上,“巩昌候郭”几个字极为醒目。 “臣郭兴,见过秦王殿下,燕王殿下,吴王殿下。”人未达而声先至,巩昌候郭兴也是一个体型粗豪的汉子,但却有一双与豪迈体型不太相衬的细长双眸,看上去总仿佛在谋算着什么一般。远远看到朱肃几人的王旗,他一个漂亮的飞身下马,尽显沙场悍将风范。 朱肃看了汪宗龙一眼,心知是他暗暗向建昌营中的郭兴报了信,不过想来此人也是担心他们的安危,便也没有当面发作。与两位兄长对视一眼之后,就迎了上去:“我等略略看看敌情,不意竟累得侯爷亲自来此,倒是我等之过了。” “几位殿下万金之躯,京中陛下娘娘皆挂怀已久。我等身为陛下臣子,哪能不为陛下分忧?”巩昌候郭兴哈哈大笑,两拨人两相叙旧,场面一时其乐融融。 郭兴向朱肃等询问了一路的经过,得知他们意外被迫登陆于辽东,顺便助了定辽卫收复了山海关之后,郭兴喜道:“殿下竟然立下此等奇功!如此一来,纳哈出败势定矣!”随后立即转头向身后下令:“让营中速速派两万人前往,务必协助定辽卫守住山海关,彻底断绝纳哈出遁回辽东的后路。” “是。”那名传令兵轰然应是,朱肃也是点头。只靠已经是残兵的定辽卫防守山海关确实勉强,若是蓟镇这边肯派出人手协防,那是再好不过。 “既然纳哈出后路已断,巩昌候想要何时出兵平灭彼辈?”却是朱棣出列问道。 “此事我等自有打算。”巩昌候眼中有莫名的光芒一闪,随即笑道:“臣等还是先派人送三位殿下回返顺天,此处兵危战凶,三位殿下不宜多加逗留。” “这倒是不急。”朱肃直接打断了郭兴的话头。“机会难得,我们兄弟三人,还想在这里多见识一段时日。便是能给巩昌候你打打下手,那也是好的。” “……”郭兴脸色僵了一僵,继而又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还请三位殿下到臣的建昌营……” “这也不必了。”这回打断的却是朱棣。“我等便在外围,与巩昌候你遥相呼应便可。纳哈出若是得知后路被断,必定化整为零四下劫掠百姓,以此筹集粮草。” “正好有我等在,或可阻拦一二。” 这句话,几乎是直接指名了郭兴拥重兵而不作为,郭兴脸色有些难看,开口道:“三位殿下有所不知,凡兵事者,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呆在这险地,若是纳哈出引本部大军来攻,如之奈何?” “我军与纳哈出军本是互相僵持,若因三位殿下涉险,导致我等不得不发兵来救,因此延误战机……如此罪责,三位殿下可能担当的起?” “你……”听他这么说,朱樉当即脸色一变,朱肃忙拉住了他,冷然道:“我等知晓轻重,若是事不可为,自然带人远遁千里。还望到时郭侯爷能抓住战机,趁着纳哈出被我等吸引之时给予衔尾一击,好使我大明北方早些结束战乱。” (本章完) 第342章 依然乏粮 话不投机,巩昌候郭兴又说了两句,也只得无奈的拱手告退。驰出数十步后,一位亲兵向郭兴进言道:“侯爷,对这三位殿下不管不顾真的好吗?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京里的陛下若怪罪了下来……” “哼,那本候有什么办法?那位五殿下,可是连永嘉侯世子都敢一剑杀了的主。”郭兴冷哼一声,回头看了朱肃站在王旗下的身影一眼。永嘉侯朱亮祖与他同驻北平,二人之间相交莫逆,朱亮祖之子朱暹被这位五殿下所杀,他又怎么可能不兔死狐悲? “不过是一群顽童,自以为能操弄战局,便让他们操弄去罢。”郭兴眼中闪过一抹不屑。“陛下想要分封诸子作塞王,以取代我等勋贵,他这心思我们难道还不知道不成?” “等他这位最得意的儿子也吃了瘪,他就知道,这征战沙场的事,靠他朱家的这一群黄口孺子不靠谱!还得是我们这些老弟兄!” 胡惟庸被火速拿下,他们这些淮东勋贵,心中当然也有不满。老朱前段日子又将诸子分封北疆诸地,第一批分封的皇子之中,除了体弱的五皇子朱肃,几乎个个都封在了边疆之地。他们这些将领哪还有不明白的? 再加上京中内阁兴起,淮西一脉在京中的掌控力道大弱,老朱又多次申斥淮西勋贵侵占民田、侵吞民产等不法事,导致他们这些人颇有些人人自危。 但朝中帝威尤盛。这些人在老朱的威势之下,那是断然不敢轻举妄动的。虽然不敢妄动,但是面对类似此次纳哈出来袭这种事,选择明哲保身保存实力,不与纳哈出所部的主力硬碰,却还是做得到的。 反正等徐达的大部队来了,纳哈出必然是会退走的嘛。既然如此,花费那功夫去折损实力,不如稍加牵制,等徐达大将军所部来了,将纳哈出一行人吓退就好。 郭兴感觉自己的算盘打的无比响亮。 至于纳哈出多在此肆虐一刻,大明就多遭难一刻,这一点郭兴是丝毫也不会在意的。 毕竟他也是宿将,自然能看出来,纳哈出所部并没有吞并大明疆土的能力。在此恋战不去说白了只是想多谋取一些好处而已。只要自己堵在路上,别让他西进夺取顺天就好。 “可是……”亲卫还是有些担心这几位年轻王爷的安危。 “无妨。”郭兴哪儿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兵家之事哪有那么容易。传令下去,我军这段日子闭营不出。” “那几位小殿下手下那么多军士俘虏,若没有我们匀他们一份口粮,哪里来的足够的军粮?更何况他们还想救济平民……” “本候估计,最多七日,这位小殿下就该哭着求告上门,要我等为它们资助粮草了。” 郭兴笑得胸有成竹。 “到时候,我等便可名正言顺的接收这支部队,顺便将三位殿下转移至顺天安置……不愧是侯爷,原来一切早在您掌握之中。”那亲兵恍然大悟,赞道。 郭兴不可置否,只是得意一笑。如此一来,应天府的陛下更会看出他们淮西勋贵与他儿子们的区别。 陛下呀陛下,我等也只是想保住如今的荣华富贵……只要您愿意与我等共天下,不剥去我等手中权柄,我等自然愿意为大明披肝沥胆,出生入死…… 如此想着,郭兴一行再不理会朱肃等人,纵马回到了他的建昌大营之中。 再说朱肃这边,自与郭兴分道扬镳之后,朱肃也带着人回到了昌黎县城。此时县城已经被茹太素和常茂所接管,城池之中随处可见士卒巡视,先前那些寻隙滋事的混混们,已经被暴脾气的常茂几人直接悬挂在了坊门上,用以安顿城中士民之心。 “城中百姓的数量,是不是比方才更多了一些?”朱棣有些奇怪的喃喃道。本来这座城中应该并无多少人烟,此前在城中漫步许久,所见也多只是一片狼藉而已,鲜少看到有百姓定居。而此时却看见了不少的百姓,虽然衣衫多褴褛,但终究还是多了不少人。 “听闻我军接管县城,有不少在外流离的流民百姓前来投靠。这只是第一批,接下来只怕陆陆续续还会更多。”茹太素解释道。这个硬脾气的老人此时竟是愁眉不展。“纳哈出四处劫掠百姓,周遭流民不知凡几。这些人久无可依靠,听闻我等愿意庇护此处,自然云集而至,讨口饭吃了。” 听到“饭”这个字,朱肃几人对视一眼,也不自觉露出一抹苦笑来。本来粮食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大问题了,原是想着借蓟镇的粮草先支持一段日子,等张赫从海上运来了粮,粮食问题自然自解,自己一行便可站稳脚跟。谁知统筹此处军事的郭兴一心龟缩防御,也丝毫没有借他们军粮的意思。 即便是成功离开了辽东,自己还是要优先解决自家的吃饭问题…… “纳哈出故意不占领这些县城,必然就是为了消耗我明军的粮草。”朱棣恨声道。“只要占回这些县城,必然就要负担起百姓的口粮问题。那郭兴必是看穿了这点,故而才对纳哈出所部四散攻伐县城的行为视而不见,只一心龟缩在建昌营地中。”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无所作为啊。”朱肃揉了揉眉心。“坐视纳哈出就食于我大明,这岂不是变相的资敌么。” “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省下一口饭吃。”常茂也头痛道。“五殿下,不如我们直接弃了那群鸟俘虏?少了那群鸟人,我军的军粮至少能多节省个几日。” “弃了俘虏?”朱肃皱起眉头来。“常大哥的意思,莫非是将他们遣返到纳哈出身边去么?” “又不能杀他们,那还不如把他们丢回到纳哈出那里去!”常茂道。“左右纳哈出那群人的粮道也断了,让他们多出这几万人,也多多消耗一些他们的粮草。” “这群人人数毕竟太多,这几日已然有了不安分的迹象。若是继续掌握在我们手中,恐怕不日就要引起暴乱了。” (本章完) 第343章 华夏子民才有饭吃 常茂的担忧不无道理,到得现在,那两万余的元军俘虏,已经成为了他们亟待解决的最大难题。 杀,不能杀,留着吧,又浪费军粮。送回去吧,又怕给纳哈出所部平白添加了战斗力。 “可有愿降的?”朱肃问常茂道。 “倒是有愿意降服的,可是数量并不多。而且纵使有一二愿意降的,咱们也担心那些人搞一出诈降不是。”常茂耸了耸肩。 朱肃点点头,确实,如今纳哈出主力未败,这些人哪里又会真心实意投降。即便是其中有出身辽东汉人的俘虏,其祖祖辈辈自前宋时期起,也已在异族的统治下经过了数代。心中对于大明这样的汉人王朝早已没有了归属感。 纵然迫于形势投降了,等纳哈出大军一来,想来这些人一定又会毫无心理负担的举旗“反正”。 但是若是直接还给纳哈出,朱肃心底深处却又觉得亏的慌。自己废了大力气又是设计,又是诈关的,好不容易俘虏了这么多的俘虏,莫非只是为了将这些辽东元军给他纳哈出运出山海关来不成? 那自己成了什么了?纳哈出手下的运兵大队长? “可安排了人修缮城墙么?”想了想,朱肃开口问道。 “是,茹大人已在募集民夫,准备用昔日苏州城中的以工代赈之法,来修缮城墙。”回答的是一旁的狗儿,朱肃一行打算驻守县城,那么县城的城墙就肯定不得不修缮一番了。毕竟纳哈出所部得知了消息,很有可能便会派出一支偏师尝试性攻打这个有着三位大明王爷驻守的县城。 “既然如此,让茹大人不必募集民夫修城了。”朱肃说道。“这些俘虏不正闲着呢嘛,让他们来修城墙,什么时候城墙修好了,什么时候放他们回去找纳哈出好了。” “纵然是鸡肋,也得想法子榨出个三两油来。要不然,我们岂不是亏的慌?” “让俘虏来修城?”在场之人都愣了愣。朱棣想了一想,出言道:“这法子虽然使得,可粮草问题却依然未解。” “继续留着这些俘虏,岂不是一样要承担他们的粮草问题?” “除此之外,我们依然要分出一部分粮食来赈济灾民。这粮食又要从何而来?” “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朱肃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想了想开口道:“自古但凡是资源问题,无外乎开源节流。现在开源是没想头了,只能从节流上面下功夫了。” “狗儿啊,传令下去,军中粮草匮乏,故而削减营中俘虏用度。原先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一餐吧。” “老五。”狗儿才刚刚应是,朱樉便出列问道:“这般直说,会不会引起俘虏暴动?” “纵然是想少给他们一些饭吃,也该想个过得去的借口才是。哪有直接和他们说,军中粮草匮乏,需要削减他们用度的?莫非,五弟你是想故意激起他们的怨气,好寻一些人出来杀鸡儆猴?” 自古管理俘虏,都是故意挑起一些刺头的怨气然后杀之,好让营中其他俘虏能乖乖听话,故而朱樉才有此问。朱肃却摆了摆手,否认道:“唉,二哥,你五弟我素来都是以德服人,怎么会用这种血腥暴力下三滥的手段?” “放心吧,我自有法子,让这些俘虏们变得服服帖帖。”说着,又对狗儿附耳叮嘱了几句。狗儿听后点了点头,一躬身自去办了。 …… 次日,一众俘虏便被吴王卫们押着,前往昌黎县南的岩山上开采砖石。这些俘虏们早被收缴了武器盔甲,先前又被朱肃和朱棣兄弟二人给打的胆寒,此时已经没了多少脾气。 又闻那位五殿下允诺只要一修好昌黎城墙,便可放他们自由,这些俘虏一个个更是雀跃不已,乖乖的被绑缚着双脚,老老实实的往返于岩山与昌黎县外,挑石修墙。 等到傍晚,一众俘虏气喘吁吁的回到俘虏营,正要去排队领取今日份的炒米,却被发放米粮的明军告知:奉吴王殿下令,自今日始,俘虏营用度由原先的一日两餐,直接改成一日一餐了。 今晚的晚餐,没有了! “这……怎么能没有呢!我等今日含辛茹苦开山凿石,又运至城墙之处,体力耗费比之平日更甚,为何平日尚有两餐,今日却只剩一餐了?这个是何道理?”有俘虏愤愤不平道。 平心而论,给明军做俘虏的待遇还算得上是舒适的,除了少部分喜欢杀俘的明军将领(如常遇春)以外,大多数的明军将领都在老朱的三令五申之下,对俘虏采取了人道主义的政策。 不止供给粮食与正军等同,愿意加入大明卫所军中戴罪立功的,明军还采取一视同仁的政策,并不轻易将降军视作炮灰等,甚至还愿意分给这些降兵田地,给予他们军户的身份。这也导致了百万明军之中,甚至有一半以上的明军都是降军,甚至许多如今声名赫赫的大明名将,也都是老朱从各方势力收服过来的降将。 这种对降兵怀柔的政策,也是老朱的一大政治手腕之一。在这样的政策之下,上至北元,下至昔日各方与老朱一同争霸天下的诸势力将领,都不会下死力气与大明死磕:反正朱家是不杀俘的,降服大明之后还封侯拜相的人有那么多,我等打不过就投降,也不算丢人。 也因此,大多被大明所俘虏的元朝兵将,都不会积极反抗。反正都是当兵吃粮,在哪儿吃不是吃?这天下是大元的天下还是大明的天下,对这些底层士兵而言,其实并没什么叼所谓。 但如今,那位大明的王爷竟然削减了他们的粮草用度,这就让这些俘虏们有些不满了。前几天一日里还有两捧炒米,今日就剩下了一捧,莫非是那位大明王爷想要饿死我们不成? “想要多吃一餐?那也容易。”那位明军士兵上下端详了一番这位当先发表不满的俘虏,而后开口道:“这位兄弟一副汉人面相……莫不是祖上也是我华夏子孙吧?” “殿下说了,我大明朱家奉天承运当了皇帝,实质上就是做了所有华夏子民的族长。既然做了华夏的族长,就没有让华夏子民的后人忍饥挨饿的道理。” “只要你等能自证祖上曾是我华夏子民,而并非鞑虏侵略之徒,非但可多获一捧炒米,还可多得一些野菜呢。” (本章完) 第344章 高贵与低贱 “啊?”那俘虏原来是一位汉人将领,读过几个字书的。他本来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以为那位五殿下定然是想要活活饿死他们。心中连振臂高呼的台词都已想好了,正想大声呼喊今日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既然等死不若奋力一搏,宁做饱死鬼不做饿死鬼云云。却不想那位明军竟然笑的这般和善,而且他刚刚说什么?不止有第二餐吃,还能再加一份野菜? “我,我祖上是华夏子孙!”这位汉人将领大喜,连忙大声道:“我家祖上是渤海人,辽朝时迁来了辽东,若再论远些,我祖上还当过大唐的秀才哩!” “哟,还是我汉家的读书人之后!”那明军士兵肃然起敬,当即从粮食袋子里挖出一大捧的炒米放在碗内:“怪不得兄弟你说话文绉绉的,炒米拿好!吃完早些休息。” 他口中所说的“炒米”,其实就是现下最为普遍的军粮。虽然味道不堪入口,但是只要一捧,往往就足以让一人果腹。明军士兵给的这一大捧,都足以让这位俘虏吃个微撑了,更何况还有那一小碗野菜。这位俘虏千恩万谢,捧着这一碗炒米和野菜离开了,早忘了刚刚还想振臂高呼的事。 “俺,俺祖上也是华夏子孙!”又有一俘虏高举起手。“俺听俺爷爷说过,俺祖上本来是在大宋当捕头的,后来大金灭了宋国,俺一家被大金给掳到了辽东来!” “我!我也是华夏子孙!我家族谱直写到了大晋时候哩!” “俺,俺虽然没什么族谱,但是俺知道俺姓张,你们见过蒙古人色目人,能姓俺这种汉人姓氏的嘛。” “我!你看我这张脸!我这张脸就是汉人……” 一时之间,俘虏营之中人声鼎沸,营中的明军笑着招呼他们,对此等人来者不拒,一律都多给了一捧炒米。俘虏营中,本来还有几分的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变得其乐融融了起来。 “老五,就凭他们空口白牙,咱们就这么信了?”一处昏暗之处,朱樉朱棣陪着朱肃,远远的看着这营地之中派发粮食的热闹之象。“还有些色目人,显然是瞎掰胡诌,明明长着一副异族的脸,非说是唐朝时候哥舒翰等归化胡人的后人……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故意骗我们的粮吃吗?” “他们爱骗就让他们骗去。”朱肃轻摇着手中折扇。“骗来骗去,吃亏的也不是我们。反正这些粮本就是要分给他们的,我们只不过换了个由头,就能少分出一份……”他看着营中有一部分面如土色、却始终没有拉下脸来去要取粮食的俘虏,面上泛过一抹冷笑。 “那些人……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华夏人,仍然以出身为傲的蒙古人?”朱棣顺着朱肃的目光,看到了那一部分仍旧维持着自身矜持的俘虏。这部分俘虏多身体壮硕,皮肤白净,为首的就是昔日的山海关元将洪伯颜帖木儿,很明显,这些人昔日都是元军之中的高级将领之流。 “哼,装模做样,活该这些人饿死。五弟,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饿这些蒙古人几天,出一出气么?”朱棣问道。 “不过饿他们几顿而已,那又有什么痛痒?”朱肃摇了摇头。“更何况,饿不着他们几天的。”他已经看到,那群人之中为首的俘洪伯颜帖木儿,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其他俘虏,眼里已经冒出了如饿狼一般的光芒。 “我不过是想做一个实验,看看能不能在元军之中埋下一颗种子,好收获更多的好处而已。” “更多的好处?”朱棣有些茫然,他看了看朱肃,又看了看那些正在欢呼着享用晚餐的“华夏人”,皱起眉头思考,却依然觉得不得要领。 莫非,是想让俘虏营中的汉人与元人互相仇视,继而相互残杀?可这对他们明军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 朱肃没有进一步的解释,兄弟三人见俘虏营中不似有哗变的可能,便直接转道回县城了。俘虏营中仍旧人声鼎沸,俘虏们大声述说、或编造着祖上的华夏来历,一个角落之中,一位叫做张玉的俘虏默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眼中闪过了几缕未明的光芒。 …… 一夜无话,营中大多数有着汉人面孔的俘虏大都菜足饭饱,心满意足的进入了梦乡。除了一二厚脸皮的异族人之外,其他人虽然饥肠辘辘,但今夜那氛围,也属实没办法起事。 毕竟营中的汉人(特指祖上便迁居到北方的汉人,在元朝划分的人种等级之中,汉人比南人高等。而元朝所称的南人,特指宋朝灭亡之后南宋辖下的汉族人)数量占绝对的多数,即便他们想要揭竿而起,没有这些汉人的支持,也是万万成不了事的。 次日,一行人又在明军的鞭策之下,继续前往县城南边的岩山采石。明军供饭的时辰是午时一顿、酉时一顿。那些汉人昨夜酉时都分到了炒米,吃了个饱,今日倒还支撑的住,而那些昨夜没有得到饭食的那一群自恃身份的元人,今日便显得分外难熬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酉时回营,一群人都是饥肠辘辘。很快明军又来分粮,那些汉人欢天喜地,仍旧分得了炒米。而那些饥肠辘辘的元人,却也仍旧一无所得。 “喂,你。”终于,有元人朝着俘虏营中的汉人下了手:“我等将领还没吃饱,你这小卒还不乖乖将炒米奉上!” “什么将领!”那位瘦小的汉人士卒赶紧将自己的那碗炒米护在身后。“现在我们都是俘虏,有什么分别?我凭什么将我的粮食献给你去?” “可恶,区区汉人……”这位元人将领乃是纯种的蒙古人,昔日大元统治华夏的时候,蒙古人作为上等民族,足足比这些汉人高了两个档次。如何能够容忍这位“汉人”胆敢出言顶撞自己?当即一巴掌摔在了这位瘦小士兵的脸上,将他碗中的炒米砸的满地都是。 “低贱的汉人,也敢忤逆我等的意思。”这位将领冷声道。紧接着转身对着四周捧着炒米的汉人大喊:“快快将你等手中的粮食上贡!你等,莫非是忘了我大元的上下尊卑不成吗!” “你等的家族亲眷皆在辽东,胆敢对我等不敬,待我等回到左丞相麾下,岂有你们的好日子过!” (本章完) 第345章 星星之火 此人气焰嚣张,身在俘虏营中的汉人被他这一番话说的,人人都面带愤然之色。 但是纵是如此,却没有人胆敢出来,与这位蒙古将领正面争锋相对的。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他们身为汉人,已经被异族统治压制了数代,上下尊卑的概念确实早已根深蒂固,如老树深根一般一时半会难以拔除。另一方面,那位蒙古将领说的不错,他们的亲眷家小皆在辽东,若是与这些蒙古将领作对,待到他们回返辽东之日,自己的亲眷家小又会遭受怎么样的对待? 明军的那几位殿下,可是允诺了他们修好城墙就放他们自由的。而这个允诺,其中可不只包括汉人和华夏后裔…… 那蒙古将领眼见唬住了营中汉人,遂更加志得意满。他也是见过世面的,如何能看不出,那些明军,是想故意挑唆俘虏营中蒙汉两族的关系? 但故意挑唆又如何?这些汉人瘦小暗弱,即使在军中也是底层的存在。他们能有什么勇气和资本,来反抗大元对他们的统治? “看清形势了没?既然看清了形势,就乖乖将你们手中的炒米给本大爷奉上……”这位蒙古将领嚣张的环视着这一群汉人兵将,他目光所及之处,一众汉人俘虏情不自禁的躲开了他的目光。此人更加得意,伸手就想去强抢一位俘虏藏在身后的炒米,冷不防却有一杆儿臂粗细的矛杆,猛的朝这厮当头砸了过来。 “啊!”这一矛杆势大力沉,那人听风声就感觉不妙,又手无寸铁,只得用手臂去架。但那矛杆丝毫没有留情,只听咔嚓一声,这人的手臂竟然被应声砸断,继而倒地惨呼了起来。 “在我大明的地界,你这鸟人竟然也敢撒野!”常茂扛着他的大铁矛越众而出,他一脚踏在了这个正在地上惨呼打滚的蒙古人脸上,不屑道:“你且瞧瞧,现在是你这鸟厮低贱,还是汉人低贱?” “这位将军。”一直藏在人群中的洪伯颜帖木儿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此人乃是我大元的将领,你大明素来自诩礼仪之邦,将军怎可如此羞辱于他?” “礼仪个屁!”常茂直接对着洪伯颜帖木儿啐了一口。“咱们五殿下说了,客人来了我们有礼仪,豺狼来了,我们只有刀枪!” 他用自己粗糙的鞋底,毫不留情的碾了碾那位蒙人将领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五殿下还说了,我们明军愿意给你们的,那才是你们的。没给你们的,谁都不能抢!” “谁若敢抢,伸手剁手,伸头砍头!”说完一脸挑衅的看着洪伯颜帖木儿。 “你……”洪伯颜帖木儿怒意大起,却不敢轻举妄动。从这个叫做常茂的明朝将领的神情来看,此人很希望他也暴起反抗,而后便能名正言顺的将他也一起踩在脚下。 那位蒙古将领,其实就是由他授意出头,故意去抢汉人俘虏手中粮食的。一是因为饿得实在遭不住了,二是想试探试探明军对他们的态度。在他想来,明军素来对他们这一支军队(指纳哈出麾下元军)奉行怀柔政策,就必然不会对他们这些将领轻易动手。 以他看来,明军那位所谓的五殿下故意这般做派,必定是想要笼络这一群汉人俘虏反叛大元。此时若不出言压服这群汉人,只怕这群汉人,转眼之间都要被明军笼络,转而与左丞相为敌了。 但他也没想到,这位叫做常茂的明朝将领,竟然会这么毫不容情的直接打断了那位蒙古将领的手臂。看着手臂呈现诡异扭曲、却因为被常茂踩在脚下而无法大声痛呼,只能低声呜咽的下属,洪伯颜帖木儿又是愤怒、又是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头,而是选择了一个替死鬼下属来代为出手。在之前连续几次的吃瘪之后,他也算是有了长进:明军的那位殿下毫无疑问,是一个不可以常理度之的家伙,自己的谋算往往都会以一个自己想不到的角度被那位殿下看穿,而后被顺势利用而处于劣势。 至少,自己不需要被人踩在脚下了。 “呵,没话说了么。”常茂见洪伯颜帖木儿扭过头去不再多言,不屑的哼了一声。“什么蒙古人老爷,老子还以为有什么三头六臂呢,还不是欺软怕硬的货色。” “你们听仔细了,其他地方我们明军暂时管不着,但是在我们大明的地界上,谁也不能在我们明军的头上,把我们华夏后人欺负去了!” “虽然你们助纣为虐给大元当兵,但是你们的祖上,毕竟和我们华夏有渊源,我们也愿意护着你们,给你们优待。可若是你们自己是一滩烂泥,你们就活该被其他人欺负!” 常茂说的掷地有声,俘虏营中的一群汉人,却仍旧唯唯诺诺。那位蒙古将领提醒了他们,他们的家小仍旧在蒙古人的手里,纵然有明军给他们撑腰,又能够怎么办呢? “啧,真是丢了祖宗的颜面。”感受着俘虏们畏缩的气氛,常茂倒也有些愤愤然了起来。又嘱咐了两句营中的明军,提起铁矛就离开了俘虏营。 “殿下,你是没见到那群人的怂模样。”回到城中的常茂气不打一处来。“有我等为他们撑腰,他们竟然还不敢对元人动手。” “无妨,无妨,常大哥不必动怒。”朱肃一边正在桌上写着一张雪白的扇面,一边笑着安慰常茂。“彼辈受到元人压迫已久,哪有可能因为几顿饭就下定决心反元的。” “可殿下,你不是想要让这些汉人与元人反目,好为我所用吗?”常茂见朱肃一脸淡然,疑惑道:“他们不敢反抗元人,那殿下你的谋算岂不是要落空?既然如此,还不如将他们直接送回给纳哈出干净。早送一日,也多耗费那纳哈出一日的粮草。” 看来常茂确实是被气到了,乃至于话中,都有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同为汉人,他本来就无法理解这些北地汉人为何不投奔大明,反而继续跟着大元助纣为虐的。这不是数宗忘祖吗? “不过是投下一颗火星,看看会不会变成燎原之火罢了。”朱肃放下手中的毛笔,笑道。“若是有所得自然好,可若是这颗火星灭了,对我等也是无妨。不过我看,这大元如今的境地可是干燥的很呐。我们这一颗火星下去,日后会有个大收获也说不定。”他的眼神中蕴满了诡计得逞的笑意:“须知星星之火,有时,也是可以燎原的。” (本章完) 第346章 纳哈出亲信:观童 朱肃能有如此自信,是因为他也没想到,元军之中的蒙汉对立,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尖锐的地步。 纵使在明军的俘虏营中,在大明军队很明显的偏袒华夏汉人出身的俘虏的情况下,蒙古将领依然敢对汉人士卒气指颐使、动辄抢掠。 那么在平时呢?蒙古人面对汉人士卒与汉人百姓,是不是更加嚣张跋扈? 阶级的固化必将导致欺压和侮辱。大元从建国之时,从确立了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四个种族阶级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在给自己的统治根基之下埋下了一堆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毕竟,压迫必将导致反抗,而这种起自底层人民的反抗,往往是惊天动地、绝难以被扑灭的。 被元朝设定为最低阶层的“南人”,如今已经反抗成功,建立了大明朝,将大元宗庙社稷逐出了长城之外。而原先还有“南人”垫底,现在却沦为最底层被欺压对象的“汉人”,又对蒙古人积蓄了多大的不满情绪呢? 历史上,因为纳哈出率部投降,这些汉人的不满还未爆发就被一并纳入了大明的麾下。而现在这个时间线,朱肃很期待,自己提前种下的这颗种子,能不能为大明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俘虏营中的欺压暂时消失了,因为常茂的压制,汉人与蒙古人并未再度爆发出如先前那般的冲突。两拨人如井水不犯河水一般,暂且相安无事的修缮着昌黎县城墙。但任谁都能看出,两伙人之间剑拔弩张的那股不寻常气息。 陆续有四方难民听说昌黎县有一伙明军驻守,纷纷拖家带口前来投靠。朱肃来者不拒,将这些难民统统安置在县城中。 “五弟,我等不能再收容难民了。”开口的是四哥朱棣,这些日子,朱棣一直负责安抚大军军心,提振士气等事务。“现在城中慕名来投的难民越来越多,我等匀出去的军粮,已经远超军中本身所耗用之数。” 这几日前来投奔的难民多的异常,很明显是有人故意驱赶难民,将难民赶到了昌黎县附近。能这么做的,除了在永平府附近驻扎的纳哈出主力,又能有谁?故意驱赶百姓,本来就是游牧民族对付中原政权时候近乎本能的战术。 驻守建昌营的郭兴对此的应对方法是:闭营不出,拒绝帮助难民。虽然听上去有失仁德,却是面对此等战术时最为妥善的办法。 “这很明显,是纳哈出消耗我明军军粮之计。再这样下去,未等张赫将军从海上运来粮草,我等恐怕就要先耗尽军粮,军心溃散了。”朱棣有些焦躁的拍了拍椅子上的扶手,“五弟,哥哥知道你有仁德爱民之心。但是,不可太过妇人之仁啊!” “若是我等军中无粮,将士们又要如何奋勇杀敌?到时候城池破了,百姓们还不是一样,将落得个被屠戮一空的下场?” “四哥你说,纳哈出弄出这么些把戏,是不是说明,他就要派兵来攻打我们了?”朱肃却摸着下巴,答非所问的说道。 朱棣一愣,也只好顺着朱肃的话头:“是。如今我们兄弟三人的旗号,已经在昌黎县上飘了这么多日,想来纳哈出手下的哨探早该发现了。” “郭兴和永平府的兵力毕竟匮乏,虽被他们所牵制,但纳哈出派出一支偏师来攻击我等的能力,想来还是有的。” “他如今后路被断,急需打开一条新的出路。那么就很可能会选择拿我们兄弟下手。” “那就行了。”朱肃将手中折扇合上,对朱棣笑道:“我们缺粮,纳哈出想必更缺粮。他的手中足足有数十万大军,仅靠劫掠,必然无法取得足够大军支用的粮草。现如今,他们只是在坐吃山空而已。” “我们耗粮虽然也多,可必定多不过纳哈出的十余万大军。急的应该是纳哈出,而不是我们。在他们的军粮耗费完毕之前,纳哈出与我等必有一战。” “败了自不必说,可我等若能胜,则再无胜机的纳哈出必然撤围远遁,到那时手中多出来的军粮也无用了。还不如此刻用来多救济几个百姓。” “而且。”朱肃将折扇在手中拍了拍。“我这里,还有个别的弄粮法子。” “你是说,劫粮……”朱棣一愕,被自家兄弟大胆的想法弄的目瞪口呆。 那可是十余万的大军,自家兄弟,竟然想在虎口中夺食? 朱棣震惊之余,又有些兴奋的战栗。 正想细问,外头狄猛匆匆走了进来,见了朱肃,单膝下跪道:“殿下,四殿下。有紧急军情。” “纳哈出所部分出了一支五万人的偏师,前来攻打我等,如今,已到了城北二十里!” “呵,说曹操,曹操便到了。”朱肃站了起来,“四哥,我们且去看看?” “走!”闻听大战将来,朱棣也是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见朱肃相邀,当即站起身,和朱肃一同往北面城墙上赶去。 只见北面城墙之外,烟尘漫天,旌旗蔽空。朱肃放下了眼前的单筒望远镜,问狄猛道:“可探明了这一支军队,是由何人领兵?” “劭校尉已派人探明了,领兵大将乃是纳哈出手下亲信,平章观童。”狄猛说道。 “观童……”这是一个朱肃有所耳闻的名字,历史上纳哈出领兵投降,就是这个观童被明军囤聚在边境的大军吓唬住了,率先向明军倒戈所致。而且,这位观童后来成为了明军的带路党,带领蓝玉所部一路穿越沙漠瀚海,成功杀入了漠北王庭。 “一个意志不坚的将领……”朱肃在心中,为这位纳哈出手下的亲信下了论断。既然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将领,那么只要击溃他的信心,他手下的五万大军自然也会不攻自破。 “老五,你已经有破敌的计策了么?”看着外头那些黑压压的五万元军,城上明军众兵将终究都不是什么久经战阵之人,不免便有些惴惴不安起来。朱樉瞥见自家兄弟一脸胸有成竹的神色,心里一喜,当即开口问道。 “计策?”朱肃故意不屑一笑。“区区几个元军,又需要什么计策?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二哥放心,我军足有一万余众,又有城墙为恃,不会这么轻易的被这些元军攻下的。”说着,他转过头,故意大声对周遭的士兵说道:“来啊,备茶!我兄弟三人便在这城楼之上端坐,看诸君为我大明击退来犯之敌!” (本章完) 第347章 元军攻城 初六下午申时,观童手下五万人尽数到达昌黎县北面,旌旗猎猎席卷,如若黑云压城,五万大军与城墙上的明军隔河而望。昌黎县城这边,则有条不紊的在朱肃的命令之下合拢城门、征兆民兵,得民兵一万五千余众。 “没想到竟有如此之多的人踊跃参军,看来,此地百姓早已苦纳哈出久矣了。”城楼之上,茹太素轻抚长须,看着密密麻麻的民兵感慨道。 “只是这些新兵缺少装备和训练,终究不能有什么大用。”朱樉说道。虽然也意外于能短时间内征召到如此之多的民兵,但这一路行来,朱樉也已经明白打仗并非只是靠人数多寡那么简单。他有些担心的看向朱肃:“老五,城外足有五万,真能守得住嘛?” “有何不能。”朱肃与朱棣二人对坐在城楼之上,朱肃还伸手给朱樉斟了一碗茶水:“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算上新征兆的这万余民兵,我军足有接近三万之数。无妨,无妨。” 说着,转头看向茹太素道:“老茹头,县城中还需要你主持大局,你且先回县衙去吧。” “对了,那些俘虏记得在城中妥善安置,不要给城外的敌军钻了空子。” 看朱肃的架势,茹太素心知几位殿下是要在城楼上提振军心。他本来还有些担忧,但朱肃的那一番分析,也给了他一些信心。想想自己不通军事,确实还不如在城中安抚百姓,便拱拱手道:“老臣明白。殿下还请以自身安危为重。” “若是……若是事不可为,殿下可留老臣独守此城,殿下自带人后撤……”茹太素想了一想,附耳对朱肃说道。 “哈哈哈哈。老茹头你这般担心做甚。” “我视城外元军,不过五万草芥,只需端坐于此,儿郎们自会为本王破之。能有什么危险?”朱肃故意大声笑道。 身旁,本来还有些惶然的军士们听他这么说,顿时也有些将信将疑起来。五殿下如此自信,莫非城外那些元军,当真是不堪一击? “三位殿下,敌人开始渡河了!”侍立在旁的大将曹渊道。 众人立即将眼光转向了城外的元军之中,只见元军并不搭设营寨,在略微休憩一番之后,便直接起身,开始强渡河道。 “呵,好生狂妄。”朱肃冷笑一声,站起身来。 “诸君,看来,对面的元将,是没把你们放在眼里啊。”他故意环视了周边将领一眼,果然眼见元军不扎营就直接渡河攻城,一群大明将领的眼神皆都不善了起来。 不设营寨就直接攻城,他们莫非是以为昌黎城中的明军都是泥捏的,随随便便就能一鼓而下不成? “奶奶的,殿下,给我老常一支骑兵,趁着他半渡河道,我给他来个出其不意……”先前还面色凝重的常茂此时已经暴跳如雷,提着大铁矛就向朱肃请战道。其余诸将也是义愤填膺,纷纷下跪请求开城出战。 “开城出战倒是不必。”见军心可用,朱肃笑了笑,又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既然他们想攻城,就让他们来攻吧。” “本王本来已有退敌之计,不过现在看来,用计击溃这些元军,终究不如直接在这城墙上将他们的攻势统统打下去。” “这一战本王只做璧上观,若是你等不是那群元军的对手,本王再出手,如何?” 听朱肃故意这么说,一群明将顿时血往上涌。常茂哇哇大叫:“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我们不如这群元狗吗?” “奶奶的,这一战的军功我老常自个取了,哪能次次都仰赖殿下的妙计?早些赚够了军功,也省的总有人说我这国公做的名不副实!” 其余人等听说殿下真有妙计,也顿时就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心既然定下这气性也上来了:同样是一对肩膀扛着一颗脑袋,区区五万元军莫非还能怕了他不成?这一回就靠我等将这五万人守下来,也省的殿下觉得我们只会吃粮! 转瞬之间,元军先锋已度过了河道,一群将领瞬间各自就位,当真自己忙碌起防守来。朱棣看着一脸淡然的朱肃,低声道:“五弟,你当真有什么破敌的妙计?” “四哥觉得呢?”朱肃抬起头,对朱棣眨了眨眼睛。 朱棣一瞬间全明白了,自家五弟这么说,不过是给手下将士们一层底气而已。 故意在城楼上饮茶也是,说是有破敌的妙计也是,不过是提振士气的一种手段而已。为的,只是守住这一波来自观童的进攻。 见城楼上已经开始抛射箭雨,朱樉问:“老五,对方终究有五万人,我等却只有一万。若是敌人连日强攻,如之奈何?” “呵,五万大军,一日靡费就不知凡几。他观童能随身带着多少军粮,足以支撑他连日强攻?”朱肃道。“以我看来,他们能有个三五日的粮,便已经是极限了。” “这三五日定然是恶战,我们必须守住这座县城。等待观童军中乏粮……便是转机。” 朱肃的眼中有精光一闪而逝。不止是观童,此时在永平城下已经迁延日久的纳哈出,必然也是弹尽粮绝。要对耗的话,最先耗不起的,绝对不会是明军。 “敌军到城下了。”朱棣说道。 在如同直接敲击人心的战鼓声中,无数元军举着简陋的云梯冲到了昌黎城下,简陋的云梯随意的搭在了城墙上,紧接着便有数不清的元军如同蚂蚁一般攀附而上,前仆后继的往城墙上爬。 损耗最为严重的攻城方法:蚁附攻城! 然而元军的气势却异样的凶悍,纵然大多数的云梯都被明军砍断砸断,时不时城墙下就传来元军士兵从高高的云梯上被推下时的凄厉尖叫声,但是依然有许多的元军士兵沿着云梯冲到了城墙之上,朝着竖立着朱肃几人王旗的地方就杀了过去。 “左丞相有令:杀大明王爷者,赏牛羊千匹,封万户!”元兵红着眼睛高喊着,朝着正在喝茶的朱肃几人死命的冲锋。 “赏你个鸟的万户!”常茂也没料到元军的进攻竟然如此疯狂,一铁矛将一位刚爬上城墙的元军士兵直接捅了下去,而后高声道:“弟兄们,别给老子丢脸!给我把这些元狗统统顶下去!” “若是几位殿下被这些元狗伤了一层汗毛,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太子和陛下!” (本章完) 第348章 元军攻城(下) 城墙上的争夺战一开始就极为激烈,元军仗着初来士气如虹,一开始就发动了绝强的攻势。 “唔,居然支撑住了,这股明军,真是不容小觑。”城墙下,观童端坐马上,看着元军一点一点被明军逼下了城墙,面色有些诧异。原本按他的估计,趁着他们刚刚到来士气正盛,敌方城中又只有区区万余人而已,定然可以一鼓作气直接将明军的士气打崩溃,而后攻下此城生擒那三位明庭王爷,回返左丞相大人阵中…… “观童大人,那我们接下来是?”副将乃儿不花询问观童道。 “唔,收兵吧。”观童手搭凉棚,观瞧着城上的情况。“若是城楼上的那三面王旗动了,或许我们还有一二机会。可照现在看来,我们今日就不会有机会了。趁着天色未晚,让儿郎们伐木扎营吧。” 他再看了城上一眼:“明日,造‘回回炮’,再行攻城。” “是。”乃儿不花点点头,让人吹响了收兵的牛角。观童大人说的没错,若是城上的王旗动了,那么说不定还有一举击溃明军士气的可能。可打了这么久,王旗仍旧巍然不动,说明明军的士气并非那么轻易的可以动摇。 既然如此,只能靠明日的“回回炮”,来砸到那几面王旗动摇不可了。 “元狗退了!”城墙上,响起了明军士兵的欢呼声。 朱肃放下茶杯,偷眼去看,果然,城下的元军已经如同潮水一般开始退却。 昌黎县城的城墙终究还是低矮了一些,一开始就展开的猛攻,确实将朱肃等人都打懵了。但是士气终究还是没有崩溃的明军,最终还是凭借地利上的优势一点一点将城墙上的阵地夺了回来。若是张赫或是其他明军将领在此,就会知晓但凡攻城之战,不攻则已可若是展开攻城,第一次接触必然是如狂风骤雨,只能说,还是朱肃一行人的军阵经验还是不足,虽然看到了观童并未设下军阵直接攻城,却没有想到这攻城的第一战就会如此的凶险。 按他的猜测,还以为攻城战如同平日里的遭遇战一样,第一战都只是试探性的接触而已,不会一开始就用上全力。然而只是这么一个意识上的疏忽,险些就让元军给得了手。 “总算是退了。”朱樉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奶奶的,没想到在阵前喝茶也不是人干的事儿!血腥味这么浓,还得装着淡定的模样把茶水往嘴里灌,一肚子都是水,还得憋着不去上茅房……” 纵然朱樉没有两位兄弟那么知兵,却也知道,当时的情势明军只靠一口气撑着,若是撑不住,这城保准就破了。那个时候自己兄弟几个很明显就是明军将士们心中的内心支柱,若是那时候他赶着去上茅房,指不定就有哪个兵士看到了以为他遭不住压力跑了,王爷都跑了他们这些小兵还能有什么士气?保不齐一群人就一股脑的当场丢盔卸甲了。 对于朱樉的抱怨,朱肃摸了摸鼓囊囊的肚子深以为然。他也没想到,在阵前喝茶装伯夷,竟然也是一个可以撑死人的活计。 “这份差事,只怕还得再做个几日。”朱棣亦是对今日的战局有些心惊肉跳。他也已经看出了,现在明军的底气全系于自己兄弟三人一身。若是兄弟三人不在城墙上了,只怕元军须臾就会攻进城来。“五弟,这般终究不是个办法。你若真有什么计策,还是尽早使出来些。” “元军毕竟有五万精锐之众,我军这万余人却是东拼西凑。若是再这样下去,唯恐夜长梦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朱肃苦笑道。“这几日的强攻,还非得撑下来不可。只有拖到观童那厮觉得我们不可能轻易歼灭,我才有反败为胜的法子。” “无妨,昔日文正大哥在那样的情况下都能坚守八十五日,我不相信我们兄弟三人加起来,还扛不住这区区五万人的。” 朱肃说的文正大哥就是朱文正,洪都一战朱文正以数万杂牌军抵御陈友谅主力六十万,足足抵御了八十五日,为大明的建立立下了泼天的大功劳。朱肃以朱文正昔日战绩为例,朱棣、朱樉都是精神一振,有他朱家这位前辈的珠玉在前,面前区区五万的元军,似乎确实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第二日,已经立好了营盘的元军推出了几个样貌狰狞的攻城器械,看得朱肃眉头直皱:“元军竟然还有这份能耐?一夜之间,竟然打造出了这样的东西,我原以为这些蛮族只会蚁附攻城呢!” “那是‘回回炮’,本就是元军的拿手玩意儿。凭借此石炮,元军昔日纵横西陆,也不知攻破了多少泰西之地以及大宋的城池。”终究还是朱棣了解的战争史多些,看着城外的那些“投石机”,他对朱肃科普道。朱肃这才知道,原来昔日元军纵横欧亚,并不是只靠骑射而已,制造用来攻城的“回回炮”,也是元军的拿手好戏。 “不过那回回炮准头极差,一般情况下,是无须在意的。”朱棣继续科普道。 话音还未落,只听突然“砰”的一声,整座城楼突然地动山摇了起来,一颗巨石直接将城楼削飞了一半,倒塌的房梁与木屑四处纷飞。 “殿下!”城墙上的明军大惊,常茂狄猛等将领如发了疯一般冲向已经倒塌了一半的城楼。 “各司其位!”却见灰土之中,五殿下朱肃并不高大的身躯渐渐从尘埃之中显现了出来。只听殿下大喝道:“临战在即,汝等如何能够擅离职守?若是自承不敌城外这些土鸡瓦狗,你等自临阵溃逃便了!” “我等兄弟皆是真龙天子之子,自有天地以及华夏千年先祖英魂庇佑,如何会被区区炮石所伤?”说着,霸气绝伦的挥开尘埃,三两步坐回了椅子上,犹自淡定的从桌上斟出了一盏茶。 “……”没了天花板与墙壁的遮蔽,明军上下反而将朱家兄弟此时的身姿看的更为真切。 见殿下果然依旧淡定的端坐饮茶,三军士气顿时大振:“喔喔!吴王殿下!” “殿下有华夏先祖英魂庇佑,我等有胜无败!” “殿下胸有甲兵!我等也要让殿下看看我等的骨气!” “区区元狗,架起几座石炮吓唬谁来?上来啊!让你看看爷爷们的手段!” “老五,真有你的。”朱樉坐在椅子上。方才巨石飞来的时候,他直接被吓的滚下了椅子,此时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幸亏刚刚尘埃大没被人看见。“我唬的腿都软了。这种情况你还能信口雌黄。我们可是刚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老四你怎么样?” “我也差不多……”朱棣也是一脸灰头土脸。“刚才虽想起身说点什么,但一时间脑袋空空,根本不知如何提振士气。还是五弟厉害,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居然还有闲心斟茶自饮……” “咦,五弟,你怎么了?”他很惊讶的发现,朱老五此时竟是一脸猪肝色。 “呸……呸呸,为了掩饰腿软,想着坐下喝碗茶压压惊,却没料到茶里全都是土屑……齁死我了!”朱肃疯狂的朝地上吐着口水。“奶奶的,该死的元狗,居然砸的这么准……我们呆在这里,他们不会再来一炮,直接把我们一锅端了吧?” 朱肃有些想溜了。 (本章完) 第349章 明军主帅的脑子莫非是傻的? 炮弹果然不会落在同一个弹坑里两次,尤其是回回炮这样本来就准头极差的抛石机。接下来的战斗里虽然依旧持续开火,但并没有再次发生如刚才那般,石块刚好命中城楼的情况。反而是看着三位王爷在呼啸的岩石之中依旧端坐城楼不动如山,明军上下士气大振,比昨日更快的就打退了观童所部元军的进攻。 “今日虽守下了城墙,但明日可就危险了。”见双方已经开始收拾战场,朱棣站起身来。他环视了一番四面被岩炮砸烂的城楼:“明日,元军定然会架起更多的回回炮。昌黎县城墙毕竟低矮,多架回回炮同时狂轰滥炸之下,城墙还真不一定能够扛得住。” “我知道。”朱肃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元军搬出的这些回回炮,还真是有些棘手。虽然准头是个大问题,可没准明天,就再次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万一真把自己砸成了肉泥可咋办? “奶奶的,身为穿越者,竟然在火力上面被土著压制了……回头看我不拖个几十门大炮过去,轰不死你们丫的。”朱老五看着回回炮的眼神极为不善。 “嗯?老五你说啥?”朱樉听到了朱肃的嘀咕。 “哦,没事,没事。”朱肃猛的回过了神,赶紧摆了摆手,说道:“我是说,守了两天,也差不多了。看来,是时候给观童那厮来点儿惊喜了……” “嗯?五弟,你终于要开始用计了?”朱棣一阵兴奋。 “我们已经守了两日,差不多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朱肃点了点头。“唉,其实我并不喜欢用这些阴谋诡计。”他看了朱棣一眼,扇了扇折扇。“按我的想法,最好是能直接以绝对优势的堂堂之军,彻底将我大明的所有对手扫落到尘埃之中。我大明……还是不够强大,用计,终究还是行险啊。” “你说的不错。”朱棣愣了一愣,也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若是我大明强盛,这些元狗哪里还有胆子兵临我大明城下?不过五弟你不必拐弯抹角的提醒我不要沉迷险计了,用兵需正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只是现在非常之秋,你还是别藏着掖着,赶紧将你的计策使出来罢。” “嘿嘿。”见自己的提醒朱棣已经领会,朱肃便也不再继续多说,转头吩咐道:“去,将城中的那些俘虏全都聚集起来。” “等元军退过了河,便打开城门,将这些俘虏们全数驱出城去……” …… 河对岸,一脸疲惫的观童刚刚脱下头盔,便见副将乃儿不花进帐禀报道:“大人,我等如今,只余明日一日的干粮了。” “若是明日,还攻不下此城……大人可有所打算?” “这不是还有一日吗?”观童无比烦躁的摆了摆手。“让营中彻夜搭建回回炮,明日一早即刻攻城,就不信明天一日,攻不下这昌黎县!” 比朱肃所猜测的“三五日”更加紧迫的是,其实,观童率领的这一支元军,只随身携带了区区三日的粮草。 毕竟就连纳哈出的本部也没有太多粮草,而且,他们并没有将这几个明廷小王爷率领的明军放在眼里。区区一万人驻守的一座县城,按常理来说一鼓便可攻下。若是再分出一部分士兵维持后勤粮草调运,反而无法全力攻城不说,也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要知道,郭兴所部仍在纳哈出左近虎视眈眈。虽然他们麾下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因此只敢龟缩在建昌营不敢轻举妄动。但万一给他寻到了机会,观童和纳哈出都毫不怀疑,这位大明的巩昌候一定会露出獠牙,狠狠的在他们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因此,“速战速决”就是观童奉纳哈出之命前来昌黎时,给自己拟定好的战略。照他想来,这几个明廷小王爷纵然有几分小聪明,但是素来锦衣玉食惯了,必然没有胆色。见到数倍于己的大兵压境,一定会丧失士气方寸大乱。 他也没想到,这几个小王爷非但没有乱了方寸,反而还敢亲自坐镇城头鼓舞士气,使得这群乌合之众的明军,硬生生撑住了他们两日的猛攻! “快看!明军打开城门了!”有人指着城池方向大叫道。 观童一愣,转头望去,只见在夕阳之下,明军果然城门大开,紧接着,许多人影从城门里乌泱泱的走了出来。 “嗯?明军莫非想要出城决战?” “快去通知大人!弓箭手准备迎战!” “不对,这些人为何手上都没有武器?”…… 如那些元军士卒所说,观童就着夕阳的余光,看到了这一群人确实都是手无寸铁。 粗略估测了一番,在足足有两万多人被明军放出城门之后,城门便再度轰然关闭,而后,那两万余手无寸铁的人群便乌泱泱的朝着他们涌来。 “别放箭!别放箭!我们是友军!”最前排有人用蒙语喊道,元军很明显被这群突然从城里冒出来的人搞的懵了,不知是该戒备还是该放下警惕。有人将他们的喊话报知了观童,观童几经犹豫,终于下达决断道:“弓箭手不要放箭,喊话让那些人从侧面缓缓渡河,全军警戒明军顺势开城掩杀!” 原先观童还担心,这些人是明军用出的某种奸计,因此虽然下达了不要放箭的命令,但却依然让弓手们引箭在弦,一旦这群人有所异动,便立刻万箭齐发。 但这群人却十分顺从,听到了元军的喊话后,果然从侧面徐徐绕过了河,并没有正面冲击元军的军阵。观童所担心的明军突然出城,顺势掩杀的状况,也并没有发生。 “这……什么情况?”他惊讶的眨了眨眼。“莫非,这些人真是我等被俘虏的友军?” “可是……为什么啊?这可是足足两万余的元军!明军主帅的脑子,莫非是个傻的不成?这是在嫌弃自己对手的兵力不够充沛吗?” 要知道,明军本就在兵力上处于劣势。在这个节骨眼上,平白无故放回足有两万多人的俘虏,这不是临阵给自己的对手增添兵力吗? (本章完) 第350章 牵住元军的鼻子 “殿下,您为何要在这时候放回俘虏啊!”不止城外的观童想不明白,城墙之上,闻讯匆匆赶来的茹太素,亦是捶胸顿足。 “我等与元兵兵力相差本就悬殊,这时候放归元军,无异于给元军本就如火的攻势,又添了一把新柴啊!”茹太素急的吹胡子瞪眼,仿佛已经看到了元军明日破城而入,屠遍全城了一般。“殿下莫非是故意资敌吗?若没有个解释,待老臣回京之后,定然要好好的参殿下一本!” “老茹老茹,你先别激动……”朱肃一头汗的将茹太素摁在了椅子上。这些日子以来,这老头儿一开始对他的那份偏见,已经在一次次运筹帷幄扶危济困之中,而慢慢有所缓解。但是这一次很明显太过出乎了老茹头的意料,弄得这老头儿都跳脚了。“你且听我解释……” “殿下说罢!”茹太素气鼓鼓的被摁在椅上,犹自愤愤不平的吹着胡子。城外元军本就有五万,城内却只有一万东拼西凑的杂牌军加上万余只能打打下手的民兵,就这样的情况下这位殿下还敢将两万精锐的元军俘虏给城外的元军双手奉上,无论他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会是什么退敌妙计。 “都是自己人,本王也不怕损害了你等的士气。这两日本王在城上,也是看的清清楚楚。”朱肃环目四顾一番,在场的除了茹太素之外,还有朱樉、朱棣两位兄长,以及常茂、狄猛、曹渊等几位大将。“你等老实说,若是元军明日再起回回炮猛攻,我等可还能守住这城墙吗?”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了一番,最后都有些颓然的低下了头。虽然几位殿下以万金之躯立于险地,为明军稳住了士气,但是身为将领的他们知道,仅仅凭借他们这些人和低矮的昌黎县城城墙,已经很难再次阻挡住有回回炮的元军的进攻。 “你等都不说话,我便当你等也觉得城墙守不住了。”朱肃对众人道。“本王之所以放出俘虏,正是为了牵住元军的鼻子,让他们跟着我们的设想行动。” “按照我等的设想行动?”常茂讶异的开口了,“五殿下这是怎么说?” “常大哥。”朱肃点了点常茂,开口道:“你说,元军自永平城下奔袭而至,第一日甚至连营寨都不立,他们军中会带着多少的粮草?” “这……”常茂一愣,“看元兵那模样,第一日一定是想着速战速决。依我看,他们最多能随身带个四五日的粮草!” “正是如此。”朱肃点点头,眼底闪过一抹狡黠:“那么,若是突然再多出了两万多张吃饭的嘴,那么元军的粮草,可还够用了呢?” “殿下是想耗费元军粮草?”茹太素此时也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可他转念一想,又陷入了忧虑之中:“可是,元军如今成功增兵了,却是事实。多了这两万人,这几日元军的攻势必然更加猛烈,这却又该怎么办?” “元军攻势非但不会猛烈,反而会暂时停下攻势。”朱肃还未说话,开口的却是朱棣。他一脸佩服的看向朱肃:“本王可算是明白五弟的用意了!” “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用这些俘虏拖延元军的攻势:莫忘了,那一部俘虏之中,汉人与蒙古还有色目人的矛盾,已经到了争锋相对的地步!” “正是!”朱肃轻轻一笑。不愧是未来的永乐大帝,稍微点拨,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啊呀!原来是这样!”常茂等人也反应了过来。“那些俘虏回了元人的鸟营之后,那些被我们欺负的蒙古人,肯定会去告那些汉人的叼状!” “这么一来,元人营中一群贼厮鸟,还不在那里互相扯皮吵嘴,弄得那观童一个头两个大,戒备那些俘虏营里的万余汉人还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心攻城?” 一群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让俘虏去给元军扯后腿来减缓攻势,想不到那群俘虏竟然还能拿来这样应急,诸人不得不佩服起五殿下的急智来。茹太素亦是释然:“原来如此!却是老臣错怪五殿下了!” “只是还有一点老臣依然不解,殿下说牵住元军的鼻子让元军依我等设想行动,却是怎么个牵法?” “老臣只怕我等的军粮恐怕会更早耗尽,况且此法毕竟治标不治本,等元军重整态势,消化了俘虏们的不满情绪,到那时,我等就要迎接足足七万的元兵……”说到这,茹太素仍旧是一脸的担忧。 “老茹头你说的没错。可你是不是忘了,在元军重整态势之前,就必须先做一件事?”朱肃眨了眨眼。“本王要的,就是让他们乖乖被牵着鼻子,做出这件事来。” “做一件事?什么事?”众人尽皆疑惑不解,就连朱棣也是愣住了,一时想不出自己这位五弟的打算来。但朱肃并没有解释的心思,只是摇了摇折扇,对朱棣和常茂招手道:“四哥,常大哥,却有一件事得要你们来做。” “你们记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 与朱肃所料不差,将俘虏们成功收容之后,观童就接见了俘虏营中的最高将领,洪伯颜帖木儿。 二人本就是旧相识,一番叙旧之后,观童便打听起了明军为什么将他们释放的原因来。只见洪伯颜帖木儿愤愤然道:“还能是如何?明军必然是在那些汉人之中安插了眼线!城中那朱肃小儿,最擅使阴谋诡计,将两万余人放虎归山,他如何会有这般好心?” 说起朱肃,洪伯颜帖木儿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形容的朱肃如同什么十恶不赦的洪水猛兽一般,直听的观童一愣一愣的。 “我就说,明廷的王爷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心思,现在一看果然包藏祸心!”观童亦是恍然大悟。原来是针对俘虏中的汉人施恩,打算里应外合啊!明面里还故意许诺俘虏们只要修好城墙,就会放他们离去……好一个假仁假义的明廷亲王! “旁的先别说了,可有吃的,先拿些来。我麾下的那些儿郎们,可饿了好几日了。”洪伯颜帖木儿自认为是纳哈出手下首屈一指的智囊,对上观童亦是并不客气。明军将他们驱逐出城的时候,可没有给他们备饭。这几日又是整日只吃一捧炒米,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该死的明军,只给汉人多放一顿饭,反而是他这样的元军高官,竟是多一口炒米也没法捞到…… “呃,这……”听到洪伯颜帖木儿的招呼,观童顿时就有些为难。自己麾下的军队只余一日米粮,若是分给了他们,明日还怎么攻城? 这想来也是明军的诡计之一吧? 把这思虑对洪伯颜帖木儿一说,洪伯颜帖木儿嗤之以鼻:“你糊涂了。营里那些汉人心怀鬼胎,这样的情况下,莫非明日你就能安心让大军攻城不成?” “若是这些汉人趁机在背后使些小手段,我等大军岂不是危矣?” “倒不如将粮分了,明日便派人去寻左丞相大人调来军粮。而后等控制住了那些汉人,粮草充沛了再行攻城,左右这昌黎县城就在此处,还能上天入地飞走了不成?” 观童一想,不愧是蒙古人之中少有的读过兵书之辈,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自己本来也在犹豫着明日若是攻不下城池该怎么办,既然现在又多了两万人,不如干脆就稳下心来,先去要来粮草再徐徐图之。 观童没注意到,因为多出来这两万人,原本打算速战速决的他,已经不自觉的开始偏向于打持久战了。 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朱肃已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牵住了他的鼻子。 (本章完) 第351章 乃儿不花的不详预感 第二日,元军果然如朱肃所料,并没有继续攻城。毕竟既然已经决定了和城中打持久战,那么就也不差这一日时间。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已经一连两日的攻城,若是今日再攻,付出的代价定然要比前两日还要多出的多。倒不如干脆好好休整一日。 元军只是分出了一部分人开始继续伐木,以继续建造简易的回回炮(投石车),还发动人手在周边凿取适合用来投石车使用的石头,一副要用石头将昌黎县砸穿的架势。而另一部分人,则死死的看住了营中那些被放归的汉人士兵,一副极为戒备的样子。 “可恶,我等亦是元军士兵,非是囚犯,为何要派人看押我们?” “不给兵刃铠甲也就罢了,连粥饭也不给一口,你等是想活活饿死我们吗?” “我等亦曾为大元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为何如此薄待我等?” 汉人士兵们愤愤不平,军中粮草尚未运至,因此昨夜只给被放归的蒙军俘虏派发了粮食和武器,而汉军们被饿了一夜不说,还被手执武器的蒙军们团团包围了起来。自然就有人站出来义愤填膺。 “啰嗦什么?再敢鼓噪,就按照挑动哗变论处!”一位骑在马上的蒙古将领对着那些鼓噪的汉人们喊道。“谁知道你们之中,有没有明军特意混在里头的奸细?” “再说了,在明军那儿的时候,那些明人不是把你们喂得挺饱的嘛?如今少吃一顿,又能如何?我们在明军那的时候可是一连好几天都饿着肚子啊喂!” 这位蒙古将领,也是当时在俘虏营中被朱肃故意饿着的那些蒙古人之一。如今掌了看押这些汉军的权力,很难说其中没有故意公报私仇、给自己扬眉吐气一番的意思。 眼见四周看押他们的蒙军都已经把箭矢搭上了弓弦,汉军们虽然愤怒,却也只能低着头敢怒不敢言。有人低声嘀咕:“这些友军,反而还不如那些明军尊重我等。” “呵,什么友军。人家可都是蒙古老爷。”有人语带讽刺的应和道。“谁让他们大元,是蒙古人的朝廷,而不是华夏人的呢。” “我等,不过是家仆罢了。” 一阵默然,汉人们心中的不忿,已是越来越深,而那蒙古将领却自以为压服了这些汉人,只觉泄了一口在明军之中所受的恶气,更加的志得意满。 “蠢货,遭人所恨而不自知。”人群之中,张玉默默的躲在人堆里,冷冷的瞥了眼那位越发趾高气昂的蒙古将领。为了不去在意腹中挥之不去的饥饿感,他强迫自己,开始思考起当前的局势来。 “连安抚军心的粮食也拿不出来,看来,观童大人的这一部兵马,并没有携带足量的粮草。那位大明的亲王并非泛泛之辈,不可能只是为了让元军心中添堵,就将足足两万余的俘虏双手奉还。” “莫非是为了更好的耗费粮草?也不对,此处虽然无粮,但左丞相纳哈出大人那儿已出关打草谷数月,主力军中应该是有足量的粮食的。此处离主力所在的永平府不过两日即可往返。” “而且明军之中,想来粮草损耗更甚。在城中之时,我等亦曾多次看见明军拿出军粮来赈济灾民。若是腰比谁先粮匮,很明显需要供养城中难民百姓的明军,处境更加不利。” “等等?” 突然之间,一道电光闪过了张玉的脑海。“莫非,明军是想?” 饶是以张玉的胆识,也不禁被突然冒出脑海的那异想天开的想法,惊的浑身战栗,他环目四顾了一番,只见四周元军毫无戒备之色,仍旧是按部就班,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若真是如此,那么,此战胜负,就在今日!”张玉在心中呐喊。 他并没有想要将自己的设想上报的意思。他张玉也是七尺男儿,心中岂能没有傲气?常年被那些蒙古人欺辱打压,现如今大元颓势已显,自己又为何要为欺辱自己这些汉人的元庭卖命? 与其作为元庭的鹰犬战死,不如另寻明主,他张玉的胸中亦有抱负,大明如今如日初升,不如索性投了大明。干脆在大明为汉人建功立业,博他个名垂青史,方不负男儿七尺之躯。 “若是,能够借着今日的情势,为大明送上一副投名状的话……”躲在人群之中的张玉开始思索起来。 当然,他的面上仍旧没有丝毫的异状,并没有哪位蒙古人注意到这群汉人中间,有一个人已经有了弃元投明之心…… …… 酉时,有一支元军正在官道之上跋涉。 昌黎县与永平府之间,有一座名为“青山口”的山岭相阻隔。在历史上,数年后明廷大将军徐达会在此设置一处堡垒关隘,名为“青山口关”,以做扼守蓟镇南北之用。然而今日,此处还只是一处两山交汇的谷地,虽有几段长城城墙在此,却也年久失修,基本已无什么作用了。 “快些,再快一些!”这支元军之中,乃儿不花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催促着道路上如长龙一般的运粮队伍。手中的那根马鞭被他甩的噼啪作响,平添几分凶煞之气。正在奋力推着粮车的元兵们路过时,都不禁缩了缩脖子,将脚步迈的更快了几分。 “大人,道路难行,儿郎们已经是尽了全力了。”一名副将苦着脸劝道。“此处地形不比草原,需急不得。观童大人那里粮食足以撑过今日,只要我们明日能将粮食送到,便可保证无虞了。” “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夜长梦多’,你又懂得什么!”乃儿不花横了此人一眼。“明军昨日放回俘虏的事太过诡异,本将心中,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在观童军中,乃儿不花是彻头彻尾的激进派。昨日里他是强烈要求要一股作气,直接拿下昌黎城的。观童忌惮那些汉人俘虏之中可能混杂了意图寻机作乱的明军,乃儿不花的建议也是“那就全部将这些汉人杀了了事”。左右不过是一些汉人,在他这样的蒙人眼里,汉人的命并不算什么。 但是那些汉人俘虏足足有一万多人,私自斩杀一万多自家的汉军,却是观童优柔寡断的性格根本下不了决断。因此,观童接受了被释放回来的“智将”洪伯颜帖木儿所提出的,看似更加稳妥的“调粮久战”的建议,派遣受了轻伤的乃儿不花前往纳哈出主力军中,调运所需的粮草。 但乃儿不花却依旧觉得此举不妥,他曾经亲自带人攻上昌黎县的城墙,而后被明军赶了下来。也正是那个时候,他受了一些轻伤。 在那一日攻上明军城墙的时候,他曾经看到过在正中间城楼的废墟里,在三面大明亲王的王旗之下,那几道在万军之中闲坐对饮、视他们这些如狼似虎的元军如无物的身影。 那三道身影,给了乃儿不花狂野的内心一阵深深的震撼:有这样胆识的明朝亲王,这样能在万军厮杀之中不动如山的明军统帅,必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也因此,他始终认为,对付这一支明军就必须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扑灭,不能给他们丝毫喘息的机会。只要一让他们缓过了气,自己这些元军所需要面对的,很可能就是如雷霆一般迅猛的决死一击! (本章完) 第352章 突进!大明之军! 乃儿不花并不是什么精通兵法的将领,但是,他却很信任自己这一份对于危险的直觉。幼年时候的某一次,他在草原上牧羊的时候,正是因为事先感知到了不祥的预感,他赶着羊群,躲开了一次可怕的草原狼群的集体狩猎。 而后数年前,大明大将军誓师出征的时候,也是因为突然感知到不祥的预感,他乃儿不花果断的带领手下兵马往北面撤离。果然,徐达只用了十个月便扫荡了大元的整个北方,被认为是天下坚城的大都城甚至在一日之内就被明军轻易攻下。 那时,无数元军被徐达击溃,而他乃儿不花因为撤退及时,手下留下了不少的生力军,故而由原先的籍籍无名,直接一跃成为了左相纳哈出手下首屈一指的将领。 而现在,自从观童决意暂缓攻城的那一刻起,乃儿不花心中的警铃就开始大作。 “该死,中原就是麻烦,若是在草原上,只要赶着牛羊,勇士们饿了就吃牛肉,渴了就喝羊奶,哪里还需要发愁粮食的问题?”看着推着粮车慢悠悠的前进的大部队,乃儿不花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在多山的中原打仗实在是太麻烦了,动不动就缺粮不说,还要各种小心那些汉人的阴谋诡计…… “大人,真不能继续前进了。现在勇士们已经疲惫,若是到了夜里,会出事的。”早已气喘吁吁的副将又劝道。“今日已经不可能回返了,不如就地安营,明日天色一亮,我们就直接启程,如何?” “唔……”乃儿不花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已然擦黑了。如今天气似乎尚未入春,只要天边稍微泛黑,眨眼间,夜幕就会瞬间笼罩而至。带着这么多粮食夜里行军是不可能的,况且,万一自己那不详的预感,是在预示有人趁他们夜间行军时劫粮该怎么办? “这样,全军进入前边的青山口,在青山口中扎营!”乃儿不花说道。青山口乃是谷地,只有两面出口。在这一处扎营只需注意前后两处口子,总比原地扎营在这四面漏风的地方要好得多。 “……”疲累不已的副将颇有些不甘愿,在他想来,建昌营的明军早已被左相大人钉死在原处,连自家的王爷被围攻都派不出援兵来,怎么可能派人冒险来袭营?至于昌黎县中的明军,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之数,怎么可能来捋他们的虎须? 这位乃儿不花大人,着实是有些思虑过重。 但他也素知乃儿不花性格狠辣,也不敢多言。只好催促全军加速行进。等到了青山口的时候,天色早已黑了,所有人都已经累的几欲瘫倒,却仍要打起精神来伐木烧水、埋锅造饭。 “派人警戒,小心明军趁夜色偷袭。”乃儿不花下令道。 “是。”副将低头应是,却是忍不住在暗处撇了撇嘴。这荒郊野岭的哪来什么明军,要是真担心有明军来袭,又何必逼着大家伙急行军,将大家折磨成这副模样。就这精疲力尽的样子,真有明军来了,只怕也只有引颈受戮的份了。 乃儿不花亲自巡视了前后谷口,确认了已经设置好了岗哨,这才回到了搭设好的营帐之中。此时元军已经架起了锅灶,谷中炊烟阵阵,饭香扑鼻。 “也许是我多虑了,明军怎么可能会有闲暇前来袭营……”见始终无事发生,乃儿不花也放下了心,开始享用起部下呈上的饭食来。 可刚刚才将这些饭食吃完,他却突然听到帐外响起了惊呼声:“明军!山上有明军!” “真有明军?”乃儿不花惊骇莫名,把碗一摔,直接出了营帐。 “小心火箭!” 一名亲兵赶紧将乃儿不花用木盾挡住,在被挡住的前一刻,他分明看到了漫天如同火流星一般飞射而至的箭雨,将天空照亮成一片徇烂的火红色。 “啊!” 随着一阵阵惨叫,以及“夺夺夺”的密集声响,乃儿不花看到营帐四处开始燃起了火焰,紧接着,他便听到了明军的战鼓声,以及那一声如同梦魇一般的高吼: “杀啊!日月河山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日月河山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明军骑军从黑暗中突击而至!他们挥舞着刀刃与长枪,如同烧红了的铁叉一般,直接叉进了元军的军阵之中。正在用饭的元军顿时溃不成军!为首的那位明军将领手中提着一杆大铁矛,在元兵之中一边纵声长笑,一边左冲右突:“来啊!元狗!你常家爷爷在此,可敢与我来决一高下!” “他……他是……”乃儿不花突然两股战战,姓常,还有在战场之中的这股子狂态…… 他想起了昔日向北遁逃的时候,曾远远见过的那位明军第一勇将的身影。曾经,他远远的见过那个人,在百万军中提刀纵马一马当先,所到之处,就如同割麦子一般,无论是在草原上多么负有盛名的蒙古勇士,都在血肉肢体的四处横飞之间,以及那位明将猖狂的笑声之中,一茬一茬的全数倒下…… 那光景,简直就是杀戮之神降临人世,光只是远远看着,心中的那份预感,就在不断警告着他正在临近死亡! “将十万兵横行天下的常遇春……常十万!” 乃儿不花的第一反应就是抛下所有人,快逃!逃的越远越好,常遇春乃是明廷第一杀神,手下也不知染上了多少元人的鲜血。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常遇春早已在数年前暴毙而亡。这个明将虽然悍勇,却不可能是常遇春! “可恶!这些明军从哪儿冒出来……”反应过来的乃儿不花顿时恼羞成怒,裤裆的那股湿意更是教他怒火中烧。想起左相纳哈出大人对自己的许诺,若是能够此战得胜,回去自己便能得封“太尉”,可若是丢了这批粮…… “明军是提前埋伏在了山里,人数一定不多!勇士们!站住跟脚!拿出你们对付狼群的本事……”乃儿不花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大叫。却不想明军之中,有一人已经盯住了他。 “元军的主帅在这里!”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紧接着,斜刺里有几骑明军已瞅准了他,朝着他直接冲了过来。 “锵!”乃儿不花的战刀与一柄长剑交击在了一起,他控马后退几步,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眼前是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双眼映满了熊熊火光,如同正在炽烈的燃烧一般。 “你便是元军主将?” “本王朱棣,特来取你性命!”燕王朱棣一振手中长剑,昂首宣告。 (本章完) 第353章 张定边的消息 不错,朱肃的计策,正是促使元军放弃速战速决,转而向本部索取粮草。 而后出奇兵劫其粮道,使攻守易形! 而这个青山口,正是朱肃绞尽脑汁为此战所选出的“转折之地”。这里两面环山,与纳哈出本部以及观童的偏师都有一段距离,而且位处低谷,如今北方夜间仍旧是寒风呼啸,而这个地方,正是这一路上唯一一个适宜扎营过夜之地。 因此朱肃秘嘱朱棣与常茂在此伏兵,趁着北城门打开、元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万多俘虏身上的时候,偷偷打开南城门,让朱棣率兵绕道事先在青山口埋伏。 原先按朱肃的意思,是让朱棣带着尽量多的明军出城设伏,赌的就是次日元军不会攻城,如若赌错了元军依然攻城,大不了就用民兵暂做抵挡,实在不行就弃城。这样能够保证伏兵部队不至于失利。但朱棣却是不允,他与常茂坚持只带千人精锐。理由是城中马匹也只有近千之数,与其带着大量行动缓慢的步卒,不如直接以来去如风的骑兵突袭,虽然人数更少,却能以小博大。 只能说,朱老四与朱老五两人用兵,有着本质的不同。老五朱肃更加求稳,习惯用绝对的力量碾压他人。纵使是设计谋算他人,也宁愿多付出一些代价来保证计策能稳定实施。而老四朱棣用兵则更加锋芒毕露,擅长在乱局之中,寻得敌人最为核心的破绽之处,而后一击毙命。 比如这次,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元军的主帅! “捉……捉住他!”乃儿不花高声叫道。这位少年人自称“本王”,说明他就是明廷的那几位跑到此地的亲王之一。也就是说,此人就是明军的主帅! 虽然心中惊疑这位大明亲王的胆识,竟敢在万军之中亲自来取敌将首级。但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机会?若是能擒住这位明廷亲王,那么这一部伏兵不攻自破不说,自己还能立下泼天的大功…… 乃儿不花身边的亲兵一拥而上,朱棣的身边,守护他的明军们亦是毫不畏惧,两拨人马顿时交缠在一起。朱棣身为亲王,却是武艺惊人,在马上接连刺死数名元军。 “好一个勇悍的大名亲王!”乃儿不花看的心惊肉跳,大明亲王应该都是养尊处优之人才对,听说那位在昌黎县中的五皇子朱肃,亦是体弱多病。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如此勇猛的亲王? 元军阵型不断溃败,更为危急的是,因为乃儿不花将注意力全放在朱棣的身上,疏忽了对手下元军的指挥,足足五千的运粮军竟然在常茂千人的冲击之下不断败退。明军士气如虹,乃儿不花却越来越是心虚,终于,朱棣撩起一剑,乃儿不花一时不慎,手中战刀竟然脱手。 “不好!”乃儿不花大惊,彻底失去了战意,赶紧调转马头,就想弃了手下兵卒先走为敬。可还没来得及撒开马腿,只见当头一杆禅杖带着呼呼风声砸来,他连忙低头躲避,可胯下战马的马头却“噗”的一声,被这一杖直接砸得稀烂! “好大的力气!”乃儿不花惊骇无比,他只觉得身前一阵杀气铺面而来。那杀气之浓烈,丝毫不逊于他心中的噩梦常遇春! “汉人里,竟然还有常遇春这样的人杰!”一边从马上摔下,乃儿不花一边惊骇的想。 然而这已经是他脑海里最后的念头了,紧接着,他便种种的被从马背上摔下,而后后颈一凉,燕王朱棣在马上一剑割来,一颗六阳魁首顿时高高飞起! “是你!”朱棣斩杀完乃儿不花,方有空闲抬头,看看是哪位勇士助了自己一臂之力。而后他便惊讶的发现,帮助自己的,是一位骑着一匹黑马的高壮和尚。 “四殿下竟也如此悍勇,大明朱家,真是英杰辈出!”一身僧衣的高壮和尚哈哈笑道。“殿下既然斩了贼首,何不快快号令军士?” 朱棣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拿起乃儿不花的首级,大声喊道:“贼将乃儿不花已然授首,尔等还不速速弃械投降?” 身旁有听到朱棣呼喊的明军,顿时也高声重复起来,一时间,乃儿不花被燕王阵斩的消息传遍谷中,元军或四散而逃,或弃械而降,再也无人继续抵抗了。 “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一身浴血的常茂哈哈大笑的朝着朱棣走了过来。“居然直接取下敌将首级……四殿下,我老常可是服你啦!”他又靠近几步,却看见了朱棣身边,那个与朱棣并马而行的人影。瞳孔当即猛的收缩了起来。 “是你?” 常茂当即提矛快步上前,将朱棣护在了身后。面前这位高壮和尚他如何不认得?正是昔日陈友谅麾下第一大将,曾经一棍将自己打晕在阵前,又被朱肃劝服前往北疆抵御蒙元的“天下第一猛将”:张定边。 “哈哈哈哈,是你啊,常家小子。”张定边看到常茂,也是豪爽大笑:“武艺有所精进了啊。不愧是常十万的后人。”他不自觉的摸了摸手臂上的那处箭创,看着常茂的脸,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来。 “不过比起汝父昔日,汝还是远远不如。还需继续精进啊!” 常茂闻言一滞,脸色有些涨红。他也心知自己不如其父远矣。虽然袭了国公的爵,军功却远远不如那些侯爷,在军中除了父亲余荫,几乎没剩下多少的兵权。在勋贵之中,也多有人在背后说自己“虎父犬子”“僭居高爵”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常茂才每战必先,不畏生死。 “常大哥不必紧张。若不是有此人出手帮忙,本王也没那么容易斩杀乃儿不花。”朱棣安抚了常茂,而后转头问张定边道:“不知张将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否告知?”语气之中,亦有所警戒。 看见朱棣仍旧不忘警惕,张定边心中暗赞一声,嘴里道:“某已是化外之人,四殿下不必称呼某为将军,直接以居士呼之便可。” “是这样,某本是在关外,猎杀那些零散的元人部众,却于数日之前,无意间得知了一个消息。” “不知你大明的五殿下可在昌黎?某正要将这一桩十万火急之事,告知你们的那位五殿下!” (本章完) 第354章 张玉起事! “我五弟确实是在昌黎。”朱棣和颜悦色道。“只是不知,是怎么样十万火急的消息,需要劳烦张居士你亲自入关相告?大可直接告知本王,由本王转述五弟亦可。” “不可。”张定边摇了摇头。“兹事体大,某还是要当面告知五殿下才行。” 虽然佩服这位四殿下敢亲自上阵的胆识,但是在张定边心中,他还是更加信任那位看上去颇不着调,实际上却心怀百姓、有爱民之心的五殿下朱肃。 他张定边并不想效忠大明,只是想为汉人百姓做一番事,不枉费了自己这名字所代表的志向,以及这一身艺业而已。自然也没有必要,听命于大明的这位燕王殿下。 朱棣闻言也只好作罢,他确实存了借机收服这位天下第一猛将的心思。能一杖打碎奔马头骨,试问天下间还有几人?他朱棣本就喜好兵法武艺,见了此等英雄人物自然不想错过。自己的五弟手下有那位精熟弓箭的狗儿,还收服了稳重且心性坚韧的曹渊,他朱棣,自然也想收服一位武艺强悍的大将,日后能为自己所用。 但既然张定边不假辞色,朱棣便也不再强求,只是在心中默默遗憾。“既然如此,张居士便与我等一同回昌黎,再将那事告知本王五弟吧。” 于是一群人开始派人扑灭火焰、救护粮草。总共得粮草一万余石。为免夜长梦多,朱棣便带着人护持着这批粮草连夜行军,打算在天明之前,将这些粮草从城南送入昌黎县里,补充明军所用。 至于那些投降的俘虏,自然是用绳子直接在树上捆了,任其自生自灭便是了。 一行人带着粮车一路往昌黎而去,行至半途,前方忽然有探马来报:“燕王殿下,前方元军大营之中不知为何,竟然燃起阵阵火光!” “火光?”朱棣一愣。“什么火光?” “莫非是营啸?”常茂也惊讶道。 营啸,即是古时军队在深夜之中,因为某种原因而突然发生混乱,因为夜间视野窄小,消息传递不变,而使混乱迅速扩大到全军的情况。那位探马继续道:“元军夜间哨探极多,我等无法太过靠近。但自那些溃兵进入元军营地之后,元军之中,便突然燃起了数处火光。隐隐之间,还有喊杀之声传至!” 明军探马无法靠近,也是常情。毕竟观童所率领的元军足足有五万之数,补充了那些被明军放出的俘虏之后,人数更是达到了骇人的七万。纵然有万余汉军不被他们所信任,再扣除奉命运粮的那些元军,剩下的也足足有五万五千之数。 这样庞大的数量,纵使是昌黎县中所有的明军全都倾巢而出,也要退避三舍不敢直撄其锋。光是一队一队密密麻麻的巡逻岗哨,就比明军派出的探马总数还要更多的多。 但是元军今夜,竟然似乎发生了营啸? 朱棣惊疑不定。 “四殿下,这可是个好机会!”听完探马口述的常茂惊喜不已,“若是元军当真营啸了,那么,此时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我等直接挥师进攻,趁势将这一部元军杀退……” “唔。”朱棣皱起了眉,平心而论,他此时也是十分的心动。但是这一部元军可和乃儿不花手下的运粮兵有所不同,这一部元军,数量足有五万余,而他们才一千多人。纵使都是骑兵,五万多人也不是他们轻易所能吃下的。 即使骑兵来去自如,打不过还可以跑,但是人马跑得了,好不容易劫来的粮,却只能丢弃。 “五弟只让我们劫粮,没让我们伺机而动。而且,万一这是元军故意引诱我等入瓮的计……”朱棣陷入了纠结之中。他想了一想,抬起头,问张定边道:“张居士不知可有论断,我等是应该趁势进击,还是应当视若不见?” “四殿下为元军主帅,当自有论断,某不过是一个化外居士,又有什么好问的?”张定边抬眼看了朱棣一眼,有意考验朱棣,并不回答。 “……你说的不错。”朱棣咬了咬唇。战机转瞬即逝,优柔寡断,非是大丈夫所为。他想了一想,终究还是转头下令道:“全军!就地弃了粮车!” “既然元军已自己陷入混乱,我等当为元军掘墓!” “转道向南!等踏平了观童所部的元军,我们再回城!” “为了大明!”常茂当先高吼,而后,千余员明军精骑,亦是同声高呼道。 “这位四殿下英武果敢,不下于那位叫做朱肃的五殿下。朱重八后人之中,英豪何其多也!”人群之中,张定边看着朱棣的背影,暗自肯定的点头。虽然不知原因,但是夜间营啸,却是做不得假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军士们极易变成惊弓之鸟,往往有一二异状,就会引起军士们的警戒之心。 除非是令行禁止的极为精锐之军,才能在夜色之中依然维持稳定。不然,即使是假营啸,也极为容易直接变成真的营啸。很明显,元军还没有精锐到足以百分之百令行禁止的地步。 但是元军那数倍于明军的数量,十分容易让人因为戒备和恐惧,而直接让这个破袭元军的大好机会白白溜走。这位四殿下年纪轻轻,不止敢于亲临战阵斩杀敌酋,甚至还拥有敢于直面数倍之敌的这一份勇略,让张定边不得不刮目相看。 想起陈友谅的那几个目光短浅的儿女,张定边的神情忽然又变得落寞:“友谅大哥,或许,天命是真的不在我陈汉……” …… 元军之中的营啸,自然不是作假。原本,这该是一个如往常一般平平无奇的一夜。甚至因为今日白日里不用攻城,元军士兵们难得睡了个好觉,军营之中,比平日里还更加安宁祥和。 但在一处军营之中,却是无人能够入眠。被蒙古人们看守起来的汉军营中,人人皆是饥肠辘辘。纵然有人为了忘却饥饿,而逼迫自己睡去。然而足足一日未进一粒米,却让汉人军卒们压根无法入眠,整个军营之中,屡屡传来饥饿的哀嚎。 “老实点!都嚎丧什么!”巡夜的蒙古军卒们对着营帐里骂道。“不就是一日没吃东西吗?要是敢扰了大人们的清梦,就是粮车到了,你等也休想有的吃!” 汉人军卒们怒视着这一队巡夜的军卒,却是敢怒而不敢言。他们之中,一个人影静静的感受着营中的气氛,心知自己这些同胞们的愤怒,已然到了临近爆发的边缘。 “只要,能确定那个消息……”张玉的一双眼睛,灼灼的看着营帐外前往主帅军帐的通路之处。 忽然,他的眼前一亮,只见数点火把的火光从营地外的北面仓皇奔至,一路往帅帐而去。即使只能看到火光,张玉还是能感受得到,那几骑举着火把的元兵心中的那一份惊惶之意。 等那几骑元兵奔进了帅帐。疏尔,本来黯淡无光的帅帐之中,灯火竟然悉数亮起,紧接着,数骑传令兵自帅帐之中四散飞驰而出,很明显,是发生了什么足以惊动主帅的大事。 “时机,成熟了!”昏暗的营帐里,张玉豁然站起! (本章完) 第355章 张玉起事(下) “张头儿,发生什么事了?”营帐之中,一群汉人军卒本就饿得无法入睡,眼见张玉在营帐中突然站起,立刻便有人开口询问。 “嘘,噤声。”张玉比了个手势,帐篷中的汉人军卒们顿时都压低了声音。张玉悄悄从帘子缝隙看向帐外,确认了没有蒙古人注意此处之后,这才招手,将帐中的所有人召集到一起。 “方才,北面有急报传至帅帐。以我推断,应该是明军派出了伏兵,截断了从永平府押送来的粮草。” “什么?”帐篷中的汉人军卒失声惊呼,在张玉的提醒下,方才再度压低了声音。“张头儿,这可顽笑不得?明军只有万余人,怎么敢偷偷出城劫粮?” “嗯,必然是如此。”张玉斩钉截铁的断言道。紧接着说出自己的推断:“那位大明的吴王殿下,不是泛泛之辈。他们把我们放出城来,不可能是为了给元军增兵。” “想来,只可能是消耗元军的粮草。而元军仓促而至,拿不下城池,就只能派人调粮……明军则正好劫粮!” 四周军卒们一阵默然。本来,他们就是指望着元军的军粮运来之后,能多少匀他们一份,这才忍饥挨饿,忍气吞声。可若是明军把粮草给劫了,那群蒙古人自己都断了粮食,还会去管他们的死活吗? “张头儿,你现在就把这事儿告诉咱们,是想要做什么?”一位伍长似乎猜到了什么,用危险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张玉。张玉却坦然一笑,直起身道:“今夜就把这事告诉你们,是因为张某打算给弟兄们寻一条出路。” “我张玉自认也是条汉子,可元人却始终将我汉人视为猪狗。反正呆在这里不是被元人饿死,就是被元人欺辱而死。我张玉今夜打算投了大明,你们可愿跟随?” “……”众人面面相觑,很明显都有些意动,但终究是忌惮元军人多。有人开口道:“我等苦元人久矣,只是元人毕竟人多势众。况且我等的家眷都在辽地,如何敢轻举妄动?” “元人人多势众又有何惧?只要趁着夜色,便可浑水摸鱼。况且袭击元人粮队的明军定然就在左近。只要我等支持片刻,明军必来相攻。到时候便是里应外合。”张玉道。 “至于家眷就更加无妨了。我观元庭与纳哈出,皆与冢中枯骨无异。只要明军成功下了辽东,还担心我们的家眷无处安置吗?” 张玉如此一说,众人登时心动。 一群人商议半响,终于有人恨声道:“奶奶的,我等怎么说也是给元人当兵,元人却视我等为猪狗,还不如身为敌人的明军对我等尊重,这元兵不当也罢!” “就是!大明是我们汉人建起的朝廷,我看那吴王燕王几个,对我们汉人也是倍加爱护。既然这样,还给元人当狗作甚?干了!” “张头儿,你素来是我们汉军的头儿,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帐篷之中,汉人们腹中的饥饿感,以及那一肚子的怨气,都被张玉这一番话给化作了熊熊的斗志,张玉见已经说动了他们,也欣喜道:“有兄弟们襄助,张某今夜就大干一场!” “张队正,你带着人悄悄摸出帐去,我观元人将一批兵刃放在了东面的大帐里,你且去盗几把兵器来,好让弟兄们杀了巡营的元人。” “李队正,你摸到其他帐子里,把利害给其他的汉人兄弟分说清楚,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干!” “赵对正,你带着几个人随我一起来,帅帐那边现在必然已经乱了方寸,我们去四处放火多制造些混乱,好来一个浑水摸鱼……” 三两句话之间,张玉已条理清晰的,将帐中诸人分配完毕。而后趁着巡夜的元军不注意,帐篷中诸多汉人有若夜间的鬼魅,在夜幕的掩护之下带着各自的任务四散而去。 “希望大明统领伏兵的统帅,能是一位有胆有识之人。”张玉怀揣着火折,默默向天祝祷。虽然他已决意起事,但这其实也是一场豪赌,他们毕竟人少,若是明军的主帅犹豫不决,没有及时反应,他们这些人,必定会慢慢的被元军剿灭。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张玉,非是瞻前顾后之人。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又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 “着火了,着火了!”元军帅帐之中,观童正在向侥幸逃回的残兵追问粮草被劫的细节,却猛然听到,外头有人高呼道。 “什么情况?”观童本来黑着的脸霎时间白了,他与洪伯颜帖木儿对视一眼,一同快步走出帅帐。 只见营地之中,不知何时已然有多处燃起了火焰。无数元军还没来得及穿衣着甲,就光着身子一脸惊慌,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四处逃散,远远的,甚至有喊杀声传来,还不断有人四处呼喊“明军来了”的声音。 “明军……明军来袭营了?”观童面如土色,双腿一软。 “不要慌张!”洪伯颜帖木儿扶住了险些瘫软在地的观童,分析道:“厮杀之声并不大,范围也尚且不广,想来只是有小股内贼蓄意作乱。速速镇压,尚有挽回的余地!” 观童闻言也反应了过来,恨声道:“定然是那一部分乱贼!原还想明日以他们为炮灰强攻昌黎,却不想他们竟然今夜起事!” 想了想又有些害怕,开口询问洪伯颜帖木儿道:“洪伯颜兄弟,你说明军会不会当真趁机袭营?若是明军与那些反贼里应外合之下,我等,恐怕当真就难以抵挡了啊!” “不会。”洪伯颜帖木儿略一思量,摇头道。“我们人数终究数倍于大明,明军将领得有多大的胆魄,才敢出城来捋我等的虎须?” “依我看,除非是常遇春徐达那等的名将之流,才敢来夜袭我等。可明军之中,又哪来的那么多名将?” 洪伯颜帖木儿自信的道。在他看来,天下所余名将,唯大明之徐达,与大元的扩廓帖木儿。即使是那位数度设计把自己骗的团团转的明廷王爷朱肃,也不过是偶然得手罢了。就算他勉强也算有名将的潜质,但他身为主帅,必定是要坐镇城中的,在城外设伏的明军将领另有他人。 只要领兵的不是朱肃,那其他人就必然不可能有这般的胆略。不过是一股小小的明军,怎么可能再出一位名将? “那便好!”观童也算定下了心。“既然如此,我亲自带兵去捉住这些汉狗乱贼,正好将他们充作军粮,挫骨扬灰!” 说罢,叫人牵来战马,带着亲兵们正欲出发,却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在微微颤动。 “洪伯颜兄弟,你听,这是什么动静?” 那边厢,做高深莫测状的洪伯颜帖木儿已经变了脸色。他是元军的骑将,对这样的动静最是熟悉不过了。 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观童也反应了过来,指着洪伯颜帖木儿无语道:“你,你不是说,明军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胆略吗?” “我……我也不知道……”洪伯颜帖木儿都快哭了。只觉的自己一张脸不知为何,竟是火辣辣的疼。 “冲锋!日月河山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北面,明军的怒吼声,已经与滚滚的马蹄声一起席卷而来。 (本章完) 第356章 千骑破万敌 “元军上下一片慌乱,果然是营啸了!”朱棣勒住马缰,看着一种狼奔琢突的元军兵卒惊喜道。“真是天佑大明!张居士,本王能否请你助我等一臂之力?” “举手之劳,助之何妨?”张定边哈哈大笑,“某亦是汉人,驱逐鞑虏之事,本就义不容辞。燕王殿下若有所命,但请吩咐!” “好!”朱棣大喜。“得居士襄助,胜过百万雄师!还请居士领五百人从左侧杀入,沿途斩杀元军将领。本王自领五百人从右侧杀入,万万不能让元人有重整队伍之余裕!” “好。”张定边点头,夜间袭营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彻底瘫痪敌军的指挥,好让混乱不断持续扩大。这位燕王殿下年纪虽轻,却熟谙兵事,让张定边不由得更加高看。 两人分头行进,那张定边本就是中原一等一的勇将,最擅冲阵斩将的,若较真论起来,连常遇春常十万都要略微逊色于他,这一番手上虽只拿着根禅杖,却是舞的煞风阵阵,元军那叫一个磕着就死,碰着就亡。张定边骑在黑马上,如一尊光头的杀神,马蹄所过之处,元军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身后跟着的那五百明军本来不甚服他,见此人这般勇猛,也激起了胜负之心,一个个如猛虎下山一般不愿落于张定边之后。 杀的元兵们心胆俱裂,高呼“杀神来了”不断逃窜,最后竟然成了“倒卷珠帘”之势,后军为了逃命,宁愿与前方的友军厮杀,也不愿回头面对张定边这一尊杀神。 另一边,朱棣与常茂虽然勇不如张定边,但朱棣乃是燕王之尊,以其万金之躯亲自冲锋陷阵,所率明军上下士气也是大振。朱棣与常茂一路袭杀元军将领,又让后军不断的击鼓呐喊,做出一副明军后力源源不绝的模样。元军不知明军底细,当真以为明军源源不断,纷纷四散躲避。 “四殿下,你看那里!”将将杀到元军中军,只见前方,有一队残军正在与一队盔甲鲜明的元军相斗。为首那位将领虽然盔歪甲斜,却是悍勇无比,只一人便迎斗三位元将,但从动作上看,力气明显已经不济。 “这里竟然有人正与元军厮杀,莫非,是五殿下安插进来的友军?”常茂惊疑不定。那位独斗三位元将的将领,却已经看到了朱棣的王旗。 “燕王!元军的主帅就在这里!杀了他,大局可定!” 那位将领大声呼喊,朱棣浑身一震,手中长剑向前一指:“擂鼓!击溃这些元军!” “日月河山永在!”骑兵们高声呼喊,齐齐一夹马腹。 常茂一马当先,挥舞手中铁矛就冲了出去。左侧的张定边也看到了这一股明显是精锐的元军,光头杀神果断一扭马缰,带着数百骑兵朝着这一股明军包抄而来。 “这……洪伯颜兄弟,现在该怎么办!”这一部精锐元军,自然便是元军的主帅观童以及他麾下的亲兵们。见了明军已经杀至,素来寡断的观童直接六神无主。脑中已经开始合计是应该赶紧逃跑好,还是干脆跪地投降好了。 “莫慌,我们还有一战之力……”洪伯颜帖木儿也是面色煞白,却仍强自镇定的安慰观童道。 然后他刚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尊光着头提着禅杖的杀神,只一瞬间就将这一股“精锐”的元军冲的七零八落、血流成河…… “这……这又是哪个家伙啊!”洪伯颜帖木儿都看得呆了。一瞬间,竟然有一种直接躺平算了的无力感。 “这一股明军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卑鄙的要死的吴王朱肃便算了,还有一个打人闷棍却非说是以德服人的朱樉。” “现在又来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燕王朱棣,还新出了一个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光头大汉……” 明军之中,莫非个个都是人才的吗?我自认在大元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杰,可对上了明军,却为何又这般屡屡碰壁? “元狗,受死吧!”一道手持铁矛骑将猛然高高跃起,洪伯颜帖木儿心神为张定边所慑,一时不察,想要拔出战刀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身躯已经被常茂串到了铁矛之上。 “这,你,这……”观童惊骇莫名,竟然直接跌下了战马,常茂反手抽出马鞍上挂着的战刀,手起刀落,元军主帅观童,顿时也身首异处。 “观童已死,降者不杀!”元军见主帅已死,顿时四散奔逃。朱棣拨马上前,一剑砍倒了观童的大纛,趁势高吼。 “杀!”河岸以南,竟然也响起了喊杀之声,原来是昌黎城中,已经探明了元军兵营中的异状,也倾巢而出了。 两面包夹之下,纵然有一二元将仍想负隅顽抗,可终究,无力回天。 昌黎之战,明军以少敌多,大胜。 …… “……四哥,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元军大营的废墟之上,朱肃披着大麾,一脸惊讶的看着这一地的死尸与狼藉。 “我只是想让你去夺个粮,没想到你直接把这些元兵连锅端了……”他捅了捅身边的朱老四。“千骑破万敌,你这是立下了泼天的大功啊!” “回头回了应天,便是爹也定然要好好赏赐于你。有这份功劳打底,爹要是再想削你的王爵,也说不过去了!” “全赖将士用命,我的功劳不算什么。”朱棣谦逊道,朱肃一脸鄙夷的看着他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耳根了。 老五说的没错,有了这份军功打底,纵然老朱还在忌惮他,也不会当真压着他的王位不封了。 这样出类拔萃的皇子,若是弃之不用,如何给大明开疆拓土? “这一战,其实还是侥幸。依我看,头功该是此人。”朱棣看着朱肃的神情,轻轻捶了下这位没正行的弟弟的肩膀。而后向着身后招手道:“张玉,过来,这位是本王的五弟,吴王朱肃。” “末将张玉,见过吴王殿下!”一位高壮汉子立刻小跑了过来,先向朱棣行了一礼,而后单膝跪地,对朱肃见礼道。 “此人名叫张玉,五弟,我想将他编入我的燕王卫,你以为如何?”朱棣笑着对朱肃道。 (本章完) 第357章 老朱的谋算 “张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朱老五一脸的讶异。 “你居然会在观童的军中?” “呃……严格来说,末将原是在洪伯颜帖木儿军中。殿下放出城的那些俘虏,末将就是其中之一。”张玉被朱肃的这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着装是不是有什么失仪之处。偷眼打量了一下自己周身,除了满身的血渍之外倒是没露出什么不该露的,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昨夜正是张玉率众在营中起事,我等才有了击溃元军的机会。”朱棣对张玉极为推崇,看向张玉眼中的那份欣赏几乎不加掩饰。“此等有勇有谋的将才,元军竟然弃之敝履。真是合该败亡了。” “燕王殿下谬赞了。”即使朱棣这般夸赞张玉,张玉依然维持着谦逊。“全赖吴王殿下唤醒我等良知,让我等看清了元人所作所为,这才能下定决心不再继续助纣为虐。” 朱肃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打量着这位张玉。朱棣终于觉察出不对来,扯了扯朱肃的袖子将他拉到了一旁:“五弟,莫非,你此前就认识这位张玉不成?” 朱肃翻了个白眼。张玉哎,怎么可能不认识!日后的靖难名将,大明河间王,在靖难之时拼了自己性命,救朱棣于万军之中。其子张辅更是袭爵英国公,一辈子南征北战,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晚节不保,被大明战神朱祁镇坑死在了土木堡之役中。 张氏一门忠烈,可与徐家并称大明最顶级的勋贵将门。若是知道张玉当时就在那些俘虏里,他朱肃当时恐怕就不会将这些俘虏放走了。区区观童和五万元军,如何比得上张玉和张辅这两员大明朝未来的名将种子? 不过也幸好,有张玉在俘虏营中斡旋,加上朱棣当机立断,他们才能如此轻易的拿下这一部元军。 朱肃看着朱棣和远处一脸疑惑的张玉,心说一句冤孽。然后告诉朱棣道:“这张玉,就是历史上你‘靖难’之时,出力最大的功臣之一。四哥你说我认识不认识?” “啊?”朱老四傻了。这张玉,竟然在原先的历史上就是自己的麾下?他心中一喜的同时又是一呆,如果是这样,恐怕自己还真不能将张玉纳入麾下。 不然自家老头子看在眼里,发现自己正在按历史上的轨迹收集这些“靖难旧臣”,还不得警戒心爆棚? 说不定,还会直接下旨砍了张玉也说不定。 看着有些沮丧的朱棣,朱肃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哥也不用过于失望。此人确实是个将才,不过你不该主动向爹他讨要张玉。” “张玉是元将出身,对其最为妥善的安置就是并入燕地附近的卫所。说不定,日后正好,就在你的麾下呢?” 诸位皇子之中,除了太子与已经成婚的秦王朱樉,其他人按理是都尚未配备亲卫的。朱肃因为此前独居于城外皇庄,因此例外先配了亲卫。而且,按明制,“秦王卫”“吴王卫”这些叫法,其实也只是临时性的称呼。 大明藩王麾下的武装力量,应该是其封地范围内的卫所军。如朱肃的“吴王卫”,历史上朱肃改封周王就藩开封的时候,手下的亲卫狄猛等人,就会顺势直接执掌开封卫军权,而不再称“王卫”了。 如果张玉正好被编入“燕山左卫”或者“燕山右卫”这些卫所,那么日后极有可能,还是在朱棣的指挥之下。 “……嗯。”朱棣点点头。他与张玉一见如故,是真的十分希望日后麾下能有张玉这样得用的大将。但老五的意见也不无道理。此刻朱棣只觉得因为在原先的历史上坐了皇位,而弄的如今的自己战战兢兢,束手束脚,实在是憋屈的紧。 “一切都要怪那个好侄子朱允炆。”朱棣愤愤的想。 “对了,听闻此战张定边也参战了?他人呢?”朱肃想起了什么,开口问朱棣道。 “张居士与常大哥带着人,追杀元军残兵去了。”朱棣道。“对了,他说他在关外游荡之时,听到了一个十万火急的消息,要来面陈与你。” “十万火急的消息?”朱老五眉头一皱。关内已经被纳哈出搅成了一锅粥了,关外不会也出了什么大事吧? 这些日子以来,其实他也在分析如今的历史进度为何偏离、纳哈出为何会逆历史进城而动的原因,并且,已经厘出了一些思绪。 正是因为自己透露未来、让大明提前知晓了云南虚实的关系,让老朱下定了突袭云南的决心。纳哈出本来与云南梁王一南一北,共同威胁大明关内统治,唇亡齿寒之下,纳哈出才会这般倾巢而出,为云南的元梁王牵制大明兵力。 但是单凭纳哈出以辽东之力,是无法挡住大明攻取云南的脚步的。纵然纳哈出拿下山海关,将定辽卫隔绝于山海关外,但是蓟镇仍旧有十余万备边的明军,恐怕也没有人,会认为纳哈出能够席卷北方。最多就是让大明北方再受一次重创罢了。 果然,纳哈出十数万大军方出山海关,便被大明九边重镇之一的永平府挡住了。 纳哈出瞅准的,正是此时大明已经后继无力。然而非但是大明,北元朝廷如今也没有足够的底蕴发动南征。岭北之战北元虽胜,但徐达、李文忠等不愧为天下名将,纵然得胜北元也只是勉强惨胜,暂且无力发动大战了。 而作为“自古能军者,无出李世民之右者,其次则朱元璋耳”的老朱,正是瞅准了这个空挡,方才派沐英、邓愈等攻取只有表面强悍、实际上已经因为朱肃的先知先觉,而变得如筛子一般四面透风的云南。毕竟老朱现在,已经陷入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之中。攻破云南,一则,可以取来造船所需的巨木,早些取得“神种”;二来,可以打通出兵安南的道路,以伺机在小冰河时期来临之前,拿下这个与大明距离最为靠近的天赐粮仓。 可以说,现在北方的局势,依然在老朱的可接受范围之内。甚至因为朱肃和朱棣的活跃,情势应该比老朱原先所预想的,还要再好上三分。 可若是关外出了问题呢?比如,元庭没有如老朱所预料的那般休养生息,而是倾尽剩余的力量,对大明行搏命的话? “他人呢?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消息?”想到此,朱肃不禁变了脸色。 (本章完) 第358章 朵颜三卫 见到朱肃变了脸色,朱棣不禁疑惑,直到朱肃将心中的担忧告知之后,朱棣的面色也变得煞白:“元帝昏庸无能,他会有敢和我大明以命搏命的胆识?应该不能吧?” “不好说。元帝虽然昏庸无能,但别忘了,王保保那厮,可还掌着元庭的军国大事。”朱肃说道。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这是元明两国以江山为棋局的对弈。洪武皇帝朱元璋虽然是战略能力顶级的弈者,但元庭如今的实际掌权者,有“天下奇男子”之称的王保保(即为在岭北之战,打败徐达的扩廓帖木儿),也不是庸手。 王保保以一己之力扶保元庭免于灭亡,甚至在岭北之战将明军打到“自此罕于出塞矣”,不论是战术还是战略层面,此人亦是属于当世最顶级的一线。 很难说他会不会力排众议,下出这一手九死一生、但却是大元唯一有翻盘希望的棋。 “不是说徐达大将军的部队正在开至吗。有大将军在,想来不会有事。”朱棣道。这两国层面你死我活的战略对弈,他此时还是第一次切身感受,不自觉的便汗湿脊背。朱肃也是强自镇定,强笑道:“说不定是我杞人忧天了。等张定边回来之后,再问问他便是了。” 然而话音未落,便听有军士来报:“禀燕王殿下,吴王殿下,常国公与张居士回来了。” “哦?”朱棣与朱肃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一整袍服,向着常茂与张定边迎了过去。 见两位殿下相迎,一众军士亦是纷纷下马。张定边亦是哈哈笑道:“数月未见五殿下,五殿下风采更胜往昔了!” “大明皇帝能有四殿下五殿下这两位麟儿,此生可算不枉了!” “军国大事要紧,闲话还是稍候再叙。”朱肃对张定边说道。“听我四哥说,张居士有十万火急的消息要告知于我,不知是什么消息?” “莫非是元庭要大举南下了吗?”朱棣也追问道。 “某只在临近长城的地界活动,元庭是不是有什么异动,某倒是没有听说什么消息。”说道正事,张定边也是严肃了起来。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就在朱肃、朱棣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张定边又道:“元庭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异动,但是某却查到了,北面的‘山阳万户’,有正在聚拢的痕迹。” “山阳万户?”朱肃有些疑惑。“这又是什么部众?” “山阳万户,本来是成吉思汗季弟铁木哥斡赤斤后裔统治下的兀鲁思(即“封地”的意思)。”倒是朱棣,对北元的诸多势力布局如数家珍。“其领主,乃是北元辽王‘阿扎失里’。” “阿扎失里?这名字听上去,怎么有些耳熟……”朱肃仔细思考,忽然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阿扎失里,不就是后来投降大明,又很快叛归北元的泰宁卫首领么?其手下共掌三卫,足有八万蒙古铁骑。在后来,他们还有一个更加大名鼎鼎的名字: 朵颜三卫! “你是说,阿扎失里带着数万的蒙古铁骑,正在关外虎视眈眈?”朱肃问张定边道。 “恐怕不止是虎视眈眈。”张定边摇了摇那颗锃亮的光头。“在某入关的时候,某手下的兄弟来报,他们已经聚拢完毕,正向着大明开进了。” “这……”霎时间,朱棣、朱肃、常茂、曹渊等诸将都是一脸震惊。 辽王阿扎失里大举发兵,其中不可能没有北元朝廷的授意。也就是说,王保保果然是瞅准了大明的这个破绽,准备联合纳哈出,要趁机从大明的身上咬下一块肥肉来了。 朱肃只觉心底一片冰凉,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日,远远眺望纳哈出军营的时候,所发现的一桩反常。 明明山海关失陷、失去后路的纳哈出军,为何会依旧不紧不慢的仍旧驻扎在永平府外围而不攻。永平府内粮草堆积如山,而纳哈出所部至少有十五万,这样庞大的数量,只靠四下纵兵劫掠百姓们的口粮,是根本不可能足够这样数量的大军消耗的。 若是继续围城,最后的结果只会是粮尽退兵。当时自己猜测是纳哈出心有不甘,依然想着要围点打援,想着吞下几部明军再班师返回辽东。 但这样的猜测有一处极大的漏洞:作为拥兵自重的军阀,手上的兵力就是自己权力的最大保障,就是他纳哈出在元明两国夹缝中谋取最大利益的根本筹码。这样的军阀,真的会因为一时的意气,而将自己所有的筹码全部推到赌桌之上吗? 朱肃只觉的脑海之中如同拨云见日:纳哈出不是因为一时意气,也不是因为心有不甘;这个老狐狸实际上是在等,等他的援军,等那八万的朵颜三位骑兵从天而降! “报!永平府急报!”忽然间,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入朱肃等人的耳朵。见到这里有明军旗帜,那位骑士飞快奔驰至朱肃等人的面前。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爬下马背,看清面前竟然是两面王旗,赶忙气喘吁吁的跪在了地上。 “你是……锦衣卫?快起,永平府怎么了?”朱棣赶紧问道。 “是……”那人一边喘息着,一边从怀中拿出了证明自己锦衣卫身份的腰牌。“小人乃是驻守永平府的锦衣卫,奉永平卫指挥使仇成大人的命令,出城向附近的各部友军求援。” “昨日夜里,纳哈出忽然倾巢出动,猛攻永平府城墙。贼人来势汹汹,若无援兵,永平府恐将陷落!” “什么?”众人又是一阵震惊,谁也没想到,一直以来摆出一副围点打援的模样,并不主动攻城的纳哈出,居然会不动则已,一动则若雷震,忽然在夜间强攻永平府。 “不对啊,纳哈出那厮莫非疯了不成?”常茂不解道。“建昌营中,可还有数万我大明军队,对他们虎视眈眈呢。” “郭兴那厮虽然本事平平,但打了一辈子仗,终究是有些眼界的。” “纳哈出要敢倾巢而动,郭兴定然会趁势出兵抄了他的屁股,这一番前后夹击,纳哈出那贼厮鸟,岂不是要两头受气?” (本章完) 第359章 夹击 “纳哈出啊纳哈出,事到临头,你为何还要顽抗。” 眺望着永平府方向的狼烟,郭兴一边在心中感慨,一边不断催促着手下的士兵们。 建昌营足足有七万的明军,少部分是从顺天府带来的明军精锐,大部分则是蓟镇原有的守军,依照朝廷的安排,暂时归他所节制。 蓟镇只七万人,而纳哈出手下足有二十万。虽然有一部分仍旧在辽东留守,但此时在永平府的兵力,依然不是区区七万人所能抗衡的。 若是在以前,郭兴不会在意这几万人的差距。当年的他,敢打敢拼,手中提一把长刀,便是几万人的军阵,都敢单枪匹马的去闯。昔年随着徐达大将军攻取常州,他郭兴连续七个月不曾卸甲,身上都长出了虱子。任谁见了,不得赞他一句好汉? 但现在,郭兴并不想打仗。厮杀了半辈子,从一个苦哈哈,搏到了今日手握兵权的侯爷勋贵。家中娇妻美妾已经有了无数,那些白嫩嫩的美娇娘抱在怀里,又香又软,能搂出水来。自己名下,也有了良田千亩…… 本侯已经成贵族老爷了,谁还耐烦继续在这刀枪无眼的战阵上拼杀? 但皇命不可违。作为老朱最早从郭子兴手下带出来的“二十四将”之一,他郭兴深知皇帝陛下的可怕之处:陛下虽然还算是一个念旧的人,但龙威亦是难测之极。倘若他将蓟镇给丢了,纵然他郭兴与皇帝有旧,昔日还立下了赫赫战功,他巩昌候府,也必定要遭受灭顶之灾的。 毕竟那位皇帝陛下,最恨的就是尸位素餐的无用之人。 原本倒也无妨,毕竟纳哈出已经后继乏力,三位亲王又不知怎的绕到了他的身后,将纳哈出的后路给一锅端了。这样的局面他只需坐镇建昌,等纳哈出无奈退兵了,他便可坐收这镇守蓟镇的军功。 可纳哈出不知是犯了什么失心疯,竟然开始一反常理猛攻永平府,全然将他郭兴的这七万大军视作无物。 “纳哈出啊纳哈出,本侯并不想与你一战,却是你逼我的。” 虽然心中仍旧眷念着富贵荣华,但他郭兴怎么说,也是曾经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汉子。 既然你要战,我便陪你一战吧。 “侯爷,看那。”举目已经能看见黑压压的纳哈出麾下元军,一名副将手指前方惊呼道。 郭兴闻言望去,只见元军阵中,已经矗立起了足足数十架回回车,正向着永平府方向抛掷石弹。石弹破空呼啸之声,纵然此处距离彼处尚有距离,这破空声却也是清晰可闻,教人听的牙疼。 “竟然起了这么多炮!快,擂鼓!” 见元军攻势居然这么急,郭兴来不及多想,赶忙下达了命令。“叫前军的弟兄们给我冲!生擒纳哈出者,赏千金!” 战机稍纵即逝!咚,咚,咚!明军的战鼓如雷般响起,原本还在默默赶路的大明儿郎们,听到这代表进攻命令的鼓声,骤然间就变得兴奋了起来。 “侯爷有令,前军冲锋!” 明军上下轰然应是,如同凭空响起了一颗炸雷,而后便朝着正在专注攻城的纳哈出军掩杀了过去。纳哈出军似乎没有料想到身后会冒出明军,一时间阵脚自乱,一众元军如潮水一般向侯退散,似乎恨不得爹妈没再多生两条腿,好躲避明军的锋芒。 郭兴站在高处观望着前方的战况,见纳哈出军如退潮一般的往后败走,不由大喜:还好本侯当机立断,若是再多犹豫片刻,教纳哈出那厮有了准备,如何能这般无往不利? 眼见前军已将逼近纳哈出的中军,原本似乎毫无章法正在溃散的纳哈出军,竟忽然如约好的一般朝两旁同时散开,露出了中央严阵以待的鹿角与拒马。 “竟然在此处修筑了工事?不好!” 终究是百战的名将,郭兴很快反应了过来。此时前军与后军的距离已然拉开了,他赶忙命令后军压上,策应前军。果然,趁着前军被那些防御工事所阻隔,两翼本来已经溃散的元军竟然去而复返。 后军正好接住了这两翼元军进行厮杀。纳哈出军早有准备的事态,让郭兴皱起了眉:“莫非,纳哈出那厮,打的依旧还是围点打援的主意?” 但前方仍旧轰鸣着的回回炮和不断朝着永平府城墙攀爬的元军,又不似做伪。 “莫非纳哈出还想着一面抵御我等,一面强攻永平府?哼,也太小看本侯了!”郭兴冷哼一声,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缘由了。 正想全军压上,教纳哈出为他的托大付出代价。 可此时,他的身后,竟然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 “什么?什么声音?” 郭兴浑身忽然一抖,他赶忙看向后方,只见身后的土坡之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排的骑卒。 “这……这是……”郭兴亡魂大冒。 号角再度吹响,大地竟然开始震颤,骑卒们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从地平线冒将了出来,朝着正在冲锋的明军发起了冲锋。 “这是,蒙古铁骑!!” “全军!结阵!结阵!”郭兴嘶声大喊。 …… “快些!再快一些!”朱肃不断催促着手下的士兵们。 常茂话中所说的,便是蓟镇针对纳哈出兵临永平府的局面,所做出的应对方略:由巩昌候郭兴领大军在建昌驻扎,若纳哈出敢有异动,则与永平府的守军内外夹攻。突出的就是一个牵制。 虽然说这个战术很怂,但是若论稳妥,确实是一个好法子。 可现在局面已经不同了啊。听完常茂说完,朱肃已然洞悉了纳哈出的想法。 确实,如果纳哈出对永平府展开攻势,郭兴定然会出兵与永平府守军合攻纳哈出。 可是如若此时,八万朵颜骑兵骤然出现在郭兴军之后……那局面会变得怎么样? 到时候,会是郭兴和永平府守军夹击纳哈出,还是纳哈出和朵颜骑兵们夹击他郭兴? 他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纳哈出阴狠且得意的笑脸:这个老狐狸,不止是想联合朵颜三卫合攻大明。他还想趁着大明这边还没得到消息的空挡,将郭兴手下的七万蓟镇明军,给一股脑吞了! (本章完) 第360章 血战! 朱肃还是小觑了天下英豪。 毕竟,纳哈出的一生,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虽然一出生就身居元庭高位,手握重兵。但其在史书上记载的战绩,实在是有些让人无法直视。 元末天下大乱,纳哈出这样的元庭重将自然也被朝廷赋予了征剿乱军的任务。他于至正十五年奉元庭的命令,出兵征讨一部方才崛起,还尚且十分弱小的乱军。只不过这一部乱军的首领姓朱,名叫重八。 出身高贵、手握重兵的元军大将纳哈出,就这样屈辱的,成为了乱军首领朱重八的一介俘虏。幸好朱重八并非一般的乱军首领,他深知要苟着发展的道理,不愿引起元庭的注意。因此对身为俘虏的纳哈出好言相待,几日之后,就将他给放了。 纳哈出回到元大都后,并没有因为被俘经历而受到牵连。凭借着家族势力,他反而还一路高升,成为了驻守辽东的太尉。掌握辽东兵权之后纳哈出想展现一下武略,挽回一点对自己的信心。而这一回,他的目光瞄上了不安分的边陲小国:高丽。 但很可惜的是,他这一次在高丽对上的对手,叫做李成桂。 这位李成桂,就如他的后人寒国运动员一般不讲武德,趁着与纳哈出友好会谈的机会,他在会谈地点埋伏刺客射杀了纳哈出的副将和坐骑,要不是纳哈出这一次跑得够快,他险些就再次成为了俘虏。 而刷了一波纳哈出经验包的李成桂,也因此被高丽朝野奉为名将。后来这位李成桂借着这刷出来的名声,成功推翻了高丽王朝,建立了李氏朝鲜,勉强也算是成为了一代开国君主。 接连败在两位还未崛起的开国君主手上,从这个层面来说,纳哈出倒也算是倍儿有面子了。 之后纳哈出虽然继续雄踞辽东,然而在老朱“一边驻防威慑,一边遣人招降”的“大棒加胡萝卜”政策下,此人没做出什么大事,就很快“弃暗投明”了。 甚至在最后投降的时候,还因为酒宴上与蓝玉、常茂两人一言不合,闹出了被常茂一剑砍掉臂膀的笑话。 可以说,纳哈出在史书上仿如一个小丑,被老朱的一手空手套白狼玩的团团转,没能掀起一点儿浪花。 也正因为如此,让朱肃不自觉的忽略了,这位纳哈出,在此时这个时间点,可是老朱的头号心腹之患。 辽东正是大明的卧榻之畔,有纳哈出这只猛虎在侧,老朱几乎睡不安枕。 而能让洪武大帝睡不着觉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一个笑话? “殿下,可以看到永平府了!”朱肃身边,狄猛一边驾驭胯下战马,一边对朱肃说道。 朱肃闻言转头,只见远处永平府高大的城墙,已是隐约可见。然而无数不断生疼而起的粗黑烟柱,则更加的惹眼。这些烟柱有的是示警求援的狼烟,有的,则是失火而燃起的浓浓火雾;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正说明了此时的永平府,正在处于战火之中! “骑兵!好多的骑兵!” 拿着单筒望远镜的朱棣明显看到了更多,朱肃心头一惊,将望远镜从朱棣的眼前抢了过来,在马上眯起一只眼对着镜筒里观瞧,眼前的场景顿时将朱肃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见黑压压的军阵之中,一群打着明军旌旗的兵士们正在仓皇结成防守用的圆阵。他们的前方,是纳哈出足足十多万的大军,而他们的后方,则是如狼似虎一般的蒙古弓骑兵。 在两批人马的包夹之下,这一部明军就如海中孤舟一般,只能硬着头皮,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惊涛骇浪! “巩昌候果然中计了……吹号!震慑那群朵颜骑兵!” 朱棣他们虽然不解朱肃为何将这一股骑兵称呼为“朵颜三卫”,但此时,他们也是了解朱肃意在何指。朱肃身周的吴王卫士们拿出了腰间悬挂着的特制铜号,鼓起两腮,朝着天空就吹了起来。 “嘟,嘟嘟,嘟,嘟嘟,嘟!!” 尖利的号角声顿时刺破了天空,在望远镜中朱肃看到,那些正不断往明军倾泻箭矢的蒙古骑兵们果然有了一丝的犹豫,而后,他们很快的分出了一半人马,齐齐调转过马头,准备阻截朱肃这一股明军。 “五殿下,他们过来了!”前队的常茂大声喊道。朱肃咬紧了下唇,方才响起的冲锋号,恍惚间让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身处另一个同样热血的时代,然而可惜自己现在手下的这支军队,用的还是弓箭长矛。这些军卒,也远远还没拥有那支铁一样军队那般坚韧的意志。 仅凭这些人,真的能熬得住这么多蒙古骑兵的进攻吗? “妈的,等回应天之后,无论如何要先弄出一支近代化的军队来!”朱肃心中再一次恨恨的想。没有武器代差的每一仗,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实在是受够了这种居于劣势,只能用旁门左道、或是用拼命来弥补双方差距的感觉。 然而现在已经是不得不拼命了,看到面前那一线黑压压的骑兵越来越近,朱肃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 “列阵!应敌!” 这一回,他只带出来八千人。面对数万蒙古铁蹄的逼近,八千明军轰然应命。手执大盾与长矛的定辽卫军兵立刻站到前方,在一处土坡下方列成了数排的防御阵型。而吴王卫与一同参与训练许久的曹渊手下士兵,则在坡上排成了数列。 “举盾!” 蒙古骑兵将将逼近前,便展示了他们引以为豪的骑射本领。随着一阵阵让人心神震颤的弓弦响声,一道暗色的幕带顿时从骑兵们的弓弦上冲天而起。 紧接着,天空中便下起了死亡之雨,随着一声声尖锐的破空声,一支支利箭如同暴雨一般的瓢泼而下。 对这一点朱肃早有防备,因此在收缴了观童败军残留的装备之后,就为自己手下的所有人全都配备了盾牌。此时随着各千户与百户的一声令下,所有的明军几乎在同时举起了盾牌。在蒙古骑兵的眼里,就如同在地面之上,突然凭空冒出了一道铁壁一般。 “夺夺夺夺夺……” 不断的箭雨袭击声之后,明军掀开了用以遮蔽身体的盾牌。为了提高射程,蒙古骑兵们用的是群体抛射,并没有施展出他们精准点射的拿手好戏。但饶是如此,仍有数百明军还未与敌人照面,就不幸的被从盾牌缝隙里钻进来的箭矢夺去了生命。 “稳住阵脚!稳住阵脚!谁敢异动,本王定斩了他!”见到前队有动摇的趋势,朱棣赶紧拔出长剑,大声吼道。听他一说,本来略有鼓噪的前队长矛兵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朱肃却只凝神屏息,观察着来袭骑兵们的距离。“四百步,三百五十步,三百步……” 终于,骑兵们临近到了两百步的距离,朱肃眼中猛的放出精光,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声大吼: “火铳,放!” (本章完) 第361章 火力不足恐惧症 数万蒙古骑兵朝着同一方向发起冲锋,这一份气势,不止让本该一往无前的大明边军精锐们鼓噪不安,就连早有心理准备的朱肃,此刻背上也是汗毛倒竖,只觉得后脑勺发紧、耳根子发麻。 其实,蒙古骑军本是很少这样结群冲锋的。他们多是弓骑,最擅长的战术乃是“骑射袭扰”,也就是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在马背上射箭。 这一战术极为难缠,在昔日蒙元铁骑纵横天下时,类似这样的战例经常发生:某部军队与蒙古人作战本该是优势,为了扩大战果奋起追击,结果被蒙古弓骑们边跑边射,射着射着,竟然渐渐攻守易形,反被蒙古人掉过头来追着跑了。 后世有一个词形容蒙古人的这个战法特别贴切,其名曰:“放风筝”。 在包抄前边郭兴部明军的时候,这些蒙古骑军采用的也是骑射袭扰的战法,并不正面与明军近战,而是不断的用弓箭,慢慢凌迟明军的血肉。 但面对朱肃时,或许是因为朱肃这一部兵马人数不多,这些骑兵的主将产生了轻敌心理;又或者是因为高高竖起的那两面“吴王”与“燕王”大旗,实在是太过诱惑。总之,这一部分骑兵在进行了一轮抛射之后,并没有选择使用蒙古骑兵最为擅长的骑射战术,而是妄图速战速决,决心以人数优势,直接冲溃朱肃这一部“误入战场的迷途羔羊”。 而这,也正给了朱肃以机会! “火铳,放!” 随着朱肃声嘶力竭的嘶吼,早就在山坡上端着火铳严阵以待的第一排吴王卫们直接放出了手中瞄准已久的火铳。刹那之间,“砰砰砰”的放铳之声甚至盖过了数万马军共同奔驰的声势,明军阵型之中,腾起了一阵呛人的烟雾。 “啊!”第一排的蒙古骑兵们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击一般,齐齐应声落马。骑军阵中,顿时一阵人仰马翻。整支骑兵队的冲锋势头不由得一滞。 “好远的射距,这是什么火铳?”这一支骑兵的领队名为塔宾帖木儿,看到前排的勇士们纷纷被击中,他一勒马缰,霎时间有些错愕。 作为一名大元的部族首领,塔宾帖木儿并非没见识火铳。此时的明军亦有着数量尚可的火器部队,虽然比不上后来永乐年间的“神机营”那般有着专门的编制,但洪武火铳的威力,元军在徐达常遇春扫荡北方之时,便已经有所见识了。 可洪武火铳的射程极短,且射出的多是“铳箭”,就是将一种火铳专用的箭矢放在铳口,利用火药的威力推射出去。 可是如今这明军的火铳,非但射击距离达到了惊人的两百余步,射出的也并非是铳箭,而是威力骇人的铅丸。 且与寻常的铅丸不同,这些火铳射出的铅丸,其力道之大,到了极为骇人的地步!塔宾帖木儿亲眼看见,有数头战马因为被铅丸击中,头骨都被砸的碎裂开来! 更别提那些只是身着皮甲的血肉之躯! “不要停下脚步!火铳短时间只能射击一次!勇士们!你们都蒙受着长生天的庇佑!” 虽然惊讶,但战阵之上,已经来不及多想,眼看骑兵们冲势受阻,身为主将的塔宾帖木儿赶紧振臂高呼道。 被他这么一提醒,这些骑兵们才反应了过来。火铳自前宋时期已经在战场上投入使用,身为元庭的士卒,他们也都知道这种花里胡哨的中原兵器最大的弊端是什么:那就是,射速实在太过缓慢,往往在一场战斗中,只来得及射击一次。 方才,虽然被这种威力强大的新式火铳一时打慌了神,但那又如何?只要这种火铳的射速没有太大变化,以他们的胯下战马,很快就能冲到这一支明军的面前。 “冲啊!长生天加护我等!”这一长串的心理变化,放在现实中其实也仅仅只有一瞬而已。蒙古骑兵们只是滞了一滞,便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们踏过那些倒下的前排战友的尸首,继续朝着烟雾弥漫的明军阵型冲锋。 “砰砰砰!”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明军阵型还未散尽的烟雾中,竟然再度冒出了那如噩梦一般的星星点点的火光,紧接着又是一排铅弹扫来,刚刚才顶上前排位置的骑兵们,顿时又仆然倒地。 “什……”塔宾帖木儿惊呆了! 怎么可能!明军竟然,这么快就能射出第二枪? 出乎他预料的还在后头。第二拨烟雾还未散尽,方才的放枪声仿佛还在耳膜回响,紧接着又是第三阵的放枪声,然后是第四阵,第五阵……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如若完全没有间隔一般,炒豆一般的声音不断在这一处炸响,不断推进的蒙古骑兵们,仿若成了厨娘手中的胡葱(即洋葱,西汉时通过“张骞严选”传入华夏),被明军手中这些不断咆哮的怪异火铳给一层一层、一层又一层的不断剥落。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塔宾帖木儿已经呆立在原地了。 …… “咳咳咳,下一队上前!快!”明军阵中,朱肃亲自指挥着火铳手们。在他的身后,站在土坡上的火铳手们马不停蹄,前排放完一枪之后,立刻矮身向后。准备好的下一排则立刻顶上,抬手放铳。 数排明军,有如一台有条不紊运作着的机器履带,不断在这个土坡上前前后后,向骑兵们倾泻着铅丸。 没错,这正是朱肃此前曾经对朱棣说过的火铳战法,吴王卫除了鸳鸯阵之外另外一个训练了数年的杀招,本该发明自沐英的火枪连射之术:三段击! 说是三段击其实也不贴切,为了保证火力的持续与密集,朱肃足足将这些明军排成了六排。饶是如此,看着不断迫近的蒙古铁骑,朱肃仍然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哎,火力,火力!火力还是不够啊!”额上挂着汗珠的朱肃,感觉自己十足十的,就是个罹患火力不足恐惧症的病人。 (本章完) 第362章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其实,这一批的洪武铳,已经是经过一系列改良的新款了。昔日朱肃与沐英在太子府改良火药与火铳,朱肃曾经提出了“燧发枪”“后膛炮”等等概念。那些概念或者因为尚在摸索,或者因为技术尚不支持,又或者干脆是因为靡费太甚,大明如今还没有充足的府库,因而并未能投入使用。 但是除此之外,朱肃亦点明了一些更加容易改进现有火铳威力的方法,如“纸包火药”,以及“木马子”。 所谓的“木马子”,就是在火药与铳弹之间压入一个特制木片,使药室的密闭性更好,爆炸时产生更大的压强,提高火铳的射速与射程。 虽然在火铳的发展历程之中,这仅仅只是一个权宜之计。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是明军现在所能做到的最廉价、也最容易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实现的改进。所需要的,仅仅只是在填装火药的时候,多塞入一块事先打磨、大小合适的木片而已。 莫要小看了这一块小小的木片,在历史上,直到永乐八年,大明才从安南人的手上知晓了这个火铳的改进技术。而改进后的火铳威力倍增,直接促使了永乐大帝下定决心建立大名鼎鼎的“神机营”,把火器作为大明朝的一大战争重器,专门予以发展。 “木马子”,“纸包火药”,以及“新式火药配比”,这三种看似微不足道的改良方式,已经足够让洪武年间本来颇为鸡肋的火铳,变得足以震惊塔宾帖木儿这样的元庭经年老将,给这一支蒙古骑兵带来了一丢丢的科技震撼。 事无不巧,在纳哈出破关而出、蓟镇上下选择收缩防御的时候,明军诸多卫所仓库中来不及带走的火器,大多为纳哈出所收缴。然而纳哈出破关之后,却并未打过什么硬仗,仅仅只是试探性的攻击过几次永平府的城墙而已。 攻城战火铳并无用处,且身为元人的纳哈出也更加崇尚骑射,对火器并不感冒,因此这些本该属于蓟镇军兵的新式火器,并没有为元军所用。 这数万把从大明抢来的火器,也就成了鸡肋一般的存在。而这一次观童攻昌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则带上了这些来自大明的火铳。本是想着如若明军胆敢出城迎战,先放他一枪,然后再拿去当烧火棍子也好。 却不料一夜之间内外交困,被朱棣和张玉迅雷不及掩耳的全军覆没,这些火器就辗转到了朱肃这一队明军手中。 这些火器就是按朱肃的意见改的,朱肃如何会不知晓他们的威力?当即命令吴王卫拿上这些火器。曹渊手下的那些明军素来也是按吴王卫标准操练的,虽然没放过新式火铳,但也曾经用旧式的火铳与吴王卫一同操练过三段击。如今仓促临阵,便与狄猛的吴王卫一起,组成了三段击的铳击阵营。 也幸好这些蒙古骑兵承平百年,已经没有了先祖那般的勇悍,虽然冲锋起来的气势仍旧毁天灭地,但面对意料之外的铳击,终究还是犹豫胆怯了片刻。冲锋的势头略一受阻,他们就错过了一鼓作气击溃朱肃这一部明军的时机。 本来还是第一次用此法应敌,没什么信心的吴王卫与曹渊手下的明军渐渐的,配合的越发默契,火铳的放铳频率,也渐渐越来越高了。 “这……这样下去……” 如果是百年前的那支大元铁蹄,遇到了这样意料之外的情况,恐怕第一反应也是蒙头先冲了再说。毕竟这一部明军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人,而他们虽然是分兵出来的,人数却也超过了两万。 便是用尸体去堆,也能硬生生的将这些明军推平了。 但现在,塔宾帖木儿与麾下的骑兵们却退缩了。看着前排的同伴们不断的在刺鼻的硝烟与呼啸而来的铅丸中倒下,许多蒙古骑兵们条件反射的就拉起了马缰,想要调转马头向后逃亡。然而数万骑兵的冲势,岂是这么轻易就能止住的?其结果就是后军不断的撞上前军,前军则不断的,被明军轰鸣的火铳无情的收割着生命。 无怪他们战意低下。他们,本来就是“客军”啊!是因为有利可图,而配合纳哈出想着来“捞一把”的军队而已。 作为生存在大元、大明以及纳哈出三部中间的“山阳万户”,之后更是毫无道德压力直接投降大明成为“朵颜三卫”,他们无论是对大元还是对纳哈出,都并没有太多的忠诚度可言。所思所想的第一要务除了利益,便是如何在三方混战之中保全实力,待价而沽。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此前在围攻郭兴所部数万明军的时候,才会使用“骑射”的方式远远消耗其实力,把硬仗留给纳哈出手下的军队去啃。 有便宜可占的时候,他们自然是一往无前。可现在遇到了硬骨头,上到作为主将的塔宾帖木儿,下到正在冲锋的寻常骑卒,满脑子就只剩下四个字:保全性命! “呜呜,呜!”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终于止住了前冲之势的蒙古骑兵们开始退却。朱肃看着如潮水般后退的骑兵们,连手中的折扇都掉在地上了都忘了去捡,只是面色苍白的擦了一把汗。 他承认这一仗他有赌的成分,但是最后的结果他赚麻了:仅仅凭借数千人,居然真的震慑住了数万的骑军,暂且在这绞肉场中站稳了脚跟! 沐大哥的三段击,果然是好样儿的! “五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负责协调火铳手的狄猛面容之上,仍有忧虑之色。“我们的目的,是解救仍在重重包围中的巩昌候郭兴。” “可我军大多都是步卒。蒙古骑兵虽退,若是强自追击,这些蒙古人必定会施展拿手的骑射好戏,将我们的追击部队给射成筛子。” “可若是不向前,又如何与巩昌候合兵一处,然后再一同突出重围?” 狄猛的这话,虽然是请示,可却也有提醒朱肃莫要忘了局势仍旧艰难之意。朱肃瞥了一眼这位渐渐成长起来的手下将领,注意到四周军士们汇集过来的目光,为了安抚军心,他故作淡然的捡起地上已经脏兮兮的折扇。 展开扇了扇,却扇的自己灰头土脸,只好再故作不在意的默默合上,然后笑道:“你等无须忧虑,本王已经想过这一点了。” “只要元军从‘败逃’变成‘溃逃’,他们就不会有精力再去顾及我等,和巩昌候手下的那支明军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朱棣:“四哥,怎么样了?” 朱棣的脸上也被硝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但他面色却依旧严肃,坐在马上用单筒望远镜观瞧着前方的形势。闻言他朝后略一摆手:“尚未,还得数息。” “十,九,八,七……可以了,发号!” 朱肃闻言面色一肃,朝着身边的狗儿点了点头。狗儿会意,立即朝天射出一支响箭,“嗤”的一声尖啸顿时响彻整个战场。 “杀!” 正在败逃的蒙古骑军侧面坡后,突然绕出了一支足有千人之数的大明骑兵,为首一人胯下一匹黑马,提着一根熟铜禅杖,一颗光头在阳光下分外锃亮,正是“天下第一猛将”张定边! (本章完) 第363章 巩昌候的觉悟 “我今死矣!” 永平城外,原本总是一副威隆深重的巩昌候郭兴,此时面色无比的苍白。 他的身周,数万明军团团结成了一个如同刺猬一般的圆阵,如惊涛中的一叶扁舟,抵御着四面八方元军的进攻。 他虽然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热血,但若能斩获军功,他还是无比乐意的。在刚刚赶到、看见纳哈出正在毫无防备的攻击永平府城墙的时候,他的血液也曾因为建功立业的诱惑而短暂沸腾起来。然而在足足数万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的那一瞬间,他血管之中的热意,就快速的被冻结冷却。 郭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纳哈出竟然,还有一支援军。 明军上下仍旧在血战,郭兴的耳边,时不时传来百户千户们的高声吼叫,数万明军结成队列,将郭兴护在中央,试图以守代攻,慢慢的挪动以离开战场。但郭兴知道这是徒劳,他也算是想明白了:纳哈出并非庸手,这只老狐狸在城下数月迁延不去,等的就是今日这个机会。 现在自己钻入了套子里,纳哈出就不会给自己逃脱的机会。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永平府,而是将自己手下这股蓟镇的边军力量彻底打散,这样蓟镇就成了他的后花园,一旦他纳哈出心情不好了,就可以带着人来此地打一打草谷,劫掠大明的人口物资。甚至,等他和元庭筹备妥当了,还能直接以此地为跳板兵临大都,试图收回北元疆土。这样宏大的战略目标,纳哈出必然已经做了多方的准备,不可能容许其中有失。 就如同已经幽幽的紧盯了猎物许久的狼王,一旦暴起,必定会将眼前的猎物撕扯得稀烂。永平府守军并非是纳哈出的猎物,他郭兴,才是。 纳哈出麾下的军队真如狼王指挥下的群狼一般,一波一波的不断进攻,撕咬着明军前排的防线。明军看似坚不可摧的圆阵,已被纳哈出撕咬的千疮百孔。纳哈出手下足有十多万,这般如狼似虎的发动攻击,最先撑不住的必定是人数较少的明军,更别提后边还有数不清的蒙古铁骑用漫天的箭雨,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侯爷,前方纳哈出攻势甚急,倒是后边的那些蒙古骑兵,却只是远远射箭,并不近前。”身旁一位亲兵对郭兴道。他跟随郭兴征战多年,也算是巩昌候府的一员得力老将。此时竟是看出了身后的蒙古骑军击溃他们的意志,并不似前头那些纳哈出手下的军队那般强烈。 “不如我等保着侯爷从后边杀将出去。我大明兵强马壮,待侯爷去寻陛下要了天兵,再来为弟兄们报仇不迟……”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郭兴抛弃这些行动不便的步卒,单纯以骑兵冲杀脱围。 看着那些只是在远方不断抛射消耗的蒙古骑兵,郭兴心中有几分意动。想来这些凭空冒出来的骑兵只是纳哈出不知从哪寻来助阵的部落而已,并不是纳哈出手下的嫡系。若是自己的亲兵们护着自己,以破釜沉舟的气势悍不畏死的向前冲锋,这些不愿意承担过大损失的骑兵们,还是很有可能让开道路,暂避锋芒的。 但想了一想,郭兴还是摇了摇头。“我既为主将,怎可抛却麾下的将士独生?我大明有战死的侯爷,却没有逃跑的侯爷。” 终归,他还是声名赫赫的淮西二十四将之一。即便不愿死,但若是坏了名声,纵然安然回返,结局恐怕也生不如死。 搏杀一生,好不容易封侯拜将,就算侥幸逃回了京中,只怕这颗大好的六阳魁首也保不住。这份富贵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以陛下的脾性,是绝容不下开了临阵脱逃先例的勋贵活在世间的。 与其死在唾骂声里,还让子孙后人丢却了富贵颜面,倒不如这时背水一战…… “侯爷!”郭兴领兵多时,自然知道如何鼓舞士气,这一番话他故意放大了声调,四周兵士们听了,士气皆不由得一振。既然已经决意奋战,郭兴便也想着一条路走到黑。趁着士兵们士气提振的时候,他高声道:“汝等莫慌,我等还有援兵!” “前日二殿下、四殿下和五殿下囤驻昌黎,手下已聚拢了数万兵马。三位殿下英明果敢,曾深入敌后以夺山海关。闻知我等身陷囹圄,必定发兵来救的。” “只要我等此时坚持住,等三位殿下发兵到来,内外夹击之下,这些蒙元骑兵定然溃散!” 这话迅速在明军阵中传播开来,原本,这些明军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有援兵,只是带着一股临死前的悲壮在机械性的杀敌罢了。毕竟他们本身,就是聚拢了蓟镇的绝大多数的兵力汇集而成,为了牵制住兵力强盛的纳哈出,在郭兴的命令下沿边诸县机会都是空置。按明军的驻防部署,若要说最近的大股明军,也只有身在顺天的傅友德部了。 但被郭兴这么一说,他们才知道那一部从辽东突然冒出来,还帮助定辽卫夺下了山海关的友军,竟然是三位皇子殿下。 “居然是三位殿下!殿下们都是千金之躯,他们身边,定然是有重兵护卫的!” “我只知道有一部友军出了山海关在昌黎驻扎,没想到他们的来头竟然这么大,我们有救了!” “弟兄们,都撑住了!这里动静这么大,昌黎那边肯定会知道消息。” “等援兵来了,我们反过来淦这些狗娘养的!” 明军士气大振,本来被纳哈出所部啃的如同狗咬的前阵,竟然被奋战的军士们暂时顶了回去。本来只是心存死志的军士们看着身边倒下的同袍,心中只有悲怆。此时却转化为了满腔的怒意,用复仇的气势继续与元军们混战起来。 “呼,这样又能支撑些时辰了。”郭兴暗暗吐出一口气。军卒们不知,他却是知道的,那三位殿下手下只有区区万人,那位五殿下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纳哈出的十几万大军都敢单独行动,决意前往昌黎庇护难民。若是知道了情况,说不定真的会不顾一切发兵来救。但是他也知道,纳哈出早已派出了五万人攻取昌黎。 五万人,人数是那三位殿下的五倍,恐怕此时那三位乳臭未干的殿下,早已在身边人的护佑下弃城而逃,将昌黎县拱手相让了吧? “罢了,我等淮西勋贵一荣俱荣。若是本侯战死了而皇子们却逃走了,正好也让陛下看到那些不经世事的皇子,与我们这些老兄弟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保住了老兄弟们的兵权,想来那些老兄弟们,也会帮本侯安排好身后事……” 至少,自己的子孙后人,能在老兄弟们的扶持之下,仍旧能坐拥兵权,以及荣华富贵。郭兴无不安慰的想。 正在这时,只听后面突然远远的,传来一连串如爆豆一般的声响,郭兴正为自己“舍生取义”之举而自我感动中,突然听到此声,浑身顿时止不住的抖了一抖。 (本章完) 第364章 倒卷珠帘 “什么?什么声音?”郭兴忙询问身旁亲兵,身旁亲兵们也被吓了一跳,然而后方,蒙古骑军们密密麻麻,卷起的烟尘那更是遮天蔽日。即便他们手搭凉棚使劲儿的眯起眼睛,依然还是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侯爷,那声音,莫非是……火铳?”一名亲卫脸色突然变为惊喜。“莫非,是三位殿下来救我们了,已经发兵抄了这些蒙古骑兵的后路?” “这……”郭兴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可能性的。首先他想破脑袋,也不认为那三位乳臭未干的殿下能击退纳哈出手下的五万兵,即便他们真的甩开了那五万人,想必也已经损失惨重。 身后那些骑兵凭他目测估量,就不少于三四万之众。这样的数量,不足万人如何抵挡? 郭兴宁愿相信自己是听错了。 然而还不等他下达论断,就听后方又想起了那如同爆豆一般的声响,这一回那些声响更加持续,虽然因为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响声的频率也有些离奇。但是那持续不断的“砰砰砰砰砰”声,却必然是火铳无疑! 而且,他们也已经发现,身后的那些蒙古弓骑,很明显有些动摇的样子,阵脚已然是乱了。 “果然是火铳声!诸位!是三位皇子殿下,一定是三位皇子殿下,带领着大军前来救我们了!”身边亲兵已经开始忘形的欢呼了起来。 元军虽然也有火铳,但是传到了元末,已经是不怎么使用了。更别提身后的这些蒙古骑兵一个个戴毛毡束毛皮,一看就是久在关外生活的“生蛮”,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操弄火铳的样子。 所以在后面放铳的,必然是同属大明的友军袍泽。 而且在大明军中,一般情况下火铳兵的数量只占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不等,更多的军卒还得是长枪大戟、刀盾弓箭。看这源源不断放铳的声响,单火铳兵就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一支援军,那不至少得有数十万之众! “那三位殿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兵马?莫非是赶了个巧,徐达大将军正好领兵到了?”郭兴也被这一连串的放铳声弄得摸不着头脑。但他毕竟乃是宿将,自然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突围机会。他赶忙拔出手中长刀,在马上立起高呼:“弟兄们,敌军已落入我等计策之中!” “翟承、祝祥二位千户先行拦住纳哈出所部元军,其他人转身向后,朝那些蒙古骑军冲锋掩杀!破敌立功,就在今日!” “随我杀!” “吼!日月河山永在!”一瞬间,明军士气再上数个台阶,数万人齐声高吼,奔腾而起的战意似乎连四周的烟尘也被驱散开来。郭兴一扬战刀,亲自带着亲卫们朝着蒙古弓骑们奋勇冲杀。 眼前本来还在不急不慢抛射弓矢的蒙古骑兵们,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震慑住了般,面对冲杀的明军部队,竟然陷入了短暂的无措,左右四顾,满面茫然! “这些骑兵,有问题!”离这些蒙古骑兵仍有一百来步的郭兴脑中才闪过这个念头,就看见前方一杆蒙军将领的大旗突然倒地,那最后被风吹起的旗角,彷如临死前不甘的呐喊! “什么?”郭兴瞳孔一缩。 接下来彷如是变戏法一般,郭兴无比震撼的发现,那些骑兵之中本来猎猎飞扬的将领旌旗,竟然以一种飞一般的速度一杆杆的折断。眼前本来还如同闲庭信步一般的骑军们,彷如见到了鬼魅一般,一个个的竟然开始如潮水一般的往后拨马逃窜,为了夺取逃跑的路径,甚至于互相残杀,自相践踏! 倒卷珠帘!数息之间,这些骑兵竟然,呈现出倒卷珠帘之势开始溃散! “这……这是!”郭兴赶紧勒住了马缰,让身旁的亲兵们止住了前冲之势。既然已经开始了“倒卷珠帘”,现在自己这些人的要务就不再是夹击这些骑军,而是守住本阵,配合形势朝着左右两边驱赶。 此时的他如何还不明白,方才不断折断的旗杆,是因为有人正在蒙军之中四处斩将夺旗。正是因为高级将领不断被斩杀,这片区域的蒙军指挥系统出现了暂时性的瘫痪,那些士卒们才会在后阵不断的逼迫驱赶之下,开始仓皇溃散,甚至形成了极为难得一见的倒卷珠帘之势! 而以斩将夺旗之威,铸成倒卷珠帘之势,这样的战斗方式郭兴曾经在战阵上见过。天下远胜于自己的勇将,郭兴只服气二人:一个是擅长带领军卒与敌鏖战,以自身武勇平推一切的常十万常遇春;而另一个,就是擅长在万军之中斩将夺旗,瘫痪敌军指挥,故而在万军之中,仍能来去自如甚至取敌帅首级的“天下第一猛将”,张定边! “这局面,莫非……”郭兴惊骇莫名,很快,蒙古骑军溃散的阵型之中,有一支明军杀透重围钻了出来,为首一人马后悬着数颗首级,面如修罗,虽然一颗光头锃亮,右手上提着的还是禅杖,但郭兴如何不认得,此人正是昔日名震天下的伪汉政权太尉,在鄱阳湖一战中险些摘下大明开国皇帝首级、以一己之力冲阵击杀数名明军大将,最后还扬长而去的张定边! “果然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郭兴既怕又惊。怕是因为那一日张定边在鄱阳湖冲阵,沿途阵斩无数明军大将的时候,自己曾在极为靠近之处见过此人的神威。当时的郭兴本来天不怕地不怕,可见到了犹如杀神降世的张定边,却第一次感觉到怕了。 见了他在战阵上冲杀的那副模样,自己昔日引以为傲的武艺和手段全无用处,只敢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时的张定边,用的也是这种“沿途斩将夺旗,瘫痪敌军指挥”的手段,倒逼因失去指挥而斗志崩溃的明军为其开路,一路杀到了当今陛下的面前。 惊的却是他看到了张定边的身后,与其一同冲杀的赫然是郑国公常茂。虽然常茂此人远逊于其父,他们这些淮西的老兄弟也不甚看得起这个白捡了父辈便宜,还厚颜以国公爵位位居自己等人上头的莽夫。但是常茂却绝对是大明的死忠,一直以来都是随在五殿下朱肃身边,是绝对不可能背叛大明的。有他跟着,说明张定边是在为大明效力,正在为大明奋力厮杀。 “那位尚且乳臭未干的殿下,竟然能驱策张定边这样威震天下、连陛下都没能降服的猛将?怎么可能!!”郭兴惊讶不已。 (本章完) 第365章 张定边的心思 “朱家的这两位皇子,真是不可小觑啊。”虽然已经在心里夸赞过许多回了,但此时果真将这些骑兵击溃,张定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赞道。 他想起了开战之前,朱肃找到了他。“若是元军杀尽蓟镇明军,必然有无数百姓再遭涂炭。还请居士助我一臂之力。” 当时的张定边心中亦有几分惊骇,问他:“元军二者相加,恐有二十万之数。五殿下手中可用之兵不足一万,不怕是以卵击石吗?” 谁知这位殿下丝毫没有被这敌我的悬殊差距所吓退。而是直言道:“乌合之众再多,聚拢一处,最多只能算是一窝蛇鼠而已。” “且纳哈出与山阳万户对元庭早存异心,既有异心,则必然趋利避害。不过是逞凶耍横的凶徒而已,只要我等摆出拼命的架势断其一指,他们必然就要畏缩的。” 听到这位少年亲王竟将手握强兵的纳哈出与山阳万户,与街头巷尾“逞凶耍横”的凶徒混混,张定边不禁仰天哈哈大笑。他心中亦是豪气顿生,道:“殿下豪气如此,能将他们当做欺软怕硬的混混渣滓,某若是再怯战畏惧,那倒是连那些土鸡瓦狗也不如了。” “殿下说罢,要某怎么做?” “还请居士斩杀其主将,使其群龙无首,则必定溃败……”朱肃道。 听闻此言,本来还心中赞赏的张定边顿时有些失望。他以为是什么好计策呢,就这? 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来:“殿下莫非以为,某是何处的神仙佛陀?” “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要某去万军之中取敌主将?这与将某送到菜市口杀头何异?某非轻生之辈,请恕不能从命。” “哈哈,居士莫不是在说笑?”朱肃笑道。“自然不是靠居士一人之力。本王又非不讲理之人,居士还是我等的贵客,哪有让贵客白白送死的道理?” 夺旗斩将,并非只是倚靠蛮勇,这一点朱肃自然知晓。 但凡古之勇将,能有斩将夺旗之功者,无一不是智勇双全之辈。如西楚霸王项羽,曾有“破釜沉舟”之谋,随后浴血奋战反败为胜;如汉寿亭侯关羽,斩杀颜良文丑之时亦是攻其不备,“仗着马快”迅雷不及掩耳的将其首级斩下。 昔日张定边自己在万军之中破阵,也并不只依靠武勇。他亦深知兵法,从始至终保持着对敌人情况的清晰判断。先是假作出列巡河状,并未引起老朱一方的注意。而后在靠近其侧翼的时候突然发动,攻入阵中,打了老朱一个措手不及。 随后更是一路追着大将打,谁在指挥反抗就冲谁,一连斩杀了朱元璋手下大将韩成、陈兆先、宋贵等人,使得明军乱了阵脚自相冲击,这才杀到了老朱的面前。 若是只依靠武勇,倒也有个反例:就在张定边险些在万军丛中取走老朱首级的数日后,老朱这一方,也出了一位“勇不下张定边”的狠人:丁普郎。 在张定边上演了好戏之后,丁普郎演出了续集:他也率领自己的战舰冲向了陈友谅的敌阵,并且一度打的陈友谅前线大乱,阵脚不稳。但与张定边不同的是,张定边从始至终都在判断着该从哪里进攻最有胜算;而丁普郎则是仗着一腔血勇,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冲。 最后丁普郎在万军之中被活活拖死,首级虽无,尸身却犹自站立做砍杀状。如此勇猛,陈友谅军中上下惊以为神。 可惜,他却连陈友谅的边都没摸到。 “本王自会为居士创造出能够攻敌不备的环境。”朱肃对张定边道。“本王的四哥会始终注意敌军的情况,若是无隙可寻,自然不会让居士出面。但若是有机可乘,本王便会让人放出响箭。” 这就是朱肃对张定边所安排的战略。其实在最开始,朱肃本是想让常茂来担任这个任务的,但常茂与丁普郎一般只是“一夫之勇”。若是让他来做,很有可能会因为一开始杀得兴起,导致后面彻底陷在了敌群之中。故而,这个任务只能交由勇力冠绝天下、却又精通兵法战阵的张定边。 “既如此,某便答允殿下了。”张定边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于是在战斗一开始,他便带着骑兵们远远落在后头,借着火铳硝烟以及扬起的烟尘做掩护,绕到了约定的隐藏位置。 随后一声响箭,便带着千余骑兵杀了出来。 一出击他也惊住了。原以为那位五殿下只是想死守寻找战机,却没想到刚从坡后冲出,便看到了蒙古骑兵们竟是在慌不择路的逃窜。更妙的是,这支骑军主帅的大纛,竟然就在他张定边的眼前。 “那位四殿下对出击时机的把握,可真是绝了啊!”张定边心中惊叹。毕竟蒙古人都是弓骑兵,若是追着他们,很容易被他们施展骑射绝技慢刀子割肉。 现在就方便多了,因为出击的时机堪称绝妙,自己一行才刚刚出现,便正好与敌军主将迎面撞在一起,他们想逃都没有余裕…… 这样的阵前判断力,绝非一般人可比。要知道,在战时面对溃败的敌军,就彷如是已然打开宝库、就差伸出手去的最后关头,没有几个人能按耐住心中的狂喜,不朝着自己的战利品飞扑而去的。 而此时,往往就是警戒心与耐心最低的时候。 一个面临万军,却丝毫不惧,仍有破敌之计。一个胜而不骄,仍能沉着冷静判断出最佳的时机。朱家这两位皇子,果然都非池中之物。 张定边手起杖落,直接将满脸惊骇的塔宾帖木儿砸落马下。随后随手拔出刀刃,取下敌将首级。眼见主将被杀,蒙古骑兵们更是惊骇欲绝。 “如此轻易,总觉得有些不过瘾……”看着本来还颇有章法,边退边战着“退却”的骑兵们,因为主帅的死亡而彻底演变成无心反抗的“溃败”,张定边脑中略转了转,决定卖给那两位皇子一个人情。 “诸位,可愿与某一同立下首功,彻底击溃这些鞑子?”张定边提着首级大喊。 “愿随左右!”大明骑兵们亦觉得这次伏击太轻易了些,闻言尽皆雀跃,就连张定边身边,素来与他不对眼的常茂,也是满眼意动,并不出言反驳。 “常家娃娃,你虽有把子力气。但是如何对敌,与你父亲差的还远。”一看到常茂,张定边便想起了昔日在鄱阳湖上,那位在一片混乱之中犹能维持冷静、一箭射中自己小臂的武将。 若说当世还有谁能让他有惺惺相惜之意,那么此人,非常遇春莫属。可惜天不假年,如此英杰自己还未与之相交,便阴阳两隔。 “且看好了,要称名将,在万军之中,应当如此!”张定边跃马横杖,对常茂开口言道,而后一眼寻出敌军中一位正在收拢败兵,仍有斗志的将领,一马当先就杀了出去。 “……”常茂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张定边的背影。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一位自己崇拜了一生,却来不及将毕生所学教给自己,就天人永隔的父亲。 “哼,本国公还要你来教!”常茂赶紧晃了晃脑袋,随后一夹马腹,随着张定边就冲了出去。 那一日,张定边斩将无算,蒙古山阳万户始终未能组织起像样的防御,反而前军被溃退的后军所冲击,自相践踏者无数。 辽王阿扎失里见状,果断撤围,郭兴部遂安。 (本章完) 第366章 好大的官威啊 “张居士辛苦了!” 三岔口,明军军营。朱肃此时一身戎装,上前想要接过张定边黑马的马缰。张定边赶紧跳下马来,不敢让朱肃给他牵马。朱肃见了也只是笑笑:“本王实是没想到,居士竟然能创下如此之大的战果。” “原以为伏杀来袭的敌将,就足以让敌军胆寒而后投鼠忌器了。却不知还有这般乘胜追击,最后以倒卷珠帘以少胜多,让敌人重创之法。” “本王欠居士一个人情。有张居士与诸位勇士襄助,岂之胜过十万军!”朱肃夸耀着张定边一行,以及他身后的常茂还有骑兵们。 “哈哈哈,五殿下不必客套。某也只是顺势而为。五殿下以数千人挡下万余骑兵进攻,这才是有胆有识……”张定边回敬道。随后看向朱棣:“也是四殿下寻的时机妥当,我军方出山后,敌将就自己撞上来了……” “居士勇不可当,方有此胜。”朱棣看着张定边目光灼灼。方才用单筒望远镜,他全程注视着张定边一路斩将的英姿,这样的勇将,实在让他心向往之。被他夸奖,心中更是雀跃。“日后还想让居士指教一二。”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张定边笑道。朱肃亦是点头:“居士且修整一二。回头,还需与居士商量,接下来该当如何……” “且慢!” 其身后,却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军国大事非是儿戏,岂能与他商议?” “二位殿下对此人如此礼遇,可知此人身份?” “臣惶恐,还请两位殿下远离此人。此人之危险,非是两位殿下所能估量的。” 朱肃闻言扭头,只见巩昌候郭兴快步越过了张定边,然后走到了朱肃身前,转头面向张定边。 “此人乃是昔日伪陈大将张定边,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危险人物。其人接近两位殿下,或是别有图谋。” “此人之害,犹在纳哈出之上。你们还看着做什么?还不速速将此人拿下,若是此人暴起伤了殿下……” 郭兴将朱肃和朱棣挡在身后,虽一副忠勇模样,却是自然而然的将两位皇子身形掩盖,而后理所当然的,对着在场的明军发号施令起来。 “……”朱肃与朱棣身边的明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张定边愣了一愣之后,便停住了脚步,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郭兴。 “巩昌候,你挡住我等了。” 就在局面僵持之际,燕王朱棣的声音从郭兴的身后传来。郭兴却并未动作,而是坚持道:“臣失礼,但殿下尚且年幼,不知此人危险。此人乃陈汉死忠,又武勇惊人……” “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速速擒拿此人?”郭兴高声道。 朱肃身后,一众明军尚无动作。但营外郭兴带来的那些蓟镇明军闻声,便快步跑了进来,虽然一脸疲倦,但仍旧挺枪,将张定边团团围住。 “大胆!”却是张定边身边,与他连诀入营的常茂怒了。“你们是要恩将仇报吗?” 听他训斥,这些蓟镇明军顿时也犹豫了,一个个虽仍挺着枪,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郭兴身后,朱棣面色深沉。他亦没想到,这郭兴方才入营,竟然就寻了个由头开始喧宾夺主。 他想的没错,一路上确定了这位勇武难当的骑将真的是张定边之后,郭兴先是更加惊怕,想起此次战败,心中更添忧愁。 此战之事,全因他侦敌未明,险些入敌之瓮,导致蓟镇糜烂。最后还要两位陛下尚未成年的亲子冒死来救,侥幸活下来的郭兴,已经可以想见回京之后,皇帝雷霆震怒的模样了。 前者因为胡惟庸之事,与其有所勾连的永嘉侯朱亮祖、延安侯唐胜宗、吉安侯陆仲亨被锦衣缇骑锁拿京中,二话不说直接去了爵位和职务。 再加上陛下将几个儿子封在北面边境,这些边境本来都是由他们这些淮西勋贵们驻防的,日后这些亲王大了就藩亲自驻守,朝中便可名正言顺取走他们手中的兵权。这桩桩件件下来郭兴便已经知道,这是陛下开始看不惯他们这些一同打天下的老兄弟,在寻些由头对付他们了。 若是这桩败绩做实了,他这巩昌候的爵位,岂不是也要被陛下借机撸去了? 郭兴也是智将,昔日鄱阳湖水战,要用火攻的建议,便是他郭兴提给老朱的。此时一路上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只要将两位殿下的兵权一并握在手中,那么此战大可以说是自己运作诱敌,故意诈败好击破来援的山阳万户了。 甚至,从两位殿下先前放铳的频率看,说不定这支人马的人数资源,远远超过自己所料。 若能将其整合,说不定还能反攻一波,将功补过…… 夺权的法子他都想好了,只要坚称张定边是危险人物,以自己战时可总督蓟镇上下兵马、保护两位殿下的由头,就可以不伤皇家面子、不被陛下忌惮的将兵权取过来。 实在不行,还有陛下为了抵御纳哈出,给他和傅友德下的那道皇命“节制总督蓟镇所有兵马”。此时几位皇子的人马,不也在蓟镇境内嘛…… 至于私下会被两位殿下憎恶,有恩将仇报之嫌,他郭兴也顾不得了。反正太子殿下的位置稳如泰山…… “巩昌候,你是想喧宾夺主吗?”本以为两位殿下尚且年轻,自己又不失礼节,两位殿下当无可辩驳。可他却忘了,身后这位五殿下,可是一言不合,敢直接拔剑捅死永嘉侯世子,然后让当朝陛下给自己擦屁股的主。 “巩昌候,回答本王,你私自立于本王身前,代本王受万军瞩目。一如曹操许昌狩猎之状。” “还妄图不经我二人准允,就强行下令,袭杀我于四哥的贵客。” “你这是,连本王麾下王卫的兵权都想夺去,然后喧宾夺主吗?” 见郭兴愣神之下并未回答,朱肃再度开口发问。郭兴完全没想到,这位五殿下竟然选择了直接掀桌子,愣神之下扭头看去,看到的却是一张充满嘲讽的脸。 “这……本侯,臣……臣并无此意……” “只是臣有皇命,值此危难之际,可代蓟镇总督之职,节制蓟镇所有兵马,排难解忧……”朱肃这一堆高帽子扣下去,饶是郭兴自以为已思虑万全,被这一连串的暴扣弄得也有些脑袋当机。他赶紧按原先的设想,将老朱下的圣旨颁了出来。 “节制蓟镇兵马,哼哼,你好大的官威啊。”朱肃阴阳怪气的说道,他从腰间抽出折扇,刷的一声展开。扇面上赫然四个字“仗势欺人”。 “巧了,本王这也有皇命,命我代替家兄太子朱标,巡视大明边防。” “巩昌候,本王年幼,分不清轻重大小。不知道,是你代的这个蓟镇总督官儿大,还是我家太子大哥的官儿大?” (本章完) 第367章 夺权 朱肃的这个扇面,是在昌黎县时闲来无事,幻想着回到应天交托差事后无事一身轻,勾栏听曲、游手好闲的日子而写的。据说秦淮河的富乐院在胡惟庸案后,因为某些不可说的缘由,多了许多出身不明,却色艺俱佳的绝世名妓。 到时候拯救几个失足少女,再欣赏采颉一番,岂不快哉? 那时若有人要与他争风吃醋,到时候将这折扇一展,老朱家皇子的身份一亮,在美人与大众面前装拨大伯夷,这才不枉来了大明穿越了一场。 这四个字用来青楼争风必定很有派头,朱肃也是一时兴起拿了出来,果然此时拿出杀伤力更甚,郭兴一看扇面上硕大的“仗势欺人”这四字,脸登时就黑了。 什么意思?这位五殿下,是想扇本侯的脸? “五殿下这是何意?”郭兴怎么说也是领兵一方的大将,也不再称臣了,而是摆出了一副要深究到底的模样来。“本侯也是心忧二位殿下之安危,怎么,莫非五殿下还想借太子的名字,夺了本侯手上的兵权不成?” “巩昌候都‘总督’到本王的亲卫头上了,本王也‘巡’一‘巡’侯爷的军权,这不过分吧?”朱肃也是丝毫不让。 说到底,郭兴的“总督蓟镇兵权”权责范围,其实只在蓟镇的几大千户所之中。而不是蓟镇范围内的所有明军官兵。同理,他朱肃代太子“巡边”的职责,其实也只是巡的苏松水患而已。 不过既然他郭兴想要玩文字游戏,摘取兵权夺取战果,那也别怪自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反正都是玩文字游戏,谁身上都不干净,咱们大哥别说二哥。 没想到自己还没算计到对方的军权,对方已经先盯上自己的军权了。郭兴面色更黑,心念电转之下开口道:“五殿下莫非想自己挂帅吗?恕本侯直言,我等虽然识破纳哈出奸计,但元军主力未损……” “是‘我’识破纳哈出奸计。侯爷方才尚且被困在阵中,与侯爷何干?”朱肃毫不留情的揭开了郭兴的疮疤。郭兴脸上白了一白,只听朱肃继续道:“此战详细,本王已写好了书信,遣锦衣缇骑入京面陈父皇。” “郭侯爷身陷重围而不屈,亲自率军拼杀,血透重甲,剜矢盈斗。如此重伤,若有万一,实乃我大明的损失。” “既然已经身受重伤,想必已无力统军。此时安心修养方为第一要务,侯爷你说呢?” 郭兴一脸愕然,什么“血透重甲,剜矢盈斗”,他始终被万军保护着,就连最后关头冲出去那几步,身前身后也跟了数千名的亲卫。哪有流什么血?中什么箭? 以为死定了的时候,冷汗倒是流的挺多。 见到面前这位五殿下似有深意的眼神,郭兴这才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这位五殿下分明是在警告,警告他自己手下有锦衣缇骑随行,时时与京中保持着联系。 若是识相的话,他自会帮自己遮掩过失,说自己虽身陷重围,却仍旧血战。 但若是长了歪心思,他便会将事实上报陛下,说不定还会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看到那面写着“仗势欺人”的折扇,郭兴丝毫不怀疑这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殿下,会不管所谓的天家礼仪体面,在朝廷上对自己眦睚必报,无所不用其极…… “……五殿下所言,臣知道了。”郭兴面色数变,权衡再三,还是心有不甘的说了一声:“临阵换帅,军士士气必溃。若是最后败于纳哈出之手,只怕五殿下要负全责……” “你麾下的那些蓟镇士兵们,士气还能更低下吗?”朱肃道。“况且负全责又如何。” “你莫忘了本王,姓朱。” 郭兴浑身一振,确实,他可是姓朱的。即便是败给了纳哈出全军覆没,陛下龙颜震怒,板子也只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顶天了就是发配到老家凤阳,关上个几年。 要不然呢?还能诛九族咋的? 看这位五殿下摇着扇子一副气人的模样,郭兴并不认为此子会在意被关在凤阳几年。中都凤阳的宫殿虽未修完,却也比此子在碧峰山下的皇庄大气多了。发配凤阳?这是处罚还是享福? “……哼。既然如此,本侯少陪!”最后的威胁都已无用,郭兴面黑如墨,憋屈不已。敷衍的拱一拱手,又看了张定边一眼,就带着几位亲信自入营去“养伤”了。连营外的那些蓟镇军兵,也不再去理会。 这态度,已经是算是认怂了。 “呼。”见他走了,朱肃这才吐出一口气。与一位实权大将针锋相对,要说心里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自己一副猖狂的挑衅模样,正是想要表明自己“毫无顾忌”,软硬兼施凌,逼这位方才犯下大错的巩昌候主动退缩。 此举也是有风险的,毕竟郭兴手下更加人多势众,要是他不顾一切下令手下军士强行闯营夺权,自己总不能让明军自相残杀吧? 幸好,郭兴心中顾虑重重,最终如朱肃所愿选择了让步。 “哈哈哈,五殿下竟然如此维护某家。某家实在是感念。”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发一言的张定边,此时方哈哈大笑的走了上来。从他的神情上看,方才他并没有将郭兴的挑衅放在眼里。或许在他看来,这位位高权重的巩昌侯爷,也只不过是一位庸俗之将吧? 朱肃忙摆摆手表示不用,毕竟自己也不全是为了庇护张定边。张定边闻言笑了笑,接着面色一肃道:“不过方才那厮,说的一句话却是有道理的。临阵换帅,非明智之人所为。殿下夺了他的兵权,万一那些元军卷土复来,军中不稳,恐难以守御。” 知道张定边这是在警醒自己这个晚辈,朱肃也是感激一笑:“张居士说的是。不过郭兴心有他念,应战消极。” “先前,此人便选择了收拢士兵,遥遥牵制。说是‘遥遥’牵制,其实就是将百姓们置于纳哈出铁蹄之下,任其蹂躏,而自己则做壁上观,企图以此立于‘不败’之地。” “此时夺取他的兵权虽然冒险,但至少,本王手中便有了足够的兵力,与纳哈出拉锯牵制,使其无力派出部队劫掠。” “本王始终认为,一国之军队,若是不能庇护黎民有一方净土,不能成为百姓之长城。如此尸位素餐,又与朽木腐草何异?” “一国之军队,若是不能庇护黎民有一方净土,不能成为百姓之长城……”这话一出,张定边也是一震。紧接着一整袍袖,双手合十对朱肃鞠躬道:“五殿下有慈悲心肠!该当某家一拜。” “居士言重了。”朱肃赶紧摆了摆手。“本王只是,拾家中长辈的牙慧罢了。” 维护百姓这一点,昔日他与老朱宫内密谈之时,便有所共鸣。这也是朱肃最佩服老朱、愿意为这个大明出一份心力的一点。 虽然,老朱可能出发点是为了维护朱家统治。但是在这个时代,能出一个有着这样想法的皇帝,朱肃还是觉得万分难得。 “……”朱肃的身后,朱棣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本章完) 第368章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侯爷。”被吴王亲卫引入“养伤”的帐中,郭兴身边,一位他聘用的贴身幕僚小心的偷眼看了看账外,见账外无人,便低声向郭兴道:“您当真,就将手中兵权交给了那位小殿下?” “不然还能如何?”郭兴脸色一板,低声斥道。“他连太子殿下的名号都拉了出来,又以败仗相威胁。本侯能怎么办?” “莫非你想劝本侯发动兵变,投了大元吗?” “小人失言。”见郭兴面寒如冰,那幕僚悚然一惊,赶紧下跪告罪。郭兴摆了摆手。“罢了。你起来吧。” 他背起双手,似模似样的在帐中走了两步:“纳哈出虽然设伏失败,主力却是仍在。还多了山阳万户的那数万骑兵。” “那位小殿下又将本侯换了下来。短时期内还得收拢军心,更别提与纳哈出相抗了。” “而且此时建昌大营想必也丢了,军中缺粮,又多了数万的伤兵,只怕要比纳哈出更早支持不住。过几日,军中若是不哗变,那都是幸运的。到时候,还不是要请本侯出来主持大局。” “这样的局面,除非徐达大将军领大军从天而降,哪有办法挽回?可前几日应天才来的消息,去年北征的残军整肃不易,还需月余大将军方能到达蓟镇。” “如此,先让这位五殿下给本侯担几次败仗,也是好的。” 郭兴自我安慰道。 嘴上虽然说的好听,但还不是当众被落了面子夺了兵权。帐中几位幕僚皆是不以为然,却依旧口称“侯爷圣明”。一位幕僚眼珠转了一转,献计道:“侯爷,反正那殿下短时间里必然掌不住军心。不如,我等暗中让亲信将领,煽动兵变!” “到时,有纳哈出威胁在外,局面已然脱离掌控的小殿下必然要哭着请侯爷出山,侯爷便能早一步收回兵权,还能卖那殿下一个人情,教他依然替侯爷遮掩。岂不妙哉……” “……不允。”郭兴心中一动,但想了一想,还是摇头。 “这……为何?侯爷能否告知?” “……不允便是不允。”郭兴语气微冷。帐中气氛一僵,那幕僚一脸尴尬:“既然如此,便当小人是说笑。侯爷见谅。” “……嗯。”郭兴点点头,这位幕僚的策略,确实对他有着极大的好处。但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断然的拒绝。 就如同方才到了最后关头,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选择朝外破敌,而不是更加保守的继续死守保命一般…… …… “听说昔日那位巩昌候,也是个粗直豪爽的汉子。一口一个‘俺’,给咱爹打下常州、武昌的时候,更是身先士卒,甲胄穿在身上,长虱子了都没脱掉。”军营之中,朱棣看着底下浩浩荡荡入营的蓟镇军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朱肃闲聊着。 “此时却是动不动‘本侯’‘本侯’,惺惺作态的。这才几年啊。” “五弟你说,这些原本的血性汉子,为何一有了富贵,就给忘了本了?”朱棣眼神饱含噬人之意,倒有几分老朱的样子。“照我说,这样的勋贵,不如杀了。留之何用?” “唉。若是不能谨守本心,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本来就是免不了的。”朱肃也是叹了一声。“说白了,还是富贵磨人。享用富贵久了,昔日的雄心壮志便给忘了,一门心思只想着那三瓜两枣,想永享富贵。” “却不知,这才是取死之道。” “杀了倒也不必,其实他们都是华夏铮铮的好男儿,说不定,逼上一逼,让他们想起了昔日的雄心,还能发光发热,为我华夏对抗外敌呢?” “只希望,他们心中,还有些许的血尚未冷吧。”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朱棣品味着这一句话。虽然总觉得这话听上去,颇有些大逆不道,但个中的意思,他却是理解了的。 自家老爹屠了大元之后,始终不忘百姓,便可算谨守本心了吧? 老五的意思是,若是后世的大明皇帝忘了本,到时,便是有了取死之道,死了也不算无辜吗? 朱肃自然不知道朱棣已经脑补了这么多,只是仍旧思考着之后该如何办。朱棣想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朱肃道:“对了,外头的安排,可妥当了吗?” “要不我去看看?” “不用。我已安排曹渊去了。”朱肃道。“曹渊擅守,纳哈出计策失败,军心低落。曹渊借着地形守住纳哈出的进攻,应该不难。” 他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叫“三岔口”的地方安营扎寨,正是因为此处易守难攻,可以很好的拖延住纳哈出的反扑。而且身后就是同样易守难攻的“青山口”;再身后,则是由二哥朱樉驻守的临时大本营“昌黎县”。这样步步为营,即使一时不敌,也有地方可撤,足以拖住纳哈出很久很久。 “虽是如此,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朱棣仍旧是忧心忡忡。“我们手中,没有多少可用之军了。必须尽快吸纳蓟镇军队才可。如何收尽这些人的军心,伱可有法子?” “还能如何,无非是换其将佐,然后施恩于士卒……”朱肃摊了摊手。“我打算让常大哥暂掌这一支军队,他毕竟有国公的爵位,常家在军中基层也有威望。然后再拜托张居士,协助常大哥一同掌军。” “其实现在最严峻的问题还是军粮,不过现在,也只能相信张赫能赶紧从海上运粮来了。” “接下来,只能尽力收治伤兵、施恩士卒,慢慢笼络军心了。” “收治伤兵……戴神医毕竟年事已高,受得住吗?”朱棣摸了摸已经开始长出胡茬的下巴,他知道戴思恭是朱肃准备带回京去,给大哥和娘保命的,因此平日里,也对戴思恭的安危看的极重。连戴思恭在昌黎县,为难民和百姓们设寮问诊,他都亲自作陪监督,不肯让戴思恭太过劳累。 朱肃看向了那浩浩荡荡的蓟镇败军们。他们亦是大明的边军精锐,方才即便是身陷重围,也无有退却,而是奋力与数倍于己的元军拼杀。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份悍勇,现在他们之中,有许多人身负重伤,有人被削去了手臂,有人腿脚已落下残疾。目之所及,几乎每十人之中,便有一二人是被袍泽给背着扛着入营的。 若是不能将这些伤兵好好收治,莫说收尽军心了,他们的士气都会有极大的损伤。 “我们军中,确实缺乏医者……”朱肃也忧心起来。虽然有神医戴思恭在,但神医也就仅此一人,纵然戴老是铁打的,又能订的了几根钉? “走,去伤兵营看看。”朱肃道。四哥也算提醒了自己。这一点确实是自己思虑不周。 此时正该自己出面,否则万一因为收治不及,反而引起了暴动,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此时的伤兵营,想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 兄弟二人急匆匆便往伤兵营赶去。朱肃满心以为,此时的伤兵营中,定然是怨声载道,哀嚎遍野。戴思恭也必定是忙前忙后,脚不沾地。 却不料一掀开帐幕,帐中,却是安静有序,戴思恭正如后世巡视的医师一般,有条不紊的诊视着诸多的伤患,而伤兵在营中躺着,竟然也尽量都在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打扰到正在诊断的戴老。纵然有人断了手脚,也是宁愿憋红了脸,仍旧一声不吭。 “啊,四殿下,五殿下!”见朱棣和朱肃来了,一个身影立刻迎了上来。 “咦?你是?你怎么会在这里?”朱肃看着那道身影,万分惊诧。 (本章完) 第369章 随军护士 “回殿下,我等姐妹在县城中无所事事,听闻殿下调戴老救治伤兵,因此便斗胆求戴老带着我等同行……”那道身形捏着布裙下摆,语气有些拘谨。 站在朱肃面前的,赫然是他们从倭人手中救出的,那位苦命女子“三娘子”。 而且朱肃还发现,还不止是三娘子一人而已,在伤兵营里忙里忙外的,除了三娘子之外,还有一众同样从伤兵营中救出的苦命女子们。 这些女子自觉污秽,不愿回乡,朱肃一度也因此极为头疼。但救人救到底,总不能因此便将她们中途抛弃。因此暂驻昌黎县后,朱肃便寻了一处无人居住的屋子,将她们暂时安置在县中。 想着等局面安稳了,再给她们谋一条能够自力更生的道路。 “军营中容纳女子,这……”朱肃与朱棣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而且,军中乃鱼龙混杂之地,万一有人欺辱于你们……”他的目光扫过营中的诸多男性伤兵们。 他心知三娘子是好心,但是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很多人都是非常迷信的,军队乃是阳刚之所,而女子属阴,有些迷信的将佐就坚信军中带着女人,会影响军心士气,导致战败。 更重要的是,朱肃深知自己还未收尽军心,并非所有的士卒都会对自己言听计从。而且这个时代的军队远没有后世那般的令行禁止,万一有伤兵见了女人,没人住出言或动手调戏,甚至强行做出了什么禽兽之事,自己岂不是,害了这些本就可怜的女子? 见朱肃朱棣皱眉犹豫,一众女子更为瑟缩。他们满面惶然的跪了下去,彷如做错事的孩子。 “我等万死!我等是想着能否帮上诸位恩人些许,聊报大恩。并无意犯军中忌讳……还请殿下降罪!”说罢一个头叩到了地上。 “这……”朱肃都呆住了。“何至于此?” 却是戴思恭哼了一声开口道:“老夫只道五殿下乃非常人,没想到竟然也有如此迂腐的成见吗?” “三娘子等人有仁心妙手,虽还不能断疾诊伤,但是有她们在,却可将这些这些伤员照顾的无微不至,大大的提高他们活命的几率。” “至于欺辱……哼,谁敢欺辱她们,先问问老夫答不答应!若有禽兽敢对她们稍加无礼,看老夫还会不会救治他们!” 戴大神医目如冷电,扫过伤兵营的一众伤兵们。这些兵士齐齐打了个冷战,赶忙开腔对朱肃赌咒发誓: “两位殿下还请放心,这些女娘都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如何敢对他们无礼?” “女娘们不嫌弃我们伤口腌臜,亲自为我们敷药捆伤,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欺辱他们?” “殿下莫非是担心有其他人会说什么闲话?还是担心他们会欺辱女娘?俺们虽然受伤,可还拎得动刀子。若是有人敢对女娘们无礼,不用殿下动手,俺们活劈了他们!” 最后这位所说的话,在伤兵们中间激起了极大的反向。“对!女娘们就由咱们护着!”一众伤兵士气昂然。 朱肃错愕的看着这个预料之外的场面,忽然想到了后世也有“随军护士”这个岗位。这些来往于战场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往往能得到战士们最大程度的敬重。而且她们的效用并不止是救死扶伤,因为女子多本性温柔,士兵们又往往不愿在女子面前丢丑,因此这些“随军护士”的存在,往往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伤兵们在战场上留下的心理创伤,起到激励士气、平抑将士怨气的作用。 自己原先,也起过组建“随军护士团”的心思。只是这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转,最后还是搁置了。毕竟大明寻常的女子,几乎不可能会同意跟在军队这种全是男人的地方一同行动。而且伤兵营大多腌臜,时常要直视血肉,现在的女子也没几个能做得来。 三娘子她们却不然。虽然说起来值得同情,但是正因为这些女子们都曾经见过地狱一般的惨状,寻常的伤口患处,已经不足以让她们心生恐惧了。 而且朱肃曾经与她们同行过一阵子,知道她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女子,平素带着她们一同行军,即便是急行,她们也都是咬着牙奋力向前,不愿拖大军的后腿。等到大军扎营休息时,她们又总是不顾疲劳忙前忙后,主动为军士们烧柴做饭,不愿有一刻闲暇。 这样的一批女子,岂不是正是随军护士的最好来源? “三娘子快快请起。”一念及此,朱肃赶紧扶起了三娘子。“你们愿意帮助我等,本王只有感激,如何会降罪?” “本王说过,你们都是我大明最为清白优秀的女子。而守护大明子民,本就是我大明军士所该尽的义务。你们有那样的遭遇,本该是你等怪罪我们才是,我们对你们并没有什么恩德。” 见三娘子想要辩驳,朱肃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听本王说。” “故而,本王不希望你们是为了所谓的报恩,而来做这伤兵营的护工。若是你们有意,本王愿聘你等为‘护士’,专司医护伤兵之职。若是无意也无妨,本王仍旧送你们回归原籍,找到父母,并且还有金银相赠……” “你们且考虑考虑?” 朱肃正在说时,便见到三娘子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惶恐,慢慢的变得越来越明亮。等朱肃说完,她张嘴就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嗫喏了一下,开口道:“殿下在军中收容女子任职,不会引起言官弹劾吗?我等不愿成为殿下负累。” “无妨。”回答的是朱肃身边的朱棣。他一脸傲然的道:“三娘子可莫忘了,我兄弟二人,可是姓朱的!” 说完朝着朱肃眨了眨眼。 朱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四哥这抢了台词,就开始现学现卖啊!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朱棣对自己的一种表达善意的方式。若是回朝中之后真有言官弹劾,这责任也是由他们兄弟二人一起担当。毕竟这里这么多人看着,这事儿,他燕王朱棣也是开了口的。 (本章完) 第370章 张玉归心 见朱肃朱棣二人愿意为这些苦命女子担责,戴思恭也是一脸笑意。他开口道:“‘护士’,呵呵,此名老夫甚是喜欢。” “三娘子,两位殿下愿意聘用你等为‘士’,你等还不赶紧谢恩?” 呆愣的三娘子一行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跪下向朱肃和朱棣叩头。并无一人选择第二个方案,想要被送回原籍的。也是,她们本就污了身子,在这个保守封建的时代,即便回到家中也必然是被人指指点点,活的必然如同行尸走肉。倒不如留在这军中,为大明、为几位对自己有厚恩的殿下做些什么。 伤兵的收治问题竟自行迎刃而解,还凭白得了一队珍贵的“随军护士”,朱肃心情也是极好。他与朱棣一同走出伤兵营,笑着对其说道:“伤兵本来戾气是最重的。现在有三娘子以及戴神医坐镇伤兵营,那些蓟镇士兵感念之下,想来也不会引起哗变了。” “但想收服他们为己用,还需要一些时日。”朱棣道。“五弟,纳哈出那边被我等耍弄了一番,若是探明了我们的虚实,他们必定会联合山阳万户,不断来攻的。” “得用的兵力才一万人,终究还是太少。” “嗯。”朱肃点了点头。思考道:“要点还是在山阳万户。此前我们已经试探明了,这些蒙古骑兵并不愿意与我大明死磕。若是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退回关外,纳哈出孤军而战,必然没有底气再继续坚持。” “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先挡住纳哈出的攻势。”朱棣提醒道。“这只能是硬碰硬,难弄出什么花头。” “是啊……该从哪儿募集兵力呢……”朱肃沉思着。蓟镇军士士气还未恢复,又被郭兴执掌多时,想要让常茂和张定边能够如臂指使,还需一些时日。除此之外,就只有…… “对了四哥,你说,在先前观童的那些俘虏之中募集降兵,如何?”朱肃道。 “观童手下的降兵?”朱棣一愣,继而摸了摸下巴。“或许可行。” “只是,他们毕竟是新降,对我等远远还谈不上信任和忠诚。” “若是我等将他们派上战场,一旦遭遇苦战,他们很容易认为我们是想要用他们作为炮灰送死。而在临敌之时,若是两军之间互有疑虑,无法协调配合,便是灭顶之灾。要如何让他们迅速相信我们?” “这我倒有主意。”朱肃笑道。“就看四哥你,有没有那个胆识了。” “哦?”朱棣露出好奇的神色。 …… “要……要调我等在中军值夜?”后军之中,张玉无比惊讶的看着前来传令的狗儿。“这位公公,莫不是末将听错了?” “你没听错。”狗儿斩钉截铁的道。“军中本来负责宿卫殿下的常国公,还有殿下的亲卫狄将军,手中都另有要务。可殿下的中军不可无人把守,因此两位殿下亲口调你手下两万军士前往中军,护卫殿下安全。” “可是,我等新降不久……”张玉面色纠结,想了许久方才低声道:“二位殿下……不怕有危险?” “……汝等已是我大明军士。”狗儿说道。“殿下曾亲口说过:身处大明军中,四周皆是忠勇之士拱卫,此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安泰之所。又有何危险之处?” “忠勇之士……”张玉面色动容,渐渐挺直了腰板。而后无比郑重的拱手一揖:“是,张玉得令!” 狗儿点点头,便转头离开了。临走前他悄悄瞥了张玉一眼,面上虽然淡然,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担忧。五殿下这决断当真是冒险的紧,此人手下的俘虏军足有两万,而殿下手中得用的军士不足一万。殿下竟然敢调此人拱卫中军……若是此人有异心,那岂不是? 但身为内宦,他不敢,也没有权力质疑主子的判断,只能压下心中的忧虑,满怀心事的离开。 “罢了,今夜彻夜不睡,若是此人胆敢兵变,我拼了这条性命,也保着五殿下杀出重围便是了。” 五殿下救自己脱离火坑,又对自己一介奴仆尊重信任,甚至叫人传自己武艺,授自己弓术。对狗儿而言,五殿下的恩泽可比再生父母……不对,甚至比父母的位置,还要更高一层。 为了殿下,他狗儿,又何惜一死…… 当日黄昏,朱肃手下的一万明军,果然一个不留的撤离了中军,到前线去防患纳哈出夜袭。张玉则领着足足两万原属元军的汉人降兵,进驻到了中军营寨。张玉来到中军大帐的时候,便看到两位殿下正一边泡着脚,一边专注的下着棋。身边除却那位刚刚来传令的公公,别无他人。 “末将张玉,见过二位殿下。”张玉单膝下跪。 “嗯?哦。是张玉啊。”五殿下朱肃仍旧泡着脚,抬眼看了他一眼,笑道:“换营辛苦了。没误了你们埋锅造饭吧?” “回五殿下。士兵们已直接用过了干粮。并未挨饿。”张玉低头道。 “哦,这便好。不然害的你们多饿许久,便是本王和四哥的不是啦!”朱肃看着张玉笑道。正在这时,只听对面的朱棣突然大喝一声:“吃,哈哈,将军了!五弟你输啦!” “啊!你不讲武德!趁着我和张玉说话分神时偷袭!”五殿下被吓的一个激灵,然后便跳起脚来。泡脚桶被激的水花四溅。“再来!再来!张玉,你且去吧,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本王。” “哈哈,兵不厌诈!”朱棣一脸的得意洋洋,带着开心的模样转过脸来:“张玉,不必顾忌我们,你们自去歇息。” “让军士们吃饱喝足,养精蓄锐,方能建功立业。” “是。”张玉再度垂首。见两位殿下没有其他的吩咐,便告退一声,面带恭敬倒行着退出帐外。刚拉上帐帘,等在外头的一位队正赶紧上前:“张头儿,怎么样,是什么状况?今夜这命令,不寻常啊!” “哪有什么状况?只是寻常的换防罢了。”张玉转头道。 “这还不够不寻常?两位殿下就不怕我们是诈降,把他们……”那队正竖起手掌,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大胆!”张玉面色一板,倒把那队正吓愣住了。“两位殿下信任我等,视我等如腹心,你如何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你对殿下口出狂言,是不忠吗?莫非是想试我手中刀可锋利否?”说罢,微微抽出腰间长刀。 “这……”那队正也是一凛,随即张口结舌:“那两位殿下,对我们真这么信任?” 他心中,也是骤然涌起一股感动的情绪来。也不去看张玉腰间的长刀,而是先摘下了头盔,对着帐中跪地一礼,而后站起俯身道:“是小人失言了。小人不该对殿下不敬。” “还请将军留我有用之身,小人愿意在战阵之上,证明自己对两位殿下的忠诚!” “……嗯。”听闻此言,张玉这才收刀回鞘。他情不自禁的扭头看向帐幕,只见烛影摇晃,两位殿下仍在毫无形象的对坐弈棋,时不时有笑闹声传来,丝毫没有戒备之意。 “士为知己者死。我张玉蹉跎半生,好不容易得遇明主,又如何能负了这般信任?”张玉心道。 (本章完) 第371章 强敌仍伺 这一夜张玉衣不卸甲,彻夜不眠,亲自在朱肃与朱棣的中军大帐外宿卫。等第二日朱肃与朱棣醒来,张玉仍旧精神抖擞,对二人拱手问安。直到朱肃几人吃完朝食,狄猛带着吴王亲卫前来换班的时候,张玉方才下去休息。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朱棣赞道:“此人有故唐尉池恭之风。” “五弟,你这法子虽冒险了些,但成效果然显著。我看那张玉,已经有效死之心了。等今日此事在降军营中传扬开来,这数万降军,想来也会归心。”朱棣转头看向朱肃。“你这一计,倒是有爹的风范了!” 这个计策朱肃确实是捡的朱元璋故智。昔日老朱在打天下时,曾收服了陈兆先与其手下的三万降兵。那三万兵认为自己并非老朱的嫡系,因此心存疑虑。 那时,老朱便是让新降的陈兆先宿卫帐外,然后安稳的睡了一夜。 这就相当于直接告诉这些降兵:咱万分的信任你们,连性命都敢交托在你们将主的手上,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三万降兵因此疑虑尽去,彻底融入老朱的嫡系军队之中。陈兆先自此更是每战当先,不避生死。最后甚至战死在了鄱阳湖上。 “冒险么?爹昔日敢让那陈兆先宿卫,那才是冒险。我们这次,却是有着十足把握的。”朱肃泰然的坐在桌案后写着扇面,一面随口回答道。昨夜那一番“绝对信任”的演出,若说朱棣确实有几分“演”的因素,那么他朱肃便是完完全全的本性流露,并无一丝一毫担心张玉会反。 历史已经证明了张玉并非朝秦暮楚之徒,那么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张玉在先前的历史中,都混到元庭的枢密知院了,降明之后都能在靖难之役为朱棣慷慨赴死,就说明他对大元本就没什么归属感。 而现在他在降服之前,只是区区一个副将,此时的大元对他可以说既无恩,也无德。又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反明归元? 这一路走来,朱肃已经十分擅长通过历史中的记载,来分析、猜测这些历史人物的想法与行动,并倚之对症下药,谋定后动。 虽然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智谋能够胜过“古人”,但是靠着脑海中海量历史资料的这一手穿越福利,也能够勉强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至少走到现在,暂时还没有失手过。 所以他也十分自信,自己让降军宿卫中军这一招,是没有一点儿风险、反倒能获得极大收益的好买卖。 降军们在中军,何尝不是提心吊胆了一夜。在他们看来,大明的殿下不可能如此的信任他们这些原来的敌人。可一夜过后,既没有发生“明军故意设伏坑杀”的情形,也没有“一早醒来发现身陷重围”的状况。 等身为主将的张玉回来之后一问,才知道两位殿下非但没有如他们猜测的一般早就金蝉脱壳到了前军或者后军,反而还在他们的重重“包围”之下毫无防备的睡了一夜,甚至张头儿就按着刀站在两位殿下的门外,都没有丝毫的戒备。 降军们不由得大为感动:原来,两位殿下竟然如此信任我等,将我等视为嫡系,连生死都能交托! 随着此事在军中一传十、十传百,仅仅一日之间,这支足有两万人的降军军心,彻底被朱肃与朱棣收服。 几日之后,前军的曹渊暂时后退修整,朱棣便命张玉带领这两万新降之君顶替曹渊,与纳哈出军对峙。张玉慨然应命,兵士们面对纳哈出军的游说与威胁,也是丝毫没有动摇。 “前线已然稳妥了。”中军大帐中,朱肃、朱棣、常茂、张定边以及其他诸将,一同围坐在舆图旁,听着狄猛报告着当前的形势。 “纳哈出又开始四散出小股部队,意图劫取民粮。但蓟镇百姓已经被劫掠过数次,想来纳哈出这一次不会有什么收获。而且收服蓟镇明军的事务进展十分顺利,在那些治愈的伤兵带动下,蓟镇明军上下对我等的认同日渐提高。” “想来再有数日,我等就有足够的兵力,能够阻截纳哈出派出的小股部队了。” 收复蓟镇明军军心的事能如此顺利,其实是出乎朱肃的意料之外的。原本他以为,虽然通过强硬的手段强夺了巩昌候郭兴的兵权,但郭兴在蓟镇毕竟经营已久,很可能会动用其的影响力,来使绊子、拖后腿之类的。 但郭兴竟在“养伤”数日之后,直接带着五千亲信兵将,径直离开此处往顺天去了。似乎是已经料定了朱肃等人必定会全军覆没,故而不想再参和这个泥潭,而准备与顺天府的傅友德一起,拉扯起第二道的防线,来挡住纳哈出所部攻取顺天的脚步。 对此朱肃也是长舒了口气。虽然郭兴带走了五千名兵将。但没了这些郭兴的亲信,反而是帮了自己一把,给自己安插己方亲信直接腾出了位置,让自己能够更快的掌握住军权。 眼见诸将面色都有所放松,朱肃开口道:“诸君不可懈怠,此时还不到松懈之时。” “依本王看,我等仍有两大危机之处。” “其一为纳哈出与山阳万户。别看此前我们成功在他们的围攻下救出了巩昌候,但真论起来,山阳万户实力并无大碍;纳哈出所部虽然与蓟镇明军两败俱伤,但因为其反过来鲸吞了囤积于建昌的辎重粮草,反倒有了持久作战的能力。” “此二者现在还未缓过神来,且互相之间并未达成一致。若是他们协商一致,必定会对我们全力反扑。那时,才是恶战的开始。” 众人闻言,面色都是一凛。纳哈出若是彻底与山阳万户合并一处,自己这些人确实极难抵挡。 帐内诸人鸦雀无声,都在苦思破敌之计。但是这明显难度极高,一群人苦思冥想,都没能想出哪怕一桩勉强可行的计策来。 就在这时,常茂开口道:“那第二桩危机之处,又是什么?” “第二桩危急就是……我军的军粮将乏了。”朱肃语气凝重。“我军的军粮能用到现在,是因为有先前劫来的乃儿不花的军粮作为补充。但这几天下来,这一部分军粮也将尽了。” “这一点我们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等海上的张赫,能否及时运来军粮了。”朱肃道。 (本章完) 第372章 张赫归来 对于粮草的问题,饶是朱肃通晓古今,朱棣日渐成长,又有张定边这样有勇有谋的将领、茹太素这样刚正不阿的文官,对此也是束手无策。毕竟朱肃又没有系统,不可能脑海中突然叮的一声,然后就凭空出现一堆的小麦土豆不是? 要真能这样,恐怕他早就被多疑的老朱当成夺舍自家儿子的妖人,抓起来直接切片了。 所幸三日之后,南边的迁安县方向就传来了喜讯:有数艘打着明军旗帜的海船,出现在迁安早已荒废的港口。然后便有另一波传令兵前来禀报:这一支船队,正是张赫所率领的,南下前往筹集军粮的明军! 营中诸人皆是大喜过望。朱肃更是直接留朱棣坐镇大营,自己直接快马加鞭,亲自往南迎接张赫。张赫也知晓时间宝贵,登岸之后并未修整,直接就带着人向昌黎疾行。朱肃带着人才入昌黎北城门不久,张赫竟然几乎在同样的时间里,也从南城门入城来了。 “末将张赫,见过殿下!劳殿下久候了!幸好末将没误了大事!”张赫在路上时,已经大略听闻了先进的局势,见了朱肃之后便行礼道。 “不久候,不久候!”朱肃赶紧扶起张赫。平心而论张赫已经非常快了,海运航道虽然元庭曾经走过,但大明却还是第一次走,张赫的手中也没有海图,可以说是从无到有重新开辟出一条新的航线。 更别说他离开时原先到辽东的船已经毁了,张赫当时并没有足以远航的大船。 若非他是张赫,又曾亲眼目睹他在暴风之中,带领船队从本来必死的局面下成功转危为安的能力,朱肃是万万不会有让他临时走海陆运送军粮的心思的。 询问张赫一路情况如何,才知道张赫此行亦是百转千折。他到了迁安之后,便临时征辟了民家船只,冒险渡海来到乐陵,从乐陵的明军手中借来一艘大船之后,又在负责海防的东海千户所借来了足够的船只,而后在海上一路回返苏州。 按着朱肃的吩咐,让与朱肃有旧的苏州知府魏观以及苏州卫、太仓卫帮忙筹集了足量的粮草之后,便赶紧带着船只往这里赶。总算成功在朱肃等人粮尽之前,回到了昌黎。 “张将军辛苦了。”朱肃由衷感叹。张赫虽说的轻松,但朱肃却能猜到其中的艰险与不易。他张赫只是福州卫的副指挥使,又与乐陵、东海等地的明军素不相识,这些人哪里会这么轻易的将战船相借?即便是拿出了他朱肃的信物,要知道此时朝廷的藩王大都年幼,尚无人执掌重权。这些大明的骄兵悍将们,给不给他这个五皇子面子那还两说。 没见巩昌候郭兴等人,就从没将自己这个所谓的皇子放在眼里?张赫这一路过去,想必也吃了不少的白眼,说不定还起过冲突。更别提这一路在海上多么艰辛了,那必定是凶险万分。 自己就是料到了自己的名声可能不好使,所以才嘱咐张赫前往苏州调粮。毕竟苏州军政两方的一把手,都与自己有旧,相对好说话一些。若是到了其他地方去求粮,万一主事的官员推脱要先禀明京中,那一切就全都完了。 “对了,殿下。此次回返,末将还带来了三个人。”张赫突然想起了什么。“此三人说自己皆是殿下旧识。若无他们襄助,末将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筹集到这般巨量的粮草。” “嗯?”朱肃一愣,亦是有些好奇。“是何人?让他们来见罢。” 少倾果然便有三个人被张赫的手下带了进来,三人一见朱肃,皆是纳头便拜:“草民杨鲁(沈森、赵允言),见过五殿下!” “杨指挥?”见到当头的那位竟是杨鲁,朱肃也是大惊。此时的杨鲁一身商人打扮,后背也佝偻了,再不似先前作为苏州卫指挥使时那一幅意气风发的样子。听见朱肃唤他,他赶忙弯下腰身,谄笑道:“小人已不是指挥使了。如今小人只是苏州城内寻常一平民,殿下直呼小人贱名便可。” “呃……杨鲁。”朱肃定了定神。“你被去职了?怎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听完杨鲁述说,朱肃才明白了前因后果。杨鲁此人虽然无能,又与张陈余孽有涉,但朱肃本是念在杨鲁并非故意,在苏州时又非常配合的缘故,想为杨鲁遮掩一二的。 但朱肃未报入京中,并不代表天下之事能够瞒过老朱的耳目。锦衣卫并未经过朱肃的允准,径自将杨鲁的情况报入应天。老朱闻之,雷霆震怒,当场欲斩杨鲁弃市。是马皇后念及宫中的杨妃,又以杨鲁并未铸成大错出言苦劝,才让老朱收回了成命。 然而饶是如此,杨鲁还是被直接撸去了官职,狠狠惩戒了一番,并罚银万两,昔日厚实的家底霎时间薄了,自己招惹了朝廷,更是被苏州上下所排斥。甚至宫中杨妃都受到了牵连,也被老朱训斥了一番之后打入冷宫。也不知道朱肃未来的那位被封为宁王的弟弟,还有没有被生出来的机会。 杨鲁一日间尝遍了世事冷暖,心中凄苦,再不复昔日模样。直到张赫回返苏州,被某人点拨过后,他才振奋起精神。想着自己如今境遇,皆是因为得罪了五皇子朱肃所致,若是能得到原谅,或许仍可再兴家业。 于是杨鲁变卖了家中其余的资产,全部用来购置粮草给朱肃送了来。意图以此换取朱肃欢心。 “原来如此。”朱肃点点头。“你的心意本王已明白了,能这般急国家之危难,说明你本心并不坏。官复原职是不可能了,本王自会同父皇美言,日后你就在苏州,好好过活罢。” “谢殿下!谢殿下!”杨鲁磕头如捣蒜,能被这位五皇子明言谅解,他便放心了。这样一来苏州城中的官吏商贾就不会刻意排斥刁难于他,甚至宫中的杨妃,想要再获恩宠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散去的家财,在这个时代,浮财相比于皇家的天恩来说,屁都不是。 他杨鲁虽然无能,可从来不是拎不清的傻子。 “沈森……你又是为何在此?”朱肃看向下一个人,沈家的少家主沈森。 “殿下。”沈森重重给朱肃磕了个头。“我沈家,本就是殿下手下商贾,殿下有需,自然当仁不让。” “沈家亦是变卖许多家产,换得粮草五万石。特来助殿下破敌!” 朱肃点点头,沈森说的大义凛然,但朱肃又怎么会不知道沈家的心思?无非是沈家二把手沈旺的儿子之前私自囤粮,又口出狂言,让沈家上下惊惶不已,所以特地来赎罪了。 “哼,沈家也是后继乏人了。只知用这种破家献殷勤的手段。偏偏口中还说的,似乎是在卖我朱家恩情一般,死要面子。”朱肃心道。 “还不如像杨鲁那般,直接直言自己是来赎罪的。若是沈万三还在,必定不会这般做派。”一个商人开始拘泥于虚伪的面子,而不肯承认自己的过失,这基本就是忘本的象征,也往往是他们败亡的开始。 不过这样也好,沈家本来就是江南首富,又因为和自己合作玻璃生意敛了不少财。现在自己手中有了拿捏他们的把柄,可以随时削弱沈家,又正好通过这个“江南首富”,在一定程度上操弄江南诸商的风向。 “你呢?你又是何人,本王见过你么?”朱肃看向最后一个人,这人说也是自己的旧识?不过自己怎么没有印象。 “见过殿下!小人赵允言,昔日殿下在沈园中设宴,小人亦是其中一商贾。”那人说道,语气不卑不亢。 “沈园设宴……”想起来了,那次自己召集苏州商贾,目的是让他们把囤积的粮食都吐出来。这么说,此人也是那些囤积居奇的不义商贾,其中之一了?朱肃看向赵允言的眼神顿时不善了起来。 “殿下容禀,小人先前并非是故意囤积,实是因为小人家中本就是粮商,且先时,小人的粮食铺子也只涨价了五文,且从未关铺禁售的。”似乎是看出了朱肃的不善,赵允言连忙补充道。 (本章完) 第373章 好事成双 听赵允言这么说,朱肃不由得愣了一愣。转头询问的看向张赫,张赫感受到朱肃的视线后点了点头,证明赵允言所言非虚。 然后他自己也想起来了,那一日在沈园设宴的时候,确实有他这么一号人。记得沈家第一个出言支持之后,这个赵允言就第二个站出来表示支持朱肃,并捐献了粮草八万五千石。 赵允言这张国字脸,还是十分有辨识度的。 “你既然是米商,先前为何不对本王早些言明?本王又非不通情理之人。”现在,反倒是朱肃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他商贾囤积粮食的为了居奇,而米商平日所卖的就是米,有所囤积再正常不过了。况且在灾年,这位商人也没有将价格加的太过离谱,自己先前在苏州打压惩戒的是囤积居奇的无良商人,可以说这位赵允言完全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平心而论,能在灾年坚持平价卖粮,非但不能算无良商人,甚至已经算是义商了。 “呵呵,殿下与我等乃是交易,此乃你情我愿之事。”赵允言笑道。 “况且,草民在苏州水患之时坚持平价卖粮,早得罪了诸多豪商。若非殿下出手,草民只怕也已经被他们打压的尸骨无存。” “此番筹集粮食出海,便是草民做的最后一桩粮商买卖了。草民接下来准备依附殿下骥尾,于海上丝路做一位海商。还望殿下能多多提携一二。” 朱肃心中微动,面带赞赏的看向这位赵允言。之前自己托言重开海上丝路,只怕其他的苏州商贾都只认为那只是一个供他们下台的台阶。现在看来,恐怕只有这位赵允言把此事当了真。 不管他所说的“被豪商打压”是真是假,能果断抛弃粮商生意,准备转型海商,朱肃就不得不佩服此人的魄力。毕竟此时大明朝的风向,总体还是偏向海禁的。能在这时把注提前押在海上,足以证明这个商人拥有非凡的眼界。 而且,此人见面直接开诚布公的表明,要上自己这条船,又在先前和现在,两度奉上足够的诚意,很难不让朱肃心生好感。此人看的确实通透,只要能登上帝王家的这艘大船,区区粮商家业又能算得了什么?弃便弃了。 沈家先前已经走了下坡路,甚至是否败亡,都在老朱的一念之间。可现在,还不是蒸蒸日上?不就是因为从自己手上取走了玻璃生意? 想到沈家,朱肃不由得朝底下的沈森望去。只见沈森满脸敌意的看向赵允言,似是十分防备此人会抢了自己家的位置一般。 见此朱肃不由得摇了摇头,沈家上下鼠目寸光。本来想说民间海运还要让沈家主导,现在看来,沈家是难堪大用了。 “罢了。赵允言,既然你为本王尽心竭力,本王自然会让你有个好前途。”朱肃转头,看向赵允言道。 “这一次张赫将军从海路运粮,只是权宜之计。但等本王回京之后,便会禀明父皇,让海运辽粮一事成为定例。” “你便暂且先随着朝廷运粮的顺风船,做些海贸生意罢。等我大明有了远洋的大船,再遣你一同开辟海上丝绸之路。” “是!”赵允言闻言,面色狂喜,当即朝着朱肃跪下,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草民谢过朝廷恩德!殿下大恩!” 这可是海贸啊!有了五殿下这句话,可以说他赵家,便已经有了在富庶无比的海洋之上,划出一块利益吃下的权力。 大元窃据华夏百年,许多人都忘了宋时海贸的那金山银海一般的利益。但赵允言却始终记得,先祖所描述的宋朝时海贸的繁华。华夏之物在异国番邦皆是珍品,只要能参与海贸,即便是破败到家徒四壁,一旦能顺利从海外归来,也能瞬间变成大富大贵之家。 至于何时能有大船……那又如何?即便现在不能远洋,只要朝廷海运辽粮成为定例,一路上途径琉球、东瀛之时,他亦能通过与这两地贸易来获得足够的利润。更何况一路上还有大明的军队保护,连请护卫的钱都省了。还能打着五殿下的招牌,不再畏惧国中豪商打压。 散尽赵家现在的区区家当,换来五殿下的这些允诺,值! 好言抚慰了三人一番,朱肃将此三人与部分粮草留在昌黎,让茹太素用来安置流民,自己与张赫便带着其余的粮草,日夜兼程赶往三岔口大营。见到那入营的一辆辆辆车,明军上下士气皆都上涨了一个档次。毕竟纸包不住火,军中无粮的事,士卒们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此事也已经对军心士气有了些许的影响。 若张赫再不来,朱老四都在考虑要不要学曹操那般,借一两颗粮官的头颅来安定军心了。 “五弟,你来的正好。”看着绵延不绝入营的粮车,朱棣本来喜的直搓手,但还是想起了正事,对朱肃说道:“大帐里有一位姓武的汉子,前几日寻来了我们营里,说是奉了你的命去了关外的。” “他口称有极为重要的事。我怎么问他都不说,只说必须面陈与你。”说到这朱棣有些郁闷。 “姓武的汉子?”朱肃一愣,紧接着大喜。“定然是武百户!” 当即迈开大步,快步往大帐而去。朱棣便也跟在后面。 “武百户!”朱肃掀开帐帘,果然,便看到了一尊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闻言转过身来,见走来的是朱肃,赶忙单膝下跪,面色动容:“殿下!可太久没见到您了!你身体可还好?” “好,好。”朱肃赶紧将这汉子扶起,“倒是武百户你,面上怎还有箭痕?武家可就你一个顶梁柱子,你若有失,武大娘还不得打上我的大门?” “哈哈哈哈,殿下放心。不过破了点皮,关外那些鞑子,何时配被咱放在眼里!”武姓汉子哈哈大笑。 见两人果然是旧识,跟在朱肃身后的朱棣也放松了下来,他走到朱肃身边问道:“五弟,这位壮士是何人?怎么不给我介绍介绍?” “哦。他乡遇故知,却是一时忘记了。”朱肃笑道。“四哥,这位是武亭武百户,一年前北征的时候,便是他们这些人护着保儿哥征战疆场,杀出重围的。” “后来他退伍之后,便安置在碧峰山下皇庄。不过武百户闲不住,说想找些事儿干。因此我便拜托他带着老兄弟们组成一支商队,到关外采买羊毛的!” “不过也并非只采买羊毛。我还曾嘱咐武百户,去做一桩绝密的大事。此事若成,北面元庭,将不再为我大明之患!”朱肃道。 (本章完) 第374章 元庭地雷:瓦剌 “哦?”朱棣闻言,面色一肃。“是什么事,既然能让五弟你夸下如此海口?” “快和我说说!” 朱棣露出万分好奇的神情。 “武百户你来说罢。四哥与我如同一体,不必见外。”朱肃道。 “哈哈哈哈,既然如此,那咱来说。”本性粗豪的武百户看来之前与朱棣也聊的十分投缘,此时并无拘谨见外之色。 想来也是,四哥朱棣最是中意这样的粗豪汉子,先前自己不在时,必定也是对他以礼相待的。 只听武亭道:“殿下除了让咱在关外寻找中立的部落,收购他们的羊毛以外,还让咱往北寻找草原上的‘瓦剌’部。” “让咱无论如何,一定要与瓦剌部秘密建立联系,最好,能与他们订立盟约,让他们能为咱们大明所用……” “瓦剌部?”朱棣眉头一皱,一脸疑惑的转向朱肃。“瓦剌部乃是北元的一大部落,平素南下打草谷的元军里,也常有他的一份的。” “五弟你让武壮士寻他们做什么?” 对瓦剌这个名字,朱棣可以说有着一百二十万分的敌意。毕竟自己未来的那个“孝子贤孙”堡宗,就是折在瓦剌的手上的。 堡宗叫门叫的如此丢人,丢的又何尝不是他这个祖宗的脸?因为这事他朱棣的屁股都不知道被老朱揍过几回了。只恨堡宗这坑货现在还没个踪影,不能吊在自己屋里的房梁上,睡前饭后都抽个一番。 不过堡宗虽还没出生,瓦剌却是已经存在的。朱老四日日都恨不得直接平了瓦剌。 “四哥不要急躁。稍候便知。”朱肃略微安抚了一下身旁的朱棣,而后满脸期待的看向武亭:“武百户此来,莫非是与瓦剌部订立盟约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了?” “嘿嘿,还没有。”武亭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过,没等朱肃脸上的期待转变为失望,他就赶紧接着道:“咱确实是找到了瓦剌部,只是咱说,大明的五殿下愿意与他们交易兵器,他们却不信……说咱这是拿他当傻子。” “交易兵器?”朱棣面色大惊,正想质问朱肃,只见朱肃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质问,仍旧看着武亭问道:“然后呢?” “然后咱好说歹说,他们便说要殿下您亲自和他们谈。他们就在西边十五里外,说是等着您去。” “伱是说,他们也已入了关,正等着本王去与他们会晤?”朱肃意外不已。 “是。不过他们只带了五百骑。”武亭点点头。 “而且,他们点明了咱们只能去十个人。而且,只等您五日。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 瓦剌人居然就在营西十五里外!朱肃的面色无比凝重。 他站起身来,有些焦躁的在朱棣和武亭的眼前踱了几步,而后招手唤来了帐外的亲卫。 “去,唤郑国公常茂、张定边居士、张玉将军、张赫将军、曹渊将军、狄猛将军来。” “是!” 亲卫应了命去了。过得一会,这几位朱肃所信任的得力大将,就都来到了帐中。 再次说明了前因后果之后,帐中诸人的面色也都变得凝重起来。常茂愤愤的一砸桌案:“该死的,这些鞑子莫非把关内当做了他们的后花园,他们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不成?” “元庭百年不修长城,我华夏屏障早已经千疮百孔。修长城一事定然是要提上日程的。只是现在的重点并非是这个。”朱肃道。现在是战时,蓟镇明军自顾不暇,让瓦剌人混入了长城倒也并非是不可能。朱肃只是担心,瓦剌人会不会如山阳万户那般选择插一手。 这样一来,兵力悬殊进一步增加,即使勉强拖延到大将军徐达引兵来援,只怕大明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甚至很可能整个蓟镇,都要被打烂到数年无法恢复的程度。 “五殿下可是担心瓦剌横插一手?”张玉看着朱肃的面色,已然猜测到了些许。“末将以为殿下不必有此忧虑。” “末将曾在元庭之中任职,深知瓦剌部虽名为元庭掌控之下,实际上却已经听调不听宣多年、连北元皇帝也差遣不了他们的。” “末将认为他们不太可能此时入寇。” “防人之心不可无。”张定边捋了捋手上那串大的异常的念珠,眼神中露出了与粗莽形象所不相符的睿智。“纳哈出与山阳万户,哪一个不是与北元朝廷貌合神离?” “还不是一同来攻我华夏了。这后面不可能没有北元朝廷统筹。说不定,北元朝廷也是用了什么好处,使动了这劳什子瓦剌部呢?” “张居士有所不知。”发言的是朱肃。“这瓦剌部,与北元其他部族却是不同的。他不太可能被北元朝廷所引诱。” 听他说的斩钉截铁,诸人不禁都来了兴趣。张定边也是好奇道:“不知这瓦剌部,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五殿下这般的另眼相看?” “张居士可知道,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之事?”朱肃道。 “阿里不哥与忽必烈?”张定边眉头皱起。帐中朱棣、张玉等人,也“啊”的一声露出了恍然大悟之状。 “莫非这瓦剌,是阿里不哥的后人所统帅的部落吗?”张定边道。 “忽必烈我倒是知道,是元庭开国的那个鸟皇帝。阿里不哥又是什么人?”常茂一脸懵然,看向朱肃想要得到解释。曹渊、狄猛等不通历史的将军们,也露出了探究的神色。 “阿里不哥此人,正是昔日与忽必烈争位的对手。”朱肃解释道。 昔日,元朝建立之前,曾经面临过一个“制度”上的转折点。以忽必烈为首的“称帝”派坚持学习汉家文化改元称帝,以此统治华夏地区。而以阿里不哥为首的“称汗”派,则坚持维护蒙古传统,认为蒙古人的首领就应该称为大汗,不必去学习南边汉人的文化。 最后,忽必烈所领导的“称帝”派获得胜利,阿里不哥与称汗派失败之后,便败走草原,在草原上遵循着他们蒙古人古老的传统。直到现在,阿里不哥的后裔依然活动于西蒙古瓦剌地区。虽名义上从属元庭,实际上,却是自成一派。 “他们仍旧坚持着蒙古的传统,排斥着我们华夏的文化。自然对‘称帝’的北元朝廷没有什么好感。”朱肃道。“他们始终认为,‘称帝’的忽必烈后人已经忘却了铁木真的荣耀,而他们阿里不哥一脉,才是真正的黄金家族嫡系血脉。” “他们,也是北元朝廷掩藏了百年、最不为人知的地雷。” “如有机会,本王相信,瓦剌人一定会对着北元的皇帝,捅出最为致命的一刀。”朱肃的声音极为森冷。 (本章完) 第375章 大明的正统性 元庭内部百年前的恩怨如何,众人并没有多大兴趣。大家只对这数百瓦剌部众戒心满满。张玉出列道:“两位殿下,末将认为,防人之心不可无。谁又知晓这五百瓦剌人,不是他们大部队所派出的先遣?” “纵使他们的先祖与元庭并不对付,但也不排除这百年下来,其后人已经忘却祖先仇恨的可能性。至少末将在元庭之时,并未听闻瓦剌部有不臣于北元朝廷的举措发生。” “他们派遣五百骑约见殿下,很有可能是纳哈出那边已经对殿下您有了忌惮,故而想要借会晤之事,诈殿下您前往。” “殿下还需谨慎小心才是。” 众人闻言沉默。张玉的意思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大明这边应该做好瓦剌也参和到此次战争的准备。可如若瓦剌当真参和了进来,仅凭这些人又能拖延多久? “张玉将军的意思,本王已明白了。”朱肃点点头。接下来转向了其他人:“诸位的意思呢?” “我同意张玉的话。”常茂开口道。他转头看向朱肃。 “别的道理,我也不懂。我就知道离开应天时,太子殿下嘱咐我,一定要护好五殿下你的周全。” “瓦剌人自己带了五百人,却要殿下你只带十骑去见他们。这不是要殿下你入虎口吗?这事我老常第一个不同意!” “常大哥说的不错。五弟,谨慎为上。”朱棣也开口道。“如今能节制诸军,靠的还是你身上那个‘代太子巡视诸边’的钦使名头。” “你若有失,我等名不正言不顺,则只剩自溃一途。”朱棣眼中寒芒微闪。“即便是瓦剌大部当真敢来,我大明自会调遣兵将当之。何须你去冒险。” 其他几人也纷纷表态,都说朱肃不该涉险前去与瓦剌人谈判。朱肃却只是皱眉不言,并不答话。余光瞥见张定边摆弄着手中念珠,眼神却是不住的打量着自己,于是便开口道:“张居士莫非有什么话说?何不直言?” 其他人闻言都安静了下来,仔细倾听张定边有什么高论。只听张定边道:“殿下此前让武百户寻找瓦剌部,莫非是想引瓦剌部为后援,襄助大明平灭元庭吗?” “……不错。”朱肃点点头。“我大明承继华夏大统,元庭却仍旧僭称帝号。所谓天无二日,平灭北元宗庙,是我大明第一等的大事。” “瓦剌部与北元皇室有宿怨,本王确实是想要援助瓦剌部,在北元内部引起混乱。” 张定边闻言,点了点头。他昔日也做过陈汉政权的高层,除却武力军略,政治上亦是有所建树。此时听朱肃一说,便知道朱肃的这个做法,背后有着多么深远的政治意义。 诚如朱肃所言,大明的正统性,是“承继”过来的。老朱建立大明之时,敬告皇天后土的祭文中明明白白的写着:“惟我中国人民之君,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 也就是说,大明是承认元朝身为华夏之主的正统地位的。而他朱元璋,是从大元帝国的手中,“承继”了这片大地的道统。 但如此一来,就有了一个问题:你大明不是自称是从大元手中,接过了这个天下共主的位置吗?可为什么北元皇帝仍在,你大明就自立了一个新皇帝? 别管北元那个皇帝是不是被赶出了长城,住的是帐篷还是山洞。皇帝毕竟是皇帝,只要北元的皇帝宗庙还在,你大明“承继大统”的说法,他就始终站不住脚。 纵使是在洪武年间的现在,在许多平民百姓与一些死读书的迂腐读书人眼中,由出身草根的朱元璋所建立的“大明”,其正统性仍然没有在北面的北元来的根深蒂固。毕竟你大明立国还不满六年,而元朝却已存在了百年之久了。更别提那些依附元庭的地主豪强、商人异族的存在,甚至还有人仍然认为大明帝国必定是昙花一现,身在沙漠的大元皇帝只要励精图治,仍旧有可能夺回大都,继而继续君临整个华夏。 譬如有一汉人大儒名曰蔡子英,曾在王保保手下任行省参政。此人虽是汉人,却以大元忠臣自居,一心扶保大元社稷。纵然王保保被徐达打的大败,只余单骑狼狈溃逃,此人亦是不离不弃。 洪武皇帝朱元璋闻其名,遣汤和延请其出山,此人竟然大骂汤和为贼,纵然大怒的汤和以威凌逼,甚至点火要烧死他,他亦做出一副为大元尽忠、宁死不屈的模样。之后无论老朱如何礼遇,此人皆不为所动,将大明视为贼寇,而将北元朝廷捧为正统。甚至因为思念远在北疆的“故主”,而嚎啕痛哭不止。 只要北元朝廷仍在,总会有人如蔡子英这般心向元庭,本该为大明脊梁的人才,也会被北元给“分摊”去不少。而且这些同为汉人的带路党,毫无疑问就是大明极大的一处隐患。 只要扶持瓦剌,能引起北元内乱不说,若是瓦剌能成功背刺了北元朝廷,继承阿里不哥“称汗派”思想的他们,也不会选择称帝。 不如说,就是老朱本人,也一定更希望瓦剌部能成功夺取北元政权,这样,一个称“大汗”的北元,就相当于主动放弃了华夏正统的地位。而大明的正统性,也将变得毋庸置疑。 扶持瓦剌,虽有一二害处,但对现下而言,却是有百利的。 “既然五殿下所谋如此深远。若是因为畏惧区区五百瓦剌骑兵,而导致谋划破产,那岂不是可惜?”张定边道。“自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某家倒是觉得,殿下应该要去走这一遭。”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不满。狄猛色变道:“姓张的,你敢怂恿殿下涉险?” “若是殿下有三长两短,你如何担责?” “殿下莫听他言!”曹渊也是对朱肃抱拳道。 “想要我大明助他壮大,又何必要上赶着去!他们若想得我大明襄助,自然该来求我们!哪有殿下您涉险去寻他们的道理!” 诸将群情汹涌,纷纷斥责张定边口出狂言。甚至有人直斥张定边并非大明将领,故而居心不轨,要陷朱肃于险境。 张定边却是始终默然不言,他的面上,甚至带着一缕难明的微笑,一双眼睛只灼灼的看向正在闭目沉思的朱肃。 “好了,都别吵了。”朱肃猛然睁开了眼。召集诸将商议本是因为他自己也对此犹豫不决。但现在他却是已经想清楚了。 “张居士所言甚是。自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若是这一次本王不去消除了瓦剌部的戒心,瓦剌即便是不直北元朝廷久矣。只怕也会选择继续蛰伏,直到我大明攻破元帝所驻扎的和林,他们才会出来落井下石吧?” “而我大明如今,若是想做成此事,至少,也要十五年以上的时间。” “与北元再对峙个十五年,会多死多少的军卒百姓?多耗费多少的金银粮秣?又会错过多少的发展良机?” “本王涉险一次,为我大明将灭元的时间缩短十五年……” “这笔买卖,值!” 朱肃拍案而起。 (本章完) 第376章 不断汲取养分的朱棣 身为主帅的朱肃已经下定决心赴会,众人便也都不再出言反对了。只是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看向张定边。张定边却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哈哈大笑道:“五殿下果非常人!如此胆识,不弱昔日关云长单刀赴会也!” “五弟,你可想清楚了?”朱棣仍旧面有犹豫。主帅已下决断,其他人在军令之下不能再有异议,他身为兄弟,却是可以再多说两句的。“如今纳哈出大敌当前,正该优先紧着眼前的事。” “扶持瓦剌的事终究并非急迫,日后让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去做就好。我们现在领兵阵前,当以眼前的战事为第一要务才是。” “正是以眼前的战事为第一要务,我才更应该去瓦剌人的营地里走一遭。”朱肃对朱棣道。“一者,瓦剌部实力不弱。若是他们当真要来参合一脚,我等境遇将会更加困难。” “我去了,说不定能说得瓦剌不再参和。毕竟瓦剌与元庭本就不和。” “可若是不去,瓦剌当真发来大兵,如四哥你所说,纵然我大明可以调兵将来平,可在平了他们以前,百姓们与这片土地,又将遭遇多大的伤害与苦楚?” “我们不正是因为想要阻止这些异族,才在此想方设法与纳哈出他们互相拉锯牵扯吗?否则,只要学郭兴那般龟缩不出,不去管他们怎样祸害百姓、焚烧屋舍,等着徐达大将军带着援军来了不就好了?” “……”朱棣欲言又止。他本想说即便百姓们被元军迫害,也比不上你这位能够知晓未来之事的五弟重要。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毕竟这位五弟平日里,是最为看重百姓的。若是这么说出口,非但无法阻止他,还极有可能,更加坚定了他前往赴会的决心。 “二者。”朱肃以为朱棣无言以对了,便自顾自继续开口道。“四哥你说,当以眼前战事为第一要务。” “需知战争,本就是政治的延续,是达成政治目的的一种手段。我们在此坚守也是涉险,是想达成‘守护蓟镇百姓,抵御纳哈出破坏’这一政治目的。” “而联络瓦剌,其目的比这更加重要。我不认为我们应该为了如今的军务,而无视与瓦剌部的会晤。这在政治上无疑是一种舍本逐末的行为。”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朱肃此言一出,帐中顿时就是一静。朱棣更是整个人浑身一震,喃喃的将这句话又念了一遍。 此时的朱棣,只觉得如醍醐灌顶一般。 作为从小热爱军事、早知自己将要执掌燕藩,与北元争斗的朱棣,一直以来心中始终潜藏着一个疑问,那就是一地“军”与“政”二者,该要如何平衡。 在他认为,自然是该侧重于“军”,能远征漠北能打多远就打多远最好。可他心中也知道,这样做是决计行不通的。他还得把一部分心力放在“政”上,否则必然会受到朝廷上下的抵制与反对。 毕竟在此时的人们的眼中,军是军,政是政。二者是不可以混为一谈的。甚至在一些文臣学者的心中,战争便是“不仁”,是徒耗钱粮,是穷兵黩武,是“反政治”的一种具现。 而自己这位五弟,居然说出了“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种观点。偏偏朱棣越咂摸,越觉得其中甚有深意。以往观看诸多战事史书,一些如在混沌之中,懵懵懂懂的部分,也如拨云见日一般,变得明朗了起来。 “罢了罢了,四哥说不过你。”朱棣无奈的摇摇头。本是想说服这位弟弟的,却不想自己还是被他说服了。 “倒是我又受你之教了,你既有了决断,那你便去做罢。” “只是有一点,此次我也要随行。” “哎?”朱肃一愣。本来还想问朱棣受了什么教,此时也已顾不上追问,只是反对道:“不行,四哥若是不在,营中诸事何人决断?” “营中本也没什么大事,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朱棣道。“若是你还不放心,大可让二哥来此坐镇一些时日,昌黎那边交给茹老头便足矣了。” “此行我在你身上学到良多,你如今要去赴敌之会,必然会有我能学习之处。况且我作为你的兄长,又哪里有明知弟弟要去赴险、哥哥却呆在安稳地方的道理?” “要是被爹……被父皇给知道了,定然要家法处置我的。” 说到“家法”两字,朱棣竟不顾身在中军大帐的场合,整个人激激灵的打了个冷战,看来老朱的龙靴子与龙腰带,在朱老四幼小的心灵里,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朱肃见之好笑,忙咳嗽一声:“既然如此,那好吧。营中的事就暂时交给常大哥,四哥你便与我同去好了。” “还有某家。”此时张定边也开口道。他豪迈一笑:“是某家一力要殿下赴会,若是某家自己不去,只怕要自绝于诸位了。” “有张居士在侧,我与四哥无忧矣。”朱肃惊喜道。张定边愿意一起去,那此行就真的无事了。莫说五百瓦剌骑兵,就说是五万人,朱肃也毫不怀疑,张定边会有着带他和朱棣一起杀出重围的能力。 诸事既定,诸将也知再劝已经无用。朱肃与朱棣将营中诸事一一与常茂等人交代清楚,又嘱咐了他们自己三日必回,然后便与朱棣、张定边、武亭、以及贴身侍卫左右的狗儿走出了营帐。朱棣担心的问道:“五弟,你真要只带十人前去赴会?” “虽说决意前往,但只有十人,还是太过危险了一些。不过若是人数多了,瓦剌人说不定又会不愿与我等相谈……”说到这,朱棣颇有些苦恼。 “不对。”朱肃笑着否决了朱棣的观点。“凡谈判者,天时地利,场外场内,各种因素,皆可为我等手中砝码。谈判其实在现在,已经开始了。” “最后的会面商谈,只是决战而已,而现在我们的种种准备与决断,其实就是两军对决之前的征兵与操练。” “我等如何应对瓦剌人的这个要求,便是完成谈判的第一步。若是真如他们所说,仅仅派出十人前往。那么瓦剌人难免会认为我等心虚气短,软弱可欺,谈判时,必定是要蹬鼻子上脸的。” 朱棣闻言,又是一阵若有所思,一旁的武亭道:“那殿下准备带多少人?若是带的人太多,只怕瓦剌人会认为,咱们并没有与他们商谈的诚意。说不定,还会觉得我等是要趁势围剿他们。” “我想过了。”朱肃道。“既然他们带了五百骑,那我们便也带着五百骑前往好了。” “若是相同的人数之下,那些瓦剌人仍不敢出面一晤,如此胆小如鼠之辈,那也不配我大明费心思扶植了。” (本章完) 第377章 商谈先杀人 见朱肃说的笃定,几人便也俱无异议。于是朱肃便带着五百骑明军离营,浩浩荡荡往三岔口西面十五里处而去。 瓦剌人背山立营,朱肃也并无掩藏踪迹。远远的,便见瓦剌营中有人瞭望到了这边的行踪,而后有人吹响号角。随后营地里人影攒动,也有一支骑军出营朝着朱肃等人迎了上来。 确认对方迎上来的态势并非冲锋后,朱肃摆了摆手,明军五百骑顿时止步不动,只余旌旗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之声。 对方也停了下来,两支骑军遥遥相望。不过朱肃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眼神之中带着一股审视与戒备的意味。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头戴铁盔的瓦剌将领耀武扬威的越众而出,奔至明军阵前用蹩脚的汉话高呼道:“奉伟大的瓦剌之主的命令,对面的明军,报上你们的来意!” 朱肃眼神一凝,朝着身旁的武亭点了点头,于是武亭便也越众而出,答话道:“我名为武亭,依照先前的约定,我已经带来了大明朝极为尊贵的大人物,来与瓦剌的首领协商贸易的事宜!” “尊贵的大人物?”那瓦剌将领上下打量了一番被簇拥在中间,衣着华贵的朱肃。随后此人竟然拔出了腰间的弯刀,猖狂大笑道:“瓦剌之主曾经说过,只允许你们来十个人。” “你们又为何带着这么多人?是大明人轻视与我瓦剌的约定,还是大明的贵人全都无比怯懦,没有人壮胆就不敢走路吗?” 他仿佛故意耀武扬威一般,勒着马缰让马在双方中央转了一圈,使得两军上下都能清晰的听到这一句嘲讽。 瓦剌那边,听到了这话,自是一边大笑一边附和起来,大明这边,却是人人义愤填膺,但碍于未有军令,个个虽都涨红了脸,却无人出言。 “你……”武亭亦是大怒,想反驳些什么,可他拙于言语,此时竟是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朱肃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感觉到被冒犯的样子。任这名瓦剌将领和后面的瓦剌军队对他倾泻嘲笑与污言秽语,也半点都不为所动。 倒是身边穿着一身寻常将领铠甲的朱棣面色微黑,只是这一次出来前说好了都听朱肃的,故而他也并无动作。朱肃故意问他道:“四哥,你觉得,该如何做呢?” 朱棣微微回头,又看向面前那个正提着刀在傲视着他们的瓦剌将领,心中大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该杀!”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此来最终的目的是谈判。他在大本堂之时,那些宿儒先生们就曾教导过,所谓两国舌战,也就是谈判,最重要的就是要注意言辞,当有雅量,以彰显大国之气量。 若是对方为蛮夷,则更该如此。蛮夷之辈不修礼数,时常口出狂悖之言。身为谈判使节,自当有唾面自干的能耐。为达到最终目的,稍微受点羞辱无可厚非。 因此他虽说出这两个字,却也只是放放狠话,宣泄宣泄情绪而已。 却不想自家这位弟弟听了这话之后,只是嘴角掠过一抹弧度,然后淡淡的道: “既然如此,那就杀了吧。” “狗儿。” “是。” 朱棣惊诧转头,还没能发出质疑,只见朱肃身后始终沉默的狗儿突然张弓搭箭,随后,一支箭矢如飞星破空,“飕”的一声,直接扎在了那名瓦剌将领仍旧带着得意神情的面门上。 “啊!”那将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当即落下了马,这一箭从眉心而入,直掼脑后,箭头都从铁盔的后边钻了出来,显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两方军阵都是豁然一静,似是都没预料到这一幕,唯有那匹死了主人的战马“忽律律”嘶鸣一声,撒腿跑回了瓦剌人的阵地。 “这?”朱棣呆住了,他看看朱肃,这位五弟怎么比自己还冲动,莫非是不想谈了? 说好的大国雅量呢? 是不是该准备战斗了? 他浑身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却听身旁的张定边笑道:“好俊的射术,五殿下,这位小公公不是汉人吧?” 语气轻松,丝毫没有紧张之意。 “狗儿虽是女真人,但为我出力甚多,与汉人无异。”朱肃也只是淡淡答道。同样一脸淡定。 “……”朱棣愣了一愣,听二人还在这轻松的交谈这些不相干的事,不自觉的便松开了握住腰间剑柄的手。 这两人都毫不警戒,他已经意识到了此举自有深意。 而对面本来愣住的瓦剌人,此时也都反应了过来。就如同在沸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般,瓦剌人开始疯狂鼓噪。 “明狗居然敢杀人!” “他们杀了火儿忽答!” “杀光他们!” “杀!” 五百瓦剌骑兵们爆发出了狂乱的杀意,对着对面的大明骑阵叫骂起来。甚至有人就想直接纵马冲杀。 朱肃淡定的一拨马缰,无视这些瓦剌人滔天的杀意,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马蹄正好踏在那具瓦剌尸体的胸口上。 “住口。卑劣者们。” “本王,乃是击败忽必烈卑劣的子孙,驱逐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成功定鼎华夏的大明伟大开国皇帝之子,大明朝廷尊贵的藩王殿下,分封在吴地的吴王朱肃!” “以你们的身份,还不配与本王对话!” “此人胆敢对尊贵本王出言不逊,已经被本王杀了。你们还有谁敢挑衅本王的尊贵?还有谁?” 朱肃马踏尸首,高声大呼,那长长一串唬人之极的名头,竟然真将正在叫嚣的瓦剌骑兵的气势压了下来。 瓦剌乃至大元都素来注重血统尊卑,贵者宰杀贱者如杀牛马。若是面前这位当真是大明朝的什么大人物,被不配与他搭话的人搭话,因为感觉受到冒犯而杀人,这个理由,这些瓦剌人好像也并非不能接受。 “让你们的主子出来!只有他,才勉强配得上本王的身份!”朱肃继续喊道。 又是一阵沉默,而后,瓦剌人军中出来一位面容消瘦、留着八字胡的蒙古男人,这男人上前对朱肃道: “大明的藩王看来并无与瓦剌商谈的诚意,伟大的瓦剌之主自然不会现身。明明约好了只来十人,却又为何要带上如此之多的护卫?” 这男人很明显比先前那将领精明许多,小心翼翼并不在言辞上惹怒朱肃,而是把重点放在了明人“违约”上。所说的汉话也比刚才那人更加通顺。 “莫非瓦剌是畏惧我大明的强大?还是认为十个大明人,就能抵得过五百个瓦剌人?”这回换朱肃面露傲然了。 “我大明是礼仪之邦,既然来了自然是带着诚意。但若是瓦剌人畏惧我们,那这次会晤,不谈也罢!” “只是阿里不哥这一支黄金家族的血脉,就要永远的因为这一次的胆怯和愚蠢,错过了一雪先祖耻辱的机会。” “从此彻底变成忽必烈一支豢养的牧犬,再也抬不起头了。” 朱肃冷笑一声,随即直接拨马,回到了明军的阵中。 (本章完) 第378章 背刺北元皇帝之人 此话一出,瓦剌人之中一阵哗然,那个消瘦男子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朱肃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让开。”一骑高大的战马突然从后面越众而出,那消瘦男子听到这声音,赶紧拨马让到一边,随后下马恭敬的俯身。 只见一个一脸桀骜的少年走到了瓦剌人的阵前,对着朱肃的背影喊道:“大明的王,我承认你有与我对话的诚意与资格。” “我是瓦剌之主,黄金家族阿里不哥的血脉。瓦剌人仍旧有着先祖的英勇与睿智,而阿里不哥的血裔,也永远不会成为卑劣的牧犬。” “我要你收回刚刚的狂言。” 声音似咬牙切齿一般,饱含着浓烈的恨意与屈辱。 “来了!”朱肃心中一喜,继而长舒一口气。他还真害怕这群瓦剌人的首领是个怂包,被自己一通怼之后,当真就不敢出面说话了。 不过面上的狂傲还是要保留着的。朱肃慢慢转过身来,用下巴对着那人,继续与其针锋相对:“阿里不哥的后裔莫非和贱民一样无礼吗?与一位尊贵的藩王说话,竟然不自报姓名。” “你要我收回方才所言,那么你也该收回只允许大明带十个人的要求。要知道,一个尊贵的藩王出行只带十个人,这毫无疑问是对本王的羞辱。” 身后的朱棣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羞辱呢,他们这些藩王,现在哪里有什么牌面可言。 几个兄弟们平日里在京中行走,身边跟着的太监宫女就没超过一个巴掌的人数。就是太子大哥宫内宫外来回行走,身旁也就只是几个亲卫随行。 家里穿龙袍的爹在平日里不上朝不议事的时候,还是穿娘给纳的布鞋呢!他们这些当儿子的要是敢瞎讲排场,分分钟那就是一顿龙腰带伺候。 说的和他们兄弟每走两步,就都得有大军开道、锣鼓静街似的。 不过朱肃故意做出的那份傲然,很明显让对面的这位阿里不哥的后裔高看了几分。此人闻言面色一肃,纠结了一会儿之后,竟然对着朱肃行了个蒙古礼:“是我失礼在先。我收回先前的无礼要求。” “我是阿里不哥的后人,黄金家族的孛儿只斤·也速迭儿。大明的吴王殿下,我承认你与我同样的尊贵,我愿意与你平等的进行交谈。” “也速迭儿?”朱肃眉头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皱,心里却已经是大喜。 也速迭儿!此人竟然是也速迭儿! 这下可真是捡到宝了。本以为,现在瓦剌部的话事人,应该是也速迭儿的父亲或是兄长之类的,却没想到,现在的瓦剌首领,居然已经是这位也速迭儿了。 也难怪朱肃惊喜,因为这位也速迭儿,正是历史上记载甚详、他也了解甚深的瓦剌部首领之一。若是换了一个他不认识的、猜不到心性行为的瓦剌部首领,那么他身为的穿越者的谈判优势,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最关键的是,这位也速迭儿在历史上,始终对北元朝廷宗室虎视眈眈。甚至在其有限的生命里,终于等到了一血先祖阿里不哥耻辱的机会,成功的登上过北元大汗的宝座! 历史上的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奉洪武皇帝朱元璋之圣旨,率领十五万大军兵出大宁,成功在捕鱼儿海附近击败了当时的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脱古思帖木儿狼狈向西奔逃,准备去投奔其他实力尚存的元庭权臣,继续与明朝对峙。 而也速迭儿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果断带领瓦剌部的部众们,悍然背刺了这位北元皇帝! 不顾倾盆的大雪,也速迭儿两次坚决的突袭了皇帝的行营,成功抓住了来不及逃走的这位同为黄金家族的血亲。 而后,他直接将北元皇帝用弓弦勒死,而自己,则迫不及待的当场自立为北元“大汗”。 自此,由于也速迭儿这一支世代居住于草原,有浓厚的蒙古文化背景,他们的执政,使蒙古政权的汉文化因素迅速衰退。蒙古大汗从此再无汉文的年号和庙号。大明也终于成功覆灭北元“皇帝”的宗庙社稷,成为了唯一且无可辩驳的华夏正统。 历史上敢用弓弦勒死皇帝的,那都是喂不熟的狠人。若他果然是也速迭儿,就必定不可能听命于北元朝廷,自己和大明,也能利用他给北元皇帝提前来一波狠的。 朱肃努力压抑住面上的喜意,维持着脸上“高贵”的傲慢,对也速迭儿道:“既然如此,本王也收回先前对你们的妄言。” “也速迭儿阁下,我们与你们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那是否可以坐在谈判桌前,好好的协商相应的事宜了?” 也速迭儿想了一想,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大明的吴王殿下,请到我的大帐里去,我会为你们准备好温热的马奶酒。” …… 瓦剌人终究不敢出手,大明军队之中许多人也颇有劫后余生之感。方才还剑拔弩张,如今却被瓦剌人迎入营地之中,这份境遇实在是绝妙。 朱棣看着前头与也速迭儿并排而行的朱肃,愤愤的骂了一句:“什么全靠大国雅量,哼,腐儒误我等兄弟多矣!” “哈哈哈,四殿下如此英勇,也读偏了书吗?”张定边在后边听到了,笑道。“某家纵横一生,也读了不少的史籍典册,却从没听人说过某有什么雅量。” “某只知道唯有拳头硬了,那些凶蛮无礼之辈,自会乖乖听某家讲那些佛法和道理。” “……大师说的是。”朱棣点了点头,咬着唇看向自己的五弟。方才五弟脚踏尸首,寸步不让,就是要告诉这些人,他们的拳头并不比瓦剌人的小。 “战争是内政的延伸;拳头硬了,才能服人……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以前居然没察觉到。”朱棣心中对自己有些忿怒。平素里,他只着眼于军事,对于商谈这种“政务”范畴的事并不在意,也从未怀疑过宋濂那些大儒对他们的灌输。 若是真的只一昧讲什么大国雅量,以德服人,只怕这些瓦剌人早蹬鼻子上脸,把自己这些人直接抓为人质了。自己毕竟,还是太过年幼了些…… 不对,五弟比自己更加年幼,却能懂得这些道理,是自己尚且学习的不够,所以才远逊于这位兄弟才是。 朱棣心中涌现出一股好胜的信念来。 一行人进入了营帐,朱肃这边,带着朱棣、张定边、武亭并另外几人,也速迭儿则是带着那名消瘦男子以及其他几个瓦剌贵族,两边都只有十人之数,其他诸军,则在账外两边各自分列,离此帐皆仅仅一布之隔。 两部军队互相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纵然在帐内也依稀可察。 “好了,我们开始商讨合作的事吧。”也速迭儿挥退给朱肃他们倒马奶酒的侍者,坐在对面直言道。 “吴王殿下,我们瓦剌并非是傻子,武器与羊毛的价值并不相等,你们愿意用武器向我们交换羊毛,到底是有什么样的企图?” (本章完) 第379章 狼子野心的瓦剌 “一上来就直入主题啊。” 朱肃才刚端起马奶酒,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刚刚骑着马在两军阵前装了拨伯夷,现在嗓子仍旧还是火辣辣的…… 现在也只能故作淡然的将酒碗放了下去。 “方才本王不是说过了吗?你们瓦剌,与我们大明,本来就有着共同的敌人。” “说是交易,其实,就是我大明准备无偿扶持你们瓦剌而已。而你们所需要付出的主要价码,并非是什么羊毛。” “我大明需要的,是北元皇帝的头颅。也速迭儿,你现在不会反而告诉我,你是北元皇帝麾下的忠臣吧?” “……”也速迭儿一阵沉默。他的身边,一位高壮的瓦剌贵族冷哼道:“我们瓦剌只钦佩强者。你们大明,为何不自己去取北元皇帝的头?” “想要利用我们瓦剌……瓦剌,是翱翔在草原的雄鹰,绝不可能听从你们明人的摆布!” 此人如一个黑铁塔一般,气势逼人的瞪视着朱肃。 朱肃目光微微一冷,连看也不看他,只是对也速迭儿道:“也速迭儿,瓦剌贵族的教养,莫非与乱吠的鬣狗一样吗?随意抢过你这个头领的话头也就罢了,与本王说话,竟然连自报家门也不懂吗?” 也速迭儿的脸黑了黑,那壮汉也是气势一滞,不得不忍气吞声道:“大明的王,我名为乌格齐哈什哈。你好好记住。” “乌格齐哈什哈……又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朱肃这才将目光转向此人,默默将他的模样记在心里。 被这么一打岔,乌格齐哈什哈质问般的气势已经泻的差不多了。朱肃用折扇在掌心敲了敲,道:“乌格齐哈什哈首领,我大明乃是礼仪之邦,本王亦是自幼便要学习礼仪,如此方不负我华夏之高贵。” “本王原谅你的失礼,并宽宏大量的回答你的愚蠢提问:我大明,自然有能力,能够亲自取下北元皇帝的头颅。但是,若是我们选择这样做,灭掉北元皇帝之后的第一桩要事,就必然是继续进兵,驱逐和屠灭瓦剌。” “呵呵,瓦剌莫非,想要用我们汉人的兵法,来坐山观虎斗吗?要知道,那都是我们汉人老祖宗玩剩下的把戏。” 朱肃刺了乌格齐哈什哈一句,而后一脸的不屑,扫视着这些瓦剌人,看的对面的瓦剌贵族们脸上一红。 “看来你们瓦剌,也没有嘴巴里说的那么勇猛,只想着如同秃鹫一般啃食战后的尸体,而不愿意用自己的弯刀去夺回先祖的荣耀。” 朱肃的话语如万蚁噬心,让面前的这些瓦剌人坐立不安了起来。没错,他们的打算确实是坐山观虎斗,想要趁着大明与元庭两败俱伤的时候,在后面捅大元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如此卑鄙的想法一旦被揭穿,这些自诩勇猛的瓦剌人,顿时就有些挂不住脸。 “真好懂。”朱肃看着面前的瓦剌贵族们,只能说这些瓦剌人接受的汉化程度太低了,心中所思所想都摆在了脸上。若是北元皇庭或者是王保保那些人,遇到这种近乎套话似的侮辱,一定会直接拔刀而起,以此掩盖真实的意图吧。 而这些人,被自己这样几乎指着鼻子骂了,都依旧选择沉默。除了被自己说中了,还能有什么其他可能。 史书的记载果然没错,瓦剌就是打着趁机背刺北元皇帝的主意。 “大明的王,不要再继续使用这种‘激将法’了。”骤然开口的是也速迭儿。他面色不善,鹰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朱肃。“狼在自知不敌的时候,也会选择先潜藏起来舔砥伤口。我们并没有忘却荣耀,但我们也并没有愚蠢到去用脑袋撞击岩石。” “大明想要用羊毛贸易来收买草原部落,让草原部落为大明卖命,这样的想法不可能实现。” “元庭皇帝还有十分强大的实力,他们依旧能够号令草原的勇士们。我们瓦剌不会为了一句荣耀,就空耗自己积攒起来的实力。” “没错!”那个叫做乌格齐哈什哈的瓦剌人也振奋了起来,不再显得踌躇了。他嚣张道:“你说你大明能够连大元皇帝和我们一起屠灭,莫不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吧?” “去年的北岭之战,你们可是被大元齐王(即扩廓帖木儿,汉名王保保)给打的丢盔弃甲。就算是现在面对纳哈出和辽王阿扎失里(即山阳万户,日后的朵颜三卫),你们也只能龟缩在山口里当缩头的乌龟。” “这样的大明,也想平灭元庭,屠灭我们瓦剌?哈哈哈哈。大明的王,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此言一出,大明这边,朱棣以及诸多明军将佐们,俱都是义愤填膺。朱棣面露杀意,让坐在也速迭儿身边的那位消瘦男子几次侧目。 也速迭儿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看着朱肃继续道:“你们大明这次在劫难逃。我们瓦剌,也收到了来自大元齐王的建议。如今瓦剌控弦之士十万,正在榆木川集结。” “只要我们与纳哈出以及辽王合流,就能夺回大都城(顺天)。到时候,我们瓦剌,自然能够拥有和元庭皇帝相匹敌的力量。” 也速迭儿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直接将本来怒火中烧的大明诸将,泼了一个透心凉。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瓦剌人,果然并非只来了这区区五百。 而是几乎倾巢而动,他们是有备而来的,而目的,就是攻下大明的顺天府,重新夺回大都! 这般规模的战斗,已经是国战了。而此时作为边陲重镇的蓟镇,已经只剩下他们这一部的守军。面对未来可能要发生的、如此规模的大战,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不少人的面色,已经微微发白起来。 “那你来这干嘛?”冷不防的,却听到自家五殿下,带着鄙夷语气的声音。 “……什么?”也速迭儿本来在欣赏对面明人们突然扁的慌乱的脸色,突然听到了这个与自己预想不符的声音,不自禁的愣了一愣。 “本王问你,既然如此,你来此处干嘛?”朱肃展开了手中的折扇。 折扇上的,是四个仿佛能直嵌入也速迭儿内心的狂草大字,“日月河山”。 “既然你们瓦剌已经决意与我大明作战,那你,为何还不远万里的带着五百瓦剌骑兵和一众贵族,来此处寻本王商讨?” “你就不怕……” 朱肃眼中掠过一抹冷然。 “不怕本王先将你们都杀了,让瓦剌群龙无首,以防范于未然吗?” “铮!”扮做小校的朱棣第一个起身拔剑,张定边也面带玩味的站了起来。而后,慢了一拍的瓦剌贵族与明军将领们纷纷起身,拔出了手中的兵刃。 一时间,剑拔弩张! (本章完) 第380章 瓦剌的劫匪心性 除了面对面的朱肃与也速迭儿之外,其他人全部都拔出了武器,瞪视着对面之人。 帐幕之中,空气霎时凝滞。 朱肃摇了摇折扇,并不为剑拔弩张的气氛所动,只是淡淡继续道:“你等若是想灭族,就自来寻死好了。” “王保保那厮自以为我大明对付云南梁王之际,或许有机可乘。便忽悠了你们这些家伙前来,探探我大明的虚实。” “偏生你们还以为是个美差,屁颠屁颠的就往我大明跑。” “你们就没想过,若是那王保保十拿九稳,为何不自己来吞我大明的疆土,而要把肥肉,交给你们这些养不熟的狼?” 朱老五一合折扇,用扇尖指着也速迭儿。 “而你,若是对王保保的命令并无疑虑,又何必大费周章来见本王?不就是想要占我大明的便宜,却又想当只吃不吐的白眼狼?” “本王可警告你,我大明多的是血性男儿,莫要以为本王年纪尚幼,就不敢与你等血溅五步。” “你等若敢有觊觎大明之心,本王便先在此,拼着屠灭了你等。随后到达的徐达大将军,自会将你等的部众,与纳哈出、阿扎失里之流全部化为齑粉。” “断你阿里不哥一脉又如何,纵使王保保与北元皇帝,收服了草原上下,我大明亦是不惧。即便正面相耗,我等也能将北元彻底屠灭!” “勿谓本王言之不预!” 朱肃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气势极为迫人。当即有瓦剌人恼羞成怒,叫嚣着要杀了朱肃。大明这边,诸将也寸步不让,踩在桌上就要与瓦剌人死磕,甚至帐外的两军听到动静,也纷纷鼓噪起来,叫骂踢踏之声不绝于耳。 “够了!” 面色难看的也速迭儿突然暴喝一声,瓦剌人顿时一静。他面色阴沉,死死的瞪着朱肃,眼神深处,却深深掩藏着其他复杂的情绪。 这位年轻的大明王爷的话外音,他如何不晓得? 什么叫“纵使王保保与北元皇帝,收服了草原上下”? 不就是在点醒他们,与大明死磕,最后占便宜的,都是北元皇室吗? 只要瓦剌出兵大明,无论成与不成,获利最大的,都是王保保和北元皇室。 若击败大明,大元皇帝还于大都,瓦剌就算有些许好处,那也大不过皇家,他们与忽必烈一脉的差距只会进一步拉大, 若是被大明击败,他们瓦剌、以及纳哈出等都得损兵折将。而借故没有出兵的大元皇帝兵不血刃之下,就削弱了大明和他们这些“不臣”的势力,坐收渔利。 瓦剌,始终处在夹缝之中。 “你们大明阴险狡诈,瓦剌不敢与大明合作。”也速迭儿直视着朱肃,说出了心中的实话。“谁又知道,你们大明是不是打着资助我们的旗号,让我们去牵制消耗元庭的实力,然后自己坐山观虎斗。” “你没得选。”朱肃抬抬手,让自己这边的人先都坐下,然后对也速迭儿说道。“这是你们雪清先祖之耻的唯一办法。” “岭北之战后,我大明已经调整了策略。”朱肃道。 “我们已经暂且放弃了快速灭元,而是准备休养生息,积攒实力。” “等攒够了家底,再派出大军行雷霆一击,把元庭以及你们这些草原上的大小部落一次扫除。反正我大明如今据有华夏南北,地大物博,我父皇宏图伟略,建国开邦;大哥亦有经天纬地之才、吞吐天下之志。我大明至少,还可再旺数代。” “等到物阜民丰的时候,再出关也不迟。” “而北元,呵,草原里要什么没什么,皇帝昏庸,权臣当道,只会越来越弱小。拿什么和我大明耗?” 朱肃一面说,也速迭儿的脸色也一面变得越来越难看。他知道这位年轻的王爷说的不错。大明之势已成,连大宋不曾据有的燕云十六州都为大明收回。若是大明铁了心思想守,元庭是没得打的。 而中原华夏之地富庶,远胜于草原。时间越久,元庭与大明的差距就会越大。现在应该着急的是元庭,而不是大明。 要是大明不和元庭打,自己还怎么坐山观虎斗? 这也是,历史上老朱在岭北之战失败后,痛定思痛所想出的,对付北元的办法。 这是根本无解的战略,北元完全连挣扎的方法都没有,只能无奈的接受自己的慢性死亡,而后在洪武二十一年,被蓝玉这柄大锤一锤锤死。 倘若,是朱标从老朱手中接过大明,不必有朱允炆那个大聪明,老朱就不会为了给这个大聪明铺路而大杀功臣。这样,骄兵悍将仍在、始终保持蒸蒸日上的大明,在朱标的任上直接杀穿草原,继而接手元朝的全部疆土也不无可能。 毕竟,老朱捏着鼻子承认大元是华夏正统,归根结底,就是看中了大元庞大的版图,以名正言顺的获得华夏以外地域的宣称。而大明初期的国策,本就也是继续遵循着高筑墙、广积粮去的。最后的目的,无疑就是把元朝彻底摁死,好完全接手这个巨人的全部遗产。 老朱无疑是中国古代史上,在战略层面最为逆天的帝王。 起事之时,突袭拿下应天作为根据地、广积粮高筑墙暗搓搓搞发育、在夹击中决意优先对付陈友谅、拔擢名不见经传的朱文正守卫洪都、亲手拟定北伐蒙元的战略;乃至于后来的设立不征之国、以琉球牵制倭国、建立如铁桶一般的大明九边机制、承认元朝正统地位等等等等,无一不体现了老朱极为惊人的战略眼光。 可惜了,朱标的早逝,和朱允炆的不成器,让老朱不得不亲手打乱了自己对于大明未来的部署。而华夏,也失去了一个可以变得比以往更加辉煌的可能性。 “那你们何必来找我们瓦剌。”也速迭儿颓丧道。“就按你方才说的这样做不就成了?” “愚蠢的问题。”朱肃道。“随手扶持一个暗子,就能早些解决本来需要慢慢解决的问题。” “何乐而不为呢?反正你们强大了,自然就会不服北元皇室的辖制。我大明,不过是让这个时间来的更快一些罢了。” “……”也速迭儿陷入了沉默。对方说的对,扶持瓦剌,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对大明来说,成了固然好,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如果大明打算开始耗时间的话,这样的阳谋根本就是无解。 见他面色难看的开始沉思,朱肃也是在心中欢呼了一声:“成了!只要此人能厘清利害,瓦剌必然会接受大明‘羊毛交换武器’的提议。” 毕竟,这项贸易,看上去瓦剌完全不会亏。商谈至今,瓦剌人也没有就羊毛与武器的兑换比价,提出过哪怕一个问题。羊毛这东西草原上多的是,用羊毛换武器,那和白送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所担忧的,只是这个“白送”所带来的隐含危害罢了。比如,大明可能会以此为理由,要求瓦剌无条件的攻击北元王室; 亦或是两面三刀,将此事告诉北元,挑唆他们出兵讨灭瓦剌…… 只要将利害关系说明,瓦剌就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大明根本不需要用你去消耗北元,只是想快一些,缩短你们与北元的力量差距…… 正在朱肃这边,信心满满的等待也速迭儿答复的时候,沉思的也速迭儿终于抬起了双目。他阴鸷的眼神直视朱肃,开口道:“大明的立场,我已经明白了。” “你说得对。大明,确实有足够的诚意和理由扶持我们瓦剌。” “但是。”他话锋一转。 “现在你们大明,却是居于劣势的。” “纳哈出、阿扎失里,仍然在大明的疆土之内燃起战火。你们大明一时半会,还没法平定他们。” “我们草原上的战士,其实并不太信奉这些衡量利弊的大道理。终究,我们更加信任手中的弯刀。” “我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趁现在,我们瓦剌自己去抢,不是也能快速的变得强大吗?” “又何必,要去接受你们大明的施舍?” 也速迭儿的唇角,勾勒出一抹阴冷的笑容,这边厢,朱肃、朱棣几人却是心神一颤。 (本章完) 第381章 “你们的辽王其实是我们的人” 朱肃故作淡然的展开折扇,掩盖住了已经变得难看了的面色。他感觉到自己的额角,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渗出了一点汗珠。 自己太过信任通过史书得来的信息了。自从知道了对方是也速迭儿之后,他便更加笃定了瓦剌必定会接受自己的提案。 毕竟,历史上的也速迭儿曾经十分残忍且迫不及待的,用弓弦弑杀了北元的皇帝。朱肃可以万分肯定,这个人的心中对元庭有着极为深重的野心与仇恨。 因此,就志得意满的认为此人可以为大明所用。 但是,朱肃却忘记了,远离中原腹地、始终按照古老传统生活的瓦剌一族,仍然保有着在蒙古四处侵略的时代,所拥有的另一蛮族本性。 那就是,比起平等的进行交易。 他们,更习惯于去抢! “……大明的王,如何?”也速迭儿十分满意自己找回了谈判的主动权,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得意的审视着朱肃。 “当然,你们也可以像刚刚所说的一样,选择在这里直接和我们打一场。如果我们输了,你大可以割去我们的头,不过瓦剌失去了我这个首领,也失去了被你们大明利用的价值。” “……瓦剌,倒有几分血性。”朱肃看了一眼也速迭儿。 “你们也是。”也速迭儿回瞪着朱肃。 两人的眼神中间,似乎能交击出火花一般。 朱肃的脑海却在同时飞速运转,莫非,当真要在这里尝试弑杀也速迭儿吗?虽说自己相信明军将士们的实力,但是双方人数相等,又在同一处大营之内,根本玩不出任何花巧,只能硬碰硬的战斗,必定会造成极大数量的牺牲。 而且,杀了也速迭儿真的好吗?也速迭儿在历史上的角色,是在北元皇帝奔逃的时候将其弑杀之人。若是自己此时杀掉了也速迭儿,日后大明攻破北元王庭的时候,北元皇帝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与大明作对……大明,还需要再多投入多少的人力物力来灭元? 可是,也速迭儿说的是对的。若是瓦剌入侵大明之后并不与明军正面作战,而是四处劫掠,同样可以增长其实力。只要在大将军徐达大军到来的时候,带着劫掠来的财物人口,毫不犹豫的退出关外就好了。 反正有纳哈出和山阳万户在后头顶着,也速迭儿可不会在意纳哈出和阿扎失里的死活。 除非……能让也速迭儿相信,他并没有纵兵劫掠的时间。大明的军队,马上就会击溃纳哈出等人…… 想到这里朱肃顿觉一阵头疼。若是有能马上退敌的妙计,自己也不会组织军队在这里拖住纳哈出,等着大将军徐达到来了……如今蓟镇的局势,纳哈出、阿扎失里、大明军队三方所处的局面,自己已经推演了上千遍,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使用计策的空间。 嗯?不对。 朱肃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微微一凝,瞪视着面前的也速迭儿。 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的蓟镇,并不只有三方势力。 加上也速迭儿这个瓦剌头领,如今的势力数量,是四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毫无预兆的,朱肃忽然开始仰天长笑,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其笑声之突兀,连坐在其身边的朱棣,都给吓了一跳。 对面的也速迭儿更不必说了,此时更是对这突如其来的笑一肚子的疑惑,总觉得对方这是在嘲笑他方才所言一般。他一拍桌案:“你笑什么?” “呵呵呵呵,我笑这些瓦剌人短谋,你也速迭儿亦是少智。说出如此可笑之言,竟然还自以为掌握住局面沾沾自喜。”朱肃轻摇折扇,只觉得可惜手中的不是羽扇,头上也没戴着纶巾。 “若是你瓦剌真敢入关劫掠,非但抢不到什么财物。还必定会遭受灭顶之灾!到时,你等先祖的耻辱无法洗雪不说,你还要成为败家之子。百年来阿里不哥一脉所积攒的实力,都要毁于你手了!” “哼,虚张声势。”也速迭儿闻言怒哼一声。“你大明如今自顾不暇,还敢如此狂言?我可是探察过了。你们的大将军徐达,到达此地至少还需一月。” “一月时间……足够我瓦剌全身而退了!” “可纳哈出败亡在即,若是没了他给你们顶雷,你确定,你们瓦剌,要与本王正面相抗吗?”朱肃淡淡的说道。 “……什么?”也速迭儿一愣,瓦剌贵族们也一愣。甚至大明这边,朱棣、张定边、武亭等人都是一愣,而后看向了朱肃。瞬间之后,也速迭儿回过神来,恼怒道:“不可能!纳哈出虽小败于你们,可他与辽王兵力加起来,仍有近二十万……”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朱肃面色仍旧淡然,缓缓开口: “可谁又告诉你,辽王阿扎失里,会偏帮纳哈出?” “!” 全场静默!比方才更加长久的沉默。也速迭儿想了一想,面色大变:“莫非,你……你等说服了辽王阿扎失里?”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阿扎失里是遵北元王庭之命才来的,怎么可能……与你们大明暗通曲款……” “你不是,也是遵从了北元王庭的命令,让瓦剌在榆木川集结吗。”朱肃轻摇折扇,一脸嘲弄。“如今,还不是与本王一起,坐在了这谈判桌前。” “他阿扎失里又不是什么元庭的忠臣,为何不能暗中臣服于我大明。至于北元王庭的命令……你们这些人,又何曾在乎过?” 他朝着也速迭儿眨了眨眼:“你们的那位辽王,其实已经是我大明的人了。” “……”也速迭儿一时语塞。这位大明的王爷说得对,阿扎失里与如今的瓦剌一样,只是表面臣服于王庭罢了。如今草原上的强大部落,几乎都与已经衰落了的王庭貌合神离,这一点,他自己可再清楚不过。 如果有足够的利益,阿扎失里偏向大明,也不无可能。 这几日里,纳哈出不断派出军队袭扰明军的营地。可阿扎失里所率领的山阳万户,却始终只是远远驻扎,并不出战。一副保存实力的模样。 莫非,这个大明的王爷说的是真的…… “你们要是真的说服了阿扎失里的话,告诉我,你们答应了他们什么好处……”也速迭儿思虑良久,这才抬起头道。 “无可奉告。”朱肃断然拒绝。“瓦剌是瓦剌,山阳万户是山阳万户。我们不可能将彼此的密约,透露给第三方人知晓。” “不过。”朱肃话锋一转。“你们同为草原上的部落,若是能够暗中互相协作,定然更能给元庭造成莫大的伤亡。” “你们瓦剌,如果答应接受我大明的扶持,在关键时刻听从大明的差遣的话……我大明,可以帮忙在瓦剌和山阳万户之间牵线搭桥。” “让你们彼此合作,在草原上共同壮大……如何?” 朱肃笑得无比的真诚。 (本章完) 第382章 朱老五的诈术 谈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也速迭儿也已经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毕竟纳哈出到如今早已兵疲师老,全靠着身后有山阳万户的几万骑兵作为底气。若是山阳万户已经暗中依附了明朝,这场仗只怕数日之内就会分出胜负了。 没了纳哈出顶在前头,他们瓦剌莫非还真要拼上先人百年来为了一雪耻辱,所艰难攒下的家业,来和大明碰个你死我活吗? 也速迭儿从未忘却,自己一族首要的敌人从来都是忽必烈一脉的北元王庭。 至于与大明为敌,那得到登上汗位之后再说。 不过即便如此,也速迭儿也没有放下自己的戒心。 他向朱肃要求,几日后要与统领山阳万户的阿扎失里会面,一是,要亲眼见一见大明与阿扎失里的关系,他才能放心;二是,他也确实想与山阳万户取得联系,说不定,二者还能够成为同在草原上的盟友。 只有亲自见到了阿扎失里,他才会选择答应大明的条件。 眼看着已经远远离开了瓦剌人的营地,明军上下一行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对话想来不会被瓦剌人听到了,朱棣终于忍不住对朱肃开口道:“五弟,你说山阳万户已经归附我大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这只是你信口开河,几日之后,也速迭儿要见阿扎失里……我们该如何应对?” 不怪朱棣担忧。毕竟自离开山海关之后,他们兄弟二人,几乎是寸步不离。只有朱肃去迎接张赫所率领的粮队时分开了一会。 若是朱肃当真与阿扎失里有密约,他朱棣不可能不知道。再说了,来此之前,自己这位五弟,还在为如何对敌纳哈出和山阳万户头疼不已呢。 这时候五弟说大明与阿扎失里有密约……不是信口开河又能是什么? “四哥放心。我可不是碎嘴胡诌。”朱肃笑道。“虽然我们还没勾搭上辽王阿扎失里,可现在去勾搭,也时犹未晚嘛。” “只要能让阿扎失里退军,非但瓦剌能为我大明所用,纳哈出也只能退军……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我等何乐而不为?” “话虽如此。”朱棣皱起眉来。“可若是阿扎失里这么好说服,我们早就这么办了。” “而且,从现在的局面看,他们也压根没有退军不是吗?在还没捞到足够的好处之前,他们怎么可能会……” 朱肃解释道:“之前可能是不会,可是现在,我们和瓦剌不是有了密约吗?” “阿扎失里胸无大志,首鼠两端。这一回出兵,满脑子也只是想着捞好处。要不然,在永平城下那一仗,他们也不会稍微受挫,就立即退兵。” “若是知道了瓦剌与我大明有了密约,还准备背刺元庭,墙头草阿扎失里自然就不敢继续得罪我们大明……” “要知道,山阳万户所驻扎的兀良哈,与我大明极为临近。若是得罪了大明,他们就不怕我们大明有瓦剌牵制元庭之后,直接出兵将他们的部落给屠灭了吗?” “可是,我等与瓦剌的密约还没……”朱棣开口道,然而话还未完,脑中骤然便有一道电光闪过。 “四哥你想到了?”朱老五笑得无比鸡贼。 “想到了……你小子!真是太……太奸诈了!”终于明白了朱肃意图的朱棣一脸的惊喜,重重往朱肃的胸口擂了一拳,擂的朱肃咳嗽了几声。 “你是想以和山阳万户的密约为筹码,说服瓦剌。” “再以和瓦剌的密约为筹码,说服山阳万户。” “明明是无中生有,却能两面开花。偏偏到时候他们两方到时候见面之时,已经瞒天过海完毕,局面已经成了。” “这奸谋真的是……” “妙!绝妙!深合我心!哈哈哈哈哈。” 一边为自家弟弟的奸诈谋略惊叹,一边又因为这个同时“耍弄”了两部蒙古人的方法喜悦不已,想起瓦剌和山阳万户即将被大明同时给耍的团团转,朱棣压抑不住胸中的喜意,哈哈大笑出声。 “我也是灵机一动。”朱肃也笑道。 这条计策,欺负的就是这些人彼此之间信息不畅。若是在后世,一个确认的电话打过去,朱肃就只能抓瞎了。 不过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妙策确实有非常大的可操作空间。 那边厢,一直在默默听着兄弟二人对话的张定边拨马上前,问朱肃道:“五殿下,那我等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是直接改道绕过纳哈出所部,去寻山阳万户的阿扎失里吗?” “不。”朱肃摇摇头。“阿扎失里不比瓦剌,他现在正位于数万的大军之中。” “若是我们带着五百骑去,若是被误以为前来袭营,恐怕还未来得及对话便要一战。” “四哥,你带着这些儿郎们回营中去,我只带几人乔装打扮一番,悄悄去寻阿扎失里便好。”他转向朱棣说道。 “不行。”朱棣毅然摇了摇头。“先前就说了,我绝不可能让你独自涉险。” “儿郎们让其他人领回营中,我们同去阿扎失里那处走一遭便是了。” “两位殿下,真幼虎也。”张定边赞道。“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单刀赴会,两位居然无丝毫畏惧之色。” “某家岂能落于少年之后?若是不弃,便让某也继续随行吧!” 于是二人遣一位同来的将领,带着五百骑兵先行回营。朱肃和朱棣则只带十余人,不置旌旗,乔装打扮,一人三马,往山阳万户所驻扎之处而去。 张定边称赞朱肃为“幼虎”,其实朱肃是愧领的。历史上阿扎失里数度投降,游走于大明和元庭之间,这般行事,足以料定此人根本不会死心塌地的跟随大元。 而且先时只是小败而已,竟然打出了“倒卷珠帘”的局面,也可以看出此人其实并不敢真正与大明作对,而是满脑子只想着要保存实力。 也速迭儿至少,还是个敢以弓弦绞杀皇帝、强夺大汗之位的枭雄。而阿扎失里充其量,只不过是棵墙头草罢了。朱肃不认为他敢冒着承受大明皇帝怒火的危险,来对自己这个皇子不利。 但这位四哥,却是真真切切的敢陪着自己单刀赴会,朱肃不由得再次高看了朱棣几眼。这位四哥此前只会翘课挨打,各种不着调。但自从上了战场之后,虽然仍旧稚嫩,却是渐渐的,能够看得到未来雄才伟略的永乐大帝的影子了。 他对自己如此义气,朱肃心里却有几分担忧。这位四哥无论谋略、心性都在飞速的成长,如一块海绵一般汲取着各种各样的养料,大哥即便是最后无事,能缔造出比得过永乐盛世的大明吗? 若是四哥最后,还是对那张皇帝宝座起了心思,自己夹在大哥和他之间,又该何去何从? (本章完) 第383章 说服山阳万户 此时并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很快,朱肃就将这份隐忧暂时先放在了脑后,先专注起了眼前说服阿扎失里的事情来。 虽然有充足的把握能够说服阿扎失里,但也不能太过于懈怠。毕竟现在仍旧处于战时,纳哈出的哨骑且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若是还未寻到山阳万户营门前,就先被纳哈出擒住了,那一切可就都要成空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比朱肃料想的更加顺利。他们一路无惊无险,便来到了山阳万户的驻扎之地左近。向在四周警戒的哨骑报上名号后,又等了约一个时辰,之后便被迎入了阿扎失里营中。 看着蒙古式圆帐门口摆着的那口硕大的铁锅,以及特地分列两旁、故意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瞪视着己方一行人的“欢迎”队列。 如此程式化的示威法子,朱肃也属实是第一次见。不知道进入帐中之后,后头会不会藏着五百刀斧手等着摔杯为号? 看来这位北元的辽王阿扎失里,平日里并没少看那些民间的话本戏剧。自己在外等待的那个时辰里,他们就是在忙着布置这些劳什子吧? 却不知他们这般做派,朱肃非但没有一丝畏惧,反而还有些想笑。 即使是在话本里,这般做派的势力,一般也不是什么英豪明主。多只不过是犹犹豫豫、优柔寡断之辈。 若是真的要杀人,又何必如此做戏? ………… ………… 果然,一开始时,阿扎失里还叫嚣着要寻大明兴师问罪,口口声声要为那位被张定边阵斩的塔宾帖木儿复仇。可当朱肃说出“瓦剌已经与大明暗中联手”的消息时,故作愤怒的阿扎失里直接就如同被噎住了般。 “我大明始终只将北元皇帝视为大敌,对辽王所部的山阳万户,并无觊觎之心。”朱肃趁热打铁,对阿扎失里说道。 “中原祸乱已久,只要诛灭了北元皇室,且草原之上再无狼子野心,妄图复辟大元之辈,我大明天兵自然还于关内休养生息,倚长城而安居。” “甚至父皇还曾经说过:山阳万户所部,与我大明素无过节。若是那阿扎失里日后肯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在咱大明,仍不失王侯之位。” “纵然将广袤的大宁之地都予他牧马,那也大大的使得。” “大明……大明的大皇帝陛下,当真这么说?”阿扎失里急切的追问。 “本王年纪尚浅,还能骗辽王阁下不成?”朱肃无辜的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只是辽王阁下此番领兵入寇,莫非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大元的那昏皇帝,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若是这样,日后我大明北上灭元之日,可就不好对辽王阁下视而不见了呀。” “……”长着一双细长双眼的阿扎失里捋着短须,开始衡量起来:大元早如日薄西山,大明却仍在蒸蒸日上。虽然岭北之战大明暂时失利,可长远看来,据有富庶的中原与江南之地的大明,家底仍然比大元要浑厚许多。 若是在草原上强大的瓦剌部也投靠了大明,那差距还要更大。 自己是听信了齐王王保保“大明正在谋取云南,内部又有内乱”之言,认为此时进攻大明能有利可图,这才带着山阳万户五万骑兵冒险入关。可按目前的局势,纳哈出围剿巩昌候郭兴的计划已经失败,大明的徐达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达这里。 若是再继续拖延下去,可能会给纳哈出陪葬不说,万一要是惹恼了大明皇帝,日后不允许自己投降,将自己和北元皇帝一起收拾了…… 阿扎失里顿觉一阵心惊肉跳。 “若是瓦剌也归顺了大明,我们山阳万户,自然不会与大明为敌。”阿扎失里筹措着用词。“只是,瓦剌是黄金家族的后人,这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辽王你不也是黄金家族的后人吗?”朱肃笑道。“而且,阿里不哥与忽必烈的百年仇怨,辽王想必比我等更加清楚。” “如今忽必烈的后人势微,阿里不哥的后人是否会趁火打劫,我想辽王你心中自然有所论断。” “若还是不信,数日之后,我等在某处约见一番,疑虑自解。” 都已经这么说了,阿扎失里心中其实已信了九成。他与朱肃约定,若是瓦剌人确实与大明有所密约,他们山阳万户便即可退兵。随后亲自将朱肃一行送出了营寨。 来时用铁锅想要立下马威,离开时却亲自相送,如此前据而后恭,让朱肃一行不禁在心中将其又看轻了几分。 “这个大元辽王,真不是个英雄。”回程路上,朱棣坐在马上,回想着方才的会谈说道。“刚入营时,还叫嚣着要为自己的属下复仇,本王还以为这又是个什么遮奢的蒙古英雄人物。” “不想五弟你只吓唬了他几句,竟是对那死去的属下不再提一言,甚至有对我等卑躬屈膝的模样。如此凉薄之人,无怪北元衰落至此。” “呵呵,元人本为蛮夷,见利忘义原为蛮夷本性。”张定边也是晒笑道。“那阿扎失里身上穿金戴银,一看便是沉迷享受之人。将身家性命看的比其他诸事都重,本就在情理之中。” “而且,那个叫做塔宾帖木儿的被张居士斩了,那阿扎失里想来也并非当真难过。说不定其本心深处,还想庆贺一番呢!”朱肃笑着补充道。此言一出,倒是张定边和朱棣都一齐好奇起来。 “那山阳万户并非一个部族,实际上该分成三个部族才对。三部之中,亦不乏勾心斗角。” “那个塔宾帖木儿,实际上是‘翁牛特部’的族长。只是归于阿扎失里管辖而已。与阿扎失里未必是一条心。” “塔宾帖木儿亡于阵中,倒正好方便阿扎失里蚕食翁牛特部的实力。所以说,这对他来说还是好事。” “五殿下竟然连这都清楚!”张定边惊叹。“人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无怪五殿下能将元军玩弄于鼓掌之中。” 朱棣其实是知晓山阳万户的底细的,朱肃曾经对他说过,山阳万户在日后会归附大明。组成山阳万户的三个部落:翁牛特部、兀良哈部、乌济叶特部,将会分别成为朵颜卫、泰宁卫、扶余卫三个大明羁縻卫所。 只是他却没想过,三卫之间,亦可能会有勾心斗角之事发生。 “彼此内耗,自会让人有机可乘。山阳万户若能三部一心,恐怕我大明也难以吃下了。”朱棣说道。他眼神怔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本章完) 第384章 空手套中两只狼 “这么一说,倒是那瓦剌的也速迭儿是个好汉。”出完神的朱棣开口说道。他把头转向朱肃,语气之中无不担忧:“五弟,我大明扶持此人真的好吗?” “此人有枭雄之姿,只怕也是一只养不熟的饿狼。若是助他谋夺了元庭之主的位置,他反过来日后再来威胁我大明的安危,如此如之奈何?” “四哥且放心吧。”朱肃冷冷一笑。“那也速迭儿确实有大志,可其戾气太重,在其一雪先祖耻辱之前,或许还能算得上草原上的豪杰。” “可若是大志已竟,胸中这口心气儿泄了,此人定然会加倍享乐,把先前忍辱负重的份儿都补回来……” 还有一句话朱肃没说。虽然那笔交易的内容,看似只是大明单纯的为扶持瓦剌与北元皇帝作对。 但其实,那在谈判中始终不起眼的“羊毛”,才是朱肃真正的杀手锏。 等瓦剌的牧民们,习惯了用随处可见的羊毛,就能从大明换来各种在草原上难以取得的生活物资,能够拥有安乐的生活,他们还会为了挣一口饭吃,而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贵族们卖命厮杀吗? “羊吃人”三字,与温水煮青蛙本就有异曲同工之妙。等草原上的贵族明白了过来,那时剩下的,自然都是对大明“载歌载舞”的蒙古牧人,而不再有人愿意为贵族卖命了。 甚至于,在大明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草原上庞大的利益,贪婪的资本和大明无处安放的武力,被朱肃有意识的引导到草原上开启“圈地运动”之后…… 到那时,草原上真正掌权的“贵族”,还会是元人吗? …… “哦……”听到朱肃明面上的解释,朱棣点了点头,这么一说,他便明白了历史上的也速迭儿,定然是在登上汗位之后性情大变了。华夏历史上有所成就之人,倒也有不少晚来昏聩的,也速迭儿会如此,也不足为奇。 倒是张定边有些将信将疑,不免多看了朱肃几眼。 “况且瓦剌内部也并不和谐。也速迭儿虽统领瓦剌,但他的手下,几个瓦剌的大部族亦是在蠢蠢欲动。”朱肃也是起了谈兴,左右路上也无事,遂一边走一边继续对朱棣科普道。 “还记得谈判时那个脾气火爆的‘乌格齐哈什哈’吗?此人便是瓦剌最大部族的首领。此人野心勃勃,若是也速迭儿上了位,此人必然要成为排除异己、把持朝政的权臣。” 朱肃的语气笃定的过了头,如同在预言未来一般。其实他也确实正在发动穿越者特技“大预言术”,历史上也速迭儿死后,这位乌格齐哈什哈很快便把持了朝政,甚至“起兵弑汗”。 “还有在也速迭儿之前出来,回复我们答话的那个瘦子。”朱肃继续道,语气不乏恶趣味。“四哥,其实你应该多关心此人才是。” “为何?”朱棣一脸不解。“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努力回忆了一番,也速迭儿出面之前,确实有一个瘦子出阵回话,只是三两句就被自家老五说的畏畏缩缩,实在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可取之处。 “此人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朱肃玩味的看着朱棣。“此人的名字叫做浩海达裕,他有个儿子,名唤做马哈木……” “马哈木!”朱棣立刻瞪大了双眼。这个名字他如何不知?曾几何时,自己无数次的缠着五弟要他述说“未来”的情况,便曾经数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马哈木,正是自己“在位”时,永乐时代的瓦剌首领。而他的孙子,正是让朱棣心心念念,连做梦都不曾忘记的“瓦剌太师”也先! 正是这个也先,亲手将那位的“孝子贤孙”朱祁镇,从土木堡擒回了瓦剌,让他朱棣一脉染上了千年都难以洗雪的耻辱。 连他这个“先人”,都倍受其连累,时不时就要被自家老爹拉去臭骂一番,好顺一顺老头子对“堡宗”那份几乎无法平抑的怒气。 甚至于,他朱老四至今都不敢娶妻!生怕把这个坑货后代又给生到了这世上! “……本王去杀了他。”朱老四眼睛一下子红了,调转马头就要回瓦剌人营中去,吓得朱肃赶紧探过身拉住了他的马缰:“别别别,四哥,冲动不得,咱们现在身边可没带人……” “至少也得阉了他。”朱棣的声音如若来自九幽地狱,朱肃哭笑不得,没想到玩笑性质的一番话,一不小心竟给玩脱了。 赶紧扯住朱棣,耳语了许久,这才将朱老四安抚了下来。 “……这马哈木,有何特别之处吗?”张定边在后头,默默的将这不正常的一幕尽收眼底。“朱家老四,又为何要对一怯弱小人之子,如此上心?” “看来,此间定然有某些秘密。”张定边唇角泛起一抹微笑。“妙哉,越来越有意思了。” …… …… 回到营中的朱肃立即开始安排后续的事务,先将粮草足量分配给诸军卒之后,又与诸将商讨起与瓦剌、山阳万户三方会面的地点来。 最后,决定在三岔口东面的一处山隘“罗汉洞”,会晤两位首领,议定之后,就派遣信使前去邀请两者前来。 在“罗汉洞”会晤时,朱肃热情无比,拉着两位首领的手畅谈不休,也速迭儿与阿扎失里见朱肃与对方如此亲热,自然对朱肃早已与对方“议定密约”的说法不疑有他。于是便爽快的各自答允朱肃,定然会遵守与大明之间的约定。 他们当众如此明言,更让对方觉得朱肃此前所言并非虚妄。心中也都为自己投靠大明的决定而庆幸起来。 朱老五空手套住两只狼,脸上的喜色自然也是发自真心,罗汉洞会晤很快便在其乐融融之中结束。 只是陪同着也速迭儿同来的那位浩海达裕,发觉那位大明殿下身边的一位年轻的亲卫,总是用凶恶的眼神在自己的下体打转,不免有些疑惑和畏惧,故而无心享用大明一方所准备的丰盛的美食。 …… “好了,山阳万户已经答允我等会主动退兵,纳哈出已经没有了后援。”从罗汉洞会晤归来的朱肃,立即召集了所有大将军仪,而后重重的将手中代表攻击方向的旗子,插在了代表沙盘中代表纳哈出势力的人偶上。 “现在,我们是时候该想想,如何灭了这个胆敢冒犯我大明的家伙了!” 朱肃的眼中战火熊熊。 (本章完) 第385章 纳哈出的野心 “什么?朱肃小儿竟然拔营了?” 营帐之中,正啃食着一只羊腿的纳哈出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无比豪华的大圆帐,虽此时仍在帐中,但此帐亦是被布置的极为奢华:帐内随处可见金器为饰,顶部更是有丝绸环绕,就连地下,都铺设着花纹繁复的名贵地毯,想来是名贵的极西贡物。 他们正在饮宴。 不错,虽然纳哈出出山海关之后毫无建树,此后还计策失败,并没能全歼郭兴所部,导致了手下军卒们的士气陷入了低谷。但纳哈出,仍然没有放弃鲸吞蓟镇的目标。 毕竟,虽然几度失败,但他的手下,仍然还有近十万余人的大军可用。再加上山阳万户来的那些援兵,势力仍旧远远强过大明。 更何况大明还犯了临阵换帅的大忌,拥有丰富经验的郭兴被调换到了顺天府,取而代之的是朱肃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娃娃王爷。 他早已调查清楚了,大明的徐达还有约一个月方可到达。纳哈出自己也是号称名将,他可不认为,自己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料理不定朱肃这个黄口小儿。 只要拿下永平府及其周边,自己就能背靠辽东与山海关,与大明掰掰手腕。这样大的收益,纳哈出并不想放弃。 帐中纳哈出手下的众将环坐,中央处,却是有几名衣衫轻薄的汉女,正在乐师所弹奏的音乐之下载歌载舞。 虽然乐声欢快,但无论是乐师还是舞女,眼底深处却都有一抹压抑不住的惧色。 纳哈出相貌粗犷,膀大腰圆,声音更是如惊雷一般。他骤然出声,底下一位本来正在弹奏的乐师被他唬的抖了一抖,一声刺耳的弦音顿时响彻帐中。 “啊!”那乐师是个身材枯瘦的老人,知道自己闯了祸,赶紧丢了乐器跪下:“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晦气。”纳哈出狠狠的瞪了这个乐师一眼,自有亲卫会意的将哭求的乐师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哭求声戛然而止,帐中其余的乐师舞女们皆面如土色。 “滚下去!”纳哈出没好气的道,乐师舞女们如蒙大赦,赶紧倒退着出了营帐。眼见场中没了外人,便有一蒙古将领问道:“左丞相大人,是什么消息?” “朱肃小儿拔营了?莫非是落荒而逃了吗?” “不是。”纳哈出的眼里,冒出了与粗犷外表所不相符的狡猾来。“朱肃小儿非但不是逃走,反倒是尽起手下明军,往我们这里来了。” 此番之所以宴饮诸将,纳哈出就是想用劫掠来的金银女子,提振军心,进而一举击破在三岔口扎营的朱肃。只要朱肃被击退,永平府内的守军孤立无援,自然不战而溃。 只是未想到,自己还未去攻打朱肃,朱肃竟先发制人拔营朝自己杀来了。 “朱肃小儿,莫不是烧昏了头?明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七万之数。其中还有无数的伤兵。”有一位精明的蒙古将领疑惑道:“这样的人数,也敢来与我等正面决战?莫不是有诈不成?” “能有什么诈!”另一名五大三粗的将领道。“定然是这些日子明军和我们的小股军队作战,屡战屡胜,那朱肃小儿便以为我等不堪一击,起了轻敌之心……” “哼,少年人的心性,本就是如此……等被我等拖在马后示众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这几日,因为士气不高的关系,纳哈出始终只是派出小股的军队不断袭扰在三岔口的明军营地。但明军的抵抗分外顽强,派出的军队总是被打的落荒而逃。 甚至负责外出劫掠平民的小股部队,也总是会被四处游荡的明军所阻截。可以说这几日,纳哈出一方始终处于小范围的劣势之中,因此而让那朱肃小儿起了轻视之心,倒也说得过去。 又仔细询问了一番前来禀报的哨探,了解了明军的确切排布:前方开路的是大明的郑国公常茂,带领着足足两万余名大明官军。 这位郑国公常茂,乃是昔日名震天下的“常十万”的儿子。若是常十万来了,他纳哈出倒还要畏惧一二。可常茂……哼哼。无名之辈! 中军则由朱肃小儿亲自率领,足足三万余人。断后的则是叛将张玉。这张玉昔日不过是自己手下的一员裨将,投降明军之后,竟然颇受那朱肃小儿的器重,这几日带着一群汉人叛卒,也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总数七万人,并不掩藏踪迹,看来,是真的打着与自己决战的态势来的。 “左丞相大人,我们该如何应对?”一名将领问道。明军突然反常的倾巢而动,平心而论有些人还是害怕的。这些日子他们与明军交手多次,几次都没能讨得好去,早已知道了明军的战斗力。 但这一次自己一方有十余万,明军却只有七万人,似乎可以碰一碰的样子? 更何况,后头还有山阳万户的骑兵…… “可恨的山阳万户!”一想到这,纳哈出就有些愤怒。阿扎失里那厮当真是胆小如鼠,一点儿也舍不得损耗自己麾下的战士。若是那一日他的骑兵能再坚持久一些,或者再勇猛一些直接冲散郭兴所部明军的阵型,自己一方就能彻底斩杀这个声名远扬的大明侯爵,用他的头颅来震慑冥顽不灵的永平府守军。 甚至在失败以后,山阳万户也远远躲在了自己所部军队的侧后方,生怕首当其冲被明军给突袭了的样子。 “阿扎失里这个墙头草。”纳哈出只能在心中愤愤的骂了一句,作为同样拥兵自重的首领,他如何能不知道辽王阿扎失里的打算?无非是不想得罪大明,想要在大明和大元之间待价而沽,继续享用荣华富贵罢了。 但与阿扎失里不同的是,他纳哈出心中却有着雄心壮志。如今乱世还尚未完结,凭什么朱重八那个和尚出身的家伙,都能登上皇位,自己这个蒙古贵族的后裔,就不能在乱世里更进一步? 况且,自己现在打出的名声越大,正能说明自己的能力强悍。纵然日后迫不得已的彻底归附大元、或是投降大明,自己昔日的战功,也是自己在大明或者大元立足的底气。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像阿扎失里那样畏首畏尾的家伙,不过是蠢货罢了。 纳哈出自傲的想。 (本章完) 第386章 正面对决! “若是能一战干掉这朱肃,我此番便算是为北元立下了大功。即便是与齐王王保保平起平坐,也不无可能。”帐中诸将对如何应对的事情争论不休,最后都看着纳哈出等他裁决。纳哈出则捻着钢针一般的胡须继续思考着。 “即便干不掉朱肃,明军忌惮山阳万户的骑兵,我等若是要撤,朱肃定然也不敢追击的太过。” “了不起,就是恢复成在城下对峙的局面。干了!”纳哈出已然下定了决心。 将自己的决定对诸将一说,帐中除了几位以鲁莽著称的将领,其他人竟然齐齐的一声不吭。 他抬起眼睛扫视一眼诸将,不禁怒道:“怎么了?你们都是蒙古的勇士,竟然畏惧一个黄口小儿的名声?” “左丞相,那小儿不是一般人。观童大人和洪伯颜帖木儿大人,都是折在了他的手里……”有一人怯生生的提醒道。 “……”纳哈出闻言一滞,观童与洪伯颜帖木儿两人,正是他手下最为得力的两员大将。这两人一人谨慎小心,一人精通计谋,便是纳哈出自己,也不敢断言能比这两位属下更会统兵。 但此时可不能失了气势,只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纳哈出突兀的暴怒起来:“你竟敢怯战!” 三两步快走上前,唰的一声拔出弯刀,在那人惊惧的眼神中,一刀将此人枭首。 诸将无不大骇,奢华的大帐之中,更添了一抹血色。纳哈出趁势一脚踢飞了桌案,振臂大呼:“我军人多势众,又有辽王阿扎失里掠阵,已经有胜无败,你们还在畏惧什么?” “你等即刻晓喻诸军!此战诸军需得用命!凡有擒了朱肃小儿来献者,我在金山的宝库,随之取用!” “可若有胆敢怯战者。”他举起了方才割下来的头颅,脸上的表情如若恶鬼:“……我必杀之!” “……是。”纳哈出气势迫人,诸将领只能低头应是。但也有人的面上,露出了贪婪狂热之色。 左丞相大人在金山的宝库,那可是深不见底……平素连给人看一眼都不可得,此番竟然允诺可以随意取用…… 不得不说,纳哈出军的士气,因为这个“随之取用”的允诺,还是有提升了那么一丁点点…… …… 永平府往南有一古城,名曰“泺州”,数百年之后,闻名历史的女名将秦良玉将在此北逐虏寇,不过这时,此地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而已。 泺州早也被纳哈出洗劫一空了,唯剩一座空城与永平府隔河相望。两座城池中间所隔着的这条河,便被称之为“泺水”。 朱肃一行一路行至泺水之后,遥遥已经能看见纳哈出营地之中扬起的烟尘,于是便在这泺水南岸列起阵势,等待纳哈出大军的到来。 “在这么近的地方列阵,想来无碍吧?”朱肃偷偷询问朱棣道。这种正儿八经的正面对决,他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反倒是朱棣熟读兵书,又醉心军事多年,对此颇有研究,闻言便安慰朱肃道:“放心吧,此地正是最好的决战之地。泺水虽不甚湍急,却足以阻碍蒙古骑军。此地又是背靠大河,不惧为元军偷袭。” 难得发现了自家五弟的一处短板,朱棣看上去兴致颇高。 这便是他们商讨之后的答案:既然山阳万户必定退军,纳哈出所部孤立无援之下,明军大有机会可趁。 既然如此,不若主动出击,趁着纳哈出还不知道山阳万户决意退军的消息时,引诱其出营决战。 只要掐准事先约定好的时辰,在与其对阵之时,让纳哈出所部突然惊闻己方的援军不战而退。如此,则其定然士气大降,乃至兵无战心。 大明一方顺势掩杀,必然能重重削弱纳哈出的实力,甚至于在乱军之中斩杀纳哈出,也不无可能。 这项决议是朱棣的主意,诸将也都认可了的。因此朱肃便将指挥之权全权交给了朱老四。就他自己而言,其实是觉得正面对决终究有些风险。他朱老五本性卑鄙无耻,还是更喜欢用一些阴谋诡计阴人的。 不过纳哈出终究还有十几万人,任他怎么想,也没想到什么可以利用的空子。所谓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的适用性终究不大。 该正面硬上的时候,还是要正面硬上方可。 “放心吧。”朱棣看出了朱肃的不安。“纳哈出本就兵疲师老,回头山阳万户骤然一退,他们惊诧之下全军上下必定慌乱。我等人数虽少,但胜算是很高的。” “希望吧。”朱肃点了点头。朱棣的判断并无失误,便是久经沙场的张定边,也都认为此时正是寻求决战的良机。但其实朱肃也准备了后手,他让张赫将那些船只开入了河来,若是明军一旦失利,便沿河快速撤出战场,保管让纳哈出追之不及。 “来了!”朱棣突然道。 朱肃眯起眼睛朝对岸看去,只见滚滚烟尘之中,绣着蒙古文字的旌旗渐渐展露了出来,而后纳哈出的大军,再次在朱肃的面前露出了獠牙。 “这人数,几乎也是倾巢而出了……”朱棣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 并没有话本中常见的喊话斗将等环节,随着蒙古军中号角声起,蒙古步兵们每人拎着一个鼓囊囊的东西,乱哄哄的冲了上来。 这是蒙古人常用的渡河战术,手中拎着的那东西名叫“羊皮囊”,顾名思义,是由羊皮所制,可浮于水面,最适合用来制造浮桥。 “好一个纳哈出!”朱肃见之赞叹。纳哈出果然不愧名将之名,这一手堪称雷厉风行,竟然是想要直接强度泺水! 若是寻常将领,说不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用羊皮囊造好了浮桥了! 看着那些步兵开始建造浮桥,明军弓箭手立刻开始袭扰,但是比弓箭,很显然蒙古人要更胜一筹。几乎是所有的蒙古士卒齐齐持弓抛射,黑压压足以遮天蔽日的箭雨如一块巨大无比的黑色幕布一般被抛向天空,而后呼啸着,朝着明军的阵列“压”了下来。因为数量极为惊人,单只不断蜂鸣呼啸着的巨大破空之声,就让朱肃忍不住捂住了双耳。 “保护殿下!”狗儿大声喊道。 数层铁盾飞快将朱肃和朱棣给罩的严严实实,在一阵当当当当的闷响过后,朱肃和朱棣探出了铁盾查看。因为明军上下配备了足够的盾牌,故而损失并不算严重,但是在明军躲避箭雨的这段时间里,蒙古人的数十只浮桥,已经搭建起了一半了。 “火铳兵!”朱棣高声下令。 旗官赶忙挥舞起令旗,装备“新式”火铳的火铳兵们,立刻在盾兵的保护下来到了前列,并飞速的列成了数排。 正是昔日让山阳万户为之胆寒的明军的新战术,三段击! (本章完) 第387章 老子有援兵! 噼里啪啦的放铳声响起,蜂拥上前搭建浮桥的元军们,如下饺子一般翻倒河中。纳哈出也是一个狠人,为了出其不意连民夫都不派,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直接让自己麾下的军卒干起了这苦力活儿。不过效果也明显,若是驱赶民夫,民夫一旦被火铳弓箭压制,必然畏首畏尾,要搭设起浮桥来,还不知得多用多少功夫。 但军卒就不同了,虽然损失更重了些,但浮桥搭设的效率也是真的快。在不断朝对岸抛射箭雨掩护的情况下,饶是明军火铳厉害,仍有数道浮桥已经将要延伸到对岸了。 朱棣勉强只能算第二次指挥战阵,和上一次率部夺关不同,这一次足足有七万明军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他的一张小脸紧绷,也不知是害怕的还是激动的。 “元鞑子过来了!”有人大喊道。 几乎就在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纳哈出军就蜂拥上了浮桥。 有一句俗语说人到一万,无边无沿。兵过十万,扯地连天。纳哈出足足十余万人这一动,当真如同天地一齐向河岸涌来一般,连一旁的张定边脸色都微有惊色。明军火铳兵不断击发,也不知收割了多少的元兵性命,但火铳兵终究人少,浮桥分的又开,很快就有元兵渡河成功,在这边岸上迅速聚拢了起来。 “纳哈出这是想用重兵,直接淹死我们啊!”看着如若疯魔一般的纳哈出军,朱肃面露讶异。按理来说,纳哈出军应该早就士气不足了。此番居然如此疯狂,倒着实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所谓一鼓作气,现在才刚开始打,他们气势足很正常。”张定边在一旁指点道。朱棣听了,也暗自点头。张定边是沙场的老将,这样的正面对决,确实比他们兄弟更要明白许多。 敌人已上了岸开始混战,火铳兵的作用就不大了,朱棣让人将火铳手撤了回来,这些敢在最前列迎着鞑子的冲锋放铳的士卒,可都是军中最为勇猛的猛士,轻易损伤不得。换成了蓟镇明军与张玉手下的降军和元兵绞杀在了一起。 两部明军作战皆分外勇猛,光只是张玉,朱肃就远远的看到他阵斩了不少的元将。仰赖将士用命,明军数度将元兵的阵线推回了河中。 可奈何纳哈出手下的兵士实在太多,在几乎不计伤亡的投入之下,又有数道浮桥延伸了过来。而混战中的明军,根本无法有效的遏止元军的搭建,元军终究在对岸站稳了脚跟。 “生擒小儿朱肃者!赏万金!”不断有人用汉蒙双语高声呼喝。 “……”朱肃无语,听说纳哈出是个守财奴,敛来的不义之财全都收藏在老巢金山,连此番倾巢而出,都留了四万精兵在金山守护。没想到,竟然能为本王下血本。 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瞧着元军上下这股拼命劲儿,很显然这开赏金的手段还是有用的。 “殿下!纳哈出狗贼好大的狗胆!”朱肃身后的狗儿义愤填膺:“请让我出战吧!我必一箭取他狗头!” “莫急。”朱肃安抚着狗儿。“你瞧,纳哈出的大纛还在对岸呢。他出身显贵,哪敢亲自冲锋陷阵?” “你再有能耐,还能一箭飞过河去杀了他不成?” 狗儿表情一滞,面上仍旧愤愤不平。 “不过倒是可以给他多添些堵。”朱肃摸了摸下巴。“四哥,我准备让狗儿也到前线去,一面射杀敌将,一面劝降,你觉得如何?” “那当然好。”朱棣当即答道。他早知狗儿的能耐,本就想请朱肃将狗儿相借了。反正他们兄弟两的中军有作为客卿的张定边在,等闲人伤害不得。只不过狗儿是朱肃的内侍,他不好开这个口,现在朱肃自己说出口来,那就没问题了。 不过还是怀着疑惑道:“只是你想临阵劝降?怎么劝?” 正打着仗呢,谁又有空收纳俘虏。 “我看纳哈出军中,也有不少的汉军,若是射杀了敌将,汉军群龙无首之下,再发布悬赏让他们去和元人拼命,说不定会有人愿意。”朱肃笑道。 朱棣一听,虽然觉得有些离谱,但倒也于大局无碍,而且主帅本就该是朱肃,他便也点点头表示无妨。朱肃对狗儿耳语几句,狗儿慨然应命,当即带着提刀胯弓,带着几百人去了前线。 “大明吴王殿下有令!凡有弃暗投明、阵前反正的,只需提一颗元军头颅,便可活得性命,还可分田得地!” “另,若有人斩杀贼将纳哈出的,赏钱一贯!” 这两个悬赏当真突兀,莫说纳哈出军现在还处于上风,那些汉军就算对其多有不满,现在也不敢妄动。 至于第二道悬赏,那就更加没谱儿了,赏钱一贯?莫不是在打发臭叫花? 不过这一份悬赏,和那份朱肃的“万金”悬赏相较起来,倒是显得自家主帅不如对方那个大明王爷一般。 只是他们的心中,不免被种下了一颗种子:大明全军出击的决定本就突兀,我等人多势众,为何明军主帅,却仍自这般气定神闲? 莫非,他们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 “赏钱一贯?”前线的这则消息,自然也被四处游走的探马传回了纳哈出的中军。 纳哈出一气之下,险些捏断了马鞭:“朱肃小儿,安敢如此欺我!” “左相大人息怒,贼子不过是个纨绔,讨些嘴上便宜罢了。”立时便有左近的亲信讨好道。“等大人将他成擒,到时候对他多方折磨,他自然就知晓了您的威风。” “哼!”纳哈出重重吐出一口气,仍觉得怨忿未平。他转向这名亲信问道:“阿扎失里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明军是块硬骨头,自然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扛。虽然看不上阿扎失里,但纳哈出还是邀请了这厮助阵。 不说冲锋陷阵,在一旁擂鼓助威、壮壮声威,那些山阳万户的骑兵总是会的吧? “辽王那边,想来已得了信件。”那亲信道。“据哨探来报,山阳万户已经拔营,正往明军的北面而去。” “好!”纳哈出忍不住一拍马鞍。果然,这送到了嘴边的好处,阿扎失里还是会来啃的。 他倒是不介意阿扎失里来摘桃子,自己手下这些兵的士气不可靠,恐怕明军就是洞悉了这一点,才全军来攻的。 不过有了阿扎失里加入,他就不怕了。要知道那厮为人虽不堪,但手下可都是精骑,有他助阵,明军何愁不败? “哼哼,朱肃小儿,你以为你能和我正面放对,却没想过,老子可是有援兵的。” “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纳哈出恶狠狠的想。 (本章完) 第388章 徐达真的来了? 无怪乎纳哈出对自己的士卒信心不足,在过河之后,便如张定边方才所说,纳哈出军很快就表现出了后继无力的情况。 或许是因为“一鼓作气”的时间段已经过了,成功渡河之后,元军绷着的一根弦已经松弛了开来,进入了“再而衰”的境地,本来还能顶着明军的攻势有来有回,现在竟渐渐的被明军又推回了河岸之地。 朱棣的调遣十分精细,不断派人给予困守浮桥的元军压力,又派精锐小队屠杀将领,已经有数队元军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只能慢慢被明军蚕食。 总而言之,局面彻底陷入了泥潭一般的拉锯战。 “要投入后备部队吗?”朱肃开口说道。 “再晚些。”朱棣摇了摇头,“元军虽然没了一开始时的锐气,但仍有战心。此时若是我们出尽底牌,也不能彻底胜了纳哈出。” “况且,他们虽然源源不断涌过浮桥,但对岸那边,却始终有一部分未动。” “只怕纳哈出那厮,手上也留着后备军。” “八成是在等阿扎失里了。”朱肃冷笑一声。“阿扎失里都是骑兵,若是他肯绕到我们的侧面,我们就要腹背受敌。” “纳哈出定然是联系了阿扎失里,见速战速决不成,是以留着兵准备最后决战了。” “两位殿下。”却是张定边开口了。“咱们是否太过相信那阿扎失里了?须知蛮夷不习礼义,乃禽兽也,若是阿扎失里当真来攻,我等如何应付?” 朱肃与朱棣对视一眼,朱棣笑道:“张师父说的有理。其实这个问题,前几日本王也曾问过五弟。” 朱肃也是笑道:“张居士且放心吧。那阿扎失里首鼠两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纳哈出必是用本王作为好处,来钓他出兵的。” “可他如今已经认定了大元必败,如何敢惹我两这两个皇子?这不是断了他日后降服大明的出路吗?” “而且……”朱肃眨了眨眼。“我等,其实已经试过他了。” “哦?怎么个试法?”张定边好奇道。 “粮草。”却是朱棣接替朱肃解释道。“几日之前,我等已经派人用金银,将阿扎失里所部的粮草全部收购一空。阿扎失里此来是为了捞好处,本是该无功而返的,见我方愿意以高出市价数倍的价格收购粮草,喜不自胜。” “若是他有心背弃密约,必定不会出售军粮。便是他现下改了主意,手中也仅剩下供他们退回草原的粮草了……” “到时我等直接乘着船只撤军,他阿扎失里军中无粮,还不是只有为我大明覆灭的结局?” “原来如此。”张定边点点头。这番安排确实妥当,既试了阿扎失里之心,又能给他卖更多好处。 至于若是被突袭,会造成多大的损伤……此番出兵,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若是畏首畏尾,那也不必带兵了。 “而且,让我等徒耗金银卖好,也不是没有代价的。”朱肃道。“我等已与阿扎失里约好,他会用手中的兵士,助我们演一出好戏。” “务必要让那纳哈出,魂飞魄散……” 朱肃笑得奸诈,既然已经拉拢了阿扎失里,那自然是要物尽其用。张定边正想发问,右耳却突兀的动了一动:他听到了,远处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报!”有明军探马飞驰而至。“东面,有数万骑兵驰至!” “看来是来了。”朱肃面容一肃,端起望远镜开始查看起来。他与阿扎失里约定了某地为界,若是阿扎失里带领着骑兵过界了,那就是意图对明军不利,明军就会当机立断的撤离。虽然认定阿扎失里没这个胆子,但朱肃也不敢大意。 “是我们的援军到了!”前方,本来已经开始露出疲态的纳哈出军,也开始振奋起来。他们早已被告知山阳万户将会绕后攻击明军,此时听闻蹄声,军心顿时大振,一瞬之间,前线明军的压力陡然沉重起来。 “总算来了!快!全军压上!”纳哈出也是大喜,阿扎失里果然没有失约,他一面让人大声传播援兵到达的消息,一面让预备队也全部投入战斗。如今全军上下士气正盛,正应该抓住时机,一举冲垮明军的阵线。 “杀!”元军上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喊杀声顿时震天,无数元兵冲过了早已几乎将河面完全覆盖的浮桥,更有许多人在阵前用汉话大呼“我等援兵铁骑已至,识相的就快快跪地投降,否则两相夹攻之下,教你等死无全尸!” 霎时间,竟然大有攻守易形之势。纳哈出军步步推进,明军节节败退。元兵士气之盛,无过此时! 但这个巅峰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在山阳万户的骑兵即将到达战场,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地表震颤、甚至远远就能看见骑兵接近的时候,只见那一部被纳哈出军寄予厚望的骑兵,竟似乎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骤然打了个转,远远往北面去了! “嗯?”站在一个土坡上、远远观瞧着山阳万户逼近的纳哈出顿时呆住了。阿扎失里这是……这是玩的哪一出? 正在大声劝降明军的那些大嗓门也呆住了。山阳万户这是……跑了?那咱们这话还喊不喊?不喊吧,违了将令。喊吧……那岂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嗯?”朱肃也愣了愣。阿扎失里什么情况?不是说好了,做出一副冲击纳哈出中军的姿态,在吓唬到纳哈出之后,再转身离开么? 怎么隔着老远就跑路了? 但战事如火,不容迁延。朱肃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想到了将局面最优化的法子。他当即扯开嗓子大喊道:“徐达大将军已至,纳哈出死期在即!杀了纳哈出!” 朱棣闻言,果断配合朱肃投入了预备部队,朱肃的声音也一传十、十传百,明军上下闻言都是了然:哦,原来是徐达大将军! 怪不得殿下突然一反常态,全军出动。怪不得那些北元骑兵跑到半道,全都像见了什么鬼魅一般的跑了。 除了威震天下的徐达大将军,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威风? 明军上下士气大振,纳哈出军就不好受了。所谓士气可鼓不可泄,方才好不容易将士气提升到了极致,就立马被现实浇了一盆冷水。这一下就不止是跌回去了,其战意更是一泻千里。更有不少人听到“徐达”二字,就直接掉头就跑的。 徐达乃大明战神,他所率领的军队,必是明军之主力。明军主力在这里对他们设伏,他们还打个什么? 纳哈出仍自懵然,不是说徐达还有一个多月才至吗?但他亦是久经战阵,自然知晓此时万万不能毁了士气。于是拔刀高呼道:“明军都是唬人的!我等早已探知,徐达还在南方整兵呢!哪有那么快来到此地?” “都不许退!凡有敢后退者,定斩不饶!” 纳哈出亲信斩杀了足足数百往后溃退的逃军,再加上主帅的那番断言,军卒们将信将疑之下,这才勉强止住了颓势。纳哈出长舒出一口气,正准备重整旗鼓,却见一位探马如同见了鬼的一般冲了过来,连滚带爬的从马上滚下。 “急急忙忙,成何体统!”此时正是该稳定军心之时,见这探马如此惶急,纳哈出面带不悦。 若是放在平时,见了他这般脸色,军中上下无论何人,就算不伏地请罪,也定然是要瑟瑟发抖、不敢再多言语一句的。 可那探马却似乎没听到纳哈出这一番话一般,仍旧一脸惊诧的模样跪下道:“左相大人,不好了。” “东面,东面当着有一支明军,正朝着我们杀过来了!” “你……你说什么?”纳哈出一惊,拨马向前走了几步,恶狠狠的看着那位探马。“蓟镇明军尽皆在此,东面又能有什么明军?” “领军的是谁?” “小……小人不知……只是看到那旗子上,有一个大大的‘徐’字。”那探马如同死了爹娘一般。 “……什么?”纳哈出险些惊下马来。而后他的面色,也变成那般如丧考妣的模样了。 (本章完) 第389章 捉住纳哈出了 不仅仅只有纳哈出被惊掉了下巴,朱肃这边,也因为那支彷如是从天而降的大明军队,而感到震惊不已。 通过那一支简陋的黄铜单筒望远镜,他看的比只能用肉眼观瞧的纳哈出哨探更为真切:那支军队上空飘扬的,并非只有“大明”和“徐”字军旗,还有更小一些的“永昌候”“蓝”的字样。 毫无疑问,来的必定是徐达如今正在着力培养的先锋大将,未来给大元宗庙掘墓之人,永昌候蓝玉! “怪不得山阳万户扭头就跑了,原来后面是真的有明军!” “我这张嘴,莫非竟是开过光的?说徐达大将军大军来了,结果就真的来了?”朱肃一脸的惊喜。 不止纳哈出得到的是假消息,就连他让锦衣卫发出的求援文书,给予的回复也是“徐达大将军必定在一个月后来援”。文书中还给出了具体的缘由,说是去年北征士卒不堪重负,多数精兵又已派往云南,大将军奉皇命调集兵马,另外还要征集粮草、辎重等,皆非一日之功。 朱肃对此表示理解,大军出征从来不是儿戏。况且大明此番还是南北两面作战,徐达必然更加的慎之又慎,要将准备做到万全方可。 毕竟二十万大军出征,只花五天时间准备这种近乎找死的、碳基生物做不出来的蠢事,也就只有堡宗那一朵不要脸的奇葩能做得出来了。 因此,朱肃从来没有将希望,放在徐达的大军来援上。他连驻守顺天的傅友德都没求助过,只一门心思想着用手上的这些人,死死拖住纳哈出的兵马。 可现在蓝玉既然来了,那就说明,鲸吞纳哈出全部的号角,已经吹响! “所有人,与本王一同冲杀!”毫无疑问朱棣和朱肃一样也意识到了战机,他翻身上马,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尖直指纳哈出的中军。明军上下也已经听到了大军来援的动静,纵然是已经精疲力尽之人,此时也是战意盈然,嗷嗷叫着就朝着纳哈出所部淹了过去。 反观纳哈出所部,好不容易用金银鼓舞起来的一点士气,先是被山阳万户开溜给泄了一次,又被徐达大军来袭给泄了一次…… 士卒们哪里还有战心?说好的山阳万户会来给俺们当援兵,结果他们跑到一半就当场给开溜了;又说大明的徐达在南方整兵不可能来,可转眼人家的旗帜都快飞到眼前了…… 你好大的一个左丞相,怎么老这样说话糊弄人哇? 元军登时大溃,跪地求饶丢盔弃甲者不计其数。就连河对岸尚未与明军相接的部队里,都有人开始往两边溃逃的……他们本来就没啥士气,现在两番折腾,更是泄的一滴也没有了,这还打个什么仗来? 明军大步踏过纳哈出军所搭设的浮桥,恰恰此时,蓝玉部也如一把烧红了的利刃一般,狠狠掼入了纳哈出军的侧翼。 纳哈出亦是惊骇后悔。就在数刻之前,他还志得意满的认为“优势在我”。可谁知世事竟如此无常,不过瞬息之间,自己竟然就兵败如山倒了? 心中的惶急,却毫不影响他一脸坚定果决的调转马头:这时候还有什么说的?只要跑回了辽东,自然还能有一雪耻辱之日。 昔年大元的第一名将、齐王王保保,还被徐达给打的两度抛下大军,只穿着亵衣逃脱。甚至连靴子也只来得及蹬上一只。去年还不是在岭北打败了徐达,一雪前耻? 汉人有一句话说的好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主帅溃逃,这战局自然就更加一边倒了。蓝玉部的骑兵如虎入羊群,朱肃朱棣兄弟二人的部队也不落其后,两相夹攻,元军那叫一个死伤惨重、求饶遍野,遍地都是被这些人随手丢弃的武器辎重、盔甲刀枪。 纳哈出麾下足足十数万人,昔日打入山海关之时,志得意满,一心以为光复大都、立下不世之功已经在望。如今这无数的元兵,却是尽做了草原上任人宰割的牛羊,蓝玉、朱家兄弟两部,直把这些足以接天连地的元军当做了麦场,收割的那叫一个不亦说乎。 朱肃坐镇在中军努力协调,虽然元军兵败如山倒,但毕竟人数实在太多。若是明军追着追着也跟着乱套了,恐怕损失也不会小。因此有一个人继续在中军发号施令还是很有必要的,至于朱老四,在确定了纳哈出已经无力抵抗之后,早不知去哪儿过他的冲锋陷阵瘾去了。 “五殿下,蓝将军来了。”有人对焦头烂额的朱肃说道。朱肃扭过头,果然,那硕大的一面“永昌侯”的旗帜,已经来到了近前,接下来便看见一员浑身浴血的虎将朝着自己策马过来:“五殿下别来无恙?” 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蓝玉。 “蓝将军。”朱肃也是一脸喜色,他与蓝玉先前在富乐院聊的甚为投机,此时在疆场相见,也是别有一番感慨。 不过现在并非是叙旧的时候,朱肃有些焦急的问道:“将军来的正好!不知可擒到了纳哈出?” 纳哈出出身显贵,若是能将他擒在手里,非但可以光复辽东全境,像他这般手握兵权的藩镇大将被抓,还能直接打击到大元政权的统治。无论是朱肃还是蓝玉,如何会不知道纳哈出项上这颗人头的贵重? “没有。”可惜在朱肃期盼的眼光下,蓝玉依旧摇了摇头。“咱带着人几乎将这些乱军彻底犁了一遍,也没能发现那贼厮的踪迹。” “殿下那边也没擒到吗?” “并无。”朱肃遗憾的摇了摇头,他也没有收到捉住了纳哈出的消息。 “他奶奶的,难不成这些大元的贵人,都是属的耗子的?”蓝玉气恼的挠了挠头盔。 “先前大将军捉那王保保,就被他在营帐里光着屁股溜走了两回,今日这纳哈出,竟也跑的这般快。” 朱肃心想你这话还真没说错,日后你好不容易穿过瀚海去抓北元皇帝的时候,那皇帝也是光着屁股抛下了妃子给跑了。 北元的那些贵人,论起骑射本领,或许大都不及祖宗的万一。但要论起逃跑的本事,便是成吉思汗麾下最快的骑兵队,那也只能望之兴叹。 二人草草交流一番,蓝玉正欲告辞继续搜拿,却见狗儿一骑黑马穿过了乱军,来到了朱肃的面前。 “殿下,捉住纳哈出了!”来不及停下战马,狗儿便兴奋的跳下马背,跪在朱肃的面前禀道。 (本章完) 第390章 纳哈出的身价 纳哈出能被捉住,完完全全是走了背运。 自看到蓝玉所部扬起的烟尘时,他就已经调转了马头,偷偷离开了中军。行动不可谓之曰不快。 按正常情形来讲,等到朱肃和蓝玉,料理完这十几万只遍地乱窜的“牛羊”,纳哈出或许早就跑到了长城底下,准备出关而后绕道回辽东了。 不过他悄悄离开中军,所带的人也只有数十名亲信亲卫。他是带惯了大军的人,手头上只有十几人,如何能够安心?万一逃跑路上,迎面撞上了明军的部队怎么办? 可要是带走中军的精锐部队,吸引了明军的视线,明军定然要率大部队追来。 于是纳哈出就把目光,瞧到了较为远离战场的右翼。想要从右翼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一些部队,以作防身的同时,危难之时还能用来拖延追兵。 不过很不巧,右翼的这一支部队,恰巧是一支辽东汉人所组成的部队。 “你们,抛下旌旗,带着人马,跟老子走!” “不要惊动了其他人!” 身为主将的纳哈出骤然降临偏远的最右翼,领兵的汉人军官几乎是吓的魂不附体。 迷迷瞪瞪的接了令,懵懵懂懂的走出了好一段距离,这才反应了过来,不对啊,左丞相大人干嘛让他们保着,还不许打旌旗……这不是要抛下大军开溜吗? 莫非他们已经是……败了? 果然,他们看到身后原先的友军们,骤然被明军的阵型冲的七零八落。不断有求饶声与喊杀声传来,纳哈出被唬的面如金纸,骑在马上用马鞭抽打着这些人,催着他们快走。 “头儿,不对啊,这是要拉我们当垫背啊!”一名面相机灵的军卒,悄悄的拉过了脸上犹有鞭痕的头领。 “要是明军追上来了,这左相大人还能顾及咱们这些汉人的安危?” “肯定是要我们拖住明军,好让他从容逃跑哇!” 那头领脸上也是一白。明军如狼似虎,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一大帮子人设了计策围住了那个巩昌候郭兴,啃了一个时辰明军的盾阵愣是和刺猬一样,怎么也啃不下来。 最后山阳万户那些看上去凶悍的紧的骑兵,还被一支不足万的明军援军打跑了。 他们这一支军队,其实都是昔日畏惧纳哈出兵威,因此被迫投降的辽东山匪。 他们在军中地位极低,平日都是当成民夫使的,没怎么正经打过几仗。别人吃干的,他们只能捞点稀的,还要受尽欺辱白眼。 这一回能站到右翼,也是打着万一明军两侧有伏兵,先让他们当炮灰缓冲一阵的心思。 “我的娘勒,要是明军看见了这厮,碾了过来,咱们还不得成了齑粉?” “就算咱们跪地求饶,那么多跟墙一样压过来的骑军,也没法为我们绕道儿啊!” 那头领也是脸色一白,他已经看到了后边冲入了阵中的蓝玉所部,其旌旗所过之处,元军几乎是如割麦子一般一茬茬的倒下。 这样凶悍的大军,自己这草头班子哪挡得住? 偏偏那边纳哈出生怕他们引起了明军的注意,不断挥舞着马鞭,催逼愈急。不少人都挨了鞭子,只得脚后跟打屁股蛋,跑的飞快。 可跑的再快,又如何比得上纳哈出胯下战马有四条腿?不一会儿就累的气喘吁吁,纳哈出又是惶急,又是大怒,嘴里叫骂不绝,从叽里咕噜的蒙语骂到了波及祖宗十八代的汉人国骂,那叫一个难听。 那些山匪也是拜祖宗的汉人,见这蒙古人都骂到自家祖宗坟头上去了,又有哪一个不是怒火中烧?那头领把牙一咬,低声道:“他奶奶的,这蒙古狗贼欺人太甚。老子早瞧他不顺眼了。” “如今他们拢共也就十来人,咱们这却有几百个,就是十个人对上他一个人,那也是足够了!” “弟兄们,你们不如跟老子一起合力擒了这厮,回头往大明王爷那里一送,荣华富贵,还怕没有么?” “有什么不敢!”头领身边,数个卒子都是面露凶光。有人恨声道:“他奶奶的,大明是咱汉人建起来的朝廷,咱们也都是汉人。” “要能擒这贼厮,那是光复祖宗荣光!就算是死了,日后祭祖时候的头香,都得是咱的!” 他这话一出,竟比那头领说的“荣华富贵”还更要让人心动。一群人顿时摩拳擦掌,已经把纳哈出的头颅当成了一根云雾缭绕的头香。 “那还等什么?动手!” 头领带着人蜂拥而上,纳哈出那边和亲卫只忙着逃亡,丝毫没想到这些人敢反。 也是他今日命里犯煞,若是他见这些人脚程慢,直接撒开了马蹄,或可无事。偏偏还惦念着关键时刻要这些人替死,不肯直接逃亡,还驻马在原地,等了他们一会儿。 结果,被那头领骤然冲上前来,一刀剁断了马腿,从马上栽了下来。 一群亲卫没料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汉人军官居然敢反,见纳哈出掉下了马,他们才反应过来。不过没奈何,纳哈出驻马等待,他们也是跟着停下马来的。而没跑起来的骑兵还不如狗,后面的人直接蜂拥了上来,一人一刀,将他们连人带马都当场剁成了肉酱。 纳哈出被马压断了腿,在地上压根动弹不得,于是那些人便扯下腰带将纳哈出五花大绑了,然后用一根长枪如抬着年猪一般,喜气洋洋的抬着纳哈出,去找明军请赏去了。 “……”朱肃看着那坨手脚被系在长枪上的白猪,觉得当真是命运弄人。 此时的纳哈出无比的狼狈,或许是嫌他铠甲抬着太重,这些人干脆将他给剥了铠甲,弄得光秃秃的。一身名贵的丝绸里衣也被人给剥走了去,身上的白肉也不知被哪个猥琐的摸了几把,一身的脏手印。顺便还用不知谁的臭袜子给塞住了嘴。 果然,袜子是塞嘴工具的不二之选吗。 “……将此人带下去,寻戴神医看他一看,好生安置看管。”纳哈出已经晕了过去,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羞愤的。这样的状况,朱肃即便是想要对他嘲讽一二,也没法说出口了。 历史上的纳哈出不可一世,就是老朱都要哄着求着他投降。甚至在他投降的时候,还要全军设宴款待以示礼遇。在降将之中,规格之高,可以说是无出其右。 谁又能想到,如今他竟是以如此丢人的姿态,被人“抬”到了大明? “王……王爷,咱们擒住了纳哈出,不知能有多少赏钱?”那头领跪在地上,又是畏惧,又是期盼的说道。 朱肃身旁,站在他身边的蓝玉听到,顿时笑了,“哈哈哈哈哈,赏钱?” “你们没听前军传出的话吗?纳哈出对咱们五殿下悬赏万金,咱们五殿下啊,悬赏纳哈出一贯钱!” “嘿,一贯钱,看那只白猪的品相,怕不是还要亏了。就那副蠢模样,一文钱咱都嫌多!” “啊?”那头领顿时垮了脸。一文钱?蒙元的封疆大吏,在大明就值这个身价? (本章完) 第391章 徐达的动向 大明自然不会穷酸到只给这些人一文钱,但他纳哈出的人头也不值当给个万金。于是朱肃便许诺送给这位头领百金,他们若是不想参军打仗,大明还会将他们妥善安置,分田地给他们。 纳哈出既然在这里完了,大明肯定是要顺便去收辽东的土地的。 如此处理甚是公道,那些人千恩万谢,之后便随在明军的身后,自认为算是降军了。 纳哈出所部人数庞大,便是招降纳叛,也需要一些时间。更何况,这些人之中还有不少的顽固分子,仍然在负隅顽抗。 不过,原以为至少也需要半日,却不想还未有多久,便见朱棣、常茂等人一同回来了。蓝玉远远看到一身浴血的常茂,哈哈大笑:“茂外甥,方才在阵前看到你了,好生勇猛!倒是有了姐夫三分的模样了!” “小舅!”常茂也是高兴非常,“太子殿下让咱听命于五殿下。咱又怎么敢不效死力!” 蓝玉是常遇春的妻弟,与常茂是甥舅关系。而朱标则是娶了常家的女儿,可以说他们常遇春一系,天然就是铁杆的太子党。 这边厢,朱肃和朱棣也正谈着话。朱肃听到四面的喊杀与招降声已然小了下来,不免有些疑惑:“四哥,怎么这么快就善好了后?” “已经把那些顽固分子全都料理完毕了吗?” “还不是你洞悉人心,派了狗儿出去。”朱棣一脸快意的拍了拍朱肃的肩膀,把朱肃拍的莫名其妙。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狗儿离开朱肃之后,一路射杀元将,四处散播朱肃所说的那句“凡有弃暗投明、阵前反正的,只需提一颗元兵头颅,便可活得性命,还可分田得地”。许多汉军被射杀了头领之后,又见明军神威,当即跪地反正。 等到纳哈出不战而逃,就有更多的人被这句话鼓动。连蒙古人色目人都有。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在狗儿的带领下,这些人俨然将还在负隅顽抗的元兵当成了香馍馍,一路四处破袭还在抵抗的元兵军阵。等到朱棣从中军到了前线,但凡仍在顽抗的元兵,都被狗儿带着人给杀了个七七八八。 只有几部乱兵见势不妙,趁乱杀出人群而去,也已派人去追了。 “这狗儿,还真是一个将才!”朱棣赞赏道。眼中掩饰不住的羡慕:“真不知道五弟你的手下,为何如此多英豪。连区区一个内侍,都如此勇武!” 朱肃笑而不语。还不是挖你墙角挖的? 又将张玉诸将给蓝玉引荐。本还想引荐张定边,一扭头,却不知这大和尚哪儿去了。 朱肃料想他是不想面见徐达,故而先一步回三岔口大营去了,便也不作理会。 许是因为常茂的关系,又或者是先前曾与朱肃同饮畅谈,蓝玉对朱肃等人也甚是客气。纳哈出既败,一行人与朱肃同往永平府,自有永平卫指挥使仇成,以及诸多永平府大小官员开城出迎。 “多谢五殿下与侯爷率部驰援!”仇成也是大明军中一员有数的战将,原先是任大都督府都督佥事,镇守辽东与纳哈出作对的,论地位,还在定辽卫指挥使叶旺之上。 正是因为被纳哈出袭了牛家庄,烧了明军囤积许久的数万石粮草,仇成因防御不力被降职,调到了永平卫中当了个指挥使。 不过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纳哈出烧了粮草之后信心膨胀,奉了元庭的秘令举兵入关,而仇成则正好守在了永平府,两个老对手离了辽镇,又在蓟镇开始拉锯。 朱肃举目四望,只见永平府内一片狼藉,但凡有靠近城门的屋舍,都已被拆了个精光。城门后,还尚有着封堵城门用的土石痕迹。 军兵们虽一脸兴奋快意,却也难掩疲惫。不由叹道:“纳哈出这厮,当真是罪孽深重。非但城外被他糟践的赤地千里,便连这永平城内,也被祸害成了这般。” “其实尚算好的。”仇成冷哼一声。“纳哈出爱惜兵力,多数时候只是围而不攻,意图将咱们困死在城里。” “可苍天有眼,那厮终究是将兵力丧尽了。所有野心尽成空……” 朱棣闻言也是摇头。纳哈出自恃兵威,在元明交界之处拥兵自重。最后却因入关无功、不舍退走,终究搭上了全部家当。 可见两军相争,形势瞬息万变,需能当断则断,万万不可犹疑不舍…… 径直来到永平府衙,听说戴老几针已经把纳哈出戳醒,朱肃便让人将纳哈出带来。 不一会儿,纳哈出带到,被捆着手,身上套着件不合身的袍子,倒是没有光着个身子了。 朱肃也没有玩什么亲自解绑、礼贤下士的把戏,仍旧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靠,对纳哈出道:“纳哈出,既然兵败,可服气么?” “何不早降?” 纳哈出有些愣神的看着坐在主位上的朱肃。他是知道的,蓟镇明军换了个“代太子巡狩诸边”的皇子当主帅,这皇子也确实有几分本事,能把山阳万户吓唬退了,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救下了巩昌候郭兴。 但眼前这位……就是那个皇五子朱肃?未免也太年轻了些…… 他纳哈出堂堂北元左相,如何能向这年纪的小儿俯首?闻言把头一梗,强硬道:“你们不讲武德偷袭老子,老子如何能心服?” “嘿,这倒是好笑了。”仇成恨声道。“只准你纳哈出偷袭我定辽卫的粮草,不许我等使计策突袭你纳哈出不成?” 纳哈出面色一滞,依旧一梗脖子,这次换了个话题:“老子是铮铮的蒙古铁汉,服气是绝对没有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老子在金山还有数万旧部,还有数之不尽的金银粮草。老子的儿子也已经成年了。” “你们快快杀了老子,自有老子的儿子替父报仇,将你们统统屠个精光!” 此话一出,朱肃朱棣几人,都是不屑而笑。 说什么悉听尊便,话中之意,还不是暗示大明自己仍有家底,若是敢动他的性命,他的那些所谓辽东旧部,便会和大明拼一个鱼死网破。 什么铮铮的蒙古铁汉,说白了,还是在乞活而已。 既要里子,还要面子。 朱肃正想出言讥讽,却听身旁的蓝玉,已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什么金山旧部。” “只怕现在,你的金银粮草,老婆孩子,乃至你一到二十八房的小妾,有几个算几个,都已被我大明给一锅烩了。” “纳哈出,你且猜猜,我等的大将军如今,却又是在何处?” 蓝玉一脸促狭,紧盯着面色发紧的纳哈出。 (本章完) 第392章 徐达的打算 纳哈出面色发白,朱肃也是一脸惊愕。先前就想问蓝玉徐达的动向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时间和机会。原以为徐达是遣蓝玉在前疾行,先行支援,自己则自领后军缓缓而动。 现在听蓝玉这么说,莫非徐达还另有定计? 感觉到众人疑问的目光,蓝玉先是一笑,而后转头对朱肃拱了拱手:“五殿下见谅。其实,我等早在半月之前,便驰至蓟镇了……” 一行人,连带一个阶下囚纳哈出,都不禁仔细聆听。原来,徐达听闻朱肃夺了郭兴的兵权,担忧他是年少气盛,一时意气行事,于是便带着蓝玉与数十骑亲兵精锐,连夜赶至了三岔口大营。 毕竟临阵换帅,从来都是兵家大忌。若是因此明军被纳哈出一举攻破,则大事休矣。 况且,这些人之中还有大明的三位皇子、一位国公。这些人若是被纳哈出擒了,朝中要对付纳哈出,将会比现如今更加被动。 徐达与郭兴等只知道打仗的淮西勋贵不同,他是真真正正的全才,曾经还当过一段时间丞相的。 原先他还打着明哲保身的念头,岭北之战后就想着急流勇退,再不立功。但现如今当上皇帝的老哥哥已经给他剖明了心迹,说清楚了并不忌惮他功高盖主。还“送”了个皇子给他老徐家结下姻亲。 他徐达,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明哲保身、退居二线养老? 养什么老?时不我待!唯恨不得能再多活个几十年,给徐家打出个分封外域的异姓王来! 既然有了心气,自然就比郭兴等等已被富贵腐化之流更加上心。他急急来到蓟镇,就是想接手此处的兵权。毕竟以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即便是再次临阵换帅了,这些蓟镇军卒也不会有不服的。 稳住了蓟镇局势,等后面的后军徐徐到达,自然可以狠狠的削去这胆敢犯境的纳哈出。以及那什么山阳万户一指。 但徐达还未到达营中,在山路之上远远俯视着三岔口大营的徐达,却骤然勒住了缰绳。 “……大帅?”随在徐达身后的蓝玉第一时间发现了徐达的异常,不由得也勒紧了马缰。“大帅,可是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蓝小二,你且看看山下那座大营。”徐达说道。 蓝小二是蓝玉的小名,徐达与常遇春相交莫逆,蓝玉又是常遇春在灾年里一手拉扯大的,这名字徐达自然叫得。 蓝玉闻言,朝着那座军营看去。他们这些军中猛将大都精于箭术,视力那都是极好的,只见三岔口军营内旌旗蔽恐,秩序井然,竟是没有丝毫的乱相。 “嘿,这五殿下年纪不大,倒是带的一手好兵!” “不愧是写出了《三国》那等好书之人!” 蓝玉赞道。单看这般森然的军营,领兵之人已经可称之为良将了。 徐达却是想的更多,朱肃领兵如何他不知道,但能写出《三国》,能琢磨出“三段击”,自家那才高气傲的闺女,也对这小子倍加推崇。 最关键的是,从这军营的模样上看,哪里像是刚刚经历了临阵换帅的模样? 能在这短短时间内收尽军心,还将军营拾掇成这副模样,足以说明这小子并非一时少年意气,而是有所准备才夺权的了。 再加上他的身边,还有常茂曹渊等等一众打过仗的将领。常茂虽然不如常十万,但也是个敢提刀上战阵的。还有四殿下朱棣,这位殿下他徐达可是见过的,昔年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常常往军营跑,在李文忠屁股后面一问就是一天…… 是个当名将的种子! 有这么些人帮衬着,说不定这三岔口大营,还真不需要自己坐镇? 徐达摸着短须略想了想,顿时有了主意,当即拨转马头,“蓝小二,走!不去三岔口大营了!” “嗯?大帅?不去帮衬五殿下了?”蓝玉整个人愣住了。“那咱们去哪儿?” “又忘了本帅教你的了?”徐达道,对于蓝玉这个极有可能在下一代,执大明军方之牛耳的将才,徐达向来是一路走、一路教。 “孙子兵法势篇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如今五殿下为正,在正面摆开旗鼓。我等此时,又该当如何?” 伤其一指,哪有直接取其头颅干脆? “哦……大帅是说……”蓝玉恍然大悟,可又不免心惊肉跳:“大帅,你这是,要把五殿下他们当做诱饵……” “陛下那边……” “陛下昔年,还带着我等亲自纵马冲锋。便是皇后,亦曾在元军炮火之下,领着满城妇孺,为我等挖沟送食。” “他二人皆非迂腐之人。皇子若是不经磨砺,又如何成材?” 徐达淡然说道,丝毫未将蓝玉的担忧放在心里。 他再度回首,看了一眼山下的军营,嘴角抹过一丝傲然的笑意,用只有自己的声音说道: “况且,若是连这些时日也守不住,又如何能配当我徐达的女婿?” …… “……也就是说,徐叔顺势把我们当做了诱饵,自己则引兵,攻打纳哈出的老巢去了?”永平府衙,听完蓝玉的叙述,朱肃不由得瞠目结舌。 亏自己天天数着日子,盼着大将军的援军什么时候到,为了多守些时日,又是让降兵守门,又是自己单刀赴会。 折腾了老半天,敢情援兵早就能到了,只是绕道去抄纳哈出的老巢了? “徐老叔骗的我们好苦!”常茂听完叫苦连天。在守卫三岔口营地的那些日子里,是他与张玉带着人,轮流顶在了最前线,也不知承受了多少来自纳哈出的狂风暴雨。“就算要我等作饵,何不早些对我们说明了!” “人多口杂,要是对你们说了,被这厮的探子侦知了怎么办?”蓝玉朝着底下一脸颓然的纳哈出努了努嘴。“再说了,大帅也不是完全不顾你们死活。这不是让咱领着三千人,伏在这儿随时准备支援嘛。” 朱肃只能苦笑。蓝玉说的没错,要使情报不至于惹人怀疑,最好连不明就里的友军也一并骗了。或许纳哈出正是在自己这里也探到了“徐达大军还有一月方至”的消息,这才敢继续堂而皇之的在此迁延时日。 万一这事要走漏了消息,纳哈出果断率兵回援,本来想直捣黄龙的徐达,岂不是就要被包了饺子?徐达谨慎一些,才是正理。 只是……把皇子当裨将千户,拿来诱敌使,还只留下了三千人接应…… 也不知这位徐老叔,是太过高看了他朱肃,还是压根没将纳哈出这个档次的家伙放在眼里…… (本章完) 第393章 收复辽东 原先还一副桀骜模样的纳哈出,此时已然瘫坐到了地上。 徐达的能耐他岂能不知?即便是大元第一名将王保保,在徐达面前也两度输光了屁股,岭北一战聚集大元所有力量,这才勉强靠诈败和设伏挫败了徐达。 就这,还只是得了小胜,即便是在重重包围之中,徐达也保留住了大部分的主力精锐全身而退。辽东老巢自己的那位好儿子吃喝嫖赌在行,论打仗可没有王保保的能耐。如何能抵挡住徐达的雷霆一击? “纳哈出,本王再问你一遍,降还是不降?”朱肃斥问道。 纳哈出汗如浆下,呐呐无言。他仍然心怀侥幸,只盼是蓝玉和朱肃用大言诈他。一旁的朱棣见状冷哼一声:“问他这么多作甚?回头押到应天去,交由父皇决断就是了。” 此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仍然想着靠自己手上的家底,和大明讨价还价呢。 仇成自告奋勇,自请先行押解纳哈出进京。他在这一战虽防守有功,但他先前丢失了军粮导致给了纳哈出入寇之机,对此仍旧心中惴惴。押解纳哈出进京露露脸,说不定老朱高兴之下,就许他将功赎罪。因此对此甚是积极。 送走了仇成,朱肃也不愿叨扰永平百姓,便想着带兵先回昌黎,看看袭击辽东的徐达是否需要策应。 蓝玉自然同行,路上,常茂将跟着住宿这一路的历程,包括设计下山海关、三段击救郭兴、以及单刀赴会说服瓦剌与山阳万户等事,一一对蓝玉分说,蓝玉听了,拍着大腿道:“我说呢!那几万的蒙元骑兵,咋一看到咱们的旗子,就吓得落荒而逃!” “原来是早被五殿下你说降了!咱当时看他们朝着你们过去了,心急如焚,硬着头皮带着三千弟兄们朝他们冲锋的时候,可是出了一后背的白毛汗!” 众皆大笑。朱肃道:“蓝将军果然忠勇,是我们兄弟让将军担心了。” “不过将军定是在说笑,蓝将军足有关张之勇,纵使是百万大军,以将军的胆气,又有何惧之?” 蓝玉如今最是喜爱《三国》,朱肃以“关张”赞他,蓝玉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与朱肃一行更加亲密。 一行人喜气洋洋的回到三岔口大营。才刚在大帐换下了铠甲,朱肃正想让人去寻张定边,却见一名跟在张定边身旁的游侠寻了过来:“五殿下,张大哥有话留给您。” “嗯?什么话?张居士人呢?”朱肃问道。 “大哥让我告诉您,‘攻元之时,再来襄助’。现下却是带着弟兄们,已离开大营了。” “离开了?”朱肃一愣,接着怅然若失起来。张定边勇武稳重,在自己身边时,实在是如中流砥柱般的人物。 若没有张定边这个定心丸在,朱肃也不敢以七千人去救郭兴,更不敢贸然赴瓦剌与山阳万户之会。 可他心中还是眷念陈汉,不肯降服大明么? 想着想着,朱肃又露出一抹笑意:攻元之时,再来襄助……说明这位,依然是肯帮着大明对付北元的。既然有着相同的目标,还怕不能将他忽悠过来吗? 定边定边,边疆是大明的边疆,你张定边不当大明的臣子,又能定哪门子的边? “本王知道了。”想开了的朱肃让人取来几块从纳哈出营地里缴来的金饼,随手包了起来递给了那位游侠:“请将这些东西交给张居士。” “不过一二阿堵之物。本王与居士的情谊本不该用此物轻辱,但居士若要在北疆护佑我华夏百姓,这东西总归能用得上的。” 那游侠本想拒绝,但听了朱肃的后半句,点了点头收下了那些金饼。他对朱肃郑重的抱了抱拳之后,转身便去了。 于是朱肃与蓝玉便在昌黎驻守。有张赫与苏州诸商开辟的海路航道,军中一时倒也不虞缺粮。他们一边招纳降军、一边不断派出斥候探马,打探辽东的消息。 终于在半个月后,大将军徐达,回来了! 徐达与朱肃选择了相同的路数,他从东海调集战船,于青州府东面的孤山附近,分数次秘密将五万精锐明军渡到了金州附近。其登陆的地点,便是朱肃先前海难时登陆的那片海滩附近。 朱肃送入京中的战报曾说过,金州附近荒无人烟,守备废弛。这一点也被徐达记在了心里,用在了反攻纳哈出的战役上! 果然,即便徐达大军已然到了辽东,辽东元军仍旧毫无察觉,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危在旦夕。 等徐达所部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金山左近的时候,纳哈出老巢内的那些元庭官吏,居然还在争论要不要出兵攻打山海关、打通与纳哈出主力联系的事。 一方认为若拿不下山海关,纳哈出所部如若粮尽,处境十分危险。应当不计一切代价猛攻山海关。 而另一方则认为没了山海关,纳哈出大可以绕路从关外回到辽东。攻击山海关反而有中了明军调虎离山之计的危险。这部分人大多是北元皇帝逃离大都之时,前来投奔纳哈出的元庭贵族,说白了就是安于现状,不敢上战场,想要圈地自守罢了。 元庭腐朽,可见一斑。 两方仍旧在互相推诿扯皮,听到大明军队竟然如同天兵天将一般已经到了城下,这些人便如同天崩地裂了一般,一时间完全乱了手脚。从徐达下令攻城开始,到打下金山、领兵入主,竟然不超过一个时辰。 纳哈出视为最后底牌的老巢金山,成为了大明战神徐达的又一项光辉熠熠的战功。 金山留守的纳哈出部全数投降,仅故元的贵族、官吏、将校,人数便有近三千人。其中包含北元中央政权的中政院、宣政院、太医院、枢密院、大都督府,以及陕西行省、岭北行省、河南行省、甘肃行省、山东宣慰司、河东宣慰司等许多内地地方机构的重要官员与将校。 甚至还有许多北元王爷、郡王、国公、太尉……各种高官贵人,擒了一箩筐。并缴获财货辎重马匹等等,不计其数,将这些东西载运入关的车马驴驼,足足绵延了百里。 由此可见,北元皇帝迁出大都之后,相当一部分的北元底蕴退入了东北,催生了纳哈出的强大。而这一部分的底蕴,又在此时,彻底归明。 而此时,相比历史上的大明平定辽东纳哈出之患,足足早了一十四年! (本章完) 第394章 应天宫中 “妹子,妹子!” 应天皇宫,方从谨身殿出来的,老朱提着龙袍的衣摆,大踏步的跨进了坤宁宫的殿门。 坤宁宫内,马皇后正就着窗户外的阳光,手中拿着两根木筷一般的玩意儿,用一卷毛线尝试着织造着什么。 看到老朱这般毫无形象的冲进来,马皇后脸露嗔怪:“重八,噤声!” “大孙才刚睡着!” 堂堂的洪武大帝,将无数贪官污吏剥皮实草,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朱元璋,此时竟是如同听到了什么天条禁令一般,急急闭上了那张口含天宪的嘴。 他掂着脚悄悄的绕到了马皇后身后的床前,掀开了床边的帘子。拔步床上,一个胖乎乎的婴孩嘴里含着自己的大拇指,睡得正香。 “咱大孙这觉,睡得就是踏实!像咱!”建下无数功业的洪武大帝,此时却仿如做了什么大事求夸奖的孩子一般,又轻手轻脚的坐到了马皇后的身边。 马皇后抬起眼睛,轻轻白了他一眼:“大孙睡的那般乖巧,哪点像你这个糙汉?” 老朱方欲大笑,又赶紧自己闭上了嘴,生怕吵醒了床上的小小婴孩。 “你不在谨身殿批阅折子,跑回家里却是做什么?”马皇后轻声问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织针和毛线。“莫非,是老二小五他们来书了?” “不是,是天德。”说到这,老朱眼里藏不住的高兴。“不过,和小五儿也有些关联。北边那儿,天德借着小五儿吸引住纳哈出主力的当口,直接袭破了纳哈出那贼厮的老巢。” “辽东全境,现下已尽数归咱大明啦!” “什么?天德竟立下了这般的大功劳?”马皇后也是一喜。“好啊!好啊!除了纳哈出这头榻边猛虎,北面的百姓们,总算能睡个安生觉儿了!” 有纳哈出虎踞辽东,老朱早先便敲定的“九边”政策便无法实施。如今辽东尽复,大明北疆固若金汤,那能少死多少大明儿郎? 马皇后非是寻常女眷,她心念黎民,听到这消息是当真的心中高兴。 数月前听闻北疆处处烽火,朝中又因为整肃胡惟庸一案腾不开手脚,自家这位丈夫急的唇边都生了好几个燎泡。无数次看他在梦中惊醒,自己虽就在左近,却也只能给他揉额熬汤,帮不上其他什么忙。 老天有眼,如今大明不仅转危为安,甚至还因祸得福,连辽东也一并收回来了。 感慨了一番之后,马皇后又笑了,他看着那边仍旧喜不自胜的老朱,笑道:“这徐天德,也忒不讲客气了。咱家肃儿和棣儿两个在前头顶着纳哈出,他竟然不管不顾,直接去抄后路摘桃子。” “他也不怕肃儿有个万一,他徐家的大女儿,回头寻他这个老父亲拼命!” “哈哈哈哈,妹子你这是在给你儿子请功啊!” 老朱也笑着道。只是他嗓门本就颇大,此时刻意压着音量,莫名便显得有些滑稽。“把亲王当诱饵使,这事也就他徐天德干得出来!” “不过,一个女婿半个儿,他要拿自家女婿这么使,咱确实也没啥好说。” “再说了,那些混小子本就该好好历练一番!若是连个纳哈出也招架不住,咱还怎么指望他们帮着标儿开疆拓土?” 见自家丈夫确实不在意徐达没有第一时间救援小五的事,马皇后面上也是一笑。徐天德是丈夫现在难得的贴心人,她并不希望丈夫与徐家起了嫌隙。故意点明了徐家大闺女和肃儿的亲事,就是为的这一点。 现下看来,与徐家立下了婚约,再加上肃儿所呈上的那份“坤舆万国图”,确实让自家丈夫不再忌惮徐家的大功。 这就很好,他们朱家和这些勋臣武将,那都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戚。尤其是徐家、汤家和常家,那都是难得的好的。她并不希望自家的丈夫日后,当真成为了小五儿口中那样的孤家寡人。 “妹子,你是不知道。”老朱并未察觉马皇后那份隐蔽的关切,仍旧兴奋的对马皇后说道。“老四老五非但是拖住了纳哈出,甚至还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 “你瞧瞧,你瞧瞧!”说着,他拿出一卷锦衣卫送来的详细战报。“老五这孩子,还真是好样的!非但成功救了郭兴性命,甚至还几方周转,成功勾连了瓦剌的也速迭儿,和元庭的辽王阿扎失里。” “不止坑了纳哈出一把,在战阵上抓住了纳哈出,还在元庭的背后,埋下了两颗钉子。” “老四也不错,亲自带着人打下了山海关,据说他在军中,每战当先,已经打出了不少的名气。又和老五兄友弟恭,老五要深入敌营,他也陪着一起闯。” “老二也不错,他在昌黎和茹太素一起收拢难民,颇有建树……咱是想不到,他们都能做出这般的事来。” 马皇后静静听着,也是心中欣喜。“重八,你可看出来了?” “咱们家这个小五啊,有育人之德……” “还真是。”老朱笑得眯起了眼睛。朱老四先前是什么模样?翻墙逃学,上树掏鸟蛋,那叫一个无恶不作。靴子也不知抽拦了几双,也不见改好。 跟着朱肃出去不过一年,竟然能领兵作战,还知道照顾弟弟了。 看着那份战报,老朱才算隐约窥见了一点所谓“永乐大帝”的雄风。 在这一次之前,什么永乐大帝?抽几下屁股就哭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这? 还有老二,历史上他苛待下人,老五反其道而行让他坐镇后方,安抚民众……竟也做的井井有条。 老朱此刻,可以说是老怀畅慰了。 看着自家丈夫一副欣慰模样,马皇后也是喜悦不已。不过作为一国帝王的贤内助,她还是出言提醒道:“重八,大明拿下了纳哈出是好事。不久之前,英儿他们也一同拿下了云南,可称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只是,要吞下这两块地,所需要的人力财力,那可不是一般的数目。” “咱们大明如今国库里的存银……可还够使么?” 马皇后不无担忧的,指出了后续可能出现的问题。 (本章完) 第395章 回京 马氏一针见血,老朱原本笑呵呵的面色,也渐渐的变得严肃起来。 “妹子,你说咱莫非,天生就是个受穷的命?”老朱皱着眉。“先前家里就穷,连安葬爹娘都找不出一块囫囵地来。” “现在好不容易当了皇帝,库里竟然也没有几分余粮。好容易攒了几年,南北一开战,这就又能跑耗子了。” “怎么昔年元庭的那些皇帝就能天天建劳什子宫殿、赏那劳什子天魔舞。换了咱们老朱家做皇帝,就依然是拮据受穷。衣衫还要妹子你帮咱打补子。” “元庭皇帝奢靡无道,搜刮民脂民膏以全一己私欲,那能一样吗?”马皇后笑骂道。“重八,这话你可万莫在外头说。” “若被人听去了,还以为你如今羡慕元庭的那些昏君,意图享乐。下面的人若曲解了意思,要给你上奉些珍奇玩物,那还不知得苦多少百姓。” “咱省的,这些不着调儿的俏皮话,咱也只对妹子你说。”老朱道。随后面上面容转冷:“依咱看,咱的国库如今这般穷,就是因为有那些子曲解上意的昏官贪官,掏空了我大明的国库。” “这起子文官,当真是不当人子……”老朱咬牙切齿。因为提前知晓了空印案和郭桓案,他对手底下的这些个文官,就没有哪怕一分的信任。 借着这次打击胡党的机会,老朱也顺便让锦衣卫暗查了一番朝廷的吏治情况。 结果,触目惊心! “这些昔年元庭留下来的文官,是不能再用了。”老朱面色难明,一双眼睛透出的光,有若剔骨利刃。 见老朱这般,马皇后先是叹了口气。开口道:“你想整肃朝纲可以,可定要时时记着,千万莫要冤枉了好官。” “咱知道。”老朱点了点头。夫妻两的语气,仿佛是在讨论田里的杂草要怎么拔除一般。丝毫没有担忧,整肃朝纲可能带来的动荡。 两口子都清楚,他们朱家的底气,并不是这些投诚归附的文官儿,而是手底下那一群忠心耿耿的百姓,还有拿着刀子的兵。 文官?既然还在怀念故元那随意贪墨、作威作福的日子,那就送他们去见元顺帝吧。 老朱所在意的,只是把这些千千万万的文官裁撤下去之后,由谁来顶上来,帮老朱家治理地方罢了。 他沉吟道:“还是得想法子,培养出咱们老朱家自己的官儿来。” “元庭投过来的那些偷奸耍滑的官儿,是不能再用了。” …… 朱肃并不知晓远在应天的老朱的想法。自徐达大胜而归之后、北面战事彻底完结之后,他也直接交卸了兵权,和张赫等人自海路回返苏州,准备再从苏州回到应天。 “三位殿下,末将就此别过了。”苏州太仓港口,张赫对着朱肃三人抱拳道。神态颇为不舍。 “张将军辛苦。”朱肃对这位擅长海事的将领亦十分亲近,嘱托道:“将军且先在福建安身。本王回应天之后,一定一力促成我大明开展海上丝路。” “到时,还需仰赖将军能耐。” “末将谢过五殿下。”张赫也是悠然神往。朱肃所告诉他的世界,实在太过广大,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去查探一番了。 告别了张赫,又别过了苏州一众官商,朱肃与两位兄长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来时还只有他和常茂二人,带着吴王卫,此时却是浩浩荡荡,秦王朱樉、燕王朱棣,以及戴思恭、茹太素,还有由解救出的女眷所编成的护士营,都在回京之列。 不过其他兵将,倒是全都遣退原地了。就连曹渊与张玉,也被留在了蓟镇。等大明在辽东新设卫所,他们二人便将成为新设卫所所属的将官。 一路上,朱樉、朱棣显得魂不守舍,越是临近应天,两人便越是坐立不安。朱肃心中暗笑,知晓他们两是担心回京之后,老朱追究他们偷溜出京的事儿,毕竟老朱的那一根龙腰带,两只龙靴子,打起来那是一点也不留手。 这两位兄长出来这一趟,皆变得成熟不少,不想却还是这般对自家亲爹畏之如虎……只能说血脉压制这种事,果然与年纪心性之类的无关啊。 对两位兄长的不安朱肃表示爱莫能助,他只盼着能尽快交卸掉差事,卸下这身上的重担。只要回应天缴了令,再把自己的这些部署全都转交给老朱和大哥,后面的事自有他们两人去安排。而自己,大可以继续躲到皇庄里,一边推进基础科学进度,一边做一个安逸闲适的闲王。 一想到这,朱肃便觉得神清气爽、天地两宽。 车马行至应天郊外,朱肃与朱棣正在马车中下着象棋。朱樉则在旁观瞧。朱肃与朱棣都是臭棋篓子,而朱樉这位二哥又不知道什么叫做观棋不语,一边看着棋局,一边指手画脚,甚至还想拿手去强夺棋子。 朱肃与朱棣自然不让,是以马车之中兄弟三人争执吵闹,倒也能算得上“其乐融融”。正耍闹间,外边的狗儿掀开了车帘:“三位殿下。” “太子殿下来迎接了。正在前方等候。” “大哥?”兄弟三人皆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果然看见官道边上歇脚的茅草亭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侍卫的拱卫之下负手而立。 见他们看来,那身影朝他们微微招手,不是大哥朱标,又是何人? “大哥!”“太子殿下!”车队行至亭边,朱肃三人与常茂等一并入了亭中拜见朱标。朱标先是扶起了大礼参拜的常茂,好生安抚一番之后,又来到了朱肃几人的身边。 “好,好,虽黑了些,但也壮实了不少!已经有个男子汉的样貌了!”久别重逢,朱标拍着三位弟弟的肩头,眼中是抑制不住的亲近之色。朱肃也笑道:“大哥看上去,倒是老成了许多。若不是还记得时日,我还以为,大哥已老了十来岁呢!” 朱棣朱樉亦是偷笑。这数月间,朱标竟已蓄长了胡须,如今脸上挂一撇八字山羊胡,看上去威严满满,已不似少年人。 “哈哈哈哈,为兄已当了父亲,自是该当蓄须了。”朱标捻了捻须尾,看上去倒有几分文人模样的风度翩翩。 想不到竟错过了侄子出生,兄弟三人忙问起大侄子的状况来。朱标笑道:“雄英很好!多亏了五弟你所授的安胎之法,雄英孩儿生下来之时足斤足两,太医也看过了,是个务必康健的孩儿!” “那太好了!”朱肃喜悦不已。朱雄英并无先天之亏,只要他能安全长大,必不会再有建文帝削藩之事发生。大明历史,也将彻底改写了。 (本章完) 第396章 朝会风云 兄弟几个又叙谈一番,朱棣突然问道:“大哥,你来接我们,是不是爹下的旨意?” “嗯?这倒不是。是为兄听人说你们将至,故而自行在这等候的。爹日理万机,恐怕还不知道呢。怎么了?”朱标奇道。 朱棣脸一僵,原以为爹特地让大哥来接人,正说明他这是久别思子,或许还会免了自己和二哥偷偷离京的罪过。可大哥说爹竟然还不知道…… 朱老四可算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怯。 纵然他在山海关中曾亲自斩杀敌酋,又已亲自经历过了千军万马互相厮杀的阵仗,可在朱标的面前,他仍旧只是一位寻求大哥庇护的幼弟。他拉了拉朱标的袖子,带着几分讨好的说道:“那……大哥你一会儿,能不能陪着我和二哥,一同去见爹去?” “若是爹雷霆震怒,大哥你就帮着说几句好话……” “啊对对对!大哥你可千万得陪着!”朱樉也是恍然大悟,和朱棣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了朱标,生怕这根救命稻草会逃走一般。 朱标摇头苦笑:“你两既然害怕,又何必当初?” “放心罢。你二人虽然一开始确实是胡闹,但后来的所作所为,倒也可圈可点。” “爹正准备在明日朔望的朝会上,好生嘉奖你们一番。而且近日国事繁多,想来也没空去责怪你们。” 朱樉、朱棣闻之,喜出望外,颇有劫外余生之感。 由于天色将晚,朱标又挂念三位弟弟路途劳顿,便将一行人安置在城外市镇安歇了一宿。食宿等等皆早已由朱标安排妥当。朱肃对朱标心细之处,又有了一些体会。 倒是常茂、茹太素几人,因心念家中,先行与朱肃几人别过,回城去了。朱肃也嘱咐狄猛将护士营带去皇庄安置,反正此处已是帝京周边,又有朱标的太子卫率护卫,压根不用担心什么安全事宜。 一夜无话。次日一大早,一行人便动身入城,方才到城门口,便见到了老朱身边的侍卫二虎,正带着几辆马车,在城门口等候。 二虎也看见了他们,带着人赶忙迎了上来:“太子殿下,三位皇子殿下。” “陛下有旨,宣三位殿下奉天殿觐见。” “此时入宫?”朱标一愣,今日正是望日,是大朝会的日子。这时候要他们兄弟入宫,莫非是有什么国事? 心念一转,已经猜到了些许,转身对朱肃几人笑道:“想必是要论功行赏,嘉奖你们三人了!” 朱棣朱樉闻言,面上露出喜色。倒是朱肃显得兴致缺缺,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除却日后注定要承继大业的朱标,老朱对于其他诸子,基本上都是一副“严父”的模样。平日里莫说夸奖了,就是勉励一二,都甚少开口。对朱棣朱樉来说,得到老朱的夸赞,无异于是对自己的极大肯定。 而朱肃却并不稀罕。奖励越大,责任肯定也就越大。按老朱的脾气,若是在朝会上对他们论功行赏,后头还不知会跟着什么重责大任呢。 好不容易回京卸下了差使,又要担上新的重任的话,朱肃表示敬谢不敏。 但如今二虎和马车都在城门口堵人了,自己还能跑了还是咋的?再说了,朱肃也没那胆子在明面上抗旨不遵。 老朱的龙腰带,可不是善茬。 没奈何,朱肃只能跟着朱标、朱樉、朱棣一起,坐上二虎备好的马车,直趋奉天殿。还好他们回京的第一件事本就该是入宫,因而早都换上了亲王袍服,倒也省去了换衣服的功夫。 等他们入了宫门时,此时早已过了入殿的时辰。朱肃几人被二虎带到了奉天殿偏殿,等二虎先去通禀了,方可入见。 不一会儿,兄弟几人便见到一内侍到来:“陛下有旨,宣太子殿下领秦王殿下、燕王殿下、吴王殿下入殿!” “走吧。”朱标站起身来,领着三位弟弟入殿面君。朔望日朝会的奉天殿仍旧是庄严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看着朱标带着三位王爷从中而入。 到得龙椅之下,朱标行礼道:“儿臣朱标,领三位弟弟入见。父皇圣躬万福。” “标儿何必多礼?”许久未见的老朱端坐龙椅之上,面带笑意打量着朱标身后的朱肃三人。三人也知道朝会之上,不可胡来,学着朱标的样子施礼道:“孩儿朱肃(朱樉、朱棣)拜见父皇,父皇圣躬万福!” “好,好。”老朱点点头,眼神从三位许久未见的儿子身上离开,目视殿下群臣道:“咱这三个儿子已经到了,先前正在议的事,且先停一停吧。” “几日前,仇成押着纳哈出已达应天。将蓟镇当时的局面,也已经说得明了。” “这事儿,早已在应天传的遍了。咱这三个儿子的功劳,你们也该当知晓。” 老朱开宗明义,朱樉、朱棣皆挺直了腰板。尤其是朱棣,在战阵上的功劳被亲爹承认,简直比夏日里吃了一碗沙冰还要舒心。 老朱略略扫视了一眼文武百官,继续道:“有功便该要赏,但也不能滥赏。故而,还需要你等在这里,与咱一起议一议。” “咱准备,准燕王、吴王二人提前开府建牙。” “另外,让他们三人也领些实务。” “着燕王朱棣,暂领锦衣卫镇抚使衔职,吴王朱肃,暂领国子监祭酒衔职,秦王朱樉,暂领右佥都御史衔职。你等认为如何?” 让皇子在朝中领着实职……是想要在就藩之前,先让皇子们历练一番么?朱肃暗想。 在原先的洪武朝,皇子就藩之前便需要在中都凤阳府学习历练个数年,方能外出就藩。不过洪武朝的皇子仍旧诸多奇葩,下场也都不算太好,想来老朱也反思过,或许在凤阳历练,还是有些山高皇帝远。 故而才想把皇子们直接安置在朝中,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历练吧。 而且虽然尚未公布,但老朱如今的想法,定然是把藩王们分封到外邦去开疆拓土才算最好。先接触一些实务,日后这些儿子们在外头给大明拓土开疆,他也能放心一些。 朱肃正在这里暗自思量,却没想到,他们兄弟几人尚没有什么反应,后头那些文官的队伍听到了这样的安排,竟渐渐开始鼓噪起来。 (本章完) 第397章 敢情你们只想对付我一个? 这一点朱肃是完全没想到的,文官中偏向胡惟庸的一派,早已被老朱收拾的七七八八。如今文官之中把持大权的,应该是朱标执掌的“内阁”,以及先前与胡惟庸一党水火不容的“浙东”一派。 内阁自不必说,现如今内阁诸官,多只为一些职权微小的年轻官员,现在最多只能算老朱的传声筒,自然不会反对老朱的意思。 至于浙东文人……在朱肃的印象里,这些人大多都是昔日的元庭降官,因为改朝换代,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朱明的臣子。对上一开始就跟随在老朱麾下的“淮西”一脉,他们天然就要矮上一头。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人大多只是按部就班、混着日子而已,并不敢太过直接的反对老朱的决议。 可如今,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声,竟然明显的连他都能听见了?这道旨意里,有什么影响到他们切身利益的部分吗? 朱肃有些好奇的偷偷转过头去,打量着那些正在鼓噪着的文官们。 只凭几眼,朱肃自然无法理会这些文官们的想法。不过他倒也看到了一个意外出现之人:韩国公李善长正老老神在,站在文官队列的最前方。不过他倒也没有参与讨论,与那些文官们也是泾渭分明。只是极为恭顺的单纯站着而已。 看到朱肃转头看来,他甚至极为恭谨的悄悄对朱肃躬了躬身。 “他怎会在这里?”朱肃万般不解。 按理来说,韩国公早已告老,也不在朝中担当实职,是不必来参加朝会的。 与诚意伯刘伯温一样,都只是因为与老朱亦师亦友的身份,因而被留在了京中,以备时刻垂询而已。 莫非,因为胡惟庸一党落马,朝中官吏一时不足,老朱让李善长复出挑大梁? 未及细思,便听上首的老朱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语气颇为不善。 平心而论,这份嘉奖,已算是十分的俭省了。毕竟是自家儿子,只需要国库负担一些藩王开府建牙的花费,就给打发了。 若是等徐达押运着战利品的大军回转,那时对徐达以及军中的封赏,才是大头中的大头。 殿中闻言顿时一静,少倾,有一官员出得列来,小心翼翼的说道:“回陛下,朝中官位乃是国之重器。岂可轻与?” “陛下是否,再多加考虑一些时日……” “不可轻与?”老朱挑了挑眉毛。“咱这三个儿子,老四冲锋陷阵,阵斩纳哈出手下大将;老五运筹帷幄,稳定蓟镇局面;即便是老二,也是坐镇在昌黎,安抚了无数的流民百姓。” “这功劳,比你们在座的绝大多数,都要多上几分。不能与他们官位,莫非便能与你们了吗?” 百官闻言一滞,这话还真没法反驳。凡功劳者,莫大于军功,这也是淮西勋贵始终压他们一头的原因。 现在这三位皇子身上都算是有战功傍身了。用这等粗浅的理由,还真有些压之不住。 “陛下。”礼部尚书杨训文出列道。“三位殿下虽有大功,但朝廷名器,本就不是用来酬功的。” “按常理说,凡立军功者,当酬以爵位。而为官者,乃是为陛下您牧民一方。不可只看功劳,更该注重其才学……” “几位殿下年纪尚轻,臣认为,暂时还不宜担此大任。” “酬以爵位?”却是早已不快的朱樉晒笑了一声。“杨大人是想封本王为伯爷,还是侯爷?” “本王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杨大人?” “臣不敢。几位殿下已是王爵,自然不能酬之爵位。”杨训文明显有备而来,只是微笑道:“臣认为,对于秦王与吴王两位殿下,大可酬之以金银。还可如燕王殿下那般,授之以锦衣卫中的武职……” 即便是朱樉语出挑衅,杨训文亦是态度谦恭。朱樉闻言也没什么话说。毕竟这老倌儿给出的法子也确实不错。文官武官,还不一样是官儿?就他朱樉自己来说,他还更喜欢挂个武职。毕竟自己连笔杆子都拿不稳,让自己当个什么右佥都御史? 还是和大头兵们混在一起省心! 非止朱樉,对于杨训文此言,众人尽皆称善。但上首的老朱,却已经不耐。 只听他开口道:“你等也知道当官的是给咱牧民一方。你们当官的都是如此,更莫说他们日后要做藩王的了。” “他们日后,都是要做以防之主的。论起位置,比你们还要更加紧要。若是不通政务,岂不是要被人牵住了鼻子走?” “不论文职武职,都是要他们兄弟在各方各面,都有个历练。” “咱这一番的苦心,你们可能领会?” “咱再最后问一句,咱想让这三个孩儿在朝中历练。” “你们之中谁支持,谁反对?” 语气坚决,不容违抗。 很明显,这事在朝中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在老朱心中早已是板上钉钉了。 话都说到了这里,文官队列中的杂音也是戛然而止。朱肃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仍旧是一头的雾水。 老朱和这些文官,一边一门心思的,要给自己这几个兄弟封官儿;另一边却又铆足了劲儿,不让自己兄弟三人封官。 老朱突然要封他们实职,倒还可以理解。可那些文官就……他们兄弟都是亲王的身份,又是在天子脚下,纵使有了实职,也不至于在老朱的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 这些文官这般态度,又是在防范什么? 百官一时沉默,想是见了皇帝如此坚持,这终究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也都知难而退了。 谁知那杨训文咬了咬牙,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双膝下跪,对老朱叩首道:“陛下之意,臣已知之。” “然请陛下恕罪,臣有一言,必须在此与陛下明言。” “秦王、燕王两位殿下酬官历练,臣以为并无不可。” “然吴王殿下,此出蓟镇,虽有一二微功,却也有五大罪过。” “万万不可以国子监祭酒之职酬之!” 说完,五体投地,不再言语。 朱肃闻言一愣。五大罪过? 我又在何处招惹了这些官儿,敢情这些人铆足了劲儿,其实只是想对付我一个? (本章完) 第398章 老朱的朝堂博弈 此言一出,文官之中更是肃静。但与先前的沉默不同,这种安静,更像是一种默认与反抗。 朱肃身边,朱樉、朱棣两人气的脸色通红,此行绝大多数功劳,都要算在自己这位五弟的头上,此事他们兄弟两心知肚明。 若说老五有什么五大罪,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就连朱标也是一脸怒色,自家五弟立下大功,襄助朝廷,降服了纳哈出这个心腹大患。千般推就不愿让朝廷褒扬其功,也就罢了。如今竟空口白牙,欲要加罪? “一派胡言!”然而老朱已经是怒喝出声。“你莫非以为咱是纸糊泥捏的不成?当着咱的面,就敢这般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生擒纳哈出的功劳,在你嘴里,都变成了微功?” 不等杨训文辩驳,老朱已经袍袖一挥:“来啊!” “将这老倌儿带下去!在诏狱里先关上几天!等他不再老糊涂了,咱再决定如何处置!” 二虎高声应是,被打断的杨训文一脸懵然。陛下你怎么不按剧情走啊?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先问问是哪“五大罪”吗? 只能说,这些文官低估了老朱的心性之坚。他若是想做一件事,即便前头是刀山油锅,那也是要去做的。 杨训文试图用这种说客式的“大言恫吓”的方法,来对付老朱,只能说,完完全全是使错了人。 洪武大帝才不管你什么三大罪五大罪。敢在咱面前抖这份机灵,你就有千罪万罪! 眼看杨训文就要被押了下去,文官队伍中,有人开始流露出焦急之态。但是老朱积威甚深,一时之间,竟也没有人想到足够正当的理由出来劝止。 杨训文亦是不及抢言,就被二虎带着侍卫们捂住了口鼻,直接给拖了出去。 “且慢!” 方拖到殿口,终于有人骤然开声,众皆大喜,正想看看是哪位高贤仗义执言。 循声望去,发现开口的不是别人,竟正是方才处于方训文攻讦中心的皇五子,朱肃! 见是五皇子出言,二虎也不敢怠慢,就在殿门口停了下来。朱肃且看了杨训文一眼,而后回过头,对着御座之上的老朱躬身道: “父皇,杨大人说我有五大罪状。孩儿还真是好奇。” “许是孩儿此次出行,当真有什么做的不妥当之处,也未可知。为何不让杨大人将这罪状一一说得明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若是真有其事,孩儿还需拜谢杨大人指正之德呢!” 事到如今,朱肃也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杨训文和文官们这般不愿意,想来,问题是出在老朱让自己担当的这个位置,“国子监祭酒”的身上。 大明初年的国子监,可并非是后来那个“破落不堪的穷酸衙门”。此时的国子监,可是把持着比开科取士更能“一步登天”的路子,“监生历事”。 明初定制,国子监生学习至一定年限,分拨到政府各部门实习吏事,称“历事”。实习三月,经考核,上等者报吏部候补,但须回监再学习一年,始正式授官。 这项制度若在后世看来,其实比之遗毒甚广的“八股”,还要更加科学有效的多,在国子监学习,在各部历事,可谓是在封建时代的人才培养上,秉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典范了。 毕竟经过实习的监生无论如何,也比那些只知道寒窗苦读,一朝得中直接“授官”的进士老爷们靠谱的多。 然而无论多好的政策,也难免被底下的人唱歪了经。监生授官虽需要通过历事,但总归是比科举考试要来的容易得多。于是自洪武年后,便有许多人挖空了心思,想方设法的将自家的子侄安插进国子监之中。其中不乏高官勋贵、名门豪绅之后。 数代之后,国子监监生便大都是此类人等了。非但没什么真才实学,平日里只知斗鸡遛狗、虚度时日,监生人数也是日益冗滥。历事名额僧多粥少,真正有真才实学的监生,出路也渐渐困难。 故而到了正统年间,历事制度便被废弃。 但此时尚是大明初年,由监生而为官者的人数,并不比恩科取士的人少。国子监祭酒一职,把控国子监上上下下,即便只是挂名,那也属于是“权重”那一类的官僚了。 老朱莫非,是想借着自己,把控官员的拔擢渠道,让“满朝官员,尽出朱门”。而文官们正是因为嗅到了危险,因此才决意反对,杨训文甚至因此,不惜顶撞圣躬? 朱老五感觉到了麻烦的气息。 诚然,老朱想要处理朝堂上的这些昏官,朱肃是赞成的。洪武初年的这些文官们,那当真是没几个能是好东西。 这些人,大多都是自元末改朝换代之时,“顺其自然”的投诚而来,亦或是出自那些在元末乱世,还能读得起书、上得起学的豪门大户。 元末朝廷腐朽,百姓民不聊生,然而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即便大元天下已经洪水滔天,却也淹不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衙门官吏;以及那些家中良田千亩、奴仆如云,自号“耕读传家”的老爷们。 这些人,虽身在大明,但是其中,可是有不少人仍旧“心念旧朝”的。大元朝廷虽然入主中原百年,但始终当自己是个外人,只想享受这中原华夏的花花江山,压根就无心治理地方。 终元一朝,对于天下官吏的管控,那是最为宽松的。《皇明祖训》曾言,“大元以宽失天下”,对于天下百姓与官僚,几乎就是散养。甚至于最为关键的税务,采用的都是极为落后的“包税制”,将税额摊派给官员甚至商贾,只要你们能将税额如数上缴,我大元便懒得管你。 也正因此,官员们往往肆无忌惮,压榨百姓。终元一朝,对百姓压迫之酷烈,可称前所未有。官吏甚至是商贾都能对百姓随意拟定税额,肆意盘剥,老朱的父母,便是死在了“包税”的官商凌逼之下。 可笑后世网络之中,还有因为这一个“宽”字,而大肆曲解,鼓吹元朝“宽仁”的。此类人,怕不是生来就长歪了屁股。 元朝时,百姓们虽食不果腹、家无恒产,但官僚商贾们却是吃的满嘴流油,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因而如今的大明官吏,甚至是乡间的商人豪绅,“心念故元”者比比皆是。 毕竟人家孛儿只斤老板这般大气,你朱老板却是抠抠索索,贪污个六十两银子就必须杀头。当官当的这般憋闷,还不许爷儿们缅怀缅怀昔日的阔绰? 更有阔绰惯了的,偷偷瞒着老朱,照旧制循旧例盘剥百姓的,其为数亦是不少。 历史上的胡惟庸案蓝玉案,是老朱要对付相权和淮西官僚;而空印案郭桓案,实际上针对的就是此类大元旧吏。寻个由头将这些坐歪屁股的大元旧吏全部换了,非但不是什么“残酷暴虐之行”,反而是爱民护民、巩固国本,是唯有老朱这样的开国皇帝,才能做出的大魄力之举。 只可惜官字两张口,封建时代的百姓阶级又不会发声,因而才让那些著书的说史的,乃至清鞑之流肆意抹黑。 如今老朱想要把持住国子监的官员拔擢渠道,变相削弱这些故元官僚的影响力,朱肃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本章完) 第399章 越权擅为之罪 但是这事情牵扯到了自己的头上,自然又不一样。朱肃可不想卷入麻烦的朝堂漩涡中去。 先前自己以身为饵,纵容胡惟庸骄矜之心,事后不得不往苏州避祸,以远离漩涡。如今整肃另一波元末遗臣,他如何会愿意再想卷入这一滩烂摊子里去。 在朝堂上下功夫,毕竟非他所长,朱肃还想着趁自己脑子里那些后世的学识尚未忘记,好生推动大明的基础科学发展呢。 当然,也有想要偷懒的原因在内。毕竟发展基础科学,并不需要他这个皇子事事亲力亲为,只需要给能人巧匠们拟定一个正确的研究方向,就能等着收获果实了。 其实他对大明朝是否改朝换代,并没有那么大的执念。老朱如今铆足了心气想要推行新制、整顿弊病。但在朱肃看来,再好的政策,过上个几十上百年,也未必会适用于那时的国计民生。 政策的制定,还是应当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老朱此时的出发点纵然是好的,可他毕竟没办法活上千岁万岁,若是后人不孝,再好的政策,也难免会被人唱歪了经。 唯有整个华夏的技术能力和眼界上去了,并在接下来的地理大发现时代,累积更加雄厚的资本,才能将诸夏这块蛋糕做的越来越大,大到将那些异族番邦远远甩开。 通过武器代差、民生代差等等差距,将鞑清乃至西方诸国隔绝在外,如此,才能塑造出真正的“强明”。纵然最后仍然是哪一部农民军,或是分封在外的大将藩王夺取了政权,那也是肉烂在了诸夏自家的锅里。 也比华夏人全都被野猪皮的后人剃成了鼠尾巴,被八国联军、小鬼子欺负要好得多。 若是杨训文的这什么“五宗罪”,能帮自己甩开老朱扣在头上的这累人的差使的话,朱肃表示欢迎之至。 听到朱肃竟然给杨训文说话,老朱不由得横了他一眼。自己这儿子虽然能干,个性却是属陀螺的,非得抽着才肯走。要不把事儿压在他的肩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动的。 老朱可没忘记,昔日他用一篇《抡语》故意气人,想要自己把他发配到凤阳高墙里快活的时候。 这也是他在朱肃刚一回京,就直接把人拉到了大朝会上的原因。 还不是想弄出个既成事实,生米煮成了熟饭? 不过此时当事人自己都开口了,老朱也不好继续把杨训文押下去。 “行吧。二虎,且放开他。” “咱也想听听,这老糊涂仓促之间,又能放出什么囫囵屁!” 二虎闻言,松开了扭送杨训文的手。杨训文软倒在地,又很快爬了起来。他先是向老朱行了一礼,然后便向朱肃看来,眼神之中非但没有感激之意,反而是深深的忌惮。 “杨大人,你说罢。”朱肃却是一脸鼓励。“本王洗耳恭听呢。” 老朱的怒意并未让杨训文太过畏惧,但朱肃脸上的鼓励神色,却让杨训文心中顿时一虚:“此子临辱不惊,莫非还有唾面自干的能耐?” “年未弱冠,心机便如此深沉……又备受帝宠,莫非我名教之基,当真便要丧于此子吗?” 此念一出,心中不由震颤。忙定了定神。自己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如今正值华夏革故鼎新之际,纵然自己身死族灭,也必须要阻止这位五殿下插手名教。 纵然,是要用“攀诬”这种低劣之极的方式…… 对于儒学的信念,让杨训文忘却了心中的那一抹羞愧。他挺起胸膛,如若一个殉道者一般:“既然如此,臣便斗胆直言了。” “五殿下之罪一,名曰:擅离职守,越权滥为!” “陛下派殿下往苏州监督水患一事,可殿下却一路辗转到了辽东、蓟镇,借着陛下和太子殿下给您的巡狩名头,滥行大将之权,插手边关兵事。五殿下,臣此言,可有其事乎?” 殿中私语之声再起。秦王朱樉怒道:“你这是血口喷人!若无我弟统领着将士们奋战,只怕蓟镇局面,早已烂成了一锅粥……” “可五殿下越权滥为,却是实事。”杨训文硬着头皮坚持。“臣以为,功是功,过是过。” “五殿下虽然立功甚大,但若此例一开,之后亦有钦差大臣、皇子皇孙之流,无五殿下之才干,却去学殿下这般插手诸事,朝廷法度却该何在?” “此例若开,遗毒甚广!陛下为大明开国之主,切切不可留下此等祖例。” “臣以为,当功过相抵……” 朱肃无言。其实他也挺赞成这位杨大人的。自己确实用“代太子巡狩诸边”的名头,发号施令了不少职权之外的事务。老朱一开始的意思,确实也只是让自己顶着这名头,在苏州视察视察水患而已。 而且“功过相抵”这种结局,也确实是自己最想要的。 “胡言乱语。”却是朱棣冷冷的开口了。“本王与五弟等人,乃是因为出海之时,突遭风暴,这才辗转到了辽东、蓟镇之地。” “彼时纳哈出攻取甚急,我等身为大明皇子,莫非只能惶惶然的坐看诸多将士们倾尽血泪打下来的江山,沦于贼人之手不成?” “还是说,我等那时该先修书一封,快马往应天请示,等到十天半个月之后战机尽失,才能开始行动?” “杨大人此罪,无论如何也栽不到五弟的头上!” “若要问罪,且去海上问问兴风作浪的海龙王如何?” 朱棣此言,有理有据,连老朱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似是想不到这位顽劣的老四,竟能说出这般有理有据的发言。 杨训文脸色也是一白,正欲抗辩,上边的老朱已经发话了: “老五他们去了北边,那是遭了海上风浪。不算擅离职守。” “至于越权……我朱家子孙,自该担当起江山兴亡。” “平日里,他们自然不该插手诸事,可若是在国家危难的时候,也有其他的皇子皇孙,有胆子学老四老五他们这一次般挺身而出,纵使没办成事,咱也认为该夸。” “该狠狠的夸!” 朱棣老朱父子二人一唱一和,直接将杨训文给堵上了嘴。皇帝这都下总结陈词了,还能抗辩什么? 朱肃也是略感无奈,没想到朱棣会突然为他说话……转过头看见朱老四递过来的“不用谢我”的眼神,朱老五扯了扯嘴唇,心中一阵无语。 杨老头,还剩下四个罪状,你可得给力一些。 怎么说也是博学大儒,若是连老朱和朱棣这两没读过多少书的家伙都辩不过,那可真是白长了一把白胡子了…… (本章完) 第400章 仗义执言茹太素 “杨大人,下一罪呢。”一直沉默着的朱肃开口说道。杨训文见朱肃仍旧是一脸鼓励,脸上更是一滞:想不到,这位五殿下都没亲自张口,自己的第一罪就被人给反驳回来了。 他这般作态,莫非是在蓄意羞辱老夫吗? 天可怜见,朱肃是真心想为这位老人家鼓劲一番。但杨训文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在被羞辱的感觉下迅速定下神来,在心中打着腹稿。 所谓的“五大罪”其实只是他情急之下口出大言,如今第一罪被四殿下一介小儿驳斥,接下来的几大罪还需细细思量才是。 很快他就有了思路,接着道: “这第二大罪,名曰:巧言令色,盘剥百姓。” “五殿下在苏州之时,曾以‘重开丝路’为名,从苏州诸富户手中,盘剥粮草。” “陛下,苏州富户亦是我大明百姓,五殿下空口白话,盘剥他人家产,这是在败坏我大明皇家的声名,掘我大明的根基啊!” “苏州百姓原为张士诚所属,张士诚余孽前时犹存,可见其亡我大明之心不死!若是因此事而失却了苏州百姓之心,让张士诚余孽在苏松之地死灰复燃。其必定是我大明又一大心腹之患!” 杨训文侃侃而谈,越说越觉得思路通顺。今上最恨的便是盘剥百姓、贪污受贿之事。先时整治胡惟庸一党,也多有以此名声,下入诏狱的。 如今你儿子也沾上了这罪状,你还能再出言庇护不成?若是如此,又何以服众? 这一罪,总该奏效了吧? “放屁!放屁!” 杨训文紧张的看着老朱和朱棣朱肃,不料这父子几个还没什么动作,文官之中,竟窜出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此人飞起一脚,精准的踹在了杨训文的腰眼子上。 杨训文猝不及防,“啊”的一声,毫无官体的被踹了个五体投地。 正想看看是哪位这般胆大包天,胆敢君前失仪,可尚未抬起头,竟就有人骑在了自己的背上,一顿老拳对着自家后脑勺,铺天盖地的就砸了下来。 “啊?这……茹大人,茹大人,且莫动手。”是太子朱标的声音。 “御史何在?” 随着老朱一声低喝,紧接着,背上那人就被拉了开去。杨训文好不容易爬起身,却惊讶的发现,那位被执殿御史拉住的人,竟然是先前被贬斥为巡河御史的茹太素。 “啊?这……茹大人,这是为何?”杨训文一脸不敢置信。 他与茹太素素有交情,平素也曾畅谈诗文、纵论古今,算得上是志同道合。而且,茹太素若较真起来,也算得上是清流一脉。 即便此前并无交情,可你茹太素先前不是还在殿上与五殿下放对嘛?不是应该与其势同水火才是吗?为何如今却来针对起我了? “陛下,杨训文一派胡言!五殿下于苏州之时,老臣亦是全程在侧,岂容此人以莫须有之罪攀诬殿下?”被值殿御史擒住的茹太素仍自愤愤,挣扎不已。 杨训文虽早知茹太素性烈如火,是文官之中当之无愧的急先锋。可当这把火烧到了他头上的时候,他心中也不免惴惴。 朱肃在旁看着,惊讶于茹太素居然会跳出来之余,倒也有几分看大戏的有趣之感。 早听说明朝中后期的文官们个个武德充沛,没想到在洪武年的朝堂上,也能看到性感文官、真人放对这种戏码。 莫非这种东西,还是从洪武朝开始就流传下来的传统? “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你说。”老朱示意茹太素道。 茹太素甩开拉架的御史,狠狠瞪了杨训文一眼,这才道:“陛下容禀,五殿下要商贾出粮,非但不是盘剥,反而是在惩戒宵小、正本清源!” “陛下不知。臣先于五殿下到达苏州,眼见苏州灾民遍地,便先行以臣之薄名,向苏州诸商贾征集粮草。” “可那些商贾,却是推三阻四,言道灾年亦无余粮。不过拿出些许,虚应了事。” “可五殿下调查之下,却发现,那些商贾家中,足足囤下了数十万石的粮草!” “什么?数十万?”太子朱标原先还目露关切,生怕茹太素因失仪惹怒了老朱。可此时听到这个数目,也惊的瞪大了双眼。 老朱倒是早已知晓此事,毕竟当时朱肃就是让锦衣卫前去调查的,故而只是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苏松之地,一年粮赋,才不过百万石。”茹太素痛心疾首。“这些富商豪绅,却囤聚数十万石粮草而不发,这是为何?” “不过是囤积居奇、殃民肥私而已!” “灾民遍地,此为人祸,并非天灾!若是无类人等,苏州当时何尝会有粮匮之祸?”茹太素高声疾呼。 “五殿下缴其粮草,施之于民,此乃大仁大义之举!若依老臣,恨不得高举屠刀,将此类人等统统杀了干净!” “杨训文此罪若是要论,该论在诸多不义商贾、豪绅的头上!臣请彻查此类祸国殃民之徒,以诫后人!”茹太素义正严辞! 殿中,此时早已噤若寒蝉。就连杨训文,此时也是一脸惊骇,面色苍白如纸。 朱肃站在一旁,忍不住浮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微笑:老茹,可真有你的。 本来这厮,应该只是想随便罗织一些罪名,来对付本王。 却不想,老茹这一番话头,直接让这位杨训文,捅了一个他绝对招惹不起的马蜂窝。 在上首,老朱看着底下的茹太素和杨训文,脸上也是慢慢浮起一抹看戏般的笑来。 “杨卿。” 杨训文浑身冷汗岑岑,突然听到呼唤,忍不住浑身抖了一抖。这个称呼是今日朝会上,皇帝对自己最为客气的称呼。 可杨训文此时,却觉得比方才还要更加如坠冰窖。 “臣在。” “茹卿说,你此罪是意指江南诸官绅,有贪污祸国之嫌。” “你觉得,你说的这个罪,咱应该继续彻查否?” “……”杨训文浑身战栗,却不能再发出哪怕一丝的声音。 (本章完) 第401章 九族警告 江南士绅,对于文官们来说,这是一个十分尴尬的话题。 昔日元庭衰弱之际,华夏遍地烽火,各部红巾起于草莽,举起反元大旗。江南之地素来富庶,自然也为各方势力所觊觎。这一股起义的烽火,终究烧遍了大江南方。 官僚士绅,素来是江南之地真正的地头蛇。为了能永葆富贵,绝大部分的江南士绅选择了屈服于义军势力。毕竟,不论是义军抑或是元庭,都需要依靠他们来掌控江南之地。 张士诚来时,他们协助张士诚;朱家来之后,他们投降朱家。等大明建国了,这些人自然水涨船高,成为了大明的臣僚。除了换了个更为严厉的老板,日子对他们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分别。高官得做,财货照收罢了。 可现在被杨训文这么一说,陛下居然有要问罪豪绅的意思?这就让许多官员心中惊惶不已了。 需知他们本身,就是豪绅。他们大多是在朝为官,在家为绅。若是家中没有产业,没有佃户,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又如何能自诩“书香门第”,“耕读传家”,又如何能有资本登上这天子堂? 至于方才茹太素说的“囤积居奇”,这本就是司空见惯之事。若不囤积,何来利润?又如何能在灾年借机积攒田土? 昔年大元皇帝数十年都没管过,偏偏你姓茹的管的宽! “陛下。”有一官员当即出列,躬身奏道:“此次朝议,乃是商议五殿下之事。” “臣以为,诸商贾愿意献粮予五殿下,必是彼慕我大明之德,主动献上,绝无盘剥之事。若非如此,为何不见诸商贾上告?” “此乃我大明教化之功,陛下圣明之德。五殿下与诸商贾救治灾民,非但无罪,反是有功。杨训文乃是情急之下,口出无状而已。还请陛下明鉴。” 拍了一拨老朱和朱肃的马屁,还轻轻巧巧的,顺便将锅扣回了杨训文的头上。你杨训文哪壶不开提哪壶,就莫怪我等不义了。 “是吗?”老朱看向了杨训文。 杨训文脸上青红变幻,一阵纠结之后,最终还是下拜道:“是。臣无状。” “臣口出妄言,愿领其罪。” 若是陛下起了心思对付江南士绅,那才是能捅破天的大事。 相比之下,让五皇子入主国子监,其影响倒还要更轻一些…… “既然这样,这一罪便也算不存在吧。”老朱道。“至于囤积粮食害民一事……着有司彻查苏州诸商贾。” “若真有其事,则没其家财,充入国库。” “敢害民者,咱绝不姑息。” 虽然知道此时并不宜大肆对付这些人,但能借机敲打一番,老朱还是不会错过的。 “陛下圣明!”茹太素闻言,也算颇为满意了。下首那些文官虽然面上不好看,但也终究没说什么。 陛下明言只查苏州一地,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再说了,着“有司”彻查,如今胡惟庸一党已从文官之中尽数剔除,所谓的有司,还不就是他们自己? 既然是我查我自己,那么要查到什么样的“度”,其中就很有操作的空间了。 “两罪已毕,还有三罪,你继续说。”老朱对杨训文说道。杨训文如今,早已面如金纸。自己一时冲动,越众直言,却阴错阳差将一众同僚都给得罪了。 因为这档子事,站在自己身后的同僚们,必然不会帮着自己继续出头,以免招惹陛下记恨。如今自己,可称得上是孤军奋战…… 杨训文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道:“那臣继续说了。第三罪,‘冒称王爵,号令诸官’。” “五殿下曾大言自己乃是‘吴王’,并借此以苏州官员为属官,对其发号施令;须知殿下彼时尚未就藩……” 他说到一半,瞥见老朱不屑一顾的模样,心中这一罪对朱肃来说不痛不痒。毕竟王爵什么的本就是老朱家自己的事,用这个来攻讦皇子,只要皇帝本人并不不介意,谁又能如何? 于是,他用极快的速度,将这一罪直接掠过,继续道:“第四罪,则是‘强掳女眷,无道荒淫’。” “听闻殿下身边有一‘护士营’,其皆为寻常民女,却被殿下编入军中。” “军中岂可有女眷?殿下行军作战,皆要这些女眷相随,恐有辱陛下声明……” “你个贼厮胡说什么?”这一回出声斥骂的,却是站在武勋之列的常茂。 “护士营,那都是殿下救回的良善女子,他们习练医术,随军救护伤兵。也不知从鬼门关拉回了多少弟兄。” “你个龌龊的鸟官!竟敢用她们攀诬殿下吗?” 常茂也曾因为一些小伤,在护士营接受过救护,因此他看向出言羞辱护士营女兵的杨训文的眼神,那叫一个如狼似虎。杨训文更觉畏惧,但也只能梗着头脸道:“军营皆是男子,女子名节大于天,哪会有什么良善女子,愿意入军营去?” “不是被强抢入军营的,又能是为何?国公说那些女子,在营中是救护伤兵……且说伤兵营中那等腌臜,良家女子又如何帮得上忙?” “你……”常茂更怒,想要出列揍他一番,但殿中的御史们因为先前茹太素打人一事,已经有了防范。此时不住苦劝常茂莫要殿前失仪。 常茂虽是国公,却是恩荫得来的爵位,又是小辈,不敢在殿前太过放肆,虽气的满脸通红,却只能怒视着杨训文。 朱肃也是十分气愤。若是这杨训文只是攻讦自己,那倒也就罢了。但此时居然毫无下限的牵连他人,更别提牵连的还是护士营之中的那些苦命人。 那些人本就因为曾受倭贼羞辱,而自惭形秽。好不容易如今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若是再受了此等恶语,那还不得恢复到此前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中去? 朱老五正准备亲自上阵,好好驳倒这杨训文,勋贵队伍的前列,竟传来一道声音: “杨大人这话,倒也好笑了。” “女眷在军中帮不上忙?咱和上位昔年在濠州的时候,皇后娘娘可没少帮咱们烧饭缝衣。陛下的第一身火红战袄,还是皇后娘娘缝了送到军营的呢!” “便是元鞑子正在攻打城头,皇后娘娘也带着一群女眷在城楼下,帮着抬伤兵、送汤饭。怎么在你的眼里,女眷就入不得军营,做不了事了?” 朱肃一愣,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站在武勋最前列的信国公汤和。汤和也感觉到了朱肃的目光,悄悄对朱肃眨了眨眼。 朱肃恍然,对他感激的点了点头。 “这……这……” 杨训文又被堵了回去。如今徐达不在,汤和便是朝中勋贵行列的第一人。他在老朱还是一介小卒之时,便跟随在老朱左右,论起资历,比如今军中第一人的徐达还要深厚。 他口中的濠州之战,正是昔日老朱在郭子兴麾下之时,所参加的第一次战斗。那时候,他杨训文可还是元庭的“顺民”呢!用那个时期马皇后的旧事来驳斥,这让杨训文如何敢接? 难不成,要说马皇后也不是良善人家的女子? 就不怕老朱的九族警告吗? 抬起眼睛,果然,上首的皇帝面色极为不善。杨训文双膝一软,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最后一项“非议圣贤,不配执教”的罪过,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本章完) 第402章 老朱家易溶于水,竟然被发现了? “既然五罪皆是妄言,那么咱这份旨意,你等是全都同意了吧。”老朱站起身来,直接拍板道。 群臣眼神古怪,却又无人敢言。 杨训文挺身而出,却落得个文官勋贵,乃至皇帝皇子全部得罪个遍的下场,试问谁又敢在这种情况下强行出头? “既如此,便退朝罢。标儿,带你的兄弟们先退下。”老朱让杨训文留待原地,便直接宣布了退朝,自己则让几名肱骨与自己一同转去偏殿议事。 群臣山呼之后,便次第而出,独留杨训文一人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只觉得两股战战,将殃九族。 “哼,自作自受。”朱樉万分快意的啐了一口,朱棣也幸灾乐祸般的晒笑一声。便连素来敦厚的朱标,对这位攀诬自家弟弟的家伙,也没个好脸色。 兄弟几人鱼贯而出,转道往后宫而去。路上,朱棣忍不住问朱标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爹为何一定要让五弟去国子监任职?” “五弟身负军功,我认为,该和我一同领个军职才好……” “四弟,爹高瞻远瞩,自然有他的打算。”朱标直接打断了朱棣。随后扯开话题道:“你们还没见过我儿雄英吧?” “雄英被爹娘接到了宫中照顾,如今,就在娘居住的坤宁宫中。你们不如先去拜见了娘,顺道看看雄英如何?” “至于五弟,我还有些话,想要与你私下说说。” “雄英竟然在宫中吗?”朱樉和朱棣顿时来了兴趣。朱雄英身为老朱家第一个三代子孙,他们两个做叔叔的,心中也是十分重视的。 两人当即往坤宁宫而去,等两人离去,朱标将朱肃带到乾清宫中。朱标屏退左右,朱肃则找了个椅子自己坐下,又自己给自己斟了碗茶水。 “说罢,大哥。你和爹让我执掌国子监,是又想吩咐我什么麻烦事儿?” “……你果然已有所觉。”朱标有些抱歉的模样,随后面色转为严肃,答非所问道:“五弟,你认为,我大明近三百年,朝中的文官如何?” “大明的文官?”朱肃一呆。想了想,这才说道:“即便不能说是祸国殃民,也能称得上权倾朝野了。” “是啊。”朱标点了点头。“为兄原以为,治国当靠文人。可在你与四弟等于蓟镇搏命之时,竟有许多文人,奏请爹和为兄,该与元庭和议,否则劳民伤财,大明基业,恐有倾覆之危……” “……竟有此事?”朱肃听了,也不禁坐直了身子。 “这些日子,我大明两面开战。国库确实不富裕。”朱标道。随即又怒气上脸:“但即便如此,也不应该怯战如斯!” “我如何不知他们心事?不过是担心边隙再起,好不容易打压下去的淮西一脉,又有复起之危罢了!” “身负国家官职,却不能以国家利益为先……此类人等,要之何益?” 朱肃也是默然。淮西一脉起于战事,若是临战,老朱必定要重用淮西一脉官吏。好不容易胡惟庸自取灭亡,这些所谓的“清流”担心其他的淮西官吏上位,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不顾家国大事,只想着自己一党手中的权柄,这般做派,确实有失臣德。 “无妨。大哥不必动怒。或早或晚,爹总会收拾他们的。”朱肃为朱标斟了一盏茶。 历史上,老朱就先后发动了“空印案”、“胡惟庸案”,将此类元庭遗毒的“清流”,以及越发坐大的“淮西一脉”前后拔除。 随后,大肆任用如宋濂这种,在元朝之时只肯隐居山野,不愿为官的大儒;亦或是夏原吉此类,受大明皇恩、由大明科举所拔擢,并未在元庭任职过的举子。 甚至最后发现两大案并未将朝野整肃一清的时候,老朱又毅然的发动了“郭桓案”,以己身之大魄力,誓要将大明的朝野的上上下下,彻彻底底的清洗干净。 帝王之中的弱者,才宅在宫里,瞎搞什么制衡。像老朱这样的,哪管你三七二十一,两边全都撸了个干净,然后直接另起炉灶,重新招人就是了。 如今“胡惟庸案”已提前发生,淮西一脉的文官个个战战兢兢。剩下的那些元庭旧吏,误以为朝中已是他们一家独大,想要顺势打压淮西一脉,把持住更大的权柄,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空印案”那份把柄,还在老朱的手上握着呢。老朱不可能会放着“空印文书簿册”这么大的漏洞,却不做处理。那么理由只有一个,老朱在等待时机。 只要在他认为准备妥当的时候,它就会以此为理由,在这个时间线,再一次掀起更加彻底的“空印案”。 将一众故元的贪官污吏,统统扫落尘埃。 “为兄知道,这些官儿必不会有好结局。”朱标说道。“只是,为兄也和爹商量过了。这一批官儿让他们下去,可之后呢?” “之后?”朱肃愣了一愣。之后就如同历史上一样,拔擢大明自己科举出来的、可以信任的文官就好了,还能如何? “雄英出生之后,我和爹谈了很多。”朱标直视着朱肃的眼睛,话中意有所指。“五弟,你出身玄奇,通晓百年之后的事。” “你就没有觉得,我大明的皇族,有太多人的死因,过于莫名其妙了吗?” “比如,动不动就落水而死……” “呃!”朱肃被朱标这一句话,给惊的呆住了。怎么着?老朱和大哥在宫里天天复盘大明历史,莫非竟然,推导出了朱家人易溶于水的“真相”? “大哥这是从何说起?”朱肃可没有把这个推论对他们说过。而且老朱家易溶于水,其实也只是后世网络上的一种戏言罢了。他可没做过把网络上的看法,拿来混淆老朱视听的事。 “论起来,大明两百七十余年,也就只有武宗朱厚照,和熹宗朱由校,两人因落水不治而死罢了。” “如何也称不上‘太多’……” “五弟你还忘了一人。”朱标幽幽的说道。拿手指了指自己。 “你不是说,我这个太子,也有说法是因为‘不慎落水’,不治身亡的吗?” “武宗与熹宗两人,一人推崇武事,一人打压文官,却都死的不明不白。” “至于我这个‘懿文太子’,由‘勋贵之女’生下的长子不明不白的早夭,最后却是一位‘文官之女’所生下的孩子,承继了大统。” “逼得爹他不得不整治勋贵,杀遍勋臣。若是老四没有起兵靖难,文官们甚至要将藩王也彻底拔除干净,完全把持住了我大明朝政不是么?” 朱标语气淡淡,听到朱肃耳中,却是如五雷轰顶一般。 (本章完) 第403章 朱标的蜕变 “大哥,你?”朱肃惊诧的看着面前的大哥朱标。 “你是猜测,‘历史上’的你和雄英,也是被文官给……” “五弟。你曾经告诉我,身为皇子,该当以‘国家的利益为第一优先’。”朱标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这句话,大哥我越是思量,越觉得其中韵味无穷。” “先前,我受诸先生教诲,只知要做一仁君,需要尊奉儒学,循规蹈矩。自身要做到仁孝礼义,则天下自然大治。” “可后来爹让我旁观他治国,我便发现爹所用的手段,颇为酷烈,与诸位夫子所教授的经义不合。爹乃是开国雄主,不可谓之曰不明。可为何治国手段竟与夫子所言大相庭径,大哥我每每不思其解。” 朱肃点点头,继续倾听着朱标的倾述。老朱昔年忙于征战天下,再加上自己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因此便花费大力气请来诸多天下闻名的大儒教导朱标。但那些大儒如何会治国?他们会的,也就是空空泛泛的瞎吹一些“仁义礼智”、“以德教人”罢了。 老朱身为帝王,杀伐果决,执掌天下。朱标被灌输的儒家的“仁君”标准,自然与老朱这样的雄主差距极大。 朱标仰脖饮下茶汤,接着道:“此事困扰我数年,询问夫子,则夫子噤若寒蝉,只说要我日后做个仁君;询问父皇,父皇难释其理,只叮嘱我身为帝王并非一昧仁义。但其中如何权衡,我始终不解。直到你告诉为兄‘以国家利益为第一优先’,为兄才算找到了一条准绳。” “为仁君,自然无错,君为仁君,则天下归心,百姓自然安居。但如爹那般行之酷烈,也并无错处,为君者,并非只是一昧仁义。有时也当用一些雷霆手段,只要对国家而言利大于弊,君主即便是乾纲独断,也未尝不可。” “善!”朱标这一番话说出口来,朱肃不由得站了起来。他略微一整袍袖,而后端端正正的朝朱标下拜道:“太子殿下心有所悟,臣弟为太子殿下贺,为大明贺!” 由不得朱肃不动容。朱标是大明的未来,他的心性变化,能对大明朝廷乃至整个华夏历史,产生翻天覆地的变数。历史上的朱标虽然也算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但其执政理念,其实是与老朱有所冲突的。 史载,朱标“每每欲行宽通平易之政,但终多因与帝不合,而难行其道”。可见,朱标受到儒学,特别是理学的影响还是很深的。 但现在,如今的朱标大彻大悟,有了一条并非是以儒学的道德标准为基准、而是以国家的利益为基准的准绳。一个以国家利益为先、可以不惜抛弃书本中的仁义君主标准的后继之君,对他朱肃、甚至对大明的未来来说,无疑都是一个绝好的消息。 至少,朱肃不必担心他怂恿老朱开疆拓土的事,会因为不符合传统儒家的观念,而遭到这位大哥的反对了。 “怎突然这般生份?”朱标拉着朱肃坐了下来。“大哥能想明白其中关节,还是依靠了你来解惑。如若不然,以后即便是继位,说不定也只是另一个建文、崇祯罢了。”他摇头苦笑。 建文帝听信文臣,弄什么“复古”,最后整出了靖难的大篓子;崇祯被东林党忽悠成了瘸子,弄出所谓的“众正盈朝”却为大明盖上了最后一捧墓土。有这两个惨痛的教训在,以及老朱从始至终对文官的不信任态度,让朱标不得不反思起了自己先前对这些道德君子的过分推崇。 “扯得远了一些。”朱标不好意思的笑笑。“现在说说那些文官吧。帝王当以国家利益为先,此事为兄后知后觉。于是为兄便开始思量,既然帝王该当以此为准绳,那么文人的准绳,当为如何呢?” “如横渠四句所说那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吗?” “呵。”朱肃嗤之以鼻。“若真是如此,那等两百多年后清鞑入关,也就没有所谓的水太凉、头皮痒了。” “不错。”朱标点头。“横渠四句虽听来提振心气,但为兄想来,绝大多数的文人都是做不到的。” “这四句,不过是给那些人遮羞饰非、使其所为冠冕堂皇罢了。并非文人心中真正的准绳。” 横渠四句天下闻名,随便从街边拉来一位儒生,问他为什么学儒,只怕九成九的答案都是这四句。 现在太子殿下居然说,这四句不过是大多数文人用来遮羞饰非之物。若是这话被旁人给听了去,只怕大哥朱标,瞬间就要失却天下文人之心。 不过此时在场唯一的朱肃,却大点其头,不能更加同意。 “为兄纵观历史,又总结当朝官吏所为,以及与爹一起商谈我大明之后世,最后认为,文人们隐藏在遮羞布下的准绳,其实是:‘垂拱而天下治’。”朱标继续道。 “也就是说,帝王垂拱,文臣治国。这才是他们真真正正的目标。” “故而,淮西势大,他们抱成一团对付淮西;藩王力强,他们怂恿君王对付藩王;帝王尚武,他们制造意外另立新主;内监专权,他们蒙蔽新君将之剪除……” “其最终的目的,也就是其行事之准绳,始终是达成所谓的‘垂拱而天下治’,此即为文官心中之大义,即便为之用些阴私手段,他们也理直气壮。” “五弟以为为兄这一番话,然否?”朱标眼神灼灼的看着朱肃。 “大哥高见。”朱肃拱拱手。其实他觉得朱标还是说的太客气了,说白了,文官们想要的就是“权”。他们并不满足于“代皇帝牧民”,而是无时不刻不想着夺走皇帝手中的权柄,皇帝什么都不做,束手“垂拱”,将天下交给文官,这皇帝自然就是仁君圣君。 反之,则是“不仁”,“暴君”,比昏君更让文官们反感。 他们想要的,是听话的皇帝,再不济,好糊弄些的也成。最难受的,就是老朱这样难以糊弄、权力欲强,偏偏还是开国之君,手上的底牌厚到文官根本难以抗衡,一言即可废丞相、兴大狱的类型。 让他们一直到了土木堡之变以后,朱家数代底蕴都被那个败家子败得光了,他们才寻到了“垂拱而天下治”的曙光。 “大哥又是如何想到此节的?”朱肃有些好奇的问道。 “说来,也算是关心则乱。其实是因为雄英。”朱标摇头一笑。 “自雄英出生之后,为兄无时不刻,不在担心你说的‘早夭’之事。” “本只是在往先天不足的方面上想。可突然有一天,为兄突然福至心灵。” “想着历史上雄英的‘早夭’,会不会与武宗、熹宗是同样的原因?” (本章完) 第404章 奉旨挖儒 “所以,大哥你是怀疑,雄英侄儿是因为为文官所忌,所以才……”朱肃瞪大了眼睛。 “虽异想天开,但不可不防。”朱标极为郑重的说道。他瞥见了朱肃脸上的惊讶,说道:“五弟莫不是以为为兄是杞人忧天?你尚未为人父,不知为人父者之心。” “虽然只有一丝可能……但即便如此,也该彻底将这一抹不安定之因素排除在外。”朱标道。 “你嫂子乃是常家女,雄英是勋贵之女所出。日后若是他承继大统,自然要仰赖娘家。” “若是如此,文官何时才能压勋贵一头?” “正好此时雄英患病,疾重难治。而为兄也早已丧妃,而为为兄也生下一名庶子的次妃,却是文官一脉的女子……” 朱肃闻之骇然,朱标这是怀疑,朱雄英的“早夭”是因为文官发力,为了推朱允炆上位所为。他正想直言这个结论太过阴谋论了一些,但话到嘴边一想,自古涉及天家的阴谋,又有谁敢断言真相如何? 从秦时的胡亥弑亲、到唐时的玄武门之变。再到大宋的斧声烛影、元时的蒙哥暴毙。耳熟能详的都已经不可枚举,谁能保证朱雄英的死,不是史书背后的另一个隐藏极深的阴谋? 要知道朱雄英死的时候,常氏已经死了四年。吕氏已经成为了太子妃,其子朱允炆也已经五岁。文官暗害即便扯蛋了些,那有没有可能是吕氏为了让自家儿子上位,甘冒奇险偷偷动的手? 个中隐情究竟如何,反正他朱肃是不敢断言。 但朱肃也感觉有些奇怪。这种想法终究还是偏激,不像是自家这位宽仁的大哥能推论出来的。思考了一阵,说道:“那大哥你又为何怀疑你自己的‘死因’?” “大哥素来亲近文官,被视为宽仁之君。文官们就算要暗害,应该也不会对大哥你下手……” “标儿虽然亲近文官,可却更加亲近自家的藩王兄弟。且咱的一众老兄弟都是标儿的叔伯,都要力挺标儿。那些文官们如何不会忌惮?”老朱突然从外头推开了门进来,朱标和朱肃骇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 “爹!”“爹……” “坐罢。”老朱走到桌旁坐了下来。朱标与朱肃也跟着坐下。朱标道:“爹已经议完事了吗?国库之匮可有法子解决?” “善长已想出了办法。”老朱牛饮了一口茶水道。 朱肃听在耳里,心中恍然,怪不得今天李善长会出现在朝臣之中,原来是老朱特地嘱意,有事要问他。 也是,李善长素来被称呼为大明的萧何,国库出现匮乏,老朱必然是要问他的。 “先接着说你和雄英的事。”老朱转头看向朱肃。“老五,你认为咱刚才说的如何?” “……不无道理。”朱肃也只能点头。现在他也算想明白了。朱标突然有这般的想法,肯定是受了老朱的影响。 先前自己对老朱说明武宗朱厚照,与明熹宗朱由校的时候,老朱当场就对这两位大明皇帝“落水”一事,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怀疑。 明武宗朱厚照,那可是亲自上阵砍过人的皇帝。能骑马,能拉弓;明熹宗朱由校,虽然没砍过人,却喜欢做木匠活儿。但凡能做这种活计的,又有哪个是弱不禁风? 哪有一掉水里,就直接溶了的道理? 事后,文官们还在明实录上的许多处,特地记载了这两位皇帝“平日多咳”“体虚”之类。更加显得欲盖弥彰。 而且前后两个皇帝,居然还是一模一样的死法! 这让老朱怎能不怀疑? 老朱本就对这些官儿们不甚信任,把审视怀疑的目光投射到当朝的官儿上,也属情有可原。 甚至“牵强附会”的把朱标的死和朱雄英的早夭,也和这些文官们扯上关系,这确实是十分附和老朱平日做派的思考方法…… 怪不得朱标会突然这么想,原来是被老朱影响了啊……朱肃脑海中可算是拨云见日。 “既然如此,爹你寻个机会,把剩下的这些官儿也料理了便是。又何苦让我做什么国子监祭酒?”朱肃无奈道。 “国子监……那里可尽都是一些腐儒。而我可是写出过《抡语》的主儿。” “有着这般前科,国子监中的那些学子,如何心服于我?我要是做了祭酒,只怕御史台旁的事都莫做了,就天天盯着我、盼着把我弹劾成筛子就是了。” “咱就知道你又想躲懒!”老朱把眼一瞪。“让你大哥对你掏心掏肺说这么多,就是要你知道这份责任之重,教你不敢懈怠。” “怎么说了这老半天,你还是这般懒散?” “咱倒是可以将那些昏官全都撸了。可撸了之后,又该谁人上位给咱治天下?还不是那些儒生学子?” “历史上咱不也这么干了,可几代之后,那些文官们,还不是为所欲为?” “那些文人,骨子里始终就想着‘垂拱而治’。不把这些儒生的这份念想给扑灭了,咱又如何能够安心?” “爹您是说……”朱肃可算是回过味儿来了。“您是想,让我在国子监挖塌儒家的墙角,培养出不会满心思只想夺权的文官?” 朱老五那叫一个大吃十惊! 挖塌儒家!那是一般人能干成的吗?需知儒家在华夏已经扎根千年,非一朝一夕可以取代。 而且儒家文化如今,早已与华夏的精神传承等等完全相融。若是强行将儒家剥离,华夏还会是华夏吗? 就是在后世,都有一二官员把老祖宗的一本论语,奉为圭臬的。 “没出息!”见朱肃一脸惊惶,老朱骂了一声。“你是那个什么穿越者,有满脑子的古怪学识,如何就不能开宗立派,自成一家?” “咱早已给你做好了铺垫,如今你声名、功业都有,还有咱给你撑腰,区区一个国子监的祭酒,有什么做不得?” “咱先前就说了,咱老朱家,也要出一个圣人!到时候四方学子,学的都是咱老朱家的学问。” “咱倒要看一看,到那时,还会有哪个大头巾,敢冒犯我朱家的皇帝?” 老朱语出惊人。 (本章完) 第405章 坑师孝徒 老朱将自己的野心直言不讳,但朱肃此时,却恨不得将眉毛拧成一股麻绳。 平心而论,老朱想要用他整治文官,他是有心理准备的。此前老朱就不惜帮自己“抄诗”扬名,还给在朝会上弄出个“高人子弟”的光环。 作为一代雄主,老朱这般做法,不可能只是为了在老朱家捧出个大儒而已。那时自己就猜测,老朱是准备派自己这个“老朱家最有学问的崽”,去给文官队伍里掺上一粒能让文人们硌掉牙的大沙子。 但原先朱肃只以为,老朱是想稍微对付文人而已。毕竟自董仲舒进献“儒家”美人之后,权力虽因为“天人感应”与“三纲五常”这两种说法而高度集中。但实际上,“天人感应”与“三纲五常”的解释权却始终是在儒家。 本质上,董仲舒其实是用儒家蒙蔽了汉武帝,使得儒家自此一家独大的同时,还使后世的皇权世世代代套上了一层枷锁,始终维持“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 将自己这个皇子安插进文人之中,夺回一部分皇帝下放给文官的权力,也是无可厚非。 但朱肃却没想到,老朱并非只是想让自己恶心恶心文官,而是想让自己,直接把儒家吃饭的家伙什给掀了! 儒家这口锅,世世代代修修补补,都陆陆续续锻了千年了!有多少人护着这口锅?此锅其重又何止千万斤?这不是要他朱老五的命吗? 再说了……不学儒家的学问,那学什么学问?他通晓的那些科学可不是用来治人理政的。也无法填补儒家思想最为核心的道德准绳部分。 难不成要自己弄出资本论、共产党宣言来,去补儒家空出的篓子? 看了一眼老朱身上的龙袍,朱肃表示,他可没本事,能让老朱自己造自己的反。 “爹,这事我办不了。”朱肃直接来了个躺平。“您太高看我了,我可没那当圣人的能耐。” “而且,我还想有个善终,可不敢做这样的事。若是把儒家的棺材板儿给掀了,天下读书人还不日日想着把我灭了?” “真那么干了,只怕没过多久,您就只能发配我去凤阳高墙,以平天下之愤了。” “虽然发配凤阳高墙确实美滋滋,但是以读书人的尿性,肯定会一窝蜂的涌进凤阳把我活活打死。就这,他们还得得意洋洋的觉得自己是维护正道,会彪炳史册呢!” “你……”老朱气不打一处来。“咱怎么生出你这个胆小怕事的疲赖小子?都是上过战阵的人了,不过是些提不动刀的书生你也怕?” “书生杀人可不用刀!”朱肃一梗脖子,固执己见。“他们要杀人,只会比军中粗汉用兵刃,更加残忍阴毒千万倍!” 老朱一滞。虽然仍旧生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老五这句话说的有理。在知晓了大明后世的诸多破事之后,对于这些儒家读书人的忌惮,如今甚至比他对元庭的忌惮还要深厚数倍。 朱标在旁默默的听。 见自家这位五弟对文人如此忌惮,他心中也是更多了几分感悟。思量一番之后,他开口道:“五弟,你莫非以为,我和爹是想让你取缔儒学?” “难道不是吗?”朱肃呆了呆。 “呵呵,五弟你却是犯糊涂了。”朱标哈哈一笑。“儒学乃汉学之基,若是没了儒学,天下该要怎生动荡?” “爹的意思是,要你琢磨出一套有利于我大明的说法,就如那董仲舒一般,重塑儒家,借鸡生蛋……”朱标的眼中,难得露出狡黠的神情。“只要你言之有物,有朝廷做你的后盾,使之大行于世,还不是水到渠成?” “这……”原来不是要掀翻儒家吗?朱肃有些松动了。不得不说,如果按照汉武帝和董仲舒的路子,在这种开国之际百废待兴的时候,背后站着皇帝来推行新学,还真是大有搞头。 只是,自家事自家知,自己只不过是后世知识的一个区区搬运工……从头拟定儒学,自己能行吗? “若是你推辞此事,咱就只能继续尊奉理学了。”老朱也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也有许多官儿来劝咱,说咱家毕竟出身太低,让咱们朱家,与理学大儒朱熹攀攀关系……” 文人们这是迫不及待,要给老朱家套上一重枷锁了。记得史书上也有这一节,只不过老朱很快认清了其中的利弊,并没有答应。 “再说了。五弟你不是早已在那么做了吗?”朱标说道。声音中带着几许疑惑。“如今你在文人之中,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便是你不想开罪他们,他们想来也不会轻饶过你了。” “啊?”朱肃这回是彻彻底底的呆住了。自己一向低调做人,几次出来做事,都属于被老朱赶鸭子上架。 而且也没做什么动了文人根基的事啊,怎么就不会轻饶我了? “莫非你还不知道?”朱标有些惊诧。“这些日子,你的那位弟子……” …… 从皇城出来的朱肃怒气冲冲,一路疾驰到了郊外皇庄。皇庄外,一众军户庄户在留守的内侍祥登的带领下,列成两列,正准备对这位凯旋归来的王爷来个夹道欢迎。 喜庆用的爆竹、去晦气用的火盆、以及各种吉祥物什儿直在水泥道上摆了长长一溜,正翘首盼着王爷的车架,却见这位小王爷单人独骑、怒气冲冲,竟是抛下了车马仪仗,自己一个人先回来了。 “哎哟!殿下!您怎么……”正想询问殿下怎么连个护卫也不带,就看见朱肃身后几名亲卫骑着吐舌头的战马,喘着大气追了上来。担心的话忙咽了回去,对朱肃下拜道:“奴拜见殿下!殿下虽是高了,倒也清瘦了些许……” “少废话。”朱肃直接打断道,“快说,方孝孺那蠢货何在?可在庄子里头?” “这……方大爷正在山上的书院内。据说是读书遇到了迷障,已有半个多月不曾出屋……”祥登絮絮叨叨的回答。话还没说完,就见这位浑身杀伐之气的五殿下一挥马鞭,驾着马直直往庄中的书院去了。 感谢不会喝酒的石头、魔法酪饼的打赏,以及墨白假玉、书友20190601202310133等的月票!感动莫名! (本章完) 第406章 秦淮悟道 朱老五缘何气急败坏? 正所谓种因得果。一切,还要从方孝孺这位“大才”,拜朱肃这厮为师那日开始说起。 且说这方孝孺,本就是文人才子,又是大儒宋濂的得意门生。宋濂是为何人?其在数年之前,便领受皇命,教导太子以及诸皇子学经,不论是名声、威望、学问,在士林之中都是一等一拔尖的大儒。 若是太子殿下日后御极登基,宋濂那就是大明帝师,是大明第一位文宗一般的存在。 身为宋濂爱徒的方孝孺,自然也是受到众星捧月,是被诸多学子所瞩目的人物。这样的人物竟然拜皇五子朱肃为师,当时就曾在应天士林之中,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不过这片波澜其实在数月之后还是平息了。毕竟那位五殿下诗才艳艳,《临江仙》等诗作确实是无人可及。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方大才子拜师孺子学诗,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不过吟诗填词嘛,左右只是消遣之道,真正的大道,还得是经义文章。至于那位五殿下的经义功夫…… 那几句《抡语》,曾被传为应天笑料,没人认为方孝孺能从朱肃这里,学走什么真才实学。 他们却不知道,方孝孺虽一开始确实是学诗,但很快,就被朱肃用一些科学小实验,给转移走了注意力。若说原先,方孝孺对朱肃的本事,还在心底有那么几分的轻视。那么在见识过科学的力量之后,他很快就把这位小殿下,看做了真正的大才。 然而他也有疑惑。朱肃在教授科学的时候,曾经说出过“格物致知”四个字:即是通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带着科学的眼光去看待事务的矛盾,通过不断的实验去求证事物的真相。 格物是儒家的观念,所谓的“格物致知”,为何与朱熹圣人的“格物穷理”如此不同? 随着对科学的不断学习,方孝孺的疑惑也越来越多。先贤曾说过“天圆地方”,殿下却说脚下大地是圆的,并不是方的;先贤曾说过“格物穷理”,一法通则万法通,从一物入手,便能自然知晓天下万物之理。为何五殿下却说,科学的门道有千千万万,要实事求是,不能单纯的用“哲学”的道理,来臆测科学的问题? 带着这份对先人的疑惑,方孝孺带着批判朱肃的心思继续学习。然而他很快就发现:科学的格物方法几乎无可辩驳。五殿下没错,是先贤错了! 如一道晴天霹雳,方孝孺的那颗尚未坚固的“儒心”。彻底的被劈开了。 若是仅此而已倒也无妨,然而方孝孺毕竟是儒家门徒,对于“科学”这种实学,更多其实只是好奇而已。反而,对于五殿下口中所说的那个“哲学”,方孝孺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儒学是穷究人心天理的学问,也称得上一种“哲学”。若是先贤所言有所谬误,那真正正确的哲学,应该是什么? 面对方孝孺的纠缠,朱肃烦不胜烦。哲学这种东西见仁见智,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方孝孺想要知晓的“哲学”,是偏向儒学的一种治国之学,后世的治国之学是什么?难不成教他共产主义? 奈何就算拒绝了方孝孺也不听,没奈何,朱肃只能将一些自己知道的阳明心学、西方哲学、甚至是心灵鸡汤,各种能记得起来的高深莫测的句子,一股脑的全部搪塞给了方孝孺。 什么“心外无物”啊,“人人皆可为圣贤”啊,“物质的发展是矛盾不断斗争、不断发展的过程”啊…… 各种各样,统统丢给了他。 于是,方孝孺懵了。 朱肃走后,方孝孺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开始一一揣摩这些来自于后世的经典“经义文章”。哲学上的这些东西,其实很多本身便是互相矛盾的,毕竟有些是唯物,有些是唯心,无论如何,也无法自洽。 可偏偏看上去,又都是那么的有道理,经得起深究…… 方孝孺越是研读,就越是懵然;越是懵然,就越觉得其中高深;越觉得高深,就越是加意研读…… 逻辑闭环了属于是。 方孝孺废寝忘食,只觉得此前实在是浑浑噩噩,这一番虽然摸到了大道的门槛,却始终无法前进一步。数月之后,有交好的士子见他蓬头垢面,遂拉着他去秦淮河上泛舟散心,竟然遇到了有几位学子,在舟船之上对着花魁妓子,大声论述朱子之学。 众人听之,如饮醇酒;方孝孺听之,如嚼牛粪! 于是愤怒的方孝孺当即起身,大声呵斥这些学子所学皆非正道。彼时天下读书人,大多都是习朱子文章者,听到此子大逆不道之言,岂有不惊怒的? 于是方孝孺便在这秦淮河上舌战群儒。他的那套理论压根无法自洽,可耐不住每一句都极有道理,针对每一句的“先贤”所言,都能针对性的找出与之相悖的哲学观点来。 两方唇枪舌剑,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到了最后,越聚越多的儒生们也不引用先贤道理了,直接攻击方孝孺本人,说他所言前后矛盾,是入了邪道。还有人苦劝方孝孺这位曾经的第一才子,赶紧向诸先贤认错谢罪,不该亵渎了圣人文章。 哪知此时的方孝孺,早已陷入了认知的魔障,见到这么多人张口圣人,闭口先贤,竟然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道理”来。 “本无圣道,何来圣人!” 见到这么多只知复述圣人先贤之言,却不肯自己思量的庸俗之人,方孝孺大声吼出了这八个字。表达出对所谓圣人之学、先贤之言的不屑与对当今所有读书人的鄙夷。 秦淮悟道,慈禧上身,要与世界开战了属于是。 见方孝孺竟然否定整个儒学,一众儒生们都惊呆了,继而方孝孺这个人,也陷入了全体儒生的口诛笔伐之中。 人人皆言方孝孺已经被教的疯了,连带着朱肃这个“带坏一颗好苗子的罪魁祸首”,也受到了应天士林的诸般指责。 方孝孺却毫不畏惧,甚至在应天城中大张旗鼓,几番与儒生们辩论,毫不避讳大肆的宣扬“哲学”,始终坚持自己领悟到的那些无法自洽之处,是因为自己学的还不够精深。 待到吾师归来之时,必定能将汝等朱子之应声虫,全都彻底驳倒在地! “这特么……果然是建文三傻,史书诚不欺我!” 从朱标那儿得知这件事的朱肃,那叫一个瞠目结舌! 自己还在担心,会不会砸了儒家碗里的粥饭,这厮已经顶着自己弟子的名义,把整个儒家的锅都给掀飞了! 这算什么?坑师逆徒啊这是! (本章完) 第407章 宋濂问罪 当朱肃怒气冲冲的找到方孝孺时,这厮正在房间之中,对着一摞纸苦思冥想。见到朱肃之时,他惊喜异常: “吾师何时回来的?徒儿未曾相迎,实在是……”方孝孺急忙下拜,眼中对朱肃的崇拜,简直是不加掩饰。 朱肃并不理会,环视一番房间之内,只见四处皆是笔墨废纸,方孝孺也是蓬头垢面,果然如朱标所说,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样。 “师父来的正好,徒儿有不少疑惑……”见朱肃满面寒霜,方孝孺也不在意,回转屋内取出几张写满文字的纸张,呈到朱肃面前道:“您且看此处,您之前曾说……” 朱肃只是冷眼视之,此时后头的祥登、狗儿等人已经跟了过来,便下令道:“祥登,去。” “方公子既然要闭门悟道,就让他好好的悟一悟。” “着人将其关入山上碧峰寺中,若没悟出个所以然来,不许放他出庙!” “这!”祥登一愣,这是要软禁这位方大爷啊!但这是五殿下归来之后的第一道命令,他不敢违抗,只得恭声应命。 方孝孺就这样被吴王亲卫架走了。一路上他挣扎不已,仍自想要向朱肃“问道”,朱肃闭口不言,只是揉着额头。 这厮给自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现在竟然一副丝毫未觉的模样……由不得朱肃不火冒三丈。 总之,先把这个祸根关在山上,再慢慢想想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殿下。”知道这位现在心情不好,狗儿的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 “诚意伯与宋濂大人求见。” 朱肃浑身一紧,这是要来兴师问罪了。他不敢怠慢,起身道:“请诚意伯和宋师,移步正厅相侯。” “本王出远门方归,该当沐浴洗漱一番再见二位先生,方不失礼。” 狗儿恭声应是,祥登也是着急忙慌,忙让人去准备温汤衣衫等物。于是朱肃又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府邸。 本是想着拖延些时间,想出个能够说的过去的解释,然而任朱肃在洗浴之时如何思虑,都想不出什么较好的解释来。 刘伯温倒是还好,此人甚识时务,通晓明哲保身之术,轻易不会与朱家人为敌。只是宋濂就…… 宋濂乃是当今的儒门魁首,若是能说服宋濂,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反之,若是无法说服,自己今后,则会成为儒门公敌…… 想起宋濂教书时那副板正严肃的脸,朱肃就觉颇为头痛。他揉着眉心出现在正厅前,果然看见了宋濂正一脸肃然、散发着一股类似后世班主任威压一般的感觉,端坐在椅上。 他的身旁,刘伯温倒是面带微笑,正端着茶盏啜饮。 “五殿下。”见朱肃进来,两人起身行礼。只是刘伯温语调亲昵,反之,宋濂则是生硬无比,似在压抑怒气。 “二位先生且坐。”朱肃哀叹一声,心里再一次把方孝孺骂了一遍,而后挤出一抹微笑,对两人道:“二位先生看护皇庄辛苦,本该由本王先去拜会两位先生才是。倒是劳两位先生久候了。” “哈哈,无妨,无妨。殿下府中此茶甚是甘甜,吾闲坐品茶,并无久候之感。”刘伯温笑道。 朱肃点点头,正想接过话头,和刘伯温继续岁月静好的闲扯两句,一边的宋濂却不耐听这一些,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五殿下可是欲亡我儒门耶?” “老臣先时所赠‘论语集注’,莫非五殿下认为无一丝可取之处?先贤筚路蓝缕,琢磨出来的学问,殿下无意发扬,也就罢了,却又为何要弄出那等歪理邪说,刨我名教根基?” 朱肃的表情僵住了。看来,宋濂不会给自己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他叹了口气,转向宋濂道:“宋师,我若是说,方孝孺所说的那些,并非我之想法。您能相信吗?” “殿下乃天潢贵胄,不当妄言。”宋濂一张老脸依旧严肃,“希直(方孝孺的字)先前乃吾之弟子,其能耐我素知之。那些观点虽然多有邪道,但以他的水平,还远不到这般境界。” “反观殿下,才学天授,又素来不屑于儒门……”宋濂话止于此,朱肃却知道他的意思。 方孝孺是个乖孩子,叫啥学啥,肯定不会自己入了这歪门邪道。反观你朱肃,在大本堂里的时候就不学无术,那般惊世骇俗的《抡语》都弄出来过。这些歪门邪道不是你搞出来的还能有谁? 朱肃无语凝噎。谁让自己有前科呢,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五殿下,儒学繁复深奥,乃大道之基。”宋濂道。“夫子周游列国,不辞辛劳,方有三千弟子。董圣定三纲、立五常,方有我华夏千年之盛。及至朱子,于圣人之言内,明天地之理、循万物伦常。” “千年传承,深究孔门之理,为的就是成就天下大同。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这般境地,殿下即便不喜儒学,也不该以妖言毁之!” “殿下呀,您是个聪明的孩子,老臣曾经寄大期望于您。如今却实是不知,您为何要如此敌视名教,要毁先人千年之心血呀!” “须知,名教若摧,天崩地裂。到时,民将不民,国将不国啊!” 宋濂痛心疾首,前几句话还带着几缕质问的情绪,到得后来,尽是苦口婆心,讲至深处,甚至老泪纵横,因朱肃这般聪慧的苗子堕入外道而心伤垂泪。 “……”朱肃默然。宋濂一番苦心,他如何不知?但此老将儒家拔高到这般的高度,却也让他觉得有些如鲠在喉。 见宋濂一双老眼灼灼的看向自己,朱肃想了一想,问道:“宋师,既然如此。学生有几个疑问存于心中已久。宋师能否为学生解惑?” “殿下请讲,老臣定然言无不尽!”宋濂精神一振,以为朱肃已经有了悔悟之心,遂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先生说,名教若摧,天崩地裂。可为何昔年尧舜之时,天下并无儒教纲常,儒门素来,却对其万般推崇,心向往之呢?” (本章完) 第408章 朱老五忽悠宋大儒 朱肃这是在直问宋濂,既然你说儒学如此重要。可尧舜之时,并无儒学。 因何没有儒学的尧舜时代,比有了儒学的后世更加让孔子推崇呢? 这无疑是想打儒家的脸。 宋濂眉头微皱,思虑片刻,答道:“三代之时,人心未丧。又有贤王在世,自可天下大同。” “其后周公制礼,天下大治。惜后来礼崩乐坏,天下沦丧。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圣人于此时出世,正是要复古尊礼,于此混沌之间,重拾人心道德,昭示出一条煌煌正路。” “若无圣人,岂不是要继续礼崩乐坏,人心沦丧?圣人之学为正朔天下人心之学,如若悔弃,衣冠禽兽,孰能辨矣!” 不愧是大儒宋濂,三言两语之间,就将朱肃的诛心之问消弭于无形。还点出了孔子之学是为了正朔人心,意欲摈弃儒教,只会让天下重回混沌。 “原来如此。”朱肃点了点头,也不着急。孔子的论语之中,大多阐述的是孔老夫子所推崇的道德标准、行事准绳、政治思想等等。孔老夫子作为万世师表,其中大多数的观念在最初,其实是毫无问题的。 朱肃本也没想过,要不自量力的对可以称之为万世师表的人进行批判。 他想了想,继续道:“学生还有一问。” “既然儒学是为正朔人心,使天下大治,那么除却三代以外,何朝何代,才能算得上大治呢?” 宋濂一愣,这个问题,却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苦思冥想许久,方才叹息道:“天下人心之沦丧,岂是轻易能够挽回的。大同之治,即便贤如夫子,也未能重现。” “如今想来,或许在汉唐之时,这天下,还能勉强说的上一个‘治’字吧。” 朱肃松了一口气。宋濂客观中正,推崇汉唐为治世,正无愧于其大儒之名。 毕竟大宋之时,文道昌隆,是真真正正的“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朝代,也是无数文人所趋之若鹜、心向往之的一个朝代。 要是问了其他没有底线的文人,说不定便会坚称大宋才最接近所谓的“大治之世”,然后把“弱宋”的黑锅,硬杠在赵家皇帝的头上。 宋之暗弱,九妹等等赵家皇帝虽是祸首,但真论起来,其错又岂是只有皇帝一人? 要是真遇到这样毫不客观的杠精,接下来也没法聊了。 “如此学生就更不能理解了。”听宋濂的回答如自己所料,朱肃接着问道: “既然儒学一门,为的是使天下大治。数代先贤,皓首穷经,这该要如何才能使天下大治的学问,理当是越辩越明,这天下,也当越来越接近大同之治才对。” “可为何,距今久远的汉唐之时,反而更接近治世。而在汉唐之后的宋元之时,却是民不聊生,天下板荡?” “要知道,大宋与大元,皆是尊奉儒学为朝廷官学正朔……同样是以儒学治国,何以汉唐治隆、而宋元反而治衰其甚?” “这……”宋濂竟是被问得呆住了,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言语。 就连在一旁始终一副旁观态势的刘伯温,也渐渐的皱起眉头,沉思了起来。 “孔夫子一部论语,不过一万六千余字。”朱肃也不等宋濂想出个解释,便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可后世诸多所谓的‘大儒’,如董圣,如程朱、对着这仅仅一万六千余字,却能动辄就生生的掰出煌煌百万言、千万言、万万言的道理来。” “在大本堂时我便时常思之,‘论语’乃是孔夫子教导弟子之言论。既要教授他人,当以简明清晰、使弟子理解吸收为要。” “夫子当真便会那般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力求所说的每一句甚至每一字,都要蕴含着程朱所注释的那般玄奥深厚的道理吗?” “真有那么多的道理,夫子为何不直接明言,而要那些需要被教育的驽钝弟子去猜、去发现?若他们真有这么聪明,还需要夫子做何?” “一言传诸三人,便要面目全非。那些为论语做注、动辄煌煌千万言的所谓后人大儒,就真的不会会错夫子之意吗?” “当今学子们所学的这个庞杂繁复的儒学……当真就是孔夫子昔日所言所想,所要传之于天下的,那个儒学吗?” 朱肃语出惊人。 “殿下慎言!”宋濂惊的豁然站起,甚至连几上的茶盏被带的摔落在地,也犹如未闻。额上脸上,更是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程朱……程朱之理学,其深奥玄妙,博大精深,凡俗即便倾尽一生,也难以得窥其中之万一。” “殿下未知其玄,安可妄言其非?” 宋濂道。只是此时的神情,已经不复先前那般凌厉的斥责之意。 “深奥玄妙,博大精深?”朱肃轻笑。“宋师,我写给方孝孺的那些东西,莫非就不深奥玄妙,博大精深了吗?” “若论深奥,那些言论,只怕不下于程朱。何以宋师以程朱为儒学正朔,而将那些言语,视作惑众之妖言?” 朱肃写给方孝孺的那些只言片语,那都是能流传到后世的哲学之精华,皆是曾经在某一个时代里,影响过千百万人、造成过轩然大波的思想。 经过历史长河的掏洗,这些思想即便是其中那些十分扯淡的唯心主义,其中亦是有着足够深刻的“哲理”在内,足以供人深挖探究。要不然,又如何能将方孝孺那样的死板才子,给直接忽悠的瘸了? 对错姑且不论,若只说深奥,枯燥晦涩的程朱理学,只怕还及不上这诸多足以流传后世的哲学名句之万一! “正朔,妖言,正朔,妖言……”博学之如宋濂,一时之间,竟然也被朱肃这一番论断给说的儒心不稳。 是啊,程朱理学确实深奥,可那些从方孝孺口中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也并不在其之下。难道只因为程朱挂靠着儒家,便是正朔? 如若如今被视为儒学正朔的程朱理学,当真是所谓的“正朔”的话,那么为何汉唐之时,天下强盛昌隆。而到了宋元时期,朝廷都奉行以程朱治国,整个天下却是江河日下,越发显得衰颓? 这岂不正说明了,万千学子所尊奉的理学,将天下指引进了一条错误的死胡同? 而且,程朱之言,真的便是孔夫子的意思吗? 如若不是,那么程朱之学,与那些方孝孺所说的歪理邪说,又有何不同? 天下学子多年钻研,皓首穷经,莫非当真都是错的? (本章完) 第409章 宋濂:我悟了! 其实这个疑问,并非曾经没有人想到。毕竟儒学门派众多,从先秦时的性善论、性恶论;到汉朝时的左式派,与公羊派;再到日后大明的理学心学之争。儒家观点的争论,在历史上从来都没有止歇过。 经过这么多年的争论,薄薄的一本论语加上众多学派大儒的附注,早就偏离了孔夫子原本的本意。望文生义、断章取义,都是寻常。就是随意抠出一两个字眼,那些“大儒”们都能摇头晃脑的就这一个单字,说上那么数个日夜。仿佛孔子的心机有千万重,每每说出一个字,都要隐含着千万层的含义一般。 即便是孔子复生,看到听到了这些徒子徒孙对论语的这些越扯越远的附注高论,只怕也难免要瞠目结舌,不知所云。 就如后世语文试卷上,那些阅读理解原文的作者,看到了出题老师答案中所剖析的:“作者的某句话,隐含着什么样的含义”一般。标准答案未必是原文作者想要表达的,往往只是出题老师所牵强附会的而已。 过度解读,不外如是。 这番道理,世上读书人其实心照不宣。那为何这些所谓的儒家流派还能大行于世?无非是以儒家这个旧瓶,装他们自己的新酒。 新酒香醇,看上去光鲜亮丽,便有人推崇。 说的更直白一些,“新酒”为某个阶层站台,为某个阶层争取利益,那么自然就能在这个阶层上为人支持、被人推崇于世。 譬如理学,为帝王阶层服务,宣扬“正理”,“法统”,要世人“存天理,灭人欲”。帝王统治即是天理,心中不平即为人欲。若能奉行理学,则帝王天生便具有大义,不尊奉君王者无论有何苦衷,都是贼子。女子尊奉男子,男子尊奉君王,大家什么都不要想,全都老老实实受欺负,老老实实供权贵。天下世世代代,一成不变,自然帝王的统治,也就千秋万代了。 这套理论,天生便是用来愚民的。其能够大行其道,便是因为在历史上,宋元明三代帝王,都需要这套理论,来给天下的万民套上一层枷锁。为士人阶级站台,又能受到帝王推广,所以传播最广,最为士人阶层所接受而已。 理学大兴之后,又有世世代代的潜移默化,故而士人们也早就将如今大行的理学,与正统儒学之间划伤了等号。 怀疑理学的,便是怀疑儒学。怀疑儒学的,那自然就是妖邪。如此一来,这些思想上被上了枷锁的人,便不会去想到,理学本身是不是有什么谬误之处了。 世间其实就是这样,只要习惯了枷锁,往往就不会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被困在其中的。 毕竟我辈之人,其实大都是庸庸碌碌,并非人人都能龙场悟道,脱去思想上的桎梏,成就圣贤。 宋濂是有识之士,诸多学识尽在其人胸中。但论起修为与眼界,他也远还没到后世那位大明圣贤的境界。但朱肃这一番点拨,无疑为他略略冲破了一点理学所强加在他身上的禁锢:是啊,那些哲学是外门邪道,理学为何便是绝对正确的? 既然它是正确,那么奉行理学的大宋大元,又为何落到了这般的境地? 儒学自然无错,可理学,却不等于儒学! 他只觉得无数想法犹如曾经见过的钱塘之潮一般,拍打着他的脑海。这种思绪勃发的感觉,除却他幼年第一次阅读论语之时,还从未有过。这让他激动的浑身战栗,聚精会神的捕捉着那一道道一闪而过的潮思,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灵感。 世上之事有时便只是一张窗户纸,这一张窗户纸捅破之后,往往就能豁然开朗。如今他剥开理学,乃至一层层的剥开诸多的儒家学派,再去看孔圣孟圣的微言大义,每每剥开一层,便会又生出了许多此前不曾有过的感触来。宋濂也没想到临老之际,竟能有此顿悟。 “朝闻道,夕死可矣!不意老臣已是这般年纪,竟能更上一层!”宋濂喜道。“五殿下果然并非凡俗!且受老臣一拜!”说完,竟然颤颤巍巍想对朱肃行拜师之礼。 “宋师,万万不可!”朱肃吓了一跳,赶紧用全身的力气将宋濂扶了起来。 宋濂可是当世大儒,还做过自己的老师。若是他跪拜自己的事传了出去,平添了一层仇恨不说,最是要求孩子们一定要尊师重道的马皇后知道了,只怕也要叫上老朱一起,给自己来一场混合双打了。 他是不知道宋濂悟到了什么,其实自己只是想尽办法巧言令色,把方孝孺那厮所针对的范围从“儒学”,拉到相对较小的“理学”上罢了。 儒学是绝对摸不得的老虎屁股,但理学,却只不过是仰赖皇权的一只伥鬼。老朱已经从后世教训之中,知道了尊奉理学的大明未来会变成了什么模样,这只伥鬼,本就不会在大明继续有为虎作伥的土壤。 虽然被方孝孺赶鸭子上架很是无奈,但如果只是做埋葬理学的急先锋,他朱肃还是愿意做的。 “老臣还有一问。”见他执意将自己扶起,宋濂也就不再坚持。他想了想,也向朱肃问了一个问题,语气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的兴师问罪之态: “殿下为何,要将那些言论,告知于希直?” “希直口中的那些言论,莫非便是殿下所真正相信的‘真理’吗?恕老臣直言,那些言论,其中多有矛盾悖逆之处。若是奉之,并非正道。” 宋濂语气严肃。被朱肃点拨,解开理学枷锁之后,他对朱肃这位五殿下更加喜爱。若是这位殿下当真陷入外道,他宋濂拼却性命,也要劝谏这位殿下重归正轨。 “呵呵,宋师多虑了。”朱肃笑着说道。那些告诉方孝孺的哲学其实都是过时的哲学,自己真正相信的,唯有伟大的毛思邓想,以及共产党宣言。不过这些自然不能对宋濂直言,他早已想到了其他用于应对的说辞: “方公子虽才学出众,可是却墨守成规。对于书中所言,往往没有自己的思考。” “故而,我才用这个方法,让他自己分辨思考,想要告诉他,他人所言说出来的道理,并非全都是对的。有些即便是错误的道理,往往也会伪装的高深莫测、似是而非。” “只是我也没想到,他非但没有破除心中桎梏,反而因为这诸多或是或非的观点,变得走火入魔起来了。” “甚至,还累得我遭受士林非议……” 朱肃故意露出了为难的苦笑。 (本章完) 第410章 殿下要如何改造天下文人? 在与朱肃诸王第一次在大本堂见面之时,朱肃便用一句“夫私者,人之心也”,让只知引用朱子言论的方孝孺甘拜下风。方孝孺在学问上欠缺思考,因为此事,宋濂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其实在之后的历史上也可以窥见:方孝孺虽然博览群书,却是闭门造车,盲目向往书中所谓的“周之盛世”,与朱允炆、黄子澄、齐泰几人,妄图以书上的道理治国,不顾大明当时的实际情况,非要尊奉周礼,玩什么“复古”。 然后就翻车了,建文三傻直接一脚油门,带走了自家的主子朱允炆,把这天下留给了永乐大帝朱棣。 但凡自己带着脑袋想一想,这四个憨货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博则博矣,失之思辨。 而这个世界线的方孝孺,却在还没有开始疯狂推崇周礼的时候,遇到了朱肃给他的“哲学”。因为学习了这些新鲜的哲学,而动摇了他对儒学,其实是理学的信任根基,又因为缺少“思辨”的能力,而陷入了思想的自我桎梏之中。 无法去伪存真,只知一昧的否决儒学,却又无法形成自己的思想。 “原来如此!”听完朱肃煞有介事的分析,宋濂恍然大悟:原来,五殿下已经知道这些其实大部分都是歪理邪说,他是故意拿着这些极有欺骗性的话语来给方孝儒,要他自己去想,去体悟,去明白谁是谁非。从而“思辨”出自己的思想来。 让他能够步入新的境界,而非是一昧的照本宣科。 再深思之,殿下先前在大本堂所写的“抡语”,虽然看上去荒谬,实际上,还不是在表达对照本宣科的不屑一顾,隐晦的指出“自行思辨”的重要性吗? 只要是自己思辨所得,即便是那等荒谬粗俗的“抡语”,那也比照抄朱子集注,生搬二程注释,要好过许多! 殿下用意如此之深,我竟始终没有察觉! “殿下用心良苦,老臣惭愧!”宋濂端端正正的给朱肃行了一礼。若说他刚来时对朱肃是满腔的怨忿,到得此时,就已经变成了满满的敬意与钦佩。“是希直才学平庸,不堪造就……浪费了殿下的一片苦心,又让殿下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老臣亦是,既教导无方,又错认好人。先前竟想向殿下问罪……实在惭愧……”宋濂语气中的愧疚无以复加。 “宋师过誉。只要宋师能在士林之中,为我解释一二,我便感怀不尽了。”朱老五此时算是图穷匕见。宋濂要是肯给自己站台,那么自己被方孝孺败光的文人缘,多少也能挽回一些。 “那是自然!”宋濂道。“殿下如此才学,安能掩盖于世?老臣定要将殿下之真意,传诸大众,使得天下的读书人,都知晓殿下的苦心。” “殿下所说的那些‘哲学’虽然诡僻,却是引导学子思辨的不二良方。若是道理之真假都不能知晓,如何能追寻大道?” “呃,宋师所言甚是……”朱肃勉强笑了笑,宋濂想要用他的影响力,将那些哲学道理大大传播出去,用来让天下读书人们思辨倒是无妨。只是那些思想大都极具欺骗性,就连“主观唯心主义”这种最为扯蛋的东西,在历史上都能骗的许多人趋之若鹜,让那些信徒坚信,世界就是由他们的心之幻想所构建出来的。 真把这些东西丢到文人中间,只怕大明的文坛,马上就要辩论成风,永无宁日了。 不过这样也好,既能分化文人的力量,还能把“理学”这种如今在儒学之中执牛耳的思想,也一并拖进“思辨”的深坑里。甚至能为朝廷辨别出哪些人务实、哪些人务虚。至少那些会去相信主观唯心主义这种扯蛋玩意儿的人,是绝对不能让其进入官场之中的。 “不过在那之前,老臣还要先去点醒希直那个痴儿。”宋濂叹了一口气。“希直虽不聪慧,可毕竟也曾经是老臣最为得意的弟子。” “老臣实在不愿他就此陷入迷障之中,不可自拔。他既然无有成就学问大家的本事,便让他跟在殿下身边,为殿下牵马坠蹬、传播思想罢。” “若是只是学习和传扬,希直此子,还是可以胜任的。” 朱肃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只是向宋濂点明了理学思想,极有可能有所错漏,违背了儒家真意。但却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要传播怎么样的思想。毕竟思想这种东西无法一蹴而就,既要符合大明日后发展的需要,又要足够周密,以理服人,更是难上加难。 他毫无头绪。 但先让宋濂点醒方孝孺倒也无妨。只要让宋濂指名理学与儒学之分别,以及朱肃告诉他这些哲理,是故意想让他“思辨”,以方孝孺的学识,自然能够脱出迷障,大彻大悟。、 宋濂离开之时,犹自絮絮叨叨的可惜方孝孺无法以自身的能力辨明是非,洞悉朱肃的苦心,身在宝山,却空手而回。若能自己悟透,日后成就,或许不在子路、颜回之下。被他人点醒,终究是差了一个层次。 弄得朱肃怪不好意思的,宋濂如此推崇,弄得他都快忘了,自己其实只是把方孝孺捅出的篓子硬圆回来而已…… 宋濂往后山去寻方孝孺,留下刘伯温一人在此。朱肃见他并无告辞之意,正欲相问,却见刘伯温放下茶盏,先他一步开口了。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肃一愣,点了点头。领着刘伯温来到书房,笑道:“刘师,此处僻静,您有何嘱咐,但讲无妨。” “呵呵,殿下客气了。殿下如此高才,在下何德何能,能让殿下您称以师称之?”刘伯温态度极为恭谨,即便身处私室,他亦丝毫不敢僭越。客套过后,他的神情随即转为严肃,“臣之所以斗胆询问,是想问殿下,您准备如何改造天下文人?” 朱肃一呆,好一个刘伯温,竟然一下看破了事情本质。原看他出言挽留,朱肃还以为,他是也被先前自己说服宋濂的那一番言论所惊,想要细问一番呢。 想来也是,刘伯温不比宋濂,宋濂不过是一个学问家,自然会因为冲破学问上的桎梏,而觉得豁然开朗。 刘伯温的才干不下于历朝名相,他与老朱一类,是实打实的务实者。 他们这样的人,与钻研学术的宋濂他们不同,心照不宣的是另一桩道理: 圣人的书,是用来读的。 用来办事,百无一用! (本章完) 第411章 明哲保身刘伯温 平心而论,朱肃虽说出了那一番言语,但是要弄出怎么样的学说来替代“理学”,要如何酿造适合新大明的、自己的“新酒”,他暂时还没有什么法子。 即便是有,面对刘伯温,他也不敢在现如今的阶段,就直接对其开诚布公。 刘伯温与纳哈出、观童,甚至是姚广孝等人都不同。即使是事先知晓历史,朱肃也不敢说自己能看透此人。 要知道,刘伯温虽然在历史上,并未做过什么损害大明、背弃老朱的事。但实际来到大明之后朱肃才发现,他对这一位本该是名臣贤相模板的历史人物,总是免不了留着三分忌惮。 后世虽然有“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的说法,将刘伯温捧到了历代名臣明相最高梯队的那个等级,但其实在洪武年间,刘伯温在大明朝廷中的地位,其实并不算高。 刘伯温昔年曾参加元庭会试,是大元朝的进士出身。曾经担任过高安县丞、江浙元帅府都事,负责剿杀各路义军,对大元曾经也算得上忠心耿耿。 后因元庭腐败,刘伯温一气之下辞官在家。老朱闻其名声,遂派人前往延请出山。然而在一开始刘伯温并不看好老朱,数度延请,才不情不愿的最终出山。 同为开国功臣,李善长、徐达等人得封国公,刘伯温却仅仅封了个伯。也因为如上几个因素,刘伯温在大明建国之后,便自知自己始终被诸多淮西臣子所忌惮,行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等闲不轻发一言,并没有其他那些开国功臣那般的风光得意。 与后世民间“一统江山”的逼格,差了好多好多个档次。 并且,老刘这一回是完全踩在了老朱现在所要对付的首要目标的雷点上:即是元庭旧臣,还是儒门大家。最主要的,他还是那些自号“清流”的元庭降臣们曾经公推出来的,对抗以胡惟庸、李善长为首的淮西一派文臣的领袖。 他猜到了老朱要对儒学动刀,会不会猜到朝廷的最终目标,其实是在剑指故元降臣? 若让他知道了详细,他会不会为故元降臣们通风报信,甚至出谋划策? 面对这样的刘伯温,朱肃不敢大意。略一思考之后决定继续试探一番:“先生这话,倒唬人的紧。” “本王年未弱冠,何谈什么要改造天下文人?不过是学术之上有些疑惑,姑且思之,略有所得罢了。” “殿下是不信任臣了。”刘伯温却并未和朱肃在言语间拉扯,相反却毫不避讳的将朱肃的顾虑直接挑明,让朱肃不由得悚然一惊。只听刘伯温叹道:“臣早年从于暴元,为其效命。” “如今陛下要整治元庭旧吏,臣亦在此列。殿下受命于陛下,会忌惮于臣,也是寻常。” 他果然猜到了! 朱肃心中狂跳。自己甚至还没有开始对儒学动刀,连老朱也只是想先挖挖看儒家的墙角,让自己培养出得以敷用的新型文人之后,再将朝中的那些元庭旧臣打落尘埃。 这事可以说,甚至连开头都还没有,刘伯温竟然就已经猜出了老朱最终的打算! 朱肃的眼神阴晴不定,不知如何对待。须臾过后,放弃一般的在椅子上一瘫:“先生揣摩上意,是人臣大忌。不怕父皇雷霆震怒吗?” “劳殿下担忧了。”见朱肃终于开始开诚布公,刘伯温也是一喜,说道“陛下当世英主,自然不会降罪无辜之人。” “老臣虽微鄙,也知天下风气衰朽已久。此时正值我华夏革故鼎新之时,此事若陛下不为,后事之君绝难为之。” “故而,陛下与殿下此议,老臣乐见其成。”刘伯温剖明心迹。 “原来如此。”朱肃点了点头。说什么老朱不会降罪无辜之人,这绝对是鬼话。 但思来想去,朱肃决定还是相信刘伯温。毕竟,历史上的刘伯温清廉自守,终究与大部分的元庭旧官吏不同。 而且,主动参与其中,说不定也是刘伯温思考出的一种明哲保身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历史上老朱兴起空印案和郭桓案时,并未波及到刘家。 “此暗室之中,先生说的每一句话,本王都会如实禀奏父皇。这无妨吧?”朱肃试探道。 “此本应当之事。”刘伯温点了点头。“臣要求殿下寻一暗室,只是为了防止臣之谏言,流传于朝中诸公以及士林之间。本就是该直陈于陛下。” “只是若是书之奏折,恐为他人所泄,殿下愿意代臣面陈,最好不过。” 朱肃点点头,这话说的有理。毕竟要谈的,是挖儒家墙角、断百官权路财路的事。若是事泄,即便是老朱,也要面临莫大的阻力,更别提刘伯温。 因此,只能用温水煮青蛙的办法,先从国子监入手,循序渐进,先在文人之中掺沙子,后对付文官,最后拔擢符合大明利益的新式文人,填补文官之中的空子。 想来也是,仅仅只是因为方孝孺说出了不同的观点,而后他这个“方孝孺之师”将要入职国子监,就能让朝堂之上的杨训文之流,宁愿行险构陷他这个风头正盛的有功皇子,也要阻止其插手国子监。 更别提若是他们知道,皇帝想要挖儒家墙角的话,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了。 “既然如此,本王便对先生明言。”朱肃道。“实不相瞒,本王才疏学浅,并无从头拟定出一个能经得起推敲的、全新的儒家纲领之才能。” “殿下过谦了。”刘伯温肃容道。“殿下之‘科学’精妙深奥,尽述天下奥秘。何必舍近求远?” “科学之道,桩桩件件,严丝合缝。其道理应用,于此方天地之中,皆有实例可证。即便有人能舌灿莲花,也无可辩驳。” “先生是要让本王宣扬科学?”朱肃皱了皱眉头。 “可科学乃是实学……” 老朱想要的,是掌控文人们的思想。将他们的追求从“与皇帝共治天下”,引导到其他对大明有利的地方去。 想要做到这样,仅仅只是用来经世致用的科学可做不到,必须要有与之相搭配的思想纲领方可。 (本章完) 第412章 尊孔复古! “呵呵,殿下多虑了。”刘伯温笑道。 “天下务虚久矣,诸如程朱,也时常托言天理,以理压人。所有不能释之于明者,皆归之于天理高深。” “更需要有人脚踏实地的,去践行何为强国富民之实学。科学便十分合适。” “至于思想……殿下也不必自己去想,先贤早已成书不是吗?” 刘伯温看着朱肃。 朱肃一阵疑惑,先贤? 他试探性的问道:“先生是说,我等不必去创新,而是该……复古?” “不错。”刘伯温点点头。 朱肃皱起眉头来。他对“复古”这个词汇,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毕竟,历史上再过数年以后,就即将掀起一场浩浩荡荡的“复古”风潮。 建文帝带着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三傻,准备兴复周礼,开时代的倒车,将大明打造成西周那样的“强国”。 结果显而易见,天下倾覆,朱老四跳了出来摘走了桃子。 朱肃本人也十分反感所谓的“食古不化”,受到后世教育的他,素来坚信时代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只有从实际出发,与时俱进,才能真正做到不被时代所淘汰。复古?那还不如修修补补的维持现状呢! 他甚至怀疑,刘伯温是不是看他年纪小,故意用这些话想蒙蔽他,实际上还是站在文官和前元余孽那边说话。 “殿下且听臣细说。”看出了朱肃的狐疑,刘伯温笑着说道:“儒学一道,博大精深,若是凭空捏造,定然是难以服众的。” “可若是讲求复古,一则正如殿下方才对宋公所言,理学之道,多有牵强附会之处。让天下学子摒弃理学、习复古之学,其受到的阻力自然会小上很多。” “二则……”刘伯温的眼神中,露出一抹顶级谋士的自信之色:“说是复古,该如何复,还不是在殿下与陛下的一念之间?” “是要复公羊之儒的‘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还是要复唐时儒家的‘经世致用’,‘推诚论道’……” “……” 朱肃震惊的看着刘伯温。刘伯温这一番话,简直可以算是把儒家的底裤,都直接卖给了朱肃了。 儒家发展千年,其中莫非只有如今的理学这般,压抑社会发展、只是一昧强掉维持天理、却失之人性的古板学说吗?当然不是。 要知道,儒学这个瓶子里,曾经装过太多太多的“旧酒”。这些各种各样的儒家思想,即便经过时代洗礼,到如今也并非全无可用之处。 譬如汉儒之进取,唐儒之务实,这都是汉唐能够那般强盛的原因所在。即便是朱肃最为反感的程朱理学,在某些方面,其实也有其可取之处。 刘伯温的意思是,既然理学已为老朱所丢,那么不妨提倡复古,从昔年曾经盛行过的儒学之中,自己“东拼西凑”出一套能够符合大明如今发展的“古儒学”出来。 反正,如今朱肃是国子监祭酒,老朱则是皇帝。 国子监要教什么、恩科要考什么。那么天下儒生,就必须得要去学什么! 推行“旧儒学”,连经书言论,都是现成的,完全可以拿来就凑,凑好就用! “……先生果然大才。”朱肃佩服之至。果然,最擅长对付儒生的还得是儒生。 套着“复古”的皮,宣扬大明想要的新式儒学的话。这些复古儒学都有自己的小众派系,本来就有自己的拥趸。 本来被理学所压制的他们,自然就会跳出来,彻底将理学拉入泥潭之中。再加上朝廷和国家最高学府的推波助澜…… 若是让自己这个门外汉,勉强瞎掰出一套所谓的儒家理论出来,只怕在宣扬之前,就会被奋力抵制的儒生大儒们喷成了筛子。 刘伯温的话,无疑给本来正头疼于此事的朱肃,打开了一扇大大的窗。 “能让殿下有所启示,便是老臣之幸。”刘伯温笑着拱手道。“具体如何,还需殿下与陛下参详。臣便不参合了。” 说完,端起了茶水,再也不发一言。 这老狐狸,果然深知明哲保身之道!朱肃在心中骂道。 提点仅止于此,最后自己和老朱若是成功了,要承他的情,纵然清算元庭旧吏,也清算不到他的头上。 若是失败了,暗室秘语,也没说出什么实质之言,那些元庭旧吏,算账都找不到把柄! 老刘直接不败之地了属于是。 可看着他衣衫上的补子,朱肃又觉得可惜凄凉。 一代大才,活的如此战战兢兢,一腔才学,都用来周旋保身…… 岂非华夏之损失? …… 接下来几日,朱肃连前往国子监赴任的事都搁在脑后,直接在皇庄里开始了闭关。 虽然经过刘伯温的提点,朱肃算是已经懂得了该如何做。但是即便如此,此事依然需要耗费极其大量的精力。吩咐了狗儿祥登任何人不可打扰之后,朱肃就开始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皓首穷经,一门心思的在故纸堆之中翻阅,想要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鼓捣出一个适合作为大明思想层面纲领的“复古儒学”来。 山中不知日月,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终于有了些许所得的朱肃从书房之中钻了出来。许久未见阳光,乍一开门倒还有些刺眼。他觉得下巴微痒,拿手一模,竟是长出了胡茬。 “殿下,您可算是出来了!”老内侍祥登一脸心疼,赶忙招呼人送来绸服云履、柳枝温汤。殿下自小便是风度翩翩,自己也就罢了,怎能让他人见到殿下这般邋遢的模样? “祥登,这几日可有外事?”朱肃一面由着内侍们更换衣衫,一面询问道。老内侍略一思索,说道:“禀殿下,有的。” “这几日,太子殿下、秦王殿下、晋王殿下、燕王殿下、楚王殿下、靖江王殿下、魏国公府小公爷、曹国公府小公爷等,都曾来寻过殿下您。” “听说您正在苦思大道,便都离去了。” “还有京中各大勋贵,都曾对您送来拜帖,恭贺您立功而归,并送上贺仪。” “嗯?”朱肃眉头一皱,“只有勋贵?文官们没有道贺的吗?” “并无。”祥登有些疑惑的摇摇头。“殿下乃是皇子,那些文官如何敢来沾染?” “这样……”朱肃也不回答,嫌内侍换衣服换的慢,便自己动手穿起衣衫来。 原先自己身为皇子,那些文官,当然不该来沾染是非。 可如今自己被任命为国子监祭酒……那些文官即便是表面功夫,也该向自己这位“新同僚”表达表达善意,口头意思一番才是。 “看来,那些文官也不全都是傻子,这是意识到了什么,准备坑瀣一气了啊。” 朱肃心中冷笑。 (本章完) 第413章 点拨方孝孺 文官们不来沾边,自然是想隐晦的表达对老朱任命朱肃的反抗。这让朱肃忍不住摇头不已:这群文官,还真是给了点阳光就敢灿烂,自以为胡惟庸的淮西一派倒了,朝廷就离不了他们了不成? 他们也不想想,自己头顶上的皇帝是哪位,那可是洪武大帝朱元璋! 啊对,这条时间线的老朱还没有大开杀戒。就连先前处置淮西一脉官员的时候,也是趁着其罪尚轻的时候,用他朱肃做饵先行拔除了。且一大群人里,基本就只诛灭了首恶胡惟庸,且涉及较深的武勋如陆仲亨、唐胜宗之流,都不像历史上的直接抄家灭族,而是削爵了事。 这就给了这些文官以“陛下手段并非酷烈”的错觉。 其实,这只是老朱在吸收了“历史上”的教训之后,思考的更多,一步步走的更为稳妥罢了。 这群文官,始终逃不过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 心中为这些敢对老朱甩脸子的文官们默哀一番,朱肃在祥登的服侍下开始用起了早膳。一面用膳,他突然想起了还在山寺里的方孝孺,问道:“对了,碧峰寺那边现今如何了?” “回殿下,寺中闭关的方大爷最初还嚷嚷着要见您,不过在宋老大人前往探视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如今只是日日在寺中流泪,说什么无颜做殿下您的弟子。” “呃……”朱肃愣了愣。看来宋濂已经将自己的“苦心”转述给方孝孺了。方孝孺当不会继续痴迷那些各种的哲学道理。 只是……莫非是矫枉过正了?怎么还成林黛玉了呢? “这样,待到膳后,本王去碧峰寺中走上一遭吧。”朱肃道。把方孝孺一直软禁在那儿也不太好,自己这几天闭关总结出的理论,也该试试看能不能说服天下文人。 这个博览群书、塑造性极强的方孝孺,正好是一块上好的试金石。 “是。”祥登躬身应命,便去做准备了。用完早膳,朱肃便带着三五亲卫,信步上了碧峰山。 自在碧峰寺中发现姚广孝那日后,自己还只是第二次上山来这山寺。未至寺门,只见门口如先前那般,已经有几名老僧于山道夹道相侯。见了朱肃一行,远远就俯身下跪:“恭迎殿下!” “何必弄这排场?本王不过随便走走。”朱肃不悦道。当头的那方丈战战兢兢,一面用僧袍擦着汗,一面在前引路。朱肃原还没有在意,瞥了几眼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寺中寺僧莫非是换了一批?为何本王先前似未见过你等?” 方丈忙躬身道:“寺中寺僧始终是小僧几人,许是殿下见多了贵人,不记得小僧等人的贱面。” 朱肃眯眼仔细端详,确实,这些寺僧的五官都似曾见过。只是原先他们都是胖大身形,如今却是个个消瘦,看起来确实不似从前。 “哦。是本王记岔了。”他也不多说,只是略微晒笑。 先前这些僧人趁着元明战乱之际霸占良田,将山下田亩都划作寺产,佛门之地,田亩之众,令人咋舌。 后来朱肃来过之后,将他们的田产尽数抄没,分给军属以及寻常百姓。此举倒是顺便帮这些和尚财主们成功减了肥,将他们本来肠子中的那些肥油,也一并刮干净了。 朱肃转头,看着山下云雾中那一片巍峨壮丽的大明江山:这个天下,需要刮去肥油的,又何止这一间寺庙而已? …… “罪徒方孝孺,拜见吾师!” 再见方孝孺时,已经不复先前那一番蓬头垢面的狂乱之态。他面容憔悴,双目含泪,一见朱肃,便俯身叩头不止:“罪徒不学无术,坠入迷障。竟还殃及吾师,不孝至此,几不该存于世也!” 说罢,以头抢地不止。 朱肃让狗儿将方孝孺拉起,对他道:“寻死觅活,非大丈夫所为。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如今你已知晓己身错处,正如已得其门,安能因自怨自艾,而错失了日后的精进呢?” “……吾师。”方孝孺拭泪道。“若是果真能够精进,倒也罢了。” “但是……弟子实在是悟性低劣,虽然知晓那些话语中有些乃是胡言,但却依旧无法分辨。” “弟子……弟子真觉得自己是块朽木,宋师点醒弟子后,这些日子弟子不舍昼夜,却仍悟不出那层层迷障之下,您所想要传达的真正大道。” 说罢,方孝孺一脸颓然,面若死灰。 朱肃却是暗暗惭愧。那些哲学语句当时只不过是虚应其是,哪来的什么大道。 即便是有,那也是这两天自己刚刚才鼓捣出来的。 不过此时朱肃依旧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端着架子,摇了摇头:“唉。为师本对你寄予厚望,期望你能自我领悟,境界更深。不想竟反害你陷入迷障。” 方孝孺更加惭愧。 “罢了罢了。”朱肃道。“既然如此,我便对你直言吧。” “你且想想,你这么多日子以来思索哲理,其错综复杂、深奥玄妙之处,可让你有什么所得?” “所得?”方孝孺略微一愣。继而沮丧道:“说来惭愧。吾师,这些日子以来,徒弟除了身陷迷障,更加迷糊之外,完全无甚所得。”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什么才是真理?我……我实在是看不明白!” 方孝孺头疼的抓住了脑袋。 “愚笨!”朱肃突然斥道:“无甚所得,这不也是一种所得吗?” “天下玄奥之哲理千千万万,有用心去解释世界的,有用理去解释世界的。还有的说,世界的本质便是一团气。” “这些思想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若只靠言语文字来辩证,自然让人头晕目眩,不知何云。” “可为何,要靠这些人臆想出来的道理,去猜测臆断?这又有何意义?” “世界本就在你的眼前,在你的脚下。世界究竟是什么,我辈何不自己从微小处出发,自己去探索发现呢?” 方孝孺愣住了,他怔怔的看着朱肃,思考良久,方才带着犹疑的说道: “您的意思是……该如何分辨体悟那些哲理,本就是无关紧要。” “既然想要了解世界,便直接研究这个世界就是了,不必去理会那些深奥繁复的说法和解释?” (本章完) 第414章 真正的儒家 “然也!”朱肃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是理是气,是心还是阴阳五行,不论说的如何玄奥精深,始终只是空口白话。” “想要探究,不是靠着那些大儒们那般闭门造车凭空臆想。而应该自己联系实际,去体悟,去发现。” “至于方法……为师不是已经教过你们了吗?” “方法?”方孝孺眼神仍旧怔然,须臾后瞬间明白过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您是说,科学……” “孺子可教!”朱肃抚掌而笑。“所谓科学者,即为穷究世界之理的学问。你等通过实验,已经亲眼所见,不是已经明白了光是何物、力又何在。何为压力、何为流速吗?” “这些难道不是世界之理吗?只要我等世世代代穷究科学,这万物之中千千万万的理,自然有尽皆洞悉的一日。” “到那时,这个世界究竟是何物,还需要那些人故作玄奥的去解读吗?一切早已毋庸置疑了。” 方孝孺如遭雷击,整个人豁然开朗。是啊,不论是儒家的程朱、陆九渊等等,亦或是道家、阴阳家中的人物,他们都试图从结论开始总结何为世界之理。 先确定了这个世界是由“心”、“理”、“气”,亦或是“天命”“五行”等等,然后再将之生硬的带入到世间万物之中,试图用各种各样玄奥深妙的说法,来佐证自己思想的正确。 殊不知,这样的做法本身就可笑至极。细微处尚且不知,如何就能推导出结论?不过是拟定了一个结果,然后闭门造车,生掰硬套罢了。 他们知道光有七种颜色吗?他们知道脚下的大地是一个球形吗?他们知道为何会有日升月落、天狗食日吗?他们说什么天命、天理,他们曾见过吗?天命和天理,又是长得什么样子? 不过是靠着臆断,来猜测解释世间万物。这样的说法,何必穷究? 不像科学,一就是一,二便是二,严谨周密,无可辩驳。可笑自己竟然弃科学而研究哲学,原来科学,才是认识世界奥秘的真正锁钥! 等到完全明晰穷究了科学,天下之间的各个道理自然也就炳若观火。虽然这可能会耗费数十代、数百代人的心力。但天下之理本就错综繁复,难道能因为其繁杂难明,就随便用一个“气”或者“理”字,来归纳欺人吗? “弟子悟了!”方孝孺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一个打挺站起身来:“请受弟子一拜!” “若无吾师点拨,险些于宝山之中,空手而归!” “唉!前生所学之儒学,如今看来,皆是虚妄,徒费光阴矣!” “安能如此言说!”朱肃斥道,“儒学之所存,亦有其可取之处。” “在我看来,最初的儒学,是在教人道德,引人向善,导君向仁。此乃善学,与科学正是相辅相成,同样是我等华夏文明所不可割舍的一大部分。” “不过是后来人胡乱曲解,或断章取义、或张冠李戴,把好好一个儒学,弄成了不知变通、禁锢世人思想的‘儒教’。” “孔夫子若是泉下有知,知晓如今儒学如此臃肿不堪、几不见原先模样,他还会承认现在的士人们,是他的徒子徒孙吗?” 朱肃肃容道。 这就是这几日他在房间之中搜山检海,试图复古儒家,最后所悟出的、最适合打造强盛大明的“真理”。 那就是:推行最初的儒家思想,直接将儒家给“格式化”,恢复到刚刚出厂时的模样! 要知道,最初儒家的绝大部分思想,其实是并没有问题的。孔夫子说服他人并非只用醋簸大的拳头,还有他那清晰且周正的价值观。他在论语之中所体现的三观,其实很多,都是放之四海皆准的。 偶有一二不对的,大都也是后世所谓大儒为了一己之私,而断章取义、牵强附会罢了。 如所谓的“以德报怨”,孔子的原话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人家直接斥责了“以德报怨”的圣母想法,直言了恶行就要以公正直接的方法去偿报,德行才能同样用德行来报答。 又比如“父母在,不远游”。孔子的原话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要事先做好规划,安置好父母,才可以远游。而不是一步都不得离开的愚忠愚孝。 诸如此类,论语之中所被曲解之处,多如牛毛。甚至到得理学大兴之时,连孔子平日里抱怨的话语,都能掰扯到宇宙、掰扯到大道,扯出长长一大串所谓的天地至理。然后作为“圣人”洞彻真理的佐证。 (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其实只是因为孔子以为卫灵公有意以儒学治国,于是便兴冲冲的赶赴卫国。结果却发现卫灵公和他夫人南子的目的,只是借他孔子的名声来抬高身望,公开炫耀。所以孔夫子才气冲冲的抱怨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这句情绪化十足的抱怨,都被后世各种牵强附会,掰扯到什么天道伦常、三纲五常。有此可知,后来的儒学究竟是有多离谱了。) 朱肃所提出的“尊孔复古”,是要彻底恢复儒家的最初模样,抛弃那茫茫多牵强附会的注释解读,探究儒家经典所想要表达的本源思想。这样不仅能彻底革除如今已经臃肿的“儒教”的弊病,使得儒家重新变为学问的一种,同科学一起,一个探究世界本源,一个构建精神文明。一主德育,一主务实。 这样,华夏的智者们,才不会再犯以哲学解释科学、视科学为奇巧末学的错误。 “原来如此!”方孝孺感佩莫名。“徒弟明白了。” “不再偏听偏信那些故弄玄虚的腐儒之言,而是探寻孔夫子之初心,去体悟圣人所真正要传扬的道理。” “以儒正德、以儒修身。至于了解外界,则是交给科学。这才是儒学该有的模样!” “今日方知,天下诸生虽自号为儒,皆为伪儒!” “仅吾师为真儒也!” 方孝孺如痴如狂,拍着大腿,大声赞叹道。 (本章完) 第415章 原初之儒 “真儒,伪儒……”见方孝孺如痴如醉,朱肃亦是若有所思。这个说法倒是不错,可以将文人队伍划分的泾渭分明。 朱肃已经在考虑,是否要将这两个词语传诸天下,以引起文人自相攻伐了。 既然能够成功说服方孝孺,朱肃便立刻着人摆驾入宫。这样做到底成还是不成,还得请示过老朱的意思。 及至宫门已是午时,老朱难得空出了些许闲暇,正与马皇后、太子朱标一起,陪伴皇孙朱雄英,在御花园凉亭之中玩耍。 “这么说,五弟是想要恢复孔夫子时原初之儒学,以儒攻儒,解开理学对于思想的禁锢?”朱标皱眉思索着。“孔子乃是儒门至圣,复其旧制,确实更容易让天下儒生接受。” “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一切从头?最初的儒学思想毕竟贫乏,几十上百年以后,如何能保证不会有其他儒生,仍旧在这些旧纸堆之中寻章摘句,鼓捣出新的祸国殃民的儒学来?” 朱肃点头:“大哥所言甚是,故而我等宣扬原初儒学,并非只是照旧本宣科而已。” “宣扬的同时,还应该为其划出底线,一曰‘经世致用’,二曰‘明儒见性’。” “所谓‘经世致用’,其本意,便是儒学思想必须该有其现实意义。需关注现实、直面矛盾,绝不生搬硬套,反对那些所谓的‘理’‘气’等等的空虚之学。” “而‘明儒见性’,则是要杜绝断章取义、生搬硬套。如‘子路问政’,那便是在说‘问政’之事,不可掰扯到德行、操守、天地、理气。从实际出发,明晰夫子因材施教之心,不可生搬硬套表面的方法,而要探寻、洞彻夫子为何这般说的初心,做到‘非仅观其行,而该见其性’。” 朱标沉吟一番,随后猛的击节称赞:“妙啊!好一个经世致用,明儒见性!” “如此一来,儒学方能算是真正的万世不易。一但有去实务虚、墨守成规者,都不可算是儒学了!” “是。”朱肃点头微笑。“另外可以将科学之法,与儒学并行。科学武装双手、儒学武装思想。科学逻辑缜密,也可以让人脚踏实地,少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而且,只有内在和外在兼修,方能成就真正的万世不易的华夏。” “肃儿说的在理。”寻常很少在议事中发表意见、抱着朱雄英的马皇后也说话了。他对朱标道:“娘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这科学是真正能够惠及百姓的好学问。不说别的,就说那羊毛。谁能想到,羊毛用药水漂洗一番纺成线,织出来的衣服竟比棉衣还要暖和?” “那些儒生总一副什么都知晓的模样,我看他们就琢磨不出这样的道理来。思想和双手,这话说的多好?我看那大宋朝,就是因为自己砍去了双手,思想又弄的歪了,才会变得那般窝囊。最后被异族入寇,把整个华夏江山都送了出去。” 自从知道了崇祯之死以后,向来贤良淑德的马皇后,也难得的对文官们有了三分敌视起来。而且她素来蕙质兰心,对于科学这种能够真正惠及于民的学问,向来是不遗余力去支持的。 “老五的意思咱明白了。”见一直沉吟着的老朱发话了。朱肃等人便都安静了下来。“不过咱还有两点疑惑。” “第一,要儒学回溯到孔夫子的初心,那是不是连三纲五常、天人感应之类,也不该存在了?” “还有其二。咱想要的,是那些文官不再只盯着和皇帝内斗,要转移他们‘想和皇帝共天下’的目标。” “这一点,咱似乎没看出来如何转移啊?” 老朱直视着朱肃说道。 作为帝王,老朱在意的并不是儒学的传承能不能为人接受,甚至他压根不关心其究竟有什么样的内容。 他所在意的,始终是这样的学说,能否成为大明的助力,佐证大明统治的正当性,会不会成为日后皇权的阻碍。 “您老明鉴万里。可算有人问到核心了。”朱肃先笑着送上一记马屁,把老朱、朱标、马皇后三人都逗得笑了。 在老朱“少甩贫嘴”的笑骂催促下,朱肃这才道:“其实您这两点疑惑,已经都在我刚刚所说的‘明儒见性’里头。所谓明儒见性,就是穿透表象看本质,明白孔夫子到底是想要教导人们什么。” “大哥,您博览群书,您来说,孔夫子周游列国,创出儒家学说,这般不遗余力,那么他的根本目标,究竟是什么?” “根本目标?”朱标略微一怔。在老朱、马皇后的注视下,他略一思索,方道:“孔夫子毕生所求,无非是‘兴复周礼’四个字。莫非五弟你所指的,便是周礼?” “大哥说的对,也不对。‘周礼’依旧只是一种表达的手段,孔夫子想要实现的,是在‘周礼’背后的那一个有礼、有序、强盛、富饶的华夏!” “三纲五常,天人感应。看似加强皇权,实则虚无缥缈,早没了震慑之力。天变本是自然现象,可宋时士大夫每逢天变,动辄群聚上书,以上天之名驳斥君父政策条陈,保全己身利益。” “这般纲常,究竟是在加强皇权,还是削弱皇权?” 朱肃此言说出,老朱若有所思。建国之始,他便想推行理学,看重的,其实就是理学讲求存天理灭人欲、三纲五常,是为帝王家钳制官员、将社会维持原状。 然而知道了日后大明的情况,他已经彻底明白了光靠推行理学,根本钳制不了百官。毕竟所谓的大儒学者与文官们系出同门,又有几个会真正的去信所谓的上天之子,三纲五常? 想要用他们的学问去钳制儒家官员,那就是让他们自己管自己了。顺便还给他们递了一把刀子,一把能够捅向皇权的刀子。 看正德帝和崇祯帝等等,就知道皇帝要在文官的手上,受多大的委屈了。 “父皇您起于微末,驱逐鞑虏,得国之正天下无出其右。之所以称帝,非因三纲五常,而是因顺应民心也。真要按所谓的君为臣纲,昔日您还是大元的臣民。算起来,岂不成了乱臣贼子?”朱肃道。 “想用这套说法,压服贼徒乱匪,本就站不住脚。” “既然如此,不如换一种更加站得住脚的说法,‘尊王攘夷’!”朱肃说道。 (本章完) 第416章 砸场子 这一番话,说的老朱频频点头。他已经知道,日后的大明会因为步入“小冰河”时期而天灾不断。若是按旧儒学所说,这岂不是说明大明做的不对,因此天象示警? 甚至会有不要脸的贼人,会将天灾解读成大明失去天命,并借此说兴风作浪,也未可知。 “那‘尊王攘夷’,又是什么说头?”老朱渐渐进入了状态。 “所谓‘尊王攘夷’,其实是昔日管仲向齐桓公提出的口号。”朱肃道。“但他又非止如此。便看孔夫子所推崇的周礼,观其核心,不也是‘尊王攘夷’这四个字?” “尊王,即为重视规矩,知晓忠孝节义。攘夷,即为春秋大义,如周朝昔时那般锐意开拓、积极进取。” “尊王可代所谓的‘天人感应’,讲明帝王之尊。攘夷可转移文人视线,将其心气从在内争权,转移到对外进取上去。按这一套说法,凡有不尊帝王、醉心争权夺利者,皆可按居心叵测、无德小人论处了。” “而这一切,皆奉孔子原典,是以夫子尊奉周礼的初心行事。在文人之中亦是占据了大义的制高点。” “原来如此。”老朱轻轻扣着凉亭中的汉白玉茶几。思索一会,又开口道:“那老五你说。若是这般,会不会有人又拿着周礼说事,用周礼之中的条陈,来意图钳制咱大明后世的帝王?” 一旁的朱标也脸露不安。朱肃正想解答,却见马皇后笑道:“重八你却忘了,小五儿方才说过,‘经世致用’、‘明儒见性’的事。” “周礼之时与如今隔绝上千年,那时的道理若是搬到现在,岂不就是生搬硬套?枉顾当今现实,不思夫子初心,既违反了‘经世致用’,也违背了‘明儒见性’。” “说白了,要解读夫子初心、周礼之意到达什么程度,怎么样才算‘经世致用’,‘明儒见性’,那还不是按你这个开国皇帝一句话的事儿?” 老朱恍然大悟,朱肃也是一脸佩服。有些话他不能直言,只能从侧面提点。但是马皇后却是无妨。他直接将朱肃的本意点名:所谓的恢复原儒,其实只是按老朱的期望,去拿捏儒家而已! 这原本就不是一个学术事件,而是彻头彻尾的政治事件。老朱要朱肃做的,从来都是让他想法子改造儒家思想,让其变得符合老朱本人的政治期望,便可。 而朱肃提出的恢复原儒,‘经世致用’,“明儒见性”,其实都是幌子。无论是尊王攘夷,还是取之周礼,本质都是为了大明帝王服务。之所以用孔子最初的思想,也是因为其弹性极大,丝毫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条条框框。 等于是将儒家的最终解释权,从士大夫阶级的手中抢走,握到了老朱家皇帝的手上! “好!真好!”老朱左右踱了几步,突然哈哈大笑,极为畅快。“好一个经世致用,好一个明儒见性!” “尊王、攘夷……好!提气!这才是咱大明该有的学问。妹子,老五,咱今天可算是受你两之教了!”说完,他忍不住心中快意,又仰头大笑起来。 “快莫作怪了。声音和山猪也似,大孙都被你吵醒了。”马皇后白了老朱一眼,老朱赶紧突兀的止住长笑,俯身逗弄起马皇后怀里被吵醒的朱雄英。朱肃、朱标两兄弟见了这一幕,相视一笑。 “用孔老二的论调,对付那起子文官儒生……老五,你可真够能耐。”见朱雄英又含着大拇指入眠了,老朱转头对朱肃笑道,只是声音突兀的降低了许多,让朱肃有些忍俊不禁。 “我看你这法子可行。听上去够有道理,能将文官那些烂习性统统打灭了。”老朱说道。 “其实还只是开始。接下来要如何推广,才是重头戏。”朱肃道。“要想宣扬思想、劝服天下文人,不是一日之功。” “这方面,还需要循序渐进才是。” “哪还能循序渐进?”老朱大手一挥,“咱是一刻也不想等了,恨不得马上这学问就传诸天下。” “对了老大,方才毛骧报说,那起子文官要聚在一起,开什么文会?” “是。”朱标闻言回复道。“毛统领方才说,大儒们要在下月初七,于栖霞寺讲学,纵论儒道。” “还说要形成定例,以传扬文教。” “哼,什么讲学。”老朱低哼一声。“不过是咱让你去国子监任事,他们心中不快,故意给咱使绊子罢了。” “想着另立炉灶,拉拢国子监中的儒生。” “老五,那文会你也去!务必将那起子腐儒都给咱驳倒了!” “咱要让他们知晓知晓,什么才是孔子真意!” 老朱那张威武严肃的脸难得露出了一抹奸诈的神情。似乎对于用孔子的话去驳倒孔家门生很有兴趣。朱肃却是一脸哔了狗了的表情:“呃,爹,您这是……要我去砸文官们的场子?” “我在文官之中的声名本就不好。再来这么一出,那些人还不得把我撕了?” “还是稳妥一些,您先下旨从国子监做起,然后慢慢……” “慢什么慢。大明朝还有两百多年就亡了!”老朱把眼睛一瞪。“还要墨迹,咱可等不了。” “再说了,让咱下旨改学……是咱的学问,还是你的学问?咱还指望你这小子,当咱们老朱家第一个圣贤呢!” 见老朱这态度,朱肃翻了个白眼。 说的和大明明天就要亡了似的。得,看来这场子,踹也得踹,不踹也得踹了。 姚广孝走时还叮嘱着要低调行事,没想到,这才刚一回京,就被老朱这般赶鸭子上架了。 不过对付文官,朱肃倒是并不反感。更何况更易思想,也能有助于科学的传播。毕竟如今的儒家思想与科学思想相互悖逆,如今的儒家,不需要科学这样一个能够冲击儒学的学术存世。 若不先改变思想,即便自己此生尽力发展科学,说不定最后也会如张居正新政那般,等自己死后,好不容易有所进展的科学也会被这些陈腐的儒学所反噬,落个人亡政息的下场。 先给儒学掺上沙子,等他们感知到科学的威胁的时候,想来也无力他顾了。 “我去可以,不过无论如何施为,您可都不能见责于我。”朱肃向老朱提出了条件。 (本章完) 第417章 干脆搞个大新闻 老朱非常果断的同意了朱肃的要求。 左右是私下的文会,纵使弄的那些与会的文官们毫无脸面,也与朝廷无关。 得到首肯的朱肃奸诈一笑,倒弄得马皇后有些紧张起来,几番叮嘱他不可胡闹,不可闹出人命。朱肃点头答应,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较。 自己自然不会蠢到在文会上动刀子,但是如果有一二老头子吓死了,可怪不得他。 逗弄了一会醒来的朱雄英之后,朱肃就先行从皇宫中告辞。想要给儒生们来点前所未有的刺激体验,还需要做一些准备才成。距离文会的时间只有不足一月,不抓紧些时间可不行。 他的身后,朱标的眼神始终追寻着朱肃从花园中离开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了,这才转头对老朱说道: “爹。您当真要五弟来扛起这事儿?” “做立言的圣贤何其之难。更遑论还要牵扯进儒家的道统之争,日后必定有无数人视其为眼中钉……” “标儿。”老朱转过头来。“咱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在怪咱,怪咱拿你的五弟当刀子,是也不是?” “儿臣不是那个意思……”朱标面色一红,就想起身抗辩。老朱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好。“都是一家人,不用弄这些虚的。” “咱就和你说些实话。这事儿,必须在咱朱家人来做,别人做,就有私心。” “汉武帝何等雄才?董仲舒老贼进天人三策,武帝也没发现老贼给儒家留下了后门。” “只有老朱家的人当上了这个当代圣贤,咱才能放心。” “可也不必非让五弟……”朱标仍是不忍。当代圣贤?说得好听。可其一生,得需要遭到多少人的仇视排挤? 孔夫子本人都得四处浪迹。说好听点叫周游列国,其实不就是被士大夫们辇的四处奔忙,只求得遇一个可以施展抱负的君主?甚至大明后来的那个王阳明,开辟心学,文治武功皆是顶尖。还不也是一生坎坷,受尽打压? 如今城府日深、渐渐洞悉了官场士林的冠冕堂皇之下,究竟有何蝇营狗苟的朱标,是真不忍心让这位眼界宽阔的弟弟,屈尊俯身,牵扯到那些腌臜的事情中去。 “不让老五去,还能如何?难道你这个太子赤膊上阵?”老朱道。“标儿,咱身上的担子,日后都要担在你的肩上。咱教你个乖,身上担着这担子,那天下万物,无不可用!” “你护着弟弟们虽然是好,可这份家业若有用上他们的地方,你也要下得了心肠。” “老五有这份才干,为什么不用?难道真如他的意,把他当头猪养起来不成?” 老朱这么说,朱标也笑了。自己这个弟弟,当真是疲懒的紧。昔日住在太子府的时候,若是自己和沐英不叫他,他都能在榻上懒懒散散窝一整天。 若是真让他进了心心念念的凤阳高墙,只怕真就是养猪那般,荒废了一身才学了。 “重八,哪有你这么说自家儿子的。”马皇后听了虽也笑,可还是嗔了老朱一句。 她接着转过脸,对朱标道:“而且我看肃儿,并非是真的不愿意。他那般聪明,见识又宽,哪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的心里,是有这江山社稷的。所以在北边时候,明明已经出了辽东,能直接南下避祸了,却还是主动留了下来,担起了担子。” “这一回,他不也是扭扭捏捏,欲拒还迎,还是把事儿接下来了吗?” 朱标想了想朱肃方才那模样,之前明明还各种抗拒,转头却马上想好了方法,说的那叫一个投入。可不就是欲拒还迎吗? 抱着朱雄英的老朱也是大笑,“咱妹子就是鞭辟入里,老五那兔崽子啊,就是个属陀螺的!不抽不转,可只要一抽,他转的比谁都欢腾!” “咱就说,咱和妹子都是个劳碌的命,哪倒能生出一个懒汉儿子来?” “标儿,你以后一定要大用他,狠狠的抽他!别给那兔崽子闲散称心的机会。日后就算咱死了,也要他继续给你和大孙帮手,这样咱也能安心瞑……” 话还没说完,他就龇牙咧嘴起来。原来是小雄英见爷爷笑得欢畅,伸出小手拽住了老朱的龙须。老朱忙求饶道:“好大孙,可拽不得。爷爷就剩了这几根了。” “要是被拽的光了,金帽沿下面光秃秃一颗卤蛋,爷爷还如何君临天下?” “让你说胡话,还算计人家五叔,该!”马皇后笑骂道。朱标也笑了,宫墙之中,其乐融融。 …… “阿欠!”方离开宫门,正在穿过闹市的朱肃在马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条件反射的一勒马缰,却险些被马儿甩到了地上。气的朱肃骂道:“特娘的,是哪个杀千刀的在背后编排本王?” “哎哟我的祖宗!”老内侍祥登如临大敌,赶紧让人驱散了四周被朱肃这一句惊到的百姓。“殿下啊,您身上还穿着王服呢!口出污秽,何其没有教养?会遭御史弹劾的!” “……是吗?”朱肃随口回了一句,并不当一回事。在蓟镇时和军汉呆得惯了,一时忘了这里是应天闹市。不过朱肃倒也没什么所谓,什么没有教养,俺爹还是皇帝呢,平素还不是咱啊咱的。恁你娘什么的,逼急了他也不是没说过。 本王说特娘的,那是图个嘴快。老朱说恁你娘,他可是真能恁得到啊! 真被御史听见去了,大不了就说是老朱那耳濡目染的好了。 不过接下来自己就要对付大儒了,确实还是包装的比较有逼格才好。想到这里,骑在马上的朱肃果断端了起来。一身无可挑剔的皇族仪态,把个老内侍祥登看的热泪盈眶。“殿下总算学会听劝了!”老内侍感动不已,自己昔日为这顽劣殿下受过的罪,此刻都已值了。 “祥登啊。你去递帖子,把魏国公世子、曹国公世子、靖江王还有秦王燕王他们,都叫到皇庄里来。”端坐马上的朱肃优雅下令道。刚才只记得回皇庄,险些忘了拉帮凶了。 “……啊?呃,是!”老内侍一愣,这几个都是混世魔王啊!预感实在不太美好,走之前便没忍住多了句嘴:“殿下欲延请这几位,是要……” “你问作甚?说了你也不懂。”朱肃高深莫测,奸诈一笑。 弄什么文会跟本王别苗头是吧,那干脆帮你们整一波大新闻,本王要让这一次文会,直接载入史册! (本章完) 第418章 栖霞文会 与祥登所担忧的不同,朱肃召集来几个王爷、世子之后,并没有带着一行人四处玩乐、走马溜鹰,反而是在碧峰皇庄的一处山坳内整出了一块空地,又将护士营的女兵们召集了过去帮忙。 随后直接窝了起来,闭门不出了。 没人知道朱肃要做什么,就连朱棣、朱樉几个也是懵懵懂懂。倒是徐允恭、李景隆这几个学过科学的,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老五,火浣布拿出来了。”秦王朱樉风风火火的回来了,身后的卫士们手中还拿着数个箱笼。他让卫士将箱笼轻轻放在地上,抱怨道:“这东西连宫里都没多少,据说还是昔年常遇春国公灭了一个元庭的色目人将军,从他家私库里搜罗出来的好玩意儿,呈送给咱爹的!” “你是不知道,我把这些东西从内库抢出来的时候,守库的太监跟死了爹妈似的……” “你确定我不会挨揍?爹真的不会抽我吧?”提及老朱的龙腰带,朱樉有些畏缩。 “放心吧,不会不会。”朱肃随口回答。打开箱子看了看那火浣布的成色,点了点头。自己动用内库的火浣布折腾文人,是绝对不能走正经渠道向老朱讨要的。自己想搞的大新闻惊世骇俗,不能让身为帝王的老朱有半点沾染。否则文官们以为是老朱授意,那事情就要复杂了。 让朱樉去从宫里抢来,这就很好。反正这位二哥平素也荒唐惯了,老朱知道他是抢来送到皇庄这儿的,想来也不会当真怪罪于他。 顺带一提,朱肃之所以叫来朱樉,就是要他在缺少某些珍稀材料的时候,顶雷去宫里“进货”的。朱棣则是因为提领了锦衣卫,正好物尽其用,让锦衣卫们在周边做做保密工作。李景隆、徐允恭、朱守谦则是帮忙的,毕竟现在就他们三个学科学学的较早,做实验的时候统计点数据用得上。 本来该让三哥朱棡帮忙的。他虽晚学,但在自己离开应天的时候,水平已经与徐允恭相差仿佛了。只是不知为何,在自己回应天之前,这位三哥自请出京,现在还没能回来。 “《列子》有云: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鋙之剑,火浣之布。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凝乎雪。” “据说此布是纺自火鼠之毛。如此宝布,必然价值不菲。五殿下,这世上当真有能冒火的鼠么?”徐允恭问道。 “什么火鼠,不过是故弄玄虚。”朱肃不屑一顾。“这玩意儿是用石棉纺成的。石棉与矿物类似,自然不会着火。只是若是吸入肺中,危害甚大。” “得亏这玩意儿产量不多,若是有人拿他来做衣衫穿,怕不是要得痨病。” 听说这玩意儿会引起肺痨,朱樉和李景隆等赶紧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几步。听说这布能用火来洗,这两货还真生出过弄一些来做一身衣衫穿穿的想法。徐允恭也赶紧将箱子合上,对火浣布的那份好奇也烟消了。 自从学了科学之后,世间各种传说及秘闻就变得越来越无趣。不过他很享受这种渐渐洞彻世间的感觉。 “殿下若是有暇,望过府一叙。家母甚是挂念殿下,先前得闻殿下驻跸蓟镇与纳哈出相争,家母与家姐也是日夜担忧。”徐允恭明显是受了家人的吩咐,语气有些别扭生硬。 “……呃,本王知晓了。”朱肃老脸一红。“徐大将军尚领大军未归,我一个外男,终究不好贸然登门打搅。等大将军归来之时,必定要前往叨扰的。” 徐允恭点点头,不再言语。 有了火浣布,朱肃又让沈家采买来上好的绸布。市面上的丝绸发展至今,已经足够轻便稠密了,倒也不用再劳烦朱樉去抢老朱内库里的皇家供物。让护士营的女子们将大片丝绸缝合在一起,里头衬上火浣布,再调来雕金和铸炮的匠人们弄出大号的火油喷灯,一个跨时代的庞然大物就这样,在这个僻静的山坳里横空出世了。 经过数次试验、最后终于确定了性能可堪使用之后,一行人才钻出了那处山坳。他们刚刚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亲眼见证了一件划时代的大事,故而人人面上皆带着兴奋之色。而此时距离栖霞寺文会的初七之期,已经仅剩区区三日了。 三日之后,栖霞寺。 栖霞寺坐落于栖霞山,为南朝古刹。其依据山势层层上建,格局严整古朴。其香火素来鼎盛,在宋元之时,就是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乃至商贾百姓所青睐的游览胜地。 今日的栖霞寺前,更是搭建起了一座巍峨高台,台下设有许多蒲团,一如当年孔夫子杏坛讲学之状。虽然还未到时辰,却已有许多身着儒衫者端坐于蒲团之上,面露兴奋之色。这一次的文会乃是士林盛世,据说会延请许多后进登台,再由大儒们一一评讲,点评当今儒生。大儒们还会亲自讲学,弘扬名教。在经历了元初夷狄入寇的祸乱之后,这般规模的儒门盛事,那可算近百年来的头一遭。 这般盛景,自然让无数儒门学子们趋之若鹜。在这样的大场面里,若是能有幸得到大儒们的点评首肯,那可谓是一步登天,顷刻间就要名满士林的。 就算无缘登台,能亲耳听大儒们弘道,必然也会受益匪浅。 台下众儒生之中,亦有许多是国子监的监生。他们比寻常儒生所知更多一些,此刻不免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据说此次文会,乃是吏部詹尚书、吕郎中,户部夏尚书等人所发起。那可都是当朝的诸位大人,甚至还延请来‘平阳三老’!这般大的手笔,只是为了与我国子监别苗头……你们可听说了吗?”一名监生神秘兮兮的对邻座的同窗道。 “何须听说?猜都猜出来了!今上强令五皇子执掌国子监,朝堂上杨大人舍身力阻,却被削职去官。五皇子年未弱冠,能懂得什么名教大道?这不得误了我等监生么?诸位大人高贤,正是担忧我等国子监生为其所误,这才办了这场文会,意在正本清源,不使我等日后的国家材梁为小儿带入歧途……只怕往后国子监内的课是无甚好听的了,此番文会我们可要认真听讲,莫要误了诸位大人的一片用心啊。” 众皆点头称是。只有一位老实监生若有所思。他思索一番,突然开口道:“当真如此吗?今上乃是驱逐鞑虏的雄主,闻说五皇子也是隐世名家之后,其才通神。此番赴北,更是以尚未弱冠之龄,立下了战功。” “真就会那般不堪吗?” “荒谬。”立马有人出言驳斥。“岂不闻韩稚圭有言:东华门外唱名的,方为好男儿?” “五殿下即便通些兵事,那也是难登大雅。难道在国子监教我等领兵不成?当今天下以后乃是治世,区区军功,何足道哉?” “他的弟子方希直口出胡言,正本清源,清的就是他的那些妖言。又如何能让这些腌臜之物侵染国子监神圣之地?” “我辈读书人,当不畏艰险。今上一时糊涂,出此误断。诸位大人挺身而出,开此文会以明己心志,这才叫忠臣呢!” 他说的义正严辞,冠冕堂皇,不少监生听得摇头晃脑,大声叫起好来。那老实监生思考一番,道:“既然如此,诸位大人又何不直谏?却非要用这般遮遮掩掩之法?岂不是南辕北辙么?” “这……”那义正严辞、得意洋洋的文生顿时被噎住了。正巧此时诸位文人大儒开始入场,他忙咳嗽一声:“且先噤声!诸位高贤们来了。我等不可失礼。” 台上,一众文人们身穿儒袍,互相谦让着上了座次。其一派君子之风,直叫台下诸生心向往之。 诸儒上下高座,静候开幕。随着左司郎中吕本洋洋洒洒的一篇颂词,这一次的士林盛会,总算是正式开场了。 (本章完) 第419章 左司郎中吕本 文官们自然不敢大张旗鼓,明火执仗的反对老朱的意见。洪武皇帝威势盛隆,杀伐果决,岂是前宋那些窝囊皇帝能比的? 君不见奉天殿上杨训文乎?不惧声威,仗义执言,却落得个丢官去职的下场。 当然,杨训文罗织罪名,打压皇子,这做派手段,怎么也算不上一个“义”字。只是文人们素来讲究一个春秋笔法,同气连枝。杨公挺身而出,些许不妥之处,他们自然就为其隐晦了。 今上不信任文官,对此这些文官们也不是全无察觉,自胡惟庸出事后,陛下就任用毫无跟脚的寒门官员充入内阁,且日渐有大用内阁,替代原先中书省之势。这本来就让剩下的那些以为能够吞噬中书省留下的权力真空的“清流”们深为怨恨。 这一次陛下又借着赏功的机会,想要不动声色让五皇子入主国子监。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大明未来官僚的培育之所,天下文教之重地! 陛下所为者何,不就是希望日后朝廷的官员,尽出朱门吗? 文官们如何能忍受?他们知晓此事已经压之不住,所幸便思考出了曲线救国的办法。那就是开办文会,拉拢招揽士林学子,特别是国子监的监生。 不得不说,他们的想法还是高明的。毕竟论学术之精深,士林之名气,没有人能够敌得过他们这一群成名已久的大儒。等到国子监监生尽出门下的那一日,这国子监的祭酒是何人,又有何妨呢? 没有人会舍弃声名在外的宿儒,而去拜一个尚未弱冠的娃娃为师。 只可惜他们的格局还是低了一些,以为老朱想要的只是国子监而已。却不知道老朱的目的是整个士林,并且早就盘算着将他们中的大多数一网打尽…… 朱肃也来到了栖霞山。并非仅他一人,方孝孺、徐允恭、李景隆、朱樉、朱棣都来了。几人的衣衫也十分有意思,清一色的白衣儒袍,里头束着袖口,干练之中,倒也有几分潇洒。 每人腰间还悬一口长剑,不是那些自号尚武的富贵子弟做做样子的仪剑,而是真正能用在战阵上杀人的家伙。剑脊宽厚,式样古朴。不必出鞘,都带着几分森冷的煞气。 这一身打扮文不像文,武不像武,在这个时代算是标准的奇装异服,沿途吸引了不少百姓诧异的目光。 栖霞寺,朱肃也是去过的。毕竟是应天名寺,昔日在皇庄静极思动之时,也曾走马游览过一番。今日发现这一路上往栖霞山去的民众,竟是比平日里进香的人都多,随手拉来路人询问,路人畏惧他们腰间宝剑,当然知无不言:“听说栖霞寺门口办的文会,竟然连平阳三老都一并请来了。那可是夫子一般的人物!咱们虽然只是愚笨乡民,可也想去听一听文曲星讲的道理。” “平阳三老?”朱肃一头雾水。诸人之中交游最广的李景隆忙上前道:“好教五叔得知,这‘平阳三老’,说的是周如圭、史善德、郑伯璇三位大儒。” “这三老因同出于大元时的温州路平阳州,世人遂合称之为‘平阳三老’,在文人里是泰山北斗一般的存在。昔年陛下亲自遣人征辟,他们都不愿出山的。这次居然被请到了此处来。” “什么平阳三老,听上去和‘黑风双煞’‘黄河四鬼’也似。还是本王那‘以德服人’的诨号,听上去更遮奢些。”听说这三老曾经驳过自家老爹的面子,近日沉迷武侠的朱樉当即开口嘲讽,以示对三老的不屑。 朱棣朱肃两兄弟听的一笑。二哥说得对,这什么三老名头虽唬人,在经过两军战阵的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话本中那些拦路的小鬼杂鱼罢了。倒是李景隆、徐允恭几个,在蓟镇时未曾同行,也没听朱肃讲过射雕,此时一脸茫然,不知黑风双煞、以德服人都是些什么典故。 一行人继续向前,到得栖霞寺外,只见人潮熙熙攘攘,好一派盛事气象。许多大儒家丁们帮着维持住秩序,头戴儒冠的儒生们在场中就蒲团而坐,聆听台上讲学,一个个听的摇头晃脑、如痴如醉。而平头百姓们,就只能远远的在外围席地而坐了,听得也不甚真切。 不过出于对学问的敬畏,以及对诸多家丁的畏惧,百姓们倒也不敢太过靠近,亦不敢高声喧哗。 “等等。”见朱肃一行大摇大摆就要进场,几个不知是谁家的家丁赶紧将他们拦了下来。“里头是大儒讲学的地方,非儒生者不得妄入!” “我们不像儒生吗?”朱肃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那家丁上下一看,晒笑道:“我说这位公子,您乔装倒也装的像一些。” “儒生老爷们那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贵不可言,有哪个会佩着这样粗蠢的剑?且好生在外围听着,多少沾染些文气。日后说不定也能当真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呢?” 朱肃大笑,不愧是文人家丁,说起话来那也是一套一套的。推开那家丁抬脚就走,那家丁大惊之下正想要继续阻拦,却见本该在高台上的吕大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擦着汗对这位少年郎行礼道:“臣左司郎中吕本,见过三位殿下及诸位世子!” “吕大人。”朱肃微微一笑。“听说汝等兴办文会,此乃有益于国朝文教的好事。如此盛会,本祭酒不请自来,你们不会怪罪吧?” “不敢,不敢!”吕本满头大汗。“臣斗胆,还请殿下随臣移步,臣自会为殿下及诸位安排上座。” 朱肃点点头,并未过多为难此人。别看这吕大人唯唯诺诺,一派窝囊。在历史上,他的外孙,就是那位“尔诚纯孝”的好太孙朱允炆,他的女儿,正是太子朱标的侧妃,那个让朱肃万分警惕的吕氏,朱肃心中朱雄英之死的第一嫌疑人。 能生出这样的好女儿,吕本又岂能是等闲之辈? 本来在此时此刻,他该已爬上户部尚书的高位的。正是因为老朱因为朱允炆的事恨屋及乌,对此人多番打压,所以才会至今依旧只是个区区左司郎中而已。 朱肃对此人忌惮的很,可不会轻易小觑此人。 (本章完) 第420章 分宜黄子澄 “那不是五皇子殿下吗?新晋的国子监祭酒……” “这般年轻,如何教导我等?怪道诸位大人高贤有所微辞……” “他们这是……什么装扮?腰上还挎着剑,莫非是专程来生事的吗?” 底下端坐的儒生们不禁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朱肃也不理睬,和朱棣朱樉带着李景隆他们,大大咧咧的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坐下。见前头宣讲的那个儒生也愣愣的看着自己,朱肃一摆手,“愣着做什么,继续啊。不必在乎本祭酒,且继续说你的高论。” 俨然没有分毫做客的自觉,神态轻松,如在勾栏听曲一般。 前头那儒生似乎也是国子监出身,听朱肃口口声声“本祭酒”,他是一头冷汗,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哼。”一位同样端坐在一旁的老人冷哼了一声,也不去看朱肃,只是自顾自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此奇装异服、不知礼节之人,竟也能僭居高位吗?” “世风日下?这位老者莫非是在怀念元末那饿殍遍地之世?再说了,本王抱持求学之心来此,孔夫子尚且有教无类,你等宣讲的又是什么学问,莫非本王不配还不配听不成?” 这一句夹枪带棒,还转而口称本王,就差直说你是个什么身份,也配跟本王我阴阳怪气了。那老者脸色一僵,吕本赶忙打起圆场:“殿下,这位是平阳大儒周如圭老先生。周老,此为我大明吴王,其才学天授,实乃我大明明日之英才啊!” “山人有眼无珠,口出无状,冲撞殿下了。”周如圭一副刚刚没认出来的模样,假模假式的对朱肃致歉道。“殿下既然对我等有向学之心,我等自然是欣喜的。” 朱肃从腰带里抽出折扇,在手中轻轻拍了几下:“学或不学,还得看你等是否有可学之处了。不必在意本祭酒,按你们的程序继续就是。” 唇枪舌剑,毫不相让。 这一次文会规模空前,原定就要开办个十余日之久的。因此前几日里,这些官员大儒是不会轻易登台讲学的。 最开始是由年轻士子上场,或畅谈己见,或相互辩论。再由年长的官员与平阳三老等大儒一一指点、品评。最后几日,方是大儒们亲自开坛讲学的重头戏。 虽然知道这文会就是针对朱肃这个国子监祭酒来的,若是朱肃不在场,那些年轻士子们或还敢上场辩经,甚至指责一二。但此时朱肃本人已然到场,而且还一副争锋相对的模样,有许多本来尚且跃跃欲试的年轻士子,此时便不敢轻易出头了。 在场上的那士子自不消说,呐呐无言了许久之后,便失魂落魄自己走了下去。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竟是无人敢上高台来。此次文会的主要发起者之一,吏部尚书詹同大声道:“汝等自畅所欲言便是,何必惊惧?呐呐不敢言语,莫非以为殿下是周厉王吗?” 这话看似公允,却是暗戳戳将朱肃推到了“暴虐”的层面上。古有周厉王防民之口,为千古唾骂。他这般说,便是暗中指出诸生不敢言语,是因为畏惧这位五殿下之淫威,直接将朱肃推到了这些年轻学子的对立面上。 方孝孺面色一变,就要起身驳斥,朱肃一摆折扇,将他按了下来。 哼,老朽腐儒,区区口头便宜,让你何妨。 朱樉诸人都知道朱肃此来并非单纯是要以势压人,故而都只是神情微晒,也不出头。朱肃本人更是不动声色,让詹同颇为意外。他本以为,这位五殿下会怒发冲冠,直接冲上前怒斥呢。 场中又沉寂了些许,终于,有一位儒生勇敢站了起来。他主动来到台前,对端坐着的朱肃等人行礼道:“三位先生,诸位大人,殿下,世子,以及诸位同窗。既然无人上台,在下分宜学子黄子澄,便斗胆献丑,权做抛砖引玉了。” “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学子。不必外道,你且说无妨。”那个叫郑如圭的大儒捻须赞道。 朱肃听到了他自报家门,不免多看了此人几眼。这厮就是黄子澄?这倒是一个意外收获。 皮囊倒是不错,怪不得能糊弄的了建文帝。建文三傻,自己也算见到了两了。 说完,瞥了身边如临大敌的方孝孺一眼。 “是,学生想讲论一论,我大明如今应当如何富国强民,振国兴邦。若有不对之处,还望诸位斧正。”黄子澄侃侃而谈,倒也毫不怯场。 “蒙元残暴,肆虐神州百年,华夏早已疲敝。学生以为,如今重中之重,当为明纲常、正文教。顺应天理,重塑乾坤,不可好大喜功,徒耗民力……” 黄子澄洋洋洒洒,口出万言,其内容无非是围绕着程朱理学,认为应当重整理学之正朔,提高文人之地位。其着重提到了天理人欲,认为新生的大明应当遵循天理,覆灭人欲,如此方可使天下井然,人人安于现状、各明其位,恢复三代西周之盛。 他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满口之乎者也,果然是博览群书。听的底下一群儒生如痴如醉,啧啧称奇。不少人目露敬佩,惊讶于如此年轻的学子,竟能这般出口必典,须臾成章。 便连诸多朝廷大佬以及那平阳三老,也是听得摇头晃脑,如饮醇酒一般。眼中的赞赏丝毫不做掩饰。也有人偷眼去看朱肃,却见这位皇子殿下兼祭酒大人,手拖着腮,支撑在面前的桌案之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不学无术,无可救药!”大儒们心中想道。 那黄子澄一面说,一面也感受到了他人赞赏的目光,不由得意洋洋。可看到那位皇子殿下竟然一副兴致缺缺、甚至是不屑一顾的模样,黄子澄心中又是一滞。 按他所想,此次他已是超水平发挥,得到同窗大儒们的首肯也已是八九不离十。这般的雄文,合该让这些皇族子弟惊为天人,而后纡尊降贵,折节下交才是。 如此,方合礼贤下士之道。 可这位五殿下,竟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他左手边的二殿下和四殿下,也是对自己指指点点,眼神之中,颇为不屑…… 怎么,小觑我黄子澄么? 黄子澄此时也尚是一个未成熟的少年,还不复日后位高权重的建文三傻模样。见自己被如此轻视,一股气顿时涌上了胸口。正好此时,他看见那位五殿下干脆趴在了桌案上,嘴角之处,还有一丝亮晶晶的反光…… 竟然真的听睡着了! 黄子澄顿时怒发冲冠,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话锋一转,直指朱肃道:“学生斗胆,请五殿下顺应天理人心,自辞国子监祭酒之位!” “殿下未习名教,身无建树。何谈教书育人乎?此误人子弟也!” (本章完) 第421章 与黄子澄辩斗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连朱肃也没有想到,黄子澄居然敢直言顶撞,不畏自己这个皇子的强权。按他原先的打算,本来是没想过要和这些小喽啰计较,要等到詹同、平阳四老等出言评价的时候,再出来挑刺的。 如今被黄子澄这般指名,着实在他料想之外。 不等朱肃做出反应,他身边的方孝孺便率先站了起来,怒斥黄子澄道:“无礼!汝安敢见责于吾师!” “吾师开科学,明万物之理;赋诗词,振故唐文风;敌纳哈出,兴我大明威名于北疆,何谈身无建树?” “口出妄言,以下犯上,哗众取宠,居心叵测!” 方孝孺瞪大双眼,直欲择人而噬。见弟子出头,朱肃便也不做反应,拉住了朱樉李景隆他们,只观瞧着那黄子澄的反应。 其实黄子澄质问出口,就已经有了三分悔意了。眼前这位五皇子并非寻常人物,他并非是动口不动手的儒门君子,而是与自己别若云泥的大明王爷。坊间传言,永嘉侯世子与这位殿下不睦,都被其一怒之下拔剑杀之。更遑论自己这个寻常书生? 但出面的是那位曾经的第一才子方孝孺,且看那五殿下似乎并没有赤膊上阵的想法,黄子澄便又捡回了那三分后悔。正所谓功成名就,对文人来说,名先就则功必成。若是此时自己坚持下去,日后便有了不畏强权之名…… 更何况自己所言顺天应人,虽千万人吾亦往也,有何惧哉? “科学之道,吾亦有所了解,不过奇技淫巧,不堪一晒。” “方兄拜入殿下门下之后,曾多有歪理邪说,惹得士林大哗。岂不正说明殿下的学问,非我名教之学,乃是邪门外道吗?在下说殿下未习名教,有何错误?” “况且诗词者,不过小道。至于北疆军功……只能说明殿下通晓兵家之法,不能说明殿下知晓我名教之学。” “且兵家乃是末道,朱子言兵家云:‘启人君穷兵黩武之心,庸非过欤!取孙武之书厕之《易》《论语》之列,何其驳之甚欤!’。圣人尚且如此言语,区区军功,如何能与我名教昌盛之大事相提并论哉?” 朱熹认为兵家是“非利不动”的学问,对其大有鄙夷。黄子澄引用朱熹之语,意在说明朱肃即使在北疆取得军功,亦不能说明他是有才学之人。与朱肃一同在北疆征战的朱樉几欲拔剑。那边厢朱棣亦是心中忿怒,只是还记挂着不能坏了自家五弟的安排,因此尚且强忍着,引而不发。 在场多是儒门子弟,对这扬儒贬兵的圣人话语,自然是一番附和赞同。方孝孺此前坠入迷障,不知得罪了多少士子,这一番见黄子澄舌战略胜了方孝孺一筹,便有好事的儒生故意大声叫好。 方孝孺眼见黄子澄引用朱子之言再度贬低朱肃,想要出言驳斥,发出声音却被叫好声压了下去。眼见黄子澄在叫好声中得意洋洋,他压力陡增,急的额上见汗。 见方孝孺有些不堪压力,出场的气氛也烘托的差不多了,朱肃想了想,便长身而起。 他先向那所谓的平阳三老做了一揖,高声问道:“儒门素来知礼,本王却是不知,原来是这般知礼法吗?” 平阳三老作为场中最德高望重者,见儒生们鼓噪却不加阻止,也是想故意杀一杀方孝孺这个“歪门邪道”的锐气。现在听朱肃这般说,也只得把手一挥,底下儒生顿时鸦雀无声。 “师尊,我……”方孝孺一脸惭愧。 “无妨,口舌之争,不必介怀。心怀我道便是。”朱肃面带微笑劝慰着方孝孺,方孝孺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只觉得面前师尊的身影又高大了几分。 “分宜黄子澄……是吧。你说本祭酒不通我儒学名教,因此应该自辞祭酒之位。” “这么说,你是认为自己很懂喽?”朱肃一步一步走到黄子澄面前。 “回殿下,学生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八岁便通读四书五经,对于儒学,可算略懂。”黄子澄躬身道。 “竟还是个才子。”朱肃轻笑,转身吩咐道:“来啊,给本王拿两幅弓箭来。” 身后,随侍而来的狗儿毫不犹豫的大声应是。但众人听了,却是一头的雾水。黄子澄亦是奇道:“殿下要弓箭作甚?” “要弓箭还能作甚?自然是要与你比箭了!”朱肃用看傻子一般的眼光看着黄子澄。 众皆大哗,黄子澄也是吓了一跳,只以为朱肃想要借比箭的名头杀了自己,忙摆手拒绝道:“学生并不会使弓箭。再者,射艺之术,与儒学学问有何干系?” “怎么没有关系?”朱肃一脸的理所当然。“礼、乐、射、御、书、数,此乃君子六艺也!你自谓儒门子弟,却不会射艺,莫非不是君子?” “啊也对,儒家也有君子之儒与小人之儒。小人之儒,也能算儒嘛。”朱老五一拍脑袋,一副疏忽了的模样。 黄子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话说的,岂不是指着鼻子骂自己是小人之儒?他收敛精神,辩驳道:“所谓‘古六艺,今不具’。我辈儒者,只需明经习理,传承先贤衣钵,便可称儒了。” “哦。原来如此。”朱肃道。“你言必称程朱,看来是得到了程朱许多传承了。只是本王还有一问,不知程朱与孔孟,哪个是儒?” “哪个是儒?”这个问题不止是黄子澄,就连詹同、吕本,乃至平阳三老、台下诸生,都愣了一愣。须臾之后黄子澄反映了过来,笑道:“殿下莫不是在顽笑么?孔孟程朱,皆为我儒门圣贤……” “是嘛。”朱肃不可置否,“那么本王换个问法,孔孟与程朱相比,谁人更贤?” 黄子澄呆了呆,总觉得这位殿下并非是单纯的不学无术,而是特地准备了某种陷阱。但这个问题本就毋庸置疑,他思量再三,也没找到问题里的漏洞,只得说道:“孔孟开辟儒道,乃是至圣亚圣。天不生孔师,万古如长夜。自然是孔孟比程朱更贤了。” “原来如此。”朱肃道。还算这黄子澄识相,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程朱更贤。不过你既然说出孔孟更贤,接下来便是本王的回合了。朱肃想着,嘴角浮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本章完) 第422章 修儒当效王玄策,莫学分宜黄子澄 “既然如此,本祭酒就不懂了。”朱肃背起双手,在台上如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踱步。 “古有鲁国孩童名汪锜,卫鲁拒齐,亡于战阵之上。孔子赞之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可无殇也’;又有鲁人名冉有,持矛攻杀齐军,孔子曰:‘义也。’” “又曰孔子之所慎,齐(通“斋”,斋戒),战(兵事),疾(疫病)此三者也。孔夫子这般赞颂战争中的勇者义士,又对兵事如此看重,何以朱子却云‘启人君穷兵黩武之心’?” “这岂不是说,朱子与孔子所思相悖?” “若是孔子与朱子观念不同,那么,孔子与朱子,谁是真儒,谁是假儒?”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 黄子澄也是惊的面如土色,他丝毫没有想到,朱肃会引用孔子之言驳斥于他。赶忙补充道:“殿下此言差矣,所谓:‘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可见孔圣人亦是耻于言兵的。我辈该当振兴文教,广传教化。则天下自然太平,万邦自然诚服,圣天子垂拱而天下治……” “荒唐!”朱肃面色一变,直接大声驳斥道。 “因何不说前半句?‘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这话说的分明不是什么以德服人,而是以力服身,以德服心!” “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断章取义,巧言令色!” 朱肃气势迫人,逼的黄子澄节节倒退,险些落至台下。他继续说道: “振兴文教,广传教化?论及文教,比之大宋如何?” “宋之文昌,天下罕有!圣天子垂拱?万邦臣服?怎不见后金完颜氏、蒙元孛儿只斤氏,对二程朱子跪伏于地,为理学教化学问德行所服的?” “所谓垂拱之治,莫非是指徽钦二帝,在蛮人帐中裸身而舞;指的是我华夏帝王家的妃嫔帝姬,尽被蛮人掳去淫乐吗?” “大宋始终尊奉汝口中的儒学大道,终宋三百一十九年,却始终为异族蹂躏。此等学说,汝等竟然仍旧抱残守缺,奉若圭臬。崖山未远,不过百年而已。汝等欲再造出一个弱明,供那些异族老爷们继续予取予求吗?” 这话说得可就太重了,犹如晴天一霹雳,震的所有人议论纷纷。 黄子澄面色大变,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决不能不发一言,硬着头皮道:“孔圣言深如海,并非殿下表面所见的那般单纯。殿下学而不精,曾经妄译论语,如何能洞彻孔圣之微言大义?” 这是拿朱肃以前写《抡语》的黑历史,直接来抹黑朱肃这个人不学无术了。毕竟现在已经算是涉及了大道之争,不单纯针对观点、直接摸黑对手品德学识,正是他们这些儒生的拿手好戏。 要不是朱肃还有一层皇子的身份,恐怕黄子澄此时就要效仿孔夫子诛杀少正卯,直接过来掐朱肃的脖子了。 谁知朱肃面对黄子澄的抹黑,却是怡然不惧。晒笑道:“本王昔年作那《抡语》无论如何,至少也是从夫子的《论语》之中体悟而来。” “虽有一二偏差,却也比那些肆意解读孔孟之言,断章取义、故弄玄虚,明为儒学,暗则伪学的龌龊行径好过许多倍!” “孔孟为教书育人之人,哪有那么多的遮遮掩掩,不教人知?无非是后人借孔孟之言,曲解成己身之意。” “你等以为本王不是儒门之人?错!本王亦是儒门!不过本王所学,为正本清源之孔孟真儒,而你等所学,乃是繁杂伪劣、臃肿难明、看似高深莫测,实则百无一是的伪儒尔!” 朱肃衣衫飘飘,众人这才发现,他这一身装扮乃是古式儒衫,正合仗剑游历天下的春秋汉唐之儒的打扮。一个念头在诸多儒生心中升起:这位殿下莫非真是儒者,是遵从孔子原意的“真儒”? 那,那岂不是说,自己这些穿着华丽新式儒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真的是 “殿下岂可妄言。”黄子澄赶紧大声道。“岂不闻朱子云……” “朱子朱子,你只知引用他人之言,没有自己的体悟,又安敢在此饶舌?” 朱肃不待他说完,直接打断施法。“你只知皓首穷经,学到的,就只是当先人的应声虫?孔子周游天下,历经世事险阻,方能通晓学问,可见学问来自于实践检验,来自于身体力行。你闭门造车,连骑马射箭这些君子六艺都不会,怎么敢说自己是孔子门生?” “我,我……”黄子澄面色涨红,浑身发抖,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儒生学武,有辱斯文……” “出汝母之虚恭!”朱肃毫不客气的大骂。“不过是怕苦怕死,危难之时只想躲在后头保全性命,不敢习练武艺保家卫国、与外敌以命相搏尔!” “昔年汉之班定远、唐之王玄策,哪一个不是以书生之躯纵马执剑,立下不世之功?现如今到了你等,是少生了手脚,还是短了那根至阳之杵?儒生学武,就开始有辱斯文了?莫非是该涂脂抹粉、簪花着绣?” “你等怕苦怕死,宁可遮住眼睛故作不见,修习那等故弄玄虚的伪儒学,辱的可不止斯文,还有祖宗先贤的精神志气。败的不止己身,还有这煌煌华夏千年辉煌!” 朱肃衣袍鼓动,似连身形都高大了几分。他这一番话,说的又何止一个黄子澄?高台之下诸多儒生,也尽皆或面露怒意,或若有所思。 朱肃不依不饶,继续骂道: “黄子澄,你求学之时想必也参拜过孔子画像,却不明孔圣真心、不辨夫子真意,蒙住眼睛习练那伪儒之学,漠视孔圣本心、坐视伪儒对真正的圣贤学问断章取义、牵强附会。他日你在九泉之下,又安敢在孔圣的面前以弟子自称乎?” “鄙薄武事,歪曲圣贤,冥顽不灵!本王这里,正好有半阙诗句相赠!” “‘修儒当效王玄策,莫学分宜黄子澄’!” 朱肃此言既出,黄子澄张大了嘴,面若死灰的僵住了。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万事皆休! 自己之所以奋勇当先,为的就是扬名。可这位五殿下这半阙诗句一出,无异于将自己钉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之上。 要知道,这位五殿下可是如今大明诗坛的第一人,几首诗句都是足以流芳百世的名作。这样一位大诗人所写的半阙诗,即使并不如何,也是一定会传唱千古的。 到得后世,世人不会记得此诗因何而作,却始终会记得有一文人叫做黄子澄,被当做儒生中的不肖反例,用来教后人引以为戒! 自己求名不得,反遭千古之辱不说,就连家乡分宜,也要因自己之故,而遭千古唾骂! “噗!”黄子澄气急攻心,僵了半响之后,竟然仰天大呼一声,狂喷出了一口血箭。 而后便整个人扑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本章完) 第423章 请三位归天 黄子澄吐血倒地,这场辩斗的结果也已经毋庸置疑。被认为“不学无术”“不配为师”的五殿下朱肃彻底将对手驳倒之余,还在小部分的儒生之中,引爆了一颗关于思想的炸弹。 儒是什么?谁才是儒?我们日日皓首穷经,寒窗苦读,学到的道理究竟是不是儒家真正的大道? 吐血倒地的黄子澄是儒,还是义正严辞的五皇子是儒? 亦或者……洋洋洒洒总结出理学道理的朱子程子……是不是儒? 诚然,大部分的儒生其实并不关心辩论的核心部分,他们只单纯的因为自己这方的黄子澄之败而兔死狐悲,对朱肃怒目而视。但看着一小部分人若有所思的模样,朱肃已经足够欣慰。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自家老爷子的身上。 只要今日成功撕扯开一道小口子,再在日后的科举命题上彻底摒弃理学,不愁理学不自己在大明的土壤上崩溃。 在场诸多儒生,又能有多少人是当真一心钻研学问、尊奉朱子,而不是想借着书上的学问金榜题名、为官做宰的? 笑话。 黄子澄被几个他的几个同乡学子抬了下去,看样子是去寻医馆去了。那几个学子抬着已经晕厥的黄子澄,竟不敢替这位同乡多说一句,甚至连与朱肃对视都不敢。 场中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儒生想出新的辨词驳斥朱肃。 良久的沉默之后,那位平阳三老中的周如圭方亲自站起身来,说道:“看来五皇子确实也习过我儒学皮毛。不过终究所学未精。需知朱子之言博大精深,非区区数言可以蔽之。殿下未能穷理,谈何鄙薄理学?” “博大精深,便是对的么?”见这大儒赤膊上阵,朱肃也不畏惧,直言道:“若是如此,本祭酒先前留给我徒方孝孺的那些道理,又有哪一个不是博大精深?” 周如圭一愕,他身旁名为史善德的大儒站起身道:“回五殿下,终究不同。朱子所言,乃是天理。所谓‘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天理所在,安能轻忽?” 另一位大儒郑伯璇也起身道:“善,所谓‘理则天下只是一个理,故推至四海而准’。理学乃穷究天理之道,与他道不同。便观论语,哪一句说的不是一个‘理’字?只是孔圣彼时儒学初创,未能直言罢了。” “二程朱子继往开来,得悟天理。此正是承孔圣之学,将儒学发扬光大也。” 平阳三老全部出列,你一言我一语,开始阐述起所谓的“天理”来。什么“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什么“圣人一言一动,无不合天理如此”…… 引经据典,一堆听不懂的语言,听的朱肃头昏脑涨。 “三位所言,本祭酒明白了。”朱肃寻了个他们喘气的机会,赶紧插言打断了这三个老学究。若是任他们继续说下去,只怕还得再说上个三天三夜。“本王有个疑问:三位口口声声天道天理,言之凿凿。难道是亲眼听到了上天宣讲天道,还是看见了天上镌刻着天理?” “孺子不可教。”周如圭冷笑道。“天道如何,非常人所能知之也!唯依托圣贤,一心穷理,方可窥见其一二……” 三个老头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天理乃是上天赋予人世间的唯一准则,只有圣贤才有可能自我顿悟“天理”。普通人即便历经艰辛、费尽工夫亦难以自觉,只能听从圣贤之言、模仿圣贤之行,才能实现视听言动契合“天理”。 程朱如此伟大,你朱肃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胆敢质疑程朱,妄言天理? 无论任何时代,最难讲道理的都是这样自命不凡的老头子,如茅坑中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况且朱肃要对付的东西又与他们自身的地位利益息息相关,自然不会给朱肃撼动理学的机会。 不过朱肃也想到了他们会怎样对付自己。毕竟朱夫子最著名的观点就是“存天理,灭人欲”。只要搬出“天理”二字,无论怎么辩,这场辩斗都辩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讲逻辑道理,人家直接搬出玄学概念来,突出的就是一个你讲你的、我说我的,二者都不在一条赛道上,你还能怎么赢老夫? “幸好本王早有预见。”朱肃一边在心中冷笑,一边朗声道:“如此说来,三位也没见过天理。无非是照猫画虎、照本宣科,有样学样的学着朱夫子而已。” “但你等又如何能肯定,朱夫子就得见过天理?他书中所言的天理,就一定是毫无谬误的呢?” “无礼!”“狂妄!”“冒犯先贤!”平阳三老齐齐暴跳如雷,指着朱肃怒斥起来。 若非被詹同吕本几个朝廷官员拉着,看他们那模样,几乎就要亲自效仿孔子诛少正卯,用拐杖亲自敲碎朱老五的狗头了。 所以说,孔教能够大兴,得多亏春秋时期的少正卯没什么太深厚的背景。要是少正卯也像朱肃这样至少是个皇子,孔子说又说不过,杀又杀不得,就只能干瞪眼着坐视儒学被驳倒,学生被吸引,而后直接衰败了。 “三位何必急眼?本祭酒不过是说出心中疑问罢了。”朱肃道。“三位所说之天理,看不见、摸不着,朱子也已死去百年。若是只靠口舌之争,何时能分辨得清?” “不过本祭酒倒是有一个速成的办法,能直接洞彻天理。”朱肃直言道,全场所有人闻言,都是齐齐一愣。 便连平阳三老也是一时忘了斥骂,什么?洞彻天理的方法?程朱浩浩千万言,都没写清楚到底什么是天理。你一个未及冠的小娃娃能懂? “说来也简单。”面对台下诸多儒生好奇的眼神,朱肃唇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要想知道有没有天理,直接上天看看不就成了?” 说着,他转向平阳三老。 “故而,本王想请三位老者,上天!” (本章完) 第424章 热气球升空! 朱肃话音未落,他的身边,朱棣已经长身而起,呼哨一声,外围的人群之中,便不知从哪儿钻出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 他们闯上台来,直接架起了平阳三老。 满座儒生无不大骇! 虽用了“请”字,可古往今来,又何时见过这般请法?况且请人上天……这不就是请人归天吗? 莫非这位五殿下眼见辩斗不过,就要效仿西门豹请神婆见河伯故事,直接借故将三老杀了? “殿下,殿下三思!”吏部尚书詹同不敢直面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只能拉住朱肃的衣摆苦劝道。毕竟曾经权倾朝野的胡惟庸胡丞相,都倒在了锦衣卫的手里。如今的锦衣卫在文官之中,那便是家破人亡的代名词。无数胡党文官还在锦衣卫诏狱中关着呢! 怎么就忘了那位四殿下,如今做了锦衣卫的镇抚…… “殿下,平阳三老乃是成名宿儒,便是陛下也敬重三分。其身寄托天下文人之望,若是有个好歹,我大明就要失却天下士子之心啊殿下!” 詹同声情并茂,声泪俱下。朱肃心中冷笑一声,这些文官就会危言耸听。还失却天下士子之心……鞑清都把你们剃成老鼠辫子了,也没见文人们抵制参加清朝科举、不给清朝做官的。 不过毕竟此人现下尚是朝中大员,代表着朝廷体面,面子还是要给的。朱肃拍了拍他的手笑道:“詹大人且放心。本王只是担忧三位老者不愿配合,因此向四哥借了几个锦衣卫的人手。” “送他们上天,那是他们的机缘啊!万一在天上看到了什么天理天道,他们可就要更进一步,与朱子一般成贤成圣啦!” “这……这……”詹同满面懵然,豆大的汗珠已然滴落而下。锦衣卫们旁若无人,绑了平阳三老便走,朱肃也甩开詹同,与朱棣等伙伴们翻身骑上亲卫们牵来的战马。 “三老上天证朱子之道,此乃我儒门盛世,凡欲见证者,皆随我等前来!”朱肃留下一句之后,拨马便走。场中的儒生早已炸开了锅,好好一个文会,泰山北斗一般的平阳三老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劫走了,说不定还要遭遇毒手,这叫个什么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本官定要弹劾此狂悖之徒!”不少与会官员暴跳如雷,外围百姓之中,也是集体哗然。不过所有人所采取的行动倒是并无二致:全都选择了跟上朱肃,浩浩荡荡的往山下涌去。 无论是想护住平阳三老也好,劝阻五皇子行事也罢,总而言之,有热闹看,是不能够错过的。 朱肃一行虽然乘马,可给平阳三老准备的,却是一辆马车。并且众人有意压着马速,并没有甩开众人的意思。 很快黑压压的一群人便来到了栖霞山山脚下的一片草地之上,只见这片草地不知何时,已经有许多王府亲卫护卫在此处。众亲卫团团拱卫,将人群阻隔在外,护着草地上放着的一个怪模怪样的大家伙。 “那是……何物?” “呃……是一个球?为何要系着一个箩筐?” 无论是儒生官员还是百姓,都被眼前的这玩意儿惊住了。只见草地上一个用上好绸布缝出的大球,正在缓缓鼓起。一个巨大的箩筐系于此球之上,不知何用。 “殿下。”见朱肃过来,朱肃的亲卫队正狄猛赶紧过来禀道:“已做好准备了。” “好。”朱肃点了点头,随后吩咐身后的锦衣卫:“来啊,请三位老者进筐!” 被塞进马车的平阳三老又被锦衣卫们拎了出来,扯出了口中塞嘴之物后,直接放入了那口大筐之中。大儒周如圭斥道:“庶子小儿!如此辱及斯文,胡作非为,就不怕世间悠悠众口吗?” 另外两位大儒也是怒声而斥,声音铿锵,正气凛然。 “周大儒莫要生气。本王送你上天感悟天道,你该感谢本王才是哩!”朱肃嘻嘻笑道,丝毫不以为意。见他这模样那些追来的儒生百姓们也明白了:这位五殿下是莫非要用这箩筐,把三位大儒给送到天上去? 可是……要怎么送?绑上炮仗点火发射?还是组个回回炮给抛射出去? 这不还是送人归天吗? “你等且听着。”朱肃转过头,对着被亲卫们阻隔住的诸多儒生。“所谓实践出真知,凭空臆想,断不可信!” “朱子言存天理灭人欲,万物皆唯一理。可天道和天理究竟是什么?世人未见,无人能知!” “三老笃信天道天理之说,虽日赋万言,却是全凭臆测,始终不曾亲见!本王今日便送此三老上天,去看看究竟天上,有没有所谓的天道天理!” “还有谁要信那天理天道的,可一并上前,陪三老去往天上一观!” 一连问了三遍,那些平日里满口存天理灭人欲的书生们,竟是没有一个敢出头的。这明显是要拿三老殉道,我辈读书不易,安能轻死? 尽皆眼神飘忽,呐呐不语。 朱肃冷笑,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要处死三老,不相信自己是真要让他们去天上看看。这些书生们就是这样,读过两本书,便自以为洞彻天下,对于自己从未见过的新事物,不愿相信,不愿探究。闭门造车,自鸣得意。 今日,自己就是要为大明打破这一股邪气歪风! “来啊,升气球!送三老上天!”朱肃大声吩咐。狄猛大声应是,他爬到框中,加大了火油风灯的火力。霎时间,大球之中热气鼓荡,不多一会,一颗巨大的布球便在众人的眼中冉冉升起。 “看!快看!这球竟然飘起来了!”有人惊呼道。 “这……如此庞然大物,竟能御空飞行?这是什么道理?莫……莫非,此乃仙家神器不成?”有人惊叹道。 “天啊!是仙人显灵了!五皇子殿下,果然是仙家子弟!”有人跪伏道。 百姓们本来只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但亲眼见到此等神迹,许多百姓当即下跪参拜。儒生们虽不至于如此,但也都普遍的陷入了凌乱之中。 五皇子殿下竟然能让人飞天?这如何还能说是不学无术? 朱子被他们儒生神化了近百年,可也没听说朱圣人能有这般的通天手段,让人直接飞天的啊? (本章完) 第425章 天理之说,可以休矣 不错,朱肃召集人手,又是让朱樉去拿火浣布,又是让护士营的女子们所帮忙缝制的,正是热气球。 虽然是最为简易的飞行设备,依然耗费了朱肃不少的心力。先要用轻便稠密的上等绸布缝制出球体,然后再用珍贵的火浣布作为内衬防止烧穿。系上载人用的箩筐后,还需要准备最为关键的火油喷灯。 经过数次失败之后,才成功确保了热气球足以堪用。朱肃早就猜到了这群儒生会用天理这种玄学来胡搅蛮缠,正好,科学就是破解玄学的不二良药。 狄猛和几位曾经参与试验过的亲卫,带着平阳三老慢慢升上了天空,作为锦衣暗卫兼吴王亲卫,他对皇家和朱肃的忠诚毋庸置疑。平阳三老虽然在士林之中声名赫赫,但在狄猛眼中,只不过是三个胆敢对自家殿下出言斥骂的刁民老头而已,他操作着火油风灯,见三老仍旧对朱肃唾骂着,毫不犹豫一脚踹在了三老的膝盖弯上:“老实点!别乱动!” “你们三个老头活腻了岁数,我可还想着陪着殿下建功立业呢!” 热气球渐渐升高,三老的斥骂声也渐渐听不到了。百姓们磕头跪拜,一众儒生们则瞠目结舌的看着热气球越飘越高,甚至将与云彩齐高。不过他们也看出来了热气球飘的稳当,框中之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有生命危险。渐渐的有年轻的儒生目露兴奋之色,看向朱肃的眼神,也透露出一股钦佩来。 这是飞天啊!能送人白日飞升,与神人何异? “殿下……这……这是何理?”吕本凑到了朱肃的身边。毕竟是在职的朝廷官员,一眼便看出了此物乃军国重器,有极大的利益。 “何理?你们理学不是号称‘天地万物,皆唯一理’吗?”朱肃道。“既然这样,你们便去从程朱的故纸堆里找到这飞天之理,不就结了?又何必要问本王?” “这……这……”吕本无言以对,呐呐而退。 渐渐有风吹起,气球亦随着风向,慢慢飘远。百姓们直接骑撒开了步子,追着“神迹”在地上一路奔驰。而儒生们也不甘落后。开玩笑,咱们名教的三位大儒还在那球上面呢!诸位还等着他们下来之后,述说在天上究竟看见了什么天理呢。 才不是为了看热闹呢!不是! 于是栖霞山下便出现了魔幻的一幕:书生们提着衣摆,与素来为他们所看不起的百姓们一同乱哄哄的,追着天上正在飞行着的一颗大球。一路上有许多行人也看到了空中的热气球,出于华夏人的某种天性,也果断加入了这一支追逐大军之中。 又正好,今日的风正是往应天城吹去的,于是一群人浩浩汤汤,往应天城门而去。城上的城门尉远远看到扬起的沙尘蔽空,又骤然看到这么一大群人,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是有什么反贼叛军想要突袭京城,险些就要关闭城门、烧起狼烟,命令值守的弓箭手们立即放箭了。 幸好朱肃一行是骑着马,徐允恭一骑当先,对着城墙上的城门尉大喊“不要放箭”。那城门尉正好是徐家部将,自是认得这位小公爷,这才避免了一起血案的发生。 热气球上的狄猛在试验时已经操纵过几回了,此时减小火油喷灯的火力,越过城墙后热气球的高度开始慢慢降低,慢慢降落在国子监旁的小校场之中。 城内城外,足足数千人,也追着这千古未见的东西,来到了校场之外。 朱肃勒住了马,一个潇洒的起跃,从马鞍上跳了下来。狄猛对于这些新兴玩意儿的操纵极有一手,热气球在降落时虽然颠簸了数下,可还是有惊无险的停在了校场之中。等他从大框中跳出,那些追寻而来的百姓儒生们,不由得欢呼了起来:这可是上天啊!竟然有人能在天上飞了一圈之后再安然降落,真真是神乎其技! “三位,可在天上感悟了天道?亦或是看到了镌刻着什么天理?”朱肃上前,询问从框子里走出的三位大儒。 三位大儒颤颤巍巍,互相搀扶。直到快要落地的时候,狄猛才将绑住他们的绳索松开。此时也不知是因绑的久了而站不稳,还是因为上天一趟被吓到了。总之,这三位大儒此时面如金纸,压根无暇去回应朱肃的嘲讽。 众儒生亦是殷切的看着三位大儒,渴望这三老当真在天上看到领悟到了什么理学大道,从此成贤成圣,让理学无可辩驳。 却不料看到的是大儒郑如圭“呕”的一声,吐出了许多脏污之物,紧接着另外两位大儒也仿佛憋不住了似的,与郑如圭一同上吐下泻了起来。 “呃!这……有辱斯文!三位老先生怎能如此!”有靠得近的儒生赶紧掩鼻后退。有眼尖的人看见三老的裆部皆有湿迹,想来是飞天之时,被吓得尿了。 如此之人,这就是所谓的理学大儒? 所谓理学的凝聚力,因为三老的失态,而一时降到了最低。 “呵,你等不说,本王便替你说了罢。”朱肃此时站了出来,对诸多儒生道: “天空之上,并无什么唯一之理。有的,只是云雾而已!” “朱子号称见微知著,号称天地之间唯理与气而已。理是何物?又在何处?地上不有,天上不存,他朱子何处得见?” “终究不过是结合诸多玄学,擅加臆断!” “深究其源流,亦不过故弄玄虚,牵强附会!” “本祭酒在此宣布,自今日始,国子监断然不容此等臆断之学,凡有学者,皆需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 “凡此类闭门造车、信口雌黄,于国于民无益,仅凭臆断而著的清谈之学,我国子监要全部摒弃!” 此言一出,满众大哗。众儒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再说什么。连理学最为精深的平阳三老,都被一个热气球弄得又吐又泻,他们还如何辩驳? 引经据典?谁能引的过这位殿下?不怕又被殿下送上天去,亲眼“见证”一下天道天理么? 所谓“存天理、灭人欲。”虚无缥缈的天理之说,可以休矣! 台风值班,可太累了。缺的明天补上! (本章完) 第426章 沐英将归 “痛快!痛快!” 太子府中,众人举樽畅饮,庆贺这一次文会的大获全胜。先是朱肃驳倒分宜儒生黄子澄,接着又是热气球横空出世,这一连串下来简直和戏文一般,让朱棣朱樉等人连呼过瘾。 “你们这一回可闹出大事了。”这边厢,太子朱标一脸头疼,揉着太阳穴对欢庆的几位弟弟道。“那热气球一路飘飞,百姓惊以为神,沿途叩拜追逐者无数。周边诸地都乱了套了。” “更兼此物自空中入城,引起京城大乱,兵马司弹压不住,都上达天听了……如今一大堆的官员勋贵,都在奉天殿外跪请其罪,言其防备不力,引起满城大哗。爹为了稳定京城局势,都快焦头烂额了。” “还有那平阳三老,上天了一趟,就跟失了魂似的。如今尚在卧床不醒。据为兄所知,至少有数十名御史要联名弹劾你等,不遵贤人,草菅人命诸般罪状……” “弹劾便弹劾去呗。”朱肃捻起一瓣香瓜塞进嘴里,无所谓的道:“弹多不压身,那群文人正面说不过我,也只能在背后弄这些小伎俩了。” “再说了,最好他们能让爹罢了我的职才好。这几日鼓捣那热气球,我都好几宿没睡好觉了……” “……你这小子。”朱标无奈的戳了戳这个弟弟的脑门,他如何不知道,这位五弟其实是有恃无恐。不论他此时捅了多大的篓子,归根结底那都是为了自家老爹办事。那些人此时弹劾的越凶,对这位弟弟来说就越有好处。毕竟越是替皇帝背锅顶雷,反而越是大功。 更何况,早些日子其实他已经请示过父皇了。父皇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只要能打掉理学的根基,掘塌旧儒学的墙角,些许动乱,不值一提。 “自此之后,只要爹与大哥您在科举之时推行实学,严厉打击清谈务虚之风,两代之后,理学之中的糟粕想来就会彻底烟消。” “至于接下来需要何种学问,还需我们仔细参详。总之,儒学的解释之劝,可以算已经收归皇帝了。” “不意程朱之学竟有今日。”朱标叹道。他昔日所读之书籍,亦是以程朱居多,此刻竟然要做为程朱掘墓的帮凶,他心怀不免感叹:“五弟,程朱之学亦有教人明理崇德之处,朝廷弃用程朱,会不会反而导致道德沦丧,人心浮动?” 朱肃放下手中香瓜,肃容道:“大哥担心的确有其理。但是要知道,我们弃用的并非是道德,而是程朱。” “程朱一味将道德人伦等,与高高在上的天理相等同,然而世上之事岂又是那么容易?只尊朱子,所有未曾探明的事物全都用一个‘理’字概括,说所有学问尽在故纸堆中。世人只知闭门读书求功名,不去探知、研究这个世界。如此学问,留之何益?” “鄙薄实学、限制女流,种种做法,看似是为了维护道德礼教,实际上却是在固化阶层、僵化世人之思维,使得我华夏自此往后,再无勃勃生机。” 见朱标若有所思,朱肃继续道:“正所谓‘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道德礼仪,乃是我华夏始终具备的一种内心准绳。这种准绳并非是用所谓的‘天道’‘天理’约束出来,而该是大部分人于内心之中深信、并善加遵循的事物才是。” “取缔天理并非取缔道德。草莽中人并未读过理学,却也出了许多义气纯孝之人。若是因为取缔了理学就导致道德沦丧,那也只能说明,那些读书人内心的道德准绳,也就是那样而已了。” “为兄懂了。”朱标点点头。“自宋以前,并无理学,却也亦有有德之人。日后朝廷依然能广修德政,导人向善,不过不必以天理为幌子就是了。” “正是。”朱肃笑道。 “其实爹也曾教诲过为兄,所说的话,倒是与五弟你相类。”朱标道。“爹说,董仲舒与朱子之流,其实都是先有的自家定见,然后从圣贤话语之中寻章摘句,注释佐证自家之言罢了。” “为兄彼时还不大相信,今日与五弟你谈过之后,才觉确实是我迂腐了。” 朱肃一愣,心想不愧是朱元璋,其见事之明,并不亚于自己这个后世的穿越者。他劝慰朱标道:“这并非是大哥您的错,只是您从小就被这般教育,让您深信程朱理学就是所谓的治国良方。” “这不,如今您亲自着手理政,自然就发现了此言之谬误。这何尝不是大哥您的聪慧呢?” “须知天下之间,哪有什么万金良方。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无论是遵循理学,还是佛学、道学,纵使眼下用起来可以药到病除,但长久之后,必然会成为限制国家发展的一道限制的枷锁。” “法无定势皆可行,从一国的角度出发,所要遵循的始终就只有一个准则,那便是……” 朱肃还没说完,朱标便插言道:“那便是‘一切以国家的利益为先’,是吧?” “……对。”朱肃怔了怔,随后与朱标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这位大哥果然并非他自己所说的迂腐之人,纵然受到了诸多儒生的洗脑教导,却依然能体悟出真正准确的治国之道。 不愧是华夏史上最牛太子。 朱肃与朱标在这里探讨,那边厢,朱棣、徐允恭二人不知何时,也早已放下了吃食在旁静静聆听。先不说这二人一脸的若有所思,却是一旁的朱樉先听得腻了,出言道:“话说我们和五弟做成了这么大的事,爹怎也不宣召我们进宫夸赞几句。” “如今我们都出了宫开了府,没他宣召,我都不好贸然进宫,去寻娘和雄英了。” “大哥,爹最近在忙活什么呢?这些日子在鼓捣那热气球,都忘了有好些日子没看见他老人家……” 朱标白了这位不着调的二弟一眼,什么叫忘了他老人家,有你这么会说话的嘛?不过他还是回答道:“爹最近忙着筹措国用的事呢。去年岭北战败就挪了兴建凤阳中都的银子,现如今南北交战,虽然都胜了,但国库也被打出了一个大窟窿。” “这不再过几日,徐叔叔和英哥儿的南北两路大军也要回京了……” “沐英哥要回来了?”朱肃一下听到了重点,精神不由得一振。 (本章完) 第427章 李善长:臣有良法,可解国库之困 沐英与宋国公冯胜往征云南,此战之中,沐英作为先锋,攻灭大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降服大理段氏家族,平定乌撒、东川、建昌、芒部诸蛮部与土司。 取得这诸多战功,所耗时间,竟只不过短短数月。论及军功,比在蓟镇苦苦挣扎的朱肃等不知强过多少倍。此时,已经俨然是大明内部冉冉升起的新一代将星。 当然朱肃也并非只是因为这位对自己极好的兄长取得大功而开心,更重要的是,云贵多森林,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大肆发展造船业,这样天然的木材基地绝对不可或缺。 要知道,在点亮铁甲舰的科技树之前,想要建造海船,非巨木不可。有了云南,取得云南之后,大明便有了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木。有了云南,就相当于开启大明大航海时代的第一张手牌,已经齐备了。 朱肃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大明忠诚的舰队东取美洲大陆、南取澳洲大陆的盛况。无数大明的商队将数之不尽的茶叶与丝绸倾销到世界各地,让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人类都领略到来自华夏文明的威光…… 不过,很快朱标就给陷入畅想之中的朱肃泼了一盆冷水: “唉,南北皆是大捷好是好,但是犒赏三军,也是一个大难题。” “爹这个当家人不好做啊。如今大军将归,该到哪儿去筹措这足量的银两……” “……国库的窟窿,竟然有这么大么?”朱肃呆了一呆。 …… 此时,谨身殿,如朱标所言,身为皇帝的朱元璋,便正在与几位心腹大臣,探讨如何增加国用的问题。 按理来说,洪武初年的朝廷虽然百废待兴,但是总体还是呈现出一种向上之势,国家所收到的赋税年年都处于增长的状态,应该不会有这般突然不足敷用的情况出现才是。 但是因为朱肃的出现,原本对如今的大明发展颇为满意的老朱,顿时生出了时不我待之感。一是得知了大明只有两百余年之寿,而自己的洪武年,也只剩下不到三十年了。 二是得知了自己订下的诸多政策,到后来对大明统统无有益处。他所亲自制定的“军户”“藩王”等国策,更是成为了压垮大明生机的数块巨石。 老朱是一个万事皆要亲力亲为之人,与那位说出“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的欧洲皇帝不同,他从不会将已知的问题留给子孙后代。 放松不得啊!大明还有两百多年就要亡了! 因此,他立即开始着手为后世查漏补缺,想要加紧时间开疆拓土,把大明这块蛋糕做的更大一些,逢危难时子孙们纵然是败,也能多败上一些时日。 恨不得将那坤舆万国图上的所有土地,全部都纳入大明的治下。 然而此时的大明,连汉唐所有的旧山河都还没收回。北元还在长城外虎视眈眈,西北、南疆等地仍未在大明的掌控之中。只不过提早几年收回了云南,大明的财政居然陷入了窘境。 这让老朱顿时惊觉:原来咱的大明底子竟这么薄? 心中烦躁,面色就不太好看。此时的老朱一脸寒霜的端坐在御案之后,唬的那些本来想要来弹劾朱肃的诸文官个个噤若寒蝉。 “去年岭北失利,各地又多有灾荒,花用的多,咱也就不追究了。今年风调雨顺,怎么赋税也不堪用?” “别跟咱说什么南北兵事支用太多。让你们来,不是听你们找缘故推脱的。” “旁的咱不管,咱将这诺大的家业交给你们管着,你们无论如何,得拿出一个能堪用的法子出来!必须要给朝廷,立即将这份篓子给抹平了!” 看着皇帝在上头大发雷霆,底下的尚书侍郎们瑟瑟发抖,却谁也不敢吭声。这几日因为财赋的事,这几日他们没少担惊受怕,虽然一开始时确实是各种寻缘由推脱,但论起来,还是曾经出过几个主意的。 奈何上边的这位洪武大帝不止是威势隆盛,还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儿。无论是向民间增税,还是降低军务开支,种种建议,皆被他给否了。 到了此刻,众官员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垂着脑袋,做起了庙里的泥菩萨,只当自己看不见听不着了。 老朱看着这些朝廷大员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怒意更盛。此时此刻,他倒真有些怀念起胡惟庸来了。胡惟庸虽欺上瞒下、威福自专,但却也是个有才干的。他当宰相的那些日子,朝廷若遇到了问题,最后也总是能有一个章程办法出来。 哪像这些饱读诗书的酒囊饭袋,阻止朱家插手国子监、弹劾老五罗织罪名,他们重拳出击;解决朝廷国库空虚的问题,他们马上变得唯唯诺诺。 而替代丞相位置的内阁诸官,此时多是由年轻翰林担任。让他们草拟文书、上传下达是没什么问题。但要他们操心实务、给出治国的建议,他们明显还不到那份火候…… 那边厢,一直在底下低眉垂目的李善长眼见老朱即将到了爆发的边缘,心道是时候了。 此时出面,非但能够讨得上位信重,还能卖百官一个人情…… 于是,他从老朱特意赐座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老朱拱手道:“禀上位,臣方才思得一法,或能解国库之危。” “哦?”老朱精神一振。果然,论及实务,还是要靠这班子跟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老臣。他忙问李善长道:“韩国公果然不愧是咱的萧何!快说快说。” “是,上位。”李善长拱手道。“老臣知上位爱惜百姓,不愿加赋于民。” “但若是如此,如何能凭空变出钱财,贴补国用?” “思来想去,唯有故元之时曾经用过的一个法子,可以解国库之匮……” “好了,何必拐弯抹角,你李善长的能耐,咱还不知道吗?”老朱笑骂道,打断了李善长这些卖弄学识的话语。“你且直说就是!只要不是害民的逆政,咱肯定有赏!” “谢上位!”李善长眼底略过一抹喜色,这才坦然说道:“老臣所说的这个良法,便是元庭之时曾经用过的,钞法!” “钞法?”老朱一愣。 “是。”李善长点头道。“老臣以为,只要印制我大明宝钞,便可永解朝廷国库之困!” (本章完) 第428章 李善长的打算 “钞法?”老朱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直视着李善长道:“前元钞法之祸,惹出多大的篓子,你难道不知?” “大元之败,半为开河,半为钞法。就连咱也听过那则民谣。‘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 老朱面带悲悯的念诵着元末的民谣,这一刻的他仿佛不再是洪武大帝,而是又变回了那个受尽苦难的老百姓朱重八。念完他面容一肃,对李善长道:“你要咱发钞,是想让咱重蹈元庭之祸吗?” “上位容禀。”其他诸官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但李善长却并不畏惧。与老朱相处这么多年,他早就摸清了这位皇帝的脾性。 “上位,元庭之败,开河与钞法确实难辞其咎。但也并非是说,此二者就必然是祸国殃民之由。” “历朝历代之明君,亦皆有修河之举。如若听之任之,所害岂止百姓?足见修河本身与祸乱并无干涉,是元庭弊病丛生,才将开河一事,给修成了坏事。” 老朱听得此言,不再忿怒,转而若有所思。 “再说变钞。其实前宋之时,便有‘交子’,并非只有元庭发过钞。”李善长侃侃而谈。 “自秦以来,诸朝代代铸币,天下日渐少铜。若是我大明再多多铸造铜币,则钱不敷用,必是定局。钱不足则国用不足,国用不足则国势必微。足见更易钱币,已是必行之举。” “元庭钞法之乱,全在元主昏庸、官吏胡为。正如修河之事,本该是一项善政,让元庭施为,也成了祸根乱政了。” “而我大明吏治清明,上有圣天子在位,陛下又何惧钞法为祸?” “不必拍咱的马屁!”老朱一挥袍袖,但却也被李善长此言说的将信将疑了起来。对于大明必定比大元更加清明这件事,他还是有自信的。难道钞法之滥,确实是由于吏治之祸? “你们户部怎么说?” 户部诸官将眼神放到了新任户部尚书颜希哲的头上。老朱便也转头,看向了这位年轻的尚书。 颜希哲此人,纯粹属于是赶鸭子上架,因为前户部尚书海渊反对设立内阁被去职之后顶上来的官场晚辈。由于为官经验尚浅,年纪又轻,本就对一众老官员没什么约束力,只有在被皇帝责问的时候方才推他出来。 此刻骤然承担了如此之多的压力,颜希哲顿时冷汗涔涔,只得硬着头皮道:“禀陛下,韩国公所言甚是。” 他努力转动大脑,搜寻着史书上的记载。“大元建立的近百年间,并非仅发行过祸国殃民的至正钞一种。” “之前尚有中统钞、至元钞。其发行之后,并未祸民。亦曾成功为大元解决了数次财匮之忧。” “果真?”老朱将信将疑,思虑再三。 “罢了,汝等今日便先退下。咱再好好思量一番。” “是。” 颜希哲、李善长等闻言,皆躬身倒退而出。离开谨身殿之前,李善长偷眼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犹疑的老朱。 “看来这朝野之中,还是少不得老夫。”他颇有些得意的想。上位不通经济,又罢黜了胡惟庸等人。现如今遇到钱粮金银的问题,不依靠他李善长,还能靠谁? 虽然接掌他相权的弟子胡惟庸落马,但想来再过些时日,他以高龄复出重新执掌朝野权柄的日子,也不远了。 手中无权,他李善长,又如何能够甘心安寝? …… 不提老朱正在揪心大明国库匮乏之事,这边厢,朱肃与方孝孺、徐允恭等人,正于国子监之中大搞整风活动。 此前忙于鼓捣挖理学墙角之事,朱肃虽然身为国子监祭酒,却一次也没来到国子监应卯任职。 在通过驳倒黄子澄、热气球升空这二事之后,理学根基摇动,朱肃也终于能放开手脚,对国子监进行大规模的变动。 首先就是要取缔旧有的学习方式,在国子监学子的必修学业之中,删去诸多泛泛而谈的务虚内容,大幅度削减学习各个繁杂儒家经典的时间,同时加入术算、农学、为政等等实用性更为广泛的课程。 对此事国子监诸多教习先生均有微辞,甚至有勇士找上朱肃反对道:“圣人经典,不可轻忽。现如今殿下削减学习圣人经典之时间,反教学子们去学习微末之道。这岂非误人子弟吗?” 对此人朱肃并无什么好脸色,直言斥责:“国子监所存为何?乃是为国育才也!这些学子学成之后,大都要为我大明官吏,守牧一方百姓。” “不管日后,是为一小吏县令,抑或是得任侍郎部堂,数术、农学此类实用之才干,才是我大明真正所稀缺的能耐。” “国子监不教这些,难道教出一群只知夸夸其谈的官员,空耗费国帑来养着,好让他们当官后袖手风月吗?” 说完,反手就将这个直言的勇士炒了鱿鱼。 此事引起了国子监中的轩然大波,无数教习先生在国子监门口堵住了朱肃,名为劝谏,实则是想借人多势众,逼朱肃改弦更张。然而朱老五丝毫不虚,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皇子,难道这群老学究还真敢学孔子诛少正卯,来一个刺王杀驾、喋血街头不成? 要真是这样,他倒是要对这些老儒刮目相看了。 于是朱肃一个反手,又将这些只会之乎者也的教习全都给开了。 这一下非但国子监诸生震动,整个士林也是议论纷纷。国子监学子们虽因此噤若寒蝉,不敢再违抗朱肃,却也多有人存了一颗幸灾乐祸之心:没了教习,看你如何玩得转国子监这诸多生员。 他能变成足以飞天的热气球,莫非还能大手一挥,变出那许多足以传道授业的宿儒先生来吗? …… “大哥不必担忧,我早已有了打算。”在太子府,朱肃面对太子朱标的询问,显得老老神在。 “开了先生,还不能开学生么?国子监诸多学生之中,本就有许多冥顽不化、死守程朱之辈。” “这也是难免,毕竟程朱之道百年来早已根深蒂固。对此等生员,即便是留在国子监,那也是徒废我大明的教学资源。日后若是为官,也只是只知清谈的昏官而已。” “直接将他们剔除国子监,精简国子监人数的同时,还能正肃学风,避免国子监生员良莠不齐。” (本章完) 第429章 重组国子监 朱标一脸笑意的看着朱肃在那儿侃侃而谈。好不容易寻到了插话的机会,他笑着打趣道:“这些学理学的士子,可是素来有聚集哭文庙的传统的。” “你就不怕把事情闹大了,你就不担心那些先生与生员一气之下跑去哭文庙,或是直接全部一辞了之?到时候你成了光杆祭酒,我等朱家父子几个,也要沦为笑话了。” “切。”朱肃对朱标的打趣不屑一顾,“哭庙爱哭就哭,孔夫子还能爬出来收了我不成?再说了,咱家爹可不是赵宋皇帝那样的软骨头,还能容这些书生欺负他儿子?” “一辞了之那更好,我正想多招收一些寒门子弟,给国子监换换血。国子监现有生员大多都是名儒显宦之后,这些人本来屁股就不干净……” “至于先生……嘿嘿,我这不是来寻大哥你来了嘛。”朱肃面露讨好。“大哥,你如今执掌的内阁里头人才济济,便先借我一些人当一当先生呗。” “我爹是洪武皇帝,我大哥是当朝太子,莫非还真能让那些腐儒把我欺负了去?” 要找些思想不陈腐、有真才实学、还能务实务的儒生还真挺困难,不过朱肃早把目标盯向了朱标。在老朱的有意筛选之下,如今新建立的内阁诸臣多是年轻的寒门士子,如吴伯宗、郭翀、吴公达等人,皆是大明第一届科举出来的年轻进士。还有罗复仁、道同等等由朱肃认证、在历史上留下了清名的清官能吏。 这些人的共通特点是都受了老朱大恩,或是钦点的进士,抑或是由底层所拔擢,个个都是朱家的死忠。而且也都是大才,论起道德文章丝毫不输给那些老学究。三者他们皆通实务,毕竟内阁就在老朱的眼皮子底下,要是没有些水平,是必然要被老朱给扫地出门的。 这样的内阁,简直就是国子监天然的教师资源库。 “我就知道你来寻我,必是不安好心!原来是将主意打到了内阁上。”朱标笑骂一声,不过他也知道朱肃的好心,内阁刚刚建立,人员又资历尚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内阁之人教理国子监,在日后这些出自国子监的学生无疑会变成内阁诸官的一大臂助。 内阁的话语权增多,他这个太子也能更好的掌握朝政大权。 而且,这何尝不是自己的这位弟弟,在表达坚定支持自己这个大哥的心意? 他看向朱肃的眼神温暖,接着说道:“让内阁的人去教书倒也无妨,回头我便去请示爹,只要他同意我自然也无二话。不过术算之类的还是要你亲自掌总,还有,内阁诸官都是忙人,不可能当真去管理国子监中的实务。你还是要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学正,帮助你总领国子监才是。” “术算之类的科目,我打算让允恭、景隆、守谦他们先教一段时日。”朱肃道。“所谓达者为师,他们虽年轻,但论起这些实学科目,可是胜过那些儒生好几个台阶。” “至于学正……我打算请宋濂宋师出山,如何?” “宋师?”朱标皱了皱眉,略微思量一阵,摇头道:“宋师年事已高,国子监事务劳顿,只怕不堪重负。” “大哥这里倒有一个建议,你觉得,诚意伯如何?”朱标眼中精光一闪。 “诚意伯?”朱肃一怔。 “诚意伯……不是素来是清流领袖吗?让他来当新国子监的学正……这能行吗?”朱肃将信将疑。 刘伯温确实是最佳的人选,威望也是足够。但他素来是带领着清流一脉,与胡惟庸、李善长的淮西一脉作对的旗帜型人物,虽然此人的历史评价颇高,但朱肃总是觉得自己看不透此人。 想必自家老头子对上刘伯温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看法吧? “呵呵,五弟你虽然聪慧,但却总失之多疑。”朱标摇摇头,说道。“诚意伯非是为一己之力而争,他并非是什么清流,只是清流为了争权夺利,架着他的名头行动罢了。” “便信任为兄一次罢,在为兄看来,国子监学正,非刘诚意莫属。” 看朱标说的笃定,朱肃便也应承下来。朝中争斗非他所长,但想来朱标作为老朱都无比中意的太子,这些许的权斗党争局面,他应该是洞若观火的才是。 而且……想起那日早朝时看到的李善长,朱肃觉得,将刘伯温拉拢来国子监倒也不坏。 若说刘伯温只是让朱肃将信将疑,那么,作为胡惟庸的老师、在历史上又曾经多有劣迹的李善长,在朱肃眼里就是一头必须防范的洪水猛兽。 “先不说这些。”朱标笑着将话题翻过了篇。“今日下午,往征云南的大军就要回来了。为兄稍候便要出城前往迎接,不知五弟你要不要一起跟来?” “嗯?”朱肃一喜。“沐英哥要到京城了?” “来来来,必须来!”他兴奋的站起身来,嘴上不免噌怪道:“怎的也没人和我说过这事?竟让我此时才知!” “你这几日一心忙乎国子监的事,谁又敢用这事吵你?”朱标笑道。“既然要去,就快些让人给你换上亲王袍服。” “为国迎接远征将士,可不能随意轻忽。” …… 在太子府换好了沉重的亲王袍服,朱肃就直接蹭上了太子朱标的车架。行至城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带着几员锦衣卫人马一同出城的燕王朱棣。问他有何要事,竟然也是要去迎接沐英的。 “沐英哥在南方打了那么精彩的一仗,本王肯定要去询问细节,顺便取取经的!”朱棣说的理直气壮。听的朱肃直翻白眼,大白天的就带着锦衣卫的人马,穿着锦衣卫的官服堂而皇之的出城,这是明目张胆的带薪翘班啊! 想想那日被封官的三位兄弟,四哥朱棣在锦衣卫任军职,平日里没有皇命,就是个闲职。老朱没空理会,锦衣卫首领毛骧也不敢管他,生活自由又自在,还能挎着绣春刀到处招摇过市;二哥朱樉虽挂名御史台,不过就他那德行哪里能和那群老学究待在一块儿,每日里也就去应个卯就算完事了,接下来的时间不是去和赶来京城的大家罗贯中厮混,就是去国子监里缠着自己这个五弟要听武侠话本。 只有自己这个国子监祭酒,又是撒费苦心挖儒家思想的墙角,又是含辛茹苦的投身重组国子监的工作,明明在几个兄弟里志向最为庸俗,却再度成了最忙的人。 让朱肃只得再度感叹自己果然是天生的劳碌命。 (本章完) 第430章 沐英归来 闲话少叙,见正好撞见了太子朱标前往迎接沐英等人的车架,朱棣便也遣散了诸位锦衣卫,一头钻进了朱标的马车之中。 三兄弟一路闲谈,其乐融融,不一会儿便到了应天南郊,远远的,已经可以窥见官道上沙尘蔽日,锦旗蔽空,一支雄壮的队伍正在朝着应天府开来。 远远看到太子朱标的旗号,军伍之中,立刻便有数骑人马飞驰而出。在离朱标尚有数丈的时候,马上之人便滚鞍下马,拜伏于地: “臣沐英,见过太子及秦王殿下、吴王殿下。” “臣吴良,拜见太子及二位殿下。” “臣徐英……” 一众将领俯身下拜,朱标笑容可亲,一一扶起。后头又有一员大将身披战袍,飞驰而至。见了朱标,飞身下马,下拜于地,朗声道:“臣冯胜,见过太子殿下。劳太子殿下在此久候,实在惶恐!” “宋国公为国征战,如今凯旋,本太子自当迎接,谈何惶恐?”朱标笑着道。朱肃也是第一次看见朱标一个人面对朝廷大员的模样,其一派仁主之风,虽不如老朱那般霸气外露,却另有一种教人不可小觑之感。心中感叹一番之后看向被朱标扶起的冯胜,自己与这位宋国公虽有过一面之缘,但却并无什么实质上的交集,只觉得这位开国名将与唐胜宗、陆仲亨、朱亮祖等糙汉不同,气质倒是与亦文亦武的徐达相类似,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不知为何冯胜与朱标寒暄之时,竟也偷眼打量向他。两人眼神对上,冯胜还极其亲昵的对朱肃点了点头。 “他向我点头做什么?莫非是在示好?身为实权国公,何必对我一个年轻皇子假以辞色?”朱肃满怀不解。 而后,冯胜身为此次出征的主帅,当众亲手将兵符交还给了朱标。朱标核验兵符无误之后,便代表老朱收回了云南远征军的兵权。士兵们自有将官们领回军营安置,而朱标则负责领着宋国公冯胜、振国将军沐英、江阴侯吴良等主要将领入宫去见老朱。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回而去,身为太子的朱标此时自然不能把自己关在车里,他骑在马上,与并辔而行的宋国公冯胜谈笑风生,而朱肃朱棣就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了,窝在朱标那颇为宽大的马车里,还趁着其他人不备,把在马车旁边的沐英也一起拖了进来。 “沐英哥,得立大功,恭喜恭喜!”朱肃嬉笑着朝沐英拱手道。刚刚算是太子大哥的主场,他们两个当弟弟轻易连话都不许说的。现在才能算是真正向沐英传达了恭喜之意。 “小五你还说笑。你们在北疆立下的功劳,可是远胜于我。”沐英笑道。出征年余,他高瘦了许多,但整个人也变得更为谦和内敛,如入鞘的利剑。 “我们在北疆不过左支右拙,哪像沐英哥你,一路过关斩将……与古之名将也无异了!”朱棣赞叹道。沐英在此战中可谓勇不可当,作为先锋,数度在后军还未到达战场的时候,就已经直接解决了战斗,也难怪朱棣如此神往。 “不过是仗了料敌先机的好处。”他看了马车车帘一眼,压低声音道:“若是没有小五你给的信息,我也没办法如此轻易的解决梁王。” 朱肃微微一笑,朱棣也心领神会。在沐英出征之前,自己便对老朱和沐英仔仔细细的将明征云南之战,事无巨细的给说了一遍。也正是因此,老朱才下定了提前征讨云南的决心。毕竟从历史上云南的抵抗程度上来看,盘踞在云南的北元梁王不过是个庸才,虽手握重兵,却并没有善加运用的才能。 既然如此,不如先一步收回。早一日收回,也就早一日彻底将之消化。 “那元梁王本就不值一提,其中最凶险之处,反倒是我们收到了北方纳哈出兵围蓟镇战报的时候。”沐英道。说及此事,他仍旧心有余悸。“出征之前,义父就曾对我说过,此战一定要想办法速战速决,免得北面元庭主力得知了消息,出兵遥遥策应。” “只是我如何都想象不到,他们是怎么那么快就闻知了风声。” “此事锦衣卫也尚在查探。”朱棣接过话道。“怀疑是那群陈友谅与张士诚余孽通风报信,不过总体暂时还没有眉目。” “先莫想这些事了。”朱肃打断正在推断的两人。他目露兴奋之色,问沐英道:“沐英哥,你亲自到过云南,不知云南的巨木资源如何?” “就你看来,是否足够我大明大兴造船行业,建立出许多的远洋舰队?” 说到远洋,沐英也是微微兴奋:“果如小五你所说,云南全境,多有大木。” “要造船出海,非得将此地纳入掌中不可。” “且此地与南边安南等国接壤。据当地人说,南面诸国之中,更是巨木林立。元庭时,便常有富商入安南买木,以为大殿之梁。” “通过南面诸国购买巨木,再以河运运回我大明,绝对足以支持我大明百年间建造舰队所用!” “太好了!”朱肃狠狠挥一挥拳。大明总算有了木料基地。自老朱下令要重兴造船业开始,由于材料限制,大明并没有造出太多足以远洋的船只来。 这下有了云南,便是要制造出历史上郑和下西洋的宝船舰队,也并非是不可能了! “非只应该造船,此次我征伐云南,其中更是多赖火铳火炮之功!”似乎是说到了自己极为在意的点,沐英变得有些滔滔不绝。 “小五,你改良的火药与火炮,威力果然惊人!云南有土司以象为兵,驱之向前,大地都为之震动,足有天崩地裂之势。” “若是没有火枪,我等那时便要败了。正是想起了你曾经说过的三段击,我让士卒们排成数列,不断向象群射击,才使得这近乎无坚不摧、能令山河变色的象群阵,尽数为我等所灭。” “我们在北疆时,也多仰赖火器之功!”朱棣也激动道。“那一次,北边的山阳万户足足万骑突袭而至,我与五弟仅数千人,以火铳列阵。当时我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只记得硝烟弥天,铳发不绝,竟然生生破掉了蒙古铁骑冲锋!” “竟有此事!”沐英也是震惊。这两桩战例,在传统的战争局面之中,本都该是极为凶险、几乎没法翻盘的情况。 竟然都因为火器之威,而化险为夷。 “亲身经历方才能知,小五所说的武器代差,确有其事。”沐英叹道。“稍加改动的火器就能有此威力,在未来,火器之威必定是战争中不可违逆的大势!此番回京我定要向义父谏言,我大明想要强绝万国,就必须全力发展火器之技方可!” (本章完) 第431章 朱棡归来 火器与造船,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两项技术。大明若要在海上争锋,威力强大的火炮必不可少。朱棣、沐英对加大投入发展火器极为热忱,朱肃也对大明赶紧造船开始大航海十分迫切。 三人一拍即合,在老朱接见完冯胜等出征将领之后,一同在谨身殿外求见老朱,好向其进谏,请求加大投入建造舰船、精研火器之事。 “你们的意思,咱明白了。”听完三位子侄辈的谏言,老朱难得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火器之利,咱也算通过南北两边的战报里看到了。” “咱大明也已成功拿下了云南,确实可以着手建立舰队,远洋海外。” “但这两桩事情,靡费匪浅。南北两边刚刚打完仗,且容咱想想……” 朱肃听得一愣,老朱一向雷厉风行,何曾见过他如此糟心的模样?心念一转猜到了些许可能,试探性的问道:“您这么说,莫非……” “我们大明的国库,当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程度了吗?” “山穷水尽倒不至于。”老朱摆了摆手。“只是,确实需要一些时间休养生息了。” “唉,咱也想快些派人远航,先去那什么美洲大陆,将你所说的神种给取回来,这样咱大明,也能早些没有饥馑之忧。”在场的都是知情人,老朱便也直言了。 或许是觉得不该在儿子辈面前如此善感,他没一会就振作起精神:“这事儿你们就不必管了!” “咱已经商讨出了法子,只是还需要斟酌一些时日。火器与舰船两者都是我大明未来的国本,断不能轻弃。咱会早些弄来银钱,投入到这两者之中去的。” “……是。”朱肃只得行礼道。心中却有一丝担忧,老朱不会是想再整一些九族消消乐,搜刮贪腐之财来供应国家科技发展吧? 虽然贪官污吏的钱财不刮白不刮……可是这样得来的钱财,终究难以持续太久。 供应科技,还是该要可持续发展、形成定制的好。 “当皇帝,果然是一门苦差事啊。”与沐英、朱棣走出殿外时,朱肃叹道。“政事军事事事都要操心,还要小心四面虎狼环伺。” “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国库又没钱了……唉,万事皆不易。” “我大明立国未久,百姓仍旧苦楚,本就应当休养生息。这些事关百年的大事,也只能暂时放一放了。”沐英也说道。但想起火枪火炮的威力,又忍不住惋惜的叹一口气。 大明从北元手上接过来的,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烂摊子,自己有生之年,能等到大明变得无比强大之时,由自己率领无敌的舰队去往五弟所说的海外,扬威四方的那一日吗? “爹说他已经有了法子,也只能等些时日了。”朱棣说道。他比朱肃沐英还急,恨不得明日大明就多出数百万的新式火铳火炮,直接灭了北元,一路西征。 沐英自有府邸,朱肃、朱棣也在酬功开府的时候分到了自己的王府。出宫之后,兄弟三人约好近日再叙,随即便分道扬镳。方回到吴王府,便看见老内侍祥登快步迎了上来:“殿下,三殿下方才来过。” “三哥?”朱肃一怔,继而整个人一喜:“三哥也回来了?他在何处?” “三殿下风尘仆仆,似是方一回京,就来寻殿下您。”祥登说道。“不过见殿下您不在府中,三殿下当即便离开,急匆匆往城外皇庄去了。” 三哥朱棡此前自请出京,用的名义的代老朱回中都凤阳巡视。至于真正是要做什么,连老朱也知之不详。他在城中,也是有他的王府的。如今刚一会来,连家也没回,就急匆匆的往皇庄跑,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朱肃不敢怠慢,赶紧让人套来马匹,趁着天色还亮,往碧峰山脚下的皇庄飞驰而去。 稍微问了一下道旁的庄户,才知道这位三哥一回来,便钻到后山炼钢的试验地去了。朱肃也径直往那里赶,到了之后,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指挥着一群匠户。朱肃忍不住心中欢喜,呼唤一声:“三哥!” “嗯?”朱棡闻言,回过头来,他一身王袍早已脏污,头发结成一缕一缕的,脸上还有几道碳灰的痕迹,见到朱肃,朱棡面色极为欣喜,快走几步迎了上来:“老五!许久不见,我正想着去何处寻你呢!” “三哥才是,二哥四哥去苏州寻我,你怎不一起来。”朱肃上下看着这位兄长,为他掸去衣衫上的灰尘。 诸多兄弟之中,除朱标外,就属这位三哥最为稳重。若说二哥和四哥昔日在大本堂中与自己算是胡作非为的一丘之貉,这位三哥就是那个帮他们兄弟几个擦屁股的人。昔日夫子所布置的作业,自己可没少抄这位三哥的。 论起亲近,丝毫不输朱樉与朱棣两人。 “哈哈哈,你身边有二哥和老四护着,想来也是足够了。我留在京中,是有更加重要的事。”他这般说着,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一块碎砖来:“老五你瞧,这是什么?” “这是……”朱肃捻起那块碎砖,左看右看,也没能看出什么门道来。朱棡见这位见多识广的弟弟都没能知晓,面露得意,笑道:“这是耐火砖!是你哥哥我多方探访,才最终寻得的好东西!” “耐火砖?”朱肃一愣,这时他才发现,眼前本来诸多的试验炼钢所用的高炉,已经被朱棡指挥工匠们拆的七七八八。 “难道……” “不错。”朱棡一脸激动与兴奋。“自你走后,我便依照你所留下的手记,一点一点的排查为何这些高炉无法练出上好钢材的原因。” “最后发现,其问题的所在,在于炉温!” “炉温?”朱肃瞳孔一震,这时他才想起来,这里的高炉炼制而成的铁水,似乎确实颜色与前世科普中所看到的有所出入。 只是因为昔日他对水泥与玻璃这种短期内就能获得回报的东西更着紧一些,对于炼钢这种相对长期的技术投入,并未十分上心,只是将高炉搭好后,让工部的匠户们自行研究。 因而也没有去细加排查。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炼钢高炉的所在又脏又热,自己懒散惯了,内心深处并不想多来到这里探察。却不想,这位三哥竟代替了自己,多方寻找炼钢失败的缘由。 看着朱棡一身的脏污,朱肃抿起了唇,用拳头捶了捶这位三哥的手臂。 (本章完) 第432章 大明的第一炉钢铁 “你这般是作甚?”朱棡笑道,他隐约也察觉了朱肃内心的歉意,笑了笑拍了拍朱肃的肩膀。 朱肃也回以一笑,如今两人都已开府任事了,有些事不必多说,自家兄弟,一切尽在不言中便好。 “一开始我以为是炭的问题。”朱棡继续说道。“所以我自请出京,本意是四处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质量上乘的煤炭。” “于是我四处寻找合用的煤炭,到了广平府的时候,无意中寻到了一位宋代铁匠的后人。他有一种祖传的秘法,能让煤炭所发出的火焰数倍热于寻常,只需须臾,便能融化百炼钢。” “焦炭!”朱肃脑海中灵光一现,终于明白了自己炼钢失败的问题所在。 “你果然知晓。”朱棡一脸的不出所料。 朱肃懊悔的一拍脑袋,说白了,就是因为自己忽略了炼钢之时,必须要使用上好的焦炭,来提供更高的炉温这个知识点。 在先前的高炉炼钢过程中,自己只注重于按照后世的知识搭建出炼钢用的高炉,却忘了搭建炼制焦炭所需要使用的炼焦炉。用大明现有的粗煤稍微洗练之后,就拿来炼钢,能够成功才是怪事! 说白了,自己是犯了想当然的错误,终究是没有自己炼制过钢铁,以为搭建起高炉,就迟早能把钢铁给鼓捣出来! “那么,你可有法子炼制出这所谓的焦炭?”朱棡试探道。 因为想通其中关窍,而变得有些兴奋的朱肃丝毫没有感觉到朱棡语气的古怪,他立即命人拿来纸笔,依照脑海中的印象,将一个标准的倒焰式炼焦炉的设计图纸画了出来。这种的炼焦炉效率极高,甚至能采集炼焦过程中生成的苯等等煤炭干馏过程中,所生成的化学物质。 感谢前世的自己租住的公寓毗邻图书馆,感谢《军地两用人才之友》。穿越前所看的各种书籍都能深深印在脑海,这就是他穿越后唯一拥有的金手指。 “你这法子,竟是比那铁匠后人的更加完善。”朱棡似笑非笑的看着朱肃,自己也拿出了一张画着窑炉图纸的“家传秘法”。这个秘法就显得逊色很多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土窑而已。 “呃……哈哈哈……”朱肃一呆,只好用笑来糊弄过去。 老祖宗也有老祖宗自己的手艺,在宋代时某些华夏工匠就已经学会了炼制焦炭。只是元朝时期,这项技术与其他诸多的传承一样,因异族入寇而丢失了,直到明朝中后期才再次发展了起来。 一时激动,竟然忘了这技术的后人已经被朱棡寻得…… 好在朱棡也没有太过追究,他已经习惯了这位弟弟突然冒出来的这诸多学识。只是如今的他,已经不会相信朱肃所说的是源于“失传古籍”的说法了。既然朱肃有了更好的炼焦之法,兄弟二人便立即行动起来,指挥匠人搭建了数个炼焦炉,兴致勃勃的准备开始大明量产钢铁的新一次尝试。 而这一次,连炼钢的高炉也被两兄弟重新制造,选用朱棡寻回的新型耐火砖垒制。此前的炉砖质量参差不齐,保温效果有限,甚至发生过高炉碎裂、钢水流出的事故。 选用新型耐火砖,两人对这一次的试验信心满满。 终于在一通忙活之后,朱肃等来了第一炉钢水出炉。这段日子除了料理国子监中诸事,他与朱棡几乎是泡在了后山的试验基地里。眼看着匠人小心翼翼的将诸多钢铁模具砸开,露出里面闪着寒光的金属块来,兄弟两人都一脸紧张。 虽然每个高炉都成功练出了金属,但这些金属质量如何,还要试过了之后才能知道。 “当!”只听一声脆响,匠人使尽浑身力气,将一柄大刀砍在了炼制出来的金属块上,那柄几乎是大明工部最高规格的制式大刀,肉眼可见的崩出了一个豁口,而那块金属块,竟然几乎没有损伤。 “恭喜两位殿下!是钢!是百炼精钢!”工匠把刀一丢,一个扑通就跪了下来,整个人喜极而泣,哭的稀里哗啦。“小人打铁数十年,从来没见过这般上好的精钢啊!” “真是精钢?”朱肃一脸惊喜,朱棡更是浑身一软,险些滑下了椅子来。 他推开想要扶住他的侍卫,三步两步凑到了朱肃身边,“果然是上好的精钢,老五,天佑大明,我们成了!” “有了这等好钢,我大明日后,必然天下无敌!”朱肃也是无比振奋。 或许有人会觉得不过是百炼精钢,又有什么稀奇的。但朱肃却知道,这一炉钢铁给大明所带来的意义。传统的百炼钢需要工匠不断的敲击熔铸,往往只是一把刀剑,就需要数名工匠不眠不休的忙活数日。 而这高炉炼钢之法,却能批量的产出这般高质量的精钢,这意味着大明甚至能够使用百炼精钢制成的制式武器铠甲来装备军队,这在冷兵器时代,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试想,两军方一接战,北元士卒的武器压根刺不进明军的精钢铠甲。而大明的将士们武器却极其锋锐,寻常甲胄根本无法抵挡…… 这还怎么打? 而且,朱肃还发现,几个标记过的高炉练出的钢铁,敲击的声音明显更为沉闷。那些高炉里的钢在炼制之前,他特地嘱咐要经过多次洗煤的步骤。这些炉所练出来的钢铁,很明显是合格的低碳钢! 低碳钢,乃是制作燧发枪枪管的不二之选! 也就是说,更加近代化的火铳与火炮的制造,其基础条件也已经大体具备了! “狗儿!去拿金银来!”朱肃大喜过望。“本王要重赏在场的诸多工匠!他们都是我大明的功臣!” “我这就去面见父皇,要他大力普及此等炼钢之法!”朱棡也是喜形于色。自己和老五完成了这样的伟业,爹一定会十分开心的。只是这话却让朱肃想起了什么,他拉住了想要去报喜的朱棡:“先不急。” “大肆建造钢炉……只怕朝廷现在还没有这份能耐。” “先前我与四哥等,已经去寻过爹了。爹说朝廷现在国库空虚,恐怕很难再有足够的能力,拨出款项来。” 说白了还是钱的问题……无钱寸步难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什么?”朱棡极为不爽。“早一日多练一些钢铁,大明就多强大一分。” “这是军国大事,哪能轻忽?我去和爹说,即便是把咱们朱家的家伙什都给卖了,也要想法子抠出钱财,多建一些高炉出来。” “……我跟你去。”朱肃也咬了咬牙。朱棡说的不错,无论如何,对科学的投入都不能短缺。“爹此前说过已经有了法子,只是还需要斟酌一些时日。” “我们去催一催他,若是还没斟酌成,咱们当场就逼着爹下一个决断出来!” (本章完) 第434章 首倡宝钞者,其罪当诛! “老五,这……这宝钞,又有什么问题?” 老朱的声音,破天荒的有些中气不足。 “老三,你先去催催,看看方才吩咐打来洗脸的热水怎么还没送来。”马皇后见老朱要问政,赶紧转头对朱棡说道。朱棡怔了一怔,用异样的眼神看了朱肃一眼。 “是。”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便退下了。 “五弟,莫非在历史上,我大明也有宝钞不成?”这回轮到朱标发问了。“莫非,发行宝钞,这条路行不通吗?” “大哥,爹,是谁建议你们发行大明宝钞的。”朱肃答非所问,咬牙道:“出此策者,其罪当诛!” 老朱与朱标颇为惊骇的对视一眼,他们本来以为,宝钞之策最多也就是有些不曾想到的小小坏处罢了。毕竟前元早已用过此策,不至于有什么大患。 却不想,这位五弟竟然会如此的如临大敌。 比先前说起其他弊政时还要激动! “首偿此法的,乃是韩国公。”朱标答道。“五弟,这宝钞之法,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这法子全身上下都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大明的国土上。”朱肃严肃道。“爹,大哥,你们想推行钞法,是不是因为朝廷国库不堪其负,所以想要用发钞,来暂代铸币?” “不错。”老朱点了点头。“历代朝廷,本就要铸造铜币。印制宝钞,正好可减少铸币靡费,又可丰盈国库……” 果然!朱肃心中叫道。老朱想着发钞,果然是起了以钞代币,减少靡费的心思。 按常理来说,历朝历代铸造铜币,与印制宝钞的行为也无二致。到了后世之时,还不是每隔几年,就发行一批纸币?和封建王朝铸造铜币通宝,看似也没什么区别。 “行不通的。”朱肃摇摇头。虽然看似可行,但大明宝钞的问题,千疮百孔,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朱肃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爹,大哥,宝钞是无法替代铜币的。若我猜的不错,您应该是想空手套白狼,直接在宝钞上写上币值,让大明百姓们直接当做钱来用,对吧?” “这有何不可?铸造铜币,还不也是如此?”老朱老脸一红。“咱发行宝钞,想来和铸铜币也没什么分别。” “分别大了去了。”朱肃道。他开始细数宝钞之弊,循序善诱:“铜币盛行千年,老百姓们早就认准了铜就是钱。纵使有些朝代钱制混乱,铜币中多有掺杂,但多多少少还是含着些铜,老百姓们多少也认。” “但宝钞这东西……说白了那就是纸,若是管理不善,滥发出去,擦屁股这玩意儿都嫌硬!” “这东西,如何能与铜币等同?” “可各地铜矿经过历代开采,如今华夏早已少铜。”老朱道。“总不能咱大明建国,连钱也不铸了吧?再沿用前元的钱?脸都不要了,成何体统。” 朱标也道:“我大明若是不铸钱,天下财富,岂不是如一潭死水,再无活泉涌入?” “天长日久,天下无钱可用,我大明天下岂不要日渐穷困?” “大哥,不是这样的道理。”见老朱和马皇后也对朱标的话一脸赞同,朱肃摇摇头道。 “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得先清楚到底什么是财富。大哥,你认为的财富是什么?金银铜钱,才是财富,对吗?” “莫非不是如此?”马皇后好奇道。他也觉得朱标说的挺对。 旧的钱币会破损,再加上番邦异族也常常使用华夏钱币,以及一些有钱人常常有用钱财殉葬的习惯。这些耗费日积月累,也不是个小数目。 若是朝廷不铸新钱,天下钱币永远只有那么多,岂不就是无源死水?再加上诸多项的耗费,我大明的财富,岂不是越来越穷? 便连老朱,也露出了疑问的目光。他这几日也是这么想的。他是看中了铸钱之利,对百姓也没什么损伤,反而还能增加天下财富的总值。 可问题是大明没那么多铜,铸不来钱啊! 现在国用艰难,将铸造铜币改为发行宝钞,国库也算有个进项不是?怎么就不成了? “非也,金银铜钱才不是财富!”朱肃说的斩钉截铁。他左顾右盼,看到了桌上有一颗还未被吃掉的鸡子,便拿起这鸡子问道:“大哥,您看,这鸡子一颗,坊间也能值几枚铜板。可能算是财富?” “能值铜板,自然算是财富……可他毕竟还未换成铜钱,这……” “那换一个说法。”朱肃扯了扯身上的衣衫。“您瞧,我身上的这件衣衫,若脱了去换,想是能换来几十颗鸡子。” “我这衣衫,可能算是财富?” “这……”朱标愣住了。 老朱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老五,莫非你的意思是,只有能吃的粮食,才能算是财富?” “金银铜钱,不过外物而已,实在不行,以物易物,不也能换来东西嘛?” “重八,应该不止是粮食。”马皇后若有所思。“衣衫可换鸡子,鸡子自然也能换衣衫。” “既然能吃的鸡子是财富,没道理衣衫就不是财富……小五儿,你的意思莫非是说,这天下诸物,都可以是财富?” “您真是聪慧!”朱肃对马皇后竖起大拇指。“不过用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劳动才是真正的财富’。” “这天下诸物,都是劳动所得,如鸡子,是养鸡的百姓所付出的劳动所得,衣衫,是养蚕、纺织的织工劳动所得。地里的粮食,是耕种的农户劳动所得。” “所谓的金银铜钱,不过只是衡量真正的财富所需的一种在中间衡量的价码,一种通货。他本身并不能算是财富。” “爹,大哥,你们想想,北元钞法刚开始崩溃的时候,是不是百姓们背了几十两的钞,却只能用来买原来才几文的东西?” “钞印的多,并不说明天下的财富多了。反而是因为钞实在太多,使得一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东西,要用比原来多得多的钞纸才能买到。” “同理,灾年的时候城池中的粮价变贵,其本质也是因为粮食这个真正的‘财富’变少了,而该城池中的钱币总量却可以视作不变。” “导致了人们只能用更多的‘通货’,去购买稀少的粮食这个‘财富’。” “只靠增加通货的数量,是没有办法真正的增加财富的。” 朱肃侃侃而谈,在洪武大帝一家子若有所思的眼神中,给这位千古一帝和第一贤后以及第一太子,上起了经济课。 (本章完) 第435章 宝钞之弊 “有道理。”朱标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精光。 朱肃的话,彷如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家中金银钱币堆积再多,可若是坊市之中无物可买,也就是不能用度不能吃穿的黄白之物罢了。” “钱币之所以能有价值,是因为人们将他视为‘通货’,可以用它来交换几乎所有其他的‘财富’。” “其可以用来交换财富的同时,他的价值,也要从坊市中财富的数量,以及钱币本身的多寡来综合考量。若是朝廷滥发钱币,而财富不变,则同样的钱币,能换到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少。” “五弟,我说的可对?” “大哥说的太对了!”朱肃赞道。朱标看来对经济是有天赋的,竟然这么快就厘清了通货的概念。“这就是‘通货’的两个作用,一曰‘价值尺度’,二曰‘流通手段’。它本身并不具有价值,只是作为一种衡量物,来具现出市面上各色‘财富’的价值多寡罢了。” “这般说我便明白了。”马皇后也笑道。“诸如宫里要买一匹布料,此前要价二两三文。可若是朝廷滥发钱币,布还是这布,要价却要变成七八两了。” “乍看之下朝廷的钱是多了,可是能买到的东西,还是只有那么些。” “不对啊。”一直沉思着的老朱开口了。 “老五,你所说的‘通货’与‘财富’是什么,咱算是懂了。” “这说法确实是千古良方,按这般思考,许多咱以前似懂似不懂的东西,也都算明白了。” “可是,咱又不明白了,若是这样,元庭前两次发行宝钞,却为何能够确实的充实国用?” “若是按照这样的道理,那么发钞与不发钞,应该没什么两样才是……” “发钞这个行为,肯定是不能增加整个社会的财富的。”朱肃正了正身形,严肃的与老朱对视着。 “可是元庭发钞,却成功充实了国用,也就是说,得到了‘财富’。” “那么爹,您且想想,这仿佛凭空冒出来的‘财富’,其实应该是从哪里挤出来的呢?” “从哪里……”老朱皱起眉头,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瞳孔一振,“你是说,百姓……” “当然!”朱肃点点头。 他长叹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继而在老朱他们肃然的眼神中,继续解说道: “按理来说,‘通货’变多,市场上售卖的‘财富’也应当要价更高才是。” “但问题是,百姓们并不能第一时间知晓‘通货’已经变得不值钱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明所以的百姓,还是会按照原先的定价,来出售自己辛辛苦苦劳动所获得的‘财富’。” “而元庭呢?只需要在钞纸上写上金额,就能够从无知的百姓手中换来财富……这般便利的手段,为何不用?反正百姓们不敢违抗大元的律法,也天真的认为自己的劳动确实有了收获。” “等百姓们察觉到了这钞纸越来越不值钱的时候……除了谓叹一句,又能如何?难不成,寻那些官老爷、蒙古皇帝去讨个公道吗?” 马皇后的眉头已经深深皱起,太子朱标则早已瞠目结舌:“这……这岂不是变相的搜刮百姓……” “砰!”老朱重重一拳砸在了桌上。“李善长!还有户部那些昏官儿,该杀!咱问他们钞法有没有弊端,他们拍着胸脯向咱保证,只要不滥发,就定然没有问题。” “戕害百姓……这是没有问题吗?这是让百姓吃哑巴亏啊……” “等百姓们遭不住了……那时就是天崩地裂了!” 老朱怒声骂道。 “重八,休要这般动怒……大孙都被你吓着了!”马皇后轻拍着怀里被吓到的朱雄英哄着,一边安抚着老朱的情绪。“韩国公和朝廷里的官儿们,许是也没想到这一层。毕竟千年以来,代代都以为财富就是金银,谁又能想到那么深去?” “再说了,你不也没想到这个层面去,若是肃儿没说个明白,宝钞提举司只怕也已经开下去了。你这个朱皇帝不定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害了百姓,还沾沾自喜呢!” “……咱当的是皇帝,又不是干账房!”老朱一愕,梗着脖子辩道,不过那一股要杀人的怒意已经被马皇后给劝散了去。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痛快,喃喃吐槽道:“那些大头巾,就知道之乎者也。咱把这诺大的国家让他们帮管着,险些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可见所谓的‘半部论语治天下’,都是虚妄。”朱标也是摇头叹道。“天下才学,门类极多。只靠读圣贤书,终究不能够每个方面都通达。” “五弟,你此前所说的,在国子监引入百家之学……为兄现在才知你深意。” 这些满口圣贤经典的朝廷大员,现在看来,倒真不如请几个账房来的有用的多。 朱标感觉,儒学此前在他心里的神圣滤镜,几乎都要碎个干净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便宜可占,所有看似免费的东西,要付出的代价,往往都是最沉重的。”朱肃总结道。“宝钞这东西,看似印出来的是钱,实际上,他所需要的代价,就是百姓对朝廷的信任。” “印的越多,信任透支的也越多,百姓们也对朝廷越发仇恨。此时得意,却终有一日要天下沸反,所谓‘开河变钞祸根源’,便是此理了。” 说着,朱肃又将历史上老朱发行宝钞、到最后宝钞变成废纸的事细说了一遍。大明的运气明显好过大元,在大明宝钞的问题开始集中爆发的时期,正好是马上皇帝朱棣掌权的时期。 因为朱棣对全国上下拥有着极为强大掌控力,宝钞崩溃而引起的一系列风波,也被朝廷给一一压了下去。到后面朝廷虽还继续发钞,但百姓们已直接不认宝钞了,宝钞基本上退出了流通,也就没再引起什么大问题来。 但饶是如此,大明朝廷的信用也因宝钞被败得千疮百孔。许多官员与小吏利用宝钞强买强卖、搜刮百姓,朝廷也按照洪武旧制,以宝钞发放官员俸禄及军户饷银,间接导致了几乎没有官方收入的大明官员们视贪腐为惯例,大肆赚取“外快”、军户们也对朝廷离心离德。 直到数百年后,一位姓李的驿站军户因为再也活不下去,选择揭竿而起…… “唉!”老朱重重叹一口气。“这又是咱给子孙留下的弊政!” “看来,宝钞这法子,是万万行不得了。” “可咱大明这空虚的国库……又该如何办呢?” (本章完) 第436章 要不,咱先去把倭国端了? 宝钞之弊是讲明白了,可朝廷如今的问题却仍旧没有解决。 朱肃也陷入沉默,穿越者再能耐,也不过只是眼界比这些古人们稍微高出了一点点,难道还能凭空变出钱财来? “其实……只要发行方法的合适,宝钞确实可以充实国用,而又与民无害。”朱肃斟酌了一番,开口说道。虽然大明宝钞害国害民,但纸币毕竟是未来的大势所趋,也是朝廷掌控国家经济最为强有力的臂助。 若是让老朱自此谈宝钞而色变,那也不好。 “哦?怎么说?”老朱眼睛一亮,朱标、马皇后也露出侧耳倾听的架势。 于是朱肃便把“国家银行”这一概念,尽量以一种简单的方式阐述出来。但饶是如此,这个概念之中,所涉及到的诸多经济学原理和市场变化,也让三人听得如堕云雾。 “用宝钞将整个国家的经济纳入管控,同时能够由国家出面,给百姓们提供低息贷款,帮助他们度过灾情……”朱标摸着下巴,他似乎听懂了一些,虽然大部分还是如云山雾罩,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法子似乎确实能利国利民。“倒是和宋朝王半山的‘青苗法’有些类似。确实是一项善政。” 王半山,便是宋朝曾经尝试变法的王安石。以青苗法类比,老朱便也听得懂了。不过他依然皱起眉头:“善政是善政,可老五你说这宝钞必须要和金银绑定?” “是。”朱肃点头。“必须要如此。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宝钞的币值稳定,不滥发滥印。能够换取真金白银,也可直接保障百姓们的利益。” “其实纸钞的便利程度,远远超过黄金白银,只要让百姓们将宝钞看做与白银等同,那么十年二十年之后,只怕天下百姓都会使用宝钞来进行交易了。” “即便依然会有一两成的百姓用宝钞来换取白银,但淤积在朝廷宝钞提举司的白银,也一定会占大多数。这些淤积的白银,便可以拿一部分出来,通过借贷,帮助遭难的百姓们。只需要保证来取银子的百姓不会无银可取便可。” “这其实可以看做是通过朝廷的力量,将整个天下的银钱都融合在一起,变相的让家有余财的百姓,去帮助突遭灾难的百姓渡过难关,毕竟我华夏百姓大都勤劳勇敢,纵然一时半刻遭灾逢难,往往只要有人肯拉上一把,就能再次把日子过的红火起来。” “重八,这是个好办法啊!”马皇后拽了拽老朱的衣袖,动容道。“富户们用着宝钞,却是不会去动银子的。这些闲置的银子,便可用作朝廷广施救济。” “百姓们大都勤劳,只要利息不是驴打滚,他们就不会卖田。保住了田,便是起早贪黑,也会将银子还上的。” “等于是他们借了日后自己的钱,给现在的自己应急……算来谁都不必蒙受损失,却能救许多百姓的一条命啊……” 哪里用马皇后提醒?此时老朱的思绪,也早已想要了自己那死在灾年的父母…… 若是那一年就能有这样的善政,能借来钱度过了灾年……爹娘又如何会绝望而死?自己又何苦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打这天下? 那时,若是能借来十两……不,五两银子,咱爹就不必贱卖那几亩辛辛苦苦攒下的田。有了田,咱老朱家想来也能熬过那一场大难。 咱爹妈那可都是种庄稼的好把式,三位哥哥也都是年轻力壮,咱那时候虽然小,却已经能帮村里的财主放牛。一家子人埋头苦干个一两年,就能还得清这笔救命债。 再然后,咱也长大了,爹妈也老了,家里的田就是咱和三位哥哥来侍弄。那时候可以攒些钱养几只鸡鸭,咱和哥哥们在田地里锄地的日子,妹子和嫂子们就会在家里烧好了饭食,里头再卧几个蛋,提在臂弯里给咱送到田边上来…… 晚间回家,咱坐在门槛上,一边和爹妈哥嫂闲话,一边哧溜的吃着面条…… 那日子,想必十分安逸舒坦吧? 只可惜…… “嗯。确实是善政!”老朱收回了飘远的思绪,只是点了点头。马皇后却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抱住了他的手臂。 “妹子,咱也想立刻把这项善政施行了。” “但问题是……国库如今没钱啊!” 老朱无奈叹息,都说皇帝为天下之贵,可他登基至此,几乎日日都在为钱发愁。“老五也说了,宝钞必须要和真金白银挂钩……不然就会变成残民害民的东西,可咱要去哪里弄来那么多真金白银?” “爹,我记得五弟之前给你那张坤舆万国图的时候曾经说过,哪里有着金山和银山……我们能不能想办法先将那金山银山开采出来,用作发行宝钞之用?”朱标道。 “我大明如今缺币少钱,许多百姓都以物易物……这时候投入金银,也就如历朝新铸铜钱一般,无有残民害民之忧。” “朝廷还能够借此度过难关,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事咱也想过。只是老五说的那金山银山,却是在东边的倭岛上……”老朱叹息道。 “也不知道老天到底是保佑,还是不保佑咱大明。说不保佑吧,偏偏让咱知道了有现成的金山银山。说保佑吧,这金山和银山又偏偏歪了那么一点点,正好长在了那弹丸之地,教咱看得到吃不着……” “老五,你不是在倭国埋下了暗手……要几时能起作用?你说,咱现在就先去把倭国给连锅端了,值当不值当?”老朱问道。 “……”朱肃无语。老朱都穷的想抢倭国了,可见国库现如今是真的能跑耗子。但以现在局势来看,想远征倭国必定得用大明的国力来堆,亦或者大明成功完成工业革命,以武器代差的绝对优势,对倭国全境进行镇压式的碾压…… 可要端了倭国,就要实现武器代差;要实现武器代差,就需要投入钱财;要投入钱财,就必须要国库充盈;要国库充盈,则需要开采倭国银山…… 得,逻辑又闭环了。 “……现下肯定还不是时候。”朱肃只得拒绝道。“现在纵使能拿下倭国,也必定靡费甚重。不说北元如今还未灭,就说我们纵然成功以力压人,可名不正言不顺,倭国上下,也必定人心不服,无法长久占据……” “还是得想法子,让倭国朝廷主动找我们出手才行。” “……那高夫子和姚和尚,也不知靠不靠谱,动作忒慢了些。”老朱抱怨道。听的朱肃满头的黑线。 不过他其实也知道从内部动手的事急不得,因此也只能暂时把这念头往后压压,先优先思虑起当下有什么办法来:“看来咱还是得催着那些官儿,让他们务必给咱想出办法来。” “诺大一个朝廷,没有余粮怎么能行。如今事事都要银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短了这些要事的花用。” “对了。”朱肃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来,不禁精神一振。 “爹,你有没有想过……” “从税制下手?” (本章完) 第437章 那都是咱的钱! “税制?”老朱皱起双眉。 “五弟,你怕不是忘了。”朱标提醒道。“去年在论及土地兼并的问题之后,爹已经在朝堂上当众下旨改了税制,要大明自此以后必须士绅一体纳粮。” “今年两面开战也能勉强支应,也正是因为多了这一部分的粮税。否则,纵使拿下云南,留守的大军只怕也无粮可继。” “虽然为了多收这些税粮,废了不少的事。但也幸好有这一部分税粮,咱大明才没能遂了元庭的意,成功吞下了云南。”老朱也解释道。士绅一体纳粮,当时在朝堂中提出的时候,就受到了以时任宰相的汪广洋的反对。 纵使老朱以皇帝的铁腕强行将这条政策推行了下去,当时依然还是有一部分官绅怀着侥幸心理,迁延不交的。 不过老朱可不会惯着你这臭毛病,当时锦衣卫缇骑直接四出,四处捕拿抗税拒交者。抓到了人就直接投入大狱,安上一个胡惟庸一党的罪名。 要知道,胡惟庸被定的可是谋反罪,对那些自号“耕读传家”的大户来说,两害相权取其轻,还不至于为了些许税粮而掉了脑袋。虽有一二不满,但终究还是屈服了。 这种事,也只有老朱这样的开国帝王能够做得。若是到了后世皇帝,单一个一体纳粮,恐怕就要如大礼议一般折腾个数年还无有进展。也幸亏多了这一些税粮,使大明成功取下了云南,让北元牵制大明、使其无力南顾的谋算彻底破产。 “一体纳粮才刚有些眉目,若是此时再改税制,只怕是行不通。”老朱摸着下巴说道。“而且,还能从哪儿挤出钱粮来?莫不是要加税?不成不成。” “我所说的从税制下手,并非指的农税。”朱肃道。“既然国用艰难,为何不加征商税?” “商税?”老朱瞳孔略缩了缩,摸着下巴想了一想。 “刚开国时,咱也想过要不要重征商税。”他说道。 “只是好生思虑一番之后,还是放弃了。北元肆掠百年,天下凋敝。百姓们好不容易有一点吃穿用度,若是做点小买卖再收重税,未免不近人情。有与民争利之嫌。” “况且加征商税,最易巧立名目。若朝廷重征,底下税吏不免横征暴敛。”朱标也补充道。 “如宋元两朝,税吏名目之多,古今罕闻。买卖瓜果要收瓜果税,柿子要收柿子税,枣子要收枣子税……就连吃喝,也要加征饮食税。” “与其如此,不如轻徭薄赋,留惠于民,此方是我大明善政。” 朱肃点了点头,他可以理解。大明的商税约为三十税一,此外也有城门税、过闸税、牙税、契税等。这些零零总总的杂税,对于做些小买卖的平头老百姓来说,已是能够承受的极限。毕竟如今天下百废待兴,几乎家家都没什么余粮。偶有老百姓好不容易攒下些家底做点小生意,若是税务过重,确实就有些不讲清理了。 只是……商业上的事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朱肃开口道:“不与民争利,那自然是好。只是爹您方才说,因为天下凋敝,所以不能收重税……这一点我认为不能苟同。” “天下凋敝,商业就必定也是凋敝吗?我此次去往苏州,太湖水患方去,苏州豪商们竟户户囤粮数万石,加起来足够一城百姓年余所用!” “想必爹娘你们也亲历过,灾年财主们低价买入土地,再高价卖出粮食的场景。” “非只粮食,灾年或动乱之时万物皆缺,总有人能够大发利市。此谓之曰‘国难财’,凡国难财者,所得之利,往往数十倍之于平日。” “爹您认为不征重税,是不与民争利。但实际上,越是家境殷实的大户,就越能在此凋敝之年积攒家财。” “小老百姓们经商的体量,终究只是少数,真正占据商业大头的,却根本不会受这世道的影响啊!” “国难财……”老朱怔住了,他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思维陷入了误区。不与民争利……自己的本意确实是如此,可老五说的对啊,天下再凋敝,也不会影响到那些大户发财! 自己轻征商税,是保护了百姓,还是养肥了大户? “……咱被骗了。”老朱突然咬起了牙,面色变得愤怒了起来。他想起了当时拟定这项政策之时,百官们的进言。 当时,任宰相的韩国公李善长当先道:“上位,臣以为当轻征商税,毕竟百姓本就多艰,若是杂税深重,恐有与民争利之嫌。” 他的身后,百官们群起响应,引经据典,一个个皆说的头头是道。 “那起子不当人子的混账……”老朱此刻,哪里还有不懂的?所谓轻征商税,肥的还不是他们这群当官的荷包? 能在朝堂上为官做宰,哪一个家中没有十数间铺面,百十亩良田? 那些大官,本就是那些大户地主们的代言人! 这三十税一,亏自己还以为是轻徭薄赋的善政……又是留给子孙的一桩弊政啊! “重八,莫生气。既然知道了纰漏,咱们一个个给补上就是了。”马皇后在旁劝道。她的凤目之中,也有冷然。初时还没去想,可现在被老五这么一说,哪还有不明白的。 那群朝廷中的官儿,这是在欺负他们老朱家是泥腿子出身,不懂经济之道,用了些大话把他们一家诓住了。 亏自家丈夫还以为这是怜惜百姓,却不想实际上是肥了大户的腰包。那些官儿平日里在家数钱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如何自鸣得意呢! “要是没有老五提醒,咱只怕这辈子也想不到这层!”老朱仍自愤愤。“亏咱原先还以为已经把大明打的和铁桶一般,现在来看,竟是四处漏风……” “咱那些子孙们,为了些许钱粮都借到了百官的头上,现在想来倒真是咱的过失……改!必须改!必须重重征收商税,把那些大户都扒的个底朝天才好!” “倒也不必全部重征。”朱肃适时补充道。“可以采取阶梯级的收税方法,如岁入十两银子的,便不征税,岁入百两的,便以十税一征收。岁入千两的,税率再高。具体如何,还需仔细斟酌,总之要将重征对象锁定在高收入的大户。如此,就可以避免与民争利之事了。” 朱肃拿出后世征收个人所得税的方法抛砖引玉。 “好,这法子好!”老朱展颜大喜。“那起子混账联合起来算计咱,让咱轻商税……这是从咱的国库里头摸钱啊!” “咱为了钱愁的掉头发,他们倒是一个个盆满钵满……那可都是咱的钱!” 老朱的眼珠子都红了。 (本章完) 第438章 李善长的野心 “可是五弟,若是这般收税,具体又该如何施为?”朱标终究更稳重些,虽然也明白了一昧轻商税只是便宜了大户,但却也考虑到了更加实际的问题。 “要是如你这般所言,每次征收商税,岂不是都要核准弄清各个商家名下的来往账簿?” “一家两家倒也罢了,若是家家如此,朝廷需要投入多大的精力?又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 朱标微微摇头。“若真要如此,莫说户部,只怕朝廷诸官全部上阵,都不足以敷用。” “且其中所耗费的车马钱粮,数额必巨。说不定即使收上来商税,也是要入不敷出。” 朱肃呆住了,略一思索,确实如朱标所说,想要这般加征商税,确实存在诸多的问题。 提议加征商税毕竟只是他这时拍脑袋的想法,因为想搞到钱才自然而然的想起拿税制动刀而已。毕竟,大明的税制问题即使是在后世,那也是人尽皆知。 但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些,也低估了征收商税的难度。农税只需征收夏秋两季,商税却是一年四时从不止歇。每年夏秋的时候户部都要忙个底儿掉,若是户户都要按收入来计算商税又如何? 这个时代可没有后世帮忙监管和计算的诸多科技手段,也没有各种那样强悍的政府执行力。在后世尚且有那么多的偷税漏税之事发生,更别说此时的大明了。 难不成,朝廷自此别的事都别干了,专门一心和这些奸商大户们斗智斗勇? 朱标一眼看穿,自己却还在沾沾自喜……只能说,若是刨去穿越者身份所带来的卓远见识,自己的治政能力,还真是不怎么样…… “马上就全面铺开,当然不可能。”老朱也有自己的打算。“但是税制这么大的漏洞,是必定不能留诸子孙的。” “老五的法子很好,纵使没办法立马从根子上补上篓子,但只要有一二收益,助朝廷熬过这个时段就成。” “依咱看,不如先将这法子记入大明律,先放开这个空子,免得后世那些官僚们拿着咱的祖制,打压后世之君。” “然后,再在小范围内着手,试验新税制,老五你的那个科学,不是也说了不能只看理论,要从实际出发,多多试验才能知道事情究竟如何嘛?” “说不定,这新税制还真就成了呢?若是收上来了,也算解了如今的燃眉之急。” “柿子要先捡软的捏,全面铺开新税制是个硬骨头。咱看速成之计,还是要从东面的倭国那打主意。” “只要能拿到那些金银矿,咱就能发行宝钞,建立宝钞提举司银行……” 老朱的境界,又比朱标更高了一筹,他压根就没想过一蹴而就,只是想用更改税制的名头,先敛来足以渡过难关、以及征倭的钱粮。 顺便,将自己弊政的篓子补上,莫要祸及子孙…… “重八,那你要从何处着手?”马皇后问道。 “妹子这话问的,自然是朝中的那些官儿了!”老朱冷冷一笑。“那些官儿,糊弄咱搞出了三十税一的商税,他们自己的老家里,只怕是积攒了数之不尽的钱财!” “他们煞费苦心,弄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又哪有不守在这底下,偷油吃的道理!” “既然吞了咱的钱,咱一定要叫他们都吐出来!” …… 城西,韩国公府。 “李公,务多关照!”府中书房,户部的某位侍郎一身便服,对李善长施礼道。其一揖到底,状极谦恭。 “呵呵,好说,好说。”李善长微微笑着,端坐在椅上,却是挺直了腰板,动也不动的就受了这礼。两人又客套几句,那名侍郎见李善长端起茶水,便知趣告辞,在李府下人的带领下,从后门离开了府邸。 “……算上此人,今日已是第七个了。”李善长身边,一直静静随侍在侧的长子李祺目露忧色。 “父亲,您借着向陛下倡议发钞之事,大肆施恩于朝中诸官……此事是否过险?万一引起了陛下猜忌……” “胡相前车之鉴未远,您本已致仕……就此在府中颐养天年不好么?又何必要再次踏入朝中的这一滩浑水?” 没错,李善长倡议发钞,确实有自己的私心。 要知道,自古铸币之事于朝中官员来说,皆是大有可为。其中之利,足以让人趋之若鹜,历朝历代,甚至有为了一个区区的铸币权,各个衙门之间互相争的头破血流的。 需要用昂贵的铜矿来铸币的时候尚且如此,更别提只是印上几张纸,就能当钱使的宝钞了。 朝中诸官都是人精,哪有嗅不到这其中的油香味的?李善长身为昔日的朝中一把手,曾经为老朱总领天下钱粮的人物,又是首倡发钞之人,若是陛下当真开设了宝钞提举司,又怎么可能不听他李善长的意见? 即使是将宝钞大权,悉数委任于他也不稀奇。要知道,李善长可是被赞为大明的“萧何”的。 借着宝钞之利,这位因为自己致仕、弟子胡惟庸入狱、淮西文官亦悉数落网而距离权力中心越来越远的韩国公,竟然在本来与他势不两立的“清流”官中,渐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小儿之见。”面对儿子的担忧,李善长显得不屑一顾。 “如今清流已成大势,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借势而起。为父以宝钞之事勾连诸官,说的明了,其实也是在为上位聚拢百官之心。” “这些清流官儿多是元庭降臣,若是无人总领,他们如何会为我大明好好做事?” “纵使到了上位面前,我也是问心无愧的。” 看到长子并未听信,反而渐渐露出怀疑,李善长叹了一口气。 “说来为父这般年纪,还如此勤于任事,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子孙。” “你们啊,才能平庸,不堪大用。为父和上位还有些交情,铁券或许还可使得。可要是到了太子甚至再下一代,朱家如何会顾念我等旧日的功劳?” “到时候你们为官,若有一二为其不满之处,朱家后人顺势翻出胡惟庸的旧账来……我李家破家亡族,只在一瞬啊!” “若是不能掌握朝权……” “儿子并不想,我家已是国公之家,荣宠已极。只需不贪占、不揽权,兢兢业业,自然不会开罪皇家,反倒是父亲您拉拢朝臣,非但无法自保……”李祺反驳道。 “糊涂!”李善长突然变了脸色,斥责道:“你不犯人,人就要犯你。老老实实,如何能守住家业?” “不必说了,为父心意已决。我与上位相识于微末,最是知道他的为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是。”父为子纲,李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家父亲这几日重新挺直起来的背影,他的心中却仍旧有着极深极深的忧虑。 您与陛下相识于微末,胡惟庸又何尝不是?人皆言伴君如伴虎,卧谈之畔岂容他人酣睡……您却一心将相位传给弟子胡惟庸,将朝廷权力私相授受,好让自己在幕后继续执掌朝中大权。 陛下捕拿胡惟庸、废除相位、覆灭淮西文官一党,已经足以说明他十分忌惮朝中有人试图掌握大权。您已经进位韩国公,位列开国勋臣第一,却为何总放不下手中的权力,一心要踏入这名利场呢? 陛下赞您是萧何,只怕您自己,并不甘心于做大明的萧丞相。 而是一心想要再进一步,做大明的霍光、长孙无忌罢! (本章完) 第439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上位 次日,望日大朝。 李善长大张双臂,一边让下人为自己整肃着衣袍,一边与弟弟李存佑交谈着。 “设立宝钞司署的事,可准备停当了?” “兄长放心,都准备好了。”李存佑道。“其实都是现成的东西,大元曾经制钞的那些家当,在大都城破之后作为战利品,一股脑都运回京中了。” “原先就在工部仓库里压着,拿出来直接就能用。兄长,陛下真的会同意设立宝钞提举司吗?” “国用艰难,不用宝钞,还能有什么办法?”李善长老老神在,语气笃定。“想来今日大朝,就会下旨。到时候我会向陛下举荐你作为宝钞提举司提举。上位若问你什么你该怎么答,你一定要牢记。” “你原是个戴罪的身子,为兄尽力为你谋这个肥差,你切记要好生做事。该拿的拿,不该拿的别贪别占,指缝里头也漏一些,给底下的人去。那些人都是朝堂诸位大人的亲眷,轻易不要得罪,可知道了?” “知道,知道!”听兄长说的笃定,这位国公之弟喜的抓耳挠腮。之所以说他是戴罪之身,是因为他的亲侄女正是胡惟庸的准儿媳。本来论及连坐,是要牵连到他的官身的。可老朱看在李善长的面上,开金口免了李存佑的诛连。 不过沾上了这个污点,李存佑在官场上也算没了奔头了。李善长想要以宝钞提举司之利联结百官,他身为已经致仕的国公自然不便亲自出马,便想着以这位兄弟来遥遥掌控宝钞事宜。 毕竟国朝上下,论起经济之道,上位也只能仰赖我李善长,提举的人选不任我举荐,还能如何? 李善长万分笃定。 另一边,李祺默默将上朝所用的笏板递给父亲,他听着二叔和父亲的谈话,心中却不免忧虑:陛下还未正式设立宝钞提举司,父亲就将提举一职私相授受给二叔。 甚至联络百官,将这个还没设立的衙门里的肥差和百官们都瓜分了个干净…… 若是这事被陛下知道了,陛下会怎么想? “对了,最近内阁可有什么异状?”李善长随口问道。 “倒是没什么异状,也没有人想到比宝钞更好的,解决财匮的办法。”李存义答道。“只是有一桩事……昨儿三皇子与五皇子,打马疾驰入宫,不知寻陛下说了什么。” “兄长,你说会不会又因为那五皇子,把宝钞的事也给……” “……”李善长心中一个咯噔。苍老的面庞也僵了僵。但他还是赶紧定了定神,摇头道:“不会,纵然颇为陛下偏爱此子,但发钞乃是朝廷大事,岂容一个小儿置喙?” “放心罢,没有人比我更知陛下。宝钞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好。那我就坐等兄长的好消息了。”有李善长的保证,李存义转忧为喜。 李善长收拾停当,便坐上了那架饰以金银螭绣的轿子。洪武皇帝认为坐轿乃是以人为畜,故而发布禁轿令,禁止官员乘轿上朝。但李善长因其年老功高,却由皇帝亲自赐轿。宫门前一水的车马,唯有李善长这一顶装饰以金银的轿子扎眼的紧,可算是排场满满了。 百官们见这位国老下轿,也是争相上来扶持。今日朝会陛下极有可能发钞,而钞法的制定,必然会落在这位“萧何”的身上。钞法一出那必然是遍地金银,这些官吏们又如何敢轻忽了这位致仕的前宰相?大明的皇帝手指缝紧的很,比起前元的时候,大家伙的家中,都能称得上是一落千丈了。好不容易大明终于出了这位财神爷,那还不得捧着供着? 李善长也是一脸志得意满,整个人似乎回到了昔日担任丞相、执掌朝堂权柄的时候。自己苦心孤诣拉扯起来的淮西一脉已然没落,但只是一个宝钞,就将这些昔日与淮西一脉为敌的清流们全都拉拢了过来……如此手段,连自己都不禁感到洋洋得意。 随着宫门打开,百官依次入朝,走在最前列的李善长第一眼便看到了御座上身穿牟服的老朱……看见老朱撇过来的那审视的眼神,他心中不禁一个咯噔:什么情况?上位为何如此看我? 他飞速的将自己的作为全都审视了一遍,自认没什么纰漏,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没事,钞法本就是解决财匮问题的一大利器,自己提出此策那纯纯的是出自公心。至于拉拢百官……谈话时尽在暗室,并没有把柄,即便有人走漏风声,自己坚决不认也就是了。 自己可是大明开国的第一功臣,纵然弟子胡惟庸身死,上位都没有怀疑我。安会因为这些原来与我等淮西一脉势同水火的清流所说出的捕风捉影之言,而对我心生芥蒂? 李善长定了定心,许是方才看错了。 百官就位,山呼万福之后,老朱就直接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前些日子,咱寻了你们数次,探讨国库财匮的问题。这些日子咱自己也是思来想去,手中没有钱粮,咱辗转难眠啊!” “不过犹犹豫豫,那不是咱的作风。幸好咱身边就有出谋划策的能人……” 听到这,李善长不由得挺直了苍老的脊背。上位这是在夸我啊!刚刚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咱已经有了妙策,正好在这朝会上宣布……” “自今日起,咱要……” “发行宝钞!”李善长心中替老朱接着道,不止是他,许多早就和李善长有秘密协议的百官,也是目露兴奋:好啊!太好了!果然如李相所言,陛下终于下定决心了! 发行了宝钞,今后以钞买银、囤银待沽……发财的法子也不知多少,只要在宝钞提举司里能混到个好日子,那就是一头扎进了金山银海…… “咱要……加征商税!”在百官万众期待的眼神里,老朱声音洪亮,说出了截然不同的四个字。 “哎?” 百官愣住了。 李善长愣住了。 见老朱面色笃定,最了解老朱的李善长知道,这四个字定然是上位深思熟虑之后,最后才拿出的政策办法。 这也就代表着……不容置喙! 每当上位这样宣读了决断,若有置喙者,往往只有两个下场…… 或者被贬官流放,或者,死! 可是……不应该啊,上位考虑宝钞的事已经有十数日,按理来说若是对这办法不满,早该打回朝中,让百官重新拿出法子了。 而且,昨日晨时,上位还召自己进宫,细细问了开设宝钞提举司所该注意的事。 ……怎么还未过上一日,上位就毅然决然的改了主意了?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李善长看不懂了…… (本章完) 第440章 官员亲眷,先行加税! “陛……陛下,加征赋税,此乃恶政!陛下圣明,陛下三思啊陛下!” “当今天下,百废待兴,陛下加征商税,此乃与民争利……万万不可啊陛下!” “陛下此前亲定三十税一,如今却要加征,此举无异于朝令而夕改……而今北元未除,这样会失去天下民心的啊陛下!” “陛下,前元殷鉴不远,发钞才是救国之法,征税实乃亡国之策啊陛下!” 短暂的沉寂之后,文官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哭天抢地之声。无数官员出列,或作慨然直谏状,或作以头抢地状,仿佛今日加征商税,明日大明便要因此亡国了一般。 有人趁乱在暗中扯住了李善长衣袖:“韩国公,何不进谏啊?陛下最听公言,若是不能拦住陛下,公将置天下何?” 李善长不动声色的将衣袖从那人手中抽了出来,继续低着头作事不关己状。什么置天下何,没见上位的眼神越发凶戾了吗? “够了!” 李善长所料果然不差。没过一会,他便从头顶上听到了皇帝冷冷的咆哮。 老朱乜视着僵住的群臣,用手指指着他们:“你瞧瞧你们,又哭又闹的成什么模样?” “咱说过要害民了吗?咱说过要朝令夕改了吗?” “咱还没说要怎么征税,你们就一片哭天抢地……怎么,咱只是想改个商税,莫非是在你们嘴里夺食?” 此言一出,百官们顿时无言了。他们暗自用眼神交流着,谁也不敢多发一言:这话可说得太重了,加征商税,可不就是在我等口中夺食?只是这话皇帝敢说,他们却不能认啊! “咱此前订下三十税一,确实是太轻了些。正所谓‘王者之治,崇本抑末,务农重谷’。商乃末道,过于优待,于国终究有害。” 老朱还特地摇头晃脑的拽了句文,噎的底下的文官们个个面色古怪。这话,正是昔日他们劝老朱不要把视线盯在商业上,专心去鼓捣农业的时候所用的说辞。 “况且商之一道,不事生产,却能轻易聚敛生财,此于道理不合。”老朱继续道。“咱想着,按商人的收入来加征商税。百姓们做一些小本买卖,那自然还是三十税一。” “收入越高,则商税也需越高,按阶梯级别收税,如此才是合理。具体如何,由……” “由内阁去拟定条陈吧!务必细心调查,仔细拟准。给咱批阅过后,便写入大明律。” “是。儿臣遵旨。”暂理内阁诸事的朱标出列回道,答的丝滑,丝毫没有给其他文官们置喙的余地。 本来这种写入大明律的事,都是要户部、刑部乃至其他诸部共同商讨的,现在居然直接交给了内阁! 很明显,这是这爷儿两早串通好的! “陛下!”纵使老朱这般坚决,吏部尚书詹同还是出列禀道:“陛下,此事于制不合。” “况且要调查天下商户收入,按收入来拟定具体交税数额……此无异于朝廷直接监控天下所有商户,所需人手,何其之巨!” “恕臣直言,纵使以我大明所有官吏尽皆投于此事,恐亦无法落实。” “此政实难施为,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詹同身为吏部尚书,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人手问题,故而看似中肯的提出反对,说的倒也不算毫无见地……见此,诸文官们便也再度活跃起来,出列附议者比比皆是。 “嗯,说的有理。”老朱玩味的看着詹同,“詹爱卿,咱记得你黄州詹家,有好大的一份家业……你反对加征,莫不是出于此因吧?” “陛下!”詹同抬起眼睛,与老朱对视。“臣纯粹出于一片公心!家中产业,多为族人所有。臣自己名下,不过几亩薄田,以供耕读传家之用。” “陛下若是不信,大可遣人去查!臣为陛下尽忠之心,天日可表!” 浩然正气,盈于面上。 “哦。好一个族人所有,好一个耕读传家。”老朱却并不动容,脸色反而莫名。“咱让你当吏部尚书,果然是没看走眼。” “作官呐,手握重权,最怕的就是以权谋私,大敛其财。”老朱站起身来,“宋时有俗话说得好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你们这些朝中大员,若在宋时,那可都是京官,论起来,权柄比知府还要高上几酬。” “若是你们以权谋私,如何能治?” “陛下!”百官们闻言,冷汗岑岑,赶紧齐齐拜下道:“臣等不敢,臣等尽忠大明之心,天日可表!” “你们是好样的,咱信。”老朱毫无感情的道,脸上却不见丝毫的信任。“只是,纵然你们清廉,却也管不住有人扯你们的虎皮作大旗,给他们自己牟利啊!” 说着他看了詹同一眼,看的这位刚才还在表演忠臣秀,犯颜直谏的尚书大汗淋漓。“若是你们的家人、族人,用你们的名头,大肆聚敛,大发横财……你们说,朝廷该如何治?” “臣……臣惶恐!”詹同不敢再与老朱对视,拜下身瑟瑟发抖。 “你们说人手不够,管不来天下商贾。”老朱说回了正题。“那么,就先从你们这些当官的开始做起。” “天下人暂且不论,这加征商税之策,就从你们这些当官的亲眷先行!” “当季之内,凡在京官员亲眷经商交易,而有所得者,便按新的阶梯式商税法,加征商税!” “凡有迁延抗拒、欺瞒不报者,经商者下狱论罪,家中为官者,连坐!” “便如此定下了,退朝!” 说完,在官员们惊惶的眼神注视下,老朱一挥袍袖,直接离开了奉天殿。 留下了一众瞠目结舌的官员,虽想辩白,却再也无法开口。 …… “李相,您得拿出个主意啊!是您说那发行宝钞之策定是板上钉钉……怎么转眼之间,非但宝钞没了消息,还要加征我们这些官员的商税……”韩国公府书房,诸多朝中大员趁着密会李善长的时候,大倒苦水。 “是啊,大哥,今早你还说你最懂陛下……怎么转眼之间,我的提举就这么吹了?”李善长身边,就连他的亲弟弟李存佑,此时也是一脸的幽怨。这大哥说话不算话,说好的谋个肥差……我在府中激动兴奋的等了几个时辰,结果就等来这? 不止没油水吃了,自己还要放血…… 这叫个什么事儿? (本章完) 第441章 为国立言 “你给我闭嘴!”见自家弟弟居然也反过来责怪自己,李善长气的低声怒斥。 李存佑才学平平,本就是仰赖着兄长李善长维生,连他都因为宝钞之事告吹而心生怨怼,更别提其他的朝堂诸官了。 李善长转过头,看到那些几天前还对自己卑躬屈膝的朝堂诸公,如今都隐带埋怨。他心中不免咯噔一下,自己欲以宝钞之利拉拢朝官复出,却不想上位不按常理出牌。自己这是出招不成,反噬己身…… “李相,您多少拿出个办法来啊!”吏部尚书詹同急道。朝堂上就他一个人冒死上奏,这一回加征朝官家属商税,自己定然是首当其冲。若是毫无作为,自家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产说不定就要损失殆尽…… 惶恐急切之下,对李善长的语气已是带着几分不善。 这就是以金银之利拉拢人心的坏处,一但无利可图,非但他人不再恭顺,甚至心中还要倒打一耙,将没能谋取到好处的黑锅归咎于试图利诱之人。看着父亲与二叔满面愁容,一旁李善长的长子李祺却是心中暗喜。 宝钞之事告吹了也好,这样父亲就做不成权臣。自古权臣哪里会有好下场?李家分明已经位列国公,富贵已极…… “诸君稍安勿躁,老夫且思量一番。”与李祺所想不同,李善长却并未放弃这一次机会。“当今之计,需先打消上位意欲加征商税的想法。” “无论是宝钞还是增税,其根本目的,都是要为朝廷聚财,解决国库财匮之危。” “那么,只要这加征商税之法,无法聚敛财富的话……” 诸官都呆住了,詹同战战兢兢的开口:“李相莫非是要我等……抗税?” “陛下有言在先,拒缴者必论其罪。这……” “哈哈,诸位这是关心则乱啊。陛下加征商税,还不是要通过户部?” “也不必行险抗税,老夫方才,便想到了一个万全之法……” 说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他想到的谋划娓娓道来。 随着李善长的话语,本来惶恐的诸官竟然渐渐不再焦急,一个个盛赞李相高明云云。倒是李善长的身后,李祺越听,却越是心惊。 “父亲为心中权欲蒙蔽,竟越加过分了!”看着被众星捧月、洋洋得意的父亲,李祺却是已经流了一身的冷汗。 “若是此事被陛下知道了……那岂不是……欺君?” “……不成,为我李家存亡,需得想出个办法来……” 李祺心中,渐渐下了个决定。 …… 这边厢,朱肃献完了商税之策后,便与朱棡一同来到了太子府。 并非只是来寻朱标,朱棣、朱樉、沐英亦皆在此处。一见沐英,朱肃便将炼钢成功的好消息告诉了他,沐英也是大喜。 “三殿下竟然炼出了低碳钢?这可太好了!这么说,小五你所说的,那些可以随身携带的迅雷铳、以及可以持续发射,而不必担忧炸膛的新式火铳,都能打造出来了?”沐英双眼发出亮光。 “还是多赖老五的图纸。而且,要想造出那些火铳枪械,还需要车床等精工试制……”说着,他将目光看向朱肃:“老五,你还有什么图纸,一并交予我好了。你为人跳脱,哪有那心力专注在这些枯燥的试制上。” “况且你已经主理国子监,二哥老四亦皆有职务,我也已经向爹申请入工部主职,这些国朝重器你肚子里还有多少,全掏出来给我得了。” 总觉得朱棡话里有话,眼神也是难明,似乎已经瞒不住这位精明的三哥了,朱肃也只好讪笑的顾左右而言他:“好,好。回头我就将车床等等的图纸一并给三哥送上。火铳船炮等等东西的研制,就要仰赖三哥了。” “有了新式武器,我大明对外开疆拓土,就如虎添翼了罢!”朱棣也是激动道。“锦衣卫的职务虽也威风,但如今想来,还是在沙场上领兵杀敌过瘾。” “老五,爹准备何时出兵灭了北元,你可有眉目?” “北元百足之虫,哪有那么容易平灭的。”朱肃笑道。“不过我看爹的意思,估计是想先对付倭岛。” “先前咱们已在倭岛埋下了暗子,只要事有进展,高先生等必会撺掇倭国皇室,向我大明递交国书请兵。” “倭岛资源丰富,取之既能永绝倭寇之患,还可大大增强国力。到时候驻兵倭国,正是新式武器有大用之时!” 此言一出,几人尽皆振奋,朱标看朱棣沐英几个摩拳擦掌,几乎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倭岛去,不由笑道:“五弟就别撩拨他们了。此时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要想征倭,就要造船造枪造炮,还要国库丰盈、朝野平静。如今五弟正在改革儒学,父皇亦正整肃朝纲。先靖内忧,方可专心外事。这些事且急不得。” “几位殿下,宋濂大人与诚意伯求见。”几个兄弟正聊着,有小厮进来禀道。 “哦,想必是来寻我的。”朱肃站起身来。“我毕竟年岁尚浅,故而有些事还需请这两位老大人出山襄助。” “大哥,且借府上书房一用。” “去罢去罢。”朱标微笑道。自有内侍上前,为朱肃引路至书房。过得一会,便有人将宋濂与刘伯温二人领了过来,朱肃忙起身相迎:“本该本王亲自去寻两位先生,可城中千头万绪,实在脱不开身。累两位先生辛苦了。” “无妨,无妨。”宋濂呵呵笑道。“我与诚意伯离府日久,此次回城,倒是正好回家看看。” “不知殿下唤我二人前来,有何见教?” 朱肃请两人坐下,又毕恭毕敬为两位老者倒好茶,方认真道:“实不相瞒,确实有两桩要事,分别需要两位先生襄助。” “蒙父皇器重,要本王主理国子监。此前儒门学子多有牵强附会,曲解圣人之意者,国子监生亦多受其害。” “本王身为国子监祭酒,主理此等为国抡才之所,自然更要慎之又慎。” “因此……本王准备编一著作,为国立言,重定儒学乾坤!”朱肃道。 (本章完) 第442章 秉持孔子遗志,拓土开疆! “为国立言?”宋濂与刘伯温对视一眼,刘伯温道:“殿下此前语出惊世,大靖理学闭门造车之风,算是已成立言二字……” 朱肃摇了摇头,“还差得远。” “理学虽死气沉沉,固化天下人之思想。但真论起来,他也有他所存在的作用。” “那就是为人们指出一条治国之路。只需‘存天理,灭人欲’,便能到达大同之世。虽然本王认为天理之说可以休矣,但是既然把这条路给填了,那就有必要为天下人指名一条新路。” “否则理学既去,人心惶惶,若不多加引导,又有妖言惑众之人拿着圣人经典断章取义、牵强附会,万一又给它成了气候,那岂不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宋濂闻言,面色亦严肃了起来。“此言的意思老夫知晓了。殿下是想在国子监宣扬真理大道,以防又有人以妖言惑众,使我儒门再入歧途。” “实不相瞒,自为殿下点拨之后,老夫亦在寻找真正的‘儒道’,与老夫一般想法的大儒,只怕天下为数亦是不少。” “真理大道何其难寻?纵使是殿下您,贸然著书立说,未经天下人辩驳,恐也难以服众。” 朱肃点点头表示理解,其实宋濂说的已经是轻了,虽然他朱肃驳斥了理学的“天理”根基,将理学彻底打入了“歪曲圣贤”“断章取义”的垃圾堆里,但什么才是真正附和孔夫子原意的儒学,现在的学术界仍在展开激烈的辩论。 说白了还是因为朱肃太年轻,学术界毕竟还是看资历的。虽然他可以用一力降十会的手段彻底爆破了理学根基,但是为儒学重塑方向,要比单纯的破坏旧有学说要更加艰难。若是此时朱肃站出来宣称自己有一个想法是儒学正统,也一定会受到千夫所指。 “此事本王自然知晓。不过其实本王并非是想自己树立起一个全新的儒家学说,而是想重申孔夫子之志,让众多儒生们想起儒生真正所要做的应该是什么……”朱肃道。 “孔夫子毕生之志?”宋濂微微怔了怔,之后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殿下所指的,莫非是‘克己复礼’?” “不错。”朱肃抚掌而笑。“正是‘克己复礼’!” 其实,理学的所谓“存天理,灭人欲”,正是从“克己复礼”的“克己”二字出发,将其夸张化,妖魔化了数十万倍之后,再作为其核心思想隆重推出。理学的兴盛经验珠玉在前不学白不学,但朱肃并非是想再次过分诠释“克己”部分,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复礼”这二字之上。 要复什么礼?自然不是指单纯的礼仪、礼节。 而是指由周公所著,协助西周成为强盛大国、奠定华夏根基的制度,周礼! “殿下想恢复周礼?”刘伯温的眉头深深皱起,要不是看这位五殿下实在不像是读坏了脑子的呆书生,他都忍不住要用看傻子的眼光来看朱肃了。不过他还是劝阻朱肃道:“周时距今已逾千年,纵使周礼曾铸就周之强盛,但时过境迁,如若强自复古,则必然招引乱象。” “殿下身具大才,又得陛下信重,万万不可盲目推崇复古,以使我大明凭白陷入内耗之境地。” “刘先生所言极是。”朱肃对刘伯温报以一笑。身为穿越者,他自然知道强自复古不会有好下场。朱允炆那大聪明“前车”之鉴,自己怎么可能和那个好侄子掉进同一个大坑里去? “我所说的,并非是恢复周礼之形,而是恢复周礼之制。两位先生可曾想过,孔夫子为何想要‘复礼’,只是因为觉得周礼乃是万世不易之法,对其盲目崇拜推崇吗?” 不等两人回答,朱肃便继续说道:“非也,所谓明儒见性,我等看夫子之行为,不能只看表面。” “孔夫子所在之世为春秋,当时诸侯割据,礼崩乐坏,各国国君与士大夫或怠于享乐,或内斗不止。” “夫子心怀大志,悲天悯人,自然不愿见此诸夏自甘堕落之态。所谓‘复礼’,复的并非是周礼本身,复的是周礼背后的那个诸夏和睦、蒸蒸日上的周之盛世!” “那时,周公以周礼分封诸夏,诸侯们皆筚路蓝缕,争相为华夏子民拓土开疆。华夏子民并不专注于享乐与内斗,而是心往一处看,劲往一处使,这才是隐藏在周礼背后、孔夫子所真正推崇的,想要通过‘克己复礼’来实现的盛世之景!” 宋濂整个人都呆住了,诸夏和谐,拓土开疆……孔子所想要的是这样的华夏吗? 这个说法又是闻所未闻,甚至都无人想过,但细细思之,无论是周礼还是论语,甚至孔夫子所说的方方面面,又确实都可以往这个方向解释。 劝人心存仁义、修己道德、反对内乱、推崇周礼与三代之治,乃至于四处求官,收拢弟子……一切都是为了唤醒诸夏之人想起先祖之壮举,是为了终结春秋乱世,让诸夏再一次携手,实现华夏的伟大复兴啊! “可惜秦汉之后,儒学日渐偏离。强悍盛唐倒是有一二开疆拓土之举,但纵观三代以及西周之后,却尽在内斗享乐,守着祖宗筚路蓝缕所开创下的丰厚基业,自认天朝上国,鄙薄中原之外为化外之地。” “可千百年以前,即便是我等脚下的这金陵胜景,又何尝不是属于蛮夷化外?” “正是因为我等先祖不畏艰险,万众一心,方一代一代的将此地开辟为了膏腴之地!” “纵观历朝,纵使华夏归一,也少有有识之士意识到夫子之遗志,周礼之宗旨,反而将所有的聪明才智,用在了如何攥取权力、如何排除异己、如何为己扬名……此乃孔子之悲痛,也是我华夏之悲痛啊!” “如今我大明重开天地,一统九州,不该如先前诸朝一般短视,只因为夺回了先祖祖产便怠于享乐、沾沾自喜……只知道争抢祖宗留下来的那些产业,有什么意思?” “有能耐的,当学习祖宗,为后人开辟出一番天地来!本王认为,我等理当点醒大明之士人,让他们将眼光重新看向天下!让他们不再一心想着扬名与内耗,而是要秉承孔子之志,学习三代与周朝之举……” “将志向放在重启诸夏,为后人开疆拓土,拓宽华夏版图上!” “直到将我华夏之荣光,彻底撒遍天下间的每一个角落为止!” 说到此时,宋濂已经被震惊的无以复加。这位殿下,心中竟然存着如此的雄心壮志! 他想起了先前对这位殿下的期望……那时候,他希望这位颇有才学的五殿下,能够如周公辅佐文王一般辅佐太子朱标,成为大明的一代贤王。 可如今看来,这位殿下非但能成为贤王,甚至能够更进一步,成为真正引领华夏进一步走向繁荣昌盛的周公第二! “臣虽老迈,但殿下若有所需,臣必当效死!”宋濂似乎是看到了华夏再次变得无比强大的那一日,整个人震撼不已,老泪纵横。 (本章完) 第443章 殿下可知未来诸事否? 面对宋濂的慷慨陈词,朱肃微微一笑道:“宋师不必如此。” “效死自是不必,只是肃确有一事需要宋师援手。” “您学识渊博,遍通百家。既然我等想要重申孔子之遗志、再续先人之宏愿,自然需要一本如孔夫子所推崇的周礼一般的,能让天下儒生都推崇的中心思想来。” “然而正如方才刘先生所言,周朝之世,距今已有千年。天下间早已是沧海桑田,若是生搬硬套,贻笑大方不说,恐怕还要遗毒不浅。” “故此,我想请您以‘尊王攘夷,振兴华夏’为宗旨,参照周礼、历史以及诸多典籍,归纳出一篇能一扫如今我华夏学界颓丧之风,让我华夏儒生……不,让我华夏百姓都体悟圣贤之苦心、承先祖之壮志的著作出来!” “此著作,当如周礼论语,成为我华夏民族思想之脊梁,能让我华夏之民再次筚路蓝缕,开创出一个更伟大的华夏。” “我年纪轻轻,才疏学浅,实在难当这样的大任,思来想去,当今之世,也唯有宋师您这样的大才,能够承担如此重责大任了!” 朱肃说完,起身整肃衣衫,无比郑重的对宋濂一揖到底。 “这……这……” 宋濂浑身震颤,连扶起朱肃来这件事都给忘了,他只觉得自己早已老迈的身躯,此时竟如仍旧年轻一般,被朱肃的这几句话撩拨的充满了斗志。 写一本正本清源,一扫天下颓然的著作,作为华夏思想之脊梁,当代之周礼! 以继往开来,再造华夏辉煌! 这,这岂不就是一个学者,毕生最为向往的事吗?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继承三代与周初的诸多华夏先贤遗志,让诸多浑浑噩噩的华夏人就此觉醒,将大明缔造成历朝历代最为伟大的王朝……那么自己的功业,甚至会超越孔夫子,达到文人之巅峰! 不如说,正本清源、继往开来,学文者最大的目标,不正是如此吗? “老臣必竭尽心力!”依旧没有去扶朱肃,白发苍苍的宋濂只是无比严肃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袍,依照华夏古礼,对朱肃作揖下拜。“殿下所欲成此书,乃天下自周礼来不曾有之书也。” “老臣愿意附殿下之骥尾!” “宋师高义!”朱肃赞道。 自己确实,需要一个指导思想,来推动全体华夏子民投入到接下来轰轰烈烈的大变革时代。 毕竟,接下来的世界变革是机遇,也是灾难。纵然自己打击了理学,但天下之迂腐夫子仍然数不胜数。纵使此时有老朱在,他们可能会一时蛰伏,但纵然有官方的打压,朝廷也管不了这些老顽固们暗中传播陈腐的理学思想,传承理学的火种。 等几十上百年之后,老朱和自己这一批人死绝了,难保大明不会出一个不肖子孙解除了理学的禁令,让这个陈腐的学说死灰复燃。毕竟,对统治者来说,理学这样鼓吹“服从天理”“阶级固化”的学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而且理学在百年的发展以后,已经有了足以让自己逻辑自洽的根基,而想要引领华夏子民放眼世界、对外开拓的朱肃,就必须也要有足够有信服力的核心思想。其实思想的传播与宗教十分相似,除了需要一个拥有绝对权威的“教主”之外,还需要传教用的“核心思想”。 特别是,这本核心思想不止是要用来忽悠普通人,还要有能让那些博览群书的儒家读书人认同才行,这样才能和早已根深蒂固的理学掰一掰手腕。 “教主”这个职位如今是自己在赶鸭子上架,而“核心思想”则是暂时空置着。抛开远超时代的眼界,自己的文学素养究竟有几斤几两朱肃是再明白不过的,说不定连普通的秀才也比不过。如果让自己来编写作为指导思想的核心思想,那绝对是贻笑大方,既然如此,不如让熟读百家、对自己的理念颇为认同,又在学术界中甚有地位,且品德高尚的宋濂宋夫子来代为编纂。 至于这本核心思想署谁的名字,他并不在意。送宋濂登上这个“立言”的圣人宝座,他也表示完全没什么问题。 不过被朱肃扶起之后的宋濂却不这么想,他看着此时一脸高兴的朱肃,心中更是感动。已经数次领教了朱肃对儒学“超伦卓绝”的理解之后,他自然不会认为朱肃是真的因为自己的文学素养不够,所以才想让他来编撰这本巨著。 他此时是觉得,自己这位学生是想要如自己所说的那般身体力行,去切实的实践先人走过的筚路蓝缕、开疆拓土的艰难道路。 而大公无私的,将这个能够名留青史的机会,让给了自己。 “殿下放心,老臣绝不会让殿下之高义,就这么埋没。周公旦被奉为先贤,老臣,则必将殿下奉为不亚于周公的圣人!” 老人家心中暗暗的想,同时,便拱手向朱肃告辞。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查阅周礼的相关书籍,好将这一本可能会改变整个华夏格局的大明版“周礼”,给早日创作出来了。 等宋濂走后,朱肃也略微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发扬理学的朱熹也不过是同进士出身,论及文学功底,宋濂的水平未必就弱于朱熹。只是朱夫子这个人比较敢想,有了自己的一套说法,然后借用在圣贤经典之中牵强附会的方法,将自己的思想包装之后发扬光大了而已。 宋濂本就是一方大儒,又有他们这些老朱家的人在后面支持,起点不知比朱熹高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又有了自己灌输给他的一套思想,要想在故纸堆之中复原出一套大明版的“周礼”出来,也并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一旁也听得热血沸腾的刘伯温也借喝茶平复了一下情绪,他抬眼看着朱肃,越发感觉这位殿下果然所谋甚大。见朱肃的眼神也看了过来,于是刘伯温顺势笑道: “殿下请宋兄是想让他著书,不知请臣前来,又是有何事相托?” “确实也有一事。”朱肃轻咳了一声。“拜托刘先生的事亦极其重要,丝毫不亚于宋师。” “本王,想请先生您屈尊担任国子监教谕一职。” 以堂堂伯爵之尊,担任区区一个国子监的教谕,这确实是屈尊、甚至是近乎侮辱的一种安排,与宋濂“立言”的重要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语。正当朱肃已经准备好向刘伯温解释,为什么教谕这个职位会如此重要的时候,却没想到刘伯温只是微微一笑,道: “殿下有命,老臣自无不从。” “只是老臣始终心有一惑,望殿下能为我解惑。殿下若能坦言相告,老臣三尺微躯,必为殿下鞠躬尽瘁,如何?” 鞠躬尽瘁?朱肃眼睛微微眯起。刘伯温这话说的可太重了,这简直就是在明示即使自己想要争夺太子之位,他刘伯温也会倾力支持一般。到底是什么疑惑能让这位智者如此在意?于是朱肃试探性的道:“先生且问,但凡能言之事,肃必知无不言。” “呵呵。”听出了朱肃话语里的机锋,刘伯温微微一笑。他也不指出朱肃话语里故意留下的后路,只是开门见山的问道:“敢问殿下,可习得谶纬之术否?” “谶纬之术?”朱肃皱起眉头。“谶纬之言,迷蒙模糊,不过任人猜测,不足取信。” “本王崇信的是科学,坚信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从来不会去信此等似是而非、牵强附会的学问。” 作为同样神神叨叨的理学的掘墓人,谶纬这种学说就是自己所必须要坚决抵制的,因此朱肃这话说的十分斩钉截铁。 “那老臣且换个问法。”刘伯温不急不躁,只是缓缓继续说道。 “那么,殿下可是能够知晓……未来所发生诸事?” (本章完) 第444章 刘伯温恳切问未来,朱老五口吟烧饼歌 刘伯温神情严肃,目光期待,问出来的话却把朱肃问的悚然一惊。 情急之间,不知该如何否认,只得扯出一抹生硬的笑容道:“刘先生……为何突发此言?” 刘伯温见了朱肃这番神态,心中其实已经确信了三分。他的神色更加恭谨,将自己素来的猜测娓娓道来: “殿下可还记得洪武五年,我大明岭北失利之事?” “彼时朝野尽言是大败,就连臣亦心怀惴惴。陛下却笃定徐大将军指挥若定,我大明主力必定尚存。” “若说此事还可说是陛下雄才大略,为了稳定朝局而故意为之……那么之后却一意孤行,对尚且名不见经传的建州女真犁庭扫穴,这一桩事,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的了。” 朱肃面色古怪,确实,对一个从未听说的小部族犁庭扫穴,此事确实刻意到无从解释。刘伯温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接着继续道:“之后陛下更是从容布局,胡惟庸那夜方刚刚口出妄言,便被锦衣卫知悉。纵览此事全貌,从胡惟庸依仗殿下之势拉拢百官开始,便已堕入局中。殿下明明并无夺嫡之心,却同意胡惟庸借殿下之名拉帮结派……” “这自然是出自陛下授意。可胡惟庸此前,并无丝毫反迹。似乎陛下与五殿下早就知晓胡惟庸狼子野心,必然会反一般。” “更遑论,殿下所学科学极为深奥,不似当代之学。陛下近日又大刀阔斧,修改旧制……” “殿下,莫非税制、相制、理学等等,皆于我大明日后有害吗?” 朱肃无言以对,处置胡惟庸这事本就是老朱为了快速拔出相权、整肃淮西官员所设下的陷阱。历史上的胡惟庸案还要等好些年才会发生,可以说胡惟庸就是被老朱和自己两人合谋,捧杀在了宰相的位置上。 事情做的急了,自然就留有手尾。面对刘伯温的分析与询问,朱肃无可辩驳,只能沉默以对。 刘伯温见之了然,谓叹道:“老臣亦曾修习谶纬之术,只是所得之卦,往往似是而非。” “如此一来,殿下的谶纬之术,必是胜过老臣多矣。” “我并不会什么谶纬之术。”朱肃道。 “殿下没有否认自己能够知晓未来啊。”刘伯温唇角泛起一抹笑来,朱肃心中一惊,狠狠瞪了他一眼。老东西,居然挖坑给本王! “殿下不欲多说,想是有难言之隐。”刘伯温已经试探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遂对朱肃拱手道。“殿下放心,臣始终忠于陛下。殿下欲让臣担任国子监教谕一职,臣应下便是。” “殿下与陛下旦有吩咐,臣必然听从。” 这时候又变成“殿下与陛下”了。看来先前的那句愿意“鞠躬尽瘁”,果然也只是诈术而已。朱肃心中默默吐槽道,老狐狸。 不愧是能与诸葛孔明相提并论之人。 想了一想,朱肃问道:“刘先生,本王也有一桩疑问请先生解惑。” “先生原为元庭进士,后更为官,亦曾为元庭平定红巾义军。” “而后又仕我大明,进位封伯。彼时朝中清流,皆以先生为首。” “此分明得掌重权、一展抱负之时。却又急流勇退,不问朝事,反而托庇于一小小皇庄中……” “肃愚钝,实在看不懂,先生此生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故而……亦无法对先生您展示心腹。” 朱肃这话可算十分坦诚,无论是曾经于历史还是如今于现实,他始终不敢说自己看懂了刘伯温此人。此人虽然仕于大明,可朱肃总觉得,他即使是面对老朱,也没有真正展露真心。 始终防着一手。 鉴于这种感觉,朱肃对于这个千古名臣刘伯温的信任,甚至还比不上宋濂。毕竟宋濂乃至诚君子,而刘伯温……他朱肃看不透。 “……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对于朱肃近乎冒犯一般的提问,刘伯温并未愠怒,反而颇为理解的笑了笑。他沉吟一会,开口道:“如果臣告诉殿下……臣想要的,仅仅是明哲保身……殿下信吗?” “信。”朱肃道。虽然现在的老朱还没有对功臣勋贵下手,但以刘伯温的智慧,他很可能已经算透了伴君如伴虎这件事。“但我想问的并非是此。先生一身大才,若是只想明哲保身,元末动乱之时隐于深山便是了。又为何要出山平乱、助明?” “方才又为何……要用言语诈我?” 朱肃眼神灼灼的看着刘伯温。 刘伯温一时语塞,继而自嘲一般的笑了起来。“殿下果非常人。老臣佩服之至。” “老臣想要的其实是……民安国泰。” “民安国泰?”朱肃眉头皱起。 “是。”刘伯温点了点头。“老臣此生,多见民不聊生,天下动荡……殿下可能懂否?” 朱肃摇摇头,又点点头。天下动荡,他并未亲眼所见,可前世在教科书上,照片之中,却也能窥见一二那段黑暗屈辱的历史…… 刘伯温语言有些迫切。“大明天下日后,是否仍有倾覆之灾?” “不然,为何陛下会突然这般大刀阔斧,改革朝政。殿下您亦是改革儒门,引入科学……” “如此急躁,其必非无因!殿下能否直言相告?” 朱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老者如此恳切,几番言语试探,这位老者亦是赤诚以对,并不顾左右而言他。 若是能让刘伯温全心加入大明崛起的大计之中,其无异于如虎添翼,朱肃想了想,忽然间有了个主意,于是站起身来,背起双手走了几步。 正当刘伯温不明所以,不知朱肃在干什么的时候,忽听这位五殿下口中诵道: “天下重文不重武,英雄豪杰总无春,戊子己丑乱如麻,到处人民不在家。” “偶遇饥荒草寇发,平安镇守好桂花。运至六百又得半,梦花有子得心惊。” 刘伯温一怔,这是什么诗句,继而又很快的反应过来,这是谶言啊! 乱如麻,到处人民不在家,饥荒草寇发……这都是说的朝代之末,乱世之景啊! 还有重文不重武……莫非是说大明未来之乱,全出于文官之故?怪不得陛下与殿下要整治儒家…… 运至六百又得半……莫非是说,大明国运,只有六百的一半……三百年吗? (本章完) 第445章 刘伯温刀捅李善长 “殿下!”刘伯温激动的浑身颤抖,这位殿下,是借着谶言的形式,向自己透露未来! “敢问殿下,亡我大明天下者为何?平安镇守好桂花……莫非就是这位‘平安镇守’吗?” “好桂花……此人莫非名字中有一‘桂’字?” 朱肃观察着刘伯温的反应。他所说的这几个句子,后世传说,乃是刘伯温自己所谱的谶纬奇书“烧饼歌”。但刘伯温此时对此一无所知,看来这果然是后人讹传了。 不过既然如此,倒是不妨碍自己拿烧饼歌来隐晦的点一点老刘。若是他能因此襄助大明崛起之大业,那可谓是得了一个强大无比的臂助。 本来要完成华夏崛起,就需要凝集一切强者智者的力量方可,刘伯温,无疑是华夏现如今这个时代最为顶尖的智者。 有争取的价值! 见朱肃摇了摇头,刘伯温更是动容。五殿下居然否认的如此笃定,看来是真的知晓未来之事。他浑身微微发抖,“每逢改朝换代,就必定民不聊生。我华夏子民承平不过三百载,竟然又要遭逢劫难吗?” “覆灭我大明者……是为何人?” “桂花开放好英雄,拆缺长城尽孝忠。云盖中秋迷去路,胡人依旧胡人毒!”朱肃继续引用烧饼歌中的预言,低声说道。 “胡人毒……胡人毒!”刘伯温悚然而惊。“竟然是胡人!胡人又入寇我华夏河山了吗!” “桂花开放好英雄,拆尽长城尽忠孝……莫非竟是这个名中有桂字之人,放了关外的胡人入寇?” “是了,是了,‘平安镇守好桂花’,此桂花者,必是我大明日后镇守边关一边将……对了!陛下此前出兵屠灭建州女真,莫非那‘胡人’,指的竟然是建州女真不成?” “那么这‘桂花’,便是山海关之守将了……我大明竟出了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放了关外子孙入寇?”刘伯温不敢相信。 朱肃也是微微震惊,刘伯温竟从这些似是而非的谶言之中,推断出了吴三桂放清军入关之史实…… 见刘伯温还想再问,便打断道:“刘先生问这么多作甚?” “所谓事在人为,数百年后的事,谁能理会得?不如此时便励精图治,防范未然……” “若有想知晓的,可去询问父皇便是了。父皇若是允准,自会诚心相告,何必急着问我?” 刘伯温一怔,知道今日已经问的太多了,继而自嘲道:“殿下说的是,却是伯温着相了。” 他想了想,忽的一拍膝盖:“蒙殿下泄露天机,若是伯温仍自明哲保身,那天理也不容了。” “殿下与陛下欲谋万世之太平,伯温愿效犬马。陛下变革儒学,想来便是因了那句‘天下重文不重午’。可改革税制……” “恕臣直言,此举并非良策。”刘伯温直说道。 “哦?愿闻其详。”朱肃来了兴趣,这还是刘伯温第一次直言进谏。此前,这老狐狸都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模样,哪里肯轻易出谋划策趟水坑?只听刘伯温道:“加征朝官商税,本无问题。问题是行此加征者乃是户部。而户部亦是朝官,天下虽大,又何处有能教贼自捉的道理?” “他们莫非还敢欺君?”朱肃道。 “欺君他们自是不敢。”刘伯温道。“可官场之中,多有门路宿习,或迁财他处,或挂靠奴仆,法子总比难处多。又有户部之人帮着隐瞒,如何能治?” “故说此法难以长久。” 朱肃点点头,对这话表示认可。“那若是以锦衣卫辅助查之,他们能如何应对?” “锦衣卫凶威赫赫,自是能收上税来。只是其终究是军队,未免有强征之嫌。”刘伯温道。“且终究难以成制。” “那先生认为,应当如何?”朱肃问道。 “可独设一司,专司税务!”刘伯温道。“此司掌入,户部掌出,出入互相无涉,可保此政长久矣!” 朱肃悚然而惊,刘伯温此言,无疑是在掘断户部诸官的根!要知道户部之所以冠绝诸部,就是因为其全权司掌天下钱粮,不论什么衙门卫所,想要求些经费耗用,无不需要求着户部。 拥有征收天下赋税之职,也使得户部成为了天下所有地方官绅的顶头上司,遑论你是一州知府,亦或是什么世家大户,遇到了这个有权力收你赋税的衙门里的官员,你都得卑躬屈膝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大人,奉上足够的好处才成。 可按刘伯温所说,无异于将户部的大权直接一分两半,将其中处于财富分配上游的,更为重要的那一半,分给了另外一个衙门…… 这可不仅仅是拿人权势,更是断人财路啊! “户部官员多是浙东清流。先生身为清流魁首,不怕得罪同僚吗?”朱肃试探道。 “清流魁首……圣天子临朝,老臣如何敢结党营私?”刘伯温苦笑道。 “不过此前淮西官员猖狂,浙东一脉孤苦无依,好不容易有了臣这么一个不是淮西一脉、又同是故元贰臣,且于大明多少还有点功劳的浙东人,便都以臣为首,报团取暖罢了。” “如今淮西一脉已靖,臣自然也无牵挂,故而才归隐田林。若非陛下偏爱,臣早就回青田老家,著书立说去了。” 刘伯温难得直白的剖明心迹,直言是为了防止淮西文官祸乱朝纲,这才暂领清流。朱肃点点头,也算去了心间一块心病,毕竟刘伯温在胡惟庸垮台之后毫不念权,这是既成的事实。 再加上他刚才听到“烧饼歌”之后的反应,朱肃基本已经相信,这确实是一个心怀黎民的君子。 “……老臣还有一处担忧。”思考了一阵,刘伯温继续对朱肃说道。“殿下需小心韩国公此人。此番加征商税,恐怕会遭到韩国公的背后谋算。” “韩国公李善长?”朱肃一愣。“不能吧,韩国公与先生一样皆已退隐,况且之前又是淮西一脉的魁首,如何会和如今朝中的浙东官员搅和在一起?” “先生攻讦韩国公,不怕被父皇以为是公报私仇吗?” “殿下与陛下突然欲加征商税,说明这征税之政,必定于我大明百年后乱局相关!” “既得那些谶言相告后世之事,伯温如何还能只念己之微躯,枉顾天下大局?”刘伯温急道。“老臣虽与韩国公斗了半辈子,可却从未因私事互相攻讦,所说皆出公心!” “殿下,韩国公虽然隐退,却暗指弟子胡惟庸接替相位,继续执掌朝中大权。如今胡惟庸既然落马,以韩国公素来恋权之心,如今岂非寝食难安?” “其道出宝钞之策,便是想以宝钞之利,结好朝中百官。老臣亦是故元贰臣,最是知晓,大多元庭降臣降服大明之后,多嗟叹那昔日威风奢华不再、以及律法过严难以敛财!” “莫看他们昔日与韩国公作对,今日能有利可图,必定愿意为韩国公摇旗呐喊。则韩国公自可借这些人重新执掌朝纲,一言九鼎,其名非相,其权实摄!” “如今陛下欲加征商税,使得宝钞之策功亏一篑。以韩国公之执拗,岂能如此善罢甘休?” (本章完) 第446章 户部安敢如此欺朕! “所以,先生认为韩国公必定会在背后出谋划策,推动父皇的加征商税政策走向失败,从而不得不启用原来的宝钞之策……对吗?”朱肃摸了摸下巴。 “正是如此。”刘伯温十分笃定。 朱肃抬眼看了他一眼,刘伯温向来表现的如同“善利万物而不争”的谦谦君子,便是昔日与李善长的淮西一脉争锋相对时,也从未这般口出恶言的进谏中伤。此番居然直言不讳,用几乎是“恶语伤人”的话道出李善长可能有的谋算,足见其心中真诚。 “我这就去面陈父皇。”想了想,朱肃站起身道。加征商税不止关乎于之后的国策,也关系到了接下来朝廷是否能有足够的资金支持造船、炼钢、改进枪炮,乃至于出海、征倭、攥取美洲澳洲。这都是大事要事,绝对不容有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是子虚乌有,也当做好最坏的打算出来。 “殿下快去。”刘伯温点点头,丝毫没有嘱咐朱肃不要将这话是他所说告诉老朱的意思。这让朱肃又对刘伯温多信任了三分:敢对老朱这般直言不讳,这已经可以算是奋不顾身了。与此前这位老先生明哲保身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他是真的相信了三百年后大明将会出现末世,并愿意为其奉献自己的力量。 犹豫了一会,朱肃对刘伯温道:“……先生记得注意身体。这两年里,千万不要受风感染了风寒。” 史载,刘伯温于洪武八年因感染风寒,不治去世。这话让刘伯温整个人怔了一怔,继而眼中也闪烁出一抹光彩来:“若是寿数已然如此,何必加焉?” “可笑我此前畏首畏尾,只知推算谶纬,却不愿勇于任事……若是只余两年寿数,又何必想着自保呢?” 刘伯温喃喃自语道。 朱肃在旁默默听着,从刘伯温的话中也可得知,这位老先生确实是会谶纬之术的。莫非他此前也曾推算过大明国运,现下两相印证正与烧饼歌相合?又或者烧饼歌当真是之后的刘伯温推算而成,只是被自己提前说了出来? 真相究竟如何,也不重要了。一切的一切,也已乱成了浆糊,反正这位肯为新政出力,那就善莫大焉。 朱肃收起心中思绪,命人套马备车,自往皇城之中,见老朱去了。 …… “刘基说的?”坤宁宫,老朱将朱雄英放回马皇后的手上,一双浓眉已经拧成了川字。这两口子当真是把朱雄英视若珍宝,几次进宫,就有几次看到他们亲自带着小雄英寸步不离。就连商议大事,也要朱雄英呆在手边。 看来,自己关于朱雄英会夭折的预言,果然让这两口子对于这位大孙更加的上心。 “那老倌儿,别是又在和老李别苗头。从还没立国开始,这两人就互相瞧不顺眼……不过刘基不是早已不问世事了吗?怎么突然会说出这般激进之言来?不像他会做的事啊。”老朱疑惑道。 “重八,不可妄断。刘先生素来奉公为民,断不会为一己私利口出胡言的。”马皇后为刘伯温说情道。论及识人本性的眼光,这位皇后其实比老朱还要更加毒辣三分。他转头对朱肃道:“小五儿,刘先生突然让你这般传话,定然是有所深意。” “你且说说,你与刘先生都谈了什么?” 于是朱肃便将刘伯温识破了先前的诸多破绽,来问自己未来之事的事,以及“烧饼歌”及其在后世的由来,一一都对老朱夫妇和盘托出。 老朱细细听完,哼了一声,道:“这刘伯温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咱昔年征战天下,也多仰赖他的功劳。” “若说他也会那些神神叨叨的手段……咱是信的。不过若说他能似烧饼歌那般料事如神,咱是断断不信的。” “若是真能如此,他自能趋吉避凶,又何必事事小心,对咱从始至终都留着一手……”话说到一半,想起历史上自己大开杀戒,几乎杀的开国功臣无一幸存,岂不是反而证明了刘伯温事事明哲保身是正确之举……思及此,老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哼哼两声,将这个话题直接跳过了去。 马皇后似是也想到了这茬,遂也轻轻的横了身旁的丈夫一眼。他是一贯不希望老朱大开杀戒的,奈何这位丈夫有时确实杀性极重,劝都劝不住,也因此吓得刘先生这样的贤才如履薄冰,不愿与朝政牵扯过深,亦不愿轻易献策。 但这一次刘伯温一反常态,虽然是借了朱肃的口,但也很明显也是属于难得的直言进谏了。马皇后道:“重八,我看你还是应当好好思量刘先生所言。” “以他的性子,想来不会冒险攻讦韩国公这样的功臣。除非是为国家计,真有可能发生韩国公阻碍税政的事……” “李善长恋栈权势,咱也知道……”老朱思量着。他想起了先前自己暗示李善长辞相,李善长恋恋不舍,还有历史上李善长在许多年后被自己清算,列入胡惟庸一党。 想起之前之所以任胡惟庸为宰相,也是因为李善长坚决不同意此事。莫非,李善长是因为料定了自己的性子,故意反过来反对? 所以,历史上的自己也是之后发现了李善长在背后所搞的那些小动作,所以才愤而用这种陈年罪名杀人…… 也不是毫无可能! “总之,加征商税之事,断无变化。”老朱道。“刘基所言新设税务司一策,确实有其见地。然而仓促之间,又何来人手? “以咱看来,还是等这一波商税先收了上来,先应了眼下急用,再着手设立税务司罢。” “嗯。如此稳妥。”朱肃也表示同意。一面加征商税,一面要同时对户部动刀,动作实在太多了些,遇到的困难说不定会更多。 “陛下,内阁有急本呈奏……”远远的,听到门外的二虎高声道。 “呈上来!”老朱道。 侍卫二虎闻言,下了宫中石阶,从前来奏报的阶下内侍手中取了急奏,然后恭敬的打开宫门,送到了老朱的手上。老朱也不避讳朱肃,直接将手中的急报展开了来。朱肃一怔,这原来可是只有大哥朱标才有的待遇。不敢也不想多看,悄悄挪至一边。 不料老朱只看了几眼,就“砰”的一声,将这本奏疏直接扣在了桌上,满面通红的怒斥道: “户部!安敢如此欺朕!” (本章完) 第447章 受气尚书 “怎么了?”朱肃和马皇后都被吓了一跳。老朱居然都自称“朕”了,可见其怒气之深。马皇后赶紧安抚起怀中的朱雄英,一边询问老朱。 老朱仍面带怒色,指着二虎道:“去,将户部尚书颜希哲那厮给咱带来,快去!” 二虎不敢怠慢,立刻退下。老朱犹自愤愤不平,马皇后温声问道:“怎么了?气成这般模样?发生什么事了?” “户部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不问还好,一问老朱更加暴跳如雷。“整个应天府官员在京的产业,缴上来的商税才不到十万两……这群贼厮,他们打发叫花子呐?” “崇祯快亡国的时候找百官筹钱,还筹了二十万两……怎么,那群贼厮是当咱是亡国之君,要也给咱弄出一个亡国之兆来不成?” 原来是因为这事,朱肃在旁边听的也是瞠目结舌。距离朝廷在朝官之中试行阶梯商税制度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月,居然只收上来十万两…… 莫看商税收了十万这个数字,在天下百废待兴、商道不昌的当下似乎也还算尚可,可是要知道,试行阶梯商税制度的地点,可是应天! 要知道,应天府可是天下首屈一指的繁华之地,又是帝京所在。纵使在北元肆掠之时,应天府在内的江南诸府也是商业繁盛,各种大户豪商层出不穷。 而能在这天子脚下经商有成者,大多数皆朝中有人。此前沈家纵使贵为江南首富,因为朝中无人在应天也要瑟瑟发抖。也就是说,应天如今大多数的酒楼商铺,其实都是朝官或者勋贵的产业。 以应天的商业体量,纵使第一步只征收朝官亲眷的产业,又怎么可能才只有十万两?朝中这群人,当真以为老朱手中的屠刀不锋利吗? 朱肃无语的摇摇头。 在马皇后的嘱咐下,朱肃跟着老朱一起移驾到了谨身殿。还没等上多久,便见到一位颇为年轻的官员战战兢兢的小跑入殿,到得阶前,他头都没敢抬,就赶紧万分惶恐的叩了下去:“臣颜希哲,拜见……” “颜希哲,这十万两的奏疏,可是你户部所奏?”老朱气不打一处来,没等颜希哲把话说完,就把那本奏疏直接抛到了他的脚下。“你们户部打的好谋算啊,怎么,是把咱当做了叫花子,拼拼凑凑,用来搪塞咱吗!” “陛下,臣不敢!臣不敢!”颜希哲接连叩首,心里已经把户部的那群老不死的同僚给骂了个底朝天。 前文说过,他是个赶鸭子上架的尚书,户部大权尽皆落在了一众元庭老降臣的手里。那群老油条欺他年轻,平日里就不怎么带这位年轻的新任尚书玩,这一次意图与李善长暗中瓜分宝钞提举司,更是也把这颜希哲给隔绝在外,不让他知晓。 故而颜希哲只以为,这一次所谓的加征商税,只是一次正常的政策变动而已。他虽也是元庭降臣,此前却只是在偏远的福建地区做一个小小的县令,混着日子就混到了改朝换代,哪里懂得这些朝中大佬的弯弯绕绕?直到那些老油条拿了汇总的数字来要他用印,他才感觉不对。应天府商业繁盛,这些同僚们个个也都家财万贯,加征商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只加征了十万两。 五殿下弄出来的那种要价数万贯的玻璃佛像,这些同僚府里就几乎是人手一尊镇宅呢! “尚书大人不知,这数字乃是我户部诸官多方核算,确系如此。如若不信,大人可亲自核算一遍如何?” “只是,陛下是急着要这个数字的。若是宫中怪罪下来,下官却是不担责的。”将结果呈报给他的那位老侍郎阴阳怪气的道。 颜希哲当时就无奈了。他能被老朱提拔为户部侍郎,自然是在术算之道上有过两把刷子,也知晓这其中需要多大的运算量,若是仅凭他一个人,算到明年了去,也不一定能将这确切的数字核算完毕。 更何况,他只是个空降的尚书,整个户部早就被这些老人经营成铁板一块,唯独不在他这个尚书的掌控之中。 即使让底下人再去核算,那些人也必然要阳奉阴违的。 只能说,倚老卖老,职场欺凌,古今皆有。 偏偏这颜希哲虽懂些术算,却并不通晓御下之道,遇事唯唯诺诺,倒成了其他同僚顶在前头的挡箭牌。这一次也是如此,虽心中有些许怀疑,却也不敢迁延。无奈之下,也只能按照那些户部同僚的意思,将这奏疏给报了上去。 果然,这样的数字如何能让陛下满意,这就一阵狂风暴雨,横扫而来了。 苦也! “陛下,臣亦觉得此数字有误,但臣数次问询部中同僚,他们皆信誓旦旦,说是定然没有错漏的。”颜希哲一边叩头,一边大声禀奏道。“陛下明察,臣受陛下拔擢之恩,是绝不敢欺瞒陛下的啊!” 老朱还想再骂,朱肃见颜希哲额头见红,想了想还是出言阻拦道:“父皇,何必为难颜尚书。” “此事想来与颜尚书无关。那些人纵然想欺君,只怕也不会蠢到直接在数字上动手脚。”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人当官的日子比您当皇帝的日子还长,断不会如此粗浅。他们的对策,定然是在核算数字之外。” “……哼!”老朱冷哼一声。“你说的是。那群贼厮,是把咱认成大元的昏君了!” “二虎,去寻毛骧来。咱有事要他查!” 他果然不再理会颜希哲,而是自顾自的吩咐二虎,颜希哲如蒙大赦,对朱肃投来了一抹感激涕零的目光。 好人啊!这位殿下,何其仁也! 朱肃对这位有几分书呆子气息的受气尚书并无兴趣,而是和老朱商讨了起来:“您莫非是想动用锦衣卫,直接搜查吗?” “这群人既然敢如此,想来用的也是不怕见光的阳谋,比如将资产转移给奴仆、妻族之类。动用锦衣卫,只怕就不再是依律征税了,而是抄家。” “这样一来,只怕这加税之政,也要名存实亡了。” (本章完) 第448章 善长骂街 “那当如何?”老朱颇为不耐烦。 “依儿臣见,既然此次失败,便需得有一个万全之策,将此事形成定制,能让后世有先例可循……”朱肃道。“这可以算是大明开过以来,第一桩偷税漏税之案了,如何处理,不可轻忽。” 他想了想,感觉自己暂时也没有什么好计策,于是建议道:“……不如请诚意伯前来商议一番,如何?” 刘伯温先前便出过成立税务司之计,当时自己和老朱一致认为,税务司一时之间难以筹备,不如等这一次征税之后再设立未迟。却不想让户部征税,就征出来个极具侮辱性的十万两…… 由此可见,刘伯温是早就料到由户部征税行不通了。说不定,他心中也已有了应对之法。 “有道理。就是那老儿不知肯不肯来。”老朱眼前一亮,转头看见颜希哲还傻傻的跪在那里,不由骂道:“还呆在这里做甚?滚下去!” “去,让人请伯温先生前来,你也去给咱查查,户部的征税账目有没有出什么错漏。” “若果然是账目上出了问题,咱唯你是问!” “是,是……”颜希哲诺诺而出,即便是他,也知道自己必然是卷入了朝臣与皇帝的斗法之中了。心中不由一阵怨怒:那群老货,我平日对你等礼敬有加,无有不从,你等竟想将我推出来做这替罪羊。 今日若无五殿下,只怕我颜某人已被剥皮萱草…… 憋着股劲儿,回户部去核算账目去了。 不一会儿,刘伯温便在宫人的延请之下来了。见他来的这般快,老朱不由闷哼一声道:“咱此前旦有召请,先生无不推脱。这一回怎来的这般快?” “禀陛下,先前是老臣不识实务,唯知躲懒偷闲。”面对讽刺,刘伯温面色如常,竟是对着老朱跪了下来。“无礼之处,望陛下海涵!臣愿为我大明未来之安泰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老朱一怔,没想到刘伯温竟然真的一反常态,面对几乎是诛心之言的斥责,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认下来了。他与朱肃对视一眼,最终没有对这件事再多做纠缠,让左右如旧时一般给刘伯温赐座,而后针对收商税的事,问起策来。 “陛下,此必是为人动了手脚。”刘伯温才刚听到十万两这个数字,便也斩钉截铁的论断道。“收税之事,必不能再让户部着手。” “当务之急,需立刻查明隐瞒之事,论罪户部。” “而后方可借势拆分户部,以新设之税务司署核算数额出入。” “咱的意思,是让锦衣卫去查。老五觉得不妥。”老朱道。 “五殿下之忧,甚是有理。”刘伯温对一旁的朱肃点了点头。接着回过头对老朱道:“然此事事涉官员,除锦衣卫外,只怕无人能下手。” “你觉得应该派锦衣卫?”老朱有些诧异。刘伯温献策一向中正平和,何尝会出此得罪朝廷诸官的计策。 莫非是真要当个孤臣,襄助咱成大明的万世大业? “是。锦衣卫可为监督辅佐,明面上,由御史台主办此案。”刘伯温道。 “御史台本职为风闻奏事,稽查百官,由其主办,名正言顺。” “而锦衣卫威名赫赫,正可作为威慑,亦可使诸御史知晓自己始终处在陛下耳目之下,不敢徇私。”说到这刘伯温笑了一笑。“再者,二殿下和四殿下,不是正好分领了御史台与锦衣卫中的官职……” “让老二主办?”老朱眉头一皱,想起了朱樉平日里不着调的模样。“让他来查,又岂能查得出来?” “查出或不查出,并不重要。”刘伯温道。 “朝官敛财,手段繁多。纵使能查出些许,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既然如此,不如敲山震虎,让他们自己漏出马脚来。以臣推断,陛下发布新税法至此不过月余,纵然是直接散尽家财,也必然有留下的手尾。” “想来,他们原是想先出些银两搪塞一些时日,好将剩下的手尾料理一番。” “让二殿下与四殿下去,正好壮大声威,声威一大,他们必慌不择路,加急处理手中的破绽。” “急则生误,如此一来,方能顺藤摸瓜,将所有魑魅魍魉尽数打尽。” “有理!”这个方案照顾到了方方面面,老朱略一思虑,便即大喜。 “来人!” “传咱的旨意!户部商税数额有异,让老二主理,查询户部商税案!” “老四领手下锦衣卫镇抚司辅佐,半月之内,务使得此商税之事,水落石出!” …… “李相,如今应当如何,求李相救救我等啊!”李善长府中暗室,几名主谋的朝官又着便服聚拢在此,一见李善长露面,便争相迎了上去,一个个焦急的抓住了李善长的衣袖。 “你们……你们!”李善长须发皆白,眉宇之中有散不去的怒意。见这群朝中大员竟还恬不知耻的拉拉扯扯,哭哭啼啼和妇人也似,不禁狠狠的一甩袍袖,喝道:“够了!” “老夫不是说了,要你等先凑出个几十万两,陛下不通经济之道,见了这不多不少的数字,即便心中生疑,想来也会以为是因为此次只征缴了都中官僚子弟家产业、并未全线征缴的缘故。” “如此一来,汝等大可趁着这个时间,加急将产业转手给家仆信人,自己不需挂名,这唤做‘有实无名’。足使陛下认为税政失败,而重论宝钞之事。” “却不想,你等财迷心窍,见钱眼开,竟只凑了十万两予陛下……你们当陛下是傻子吗?还是你们都是傻子?陛下即便是再不通经济之道,又如何看不出这么大的缺口?” “鼠目寸光,因噎废食,朽木难雕,不足与谋!” 老李一口气蹦出了一堆侮辱性的成语,然后就如同用尽了力气一般,拄着拐杖开始大口喘气。身后,大孝子李祺虽然对这群人的谋划自行破产而心中雀跃,但见老父如此,又不得不迎了上来,轻抚李善长后背为老父顺气。 李善长确实是极懂老朱的,若是这次征税只能征上来个数十万,想来老朱确实不会怀疑,只会觉得商税果然没什么赚头。毕竟老朱一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在土地里刨食,又何曾做过什么生意?即使开国之后,也是一心想把田亩粮食给弄的多多的,完全没有意识到商业上能够产出金山银海般的利益,对商业始终疏于管制。 也正因如此,终明一朝,江南商人尾大不掉,商道大昌却始终是在国家的根基上吸血。晋商甚至敢资敌卖国,帮着清鞑子向大明捅出了足以致命的一刀。 不过李善长也算漏了一点,那就是人性的贪婪。他满心以为这些官员都是人精子,自然会知晓孰轻孰重,奉上足以迷惑老朱视线的税款……却不料让这些人掏钱,简直比割肉还难。 一群家大业大的人,从前元敛财至今,哪一个家底没有近百万?东拼西凑,竟然只肯拿出十万两! 可以说,崇祯皇帝向朝臣们凑钱时的无奈与愤慨,如今,李善长足足提前了三百多年,就已经体验到了。 感谢倾玉居士、书友20221005015754879的打赏!顿首拜谢! (本章完) 第449章 朱樉妙计 古往今来,贪之一字,也不知毁了多少大局:崇祯于弹尽粮绝之日,满心以为朝中诸官会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抛却皇帝的尊严不要请求百官出钱劳军拒敌,却只得到了近乎羞辱的二十万两。 那些一毛不拔的朝官最终放了李自成入京,却遭遇拷饷,足足被拷出七千万,无数官员家破人亡……省小钱丢大钱,因小失大,莫过如是。 及至南明之时,北虏未靖,只剩半壁江山,朝中大臣却仍在为了三瓜两枣争权夺利……他们愚笨吗?未必,能当官的,哪一个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从千百万读书人之中,杀出来的神童才子? 可要说他们不愚笨…… 明明都是人中精英,却总看不破利之一字,总是做出因小失大的行为。只能说做决策的人越多,做出的论断确实往往会越加短视…… 李善长的错误,就是没有直接将金额确切的摊派下去,导致人人都不想出大钱,人人都想让其他人出大钱。 最后仅仅汇总了十万两这个让老朱暴跳如雷的数字。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注定之事,毕竟这些朝官大多本就是浙东清流,是认为有利可图方才和李善长走到了一起。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李善长想拉拢他们,自然知道如果由自己高高在上的摊派,一定会让被摊派到的浙东派心怀怨怼。说白了,两方其实只是合作关系。 便如现在,被李善长情急大骂的诸官员中许多人面色已经难看了下来。有一位户部的老侍郎道:“李相何必骂的如此难听。” “我等也有自己的考量,本想着帮大家伙能省多少省多少,即使陛下发怒,骂一骂那颜希哲,也就过去了。” “谁能想到,陛下竟然让秦王与燕王查案……” 李善长听了他阴阳怪气,浑身更是气的发抖。 那老侍郎仍然不觉,只自顾自的道: “那秦王不知轻重,受了命之后竟带着御史直接封了户部,把我户部的卷宗房搅的个乱七八糟,户部诸多大事都被他弄得停摆……又有燕王带着锦衣卫给他撑腰,谁都不敢出言置喙。” “再这样下去,我户部可就要名存实亡了!先前那法子是李相您出的,现在弄成了这副模样,您得想个法子,帮我们度过时艰才成啊!” 他语意暗带威胁,更是气的李善长额上青筋暴跳,户部把持着朝中油水最厚之地,上上下下哪有几个人是干净的。若是任秦王翻阅卷宗,指不定哪一天就给找出了破绽来。这是在隐晦的威胁他李善长,户部若是出了事,必然要拉他李善长下水,他李善长也别想好过。 李善长一阵气闷,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群浙东诸官居然敢反过来威胁他李善长。不过平心而论,他还真有些心虚,虽然自己只是隐在背后出谋划策,但若是指使这些人糊弄老朱的事被知道了,以老朱那眼睛里不揉沙子的脾气…… 事已至此,也只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李善长霎时间似乎老了许多岁,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罢,罢,老夫就再为你等出一计策。” “只是这一回,你等务必要妥善遵循,万莫胡乱做主了。” 诸官一阵欣喜,那侍郎道:“既如此,有劳李相了。” “此事之后,我等定唯李相您马首是瞻!” …… “奇怪了,这些官儿,竟还真找不着他们的马脚。” 户部衙门,秦王朱樉大马金刀的坐在堂前,面前摆着一大堆的户部备案。 这些日子,他带着御史台诸御史日夜彻查户部备案,应天府诸多店面商契,竟真没有几家是属于朝中官员名下的。朱樉气恼的将一本备案账册丢在了地上,转头对朱棣道:“老四你说,会不会是我手下的御史也和那些官儿玩起了官官相护,故意糊弄我们兄弟二人?” “之前老五开拍卖会,出现在场中的,可有不少这些官儿家的管家家奴。怎么可能这些人的家中,就只剩下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产业?” 朱棣腰挎绣春刀,瞥了四周那群仍在查账的御史们一眼,吓得御史们一个激灵,纷纷埋起头不敢与这位燕王对视。见此情形,朱棣对朱樉道:“应该不是。即便这些人胆大包天,也不敢在锦衣卫眼皮下造假。” “不怕诛九族么?” “说不定,真是这些人的手尾做的完美,导致我们捉不着他们的狐狸尾巴。”朱棣摸着开始长出胡茬的下巴。“不过纵使是卖了,哪有这么快就都能出手的道理。” “哼哼,为了避税,这群官儿倒是一个比一个神通广大……” “我倒有了一个好主意。”朱樉眼珠子一转,竟贱贱的笑了起来,把朱棣笑得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朱樉示意朱棣附耳过来,把自己的想法对他一说,朱棣听得眉头深皱:“这……是不是有些不合体统……” “哎,什么体统,能帮得上爹,那就是体统!”朱樉说道,竟难得有了几分正气凛然的气质。看的朱棣一阵无语,朱樉见之气急:“老四,你就说干不干吧。你若不干,我便自己带人去干了!” “你带人怎么干?让你手下的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史,去套麻袋、打闷棍?”朱棣翻了个白眼。“罢了罢了,都是兄弟,还是咱两一并干吧。” “爹怪罪下来,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挨鞋板子罢了。” 若是没他看着,这位二哥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来。自己去了,还能随便掰扯个罪名,把人直接丢诏狱里关着就是了。 反正锦衣卫本来就是干的这活计,毛骧昔日在胡惟庸出事的时候,也没少往无辜的人身上泼脏水。 “好!讲义气!”朱樉大喜,浑不知道朱棣只是怕他打草惊蛇耽误了大事。“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作为兄弟几个里最不着调的存在,朱樉自然想不到什么正儿八经的解决法子。他的所谓“好主意”就是去绑个官员的家人来,拖到暗处去好生吓唬一番,不怕他们不把里头的门道说出。 因为此前听朱肃说过,李善长极可能也事涉其中,因此,朱樉朱棣两人第一目标便锁定了李善长府。到了五更天时分,二人便带了一队穿着便衣的锦衣卫,蹲守在韩国公府外头。 准备劫了韩国公府早晨外出采买的管家,先好生讯问一番再说。 “老四,醒醒神,有人从角门出来了!”朱樉捅了捅身旁的朱棣。 朱棣正抱着绣春刀靠在墙上补觉,被朱樉吵醒了来,定睛一看:“咦,那不是韩国公世子李祺吗?怎的这般鬼鬼祟祟……” “天这般早,他竟然要出府?莫不是有什么要事?” “这人是韩国公府上的世子?”朱樉一听,顿时摩拳擦掌起来。“着啊,老四!快做准备,咱们就抓他!” “抓李祺?”朱棣有些愕然。“二哥,这不好吧?” “李祺好歹也是韩国公长子……若是擅自拷问,怕不是要闹出大事来……再说了,你原本不是只想捉个管家吗?” “你懂什么!”朱樉拿出了兄长的模样,对朱棣一顿教育。“区区管家,未必便知道什么大事。李祺身份尊贵,李善长屁股底下要真有什么事,哪里会瞒他这个亲生儿子?” “再说了,这种二世祖骨头软的很,吓唬吓唬就全招了。哪里需要拷什么问?” “快快,他要拐去大道了……本王的麻袋呢?赶紧的,为爹分忧,就在今朝啦!” (本章完) 第450章 大孝子李祺 身为韩国公世子的李祺在自家门口鬼鬼祟祟,不为别的,正是为了躲避自家的亲爹李善长。 那日,李善长痛斥了一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朝官之后,并没有如李祺所愿,顺势与这些朝中官员划清界限。 反而是又给他们出了一个新的计谋:让朝中官员们,将京中的商铺产业变换给淮西勋贵们,以换取淮西勋贵们手中的各处土地。 跟随着老朱起兵的淮西勋贵们,他们的出身大都与老朱一样,是家无恒产的苦哈哈。或许是因为曾经缺少什么,就对什么越发有执念的原因,这些淮西勋贵们发迹之后个个都大肆圈地,几乎是驻守到哪儿,就要在哪儿划拉出一块自家的庄子来。 有些胆子大的如朱亮祖者,家中各地田产就有不下数十万亩,还大多是上好的水浇地。这事老朱昔日也不是不知,只是开过功臣们毕竟功勋卓著,华夏之地经过多年战乱又是人少地多,这些勋贵圈地也因此没有引起什么大的风浪,因此老朱也就将此事暂且搁置,只是偶尔记起来,就对他们私下耳提面命一番而已。 直到后来朱肃自曝身份,告知了老朱所谓的“朝代周期律”,老朱这才惊觉,所谓的圈占土地,竟然是数百年后导致大明亡国的祸根。 警铃大作的老朱再也无法坐视这些老兄弟大肆圈地,在朱肃下苏州的时候,老朱将勋贵们叫进宫来狠狠的敲打了一番,警告他们赶紧将手中大片的土地散去云云。 见皇帝动了真格,一众勋贵们不敢怠慢,如李文忠、徐达等,很快就将家中多余的土地贱卖脱手,响应皇命。 可更多的勋贵却是放之不下。这可是土地啊!是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业。若是因为一句话就给散了,那多可惜? 咱们在战阵上出生入死,为的不就是富贵二字吗? 因此,更多的人犹犹豫豫,不舍得放弃手中的田土,即使要卖,也只想卖个高价,不愿意承受贱卖所带来的损失。一来二去,就拖到了今天。 若是官员们肯用京中商铺置换,这些淮西勋贵们,那必然是要大喜过望,慨然应允的。 毕竟,京中的铺子那也是可以传诸子孙的好家业,比之田土也不遑多让几分;以外地之田换京中之铺面,还能取长补短,互通有无:官员们不再需要暴露自己在京中的庞大家当,无须担忧被皇帝惦记;勋贵们名下也没有了太多的田土,也算对得起陛下的嘱咐了。 两方都不必做出什么牺牲,皆大欢喜。 只有李祺被这条“妙计”吓得肝胆俱裂。父亲这法子对那些朝官来说确实是妙计,毕竟现在除了勋贵有这个需求和能力之外,其他人是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吃下这些人在京中被划入新税法的庞大产业的。 可这样一来,自家父亲就不止是联结了文官,甚至也和领兵的勋贵有了牵连:勋贵们正因散田的事焦头烂额,父亲在中间牵线搭桥,在陛下眼里,无异于是在施恩于文武官员。 同时对文官和武官施恩,陛下会怎么想?朝廷刚刚才废了丞相,你李善长就居中勾连起了文武百官,你李善长究竟想要干什么? 莫非想要成霍光、长孙无忌之业,非相实摄吗? 李祺想到此,几乎是坐卧难安,听闻父亲今日便要延请诸多淮西勋贵,他亡魂大冒,心知若不做些什么,恐怕就要悔之晚矣。因此天还不亮,就偷偷从角门溜出府来,准备到太子朱标的府门前蹲守,一看见太子出府入宫,就截住太子车驾告密。 谁知还没走出两步,就觉得头上什么东西突然铺天盖地的朝自己罩了下来。紧接着眼前一黑,不知道谁十分熟稔的一脚踢在自己的腿弯上,李祺“啊哟”一声,直接摔倒在地上来。 “谁!是谁!我乃韩国公世子李祺,何方宵小,竟敢绑架功臣子弟?”李祺喊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遇到强人了。只是何方强人竟如此猖狂,竟敢在自己家门口绑人? “哟呵,这小子居然还敢放厥词!看我以德服人!”耳边一个声音说道,紧接着,就是几下被棍子抽的感觉,李祺一振疼痛,心道不是说要以德服人吗,怎么还用上棍子了。 正想呼救,听到有另一个声音说道:“二哥别动手,这李祺怎么说也是贵人,不可轻易以棍棒加之。” 李祺心说可算有个懂道理的匪徒了,正要赞许两句,忽觉得头顶一痛,意识也模糊起来。迷蒙间听到那声音继续道:“……万万不能打草惊蛇,先把他拍的晕了,寻个僻静的所在慢慢询问才是正理。” “……老四,还是你想的周全!你这一砖拍的真准!感觉这砖头,可比我的棍棒好使多了。”前头那个绑匪的声音说道。带着几分赞许的意味。 “不能以棍棒加之,用砖头拍晕就可以了么……”李祺摇摇晃晃间一阵无语,心中只闪过这最后一个念头,而后身子一软,直接晕在了地上。 等他醒转的时候,头上套着的东西已经被掀开,自己已然来到了一间破旧的宅院里。屋里一袭帘子阻隔之处,似有两道身影,李祺忍住额角的剧痛,开口道:“两位好汉,我李祺并不与人惹是生非,与两位想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两位若是求财,大可报个数目。李祺可写欠条一封,两位自携欠条,去我李家支取就是了。” “李祺实在身有要事,不能久陪两位。还望两位高抬贵手,需要多少财物,报个数目便是。” “哟呵,老四,这家伙把我们当求财的毛贼了!”里头一道声音叫嚷道,李祺眉头皱起,听此人语气,似乎并不在意什么财货富贵…… “韩国公府,好大的口气。”另一道声音冷笑道。“你也不必猜测了,爷爷们乃是锦衣卫。” “我等早已查到,商税偷税漏税案,与你李家有脱不开的瓜葛。” “李祺,你应该听说过我锦衣卫的手段,识相的就从实招来,那些朝官究竟是怎么偷税漏税的……若是敢有隐瞒不报的,哼哼,遑论你是什么韩国公世子,也要让你试试我们锦衣卫诏狱的厉害!” 朱棣语气故作凶狠的说道。锦衣卫诏狱在朝官之中,早已经凶名在外,朱棣估摸着借锦衣卫的威风,足够将李祺给吓得屁滚尿流。 谁料李祺竟并无丝毫畏惧之色,反倒是眼前一亮,挣扎道:“竟然是锦衣亲军的大人吗?”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各位大人,我坦白,我举报!你们快些拿我去见陛下,我有要事相告哇!” (本章完) 第451章 告密 朱樉与朱棣惊讶的对视一眼,这李祺被绑了没有丝毫怨怼不说,听到了锦衣卫的名头,竟还有欣喜之意。朱樉目带询问的指了指额头,意思是莫非老四你那一砖下手太狠,把这位堂堂韩国公世子给打傻了不成? 朱棣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会朱樉,转而向帘后的李祺道:“你要举报坦白?要坦白什么,现在便说罢。本官知悉之后,自会立即禀奏圣上。” 谁料李祺这时又不配合了,坦言非要见到了陛下或者太子,方可面陈。毕竟自家父亲所谋,那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面前这些人是否是真的锦衣卫还是两说,若是仇家派来,那岂不是平白置父亲于死地? 好说歹说,李祺就是不松口,气的朱樉提起长棍,怒道:“老四,不必与他多说了,非要我以德服人一番,他才肯吐露实情……” 说着,掀开帘子,就要朝着李祺冲来。 李祺尚在奇怪什么叫以德服人,只见二皇子殿下居然拿着根上头纹着“德”字的棍子,气势汹汹的要来打自己,不由得目瞪口呆。感情是这个“以德服人”。话说堂堂二皇子,居然也会做这等绑人的勾当? 朱樉手中的棍子,正是在山海关之役放火时堵在缺口,一气儿打晕了许多蒙古将领时所用。因为那一夜俘虏甚众,竟被记了军功,回来后还被赏了官职。 是以朱樉对这根“以德服人棍”更是爱若珍宝,回来后就让人在棍身上纹了一个“德”字,平日里须臾不离左右。李祺不知典故,只觉得朱樉以二皇子之尊,竟提了根棍子实在不成体统。 不过看到是朱樉,李祺眼前又是一亮:方才几番问话,他都以为对方是在假作锦衣卫诈他了。因此惊喜的对朱樉喊道:“二皇子,二皇子,快带我去见陛下,我有要事要禀奏陛下啊!” 朱棣见朱樉冲了出去,赶紧也从帘后出来,拦住了鲁莽的二哥。李祺见朱棣也在,更是欣喜,一个劲的说要面陈陛下。朱棣思来想去,见他这般恳切,认为不能耽搁,遂吩咐下去,带着李祺,一路往皇城去了。 一路上,听李祺爆料之所以御史台查不到猫腻,是因为户部将有问题的卷宗都藏到了后边,朱樉怒道:“我说那些人怎么毫无破绽呢,果然是动了手脚!” “竟敢如此愚弄我等,不怕欺君吗?” “只是调换了文案位置,倒也算不得欺君。”朱棣道。接着又去问李祺:“把卷宗挪后,终究只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他们就不怕我等查到后头的时候,直接东窗事发吗?” “他们已经有了处理之计。”李祺脸色有些难看。“二位殿下,能不能再快些,若是晚了,说不定就误大事了。” 若是等勋贵们到了府上,自己的父亲成功在文武双方之间牵线搭桥……到那时,按照旧朝史书所载种种,自己李家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马车飞驰,须臾到了宫门,朱棣朱樉带着李祺进宫面圣,等到了谨身殿的时候,老朱正在和刘伯温、朱肃、朱标三人,商议着新税制的细节问题。 见了朱樉朱棣进殿,老朱面色一喜:“老二和老四啊。来来来,今日这么早就进宫来,莫不是案子已查出了什么眉目?” 朱棣正想说话,朱樉便抢着道:“回爹的话,虽然在户部没有查出什么,但儿臣另辟蹊径,已经查出了些许端倪!” 说着,将早晨绑架李祺、使其招供的事,一一和盘托出。 老朱面色变得难看起来,朱肃和朱标也是一脸无语的看着这位二哥。旁边的朱棣亦是一脸无奈,自己本想帮二哥轻描淡写的带过,却不料二哥自己作死,将打人闷棍的事当做功绩给说了出来……眼见老朱要发飙,朱标赶紧扯开话题道:“爹,既然那李祺说有事要奏,不如先听听他想要说些什么。” “说不定他要举报的,就是此案的关键所在,也未可知呢?” “就知道护着你的这些弟弟!”老朱横了朱标一眼,倒也没有驳他的面子,在朱樉一脸不知所以的疑惑中,挥手让人召了李祺进来。李祺额角还有着一个大包,见了老朱立马跪下道:“臣李祺,拜见陛下,陛下圣躬万福!” “起来罢。”李祺是书呆子一般的读书人,与老朱所看重的臣子类型相去甚远,因此老朱与这位世子并不相熟,见了只摆了摆手。“李祺,听说你有事急着要和咱说,咱现在就在这里听着,你且说罢。” 李祺躬身应是,成功见到皇帝,于是李祺再无任何隐瞒,将在家中听到的诸多官员来寻李善长、以及李善长为这些人所出的谋略,全都一一和盘托出。 “砰!”老朱听着,突然猛的一拍龙椅扶手,震的仍在侃侃而谈的李祺浑身一震。“好个李善长……居然拿着咱朝廷里的公器勾连百官……他是想试试咱的宝剑是否锋利吗?” “陛下容禀!”李祺吓得魂飞魄散,告密归告密,他可不想害的自家老父身首异处。“家父只是不甘寂寞,意欲复出……并无谋逆之心!” “况且此时事尚未成,今日午时,家父便要在家中,延请朝中诸公侯勋贵……” “还望陛下能下旨制止,莫让家父当真施恩于诸公侯……李祺只愿家父做一闲散国公,实不忍看家父再这般僭越妄为,见恶于陛下!”说完,用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姿势向老朱跪拜。 朱肃看着这位韩国公世子,心道李善长家还真是父慈子孝。当父亲的谋划着复出掌权,当儿子的则一大早出门想着告密……不过也可以理解,李善长所为说白了还停留在“谋划”的阶段,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行为。因此即便是老朱降罪,最多也就是闭门罚俸而已。 若是让李善长当真宴请了勋贵,还做了中人,勾连起了文武百官……那时候才真是触碰到了老朱的逆鳞。以老朱的性子,死十次只怕都是不够的。 这李善长,还真是胆大包天。也是因为这个时候的老朱四大案一次都没开过,整治胡惟庸的时候,也总结了自己所说的后世关于四大案的评价,以及太子和马皇后的劝诫,没有大兴杀孽。 这才让李善长等人觉得皇帝仁善可欺,是个念旧情的。既然如此,不如试着搏一把,实在不行,家中不是还有能顶一条命的丹书铁券嘛。 在李善长和这些昔日就是当官的朝官心里,说不定也有几分看不起老朱,觉得老朱终究是泥腿子出身,比朝堂上的这些弯弯绕绕,未必比得过他们这些元庭昔日的老油条们。而且这买卖商铺又不是死罪,顶多就是惹得圣心不悦,回家赋闲在家的下场。 虽然没了商铺,可若是能从勋贵手中得到这么多土地,大不了回家耕读传家,只要家中产业仍在,再教出个有天分的子弟,总有再入朝做官的一天…… 天下剩下的读书人就这么些,自己就算不做官,家人也能做得不是? 人人的算盘都打的啪啪响。 (本章完) 第452章 朱标的成长 听到李善长竟然想将勋贵也拉下水,老朱的脸色顿时黑了起来。李祺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另一边朱樉气道:“那姓李的竟敢勾连文武!爹,我这就去他府上,把李善长和那些勋贵一并擒拿了来。” “到时候,任爹您发落!” 说着就要离殿。 “老二!”却是朱标站了出来,拉住了朱樉。“朝廷大事,岂能如此莽撞!” “况且李相乃是你我长辈,李兄也尚在此处。身为皇子,安能对子骂父?” 朱棣也拉住了想要在老朱面前表现的朱樉,并朝老朱努了努嘴。只见老朱并无什么动作,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半响之后方才说道:“来啊,寻太医来,为韩国公世子治治脸上的伤。” “李祺,你且先回府去。此事你不必管了。” “陛……陛下?”李祺一阵惶恐。皇帝没有阻止父亲联络勋贵的打算,莫非是想要直接落实了罪名,然后打李家一个人赃并获? “让你回去,你便回去!”老朱挥了挥袍袖。“告诉你爹,今日后就先别出府了。” “过几天,咱自会召他入宫问话。” “……是,臣告退。”李祺见老朱面露不耐,不敢多言,只得心怀惴惴,跟着侍卫退步而出。离开时仍眼露企盼的往里看,期望能得到一二准信,但殿内所有人尽皆若有所思,并没有人搭理他。 等他退得远了,太子朱标方才开口道:“爹,李相虽然所行不妥。但严格来看,其所做之事,也并没有违背律法。” “若要严惩,恐罪名不足。” “他也正是把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这般行事。”朱肃面色阴郁,毕竟新税制其实也是从他口中提出来的。“那些勋贵本就卖地心切,互相买卖,本不在朝廷禁止之列。只怕多数勋贵,都不会拒绝。” “嘿,李善长只是居中做保,不沾因果,却又同时施恩于文武两方……当真好算计!” “施恩朝臣……他想干什么?”老朱的脸色十分难看。“胡惟庸出事,咱看在他李善长昔日劳苦功高的份上,那是丝毫不追究他两之前的师徒情分。这回倒好,他一个致仕的国公,恃宠生娇,指挥起朝纲来了。” “老大说不该严惩,但任由他勾连百官,却也不行。这已经不是敲打敲打他李善长,就能过去的事了。” “都说说吧,刘先生,老大,老二,老四,老五。” “咱们议一议,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几兄弟面面相觑,刘伯温垂目不语。还是朱标道:“以儿臣之见,勋贵勾连,此乃足以使我大明朝纲动荡的大事。” “韩国公与官员勋贵等这般肆无忌惮,也是因为父皇此前顾念旧情,使得诸勋贵肆无忌惮。此前就时常有勋贵人家强买强卖、强征土地之事发生。” “这回若不惩治,勋贵等日后势必更加妄纵,结党营私,祸乱朝野。儿臣以为……” “可收缴涉事勋贵手中之铁券,以兹告诫!” 朱标此言一出,众皆惊讶。就连老朱,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大儿子竟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朱肃也是一脸震惊,这位大哥嘴上说不严惩,一出口竟然要收人家的铁券……虽然这一招不杀人、不见血,但对李善长这些开国勋贵来说,还不如把他们给打一顿、或者杀几个族人管家杀鸡儆猴呢! 铁券是什么东西?就是后世传言极广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是老朱在开国时颁赐给这些勋贵人家,使其免收除谋反罪之外,一切国法制裁的证明。 这东西不止是荣誉的象征,更是实打实的第二条命啊! 虽然在历史上,老朱也发了铁券,但这铁券那是一块也没能用上,老朱要是想杀人莫说铁券,那就是有金券也都不顶用。但如今才将将洪武七年,老朱可还没有大开过杀戒呢!这些国公侯爵们还都不知道啊! 他们是真以为这铁券能当多一条命使。缴了他们的铁券,和要他们的命有什么区别? 不过朱标的建议也十分有理。若再只是口头申斥,只怕这些骄兵悍将们依然会不放在心里。而铁券的存在,无疑也是他们内心深处的一个兜底的神器:纵使他们做的再过分,再横征暴敛引起民怨,这不还有陛下您颁赐给我的铁券嘛。大不了用铁券抵一条命,然后到时候再谨小慎微缩起脑袋做人呗。 铁券的存在,正是他们骄狂的保障。 而且,如今的朱标,时刻提醒自己要一切从国家利益出发,一切以成为优秀的大明未来君王为第一要务。铁券的存在老朱这个开国之君可以无视,可若事有万一,他这个太子日后继位,有铁券在,他还怎么号令这些开国勋贵后人? 铁券此物,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后世之君,那都是有害无益。 “标儿,你……”与朱肃不同,老朱是一脸的欣喜。朱标学识广博,才思敏捷,老朱素来是极其看重这个大儿子的。唯一担忧的一点是自小接受儒家教育灌输的朱标失之过仁,若是做臣子自是极好,但他却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手段仁慈,便难免会镇不住诸多的魑魅魍魉、骄兵悍将。 这回听到朱标竟想出了这么一个狠招,一个收铁券,不动刀兵也不用庭杖,却足以使得李善长以及诸勋贵战战兢兢,已经有了帝王所该有的威势。长子的成长,让老朱就如同三伏天喝下了一杯冰水一般,只感觉通体舒泰。 连方才的怒气也因此消了许多。 “好,好。”老朱笑道。“标儿这法子好。铁券此物,确实也该收回来了。” “不过,仅仅收个铁券,咱觉得这些骄横惯了的勋贵,还不会吸取教训。” “臣亦是同意。”一直默默旁听的刘伯温也出言道。“陛下。您与殿下日后想要效先人之志,开疆辟土,就离不得这些善战之将。” “但恕臣直言,如今天下已定,武勋之中,也有许多已经为富贵所迷,锐意不再,不复昔日豪情。” “对外用兵,乃国之大事,若日后让此类人率师远征,恐寸功难立不说,还要空耗国帑,拖累国计民生。” “以臣之见,不如以此事为抓手,将武勋之中一并筛选一番,如何?” 刘伯温拱手而立。 (本章完) 第453章 老朱大摆鸿门宴 “哈哈哈哈,刘先生所言,与咱不谋而合!”老朱闻言,大声笑道。随即一君一臣,便在朱标建言的基础上,将对勋贵的处理方案一点一点完善而出。 朱肃在一旁听着,可谓是暗暗心惊。恐怕李善长怎么也没想到,他自以为寻了个妙计一并施恩于文武双方,此计却要成为老朱整肃朝堂的抓手。 被老朱用来先治武勋,再惩文臣。 这一套操作下来,即使朝廷不去针对他李善长,只怕李善长也要同时开罪文武两边,里外不是人了。 君臣几个很快就商定了具体方案,准备过上几天,就召集勋贵到宫里“喝茶”。在这个过程中老朱收到了锦衣卫前来传递的消息,在韩国公府的勋贵聚会已经结束,大多数的勋贵都接受了李善长的提议,同意与朝官们互相置换土地与商铺财产。 “有谁没有同意置换的?”老朱问。 “禀陛下,冯大将军并未答允。言其家中土地大多已归缴朝廷,并无多余产业可换。还有……”那名锦衣卫说道。 “哦,冯胜啊。”老朱淡淡答道。朱肃听在耳里,想起了那日冯胜向自己投来的意味深长的一眼。作为勋贵之中少见的文武双全的大将,冯胜若不追求土地富贵,难道是想追求名垂青史吗?似乎他也不是徐达李文忠那种大公无私之人。 接触不多,一切尚不明了,只能暂时先将这份疑惑掩藏在心中。 “只有冯胜和这几个……哼,果然一个个都肆无忌惮。”老朱冷哼。“二虎,你去,给在京的这些家伙都下个帖子。” “就说下月初二,咱在宫里,请他们这些老兄弟都来喝一杯茶!” “是。”二虎领命而出。朱肃出列道:“下月初二就动手……会不会太急了些?” “不如,等徐叔叔从北面归来的时候,再……” 徐达领兵未归,这是老朱手下最有威慑力的一股力量。那些骄兵悍将们毕竟各个都手握重兵,一个个又都是滚刀肉一般的性子。由朱肃看来,只有等徐达回来之后再行此事,方才稳妥。 “无妨。”却不料,老朱只是摆了摆手,万分霸气的说了一句。 “咱倒是想看看哪一个猴崽子,敢对咱龇牙!” …… 日子飞逝,这几日,宫中似乎也完全忘记了加征商税的事,一切都变得平静了下来。老朱不再死磕商税,转而关注起国子监的事来。在皇帝的高压下,国子监诸监生可谓是被折腾的欲生欲死,许多坚持理学的儒生纷纷退学,如今的监生可谓是十不存一。 对此朱肃表示毫无所谓,不过随着宋濂、刘伯温两位大儒的加入,国子监的生员流失可算是稳定了下来。不过即使在刘伯温的管理下,国子监依然增加了许多如术算、天文等等的必修课程,搞的幸存的诸生也是苦不堪言。 慢慢的,时间来到了初二这一日。夜色将近时,一群勋贵们便乘着一辆辆华贵的马车,来到了宫门前。他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就如同参加一个寻常的饭局也似。丝毫不知稍候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哎,这不是李相嘛!” “这些日子窝在家中,不知在忙何事啊?莫不是和我老费一样,新纳了几房小妾?” 平凉侯费聚醉醺醺的拉住了李善长的手臂。李善长才刚从一辆简朴的马车上下来,骤然听到费聚的这个称呼,不由给吓得汗毛倒竖,忙用力想扯掉费聚的手:“平凉侯……平凉侯怎现在就喝醉了。” “老夫早不是相国了,现如今大明无相,怎可以相字呼之?僭越了,僭越了!” 那一日李善长延请诸勋贵之后,回到后宅就看到了李祺脸上带着伤回来,然后就从这个孝顺儿子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被告知了皇帝的事。 按理来说,他李善长只是做个中间人,所行也多不违背律令,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如此妄动。但不知怎的,知晓了此事被老朱知道了之后,李善长如同当即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此前所有的算计衡量,竟都变作了无物一般,脑海里只余下了老朱冰冷的眼神。 之后李善长便立即四闭府门,虽然也没有锦衣卫在门外把守,他也始终谨遵老朱的吩咐,韩国公府所有人如非必要,全都不再出府一步。 今日进宫,还是李善长这些日子以来第一回出门放风。 “哎,李相在我等淮西诸将的眼里,永远都是相国!”费聚大大咧咧的道。 自从那日李善长牵线助他们淮西勋贵将土地换为商产之后,费聚这些人深觉沾了大便宜,既能完成皇帝的要求不让老朱忌惮,又能大赚一笔,不至于出了血。 一喜之下,费聚便在秦淮河上包下了数只花船,每日里流连于花船之间,饮酒作乐好不快活,以至于成为了应天府近日里甚为风传的一桩风流韵事。 这不,就连前往宫中赴宴,他也并没有回府拾掇一番,而是直接醉醺醺的从秦淮河那头,直接赶往宫门口来了。 李善长不敢和他多说。再说下去,谁知道这醉汉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好在宫门口很快来了一位内侍传达皇帝的旨意:“陛下有旨,请诸位随奴前来,奴来领着诸位爵爷赴宴。” 于是一众勋贵们也不致谢,三三两两、大呼小叫的进了宫门。所有人里,唯独李善长、冯胜二人始终秉持礼数,亦步亦趋,丝毫不敢逾矩。 冯胜略略瞥了变得谨小慎微的李善长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早知今日,何必…… 众人来到了宫中一偏殿,这里,早就有宫人备下了桌案小几。诸将也不见外,一如昔日老朱还是一方渠帅时那般,相继入座,歪七扭八。见桌案上连一杯茶水也无,有几人还朝着内侍招呼道:“光看着作甚?还不拿些酒水来?走了这么一大段路也没个酒水,莫非要渴死爷爷们不成?” 跋扈之态,几不掩饰。 “既然这般口渴,咱还能不让你们喝水?”一道雄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来啊,给诸位弟兄们上茶!”来人正是老朱,他满面笑容,大踏步的走入殿中来。 李善长、冯胜悚然一惊,立即离席拜倒。 (本章完) 第454章 老朱的苦丁茶 “上位来了,拜见上位!” 那些勋贵本来还有些惊讶,见老朱一脸笑意,一个个便也都只是随口招呼起来。所有人里只有冯胜和李善长两人是规规矩矩的按制行礼,其余人等或者只是起身鞠躬,或者干脆就是稍微打个招呼,不似在皇城重地,倒像是在什么土匪山寨子中也似。 老朱的眼神闪了闪,随即便让诸将不必多礼,自顾自的走到了上首的座位上。冯胜起身,看到老朱的身旁左边跟着朱标,右边竟然还跟着一个朱肃,神情不由得多了几分喜意。 朱老五看到这乌烟瘴气的场面,不禁有些皱眉,他的手中抱着一个长匣,似是十分不乐意的模样。朱标觉察到了朱肃的情绪,不动声色的拉了拉弟弟的衣摆。 “方才费老三说,想要酒水?”老朱一坐下,便用他雄浑的声音开口了。“你们这些人啊,莫以为咱不知道。咱虽然下了禁酒令,但你们这些混球,家中哪个不藏着好酒?” “要喝酒,且回家喝去。咱现在是皇帝,没有打自己脸子的道理。要酒没有,咱这儿,只有茶!” “你们便喝喝茶水,好好解解渴罢。” 说话间,自有内侍拿来一盏盏茶水,摆在了诸勋贵的面前,方才被老朱点名的费聚笑得有些尴尬,此时找补道:“上位这话说的。您赐给我们的茶,那都是上好的御茶贡茶,可比咱们家里藏的那些个劣酒金贵多了。” “我老费今儿沾了上位的光,非得尝尝这贡茶究竟是什么滋味!” 说完,端起茶盏,仰头一倒,来了个一饮而尽。 其他勋贵亦是如此,见老朱亲口祝茶,终究不敢怠慢,也端起茶盏来,送到了唇边大口饮下。 可这茶方一入口,一股子的苦味涩味,就直冲这些淮西勋贵的味蕾,不少人喝的太急,又没有心理准备,“噗”的一声,毫无形象的就将这口苦茶给喷了出去。 喝的最为豪迈的几个,更是被呛的连连咳嗽。 “这……好胆!竟拿这种苦茶消遣咱们和上位!”费聚对着给他斟茶的内侍怒吼起来。“以次充好,不怕死吗?” 那些内侍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在意,倒是老朱一脸如常的饮下了一盏茶,悠悠的道:“怎么,这茶,不合你费老三的脾胃?” “莫看它苦,这茶可是一味好药材。这茶名曰苦丁茶,能理肠、明目,专治那油肠酒肚,教那生了眼病、目中无物之人重新复明。” 说着,不待内侍斟茶,老朱自己劈手夺过茶壶,给自己又斟了一盏。“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换了是几年前,咱还在凤阳当个苦哈哈的时候,若有这么一盏茶喝,那可是要视若珍宝、一滴都不敢浪费的。” 皇帝话里意有所指,这些人也都不是傻子,立刻就收起了从容跋扈之态,默默的底下头来。 老朱端着茶,走到了费聚身边,鼻子略微抽了抽,笑道:“费老三,听说你在秦淮河上包了几十艘花船,已经有十来天没回家去寻自家婆娘?” “富乐院的酒水,早听说是这应天一绝。咱只闻你身上的酒味,就生出了三分醉意。” “啧啧,真是好酒,好酒哇!” “上……上位!”方才还行貌跋扈的费聚,此时早已冷汗涔涔,一身酒意早已吓没了七七八八。他颤抖着就要跪下:“臣……臣无状……” “跪什么跪!”老朱一声轻喝,殿中诸将,浑身都不由得齐齐抖了三抖。“跪下还怎么喝茶?” “你费侯爷不是喝不了这劣茶吗?喝!给咱喝干了它!” 似是终于想起了老朱的手段,费聚浑身抖的如筛糠一般,眼见那内侍还在慢悠悠给自己斟茶,他只怕喝晚了会被老朱所斥。 竟直接夺过了那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就往大口里倒。任那茶水流的满头满脸,一股苦味盈满肝胆,也不敢有丝毫嫌弃。 老朱冷眼盯着他喝完,直到费聚连壶盖也掀开了,把最后一滴苦丁茶也倒进了嘴里,这才干休。 他一口把自己手上的茶盏喝干,然后直接将杯子摔在了地上。清脆的摔击之声让这些悍将又是齐齐抖了三抖,这一回,任是情商最低的将领,也看出老朱这茶宴是来者不善了。 “咱让你们一个个别圈地,别占田。对着咱答应的好好的的,别过脸,你们都是怎么干的?”老朱开始图穷匕见,一双虎目扫过在场的文武勋臣。在掠过李善长的时候,老李顿感脖子一凉,努力的缩了缩脖子。 “你们是咱的手足兄弟啊!咱是怎么起来的,你们一桩桩、一件件,那都是看在眼里。” “你们其中也不乏穷苦人,放在几年前,哪一个家里没被元庭的地主豪强欺压?哪一个家里没死爹娘?” “要不是活不下去了,咱何必要带着你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出生入死,去博一条活路?” 众勋贵垂首无言,都盯着桌上的那盏苦丁茶,仿佛这茶水里都长出了花儿一般。 老朱略微顿了顿,见没人回他,也就继续道:“车轱辘话再说回来,咱们凭什么起来,难道真是你们这一群所谓的淮西勋贵,个个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个个都能以一当百,那些本来还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甚至还在易子而食的百姓,一跟了我朱重八,个个就跟神明附体了一样变得威武雄壮,帮着我们打败了元庭,抢下了这个江山?” “不是。都不是,咱们之所以能赢,是因为咱们最有良心!咱们是穷苦人出身,比陈友谅、张士诚和元庭的狗皇帝都有良心!” “咱们心里念着百姓,百姓也愿意信咱们、帮咱们,他们把咱们当自己人,有他们托着,咱们才能战无不胜,才能无往不利。” “你们圈的那些田,你们不愿意抛弃,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大户投献给你们的田里,哪一个攥上一把,不能捏出百姓的血水来?” “那些官儿卖给你们的商号店铺,那是正经的商号店铺吗?哪一个不是他们仗着昔日元庭的势,从百姓手里一点一点巧取豪夺来的?” “费老三,咱记得你在濠州当小卒的时候,咱还见过你那时候尚还健在的老娘。那时候你老娘拉着咱的手向咱诉苦,说你的大哥二哥都是做的肩上挑扁担的小本买卖。” “因为元庭狗官的管家觊觎你家做饼子的秘方,就劫了你家大哥二哥,骗了你家的秘方之后,又想夺你家仅有几亩的田产。你大哥二哥为了拦着他们,被那狗官的狗腿子给杀了,你含泪背着你娘,躲到濠州参加红巾,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给你大哥和二哥报仇。” “现在好了,你娘死了还没两年,你就和那起子降官勾搭上了。用田产换了铺面,你自以为占了大便宜,足够能和咱交差,一掷千金在秦淮河上饮酒……” “你知不知道那些日进斗金的铺面都是怎么弄来的?你在花船上和那起子妓子苟且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花用的那些银子后边,沾了多少人的兄长老娘的血?” “你大哥二哥是怎么死的?他们死前最恨的是什么?” “你现在发迹成了费侯爷,就也和那些狗官一样,去接手这种沾血的田土铺面。” “你大哥二哥都是苦哈哈,攀扯不上如今的费侯爷?你娘一介种地的村妇,给你家的门第蒙羞了?” “好哇,现在发迹了,你就也成了个作威作福的勋贵老爷。” “你那时候跪在你娘面前,说要杀尽天下狗官的时候,眼里流下的泪可还是热的啊!” “怎么?都忘啦!” 老朱声如虎吼。 (本章完) 第455章 杯茶收铁券 “上位,我,我……” 费聚现在哪里还有分毫的醉意?他浑身战栗,恐惧已极,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甚至带翻了面前的案几。 他心中既有羞愧,更多的则是恐惧。上位发这么大的脾气不常见,自己怎么好死不死,正好撞在了上位的枪头上了。 这一回,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禀上位。”与费聚相交甚笃的普定候陈桓见之不忍,出列说道:“费老三并没有什么坏心,只是一时贪乐了些。” “上位,我们淮西勋贵,对上位那都是忠心耿耿啊!请上位明察啊上位!” “是啊,我们淮西勋贵,对上位忠心耿耿啊!”许多淮西一脉的勋贵们也都离席下跪,费聚贪图逸乐,他们的屁股也不干净。若是处理了费聚,他们这些人还能有好? 是以陈桓一带头,一大群勋贵顿时齐刷刷俯身跪下。这一大群昂藏大汉猛然下跪,带起的罡风,连四周的烛火都晃了三晃。扑面而来的煞气,更是让本在端坐看戏的朱肃背后的汗毛,都根根竖立了起来。 淮西勋贵……好大的阵仗! 这些人素来以老朱的绝对亲信自居,原以为老朱看到他们求情,便也会如昔日作为他们的大帅那时一般借坡下驴,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看到他们整齐划一下跪的气势,老朱的心头更是忿怒。 “淮西勋贵……呵,淮西勋贵,好威风的称呼,好煞气的将军!” “连跪都跪的这么有气魄……果然是咱朱元璋带出来的好将军。” “只是你们这般做派,是要显摆给咱看的吗?咱还没说要砍费老三的头呢!你们就一个个的齐齐跪下……” “怎么,这是在求情,还是在逼宫?你们想兵谏吗?” “上位,臣……臣不敢!” 陈桓等人原先还是单膝下跪,跪的雄赳赳、气昂昂,一听老朱这话,冷汗也下来了,赶紧改成了双膝跪地,连脑袋也磕在了地上,再无方才的气势。 “淮西勋贵……淮西勋贵,你们啊你们,咱叫你们多读读史书,你们就是不听!” “好好的开国功臣……骄横跋扈,不顾民生就算了,你们还结起党来,自成一派……” “你们以为淮西勋贵这四个字,听上去很威风?” “这四个字……是杀人的刀,能要人的命啊!” “咱和你们都是兄弟,是真心想要和你们善始善终。” “可咱更是皇帝!是这全天下人的帝王!咱得为全天下的人负责!咱要对得起咱自己个的良心!” “你们说,你们结党营私、行事骄狂、荼毒百姓、还私相授受!” 老朱越说越怒,抬起一脚,将一张桌案直接踹飞。案几飞进跪着的淮西勋贵的人群里,竟然无人敢躲。 “古往今来做人臣的忌讳你们犯了个遍,你们说,你们是不是在逼咱这个当皇帝的,剁了自己的手足来向天下人谢罪,好在历史上留个滥杀功臣的暴君的名声?” “上位……上位息怒!上位息怒!”一群淮西勋贵,早就听得亡魂大冒,不断磕头不已。不少人早已汗流浃背,面色金纸,甚至偷眼去看殿门口有没有涌进来卫兵甲士。唯恐老朱弄什么摔杯为号,要将他们这些人一网打尽什么的。 不过纵然如此,朱肃也没有看到有任何一位勋贵面色不服、敢起身造次的。他无比惊骇的看了自家老头子一眼,这一刻,他对老朱的帝王威势可以说佩服之至。 这一大群的骄兵悍将啊!哪一个不是满身的人命,放在平日,那都是混不吝的滚刀肉,敢惹他们不顺眼,就算是天王老子的神位,他们也敢冲上去掀翻了的那种。 可现在,老朱几乎是站在他们面前,指着他们的鼻子在痛骂,他们竟然一个个全都在瑟瑟发抖,没有一个敢面露不忿之色,更别说试试“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的典故了。 怪不得老朱笃定没人敢对他龇牙……看这状况,这些人很明显都已经被老朱死死拿捏。 枉朱肃还带了一把贴身的利刃来防身。 老朱环视一圈,见这群人尽皆俯身臣服,再无方才求情时的那一份煞气,老朱心里暗自点头,看来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于是便给二虎使了个眼色。 二虎会意,踏步而出,不一会儿,带着几个内侍,抬着一只硕大的铜簋进来。 众皆疑惑,不知道这铜簋是何作用。老朱轻轻敲了敲这笨重的铜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他开口道:“咱想过了,你们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也是咱的错。” 有人赶紧起身否认,老朱却摆摆手道:“不必多说。咱虽然是皇帝,但这里都是自家兄弟,咱也不会梗着脖子不认错。” “咱编写大明律时想的是,你们大都是些不耐读书、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夯货。万一你们不耐去学习律法,误触了国朝禁令,稀里糊涂的就丢了性命。” “所以给你们颁发免死铁券,免得事有万一,咱不必头疼律法森严的问题,也不用担忧要大义灭亲。你们也能体会咱的这份苦心,好好的和大明世世代代与国同戚。” “不过现在看来,咱那时候是想的错了,大错特错!” “正是因为有了免死铁券,你们才从本来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变成了肆无忌惮的贪官,恶官!” “自以为比别人多了几条命,就胡作非为!就无法无天!” “你们这样,和元庭的那些狗官有什么区别?” 老朱重重一拍铜簋,底下淮西众将,早已经是面白如纸。 他们都猜到了老朱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这一切,皆出在那一张免死铁券上头!” “咱会将这铜簋,摆在皇城奉天门的大门口。”不去理会勋贵们惊恐不忍的眼神,老朱朗声道: “自今日起,三天之内,能主动将铁券放进铜簋里头交上来的,先前你做过什么破事烂事,咱就当咱之前的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统统既往不咎!” “但要是有谁舍不得,没把铁券交上来的。”老朱的虎目扫视底下诸将。 “那你们自己就先掂量掂量,铁券帮你们多长出来的那颗头……” “够不够咱一并砍的!” (本章完) 第456章 愣头青蓝玉 话说到这,还有哪个敢不识抬举表示不缴铁券的?收了铁券是为了避免你们肆无忌惮的跋扈,是为了你们好;要是不收铁券,皇帝就要跟你论一论秉公执法,就要该砍头砍头,该抄家抄家。 黑脸白脸都被你唱完了,咱们还能有什么说的? 一大群勋贵如丧批考,但也只能默认下此事。心里却已经将李善长、甚至是费聚都骂了个半死:没你李善长张罗什么以铺换田,说什么和那群文官互惠互利,上位能忌惮成这般? 没你费老三穷奢极欲还带着一身酒气进宫,能给上位借口突然发难,连带我们也挨了一通臭骂? 免死铁券……那可不是一般的铁片,那可是咱们的拼出来的另一条命啊! 这下可好,没了! 不少勋贵心中惴惴,只觉得昔日的底气都去了不少。今夜过后,怕不是要缩起尾巴来,重新做人了。 李善长一直隐在人群里,低着头,不敢稍有出格。但纵使如此,他还是感受到了周边淮西勋贵们对他的不善氛围。 心中暗叫苦也,让这么多人丢了免死铁券……这梁子可结的大了。 这宴会到这,差不多也该不欢而散了。很明显,皇帝摆下这鸿门宴就是为了收铁券,既然事已了结,也该放大家伙出宫了罢? 与暴怒的上位呆在一起……能被吓折寿啊! 却不料,老朱丝毫没有宣布解散的意思,而是抬抬手,让勋贵们不必跪了。勋贵们偷偷互相对视几眼,也只能战战兢兢的提起膝盖来。一个个谨小慎微的捱着坐席的边缘,做出一副恭顺听训的模样。 “铁券的事就那么办,接下来,咱要论一论你们巧取豪夺的事。” 众人一个激灵,这……怎么还有事?不是说好了缴了铁券,就不追究了吗? “你们一个个以为咱不知道,网罗了不少土地金银,搅得地方上乌烟瘴气……这事早便该论一论了。”老朱大马金刀,直接坐在了桌案上。 “只是你们都是军中的大将,理当知道,富贵这东西……坏人心啊!” “家里有良田万顷,娇妻美妾,坐的是镶金的马车,吃的是山珍和海味……” “这般的受用,等到大明需要你们死战的时候,有几个会舍得抛得下富贵?当将主的这般做派,又如何能膺服下属?” “军中的日子,毕竟不好受!” 老朱的语气淡淡,却让在场众人的心中,浮现出了不太好的预感。 “所以……咱思量着,让你们自个儿选吧!” “毕竟都是出生入死过的。若想留住这富贵,便主动上缴手中的兵符。咱依旧给你们爵位,还给你们升三倍俸禄!” “你们之前弄来的那些财宝、良田,咱就捏着鼻子,当是咱赏给你们的!自此之后,你们也不用过着在战场上担惊受怕的日子,就当个我大明的逍遥爵爷,岂不美哉?” “但若是心中还有血性,还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和咱一起打到天边去的,就主动将这些不义之财上缴朝廷!” “凭着军功赚到手的,才是你们的。” “既想手握着朝廷兵权,又想靠着挖朝廷的墙角荣华富贵……咱的大明,没有这样的好事!” 老朱声若洪钟,掷地有声。 勋贵群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之声。若说收缴免死铁券的话,平日里行事谨小慎微一些,也就过去了。 但上位竟然想收缴兵权?这可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啊! “陛下!”当先出面的,竟然是与朱肃颇有交情的蓝玉。他站起身道:“陛下这说法,不够公道!” “咱们在战阵上奋勇杀敌,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就是为了金银美人,荣华富贵吗?” “把家财散了,咱们还有什么?” “陛下,小二也看过几本书,您这是想学宋朝的赵大,弄什么杯酒释兵权!” “赵大这么做对武人不地道,最后弄到丢掉了江山。现在陛下又想学他!我蓝小二第一个不服!” 说完,一梗脖子,一副要杀便杀的模样。 蓝玉说完,一大群的勋贵虽不敢反对,却也并不对蓝玉犯上的举动加以斥责。殿中一片寂静,他们都用沉默来抗议着老朱收缴兵权的决议。 朱肃只觉心中一个咯噔,老朱原本已经用威势压制了这些骄兵悍将,正是他们交出兵权的最好时候。却不料蓝玉这个愣头青竟跳了出来,被他这么一搅和,只怕老朱此时是真动了杀心。 朱肃猜的不错,先前在知晓了蓝玉的未来之后,老朱便对这位已经有些许跋扈之态的年轻将领极为防备。只是听说他是覆灭北元的关键,徐达又爱其才能,数度力荐,这才姑且予以重用。 但此时蓝玉竟险些坏了大事,老朱杀心骤起,满脑子便只想除了这个祸胎。瞧见老朱的面色朱肃顿觉不妙,趁着老朱还没开口,便赶紧一拍桌案,做势怒道:“荒谬!” 现在本还不到他说话的时候,淮西诸将也只以为他和朱标只是来作陪的,故而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兄弟二人的身上。现在见这位五殿下竟骤然插言,一个个讶异之下,都将眼神投了过来。 就连老朱,也带着几分不满的,转过头来。 “儿臣听此无稽之言,实在是忍不住,想要驳斥一番。怒急攻心,一时无状,还乞父皇恕罪。”朱肃一面对老朱赔礼,一面在脑中飞快的想着说辞。蓝玉是未来大明的第一悍将,若是因为这种小事就死实在不值。必须得说得他心服口服,诚心向自家老头子认错,他才能有生路。 在老朱点头同意的时候,朱肃已经大致想好了说辞。他走到蓝玉的面前,做出一副与蓝玉并无交情、秉公无私的模样,用殿中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音量质问道: “蓝将军,本王且问你。” “凡大军作战,胜有赏、败有罚。父皇可曾赏罚不明,克扣将士赏赐?” 蓝玉一怔,但还是如实答道:“不曾。陛下赏罚分明,不曾薄待将士。” “那么,敢问将军,将军为大明征战,父皇可曾短少了将士们平日俸禄,亦或是耽于享乐,将银钱全花用在大兴土木、吃穿喝用等处,要你们自己殿出银两,给士卒发俸的?” 蓝玉想了想,额上已经开始见汗,但依然摇头道:“不曾,这些日子朝廷缺钱,陛下停建了凤阳行宫,皇后娘娘甚至亲自织布裁衣……宫里上上下下勒紧了裤腰带,可出征在外的将士们的俸银却一两不曾少。” “好。”朱肃点点头。“那本王还有最后一问。” “这大明将士,吃的是朝廷的俸禄,胜败赏罚,用的也是朝廷金银。” “如今父皇意欲收缴兵权,你却说他不公。敢问蓝将军……” “这吃着大明俸禄的军队,是我大明皇帝的军队,还是汝等勋贵私人之军?” 朱肃字字诛心! (本章完) 第457章 勋贵膺服 蓝玉就算再跋扈,也不敢明着说大明的军队,乃是领军勋贵的私兵。更遑论此时的他,还不是日后那个名震天下、权倾朝野的凉国公。 此时的他一颗赤子之心犹存,闻朱肃所言,赶紧面朝老朱跪下,重重磕头道:“陛下容禀,小二绝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小二此生,就想如常姐夫那般,做个响当当的好汉!绝不会做个拥兵自重的不忠之人!”他抬起头,额上已磕出了血,眼神犹自真诚。 老朱听他提起已故的爱将常遇春,面色略略舒缓。朱肃偷眼看到,也舒了一口气,于是对蓝玉趁热打铁道:“既然如此,朝廷收回朝廷的兵权,有何问题?” “不追究前事,准许保留爵位,安享富贵,已经是天大的洪恩。父皇能够如此,足见其并非是如赵大那般兔死狗亨,而是真真切切的,想要与各位叔伯兄长富贵与共。” “既然想要享乐,那就放你们享乐,历朝历代,还能有哪个皇帝能够宽仁至此的么?至于锐气仍存、还想要继续拼出一番事业的,朝廷收回汝等所攒下的不义之财,也是肃军纪、正国纲之举。” “军人便当纯粹,诸位觉得,那些大户投献给你们土地商铺,莫非当真是无欲无求么?” “吃人嘴短,此时又是国朝初兴、必须要为后世做个表率的时候。回头各位叔伯兄长因为此等身外之物,让父皇不得不忍痛依国法惩戒,岂不是因小失大,教亲者痛,仇者快吗?” 朱肃这话入情入理,不少人都若有所思起来。蓝玉面色略有松动,只是财帛动人心,他本性也确有贪婪之处,实在是不能放下军权,又不愿弃了家中的那些产业,于是苦笑道:“五殿下所言不差,只是若是不求财,咱倒不知道征战沙场,是为哪般了。” “糊涂!”朱肃见蓝玉仍旧在那嘴硬,也不由得生气起来。“将军素爱关云长,岂不闻关羽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的典故么?” “关云长一生,从未听说给后人攒下了多少田土,多少商铺。可他之义名,连你这个数百年之后的永昌侯,也如高山仰止。” “大丈夫之志,应如长江东奔于大海。因何要辱之以铜臭!” “你是想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让后世男儿仰望,还是要拘泥于富贵之乡,庸庸碌碌,教人提起你蓝玉,想到的就是贪财小人,虽有一二微功,却不识大义,拘泥原地……” 提起偶像关羽,蓝玉整个人顿时一震,清醒了过来。是啊,关羽若是拘泥财货田土,早归顺曹操,做个庸将了。纵使他如何勇猛,可若是那般做了,最多也就和吕布之流无二,哪配的我蓝玉敬佩? 如今我蓝玉若是拘泥财货,岂不是与贪财好色的吕布无二?自己平生憾事就是不能与关羽煮酒论英雄,若是自此耽于享乐,舍不得那些不义之财,死后如何能与关帝君共饮于九泉之下? “五殿下所言,蓝玉明白了!”蓝玉终于不再复此前的不服之色,眼神一片清明。“蓝玉愿舍却家财,只求能继续为我大明建功立业!” “不用你抛弃家财,只是但有横征暴敛、或是他人投献来的不义之财,自此都不能留就是了!”一直在旁静静聆听的老朱此时出声道。刺头蓝玉当场认错,自愿缴纳家财,这个正面示范无疑让他非常满意。 他颇为赞许的看了朱肃一眼,接着对在场诸勋贵道:“咱知道,调兵用的虎符,你们都是随身带着的。” “若有愿意自此安养的,你们现在便将虎符,放入这口铜簋之中。咱说到做到,你们非但不必缴纳家财,还可领三倍的俸禄。” “但若是不愿缴纳虎符,想继续领兵的……咱就当你们已经思明己过,愿意交出不义之财了。” “咱会派锦衣卫好好调查,一家一家的拜访。若是老老实实交出不义之财,咱也既往不咎,你们也继续当你们的领兵大将。” “可若是有人迁延不交,或是想钻空子的,咱该说的也都说了,绝不会手下容情。” “勿谓言之不预!” 可怕的皇威再次笼罩全殿,勋贵们面如土色,却再无人敢发一言。足足过了许久,才有唐胜宗、陆仲亨等几人将兵符交上,这也意味着他们愿意放弃兵权,抱着荣华富贵老死在乡间了。 “好。”老朱并没有对他们横眉冷对,语调反而颇为欣喜。“来啊,传咱的旨意,唐胜宗、陆仲亨即日起恢复延安侯、吉安候爵位,加俸三倍,还于封地。其子孙世世代代,可享荣华,与我大明同戚!” “谢陛下!谢陛下洪恩!”唐胜宗、陆仲亨跪伏于地,此前因为和胡惟庸不清不楚,这两个以为能仗着胡惟庸的势力更上一步、得封国公的难兄难弟再一次被老朱去了身上爵位,手中的兵权也被撸的七七八八,这也是他两能痛痛快快交出兵符的原因。 不过是千八百人的兵权,不如老老实实的拿出来,换个富贵来的合算。 如今能够恢复爵位,对这两人来说,倒也算意外之喜。像昔日的朱亮祖之流,早被老朱给贬为庶人,连今日入宫蒙恩的机会也无了。 见这两兄弟并没有惹怒陛下,反而蒙受了皇恩,其他一些淮西勋贵也算略略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又有几人鼓起勇气上前,将怀中的虎符放到了铜簋之中。老朱对他们也一一安抚,并无发怒或鄙夷之色。 这些人也算是安心了。 “好了。再无人愿意交出兵权是么,那么咱就当你们愿意主动缴纳家财,接受朝廷整肃了。”老朱道。 场中诸人鸦雀无声,毕竟每个人都舍了许多东西,虽说是自己选择,但也不免肉疼。 “来人,送吉安候、延安候这几位侯爷回府。”老朱命令道。“其他人暂且留下,咱还有军务要说。” 唐胜宗、陆仲亨等闻言,赶紧识趣告退。他们心知,自此之后,他们就不再是大明最核心的那一帮掌权者了。皇帝要谈论国家大事,自然会要他们避嫌。 这些人心中怅然,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是他们自己自甘堕落,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而甘愿被淘汰…… “好了。”非但解决了免死铁券之患,还顺势将勋贵之中已无斗志之人筛除,老朱的心情颇为轻松。他给自己倒了一碗苦丁茶,笑道:“接下来不必拘束,咱接下来,要和你们聊一些你们感兴趣的好处。” 说着,老朱朝着朱标和朱肃示意了一下,两兄弟会意,朱肃打开了方才带来的长匣子。而朱标则离席出列,很明显要接过老朱的话头。 (本章完) 第458章 开国之功,不过如此! 听到“好处”二字,众勋贵皆不由得面露惊喜。 这是上位要给我们补偿了?就是说嘛,人说打一个巴掌,还要给个甜枣儿。上位素来不是吝啬的人,怎么可能只让我们出血,不给我们好处? 若是不厚道的人,弟兄们昔日也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打江山。 这匣子里的,是怎么样的大好处? 众人不由得伸头探看。 老朱已坐到了位置上,把说话的机会让给了朱标朱肃两兄弟。朱肃从匣子里拿出那物什,赫然是一只长长的画轴。 等画轴打开,用架子架到众人面前,只见那副图上东一块西一块的,也不知画的什么。上头还密密麻麻的画着微小的图形,四处都可见蝇头小楷写成的注释。 “这莫非是……舆图?”冯胜眯起眼睛。 “这是舆图?”蓝玉疑惑道。“冯帅,你可莫要胡说。” “这大明四处的舆图,我蓝玉虽不说烂熟于胸,却也都是熟悉的。” “又有何地是这般的模样?这东一块西一块的……莫非都是岛屿?” “宋国公所言不错。这确实是一张舆图。”朱标道。“只不过,这是一张全天下的舆图!” “天下……”有人对着那舆图看了几眼,笑道:“太子殿下说笑了。” “这天下的舆图,我等也不是没有看过,哪里是这般东一块西一块……” 那人说到一半,自己也反应了过来。“太子殿下所言的天下,莫非不是指我大明的天下……” “而是囊括了大明之外的,整个天下吗?” “不错。”朱标点了点头。“此图名为‘坤舆万国图’,所包含的,正是这世上所有万国之天下!” 这一下,众勋贵可算是来了兴趣,有人壮着胆子上前,想要仔细看看这图见见世面。见老朱并不阻止,渐渐的许多人也都凑到了这副巨大版的坤舆万国图前头。他们对着图指指点点,啧啧称奇,蓝玉却突然出声道:“咦,奇怪。” “这图不是包含了天下万国吗?为何我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我大明的位置?” “永昌侯且看。”朱标笑着指了指地图的中心。“瞧,这不正是我大明吗?” “什么,竟这般小!”蓝玉只看了一眼,随即大惊! 被他这么一惊呼,所有人都凑到了地图中央,观瞧起大明所在来。随后他们就发现,原以为至少也该占天下一半的大明国土,在这幅图上,竟然只有不足两个巴掌大! 再退后去看整张坤舆万国图,他们此时才感觉到深深的震撼:这天下,竟然有如此辽阔吗! “诸位且看。”朱标脸上含笑,继续介绍道。“此图上标明了天下之资源,例如此岛,便是位于我大明之东海的倭国,此地有极为丰富的矿产资源,其中位于石见之地的银山,以及位于佐渡之地的金山,储量极为丰富,其中所产金银,只怕数百年也开采不完。” 众将眼睛一亮。 “还有此地,便是古之身毒(印度),其拥有大量的煤炭、铜矿等等资源,且此地气候宜人,产粮丰富,不下江南。” “此便是成吉思汗后人所立之四大汗国,如今出了一位大豪杰帖木儿。此人已于洪武三年(1370年)建国称制,国号‘帖木儿帝国’。此国军队勇悍,颇具成吉思汗遗风,即便对如今的大明来说,也是强敌。” “还有此地,乃是未开化之地,此间人民仍处于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时期,但此地资源丰富,土地广博,皆不下于我华夏。如今只要一支偏师乘海船而至,便可占为己有……” 朱标一面介绍,诸位大明勋贵的眼睛也越来越亮了起来。便是邓愈、冯胜等儒将,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邓愈道:“殿下,你确定此图无误?不是说这天下之外,皆是蛮荒之地吗?” “怎么我看这图上……有些地方标注的资源矿产密密麻麻,竟是比我华夏更甚啊?” “卫国公,此图乃是异人所授。具体不好明言。至于真实性方面……”朱标指了指地图上大明东北面的一个金矿图标。“可看到此标注了么?此地所标注的金矿千百年来,并无先人发现。但收回辽东之后,父皇曾派遣锦衣卫前去此地附近查探。” “……果然在附近挖到了金子。”说着,朱标拍拍双手,自有几个内监捧着匣子进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大块熠熠生辉的狗头金。 众人眼睛都直了。 “非但如此,还有此处的煤矿、铁矿,先前皆无人发现。”朱标又指了几个大明境内的其他地方。“但按图索骥之后,皆确实找到了矿床。” “又对照古今典籍,并没有发现此图有不符之处,因此,我与父皇都相信,此图,是真的。” 勋贵又是一振哗然,不过声音里更多的是一种兴奋。他们四处在地图上寻索着,第一次知道这天下之大,竟然处处都是不下于华夏的好地方。 “陛下,太子殿下。”到底还是冯胜比较冷静些,他向老朱和朱标拱了拱手,问道:“华夏之外,并非皆是蛮荒,这一点我等已经知晓了。” “只是不知此图,和我大明以及我等勋贵,又有什么干系?还请明言。” 众人闻言,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老朱的身上。 “自然有关系,和你们有大关系!”老朱一挥袍袖,站起身来。 “古往今来,你们武将之功业,莫过于开国。多少武将,立下了开国的泼天大功之后,便以为心中壮志已然得遂、此生富贵荣耀已经到了极处。” “故而便开始敛财受用,跋扈张狂,再不复昔日之果决勇壮。” 不少人,特别是费聚等几个刚才被老朱指名道姓的勋贵,闻言都惭愧的低下头来。可不是么?他们先前就是自以为功业已极,忘了初心。 即便是现在,也大有人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已经没什么好继续拼搏的了。 “咱今日让你们看这张图,就是要你们知道,所谓的开国之功,不过如此!”老朱声如惊雷,在勋贵们的头上炸响。“咱能给你们的赏赐,可远远不止这一个爵位!” “之前你们跟着咱开国,那只不过是重拾了咱们汉家老祖宗的旧河山。取回的那都是祖宗昔日早已有了的家业,有什么好骄横张狂的?” “要能在海外建邦,将这坤舆万国全部纳入我大明的手中,那咱们这伙子人,才是能让先人和后人,全都竖起拇指称赞的好汉!” (本章完) 第459章 汉高祖、宋太祖,皆不如我蓝玉! 老朱这话说出,即使是这一帮素来认为天老大、地老二,老朱老三,他们就是老四的淮西勋贵们,也不免听得有些心惊肉跳。 鲸吞天下万国,好大的气魄! 他们被吓住了。 冯胜、邓愈等几个文化水平高些的勋贵,更是听出了不同的言外之意。邓愈咽了口吐沫,纠结了一会,方才小心翼翼的抱拳道:“敢问上位。” “您方才说开国之功,不过如此,该当在海外建邦……” “不知,这建邦是指?” “这有什么好问的。”老朱道。“能在海外建邦的,除了你们这群熟稔军务的悍将,又有谁能够站得住脚?” 老朱如此明言,勋贵群中,更是如炸了锅一般,邓愈竟是被惊的倒退了三步,犹不敢置信道:“上……上位,您……” “您允准我们在海外建邦?” “有何不可?”老朱反问,再次得到确认的邓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自古以来,皇帝最忌讳有人臣分他权势。上位素来也是大权独揽,从不愿与人分权的。怎么可能允许他们这些骄兵悍将称制建邦? “你莫把咱的胸襟想得小了。”似是猜到了邓愈的心声,老朱上前拍了拍邓愈的肩膀。“没得到这张图之前,咱和那些腐儒一样,都只是井底之蛙。” “满心以为这天下除了华夏之地,其他地方,皆是占之无用的蛮荒之地。却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多的好地方。” 说到这,老朱眼睛里放出了极为霸道的光芒。 “这些土地,放在蛮夷的手上,也是浪费。不如用来分封你们这些老兄弟,给你们这些武人寻一条新路子。” “冯胜,邓愈,咱知道,你们这些已经封了国公的,心里都不稳当,总担心咱学汉高祖、宋太祖那般,等到天下平定,就要弄一出狡兔死、走狗烹的戏码。” “方才咱缴了你们的铁券,又收了你们的兵符,按你们的性子,怕不是以为咱要对你们武人下手了,对不对?” “臣……臣不敢!”冯胜和邓愈闻言,立刻跪在了地上。老朱哈哈大笑,将两人扶起。“无妨,无妨,你们生性谨慎,咱断然没有不快的道理。” “只是咱要告诉你们,咱不是那短视的汉高祖、宋太宗,咱是真心想和你们这些老兄弟们共富贵!” “你们建功立业,咱也不吝啬分封之名。只要你们能锐意精进,便是做那一国之主,又能如何?” “你们也都是华夏一脉,也算咱们华夏,自此开枝散叶,不再只守着祖宗故地的这三瓜两枣,而是真正的建立出了功业,告慰祖宗了!” 老朱一边说,许多勋贵们的眼睛也慢慢变得炙热,但仍自有人将信将疑,称制建邦……这根胡萝卜也太大了些。 而且这事儿,靠谱嘛? 巩昌候郭兴犹疑道:“陛下,这番邦之地,终究不比华夏。而且建邦番地……终究终究不曾有过先例……” 老朱皱了皱眉,眼神看向朱标,朱标会意,接着说道:“此事是有先例的。” “昔日周时,周王室仅仅具有中原京畿之地。那时周公分封诸侯,第一代被分封的诸侯们被分封的去处,还不就是蛮夷之地?” “周时这应天府、江南诸城,那都是地处吴越,是有名的僻壤穷乡。如今还不是丰裕富饶,更甚中原?如今江南数省财赋,足占天下之半!” “是我等华夏先祖,筚路蓝缕,开拓进取,将诸多原先的蛮夷之地,一代一代的耕耘成了鱼米之乡。之后更是与中原一起,并称华夏,成为了我华夏的祖地。” “既然祖先能将华夏从区区的中原一地,开拓成如今的数省之地,那么先祖做得,我们后人为何做不得?” “千百年后,让这日月所照之地,皆称华夏故土,若能做成这样的事业,我等方能算是真正的继承先祖之志、为后人谋万世呢!” 让日月所照之地,皆称华夏故土!朱标这话说的,让蓝玉、常茂等有心进取的勋贵热血沸腾。蓝玉更是一把将郭兴扯到身后,大声道:“太子殿下说的不错!” “既然祖宗都是这么做的,咱们做后世子孙的,是没了祖宗的志气,还是比祖宗少生了两颗卵子?” “什么汉高祖,宋太祖。我看,这千百年来的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再英雄也不过就是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争权夺利,和自己人内斗!” “就盯着祖宗留下的产业争抢,那是败家子才干的事!有能耐的,正该自己杀出去,创下一番自己的大事业!” “郭兴,你不舍离了这祖宗留下的享乐之地,我蓝玉舍得!我蓝玉,正要让华夏的后世子孙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英豪!” 狂妄!绝顶的狂妄!汉高祖和宋太祖都是开国的皇帝,老朱骂得,他蓝玉却是骂不得。可他又偏偏就骂了,还骂的理直气壮,骂的豪情万丈! 是啊,你宋太祖汉高祖再英雄,那也不过是内斗的英豪,重拾了祖宗的基业而已。甚至于那宋太祖赵大,连祖宗的基业也没收个全乎,也好意思建国称制,自居华夏之主! 我蓝玉若是能为后世子孙,创下一份新的基业,自然比他赵大要更加英雄! 一群勋贵斗志昂扬,就连老朱,都没有见责蓝玉的僭越之言。郭兴面色涨红,红着脖子道:“谁说我不舍得了?只是对外动兵,岂是难么容易的,哪一回动兵,不得让我大明伤筋动骨?” “我也是为大明着想!”说着征询的眼光看向朱标。 朱标回看老朱一眼,见老朱点点头,便解答道:“巩昌候此言亦是有理。所谓兵者,国之重器,自然是不能轻动的。” “因此,我大明才更加需要上下一心,万不可内斗生隙,也不该残害平民。如此一来,凭借我华夏富庶,自然能成为各个分封在外的邦国最为坚实的后盾。” “昔日周朝以区区京畿之地,尚能建成诸夏,开辟出数倍于其身的疆土。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国,诸位又皆是千古难遇的名将,何愁不能在番邦站稳脚跟,广播我华夏文明于四夷乎?” 众勋贵对视几眼,都觉得颇有道理。郭兴更是词穷,只得俯身拜道:“太子所言,合情合理。” “我等受教了!” (本章完) 第460章 邓愈释疑 直至离开宫城,诸勋贵仍旧讨论不绝,无论是那张“坤舆万国图”,亦或是陛下和太子为他们勋贵所勾画出的蓝图,都足以让他们这些勋贵消化许久。 似蓝玉、常茂等年轻气盛的,早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远征他国、建邦立业了。纵然其他相对老成些的,也不免心间火热。 虽然夜色已深,这些勋贵却无人欲眠。常茂招呼了蓝玉、耿炳文等人回府喝酒,显是要好好痛快一番,邓愈也招呼了冯胜等几个老兄弟,到国公府详谈。 “老冯,你觉得上位今日说的这些东西……可行?”既在私室,邓愈便也不掩藏心中的那份疑虑。大明诸将之中,他邓愈善于招抚降附,若真要建邦异域,数他邓愈最有这一份才能。 可他并不是蓝玉那样的愣头青,虽然心里头也烧着一把火,可也不会就这么傻傻的信了。毕竟他也看过几本书,自然知晓周室分封之弊,一开始虽然拓展了不少华夏疆土,可后来春秋战国诸侯奋战,周王室也为诸侯所亡。 陛下真的愿意举国家之力,来助自己这些勋贵分封于异邦?他就不怕日后的大明皇帝,重蹈了周王室之覆辙吗? 与他相同,不少年纪大一些的勋贵,也有此疑惑。 冯胜饮下一口茶,稍作思虑之后,方才开口道:“以我观之,上位所言,大有可为。” “诸位不觉得那幅‘坤舆万国图’,十分眼熟吗?我方才思考良久,终于想起那图早在一年以前,便挂在了谨身殿御案之后,只是没有今日太子和五殿下拿出的那张那般宽大罢了。” “想来此事,上位早已深思熟虑多时,准备引为国策。并非临时起意。” “说起此事,我倒是想起了徐元帅……”冯胜摸了摸下巴。 众皆不解,徐达如今仍在辽东布置边防事宜,怎么会突然说道他去。只听冯胜接着道:“徐达元帅立功甚伟,素来是我大明军功第一人。此前自征伐岭北归来之后,其便主动撒手军务,培养后进,一副退居二线的模样。” “想来也是,徐帅之功,已接近历朝武将之顶峰,以他之谨慎,自然会有所避讳,反正富贵荣耀已极,我大明军方也并非后继无人……” “可为何这次援边,徐帅又如此尽心尽力,收取辽东,甚至在辽东已靖的今日,仍陈兵北疆,剑指和林,摆出了要覆灭元庭宗庙、收复草原大漠之态势呢?”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邓愈则皱起眉来:“难道……” “不错。”冯胜点点头。“只怕,是上位早将‘封疆异域’的事透露给了徐帅,所以徐帅才会突然变得再度锐意进取,甚至想要鲸吞北元,立下新的不世之功!” 众勋贵大哗,邓愈恍然大悟道:“我说呢!徐帅此前还一副要卸下军职、回家含饴弄孙的模样,大家都说他功业已极,再往上就要惹上位忌讳了。便是文臣之中,也多有劝着上位防范徐帅的。” “却没想到这一次援北徐帅比谁都上心,我只当他是想一雪岭北之耻,还叹息我大明一代名将,恐怕这就将是最后一仗了。” “却不想他竟是憋着此心,想要先立下功绩,好撇下我们,先去当他的邦国之主!” 邓愈几乎要跳脚。 莫看徐达是军中第一人,若是打仗的时候,大家自然都要服他,可平日里,那都是称兄道弟、乡里乡亲的自家兄弟。 这里的人又没配属到他徐达的麾下,这伙兵痞纷纷开腔,问候起偷跑的徐达来。 “各位,听我一言。”冯胜打断了众人,将大家伙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连徐帅都要锐意进取,可见,想要封邦当个诸侯,也不是容易的事。” “用兵毕竟是家国大事,要想让陛下帮我们建邦,那必然要让我大明先四夷臣服、繁盛富强才行。之后,才有余力让我们领兵出征,扫荡番地。” “这其中,自有我等出力的地方。徐帅虽然先走一步,但我等也不可落后太多。如先前那般侵占民田、勾连文官的事,是断不能再做了。这都是在损耗我等昔日辛辛苦苦挣来的功勋啊!” “我们虽辛苦一些,可后人能享的富贵,那更是要天差地别啊!” “陆仲亨等人短视,为此不义之富贵抛却兵权,上位不让他们旁听,就是剥夺了他们日后建邦的机会。等咱们以后从异邦回应天入朝,他们还得跪下来,唤我们一声国主哩!” “哈哈哈哈!”这话说的,一群勋贵尽皆快意大笑,原本被老朱剥夺了财产的芥蒂也随之烟消。有人打趣道:“咱们这么多国主站一排,那陆仲亨唐胜宗这些家伙,岂不是得请安到天黑去?” 室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邓愈也多信了几分,趁着众人各自兴奋谈笑的时候,拉了拉冯胜的衣摆,低声问道:“这么说来,老冯你是觉得,陛下不会忌惮我们?” “有什么可忌惮的?”冯胜哭笑不得,低声回道:“这样对陛下也有好处!既不必让我们这些功高的勋贵放在国中当个隐患,又能广传我大明荣光……你以为我们真分封建邦了,就不用仰赖故国了?那些蛮荒之地虽有资源,但只怕也要数代之功,才能完全开发起来的。” “就算担心诸侯之乱会覆灭大明……可要知道,周朝灭国之前,可是维持了近八百年!大明国祚若能有个八百年,上位做梦也要笑醒。” “更何况周朝只有区区河洛之地为京畿,我大明却以如今的华夏为京畿,论起底子,比周室厚多了。” “而且你可注意到了,秦王、晋王皆已成年,陛下却并未遣他们前往原定的封地,想来大明分封最广的外邦,还得是这些皇子。” 好个冯胜,竟将邓愈的疑虑、以及老朱的谋算全都料得透了。邓愈一听,多疑谨慎如他,也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确实,以华夏为京畿,那不得比以河洛为京畿的周朝再多维持个几百年?纵使几百几千年之后当真诸侯纷争,陛下那么多的儿子都封了出去,就算改朝换代了,也极有可能还是朱姓封国夺得了正统,这块肉,极有可能还是烂在他朱家的碗里。 邓愈嚯的站了起来,对众人道:“众位弟兄,就先不留你们了。我先去看看兵书,想出个灭元的法子来!等他徐达回来,我非和他争一争这灭元之功!” 被他这么一说,一群人顿时如梦方醒,顿时都做了鸟兽散,全都回家临阵磨枪去了。自此之后只怕大家都是竞争对手,无论如何这模样得先摆出来,日后万一有用兵的地方,上位知道了咱这么勤恳的温习兵书战策,不定就把主帅的位置指给了我们不是? 若是让上位知道了谁平素都在饮酒作乐……那但凡有出征立功的事,能指到他头上才怪! (本章完) 第461章 李善长之殇 冯胜三言两语,将剩下一部分不太相信的勋贵也激的斗志勃发,一个个竟都回家寒窗苦读去了。他自己也没在邓愈府上多留,和邓愈招呼了一声,便乘马车回自家府中去。 在车上,他突然想起朱标拿出图时,朱肃始终站在朱标的身后。还有朱标所说的那句话:此图为异人所献…… “异人……”在马车中,冯胜自言自语,“呵呵,看来,此事非太子殿下主导,倒是与五殿下脱不了什么干系。” “我冯家能否领先一步,还要着落在这位五殿下的身上。” “徐帅啊徐帅,你既不在京中,就莫怪我挟平云南之功,夺你的乘龙快婿了……” 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冯胜在马车之中轻笑出声,车轮吱呀,终究将他那本就不大的笑声隐没。 马蹄踢踏在青石路上,拉着车,渐渐消失于夜色之中去了。 …… 冯胜猜的不错,此时的宫中,朱标正微带埋怨的看向朱肃。“五弟,此事本该是你的功劳,缘何非要我来出这个风头?” “让我解说,倒似此图是出自我的手中一般。此非我所愿。” “大哥,这件事从你口中说出来,才最是合适。”朱标一边将那张巨大的坤舆万国图卷起来,一边对朱标解释道:“开拓番邦的国策,非是一朝一夕所能实现的。只怕需要我大明数代帝王,共同锐意进取,才有那么几分可能。” “你是太子,就是下一任的大明皇帝,让你来宣讲此事,才能让那些勋贵们知晓你这个太子,也是极力赞成这一项国策的,甚至是这项国策的主要推手之一。” “这样,他们才不会担心这项政策朝令夕改,至少有两代帝王的保证。” “分封毕竟是帝王利器,非臣子所能言之。” 这个风头,是朱肃故意让给朱标出的。他可不想被那些勋贵惦记,而且自今日后,但凡有想要建功分封的勋贵,都会成为支持朱标的天然太子党。 这份重担可就比天大了,他朱肃可担不起,也不想担。 “哎……”朱标何尝不知道朱肃的打算?这位弟弟,是一心要为他日后铺好道路,也是一心想要建立一个万众一心的大明朝。这份恩情,他也只能默默记在心里了。 那边的老朱始终旁听着他们的兄弟谈话,听朱肃这般言说,也不由得龙颜大悦:“好,好,看到你们兄友弟恭,咱比什么都开心!” “标儿,你这五弟一心助你,你日后可不许亏待了他!” 朱标重重点头。 “是啊大哥!弟弟要求不高,当个逍遥闲王就行!”朱肃眼睛一亮。 老朱却是脸一黑,接着嘱咐朱标道:“不过你这弟弟虽有才能,却是个不抽不走的贱骨头。你以后登位了,可不许让他懈怠,当兄长的可有管教之责!” 朱标闻言大笑,朱肃则浑身一僵,继而生无可恋。 “上位,韩国公求见。”父子三人正其乐融融,却听二虎在外禀报道。老朱眉头皱起:“李善长?咱不是让他们都回去了吗?他怎么又来了?” “禀上位,韩国公在宫城外并未离去,始终待在马车之中。等其他人皆散去之后,方才再度请见的。”二虎道。 老朱略一思考,继而了然。李善长险些坑了勋贵,现在里外不是人,自然没脸和那群粗汉同去,否则还不知要被怎么数落。 但他也知道做了不该做之事,自己虽未出言责罚,只怕他李善长早就惴惴不安,因此便干脆再请入宫,这是要自请其罪来了。 “行吧,宣,咱就和他聊两句。”老朱挥了挥手,说道。 不一会儿李善长便进来了,他拄着拐杖,一副苍老憔悴的模样,一见老朱端坐座前,就颤颤巍巍的想要下拜:“老臣李善长,特来向上位……” “善长啊。”没等李善长把话说完,老朱就突然开腔。“咱记得,你今年已快到七十岁了吧?” “上位何出此言?”李善长愣了愣,似是没想到老朱为何突发此问。“老臣明年,方至耳顺……” “哦。”老朱语气淡淡。“那是咱记错了。” “李祺是个好孩子,听说你这几日在府里的时候,没少责打他。” “莫要怪他,咱看他,也是一颗忠心难得。” “你年纪大了,不可熬夜,自此也不必禁足了,一把年纪,不能让你丢却了面子,失了晚节。” “回去吧,夜也深了。” 李善长毕竟是老了,跟不上老朱这话的思路。此时听得一头的雾水,不知老朱是什么意思。张着嘴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可皇帝都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也只好重新拄起拐杖,颤颤巍巍的往外走。 “对了。”老朱突然出声。李善长闻言,以为是老朱出言挽留,面上一喜,回头道:“上位还有什么吩咐?” “咱早已经登基称帝,上位这称呼,终究不合国法礼数。”老朱道。“自此之后,记得叫咱……陛下!” “……你去罢。”说完,就不再看李善长一眼。 李善长浑身一震,冷汗朔朔的往下流淌,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他呆立良久,这才记起向老朱施了一礼,颤颤巍巍的往外而去。这回却不是装的憔悴,而是真的连走都走不稳当了。 目送李善长失魂落魄的离去,朱标摇头叹息:“哎,李相昔日,也是人中龙凤,比之汉初萧何还犹有过之,谁能料到此时会是这般模样……当真是世事弄人。” “哼,吓唬他一番还是轻的。”老朱冷哼一声。“要不是看在李祺大义灭亲的份上,就凭他意图勾连文武,咱就应该把李家给抄了!” “也是咱对这些人素来太好了些,才让他们蹬鼻子上脸,忘了上下尊卑!” “以为凭着一张铁券,就能妄为无忌,那是把咱看的轻了!” 朱肃在后边默默听着,还真别说,这些勋贵宰相等等这般胡来,还真有很大程度上是老朱这个皇帝给惯的。又是赏赐免死铁券,又是任他们结党营私、抱团取暖,对于权力欲望极重的李善长,也没有及时处置,甚至让他成功的将大明宰相的位置私相授受,朝廷简直都快成他李善长一党的一言堂了。 这样的情况下,李善长在胡惟庸倒后,仍妄想复出滥权,并为此勾连文武,也是情理之中了。 反正他李家也有铁券。 以至到了历史上的洪武后期,淮西一脉已经树大根深,在大明朝廷上形成了尾大不掉的态势,后知后觉的老朱只得施以狠手,连开大案,将这些根深蒂固的党派势力拔除的同时,也让大明元气大伤。 不过幸好,现在行事还不算晚。今夜之后,朝廷便算是彻底整肃了淮西勋贵,遏止了李善长的谋算。 只要再清洗好文官,大明上下,便可焕然一新,自此蒸蒸日上了。 (本章完) 第462章 李善长倒戈 却说李善长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上了马车,回到府中时,其弟李存佑正在门口等候。 见兄长回府,李存佑赶忙迎了上来,“兄长!您可算回府了。上位可解了我家禁足?” 对于这一次宫中相邀的原因,李善长虽然去时便谨小慎微,但李存佑是万分的乐观。他的兄长乃是大明开国的第一功臣,又素来受上位器重,不过是帮那些官员们出谋划策,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上位面前卖卖惨,这事想来也就过去了。这几日李府领皇命禁足,着实憋疯了李存佑,不能去秦淮河上游花船的日子,他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听到“上位”两字,李善长本能的一抖,一把推开想要搀扶李存佑,恶狠狠的道:“今上已经登基,上位岂是你能叫得?” “自此之后,若不称呼陛下,我打断你的腿!” 李存佑惊呆了,不明白自家兄长为何突然这般激动。想要追问,李善长却已往后宅去了。 李善长挥退下人,径直走到书房之中,他越是思量方才皇帝所说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就越是心惊。枯坐良久,竟找了根绳索,悬在了房梁之上…… “老爷,妾身给您熬了一碗燕窝粥……”见书房仍有灯光,李善长的一房妾室借着送粥的由头,敲了敲书房的房门。敲了许久,竟是无人应答,她斗胆一推门,眼前一幕险些让他魂飞魄散。 “来人!快来人啊!老爷……老爷上吊啦!” 整个李府霎时间鸡飞狗跳,无数小厮、下人赶紧冲了进来,帮着将李善长从绳子上拽了下来。所幸发现的早,李善长找来的绳子也不甚牢固,这位国公府的顶梁柱且还有气。不一会儿,李祺、李存佑等李家人也都来了,李存佑一见李善长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兄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滚,都滚出去!”缓过气来的国公爷明显怒气甚重,李存佑还想嚎丧,见李善长瞪着他像瞪着仇人一般,嚎了一半的言语也不得不吞了回去。还是李祺主持起了大局,先是让所有人退出书房,好让空气更流通些,接着又指了几位亲信管家,让他们封锁消息,万不能让这事轻易泄露了出去。 “祺儿留下……”安排完正想退出,却听父亲突然出言道。李祺愣了愣,终究站住了脚步。 等其他人都离得远了,李祺来到李善长的床边,叹了口气道:“父亲,何至于此?” “祺儿,为父也不想……为父也不想啊!” “悔不听你当初所言!” 说着,将老朱对他说的那一番不知所以的话,都说给了这个儿子。 “……问我是不是快七十岁,又说你忠心可用,这是嫌我活的太长,早该命丧让位了啊!枉我李善长自诩聪明,却晚来失节……陛下已动杀心,我若不死,如何能为你保全这诺大的家业?” 李祺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心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那日进宫告密之后,回来李善长没少责打于他。连这世子的身份,也要给一位素受宠爱的庶子。 若说心中无怨,那也是骗人的。可终究不能看着老父就这样丧命,于是李祺劝道:“陛下之意,或许是要爹您万莫插手朝政……爹,不如明日我们便回定远老家,自此耕读度日便罢。” “哎……陛下有意收回勋贵的免死铁券和所囤田产,便是想耕读传家,如今也不能够了……”李善长摇头叹息,越想越觉得心疼不已。他本就没有兵权,自然不在以兵权换得田产不必没收的那些勋贵之列。如今他又被皇帝厌弃,即便陛下分派那海外建邦的资格,也必然不会落到他李家的头上。 要知道,他李善长原先可是开过定邦第一功,比徐达的功劳还要大些,若要分封外邦,肯定有他的一份。可如今…… 唉!我李善长谋算了一辈子,最后竟是因小失大,晚节不保…… “爹,无妨。”李祺只愣了一愣,倒是比李善长看的更开些。“即便陛下要收回田产铁券,在定远老家不还有数百亩的禄田,总不至于活不下去。” “为人臣子,本就该尽忠全节,爹您先前为了权柄财货,勾连结党,本就是不忠。纵使是做一农夫,保全了我李家之名,又何尝不可?” 李善长听得又是气恼,又是后悔,气恼的是这儿子竟如此愚忠,竟指责他这个当爹的不忠。后悔的是他怎的就忘了这忠字,以为做了这开国的第一功臣,便可独揽朝纲,忘了那谨慎之道。 千般悔恨,化作一番长叹,此时说什么也无用了。想起老朱年轻时的手段,李善长不寒而栗:他可没有这个儿子这般乐观,若上位……陛下打定主意要我死,就算躲回了老家,又有何用? “不行,得想法子将功补过……”李善长皱眉沉思,方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自尽,被阻拦后,也就没了这份寻死的勇气。况且,能够海外建邦、称孤道寡,对李善长这样极为好权之人来说,实在有莫大的吸引力。 若能,投陛下所好的话…… 李善长顿时忘了伤痛,猛的从榻上跳起,开始在一本空白的奏疏上奋笔疾书…… 数日后。 “《请立税务司以征商税疏》?”谨身殿,老朱看着这本奏疏上那熟悉的字迹,不由得有些讶异。 “标儿,锦衣卫不是来报说,前些日子李善长悬梁未遂,伤重安养吗?如何会给咱上了这份奏疏?莫非是遗折?”老朱疑惑道。他昨晚那话,确实有暗示李善长自我了断的意思,虽有一半是气话,但李善长若是昨夜就此死了,他也不会当真觉得如何。 对于大明前路上的绊脚石,纵使是曾经的同道老友,他朱元璋也不会容情,这就是他这个大明开国皇帝的作风。 但李善长没死成也就罢了,居然还一大早给自己上了本奏疏……这就值得商榷了。要知道,给那些人出主意以抗商税,就是那老家伙的手笔。莫非,那老家伙以为他现在倒戈,咱就会饶过他了? 老朱将奏疏丢到一边。 “爹,这奏疏,一早便由韩国公亲自递到了内阁。儿臣观看后,就立刻拿来给您御览。”朱标见老朱将奏疏丢在地上,赶紧珍而重之的将其捡了起来,掸了掸上头的灰,又复双手呈上:“儿臣觉得这份奏疏,您应该看看。” “这奏疏所书之策……说不定当真能解我大明的燃眉之急!” (本章完) 第463章 新学遇劫 “哦?”老朱将信将疑,看在朱标的面上,终究将这本奏疏展开。 原本他以为,这本奏疏上所写的,不过是李善长投宫里所好,表明自此支持收商税、卑躬屈膝祈求宫里原谅的奏本而已。 但越看,老朱的神情却越发变得严肃了起来。 “来啊!去宣老五,还有刘先生来见咱!” 看完奏疏,老朱竟忍不住豁然站起,在殿内踱步思索了一番,终究唤来二虎,要他去召刘伯温和朱肃入宫商讨。 …… 此时的朱肃,依然正在为国子监的事情而焦头烂额。 皇帝收缴勋贵兵符铁券之事,早已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文人们本来皆是弹冠相庆,都以为皇帝这是要自此刀兵入库、马放南山,要与元庭隔长城而治了。 本来嘛,如今大明已经收回了辽东与云南,祖宗之地尽已在手,北元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没必要再为了与元庭死磕,每年间花上那么多的税银供养着这么多的兵卒和武人。陛下行此举动,正是效仿故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故智,接下来就要礼遇文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了。 偏偏这个时候,那夜给勋贵们所画的饼又不胫而走,文人士林们不禁大哗:不仅不是要弃用武人,反倒是要给武人分封,让他们称孤道寡,凌驾于文人之上? 这……这怎么行?究竟是何人,进谗言于陛下? 然后恰巧这时,朱肃让宋濂编的国子监教学纲领初版,《华夏论》横空出世了,书中从西周周礼说起,历数千年华夏之兴衰,最后指出,华夏之兴,在于开拓进取;华夏之衰,在于故步自封。凡读书者,当继先祖之学,承先民之志,筚路蓝缕,拓展华夏。 此文乃宋濂呕心沥血,辞雄句丽,端的是绝妙好文。但却正好捅了马蜂窝,文人们枉顾文中知识,纷纷指责国子监妖言惑众,进谗媚上,将粗鄙武事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这是数祖忘宗,要崇武抑文。 一时之间,国子监生在文人士林之中,竟是人人喊打,以至于之前坚持下来的监生中,多有因压力而被迫退监者。诺大一个国子监,竟是没剩下多少人了。 简直成了国朝的大笑话。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作为文章的撰写者,宋濂气的浑身发抖。“这些人之中也多有饱学之辈,竟是枉顾文中之意,硬要将文章扯到肤浅的文武相争上!” “夫华夏者,服章礼仪,冠于天下。让海外明礼仪、知廉耻,循我华夏之制,此正是圣人所言广布教化、惠及天下也!岂能单纯以武事论之?” “这些人断章取义,牵强附会……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宋老夫子气的面色发紫。 “何必如此动怒。”已经接手教谕一职的刘伯温好言抚慰宋濂道。“殿下此前不是早有定见,此辈读书人,何尝懂得圣人的微言大义,不过是以圣人之学为晋身之阶而已。连圣人之言这千年来,都被此类人等改的面目全非,何况宋兄之文乎?” “依我看来,此事后面,必有朝中文人推手。不会那么简单。”刘伯温断言道。 朱肃听得暗自点头,他也算这么认为的。这些文人被齐齐煽动起来,固然有自己推崇的“新学”在文人之中的不满经过积累后爆发的原因,但也必定是有人在后头煽风点火。朱肃甚至可以猜想到这些人的身份,必定是朝中那起子文官,见李善长靠不住了,故而故意掀起波澜,想要让朝廷焦头烂额之余,顾不上他们逃避商税之事。 “学问之事,岂可用来朝争?”宋濂则更是生气,国子监如今做的,是事关华夏百年、重塑圣人之学的大事,竟然有人借此兴风作浪,他更加无法容忍。 “无妨,长远看来这件事完全不足为患。我国子监乃是官学,那些人兴风鼓噪,终究是芥藓之疾。只要朝廷科试按照新学的路子选拔人才,那些文人便是捏着鼻子也要去学新学。”朱肃道。“只是从短期上看倒是有些头疼,一是这生源日渐减少,国子监诺大门面,总不能闹到最后无学生可教的地步。” “二是对于《华夏论》的质疑之声。虽然《华夏论》其中尽是真知灼见,必然有人能慧眼识金。但是天下人多是趋炎跟风之徒,若是不能压下这股妖风,恐对新学传播不利。” “新学乃我大明百年之计,是万万不容有失的。当务之急,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华夏论》中的思想,最好能争锋相对的,将那些人的无稽之谈一条一条的予以驳斥,还要能传诸天下,让每个人都知道那起子旧文人究竟是何坏心。” “生源的话,我倒是有主意。”刘伯温笑道。“孔夫子言有教无类,不如趁此机会,广收寒门之子入监,此前我等在皇庄之中,就培养了数百庄户之子。” “这些孩子多聪明伶俐,正好填充国子监的名额,而且寒门人家若有机会继续读书,定然是趋之若鹜的。哪里会管那些旧文人说的什么风声。” “善。”朱肃也点头。“反对新学的,其实也多是地主乡绅、自诩耕读传家,实际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家。正是我等揭露了他们千百年来抱残守缺,不顾国家大义,只愿袖手谈风月,不愿为天下谋幸福的本质,这才会遭致他们的反弹。” “但寒门学子之中,却多有认同我们的新学的。我们可以设招生考试,但凡能够通过考较者,皆可免费就读国子监。培养出我们自己的文人,方能与旧文人分庭抗礼。” 宋濂一听,亦是点头,老人家转怒为喜,抚掌道:“妙哉!如此一来,那些人抹黑我等,倒成了为我新学甄选人才之举了!吹尽黄沙始见金,那些三心二意的监生,不要也罢!” 刘伯温亦是颔首。而后道:“那第二点,殿下可有定计?如今污我新学之风甚嚣尘上,那些人无意与我等辩斗,只是一心抹黑。” “需能使我新学不至蒙受污名方可。” “这事,我倒确实有一个法子。只是.”朱肃面露难色。这几天里,以方孝孺为首的新学文人,也曾经与那些抹黑新学的学子当众设坛辩斗,但这些文人中的大部分显然并不是来讲道理的,这些人说白了就如同后世的键盘侠,他们并不在意什么真相对错,只是想用言语的抹黑,活生生的喷倒刚刚萌芽的新学而已。 本来对于这种喷子,朱肃是丝毫不怵的。不就是比谁的声音大嘛,只要祭出传单报纸这两样杀器,迟早能将这些喷子给反喷到丢盔弃甲。毕竟大多数人不过只是无脑跟风而已,只要掌握了话语权的风向,他们自然会向新学倒戈。 可是朱肃却遇到了一个大问题,他如今能够动用的流动资金,大都已经投入到炼钢和火器研发这两个无底洞中去了,手中并无足以办一家能够供应江南全境的大报社的金钱。况且这种事关话语权的东西,他也不敢据为己有,最好能让老朱或者大哥朱标来出面承办,顺便以法令在一开始就禁绝民间办报,彻底将舆论这个大杀器掌握在朝廷的手中,这样才最为稳妥。 否则,若是有人意识到了舆论的力量,他朱肃开了这个先河容易,让其他人用舆论武器反制朝廷,那可就糟糕了。 要知道那些旧文人们,本来就是极为擅长使用舆论、钳制皇权的。 可朝廷如今,才收上来那区区十万两商税。虽然老朱料理了勋贵们,但要如何查税收税,还没有个定论。此事朱肃也是毫无办法,毕竟朝廷手上没人,御史台终究只是些不通俗务的清高儒生,户部的又和那些文人可以说是一伙儿的,让他们自己查自己,能查出什么门道来? 只能等老朱用雷霆手段,杀鸡儆猴一批人,再吓住另一批人,用这种笨办法,才能将这商税法的第一拨头,给开出来罢? “唉,说白了,还是没钱闹的。”朱肃谓然叹息。原本自己只是想向便宜老爹要一些钱,钻研发展一下基础科技,可没想到又是要自己弄出新学,又是整肃了勋贵,这钱却依旧没有影子。现在又添了重建国子监和弄报社的活儿,搞得朱肃都想怂恿老朱直接兴大案抄家一波,拿抄来的浮财把事儿先给办了算了。 科学技术始终是一个国家的第一生产力,拖延不得啊!没记错的话,再过几年,倭国南北朝就要统一。若是在此之前,不能让大明形成武器代差,拥有在北拒元庭的同时,还能威慑倭岛的实力的话。 让足利幕府顺利统一倭国,大明想再谋此地,就要难上加难。 “五殿下,青田先生,陛下召见。”正想着,便听外头有人来禀道。 (本章完) 第464章 开恩科,取税吏! 朱肃、刘伯温二人不敢怠慢,忙进宫前往觐见,方至谨身殿,便见老朱与太子朱标早已相侯多时。 一见朱肃和刘伯温来,老朱便招呼道:“刘先生,老五,快来。” “你们且看看这奏疏,此疏中所献之法如何?” “奏疏?”朱肃将其接过打开。“请立税务司以征商税疏?” “看来,文官之中,已经有人不堪重负,想要临阵倒戈了。”朱肃呵呵一笑。“只是若有人手能建立税务司,我等还去依托户部、且只在小范围内试征商税作甚?早就着手建立了。” “爹,您就为了这种投您所好的奏疏,让我和刘先生这般紧赶慢赶过来啊?” 朱肃语气幽怨,他现在可忙得很,又要搞科学研究,又要顾及国子监的事,还要和宋濂、刘伯温等探讨新学基调,忙的脚不沾地。 老朱被这逆子给生生气笑了,还是朱标轻轻敲了一下朱肃的额头:“怎如此沉不下心?” “若是没有切实可行的良策,我等哪敢劳烦你这个大忙人?” “且往后看!” “往后……”朱肃将信将疑的翻看后面几页,眼睛快速扫过,表情终于变得郑重了起来。“请开恩科,揽专才以用之?” 刘伯温听到这几个字,也肃容凑了上来,只见上头奏请老朱开一科特别的科考,不必拘泥于什么举人身份、道德文章,而是只专注于考较税务、术算之学,招收有相关特长的良家子弟,使其充入税务司,为国家征收商税。 “一叶障目,一叶障目!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朱肃捧起这本奏疏,整个人颇有拨云见日之感。一直以来,他始终想的是封建王朝终究要靠三年一次的科考取士,而科考所体现的,乃是思想,所以可以借科考做文章,让大明文人的思想脱离程朱理学的牢笼。 要完成此事,并非一日之功,首先自己要开设国子监,培养出与自己站在一起的新学文人,然后再借助科考优势,让新学文人渐渐上位,慢慢的取缔旧文人……只有如此,才有足够的人手组建税务司,将国家财税也彻底收归老朱的手上。 但自己却没想过,开科取士还有另外的用途……那就是招揽特长人才,专人专用!税务司需要的是大量精通术算的税吏,那么开一个专门考较术算的恩科不就结了?左右朝廷既不需要用这些税吏去与旧文人辩经,也不需要他们一个个都是所谓的道德君子! 后世的那些公务员,不也大都只是基层工作者而已吗?哪里需要他们懂得太多,只需要他们兢兢业业,能够当一个老老实实的社畜,把手中的活儿干明白了就行了! 至于思想觉悟,可以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慢慢改造嘛! “此策定会引得朝野大哗,不过……却是贯彻了实用之风,大可使得。”刘伯温也说道。对于那些朝中残余的旧势力文人,刘伯温也是一副大可以不用理会的态度。反正这些人迟早要被陛下清算一空的,与其担心他们会不会成为新政阻力,不如我行我素,将新学新政贯彻到底。 瞻前顾后,明主所不为也! “此策是何人所献?老臣要恭喜陛下,再得一治世之才。”刘伯温由衷道。对如今的他来说,最为难受的问题就是朝中志同道合的同仁实在太少了。满打满算,与他同样,有推陈出新、一扫千年弊病的文臣,也只有宋濂一个。宋濂还是做学问的学士,对实务并不精通,但凡涉及实务,一切几乎都是靠陛下、太子殿下、五殿下与自己这四个人相商而已。 如今又出现了一位离经叛道、颇有新学实用之新风,刘伯温打心里为老朱道贺。 “治世之才倒确实是治世之才。”老朱的脸色却有些古怪。“刘先生,你且翻到最后看看。” “哦?”刘伯温疑惑,依言将奏疏翻至最后,眉头竟一瞬间皱了起来:只见奏疏的最后赫然写着:“臣李善长叩首进谏。” “此策乃韩国公所献?”刘伯温眉头皱紧,但只一会,便又舒展了开来。“如此一来,老臣更要恭喜陛下了。” “何出此言?”老朱看上去心情颇佳。 “韩国公威望隆重,若有他主持此事,此事必定无虞。”刘伯温淡然道。“便是朝臣有所异议,韩国公也必定能处置妥当。” “哈哈哈哈哈。”老朱开怀大笑,指着刘伯温笑骂道:“你这老倌儿,也是不安好心!” “李善长前些日子还在为朝官出谋划策,现在让他主持招收术算专才、筹建税务司的事,那些朝官还不得将他视作了寇仇!” “不过。”老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么做倒也不错。这李善长,真本事还是有的,要不然咱昔日征战南北的时候,也不至于将后勤粮饷全都交付于他。” “这事儿交给他,倒确实是物尽其用。” “既然如此,便让他来主持开恩科事宜吧!” 皇帝金口一开,这个特殊的恩科便直接板上钉钉了。很快在皇帝的强权推动下,各地便收到了有关加开恩科的圣旨: 告诉百姓每,此次恩科,乃是为了朝廷征收商税,故而招收专职税官。 税官属咱这个皇帝直辖,但是咱大明的子民,遑论此前有无功名,读书多少,皆可参与。咱这次考试,取先贤“经世致用”之意,以实务为要,故而并不考较精深儒学,只专注于术算、律法、税务三类。 事出突然,三月之后,便行考较。各地主官,宜将咱这告书张贴于辖下各处,还要派人给百姓宣讲,要让它明谕四方,咸使之闻。 钦此! 这份很有老朱个人特色的白话圣旨,很快就在大明四处掀起了惊涛骇浪,朝堂诸公还没来得及反对,四方学子已有一部分人激动响应,许多人在看到圣旨通知的时候,就立马打点了行囊,直接往应天而来! (本章完) 第465章 敢参加恩科者,当受万世唾骂!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恩科考试,竟然不考圣人之言!” 吏部尚书詹同府上,一群朝官正相聚于此,贬黜时政。 几日之前,他们才刚刚联名上书,请皇帝务必取消此次恩科,理由是科举考试,乃是一国文教之大事,万万不可如此儿戏,只考较些许奇技淫巧,便让蝇营狗苟之辈立于朝堂。 老朱当场就将他们怼了回去:你以为咱喜欢多寻些人来当官发俸?还不是你等不堪大用,一个商税才收上来区区十万两,国朝之耻啊! 咱手上无人可用,不开恩科做什么?至于考较道德文章……咱要的是帮咱算商税的掌柜,考那些之乎者也做什么? 这话顿时怼的这些心里有鬼的朝官冷汗淋漓,不敢多说半句。纵使在背地下唆使了几个愣头青“直言上疏”,也被皇帝毫不客气的打了庭杖,罢黜回家。 洪武年间,文官的底气还没有后来那么足,敢去撩拨皇帝,以挨了庭杖为荣耀的。那时候文官当权,那些宫里行刑的太监们,也不敢当真将文官打残打死的。 而洪武年间捱庭杖,那是真的会被打死!首先洪武年间行庭杖的并不是太监,而是正儿八经的天子亲军,是和锦衣卫齐名的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等。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尽忠于皇帝的死忠老兵!只要皇帝下令,他们才不管什么人情世故,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即便偶有几个年轻的,那也多是勋贵家的子侄,先来亲军之中历练的。这些人天生就和他们文官是死对头,没暗地里下狠手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能放水? 反正那几个上疏的愣头青被罢黜回乡的时候,没有一个是醒着被抬出应天的。 皇帝很明显心意已决,既然上疏的路子走不通,他们便聚在了詹同的府上,想要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来。然而他们这些人终究能力平平,若论敛财手段,或者在背地里施展撩阴腿、使绊子的功夫,他们经过昔日在元庭赛区的试炼,那是个顶个的能干。 可有把柄被握在皇帝手上束手束脚的当选,他们纵使以为自己可以集思广益,但经过漫长的讨论之后,也依旧只能是束手无策了。 “哀哉!昔日我等在朝堂之上,那也是与淮西一脉分庭抗礼……为何到了如今,竟落得这般束手无策的地步!”暂时作为领袖,统领诸官的詹同哀叹道。 底下的吕本赶忙端起一盏茶盏,掩盖住了自己古怪的表情:那时候,是诚意伯刘伯温为防止淮西坐大,故而统领诸官,号曰“清流”,才能与淮西一脉分庭抗礼。你詹同不过是个不通俗务的书生,可不得束手无策? “只恨那韩国公,竟使诈计诓骗我等,让我等见责于陛下不说,他还做了今次科考的副考……” 有官员咬牙道。李善长对他们所作的一切,此刻已经变成了“用诈计算计他们清流一脉”的险恶用心。毕竟老李昔日正是清流死对头淮西一脉的领袖,能用出这等计谋,也十分附和他李善长“开国第一文臣”的形象。 更别说,那本《请立税务司以征商税疏》,正是他李善长所献给陛下的。先让陛下因商税过少而震怒,然后顺水推舟献上《税务疏》,最后借着组建税务司的名义,将他们作为踏脚石邀功于圣上。 毒,太毒了! 一群人也不知是今日第几次,开始咬牙切齿的对李善长口诛笔伐。竟是完全忘了,是因为自己太过抠门,只纳了十万两的税,不舍得多出点血,这才使李善长的谋算失败,皇帝震怒的。 “为今之计,只有煽动士子,不去考那劳什子税务恩科,方能得脱此难了。”詹同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诸公回去之后,还当号召我士林,正本清源。” “我等圣贤子弟,绝不承认此次恩科!不考较圣贤文章,只考较奇技淫巧,此类无才无德之徒,若也能与我等同立于朝堂,斯文体面何在?国朝纲常何在?” “凡是参与此科者,皆是儒家之敌!此非朝政之事,乃事关我儒家法统之事也!但凡我儒家子弟,皆需要抵制此科!” “有胆敢参与此科者,天地弃之!圣人弃之!子子孙孙,当受万世唾骂,永世不得翻身!” 詹同面目狰狞,口中所言,竟是比最可怕的诅咒还要恶毒十倍。但在场的其他朝官的眼睛竟渐渐亮了起来:是啊!若是无人敢去考试,这次恩科不也算名存实亡? 是恩科自己办不起来的,陛下需也怪不得我等! 于是这群狼狈为奸的朝官,当即便做了鸟兽散。他们纷纷回去呼朋唤友,编写谶谣,缘引文章,势必要将这一次恩科的名声彻底搞烂。很快,民间就出现了抹黑此次恩科的声音:此等恩科,不敬圣贤,不法祖宗,考的是奇技淫巧,做的是征税之事。 这哪里是取士,分明是在征聘酷吏! 若有友人敢去参加此等恩科,便是与我等士林同窗割袍断义,为士林深深耻之! 言语的传播很快就越来越离谱,很快不止士林,连民间也出现了各种谣言:说这次考试是得罪了仙神、伤了天和的,就算能考上得中,那也要全家死绝,自己也活不过半年。 更有甚者,说这次考试是老朱故意设下的陷阱,就是要将天下无行无德且贪慕官位的败类一网打尽。一旦考上了,皇帝就会立刻变脸,学秦始皇焚书坑儒那般,将得中的士子统统活埋。 毕竟哪有科举考试要求会这般低,这般容易的?能考上科举的,那都是天上的文曲星!既然是选天上的文曲星,要求哪能放的这么低,连没有功名的糙汉都能报名的。 传言越传越离谱,国子监前报名的摊位,竟是一连数日,都无人问津。或有一二文人路过时心中意动,也被同伴们给拦住拉走,不让他去做此自甘堕落之事的。 甚至还有前几日报了名的,因为这几日人言可畏,承受了莫大的压力,前来询问能否将报名取消的。 一场恩科,竟引起了大明士林的一片惊涛骇浪,眼看就要沦为笑话。 奇怪的是,负责此事的衙门国子监,对此竟是一丝反应也无。 (本章完) 第466章 把这个刺客给本王拿下! “师尊,那群旧文人在外兴风作浪,将此次恩科编排的无比不堪……再这样下去,这一次科试,恐怕就要成了笑话。” 国子监内,方孝孺已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朱肃身边团团打转。“那些人枉顾事实,信口雌黄。眼看就要搅黄了这次恩科考试……您,您不想个法子吗?” 这些日子,方孝孺化身新学斗士,日日在外与人辩经论斗。他本就博览群书,学识为年轻一代之翘楚,转投新学之后,更是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将以往那些学到的学识全都融会贯通了起来。有程朱文人以程朱之学与他辩斗,方孝孺当场便能引经据典,以孔孟之言驳斥之,直言程朱之弊。 程朱的那一套天理人欲的理论,本就是千疮百孔,是有了自己的定见之后、再在孔孟学识的基础上另起炉灶而已。现如今这层窗户纸被朱肃扯破,就如同出现了破窗效应一般,怎么看怎么觉得破绽重重。方孝孺与人辩斗,竟是无往而不利,甚至一些成名已久的大儒,都有当众被他驳倒的。 毕竟这些文人把程朱吹的再厉害,也掩盖不了推崇程朱的赵宋积弱成疾、北元无道残暴的事实。 然而即便他方孝孺如今已经声名鹊起,仅凭他一人,依然无法扭转士林学界如今兴起的倒新学之风。人皆有从众之心理,那些所谓的读书人大多也不例外,任他方孝孺如何的舌灿莲花,众口铄金之下,他也完全无法抵御这股舆论的风暴。 连带着如今由国子监主办的恩科,也一并受累,毕竟国子监作为公认的新学大本营,与那些旧文人早已势同水火。 “呵呵,希直啊,不必急躁。”朱肃一边看着宋濂写出来的最新的新学文章,一边安抚着方孝孺的情绪。“所谓恩科,乃是为国选材。如今一个录名,就能将那些迂腐的旧文人全部排除在外,这不是幸事吗?” “再说了,这恩科本就是强加于我国子监的任务,我们何必这么上心。不是已经报了一百多人吗?到时候拿这一百多人交差,不是也能使得?” 朱肃这话说的颇有怨念。 李善长的计策确实是好计,刘伯温建议让李善长主持这次恩科,朱肃也是举双手赞成。 毕竟这次恩科,很明显动了那群文人的蛋糕,属于是一次跨上数个台阶的行为。要不是如今当皇帝的是老朱,单是这个别开生面的恩科,就极有可能办不下去,让皇帝扯到了蛋,成为历史上的笑话。 让李善长做主考,一是让他做这种脏活累活,让其彻底得罪文官之余也可给他和文官划分出一条限界。二是李善长也确实有这个本事,让他来和那些文官斗法,即便文官们再怎么使绊子,以李善长的手腕,也能将那些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可老朱却认为让李善长做主考不妥,他如今已经不再信任李善长,若是让他做主考,岂不是说那些通过恩科的税务官们,就尽出他李善长的名下?本来淮西一脉的文官已经被端的七七八八,诏狱里现在还关着许多个呢。若是让李善长又多了这么些门生,岂不是给本来没牙的老虎,又装上了一副供他咬人的假牙? 因此虽然朱肃和刘伯温赞成,老朱却坚决反对,让谁做主考这事竟一时难决。最后是朱标提议:这次别开生面的科考由国子监主办,韩国公作为副考,毕竟这一次科考与平时不同,不能交由礼部或吏部从下而上层层选拔,而是需要让考生们主动录名……那么自然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衙门来承接此事,而此时最让老朱信得过的文衙门,无疑便是已经被整肃过的国子监了。 老朱大喜之下从善如流,他无视朱肃黑着的脸,任命这次科考由国子监主办,顺便将主考的重任给了已经十分繁忙的朱肃。 而挂名副考的李善长知道是新学领袖朱肃主办,并不出面参和科考事宜,只“识趣”的做了个挨骂的箭靶子…… “可是……”听到朱肃的气话,方孝孺更是着急。“寻常科考,录取进士的人数都有百人之数。我们第一次主持恩科,全部参考人数竟只有百人……” “怎么,觉得丢脸了?”朱肃仍旧头也没抬。“如今正是让你清闲的时候,难道你希望来我国子监录名的人,日日都如车水马龙,好把自己忙的脚不沾地?” “让我们承办科考,朝廷又没拨出经费款项,何必如此废力气?” “弟子倒希望能多废些力气……”方孝孺嘟囔道。“如此,才算不负皇恩。倒是师尊您,也实在太过懒散了些……” 朱肃白了方孝孺一眼,哪有这么吐槽自家师尊的。这方孝孺还是太迂腐了些,能闲几日就多闲上几日,整日里焦头烂额是为哪般?“你啊,还是见事不明。” “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由他去说,你等自是备着,准备为考生录名就是。” “过几日,有你等忙碌的时候。” “师尊难道,已经有了妙策了么?”方孝孺眼睛一亮。 朱肃正想解释,只见外头,忽然急匆匆的跑来一位年轻监生。一见朱肃,他便对朱肃道:“祭酒,大事不好了!” “外头聚集了许多儒士,扬言此次恩科乃是玷污圣贤之道。” “今日偶有几人前来录名,都被他们赶走了。方才,更是有一位来录名的生员被打破了头,眼看就要坏事了!” “竟然动手打人了?”朱肃一怔,脸色终于严肃了起来。他心知外面的舆论风波,是被那群文官世族掌控着的。这些人若是只敢用舆论造势,他本是不想理会的。 毕竟总有人想当官,即使前期有人观望,到了后面几日,必然会有人忍不住诱惑,络绎前来报名的。只用舆论,绝对拦之不住。 故而他一点都不着急,反而乐得清闲几日。 但现在竟动起了手,这已经是有了越界的征兆,朱肃自然不能不管。 很快朱肃带着那名监生和方孝孺来到了国子监外,刚踏出门,他便眉头皱起,因为外头聚集的人潮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许多身穿儒衫的文人,竟是将国子监的监门堵得严严实实。 他们许多人都一脸怒容,对着一位额上鲜血横流的矮小生员指指点点,似欲择其而噬。甚至还有人,不断的扔出些碎石子、烂菜叶,将好好的一个国朝第一学府大门,弄得如菜市场一般。 那生员面色苍白,一副失血过多的模样,本来负责录名的几名国子监生正手忙脚乱的帮他止血,一边躲避着那些人抛出的各种器物,形状颇为狼狈。 “枉读圣贤书的小人!我齐德今日,就替朱子诛此败类!”一位文人大喊着,捡起一颗尖锐的石子,朝着那个矮小生员丢了过来。 “住手!”朱肃肝火大冒,快步上前,挥袖替那生员挡下了这一颗石子。那人见朱肃突然冒出,一双怒目径自向朱肃看来,却也看清了他身上穿的是绣着龙纹的王袍,怒目瞬间化作了惊惧。 “来啊!”朱肃并拢双指,指向这个齐德。“此人向本王投掷尖石,意欲刺王杀驾!” “把这刺客给本王拿下!” (本章完) 第467章 既然如此,要你等作甚? 齐德脸上惊恐未去,朱肃身后如狼似虎的吴王亲卫,便立刻上前,将他的手扭到了身后。 朱肃懒得理他,转头去看那位被打破了头的生员。只见他唇色苍白,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受了惊吓。转头吩咐方孝孺道:“去,让监中值守的御医过来一趟,为这位生员疗伤。” “谢、谢过殿下。”那生员强撑着起身行礼。“只是,小人还没有录完名姓,能否先录过名姓,再行为小生救治?” 朱肃低头,看见他衣衫破旧,还有不少的污痕,显然这是一个不愿放过此次恩科机会的寒门读书人,于是便点点头,让人将他带入监中录名,而后站起身,看着这一群堵住国子监大门的文生:“汝等聚集聒噪,是想要冲击国子监?” “冲击朝廷衙门,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五殿下莫非要颠倒黑白,污我等名声不成?”那个被擒住的齐德竟然是个硬骨头,他挣扎着道:“学生只是不慎用石子误污了殿下的袍袖,殿下就要责我为刺客。” “如今诸位高贤乃是为了大道正义而来,殿下却又污蔑其为造反……” “莫非新学魁首,只有这等手段,只用此等法子来排除异己,打击我等才德之士么?” “殿下可以杀了我等,却杀不灭圣道!杀不掉我等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圣人立命之决心!此次恩科有违大道,我等围于此藏污纳垢之处,正是为了维护大道之纯粹!”那齐德扯着脖子,大声高呼。 “对!”“不错!”“齐兄所言甚是,我等为圣道大昌而来,行而无愧!”人群之中多为年轻人,那齐德说的慷慨激昂,竟是有许多人开始附和,本来渐消下去的鼓噪之声,也是渐渐复起。 逐渐变得气势逼人,甚至有人还想着冲上前来,将国子监为恩科录名的摊子掀翻了去,连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堂堂的国朝亲王,他们也敢不顾了。 “你等……你等无礼!”方孝孺涨红着脸,大声驳斥,这些人在这里高呼,反倒弄的他们国子监,当真像是藏污纳垢之地了一般。朱肃却是觉得不妥,那齐德明明只是一介书生,方才虽然也惊惧了一瞬,现在竟是敢直视自己双目,还敢当众说出驳斥自己这个皇子的大逆不道之言。 “去,让人去一趟锦衣卫衙门,让四哥帮忙查查,这个齐德,是什么来头。”朱肃低声吩咐身后的狗儿。 只要这么一说,精的和猴儿似的朱棣一定会懂的。就算这齐德真的没什么来头,他也可以有来头。 听说,现在作为文官领袖的詹同府上,养了不少的门客…… 这齐德这般硬气,连被自己扣上了谋反的帽子都不怕,显然不是一个单纯的被蒙蔽的热血书生。说不定便是哪一家派出来的挑起舆情、顺便惊吓寒门学子的死士。 毕竟舆情拦得住那些家境优渥的学生,却拦不住家中贫寒、连饭都吃不饱的寒门学子。 这次恩科难度更小,又是皇帝直辖,这样的铁饭碗纵使会蒙上些许污名,对寒门学子的诱惑力依旧是极大的。已经报名的数百人中,几乎都是来自于周边诸地的寒门。这也是朱肃自信后面来的人会越来越多的原因。 毕竟偏远地区的学子,收到消息之后再来到应天,就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狗儿应命离去,朱肃看着这群被煽动起来的书生,心知不能将这齐泰简简单单处理了了事,必须要将这群人彻底分化,才算处理好此事。 否则,国子监也不可能千日防贼。有学子来报名就被他们打跑,这样下去,这恩科就真的要黄了。 “维护大道,便可藐视律法,投石杀人?”朱肃冷笑。“你等也看见了,方才那人只是想来录名,便被你们打的头破血流,几乎丧命。” “足见纵然是石子,也是能伤人的。这齐德以石头丢本王,若是本王也被他打的个头破血流,难道这算不上刺王杀驾吗?” “还是你等以为,法不责众,只要你们人多势众,就算把本王也一并砸死了,朝廷就奈何不了你等吗?” 朱肃大声道,那群书生被这一声大吼,瞬间弄得气势一滞。 那齐德以为朱肃想和他讲道理,还想狡辩,朱肃却猛的回头,怒视于他,将他看的整个人一个激灵:“还想狡辩?” “掌嘴!” 身穿甲具的狄猛直接一个巴掌,将这齐德拍的倒在地里,齐德飞出几颗牙齿,整个人砸在了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狄猛又是一个耳光这回是换了个方向,往左边倒了下去。 来回几次,很快,齐德的腮帮子便变得肿胀如猪,一嘴白牙尽数掉光,再也说不清话了。 一群书生如何也没能想到,朱肃一言不合,竟是如此的残暴,本来还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竟是没有一人敢说话了。 朱肃看着他们欺软怕硬的怂样,冷笑一声。既然已经取得了话语的主动权,便开口直接道:“本王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读书人并不比其他人高贵多少。同样要遵循大明法度!” “袭击亲王,就要受罚。妨碍公务,就要遭刑。群起集聚,就有造反之嫌!” “汝等也算饱读诗书,莫非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么?朝廷的抡才大典,你们也敢阻挠?” “莫不是还在怀念元朝天下,希望天下有才有德之士,尽数归于北元去?” 众人沉默,刚刚被那齐德挑起的气势,被朱肃的一顿雷霆手段直接压了下来。好半晌才有一人出列道:“殿下容禀,非是我等不知轻重,实在是此次恩科,有悖圣人大道。” “不试经典,而去考算学等等奇技淫巧。这岂不是舍本逐末?我等正是因为心系家国,担忧大明走上了歧途,这才出此下策,希望能上达天听……” “奇技淫巧?”朱肃挑了挑眉毛。“这位生员,算学等等,只是微末手段?” 这话说的,连方孝孺也感震惊。他开口道:“你等若是为官,不用计算税额、分辨农时、调解百姓、辨别真伪吗?” “自然是要的。”那文生拱手道。“不过凡替天子牧民者,只需会用人便可。为官手下自有胥吏。些许末节小事,让胥吏代劳便是了。” 朱肃听的生生气笑了。“如此一来,朝廷付你等一份俸禄作甚?” “只需延请胥吏,便可以治国了!何必徒耗金银,予你等酒囊饭袋!” (本章完) 第468章 百姓出题,考较学识 朱肃这话说的毫不容情,那学子的脸上顿时变得青一阵、红又一阵。 国子监地处应天城中央,毗邻城中最为繁华的秦淮河,平日里本就多贩夫走卒。国人本就爱看热闹,方才这些文生闹事的时候,就聚拢了不少的百姓,现在见双方有了冲突,外围围观的人群便聚的更多。文生们脸上挂之不住,有人在人群里鼓噪道:“我等饱读诗书,万事皆通,怎么会不如胥吏!殿下这是在折辱我等读书人!” 朱肃站在阶上,敏锐的看见了那个带头鼓噪的文生。遂招呼他道:“既然你自认为万事皆通,不如出来比试一番。” “本王虽年纪也轻,但也不欺负你。你自出列,本王在府上寻一见习的文书,如何?” 那人见被朱肃看见,本来想躲,但听说是比试,他身旁的诸多朋友同窗就直接将他架了出去。这伙子文人大都也是年轻气盛,被朱肃这般说,心中也是不服气的。他们学文的,哪一个没有与人登台辩经过?没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若是这位传言中学识渊博的五殿下亲自出马,倒也罢了。如今不过是寻个军中的文书,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王府中的文书,说白了只是家奴而已。往往只要是个识字的,就能混上个文书主簿的名头。若是有才有德之士,谁会愿意去这位五殿下府上为奴为婢?又如何会是我辈寒窗数年的读书人的对手? “殿下有邀,学生不敢拒绝。”那人于是便出列道。他转身面相诸多同伴,振臂高呼道:“道之所在,我辈义不容辞。” “小生易子梅,必要让天下人知道,我辈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才是治国的栋梁!” “易兄高义!”“易兄我辈楷模!” 见他一副义正严辞的模样,有不少书生激动兴奋的鼓噪道。这位易子梅,赫然成了这伙人继齐德之后的领军人物。 朱肃只静静的看着他表演,转头吩咐方孝孺去府上随便寻一位文书过来。不一会儿,一位身穿脏旧布衣的年轻人急匆匆的赶到,见到朱肃之后,便赶紧五体投地的跪下:“小人铁钟,见过王爷!” “你叫铁钟?”朱肃见他样貌,老实巴交没什么心眼的样子,倒是有几分不放心起来。“你在府上做文书,负责的是哪一部分的工作?” “回王爷。”朱肃没说平身,铁钟便依旧跪在地上,额头仍旧在众目睽睽之下贴着地面的青石,极尽恭顺之能事:“小人祖上三代铁匠,到小人这一代,有幸请了个先生,略识了几个字,因此打铁之余,也在府上做些采买矿石、计算计算炼铁损耗之类的工作。” 他还没有说完,那群文生里头,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这人长得就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还毫无气节,祖上更是三代打铁,能有什么渊源的家学? 尤其是五殿下叫他平身后,有不少人分明看见,这人的一双眼珠子,竟然带着几分蓝色。这分明是个色目人后裔,蛮夷之后啊! 能懂什么学问? 铁钟得知朱肃要他与文人比斗,那铁钟更是一脸惶恐,险些要对朱肃跪了。在朱肃的强令之下,这才勉为其难的站好。但一双腿却早已抖如筛糠,丢人不已。 听到连后面的百姓都开始鼓噪,朱肃也不禁有些心虚。他悄悄的问方孝孺:“你怎么找了他来,府上所有文书应该都已通过了初等算学的考较,随便寻一人前来,不是都可以么?万一此人因为紧张怯场而输了,不是叫我丢脸么?” 不料方孝孺却对铁钟信心十足:“师尊放心,铁兄外貌虽弱,却最是勤学不过。” “师尊的那一本初等算学,府中文书里数他最为精通。压服这些腐儒,不成问题!” 事已至此,朱肃也指的相信方孝孺的判断。 “不知殿下要比斗什么?还请殿下出题。”易子梅此时已经是胜券在握,志得意满。他怎么也没想到,此次一行居然能让他捡了个大便宜。那色目人明显是没读过书的,连说话也费劲儿,如何会是自己的对手? 什么比斗,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只要走完这个过场,自己便算踩着国子监上位,自此在士林声名鹊起,从此仕途一片坦荡了。 “本次恩科,要招的是税吏。你们自认为这次招收的学子都是无才之士,应该考较圣贤文章,才能选出合格的税吏。” “那么这比斗,自然是该比比计算之术了。” “说一千道一万,税吏还是需要精于计算,才能够胜任。是否合格,也该以能否为朝廷算出准确的税额作为衡量” “否则,就算日赋万言,可算不好税额,又有何用?养来当翰林官吗”朱肃道。 文人群中,喧杂声渐起,似是对朱肃所言有所异议,朱肃却不再理会,他想的是通过这次比斗,将围观的百姓们拉入批判这群旧文人的阵营。为了增强周边百姓的参与感,他并没有自己出题,而是对四周围观的百姓喊道:“诸位乡亲有谁手中是做生意的,想要将家中账簿核算一番的,尽可拿来。” “当官的本就该为民做主,如今由你等百姓出题考较,试试看究竟是哪种人适合当官,也算是我大明朝的一项雅事。” “这也算是配合本王任性一回了。有乡亲愿意出题的,本王另有酬谢。” 让百姓考文人?这倒是新鲜。这个方式,立刻吸引了围观百姓的注意。很快便有一位胖乎乎的汉子大声道:“那位殿下,咱是在这市集里干杀猪的,这一年里总觉得越卖越亏。倒是粗略记了本账,只是乱糟糟的,咱自己也算不明白。咱想让上头两位读书老爷帮忙算算,咱干这行到底合算不合算,成不成?” “成!如何不成。”朱肃笑道。“你若算的清楚了,倒显得没必要了些。既能出题考较,又能惠及老哥你,帮你一个小忙,何乐而不为?” 那汉子见朱肃说的亲切,嘿嘿笑了一声,接着撒丫子便回他的肉铺取账本。或许是一边走一边宣扬,回来时竟又带来了不少的围观群众,百姓们四面八方,将国子监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本章完) 第469章 百姓自会选择 两个读书人比斗,居然要百姓出题,这方式可称得上别开生面。百姓们原本还只是顺带看看,因为本能的敬重读书人,即使是观望,在外围也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这一群文曲星。 即便是那群文生捡石头打人,百姓们也不敢多说什么,文人知道的道理肯定比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多,或许其中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道理。 那位五殿下的名头他们也听说过,年纪轻轻就写的好诗词,还在北边打了胜仗,是咱大明皇帝生下的好种子。他都这般自信,莫非是确实胜券在握? 可看着上头那个风度翩翩、一脸自信的书生,以及那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神情怯弱的色目人,百姓们却又都拿不准了主意,一个个交头接耳,开始讨论起来。 有人说殿下如此自信,色目人一定会赢。也有人说那书生一看就是读书种子,满腹经纶怎么会算不准区区肉铺的数目。总之,百姓群中,喧嚣声开始渐起。 因为朱肃一句话,他们赫然成了考较者,这新鲜的感觉慢慢让他们不再视那群文人若神明,也让他们取代了聚拢在一起的文人士子,成为了这一次事件的中心。 “嘿嘿,殿下,您看看。”那肉铺老板颇为不好意思的把那本脏兮兮的册子在身上擦了又擦,然后才跪在地上,双手奉给了一名朱肃的亲卫。朱肃赶紧让他站起,随手翻了翻这本“账册”,只见上面零零散散的记录着这肉贩子收猪的价格、今日卖了多少两猪,一斤肉卖价几何,事无巨细,却又极其杂乱无章的记在了在账册中。 “铁钟,易子梅,你们过来。”朱肃三两眼便看出了这账册只是数字繁杂一些,用小学知识足以计算,便将账册放在了方才让人搬来的桌案上。“给你们一炷香时间,一起计算。” “算成之后,不必公布。等对方一并算完,再行核对。” “希直,给他们拿两个算盘。诸位乡亲,是否公平,你们皆是见证。” 此法简洁公平,百姓们都没有异议。倒是文人士子之中有许多人面色难看,觉得让这些大字都不识的平头百姓出题,实在是有辱斯文。但上头的这位五皇子可不是好惹的主,他能提出比斗,已经是做出让步了。若是再得寸进尺,指不定这位就又拿出了热气球,要送他们上天去游览一番了。 上一回平阳三老上天之后,回到地面竟全都当众尿了裤子,自此声名扫地。自此这些读书人就视此热气球如虎,只当那是什么邪祟之物…… 于是铁钟与易子梅两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便凑到那张桌案之上,拿着纸开始算了起来。 易子梅看着身上脏污的铁钟,又看到那账簿写的歪七扭八,还满是油腻腻的油脂,几欲作呕。但事已至此,也只要强忍着恶心开始计算。他倒是真读过几本算经,懂得算数之法,因此那账簿虽算的艰难,却也难不倒他。 算了一会,只觉遇到了瓶颈,抓耳挠腮间情不自禁的偷偷往旁边瞥去,用余光看见那铁钟正在纸上如画符咒一般写着诸多歪歪扭扭的字符,且连算盘也不用,所作所为明显与算经相悖,不由心中鄙夷道:“这蛮夷,分明连写字也不会。就这等水平,如何能是我的对手?” 正这般想着,却见那铁钟将毛笔一放,捧起手上的纸张对朱肃道:“殿下,小人已算完了。” 围观群众顿时大哗,虽然只是一间小小的肉铺,但那账本可也有一指厚,哪能这么快便算完的?连朱肃也是吃惊,将他奉上的稿纸收下,上下扫视一番运算的步骤,发现并无错漏。 “我的府上,竟然还有这等人才?”朱肃心中暗自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让铁钟在一旁等着。铁钟连忙应是,也不敢坐,只寻了个角落站在一边,仍旧是一脸的惶恐慌张。 “天下间,怎么可能有人能算的这么快!”易子梅有些慌了,可一看那铁钟脸上神情,想起他刚刚在纸上鬼画符的行径,竟然变得更加冷静了下来:那铁钟,定然是不会算学的,说不定只是五殿下随便寻来的一个家奴,连那肉贩子,说不定也是五殿下寻来设局之人。 此事本就无有定论,连那个卖肉的贩子自己也是懵懂,到时候五殿下强说是铁钟对了,谁也拿他没办法。我正该谨慎小心,每一步都不出错,到时候若是殿下不公,我大可请诸位同仁一齐算来,好为我主持公道。 有这么多同仁一齐算来,五殿下想要设局,也是百口莫辩了。驳倒了这位提出新学的五殿下,我便成了传承程朱一脉的英杰,自此前途不可限量…… 易子梅算的极为谨慎,每一步都务求无错,满场书生和百姓都不敢作声,唯恐吵到了他。 朱肃也耐着性子,始终不发一言,只是这人算的也实在太久了些,让朱肃不由得感觉到越发烦躁。终于,在一炷香即将燃尽的时候,他方才停下了笔和算盘,轻轻吹了吹手中的纸页,信心满满的双手奉上:“殿下请过目,这是学生算出的答案。” “嗯。”朱肃接过纸页,只见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楷,看的朱肃眼晕,索性也不去看过程,直接看向答案。这一看险些没笑出声来,幸好这几年也经过了不少训练,生生的忍住。只在嘴角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张口道:“既然如此,本王就将你们的答案公之于众。” “易子梅算出,这位老板的肉铺于洪武五年,盈利一百三十二两银。”这话说出,百姓们顿时发出一声赞叹。朱肃笑眯眯的道:“这位老哥,恭喜了,若是按这位易学子的计算,你可做的好大的生意,实在是个好买卖!” 百姓们羡慕的目光看向那个肉贩子,那肉贩子却是一脸疑惑,眉毛都皱成了川字。 “铁钟的答案嘛。嗯……”朱肃拿起另一份稿纸,“铁钟算出,老哥你于去年洪武五年……” “全年贩肉,共约亏损二十三两五钱……按他的答案来看,老哥啊,你这可是个亏本的买卖啊!” 众皆大哗,两人一同计算,竟然算出了一盈一亏,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且差距如此之大,可称南辕北辙。易子梅大喜,高呼道:“可笑,若是还有亏损,这肉贩因何还要继续做这生意?” “这位铁兄完全是在信口胡诌,贻笑大方!可见习我理学者,一书通、事事通。” “不通圣贤者,万不能为官。连区区一肉铺都能算错,如何能为我大明担当牧民之大任?” “不对。”却是那肉贩子开腔发声了。“要是说还赚了一百多两,咋我反而觉得手头越来越紧了?” “家里去年可没多什么开销,定然是那书生算的岔了!这位姓铁的兄弟,你和我说说,我是哪亏了钱?” “怎么我在家算来算去,始终没算出来过?” “你漏算了养猪所用的食料费用。”铁钟见朱肃点头首肯,方才上前对他解释道。“五月至七月,凤阳府有冰雹,我应天亦是有数月骤冷。” “那几月粮食减产,粮价颇高,便是你喂猪用的糠皮麸子,也需高价购买。” “再加上我从你的账本里看到,你五月收进几只猪崽,却在六七八月皆没有卖出。想来是因为那几月岭北失利,京中少有宴饮,那些酒楼从你这收猪肉也收的少些。” “猪崽滞留手上,却仍旧是要吃慷的。一增一减,是实打实的亏损了。” 他一面说,一面易子梅却是怔住了。怎么还有麸料的事?他完全没注意到。 账簿角落,确实有几处杂乱的记着买进敷料几何。但那和养猪有何关联? 铁钟虽说的平淡,却让那肉贩彷如醍醐灌顶。他一拍肚子,大声道:“着啊!就是这么回事!我说我怎么算不出亏哪儿了呢!” “我家猪吃的都是实打实的麸料,所以在这应天府,肉质那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那几月因为那猪滞留在手上,人要吃猪也要吃,养它们着实花了不少钱。” “厉害啊!真是厉害啊!这位殿下,小人服了,是这位姓铁的兄弟赢了!” 百姓们听他说完,顿时也知道了前因后果,惊讶赞叹的眼神,全都向着铁钟而去。铁钟颇为羞涩,还往后缩了缩,看的百姓们哈哈大笑,倒是对这位老实的大小伙子更加亲近了些。 “诸位父老乡亲。”朱肃趁热打铁。“这一次朝廷开恩科,便是要选拔合用的税官,为诸位百姓们谋福利。” “新税法规定,家里有门路关系,做的生意赚得钱多、来钱容易的大户,那就要多收多征。家里困难,只是做点小生意的,那就不能再给百姓添麻烦,要少征甚至不征。这是新税法的基准。” “现在这些读书人觉得,新恩科不该考较算学,而是该考较什么之乎者也,子曰诗云。” “你们且说说,你觉得朝廷核算百姓税务的税官,是该用他们这样的清高读书人,还是该用铁钟这样的,能够算清楚你们到底是赚是亏,甚至连你们没想到的地方都能给你们算个清楚的人?” “那还用说,必须是铁兄弟这样的人了!”那肉贩倒也是个妙人,竟然还学会了抢答。“要是朝廷让那姓易的当了税官,把亏本的生意算成了赚大钱,那咱不是再被他榨一份税出来?” 事关切身利益,这些聚集在这里的父老百姓、贩夫走卒们,顿时指指点点的,嘲笑起易子梅为首的清高文人来。 (本章完) 第471章 拉拢铁钟 百姓群起鼓噪之下,一群文人书生们面如土色。他们本就是仗着人多,才敢来国子监门口堵门的。 现在围拢的百姓们数量更多,又都对他们指指点点,他们的气势便随之虚弱了下去。 之后又有书生想要出头,朱肃也并无不允,只是仍旧让百姓们出题。 百姓们也是踊跃,前前后后又有数人出题,对铁钟和这群文人士子进行考较,只是题目已经不仅仅局限在账本算术之中,有的涉及农业,有的涉及断案,都是基层百姓所实际存在的、最为切身的问题。 朱肃都已经准备等铁钟招架不住的时候,就换方孝孺上场了。没想到这铁钟涉猎甚广,虽然依旧拘谨,却是一桩一件,稳扎稳打的解决了百姓们提出来的问题。 反观书生那边,已经换了四五人上场,却没有一个能够答得上来。甚至有百姓出了个最简单的辨认五谷的问题,那名书生也是热汗涔涔,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见这些所谓的读书人都是这副德性,连五谷都分不清楚,百姓们早已没有了一开始时对他们的敬慕,人群之中嘘声四起。 “这……这些皆是小道,不在圣贤书中……”仍有书生向着人群强自辩道。 这回不用朱肃开口,鄙夷的百姓们就直接代劳帮朱肃喷了回去:“呸!还小道!连麦子稻子都分不清楚,还想考试当官?只想着骑在咱们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就是,不会种地,不会审案,要你们做甚?读书?书里能长出谷子来吗?” “这些年轻人就想着高中之后当老爷,受官府供养好继续风花雪月。哪里心中会存着咱们这些小民!”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让他们也体会了一把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喷的感受,在书生们最擅长的嘴炮领域,将他们喷的无地自容。 书生们可谓是百口莫辩,连嘴都张不开,直欲以头抢地尔。有人受不了这样的局面,以袖掩面逃离了出去,而后书生们就如同战争上的溃兵一般,开始了四散奔逃。 “哈哈哈哈,他们词穷了!”百姓们如打了胜仗一般大笑。“该!就该让这些人没脸子!” “五殿下,您说得对,科考就应该多考些和咱们百姓切身相关的内容,不能让这群虫豸高中当官,这可都是当贪官的料子啊!” “咱们都支持你!” “呵呵,多谢乡亲们了。”朱肃朝着人群团团拱了拱手。“不过,这都是父皇的主意,却不是本王能推动的。”他十分识趣的将这一波人心所向导向了老朱。 于是百姓们又开始赞颂起老朱来,甚至有会来事的开始对着皇城方向跪拜。 最后竟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人,同时山呼万岁,连巡城的御史都惊动了。 发展成这样也出乎了朱肃的意料,只能说这古代的民众娱乐生活实在是太少了,难得遇到这样的新鲜事,就容易情感爆发。朱肃摸了摸下巴,他已经在考虑把呆在苏州写作的罗贯中给招到京中,就这件事编出一则戏来,先借戏曲来对抗现在沸沸扬扬的舆论攻势。 顺便,把这些因循守旧的旧文人,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朱肃才刚遣散了意犹未尽的百姓,便见到了前来宣召自己进宫的二虎。老朱的锦衣卫在应天府中果然无孔不入,自己这边才刚刚完事,他那里已经知道了。无奈,只得随二虎快马加鞭,前往宫中觐见面圣。 “好!干得好!”谨身殿中,老朱兴致极好,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乐。“那群文人,平素最喜欢扎成堆来编排朝政,咱早就想收拾他们了。” “老五,做得好!咱原本以为,你那新学这些日子被编排成那般,已经到了该咱出来搭把手,帮一帮的时候了。想不到,你还能打出这般的翻身仗!” “确实是好样的。”老朱旁边,朱标也是交口称赞。他转过身,郑重的对老朱道:“昔日宋真宗曾有劝学诗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为读书人所推崇。” “现在思之,凭空何来的千钟粟、黄金屋?还不是百姓们辛苦劳作,给他们挣出来的?” “那些旧文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因考试得中,便能自此风花雪月,吃用不愁。这是损民害民的弊政啊!” “大明决不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所谓官吏,不知实务,只知穷经应试,谋取富贵,那便是占用百姓的劳动所得,便是害民!” “父皇,儿臣请彻底革新我大明科举之制,干脆以后的科试,都削减明经一科所占比例,改为考较实务。” “拿百姓的黄金屋、千钟粟,算什么本事?能让治下百姓们都住上黄金屋、家家都能有千钟粟,那才算有本事呢!” “好!好!能有这般见识,就不会被那起子文官蒙蔽了!”见朱标如此,老朱更是欣喜。他指着朱标对朱肃道:“你瞧瞧你大哥,是不是比从前更像一个圣明天子了?” “你那套‘劳动方是财富’的理论,我看你大哥研究的比你还要精熟!” “大哥本就圣明。”朱肃朝着朱标挤挤眼睛。倒把朱标弄得有些羞恼了起来。 “你府上的那个铁钟,很不错!”老朱又对铁钟称赞了起来。“锦衣卫说他在你府上名不见经传,有这般大才,却能沉得下心,做那等家仆才做的事。” “足见这铁钟是个人才!” “咱的意思是,赏他个出身,让他直接入税务司做个郎中,你觉得如何?” “直接入税务司?这不好吧?”听到老朱要从自己手上挖人,朱肃下意识的就有些不乐意。“爹,我的手上也缺人才,国子监、炼钢厂、还有造船造炮造水泥各种事务,没一个信得过的管家管着怎么行?” “好不容易发现个合用的,哪能轻易让给您去。” “再说了,他若有心进税务司,不早就自己去录名了嘛?” 见朱肃居然不同意,老朱有些不乐意了。“在你府上当管家,那不还是把这人才当家奴使?” “咱现在就缺这样得用又老实的官儿,你要以朝廷为重。这孩子,怎这般的没轻重?” “我手上的那些事也不轻啊!”没理会老朱的上纲上线,朱肃毫无畏惧的怼了回去。“说白了那些事儿,还不是您硬塞到我手上的。” “让我做牛做马也就罢了,还要从我手中抢人。您这又当爹又当皇帝的,好意思嘛你。” 父子两针尖对麦芒,看的朱标和朱棣两人摇头失笑。最后终究还是老朱理亏些,决定先退一步。“罢了罢了,这样,咱现在就宣那铁钟进宫。” “他做的出彩,咱赏上一赏,也是应该的吧?” 咱一个当皇帝的,莫非还抢不过你这个儿子?论及恩威并施,拉拢人心,你小子还嫩的很!老朱心中想到。只要当面见到了这铁钟,恩赏礼遇之下,不愁此人不直接纳头便拜。 到时候木已成舟,你这个吴王,莫非还能对咱这个皇帝撒泼打滚不成? (本章完) 第471章 你竟然是铁铉! 对于老朱的这个提议,朱肃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自己的下属入宫受赏,自己也脸上有光。更何况让铁钟受赏也是一种政治宣传,能让百官以及士林都明白皇帝是站在哪一边的。这样若还有人想继续对恩科和新学兴风作浪,就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住来自皇帝的狂风暴雨了。 洪武朝的办事效率极快,不一会儿,战战兢兢的铁钟便被带到了谨身殿。他一副瑟缩模样,始终看着脚尖,连头都不敢抬,刚跨进殿,便直接跪了下来,高呼道:“草民铁钟,叩见大明皇帝陛下!陛下圣躬万福!” 声音竟都有些发颤。 只是情急之下,却没看到老朱并没有坐在御座之上,而是和朱标朱棣等在左侧屏风的位置,查看那张坤舆万国图。这一拜直接拜了个空气。 朱棣与朱标都颇有些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位让老朱都青眼相向的人才,竟是如此胆怯。但老朱却不以为意,铁钟的模样,像极了那些乡间老实巴交的农民。这样的老实人,无疑比朝中那些风度翩翩、却巧言令色的君子更得老朱的喜欢。他笑着道:“平身,平身,不必多礼!” “咱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没什么好怕的。你叫铁钟?来,抬起头让咱看看。” “咱方才听说的时候就在好奇,这斗败了一群酸丁的铁老兄,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铁钟不敢违逆,鼓起勇气,好歹抬起了脸来。只是目光仍是只盯着脚尖,不敢有丝毫僭越之举。 老朱看见这铁钟面目黝黑,手上甚至还有许多老茧。除了一双微蓝的眼睛,和其他那些匠铺的铁匠没有丝毫两样,不禁叹道:“咱听说你在老五府上打铁,咱还不相信,以为像你这样的饱学之士,必然是要有许多时间放在读书上。” “现在看来,想要有学问,也不能死读书啊!你若不是有这份经历,想必也斗不倒那些死读书的书生!” “陛下……陛下谬赞了。”铁钟被老朱这般夸赞,一张黝黑的脸肉眼可见的涨红了起来。“小人……小人实在算不上饱学。” “肚子里的这些学问,那都是我家三弟每晚在小人下工之后,硬逼着小人学进去的。” “论及饱学,我家三弟那才是饱学之士。小人……小人是万万不及我家三弟万一的。”铁钟羞赧道。 “哦?”老朱颇为意外的看了朱肃一眼,朱肃也是愕然,这铁钟一家都在吴王府工作,他竟还有个三弟,比他更加有才? 不过这话其实朱肃只信一半。毕竟有一个铁钟,就已经算是捡到大便宜了。怎么可能他们兄弟几人,人人都是人才。这其中,想必有极大的部分,是铁钟的自谦之词。 老朱也是和朱肃一般的想法,因此也并未过多纠结于他的三弟,而是对铁钟笑道:“你今日为咱立了大功,咱心怀甚慰。” “此等功劳若是不赏,咱也没办法服众。且说说看,你想要咱赏些什么?” “只要合情合理,咱无有不允!” 老朱直接打开皇帝模式,开始收拢人心了。铁钟闻言一怔,一开始还想推拒,见老朱坚持要赏,朱肃也并无异议,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既然如此,小人还……真有一桩奢望。” “能否……能否求陛下,准许小人的三弟进入国子监,追随五殿下读书?” “小人的三弟极为推崇新学,对开创新学的殿下,更是憧憬仰慕之至。他曾说此生所愿,唯有进入国子监,能就近聆听五殿下、宋夫子等的教诲……” 这话说出,老朱和朱肃都愣住了。皇帝金口玉言,让他任选的许愿机会,他竟然想用来给自家弟弟换个学额? 这事……也着实,太过好办了些! 老朱目露暖意,对这老实的铁钟更加赞赏。不过听铁钟这般说,他倒也对那位铁家的三弟好奇了起来。“若你家那老三能教出你这样的兄长,那么进入国子监,也不算什么大事。” “这样吧,咱把你三弟也一并宣来,让老五当着咱的面考较一番。若有真才实学,就当场收入国子监,如何?” “真的?小人谢过陛下,谢过陛下!”铁钟大喜,又要跪下对老朱行大礼参拜,丝毫没有因为老朱提出要考较弟弟,而露出慌张的意思。 老朱让人将他扶起,看铁钟这般做派,看来那位铁家的三弟还真也是个人才。于是几人便一面等着二虎将铁家的三弟宣来,一面考较这位铁钟。若是问些之乎者也、圣贤文章,这位铁钟一概不知,但若是问民生农事、税务经营,他竟是有问必答,说的头头是道。 “此乃造福一方之能吏也!”朱肃心中欣喜。历史之下,竟然还藏着这样不知名的贤才,可以说是捡到宝了。 “陛下,铁钟之弟觐见。”几人正相谈甚欢,便听外头二虎禀道。 朱肃精神一振,铁钟都如此了得了,他也正想看看被铁钟如此推崇的这位三弟,若是还能挖出一位人才,那就真是天大之喜。可当他转过头去之时,却看见一位孩童,亦步亦趋的跟在二虎的身后,踏入了谨身殿中。 老朱和朱肃几人都愣了。朱肃一脸无语:“铁钟,你的这位三弟……竟还是个孩子?” “殿下,我家三弟,今年已八岁了。”铁钟仍旧一脸的老实憨厚。“放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八岁的少年郎,已经可以开始炼铁,打制简单的农具补贴家用。” “不算孩子了。” 朱肃无语,谁问在你家算不算了,在其他人眼里,这很明显就是个孩子好不好! 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能当得铁钟这样的称赞,看来终究还是铁钟吹嘘,最多只是想让这位三弟在皇家的眼中,能留下个好印象,为这位可能颇有潜力的三弟谋求日后的出息罢了。 正自失望间,那少年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谨身殿内的朱家父子四人,全都变得震惊起来! “草民铁铉,见过陛下,太子殿下,燕王殿下,吴王殿下。” 朱肃听到这个名字时,手中的折扇都险些脱手飞了出去。但他还不是最失态的,本来端坐在椅子上,摆弄手指一副无聊模样的朱棣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猛的上前几步,直勾勾的盯着这个区区八岁的孩童。 “你就是铁铉?你竟然是铁铉!” 上一章是470章,章数错了……不过改不了,这一章才是471哈 (本章完) 第472章 济南城神铁铉! 平心而论,虽然朱棣如今并不敢在老朱面前提及所谓的“永乐大帝”的事,生怕触动了老朱的某根神经。但其实在他心底里,还是对历史上的自己所创下的丰功伟绩,感觉到万分自豪的。 八百人起兵,取下江山;追亡逐北,数度扫荡蒙古大漠;赫赫武功,是历史上唯一封狼居胥的皇帝;七下西洋,造就万国来朝;编纂永乐大典,可为大明文治之顶峰。这一道道光环,足以使“永乐大帝”成为华夏千年历史上,排名最靠前的几位雄主之一。 虽然历史上的自己如此拼命的原因,小朱棣八成也能猜想得到:谁不得面对史笔如铁?他为国家征战一辈子,他辛苦一辈子,只是想告诉天下人,他朱棣之所以起兵靖难,是为了这个大明天下! 他朱棣没做错,他不认这个账! 就算打到了十八层地狱,他也能挺起胸膛的告诉爹和大哥,他朱棣不是混蛋,他不认! 不断的偷偷追问朱肃关于永乐皇帝的事迹之后,在小朱棣的心底深处,除了父亲朱元璋的背影之外,早已悄然的多出了另一个高大雄壮的、名为“永乐皇帝”朱棣的背影。 华夏千载,多少英雄豪杰,我朱棣却只服此二人! 虽然现在八成不会再有靖难的事了,但知道了那样的永乐大帝,着实让小朱棣始终心驰神往。他之所以疯狂的学习操练,立志要为大明不断的往西征伐,也是在追寻那个历史上的自己的背影。 然而现在,本来只在五弟的口中听说的、与他所崇拜的“永乐大帝”息息相关的人物出现了。不只是在故事中,而是切实出现在眼前。 铁铉是何人?建文朝的兵部尚书,山东布政使,济南城的“城神”,唯一一个让“永乐大帝”输的彻彻底底,并在余生又敬又恨的人! 建文二年,起兵靖难的燕王朱棣包围了济南,济南眼看将破,时任督粮官的铁铉闻济南危难,火速带着一路上收集的溃兵赶赴济南,直面当时纵横无敌的燕王靖难军。 然后,铁铉据守济南,用这些败兵溃兵,打了靖难军一个灰头土脸! 这几乎可以算是朱棣唯一的败绩,且一生都再没有雪耻的机会。建文四年,再度南征的朱棣不敢再直面铁铉,没有了能够必胜铁铉的信心。靖难军绕过济南,成功攻入应天,燕王登基称帝,天下易主。 就是这样,铁铉仍然死不投降,最后因寡不敌众被俘。恨透了铁铉的朱棣命人将铁铉凌迟,即便如此,铁铉却仍无一丝惧色。 传说朱棣命人将铁铉的肉塞进他自己的嘴里,还问他“甘否?”,却被铁铉一句“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给怼的几欲抓狂。铁铉之死,更是促成了一个成语的诞生,“铁骨铮铮”! 成功成为皇帝的朱棣,能够用他无上的皇权,掌控天下每一个人。但那一刻,他定然在这个明叫铁铉的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你就是铁铉?”现在,年轻的皇四子朱棣提前遇到了尚是孩童的铁铉,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孩童,朱棣的心思有些难言的复杂。他就是那个铁铉吗?那个“永乐大帝”唯一没能真正征服的,一辈子又恨又敬的铁铉? “回殿下,草民就是铁铉。”小铁铉平素在吴王府行走,也是见过朱棣这个和朱肃相交甚笃的皇子的。此时有些疑惑的问道:“四殿下,您莫非听说过草民?” 寻常百姓到了这皇宫大殿之上,就算不两股战战,也要唯唯诺诺。比如他的兄长铁钟,虽然为老朱所喜,神情中却仍有拘谨之色。 可这铁铉虽只少年,又貌不出众,到了这宫城之中,却有几分不弱于成人的稳重。 “咳咳。”朱肃看朱棣有些失态,便起身接过了话头。“是方才你的兄长,对我等说过你的名字。” “铁铉,你兄长说,他的学问全出自你所授?你又是在何处学到的学问?” “回殿下!”小铁铉听朱肃提问,丝毫不敢怠慢,甚至眼神之中,还有着崇敬的光芒:“草民只是平日里偶有所得,就会转告兄长,不敢称传授兄长学问。” “草民的父亲不愿我等兄弟在新朝仍做个铁匠,故而曾为我们请了一位老先生开蒙。” “不过先生仅仅只教给我们认字而已。草民是在殿下您发给府上文书掌柜们的《初等算学》,还有市井百姓、贩夫走卒之间,学到的学识。毕竟殿下您曾说过经世致用,真正的学问都在这世间万物之中……” 他说的诚恳,甚至有些一板一眼,朱肃、朱棣、甚至老朱几人,却都暗暗心惊。要知道,铁钟的学问可不仅仅只是粗通一二,对有些东西的见解,甚至可称已登堂入室,比那些科举出来的进士要更加精深许多,且更接地气。 而这样的学问,竟然只是一位八岁的孩童,从世间百态之中自己学习、体悟得来的。 “咳咳。”老朱咳嗽了两声,算是将铁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他和颜悦色的对铁铉道:“铁铉,你大哥铁钟为咱立了大功,他自己不接赏,只想要咱赏你。” “咱看你年纪尚浅,倒是和咱的大孙差不多。这样吧,咱让你给咱的大孙做个陪读,你可愿意?” 铮铮铁骨的名臣铁铉,简直可以说得上是除了于谦之外,最合老朱胃口的大明臣子之一。铁铉忠直、能干,却也知道变通,是足以将社稷托付之的重臣。即使现在的铁铉年岁尚浅,还不能和未来的铁城神同等视之,但性格和为人已经摆在这里,这样的孩子,未来的成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样的一个可为肱骨的名臣种子,必须得留在咱身边好好培养啊! “呃!”朱肃都无语了,老朱这会儿又不抢铁钟,改把目标钉在铁铉的身上了!朱肃当即道:“父皇,不带这么变卦的。方才铁钟明明是说让铁铉入国子监做个学子,怎么又变给雄英当伴读了?” “再说了,雄英现在连奶都还没断,人铁铉却都已经八岁了!这算是哪门子的年纪差不多?您这是要让铁铉给雄英当奶妈吗?” “胡说什么?相差不过六七岁,怎么就不叫差不多了?”老朱吹胡子瞪眼。若说他强夺铁钟的执念只有五分,那抢夺铁铉的执念就足足有十二万分。“让他和咱大孙一起读书,难道会比你那国子监差了?” “不是咱说,你那国子监,生员都快跑的一个不剩了!莫非把铁铉这八岁孩子拿去凑数?依咱说啊,跟着你这个不着调的疲懒小子,那才真真叫做误人子弟!” (本章完) 第473章 一块肉饵,舆论封锁不攻自破 朱肃几乎绝倒,这老头子,为了抢个人脸都不要了。国子监为啥生员跑了那么多个?还不是为了帮您老人家改造文人、推行新学? 这时候又来嫌弃国子监了?这磨盘都还没卸下去呢,您就想杀驴啦? 可惜朱肃当儿子的没话语权,更何况后面大哥朱标也下场了,铁铉这样的忠臣千古都难寻一个,若能早早伴着朱雄英长大,日后就是大明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可保大明第三代依然强盛的。 他当然也要给自己的儿子争上一争。 最后朱肃只能无奈妥协,结果是铁铉这些年先跟着朱肃在国子监学习,等朱雄英长大些后,再作为朱雄英的陪读,伴着朱雄英一起长大。有铁铉这样的忠臣亦师亦友的陪着朱雄英,老朱和朱标也算可以放心朱雄英不会如朱祁镇那般长歪了。 只是他们父子三人为了个铁铉在这争吵,倒是把一旁的铁家兄弟二人吓唬的不行,那叫一个受宠若惊。 铁铉更是奇怪:立功的明明是我家大哥,怎么现在看来,陛下和两位殿下,更像是在争抢我的样子? 错觉,一定是错觉…… …… “那铁铉,真是那个据守济南,宁死不屈的铁铉?”后宫中,马皇后抱着朱雄英,一脸感兴趣的模样。老朱笑道:“必然是!妹子,你是没见那小娃娃的模样。” “长得倒是其貌不扬,但那份稳重做派,一看就是天生的忠臣犟种!‘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一看就是能说出这句话的孩子!” “唉,可惜年轻了些,不能给咱做事。咱的手下,怎么就全是那些蝇营狗苟的家伙……” “那样的臣子,几百年里能出一个,就已经是得天之幸了。”马皇后劝道。“之后还能有于谦、王守仁。有这三人在,就足以保我大明几世安宁。我大明已经是得天独厚了!” “说的也是。”老朱点点头。“就是得注意些,别让这样的名臣再夭折了。” 一旁的朱棣缩了缩脖子,条件反射一般的,感觉自己的屁股有些隐隐作痛。 “此番看到铁铉,还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小五所说的‘历史’如此接近。”旁边的朱标叹道。“不知道这些年爹那样操劳,有没有将我大明拉出历史的深渊。” “这才两年,急个什么。”老朱倒是自信满满。朱标的这话,也将他的注意力从铁铉的身上,转回到现如今的朝局中来。他问朱棣:“老四,那个在国子监门口闹事的齐德,是什么来头,你可查明白了?” “查明白了,爹。”话题终于从铁铉身上移开,朱棣精神一振。“那人是吏部尚书詹同手下的门客,说要报他的知遇之恩,这才煽动书生,去国子监堵门的。” “据说,詹同为了此次恩科的事愁的直上火,齐德见恩主如此焦虑,这才自作主张……” “哼,自作主张?”老朱不屑冷笑。“好一个忠臣义士,既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又何必装出这副模样?” “老四你去,马上领锦衣卫,立刻抄了詹同的家。今天敢在咱的眼皮子底下使小聪明,明天就敢骑在咱头上作威作福!” “另外,给咱传达给京中官员,敢明里暗里阻挠恩科考试的,一律下诏狱治罪!” “……是。”朱棣点点头,挎起刀下去了。 “爹,惩治詹同,终究只是治标之法。”朱标开口了。“没了一个詹同,还有千千万万的清流文官。” “他们操纵舆论,抹黑恩科,这恩科就办不起来。” “依我看,还是要处置好这个问题,才能把恩科真正办成。” “无妨,咱早就有了办法。”老朱一脸胸有成竹,脸上甚至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神色。“咱倒是要看看,这些所谓的清流官儿,究竟能不能一手遮天!” …… 铁钟独斗诸书生的故事传遍坊间,国子监的恩科录名人数有所回暖。但也仅仅只是回暖而已,毕竟这故事更多是在底层百姓之中流传,中层的读书人们,对这个故事大多嗤之以鼻,不愿相信。而百姓们虽然对这故事推崇备至,且渐渐的开始支持新学,但平心而论,他们的支持对恩科报名人数的影响终究是有限的。 毕竟科考这种东西,说白了还是与读书人们,更加息息相关一些,与底层不识字的平头百姓,暂时还没有太多的关系。 但很快,宫中针对此次恩科又传来了新的旨意,这道圣旨很简单,甚至只有区区的一行字,可就是这一行字,却在儒家士林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老朱在圣旨里说了,但凡此次恩科得中、任职新设之税务司者,一律封税务司使,秩六品! 六品官! 要知道,正儿八经的进士、同进士出身,也有许多人被丢到了一些县镇任职。其中大多数人都得从七八品的小官干起,摸爬滚打数年,才能混到六品。 甚至状元、榜眼出身,一开始也只能在翰林院,当个混资历的六品小官! 一考完就能当六品官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只要考过这次恩科,你就直接少奋斗了几十年,而且陛下早已经说了,税务司的职能是司掌、核算、监管天下商税,在商税这个层面上,职权尚在户部之上。 这是实权衙门啊!一考中,就能当六品官! 还不是虚职!是实权! 那些昨天还在贬谪时政、抨击这次恩科的士子们,看到圣旨之后都疯了。 昨天还在拿石子丢那些来报名的人,认为他们有辱斯文;今天就一个个都涌到了国子监门前,争着抢着要报名的。 生怕晚了一步,就没法子参加这一次的恩科考试。 有不少人甚至是方才还在酒馆之中,义愤填膺的抨击恩科;回家之后得知了圣旨内容,衣服都没换就跑来国子监的。 甚至还有多年好友,直接在录名摊位前,为了排队的先后直接厮打了起来: 昨日还说此次恩科有辱斯文,为何今日你就来此录名了?还排在了我的前面? 什么有辱斯文?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讲,我从没说过! 其实只要是清醒一些,就能明白这个六品官的含金量:税务司衙门是对内不对外的衙门,这些税务司使的职务,就只是在衙门里核算账簿。用朱肃的话来说就是关起门来当个社畜,至于给这个社畜什么名分,是什么中层后备还是什么总经理助理,那不都是一样?只是付出一个不值钱的名头罢了。 一张圣旨,一个六品官位,只是老朱抛出的一块微不足道的肉饵而已。却轻而易举的,就让这些读书人们辛辛苦苦缔造出的舆论封锁,从内部不攻自破。 (本章完) 第474章 朱肃授徒 方孝孺所期盼的期盼的盛景来了,应天城中,但凡只要是个识字的,几乎都挤到了国子监的大门前来,把方孝孺和剩下的几个国子监的生员们给忙的脚不沾地。方孝孺录名录的手都直打哆嗦,只觉得这辈子写过的所有文字,都没有今早录下的人名多。 恩科报名的火爆,催生了应天城中一门职业的产生,那就是负责代买的二道贩子,此时称作“小倒”的。恩科是为了招募税务司使,圣旨上也明确说了此次科考术算的内容会占很大一部分比例。那还等什么?赶紧临阵抱佛脚,恶补起来啊! 城中诸多书坊之中,各种有关术算的典籍,如《九章算术》《周髀算经》等,全都被文人士子门卷席一空。有些文人昔日只皓首穷经,对于术算一窍不通,却又买不到书籍,只得高价从二道贩子那儿购买。而那些二道贩子又大多不通文墨,只知道大面积囤积似乎与术算有关的书籍,以至于闹出了一个笑话,一些毫不相干的书籍,只因上面带了个“术”字,如《洞玄子三十六手房中术》等,也被席卷一空。 老朱一道圣旨,闹的应天纸贵,二道贩子和书商们赚得盆满钵满。 其间还有小插曲,一些从国子监退学的学子翻遍了市面上的所有术算典籍之后,愕然发现这些晦涩难懂的术算书,竟没有一个比国子监里的先生讲的更简洁明了、通俗易懂的。 昔日他们觉得朱肃让李景隆、徐允恭这些勋贵家的二世祖给生员上课,是在侮辱他们这些生员,认为武勋之后不配教他们这些读书种子。现如今一步登天的机会摆在了他们面前,他们本可以领先其他人一步,却自断了后路。于是一个个都追悔莫及,齐齐聚集在国子监门前,祈求朱肃重新将他们收入门墙。 在他们看来,国子监如今缺额极重,只要自己放低姿态,给足那位年轻的殿下面子,这位年轻的五殿下就绝无拒绝他们的理由。 朱肃对此没有说什么,只是派出了一位童子,并告诉这些人,只要能在经史上胜过这个孩子,国子监就可以重新把他们收入门墙。 众书生只当朱肃拉不下脸,故而故意摆下了这个有些羞辱意味的台阶让他们下。不过如今科考在即,他们也就不计较了。这孩子看上去貌不惊人,皮肤粗糙手上还有老茧,一看就不是什么读书人家的子弟,莫非还真能胜过我们这些自幼读书的饱学之士不成? 却不料这个孩子虽看似平平,胸中才学却着实吓人,往往三言两语间,就道出了这些学子观点里的错漏之处,将所有人都驳斥了个体无完肤。 这群学子一个个都面如土色,在贡献了继梅子易、齐德之后的另一个民间笑料之后,纷纷掩面而走。 这孩子便是铁钟之弟、未来的大明名臣铁铉了。看着这些文人书生退走,他还颇有不解,私下里找到了难得忙里偷闲的朱肃询问:“师尊,您既然不想将他们收回门墙,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明言拒绝,而是要弟子去羞辱他们一番?” “他们毕竟也曾在监中学过术算,比起外头的那些从未接触术算的儒生,今科得中的几率无疑要更大一些。” “您告诉我,现如今大明正处在革故鼎新的时候,应当拧成一股绳,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这样才能达成先祖先贤们所没有达到过的伟业。” “可却为何要将他们拒之门外,让这些日后有可能位列朝班的文人对您心怀怨怼,凭空树敌呢?您不怕他们日后仇视新学、扯我们的后腿吗?” 朱肃当时正在审阅宋濂新鲜出炉的文章,闻言将手中的文章放下,回头看向这位相处还没有多长时间,却异常好学且一心为新学着想的弟子。他开口对铁铉道:“小铉,《论语泰伯篇》曾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你以为如何?” 被师尊骤然反问,铁铉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低头思考了一会才回答道:“弟子以为,程朱对此言的解释便甚为妥当,程子曾云:‘圣人设教,非不欲人家喻而户晓也,然不能使之知,但能使之由之尔。若曰圣人不使民知,则是后世朝三暮四之术也,岂圣人之心乎?’;朱子亦曾说过:‘民可使之由于是理之当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 程朱对这句话的解释,批评了汉唐之前曾流行的“愚民说”,认为孔子并非是觉得百姓愚笨不可教化。而是认为圣人的本意是“让所有人沿着大道前行是可以做到的,而让所有人都能知晓大道是办不到的。” 朱肃的新学虽反对程朱,但学术之争不是党争,并非要你死我活。铁铉作为新学门人,能够坦然承认程朱学问之中的可取之处,让朱肃心中颇为欣慰。 “你说的不错。”朱肃摸了摸铁铉微微有些发黄的额发。“你要记住孔子此言,要做一件事,并非必须要等所有人都能理解、认同你的主张的时候,才可以去做。” “想要做成一件事,固然应该要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但你不能追求这所谓的朋友里,所有人都和你一条心,都认同你的理想和主张。要怎么把朋友搞得多多的,这朋友的‘数量’,比‘质量’显然要更加重要。” 铁铉若有所思,但毕竟阅历尚浅,眼神中仍旧疑惑。朱肃笑了笑,继续点拨他道: “为师一向不推崇过度崇拜先贤和圣人,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嘛!但是先贤的宝贵经验我们也要选择性的吸取,不能妄自尊大,全都想着推倒重来。” “纵然是在朝中,许多人,甚至可以说绝大部分的人,其实都没办法看的太远,即便传授他圣贤道理,礼义文章,对他们来说,也只是用来作为进身之阶而已。” “孔夫子在几千年前,就知道民‘不可使知之’了,不是‘难以使知之’,而是‘不可使知之’。足见圣人也对自己是不是能教化所有人持否认的态度。” “那么这绝大部分人,难道就要置之不理吗?难道就要将他们排除出民族振兴的大业之中吗?你想一想,对这些人,我们应该怎么做?”朱肃循序善诱。 (本章完) 第475章 铁铉明志 “应该……”铁铉皱眉思考,他感觉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他想起那些祈求重新进入国子监的人;又想起那位和蔼的皇帝陛下一张圣旨,就扭转了恩科的局面;他甚至想到了先前士林之中对恩科的舆论;还有那些士子们对新学的无端抨击…… “师尊,您是说……”铁铉的眼睛亮了起来。“对于这些人,不必强求他们幡然悔悟,甚至也不必要求他们非要为我们摇旗呐喊。” “只需‘以利导势’,就可以让他们成为我们大业的助力,凝结所有人的力量,去达成我们想要的大业?” “以利导势?”听到铁铉造出的这个新词,朱肃先是愣了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一个‘以利导势’!” “不错,正是此理!” 铁铉总结是非常到位。并非是“因势利导”,而是“以利导势”,使用利益,去凝聚那些本不愿与你为伍的人,让他们成为你的马前卒,为你推动大势。 重要的,就是“势”。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指望所有人都能深明大义,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连孔夫子这样的圣人都自认为不可能做到。可要想要做大事,又必须凝结大多数人的力量,打击少数的顽固分子。那么,用“利”来引诱大多数人,去造出“势”,就是想要做大事者的不二法门。 文人们掀起舆论抨击新学,是因为新学侵占了他们的“利”,他们便掀起了“势”,让国子监灰头土脸;陛下一张圣旨,也是因为能够晋位六品的“利”,促成了士子们变脸支持恩科的“势”…… 再引申下去,甚至许多历史上的变迁、成败,都能用这两个字找到其根本的脉络。 铁铉只觉得醍醐灌顶。 这位弟子的悟性如此之强悍,朱肃也难得体验到了作为人师的快感,只觉得老怀畅慰。虽然觉得铁铉的心性能信得过,但想了一想,朱肃还是补充道:“虽是如此,但你要记得,‘势’确实可以以利导之,但把持‘势’之方向的领袖,绝对不能是眼中只有利益之徒。” “所谓大海航行靠舵手。这至关重要。同乘一艘船的人可以是三教九流,也可以鼠目寸光。但是把持航向的舵手,必须要目光深远,决不能只顾及眼前。” “不然,其祸尤深,其罪尤深!你可懂了吗?”朱肃的眼睛灼灼的看着铁铉。 铁铉亦直视着这位年轻师长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师尊,弟子懂了!为了达成大势,不必非要所有人认同我们的想法。” “但是能操控大势方向的舵手,必须得是目光深远、志同道合之士。” “否则大势失控,其祸尤深。如东汉时的董卓、唐时的杨国忠等,皆是因为掌控大势的大将军何进、玄宗等识人不明,将船舵交给了奸佞之徒,这才最终导致了天下倾覆、民不聊生。” “因此,我们也不必逢人便拉拢其入我新学核心,而该仔细甄别筛选,贵精而不在泛。” “那些先前退出国子监的鼠目寸光之辈,即便得中也无伤大雅。他们终究是靠算学高中,作为利益即得者必定会支持新式科试。这对我们新学已然足够,若对他们太过亲近,使其成为根正苗红的第一批新学官员,反而有可能会坏了大事,歪了新学的根本。是这样吗?” “对。”朱肃笑了。“他们这样的人,只不过朝三暮四之徒,是不配成为大势之舵手的。” “徒儿,好好努力!为师看好你!” “是。铉必不负恩师重望!”铁铉对朱肃行礼道。同时也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若有人窃据了大势掌舵人之位,歪了华夏复兴的方向,他铁铉,必要奋起斩之! …… 这边厢,铁铉一日间体悟了许多道理,离着日后的完全体名臣铁铉又更近了一步。那边厢,朝中的诸多大员们,却早已被如今火爆的恩科录名局势给弄得焦头烂额。 他们为什么要弄黄恩科?因为恩科取的是税务司的税吏们。至于这税务司,若是组建起来,第一件事必然就是彻查他们这些官员的屁股究竟干不干净。换句话说,这次恩科就是皇帝在抡动大锤,在打造一把砍向他们这些官的刀子啊! 眼看这把刀渐渐的就要打造成形,这些官儿安能不慌?可慌张归慌张,现在的他们却是群龙无首,没有丝毫的办法:好不容易公推的临时领袖詹同,又因为被那个齐德攀咬,而被燕王殿下拿到诏狱里去审问去了。天知道詹大人是怎么想的,怎么留下了这么显眼的一个破绽? 只能说,朱肃让锦衣卫拿下齐德的这波暗示,朱棣懂了,老朱和朱标肯定也懂了。至于詹同懂还是不懂,冤还是不冤,谁又会去关心呢? 反正现在官吏们已如朱肃所料定的那样,乱成了一锅粥,再也没法兴风作浪了。 户部,值房。 颜希哲只觉得自己这个尚书,当得从未如此舒坦过。在值房里小茶儿喝着,小景儿看着,外面的天地,就忽然间翻天覆地了。 那些把自己架空的侍郎、郎官们,本来一个个都想着托庇韩国公、詹尚书,现在好了,他们找来的靠山一个接一个的倒台落网。 他们一个个的也都慌了神,眼看着恩科录名红火起来了,税务司的组建已经不可阻挡,商税的这一刀马上就要砍到他们的头上…… 颜希哲那叫一个乐啊!让你们架空本尚书!一个个都倚老卖老,遇到事就让我去顶雷!如今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我正在那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那司马懿发来的兵~” 心情愉悦之下,这位年轻的户部尚书,竟是在堂堂的户部值房里,捏着个嗓子开始唱起了戏来。唱的正得劲儿,猛然间值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那个先前一直跟自己对着干的老侍郎冲了进来,见了颜希哲便跺脚道:“尚书大人,您怎的还唱起戏来了?” “您竟还这般老老神在,咱们户部如今……都快成空壳了!” “哦?”颜希哲喝了一口茶掩饰尴尬,有些不快的瞪了这个连门也不敲的老货一眼。“怎么说?莫非我户部诸官,全都畏罪而逃,挂印去职了不成?” 成空壳了也好,反正这些人本来也不听从本官号令,走了更好!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那老侍郎闻言一滞,心虚之下竟不敢多加辩解,而是直言道: “是胥吏……是我户部的胥吏。” “今早开始,胥吏们便一个接一个的递交了辞呈……如今我户部除了诸位郎官之外,已经没有几个肯留下办事的胥吏了!” (本章完) 第476章 溃于蚁穴 “什么?胥吏们……都请辞了?” 颜希哲闻言,有些讶异。 “事出反常必有因,你等可查明了是为何?” 胥吏们集体请辞,对户部来说确是一件大事。要知道,户部主管天下户籍财税,若单论工作量,可称得上的诸部之冠。 因而户部衙门里,也招募了许多不在编的胥吏,用以应付平日里繁杂的工作。 这些胥吏单独论起来并不起眼,但若是凝聚起来,对户部来说却是举足轻重。毕竟有很多的户部正职官员,实际上是不懂什么术算财税之学的,他们只负责发号施令,而最基础的那些工作,往往都是由这些地位最为低下的胥吏们在做。 现在胥吏们集体请辞不干了,也难怪这位老侍郎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为何?还能是为何?”那老侍郎涨红着一张老脸。“还不是那什么劳什子恩科!” “因为恩科?”颜希哲只想了一想,随即便恍然大悟。陛下下旨恩科得中者,可充入税务司,任六品税务司使。这些胥吏们本就在户部多年,税务术算之学他们是门儿清。 本来他们在户部,也就是图的这在户部工作的门面。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嘛,虽说只是一个在户部工作的胥吏,但放在民间,那也算是有了些头脸。 但现如今,有个正儿八经的渠道能让他们当上正职官员,谁还会想呆在这户部,当个没名没分的帮闲?一个个请辞去报名恩科,也是在情理之中。 “尚书大人,您可要出面,挽留住这些胥吏们啊!” “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他们请辞离去!” “要不然,我们户部,该如何自处啊!” 那老侍郎一脸焦急的对颜希哲说道。要想请辞,是非得要尚书一级的大人审批不可的,如今能拦住这些胥吏的也就只有颜希哲了。这些胥吏出自户部,他们这些户部官儿的蝇营狗苟,都瞒不过这些人去。若是让他们入职了税务司…… 那不是直接授人以柄,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吗! “郑侍郎,莫要慌张嘛。”看这老货着急上火,颜希哲只感觉到一阵阵快意。“胥吏们平素为我户部尽心尽力,如今蒙圣上洪恩,他们能参与恩科谋一高就,本部又如何能横加阻拦?” “于情于理,这都说不过去嘛。” “辞便辞了吧。我户部诸官食君之禄,本就该尽责尽力,此前诸事多由胥吏代劳,诸官只是端坐值房,读书饮茶,现如今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我户部诸官自食其力,亲力亲为。” “如此,方能不负天子信重啊。” 颜希哲老老神在,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见这个空头尚书居然和自己打起了官腔,话中明里暗里还在讽刺自己这些人尸位素餐,那老侍郎顿时气的暴跳如雷,也不管什么上下体统、虚与委蛇了。 直接指着颜希哲的鼻子,跳脚骂道:“姓颜的,你别以为你等稳坐钓鱼台,看我等吃瘪。” “我等若不好过,你也没有个好下场!” “莫要忘了,你是户部的尚书,老夫却只是个侍郎!” “我户部若是栽了,你这个尚书,难道还能独活不成?圣上若是降罪,岂有绕过尚书,归罪于侍郎的道理!” 他陡然爆发,颜希哲倒是被弄得一愣。继而皱起眉头思考起来。此人此言倒是说的不虚,当今陛下嫉恶如仇,却是个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性子。若是任由税务司将户部查了个底朝天,自己这个尚书,必然没有肚子幸免的道理。 见颜希哲犹豫了,那老侍郎更是得寸进尺。“你若是不批准那些胥吏的辞呈,一切倒还好说。可你若是批了,我户部便再无宁日。” “我等若是为陛下所恶,你这尚书,也必不会有好下场!” 这话已经可称得上威胁了。简直就是把要拉着颜希哲一起下水,给说到了明面上。 颜希哲脸色难看,只能看着这老货昂然而去。之后有人将胥吏们的辞呈拿来给他的时候,他还真就有些签不下手了。毕竟那老货说的不错,不管自己如何看不惯这些老货,户部毕竟也是一艘载着他们所有人的船。 若是放任这些人把户部的篓子捅给税务司,他这个尚书也讨不了好去。 颜希哲在值房里来回踱步,突然间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破局之法来。 “既然这户部已经成了一艘破船,我又何必要在此殉葬?” “与其与这些老货坑瀣一气,不如干脆顺应陛下心意,由我来做陛下的手中刀。若是陪着这些人欺君,日后必定是死路一条。” “既然胥吏们可以另谋高就,我又如何不行?” 想清楚了这层,颜希哲只觉得整个人豁然开朗,他猛然坐下,刷刷刷的批准了所有胥吏的辞呈,之后又抬袖研墨,开始写起一份要上呈皇帝的奏疏来…… …… 那边厢,恩科录名时间已毕,终于要开始考试了。朱肃虽忝为主考,但这样大规模的科试,只靠他必然无法安排妥当。更何况他本就生性疲懒,不耐烦这些太过繁杂的事务。 所幸这次恩科还有一位极为值得信赖的副考官,此人就是韩国公李善长。 录名之时李善长为了避嫌,始终关在韩国公府不再露面。但此时五皇子殿下很明显想要偷懒,他这个副考也只得出山做事。谁让他现在在老朱那里还是戴罪之身,不得不好好办事以求能挽回些印象呢? 不过也因此,有不少与李善长有所交情的官员自以为看到了机会,便纷纷前来拜会李善长。向他痛陈利害,奢望能多少限制住这次恩科的参考名额,将并非名教学子的考生黜落。 “恩相,科考竟不遵规矩,非士子皆可参考……这不是顽闹嘛?” “甚至闹得各部各衙门的胥吏,也纷纷请辞参考。弄得各大衙门缺额严重,事务停摆……这是害民之政啊!” “更遑论这些胥吏多是油滑之人,此心思奸邪之辈,又怎能付以朝中大任?” 一名李善长昔日的门生,借着进京叙职的机会,对李善长分说道。 李善长面色难看,不发一言。没等这位门生说完,就将他赶出了韩国公府。那门生刚走,刘伯温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着门口晒笑道: “李兄的这门生看来不甚聪慧啊。岂不知李兄昔日在元庭之时,也是小吏出身。他如此说,岂不是指桑骂槐?” 李善长闻言,额头的青筋更是突突直跳。他猛的喝下一口茶水,颇为颓丧的问刘伯温:“刘兄此来,又是有何见教?” (本章完) 第477章 李善长受命 “呵呵,指教如何敢当。”刘伯温笑道,继而面色一肃。 “兄本有经天纬地之才,缘何却拘泥于权位名利,一叶障目,乃至不识泰山?” “同朝为官多年,弟实在不忍兄就此黯然收场。因此特来拜会,且有一言相劝。” 李善长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几乎是斗了一辈子的宿敌。数年前,自己执掌淮西一脉,刘伯温则斡旋于清流之间,与淮西官员分庭抗礼。那时候,自己是胜过刘伯温一筹的。自己爵封韩国公,而刘伯温却仅仅是个诚意伯;自己的弟子胡惟庸接任宰相,而刘伯温致仕荣养之后,清流一脉就再也后继无人。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刘伯温却是意气风发,似乎整个人都年纪了数十岁,甚至再次得到了皇帝的信重,再也不复此前那一幅颓然的模样。而自己呢?却遭到了皇帝的敲打,险些丧了命去。如今亦是垂垂老矣,再也没办法与这位老对手相争了。 “你有何言语相劝?无非是劝老夫知天命、识时务,自此谨小慎微罢了。”李善长自嘲一笑。“你放才也瞧见了,连老夫的门生都被逐出门去,还有谁会再来寻我这个老朽?” “只求陛下能放老夫归养,能老死田园,便算是天恩浩荡了。” 李善长意兴阑珊的说道。他将门生逐出府去,就是在刘伯温面前表明自绝自己权力之路的体现。毕竟连亲信也已不留一丝体面,日后谁还能再顾念他这个老相国的面子?他现在只恨自己昔日权欲熏心,只想着拉拢朝官,却忘记了皇帝的感受。 满心以为自己乃是老臣,是开明第一功,即便陛下心中有什么不满,也会顾念自己的功劳与苦劳。 却忘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如今这位龙椅上的皇帝,虽然是自己帮着他一步步从草莽之中崛起而来的,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比历史书上的任何一位皇帝,都更像一位雄主。 而任何一位雄主,都绝对无法容许,有一位意图掌控朝纲的权臣的存在…… “李兄又何出此言?弟绝不是要讥讽于你。”刘伯温面色依旧严肃,眼神之中则带着诚恳。 “兄之开明第一功,乃是实至名归。至于此前所为,真论起来,不过白玉微瑕,不足道尔。” “若是兄就此沉沦,那便是要盖棺定论,日后史书之上,会如何评价?不外乎初时极贤,老时却反而昏聩,以至为帝所恶云云……兄英雄一世,莫非愿意就被后人如此定论吗?” 此言一出,李善长亦是微微动容,转头问刘伯温道:“什么意思?” “以兄之贤,想必也看出来了,如今陛下志存高远,一心振兴我华夏,意在开辟出远胜于前人先祖的丰功伟业。”刘伯温道。“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正是有才有能之士一展抱负之时。” “兄虽有小过,但缘何不能将功赎过,乃至再创新功?” “再说了……统领朝纲,又哪有自成一国,来的自在痛快?不止可成万世之功,还可配享太庙,代代为后世所祀。兄难道就不想再创新功,为我华夏开疆辟土,也让你李氏一族,自此称孤道寡吗?” 刘伯温循序善诱道。 李善长早已人老成精,若对他说什么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那是万万不能让他心动的。可刘伯温早已料定了这老对手对权力的欲望,以建国之利相引诱,却让李善长很快就上了钩。 此前在宫中听皇帝陈说此事之时,其实他就已经深深追悔。为了拉拢区区几个朝臣,反而丢掉了能够在海外建国的机会,实在是诚为可惜。 虽然即便要真的去了海外,想来也没什么好日子,一开始必定的筚路蓝缕、艰辛无比。但也正是因此,让李善长相信老朱必定是真心实意的,大明的军队帮忙打下异国番邦,然后开辟的苦差事让他们这些勋贵去做,对大明朝廷来说,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李善长不怕苦累,要不然昔日也不会投靠老朱了。他想要的是能真正执掌一方的权力,以及身后之名。若是能让李家自此之后富贵不衰、绵延不绝,那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而又有什么样的富贵,能比得过建国称制、称孤道寡呢? “老夫该如何做?”李善长被说动了。 刘伯温大喜,对李善长道:“此事易尔!无非是协助陛下,上下一心整肃朝纲。” “等朝纲肃然、大明强盛、打下了海外藩国之时,弟自会保举李兄往镇藩国。” “兄本就有萧何之才,论到如何经营一地,李兄你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具经验。为了更好的开发藩国,使其早日成为我华夏之土,陛下断然没有不允兄出镇的道理。” “有了出镇开发之功,还怕陛下不分你李家一个国主之位吗?” 刘伯温道。 李善长低头沉思,刘伯温此言倒称得上掏心掏肺。若是朝廷真的要开发番邦之地,自己的才学倒是真的能派上不小的用场。 而且陛下很明显要整肃朝纲,说不定,还有将如今的朝臣全部都清晰一空的打算。如此一来,就要有一名得用之臣来统率朝中事务。这名臣子非但要有临危受命之威望,还需要完全在皇帝的掌控之中,这样才不至于在整肃朝臣之后,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如今的内阁显然还没有这样的能力,而他刘伯温虽有才学,却没有这样的威望。论来论去,只有自己李善长,能够临时顶上这个顶梁柱的位置。毕竟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不用担忧自己在位置上恋栈不去,而且自己有把柄在皇帝的手上,若是稍有异动,皇帝自可以不必手下留情。 “老夫知道了。”李善长想了又想,方向刘伯温点一点头。“老夫身为陛下之臣,本就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陛下欲成不世之伟业,老夫虽然老朽,又怎能不助陛下一臂之力?” “若如此。”刘伯温对李善长郑重的行了一礼。“诚为我大明之幸!” …… “哼,还算他李善长知道实务。”宫里,得到了回禀的老朱嘴角泛起一抹笑容。“如此一来,也不必担心日后朝中无人可用,天下动荡了。” “有他李善长撑着,咱自可以安心下手,好好的将这些污吏贪官,全都一扫干净!” “韩国公之才,自可以稳定朝纲。”朱标在一旁点头赞同。“只是爹,韩国公如今毕竟无人可用,若是朝中当真有那许多硕鼠,仅凭韩国公一人,又如何能补得了这么多的篓子?” “更何况仅凭税务司一部,也无法查尽诸多朝中官员之弊。其他与户部无涉的官员,要用何理由查办?总不能莫须有吧?” “他李善长也只有一双手,自然没法补上这么多的篓子。可是标儿,你莫不是忘了?那诏狱里头,可还关着不少的恶犬呢!”老朱嘿嘿直笑。 “而且,与户部无涉的官儿,咱也早已给他们准备好了,可以名正言顺查问的罪名……”老朱说着,拿起了放在御案之上的,一张盖了印章的空白文书…… (本章完) 第478章 户部沉没 李善长全力施为,那些朝官们纵然还想在恩科一事上从中作梗,奈何也对付不了李善长的手段。若说他们是千年的狐狸,那么李善长就是万年的鳖精,论起修为,中间还差个九千岁呢。 恩科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总计有上万的学子参与了考试,最后得中的有五百二十七人。这些人在殿试的当场便被老朱赐予了六品税务司使的官身,税务司也在次日的朝会上直接宣布成立。 值得一提的是税务司提举一职,竟然是由原户部尚书颜希哲担任。听说颜希哲是主动上疏皇帝,请求调任新成立的“税务提举司”提举。这一举动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要知道,户部尚书可是正二品职衔,而税务提举司的提举暂定职衔是四品,颜希哲上书调任,简直和自请左迁没什么两样。 但老朱对于颜希哲此举,却是龙颜大悦。颜希哲资历虽浅,在户部无法威服众官,但做个税务司提举却是恰到好处。毕竟原先怎么说也是堂堂的正二品大员,总领一个税务司绰绰有余。而且税务司的职能本来就是从户部之中分割出来的,由颜希哲这个原户部尚书担任一把手,也算是熟门熟路。 颜希哲一到税务司上任,当即便带着一大群刚刚考中的新科进士们磨刀霍霍,第一刀就砍向了昔日的老岗位户部。他原来虽只是个泥塑尚书,可对户部诸官的龌龊却也是门儿清,手下这些新科进士之中,更有不少人是原先户部的胥吏。如今这一刀砍去,户部诸官压根就无法招架,只一日间,就将这些官儿家中的资财算了个底朝天。 “好大的狗胆!”老朱一把将颜希哲递上来的最新奏疏摔在了地上。“区区一个户部,底下的那些侍郎、堂官,家中每年得利,竟然就能达到百万之多!” “咱手下的那些皇庄、皇店,都没有户部这些狗大户们有钱!他们是网罗了多少的民脂民膏?” “这天下究竟是咱诸朱家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官们的?” 皇帝暴跳如雷,太子朱标脸上也是一脸难看。“户部借着执掌天下钱粮之便,肆意鲸吞民利、截留财富,竟至于斯!” “其明显已成我大明之患。孩儿恳请父皇,一查到底!务必为我大明剜此毒瘤!” “查!当然要查!不止户部要查,吏部、礼部、刑部……所有六部,不,所有官员都要彻查!” “咱原以为如今建国未久,大明还不至于烂到那样的程度……现在看来,历史上的那四大案,还是发动的太晚了!” “咱现在悔不当初,不该多容忍了这些脏官污吏这些日子……咱应该在一开始,就将这些毒瘤给拔了!” “纵是壮士断腕,也比让这些毒瘤扒在我大明的身上吸这几年血,要好得多!” 朱标脸色微微动容,想起一年多前,胡惟庸案事发时,自己还曾经劝父皇以朝纲稳定为重。胡惟庸案波及不广,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父皇听取了自己的谏言。现在这些硕鼠能养的如此肥硕,自己也有一部分“功劳”,不由得有些惭然。 “一切以国家利益为重……”朱标默默念叨道,将自己心中,那一抹妇人之仁的恻隐之心,彻底压制在心底深处,而后拱手对老朱道:“父皇,儿臣请父皇此次万勿容情,需得斩草除根,连根拔除,方能震慑后世,不至于继续遗毒百姓。” “孩儿请命,由孩儿来总领彻查诸官事宜,务必要使得我大明自此海晏河清,再无贪腐之患!” “这事还用不着你!”老朱大手一挥。他转头看向朱标,眼神之中满怀满意与欣慰。“标儿,你能这么想,可见是长大了。” “不过,咱现在这个当爹的还在,还不到用上你的时候。” “你且看咱的手段,过些时候,咱自然会安排你出来收拾残局。那时候,才是你这个太子大显身手的时候。” 老朱一边说着,一双眯着的虎目之中,一边闪烁着极为危险又精明的精光。 颜希哲完完全全成了皇帝爪牙,他带着一群由恩科考出来的进士,毫无顾及的将整个户部全部连锅端了,可以说连地基也没给户部留下。沉寂已久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再度出现在应天诸官的视线之中,锦衣卫缇骑四出,四处捕拿户部官员,连那些不在京中的、四散在大明各处的户部诸官亲眷,锦衣卫也没有放过。 暂署锦衣卫衙门的燕王朱棣则忙着查抄诸官家财,他带着锦衣卫们,在大明四处不断奔波,查抄良田财货无数。能找到失主的,当场便将这些不法之财还归失主,但也有不少前元时候的烂账,或是有关百姓早就被这些官吏大户想方设法灭口了的。这一部分财货,也只能先收归国有。光是查抄这些人的家财,竟然就让国库发了一笔意外的横财。 值得一提的是锦衣卫出京办事的时候,竟然还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为此很是死了几个锦衣校尉。甚至还有当地大户煽动不知所以的百姓民众,对锦衣卫进行围堵的。对于此事朱棣大怒,带着新组建起来的燕王卫队亲自赶赴现场,毫不畏惧的置身于险地之中,并直接以雷霆手段袭破了几家与税案有涉的大户,将他们的脑袋统统挂到了当地的城门之上。 并且运用朱肃教给他的法子,组织百姓们进行公审,将这些仗着家人在京中为官、作威作福的大户的罪行统统公之于众,成功挽回了百姓们的民心,并将能找到源头的不法所得全都还归了百姓。 因为此事,燕王朱棣名声大噪,竟有压过吴王朱肃之势。锦衣卫竟也因此有了几分好名声,虽然在官员之中还是人人谈之色变,但在百姓之中,形象却有所回暖,被一些百姓视作皇帝专门用来惩治贪官的执法卫队。 户部瘫痪,引得大部分朝官兔死狐悲。许多朝官联名上书,劝诫老朱万莫牵连过甚。再这样下去,朝政都要停摆了。 言外之意:户部遭殃完了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再继续牵连我们了。没有我们这些人给你打工,你老朱家还怎么统治大明? (本章完) 第479章 空印案!爆发! 在这些朝官们看来,老朱也该见好就收了。毕竟户部的这些官员们已经付出了代价,有他们珠玉在前,其他各部的官员们也都收敛了许多,该交多少的商税,也都好好的配合税务司核算了。 并无户部此前那番故意隐藏卷宗、意图逃税的情况。 新税法已经按您老的想法落地了,税务司也建起来了。纵使您想要杀鸡儆猴,现在鸡也已经死了。 我们这些猴已经是战战兢兢。您老也该消停下去,好好安抚百官了吧?打一个巴掌、还得给颗甜枣儿呢,难道真把所有朝官都给掀翻了,这样谁还会给你们老朱家打工? 按照历朝历代的经验,此时的老朱,也确实到了该安抚朝官、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候了。说来此次查办户部,已经称得上是惊天动地,可比前些年皇帝骤然发动、拔除淮西文官的时候。在他们看来,老朱此时无论如何,都应该出面维护朝中安稳,不会再继续折腾下去了。 然而老朱用他的行动告诉他们:查!继续查!咱的眼中,揉不得你们这些个沙子! 就在满朝官员都认为商税一事已经尘埃落定,只要家中暂时多出些血、喂饱了税务司这只豺狼后,就可以维持原样,继续风花雪月。 大不了就是多耗费一些心思,把这一部分的亏空,从百姓身上想法子找补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件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彻底引爆了比户部瞒税案更加严重十倍的大案。 起因是一位从江浙押送税粮前往户部的官员,发现户部瘫痪无人主事,正自六神无主的时候,被皇帝召入宫中。 又在入宫搜检的时候,从他的袍袖之中,搜到了许多份盖了印章却空无一字的空白文书。 经过审问才知道,这些空白文书,正是用来与户部勾对税粮数额时所用。那运粮的官员大喊冤枉,言道自外敌运送粮税入京,路上必有损耗。 若是在起运之时就写好文书运至京中,等到京中诸官勾对之时,必定会有所参差,文书中的数额与实物对不上号,导致无法入库、白跑一趟的。 因此,所有负责输送税粮等物入京的官员,身上都会备下几分这样只用了印的空白文书,好在户部点验之后,再在文书之上写入数额,如此,既不会出现实物与文书对不上号、无法入库的情况,又避免了因税粮不足,多次往返加征,徒费心力,又累及百姓的。 在前元之时,这样的做法便是官场上不成问的默契,自己并非枉法。那官员说起来,倒是振振有词,一派委屈模样。 老朱却是震怒,这是赤裸裸的欺君罔上!当即责令御史台与锦衣卫联办此案。这一查不要紧,竟是查出朝中诸部,都有这种使用空印文书的形状的。毕竟需要与四方交接的,并非止有户部一部。只要是涉及联通内外的,或多或少都为了行事方便,用过这种空印文书。 老朱大怒,发放空印文书,在白纸之上直接用印,这是赤裸裸的以国朝权力,私相授受!要知道,一张用了印的空白文书,若是落在了有心人的手上,是有大祸患的! 查!必须一查到底!无论官职大小,一旦与空印文书有涉的,一律拿办! 于是,大明朝堂之上,一瞬间又是炸起了锅。只是这一次并非只是户部遭殃,朝中上下几乎所有官员,全都在御史台与锦衣卫的查问范围之内。 空印案,爆发了! 朝中的大臣们都蒙了。他们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都准备捏着鼻子配合陛下的新税法,默认陛下宰自己一刀,陛下竟然还是这样得理不饶人,这是要将大明朝局的桌子全都直接掀翻了啊! 但依然有人,认为空印案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这案子牵连太广,若是把京里京外这么多的官儿全都拿问了,陛下他自己,难不成是要当一个光杆儿的皇帝? 所有人,都小觑了老朱的魄力。有浙江宁海人郑士利,在其兄湖广按察使佥事郑士元落网之后,组织了一群的士子文人,对老朱联名上书,痛陈空印案之害。 郑士利认为,空印之事是从前元以来,就约定俗成的规矩,国法也没有明文制止,不应该为此大肆拿官员下狱;而且,空印的纸盖的是骑缝章,而且但凡事涉京中京外输送协调的,数字有所参差也是难免之事。官员们使用印了空印的空白文书,也是为了不耽误国朝大事,入情入理,不宜惩治。 这个说法,竟然还引得士林之中一片赞颂之声,文人学子之中,大有人称赞郑士利仗义执言、认为空印其实是为了国朝运转着想、并没有什么大关系的。 “哼哼,这些腐儒,果然会跳出来掀起舆论,为他们那些在朝为官的亲眷主子们洗地。”老朱收到了郑士利等文生的上书之后,毫不意外。历史上空印案的过程,他早就听朱肃对他说过了。 甚至在历史上,由于对这封上书应对不及,且话语权多把持在文人之手,还真有后世之人相信了空印案是老朱自己多心,闲来吃饱了撑着掀起了这场大案。都是因为老朱这个皇帝太过残暴,那些官员们个个无辜,还有为那些官儿们掬一把同情泪的。 然而现在,老朱可是早有了准备。他叫来了刚被召回京中不久的朱棣,吩咐他道: “老四啊,你去,把你擒回京里的那些贼人,统统放到街市上,好好把他们的罪状,和老百姓们仔仔细细的说个明白。” “记着,也要拉着郑士利和那起子和他一起联名的文人。咱倒是要看看,当着百姓的面,他们能不能颠倒黑白,硬说咱就是一个昏聩暴君!” 朱棣领命而去,当日下午,便在应天府最为繁华的南街之上,搭建了一个极为宽阔的高台。郑士利等人也被锦衣卫押解到场,却仍一脸桀骜,喝骂不止。就连一些不知真相的百姓们看了,也竖起大拇指,称赞郑士利这些人好一副文人风骨。 “燕王殿下擒我等于此,是要将我等在此腰斩弃市不成!”郑士利得了百姓称赞,更是昂首挺胸。“殿下纵使能灭我一人之口,却不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天地自有正气,我等纵死,也掩盖不了这昭昭天日!” “若是想要吓唬我等改口,那我劝殿下你还是省一些功夫吧。空印一案,无理无情。便是长刀加颈,我也要奋言直谏!” “好!好!”底下围观的百姓们,何尝见过这样不畏权贵的书生?只觉得这人和戏台子上的那些大忠臣一般,义正严辞,正气凛然,光听这唱词也知道定是一出好戏。 “哼哼。口舌之利。”见这文生三言两语,就把他锦衣卫这一方,推到了一个奸臣的位置上,朱棣冷笑一声,并不理会。 这厮说的冠冕堂皇,似是一派正义,归根究底,还不是想谋一己之私,好救他那位迂直的兄长脱离深渊? “待会儿,有你被人人喊打的时候。”看着郑士利近乎挑衅的目光,朱棣心中恶狠狠的想。 (本章完) 第480章 真正的锦衣卫 其实就本身而言,朱棣并不想去做这种和百姓们打交道,还得绑着贪官们上台、在一群百姓面前发言煽动的工作。 同样是锦衣卫,他更想如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一样,破门入户,擒贼拿奸。拿完人往诏狱里一丢,直接大刑伺候,这多省事?不必那般磨磨唧唧,还得应付这一大群乱糟糟的百姓。 他甚至在怀疑,是老朱心底里还是因为靖难的事忌惮他,所以才给他安排了这么个不讨喜的累活脏活之后远远支开,不让他牵扯到朝政的最中心里头去。 但在朱棣前些日子出京的前一夜,却被老五朱肃拉到了府里。两兄弟在府中的花园里席天枕地,好好的畅谈了一番。 “四哥。”朱肃对朱棣道。“此番你率锦衣卫出京,查办诸官家中不法田产财货诸事,务必要小心谨慎,注意自己的安全。” “所谓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锦衣卫虽悍勇,却也要防着有一二愚蠢之人心怀不轨,想要和你鱼死网破的。” 朱棣点点头表示记下了,朱肃继续道:“我建议四哥你可以打出旗号,明火执仗的表明自己是站在百姓的一边,此来正是为百姓做主,拿了那些大户,就让百姓们公审,让他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查出属于百姓的赃款,也可以大大方方的还给百姓们,同时约束手下军纪,万万不可侵扰百姓,这样,自然有百姓会站在你的这一边……” “这般麻烦?”朱棣皱起眉头,有些不解。“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出京办案,和百姓有什么相干?” “再说了,五弟,这锦衣卫,是爹手里用来震慑天下的一柄利刃。” “要是按你这么说,赃款归还给百姓,审案也让百姓审……这样锦衣卫与乡里的那些乡长、里正,有什么区别?” “所谓煌煌天威,不正是因为其威高悬天上,仰头不可见,所以才能吓唬的住人吗。” “四哥,这不对。”却不料,这位五弟的神情竟是严肃了起来。“看不见天威,与看得见的利益,放在一起让人来选,人一定会选择利益。” “人心不可恃,同样,只靠他人的敬畏恐惧来维持地方清明,必定是不长久的。四哥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历史上大明厂卫猖獗的事?” 朱棣一愣,继而点了点头。“厂卫”中的东厂,还是他这个“永乐大帝”亲自设立的,对这么一桩事,朱棣自然是记忆极深。朱肃接着道:“历史上大明的厂卫倒是凶名赫赫,可归根结底,大明的贪腐乱象,却丝毫没有因为厂卫的凶名而有所收敛。” “反而因为厂卫横行,一部分使得吏治进一步败坏,厂卫自身的名声,也到了连百姓也闻之色变、人人喊打的地步。” “归根结底,是因为厂卫并没有自己扎根的土壤,也没有明晰自身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既然是协助皇帝、维持吏治清明、惩恶扬善的机构,为什么非要耀武扬威、让自己变得人人畏惧呢?佛家亦有负责斩妖除魔罗汉金刚,可没听说有良善之人因为罗汉金刚会降龙伏虎,就心生畏惧、不予参拜的。” “真正能让大明繁盛起来的锦衣卫,应该是让百官畏惧、却能受到百姓的信重。锦衣卫所为,皆是为了守护百姓,不为贪官污吏所侵。” “根植百姓、明晰使命,这样才是一个真正的锦衣卫啊!这也是爹将这个任务交托给你的理由。毛骧虽然能干,却是一个酷吏,而将四哥你安插进锦衣卫,正是要你来让百姓们把锦衣卫当成护佑自己的使者。”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到了民间就是天子的化身。只要百姓们信重天子,这天下就翻不了天去!你身上的担子极重!四哥,你可要打起精神啊!”朱肃劝道。 “只要百姓们信重,就翻不了天去……”朱棣喃喃念着这一句话,心底里原本觉得老朱偏心的那一缕抱怨,早在朱肃的劝诫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五弟,我知道了。” “你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那起子混账在大明兴风作浪,不外乎是想吸咱们华夏百姓的血。” “我会建起一个崭新的锦衣卫,好好护住这天下的安稳。” “然后,你我兄弟两在一起,开疆拓土,往外打出去!” 见朱棣神情之中阴霾尽扫,朱肃也高兴的点了点头。回京之后朱棣就数次请命前往北疆与徐达戍边,但老朱就是不允,将他强押在锦衣卫中,也没有马上出兵扫清沙漠、与元庭决一死战的迹象。 这让朱棣感觉十分焦躁。他已一日一日的长大了,最怕的就是时间不够、比不上那个叫亚历山大的番邦皇帝。 让他在京中空消磨时日,他怎么甘心? 朝中的一堆蝇营狗苟,也让他无比厌烦。这些文官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不断扯朝廷后腿,早让他鄙夷至极。 “是该像老五所说的那样,整肃出一个崭新的锦衣卫,好让它帮着父皇一起,整肃朝纲,稳定天下。” “这样,才不至于日后往外开疆拓土的时候,本国反而被这起子贪官们祸害的七零八落……” 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朱棣看着高台下的一群满脸好奇的百姓,以及一脸桀骜的郑士利等文生,朱棣振作了一下精神。前些日子去外地查抄的时候,他已经尝试过几次组织这样的公审,如今自然熟门熟路。 只是这一次公审,却是在应天组织的,直接对抗由士子文人们掀起的舆论。 应天乃是大明帝京,乃华夏腹心、四方荟萃之地,这里发生的事,不用多久,就会传遍大明的大江南北。 若能成功借助百姓的力量,推翻由文人掀起的舆论,自此锦衣卫自然就会声名鹊起,那些文官就再也无法钳制皇权,用所谓的民心民意,给皇帝使绊子。 换锦衣卫来成为皇帝与百姓之间的纽带,成为让民意能直达天心的媒介。 当然,前提是锦衣卫在民众之中始终受到信赖,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派锦衣卫来到民间,是为了百姓来惩治贪官污吏。 但若是这一次公审败了,那些文人们必定会变本加厉,操纵民众,冲击皇权,兴风作浪…… “来啊,带人犯!”朱棣大声喝道,他目光坚定,已经是将这一次公审,当做战场胜负一般的来对待了。 而且,他有必胜之心! (本章完) 第481章 朱棣公审 “哼,什么人犯!不过是为国法所污的苦命人!”郑士利见朱棣押了许多空印案的犯官前来,不禁当着百姓的面冷哼道。 接着他竟站了出来,在百姓的面前,将空印案的缘由经过,以及自己奏章上的内容,全都简洁明了的说了一遍,最后高呼道:“这是前元以来就约定俗成的旧制!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罪!” “殿下竟然将他们压赴闹市之中,岂不是辱之过甚吗?” 被他这么抢先一说,百姓们顿时就有了个先入为主的印象,竟有不少人交头接耳、对那几位犯官起了恻隐之心。 “只因为一张白纸,就被抓起来要家破人亡?未免也太过了一些……” “这么说,那些台上带着枷的都是些官老爷?我个乖乖!这殿下和这些军爷是什么来头,竟然这么狠?” “那一身衣服你不认识?那些是锦衣卫,前些日子胡丞相倒台的时候,就是这些人在城里四处作乱,就差明火执仗直接抢了……” “嘶,竟然是锦衣卫!就是传说中落到他们手上,不死也要去层皮,能止小儿夜啼的那个……” 百姓们交头接耳,很快,所有人看向朱棣和锦衣卫们的眼神,就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朱棣瞥了一眼洋洋自得的郑士利,眼神似笑非笑。这文生,能煽起这般大的舆论声势,果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他转头看向跪在左侧第一位的那员正在挣扎不已的官员,让人去将塞在他嘴里的布头拔出,走到他面前问道:“赵全德,你这般挣扎,莫非也如这位郑生员所说,是冤枉的不成?” “是,是,四殿下,我冤枉,我冤枉啊!”名叫赵全德的官员方能够出声,就立马大声喊冤起来。“四殿下,下官为大明兢兢业业,下官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 “殿下明察,乡亲们明察,下官冤枉,下官真的冤枉啊!”说着,对着朱棣和台下的百姓们,梆梆的叩起头来。 朱棣哪能不知道他的无耻意图?不过是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故而故意大声喊冤,以图煽动百姓,得以脱罪罢了。这些文官,操弄百姓简直是必修的技能,见他说的如此凄惨,底下的百姓还真有为他说起情来的。皆觉得为了一张约定俗成的空印白纸,惩办了一大拨人,实在是有些太过暴戾。 “你现在在这里,喊冤?”朱棣一撩衣摆,蹲在赵全德的面前,直视着赵全德,眼中方才还有的一丝戏谑之意,慢慢开始褪尽。 他背对着郑士利,郑士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惊讶的看见那个本来还在呼喊叩头的赵全德,竟在这位四殿下的逼视之下,渐渐不敢动作。 此时的赵全德,看着这位本该其貌不扬的少年的眼睛,只觉得心底深处的恐惧,在尽数喷薄而出。本来还在略带着一些欣喜和得意在作秀,现在却完全不敢动弹。 赵全德艰难咽下一口口水,这一瞬间,他觉得在他面前的是…… ……皇帝。 “天下或尚有冤,但你赵全德,死有余辜!”朱棣冷冷道。他起身,不再去看赵全德,而是对锦衣卫喊道:“来啊,去召刘家老汉!” 不一会儿,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颤颤巍巍的被锦衣卫扶到了这里。老汉似乎还在懵懂,见了这阵仗,畏畏缩缩的仍在左顾右盼,却在见到了跪在台上的赵全德的时候,整个人“啊”的一声,本来苍白的脸涨的通红,竟想挣脱锦衣卫直接冲上台去。 “奸贼!你竟然在此!老汉……老汉和你拼了!” 说着,在朱棣的暗中示意之下,这老汉竟当真挣脱了锦衣卫,冲上来对赵全德一阵拳打脚踢。 围观的群众们都懵了,郑士利也是一脸愕然,什么情况?这是哪条街边的老乞丐?四殿下让人请了他来,又是要做什么? “此人乃是城东土地庙里的老丐刘老汉,跪着的这个,是原提刑按察司主官赵全德。”朱棣在刘老汉殴打赵全德的背景音中,施施然的朝台下开口了。“相信你们之中有人也知晓,这刘老汉,原来也是应天城外薄有家资的富贵人家。” 他这么一说,底下就有人应和道:“确系如此,那刘老汉,原来家里也有几亩薄田。洪武四年,还选上了粮长。” “论起来,大小也是个官哩!” 他这么一说,想起自己乡里那些粮长的威风,又看看上头那个正一边痛哭、一边一拳一拳打着赵全德头脸的老丐,围观百姓们的好奇心彻底被调动了起来。百姓们也顾不上对官儿们恻隐了,有人催着问道:“那小殿下,这刘老汉又是遭了什么难?竟然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又是因为什么缘故,竟这般恨这个姓赵的按察?” “一切还要从一次输粮说起。”朱棣道。“洪武五年,刘老汉按制,押运一批税粮往户部交割。却在交割的时候遇到了麻烦,那交割的户部官吏向他索贿,索贿不成,便攀诬他贪墨税粮。” “刘老汉不服气,当即与这户部官吵了起来,当时这赵全德便出来断案。断案的结果是,刘老汉确系贪污税粮,证据确凿无可辩驳,不必审理,判有司立刻抄没家产,以儆效尤。” “而那个所谓确凿的证据……就是方才这位书生说的那张,‘约定俗成’,‘小题大做’的空印公文!” 朱棣指着郑士利怒喝道。 郑士利都懵了,怎么也想不到,一张空印公文,怎么扯上一个粮长押运税粮时候贪墨的问题里去。百姓们也是茫然不解,不知道什么缘由。此时只听那本来正捶打着赵全德的刘老汉猛的大哭出声,凄厉道:“物证……什么物证……” “当时,那户部官当着老汉和这赵全德的面,拿出了一张空白的文书,当面直接写下老汉本该运粮三万石……” “三万石啊!老汉一家为朝廷运粮,全村一年输捐税粮还没过三千石!” “多出来的那两万七千石,就全算做了老汉贪墨……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哪有人当场写一份文书,就能当做抄家下狱的罪证!” “偏偏这赵全德,拿了文书就说印书无误,确系贪墨,笑嘻嘻的就拿了老汉下狱。” “和那户部官儿一起,吞掉了老汉一家和村人的田土财产!” “老汉一家,躲过了蒙古人肆掠,躲过了前元的暴政,却没躲过这群天杀的贪官污吏!” “天杀的贪官污吏啊!” 老丐仰天大哭。 (本章完) 第482章 杀!杀!杀! 随着刘老汉的哭嚎,围观的百姓们都呆住了。 当面写文书攀诬,审问都不用审问就直接拿下,还查抄了家产。 把一个好不容易熬过了蒙元肆虐、家有薄产的粮长,逼到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都是什么脏官!手中有了些权柄,就这般祸害咱们老百姓!” “这是官官勾结!那个户部的官儿在哪?把他一并绑来!” “你傻了?户部的那些官儿,前些日子就让税务司的人全都送进诏狱里去了!过段日子,必然都要杀头!” “那把这赵全德也杀头了!这样的脏官,留着作甚?” 终究还是身边的苦难,比文人书生口中所说出来的漂亮话更让百姓们感同身受。围观百姓们的情绪从一开始的凑热闹起哄,渐渐变得沉重、愤怒,然后如火山一般的喷薄而出! “杀!杀!杀!” 满场的嘈杂,渐渐的变成简洁且精炼了起来,汇聚成了同一个愤怒的字眼,百姓们振臂高呼,声浪冲霄,似是让整个应天府都为之震动。郑士利慌了,他起身高呼道:“赵全德死有余辜,但其罪责全出于自身之贪念,与空印文书何干啊?” 奈何他的声音实在太过渺小,被百姓们整齐划一的“杀”字瞬间淹没。冲霄的怒气之下,郑士利声音如同风暴中的一叶枯舟。 赵全德浑身发冷,方才刘老汉上台的时候,他就感觉到大事不妙。现在竟看到那位四殿下径自拔出了腰间的绣春刀,在百姓们爆发出的欢呼声之中一步一步走近。他慌了。 “殿下,下官认罪,下官知道错了,下官……下官可以检举!下官可以帮殿下攀咬朝敌!下官,下官愿意将功赎罪啊殿下!”赵全德语无伦次。 朱棣眼神之中再次泛过鄙夷,一言不发的一刀劈下,头颅冲天的同时,百姓们陡然发出震天的欢呼! “将功赎罪?”朱棣擦拭着绣春刀,这才开口道。 “我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秉持的,不止是天心,还有民意!” “非我锦衣卫杀汝,而是汝祸国殃民,故而,天心要杀汝,万民也皆要杀汝!” “汝罪绝无可赎!我等是要这大明天下,再无贪官的立锥之地!” 听到朱棣如此说,百姓们更是大声欢呼,不少百姓看向朱棣手中那柄刚刚杀了贪官的绣春刀,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原来,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并非是凶狠之人。 他们手中的那把刀,对准的,是贪官污吏! 朱棣看着底下百姓们将他奉若神明,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原来,这就是被万民推崇的感觉吗。 老五给自己拟好的词儿……听上去果然提气。这些百姓们听了之后,看着自己的眼中,竟似绽放着光芒一般。 享受着百姓们的欢呼崇拜,这一刻,朱棣甚至有了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趁热打铁,接着审问下一个。下一个犯官很快就被拖了上来,台上鲜血犹腥,甚至赵全德的脑袋都依然被弃置在一边,第二位犯官脸都吓绿了,两股战战,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朱棣看他不能说话,也懒得再多问他了。反正这些人的罪状锦衣卫早已查问个遍,即便全部斩首弃市也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拿出卷宗,朗声道: “此人乃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一年前,以空印文书之漏,借口运往京中的粮税数额有误,数度加征北平百姓财税粮赋,一季之税,竟然连征三次!北平百姓,竟至家无口粮,难以维持,饿死数十户人家。” “而他家中,不到一年,竟置办起田亩千亩,祠堂一座,六进大宅一间。甚至修建园林,插手盐务……赚得盆满钵满!” “此人……该判何罪?” “杀!杀!杀!”百姓们听得群情激奋。什么?一个季度的税,竟然被他征了三次? 还饿死了数十户人? 这还能当官,这简直就是畜生啊! 杀!不杀留来作甚?浪费我大明的粮食吗? 朱棣也不废话,来到李彧的身边,还是没等他开口,直接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百姓们亦是爆发出比方才更为热烈的欢呼。 接下来,一众犯官接连粉墨登场,朱棣历数其罪,交由百姓决断。这些人里头大都是借着空印文书之便,残民害民的贪官,百姓们哪里会对他们容情?喊杀声响彻应天,整日不绝。朱棣从早审判到晚,接连斩杀一十七位巨贪,杀的绣春刀都卷了刃。 南街之上,血腥气久久不散。 踩着这一十七颗贪官的头颅,燕王朱棣,仅在一日之间就声名鹊起! 偷偷前来探看的官员们面如土色,惊惧万分,百姓们却是一脸振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痛快。 郑士利已经完全麻木了,一开始他还在朱棣杀人的时候,想要煽动一部分百姓反对此事。说这是滥用刑罚,有辱斯文。纵使官员有罪,也该由刑部大理寺等审明之后,再来明正典刑,哪有这般让百姓们论断的道理?但到了最后,在百姓们的滔天民意之中,他也只能息鼓偃旗,呆呆的看着这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审判。 他甚至都不敢逃走。因为已经有百姓盯住了他这个“给贪官说话的奸人”,若是离开了锦衣卫们的视线,说不定就要被百姓们活活群殴致死。 他有些沮丧,方才这些百姓们还对他们这些仗义执言的书生推崇备至、交口称赞,为什么还未过去一日,他们就这般仇视自己,甚至想将自己打死? 郑士利的心中隐隐想明白了什么。但又觉得混沌的紧,不太清晰。不过此时,他仍然想贯彻自己内心的正义。 直到一十七位巨贪全都伏诛,百姓们的欢呼之声,这才略略平息了一些下来。郑士利抓住机会,几步走到台前。“燕王殿下,学生承认,这些人借助空印之漏洞枉法贪赃,是死有余辜。” “可是,空印案之下,仍有许多官员不过是照着旧规矩因循守旧,也并无贪纵之实。” “对于这些官员,难道也如赵全德、李彧等辈一样,全都杀头了事吗?” “如此,难免有执法不明之嫌!” 郑士利大声道。 (本章完) 第483章 大明最为缺乏的资源 “正所谓大局为重。若因此,惹得朝纲动荡,这岂不是本末倒置,让大明更加不稳了吗?” 郑士利挺直了腰杆,拱手进言,语气却难免凌厉。 朱棣看着这郑士利,眼中倒是难得闪过了几分欣赏。 原本,只以为这厮是个心机深沉的书生,故意掀起舆论为那些贪官张目,就和此前的齐德、黄子澄、易子梅等辈一般。 却没想到,在看到了这般杀戮场面之后,这书生竟然还能站直了,秉意直言。 还真是个硬骨头。 不见那些其他跟风的书生,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连站都站不稳了? 念及此,朱棣难得语气放缓了些,只是忙活了一天,嗓音难免有些沙哑:“因循守旧,便无罪吗?” “方才你也听见了,因为空印之漏,这么多的贪官污吏,借机掳掠民财、侵夺田产。” “此中桩桩件件,父皇高高在上,是以不知。那些官员们日日接触这空印的文书,莫非也不知其害吗?” 朱棣挟血煞之威发问,百姓们更是一片叫好: “就是啊!明知道有人在贪,自己不敢,就没罪吗?” “说不定他们是还没来得及下手……若再晚一些,害的不定就是咱们这些人了!” “那劳什子空印,就不是个好东西!他们瞒着陛下就是有罪,你还给他们说话,你是什么居心?” 此刻,饶是郑士利自觉对得起天地良心,竟也无言以对。 “再说朝纲动荡……莫非因为害怕朝纲动荡,就任由这些人胡作非为,把我大明搅和的乌烟瘴气吗?”朱棣厉声道。 “就是因为牵扯太广!一动就会朝纲动荡!所以那些官儿全都视而不见,任由这些蛀虫们胡作非为!” “像你一样想着什么大局为重,所以才会听之任之!” “可惜,他们看轻了父皇的魄力,看清了我们大明的开国雄主!” “什么大局为重!分明就是托词!这天下间最重的,始终只有万民百姓!” “父皇说了,他不怕什么朝纲动荡,更不会顾忌他们那些官儿官官相护、你们这些文人颠倒是非!” “凡是残民害民的,无论是亲自动手的,还是袖手旁观的,都必须要论罪!” “纵然是他坐不稳这个皇位,也要将这些毒瘤,一气儿彻底拔除!” “如此,方能肃天下,方能警后世,方能真真正正的,葆我华夏,千秋万代!” 朱棣话音刚落,百姓们已经极为狂热的鼓噪起来,不少人甚至热泪盈眶,只能大声呼喊着表达内心的激动。 陛下宁愿得罪天下官员,也要站在我们百姓这边! 宁愿皇位坐不稳,也要为百姓们肃清这些贪官污吏! “万岁!万岁!万岁!”陆续有人开始乱糟糟的,朝着皇城的方向高呼起来。渐渐的,声音开始越来越齐整,汇聚成足以地动山摇之势,朝四方扩散而去。 “……”郑士利就在这一片万岁声中,久久无言。他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了。任凭谁,也没有办法左右拿出了这等魄力的帝王。 只是,胸中那一股也在躁动的热血……又是怎么回事呢? …… 应天,皇城。 “老五,你们听到了没有?”奉天殿城楼,老朱带着朱标、朱肃两个儿子,本来是在此纳凉散心,顺便听锦衣卫禀报朱棣那边传来的消息。听说百姓们自发向皇城致意,并山呼万岁“城南那边,好像确实是有人在喊咱万岁?” “……没有,肯定您听错了。”看着老朱洋洋得意的模样,朱肃暗暗翻了个白眼。瞧这小老头儿得意的,南街离这儿,中间且还隔着半个应天呢。 再说了,消息即便是一刻不停用快马送来,那也要几刻钟的时间。现在南街的欢呼声想来早就停了,能听到就有鬼了。 因为朱肃事先告知的关系,老朱将空印案唯一的不安因素也安排的妥妥当当,郑士利的舆论攻势无功而返,史册之上想来也不会因为此案,记载他朱元璋是个不讲情理残暴之君。 故而,老朱端的是快意非凡,只觉得自己的这一手“百姓公审”那叫一个运筹帷幄,畅快不已,是个绝妙的好计策。 还为他刷了一波这么大的声望。回头就让史官务必记在史书里。 浑然忘了,这法子最初,分明是朱肃的建议…… 想起那些老朱亲自拟定的台词里,那句“纵然是坐不稳皇位,也要将毒瘤一气儿铲除”。朱肃整个人都长出了鸡皮疙瘩。自家这便宜老爹,分明将朱家人屁股底下的这张椅子看的极重,要是有人敢让朱家人坐不稳皇位,他都能将人家九族全都剥皮充草了。现在竟能脸部红心不跳的,为老四拟出此等肉麻之言。 果然,撒谎是政客的天赋,作为政客顶端的皇帝更不例外。 “爹,虽说要一并惩治知情不报的官员,但孩儿认为,还是应该区分对待。”太子朱标一直笑盈盈的看着老朱和朱肃打趣,此时,方才出口插言进谏道。“那些事涉空印案的官员之中,也有不少素有官声的清官。如山东济宁知府方克勤、湖广按察使佥事郑士元等。” “若是一并杀却,诚为可惜。以孩儿见,不如聊施惩戒……” 朱标一面说,另一边,老朱的脸色已经开始不悦了起来。他一辈子眼睛里不揉沙子,让他轻易放过这些见事不明的昏官,怎么可能? 在他看来,要是这些昏官们都真心向着朝廷、向着这个大明,早就将空印这件事还有那些诸多贪腐之事,呈奏于他了。 既然袖手旁观,坐视着蛀虫们蚕食大明根基,很明显就是心不向着大明,尸位素餐。这样的人,饶之何用? 朱标见状,赶紧给朱肃使了个眼色,朱肃会意,接过话头道:“爹,孩儿认为大哥说的很对。” “我且问您一个问题。您知道一个国家要开疆拓土,最为重要且宝贵的资源、也是现下大明最为缺乏的资源,是什么吗?” “是什么?”老朱被开疆拓土的话题引起了兴趣,想了一想,便问朱肃道。 “是人。”朱肃郑重的道。“数之不尽的人!” (本章完) 第484章 筹建报社 “大明缺人,咱心里也挂着这件事。”老朱微皱着眉。“不过一码归一码,这事是这事,那些贪官和昏官是另一件事。” “你莫非是想用我大明缺人的事,劝咱少杀些人?” “哼,依咱看,那些贪官压根不能算人。杀一个贪官,就能多活成百上千的百姓!为了咱大明的百姓,才更要杀光这些贪官!” “好让百姓们安心繁衍,不必再受这些人的祸害!” 老朱话语中煞气凛然,对于贪官,他的观感其实从未变过,依然还是数十年前那个被元庭害死了爹娘、和那些贪官污吏势不两立的朱重八。现在听到朱肃和朱标为那些犯官求情,本能的就有些不愿。 “贪官自然罪无可恕!似赵全德、李彧等辈,莫说只是砍头弃市,就是爹您想将他们全都剥皮实草,我和大哥也举双手赞同您。”朱肃道。 “但是贪官是贪官,庸官是庸官,不能混为一谈。虽然庸官也有对空印之事坐视不理、以致此事坐大之嫌,但终究不算以权谋私。惩戒自然是要的,但是若和那些贪官主犯一般全都杀了了事,难免让后人说我大明量刑不明、酷烈太甚。” “再说了……我把空印案的事告诉了您已有一年,您还不是拖延了这么些日子才兴起此案?若是那些庸官有罪,您坐视空印之事一年之久,不是也有罪吗?” “咱这是……”老朱闻言倒是一滞,被自己儿子指责,让他颇下不来台。“咱这一年间不是让毛骧收集证据,好确实一网打尽吗……” “难道再和历史上一样,肃贪肃的不够干净,再翻来覆去的折腾?” “而且,那时候刚刚料理了胡惟庸,朝中也确实缺官,这才让这些庸才多活一年……” “朝中缺官,现在也一样啊。”朱肃道。“如今,我大明新复云南、辽东,日后还要开疆拓土,扬威域外。” “这些地方,哪一个不是已经百年内非华夏所有?他们不止需要武力征伐,还需要以我华夏之文化不断教化灌溉。” “甚至,教化比征服还要更为重要,只有如此,才能真真切切的变夷为夏、成为我华夏之疆土。读书识字非一日之功,哪一个不是数年苦读,方有所成。我大明朝本土如今都缺人缺官,您准备派谁去教化域外?” “还不如就让这些庸官前往。他们再庸碌,好歹也是饱学之士、华夏之民,只要在域外能教化出一二蛮夷认同我大明,那都算我大明赚了。” “让他们在域外受苦受累,继续为我大明做贡献,岂不是比一刀杀之更为妥当吗?” 老朱皱着眉沉思,朱标见老朱犹豫,亦趁热打铁道:“爹,五弟说的很对。” “‘一切以大明利益为重’啊!” 朱标的这句话让老朱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最终还是身为皇帝的立场占了上风,老朱终于点头道:“……行吧,既然如此,那咱就捏着鼻子,饶过了那些庸官罢。” 他想了想,自己还加码道:“涉事的贪官杀了不饶,那些本来诛连的九族,就全都改成发配吧。好歹也是咱华夏子民,就算是罪民,也比域外的那些蛮夷好上太多。” “父皇圣明!”朱标与朱肃对视一眼,同时对老朱拱手道。 说得老朱松口,朱肃只觉皆大欢喜。现在大明的人口极度紧缺,若任由老朱兴起大案,诛连个几万几十万,对华夏民族来说实在是不可承受之痛。还不如让这些人为后人发挥最后的余热,就算是去劳动改造当个苦力,也比直接一刀杀了好过太多。 朱肃离开宫门,停在门口的马车旁,方孝孺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的团团转圈。见朱肃满面喜色的出来,他心底一松,满怀企盼的问道:“师尊,不知家父……” “放心吧。父皇已经下了圣旨,只要没有沾染贪腐之事,皆可网开一面,免去死罪,以示与主犯之区别。” “不过对空印之事视而不见,仍要处罚。去职和刑杖是难免的了,日后还要发配域外,为大明实边。这已经是最为宽大的处理了。” 朱肃有些抱歉的看向方孝孺。 方孝孺仔细的听着,泪水已是喷薄而出。“能保得家父一条性命,已然是皇恩浩荡!弟子……不,草民,草民谢过陛下天恩!”他俯身下跪,结结实实朝着皇宫方向叩了几个响头。 朱肃看在眼里,也觉感慨万千。方孝孺的父亲,便是济宁知府方克勤,属于被卷入空印案的官员中,争议最大的几人之一。 方克勤为人勤俭,于济宁任知府期间,每巡行属县,连百姓的一杯水也不肯接受。为人虽然迂腐,却恪守儒家品行,德行颇受百姓敬重。 只是终究没有过人之才,并没有看出空印之弊,也没发现麾下的属官利用空印牟取私利的事,因而受到了牵连,被捕拿入了诏狱中。 和郑世利的兄长郑世元一样,都属于虽然有德行,但却没什么能力,没能发现手下人拿空印的事做的文章,因此被牵连进来的清官。 老朱说他们是“庸官”,倒也没有说错。 “明日想来,圣旨就会传到锦衣卫诏狱里了。”朱肃上了马车,招呼方孝孺一并坐下。“到时候,你可接了你父到为师府中,好生安养几日。接下来,可能会发配至云南或是辽东之地。” “虽然没法再任官,但朝廷要开疆拓土,还是要用他这样的文人去教化蛮夷之民的。” “这也是做我大明的基石,在我看来,甚至比当个朝官来的更有意义。” 方孝孺自然知道朱肃的主张,闻言点了点头。“谢过师尊厚意,弟子定然说服家父,好生研学新学,好为我大明广布教化。” “其实,弟子这些年也看出来了。我父子二人,压根不适合当官。”方孝孺说到这,露出了一抹苦笑。“弟子与父亲这样的性格,只适合研究学问,当个先生。若是为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犯了书呆子的昏病,祸国殃民。” “罢官去职对家父来说,也是好事。至少不会再因为见事不明,苦了麾下的百姓。” 这事竟让方孝孺有了自知之明,朱肃眼神古怪。他对自己父子的评价确实准确,方克勤倒是还好,他方孝孺在历史上成为了建文帝最为信任的“三傻”之一,撺掇着建文帝弄什么“恢复古制”,劳民伤财不说,最后连皇帝都被他们三个臭皮匠连番出谋划策,给谋丢了皇位。 确实不是一个当大官的料。 还是老老实实搞学问去吧。 “希直,我倒是有一桩事想托付给你。”朱肃想起了一事,于是坐直了身躯对方孝孺道,方孝孺马上恭谨的侧耳作倾听状,只听朱肃道: “我想让你,筹建我们国子监的报社,以报纸掌握士林喉舌,传播新学思想。” “这报纸日后,必然是新学与旧学厮杀的第一阵地。你学术扎实,又擅于辩斗,正好可作这报纸的第一位主编,你意下如何?” (本章完) 第485章 毛骧,酷吏也! “让弟子……筹建报社?”方孝孺有些震惊。 他在朱肃手下服侍日久,自然知道报社的建立在朱肃的规划之中,有着何其重要的意义。若是在之前国子监能建起一间报社,在这一次的舆论仗中,哪里还需要师尊和四殿下亲自露面? 凭借着报纸,就足以让什么齐德、郑士利之流,掀不起一丝浪花。 方孝孺不敢怠慢,仔仔细细思量了一番,方拱手道:“师尊,只怕弟子难当这个大任。” “报纸想要风行天下,必然也需要一些手段。若是让人觉得无趣无聊,哪里会有人愿意购买?” “这其中也是一门学问。弟子虽然经常与人辩斗,但对要如何吸引他人的兴趣,却是一窍不通……非是弟子不愿襄助师尊,实在是弟子才疏学浅,不敢耽误了师尊您的大事。” “无妨。”朱肃笑道。“我会请罗贯中先生在报纸之中,连载些话本。凭罗先生的文笔,足以使得这报纸风靡民间。只是报纸也不能只有此类娱乐的内容,还要成为我等面向百姓的喉舌,使百姓知晓朝廷政策、明白天下之事。” “还要向百姓宣传我新学思想,让天下人都认同我们的主张。这一点最是重要,只有将天下的有识之士全都拧成一股绳,我大明才能无往而不利。这事目前看来只有你和宋师能够做得,你们皆是纯粹的学者。” “然宋师毕竟年事已高,如今还在负责总结新学思想,并将之编撰成书这第一等的紧要之事,我实在不忍再拿报纸的事劳烦他了。” “这事儿,也只有你能够担起来。” 方孝孺低下头想了一想,过了一会方抬头道:“既如此,弟子想延请一人襄助,不知可否?” “只要值得信任,有何不可?”朱肃笑道。“你说的是谁?” “弟子想延请的……乃是浙江宁海人氏,郑士利。”方孝孺道。 “郑士利?”朱肃皱起了眉头。这个郑士利,不就是前段时间煽动舆论,还带头向老朱上联名书,力主空印一事乃国法有误,非官员之罪的书生? 就在刚刚,还被四哥抓去在南街当场打脸,承受百姓怒火。 这人只怕,早就已经上了老朱的黑名单,又经过公审一事,在百姓里头名声恐怕也要臭大街。让他来参与此事,莫不是方孝孺想给报社的筹建增加亿点难度? “师尊,郑兄乃忠直之人。否则,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必死之心,对陛下犯颜直谏。”方孝孺肃容道。“且郑兄素有才华,胜过弟子十倍。” “以他拳拳之心,只要知晓了空印之弊,定然会幡然悔悟的。若有他负责报纸诸事,无异如虎添翼。” 朱肃思索着,郑士利能在短短数月之内在士林掀起舆论,还能网络诸多文人对老朱送上联名书,可见在操纵舆论这件事上,这人确实是有才华的。 而且能和方孝孺玩到一起,想来也真的是因为脑子太死板,所以才会抨击的空印案,说不定还真没存着什么坏心……而且老朱连他的兄长郑士元都准备放过了,总不会将这个只是上书的郑士利给处斩了罢?大不了,到时候找人捞他一捞,也就是了。 “……可。”思索万般,朱肃点头同意。“只是,需得保证他确实心向新学。若是仍愿为旧学张目,那就断然要他不得。” “是。”方孝孺神情喜悦。“郑兄他素来便对腾勃积极的新学有好感,鄙夷死气沉沉之旧学。必然愿意襄助我们的!” 有空印案作为威慑,商税收上来丝毫不成问题,就算不收商税,那些充公的贪官财产也足以让国库日益变得充盈。师徒二人就报社的事在马车之中畅谈了许久,只等明日救回了方克勤,朱肃便要去找老朱批筹建报社的款项。 一夜无话,第二日,为了以示亲近,朱肃决定与方孝孺一同前往锦衣卫诏狱之中救人。吴王府马车行至锦衣卫衙门前,来迎接的正是此前曾经并肩作战的锦衣校尉劭标。朱肃见了这故人,心中感到十分亲近:“劭校尉!回京之后你我便就别过,如今已是许久未见了。” “可别来无恙啊?” 劭标不知为何,面色有些难看,朝着朱肃深深作揖,把该行的礼行完,便对朱肃道:“殿下与方先生此来,可是来迎接方克勤大人的?” “是啊。”朱肃发现了他的不对,脸上的喜色也收敛了起来。“怎么了?怎么这副神色?” “……殿下,我们的指挥使大人,昨夜便……没有出过诏狱。”劭标一脸为难。再度朝朱肃拱手道:“殿下和方先生还是……赶紧去诏狱看看吧。” “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朱肃神情一变,与方孝孺对视一眼,不再与劭标寒暄,快步往诏狱赶去。他如今是实权的皇子,一路的锦衣卫皆不敢阻拦,等到快走到诏狱的最底层,却见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迎了上来,不顾诏狱地面的腌臜对朱肃大礼参拜:“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拜见吴王殿下!” “殿下怎会到这里?此处脏臭难闻,臣恐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移步正堂,容臣重新招待一番。” 被毛骧拦下,朱肃板着一张脸,冷声问道:“毛骧,你应该收到了父皇改论空印案罪名的圣旨了吧?” “你堂堂指挥使,在这个节骨眼上彻夜留在这诏狱之中,所忙何事?” 毛骧抿了抿嘴唇,似在思考说辞,半响方道:“臣已收到了陛下的圣旨。” “然陛下圣旨之中,允准诸犯官离开诏狱的时间,乃是今日。臣遵陛下之意,正彻夜审理此案犯官,以求无有误纵之事发生……” 朱肃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方孝孺的神情也变得惊恐。看着毛骧一脸铁面无私的模样,朱肃只觉心里一阵阵的发寒。 这毛骧,很显然是不想空印案就这么轻易了结,想要抓紧这最后的时间,逼那些犯官们攀咬出更多的人。 好让这空印案,继续掀起更加庞大的风浪! (本章完) 第486章 鹰视狼顾 “毛骧。”朱肃面带不善,也不叫毛骧起身,开口直言道:“本王要接走那些犯官。” “……”毛骧神情微动,不过跪着的身躯却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语气仍旧恭谨的答道:“……五殿下还请恕罪。陛下圣旨之中所定之期,乃是今日。如今尚在一日之内,我锦衣卫仍有审问之权……” “……你可想清楚了,果真要这样,继续钻圣旨的空子吗?”朱肃的声音更冷。“毛骧,我知晓你的意图。” “鹰犬之所以为鹰犬,自然要以打到更多的猎物为先。” “但你可曾想过,天心难测。父皇要放了他们,自然是有他老人家的考量。你若屈打成招,锦衣卫的功劳簿固然厚了,但是不是越俎代庖,违背了父皇的布局?” “四哥奉命在南街筑台公审,好不容易为锦衣卫挽回了些许名声。你身为指挥使却施刑拷问,想要扩大战果……这是不是父皇的本意?” “一柄有了自己想法的刀……还会趁手吗?” 一番话,说的毛骧汗流浃背,颤抖不已。“锦……锦衣卫乃天子亲军,自然不敢曲解陛下之意。” “只是那些犯官之中,或还有罪行尚未被挖出之人……” 说到此,他偷眼去看朱肃,却见朱肃正冷冷的盯着他,眼神彷如正在瞪视着一个已死之人,心里打了个突,终究不敢继续狡辩。“不过殿下有命,下臣亦不敢推拒。” “且请您少侯片刻,下臣这就将那些罪责尚轻的犯官移交予殿下。” 朱肃冷哼一声,也懒得去计较毛骧最后话里的机锋。自命王府卫士跟着锦衣卫们去接管那些犯事的庸官们。不一会儿便有数十名血肉模糊的官员被押了出来,见了身穿王袍的朱肃,许多人竟是喜极而泣,有重见天日之感。 “罪臣无状,谢过殿下救命之恩!”犯官们感激涕零,搀扶着勉强对朱肃参拜道。 朱肃皱起眉头,他对这些庸官可没多少好感,自然也没心思对他们礼贤下士。只是震惊于毛骧下手之狠辣,看他们的模样,只怕这一夜之间,就受了不少的酷刑。瞪视了垂手在旁的毛骧一眼,对犯官们道:“你们不必谢我,要谢就谢父皇天恩浩荡,免了你们的死罪。”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为官庸碌,坐视空印为害,仍有见事不明、为虎作伥之责。” “你们与你等之家人,过几日宫中就会有安排。或云南或辽东,为大明实边吧。” “勤勤恳恳,做一良民,未尝不是一条好出路。” 听朱肃这般说,那些犯官们满面悲戚,纵有一二想要申辩之人,也被其他人给劝住了。 朱肃点了点头,这些人,大体还是能识大体的。 凡为官者,身系一方百姓,无能就是罪愆。他们此时去经受苦难,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冲破桎梏,涅槃重生,也不无可能。 若真有那时,那些成功从云南辽东脱颖而出的犯官,便算是通过了考验,可以迁往域外,教化蛮夷。 到时,自然有天高海阔,任其遨游。日后或许,还能在域外位极人臣,封侯拜相,建立下让后世瞻仰的大业。 方孝孺的父亲方克勤也在其中,作为官声较盛的文臣,方克勤身上的伤痕明显比其他人还要多出一倍,如今已然昏厥了过去,被两位锦衣卫分别在左右架着,才带了出来。方孝孺赶忙上前去查看亲父,发现确实只是昏迷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对锦衣卫的怨念,已是流于表面。 “走吧。本王先将你们安置在城外皇庄,到时,自有刑部官员前来与本王交接。”朱肃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向这些犯官们说明之后,便自顾自离开。不再去理会身后毛骧的“恭送”之声。 …… 皇庄之中,方孝孺安置好父亲,便来到了朱肃的面前。父亲身上的伤痕,让他心疼的泪流满面。“殿下,锦衣卫滥用私刑,妄图屈打成招。” “此乃有悖天地伦常之事也!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貌忠实奸,有鹰视狼顾之相!” “学生想要向陛下上疏,参劾锦衣卫!请师尊允准!”说着,跪下向朱肃磕了数个响头。 这家伙果然毫无政治智慧。朱肃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郑士利上疏,弄得朝廷上下沸沸扬扬。现在好不容易解决了,你又想上疏?” “怎么?你们这些书生一个接一个的上疏,莫非是想教父皇怎么做皇帝不成?” “还是想如那郑士利一样,妄图以士林民意,裹挟我大明皇帝?” “但锦衣卫确实跋扈!陛下圣明之君,定能纳谏忠言……”方孝孺仍旧固执己见。 朱肃深深叹了一口气。“圣明之君……什么是圣明之君?” “向大宋的皇帝一样全听你们文人的,做文人的提线木偶,就是圣明之君了?万一父皇他不愿惩罚锦衣卫,你方孝孺是不是还要在士林里掀起舆论,说父皇乃是昏君?” “方希直,时代变了。你若是胆敢上疏,非但是取死之道,还有可能连累了好不容易保住性命的尊父,也要一并偿命!” “你日后,莫要再说此事了。做好手中之事,朝中政事,你不可再参和。” “……是。”方孝孺一脸失望,怏怏而退。朱肃亦觉得胸中有一股气散不出来,毛骧所为,确实已经是践踏了法度的某个底线。想来是因为朱棣率领一部分锦衣卫立下了大功,故而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亦不甘落后,憋着心思,想要来一拨大的。 虽然他也看不惯毛骧,但朱肃并不认为自己能劝老朱罢黜了毛骧。毛骧如今是老朱手中的一柄无双利刃,劝皇帝丢掉利刃,即使是亲子,也要心生芥蒂。如若是他人相劝,只怕转头就要被老朱给砍了脑袋。 洪武帝可不是崇祯帝,绝不会做那等自废武功的事。 “算了。且看他盖高楼,自有日后楼塌了那一日。” 朱肃自我安慰道,遂将毛骧的事抛之脑后,召来王府车马,自回应天府去。 (本章完) 第487章 向老朱要钱 朱肃急着回应天,就是因为不愿与这些犯官牵扯太甚,让人以为他在网罗势力。方孝孺虽然在政治上就是个憨憨,但有一句话说的却是没错,毛骧确实有鹰视狼顾之相。 虽然朱肃相信,纵然毛骧是司马懿复生,也绝无可能逃脱朱元璋的手掌心,日后定然只有被兔死狗烹的下场。 但却也要防着他在老朱甚至是朱标面前进谗,说自己施恩官员,有觊觎大位之心。 犯官们被发配云南辽东的事,很快就没有人再去在意,毕竟接下来的事,那才称得上石破天惊:洪武皇帝下令对诏狱中事涉空印案的犯官,以及查问空印案时所获的涉及贪腐的官员,全部明正典刑。 老朱甚至为此,创新出了一个十分有创意的刑罚。只要涉案金银超过六十两,便要直接,剥皮揎草! 何谓剥皮揎草?就是把人皮完整剥下来,做成袋状,在里面填充稻草后悬挂示众。 几日之内,应天城的坊门城门各处,都挂满了让人毛骨悚然的人皮草偶。各大衙门的大门口,也都放上了一个硕大的石碑,上书十六个大字: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石碑背后,再放上一个被剥皮实草的贪官草偶,每个官员上任之时,都要对本衙门的这两处“胜景”好生游览一番,以为自警。 此为大明定制,永世不易。 这批量生产出来的贪官草偶,着实让那些幸存的官员们心惊胆战,每日出门上衙,都要写好遗书,生怕被锦衣卫抓去当了原材料。若安然下衙到家,竟还和妻子相拥而泣,还要跨火盆、去晦气,以至成为大明一景。 官员私下里,也普遍议论皇帝有些过于残暴。 但与官场不同,民间对于剥皮揎草这样的酷刑,却并不像历史上有太多的议论。原因是每一批被剥皮揎草的官员行刑前,都会按照朱棣此前所用的方法那般,进行一次公审活动,将那些官吏们所干的腌臜事全都放在太阳底下来,公之于众。 若能找到苦主,还要将苦主当面找来,好生赔偿一番的。 这样的做法,让百姓们深信皇帝并非是单纯的残暴。百姓们虽然少有读书,但其实也并不愚蠢。通过一次次的公审,他们也知道皇帝之所以做出剥皮揎草的事,目的就是为了震慑住那一群贪官。 说白了,是在为百姓着想。 因此,与官场的离心离德不同,民间对朝廷此举,反而是极为狂热的支持,即便有人心有不忍,对那些草偶掬一把同情泪的,也会被过路的百姓们生生骂醒:上头吊的那厮是个贪官!有什么好同情的! 你为他流泪,那那些被贪官们逼死害死的穷苦百姓们,可曾有贪官因此流过一滴泪吗? 被这么一说,民间的舆论顿时如排山倒海一般,将那些仍旧试图掀起舆论的文官们统统淹没。 文官们万分惶恐,这还是他们这些读书人,第一次失去对天下舆论武器的掌控。 现如今他们也只能盼着朝纲出事。毕竟空印案牵扯甚广,官员缺额甚重。即便是因此引起朝廷停摆,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出了那样的大篓子,他们便可以顺势进言,劝皇帝为了天下大事,停止诛连,还他们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官场了。 奈何即便是这么一点小小的奢望,他们也注定没有办法实现。当此用人之际,已经致仕的旧相李善长站了出来,暂领了几乎被屠戮一空的户部,维持了朝廷的运转。 李善长是恩科考试的副考,论起来,与新成立的税务司也有些渊源。再加上他开国第一臣的威望,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坐镇在户部,也能十分容易的维持住户部的日常运转。 而且,诏狱之中,本因为胡惟庸案被无辜诛连、又因为太子朱标此前的死保,而得脱大难贬谪各地的旧淮西一脉官员亦纷纷起复,汇聚在旧上司李善长的麾下,挑起了朝政的大梁。 大明朝廷的运转,非但没有因为空印案一事而有所迟滞,反而比起之前那些清流官吏掌权的时候,更加高效了起来。 …… “空印案到此,可算告一段落了。”朱肃与朱标、朱棣三兄弟走在入宫的道路上。朱标笑着对朱肃道。“此次爹顺势而为,一口气做成了不少事。” “既肃清了那些故元旧吏,也打击了贪官,如大浪淘沙一般,选拔出了真正得用的朝官。同时内阁的权柄也得以上升,内阁诸臣的经验也有所上涨,看来,要彻底取代中书省,亦是举目可期了。” “嗯,希望此案之后,大明就真能拧成一股绳。”朱肃也是感叹。不容易啊,杀了那么多人,这些日子里,他感觉整个应天府都充满了森森鬼气,几乎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个吊着的人皮草偶。 一开始见到的时候,朱肃还呕吐来的,后来吐着吐着,倒习惯了。 不过老朱这么一杀,整个应天的感觉倒真不一样了起来。官员们兢兢业业,百姓们喜气洋洋,蓬勃向上,都说摊上了这么一个为民做主的好皇帝,老百姓们的日子,定要渐渐的好起来了。 大明朝,盛世可期! “对了,大哥,你知道这回爹发了多少利是不?”朱肃突然问朱标道。“税务司的商税,已经扩展到全应天的商户,非止官员亲眷。我看了财报,光商税一项,本季就已经入了数十万贯的钱了。” “还有从那些贪官老财家里抄出来的金银财宝,即便有苦主寻来的需要还回去,但大头,定然还是由宫里的内库吃下的。” “现在内库里有多少钱?有没有一两千万?” “一两千万?”朱标被吓了一跳。“你这嘴开的可真大!哪来的这么多钱?再说了,你问我这个,莫不是肚子里藏了坏水?” “觊觎爹的银子,是想拿去做什么?” “嘿嘿。”朱肃讪笑一声,哭穷道:“这怎么能叫觊觎呢。这不是修报社、发扬新学,还有国子监,都需要许多银子嘛?” “还有三哥他正在研究的量产钢、沐英哥正在研究的新式火炮,以及造船、练兵,哪一样不需要钱?我这也是帮着他们要……” “大哥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弟弟我都是拿着自己的钱往这几个大窟窿里垫啊。前些日子应天晚上下了场雨,弟弟的卧室都漏水了!” “修瓦都没钱呐!您说,有过成我这样的王爷嘛!”朱肃哭穷道。 “还有我,我手上的这把绣春刀,上次在南街行刑的时候都砍卷刃了!”朱棣也见缝插针,加入了哭穷的行列。 “我想向爹要个百八十把的兵刃甲胄,这不过分吧?” “这些日子宫外天天往内库搬银子,爹肯定有这个钱!” 朱老四最近天天在宫里宿卫,一张嘴,就将老朱现在十分有钱的现状给出卖了。 (本章完) 第488章 老农民朱元璋 见这两位不当人子的弟弟轮番哭穷,朱标也是哭笑不得。“爹手头好不容易宽裕一些,怎么就被你两给惦记上了。” “你们也不必和我说,这事我可不参和,只要你们能说动爹就行。” “可莫想着拿你们大哥我当枪使。” 朱标说完,当头就走,不给这两位弟弟继续胡搅蛮缠的机会。朱肃和朱棣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有一股大事不妙的意为。 完,大哥竟然不想参和! 说明这一回想要从虎口里抠钱,肯定是难上加难! 大哥朱标是天定的太子,爹也素来最是疼他。小时候若是有什么吃想玩的,直接求老朱说不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但要是转头求一求大哥,大哥再去求爹,事儿基本都能办成。 可要是大哥先摇头了,即使鼓起勇气去求爹,一般也只有被骂个狗血淋头的下场。 两兄弟不免心下惴惴,忐忑着去见老朱,果然,将事儿说了一番之后,就收到了老朱的龙吼: “啥?居然想要一千万两?” “你们两个是大明的亲王,还是山上的山大王?” “两败家孩子,抢到咱的头上了?什么花费,能一次吞掉上千万两的银子?” 朱肃被他吼的整个脑瓜子嗡嗡的,晃了晃脑袋,好不容易缓了些过来,委屈道:“之前不是和您说了,要批量产钢、要造船、要造枪炮。” “还有从草原部落那里收购羊毛,还有国子监的兴建,每一样都要钱。对了,孩儿还想开办一间报社……” “您之前不是说,等朝廷有钱了,就全力支持大明的基础科学事业嘛?” “您且放心吧。这些投入终究只是暂时的。只要基础科学有所进步,转瞬之间,孩儿就能让这些钱继续生钱,为您赚来金山银海!” 朱肃一脸傲然。论到赚钱,他这个穿越者还真不虚这世上的所有土著们。 老朱一时语塞,他内心深处,其实还是个老农民,觉得还是地里长出来的东西稳妥。经商得来的银子,那都是浮财,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好不容易有了盈余,就该挖个地窖把银子埋进土地里,以备不时之需。拿出来弄什么钱生钱,那都是不务正业。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了水漂。 不过他也知道,钢铁和造船、造枪炮等,都是朝廷刻不容缓的大事。纠结了许久,方才开口道:“炼钢造炮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弄什么报社?” “那玩意儿能有个什么用处?别是杜撰出来忽悠你老子我的吧?” 朱肃生生被这抠门的小老头儿给气笑了。“报社可引导舆论,让天下人万众一心、如臂指使,您说有什么用处?” “炼钢造炮的技术尚不成熟,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提升大明国力。但报社此物,却是能立竿见影。您也看见了那些书生们的威力了。郑士利一封联名书,险些在史册上给您打上了暴君的标签。还不是因为这所谓的民意舆论,全都掌握在士林中人的手上?” “有了报社,朝廷就能通过推动报纸风行,来引导百姓甚至是士林的舆论。还能在报纸上解释政策,做到上传下达。百姓们知道了朝廷的政策,遇到了贪官盘剥,如何还会坐以待毙?一份报纸,论起来比一本大诰还要有用的多。毕竟大诰厚重百姓们未必能懂,可报纸上却有许多有趣的新闻,百姓们好凑热闹,是一定会聚集起来听人说上一说的。” “爹,我也觉得报社极其重要。”太子朱标也道。“论起宋时的文人为何能‘与天子共天下’,便是因为其掌握了天下舆论,动辄以民意之威,胁迫天子。” “我大明一统寰宇,绝非弱宋可比。这舆论与民意的利器,也决不能放任其掌握在他人手中。” “孩儿建议,在支持国子监设立报社之余,还要将报社、戏曲、书籍、话本等事物,统统纳入礼部的监管之中。以名正言顺的引导舆论与民意,使万民与朝廷能够同进共退。” “唔……”老朱皱眉思索。“老大你说的很对。看来这报社,还真不能精简……” “那炼钢、造枪什么的,要不先缓一缓?”老朱有些肉疼的道。“咱这内库,好不容易才有了点余钱。哪能就这样大手大脚。” “万一明年又有个什么天灾人祸,朝廷拿什么抵挡?” “而且咱还想给咱的子孙后人,留下一份厚实的家业呢!” “家业是挣出来的,可不是省出来的。”朱肃循序善诱道。“而且爹,如今商税已经成功推行了下去,随着大明日趋稳定,商业渐渐繁荣,商税的数额只会越来越高。” “税务司的一群新上任的官儿们正磨刀霍霍,准备彻底压过户部的风头。您还担心朝廷日后入不敷出?” “这么说吧,我向您打个包票。只要税务司不出问题,日后大明的岁入,只会一年比一年高!” “说不定再过几年,商税全面推行下去了,您都可以不必征农税,直接用商税就能盘活这整个大明了呢。” 不征农税!这话说的老朱怦然心动。若是能做到不收农人的农税,那么他这个皇帝,只怕要和上古的三皇五帝并肩了。即使是杀遍了所有的贪官大户,也没有人敢说他这个洪武皇帝的一句不是。 毕竟,洪武治下,可是不收农税的啊!这对在地里刨食的百姓们来说,那简直就是天上才有的好事。若能做到这一点,就算是眼下李自成张献忠努尔哈赤这些货色全都提前降生了来,也掀不起哪怕一丁点的浪花! 但出于出身和认知,老农民朱元璋又本能的觉得单纯依靠商税不靠谱。毕竟在他的心里,商人商业这些东西就和轻浮贪婪脱不了干系。把国家的未来寄托在商税上,怎么想怎么觉得靠不住。 还是土地里长着的庄稼、还有地窖里埋着的银子让人心里踏实! 老朱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如数拨款给朱肃去办实业,却不料一旁本来在静静听着的马皇后不耐烦了。 霸气的皇后娘娘一把拉过朱肃,并白了老朱一眼: “小五儿,不用管你爹这铁公鸡。” “他抠搜惯了,如今当了皇帝,竟也对自家儿子出尔反尔了起来。” “没事,他不给你,娘给你。你兴办那些事业拢共需要多少?” “娘来给你筹措!” (本章完) 第489章 马皇后劝夫 这一番话,不止是朱肃,连带着朱棣、朱标、老朱这几个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给听的愣了。 看着霸气无比的亲娘,朱肃张口结舌:“这……娘,要同时兴办那么些项目,一共可要不少的钱!” “您……有钱?” 不是他信不过马皇后,而是这些实业,若是同时推动,那就是一个可怕的天文数字。 而且从一开始,朱肃也没打算能在老朱这里拿到足额的金钱。 毕竟老朱的这一波富裕,是建立在空印案查抄了诸多贪官污吏的基础上,是一锤子的买卖。 过了这个村,就很难再有这个店了。 而基础科学的研究与推动,往往需要持续不断的投入资金。说白了就是要定期烧钱,只靠这些浮财是无法长久的,因此朱肃本来是想先放弃一部分还不算紧迫的实业,着重推动重要的部分。说要上千万两,也只是漫天要价、等老朱就地还钱而已。 但现在,自家娘居然说要多少给多少?什么时候,这位连首饰都不舍得戴的皇后娘娘这么财大气粗了? “你这孩子,莫不是忘了?娘的手上,管着诸多的皇庄皇店。”马皇后笑道。“你此前鼓捣出的肥皂,就让标儿和英儿弄到皇店里去卖了,很是赚了不少的银子。” “还有内库。内库的那些管事,可也要听为娘的。”说到这里,马皇后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 老朱家其实和普通百姓家十分相似,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在外头当顶梁柱,挣回来的钱,就交由婆娘管着。既然如此,马皇后掌管内库的收入支出,也属顺理成章。朱肃、朱棣恍然大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倒是老朱被说的急了,豁然站起,涨红了一张黑脸: “嘿!你这婆娘。”平日里没事的时候都是妹子妹子的叫着,如今一急眼,改叫婆娘了。只听老朱气道:“咱还没答允呢,你竟然先允了。” “有拿着内库的钱哄儿子的嘛?那……那可都是咱的钱!” 人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洪武皇帝的这一怒,倒也是气势逼人、地动山摇,朱家兄弟几个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可惜这一回英明神武的洪武皇帝选错了目标,他那一袭帝威,在马皇后柳眉倒竖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自己先怂了三分。只听马皇后冷笑道:“朱重八,做了这么些年的夫妻,现在倒分起你我来了?” “好哇,那我就和你好好算算。” “这些年我经营家里的产业,那些布匹、肥皂,还有田产、胭脂……,都得了不少钱吧?” 马皇后当真认认真真掰着手指,和朱元璋仔仔细细算起账来。 “光这些,每项一年里的分红,也都有个几万两。我可一分都没留下,全填到国库里给你开支国用去了。” “还有标儿、小五他们平日里给的孝敬,玻璃生意的分红,我在宫里组织女眷们纺纱织布、还有前些年黄河决了的时候卖的那些嫁妆首饰……” “还有还有……” 马皇后一边数着,那边老朱都快给自家这婆娘跪了。这哪里是算账目?这分明就是在戳老朱肺管子啊! 在这么说下去,成亲时候给纳的鞋底、做的饼子,就都要说出来了。算这么明白,难道是要和离分家不成? “妹子!咱的好妹子!”老朱赔笑道。“咱……咱不是不让你管着内库的钱。这不是……这不是担心老四老五得了钱胡来,给学坏了吗?” “这么多的银子,砌一大间银屋子都足够了!哪能给孩子这么多的钱?” “重八,这我可要说说你了。”马皇后收起了正在算数的手指,肃容对老朱道。“这几个孩子,你扪心自问,可是会贪图享乐的?” “老四就不说了,虽然顽劣了一些,但自小到大,从来没见他为了银子急眼的。” “有了银钱,都分给底下的弟弟妹妹和玩伴们。” “至于小五……他虽然嘴上说要当个闲王。但这几年,为了大明忙的火燎屁股,何时有坐下来闲过一天的?” “从北边回来至今,他连徐府都没有去过……徐家的那位闺女,更是见都没有见过一面。” “为国尽力到了这样的程度,你这个当皇帝的,哪里还能以‘胡来’两个字说之?” 这话说的……老朱垂手听训,一副妹子说的真对的模样。 朱肃也有些脸红。还真别说,这几日在国子监里,自己就把事情全丢给了方孝孺他们,舒爽的摸了好几天鱼的。 “小五如今要做的事,哪一个不是为了大明的日后着想?为了大明的百姓着想?”马皇后继续道。“要是能做成这些事,大明以后,也不知能少死多少的将士,多活多少的百姓!” “这都是功德啊!是大明、也是你这个皇帝的功德!” “这事我们该尽力支持才是,哪有因为心疼钱就推三阻四,给孩子们使绊子的道理?” “咱……咱这也是想多留些应急……”老朱道。 “现在大明要振奋向上,老五鼓捣的那些东西,就是急中之急!”马皇后笃定道。随后她看了朱肃一眼,微微一笑:“更何况,小五儿的能耐,还远在你这个当爹的预料之上。” “我看,你这几千万两的篓子,说不定很快就能补上来了。” 在马皇后的鼎力支持下,老朱最后还是选择了投降。其实他一开始也不是反对给钱发展,只是出于稳妥心理,想着能少给些少给些,能晚给些晚给些罢了。 现在自家贤良淑德的婆娘都发话了,那还能说什么? 乖乖听话呗。发威的雌老虎,可惹不得。 连带着朱棣想要钱财去置办兵刃铠甲,马皇后也一并允准。儿子想要练出精兵为大明开疆拓土,这必须是要支持的。 见证了亲娘力压皇帝,朱肃与朱棣顿时将马皇后奉若神明,当着老朱和朱标的面,对这位亲娘那叫一个谀词不绝,把马皇后笑的花枝乱颤,老朱则是气的直翻白眼。一家子人直到用过了饭,兄弟三人才想起起身告辞。 “对了,小五。”马皇后突然记起了什么事一般,“你且留一下。” “娘有一桩事要对你说。” 见连老朱也径直起身,没有留下来的意思,朱肃一脑袋的雾水,娘这边会有什么事要单独告诉自己的。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马皇后方才问他道:“肃儿,你且和娘说说。” “你与宋国公冯家……可有什么交集?” “宋国公?”朱肃一愣。“宋国公率领沐英大哥他们平定云南,实乃国之干城。只是孩儿与他素来没有多少来往。” “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 “没有来往……这倒是怪了。”马皇后疑惑道。“你不知道。前几日,你爹召了宋国公入宫,问他平云南要多少封赏。” “宋国公表示金银官位,一概不取。” “只想与你这个吴王结亲……” (本章完) 第490章 冯胜的谋算 “与我……结亲?” 朱肃傻了。 “孩儿与宋国公素无纠葛,他为何会要与我结亲?” “而且,徐叔叔那边……” 朱肃没有把话说完。自己和徐家大丫头的事,也算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冯胜没可能不知道。 徐达为国留守北平,冯胜却冒出来以平西南之功,想要截胡,这算什么? 自己什么时候,竟成了个香馍馍? “你徐叔虽然恭谨,但若是知晓了宋国公这般,只怕也要气的赶回应天来。”马皇后颇为头疼。“所以你爹并没有答允宋国公,将此事秘而不宣。” “还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我能有什么头绪……”朱肃笑道,但话没说完,心里却突然一突,想起了历史上关于冯胜的记载来。 在历史上,周王朱橚便是与宋国公冯胜之女结亲,在这方面看倒也算有些孽缘。更关键的是,史书上明确记载了一次朱橚与冯胜在太子朱标死后密会、被锦衣卫所获禀明朱元璋的事。 翁婿两人说了什么,史册无载。只知道在这次密会之后,冯胜便失去了老朱的信任。最后更是在洪武二十八年,被无罪赐死。 堂堂国公,连所犯何罪都没有公之于众,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被赐死了!哪怕是在老朱的性格已经极尽暴虐的洪武二十八年,这事也绝对不同寻常。 蓝玉死了,至少还有个罪状。冯胜这个大明开国的第一代将星,论起来地位资历比蓝玉还要更加重要的宋国公,竟然连死因都不能宣之于口! 能让冯胜死的这般轻易的罪状,不可能只是因为老朱的猜忌。毕竟若只是猜忌,冯胜身为领兵大将,也不会那般轻易的就束手就擒。 皇帝一赐死,就真的安安静静的听话死了。 只有一种可能:冯胜所犯的,是本该诛九族的大罪,老朱以放过其九族相威胁,逼迫冯胜接受赐死! 而这个罪,毫无疑问就是谋反! 联系历史上周王朱橚与岳父冯胜密会之后,就被老朱大怒斥责,命其无事绝不可出封地一步,直接形同圈禁,朱肃大胆猜想,当时的冯胜很可能想趁朱标死后扶持朱橚争夺储位,毕竟那时候的他还手握重兵,在徐达、李文忠等人死后,更是大明第一代硕果仅存的名将。 可惜密会为锦衣卫所知,老朱震怒。但虎毒不食子,朱橚终究是发妻马皇后所生的最小的儿子。所以老朱选择压下此事,在明面上并没有以谋反之罪惩办冯胜和朱橚。而是圈禁五子朱橚,并以九族相威胁,赐死冯胜。 一代名将,就此死的无声无息。 那么现在的冯胜,会不会已经存了扶持一位皇子,争夺储位的心思?他盯上了自己,会不会别有所图? 朱肃感觉背上全是冷汗。 “母后,儿臣绝无意愿与宋国公结亲!”朱肃猛的抬头道。无论冯胜有什么企图,自己都决不能和他参和到一起。“孩儿与徐府之事,人尽皆知。若是再答允宋国公府,岂不是惹得徐叔叔心有芥蒂?” “大将相争,绝非朝廷之福!父皇雄才大略,大明如今正该昂扬向上,绝不可用这等空自内耗的所谓平衡之道!” “无论如何,孩儿都绝不愿与宋国公府结亲!” 马皇后凝视着朱肃,片刻之后,方才有些了然的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定然是想到了什么。” “不必怕成那个样子。咱们朱家,终究还是一家人。你又为大明尽心尽力,无论如何,娘也不会让人害到了你的头上。” 朱肃点点头,心道您和大哥还活着的时候,朱家确实是一家人。但若是你们没了,歇斯底里的洪武皇帝恐怕谁也劝解不了。 若真有那个时候,自己一定第一时间隐姓埋名,抛下名分爵位,安安心心的当个富家翁。 “您要多加保护自己的身子才是。不论是我们兄弟几个,还是爹和大明朝,都还需要着您。”朱肃诚恳的道。 马皇后温婉一笑。“如今有你请来的那位戴神医帮着调理身体,为娘是感觉一日好过一日。” “放心吧,娘定然能活到你们全都子孙满堂、开枝散叶的时候!” 朱肃点头,感觉自己的心放下了一半。马皇后继续道:“你想到了什么娘不问,你也别去和你爹说。” “冯胜也是你爹的老部将了。当年,他的兄长冯国用为了你爹,累死在军中。他冯胜也为国征战,兄弟两都为大明开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娘觉着,未必是你所想的那样。或许是冯胜他心里不安,想要和皇家有能耐的皇子结亲,在你爹那里能多一份位置。” “你爹不是还张罗着让勋贵们分封外疆嘛?要是和你这个始作俑者结亲,岂不是就领先了其他勋贵一步?” 朱肃点头,这么想也有道理。不过分封外疆的事自己基本都是隐藏于幕后的。冯胜若能猜到自己这里,也足以说明其能耐了。 毕竟此前,也就只有刘伯温从各种蛛丝马迹之中,推断出了朝廷诸多改革和自己这个皇子有关系。 “当了皇帝本就难免多疑,若在你爹那里埋下了芥蒂,只怕冯家难落下个好下场。”马皇后继续道,说出了他不让朱肃告诉老朱的原因。“你爹虽然固执,却也是重感情的人。娘不想让你爹到晚年真成了历史上那样的孤家寡人,还要因为给后代铺路,亲手杀掉那一大群随着他征战的老弟兄……你明白吗?” “孩儿明白。”朱肃垂首应是。 “好孩子。”马皇后更是欣慰,摸了摸朱肃的头。“不过宋国公那边,若是直接拒绝,却也不好。” “孩子,你可有什么主意,能够安抚宋国公,又不至于让你徐叔叔生气的?” 皮球踢到了朱肃这里。 朱肃低头想了想,倒还真想起一个法子来。“娘,若是真如您所说,宋国公这么做,是因为想要在日后封疆外藩的时候,领先他人一步。” “那么他所觊觎的,就不是孩儿这个人,而是孩儿脑子里的,那些有助于日后封藩开疆的风土人情,以及各种知识。” “既然如此,您说能不能,直接让宋国公将他的儿子送到孩儿的国子监来就读?孩儿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开诚布公,把这些东西传授给他冯家的子弟。” “冯家能光明正大的学得这些知识,就不必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您觉得这法子怎么样?” (本章完) 第491章 设立武学 马皇后听得一愣,他是知道的,自家这个儿子脑袋里的那些东西,是多么的价比黄金。新学的那些东西,其实也只是冰山一角。那张曾经给勋贵们展示的、标注着天下诸多主要资源矿产的坤舆万国图,在勋贵之中就是一个让人垂涎至极的至宝。 无数有志开拓的勋贵人家求爷爷告奶奶,跑到宫里来撒泼打滚,也就只能换来老朱借给他们看上那么盏茶功夫而已。 而且还不能带回家去,只能在宫里看;只能用眼睛看,不能用手摸;而且绝对不允许带笔墨,万一给抄录出去了怎么办。 咱老朱家的孩子还有那么一大箩筐呢,虽然说也准许你们分封外疆,但好地方肯定还是要给咱老朱家的孩子留着的。这一幅坤舆万国图,就是老朱给朱家的孩子留下的一个能够领先其他人一大步的宝贝。 只能说,老朱本质上依然还是个老农民的心性,遇到和自家孩子有关的事,那叫一个护短。 又护短又抠门,脸都不要了。 “你准备将这些事公布出去?”马皇后惊讶道。“这样金贵的东西……你竟愿意?而且你爹那里……” “愿意,有什么不愿意的。”朱肃笑道。“本来孩儿就没打算敝帚自珍,早晚要公之于众的。” “这天下这般大,不能只有孩儿这唯一一个开眼看世界的人。必须要有更多的人看见这个世界,我们整个华夏,才能有源源不断的人去外出探索。” “而且娘,对外开拓其实并没有爹和他们想象的那般容易。那些番邦之中,也有许多的厉害人物,多的是虎豹豺狼。” “就比如西边,就有一个强大的帝国正在崛起。极西诸国之中,小国林立也已经打了千百年。东边那块有神种的土地上,再过几年就会引来其他贼人的觊觎。更别提各种之前绝不会在华夏之地遇到的猛兽、瘟疫、野人……” “筚路蓝缕,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些许能够减少我华夏儿女损失的知识,自然应该将其教给他人,让他们的未来能够减少一些难处。” “方才孩儿也说了,现在我们大明,要的绝不该是什么平衡和内斗,而是应该万众一心、开拓全新的时代。为我朱家子孙留一手什么的,只会不必要的削弱我华夏对外开拓的力量。” “这非我所愿。” 朱肃面色凝重,马皇后却是听得心花怒放。 “好!好孩子!能有这般开阔的心胸,真该让你爹过来听听。” “为娘本还觉得,国子监招些勋贵入学,不伦不类。不过现在想来,谁说武人不需要学问?” “要往外开拓,自是需要知晓外疆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诸事。还有如何用兵、如何教化……” “咱们大明是自建新朝,不必去顾念前宋时候的忌讳!” “招!不止得招宋国公家的儿子,应该把所有的勋贵家的孩子,全都招到国子监中来!” “让他们都好好读书,开眼看看这天下的模样。省的长大了当了井底之蛙,只知道在大明作威作福。” “全……全都招来?”朱肃呆了。这…… …… 一定程度上来说,在大明朝,马皇后开口,有时候比老朱开口还更加好使。 才出宫没有多久,那幅被老朱当宝贝藏了许久的坤舆万国图,就被宫里的太监极为小心的抬到了国子监来。据领头的太监说,为了拿走这幅图,素来感情甚笃的陛下和皇后,甚至还小小的吵了一架,最后以皇后抬起巴掌、陛下果断认怂为结束。 与坤舆万国图同来的,还有老朱命朱肃在国子监增设武学的旨意。从此之后,但凡勋贵子弟,若无特殊情况,皆需武学之中受教。 武学主要讲述的,便是山川地理、夷狄风情。为此,老朱甚至还让翰林们,从大本堂取来了历朝有关外藩的所有记载,充实国子监书库。有了这个消息和那张坤舆万国图,勋贵们自然知晓,这个所谓的武学,就是教授在大明疆域之外都有什么、要如何建藩称制,扩张华夏的。 一时之间,勋贵们争相行动,将自家子弟送入国子监中。 因为设立武学,冯胜倒真的没有继续坚持要与朱肃结亲,而是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送来国子监,并接受了老朱万两黄金的赏赐。 这也让朱肃松了一口气。 报社、炼钢等实业,也在得到了宫里的注资之后,成功开动了起来。最为开心的就是朱棡和沐英,炼钢与造枪两件事搁置数月,这两位兄长那叫一个如坐针毡。如今资金到位,钢炉和火器作坊都全力运转了起来,一个开始尝试大批量的炼制钢铁军械,而另一个,则开始使用这些新式的钢铁,尝试铸造朱肃口中的大口径火炮来。 鄱阳湖搁置的造船业也被朱肃要了过来,安置在了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之处。这里是日后大名鼎鼎的三宝太监郑和设立船厂的地方,“龙江宝船厂”提前数十年问世,在朱肃和老朱的鼎力支持下,建造宝船的尝试也开始如火如荼的发动起来。 造船的主要负责人是徐允恭。作为魏国公徐达的嫡长子,徐允恭没有表现出很强的领兵才能,却对机械轴承等物理学展示出了极高的天赋。接手龙江船厂的船工之后,徐允恭不辞辛劳,事必躬亲,拿着朱肃凭着印象所画出来的简易图纸,与工匠们不断试错,立志要做出能够远渡重洋的宝船来。 虽然空印案仍在如火如荼的发生着,但在朱肃的世界里,已经不再去管顾那些蝇营狗苟的贪官污吏。他一心关注着与大明未来息息相关的各种实业,至于政治上的事情,就交给老朱和大哥就是了。 在轰轰烈烈的空印案的余波之下,大明,终于开始一日千里的推动着基础科学,积攒着自己的底蕴与实力。 朱肃迫切的希望看到这些自己种下的种子生根发芽。这些实业中的任何一个一旦成功,带给大明的变化无异于翻天覆地。不过第一颗发芽的种子却教他始料未及:一天回到吴王府中的时候,徐允恭突然前来求见,还带来了一辆大车。 “允恭,这马车怎么还用布罩着?”朱肃笑道。“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莫不是要向本王行贿的古玩珍宝?” “殿下,还望准许我入府再叙。”徐允恭并没有理会朱肃的调笑,反而面色肃然。“这车上的东西,虽不是古玩珍宝。” “但论其价值,却要胜过全天下所有的古玩珍宝,百倍!” (本章完) 第492章 织机出世 徐允恭这些年,性格日益稳重,颇得徐达之风。 是轻易不会口出大言的。 这样的徐允恭,却对这车上的物什如此的看重,甚至认为它比全天下的珍宝古玩更为贵重。这让朱肃也不由得收起了顽笑之心,整张脸变得严肃了起来。 “好,来几个仔细人,将车上的东西抬到本王的卧房。” “记着,务必轻拿轻放!” 几个大汉一齐动手,将车上被布蒙着的大箱子抬起,小心翼翼的送到了朱肃王府内的卧房外。这里是王府最中心的一进院落,占地不小,平日里朱肃喜静,倒也无人敢轻易打扰。 朱肃看着这个被包裹的极为朕重的大箱子,心想徐允恭不会把他姐姐给偷偷装箱子里带出来了吧。正想询问,徐允恭已经拿出钥匙,将箱子上的铜锁打开。“殿下请看。” 朱肃点头上前,只见箱子里躺着的,是一个似曾相识、又与印象之中不太一样的机器。 “这是……珍妮机!” 朱肃大喜! 前番离京的时候,朱肃曾经将珍妮机的原型托付给徐家姐弟。对于这个在一定程度上革新了传统工业、引发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机器,朱肃十分看重。 他是大明日后侵吞草原的助力,是“羊吃人”计划最不可少的一环。也是解放华夏地区民间生产力、推进市场外扩化的重中之重。 只要有了能大大提高生产效率的珍妮机,大明就能生产出更多的毛呢与丝绸,倒逼商人们带头开拓海外倾销市场,同时也能匀出更多的人口,来参与到大明未来的扩张计划之中。 否则,凭借如今大明南北的人口,想要对外扩张绝对是万万不可能的。 然而,珍妮机的生产并没有那么容易。在历史上,为了纺棉而出现的珍妮机的技术难度并没有多高,只是一个普通的纺织工人,就将它给做了出来。 然而在大明,这个机器却存在许多水土不服之处。 原因之一就是大明的棉纺织物需求量并不高,遍观整个大明,棉花的种植面积远远无法与桑田、稻田等相提并论。而且棉纺织的利润也远远不如丝绸纺织。一匹丝绸运到西方世界,往往就能有十倍、甚至是百倍的利润。而棉布呢?呵呵,运一趟能不亏本就不错了。 而且为了达成“羊吃人”的效果,大明不止需要这台机器能纺丝,还需要它能纺毛线。毛线的纺织就比棉花要难得多了,朱肃自己手搓出来的初代珍妮机,虽然能同时纺八根线,但纺出来的线粗细不一、而且毫无韧性,用这样的线织成毛衣,只会有损华夏人民心灵手巧的名声,压根就无法当成商品。 “允恭,这机器……成了?”朱肃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徐允恭点了点头。“家姐日复一日精研此织机,终于在前几日,成功将此机的缺陷一一攻克。” “如今这台织机,可纺棉、纺毛,一次可同时纺织二十八根丝线!” “若是增加纺锤,这个数字还能继续增加。而且,此机器所出之丝线,粗细如一,甚至远胜那些匠人一根一根纺出来的丝线。” “而且,此机器造价方面,家姐亦经过了优化。一台机器,原料耗费只在五两银子以内。只要匠人足够,半月之内,就能生产出成规模的织机!” “好!好!” “果然远胜天下珍宝多矣!”朱肃绕着这珍妮机左看右看,那叫一个欣喜。“前些日子,有官员送来个劳什子祥瑞来巴结父皇,被父皇怒斥了一番。” “依我看,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哪里能称得上什么祥瑞。这么一台能带来极大改变的机器,才是我们大明朝的祥瑞!” “不行,这喜事不能由我一人独享。允恭,你准备准备,咱们这就再把这东西搬上车马,入宫报喜!” 徐允恭还来不及拒绝,就被兴奋的朱肃拖着拽着入了宫中。到宫里的时候老朱正在前头当肝帝,倒是马皇后尚在闲着。看见朱肃拉着徐允恭来,不由笑道:“是允恭啊,都长这么高了。” “你爹出京之后,倒有些日子没能见你和你姐姐了。这不好。” “我们两家是世交,该多多走动才是,否则都生分了。小五儿,你今日拉着允恭进宫里来,是有要事要找重八?” “娘遣人去将他叫来?” “他老人家正忙,不必叨扰。”朱肃道。“而且,您的能耐可比我爹他高多了。这事儿,还要请您这尊隐世的高人出手,来帮一帮孩儿才是!” 马皇后敲了敲朱肃的额头,转眼见到后头几个高壮宫人抬着箱子进来,不由奇道:“这是什么?” 于是朱肃和徐允恭两人,便将这台“珍妮机”的用处和以后会带来的影响,细细的和马皇后说了一遍。 “一次性,就能纺出二十八根线?”马皇后是纺织的老手了,即使是当了皇后之后,也经常在宫里纺布纳鞋,以求能节约一些开支。 她的坤宁宫中,最显眼的,就是一台被她用了许多年的织机。 此番一看到这台织机,她只是打量了一番,就明白了该如何使用。命宫人们拿来原料,竟开始就地纺起线来。 转动的纺锤不一会儿,便纺织出了二十来根毛线。马皇后仔细查看之后,不由惊讶道:“果真纺出了线!” “而且这毛线粗细如一,柔中有韧,竟是比宫中匠人纺就的还要好!” “更兼这织机纺起来快了数倍,纺锤转起来也省力。有了此物,库中积压的那辛辛苦苦买来的数万斤羊毛,可算不必浪费了!” 自朱肃教给马皇后织毛衣之法后,马皇后的兴趣就从纳鞋底,改成了织毛衣。平日里即便是带着朱雄英,也要偶尔拿起来织上两针。甚至罗织了几个宫中不愿出宫的老宫女,在宫里开起了一间毛衣厂,专门纺织毛线、织造毛衣,使其形成产业。 然而这一条由皇后亲自站台的毛衣产业链,却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织造毛线效率的低下,在珍妮机还没有成功研制出来之前,毛衣厂的女工们只能手工搓制毛线。毛线的产量上不去,毛衣自然也没有多少产量。马皇后虽然鼓捣出了毛衣,却也只够给老朱、朱标等寥寥几人织上几件,算是自娱自乐了。 偏偏北疆那边,为了暗中支持那几个对元庭怀有二心的部落,又准允他们以羊毛与大明暗中通商。毛线的产量虽上不去,但羊毛却是源源不断的被运到了应天来,虽然这些羊毛价格极为低廉,往往只是一枚铜钱,就能换来大半车。 却也架不住一路上运的费事,多少,还是有些靡费的。 看着府库里堆着的那些羊毛,马皇后就时常感觉心疼:这么多的羊毛消化不掉,那么毛衣的这门生意,就始终是一门亏本的买卖。 这耗费的,可都是大明朝的家底啊! 这让素来节俭的她,如何能够不忧虑? (本章完) 第493章 推广毛衣,美人恩重 这下好了,有了这台机器,只要一个人,就能纺出大量的毛线。府库中堆积的那些羊毛,想来很快就能被耗用一空。 至于这些毛线如何变成毛衣,马皇后表示一点都不担心。她也是织过毛衣的,知道织毛衣这事,不必也由她们来做。 大明的女子们心灵手巧,只要在诸多皇店之中,售出便宜廉价的毛线,再稍加推广织毛衣的方法。 那些女子们,自会将毛线买去,织成一件件给家人们御寒的毛衣。 羊毛价格低廉,只要能及时将它们纺织成线,到了今年冬天,就足够让大半应天府内的普通百姓全都穿上毛衣。 再加一把劲儿,将之推广到北边,就能让许多衣不蔽体的百姓熬过冬日的严寒。 甚至数年之后,就足以让大明的百姓们人人都有毛衣穿,能够好好御寒,不必在冬日抱着单衣瑟瑟发抖。毕竟羊毛是一茬一茬儿的长的,草原上无论缺什么,都不会缺少羊毛。 而一文钱羊毛纺出的线,就足以生产出数件的毛衣! 这是朱家的大功德,也是大明的德政啊! “允恭,好孩子!你和妙云,真真是好孩子!”马皇后难得如此激动,他对着这台机器左看右看,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厌。忽而往朱肃的后脑一拍:“你这猴儿,回来都已经有许多月了,为娘怎么听说,你连妙云的面都没有见?” 朱肃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给弄得愣了一愣,“娘你怎么也不讲道理起来了。徐叔叔还在北边呢,孩儿一个外男,哪有闯进人家家里去见女眷的道理?” 马皇后仍然不满:“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木头。朱徐两家是世交,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平日里你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怎么到了人徐大姑娘的头上,反倒扭扭捏捏起来了?” “允恭说徐大姑娘这几日废寝忘食,就为了弄出这台新式织机来……你想想她为何如此上心?” 朱肃被马皇后给说的愣住了。想了想前些日子冯胜意图为自家女儿提亲的事。虽说宫里压下了消息,但徐家毕竟不同别家,或许爹娘也同徐家通了气…… 徐妙云这般潜心于珍妮机,未必就没有因为得知了此事的关系。 朱肃转头去看徐允恭,只见徐允恭垂手而立,眼神之中却是有一股止不住的怨念。自家姐姐辛辛苦苦做好了织机,只为了帮上你这厮的大忙。 你这厮得了织机竟是连提姐姐的名字都没提一声,还是皇后娘娘窥破了姐姐的少女心思,这才提点于你。 此前刚回京时就得了嘱托,捏着鼻子暗示姐姐对你甚是思念,你却一门心思弄什么炼钢国子监,一点也没有来徐家拜访的意思。 你这厮,要不是你的学问和出身,小爷我非要将你这偷走姐姐心思的贼人给擒了,直接碎尸万段了不可! 从徐允恭的眼神里,朱肃仿佛感受到了一股对于负心汉的控诉。饶是以他的脸皮,此时竟也不自禁的感觉到心虚。 平心而论,他确实不太敢去接触徐妙云。毕竟这是历史上也赫赫有名的奇女子,而且算起来,还不是自己的元配。 虽然四哥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绝不婚娶,以免再生出如堡宗那样丢脸的奇葩后人出来。但朱肃却依旧不敢对徐妙云过于亲近,即使被迫流传出一首“晓看天色暮看云”,他也只是故作不知,想着一拖再拖。 但眼看马皇后和老朱已经帮自己认准了徐妙云,徐妙云一介女子之身,也已经鼓起勇气诸般表示。若是自己再故作不知,那便太没有担当了。 于是朱肃想了一想,朝马皇后拱手道:“娘,孩儿有一不情之请。” “嗯。你说吧。为娘听着。”马皇后微微笑道。 “孩儿想,让娘延请徐家长女徐妙云共理此事。她是这新织机的发明人,对这织机,再也无人比她更为了解。”朱肃道。“而且徐家乃是武勋将门,拉其一起推广此事,也可为其他勋贵做一个表率。” “要想最快的推广羊毛纺织业,仅凭宫里和皇庄皇店的力量,是绝对不够的。最好能让勋贵们也一起参与进来。” “嗯。你说的对。”马皇后点点头。“此事利国利民,便这么定下吧。”她难得的有些跃跃欲试,似乎憋着一股劲儿,想将这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给做成。 “允恭,你回府的时候帮我和你姐说说,就说我明天请她进宫里议事。” “我想做点贴补家用的小生意,请她务必帮忙。” “是。”徐允恭躬身应命, 朱老五提出和徐妙云合伙是何居心,马皇后都活成精了哪还有不明白的?第二日,徐妙云进宫的时候,朱肃便掐着点儿来到了后宫之中,徐妙云是由皇后召见,而朱肃则是进宫来问安的。他们两在宫里偶遇,就算是徐达回来了,那也是断然说不了什么。 “对了,这新织机可取了名字?”马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徐允恭道。 徐允恭愣了一愣,摇头道:“不曾。”朱肃在旁笑道:“娘若有兴致,不妨为此机赐名如何?” “呵呵。”马皇后看了朱肃一眼,心说这孩子倒还上道。她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叫……妙云杼吧?” “小五儿,徐家丫头含辛茹苦,咱们可不能忘了人家的这片心意,哦?” “……是。”朱肃只得低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娘现在这促狭的模样,倒是和平日里老朱看他们兄弟笑话的时候十分相像…… …… “殿下,一别多日,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第二日,在宫里“偶遇”的时候,朱肃发现徐妙云长得更加亭亭玉立了。只是眉宇之间,却难免有一抹幽怨。 她盈盈下拜,朱肃一阵恍惚,彷如仍是当年御花园初见时。 二人一路相谈,倒是没有说什么涉及男女私情的话。只是朱肃在述说这些日子所遇见的奇人异事,徐妙云则微笑听着。言谈之间只彷如故友相见。 转眼之间便到了马皇后的坤宁宫,朱肃问安之后便要退下,对徐妙云道:“我还要去往父皇处。徐家妹子,先就此别过。” “殿下且去,恭送殿下。”徐妙云垂首行礼。 朱肃走了两步,却觉得有些不好,想了想又走了回来。“徐家妹子你这些日子……想必还要进宫。” “我……本王还有一些关于织机的事,要请教与你。” “到时……多加指教!” “是。五殿下。”徐妙云微怔了怔,而后再度下拜。眉宇中间的幽怨却已然尽去,脸上不自觉的现出一抹飞红。 上首,马皇后带着七分欣慰,三分促狭,微笑着看着这两个小辈…… (本章完) 第494章 新式火器,问世! 皇后娘娘办织厂的事儿,在小范围内很快引起了轰动。 在马皇后的推广下,大明勋贵女眷之中,就很是兴起了一阵“织毛衣”风。这些勋贵女眷昔日也多是朴实的平头百姓,如今虽穷人乍富,个个都有了身边人伺候。 可都是一辈子忙过来的人,现在成了侯爷夫人国公夫人,也闲不下来的。 他们的男人也大都好个面子,不似老朱那般不忘本。觉得婆娘在家里弄块田织个布什么的,有损贵人的形象,平日也多将这些夫人关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把这起子大脚婆娘们给闷的坏了。 现在好了,皇后娘娘鼓捣出了这织毛衣的手艺,两根竹针左右穿梭,就能织出各种花色的衣服来,又不累人,又能解闷。一群老姐妹凑一起一边织着毛衣,一边聊聊天唠唠嗑,一天就那么过去了,别提多惬意了。 就连穷人家的女子,也开始风靡起了织毛衣这项“新兴活动”。毕竟这毛衣,穿在身上既不影响干活儿,又能保暖,就和穿着个小太阳似的。最关键的是,一团毛线才卖一文钱,算起来比那漏风的麻布衣还要便宜,只是要耗费些时间来织成衣服罢了。 不过是耗费些时间,就能用这么低廉的价格给家里的丈夫孩子们织出一件件合身又保暖的衣衫。天底下何时有过这样的好事? 这显然是皇后娘娘关心我们这些穷苦百姓,用这种方式帮咱们添新衣衫来了! 因为此事,马皇后在民间的声望一时无两。连带着老朱的名望,也一并提升了不少。官场因为空印案人人唉声叹气,但皇帝皇后在民间却是人人歌颂,颇有万家生佛的趋势。 这也让不少只知死读书的读书人,猛然醒悟,原来,百姓们并不需要读书人来为他们的民意“代言”。朝堂上的那些大官们,也并不像他们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是为百姓发声。 被朱肃从诏狱中救出的犯官家眷们,被老朱打包遣往了辽东。选择辽东是因为辽东的地势比之云南要更加紧要,其毗邻高丽、北元,人烟稀少,又与中原华夏隔断百年,许多的辽地汉儿,甚至做胡儿之语。 用这些犯官实边,正可弥补辽地人手、人才齐齐不足的劣势,也算给正在北地积极经营的徐达送去一些得用的人手。 不过方孝孺与郑士利却被朱肃保了下来。二人虽也是犯官家眷,但因报社筹办之事,特准其入国子监听用。大明朝第一份报纸“大明时报”在半月之后火热出炉。这种新兴的信息传播方式很快在应天掀起了波澜,报纸上剖析时政、解明新闻,特别是还有罗贯中罗大作者所撰写的各式话本连载,让百姓们对报纸顿时趋之若鹜。 报纸上的内容,很快就主导了应天各式茶馆酒馆百姓们的谈资。 新学和国子监的事,则放手给了宋濂和刘伯温。宋濂不愧为学问大家,他从朱肃所阐明的“夫子真意”出发,皓首穷经,洋洋洒洒的发表了多篇文章,将程朱之儒斥为“伪儒”,“偏安之儒”,认为实现华夏的伟大复兴,才是古之圣人言语的“最终真意”。 为此,老人家以十二万分的热情,积极编撰国子监教材,发展新学。同时,方孝孺作为报社主编,也带头在报纸上发表了多篇辩论文章。他才学出众,那些旧儒学的观点,总能一一被他驳斥,然后在报纸上,将新旧学说的差距,以文章的形式呈现在全应天的读书人面前。 在年轻的读书人群体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借助报纸这个载体,新学门徒在应天以雨后春笋之态势不断出现,这些人自称“真儒”,效仿朱肃在“栖霞文会”上的穿着,身着素衫,腰跨长剑,在衣着上就与“程朱之儒”泾渭分明,他们讲究经世致用,反对夸夸其谈与奢靡之风,平日里与喜好清谈的旧儒们也是争锋相对。 “真儒”们多是年轻士子,又多推崇包括“骑射御”在内的“君子六艺”,平日或有冲突,旧儒生们看着“真儒”们人人都武德充沛的样子,往往还未开口,就先怂了三分。 看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是“旧儒”毫无风骨欺软怕硬,“真儒”则勃发向上,有汉唐之风了。 可不是嘛,前宋推崇的就是这些“偏安之儒”的学问,前宋的做派,不就和这些欺软怕硬的“旧儒”一脉相承? 我华夏儒生,是要再现弱宋,还是该直追汉唐,成先代未竟之志,但凡心有丘壑之士,都该有所抉择了。 “真儒”群体越发壮大,“旧儒”则越发势微。二者若是狭路相逢,那些穿着华贵、却手无缚鸡之力的旧儒,往往惶然如丧家之犬,毫无风骨可言。百姓们看在眼里,也渐渐开始唾弃起这些只知道耍弄嘴皮子的程朱之儒来。 连带着,国子监的人数也开始日渐充盈。对此刘伯温、宋濂表示十分欣慰。 等这些有汉唐之风的儒生长成,充斥朝堂之后,定能给大明带来一股全新的勃然之气。 而朱肃,则一门心思的,和朱棡、沐英、徐允恭一起,扎进了突破科技壁垒的努力之中。借着老朱内库的钱财和马皇后的支持,朱棡一口气增设了十余架高炉,并网罗了多名匠人,开始折腾大规模产钢。 沐英亦是开始研究用这些新式钢材来铸炮的方式。他对火铳火炮研究颇深,又在大都督府挂职,干脆就领了兵造局的职衔。传统的大炮多是由延展性较好的铜铸造而成,但在大明,民间普遍使用铜钱,铜可直接与钱币等同。 若是用铜铸炮,所需靡费必然骇人,也没法大规模装备。如若三人能攻破使用新式钢材来铸造枪炮的技术壁垒,大明的军事实力便能一举跃上数个台阶。 然而这一道壁垒,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攻克。纵使因为朱肃的存在,可以让科技的进展不用走弯路,但时代和工业基础的差距,却没那么容易就能弥补。 钻研数年,才算有了小成。大明第一批足以构成代差的新式火器,终于问世了。 (本章完) 第495章 倭国来使! “小五,这‘线膛枪’的量产流水线,看来还是不够完善。” “良品率实在是低得可怜。如今看来,还是先让火器营装备成规模的‘滑膛枪’,要更为现实一些。” 兵造局中,沐英和朱棡、朱肃再一次从试射的靶场中走出。这一次他们试射的一批,是由改良出来的车床批量加工而成的线膛枪。然而不知是车床的精度仍然不够,还是子弹的批量生产过程出了问题,二十把线膛枪中,只有一把枪支的气密性达到了要求,打出了八百余步的可怕射程。 其他枪支之中,甚至有三把发生了炸膛,七把子弹偏离了弹道。这一次线膛枪的试射,完完全全的失败了。 “车床及流水线的准度,确实是一个大难题。”朱肃摸着下巴。“不过滑膛枪终究会被淘汰,只有射程更远、准度更高的线膛枪,才能够真正使我大明与他国形成代差。” “线膛枪才是未来,研发绝不能停止。” “可终究还是人才不足……国子监中,那些精修科学的学生们学习时间还是太短,仍然还不堪用。” “或许还要再过几年,等大明有了足够的人才投入到研究之中,协助我们夯实了工艺基础,我们就能突破线膛枪的量产难题了。” 见朱肃有些泄气,一旁的朱棡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五,没事,我等都还年轻,一步一步来就是了。” “总归也有几把线膛枪通过了试射,等这些枪细加检验一番,确定了其材质结构的稳定、没有炸膛风险之后,就可以选拔出一部分夜不收中使用火枪的精英,将其配备给这些精英们使用。” “线膛枪精准射程足有五百步,且破甲能力优秀,我记得你曾经让你手下的宦官狗儿,以弓箭狙杀过贼人的大将?这个战术,就很适合用这些线膛枪来施展。” “装备了线膛枪的我大明军队,绝对能成为战场之上敌将的噩梦。这已经足以改变如今的战斗态势了。” “而且,我们已经成功的实现了滑膛枪的量产,同时全面采用隧发技术,纵使在雨雪等天气不利的情况下,击发率也能有七成。这样的火器部队配合上三段击等等新式火器战术,足以大大增强我明军的战斗能力。” “再不济,我们可以尝试将膛线技术,先行运用在火炮上。火炮的炮管粗大,刻画膛线,想来比火铳要来的容易一些。” “对啊!”朱棡的话,让朱肃不由振奋。“三哥,你可真是个天才!有了膛线的火炮,其射程和稳定性必能大大增加,这样不论是攻打坚城、还是海上鏖战,我大明都可凭重炮之利,不弱于人。” “枪炮本是一家……还是三哥你脑子活泛!” 朱棡微笑,神色中带着些许傲然。这些日子与两位兄弟共同设想、研究,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或许老朱家的人本来就有当匠人的隐藏天赋,朱棡在匠作和物理上的造诣,此时已经略胜朱肃一筹了。 “此等新式火炮若是能成,与我等研发出来的‘虎蹲炮’相配合,那我大明军队自此攻城略地之时,可就所向披靡了。”沐英也是笑道。 ‘虎蹲炮’是他们此前鼓捣出来的新式火炮,原型是戚家军对付倭寇时候使用的火炮。此炮形制轻便,多用于山地作战,用时如猛虎蹲据,作用与后世的迫击炮仿佛。不过也可以填入碎石等物作为散弹炮使用,若是射程极远的膛线炮研制成功,明军对敌之时支起阵地,膛线炮与虎蹲炮一远一近,一攻一守。 敌军据守城池,则以膛线炮轰之,敌军出城强攻,则以虎蹲炮轰之…… 让他们进退失据,除了引颈就戮之外,别无他途! 饶是沐英素来沉稳,想一想那样的场面,也是激动的面上通红。 兄弟三人当即便研究起了如何铸炮,这几年朝中诸事稳定,压根不需要他们三人费心,安心当技术宅的三人也习惯了这样一有想法,便立刻废寝忘食的来研究其可行性。 但今日却与平日有些不同,才探讨了没多久,就见一位宫中黄门急匆匆的赶到了兵造局:“五殿下可在此处吗?” “陛下有旨,宣殿下即刻往谨身殿觐见!” 朱肃愣了一愣,自己这些年虽然也经常出入宫中,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直趋后宫,和老朱、马皇后还有大哥朱标说些闲话。偶尔也逗弄一番日渐长成的大侄子朱雄英,还有和时常以巡察宫中纺织厂名义的徐妙云偷偷幽幽会什么的。却是许久没有去过老朱平日里办公的谨身殿了。 难不成,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朱棡、沐英不敢怠慢,忙催朱肃先行,朱肃赶紧随着那小黄门来到宫中。到了谨身殿时,却见大哥朱标、四哥朱棣、以及刘伯温、李善长等几个如今朝中执掌大权的官吏都在。还有些稍年轻一些的官员,与朱标站在一处,想来是内阁或是这几年新提拔上来的六部属官。武职之中,几个在京中的国公、侯爵等,也尽皆在列。 老朱身上还穿着上大朝时候的牟服,朱肃这才想起今日正是望日。看来是在奉天殿上完大朝之后,老朱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就将重臣们尽数召集至此。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老五,你来了。”见朱肃进殿,老朱脸上神情一松,挥手招呼朱肃进来。朱肃向刘伯温、李善长、冯胜等年长者略一施礼,又向大哥朱标点了点头,这才来到老朱跟前。“父皇,急召孩儿至此,可是有什么要事?” “确实有件要事。”老朱开口道。一位内侍为朱肃捧来一本精致的书册:“这是倭国今日里送到的国书。” “你对倭国的事比较精通,所以咱叫了你过来,和众人一起参详参详。” “倭国国书?”朱肃心中猛的一跳,接过那本国书,打开细细看了起来。上面果然是用汉字写成的倭国国书,很显然,这份国书是出自精通华夏文化之人的手笔,其中多有咬文嚼字之处,读起来颇为费力。 大意就是倭国出现了大逆贼,权柄已为贼徒所据。倭国长庆天皇万般无奈,求请大明上国派遣天兵,助下国攘除奸邪,正本清源。长庆天皇愿世世代代尊奉大明为主,永不背叛。 朱肃心中一喜,这事在历史之上并没有发生,定然是姚广孝和高启的布置有了成效!他抬起头道:“倭国求援,这不正是我大明彰显上国之威,永绝倭患的天赐良机吗?又有什么好参详的?” “并非那般简单。”老朱摇了摇头,又让人递上另外一本奏疏。“你且再看看这份。” (本章完) 第496章 倭国、高丽,两面为难 “这又是?”朱肃接过了这份奏疏。 这一份却不是什么国书,而是一份由定辽卫指挥使叶旺送来的急报。上面的内容大致是北元近日袭扰频繁,屡次越过长城,骚扰边地。且高丽也有屡有异动,有疑似高丽士兵的强盗入寇辽东,劫掠辽民,与明军已有摩擦。 如此局势,该当如何,请陛下决断云云。 “高丽居然敢冒犯我大明?他们不是已经认了我们大明做宗主吗?”朱肃皱起眉头。 “哼,彼辈小国,寡廉少耻,表面一套,背面一套,不知死为何物。”老朱怒哼一声。刘伯温则出列为朱肃解释道:“五殿下有所不知。” “高丽虽早早臣服我大明,但这些年来,和北元其实仍是藕断丝连。” “高丽王室百年来皆娶大元之女为王妃,其王室血脉尽出蒙古之女,打断骨头连着筋,较真论的话,和大元的关系比我和大明,那可亲近多了。” 刘伯温说的其实还是保守了些。彼时的高丽,虽然向大明称臣,但其实暗地里,还是和北元穿的是一条裤子。 那时候的高丽王室,何止是代代都有蒙古血统,皇子在长成之前,还必须要到大元来“留学”,只有继承王位的时候才能放回高丽。在血脉与环境的双重改造之下,高丽王族一代代的,从上到下,全都是留着络腮胡子、满脸粗犷的蒙古大汉。此事有后世画像为证。 那一个个的压根就是纯种的蒙古人,高丽血统占比极小,要是哪一代的王头顶稍微绿了一点,说不定现在坐在王位上的都不是高丽人了。更何况这些质子回国继位的时候,一个个恐怕连“思密达”都不会说。 属于为了当好这个儿子,连自家每一代的王上都卖给了大元了。 被卖的还不止王上,高丽上下,对大元的跪舔那叫一个彻底。高丽彼时的女子,但凡有漂亮一些的,都要先筛选出来送给元庭的贵人,选剩下的那些次一等的,才能够高丽国王和贵族们挑选。民间的男子,也要每年阉掉一波,送去大元给贵人们当奴仆。终元百年,宫中宫女,清一色皆是高丽的女子,宫中宦官内侍,也全都是高丽的男子。 元朝皇宫,都可以称作“小高丽”了。 当儿子当的这么彻底,自然没办法立即撇清关系。藕断丝连,也是意料之中。 “昔日方立国之时,高丽遣人来我大明称臣,那时朝中上下认为,若是拒绝高丽臣服,任其日后其摆明车马与大元联合,不如坐视其与大元暗通款曲,至少如此一来,他们便不得在明面上与我大明为敌。” “且纳其称臣,我大明对其也有了大义名分……”李善长补充道。 “哼,番邦蛮夷,不识礼义,居然想用大义之名限制之,岂不荒唐?” “陛下,高丽胆敢犯我大明疆界,此乃大逆不道!臣请出兵高丽,破其宗庙,纳其疆土。” “半年之内,必定擒下高丽无道伪王,献于陛下,以彰显我大明武威之盛!” 底下,许久未见的平凉侯费聚大声道,他一撩衣摆,雄赳赳的朝着老朱跪下。 见他请战,勋贵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费老三,你还提得动刀嘛?回你的秦淮河搂姐儿去吧!”蓝玉也赶紧出列,对着费聚一顿素质输出,而后朝着老朱跪倒:“陛下,让我蓝玉去!不用半年,我蓝玉只用三月!” “给我三万猛士,我蓝玉三月之内,定然打破高丽都城,生擒高丽王!” “蓝玉,你放屁!”费聚气的满面通红。“我只需两万人!陛下,让我去,我定为大明开疆拓土……” “我只要一万!一月之内,我必袭破高丽开京城……” 蓝玉和费聚争锋相对,其他的勋贵中,也有人加入战团,与这两人开始卷了起来。勋贵们越说越离谱,几句话的功夫,破袭高丽就只需要两千人、三日时间了。 倒似乎那高丽的开京皇城,是用纸裱糊成的一般。 “都给咱闭嘴!”老朱青筋直跳。“家国大事,不是用来给你们说嘴的!” 吼住了这群不着调儿的勋贵,他才转头对朱肃道:“老五,咱知道你对这大明之外的情况,颇有研究。” “所以才请了你来这里一同商议。” “你觉得,如今这情况,该如何办?” 朱肃低眉思索,这一份国书一份奏疏,看似是两件事,实际上却是一件:倭国那边的布置很可能有了结果,倭国天皇的这份国书,极有可能是高启、姚广孝这几年来运作有了成果,此时正是大明名正言顺派兵入驻倭国、取得倭国主动权,甚至鲸吞倭国的天赐良机。 然而这时北方却有了异动,北元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又复虎视眈眈,且高丽也有异动。眼看北疆战事可能将起,此时若是分心倭国,导致北疆兵力不足…… 万一让北元死灰复燃,那才是灭顶之灾。 虽然蓝玉费聚等勋贵叫嚣的欢,但说白了,大明现在还没有两面开战的实力。别说攻破高丽,只要大明对高丽用兵,北元也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连辽东都还没有完全消化,凭什么去鲸吞高丽?当北元这个庞然大物不存在吗? 朱肃暗自思索,还未理出个头绪,就见文官之中,有一位官员出列道:“陛下,臣以为,我等还是该固守我大明山溪,莫要轻易用兵。” “圣人云,‘兵者,凶器也’。” “需知番邦小国,荒凉僻远。烟瘴横行,山河复杂。” “纵然我大明上国,有精兵百万,所向无敌,不惧任何敌人。却也要谨防天地之危、山河之险。” “昔年故元两次征伐倭国,就是为海上飓风所袭,乃至覆灭,徒损国力。” “如今,有魏国公镇守北疆,海疆则有信国公镇守。无论倭国还是高丽,皆不得寸进。终究只是芥藓之疾,不足为患。” “我大明只需巍然不动,自可安享太平。纵然是北元虎视眈眈,也断然无法寸进。何必为了两个蕞尔小国,而甘冒奇险,对北元露出破绽呢?” “所谓无欲则刚,只要我大明按部就班,日后自有广布王道之时,何必穷兵黩武?请陛下三思!”那官员说完,一揖到地。 (本章完) 第497章 主动出击,扬我大明之天威 勋贵们听了他这说辞,自然不满,一群人斥骂不断,大有责其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思。 不过文官之中,倒是有不少人对其所言颇为赞同。 “老五,你怎么看。”老朱对其不置一词,只是询问朱肃道。 朱肃想了想,昂然答道:“这位大人所言,确有其理。凡用兵者,自然没有什么必胜之说。即便数倍于敌,也有可能遭遇暴风、陨石,全军覆没。因此,凡对外用兵,必须要小心谨慎。这也是圣人以兵者为凶器的原因,意在警示我等后人,万勿轻易动用刀兵。” 蓝玉等勋贵面色一变,就连朱棣等人,也是微感讶异。却听朱肃画风一转:“但是小心用兵,却不意味着握在手中不用。” “虽说我大明蒸蒸日上,但也正因兵事凶险,即便日后我大明之国力数倍于今日,彼国若是上下一心,恐怕也难以一举而下。” “此时倭国天皇开口向我大明求援,正是我等能名正言顺、插手倭国内务之时。若失此良机,何年能再有此机会?” “所谓机不可失。若是事事都要等到有十分把握之后才能行动,我大明何时能真正登陆我国本土?” “不过丁大人所言,亦有道理。”一位官员道。“若是出兵倭国,恐北疆力有不逮。若攻打高丽,又有元庭虎视眈眈。” “我等纵然要开疆拓土,也当以我华夏本土祖地为重……” “父皇,儿臣以为,正是要以我华夏本土祖地为重,才不能轻易放过此等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赐良机。”朱肃正欲开口,却见朱棣骤然出列,俯身道。 “魏国公、信国公确实将南北两地,都经营的固若金汤。可我大明泱泱大国,手中空握百万雄兵,莫非就站在原处,任其欺辱,让这些蛮夷之国,将战火烧到我大明百姓的头上吗?” “儿子不才,愿为父皇领兵,击破高丽、倭国宗庙,俘其王室,让其知道挑衅我大明上国的代价!” 朱棣说得雄壮,朱肃也忍不住点头赞同。就该这样!说什么大明蒸蒸日上,只需安坐不动自能广布王化……那都是文官糊弄人的话术!什么叫广布王化,人家进贡些土特产,咱们回馈数倍的金银珠宝,让番邦把华夏当冤大头宰,这就算是广布王化了吗? 放屁!咱们对番邦晓之以礼,可那些蛮夷却未必会对华夏动之以情。他们的眼中有的始终是利益,什么王化,人家可接受不了半点。 华夏强盛的时候,他们或许会跪舔一番,可等有朝一日华夏落难了,这些人绝对会如秃鹫野犬一般的扑上来,争抢华夏巨人的血肉! 这是已经被历史给证明了的! 喂不熟,学不好。就算将华夏的文化传播到番邦,那些人依然是只有其形而失其神,小礼虽知,却无大义。既然如此,还不如将其直接鲸吞入腹中。 将他们的高层彻底覆灭,让华夏来统治这些蛮夷之地,或许才能真正的洗其蛮性,传播文明。 也能让子孙后代,少流一些血泪。 面对朱棣的请战,老朱依旧不可置否。这一回,他的目光却是转向了太子朱标。“标儿,你是太子。” “你觉着,咱大明,应该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本只是安静肃立在旁的太子朱标,朱标只思考了片刻,旋即出列道:“禀父皇。” “民间有俗语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倭国、高丽狼子野心,若只被动防御,好比千日防贼,我大明万一有了疏忽,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一味退让,非长远之计。既然如此,不如把握机会,主动出击,使其知晓我大明之天威。” 朱标不卑不亢。 “好!”“太子殿下说得好!”“连百姓也知道的道理,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官儿,竟还不如平头百姓!” 太子的分量不言而喻。朱标旗帜鲜明的支持出兵,那么此事已经可算是板上钉钉。 主战派的勋贵们欢欣鼓舞,方才出列的那名官员则是没有想到,一向温文的太子竟会说出这番话来。有官员道:“太子殿下不可年轻气盛!兵者凶器,倭国、高丽又孤悬海外,若是行之不慎……” “行之不慎……那就小心谨慎些,打个胜仗不就行了!”却是主位上的洪武大帝长身而起,一锤定音道。朱标一番话中所隐隐透露出的皇者霸气,着实让他这个当父亲的又惊又喜。“只知道拖拖拖,坐视机会溜走,把事情拖延给子孙后代……这就是老成持重了?” “要咱说,这该叫做暮气沉沉,尸位素餐!” “咱大明选官,要的不是得过且过的裱糊匠,要的是敢做事、不怕事的能吏!一说出兵就扯什么兵者凶器,好似用兵了就要天塌地陷一般。” “要是遇到事了,都拖三阻四,这不敢动那不敢动,咱还怎么杀陈友谅、灭张士诚,北逐蒙元,光复华夏衣冠?” 皇帝都说出这番话了,本来还想群起劝谏太子朱标的官员们,全都只能垂手挨批,不敢再多言一字。 “都退下吧。李先生、刘先生,老大老四老五留下,其他人,都回各自的衙门去。”老朱挥了挥袍袖。一群官员们赶紧行礼告辞,不敢多留。再呆在这里碍眼,乌纱帽只怕都要丢了。反倒是勋贵们大都喜气洋洋,摩拳擦掌,一个个都在心中合计着,过些日子该怎么主动请战,好在即将到来的战争里捞些战功了。 等这些人走后,诺大的谨身殿变得安静了下来。老朱先转头问李善长:“李先生,你觉得这事咱应该如何?” “以咱大明如今的储备,可够两面开战,同时拿下倭国、高丽吗?” 李善长这几年又添了一些老态,本来还有几缕未白的乌发,如今却已是满头白霜。不过他的气色倒颇精神,这几年他在朝中,只将自己当个泥雕木塑的菩萨,虽执掌户部、吏部两大部堂,却丝毫不敢逾矩,对老朱也是有求必应。 方才殿中庭议,他就始终不发一言。此时皇帝垂询,他才彷如刚刚回神一般回答道:“禀陛下。” “府库钱粮,虽比前些年多了些盈余,但想要南北同时开战,又要防备蒙元,或许还是力有未逮。” “且高丽虽有不臣之举,却是乔装成盗贼而行,仅凭叶指挥一人之言,恐怕难称大义。” “依臣之见,陛下可先专注倭国。毕竟倭国正处内乱,且是天皇主动相邀。” “不必派遣大军,先遣一偏师前往,或就能四两拨千斤,起到我等意料之外的奇效呢?” (本章完) 第498章 能打倭国,头香都是我的! 李善长的说法委婉,老朱却是听出了弦外之音。他起身踱了几步,回头道:“你的意思是,即使是只有一个倭国,我大明也需谨慎而为,最好不要直接派大军压境,是吗?” 李善长微微颔首,接着便不说话了。 “刘先生,你的意思呢?”老朱转头去询问刘伯温。 “陛下,老臣以为韩国公所言甚是。倭国天皇遣人求援,想来一是由于其国中逆贼为乱,已无法遏制;二也是因为其君才智平庸,一时昏头。”刘伯温道。“若是我大明以鲸吞倭国之姿,大军压境,彼国君主惊惧之下,幡然醒悟,不愿再与我大明携手。” “则我大明失去大义名分,再要行事,必定举步维艰。” “可依韩国公之意,先遣一偏师,至倭国赴援。” “这一支偏师的主要目的,并非在于助力倭国天皇剿除叛逆,而需在彼国朝中与诸多势力周旋,使我大明能在倭国站稳脚跟。” “等根基稳固之后,再兴大兵平倭,则可一举而下,不至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老朱点点头,刘伯温、李善长的建议,确实是老成持重之言。但是这一支派往倭国的偏师,就需要十分的讲究。 以少量兵力在敌国之中站稳脚跟,不止是要求这支军队必须是久经沙场的精兵强将,还需要其领兵将领擅决断,明机变,不但要在倭国的乱局之中保全自身,还必须拥有能够在火中取栗的能力。 “还有。”太子朱标也道。“父皇,我们仍然要小心北元和高丽。他们此番异动,只怕所谋非小。” “若是闻知我等出兵倭国,只怕北元会认为我大明空虚,进犯我大明国境。” “因此,出兵之事,还需要能瞒住北元和高丽才是。” “标儿说的对。” 老朱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看着朱肃。“老五,北元此番异动,你可是有什么头绪?”目露期许之色。 朱肃稍加思索:“……我只是猜测。” “会不会,北元这一番异动的原因……是因为北边的王保保,时日无多了?” 此言一出,众皆惊骇。 “五殿下何出此言?”李善长眉头皱起,不明白朱肃为何突然说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论断。但他却惊讶的发现,殿中的刘伯温、朱棣、朱标,乃至于皇帝,竟然都没有怀疑之色,而是在惊骇过后,全都仔细思索了起来。 “……若真是如此,这倒是咱大明的大幸事了。”老朱摸了摸下巴。“不过若王保保真要死了,其临死一击,必然倾尽全力。咱大明,确实该好生接着才是。” 对朱肃所说的王保保时日无多,老朱并不怀疑。毕竟历史所载,王保保死于洪武八年,算来算去,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此人一生忠于元庭,以兴复大元,还于大都为毕生夙愿,算得上是北元唯一拿得出手的一代名将。 他在北边大权独揽,若是他死了,按照元庭那些达官贵人们素来的尿性,肯定又得要开始秉持百年来祖先们优秀的传统美德,一个二个内斗得头破血流。 到时候,能有希望兴复忽必烈故业才怪。 王保保若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定然会想方设法谋划放手一搏,那么煽动本就是墙头草的高丽一同进兵,也是寻常手段。要不然,以高丽的胆子,又哪里敢在大明的头上捋虎须? 不过即便王保保果真要行决死一击,老朱此时也是信心满满。现在的大明可比历史上还更要强大许多,辽东之地已然尽复,且朝中魑魅魍魉尽去,再无束手束脚的可能。 在历史上,王保保死后,北元国公脱火赤秉其遗志,率倾国之兵南侵,那时候大明国力也还未复,老朱都能命沐英“总陕西之兵讨之”,脱火赤被直接摁回了北漠不说,还被明军追到了沙漠,“获其全部以还”。 更何况是今日! 王保保,你就安心的去吧! “北元和高丽且不必管他。有徐达在,任他活保保还是死保保,都翻不了天!”老朱笃定道。 “咱现在忧心的是,该派谁到倭国去?倭国皇帝犯了昏病,这可是天赐的良机。” “那石见银山,佐渡金山,可是咱大明日后发展的关键,必须要握在手上!你们看,该让谁去,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几人面面相觑。朱标想了想,率先出列道:“父皇,儿臣以为,宋国公为人谨慎,有乃兄之风,如今尚在京中的将领里,唯宋国公可担此大任。” 刘伯温想了想,出列道:“陛下,卫国公为人简重慎密,智勇兼备。其严于治军,善抚降者,不若由卫国公率众前往如何?” “冯胜,邓愈吗……”老朱有些犹豫。这两位倒确实都是名将,只是要在异国经营,却并非是上上之选。此二人毕竟是武人出身,并不擅长官场中的阴谋诡计。让他们攻城拔寨可以,谋夺倭国权柄的话…… 就在这时朱肃出列道:“父皇,孩儿愿往倭国一行。” 朱肃显得跃跃欲试。 老朱和朱标都愣了一愣,就连朱棣,也是一脸诧异。他方才已经张开了口,准备向老朱请战了,却万没想到,自己这位素来懒惰的五弟居然愿意远渡重洋,不禁失声道:“老五,你愿意去倭国?” “你不是只想做个太平闲王吗?怎么突然争抢着要做这般费心神的事?” “远赴蛮夷之地,多有危险。你不是说坚决不会再主动赴险吗?” “倭国那不一样,对上倭国,那必然是要血脉觉醒的。”朱肃昂然道:“能打倭国,赴险又有何妨?就算万一战死了,那也是光宗耀祖!” “以后咱老朱家祭祖,头香都得是我的!” 这话说的,老朱脸上顿时一黑。头香是你的,那咱这个开国皇帝又怎么算?一个小小倭国,你就想抢咱的头香? “况且,如今大明上下万万人之中,也仅有我一人,最为适合前往倭国了。”朱肃不再玩笑,而是严肃了面容,对老朱说道。 (本章完) 第499章 什么京都,分明就是土村子! “且听我解释一二。”朱肃道,紧接着便开始侃侃而谈。 “首先,远赴倭国的道衍和尚、高启先生,与我皆是熟识。倭国的那个公卿藤原信平,也与我有旧。由我前去,更能与他们默契配合,不至于荒废了他们这些年在倭国辛苦打下的根基,此其一。” “其次,冯胜、邓愈两位将军,乃是我大明的百战名将,其声名远播之处,只怕那些倭人也有所耳闻。” “若遣二位将军前往,只怕倭人战战兢兢之下,难免有所防范。而我年岁尚轻,名声也不响亮,正好可让倭人存了轻视之心,占一份先机。此其二。” “最后,倭国此国,最是看重血脉尊卑,我好歹也是皇子,身有王爵之尊,到了倭国,身为上国亲王,名义上,就连那倭国天皇,也尚在我吴王尊位之下。” “若能侥幸夺其社稷,正好以我之尊位,号令倭国上下,能以最快的速度威服倭国,使其成为我大明之土。此其三。” “有此三点,此倭国之行,非我不可。父皇以为如何?”朱肃眨了眨眼。 众人惊讶的看着这位五殿下,什么叫“夺其社稷,号令倭国”,这位五殿下,这一份“狼子野心”简直是昭然若揭。明面上,我大明可是以宗主国的身份,去帮倭国天皇平定内乱的啊! ……虽然平心而论,其实大明确实是在觊觎倭国的金山银山,想要牟取利益就是了。 “爹,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去!”朱棣当即出列,昂然下跪。“老五体弱,我身为兄长,哪有让弟弟去赴险的道理?这事他吴王能做得,我燕王自也能做得!” “父皇,不如由我前往。”太子朱标也下跪道。“儿臣身为太子,论及身份,却是儿臣最容易行事。不若就由儿臣前去,五弟年岁尚轻,安能远度重洋……” “四哥,大哥,你两就别添乱了。”朱肃拉起两位兄长,先是对朱棣道:“四哥,论及倭国情况,你还能比我更精通不成?” “去倭国这活儿,绝对是我更为合适。” “这……”朱棣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还有大哥。”朱肃转向朱标。“大哥你堂堂太子,哪有让你去番邦的道理。” “我就不说什么国本稳固了……堂堂太子去倭国,倭国他又有多大的脸,还能让我大明送质子过去不成?” 朱标顿时也哑火了。他一个太子出使番邦,确实不甚妥当。若是有什么谣言,朝中就又要动荡了。 朱元璋看他们三人兄友弟恭,心中颇感欣慰。不过朱肃所言不差,确实若论谁最适合前往倭国,大明上下这么多人里,唯他最是合适。斟酌了一番开口道:“老五,若让你出使倭国,你觉得带多少人比较合适?” “回父皇。儿臣认为,带五千人,已是极限了。”朱肃道。 “五千?”老朱瞪大了眼睛。“不成,不成,咱的儿子去那鸟不拉屎的破地儿,只带个五千人,让咱怎么放心?” “咱虽然派不出百万大军,但调个三两万,还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你要去倭国,咱便让你随意拣选。你去挑个两万人随你赴倭国一行,咱也能安心!” “爹啊……”朱肃苦笑。“三万人……就倭国那弹丸之地,足够吓唬的他们寝食难安了。” “倭国一个所谓大名,手中能战之兵都难称万人,就这,还都是平日耕作、战时作战的农民兵。” “您让我带两万人,只怕这三万人一到倭国,那劳什子天皇就要吓得不敢放儿臣入城了。” “更别说倭国的那个所谓京城,此时才丁点儿大,三万人到了那儿,倾一城粮秣,只怕也难以供养。难道我大明军士支援倭国,还要我们大明自己费心费力,远渡重洋补给不成?” 这话说的,老朱都愣住了。就区区三万人,就要担心会不会把一座城池给吃穷了? 这……这哪里是什么一国京都,分明就是乡下的土村子嘛! 不过那时候的倭国,还真就是这个情况。数十年后日本战国时代末期,太阁丰臣秀吉曾经发起过检地运动。全日本总石高在一千八百万石左右,按照正常情况下,一万石可以养二百五十名士兵,理论上,倭国全境,总共可以养兵四十五万。 这还是理想情况。实际情况下,还要再打个折扣。 东海道第一大名今川义元,领两万余大军起兵上洛,一路上其他大名皆如临大敌,瑟瑟发抖,生怕今川家行假途灭虢之事…… 这还真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今川义元的实力在彼时的倭国确实强劲。以一地大名之能,就能供养数万大军。毕竟除了带走的军队,领土内也要有数万大军坐镇。算起来,今川义元手下至少也该有四五万的大军,这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按这个水平来看,朱肃若是真带着三万明军,往倭国叩门求见,长庆天皇的第一反应,只怕不会是惊喜于自己的援军如何强大,而是该惊惧于大明是不是要直接夺了他这个天皇的大位,纯纯的是引狼入室了。 到时候倭国上下惊惧之下,万一联合起来要先对付大明,明军毕竟远渡重洋,后勤乏力,反而更加难以打开局面。 还是先派遣少量兵力,在不吓唬到倭国的情况下谋取一个租界,然后以此租界为跳板,慢慢站稳脚跟……如此才是长远之计。 有了租界,之后大可以慢慢增兵,或拉拢其他大名的力量,或是就地征召本地士卒,反正就是温水煮青蛙,积攒实力…… 方法和花样,可多的是,朱肃的脑子里,就足有一万种以上的方法,来摆弄这些还没开窍的倭岛蛮子。 朱肃都这般说了,老朱也只得听从。只是只带五千人,老朱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因此老朱特意调了与朱肃交好的蓝玉与沐英,以及朱肃自己指名的张赫,随朱肃一同进发倭国。兵力也依然朱肃增加到了三万人。 无论是分次而进,还是先寻一处海岛驻扎,以备随时驰援,都由朱肃自己把握。 居然派了未来大名鼎鼎的凉国公和黔国公助阵,朱肃都觉得倭国这一波属实是涨了个大脸了。不过这也可以看出老朱对此次出兵倭国的重视,虽然暂时还是以助力倭国平叛的名义,但真论起来,这却是大明首次试图开拓祖宗所未曾开拓的疆土。 若能有一二成效,此前所拟定的分封外疆的方略,自然会为勋贵们所真正认同。可若是失败了,只怕这一股锐气就会很快折损,大明也不得不面临如何处置开国勋贵、如何安置朱姓藩王这两大难题中去。 (本章完) 第500章 还是大明的空气香甜 “你要为国办事,娘也不能阻止你。好男儿志在四方,终究不能只让你困在这应天城中。” 朱肃寻到马皇后时,马皇后正在巡视宫里的织厂。马皇后的身后,数百宫女正操作着“妙云柕”,踩出一组繁忙而又富有韵律的背景音,纺出的许多如瀑般五颜六色的丝线,让朱肃觉得颇为自得:大明的科技,终于有了一点点即将脱胎换骨的模样了。 “义母放心,五弟便交由我来照顾。我必定会保五弟周全的。”朱肃身旁,沐英对马皇后躬身道。马皇后双手将其扶起:“有英儿你在,我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苦了你这孩子,前几日才刚有了后,就要陪着小五儿奔波。” “国事为重,且义母不知,孩儿能出兵海外,可让那些勋贵们看红了眼。”沐英笑道。“如那平凉侯费聚,前几日便闹着义父要换这出兵名额。义父不准,他还上门来堵孩儿来着。” 费聚自那夜饮酒入宫丢了大脸之后,日日想着要用战功雪尽耻辱。这一回老朱指了蓝玉和沐英,几让他嫉妒的发狂。马皇后笑着啐了一口:“这费老三,都当侯爷的人了,还是一副滚刀肉的混混脾性。” “不过这样也好,总归还捡回了些锐气,不似此前那般,醉生梦死。” 沐英笑着点头,马皇后转头看向朱肃:“可向徐家大闺女道别了?” 朱肃脸上一红。“说过了,她给了孩儿一袋平安符,嘱孩儿务必为国建功。” “这才是好孩子,胸有丘壑,心怀家国。”马皇后点点头,似对这个儿媳人选十分满意。“她心中也担心你,只是嘴上不说,怕你挂念,你心里要有数。” “孩儿知晓。”朱肃点头。 马皇后抬起手,想摸摸朱肃的脑袋,朱肃赶紧低头,好让她摸得顺手些。马皇后笑道:“你是娘最小的孩子,总觉得前几日,你还被娘背在背上四处忙活。” “一眨眼的功夫,你都长这么高了。” “若不是你说年纪太小就成亲,容易伤及根本,只怕媳妇都已娶了。” 朱肃轻轻抱了抱马皇后,然后起身昂然道:“娘且放心,区区倭国,儿视之如土鸡瓦犬。” “娘且保全身体,等回头,儿子还得劳烦您抱孙儿呢!” “那你可得早些,再过几年娘便抱不动了。”马皇后呵呵直笑,而后挥手道:“去吧,去吧,终究都要去的。只是务必记得回来,等你回来,娘给你成亲。” 于是朱肃与沐英昂然出宫,这一次前往倭国,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誓师出征,终究要顾及北元在京中的暗探,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大可不必打草惊蛇。 两人已约好蓝玉在城外碰头,等到了的时候,却见朱标、朱樉、朱棡、朱棣兄弟四人亦在相侯。朱肃下马与几兄弟寒暄几句,朱标问道:“五弟,你可有了计划?准备从何处出海?” “嗯,大略是有了。”朱肃道。“张赫将军身负海运辽粮之责,北方蒙元毕竟是心腹之患,不能因为倭国而影响了抗元大计。” “爹许诺的那数万军士,也尽出南方。因此,我准备先到辽东,会同运粮的张将军与随船的数万南兵,做出增援北疆的态势,使北元与高丽投鼠忌器。” “而后再寻一机会,自辽东入海,暗中直趋倭国。也可掩北元耳目。” “嗯,如此甚妥。”朱标拍了拍朱肃的肩膀。“山高路远,大哥敬你一杯。” 朱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旁朱棣道:“五弟,既然要防患北元,这几日我与二哥三哥,亦想奔赴北疆,镇守国门。” “到时,说不定还能并肩作战。” “到时,说不定还能并肩作战。” “爹会同意吗?”朱肃惊讶道。 “有什么不同意的?”朱樉昂然道。“皇子守国门,本为应有之义。哪有让你在外面冲锋陷阵,咱们当哥哥的在家闲坐的道理?” “咱几个本来就是塞王,明日哥哥们便去说服爹让我等就藩,必定死死钉住元狗,不让王保保那厮坏了你和父皇的大计。” “好。”朱肃为几位兄长豪情所感,举杯道:“那我们兄弟同心协力,为大明开创万世未有之基!” “同心协力,开创万世未有之基!” …… 辞别家人兄弟,朱肃与沐英、蓝玉,便轻装直奔辽东而去。此一行,除了他们三人与亲卫以外,还有那位远来大明的倭国使节。使节名为藤原孝直,正是那个被朱肃忽悠了的藤原信平的族人。 让朱肃惊奇的是,这位藤原孝直竟是束发右衽,作一副汉人打扮,除却身高与口音上尚有破绽,几乎看不出这是个倭人。 “藤原大使。”路上在驿站中休憩之时,朱肃便与这位倭国使臣闲坐对饮。“不知藤原信平大人归国后身体可好?” “他毕竟曾经被倭寇所掳,如今虽然回归,在朝中的形势,可还艰难吗?” 朱肃尚在小心翼翼的探听消息,却不料这位倭人大使,竟露出了一副惊诧模样:“殿下何出此言?信平大人乃是我藤原一族族裔,他去到倭国,怎么能说是‘归国’呢?” “此番小人借故访问大明,才能称呼作‘归国’。”说着他深吸一口空气。“若无信平大人,我等藤原一族,险些数祖忘宗。” “小人能归国一行,实在是幸运之至!” “不愧是祖宗故地啊!就连空气,也比倭国番邦香甜了许多!” “可惜小人还有家族重担在身,否则真想长居在此,不必再回倭国那鬼地方了。” “不知何时,才能让我藤原家回返这祖宗之地,游子归乡啊!” 朱肃嘴角抽了抽,没看出来,之前那个藤原信平一脸怂样,竟然是个不逊色于本王的洗脑大师。这个藤原孝直显然已经完完全全被洗成一代倭奸了。 既然如此,朱肃干脆就直截了当的打听起倭国的局面来。原来藤原信平回倭之后,很快就把朱肃弄出来的那套“倭国起源”传扬了出去,很是拉拢了一批“亲明派”。以藤原家为首,倭国南朝之中,竟有近半数的公卿认同自己是“高贵的华夏汉人出身”。 就连南朝长庆天皇,对这个说法也是持缄默态度,并未公开否认。 但是这个说法在执掌兵权的武士中,就没有太大的影响力了。还有南朝掌握实权的第一权臣怀良亲王,对这个说法可谓是嗤之以鼻,对于要向大明求援这件事,也是持绝对反对的态度。 “这么说来,此次我等去往倭国,最大的阻碍,就是这位叫做怀良的亲王了?”朱肃摸了摸下巴,眼中露出一抹阴沉的光。 (本章完) 第501章 济州岛攻略 “不,还有幕府。”这位使臣说道。 “卑贱的足利尊氏,本来只是一个下等的武士,靠着僭越与下克上,扶持了皇族的傀儡,掌握了大权。” “如今,更是联合怀良亲王,对我等归宗众步步紧逼,我们与天皇陛下的处境日益艰难,这才不得不求助于大明。”说到幕府将军足利尊氏,藤原孝直一脸的咬牙切齿。 朱肃开口追问,这才知道,倭国“南北朝”中,南朝大部分亲近大明的倭人公卿,在藤原家的组织下,成立了一个叫做“归宗众”的组织,认为天皇应该寻求大明册封,成为大明的藩国甚至直接内附称臣。而这个主张很自然的被怀良亲王以及掌握兵权的武士大名们所反对,两方剑拔弩张,斗的不可开交。 除此之外,北朝这几年则是蒸蒸日上,在幕府将军足利家的统领下,降服了许多南朝的军阀大名。眼看就要兵逼南朝、一统倭国了。 也正是因为这般内外交困,南朝天皇才急病乱投医,寻求大明的援助。 “我大明的道衍和尚,与高启先生,如今在倭国如何?”朱肃又问道。 “高启大人现在是长庆天皇陛下的老师,在倭国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藤原孝直如实答道。“而道衍大师,在几年前刚刚登岸的时候,就失去了踪迹。” “有人说……他投靠了足利幕府……”藤原孝直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朱肃的神情。 “投靠幕府?”朱肃一愣,莫非姚广孝那和尚野心不死,准备与倭国的那位幕府将军一起,完成一统倭国的宏图伟业?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实在荒唐:姚广孝是何等人物,区区一个弹丸之地的倭国,怎么可能填的满他那勃勃的野心。 那劳什子幕府将军若是不用他姚广孝,也就罢了。可若是胆大包天用了,那也绝对是引狼入室、要被坑掉底裤的下场。 想到这朱肃也就不在细问,而是长身而起,对这藤原大使告辞。藤原赶紧俯身,毕恭毕敬的叩头相送。之后的一路,朱肃与沐英、蓝玉时常来寻,对他旁敲侧击的问些倭国的时局形势、山川地理、风土人情等问题,藤原孝直诚意满满,事无巨细,皆和盘托出,并不犹豫。 甚至连倭国京畿附近的舆图,都毫无保留的双手奉上。 更兼此人将态度摆的极低,一路走去,竟与许多将领都有了交情,便连蓝玉闲来无事,也时常寻他对饮。 “小五,此人貌虽诚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他所言,我们还是不要尽信。”沐英提醒道。 “嗯,我知道。”朱肃点点头。“此去倭国,除了高启高先生,我等谁也不能相信。” “但倭国朝局,却是做不得假,回头与高先生会面后,一问便知。想来此人不至于蒙骗。” “这一路上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也可针对此商量一二,早做些准备。” “嗯。”沐英点点头,要在倭国立足,势必要从这朝局之中做文章。 一行人一路北上,先到了北平顺天府。城外,徐达已遣人在此相侯。朱肃入城见过了徐达,寒暄了一阵后,徐达便问起朱肃的计划来。 “徐叔叔,侄儿这一路,只让蓝玉将军打出旗帜,并没有摆明车马说要往倭国。” “故而,侄儿准备让蓝将军率两万五千人进驻辽东,诈称三万,佯做防备高丽。” “而侄儿则率五千精兵,乘坐张赫将军返程的粮船,直接取道倭国。” “等事有眉目,再让蓝玉将军率兵马作为后队,进驻倭国。如此可保万全。” 徐达根据朱肃的说法,在舆图上观察了一番,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可。辽东与倭国毕竟大海相隔,把蓝玉留在辽东,万一事有反复,你遇到了危急,遣人求援,蓝玉得了信再领兵渡海,这一来一回少说就要数月。” “陛下遣你出征,你却不能轻易赴险。若是你这皇子有个三长两短,区区一个倭国,还真不够赔偿万一。” 朱肃被徐达说的愣了一愣,心说这徐叔叔还真是看得起我。然而徐达话语中的拳拳关心之意,又不能置若罔闻。于是笑道:“我大明原先封藩诸王,本就是准备让皇子守国门的。如今谋划倭国乃是国策,徐叔叔您都在这北疆苦寒之地镇守,小侄身为朱家人,更该责无旁贷,身先士卒。” “那也不能轻易行险。”徐达还是摇头。心说你小子倒是说的豪迈,莫非要我闺女还没嫁人就先守活寡不成。他转身在舆图上推敲了一番,张口道:“我倒是有个更稳妥的法子,你且看看。” “什么法子?”朱肃坐直问道。 “先取此处,以做中转。”徐达的手指往屏风上的舆图轻轻一戳。 “耽罗岛?”朱肃看着徐达手指的那座小岛,心中只觉拨云见日,对徐达顷刻间佩服之至。 …… 耽罗岛,后称济州岛,风景秀丽,资源丰富,与倭国的对马岛隔海相望。在后世,被大寒冥国骄傲的称呼为自己的“东方夏威夷”。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岛,其实是大明拱手相让给寒国的。 元朝崛起之后,吞并高丽,将高丽全境划拨为大元的“征东行省”,意在以高丽为跳板,征讨倭国。不过济州岛由于其战略位置重要,并未划入征东行省的治下,而是单独拿了出来,作为蒙古人的养马地使用。 元朝末年,元顺帝败亡在即之时,曾派人在济州岛修建宫殿,准备随时去济州岛避难,躲避义军锋芒。然而大明双雄徐达、常遇春的北征攻势实在太猛烈了,远出元顺帝的意料之外。宫殿还没建成,元朝的这位名叫铁锅的亡国之君就被吓得直接远遁草原,而济州岛,也就成为了蒙古人治下的一块飞地。 济州岛成了飞地,高丽对这块资源丰富的岛屿自然是虎视眈眈。但这块地虽是一块横在嘴边的肥肉,他们却不敢轻易张口:一是因为这块地名义上还是元庭治下,元庭虽然逃亡漠北,但是和高丽高层,依旧在眉来眼去。而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逼急了元庭碾死高丽,依旧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二是大明势头凶猛,刚立国的时候,高丽就立马送上了认爹的降书。现如今还不知道大明对济州岛的态度,高丽又哪里敢动?要知道,取代了元朝的大明,对这个岛屿可是有着天然的宣称权的! 一个岛屿,牵扯到新爹旧爹两位大爹。纵使高丽骨子里就是个逆子,又安敢同时惹这两位大爹不快? (本章完) 第503章 想做个好儿子?呵呵,晚啦 “某有明高丽国府院君李成桂,参见上国永昌侯。” 李成桂是一位看上去颇为粗莽的大汉,脸上一圈的络腮胡须,一副标准的无谋武将模样。但他的行为举止,却显得稳重且一丝不苟,身上的高丽官服毫无一缕褶皱,对上神情跋扈的蓝玉,也显得万分谦恭。 府院君……在高丽也算是首屈一指的权臣了。居然还能如此恭谨的对大明的一介侯爵低头,还称高丽为“有明高丽国”,可谓是卑躬屈膝至极了。 此人看上去人畜无害,几无一丝威胁,却让朱肃想起了一句俗语: “王莽谦恭未篡时。” “看来无论什么时候,闷声发大财,扮猪吃老虎,都是逆袭的必要手段啊。”扮做部将站立在蓝玉身后的朱肃,和沐英一起,默不作声的观瞧着这位未来的朝鲜太祖。 蓝玉故作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的主座,对李成桂的恭谨态度不可置否,只是轻轻抬了抬手,示意李成桂坐下说话。“你既是高丽的将领,来寻本侯又是要作甚?” “本侯拿下此地才几日,你们高丽就得知了消息……莫非你们一直在暗中窥探我大明的行动吗?” 李成桂面对蓝玉夹枪带棒的问话,显得丝毫不慌,他顿首再拜,不卑不亢道:“永昌侯容禀,我高丽与上国一样饱受倭寇所害。故而对与海上的动静,向来都是十分着意的。” “闻听有一支雄军出现于海上,某为高丽御倭多年,职责所在才来探听一二。” “不过上国天兵至此,某实在是欢欣鼓舞。有大明在,想必海上为祸我高丽的倭寇也会因永昌侯您的威名,而闻风丧胆不敢进犯高丽吧。” “我高丽既然得蒙上国恩泽,上国又征战辛苦,故而某斗胆筹措来一万石粮草,以劳天兵。” 这厮居然是来送粮的,朱肃、蓝玉与沐英都是一怔。济州岛孤悬海外,与大明内地有一段距离,此时又尚未开发完全,更多是作为一个流放罪犯的流放地来使用。 骤然塞进了数万明军,后勤补给确实颇为艰难。这一万石粮草,倒真是雪中送炭。 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蓝玉并没有拒绝李成桂送上门来的这块肥肉。不过他也不是眼皮子浅的,没有因为这点儿小恩小惠就喜形于色。 隐蔽的与朱肃沐英交换了一番眼色之后,开口对李成桂道:“高丽有心了。你高丽的忠顺之心,本候会禀明陛下。” “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堂堂高丽府院君,孤身亲自登岛,不会只是为了巴结本侯吧?” 见蓝玉没有被一万石粮食砸昏了头,李成桂默然片刻,也只好开诚布公道:“确实。某此番前来,也有想与侯爷您做一番交易的意思。” “这耽罗岛与大明本土远隔,岛上又皆是蛮夷罪犯,驻兵管理、辎重转运等实在不便。” “但此岛对于我高丽抗倭来说,却是重中之重,某斗胆,能否请上国准许我高丽士兵驻扎此岛,以做抗倭之用……” 他对蓝玉陈明利害,无非是说大明要在济州岛驻军,费时费力,毫无用处。但他高丽却就在济州岛左近,可替大明守御此岛。 又言明高丽乃大明臣属,两国本是一家,臣国为上国守卫疆土,本是应有之义。 若大明开恩准允,高丽必将更加尊奉大明,即便起兵伐元,也愿意附大明之骥尾。甚至绵里藏针,指出若是大明不愿出借此岛助高丽驻军抗倭,高丽朝中上下必然失望,自此会偏向元庭也说不定。 说的冠冕堂皇,明面上听来,似乎完完全全的为大明着想,此举对大明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看着李成桂的嘴脸,朱肃只觉胸腔处有一股怒气蹭蹭蹭的往头上冒,忍不住冷哼一声:“本是一家?哼,说的比唱的好听。” “洪武五年,高丽坐视纳哈出入寇蓟镇,视我大明定辽卫的求援文书于不顾。” “洪武六年,我大明收复辽东之时,有高丽散卒暗中作祟。” “洪武七年,边关有疑似高丽兵卒,随元庭部落入关劫掠。” “洪武八年,洪武九年……” “我大明见你高丽谦卑恭顺,不欲亡你国宗庙,救你国与元庭统治之水火。” “你高丽小国,却趁着我大明与北元争锋之时,左右逢源毫无廉耻,甚至暗中侵害我大明子民。” “现在,你在这里说,你高丽国是我大明的好儿子?” “呵呵。” “晚啦!” 朱肃眼神微微眯起,直视着这位貌似粗豪的李成桂。这“晚啦”二字,说的煞气四溢,其背后,似是藏有千军万马之势。 李成桂看着这位本来侍立在旁的少年,竟感觉一身汗毛倒竖,再也维持不了那个貌似谦恭的模样,有些失态的惊立而起:“你……你是何人?” “本王,大明吴王,朱肃。”既然都张嘴了,朱肃索性也摊牌不装了。径直坐上蓝玉让出的主位,一脸鄙夷的看着下首的李成桂。“李成桂,你不必装出这副卑躬屈膝的受气小媳妇模样。” “本王知道,你胸中有怎样的狼子野心。昔日我大明对女真犁庭扫穴之时,就是你对信国公出言抱怨的吧?” “还有,本王的水泥,也是你派了人妄图窃走。” “你以为本王和永昌侯也是朝中的那些腐儒,听你这般歌功颂德一番,就会碍于面子将打下来的疆土拱手相让?” 李成桂眼神闪烁,脑中飞快思索着大明的吴王为何会出现在此,身体却已经飞快做出了反应,果断离席向朱肃屈膝一跪,脸上已经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殿下何出此言?某心向大明,高丽上下举国皆知。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和某并无丝毫关系啊!” 字字泣血,磕头如捣蒜。 果然演不好戏的将军不是个黑心的政治家。朱肃丝毫不为所动,等李成桂磕的累了,这才悠悠的道: “李成桂,你不必在此作态了。” “你李成桂和高丽上下,是何种德性,本王了如指掌。” “我大明吃进嘴里的肉,高丽不配觊觎,你李成桂也不配。但如你所言,高丽上下,确实只有你还能算个人物。” “此岛你是不要想了。不过,本王倒是想和你做一个其他方面的交易。” (本章完) 第504章 给大明当狗,前途远大! 与这位殿下虽然只说了只言片语,却已经让李成桂整个后背汗如浆下。这位殿下将“高丽”与他李成桂分开而论,这内中是什么意思,也就只有李成桂自己心中心知肚明。 他李成桂,内心之中,确实有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高丽王氏一族积弊已久,有元百年,高丽都只是一个区区的“驸马国”。历代王上,皆要往大都娶蒙元贵女,形同入赘。整个高丽国,也被划拨为了大元的“征东行省”,毫无一丝尊严可言。 虽然蒙元退出中原之后,高丽取回了一部分的主权。但就如同被禁锢多年的奴隶骤然获得自由,高丽贵族,竟然更加的文恬武嬉,恣意享乐。 虽然因大明势大,高丽上下火速认了大明做爹。但跪了蒙古人将近百年,高丽上下跪惯了的腿对上蒙古人还是条件反射般的打晃。全国上下虽尊大明为宗主,却仍在暗处支持蒙元,阻碍大明。新任王上王禑更是恢复了对元庭的“事大政策”,从而使高丽进入元明两属的状态。 首鼠两端,也敢搬到台面上,这完全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味了属于是。 高丽王朝很明显开始进入倒计时,让李成桂萌生了取而代之的想法。他通过征伐红巾军与倭寇掌握了国中的军权,明面上做高丽的忠臣良将,暗中则隐藏自身,对高丽的王位虎视眈眈。 这份野心,他对谁都没有说过。现在却似乎被面前的这位大明的王爷殿下看破。李成桂焉有不踌躇之理? “成桂是高丽的成桂,上国吴王殿下将高丽与成桂分开而论,不知是何道理?” “某不过高丽一将,又如何配与您做什么交易。” 他呐呐难言,勉强狡辩道。朱肃将他的模样看在心里,心道这棒子终究只有这点底蕴和本事。要是换了老朱创业的时候,纵使被人敲打,也定不会轻易漏了馅儿。 他展开手中折扇,道: “王氏一族统领高丽,却首鼠两端,暗里在其中作梗。我大明早有不满。” “更兼其终究是蒙古血脉,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卧榻之畔有这样的一个国家酣睡,你让我大明如何能够安枕?” “殿……殿下是何意?”李成桂心底突突乱跳。 “高丽可以不必是高丽,而你李成桂,则也可以不止是府院君。你可懂得了吗?”朱肃提点李成桂道。 李成桂的心脏已经快跳到了嗓子眼。这位上国的皇子,几乎已经把事情挑明了说出。大明不满高丽王氏暗通北元,有意废黜王氏,扶植他人上位! 若是能得到大明支持……他李成桂,不止是有了一个极为强大的后援,在朝中的话语权,更是能够一日千里! 李成桂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在继续狡辩还是摆明自己野心、获得明朝支持这两方面摇摆不定。 最终还是后者占据了上风,李成桂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殿下意思,某已知悉。但我国朝中尚有郑梦周、李仁任等奸人掌权。某虽有兵权,却终究难以插手朝政……” 说着,他斗胆抬起眼睛,看了朱肃一眼。他原先的想法,就是从大明手中“骗”走济州岛,以此功劳,作为他入朝掌权的进身之阶。 但现在有这位殿下在,这个想法,是定然难以实施了。 “愚蠢。”朱肃对李成桂的想法嗤之以鼻。“高丽朝中乱成了一锅粥,你贸然搅和,又能有几分好处?” “高丽朝野的支持,当真需要吗?若你能得我大明皇帝青睐,他日你入高丽王都勤王之时,只需手握我大明册封,高丽上下又安敢不以箪食壶浆,以迎汝之王师?” “乱世之中,兵权最重。刀锋之上出政权,其他都是虚的。经营好手中兵权,始终身处军营之中,你才稳如泰山。离开兵营而往朝中,去和那些老狐狸争斗,这岂非以己之短,而就敌方之长?” “若是敌人狗急跳墙,和你撕破了脸皮。朝中乃是他们的地盘,你这一去,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刀锋之上……出政权!” 朱肃循序善诱,李成桂眼神渐渐清明。朱肃的意思他明白了,确实,只要给大明当好这狗,到了关键时刻,大明的一张圣旨,比他李成桂在朝中经营数十年都管用! 而且,兵权才是自己的根本,自己呆在兵营之中,又有大明支持,比此前自己的设想更稳妥了百倍不止。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门下李成桂,多谢吴王殿下指点迷津!”李成桂也是个狠人,刚刚还想着忽悠朱肃,现在就直接丢掉面皮,自承是朱肃的门下走狗了。 朱肃沐英等人只觉得一阵恶寒,对这位高丽的府院君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只听李成桂又道:“殿下,门下还有一事。某不入朝中,若是朝中要强削某的兵权,行兔死狗烹之事,又该如何应对?” “简单。”朱肃道。“本王驾临此处,就是要以此岛屿,作为剿除倭寇的桥头堡。” “剿灭倭寇乃是我大明国策,自然要汝高丽鼎力配合。不过驻守在这的蓝玉将军只认识你李成桂,却不认得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高丽将军。” “你可懂了?” “懂了!懂了!”李成桂眼中精光大盛。高丽如今,明面上的军队几乎都是为了抗倭而设。若是在济州岛驻扎的大明上国只认他李成桂这个抗倭的高丽将军,纵使是高丽王族,也不能轻易撤下他这个领兵的主帅了。 高丽毕竟是儿子,怎么着都得看爹的脸色行事的。 李成桂欣喜若狂,满载而归。不过他也知道朱肃的意思。方才朱肃提出了“交易”二字,自然是点明大明给他支持,并不是完全无欲无求。他李成桂,也该主动表现,抱紧大明的这支大腿才是。 因此,李成桂离开后,不只送上了一万石方才约好的犒军粮草,更又多送来了两万石粮食,三船美酒,并牛羊若干,以犒劳上国天兵的名义,送给了济州岛上的明军。 并许诺此后月月供奉,这几万明军养兵所需的辎重,他李成桂全都包圆了。没别的,只为了彰显他李成桂对上国大明的拳拳拥护之心。 看着李成桂送来的如山一般的物资,蓝玉喜上眉梢。“五殿下,此前咱们和魏国公还说,这一次出兵这济州岛什么都好,就是粮草后勤太过依赖海运,无法保障。” “却没想到送上来这么一个冤大头。嘿,那个叫李成桂的,还真挺上道!” 蓝玉没听懂此前朱肃和李成桂打的机锋,只知道朱肃三言两语,就唬的这李成桂为明军平白大出血了一番。沐英却是心怀忧虑,寻了一个机会私下拉住了朱肃:“小五,你支持李成桂,是否要先去信与义父说明一番才好?” “这李成桂毕竟是一个篡逆之贼,你又是说什么‘刀锋之上出政权’,又是说什么‘高丽可以不必是高丽’。” “高丽大小也是个国家,你教他这些谋反的手段,万一被有心人报告给了义父,引起他老人家忌惮的话……” (本章完) 第505章 本王没想到世间有如此矮小之人 沐英话中一片关切之意,朱肃岂能不知? “沐英哥不必担心。”朱肃笑着开解道。“这并非是我临时起意。其实,早在数年前,我就和爹商讨过吞灭高丽的可行性。” 朱肃笑着对沐英道:“我们一致认为,想要对高丽动手,就必须要利用李成桂的野心。” “只有让李成桂越发膨胀,大明才能坐收渔利。襄助李成桂本来就是既定事项。现在既已与他会面,本就该给他一点甜头。” 他的眼中满是狡黠,嘿嘿笑道:“更何况,我可没说过,要助李成桂篡夺高丽君位。刀锋之上当然出政权,可我大明的刀锋,可比他李成桂利的多了。” “而高丽未来当然不会再是高丽。” “而会是我大明之土啊。” 朱肃眨了眨眼。沐英一愣,旋即哑然失笑。“你竟这般哄骗他。” “我看那李成桂,也是高丽上下难得一见的豪杰。若是知道了你利用于他,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又何尝不是想利用我大明?”朱肃晒笑一声。“只是,他想和有着数千载历史的我们华夏耍弄心机,必然还是太嫩了些。” 几日后,张赫送来了徐达所拨化给济州岛的粮草,得知高丽愿意承担岛上的补给,张赫提醒道:“殿下,若是有高丽补给军需自然是好。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等还是该自己囤积粮草才是,以免受制于人。” 朱肃点点头:“张将军老成持重。本王和永昌侯等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既然高丽愿意提供粮草,此地想来也一时无虞。原本还想着防备高丽一段时日,再行前往倭国。但现在已经站稳了脚跟,倭国之行,也可以提前了。” 张赫听到此处,精神顿时雀跃。他这几年尽做一些练兵和运粮的活计,早迫不及待想要建功立业、海上封侯了。他喜道:“这几日风平浪静,海路必然安泰,正适合起帆远行。殿下想几时动身?” “那便明日吧。北元局势动荡,唯恐夜长梦多。早些解决倭国的事务,大明也好一心对付北元。” 于是朱肃将大半士卒留在此处,交由蓝玉统领。自己则领着沐英、张赫登船起航,往倭国而去。临行前蓝玉仍颇为不愿,埋怨朱肃用王爷和主帅的名头压他,让他驻守在后方。 朱肃宽慰道:“将军英勇无敌,是一柄可直取敌人首级的利剑。本王身为出使倭国的主使,目标终究太大,此番前往,必定为倭人层层掣肘。将军若与我同去,必无用武之地。” “左右我等夺下此岛的消息,也只有那高丽的李成桂知道。倒不如将军先囤于此,以待战机,说不定还能搏个首功,把这身侯爵,换成个国公爵呢?” 蓝玉听得一阵心热。老朱昔日许诺允许诸将分封外邦,其中最基础的一个条件,就是分封的将领爵位至少要达到国公一级。 若是能拿到头功,用这小小倭国就能赚个国公的头衔,取得分封的门票,那可真是大赚特赚了。 朱肃又对蓝玉附耳言说了一番,蓝玉遂怨念尽去,恭恭敬敬的送朱肃登船。临行还不忘嘱咐道:“殿下此去无需顾虑太多,压根不用委曲求全。区区一个倭国,还不放在我蓝玉的眼里。” “即便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我蓝玉只凭这数万兄弟,也可自西而东,将那些倭人犁的个片甲不留。” 朱肃哈哈一笑,对这话倒是并不怀疑。只是吞并不是征服,要想长远吞并,却不是那么容易。 带着几分紧张,五千明军,渡海来到了倭国的大和之地。 明军船队自海湾登陆,岸上,早有一众倭国武士与公卿在此相侯。沐英与朱肃还未下完船,便见到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赶上前来。几乎是滑跪一般朝着朱肃大礼参拜:“上国吴王殿下莅临,我倭国上下,真是蓬荜生辉!” 朱肃定睛一看,此人不是之前被自己俘虏的那个藤原信平,还能是谁?这也是个老相识了,朱肃让人将其扶起:“藤原,许久未见了。” “你可还好?” “回殿下,小人一切安好。只是十分思念与殿下在明国的日子……”仅仅一句简单的问候,就将这藤原感动的感激涕零。他眼中含泪,所言不似作伪。朱肃略扫了扫,只见上下尘土漫天,建筑多是土墙木璧,连个砖石都少见。道路上腌臜不堪,虽然似是特意洒扫了一番,但依旧可以闻到一股难以遮掩的恶臭。 这样恶劣的环境,也难怪这个藤原在此真情流露,直言思念大明了。 和他居住过一段时间的苏州城比起来,这地方简直是蛮荒之地中的蛮荒之地。哪里是他这个“贵人”所应该呆的地方。 “哼。”藤原正在对朱肃倾述“思乡”衷肠,朱肃却听见那迎接的队伍之中,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一个矮壮的白胡子老头越众而出,仰视着朱肃用一口大佐味道的汉话说道:“明国莫非是无人了吗?竟然派了这么一个黄口小儿出使我大和。莫非是看不起我大和国吗?” 狗儿、沐英闻言就想发作,朱肃伸手将他们拦下。有人出言挑衅,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并未理会此人,而是故作诧异之色,对藤原问道:“藤原,我似乎听到有人对我说话。不过为何却不见人影,你倭国,莫非还有隐身的术法不成?” 藤原知道这位殿下的秉性。若是有人胆敢挑衅,他定然是要当面就报复回来,将对方的面子踩在脚下的。 他身为天皇一派的领袖,也是不惧这位权臣的。于是便顺着朱肃所言答道:“回殿下,说话的是我倭国的怀良亲王。只是小人也不知殿下为何看不见他……莫非是怀良亲王入不了殿下您的法眼吗?” “嗯?怀良亲王?”朱肃目光先是故意上下寻索了一番,等到视线俯视而下,才终于看到了这位脸色铁青的亲王一般:“怀良亲王!莫要动怒。” “别听藤原胡说,我大明乃华夏礼仪之邦,本王身为皇子,从来不像某些蛮夷那样目中无人。” “只是……本王实在没想到,堂堂怀良亲王,竟比我大明的黄口小儿,还要更矮三分。” “只因从未见过如此矮小之人。故而一时没能发见,勿怪勿怪……” (本章完) 第506章 倭国诸事 倭人本就矮小,直到宋时,大举遣倭女到泰州一代“借种”,其身高才略有改善。不过即便如此,到了明代,依然只有一米出头的平均身高。 而倭国皇族,因为少与外姓通婚,在身高方面,甚至比寻常的倭人还要更矮一截。这怀良亲王,朱肃看来看去,勉强也就能有个一米。就这样的矮冬瓜,敢说本王是黄口小儿? 也不先撒泡尿,看看你自己什么德性! 怀良亲王对于汉语并不十分精通,消化了许久,才将朱肃的这一长句话给理解通透。对于身高想来这矮老头也是自卑已久,猛然大喝一声“八嘎!”,就要伸手去摸刀柄。 “亲王阁下!你想对明国的皇子拔刀,莫非是要倭国承受上国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吗?”藤原赶紧大喝道。 “就是大元,也曾被我大和的勇士杀得片甲不留。明国又怎样,还能比大元更强吗?”怀良亲王口出狂言。 朱肃神情更加鄙夷,这矮厮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却是脸都不要了。大元两次无功而返是因为遇到了台风,和你口中所谓的“大和勇士”有个屁的关系? 见倭人欲对殿下行凶,朱肃的身后,随行的明军精锐们已经举起了火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面前的倭人武士们,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藤原见怀良亲王还是想要拔刀,大声道:“请来明国的援兵是天皇陛下的旨意,怀良亲王,你是要僭越吗!” 怀良悚然一惊,脸上现出纠结的神色,一会过后,才将拔出一半的倭刀收入了刀鞘中。他虽然确实是蓄意挑衅,但本意却是激得明国人先行动手,这样自己才能名正言顺的让手下将他们斩杀在此,这样一来,长庆天皇也奈何他不得。 但眼前这个明国皇子很明显不是省油的灯,丝毫没有被激怒,反而一脸戏谑,气的自己险些失去了理智。 而且,那些明军手中拿着的那些“铁棍”,虽然看上去并不锋利,却不知为何,让自己背后寒毛直竖。 总而言之,这里不能由自己先动手。 “……哼,我们走!”怀良收刀入鞘,狠狠瞪了藤原一眼,干脆带着自己的人,直接离开了此地。他这一走,诺大一个码头呼啦啦的少了一大片人。朱肃原还以为这些倭人都是来迎接自己的,现在想来,这群家伙大多是来者不善,就想着激怒自己之后,将自己这些大明来客全部堵在码头上伏杀。 “殿下……是小人接待不周……”似乎也是刚刚意识到怀良的险恶用心,藤原此时,也已经流了一身的冷汗。他催促朱肃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殿下还请随小人来,前往安全的地方再叙。” “嗯。”朱肃点点头,遂与沐英留下四千五百明军守卫船队,自己则带着五百人一同入城。为了不吓唬到倭国天皇,朱肃觉得五百人入城已经够少的了。但即便如此,这五百人在倭人眼里,依旧是了不得的大部队,一路上,不断有平民远远的跪下恭迎自己这一对“大名老爷”,路上的武士见了这些人,也露出了惊骇戒备的目光。 “对了,高先生呢?”朱肃突然想起了什么。据他所知,高启此时便在前方的“吉野”城中。既然如此,以他的了解,高启无论如何,都该在码头上迎接自己的到来才是。 “高大人……高大人身体,有些许不适……”藤原面色有些古怪。“殿下莫急,小人现在就是要领殿下,前往高先是的府中。” 朱肃还在戒备,这藤原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却见入城之后,他果然将自己引到了一间悬着“高府”匾额的府邸之中。这座府邸与其他宅院不同,很明显有着浓浓的苏松庭院的风格,在这种地方,也只有高启能弄出这模样的屋子,朱肃心中的疑心顿时去了一半。 等入府看到了高启,朱肃剩下的那一半疑心,则瞬间变成了震怒:只见高启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见了朱肃,他挣扎着想要相迎,脸上是毫无虚伪的喜色:“殿下,咳咳,殿下,您可算是来了!” “草民,草民,拜见故国吴王殿下……” “高先生!”朱肃飞快上前,与沐英搀扶住了起床相迎的高启。他这才发现,高启的身上,竟隐隐露出血色。房中也是汤药味与血腥味并有,顿时目露杀气的看向藤原:“藤原,高先生如此,是怎么回事?” 此前遣高启与姚广孝入倭国之时,自己可是嘱托过藤原这个地主,务必保障好这两位大明大才的安危。没想到今日相见,高启竟是身受重伤。莫非这藤原又一次变节了? “殿下不要怪罪藤原卿。前因后果,还是由吾直接说与殿下吧。”高启拦住了朱肃,救下了瑟瑟发抖的藤原,而后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经历长话短说,告知了朱肃。 原来,自数年前登陆倭国、并与姚广孝分开之后,高启便按照此前与朱肃商量出的计划,借着藤原的公卿身份,以明国才子的身份,接近倭国南朝的长庆天皇。 倭国上下虽桀骜不驯,但却素来仰慕华夏文化。自百年前白江口之战,被大唐暴揍了一番之后,更是对唐国文化奉若神明,高启本就是华夏才子,对于吟诗作对等更是信手拈来,又是大明来人,与倭人明显不同。 故而很快在倭国受到追捧,成为了倭国南朝大名鼎鼎的“交际花”,更是受到了天皇的重视,将其以幕僚视之。 同时,在藤原的努力下,那一份朱肃版的“倭国起源”亦通过高启的影响力,在倭国广泛传播。开始时倒也有不少倭国的有识之士,对这种说法大加驳斥。可不知为何,他们翻找倭国文献资料,竟然越找越发现,自己这些倭人的祖宗,还真就和华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秦朝的方士徐福,怎么看怎么像自己倭国的“神武天皇”。 而自己这些人的祖宗,想来想去,还真就有可能是徐福带来的那些童男童女! 朱肃也没想到,他一开始只是信口胡诌,经过高启的完善和倭国人自己给这亲明“起源说”添砖加瓦之后,这个学说竟然当真在倭国生根发芽,变得越发牢不可破了起来。再加上藤原大肆渲染天朝的繁华,越来越多的贵族加入了“亲明派”,渴望回归祖宗故地,做高贵的“唐人”,不再当一个边陲之地的蛮夷番人。借此,藤原在南朝的势力也越发壮大,竟一跃成为了南朝朝廷最为重要的掌权者之一。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南朝之中,还有另一股掌握兵权的力量“怀良派”。而且从倭国整体上来看,南朝的局面,也早已日薄西山。 反而是由幕府将军足利一族所掌控的北朝,正蒸蒸日上。而且北朝之中,也并没有多少人信奉这所谓的“起源说”。 (本章完) 第507章 倭王,汝欲反乎? “北朝幕府实力强盛,南朝则是山河日下。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南朝上下人心惶惶。以怀良为首的大部分南朝当权者,希望长庆天皇能主动向幕府妥协降服,结束倭国长期以来南北分治的混乱场面。” “原来如此。”朱肃若有所思。“外有强敌,内有逆臣。看来这所谓的长庆天皇如今已经是走投无路,所以才不得不死马当作活马医,希望借助我大明的力量来打开局面。” 他略微眯了眯眼睛,“所以,先生您身上的伤,是北朝所为,还是那个所谓的怀良亲王所为?” 高启作为明国来使,远赴倭国,还受到了长庆天皇以及一众倭人公卿的信重。这样的人物,无论是对北朝的幕府将军,还是想要挟持天皇投降的怀良亲王而言,都是眼中钉、肉中刺。 “此刻身着黑衣,吾亦不知是何人。”高启苦笑道。“不过以我猜测,北朝毕竟路远,想来便是那个怀良亲王所为。” “政争竟使用刺杀作手段!倭国莫非是毫无廉耻道德法纪之地吗?”沐英有些不敢相信。 “彼国蛮夷之邦,虽在唐时亦曾传习我华夏之学,但又何尝明白过何为道德、何为节操。” “不过是学了个形似而神不似,知小礼而无大义罢了。用出这种卑劣手段,亦不算意外。”朱肃道。 “哼,番邦蛮夷,不识礼义!他敢暗害我大明之人,竟当真不惧我大明天威不成?”沐英目现怒色。 “倭人多妄自尊大,鼠目寸光,如何能知晓我大明之大。”高启回答沐英道。“譬如那怀良亲王,昔日就曾假借倭国国王名义,行国书到我大明招摇撞骗,意图骗取朝贡之利……其狂妄如此,又怎么会惧怕我大明天威?” “他要是真惧怕我大明,方才也不会意图激怒本王了。”朱肃也冷笑道。“他是真以为倭国能与大明对抗。纵使杀了我等,只要成功归附北朝,大明也就拿他没有办法。” “愚蠢之人。”沐英对怀良亲王此人有了论断。 “咳咳……此人虽愚蠢,但终究是倭国皇族亲王,若是不能名正言顺的解决他,只怕会引起倭国上下对我大明的同仇敌忾之心。”高启道。“殿下千金之躯,这吉野城上下皆是怀良的鹰犬。殿下之后有什么打算?” “来之前,我等就商讨过下一步该如何了。本王意图从那长庆天皇处,先借一地,暂且驻扎我大明的将士。”朱肃道。见高启露出疑惑之色,朱肃解释道:“虽然先前与先生说的是,我等应想办法掌握倭国南北某一边的朝权,然后再徐徐图之。” “不过现在看来,这南朝的局势,已经糜烂。与其我大明介入,费心费力的为这长庆天皇重塑朝廷,不如退后一步,坐山观长庆天皇与这怀良亲王相斗。之后由我大明坐收渔利。” “高先生,那长庆天皇,准备何时接见本王?” “想来,至少也要两日之后。”高启道。“退一步倒是也可,只是殿下,长庆天皇身边已无可用的武士,所依仗着仅有公卿与我等明军。若是怀良悍然发动政变……” “无妨。”朱肃展开了折扇。“本王自有办法。” 高启还是低估了倭国长庆天皇对目前局势的急迫程度,还未等到两日,才第二天,朱肃便被几位倭国宫人,毕恭毕敬的请到了倭国的皇居之中。 这吉野城,是前面几代某位天皇被幕府逼出京都之后,临时驻跸设立朝廷之所,但这座皇居的规模,却是仍然十分宏伟幽深,朱肃没有见过倭人京都中的那座皇居,但是想来,这座南朝天皇逃难后建起来的皇居,规模也没逊色京都里的太多。 “明明丢了江山,逃难在外,还放不下骄奢淫逸,仍要大兴土木……这样的朝廷,不败就没天理了。”朱肃在心中暗自鄙夷。他与倭国的宫人语言不通,那些宫人也不敢对他多言什么,只低着头在前头带路,七弯八折的,将朱肃带到了一间模仿唐式的大殿前方。 宫人示意朱肃在殿内一个有帘子遮掩的房间里稍候,不一会儿,朱肃感觉帘子轻动,似是有人到了帘后。之后便有一个会汉话的宫人走来,提醒朱肃道:“明国皇子殿下,还请参拜长庆天皇陛下!” “参拜?”朱肃挑了挑眉毛。“本王乃大明皇子,天子赐封的吴王。论地位,本王乃上国天家之属,亲疏自明。论爵位,倭国国王历代受汉唐赐封,不过也是王爵,本王该与倭国国王平级。” “阉人竖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叫本王参拜区区一番邦国王?” “还有。”朱肃转头,看向那帘幕之内,目露杀气。“我大明皇帝,承天之运,为当今天子。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大明天子所辖。” “汝倭王自称为皇,僭呼陛下。” “本王要问倭王:汝欲反乎?” 一众宫人间朱肃猛然起身喝问,尽皆吓得呆了。帘后那人似也感觉到了朱肃的目光,沉默稍许,终于开口道:“你……你们都下去吧。” “天皇陛下,这大明的王爷明显想对陛下不利……”有宫人竟跪下抗旨,不愿离去。 “……下去,你等还当我是天皇吗!”帘子内的人怒吼出声。 那宫人沉默一会,只得不情不愿的退下。他一离开,那些本来还在观察局势的宫人这才都纷纷退了下去。朱肃不识倭语,故而只冷眼旁观。等到帘子掀开,一位中年男子从帘中走出之后,朱肃方才揶揄道:“你就是倭王长庆?” “连身边宫人,都尽是逆贼的眼线……看来你这倭王,当的是如履薄冰啊。” 那宫人不愿离开,很明显是想要在旁监听朱肃与这位天皇的会谈内容。一位掌权者混到了这个份上,也属实是没谁了。 “……您见笑了。”长庆天皇彬彬有礼,用汉话回答道。他身材矮小,脸上却是数不尽的疲惫,与朱肃想象中的“王”差距很大。他原本以为,这位长庆天皇多少也是一国之主,又在这样的局面之下,还力主要与北朝幕府相争,怎么说,也该属于是那种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形象。 当然,这副模样,也有可能是这位天皇想要博取朱肃同情、亦或是使其轻忽的诡计。朱肃打起精神,准备开始与这位天皇进行会谈。 (本章完) 第508章 本王告诉你,我大明天下无敌 “小王实在惶恐,明国皇帝陛下竟然愿意派遣一位皇子前来。而且这位皇子殿下竟然还如此年轻,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长庆天皇的汉话竟然十分标准,看来倭国对皇家的教育亦是十分重视。 而且此人竟没有因朱肃方才的“狂言”表现出抵触,而是顺势自称自己为“小王”,毫无倭人素来的那副狂妄跋扈的模样。这让朱肃对这位倭国天皇的心性不由得高看了几分。 “不必拍本王的马屁了……你这地方鸟不拉屎,本王是一刻也不想多呆。”高看归高看,朱肃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谋算。在码头的时候,他就蓄意做出一副狂傲无比的模样,一登陆就与怀良亲王争锋相对。此时也是装作一副趾高气昂的二世祖模样,一脸鄙夷的嫌弃着倭国和这位长庆天皇。“你倭国御下不严,导致倭寇横行我大明。父皇早已不满,听闻你国如今有逆臣作祟,勉强也算情有可原。” “如今本王率兵渡海,助你平抑国中逆臣,你要知晓恩德,知道吗?” “小王明白。”长庆天皇点头,做出一脸恭顺之色。“上国天恩,倭国必世代不敢忘怀。” “嗯。”这厮居然还挺配合,朱肃故作高傲的点点头:“不过我大明助你,也不是没有条件。” “其一,你倭国要尊奉我大明为主,世代朝贡,不可断绝。” “其二,需好生约束你国倭寇,不得踏入我大明疆土。如若不然,我大明天兵不日就至,唯你倭王是问。” “其三,你国需自去‘日本’之号,以‘倭国’称之。国王不可僭称天皇,以大明王袍为服制,每逢天子诞日,需遣人入贺……” 朱肃洋洋洒洒,说出了一大堆大明要求倭国做到的条件来。言而总之,就是要倭国毕恭毕敬,尊奉大明。 不过综合来看,只是面子上的要求而已。 长庆天皇一一答允,心中不免得意。早听闻中原皇帝皆好虚名,只要愿意称臣,便会大有好处。 不过是虚应其事,认了个明国藩属的名分,就能请大明朝的军队前来助力……这位皇子年方弱冠,看起来不过是个心无城府的鲁莽之徒。如此小觑我倭国,不是正好将他操弄于手中吗? 见长庆天皇一一答允,朱肃满意点头。似是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呆,朱肃起身道:“既然如此,你我便算是谈完了。” “待我明军休息几日,便为你擒拿了那个叫足利的幕府将军,助你恢复国土。” “行了,本王这便走了。不必相送。”说完,抬腿离开。 “上国殿下留步!”长庆天皇赶紧拦住了他。“擒拿足利?莫非上国不愿助小王解决怀良,夺回权柄吗?”他有些错愕。 这位大明的五皇子殿下,是脑袋不好使还是太过狂妄自大。据他所知,大明这一次派来的人只有五千人。区区五千人,居然就想攻灭北朝,擒拿幕府将军? 当北朝的武士们都是泥捏的不成? “你们所说的逆臣,不是足利吗?”朱肃也错愕道。“本王此来,只听说你们国中出现了一个僭越柄国,架空王权的逆臣。那足利以将军之名当权,还在北边另立伪王,不就是你国最大的逆贼吗?” “这……虽说确实如此。”长庆天皇呐呐难言,好半晌才道:“不过小王在国书中所说的逆臣,其实并非指的是足利,而是那位怀良亲王。” “怀良亲王滥用皇族之尊,招兵买马,意图架空小王……小王手中实在无人可用,只要上国助小王除了怀良,区区足利,小王自可平之,无需上国动手。” “而且,足利手下兵强马壮,可是足足有数十万人……”怀良解释道。开玩笑,让这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明国皇子,带着区区五千人去打足利,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死了也就算了,可这唯一的后援没了,自己就仍旧要受制于怀良手中。 如今怀良已经拉拢了自己的弟弟,时刻准备夺位。明军若是覆灭,怀良再无顾及,只怕不日就要威逼自己退位,让弟弟继位。 天皇大位一失,朝中好不容易拉拢起来的反对合并的力量,顷刻就要被怀良剿灭一空。等到南北朝合并,自己这个主张抗争到底的前任天皇,还能在幕府将军足利的跟前讨到好去? 不成,不能让这败家子白白把五千明军败了。明军绝不能去打北朝,必须要让他们和怀良斗起来才行。 “你的意思是,我大明打不过幕府将军?”长庆天皇没想到,这位皇子殿下竟然是极好面子的纨绔脾性。面对他的吓唬,竟是涨红了脖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本王告诉你,我大明天下无敌!”朱肃长身而起,激动的高举双手。“就你倭国那些武士,我大明将士,人人皆可以一当百!凭这五千人,本王足够横扫倭国!” “本王已经答应了父皇,要让你们倭国知道大明的威风!才区区一个怀良,本王怎么向父皇交差?” 原来天朝皇帝还有这一层意思在,或许是想在倭国打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仗,好吓唬的倭国上下不敢再进犯大明。不过就靠着这五千人,就想击败数十万的幕府大军,大明实在是太过狂妄了。 简直是,完全就没把倭国放在眼里! 长庆还想继续哄着朱肃,却不料这年轻王爷竟被激起了驴脾气,一门心思要和幕府一战。长庆万般无奈,只得作罢。想了想,又故意扮出凄惨模样,伏低做小,求朱肃留下一些兵马保护他的安全。 “这倒无妨。此人名唤沐英,是我大明的一位将军。让他带着五百人供你差使好了。”朱肃十分大方。 能骗到五百明军,长庆天皇十分满意。眼看会谈也算是完满结束了,朱肃这便要起身告辞。临走前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长庆道:“对了,我大明五千大军远道而来,难免有船只漏水受损的。” “本王想寻一块海边之地,让我麾下大军在陆地上暂时安歇,顺便好维修一下船只。不知可否?” 长庆想了想,想上岸修船,这也是常情。于是便点头道:“我倭国海边,有许多荒僻之地,殿下可随意取用。” “行。”朱肃点点头,直到背过身去之后,眼底这才闪过一抹得意。 (本章完) 第509章 修筑租界 “那倭王如此卑躬屈膝,对这诸多要求想也不想,就满口答应。必是将想将我大明的将士当作了枪使。等他当真柄国执政,也不会诚心附从我大明。”朱肃离开皇居钻入马车,方才一直在旁静听的沐英断言道。 “这所谓天皇,与怀良本就是蛇鼠一窝,又能有什么好心思?”朱肃靠在马车坐垫上,撇了撇嘴。倭国多山少马,其国原先并无乘坐马车的习俗,贵人多是坐轿。这马车还是藤原信平府上专有的,毕竟大明国中明令不许坐轿,认为是以人为畜。藤原在苏州居住过一段时日,归倭后也是处处追赶大明风尚。“难为他一介国主,竟然肯如此低声下气,任我这般跋扈也不动怒……看来其心机深远,所图非小。” “小五,此人狼子野心,我等原定扶持他作为我大明在倭国的傀儡,如今看来,只怕此人不会乖乖听话。”沐英道。“你让我去宿卫此人左右,莫非是要我寻个机会,把他给……”沐英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沐英哥。此人暂时还死不得,我们现在应该护住他的安危。”朱肃道。“此人虽无实权,但大小也是个天皇。若是他死在了我大明手中,之后倭国的诸多大名诸侯,必然会对我大明负隅顽抗。” “我们想取下倭国,还当以温水煮青蛙为要。‘挟天皇以令大名’,才是最省力的做法。若是杀了天皇,那这锅水就沸了,这锅里的群蛙必然被烫的上窜下跳,徒废我大明精力。” “而且,此时还有一人,想必正期盼着我们与这位天皇闹翻。” “你是说,怀良亲王?”沐英若有所思。 “不错。”朱肃点点头。“长庆天皇死于我们之后,怀良亲王则可坐收渔利,一面以为天皇复仇的名义驱逐我等,一面扶持他所中意的傀儡……” “如此一来,局势便对我等不利。我们此时,正该死保住这长庆天皇。”朱肃道。“倭国之中,以下克上的风气自古有之。怀良发现在暗中难以得手,又能忍耐我们和长庆天皇到几时?” “长庆和怀良都想利用我们,而我们,又何尝不是想借刀杀人呢?” 朱肃微微笑着。 长庆天皇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没过多久,朱肃就收到了他允许明军登岸驻扎的手令。虽然长庆此时已没有实权,但是朱肃手下却有实打实的五千兵马,绝不是吃素的。人高马大的明军仆一登岸,气势上就比那些武士们要高上数筹。再有天皇亲自颁下的手令,纵使怀良想要从中作梗,也毫无办法。 驻扎的地点朱肃早就物色完毕了,乃是吉野城西北方向的一处叫做“平野”的一处荒村附近。这里虽曾经是一处小港口,但却因为靠近南北两京交界,早因战乱而变得一片荒芜。朱肃选择这里作为明军的第一处落脚点,也是经过了仔细的考量:这里虽然现在籍籍无名,但在数十年后,却是日本赫赫有名的一处商贸港口:堺港。 堺港乃是日本战国时期的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商贸繁盛,有着许多赫赫有名的大豪商,执掌着整个倭国的经济命脉。朱肃选择这里,便是因为此地作为港口,能更好的与大明建立海路联系。毕竟历史上的堺港,本就是因为与明朝的勘合贸易而崛起的。 “弟兄们先辛苦几日,先垒土筑城,将这基本的城墙修筑起来。”朱肃环顾着此时还荒无人烟的堺港。“此地乃是我大明在倭国的第一个落脚点,务必打造的固若金汤,让倭人不敢稍加觊觎。” “在此异国他乡,我等并无后援。若是此地也守之不住,就只能灰溜溜的返回大明去了。” “殿下想在此处筑城?”身上的伤势经过护士营的救治,已经有所好转的高启万分错愕。“此地不是殿下向倭国借来,暂时驻扎的吗?” “竖起鹿角拒马,也就是了。何必费尽心思筑城?回头还给倭国,岂不是平白送了他们一座坚城?” 修建一城,花费不菲。高启是真的为大明心疼。 “无妨,无妨。”朱肃笑道。“我大明本为上国,何必那么小气。” “再说了,这战船巨大,想要修缮,可非一日之功。”朱肃眨了眨眼睛。“我大明战船金贵,将士们又不是专业的工匠,修个十年,二十年,也十分合理嘛。” 十年,二十年?高启傻眼了。五殿下这……这完全就是打算赖在此处,不准备还了啊! “可是殿下……若是倭国反悔不借,要我等离开此处,如之奈何?”高启仍旧有些担忧。 “我大明千里迢迢,前来襄助倭国。租借此地,也得到了倭国国主的首肯。” “若是他们不让我们在此修缮船只,那就是他们率先撕毁了租借协议,既然他们不仁在先,那也就莫怪我大明不义在后了。”朱肃嘴角泛起一抹弧度,高启听得整个人头皮发麻。这殿下……心可真黑啊!敢情在这等着倭国呢。 怪不得殿下先前入宫商讨,为何只说了一堆废话,原来最后一句借地修船的“无心之言”,才是殿下真正的目的。 无赖,太无赖了! “殿下,吾到此处已有数年,知晓此处往西,有一处上好的石山,可开采筑城所用的坚石……”高启拱手道。那这就是给咱们大明筑城了!在倭国的第一座城,那可不能马虎。 他高启可不是什么迂腐文人。要不然,也没办法孤身一人,仅靠着自身才学在倭国八面玲珑,煽动局势了。 反正倭国上下,也没提及归还的期限。对于五殿下的所作所为,高启只能说一句:干得漂亮! 堺港上下采石垒城,干的如火如荼。朱肃毫不掩饰的驱赶倭人官民,嚣张跋扈,不许任何倭人轻易窥探大明营地。不过越是如此,越是有人心生好奇,几日之后,朱肃便收到了狄猛的报告:“殿下,这附近左右的山林中,突然出现了大批的来历不明之人。” “这些人身具武器铠甲,想来是倭国的匪盗,正在对我们虎视眈眈。” “匪盗?倭国弹丸之地,哪里来的敢觊觎五千正规军的匪盗?”朱肃嗤笑一声,“无非是那个怀良亲王,纠结了一帮大名装作盗匪,想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呵呵,倭人自古就是贱骨头,不打就不知道疼。差不多也是时候,让他们稍微老实一些了。” (本章完) 第510章 高级兵法 严格来说,此时堺港的明军,其实只有四千五百人。沐英带着五百人进驻了吉野的皇居,负责拱卫长庆天皇的安危。借着这五百明军,长庆天皇扫除了皇居之中怀良亲王安插的内侍与眼线,重新获得了皇居的掌控权,沐英也成功挫败了几起针对天皇的暗杀,与朱肃所料不差,明军到后,果然便有人盯上了天皇的性命,妄图弑杀天皇,嫁祸大明。 沐英的勇武,让倭人知道了明军的精锐。同时也让怀良亲王一派开始紧张了起来。毕竟此前长庆天皇手中只有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卿,连皇居之中的内侍,也大半为怀良所收买。可以说,除了还剩余一点政治影响力之外,长庆已经完全是怀良的掌中之物,只要斗倒了藤原高启为首的公卿亲明派,就能随时废黜天皇,另立傀儡。 然后率众归附北朝,保全性命富贵。 但此时,皇居已经不在怀良的掌握之中,想要拿捏长庆天皇,无疑已经不再那么容易。要如何重新掌握皇居?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调开沐英,那么,威胁大明皇子所驻扎的堺港,无疑就是最好的手段。 毕竟,沐英只是一位明朝的将领,守护大明的皇子,必定是他此行的重中之重。若是皇子遭遇危险,为了不被大明的皇帝降罪,这个叫沐英的明将,无论如何都要主动驰援明军营地才是。 这就是兵法中的“调虎离山”。 能用出如此高级的兵法,怀良此时,肯定想给自己送上一朵小红花。 “那厮绝对想不到,沐英哥乃是父皇的义子,足以作为主帅,单独领军的帅才。论起兵法,只怕倭国上下全都加起来,连给沐英哥提鞋也不配。”堺港之中,朱肃与狄猛、高启、铁铉等几人分析着目前的局势。 “沐英哥绝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皇居。外面那些倭人,只能由我们自己处理。” “他们只是想调虎离山,想来不会主动发起攻势吧?”高启疑惑道。 “那可不一定。”朱肃摇了摇头。“狗急了也跳墙,沐英哥已有多日迟迟不动,他们在林子里扮盗匪蹲了这么久,现在也该着急了。” “我看那怀良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一定会发起攻势,骗回皇居之中的明军。” “若是能直接用盗贼的名头覆灭我们,那就更好……” “毕竟这几日,陆陆续续聚拢在附近的‘盗贼’,已经有万人之众了。” “万人……”狄猛神情有些担忧,出列禀道:“刀剑无眼,殿下可否先行上船,到海上暂避?等属下击退了倭人,再登岸返回……” “不。”朱肃摇了摇头。“本王若退,岂不是平白折损将士们的士气?不过区区一万倭人,本王还不放在眼里。” 他已经经过了数次战役,不是之前在苏州城时初次遇袭的菜鸟。那时候,仅凭一众疏于训练的苏州卫,朱肃也没虚过张士诚余孽与倭寇组成的万余联军。现在手握数千明军精锐,又怎么可能惧怕区区万余名的倭人? “你等仍旧按部就班,只是夜间需增设岗哨,谨防倭人夜袭。” “此城已经是我大明之土,倭人若敢伸手,就将他们的手剁了,不必容情。”朱肃道。要在异国设置租界,得到高层的准允还是次要。自己的拳头够大,足够打翻所有的反对者和觊觎者,才是首要的硬条件。 若是连区区一万人来袭都守不住,谈何在倭国立足生根? “既然如此,不如让生员们先行撤往海上。他们毕竟都是少年,又是读书种子,若有损伤,只怕得不偿失。”高启想了想,向朱肃建议道。 铁铉如今已十来岁,他本有色目人的血统,长成比汉人早些,此时已生的面方口阔,颇具体统。 为了给大明日后开疆拓土的国策做好铺垫,在国子监文武学院中,皆设立了许多有关海外方国的课程,早早培养下一代文武臣僚的眼界,以防大明的下一代再如腐儒般妄自尊大。 朱肃此次出发前,便有铁铉为首的数十名生员前来跪请,愿随大军出海,见识海外广阔。这些人中,有文院种子,也有勋贵子弟,都是这些年以新学培养出的人才种子,是大明下一代中,愿意睁眼看世界的拔尖人物。 朱肃此行并没有带多少文臣,军中的辎重后勤,多由这些年轻学子兼任。他们大多允文允武,是栋梁之材,高启也是爱才心切,又担忧他们年纪尚浅,故而才开口提议,好让他们离争端远些,免得误伤。 “青丘先生(高启的号)此言差矣!”听到高启建议他们去海上避难,本只是在此旁听,顺便做些书记工作的铁铉昂然站起。“先不说师尊尚在此处,无有做徒儿的先行远遁的道理。就说我等明人,如今同在异国他乡,理当同舟共济,共赴危难。” “我等虽幼,却亦存杀敌报国之心。哪有抛下诸多同胞,独自前往安全所在的道理?” 众人闻言壮之,一位将领笑道:“杀敌报国,还用不上你们这些小娃娃。” “不过你们大可放胆呆在此处,若是放了一个倭人杀到你们身边,咱们这些人也别当兵了,干脆一个个的,全都塞回老娘胯里,重新过活算了!” 众人闻言皆笑,见士气可用,朱肃也是欣慰。“虽然如此,终究不可轻敌。” “我们只有这数千人,牺牲一个,便少了一个。” “弟兄们且都打起精神,依城而守。若能不伤一兵一卒,那才叫做大胜。” “此战以防守为主,不必追击。打疼他们,也就退了。”朱肃笑道。“任那些倭人想破脑袋,也绝对想象不到。” “短短几日,我们就能给他们备下这样一份大礼。” …… 堺港城外,土坡之上。 城外统兵的大名叫做楠木则虎,楠木家乃是南朝首屈一指的将门世家,则虎更是怀良亲王手下最受器重的大将。 他带着万余士卒,假做盗匪,日日在山上风餐露宿,就是为了吓唬明军。却不想足足过去了七日,这些明军明明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却仍旧我行我素,自顾自的伐木采石,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这让则虎简直瞪掉了眼珠,百思不得其解。 “明国官兵,竟然如此小觑我等。将我们当做了土鸡瓦狗不成?”楠木则虎家学渊源,也学过一些宋学(即理学),再次确认了明军仍旧按部就班,毫无理会他们这些人的征兆,他感受到了来自对面明军的轻视,愤愤的摔掉了手中的“团扇军配”。 “主上,进攻吧。”属下有将领劝道。“那些明军狂妄自大,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是在轻视我们武士的尊严!” “而且任他们修筑营寨工事,日后想要攻打,一定耗时耗力。倒不如趁着他们现在立足未稳,主动出击!” “是啊!主上!”“主上,进攻吧!”麾下众武士亦是纷纷劝道。这些武士老爷平日里大都高居城中,什么时候受过这蹲在树林里扮盗贼的委屈?更兼近日正是蚊虫繁育的时节,这些老爷们还没开打,个个脸上身上就都被叮了一身包,瘙痒难耐,穿着铠甲又总挠不痛快。 还不如早些解决了这些明军,然后回到城里,享受町中游女的温柔乡去。 “唉!没有命令,便是我也不能轻举妄动。不过我早已派人请示亲王阁下,只要亲王阁下有了命令,我们便马上出击。”楠木则虎挠了挠脖子。他也早就受不了这山里恶劣的环境。不过区区几千明军而已,在他看来,顺手除了,也就解决了问题。怀良亲王着实有些小题大做。 一众倭人一边挠着痒痒,一边在这布幔拉出的帷帐里长吁短叹。如今正是晚餐时分,远处明军营地里似乎飘来了烤鱼的香气,看着属下送来的饭团和昆布,楠木则虎心中更加烦躁。 “报!报!”外头有一名足轻步兵跑了过来,在帷帐外远远跪下:“吉野城中,送来了怀良亲王殿下的命令!” (本章完) 第511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喜不喜欢? 怀良亲王此时的脑袋很大。 他不明白,自己的调虎离山应该十分完美才是,可纵使楠木则虎故意露出行踪,甚至几乎是明目张胆的调遣兵力,那个明国的皇子却始终没有动作。 既没有表示警戒,也没有向皇居里的那个叫做沐英的将领求援。 借助沐英和公卿们的力量,长庆天皇已经完全肃清了皇居里的奸细,现在怀良亲王已经完全失去了皇居内的眼线,他连天皇的行踪都无法掌握了。如果天皇趁机逃跑,该怎么办? 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早知他们会请求大明援助,自己就该早些行险刺杀天皇…… 可是长庆虽然是落魄天皇,但毕竟也是天皇。自己只是一介亲王,莫非要明目张胆攻打皇居? 那样会变成众矢之的的“朝敌”的! 他一面写信,将此事报知北朝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一面试图用他那贫乏的智慧,来打破现在的局面。在翻阅了许多唐国传来的兵书战策之后,怀良突然福至心灵:既然明国那个狂妄的皇子不知天高地厚,那么,只要让冒充盗贼的楠木则虎,直接将他歼灭就好了! 反正只是几千明军,杀掉也不费事。只要明军一死,长庆就失去了依仗。 宫里的那个沐英,也就成了无根浮木。他终究是明国人,难道还能一心归附天皇不成? 而且那小儿如此狂妄,连周边布满了楠木家的大军都无动于衷,不是轻敌至极,就是完全不通战策。楠木则虎是名将之后,还能解决不了这么个小儿吗? 至于大明的反应……干掉大明皇子的明明是盗贼,和我怀良有什么关系?根据怀良对天朝的了解,天朝皇帝都十分爱面子,只要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他们往往就不会大动干戈。 就算大明当真想要复仇,怀良对倭国的武力,依然有着近乎盲目的自信。即使大明举国来攻,也一定会如同昔日的大元一样,折戟沉沙…… “诸君,我等已收到了亲王殿下的命令。”终于获得了怀良亲王的命令书,山林内的帷帐中,楠木则虎捡起地上的军配,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今晚我们就发动进攻!诸君务必要英勇奋战,让这些明国人知道我们大和武士的武勇!” “哈依!”武士们齐声应命。 趁着夜色未深,楠木家的武士与足轻们赶紧开始埋锅造饭。根据楠木则虎的命令,他们将在入夜之后袭击明军营地。所有人吃完饭团后,都开始养精蓄锐,准备对明军发起进攻。 楠木则虎多少也算倭国南朝仅剩的几个,勉强能拿得出手的名将。虽然也早已迫不及待,但却还记得谨慎小心。他派了几位随军的“忍者”去探看明军营地的消息,得到的情报依旧如故:那些明国人仍旧没有太多的防备,也没有派出探哨,只是看守着由拒马和鹿角所构成的栅栏,即使忍者们在他们视野范围里晃悠,他们也没有丝毫动作。 只是像看猴子一样,三三两两的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该死的明国人,竟然这样小看我们!”楠木则虎又是生气,又是庆幸。 等拿下了明军的大营,就让那个明国的皇子,用土下座来赔礼道歉吧! 等到入夜,万余楠木家的军队离开山林开始集结。因为足轻们大多都是夜盲的原因,因此这一次的夜袭,难得的由武士们作为前锋,走在了最前面。 他们搬开鹿角,涌入明军的营地,大明的营地仍旧如同死寂般沉寂。楠木则虎只当明军都托大睡着了,并没有感觉到异常。他小声催促着足轻们,往营寨最中心的“土垣”(由土石垒砌而成的临时城墙)处杀去,却突然听到一声梆子响声,之后无数的破风声从前方袭来,黑夜中看不见的箭雨落在了楠木家的军阵中。 “有埋伏!有埋伏!”“该死!明国人有防范!”“点火!快点火把!” 武士们大叫着,战场四处,开始燃起了火光。他们这才发现,眼前的“土垣”竟然站满了明军,正在梆子声的指示下,对着武士和足轻们倾泻出一阵又一阵的箭雨。 “不用害怕!明军的人数不多!”楠木则虎骑在马上挥舞着倭刀。“冲过去,只要冲过了土垣,就是我们的胜利!” 他们的人数是大明的两倍之多,很快武士们就成功重整旗鼓。这些精锐的武士们悍不畏死,叽哇乱叫着,带领着足轻朝着明军的土垣冲去。 等他们冲到了土垣下,立刻就开始冒着箭雨,用刀柄枪柄开凿面前的土垣。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些刀枪砸在这个土垣上,竟然只能砸出一个浅浅的白点。付出数十人的代价,竟然连一个小坑都凿不出来! “主上!明国……明国的土垣有问题!”一名家老将领冒死回到了楠木则虎的身边。“那不是土垣……那,那是石头修筑的城墙!” “你说什么?”愤怒的楠木则虎抓住了这名家老的领口。“明国在这里驻扎才几天的时间,怎么可能修筑起石头做的城墙!” “这一定只是石头和沙土临时垒出来的土垣!让足轻们对着沙土填充的缝隙砸!我就不信,不能砸出一个缺口!” “主上,没有缝隙!没有缝隙!”那家老都快哭了。“整条城墙,就像是一整块的石头做成的,比平安京的皇居还要坚固!” “根本……根本砸不动啊!” “八嘎!不可能!”楠木则虎抛下了这个失去战意的家老,自己在亲卫的保护下,亲自冲向了“土垣”。等到了土垣之下,他才不得不相信那位家老的话。这个“土垣”坚硬无比,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完完全全就是由一整块的石头雕成的。 这完全超出了楠木则虎的认知。这……这哪里是什么营寨。 分明是一座坚城!一座远超认知的坚城! 十几天内,大明竟然建造了一座坚城! 难道那个大明的皇子,得到了天照大神的庇护吗!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朱肃在城楼上,幸灾乐祸的看着明显陷入惊愕的倭国敌军。 攻寨变成攻城,还是这样仅仅十数日就修筑成功、从未见过的如同从地上拔地而起的坚城,对于倭国军队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明军远赴重洋而来,船上装着的除了兵马之外,几乎被朱肃塞满了水泥与火药火器。这一次远征倭国,除了想办法掌控倭国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尝试由于科技革新而带来的战法上的不同。大明想要成为“球长”,形成代差的武器装备,以及远跨时代的战策兵法,都是缺一不可。 很明显,“水泥筑城”的防御效果十分拔群。 “除了水泥之外,我可还有另一份想要试验的东西啊。”朱肃看着眼看凿墙无望、开始准备靠攀爬来进攻的倭人。 “希望这份大礼,你们也会喜欢啊。” 朱肃合上了折扇,下达了下一道命令。 霎时间,城墙上早就安置好的十二门虎蹲炮齐齐对准了城下,随着炮兵们装填完炮弹,一群群倭人的血肉,顿时如烟花般炸开…… (本章完) 第512章 少年华夏,其心可用!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吗……” 铁铉与诸多国子监的监生们一起,忍着胃里的翻腾,拿着纸笔开始对这场战斗的斩获展开统计。 此时的堺港墙外,已经躺满了倭人的尸体。十二门虎蹲炮的威力,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估计。装填着铁砂碎石的虎蹲炮近距离发射,简直就是加大号的霰弹枪,倭人武士单薄的“具足”,压根就无法防御虎蹲炮激射而出的炮火。 其结果就是:没有一个倭人成功攀上城墙,哪怕这些水泥浇筑而成的城墙,其实只有一丈五尺来高。散射而出的虎蹲炮给予倭人的杀伤与震慑,以极快的速度剥夺着他们的勇气与意志。 第一轮炮击之后,倭人的指挥官似乎就直接被虎蹲炮轰杀,倭人的指挥系统明显陷入了瘫痪。 等到第三轮炮击之后,即便是最英勇的武士,也失去了继续攻击的斗志。倭人们开始惨叫嘶嚎,疯狂的往来路退却。然而,外围还有那些本来只是作为幌子的,明军所设置的鹿角和拒马拦路,倭人们为夺路而逃自相践踏,再加上墙上明军激射而出的箭雨。 经过铁铉等生员们的统计,倭人足足丢下了三千余具尸体,才得以狼狈逃窜。 而明军的损伤,除了几位实在倒霉的士兵,被倭人武士在城下仰射而上的箭矢射伤外,阵亡人数,几乎为零! 这极为可怕的战损比,简直颠覆了所有人对战争的认知! “虎蹲炮……太厉害了!”与铁铉同为国子监监生的曹泰又是惊讶、又是兴奋。“我原以为倭寇们该是如何勇猛,却未想到,在虎蹲炮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常茂的胞弟常升道:“那咱们还蹲在这里做甚?不如谏请五殿下,带着虎蹲炮一路平推了这些倭夷好了!” “不可得意忘形。”铁铉点醒了这些忘形的同窗们。“虎蹲炮虽然犀利,但却亦有诸多限制。” “如射程、如弹药,都是其弱点所在。若如这次一般,用在结阵防守上,自然是犀利无匹。可若是那些倭人没有轻敌,没有在一开始就聚众强攻,虎蹲炮的作用也就大大减小了。” “师尊让我们来统计斩获,是想让我们在亲身感受战阵之余,了解、体会虎蹲炮这个新式武器的优劣与运用。虎蹲炮虽强,我们却不可妄自尊大。我们不能沉醉于现有武器的威力,就放弃去改进武器的劣势。也不能因为武器的优势,就起了轻敌之心。” “武器要不断进步革新,对于战争也必须始终谨慎。‘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但要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师尊的这句话,我们必须时刻铭记在心,以后等到我们担当大任了,才能为大明带来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铁铉说的不错。”有人在身后说道,诸生员闻声回头,见是朱肃正带着狗儿、狄猛两位大将,正小心的避开随处可见的倭人们尸身,朝这里走来。 “师尊!”“先生!”“五殿下。”“祭酒大人!”诸生员纷纷行礼。 朱肃摆摆手,让他们直起身来。他先是观察了一下这些国子监的文武监生们,见他们虽面色白了一些,却没人对这满地的尸体露出反感或畏惧之色,不由得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们中有人或许会觉得,我们远渡重洋,来和这些倭人较量,是很没有必要的一件事。”朱肃对诸生员道。“这里穷山恶水,倭人们不识礼义,我们这数十日数度忍让他们的挑衅,他们却仍然选择对我们刀剑相向……我们为什么要来到这样的地方,是我长江的江水没有倭国的秀丽吗?还是泰山的山景,不及倭国的雄壮?” “在国子监中,宋先生、刘先生他们在课上也都和你们说了。居安而思危,周时我们的祖先筚路蓝缕,深入诸多或荒凉险恶、或烟瘴密布的死地,左手拿着锄头,右手提着刀剑,一面驱逐蛮夷,一面辛勤劳作。” “如此,才有了如今壮丽秀美,服章、礼仪甲于天下的巍巍华夏。” “然后人不孝,忘却祖宗之心,曲解先贤之意。虽偶有汉唐之盛,但晋、宋不思进取,耽于享乐,险些葬送了先祖好不容易开辟出的大好河山。” “要想华夏永存,汉人不再作胡儿之语,就不能满足现状,必须秉承先贤之志,继续向外开拓!日月所照,山河所至,皆为华夏疆土,如此,方可真真正正的,保住华夏衣冠无虞,如此,才是先祖们想要做成的伟业。” “我大明在之后的一百年,必定是开拓进取的一百年。你等都是我国子监的翘楚,是我华夏下一代人中的精英所在,本王希望你们以后都能有开眼看世界的目光,眼界不能像那些老朽的庸才,只局限于一国一代之内。” “这里是我大明在海外的第一个据点,也就是说,这是我大明第一次经营海外的尝试。我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得到宝贵的经验,无论是如何发展、经营据点,还是如何抵御、打击土著的攻击,都要仔细分析,牢记于心。” “所得不能浅显,所见不能片面。不能满足现状,也不能畏惧争端。在海外,我们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就是我华夏汉人的精气神。倭人欺我等初来乍到,胆敢伸手,我们就果断将他的手剁在此处。但我们也不能迷信武力,轻视敌人。” “在海外,每一位同胞都是重中之重,为了华夏能再度伟大,我们不畏惧死亡,但也决不能因为轻敌大意,就让自己、或者同胞们死的毫无意义。” “少年是华夏的未来,而你们就是未来的华夏!你们要始终保持进步,学会运用我们祖先千年来累积的智慧,还要始终与同胞们同舟共济。这样才能用最小的代价,发挥出最大的力量,懂了吗?” “是!我们懂了!”监生们皆是振奋。曹泰、常升等虽面有惭然,但却也涨红了脸,露出斗志昂扬的模样。 其心可用!朱肃大感欣慰。 只要他们能成功的吸收这些思想,等他们长成之后,大明就会多出许多万般可靠的租界、殖民地总督。 大明的球长计划,也就指日可待了。 (本章完) 第513章 朱肃的谋算 见监生们听完讲话,皆是脸露振奋,让朱肃十分满意。见这一次在这战场遗址上授课的效果这般好,所谓打铁要趁热,朱肃便笑着问道:“你们可还有其他的疑惑或建议?” “可大胆说出来,畅所欲言嘛。经营租界,我也是第一次。或许有什么做的还不周到的地方,现在在这里,你们和高启先生,就是我唯二能够仰仗的智囊。” “注意到了什么,或者有了什么担忧,也可以说。我们现在是同舟共济,不必有太多顾虑。” “师尊,我有一个问题。”当先开口的是铁铉,他似乎早就有了疑惑,朱肃话音刚落,他便举起了手。“师尊,昨晚倭人狼狈逃窜之时,我们分明可以尾随掩杀,营外本就有拒马鹿角等拦截去路,只需遣数百人,或许就能将这一部倭人全歼于此,让水泥与虎蹲炮的存在,掩藏的更久一些。” “为何您却下达了‘不许追击’的命令。难道只是因为,不忍见到将士们有所损伤吗?” 这个问题,在铁铉的心中已经憋了很久。在他看来,明军昨夜的胜利,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水泥墙与虎蹲炮初次在倭国现世,所具备的那种未知性与突发性。 在两者的加持下,倭人军队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士气尽失,兵败如山倒。此时出兵,肯定会有极为巨大的斩获。 纵然也可能伴随着一二损伤,可与必然会有的斩获相比,那也是无比值得的。毕竟这样的机会很明显只有一次,下一次与倭人对阵的时候,他们肯定就要有所防范了。 而且多杀几个倭人,或还可以将水泥与虎蹲炮的秘密再多保守些时日,这样面对下一次的进攻,明军依然可以拥有这种突发性的优势。这样的利益相比可能会有的些许战损,无疑是十分值得的。 看了看其他几位监生、甚至是狄猛和狗儿的目光,朱肃知道,对自己的这道命令,其他人,特别是一些好战的将领也是心有迷惑。于是他笑道:“不希望有更多的损伤是一方面。其实更重要的,是我想让那些倭人,将我们的这份强大,更大范围的在倭国传扬出去。” “传扬出去?”铁铉一愣。如此的杀器,自然是尽量掩藏起来,危急时刻如昨晚一般突然一击才好。事先传扬,岂不是让倭人徒增防备之心吗? “铁铉,虽说我们是要广布华夏之威。但是你觉得以我华夏人口,能占得过来四海蛮夷之地吗?”朱肃道。 “这……”铁铉只是略一思考,旋即便拱手回答:“回师尊,自然是不能的。” “我华夏遭蒙元肆虐百年,如今还元气未复。陛下驱逐鞑虏之后虽丁口渐多,但如今我大明北方,却还多有无人的荒村、荒地。” “连大明都还尚未充实,更别说腾出人口,去占有四海之地了。” “不错。江南之地还好,但我大明的北方,却还仍没多少人烟。虽不至于说千里荒芜,但百里无鸡鸣之地,肯定还是有的。”朱肃道。 “这样的丁口,无疑是对外开拓上的硬伤。想要靠尽逐蛮夷来占有蛮夷之地,必然是不现实的。纵使我大明将士人人都是天神下凡,一人就能守得住百里、千里之地,那也决计不够。” “这样的局面下,在国内鼓励生育、繁衍丁口自是长远良策,但传扬名声、拉拢土著,也是我们在异域站稳脚跟所不可或缺的手段。” “强大的名声非但能让敌人投鼠忌器、不敢觊觎,还能帮助我们吸纳一部分土著的力量。”朱肃解释道。“在异域之地,我们才是少数,必须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才能让我们在这毫无基础之地打下根基。” “而且在异域之地,武力不是唯一的倚仗,侦查、了解当地土著的局势,或拉拢他们来借力打力、或隐在暗处不择手段,也是我们践行先人之志的方法。” “这么说,你可明白了吗?”他微笑着看着铁铉。 “师尊,我明白了!”铁铉皱眉思考,一会之后,便想出了眉目。“您是想,借助这一战的余威,震慑、分化怀良亲王手底下的那些大名。” “这些倭国南朝的大名,本来就多是首鼠两端之辈,要不然,也不会依附怀良,想要投靠北朝。” “现在知道了我们的力量,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或许就会重新考量,不再与怀良搅和在一起。” “而我们,便可借助着那位藤原公卿,大肆吸纳这些反水的大名诸侯,与怀良相抗!” “说的不错。”朱肃笑着鼓励铁铉,铁铉得他夸赞,一张年少稳重的脸竟也添了几抹红晕。朱肃接着开口道:“不过还有一点,是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在这纠缠。” “别忘了倭国真正强大的乃是北朝,那长庆天皇,不是好相与的人物。若是发现了我们是准备在倭国扎根,或许此人会选择和我们撕破脸皮,转头寻求与怀良联手,先对付我等。” “没有了襄助天皇的大义,仅凭我们这些人在倭国,必定要举步维艰。因此,我们必须尽快击败怀良,将南朝天皇彻底拿捏在大明的手中。而怀良毕竟是经营许久的地头蛇,他若选择不动如山,我们还真就无从下手。” “要击败怀良,必须让他自己露出破绽才成。让他先感受到我们展露出来的力量,他必定会认为我等乃是他如今最大的威胁,会影响到他掌控南朝天皇的计划。” “如此,或可使他狗急跳墙,采取一些情急之下的无谋行动。那么,我们也就可以寻到破绽与机会,将他彻底铲除,把南朝天皇掌握在手里了。” “原来……原来如此!”铁铉等心悦诚服。他们也没想到,要在这异国番邦立足,不止需要精通战阵、经营等诸事,连这等朝局政争,也要烂熟于心。 如此,才能纠集一切有利于自己的力量,让开拓行动更好的得以进展。 (本章完) 第514章 幕府中的黑衣僧 堺港一战,一万余倭军四散,所引发的余波,还要更超过朱肃的预料。 倭国但凡用兵,除了武士老爷们外,向来有征兆大量农民为“足轻”的传统。这些人大都没有自己的土地,平日里在土地里刨食,打仗的时候则在各处被武士老爷们作为壮丁。楠木则虎与大量的武士老爷们死于堺港城下,这些人失了组织,第一反应自然是赶紧逃难回老家之中。 随着他们的逃散,明军如何强大的消息,也以极快的速度,被添油加醋的扩散到了南朝统治范围内的各个角落。一时之间,诸多武士大名们尽皆战栗:几日之内盖起坚城,还有那个神秘的冒着火的,有着火山喷发一般的声势的武器,这样的明军,南朝又有哪位大名能够匹敌? 而且这些明军……是被天皇陛下请来的? 一时之间,怀良亲王与麾下的大名们,开始貌合神离:怀良亲王已经失去了楠木则虎这个死忠,等同于断了一臂。这个时候再和此人站在一起,与天皇作对,谁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下场? 甚至有大明对长庆天皇,以及与大明亲近的公卿藤原家秘密送上了降书。长庆天皇本来已经是一条砧板上的鲶鱼,经此一役之后,竟然又有了死灰复燃之势。这让怀良亲王气的七窍生烟,几天之内,已经虐杀了三名小姓(在倭国指侍童)。 “亲王殿下,明国人的‘国崩’虽然厉害,但终究还是只有五千人。”怀良手下的家老,为其出谋划策道。 他口中的“国崩”,指的就是大明的“虎蹲炮”。要不怎么说倭国人多少都有些中二的潜质呢?虎蹲炮的威力经过了这几日间的以讹传讹,本就可怕的威力被进一步的加以夸大,认为其威力足以使“一国崩毁”,故名国崩。 “而且那‘国崩’一定也有弱点,或许只能用于防御,无法离开城墙。要不然这几日时间里,明国人早就包围殿下的居城了。” 听到自己的居城可能被“国崩”包围,饶是只是假设,还是将怀良亲王给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赶紧坐直了身子,将身下正默默流泪的第四任小姓给踢到了一边。“说,继续说下去。” “哈依。”小姓抱着衣服抹着泪离开了,家老则跪坐着往前挪了几步。“殿下不如,寻求北朝幕府将军的帮助……北朝的兵力远胜于我们南朝,就算有了国崩的明国人能以一当十,但这大和国终究不是大明,人生地不熟,又远渡重洋、后勤乏力,他们绝不会是幕府将军的敌手。” “亲王殿下始终希望南北两朝可以安泰的合并,若是殿下您有困难,幕府将军想必也不会坐视不理。” “毕竟,要是让长庆天皇陛下重新掌权,幕府这数十年来的付出,或许就要功亏一篑了呢。” “……好法子!”一边听着,怀良的眼睛一面亮了起来。寻求幕府的帮助,无疑是破局的最好办法! 只要幕府愿意站在自己这边,那些暂时倒向怀良的墙头草大名,必定也会掂量掂量。 毕竟大明再强,那也始终是外面的力量。他们要是只是倭国能俯首称臣,等达到了目的,明军就会退去。 他们现在连大元都还没彻底击败,明国国内也是百废待兴。难道这些明国人,还能有吞下倭国的胃口不成? “快,给我纸笔!”怀良亲王急忙道。“我要马上写信,上书给京都的足利将军!” …… 怀良的书信,很快送到了平安京的足利室町幕府之中。收到了信件之后,现任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立刻召集了自己的家老、谱代、守护等各阶家臣,展开了议论。 “明国皇帝的第五个儿子,大明的吴王朱肃,响应南朝长庆天皇的号召,登陆了吉野。”足利义满虎背熊腰,面貌狠辣,其身形在倭人之中,可称得上是猛将巨汉。他一身由明国绸缎缝制而成的常服,颈上腕上,却都悬着由上好檀木所制成的佛珠。他自幼便喜礼佛,此时手中的佛珠也是在一刻不停的转动。只是腰间的那把造下累累杀孽的祖传名刀“大典太光世”,以及他自身眼中流露出的冷漠与阴毒,却又和佛门格格不入。 左手持念珠,右手挥太刀。这个时代的倭国武士们,大抵都是如此。 “南朝怀良亲王希望我们能够动兵,牵制住这支大明的军队,诸君,你们怎么看?” “将军大人,明国人胆敢协助南朝,我们必须让他们知道幕府的厉害!”有武士立即道。 “不可!来人是大明的皇子,要是伤了他,激怒了大明的皇帝怎么办?”有家老反对道。“依我看,应该徐徐图之!” “大明又怎么样?”有武士不满道。“我们有神风庇佑,我幕府天下无敌!” “神风已经庇佑了我们两次,难道还次次都会庇佑我们吗?”又有人大声驳斥道。“大明已经驱逐了大元,绝对不能轻视。谁知道他会不会是下一个大唐?” 一群家臣争吵起来,久久不能决断,足利义满心烦意乱。其实北朝现在也没有多好过,南朝内乱,北朝却也有自己的国情。幕府终究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统合大名,就像春秋战国的周王室与各路诸侯一般,面对这些实力强劲的大名,虽然足利义满是幕府将军,也没有太高的约束力。 现如今,幕府麾下的大名就已经分成了两派互相攻伐。现在两方明显已经上头,等他们争出个结果来,还不知道会争论到猴年马月。 于是足利义满干脆直接扭过头,看向那个正隐在墙角阴影处,始终闭目打坐念经的,身穿黑色僧袍的高大和尚:“道衍大师,您可有高见?” 那个正在打坐念经的身形一顿,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么高大的和尚很明显不是倭人,他的眼神极为犀利,在黑暗之中,仿佛名刀的反光一般,让屋子里幕府的诸多大名家臣们都不自觉安静了下来。只听这位叫做道衍的和尚慢慢宣了一个佛号,随即用十分流利的倭语道:“阿弥陀佛,将军大人,贫僧确实有一拙见,各位且试听之。” “大师有办法?”足利义满面上一喜,坐姿也不禁放松了许多。“您想到的计谋,一定是极为高超的谋略,快说与本将军听听!” (本章完) 第515章 成王败寇 倭国上下,自唐时起,便极为崇信佛学。历任将军、天皇,乃至大名、百姓,多有剃度出家为僧的。倭国上下什么都缺,却唯独不缺少寺庙,这一任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也是一个狂热的佛教徒。其修建的鹿苑寺,后被称为“金阁寺”,竟然在整座寺庙上全部贴满了金箔,可见倭国对于佛教的偏执。 而在僧人之中,又以“唐国高僧”最为受倭国高层推崇。虽然唐国已经亡了数百年,但这位名叫道衍的明国僧人的才学,比之书上所记的唐国高僧亦丝毫不让。在得见这位从明国漂洋过海来传法的高僧之后,足利义满便如获至宝,日日和这位道衍谈经讲法,并乐此不疲。 而且这位道衍大师的智谋,亦是当世顶尖。大师曾经略施小计,就帮助北朝取回了原本属于南朝的九州岛统治权。这也让幕府的诸多家臣们见识到了这位明国僧人的能耐,故而现在才会安静的聆听其计策。 “贫僧以为,将军大人大可不必针对大明。”道衍淡然道。 “哦?为何?”足利义满问道。 “大明之所以来到大和国,是因为受了长庆天皇相邀。而为什么会受其邀请?则是因为误以为长庆天皇,就是整个大和国的统治者。”道衍和尚,也就是姚广孝,不紧不慢的说道,他的声音,莫名的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中原朝廷多妄自尊大,自古皆然。对于我等大和国的朝政,他们其实是没心思理会的。数年之前,他们还曾将怀良误以为是大和国王,向其发出国书,便可证实此事。” “他们此来,其实是想施恩于我大和国,顺便要纳我大和国为藩属,对于南北二朝的胜负,他们必然无意插足。” “只要我们合并南朝之后,随便给大明一本称臣的国书,便足以让这些明军退回大明去了。” “嗯,有理。”足利义满精习汉学,也读过不少诗书,自然知道姚广孝的分析十分附和“天朝上国”素来的秉性。他们这些中原大国素来爱面子胜过利益,只要自己不去招惹,一般他们也不会对自己动手。“可是,如今大明已经答应襄助长庆天皇,心向我幕府的怀良因为他们的缘故,势力已经大不如前……这又该怎么处理?” “此事易尔。”姚广孝双手合十。“只要让怀良加急下手,逼长庆天皇逊位。只要事实铸成,新任天皇又愿意与大明建交,让大明达成目的。” “大明必定不会选择吃力不讨好,继续固执于为长庆天皇张目。” 一众家臣闻言,皆议论纷纷。足利义满也是悚然而惊:“大师是说,让怀良亲王……政变?” 他皱眉思索了一阵,方才不确定的抬起头道:“怀良会愿意吗?发动政变,威逼天皇,这是下克上的大罪。” “怀良会愿意冒着成为朝敌的危险,襄助我幕府吗?” “他若不出手,也只是坐以待毙。”姚广孝微笑道。“至于成为朝敌……呵呵,大唐,尚且有玄武门之变。” 玄武门!足利义满一惊。倭人素来畏威而不怀德,由于白江口海战的惨烈败北,倭国上下,对大唐的崇拜可谓是毫不掩饰。大唐的历史经历直到如今数百年之后,仍然对倭国上下有着极大的影响。无数倭人捧着从华夏带来的书籍,研究着大唐的辉煌。足利义满身为幕府将军,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玄武门的背后,代表着什么? 成王败寇,纵使大逆不道,只要赢了,也只有英名! “哈哈哈哈哈哈,好,说的太好了!”足利义满哈哈大笑,越来越觉得这位道衍和尚实在是合自己的胃口。他的祖父足利尊氏,何尝不是如唐太宗那样通过武力攥取了政权?道衍和尚说的不止是玄武门,也是把足利家与伟大的大唐相提并论。是啊,有足利家的庇护,他怀良亲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本将军这就休书一封,让怀良亲王放手施为!”足利义满站起身道。“有本将军护着,他怀良只会是功臣,谁敢指他为朝敌!” 幕府将军霸气外露,一众家臣尽皆跪伏。道衍和尚又合上了双目,一面用手指推动掌中念珠,一面低声诵念佛经,仿佛今日从始至终,他都从未开口…… 将军的书信,很快就送到了南边怀良亲王的手上。 “……什么,将军大人让我逼天皇陛下逊位?”看完书信,怀良大为惊惧,连信件也落在了地上。 亲信也是一惊,捡起信来仔细阅读着,思考了一阵之后,猛然向怀良跪下:“亲王殿下,将军大人的这道命令,确实是十分完美的计策!” “完美?”怀良一愣。“怎么说?” “如今,我们已经失去了最为忠诚的楠木则虎大人。即使再召集其他大名去对付堺港的明军,只怕大名们也不会听命。” “既然如此,不如调转目标,直接对付长庆陛下。只要陛下让位给熙成殿下,您就是说一不二的摄政亲王。” 熙成是长庆天皇的亲弟,也拥有天皇的继承权。此人秉性暗弱,是最佳的傀儡苗子。怀良原本的计划,就是慢慢蚕食长庆天皇的力量,推熙成这个傀儡上位,然后夺取南朝的政权。 “天皇陛下毕竟有着天皇这个名头,如今陛下他仗着明军的威名,已经取回了皇居的控制。若是再这样下去,说不定那些大名都会为其拉拢。” “既然如此,不如趁着我们还强大的时候,先逼陛下逊位。大势已定的话,明军肯定也不好再说什么。” “而且将军大人许诺会为我们正名,有将军大人的保证,亲王殿下您也不用担心会成为朝敌。” “唔……”怀良陷入了沉思。确实,夜长梦多,若是再拖延下去,谁又知道长庆和明军是不是又有什么手段。可让他发动政变,他又觉得心里有些没底。“明军该怎么办?别忘了皇居之中,还有五百人的明军。” “要是那些明军也在皇居之中设置了‘国崩’,就算我们要发动政变,也很有可能没办法奈何在皇居中的天皇。” 想起那曾经偷偷远远观望过的,那些明军数日都收拾不完的被“国崩”炸出的尸山,怀良亲王就浑身不寒而栗。 “这些该死的明军,从他们来了以后,我们就事事不顺……”怀良恨声道。“早知如此,几年前我就应该将高启、藤原之流全部杀光,免得他们蛊惑长庆,引来了明国的军队……” 说着,飞起一脚,踢翻了榻榻米上的桌案。 “……”那亲信默然无语,都分析到这个地步了,这位亲王居然还在畏惧明军的“国崩”,不敢下定决心。 明国有句话,叫“色荏而胆薄,多谋而少断”,就很适合形容眼前的这一位亲王。怎么处理面前的局势才是当务之急,现在去懊悔当年没有如何如何,将责任推脱给已经过去的事,又能有个什么用处? “亲王殿下。”就在怀良正自顾自无能狂怒的时候,屋子外边,突然响起了小姓的声音。 “有一位明国人自称高启,想要会见亲王殿下您!” (本章完) 第516章 京都来僧 时间拨回至一日前。 这一日,驻倭的数千明军正如火如荼的继续建造着堺港。此处是极为优良的港口,坐落于一处宽阔的海湾之内,足以供数千艘船只躲避海上风浪; 又位处于摄津、河内、和泉三地之间,可同时辐射倭国南北两京。 在朱肃的规划中,此地是大明掌控倭国极为重要的一处抓手所在。对堺港的建设,自然不会仅仅止步于那一堵矮小的水泥土墙。除却港口区外,朱肃还拟在此地建设仓库、市集、学院、造船厂、千户所、居民区,甚至连军屯所用的农田用地与畜牧用地也有所规划,连城墙都内里里外外规划了三道,分别是内城、外城、瓮城,完全是按照汉地大城的标准来建。 在日后,堺港这一座港口城市,无疑会成为倭国最大的一座雄城,是大明在倭国扎下的一座绝难陷落的堡垒。 这样巨大的工程,即便仅仅只是先搭个框架,那也是无论如何也忙不完的。内城的城墙先前只修了丈余,现在还需要加高。外城则是才刚刚开始勘测地形和划定区域,整个明军营地,忙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殿下。”临时担任后勤主管一职的高启抹了抹额上的汗,“仓中粮食已即将告罄,这一周倭国朝廷并未送来粮草。” “是否再安排些将士出海打些鱼来?还有长庆天皇那边,又该如何处理?” “呵呵,那天皇看见我们在此大兴土木,想来已然觉得不对了。”朱肃道。“本就说好,我大明援军的粮草皆由倭方承担,他却故意迁延,是想提醒我等不要圈地圈的太过放肆。” “无妨,让藤原去催。长庆近日拉拢了几个大名,便以为自己的腰杆子硬了。” “藤原近日,亦收拢了不少亲近我大明一派的公卿大名。正好让他去长庆面前晃晃,让其明白自己正面临怎么样的局面、又有多少斤两。” “善。”高启点头,正欲退下,却见一名士卒远远朝此处奔来。见了朱肃,远远行了一军礼,方开声道:“殿下,外头有一倭国僧人,说是要拜见殿下。” 朱肃皱起眉头,高启亦不悦道:“此等小事,如何还特地叨扰?” “不是说过了吗,此地乃是我大明租界范围,倭人禁止入内,僧侣亦绝无例外。” 又转头对朱肃道:“殿下,倭国僧侣最是邪异,其不守戒律,追名逐利,仰仗口舌之利,四处搬弄生非。求见殿下,想来是欲为弄臣,以殿下您作为其进身之阶,不见也罢。” 朱肃对倭国的僧人也没有好感。此处僧人因佛学备受推崇,便糊弄愚夫愚妇,划地为王。凡有乱事,都少不了僧侣的身影。但转念一想,或许也有其可利用之处,于是问道:“此人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有。”那士卒本被高启吓得不敢说话,见朱肃问询,方才赶紧开口解释:“本来小的也不想通禀的,只想驱走了事。但那位倭僧自称是受殿下故人所托,还给了小人一个信物,托我转呈殿下。” “信物?”朱肃伸手接过士卒递来的物什,对着阳光举起一看。“琉璃?” “莫不是想对殿下行贿?”高启也走近几步观瞧。琉璃器物,虽然因为朱肃烧制玻璃的关系,在大明已不甚罕见。但在倭国,仍是极为贵重的稀罕物。 “不对,这就是玻璃。”朱肃仔细查看着这块物什,阳光透过此物,在地面上洒下短短的一道七彩虹光。“这……这是三棱镜,是出自碧峰皇庄之物!” 昔日为了不断尝试和改进玻璃配方,朱肃常常让匠人将玻璃熔液熔铸成这种三棱镜。一是制作简易,且容易看出玻璃的气泡与剔透程度,二是即使品相不好,也能物尽其用,玻璃毕竟珍贵,可以用来赠于他人,顺便还能传播科学。那时,朱肃曾经送给过许多人这种小小的三棱镜,李景隆、徐允恭、朱守谦、方孝孺,每个人都曾收到过。 而自己曾经赠予过的对象,人又在倭国的就只有…… “是姚广孝!快,快请!”想到此处的朱肃大喜,姚广孝那厮,自从来到倭国之后便没了音讯,即使是高启也不知道他的行踪。朱肃一度认为这位奇才会不会是在兵荒马乱的倭国遇到了什么意外,但转念一想,妖僧姚广孝岂是泛泛之辈,区区一个倭国,如何能降得住这位有国士潜质的谋士。 他隐匿踪迹,必定是有什么谋划。此时现身,说不定就有协助大明彻底掌控南朝的计策。 朱肃与高启等人在一座方建未久的屋舍内,接见了这位前来拜见的倭僧。让朱肃失望的是,这位倭国僧侣身材矮小,并非是姚广孝。但询问来意之后,朱肃这才恍然,此人竟然是姚广孝的弟子。 “贫僧法号惠如,在平安京中承道衍师父教诲,已有年余了。”惠如和尚双手合十,一口汉话倒也算得上标准。 朱肃又惊又喜,惊的是道衍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短短年余的时间内,混成了幕府将军的亲信。喜的是有了道衍这个内应,大明鲸吞倭国的计划,必然会更加的流畅顺利。 至于道衍可能叛变,反过来对付大明的可能,朱肃几乎是毫不担心。倭国不过仅有大明一省之地,幕府将军说起来好听,真要算起来,充其量也就是个地方总兵、提督的级别。 姚广孝何等野心,能看得上区区一介“将军”?会安心居于区区一蛮夷麾下? 总而言之,区区倭国的幕府将军,还配不上让姚广孝这样的人效忠。 “道衍他遣你来此,是有什么事要告知本王吗?” “他不愿修书,而是让你亲自跑这一趟……莫不是什么要事?”朱肃问道。 惠如也是初次面见明国贵人,虽努力模仿姚广孝,做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但面上仍不免带有些紧张之色。他毕恭毕敬的躬身道:“吴王殿下,师父确实有要事,要小僧务必面陈殿下您。” “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大人,已经修书予南朝的怀良亲王,要其发动政变,威逼长庆天皇退位。” (本章完) 第517章 天赐良机 “什么?”朱肃、高启等皆是一愣。让怀良发动政变? “怀良亲王并非单纯的鲁莽之人,而且如今,长庆天皇的背后还有我大明在后撑腰,他想来不会听从。”高启斟酌道。他在倭国也有年余,深知怀良的优柔寡断。若是怀良有如此果断,早几年独揽大权之时,早就该威逼长庆天皇退位了。 毕竟长庆天皇亦非泛泛之辈,虽然被怀良架空,然其背后的小动作也是一刻未止。绝非会配合长庆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策的角色。 若是长庆乖乖听话,也不至于被高启和藤原钻到空子,送出了请大明驰援的国书了。 “此事道衍师父亦有预料。”惠如和尚道。“故而,道衍师父建议殿下,与怀良亲王接触。” “让本王,接触怀良亲王?”朱肃眯了眯眼睛。 “是。”惠如点点头。“怀良本欲让幕府进攻殿下,但被师尊所阻止,引动怀良政变,亦是师尊说给幕府的谋划。” “师尊身处幕府,能带出的话不多。不过其让我告知殿下,‘怀良无决寡断,长庆却尝怀潜龙之志’。” “‘可借怀良之手,铲除长庆。’。” “‘大明只需坐山观虎,可成大事’。” “坐山观虎?”高启皱眉:“怀良妄自尊大,昔年便曾冒称倭国国王,蒙骗我大明天子。” “若任其坐大,我大明失去了天皇国书请援的大义,必然为怀良所逐。” “借怀良之手铲除长庆,又该如何铲除怀良?” “想来,道衍和尚的意思是,只有我们愿意倒戈襄助怀良,怀良才有可能鼓足勇气,发动政变。”朱肃摸着下巴思考着。“不过高先生你说的也对,等长庆被铲除后,我们又该怎么解决怀良,难道要再次倒戈一击,将怀良解决?” “先不说怀良必定对我等有所防备。就说如此两番倒戈,我大明今后,必定会被倭国诸大明所戒。日后纵使许下高官厚禄,只怕也难有大名愿意为我大明招揽。” “这分明就是引鸠止渴之举……道衍可有其他言语?”朱肃问惠如和尚道。 “师父言止于此。”惠如和尚摇摇头。 朱肃起身踱步,这姚广孝,说话老是喜欢只说一半。当然也可能真如惠如所说,在幕府将军的眼线下无法带出太多的话来。他仔细思考,怀良现在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自己特意将堺港之战的惨状传扬出去,再不有所行动,怀良对南朝的掌控只会越发羸弱。 自己本来就是准备等着怀良先有动作,才好见招拆招。但道衍认为怀良并无发动政变的决断,只有有了大明襄助,才有可能行险政变。 那么也就是说道衍认为,怀良现在其实也只有发动政变这一途。但他现在忌惮的,其实就是大明,或者说,是皇居内的五百明军…… “或许,我们不需要摆明车马的倒戈怀良。”朱肃开口道。“只要,能让怀良知道我们已召回皇居之中的护卫……” “召回西平侯?”高启问道。“我等已与长庆约定,要如何能做的名正言顺?” “……或许,这需要高先生您,冒险出使一趟怀良亲王府上……”朱肃摸了摸下巴。 …… “明国的高大人,来寻本亲王又有何贵干?”怀良府,虽将高启迎了进来,但出于对大明与这位高夫子的厌恶,怀良并未按照礼节让人给高启看茶。便是他自己,也是随意的穿着个木屐,袒露上身,歪歪扭扭的坐着。 似想激怒高启这个从明国而来的谦谦君子。 “亲王事务繁忙,本不该冒昧叨扰。”高启不卑不亢,脸上挂着高雅且随和的笑容。“是有一桩事务,欲求问亲王。” “大明?有事求问本亲王?”怀良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们明国的朱肃殿下,一来便与本亲王结下了梁子,他竟会派了你来,让你来求本亲王?”他哈哈大笑,语气里却满是怀疑。 “说罢,早知道你们明国人狡猾。本亲王这就听听,你们准备在暗地里耍些什么样的手段!” 高启仍不生气,只是说道:“并非是求,而是问。” “我大明与倭国立下协定,由大明借兵于倭国天皇,保护天皇安全,铲除幕府叛逆。而倭国天皇,则将堺港之地租借予我大明驻军,且承担我大明驻军期间,所耗用的粮秣辎重等费用。” “然则这数日,本该交割予我大明的粮草,已逾期三日,未有交割。” “我等已遣使节询问长庆天皇,然而长庆天皇托言称病,并不接见。闻说你国大政,很大一部分皆由亲王你来掌总。” “因此吴王殿下遣我来问亲王:我大明的粮秣,到底要何时才能交割?” “你们要粮,居然要到了本亲王的头上?”怀良额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本以为这些明国人是在长庆那儿碰了钉子,准备转而支持自己,没想到竟然是因为缺粮,跑到自己面前来兴师问罪了。他恶狠狠瞪着高启,磨着牙道:“你们明国人全都饿死,本亲王也只有弹冠相庆的份!” “想要本亲王援助你等?做梦!” “赶紧离开我们大和的土地!否则,本亲王必联合我大和国上下大名,将你们这些明国人铲除!” “亲王可要想清楚了。”面对怀良的愤怒,高启亦是面容转冷。“我大明千里迢迢,派遣皇子与军兵前来,是为了援助弱藩。若倭国先撕毁协定,此举无异于决定与我大明作对。” “吴王殿下知道,自前日堺港之战后,你等便在堺港外设置了许多岗哨,时时在外防备监视我军。” “可你们莫忘了,我大明,可还有另一支军队。” “若你倭人在三日之内,不愿按约送粮,三日之后,我等必然自己去取!” “勿谓言之不预!” 说完,高启也不待怀良反应,直接拂袖而去。 怀良气的七窍生烟,眼见高启重重摔了拉门,更是转身去寻倭刀,要杀了高启。斜刺里那怀良的亲信突然冲了出来,保住怀良的腰:“主上,主上,不能杀他!” “您且冷静一些,大明想要夺粮,这对我们来说,乃是大大的好事!” “这分明是天赐的良机呀!” (本章完) 第518章 设套 “良机?”怀良一愕,有些转不过弯。 “主上您莫不是忘了。”那亲信却是一脸喜意,“我们先前,不正因为忌惮那五百明国军士,而不敢妄动吗?” “如果能用粮食支开那些明国人,大事就可成了!” 怀良这才反应了过来,若是没有明军拱卫,自己若逼迫长庆退位,可要更有把握了许多。 但事到临头,他寡断的毛病又发作了起来,有些犹豫的说道:“那些明军当真就敢强抢粮食?这里毕竟是我大和国的地界。万一他们只是虚张声势……” “主上,机不可失,当断则断!”那亲信知道自家主子的毛病,此时几乎是用尽浑身解数怂恿道。“无论如何,都应当早作准备。如若明军不敢动手,我们再另寻他法就是了。” “可如果良机真的到来,却没有把握住,那岂不是可惜?” “北朝的将军大人已经下达了明令,如果不能让长庆天皇陛下逊位,回头幕府发动包围网,主上要如何应对?” 怀良亲王愣住了。如今南朝早已经山河日下,除了东部偏远地区一些派不上用场的乡下大名,已经没有大名愿意尊奉南朝的统治。 如果不能尽快立功,等北朝的幕府将军侵攻而来,自己岂不是要与南朝一同陪葬? 他已经忘记了方才高启对他的无礼,在榻榻米上左右踱步,显得极为纠结。过了良久,他才下定了决心,眼中露出了一抹凶光:“既然如此,那就干了!有幕府将军足利大人的承诺,我看谁敢将我当做朝敌……” “你去,集合周边可靠大名的兵力,三天之后,且看那些明国人的行动。” “如果他们当真离开了皇居,我们就立刻出发,对长庆发动兵谏!” 他大手一挥,显得万分豪迈。 “哈依!”亲信跪坐鞠躬,只是心底里仍然不免嘀咕:都准备造反了,居然还在顾忌会成为朝敌…… 不过也为了自己的前程,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自领命去了。 ~~ 高启自离开怀良宅邸之后,便一刻不停,直趋堺港所在。等到军士们搬开了拒马接了他入内,他方才有了几缕安心之意。 倭人野蛮,即使当街杀人,也是寻常之事。那怀良本就暴虐,这般挑衅,寻日里定是要派人追杀的。之前自己受伤,便是因此。 如今回头看去,竟没有倭人武士追来,心知大事成矣。额上的冷汗顿时化作了喜意。 “怀良既已入瓮中,我等也该筹备一二了。”朱肃得到了高启的报告后,立即唤来了狗儿和狄猛、曹渊诸将以及铁铉等诸生。“狗儿,你立即带着这一封书信入皇居中交给沐英哥,让他依信斟酌行事。”狗儿点头自去。 “狄猛,曹渊,你二人立刻加固工事,安排值守。这几日,我等便在此处闭门不出,坚决不能参和倭国事务。” “不坐收渔利,黄雀在后吗?”高启奇道。 “不。”朱肃摇摇头。“旁观便可。若是我等出手,难免予那些忠于倭国皇室的大名口舌。日后他们再联合起来,未尝不是又一个怀良。” “这是一摊浑水,我们暂时不蹚。我们必须先将自己立于道德的制高点,才能完完全全的,接手南朝势力。之后如何我自有主张。” “原来如此。”高启点点头,点到即止。朱肃招手要呆在角落里的铁铉过来: “为师有一件极凶险的要务要你去做,你可敢吗?” “有何不敢?”铁铉一挺胸膛,脸上露出一抹红潮。“为我华夏崛起而奋斗,义不容辞!” “好。”朱肃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年纪小,又没在怀良那些人面前露过面,我要你去往藤原府上,暂时跟在他身边。可否?” “师尊不信任藤原吗?”铁铉追问。 “非我族类,自然不信。”朱肃道。“不过这一次却不是要堤防他,而是有一件事要他去做。” “不过他终究是个倭人,为师担心,他事到临头畏首畏尾,错失了良机。你附耳过来。”说着在铁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关键时候,你要能助藤原决断,能做得到吗?” 待听清了朱肃的嘱咐,铁铉整个人兴奋莫名,赶紧站直了身躯,学着那些军汉们端端正正行了个军中的抱拳礼:“师尊放心,若是不成,提头来见!” “提头就不必了。”朱肃呵呵一笑。“我大明人的命金贵,区区怀良,他还不配。” “只是希望他还有三分果敢,否则,我们这一番忙活和心意,就要皆付了东流水了。” …… 三日之后,皇居之中。 长庆天皇躲在内殿里装病,天色已暗,他仍在执笔疾书,意欲趁此良机,以信件来拉拢诸多大名,夺回天皇权势。 倭人殿宇矮小昏暗,直到搁下笔墨,他方才听到了外间庭院里响起了夜间的蝉鸣。 “天色竟暗了吗?”他抖了抖发酸的手腕,起身披衣,自有侍者助起拉开障子门,露出了外间如水一般的夜色。 “对了,今日那明国的将军,怎么没有求见?”长庆天皇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几日,由于已经收敛了一部分的大名势力,长庆天皇在皇居中也不再完全仰赖明军的力量。他将沐英的五百人打发到了皇居的最外围,并轻易不予相见。为了对朱肃在堺港大肆圈地的行为表示抗议,他拒绝接见屡次求见要粮的沐英,态度与之前有事相求明军的时候判若两人。 若非手中实力仍然不够,怀良依旧在旁虎视眈眈,恐怕长庆立刻就要撕毁与大明的协议,驱逐朱肃等人出境了。 “那位将军见要不到粮草,已经自己领兵走了。” “走了?”长庆一愣,“为何没有告知朕?” “走的时候您正在写信,故而我们都不敢打扰。”侍从恭顺的说道。“听说,明军去威胁了怀良亲王,怀良亲王迫不得已,给大明提供了粮草,让那位将军带着人前去搬运。” “大名和公卿们商讨过后,认为这只是一件小事,既可以消耗怀良亲王的储备,又可以让明军不再插手您的皇居,因此便没有阻拦……” 话还没说完,就见这位天皇陛下脸色大变,突然抬起脚来,一脚将这个侍者踹倒在地。 “八嘎!” 天皇带着慌乱的怒吼,响彻这本该安静的夜色。长庆天皇这几日好不容易捡回的些许威严与气度,在慌乱的神情下,已然荡然无存。 (本章完) 第519章 皇居炎上! “为何不转告!为何不转告!”天皇愤怒的对侍者连踢带踹,这位新近才提拔到天皇身边不久的侍者,此时已然是懵了,慌乱之间只知道惊叫的护住头脸,不知这位天皇陛下为何如此震怒。 他不过是个小人物,听从的,全是那些天皇最新册封的大臣宠臣们的安排,又能有什么自己的主见? 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罢了。 不过长庆显然没有放过这只池鱼的意思。他一边残暴的踢踹着这位侍者,直到那侍者被踢到了院中,他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天皇暴怒,皇居中随侍的重臣以及公卿们早已都到了,全都跪坐在障子门外,俯首不敢多说一句。 “为什么要逐走大明的将军?”长庆天皇余怒未消。 一群人偷偷在私底下面面相觑,不是你自己看不惯大明大肆圈地嘛……不过此刻显然不能直接这么说,一位公卿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陛下,不是我等驱逐了那位将军。是那位将军放出话去,不给他们粮食,他们就要自己去取……” “所以你就让他去取怀良的粮?” “……让怀良亲王蒙受损失,这不好吗?” “……”长庆天皇一时无语。看着眼前这些人弓起的后背,他知道这些人都在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情绪失控至此,只知道得知了那位明将离开的消息,心中就骤然失去了安全之感。 “莫非因为粮草这点小事,大明就转而去帮助怀良?不,不会,朕才是持有大义的天皇……” 他本只是想借粮草一事,敲打敲打大明,没想到大明刚烈如此,居然直接撤兵,要自己去取粮草……他们就不怕正面与怀良为敌吗? 若是大明和怀良打了起来,倒是好事。可自己又为何如此不安? 长庆天皇暗自思索,思考着自己不安的来源。还没想清楚眉目,却听见一阵“蹬蹬蹬”的急促的脚步声。有一位武士猛的拉开了障子门:“天皇陛下,不好了。” “外面……外面突然着火了,还发现了大军行进的踪迹!” “纳尼!”众人皆惊。 长庆天皇跌坐在地上。他突然知道,自己为何在内心深处如此惊惶。 …… 趁着夜色,怀良亲王率领约两千人的精锐武士,逼近了吉野皇居。 倭国天皇万世一系,直接发兵皇居,怀良心中还有几分惴惴。但随着那五百人的明军果然离开了皇居前去搬粮,怀良的心又渐渐安稳了下来:对啊,机不可失,只对付长庆一个,总比长庆和明军加起来要更好对付。天皇又如何?自己只是要长庆退位,又不是想要弑君。 更何况,现在的大和国可是有两位天皇! 他带来的四位大名,都是本来就心向北朝的诸侯。对于长庆这个南朝天皇,更是没有一丝的敬畏之意。等到看见皇居之中已经由混入的忍者放起了大火,怀良最后一丝的纠结和犹豫也终于消失不见。他拔出了腰间的倭刀,矮小的身形在马上站起,让自己努力显得高大。而后刀指皇居方向:“冲锋!” “敌在吉野皇居!” “塔塔开!!”武士们大吼着,杀向了因为起火本就显得慌乱的皇居大门。怀良早已经下过了功夫,这皇居之中,除了那五百明军之外,满打满算只有不足七百人的武士守护。 而且这七百人,还分属多位近日才被长庆拉拢的大名,各怀鬼胎。 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的赢自己带来的这些精锐武士。不过怀良还是心虚的仔细观瞧着皇居的墙上,确定没有明军设置的“国崩”,方才真正放心。 他让四位大名带着人四处杀人放火,而自己则领着五百亲信,飞快的往内殿冲去。 作为天皇家系的一员,他很清楚这一战最重要的目标是什么。除了长庆天皇本人之外,就是南朝天皇一系所持有的天皇掌权的象征,“三神器”。 …… “陛下,怀良亲王已经杀进本丸了!”有武士对长庆天皇哭叫道。 然而更多的人已经开始四散奔逃了。这些人之中大多数本来是觉得怀良靠不住,所以才投靠长庆天皇想要奇货可居。可谁也没想到怀良居然敢趁着势力还未散尽的时候行险一击,直接袭击至高无上的天皇。眼见站位已经失败,这些人自然也都做了鸟兽散,长庆也是慌乱无比,眼看着喊杀与大火都即将烧到了内殿,长庆天皇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 “找到天皇!”不过前头怀良军响起的喊话声,又让他取回了一点理智与希望。 “你去,你赶紧带着人,去堺港找到明军!”长庆拽起了那个哭嚎报丧的武士。“告诉大明的吴王,我愿意给他十倍,不,百倍的钱粮,愿意给大明比堺港还大的城池。甚至连吉野,连平安京,我也可以给他!” “要他立刻来救我,立刻!大明是来帮助我大和平乱的,现在怀良乱迹已现,大明可以出手了!” “可是,可是陛下您……”那武士倒是愚忠,现在还在挂念天皇的死活。长庆天皇快速道:“无事,杀了我,怀良就是人人喊打的朝敌,就算是初代幕府将军足利尊氏,都不敢弑杀天皇。他怀良怎么敢杀我?” “你快去,事成之后,我封你做十城之主!” 那武士心里一热,赶紧应命。而后赶紧离开。长庆又将同样的话,吩咐了几名看上去仍然忠诚的武士,最后回到了内殿,将天皇一系的三神器牢牢拿在手里,努力保持着天皇的威严坐在了御座之上。 倭人对三神器的神化,比之汉人对于传国玉玺更甚。北朝的那位幕府的傀儡天皇就是因为没有“三神器”,因此其正统性才被诸多大名与守护等质疑。 而南朝天皇虽然被足利尊氏赶出了平安京,却依然能被诸多大名视为皇家正统,迅速组织起力量与崛起的幕府分庭抗礼。 换言之,只要他长庆手中还有三神器,他就是倭人至高无上的天皇。怀良就算占领了皇居,也只敢逼迫他逊位,绝对不敢取他的性命。 “我还有机会,我还有底牌。只要大明的吴王能够出手,我就还是天皇。”长庆天皇喃喃自语,为自己鼓劲。 大明终究不是威胁,不可能与他争夺江山。只要自己肯付出足够的代价,一定能换来大明的襄助。 而只要自己手中还有天皇这个大义名分,那个大明的吴王为了大明的威名,就只能选择帮助自己。 很快,外面响起了武士具足摩擦的声音,障子门被太刀劈断,一身金色大铠的怀良亲王,大踏步走了进来。 (本章完) 第520章 黄雀在后 从极远的地方,就能看到皇居正在燃烧的火光。藤原侧耳倾听着远处传来的喊杀声,转头毕恭毕敬的询问一旁正坐在回廊下看书的铁铉:“小先生,怀良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接下来该如何?我们是不是应该动身了?” “藤原大人可莫乱说。”铁铉眼睛抬也不抬,只是自顾自的翻阅着一本藤原家珍藏的唐代书籍。“小子只是来借书的,绝无插手你们倭国事务的心思。什么‘我们’不‘我们’的,今夜之事,与我大明可没有丝毫关系。” “是,是。”藤原赶忙赔笑,“是我愚钝了。大明自然与今夜乱事,没有丝毫关系。” “不过如今局势混乱,小公子师从殿下,必定才智惊人,可否为我等建议一二?” “唔……”铁铉合上了书页,看了看皇居的方向。“皇居起火,怀良亲王说不定是去救火的呢?” “街道毕竟紧窄,若是大人的手下再挤将过去,恐怕难以腾挪,反而坏事。” “不如再稍候片刻,等怀良亲王的兵丁开始处理皇居内部的火势,大人再襄助其收尾也不迟。” “……这……”藤原有些犹疑。 铁铉的意思很明显,皇居那边激战正酣,现在过去,说不定怀良一众就被吓得落荒而逃,不敢继续攻打了。 等这把火再烧的旺一些了,再行黄雀在后不迟。 “只是,如今大明出兵的大义毕竟握在天皇之手。” “万一这把火当真烧着了天皇……”藤原询问道。 “那时,自然要全力救助。”铁铉说的理所当然,藤原却有些疑惑。若是让怀良挟持了长庆天皇,想要再行出兵救助,可就难了。 万一怀良当真掌握了“三神器”,并借此操纵继任的天皇作为傀儡…… 那么大明必定要被驱逐出境,他藤原家,也必定会遭到怀良一系的报复。 藤原一家的荣辱,如今早已绑定在了大明的身上。无论是为了大明还是为了藤原一族,都必须保证这一次能彻底击败怀良。 藤原心焦无比,纵使这位大明来的小先生一脸老老神在,也无法让他的心绪获得哪怕一丝平静。铁铉看在眼里,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每逢大事需静气,藤原大人,你的修养尚且不够。” “日后若想在我大明仕官,还需好生读书方可。” 这话说的藤原心中一热,焦躁的心绪竟也渐渐消失了。是啊,只要好好为大明立功,区区一个怀良亲王算得了什么? 毕竟整个倭国,都尚不如大明的一个省大! 他也坐了下来,耐心的与铁铉一起继续等待。皇居方向的喊杀声许久不歇,铁铉则又翻开了书本,就着火光读的津津有味。 远方突然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响箭破空声,很快湮没在喊杀声里。铁铉的耳朵却极为敏锐的动了动。他合上书,飞快的站起身来。“藤原大人,如此之久都没能灭火,看来,怀良亲王是正在图谋不轨。” “是时候由您去匡扶朝纲了。” 藤原没听到响箭声,却被铁铉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我这就去准备!” 藤原一系的大名们早就在外头准备着。只是藤原迟迟没有下令,那些人也只能看着皇居的烈火抓耳挠腮。看到藤原猛然拉开了门现出了身形,一众大名精神一振。 “怀良攻击皇居,图谋不轨。” “我等忠义之士,速速前往皇居,斩杀藤原,拯救天皇陛下!” “哦哦!”大名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之所以投靠藤原,就是认为藤原能够成为朝争的新一轮胜利者。只要今夜能立下大功,杀死怀良,纵使长庆天皇对权臣已经极为防备,也不得不放权于他们这些功臣。 怀良盯紧了天皇,想要通过另立新君,来巩固权位。而他们则盯紧了怀良,无时不刻不想杀掉怀良,瓜分他手中的权力。 藤原一系的六千武士,从早已埋伏好的各个町中涌出,汇聚起来后冲向了皇居…… ~~ 皇居之中的战斗方才告一段落,怀良一系的武士们正在忙着诛杀活口和灭火,而长庆天皇则紧紧的护着怀中的三神器,在内殿中与怀良亲王对峙着。 “长庆,退位吧。”怀良提着倭刀,在一群武士的簇拥之下,正在逼迫长庆天皇。“你已经是输了,只有退位,才能免于一死。” “乱臣贼子!”长庆怒斥。“你身为亲王,居然与幕府互相勾结……你已经丢掉了我等一族的荣耀!” “幕府统一天下已经是大势所趋!”怀良步步紧逼,苦口婆心:“幕府并非不敢弑杀天皇,只是天皇万世一系,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动手。” “但他们的忍耐已到了极限。若是我们再固执下去,幕府足利家,就不会再顾及天皇一族的体面!” “顺从幕府,天皇一系在日后,或许还有崛起之时。但要是继续和幕府分庭抗礼,我们才会被赶尽杀绝!” “……”长庆天皇默然。虽然他不相信,足利家胆敢弑杀天皇。但却也不敢保证,不会有这种可能性。 “长庆,退位吧。”怀良继续劝道。“我会向幕府提出条件,日后的天皇,由南北两系轮流继承。” “我们南派,以后依然会是天皇。” 长庆眯了眯眼睛,将怀中的三神器抱得更紧。怀良见他不语,正想上前尝试抢夺神器,殿外却有一位武士飞奔进来:“亲王殿下,有许多武士,包围了皇居。” “旗帜上的家纹是藤纹……是藤原家!” “藤原!”怀良瞪大了双眼。 外面本来已经渐渐平息的兵刃交击声,又复变得清晰频繁了起来。藤原家的加入,给本来已将结束的皇居大火,又添上了一把新柴。 “那个大明的走狗!”怀良让人看住长庆天皇,开始出去尝试阻拦藤原家的进攻。 然而藤原是有备而来,手下的武士们又已经歇息了甚久。而怀良的武士本就人少,又经过了一夜的鏖战。 一群人节节败退,很快败到了内殿周围。 “可恶!”身穿大铠的怀良也受了伤,看着密密麻麻的藤原一系武士,他眼中的恨意简直能够吞没比壑山。看着已经是瓮中之鳖的怀良,藤原知道这一次自己已经赢了。自己不但立下了救驾之功,最大的政敌怀良,也将被自己手刃。 “怀良!交出天皇陛下,吾还可饶你不死!”沐浴在火光之下,藤原骑在马上呵斥道。 (本章完) 第521章 天皇之死 “该死,明国人的走狗!”怀良的身形隐藏在武士群里,恨恨的看着得意的藤原。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料想到现在的局面,只是没有想到,藤原会在自己已经完全拿下皇居的时候才出现。 攻打皇居,本来看谁先擒拿天皇的竞赛,是与时间赛跑。原本以为时间充裕,自己还能好好的劝解长庆天皇自己退位,但现在局势危急,已经不能再好语相求了。 手中掌握着天皇,就相当于掌握了主动权。 怀良直接进入殿内,找到了长庆天皇,把倭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接着挟持着长庆天皇,来到了殿外。 “藤原!让开道路!” “想成为朝敌的话,你们就继续进攻!但那样的话,你们就会成为逼死天皇的朝敌!” “谁敢弑杀天皇,尽管上前!” 说着,往前踏出一步。 “怀良亲王,你大逆不道!”藤原怒斥。“你竟敢挟持天皇!你不怕与天下人为敌吗?” “那也比将天皇交给明国好!”怀良大声道。“你这个明国人的走狗!” 藤原一时语塞,眼看身边的几位大名,都已经有了退意,谁也不敢背负逼死天皇的罪名。他焦急的询问一旁的铁铉:“小先生,这该怎么办?” 铁铉目视四周,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眼神中似乎已胸有成竹。“既然此人敢以天皇为质,那还能如何?” “只能撤退便是了。” “可是!”藤原不甘道。“就这样撤退,那不是今晚所为,全都要功亏一篑吗?” 他们是来黄雀在后的,可不是来当气氛组的。 “站在我们大明的立场,我们不支持大人您强行发起进攻。”铁铉开口道,藤原身边的几位大名的目光也看了过来。“长庆天皇乃是我大明的雇主,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他能够活着。” “……” 藤原无言,他是为大明办事,现在连铁铉这位大明的小公子都这么说,他也就没有了继续围攻怀良的理由。 挥手让大名们撤去包围,藤原心中不免失望。 ~~ 同样的,被倭刀抵着的长庆也是面露失望之色。他没想到,藤原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竟然会如此轻易的就被逼退。这无异于是向怀良直接认输,这样的人,自己以前怎么会想着扶持他来牵制怀良? “能靠得住的,果然只有大明!大明毕竟是外人,最多也只是想要些钱粮港口,对我们大和国并无多少觊觎。” “暂时先和怀良虚与委蛇,然后利用大明来与怀良分庭抗礼。只有大明和怀良一系打起来,朕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长庆一边紧紧护住怀里的三神器,一边思索着日后该怎么办:即使逊位也没关系,大明不会放弃能够让大和国成为藩属的机会。 自己大可以用先代天皇的名义继续拉拢大明,只要大明需要这一份大义,自己就能利用大明为自己效力。 现在自己能够信任的对象,只有大明! “砰!” 一声极为突兀的声响,长庆突然觉得额前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倒了下来。视野前端,似乎有红色的液体飞溅。 那是……自己的血? 力气飞快的流失。 是谁?是谁敢弑杀自己这个天皇? 是怀良?还是藤原? 可恶……只可恨自己顾惜一点粮食,逼走了大明的守军…… 大明……大明的军队…… 为何还没…… ~~ “纳尼!” 众目睽睽之下,藤原和怀良手下的武士们都看到,在一声奇怪的声响之后,长庆天皇的额头之上,突然多出了一个可怕的血洞。 然后,重重的倒在了血泊里。 正在后撤的藤原军愣住了,挟持着天皇的怀良军也愣住了。虽然今夜杀的凶狠,但两方想的都只是挟持天皇。 谁都没有想过,杀了天皇这种荒诞不羁的事。 虽然天皇没有了实权,但天皇的威严,早已深深的刻在所有倭人的骨子里。 弑杀天皇? 那与弑杀倭人崇拜的神灵无异!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沉默中,突然有人用倭语高吼: “是怀良!怀良弑杀了天皇!” “什……我不是,我没有!” “不是我!” 但已经于事无补,群情已然激愤。天皇身边,只有你怀良还有几名拿着刀的武士。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都看到你正在挟持天皇。 现在天皇倒地死了,不是你们干的又能是谁! 我们这边离着天皇陛下可还远,还隔着阶梯和木盾,压根没可能放出冷箭的! 藤原也已反应了过来,死天皇可没有活天皇那样的威慑力。况且众目睽睽之下怀良弑杀天皇,已经成了朝敌,现在杀他已经是名正言顺。“攻击!杀死弑君朝敌怀良!” “诸君,为天皇陛下报仇!” “杀!” 皇居之内再次乱成了一锅粥。只是这次却是比方才更加一边倒的虐杀。怀良那边的武士眼看怀良当真“杀死”了天皇,早就吓得失去了战意,一个个跪在地上要与怀良划清界限。怀良则在亲信的护卫下且战且退,不过他本人却是一脸懵然,犹不知刚刚发生了何事。 长庆天皇那额上开了洞的残躯,很快淹没在武士们急促追杀的脚步里。 …… “好精准的射击。狗儿,你果然名不虚传。” 谁都没有注意到,外殿的一座殿宇内,沐英和三位明军一身武士的装扮,正矗立在殿宇的屋顶之上,沐英手中拿着望远镜,确认天皇已经被击毙之后,方才放下了镜筒。 “侯爷过誉了。”狗儿缓缓将手中加装了准镜的膛线枪放下,爱不释手的抚摸着枪杆。“这并非是奴婢的能耐,实在是侯爷与殿下造出的此等神器犀利无匹。” “任谁也不会想到,倭人国王竟是在数百步外的此处,被我等所杀。” “殿下与侯爷神机妙算,纵是众目睽睽,亦教倭人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奴婢实在是佩服。” “呵呵,这就是小五所说的,武器代差了。”沐英轻轻一笑。“差距实在太大,就算被杀,亦不知敌人从何所为。” “南朝已是我等囊中之物,之后,就是那幕府将军所在的北朝了。” “区区倭国,我大明势在必得。”狗儿道。 二人又观瞧了片刻,沐英笑道:“行了,战局大势已定了。” “我们走吧。我大明与他倭国内务无涉,不可教他们发现了踪迹。” 狗儿点点头,一行人收拾一番,开始着手撤离皇居。 他们的身后,南朝皇居的熊熊烈火,业已到了终末。 (本章完) 第522章 什么叫丧权辱国啊 “长庆天皇身死,怀良亲王亦死于乱军之中。” “藤原家家主藤原信平,拟立长庆天皇之弟为天皇,号‘后龟山天皇’。” “如今已有多半大名降服藤原家,另有一部分则举旗反乱,投靠北朝去了。据传,后龟山天皇欲封藤原信平‘关白’之职,统摄南朝朝政。” “知道了。”朱肃与沐英、高启以及那惠如僧人,正自对坐屋中品茶,陶炉上正咕咚咕咚烧着茶汤,一面漫不经心的听着铁铉的汇报。 船队带来的货物不多,舱中装的大都是火药水泥等物,因而这一点来自于故国的茶叶,三人皆格外珍惜。茶香缭绕之下,仿佛回到了大明,乡愁也能淡去许多。 “……师尊,藤原将掌大权,不用戒备吗?”铁铉见三人只专心品茶,犹豫稍许,出言相问。 他心中终究还有些非我族类的顾忌。 “戒备什么?”倒是沐英呵呵一笑。“他若昏头愿当这劳什子关白,就让他当去。” “这南朝已经是一艘破船,统摄朝政?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如今世人皆知他藤原氏乃是我华夏后裔,连祖庙都改了的,北朝的那些幕府和大名又岂能容他?” “我看他是真心归附我大明。”高启抿了一口茶汤,品味些许,遂开口道。“倭国弹丸之地,便是做什么关白,终究还是呆在这莽荒之地。” “吃的是生鱼,住的是破屋,穿的是烂衫。见的是那白面黑齿的唬人女子,听的是那呕哑嘲哳的诡异小调……全无丝竹之悦耳,只余案牍之劳形。” “藤原非坚韧之辈,断然是不肯弃高就低的。想来不日就该来请示殿下了。” “槎轩先生所言极是。”慧如和尚也凑趣道。“明国物华天宝,实乃天下一等一的璀璨之地。我等华夏一族光耀千年,万邦敬仰,远非他族可比。” “若有人空图蛮夷之权位、而情愿抛却归宗认祖于华夏之机会……莫说他人,小僧也要笑他目光短浅了。” 他却是早认了华夏人作为祖宗,是姚广孝为他此姓溯源。如今,早已自承是个明人。 “无论如何,南朝都得掌在我们手上。”朱肃总结道。“不过我们还是先不急动手。此事,终究是倭国内政,我大明明面上是不会参与的。” “且藤原终究是倭人里第一个自承是明人的,杀之,影响甚大。” 众人点头,认可了朱肃这个说法。大明想鲸吞倭国,却不能太过露出痕迹。毕竟倭国此前并非大元或华夏先代的祖宗之地,若是吃相难看,周边诸国想来都会心生戒备。 老朱的意思是,让大明尽量鲸吞出一片巨大的国土。倭国只是刚刚起步而已,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且看他应对吧。杀藤原吞并南朝简单,可之后与北朝相攻,没有南朝这边的‘委托’,我们在倭国就失去了大义。” “倭国虽势在必得,我大明却不愿在此时陷入泥潭。望藤原能懂得实务,莫被虚名所累吧。” 朱肃道。 “殿下。”却是狄猛推了门进来。“有藤原家的使者到了。” 来人却是那个作为使臣去过大明的藤原孝直,听得是他,朱肃准其入内。那藤原孝直,却是仍旧作一身汉人打扮,对朱肃行完大礼之后,闻见屋中茶香,脸上做出一副迷醉之色:“殿下是在烹茶么?故国茶艺,果非寻常。” “只是闻到茶香,小人便已醉了。” 朱肃闻言,与高启、沐英等对视了一眼,笑道:“汝兄将为关白摄政,区区茶叶,难道还难取得么?” “你我同行一路,亦曾彻夜长谈,何必拘礼。” “什么关白,不过是那新天皇寻人替罪的手段。如今朝廷越发势微,今日当了这关白,明日就要被那足利幕府问斩,又有什么好当的。”藤原孝直仍是毕恭毕敬,只是听到“关白”二字之后,明显的露出一脸嫌弃。“小人此来,就是奉家兄之命,来请求殿下。” “如今家兄已成众矢之的,又有北朝虎视眈眈。家兄还惦念着能落叶归根,虽是为大明办事,却也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这等海上蛮夷之地。” “故而乞殿下能派遣几名我大明的同胞军士,贴身护卫家兄。倭人毕竟是异族,家兄难以信任。而且有同胞在侧,寻人商讨事务或是联络殿下,亦是方便许多。” 这是藤原在表忠心了,乞人贴身护卫,又将自己的地位放低到与派去的护卫“商议”的位置上,显然是表示自己的命尽可交在大明手中。朱肃满意的点点头,“你兄亦是我华夏族人,自然不能轻忽。” “我会遣人护卫,让他不必忧虑。” “另外,还有一些事务,还请殿下示下。”藤原孝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帛书。“关于日后倭国与大明如何,家兄拟定了一些条约。” “殿下还请一观,若有异议,家兄必全力改进。一切以殿下之意为主。” 朱肃接过了帛书,与沐英、高启等人开始看了起来。那帛书上所书的,是以倭国天皇的口吻,与大明签下了一系列协定。 一,倭国永远尊奉大明为君主之国,倭国皇帝自去尊号,永不称天皇,而以“国王”称之。先前所僭称的“日本国”“大和国”等国号,皆永不叙用,而沿用魏晋时华夏上国所赐国号“倭奴国”,内外皆然。 二,允准上国于倭地设立租界,但凡租界以内,皆视作大明之土,倭国上下不得干涉。租界但有所产,皆归大明所有,若有倭人觊觎租界,不论职级如何,一律视作反逆,大明、倭国双方需共击之。 三,鉴于倭国国王多为奸臣所欺,请允准倭国国王雇佣上国之兵,为国王之近卫。国王可随时仰赖上国兵威,威服诸臣,讨伐反逆…… …… 除此之外,林林总总,共二十余条,把朱肃看的那叫一个触目惊心。 好家伙,这哪是什么寻常的协定条约,分明就是一张卖身契。 上面的条款,慈禧老妖婆看了,都得作为后生晚辈给这后龟山天皇磕一个。李鸿章看了,都得夸这个后龟山天皇一句“卖国还是你牛伯夷”。 跟这条约一比,那什么马关条约,辛丑条约,简直不值一提。 丧权辱国,都不够形容的。这是将整个倭国都给卖了啊! (本章完) 第523章 倭国全面战争,爆发! “这……会不会太过分了些?”朱肃犹豫的说道。 之所以弄出怀良亲王刺杀天皇的局面,不就是因为大明最好不要在明面上露在台前,引起倭国上下的仇恨吗?这条约一发布,倭国上下的死忠分子不同仇敌忾,想要驱逐大明才怪。 要是因为这一份条约,反而让大明陷入了战争的泥潭,岂非得不偿失? “当然不会。”藤原孝直却是一脸理所当然。“依照家兄的本意,本该是想着直接废除劳什子天皇,直接由殿下您统御这南朝社稷的。” “只是一来,考虑到如此可能会犯了我大明皇帝陛下的忌讳,二来,这南朝还有些许用处,可以号召倭国大名为殿下对抗北朝。” “如此条约,已是慈悲非常。比之那幕府,不知仁义了多少。” “丝毫不会过分。” 朱肃一愣。说的好有道理,北朝的幕府,那可是连条底裤也没给天皇留,直接养起来当观赏性宠物了。相比起来,大明只是要些租界,再要些面子上的地位尊号,已经是很给倭国脸面了。 毕竟没了大明的帮助,南朝这些剩余势力压根就不是幕府的对手。 “对此家师倒是有言在先,小僧能否说一句?”慧如此时插言道。“殿下可是顾忌,会引起倭国民愤?” “恕小僧直言,倭国上下不修大义,国中大名,多是趋炎附势、自私自利之辈。” “至于草民之流,本就麻木不仁,不知今夕是谁人当国。且倭国素来是数姓的大名、贵族把持朝政,百姓无升迁之阶,历代皆逆来顺受,饱受盘剥,又哪有闲心在意什么天皇受辱,什么国仇家恨?” “若是能有了华夏人的身份,享受一天华夏仁政的待遇,对他们来说,那才是死也不枉了。” 他本就是倭国草民,这一段话,说出的倒是肺腑之言。朱肃闻之点头:有道理,现在的倭国仍旧蒙昧,统治者又是残暴不堪,黎民百姓又哪里会有什么民族意识。所谓的人民战争,该是自己杞人忧天。 慧如接着道:“家师曾言,把持天皇,确实是能够获得大义名分的一大利器,可以大大省却力气。” “但倭国虽小,却也有一二义士。若是此等人不除,等殿下领军退去,此等人必起而作妖。” “既然如此,不若明目张胆,引此类人出面,而后一举歼之,方为久安之策。” 慧如声音平淡,言语却是教人惊心。 “这是道衍和尚的计策?”朱肃摸了摸下巴。慧如双手合十,点头确认。朱肃这才叹道:“道衍和尚果然是妖僧,竟然早已想到了此等釜底抽薪之法。” “既然如此,我大明便也不藏着掖着了。”朱肃长身而起。“左右只剩下一个狼子野心的北朝,便是明目张胆,将这南朝天皇视作了傀儡又如何?” “傀儡的大义也是大义,反正那北朝,本就是要与我们不死不休的。” “便按那条约办,要那后龟山自去尊号,尊奉我大明为主。还要再加上一条:凡是我明军打下之地,皆为我大明租界,租期万万年,皆视作我大明之土。” 这是大明准备直接用战争在倭国圈地了,藤原孝直毫无犹豫,点头答应。 “高先生,还请你选一些人先回应天一趟,将倭国诸事面陈父皇,而后向他讨要一个名头,就说本王想在倭国增设‘瀛洲宣慰司’。”朱肃转头对高启道。 “倭国之中,亦有许多我华夏遗民。我大明如今为华夏正统,自不能视这些漂泊海外的游子而不见。华夏之人,自有我华夏正统守护统御。我大明在倭国设立宣慰司,恰如其分。” “殿下所言甚是。此事我必安排妥当。”这是要给倭国的诸多租界一个名分,高启点头赞同。 “藤原大使,你与你之兄长,则帮助我大明甄选出愿意认祖归宗之人。”朱肃对藤原孝直道。“凡认祖归宗者,日后皆可在我大明宣慰司挂职。是要做倭国国王的官,还是做我大明的官,悉听尊意。” “你兄弟二人对我大明贡献之大,我会请示父皇,量功行赏。日后封一个侯爵之位,想来是少不了的。” 藤原孝直闻言大喜,赶紧跪倒在地:“多谢陛下天恩!多谢殿下恩典!” “嗯。”朱肃点点头。转头再次看向高启:“高先生,如何为这些流落海外的华夏族人溯源,还得仰赖您的博学了。” 高启自然点头答应,在倭国这些时日,他对这种给倭人找祖宗这种行为已经熟门熟路。毕竟倭人的祖宗来历本就模糊的很,说不定还真是华夏后裔。只要有心引导,就能引向华夏方向去,还都能有些典籍可供考证。 藤原一族就是他给找的祖宗,看今日藤原孝直之坦诚、藤原信平之心向大明,可见藤原一门上下数百人,对高启寻来的祖宗来源已是深信不疑。 “另外,狄猛。”朱肃叫来了自己亲兵的对正。“你亲自去一趟济州岛上,让蓝玉将军与张赫将军,按先前的计划行事。” “不必顾虑我,让蓝玉将军放手施为。” “只是务必先抢下对马岛、佐渡岛。” “是!”狄猛得令离去。 “殿下这是要与北朝开战了吗?”高启呵呵笑道。藤原仍忠,南朝大义已在掌中,确实是时候与北朝相抗了。 沐英则皱眉道:“让蓝玉他们去抢佐渡……要是北朝幕府不顾一切,先来打我们该怎么办?” “堺港如今工事已成,到时候,便由我们死守此处,给蓝玉他们争取时间便是了。”朱肃对蓝玉和张赫的能力可谓是信心满满。“幕府本就只是粗浅的统合大名,我们又握有南朝大义,那些大名们不会觉得我们是为灭国而来,自然也不会全力抵抗。” “只要稍遇挫折,他们见事不妙,就会与幕府离心离德。” “虽然那条约可能会让一些心怀倭国的大名极端敌视我等……但若是如此敬慕天皇,其与幕府,自然也是貌合神离,不足为虑。” “大不了见势不妙,我们直接躲到海上去了。” 沐英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朱肃的说法,在他眼里,朱肃的安全始终是放在第一位,而且不是他小看这些倭人,若是南朝战力与北朝相似,那还真就对这五千明军构不成威胁。 不过是一群村夫殴斗般的手段,如何能打得过他们这些装备了代差火器的大明精锐? 不过,若是能将幕府主力引开,就更妙不过了……沐英轻捻着短须。 “殿下,且容我回平安京与家师合流。”慧如和尚道。“或许,家师有办法再立一功,让幕府不至于先攻南面。” (本章完) 第524章 倭人们,蓝玉爷爷来了 平安京,足利幕府。 足利义满铁青着脸,让身边的小姓将最新的消息传递给底下的家老大臣们。 “南朝藤原家发动了政变,长庆天皇、怀良亲王身死,藤原家掌握了实权。” “接下来该如何动作,你们且说说看吧。” 幕府内的气氛顿时躁动起来,一众家老大臣直起身子,争相去看这张前线的战报,不时有低低的讨论与斥骂声响起。 “将军大人,这都是那个叫道衍的僧人的错!”山名家的大名山名时氏突然起身,向足利义满控诉道。 “我们为了拉拢怀良亲王,前前后后耗费了数代人的力量。而道衍却建议将军大人下令,让怀良发动政变。” “导致怀良亲王身死,我幕府对南朝的布置功亏一篑。请将军大人下令让道衍切腹谢罪!” 足利义满闻言,面色更黑,却不说话。慧如和尚亦在下首旁听,闻言驳斥道:“山名大人说的好没道理!” “虽是家师建议,但这项决议,却是经过了将军大人的准允的!” “山名大人这么说,莫非是意指将军大人决断有误吗?” 山名时氏脸色一僵,赶忙向足利义满跪下:“将军大人,我绝无此意!” “够了,退下!”足利义满厌恶的看了一眼山名时氏。山名时氏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是一时无言,只得讷讷而退。足利义满环顾一周,见所有人都无意发言,便将视线又看向了姚广孝。 “道衍大师,你怎么说?” “阿弥陀佛。”姚广孝脸上仍是古井无波。“山名大人觉得此事皆因贫僧而起,那便因贫僧而起罢了。” “只是贫僧不明白,此事分明是南朝之败,幕府之胜。为何诸公却都是神色讪讪,毫无喜色?” “哦?”足利义满略微侧过了身子。“何胜之有?” “南朝政变,许多大名弃南朝天皇而投靠我幕府,导致南朝如今其势更衰,而我等更强,此其一也。”姚广孝侃侃而谈。 “其二,诸公难道没有发现……南朝天皇,已经自去了天皇尊号,转而受大名所封的‘倭奴国国王’名号吗?” “这……又是何意?”足利义满仍旧不解。 姚广孝心中暗暗鄙夷,脸上却仍高深莫测,笑道:“这也就是说,如今我大和国境内,已只余一位天皇,即为我北朝的‘后小松天皇’。” “如今二朝并立的局面,已经不复存在,足利幕府三代夙愿,已经攻成!” “南朝区区羸弱残躯,不过只是另立国号的叛匪……其已经丢失了大义,便不再会有大名愿意归附,只会越来越弱。” “将军一统大和,指日可待了!” 这话一说,幕府中的一众倭人皆是一脸惊异。足利义满瞪大了眼睛:“……是这样吗?” “当然便是这样。”道衍和尚一脸笃定,对足利义满行礼道:“贫僧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足利义满努力转动他的脑袋,按照姚广孝所说的思路思考着,越思考,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本来南朝的天皇,就是被第一代将军足利尊氏击败后狼狈逃到了南边的吉野,手中无兵无将,什么都没有。 仗着那天皇的名头,才拉拢了一部分大名,苟延残喘的与幕府抗争了如此之久。可以说,天皇的名分就是南朝最大的倚仗。 但如今南朝天皇自去尊号,相当于自毁长城,再也不会是北朝幕府的对手。这样的战果,甚至比怀良掌握了南朝政权更为有利? 毕竟,足利义满也无法保证,怀良在南朝站稳了脚跟之后,会不会依旧心向他们幕府。 “好,好!”足利义满的脸色由怒转喜,甚至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果然是一件大喜事!此事全赖道衍大师之谋!有赏,本将军重重有赏!” “谢将军大人。不过奖赏便不必了。贫僧一介化外之人,不需此等身外之物。能得将军大人重用,贫僧已是不胜荣幸了。” 慧如和尚见师父一派宝相庄严,赶紧将眼睑垂下,心中却在嘀咕:师父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离开此地跑路,要那么多金银珠宝作甚?等大明天兵到此之日,足利家的财宝,还不都是我大明的吗? 足利义满却越发觉得道衍果然清高,更是大喜,拍着手唤来仆役:“摆宴,摆宴!” “本将军要好好庆祝!既庆这一次南朝之败,也庆祝本将军能得道衍大师这样一位大能襄助!” “阿弥陀佛。”姚广孝依旧一脸淡然,一派大师风范。 南朝自然不需要依靠那些大名了……因为现在的南朝,已经有了更为强大的倚仗。 只需要保留最低限度的大义名分,不至于引起所有倭人同仇敌忾就好。其余如幕府将军足利家这样不可能降服大明的死硬派,自然有雷霆手段除之……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 足利幕府正在摆起庆功的宴席,因为将军的喜悦,殿内的气氛也正自喜气洋洋。值此可喜可贺之时,却有一位背上插着足利家家纹的小旗一脸惶恐的夺门而入,跪在了足利义满的身前。 足利义满正想着在酒宴之时,再与姚广孝及大臣们好好讨论,加紧南下覆灭那“后龟山倭王”的残余势力之事。只要灭掉了这一支势力,自己就是大和国名正言顺的“天下人”。权力的顶点已经唾手可得,这感觉让他心驰神往。 却被这位跑的大汗淋漓的小旗扰了雅兴,脸上的神情登时不快起来。 “没有规矩!不知道本将军正在设宴款待诸位家老大名吗?快说!若不是什么大事,定不饶你!” 那小旗却没有因此胆怯,甚至没有注意到足利义满此时已经极度不满。他的全部身心,都正因为那桩自己听到的消息而无比战栗。 “将军大人,丹后地区的守护来报。” “明国大军已经登陆了丹后,朝着平安京方向攻来了!” “什么!” 足利义满急急起身,撞翻了面前的桌案。 上好的酒水濡湿了榻榻米,如血。 …… 倭国,丹后。 “嘿嘿,终于论到咱们上场了。”蓝玉在数万明军的簇拥下,走下了大明的战船。 “倭人们,你们的爷爷来了!” (本章完) 第525章 两日破三城! 关于如何突袭倭国,蓝玉早已是深思熟虑。 张赫转运辎重,事务繁重,蓝玉镇守济州岛,却是无所事事。整日里便对着那坤舆万国图中的倭国部分琢磨,偶尔再帮着李成桂出兵,抓上几个来高丽掳掠的倭寇。在倭寇的招供下,蓝玉对倭国的局势也越发清晰。 “一个弹丸之地,竟封了如此多的‘守护大名’。这分明就是小孩儿过家家,如何能挡得住我大明兵峰?” 对那些倭国的所谓大人物,蓝玉嗤之以鼻。一个大名手底下往往才几座城、几万民,这些大名们的攻伐,和大明乡村的几姓械斗能有什么分别? 蓝玉甚至一度认为朱肃过于谨小慎微了。 不过倭人倒也有蓝玉佩服的地方,往往一个大明手底下只有数万百姓,却也能拉起足足万余的士兵。征兵率甚至超过了一半,实在是让人佩服之至。 这要是换在大明,一个村两之间人抽一丁当兵,百姓们早该闹了个天翻地覆。倭国竟然能拉出人口一半的士兵出来打生打死,简直就是枉顾生民。 “如此国家,该当国灭。”蓝玉评价道。虽然他也不是什么仁义君子,却也感觉到此类蛮夷实在是过于残虐。 既然你们管理不好此地,那还是交予我大明来吧! 枯坐数月,终于等到了朱肃的命令,蓝玉大为振奋,当即与张赫扬帆出海。关于如何进攻,这数月他早已在脑内模拟了无数遍,直接遣张赫率五千人直扑佐渡,守住这个老朱垂涎已久的产金之地。自己则兵出对马、隐歧,而后在丹后登陆。 丹后守护闻讯,立刻在海岸线布防。但明军战舰高大,这些明军又个个如狼似虎,方才照面,久疏战阵的丹后守护便溃败千里。蓝玉顺利登岸。 而后,明军不顾远来疲惫,直接由蓝玉亲率两千轻骑驱赶丹后守护溃军,趁着溃军入城之时顺势攻入城中,丹后国建部山城陷落。 守护一色氏拒绝降服大明,大明永昌侯蓝玉遂下令诛族。一色氏全族上下三百余口,尽悬城上! 而后,大明军兵驱赶建部山城内的“武家人”。这些武家人万般无奈,只得前往就近的黑川城,此隅城避难。 大明轻骑顺势而动,用同样的办法,尾随这些逃难的武家,袭破黑川城、此隅城。 赤井家,山名家,诛,悬于城上! 两日破三城,诛灭三家大名。 明军所过之处,城上皆悬尸林。 倭国上下,震怖! “砰!”足利义满再度摔破了一盏珍藏的明国茶具,额上,已经是青筋暴起。“大明渡海远来,连修整也无,竟然能在两日之内,连破三城!” “赤井家、山名家、一色家,莫非全都是酒囊饭袋吗?” “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 “这个蓝玉,究竟是什么样的名将!为何竟如此勇猛!” “回将军大人……这个蓝玉,乃是大明的永昌侯。”姚广孝答道。“论起来,此人此时不过是大明的一位寻常将领。大明如今的名将,首推徐达、冯胜之流,这位蓝玉,不过是无名之辈,平日里只是依附徐达等人的骥尾行事罢了。” “……”幕府之中,只余死一般的寂静。一个大明的寻常将领,就能在两日之内,连破幕府的三家大名? 明国之威,竟是恐怖如斯吗? “将军大人,请您拨给我五万兵!让我去为我山名一家复仇!”先前抨击过道衍的山名时氏跪下道,声音字字泣血。 “我山名时氏愿意主动出击,击杀蓝玉!若是不成,愿意切腹自尽!” “不可!”有重臣出列道。“将军大人,面对大明的蓝玉,应该以防守为主。” “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现在攻击南朝,数日就能将他们覆灭。可要是等藤原收拾了南朝朝政,南朝顷刻之间,又是我们最为头疼的劲敌。” “大明毕竟远来,后勤不便。只要防守,他们自然退去。” “南朝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啊!” “懦弱!”山名时氏怒斥。“大明的蓝玉肆意屠杀我幕府的守护大名,视我大和上下如无物。” “你们居然想要笼城自守,是畏惧了大明的兵威吗!真是武士的耻辱!” “你带人出击,就能赢过蓝玉吗?大明已经登陆,现在,可没有神风庇护!” “没有神风,我山名时氏照样能歼灭明军……” 一时间,幕府之内,充斥着争吵之声。 手下的重臣们有人认为要出击蓝玉,有人认为要先取南朝,足利义满满脸烦躁,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怒吼一声,阻止了正在争吵的众人,而后眼光移到了姚广孝处。“道衍大师,您认为应该如何?” “阿弥陀佛。”姚广孝仍旧是一脸的宝相庄严。“应当如何,将军大人早已心知肚明,何必要问贫僧?” “我?”足利义满一脸懵逼。“这怎么说?” “将军大人打听蓝玉,不就是起了知己知彼之心,想要先行对付蓝玉吗?”姚广孝反问。 原来道衍大师是觉得要先向北进攻!足利义满恍然大悟。姚广孝接着道:“将军大人深谋远虑,自然已经看穿了南朝不过是苟延残喘,根本就不再是我幕府的威胁。那藤原本是无能之人,是因为投靠了大明,才能侥幸身居高位。” “也就是说,一旦击溃北边的大明军队,南边的藤原,威望自然也就一落千丈。” “南朝本就因天皇自取尊号,威望大损。若是将军大人再击溃明军主力,南朝的那些公卿百姓惊怖之下,焉能不自行取了藤原之头,而后主动箪食壶浆,以迎将军尊驾乎?” “攻击明军,则南朝自服。若是攻击南朝,即使破了南朝,北面明军却依旧仍在。” “既然如此,何不主动攻击北面明军,一石二鸟。而要弃简就繁,延误战机,给蓝玉这一部明军肆虐之机?” 山名时氏听后大喜,出列道:“道衍和尚,是我看错了你!” “你出面劝服将军大人为我山名家复仇,我山名时氏,日后定感念你的大恩!” 姚广孝的话入情入理,足利义满也不禁意动。再想及姚广孝这一番话分明是帮了山名时氏这个先前开罪于他的仇家,更是觉得这位大师实在是情操高尚。“大师此言,如醍醐灌顶。” “那蓝玉如此猖狂,不过是仗了偷袭的便宜。我大和勇士无所畏惧,昔日纵横中原的蒙古铁骑,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区区大明,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灭了这蓝玉,让大明从此,永不敢冒犯我大和的武士!” “嘿,嘿,哦!”倭人们欢欣鼓舞,眼中尽是兴奋的光彩。 姚广孝依旧是一脸宝相庄严。只是在低下眼睛的那一瞬,眼中露出了一抹极难察觉的鄙夷之色。 妄自尊大,井底之蛙。 呵呵,斩蛟易尔。 (本章完) 第526章 以卵击石! 明军那边。攻下了此隅城之后,蓝玉重施故技,驱赶武士家人迁往别城,想要借势夺城。 但周边的倭国大名已经知道了明军的这个伎俩,八上城的大名波多野氏选择了笼城死守,对逃难而来的武家人们不置一顾,后濑山城的大名武田氏则选择了出城列阵,誓与明军一决雌雄。 不过两家大名的结局倒是殊途同归:出城列阵的武田氏根本挡不住明军精锐的冲锋,蓝玉甚至没有调来大部队,直接用轻骑突进的战术,就轻易的阵斩了武田氏家主的人头;而笼城自守的波多野氏也没能挣扎太久,蓝玉在发现城门紧闭之后,直接让人带来了一种新式兵器:神火飞鸦。 说白了,就是利用火药推动由竹篾编制的鸦形风筝,达到在超远距离外发动火攻的目的。 数十神火飞鸦同时点燃,齐齐朝着八上城的“天守阁”飞舞而去。 “城里其他东西都建的又低又矮,破破烂烂,偏偏用作发号施令的衙门,竟建的那般又骚包又显眼……这不是找入么?” 对于倭人的这些城池,蓝玉如是评价道。 八上城城主波多野因为天守阁起火,直接被烧死阁中。明军趁城中大乱,强攻城池,一鼓而下。 明军势如破竹,近乎无人可当。 不过随着所占城池的增多,明军的进攻势头也渐渐延缓了下来。一是后来那些大名们也学乖了,一但明军临近,马上就让人烧了粮仓赶紧跑路,封地里乱成一锅粥也是不管不顾;二是占领城池太多,终究还是要留下些守军来治理这些城池,也好维持后路。 三是蓝玉忙着四处捕拿倭国武士贵族,将他们发往佐渡……佐渡金矿可是大明此战的重心之一,不过虽有金矿,没有矿工也无用处。 正好将这些不安分之人统统都抓去挖矿,既防备了他们在后方寻机作乱,又解了佐渡岛没有矿工的燃眉之急。 明军没有继续突袭,这让幕府有了反应之机。 五月二十三日,倭国幕府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采纳僧人道衍的“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之策,于平安京聚拢大名,准备一举歼灭明军的蓝玉部。 足利家如今正是崛起之时,实力强盛,登高一呼,聚拢起来的兵力足有十万。这已经是蓝玉所部明军的数倍,足利义满人如其名,志得意满,铆足了心思,要给予蓝玉以致死一击。 “师父,您劝那足利汇聚大兵进攻,如今幕府兵已经数倍于我明军,万一足利果真胜了蓝玉将军,那当如何?”姚广孝与慧如和尚随幕府军同往,路上,慧如和尚忧心忡忡,寻了个时机暗中询问姚广孝道。 “呵呵,兵争之事,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姚广孝呵呵而笑,不以为意。 “两军相争,并非是哪一方人多,哪一方便能够必胜,还需看将领之能。” “每个人的将才本就各有差距,若超出己身之才可率领的最大人数,反而无法如臂指使,成为负累。” “汉之淮阴侯韩信曾言,高祖刘邦‘可将十万’,而他自己则是‘多多益善’。足利义满不过蒙先祖余荫,毫无领兵之才。” “还能与汉高祖相提并论不成?” “原来如此。”慧如和尚叹服。“这么说来,其实师父您是在给这幕府将军使绊子了。那足利义满将幕府的力量尽数集聚在此,看来一战定乾坤的,该是我大明的蓝玉将军了!” “就是如此。”姚广孝呵呵一笑。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大局已定,时机将至,我们也该走了。” “此蛟已经屠罢,是时候,去寻下一只蛟龙了。” 师徒二人寻了个机会,偷偷离开了幕府大军的军阵。 两军于一处名为“筱田”的平原相遇,各自摆开阵型。 如姚广孝所料,蓝玉看到乌泱泱的十万倭国大军,不惊反喜,哈哈大笑道:“我以为那幕府将军,能是何等厉害的大人物。” “结果却是这般银样镴枪头的货色,十万大军,行动拖沓,竟似互不统属。” “本候视之,如土鸡瓦狗也!” 说罢,手提大刀,率部冲锋。倭军果然大哗,仆一接战,便死伤无数。 蓝玉冲杀在前,专盯着那些穿的花花绿绿铠甲的倭人大将厮杀,很快便将倭人前阵搅成了一锅乱粥。 倭人何曾见过如此勇猛的骁将?纷纷胆寒溃退,蓝玉一面厮杀,一面让人着意驱赶,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统率人数太多,本来阵势就还没摆好,手忙脚乱根本无暇反应。惊愕之下,溃军已经开始冲击本军。 明军奋勇冲杀,给了足利义满一点小小的大明震撼。足利义满也是第一次看见,足足十万大军,竟被摧枯拉朽到溃不成军,直到蓝玉即将杀到面前,他依然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将军大人,还请撤退!”山名时氏此时站了出来。 “这里就交给我山名时氏……” “道衍大师呢?道衍大师何在?”足利义满还想着找姚广孝问计。 “局面已乱,道衍大师想是被冲散了。”山名时氏摘下了足利义满头上那个扎眼无比的头盔,戴在了自己的头上,一边推着足利义满:“将军快走,再晚就迟了!” “那劳什子幕府将军的旗帜在此,弟兄们,冲上去!” “明国人休要猖狂,我乃山名家家主山名时氏……” 眼见蓝玉用汉话下令的声音已经可以听到,足利义满亡魂大冒,再也顾不上旁的,狼狈的夺路逃窜。 慌不择路之间,似乎看到了山名时氏上前迎战,而后被一名身穿明军战甲的大汉,砍下了头颅…… …… “娘的,砍错人了,这厮不是幕府将军。”蓝玉站在坡上,一脚踢开了那个带着浮夸头盔的头颅,并狠狠的对它啐了一口。 “想来无甚妨碍。侯爷,十万倭军,已经被我军冲散。” “如今那劳什子幕府,所余势力想来已经十不存一。” “咱们继续杀将过去,端了他们的老巢便是了。”一名将领劝慰蓝玉道。 “倭人是昏了头,才主动和我们打野战。要是一心做缩头乌龟,在他们的地盘,我们还真不好成事。”蓝玉的目光微凝了凝。 “罢了,咱们接下来,就先专注于扫荡四方,那劳什子将军,就看五殿下的手段了。” (本章完) 第527章 你们这些大名,也就是个村长罢了 就在蓝玉两日破三城之时,平安京的南边,堺港。 “殿下,北朝幕府之中,虽有道衍和尚帮忙斡旋,但我看来,我等还是要做些准备。”已经初具规模的堺港租界衙门中,高启对朱肃禀道。 “怀良政变、皇居大火之后,南朝势力极衰,诸多依附于南朝的大名,皆投往北朝幕府。” “其余人等,必然也是人心惶惶,幕府若弃蓝玉将军而先攻我等,我等恐难抵当。总不能让我等这五千余人,替那些倭人挡在前头吧?” “不如先协助藤原,正朔人心,拉拢起一支由倭人组成的可用之军,也好应急一二。” “先生忽有此意,莫非是‘认祖归宗’之举已经有了成效?”朱肃好奇问道。 高启是标准的文人,是素来不信任那些粗莽的倭人大名的。他会突然建议拉拢那些倭人组成军队,定然是事出有因。 “呵呵,殿下慧眼。”高启闻言笑道。“确实薄有成效。” “如今,已有十三家倭国大名,愿意尊奉我华夏为先祖,且都已祭告了天地,在臣等的协助下,编制了族谱。” “他们已经与藤原家一般,主动焚去了倭人服饰,主动束发右衽,着我天朝衣冠。” “这些人,臣以为,虽还是有首鼠两端之辈,但仍是可以略加倚重。” “居然已经有十三家?”朱肃有些讶异。在他看来,幕府的那些武士大名们,可是比公卿家更加死硬的死硬派。 高启与藤原赴倭日久,拉拢了不少公卿,却极少有武家大名愿意投奔他们的。一方面是武士与公卿本身的矛盾本就深刻,公卿认为武士粗鄙不名,武士则觉得公卿目中无人。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武士所受到的教育,本就古板守旧,难以说服。也就是在如今自己这些明军展示了自己的力量,且又成立了“瀛洲宣慰司”之后,才有倭人武士主动“认祖归宗”,“投效华夏”。 毕竟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为“后龟山倭王”效力,和为“大明瀛洲宣慰司”效力,哪一个前途更加远大。 “既然如此,且召集这些大名与武士吧。”朱肃站起身来。“国中允准设立宣慰司的圣旨传来,已有数日。本王虽暂领瀛洲宣慰司使,但还是个光杆司令,宣慰司也只是空壳。” “也是时候论功行赏,遴选人才充实宣慰司衙门,做一番大事业了。” 由于权臣藤原家的鼎力支持,朱肃如今,在南朝已经是一言九鼎。有他召集,南朝贵族大名均不敢违背,皆及时来到堺港租界,赴大明之会。 这还是这群倭人第一次进入堺港,看着这本来的荒僻之地,如今竟在这些明军的手上,变得欣欣向荣:三道水泥高墙拔地而起,城墙上黑黢黢的虎蹲炮,将这个本来无险可守的港口防御的水泄不通;无数盒子状的水泥房屋星罗棋布,看上去便坚固无比;巨大的港口停靠着来自大明的“巨舰”,超过想象大小的仓库以及整齐划一的明军,给了这群矮小的倭人们从未体验过的“大明震撼”。 此处已经不是大和国了,已经成为了大明上国!上国神奇若此,怪不得楠木家的那一万人丢了进去,却连一抹水花也没溅起来。 堺港租界衙门的阶梯上,分别坐着大明皇帝陛下的第五子、吴王朱肃,以及大明皇帝赐封的倭奴王国新一代倭王,后龟山倭王。后龟山倭王是一个个子矮小的中年男子,早年来就被长庆天皇所压制,故而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 这位倭王神情分外谄媚。再加上平平无奇的面容与矮小的身高,虽然倭人被素来教育“天皇便是当世神明”,但这位新上任的神明与旁边丰神俊朗的大明五皇子一比,给人的感觉只有“不堪入目”这四字。 倭人对天皇一族的那一层滤镜,轻而易举的破碎。 改日这大和国,不会统统变作了大明的属地吧? 倭人中的一部分智者,颇有些不受控制的这般想到。 “今日召请诸位前来,是想让诸位见证,我大明‘瀛洲宣慰司’衙门的成立。”朱肃站起身,俯视着底下的诸多倭人贵族,而后展开了来自大明的老朱的圣旨。 这些倭人中的大名和贵族大多都通汉文,倒也不用特意去劳烦翻译。朱肃宣读了圣旨之后,对底下的诸多倭人道:“根据我大明皇帝陛下圣命,本王如今,暂领瀛洲宣慰司第一任指挥使之职。” “之所以成立宣慰司,便是因为我大明天子发现这倭国之地,竟然有许多我天朝先代留下的遗民。” “我大明乃天朝上国,既有遗民流落海外,自没有不管之理。故而成立宣慰司,设立租界,以我大明之天威,为我大明之遗民做主。” “汝等之中,若有人先祖乃是我华夏遗民的,尽可上前,由我宣慰司给汝等登记造册。造册之后,便是我大明子民。” “日后你等生命及财产安危,自有我大明护佑。虽在海外之地,亦可承我大明皇帝之泽!” 高启与藤原当先高呼,带领一众倭人朝着大明方向山呼万岁。而后朱肃出面,对这些愿意承认自己是华夏遗民的倭人们授官恩赏,有许多倭人,都领到了百户,千户,甚至指挥使的职衔。 至于藤原,则被授予了大明瀛洲宣慰司都指挥使衔,统御诸多化外遗民,并襄助倭王重理朝政一事。 看见这位藤原家的家主穿上大明官服,一脸激动战栗的模样,有一位尚未归化,只是来观礼的大名忍不住问道:“这都指挥使是什么官职?藤原大人为何如此激动?” “他可是连关白都推却不当的人啊!莫非这个大明的官位,比关白还要难得吗?” “关白又能如何?整个我倭国不对,瀛洲,也不过大明的一省之地。”回答的是一位穿着汉人袍服的大名。此人倒像是个“大明通”,一张嘴说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这样算来,所谓的关白,也不过是大明的一个州府官员,在大明多如牛毛,不值一提。” “但都指挥使可就不一样了,这可是实权武官,数个卫所才有一个都指挥使,算起来,比幕府将军的管辖兵力还要多些,藤原大人如何不喜?” “若是做得好了,以后还有可能封伯,封侯呢!那才是真正的成为了大明贵族!” “天朝的贵族啊.”这话让不少人都悠然神往。早听说天朝繁华,天朝的贵族,更是尊贵的让他们不敢想象。这时有人问道:“按这样算,我们这些城主大名,在天朝又是什么官职?” “能有一个居城,怎么说,也该是“四品”或者“五品”的官吏了吧?” “官吏?呵呵,怎么可能!”那大明通的公卿不屑道。“就我们倭国的那些城,在大明,人口连个村都比不上。” “你们这些城主,大名,顶天也就是个村长,捕头罢了。” (本章完) 第528章 目标,平安京! 一些武士在旁默默的听着,不由得震惊莫名。要知道,对于武士阶层的大部分人来说,成为一城之主、甚至是一地大名,已经是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高位了。 在他们看来,立志成为一城之主,就可称得上是远大的“野望”,成功实现这一野望的武士,往往就会得到他人的另眼相看。 可你告诉我们,我们这些武士大人的所谓野望,竟然只是成为一个“村长”而已? 听上去,瞬间就变得羞于启齿了起来。 有关大明官制的说法,很快在倭人的人群中传扬开来。与倭人同在底下观礼的,也不乏明人,高启等听到这些倭国人不伦不类的比喻,心中也是暗自觉得啼笑皆非。 似乎微妙的,出现了那些误会? 不过他们倒也没有出言解释。华夏官制历朝传承,不像倭国的官制还处于先秦分封时代的水准,可不是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而且这些倭人某些方面说的倒也没错,华夏官爵之贵,岂是倭国可比? 就连上首那个堂堂的倭奴国国王,在我们这些大明人看来,也还不如一介平民黔首! “小五。”沐英侍立在朱肃左侧,见朱肃大封倭人为官,心中颇有些别扭之感。“虽然陛下准允我等便宜行事,可授宣慰司名下诸职。” “但如此滥发,恐会遭到朝野非议。” “而且……这些人毕竟是倭人,虽然其中大多承认了是我华夏后裔,但若是有了压力,想来须臾之间,便要反叛。” “授予这些人做官,恐不合时宜。” “沐英哥勿忧。不过是寻常的招安手段罢了。”朱肃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道。 “左右这宣慰司属官的俸禄,又不用户部来出。朝廷里的那些老儿,又凭啥来编排我?” “不过是几个虚名,就能拉拢这些在倭国拥兵自重的军头……简直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至于担忧他们降而复叛……沐英哥可看过罗先生的恩师施耐庵老先生,所写的那一部《水浒传》?” “受了朝廷的招安,又岂是白受的么?” 沐英一愣,继而忽有所思。见封官也封的差不多了,朱肃便直接长身而起。 见他似有话说,本来窃窃私语的诸多倭人尽都将目光集聚了过来。朱肃便开口道:“授户封官已毕,接下来,本宣慰司使就要宣布陛下赋予我宣慰司的第二桩大事。” “诸位皆知,我大明远渡重洋而来,便是为了襄助倭国国王,讨伐不臣叛逆。” “叛逆在何处?在北边,平安京,在足利幕府,在‘后小松天皇’那个伪帝身上!” “如今我等设立租界,成立宣慰司,却依然不能或忘我大明来此的使命。” “今日倭王亦在此处,我宣慰司又兵强马壮。择日不如撞日,本王宣布,我等便在此誓师出征,讨伐幕府与伪帝不臣,还倭国一份朗朗青天!” 嚯!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许多人受了大明册封,就是为势所迫,想享受一番作为“上国人”的感觉。现在突如其来的,竟然要他们去进攻北朝? 不少人当场便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了。 见底下议论纷纷,朱肃把脸一板:“汝等既受我大明官职,理当为朝廷分忧。” “汝等都是我天朝子民,莫非还想着自甘堕落,投降蛮夷逆匪吗?” 这话让这些新鲜出炉的百户、千户们顿时一个激灵。是啊,他们已经穿上了华夏的服饰,连族谱也当众变成了华夏版本。 莫非数日之内,要数易祖宗?要知道倭国也重家族传承,这般造作,就算手中有兵,只怕也会成为笑柄,难以为他人所容。 即使投降北朝,也定然不会被接受。 而且,幕府还好说,还要他们杀天皇…… 北朝的后小松天皇虽然也是傀儡,但毕竟也有天皇的名号。若是死在他们的兵锋之下,他们日后在倭国传统里,就真的是毫无容身之处了。 “呵呵,汝等好不晓事。如今,我大明天兵已在北方登陆,蓝玉大将军小试牛刀,便在两日之内,下幕府三城。” “我大明有‘国崩’在手,另有‘神威大将军炮’还未让幕府见识过,区区足利家,只怕难当我大明的数炮之威。” “这是吴王殿下为我们谋来的唾手可得的战功,也是汝等自此改头换面、登堂入室的考验。” “本该奋勇争先才是,又何以踌躇不前?殿下,我藤原家虽不是武家,却愿意身先士卒,为殿下攻打平安京,手刃幕府将军与伪帝后小松天皇!” 却是藤原站了出来,一阵慷慨激昂之后,毅然请战。 朱肃一愣,没想到藤原竟然有如此强大的自信。“国崩”便是虎蹲炮这点他知道,那劳什子的“神威大将军炮”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是藤原在苏州时自己糊弄他的玩意儿。、 那时候,自己拿了一门粗苯的火炮吓唬藤原,又事先在山上埋好了诸多火药。火炮一发,地动山摇,藤原惊以为神,遂果断认华夏先人当了祖宗。 原来,自己当时那一次恶作剧性质的吓唬,竟被藤原铭记至今。因为这“神威大将军炮”的存在,藤原始终相信大明的兵威天下无敌。那么自己逼宣慰司这些降军们出兵,在他眼里也就变成了为他们着想,白捡战功去了。 在藤原的劝诱下,大多数的大名还是同意了挂着大明宣慰司的名义出征。南朝本来已经支离破碎,若北朝出兵则必然难以存续。朱肃以宣慰司之名另起炉灶,倒是出乎意料的拉起了一支勉强可用的倭人降军,大张旗鼓的向平安京进发,为蓝玉所部牵制幕府实力去了。 也不用他们有什么战果,只要他们打着“击杀后小松天皇”的名号,某些程度上来说,也是逼他们自绝了与倭人的联系,强化了他们对大明的忠心。 这一支军队磨磨蹭蹭,敲锣打鼓的一路北上,走了数日,才将将跨过南北朝的疆界分界线。就在这时,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幕府十万大军被大明永昌侯蓝玉击败,幕府将军足利义满败逃,幕府大乱! “纳尼!幕府居然败了!” 这些归化倭人们迅速嗅到了战机,本来一个个都拖泥带水,唯恐自己遭遇了北朝主力。这一回,竟是主动找到了领军的主帅藤原,要求展开急行军。 幕府已败,大明胜局已定,如果能拿下平安京,自己这些人无疑就是首功! 藤原都指挥使真没骗我们,大明太强大了!两万人杀崩十万人! 一定是那个可以将山夷平的神器!大明上国,不可战胜! 面前是白捡的战功!那还等什么,都指挥使大人,上吧! 趁他病,要他命,咱们愿意为了大明赴汤蹈火! 为了先祖的荣耀,冲啊! 于是,这一群归化倭人嗷嗷叫着,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北朝的平安京直扑而去。 (本章完) 第529章 攻击京都 根据朱肃与后龟山倭王的条约,此战之中,但凡大明所攻陷的北朝土地,尽可算作大明的租界。故而蓝玉击退了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之后,并没有选择直扑幕府的大本营平安京,而是开始扫荡四周,在倭国最为繁华的中部地区,大肆为大明瀛洲宣慰司“圈地”。 也因为足利义满听信了道衍“首战即决战”的策略,倭国中部大部分的大名兵力,早已经被足利义满给抽调一空。这倭国最为精华的腹地,竟如同毫无防备一般。蓝玉遣军四下攻占,如虎入羊群,压根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明军四下抓捕倭人武士,但凡倭人武士愿意自承祖先为华夏者,可免受刑罚,但需要举家迁出原藉。而不愿纳入瀛洲宣慰司的,则全部打包发配佐渡岛上,交给张赫当苦力挖矿。蓝玉打着的旗号正是“助倭王肃清叛逆”。毕竟北朝这些人可都是幕府将军麾下,大明拿着倭国南朝的大义说他们是叛逆,也算名正言顺。 这样看来,南朝的武士与大名们,倒是比北朝要幸运的多了。至少他们还能够选择是投靠后龟山朝廷继续苟延残喘,还是投靠大明当大明的狗。而北朝的这些人,就只有乖乖丢下地位投降并接受迁徙,或者被大明押去挖矿这两条路。 不论是哪条,都能让这些大名难受不已。 但大明天威正盛,幕府将军都无法抵抗,他们亦毫无办法。有些脑袋灵活的大名就想到了第三条路:既然蓝玉这边不接受投靠,那就干脆投靠藤原的这支瀛洲宣慰司的军队好了。 蓝玉那边实在是打不过,藤原这边又打着大明的名头不敢打,那干脆就加入其中,这十分合理。 于是,本来出奈良时只有区区一万人的藤原军,一路上竟然如滚雪球一般,极速的滚到了六万人。每到一处驻扎下来的时候,随军监军的高启都要亲自主持新来的大名,进行“认祖归宗”的仪式。 明明是一支正在执行进攻任务的军队,一路上却始终香雾缭绕,法事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寺庙的和尚集体团建呢。 倒也是一大奇景。 不过无论如何,最终,这一支由归化倭人所组成的瀛洲宣慰司军队,终究还是到达了平安京城下。作为倭国的京都与幕府的大本营,平安京墙高池深,十分难以攻克。但对于这一战藤原等归化倭人却是信心满满,全军上下战意高昂,就连那些从北朝归化来的大名们亦不例外。 大名们奋勇请战,个个争先。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但凡变节者,总希望自己的旧主能死的透彻,这样才能彰显自己如今的忠诚,掩盖昔日的不堪。大明末年那些投降鞑清的汉军,也多是如此心态:为大明征战时有气无力,一投靠鞑清之后却个个悍不畏死,唯恐为鞑子所疑。如今这些倭国大名亦是如此,两军在平安京下屡次交锋,幕府一方的守军节节败退,终于,平安京被这一支倭人军队给围困的水泄不通,眼看就要陷落了。 六月十一日,大明瀛洲宣慰司宣慰使、吴王朱肃协同倭奴国国王,后龟山天皇亲自来到平安京城下督战。朱肃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以鞭直指平安京城头,笑着对倭王道:“倭王勿忧,你国既请托我大明平乱,我大明自然说到做到,不日便送倭王你还于旧都。” “城中那些反逆之贼,我大明亦会帮你倭国料理清楚。破城之后,幕府所立的所谓‘后小松天皇’一族,以及幕府将军足利一族,奉倭王之意,定然教其一个不留!” “这……”后龟山倭王闻言惊愕,自己何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战战兢兢的开言道:“吴王殿下明鉴,那后小松天皇一家,亦是小王的骨肉苗裔。” “足利一族倒也罢了,怎么连后小松天皇也……” “倭王说笑了!”谁料朱肃把脸一板,义正严辞道:“此贼诈称天皇,已属叛逆。若不将逆贼一族正法,日后如何警示倭国后人?” “倭王心性仁慈,此时却不可有妇人之仁。否则倭国祸乱,明日将复发矣!” 开玩笑,自己好不容易拿捏住了这倭国南朝一支的国王,怎么会放任倭国的北朝一支继续活在这个世上?要知道,北朝的天皇一脉可比南朝的丁口要多得多。要是不一次性斩草除根,日后难免就要成为大明的阻碍。 天皇万世一系,在倭国威望非同凡响。要不是还需要后龟山这个门面来羁縻倭国反动势力,朱肃都打算给天皇一系直接制造一个断子绝孙。 留一个“后龟山倭王”都嫌太多,又怎么可能再留下一个“后小松倭王”? 后龟山倭王心中凄苦,还明日将复发矣……如今瀛洲宣慰司日益壮大,倭国岂还会有明日?不过他本是贪生怕死的懦弱性子,要不也不会被怀良选作傀儡候补。虽心底不忿,却也不敢明言。 见这位大明皇子脸上已现不快,赶紧惶恐改口:“殿下说的是,说的是。” “小王多谢殿下教诲。倭国诸事,日后就多赖大明绸缪……” 他手下连一个可用之人也无,不依靠大明,又能如何? 朱肃点点头,不再去理会这位傀儡倭王。用倭国南朝倭王的名义攻杀北朝,日后即使这事传扬了出去,周边诸国也只会认为是倭国内乱。大明还想继续鲸吞高丽、安南,就必须保持自己超然物外的外交形象。 至于明军加入战局,那也是倭国人请我们来的,可不是我们主动要上前参和! 大明吴王与后龟山倭王的旗帜同时飘扬,见有这位皇子殿下督阵,那些刚归化的倭人大名很明显比平日更卖力了许多。坚固的平安京城门在他们的猛攻之下,似已摇摇欲坠。藤原靠过来禀奏道:“殿下一来,这座平安京就要陷落了。” “殿下果然文成武德,臣钦佩万分!” “不用拍本王的马屁。你已经是大明官员,非番邦之人了。当有我大国的自傲之气,不可如此阿谀他人。”朱肃拍了拍藤原的肩膀。“这是你和那些归化大名用命之故,不用把功劳安在本王的头上。” “等本王回朝,便向父皇为你等请功。我瀛洲宣慰司,还需靠你等襄助经营。” 藤原腰背一直,动容道:“臣必不负殿下所望。” 朱肃点点头,目光转向即将被攻破的平安京城门,心里想的却是如今城破已经是板上钉钉,怎么也没见那幕府将军出面想办法拼死一搏。 咸鱼被抓上岸的时候,都知道先蹦跶蹦跶呢。大名鼎鼎的足利幕府就这么认命了?按倭人那一向的疯狂劲儿,竟没有想着挣扎一拨? 攻城用的都是归化倭人,自己带来的这五千将士,还没见过血呢。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却发现摇摇欲坠的平安京城门竟突然自行打开,一支精锐武士组成的队伍,一面高声吼叫着,一面用自杀式冲锋的气势,从城里冲了出来。 (本章完) 第530章 时代变了,将军阁下 “冲锋,敌人是明国吴王!”在与蓝玉一战中逃回平安京的足利义满出现在城门处,他一声将军大铠,骑在马上吼叫着。 他双目赤红,整个人须发皆张,早就没有了先前的那一副身居高位的从容模样。一战失利,父祖基业瞬间损耗殆尽,这种痛苦让他几乎痛不欲生。午夜梦回之时,还总是梦到山名时氏夺了他的头盔,挡在自己身后被那位明军大将一刀枭首的一幕。 他始终认为,自己的才能纵然不及开创幕府的祖父足利尊氏,也定然不会相差太多。操弄权术的才能,更是远胜父祖多矣。只要假以时日,定然能统一日本,开创出足利幕府最为辉煌的时代。 却没想到在自己的手上,幕府变作了这番模样。 “该死的明国,该死的道衍和尚”到了现在,足利义满终于知道了那个高深莫测的和尚,分明就是大明派来的奸细。正是因为在他的怂恿下,自己步步行差踏错,以为大明并非大敌,错过了打击大明的最好时机。 自己将一个骗子的话奉若圭臬,听信他的话明国只是图个宗主国的虚名,不会对这个远在重洋之外的国家动真格的。却对真正的忠臣山名时氏百般打压 如今没有了道衍的“分析”后,他才终于看明白了:大明的目的,一开始就是要鲸吞日本国,根本不是什么“援助”,“示威”。作为日本国实际上的统治者,他足利义满,即将要成为日本国的千古罪人,被以“昏庸”之名,永远的钉在了日本国历史的耻辱柱上! “还来得及,一切还来得及……”已经接近癫狂的足利义满押下了最后的赌注。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明国的王爷。是他掌控了南朝的天皇,只要能杀死他,这些二臣贼子的队伍自然就一哄而散,没有南朝天皇提供的大义,那位叫做蓝玉的明将也将举步维艰……” “只要能杀掉他,一切都还有转机……” 抱着这样的想法,足利义满召集了幕府最后的家底,在即将城破的前一刻,悍然对城外的宣慰司归化军发起了反冲锋。 这是幕府三代不惜血本、倾力打造的最强底牌,本来是用来威慑天下,维护幕府将军的地位稳固的。现在却骤然出现在了战场上。藤原等人的军队完全没有想到足利义满还敢出城攻击,在一瞬间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瞬间城门口顿时大乱。 那些归化大名本来就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若是打顺风仗还能各个争先,前线局面骤然受阻,他们就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瞅准这个时机,精锐的幕府武士们背着绣着足利家家纹的“小旗”,骑着战马高声吼叫撕开归化大名们的军队。 在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亲自带领下,向着核心的朱肃本阵发起了冲锋。 “殿下,还请移步!”领军的藤原见这些幕府军队勇不可当,大骇。 “区区一些骑兵而已,何必惊惶。”朱肃只看了一眼,仍旧巍然不动。 “殿下不知,幕府将军本就是倭国武家的共主,这些幕府武士,也是倭国之中最为精锐善战的武士。”见朱肃不当一回事,藤原用极快的语速高速解释道。 “这些武士平素里对上普通大名的武士,以一当十都是等闲。这一次他们是突然出击,又是幕府将军亲自率领……” “只怕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们的进攻……殿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眼见归化大名的队伍如摧枯拉朽一般被幕府的骑马武士撕开,藤原更是焦急。朱肃却仍旧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那些幕府骑马武士,平心而论,在来到倭国之后,这一次由足利义满所发起的决死冲锋,确实是唯一一次能够入眼的阵仗。 比之前在北疆遇到的山阳万户,也不遑多让。 不过那时候的山阳万户其实是由于轻敌,而且因为只是来占占便宜,自然也没有这样决死一击的气势。真论起来,这些倭国的猴子骑兵,又如何能和大明的老对手蒙古骑兵相比。看藤原一副惊惶的模样,朱肃拍了拍藤原的肩膀安慰道:“莫怕,莫怕。” “他们来得正好,本王还正愁这五千弟兄,这一趟倭国是白来了呢。” “……哎?”藤原脸上的惶急神色一僵。 之所以带着这五千人来到倭国,最大的目的就是试验新式火器的代差程度。毕竟如今的火器只够装备这五千人,可以说这些人就是大明的“新军”。 先前试过了用虎蹲炮据守的可行性,现在,也该试一试野战遇到精锐骑兵冲锋的应对战术了。 “杀!”足利义满志得意满,看着自己手下的骑兵一层层撕开那些软弱叛徒的军阵,一步步靠近了那位大明的王爷,他觉得自己翻盘已经是板上钉钉。那个大明王爷的身边只有几千明国人护卫,而自己的精锐武士已经形成了冲锋之势,没有人能够阻拦冲锋状态的精锐骑兵。 就如同那一日,那个叫蓝玉的明国将军,将自己打的大败一样。 同样的局面,自己也要让这些明国人尝到。 然而他刚刚穿透归化倭人的军阵,看到了那些列着整齐军阵的明国人的队伍,一路摧枯拉朽所带来的自信却是猛然一僵:他看到了那些明国人手中举着的,那一条条奇怪的空心铁棒。 “那是什么武器……传言中的国崩?不对,国崩没有这么细小……” 念头才到这里,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豆之声。那些前排还在奋勇冲锋的幕府勇士们,像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墙壁一般,齐刷刷的骤然倒下。 “纳尼?” 足利义满惊愕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努力眯起眼睛,也没能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阻拦了他英勇的武士们。但冲势已起,幕府精锐们只能选择继续冲锋。 足利义满坚信,纵然大明有什么妖法,自己不惜血本,也能成功冲过去,砍下那位大明皇子的人头。 但,他想的太简单了。 爆豆的声音不断响起,一排一排的武士们挨个丧命,精锐骑马武士们奋力奔驰,却始终靠近不了明军的阵线。终于有一位武士崩溃了,他高呼一声“妖怪!”,之后调转马头,朝着后方逃亡。 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战意。这支幕府全力打造的精锐,甚至还没能与明军接战,就开始了溃散。足利义满大怒,手中太刀砍下一个逃兵的人头,大骂道:“不准退!你们都是荣耀的武士,怎么能对大明的妖术心生畏惧……”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额头一凉。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是一颗铁丸,击中了自己的眉心。 “这是……什么……” 足利义满倒下了。临死之前,他终于明白了,大明的这一支军队,到底有多么强大。 从一开始,幕府的败局便已经注定。大明用尽手段,只是不愿意徒耗费太多伤亡罢了。 倭国被大明吞并,已经是天命所归。 原来自己做到了幕府将军,却依然还是一只井底之蛙……么…… 幕府的精锐武士们四散奔逃,没人注意他这一位幕府将军,杂乱的马蹄很快将尊贵的将军大人踩踏的不成人形。 “以为骑兵直取主帅,就还能有机会翻盘?” “时代早就变了,将军阁下。” 看着这一支号称“倭国最为精锐”的部队被轻易打散,朱肃颇为得意的自语道。 (本章完) 第531章 北朝,坑杀! 蓝玉手中的明军,皆是大明与北元数度交手的精锐战卒。他们能撕破幕府足利家的防线自不必说。元庭虽然堕落,但和这小小岛国的农民兵比起来,其战斗力还是远远胜之的。 而朱肃手中的这五千军,其实都是装备了新式火器的新军,其严格算来是隶属于沐英的麾下,只是暂由朱肃统帅出海。 其名为:神机营! 五千装备了燧发式滑膛枪,且经过了数年训练的大明神机营,朱肃对其可谓是信心满满,自然不需要挪步。毕竟弹雨可不会管你这些武士勇武不勇武,精锐不精锐。 子弹射程之内,众生一律平等! 但这一幕看在藤原等归化倭人眼里,却是如同天地崩裂一般的震撼:他们只看到,那一群足利家的最精锐武士,让整个日本闻风丧胆的骑马武士军团,冲破他们这些大名的军阵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毫不费力。 却在士气最盛、攻势最强的时候,在大明天兵的阵前一排一排的相继倒下! 如同神话中的死神伊邪那美降临,将这些人一排排的带往了黄泉! 不少大名已经感觉到汗流浃背,毛骨悚然。 “明……明国天兵出马,足利幕府果然不堪一击。这一战,是我们瀛洲宣慰司的胜利!”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藤原当着朱肃的面开始高呼起来,渐渐的,一传十,十传百,战场之上,归化倭军也开始相继欢呼。 是啊,大明天兵现在是友军,不是我们的敌人。 这样可怕的兵器,不会对准我们这些顺从的良民! 啊,没有选择与大明作对,能当上大明的狗,真是太好了! …… 当朱肃与后龟山倭王并肩进入平安京的时候,平安京内的幕府势力抵抗已经进入了尾声。幕府将军已死,接收平安京的过程出奇的顺利。足利义满本来安排了人手想要烧掉城中的粮草辎重,然而他托付之人却起了贰心,并没有尊令而行,而是将城中的粮草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献给了藤原的瀛洲宣慰司大军。 狄猛曹渊等人亲率大明的军卒,控制了平安京的四门。朱肃则带着后龟山倭王快马前往皇居,争分夺秒包围足利家家眷与北朝天皇一系。打下平安京之后,这些人就是掌控倭国的重中之重,要是跑掉了一两个,日后都是大患。 不过临近皇居的时候,朱肃就发现有人已经率先控制了皇居。这些人身穿白袍,脑门锃亮,竟是一支僧兵。正奇怪见,却见姚广孝、慧如和尚联袂而出,对朱肃施礼道:“殿下,贫僧(小僧)等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啊哈,道衍!”见到姚广孝,朱肃亦十分惊喜。“听说你在先前的会战中失去踪迹,本王还担心你是不是被足利义满给捕拿了。” “没想到你竟在幕府眼皮子底下,组织了一支僧兵……干得好!此番你立了大功!” “殿下过誉。”姚广孝仍旧是不卑不亢,不过那一双如病虎一般的眼睛里,却透露出几分亲近的笑意。“天皇与幕府足利家一系,已尽数囚在这平安京皇居之中了。” “如何发落,还请殿下斟酌。贫僧在此倭国,还有一事未了,还请殿下容贫僧暂离一二。” “还有事未了?”朱肃有些好奇。“幕府已败,足利已死,皆是你的大功。剩余诸事,如何能让你再行操劳?你要去做什么事?” “阿弥陀佛。”姚广孝双手合十。“方才听闻,足利义满死于城外。无论如何,此人身死,终与贫僧有些因果。” “于情于理,贫僧该当为其收尸。” 朱肃一愣,看了看面露悲悯的姚广孝,又看了看他身后那被僧兵们围的水泄不通的皇居。 一面要送足利家满门下地狱,一面还想着去给足利义满收尸? 足利义满要是泉下有知,都能被你给气的再次活转过来。 这和尚,还真是一念佛陀,一念疯魔。 无愧妖僧之名。 ……不过转念一想,姚广孝费尽心思,卧底幕府,所为皆是为大明计。如今大功告成,想要略尽情义,也是理所应当。 他提前封死皇居,足见其对大明,对华夏之忠了。 换句话说,顾念情义的同时还能铁面无情,坚决肃清所有潜藏的威胁,足见这位大师扶持华夏崛起的信念之坚定。大明想要成先人所未竞之大业,需要的也正是这样的人。 “既然如此,和尚你且去罢。铁铉,你去请沐英哥来,请他接手此皇居防务,并将皇居内所有人等,全部驱赶至城西。” “随后,让倭王请与诸多随军大名前来……观礼!” 朱肃眼中有火光闪动。姚广孝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归根结底,自己和那妖僧,其实也是一类人。 …… 须臾,后龟山倭王延请诸多大名来到城西观礼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城。后龟山名义上是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连明军的吴王殿下,都只是被请来“平定叛逆”的客军。这些大名们不敢怠慢,安排完手下之后纷纷赶往城西,却看到了个已经挖好了的万人坑,和坑中一群正在哭泣的人群。 朱肃坐于客位,并无动作。后龟山天皇战战兢兢,声音颤抖的下达了“他自己的”命令:要这些大名们一齐动手,将这些叛逆的北朝天皇一系,与足利幕府全族,坑杀! 动手了,就是彻底自绝于倭人身份。但同时,也才能得到大明的信任! 与朱肃一样,明军上下只是冷眼旁观,并无动作。但他们矗立在旁的模样,与那位坐在客座上仿佛事不关己的吴王殿下,却给了这些倭人大名们莫大的威慑。终于有人抵当不住压力,上前埋下了第一铲泥土。 有人带头,大名们遂纷纷上前,将北朝天皇一族与幕府将军足利一族,埋入坑中。 此一事件,在日后的世界史上被视为倭国彻底灭亡的标志性事件之一,称之曰“后龟山绝叛”。认为是饱受欺凌的南朝后龟山倭王对这些北朝叛逆愤怒不已,在借助了大明翻盘之后为了泄愤,也为了彻底断绝这些叛逆日后复起的可能,发起的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这也在侧面说明了旧倭国高层权力斗争的残忍与野蛮,为日后倭国的灭亡埋下了铺垫。残忍的后龟山倭王虽然暂时统一成功,但却已经失去了天下人心。 终于在二十年后,号称万世不易的倭奴王室彻底离心离德,大明在诸多倭人贵族的强烈要求下,无奈将倭国全版图纳入了统治,并改称“瀛洲”。自此,瀛洲官民百姓方才真正脱离了野蛮蒙昧的黑暗时期,进入了崭新且光明的新时代。 (本章完) 第532章 万户故事 “皇爷爷,皇爷爷!” 应天府,本该庄严肃穆的皇帝御览奏疏的大殿谨身殿,今日却传来了一道童音。老朱本还坐在一堆案牍之后深深皱着眉头,忽闻此声,竟破天荒的将手中的奏疏一撇,快步的走下阶来。‘ “咱的好大孙!咱的好大孙在哪儿呢?咱明明听到了声音,怎的就不见了?” 看到朱雄英躲在廊柱后露出一只眼睛,老朱明明看见了却假作未见。这是祖孙二人最为喜欢的游戏,老朱故意在四周打转了一圈,直到朱雄英耐不住性子笑出了声来,他才一把将朱雄英抱起。 “皇爷爷好笨,这都找不到孙儿。” “哈哈哈哈,咱的孙儿聪明伶俐,咱找不到那也是寻常。”他将朱雄英抱到了御阶之上,直接放到宽大的龙椅一边,笑道:“今日不是随着你爹学骑马吗,怎么又来找皇爷爷了。” “莫非,是想念皇爷爷了不成?” “不是,是母亲带英儿入宫的。父亲太忙。英儿才刚骑一会小马驹,父亲就被一群白胡子伯伯叫走了。”朱雄英奶声奶气的说道。老朱闻言一怔,标儿素来忙碌他是知道的,这几年在自己的蓄意安排之下,标儿手中执掌的衙门也越来越多,事务自然也越来越忙。 只是他们一家始终牢记老五的叮嘱,孩子的成长必须要父母多加陪伴,因此朱标每月必定有两日的时间不去操心朝务,专心陪伴朱雄英。 今日便是朱标“带娃”的日子。按理来说朝中只要不是有大事,各部衙门均不许去打扰标儿,怎么今日竟被朝臣们给叫去了? 正想唤来二虎,询问一番朝中可发生了什么大事。却不料朱雄英眼睛一转,小手往怀里掏了掏:“皇爷爷,听说您要过万寿节。英儿给您一个礼物好不好?” “嗯?咱的好大孙真是孝顺!不过皇爷爷的万寿节还有一些时日,现在可还没到时候……”见朱雄英脸色一垮似要哭泣出声,老朱又连忙安慰:“莫哭,莫哭,大孙说咱的万寿是今日,那就是今日。来,给爷爷看看你要给爷爷送什么宝贝?” 朱雄英这才转哭为喜,喜滋滋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石头,小手一摊展示给老朱观看:“皇爷爷您看,这是那些白胡子伯伯刚刚掉在地上的,英儿看见这石头好看,就想捡来送给皇爷爷。” “皇爷爷,这样好看的石头您喜欢吗?” 老朱看着那“石头”,眉头却不自禁皱了起来。眼前这块石头通体澄黄,在日光之下辉光流转,又何曾是什么普通石头? 分明就是一块天然的黄金! “英儿你说,这石头是白胡子伯伯拿给你爹的?”老朱面色渐渐严肃,莫非是有人敢对太子行贿?也不对啊。标儿素行正直,断不会因为受贿而抛下英儿。 且这金子形状天然,显然并非是熔铸后的金子。一面还有断角,说不定还是在一大块不规则的黄金之上切下所得。即便有人要行贿太子,也不会用这般不规不矩的黄金,定然会事先熔铸。 而且,标儿临时离去,也绝不会是因为这等行贿之类的小事。 正询问朱雄英间,却见朱标、茹太素、刘伯温已联袂进宫。朱标的身后,还有一小黄门手托一件物什。远远方踏进殿,朱标便面带喜意的道:“父皇,父皇,大喜之事!” “哦?何事大喜。”老朱将朱雄英抱到一边,好奇问道。 “父皇请看。”朱标将身子一侧,露出了身后小黄门所托着的那物什来。 只见那物什金光闪闪,赫然是一大块的狗头金! “方才,五弟麾下自倭国回京的货船已经到达应天。儿臣收到消息,前往码头查看。” “父皇可知五弟送来了什么?整整数船的黄金矿石!整个船舱之中,皆是金光闪闪,险些耀瞎了孩儿的眼目!” “五弟与他麾下的大明儿郎们,已经成功控制了佐渡金山,并且已经开始产出了!” “什么!”老朱面色大喜,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那小黄门身边。小黄门赶紧跪下,将手中托盘高高举起,老朱没去理他,一双大手直接将狗头金抓了起来。 这一抓,只觉得入手沉重。旁边似被人裁下了一小块,该是好大孙手里的那一角。从切面里看,其内里也是通体澄黄。好一块品相上好的狗头金! 纵然不可能满船金矿都有这般品相,但只消有其一半甚至五分之一的纯度,一整船的黄金,也足以让如今的大明财政宽裕许多了。 更别说,倭国那里,还有一整座的金矿与一座还未开发的银矿! “哈哈哈哈哈哈,老五做得好!做得好!真是天佑我大明!”数年经营,今日总算有了结果。自从自己拟定征伐海外的目标数年,得到了这数船黄金才算是有了第一拨的收获。踏出了这第一步,老朱顿时有了开始破除大明王朝轮回诅咒的真实感。“朝中仍有人觉得咱出兵海外,是穷兵黩武。” “等这几船的黄金入库,咱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敢说咱的不是!” “陛下,虽此事大喜,打断陛下喜意实是不该,但老臣却另有一事,不敢不奏。”刘伯温出面说道,严肃的语气,将老朱的情绪从狂喜之中瞬间拉了回来。 “能有甚事,能比拿下佐渡金山还要大?”老朱一挥袍袖,只觉如今已经财大气粗。“只管奏来。” “此事说来话长,是这样的。”刘伯温说道。 原来,这一切,都要从朱肃昔日放热气球飞天,教训那平阳三老有关。 彼时济南有一商人陶氏。这一户人家虽起于元时,却在大明崛起之时鼎力襄助,故而在大明建立之后,也谋了个粮长的差使,有了官身。又因为其家财丰盈,可比万户之家,故而时人不以名姓职务称之,只叫这陶氏的家主“万户”。 这万户也是个奇人,不喜官途,也不好酒色财气,只一心想要飞天。据说他曾想在竹椅上系以烟火爆竹,欲借火药之威,推动其飞天一观,还放言便是为此身死,亦甘之如饴。只是在家人的苦劝拦阻之下,才未能行动。不过万户飞天之心却始终不死,仍想着寻一机会,用这“烟花飞天”之法到天上去看看。 这个念头被家人劝了拦,拦了复起,时人都觉得以万户那神神叨叨的模样,说不准哪天就真抛下了万贯家财、撇下了家人,被那火药椅炸死去了。 万户自己,也始终心心念念着他的飞天梦想。直到有一日,从往来的商人口中传来了一个消息: 京中的五殿下造出了一个能飞天的大球,带着大名鼎鼎的平阳三老,到天上去兜了一圈! (本章完) 第533章 世修降表衍圣公 竟然已经有人成功的飞天,万户闻之,欣喜若狂,当即要动身前往应天,拜会朱肃这一位古往今来的“飞天第一人”求道。 然万户年事已高,已过天命之年,俗语云“人过六十不远行”,家人们自然百般不愿。万户之子劝其父道:“父亲何以离经叛道?” “那位五皇子,目无圣贤,妄谈天道。我陶家世代耕读传家,所学皆为孔孟之学,程朱大道。学问著于桑梓。安能去求教一位不学无术的少年皇子?” 谁曾想,这一句话竟是惹得万户大怒,提着笤帚追着这已经一把胡子的儿子一顿打,边打边骂道:“什么圣贤大道,能飞上天吗?能与那日月肩并肩吗?” “你老子我都这个年纪了,就想去上天看看,用火药豁出老命试试你们不让,现在有更稳妥的法子,你还要拦我!” 这番言辞不知被何人给听了去,本来倒也无妨,可坏事的是,陶家所处的济南,乃是齐鲁之地。 此地此时,正是理学的大本营,且还有一个大人物便在与济南相邻的曲阜之地。 那便是孔夫子的第五十六代后人,当今衍圣公,孔希学。 这番话不知被何人传到了孔府,陶家生意本多与孔府有关,衍圣公闻言直接断了与陶家的往来,又命人前往训斥万户,要其自省自罪。谁知万户人老弥坚,竟是寸步不让,当场将孔府的管家赶出了家门,还用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俚语,怒斥衍圣公一系“世修降表”……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衍圣公孔希学大怒,当场砸碎了府中喜爱已久的一只价值连城的青花瓷瓶,并指示门人多方攻讦陶府。万户亦不甘示弱,竟在齐鲁之地举起了“百家争鸣”的大旗,出资拉拢黎民百姓与新学士子们写万民书,要求朝廷“改革科举,莫偏一是,重启百家”。 “万户竟要让人重启百家?”老朱咧了咧嘴,脸上竟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这一招倒是打蛇打在了七寸上。重启了百家,他孔子是衍圣公,那墨子、老子、韩非子的后人冒了出来,是不是也要咱封个衍圣公?” “衍圣公这名号一多,那可就不值钱了。等回头这大明朝有一大群衍圣公在那斗鸡,他孔家如何还能一枝独秀?” 看皇帝的模样,倒似乎是有些跃跃欲试。刘伯温见之苦笑道:“陛下,若只是如此,倒也无妨。” “只是如今已经得到消息,衍圣公带着一群理学门人,准备入京叩问了。” “他们沿途大肆散布传言,说新学所力推的‘开拓进取’之道,乃是穷兵黩武的歪理邪说。” “此次进京,务必要扑灭此邪说于萌芽,方可保我大明万万年。” “呵呵。”老朱闻言,微微冷笑。“保咱的大明万万年?他是想保他的衍圣公府万万年罢!” “没有新学,纵使朝代更易,他衍圣公都仍旧锦衣玉食,富贵传家。可有了新学,那万户又提出了百家争鸣……若是争鸣了起来,还有他孔家什么事?他孔家如何还能靠着孔夫子的名头继续当我大明的米虫,继续钟鸣鼎食?” “世修降表,重启百家……这是掀开了他孔家的遮羞布,又要刨他孔家的根基。孔希学这般上蹿下跳,不奇怪。” “是。”刘伯温察言观色。原以为陛下会暴怒,但如今却比预料之中的还要平静。说不定,这“世修降表”四个字,就是陛下教人暗中散布出去的。 陛下与太子这些年都在整顿田亩,孔家在曲阜有“孔半城”之城,曲阜之田大多为孔家财产,就连县令亦是由孔族自命,俨然国中之国,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或许先前陛下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是一县之地,既然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孔家又是天下读书人人心所向,舍一县之地,网罗天下士子人心,这买卖还是能够做得的。 但到了如今,陛下的眼睛里已经越来越揉不得沙子。先散布一些谣言,之后慢慢在料理孔氏,这倒也是帝王常用的手段。 更何况,那“世修降表”四字,倒也不单纯是用来污蔑的谣言…… “那万户一介商贾,如何能想到举起百家大旗的手段……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吧?”老朱看着刘伯温。 “陛下圣明,是一位名为杨士奇的新学士子,为其出谋划策。”刘伯温道。心中却想着这杨士奇贸然怂恿万户,会不会因为打乱了陛下的部署而受到天威迁怒。“陛下,老臣以为这一次孔府来者不善,需谨慎对之。” “其乃是为新学而来,而我新学正与开拓进取之国策息息相关。若是新学受阻,恐怕已经得手的瀛洲亦会得而复失。” “朝廷当谨慎对待。” 老朱点点头。刘伯温说的不错,学问之争,终究不能靠朝堂上的那些雷霆手段。而且如今新学亦是蒸蒸日上,倒是也不必虚了孔家。 “五弟如今远在外邦,孔家若来,国子监能应付吗?”朱标道,语气中仍然有些担心。“那几船的黄金,可够驳斥孔家?” “不可。区区银钱之利,只怕衍圣公更会斥责我新学乃是追名逐利、好大喜功之学。”一旁的茹太素说道。“衍圣公府来者不善,我等还需以更好的方法制之。” “如今正是旧学临死反扑之际,必定无所不用其极。臣欲奏请陛下,宣五皇子殿下进京,以殿下大胜之威,压服孔府,扑灭旧学。” “召回老五?”老朱一愣,“若是倭国诸事妥善,倒也无妨。咱也不舍得他在那荒僻之地操劳过甚。” “不过,区区孔家,还需要老五亲自归国?” “臣只是防范未然。”茹太素道。“毕竟我新学,也是推崇孔子之学。而孔家……” “终究是我士林文人的旗帜啊……” …… 应天城郊,三十余公里外。 衍圣公孔希学掀开车帘,目视着应天方向,其眼中,森芒毕露。 “新学……离经叛道,曲解我孔家先人。” “无论如何,断不能让此风继续传扬!” (本章完) 第534章 重兴百家 “唉,上国本为圣人文昌之地,不想竟兴起邪道之学,曲解天道伦常,甚至要重兴百家伪学,圣人若知,泉下亦是难安。” 马车中竟还有一人,假惺惺的叹了一口气:“百家受儒学打压已久,若是重兴,定然着意报复。” “在下虽是下国官吏,但也是圣人门徒,素来崇敬孔家已久,实在是不忍圣人之学遭此劫难啊。” “哼,我孔家累世传承,岂是那群伪学徒所能打倒的。”孔希学被这一番话撺掇的心火更盛。转头握住了那人的手:“想不到啊,齐鲁我孔门根基之地,出了万户那等叛逆。反倒是高丽远东之所,竟有圃隐你这等通情达理的贤才。” “万户与杨士奇那厮,受我祖先教诲,却公然行悖逆之事……真是世风日下啊。” “圣学遭污,我辈门人皆该义不容辞。若非在下远在高丽,早就面陈陛下,要取缔那邪道新学了。如何能让竖子为文宗……” “唉……让那竖子执掌了国子监,真是世风日下。此去应天,老夫誓与新学对抗到底,到时,还需圃隐你鼎力相助了。” 孔希学诚恳道,与其同车之人颔首答应,看样貌也是一端庄老者。只是眉眼细长,服饰迥异,不似中原汉人。 此人乃是高丽国使臣郑梦周,出使大明时沿途游览曲阜,正好遇见孔府与万户之争,遂入孔府献计。 可以说,衍圣公孔希学之所以下定决心入朝,大半皆是此人怂恿。不过此人说的倒也没错,若是百家兴起,孔府千年富贵,恐怕就要成空了。 朝代更替,孔府可以无动于衷。因为无论是何人做皇帝,总需要孔家攥文称臣,以为天命所归。一个衍圣公的爵位,不是朝代更易所能拿去的; 异族入侵,孔府也可以不动如山。毕竟无论何族入寇,总归需要儒门的读书人帮忙治国。需要读书人,那就必须要捧起孔子后人的这竿大旗。即便是异族铁蹄过处,孔府也是衣食无忧; 只要孔学不灭,任天下流转,孔府都能仍旧传承下去,万世不衰。可万户和杨士奇提出了“重兴百家”,要上书陛下在科考中弃用孔学,这就是断了孔府的根基。 为了孔府的万世富贵,孔希学也不得不来。 ~~ 而此时,国子监中。 “少年气盛,操之过急!”监正值房内,暂代国子监监正一职的宋濂正一派怒意,训斥着底下跪着的一位少年士子。“你区区一介士子,竟妄图举起百家之旗,干预国朝大事。” “你可知,就连老夫与五殿下归纳新学,亦要借孔圣之学安定大道人心。你一言逼得孔家没了退路,衍圣公入京反击,万一当真动摇了国朝开拓进取的大政,该当如何?” “要知道衍圣公毕竟是孔家后人,若是连他都抨击新学,我新学观点,又何以服众?” “……先生息怒。先生若有万一,学生万死难辞其咎。”杨士奇跪倒在宋濂面前,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位自己极为尊敬的师长。 这位未来大明朝的五朝老臣,此时还只是一位年轻气盛的青年。他亦是出自国子监新学门下,只是其家境微寒,年幼时便不幸丧父,随其母改嫁。虽受同窗资助,赴京在国子监中进修了几年,但终究因为囊中羞涩,又不愿继续受人恩惠,只得辍学离去。 他天赋异禀,是新学难得的好苗子之一,宋濂、方孝孺等都对他颇为器重。在离开国子监后,他亦没有松懈自己进修新学的脚步,响应朱肃“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学习理念,一面四处游学,以体悟民生增长见闻,一面作为教书先生为平民子弟开蒙,前段时间,正好游学到了齐鲁之地。 不过杨士奇却始终未有认错。待宋濂喘匀了气息,杨士奇方小心翼翼开口道:“先生,非是学生忤逆师意,只是学生实在是有一事未明。” “我等新学,虽说是以孔学、以先贤之志为基,然其实质,却是包罗万象,与儒学、道学等已是大相径庭。” “其中算学、科学、治政之学等等,区别俨然,是绝不可混为一谈的。” “就连我国子监的五殿下,祭酒大人亦曾在课上说过,儒学、道学,乃是道德上的学问,是不能和算学、科学等实务之学混为一谈的。” “譬如科学,是进步之学,也是非黑即白的学问,是没有道德属性的。若是用儒学指导科学,必然导致科学的停滞与倒退。外人倒也罢了,我辈新学学子,却一定要将诸多学问区别开来,不可一概以新学呼之的。” “祭酒大人此言学生深以为然。只是此言却始终只是在我国子监内部传扬,在外,新学仍是以儒门学术示人。” “要知儒门之学自孔夫子创立以来,经过千百年所谓大儒们的曲解粉饰,到程朱时,已是面目全非,全无原意。” “若是我等仍旧只尊奉儒家,千百年后,安知我新学不会再出一个如程朱那般巧言令色的‘大儒’,将诸门学问与儒学牵强附会,曲解了先生与祭酒大人的原意?” “既是如此,不是该干脆脱出儒门的藩篱,自立门户更为妥当吗?” 宋濂闻言默然,想到杨士奇终究也是为新学开路,且心有疑惑,却不因师长斥责而呐呐不言,反而仍要出言相询,这份对“道”的追求正是宋濂一贯所推崇的。他想了想,终究是叹了一口气:“你有此心,说明你是真心为我新学着想。” “其实这话,殿下亦曾有所担忧。殿下曾说,我等依孔学而兴,日后,难免就有因孔学而亡之祸。昔年秦儒之学、汉儒之学,不都是因为有所谓‘大儒’妄注孔子之言,以孔子之言相驳斥,而最终消亡的吗?” “孔学千年,早已不合时宜,纵使修修补补,却也总有漏洞。且我辈文人,总习惯于用先人观点,指导后世之学。我等生于孔子之后,便难免要受其钳制。如此一来,恐难以发展。” “我新学囊括万物,分系繁多,决不能只依托孔学。必须自己扎下根来,才能真正枝繁叶茂。” (本章完) 第535章 万寿节 “那先生为何不与学生一同明火执仗,重兴百家?”杨士奇脸上露出喜意,他膝行几步,来到宋濂脚边。“先生乃有识之士,自然知道,如今,我大明正身逢千百年来难得一见之变革。” “若是再任由儒门猖獗,把持朝政,日后,等我等消亡之后,我新学只怕也该昙花一现。” “学生自小浑浑噩噩,苦读圣贤书十余年,直到入了国子监,方知何为世间真理,何谓民族之志。若无先生与祭酒大人,只怕学生这辈子纵使能位列朝班,也就如其他那些儒生一般,做个裱糊匠裱糊这份祖宗家业,丝毫不知该如何进取开拓。” “但祭酒大人那般的天纵圣贤,之后却绝难再有了啊!既得闻新学,我辈安能不勠力而为,使得新学基业永固。” “纵使九死亦犹不悔!如果因我等今日退却,使得后世新学如孔子之学一般被人曲解附会,我等纵历万世,亦将难辞其咎!” “学生愚钝,思来想去,只有令朝廷重开百家,以百家之学取士,方能淡薄儒门之基,让我新学诸多门类成为显学。” “最终登堂入室,支撑我华夏之基!” 杨士奇慷慨激昂,连宋濂也不禁动容。他伸出因握笔著书而满是老茧的手,拍了拍杨士奇的肩膀。“我知你心意,但你操之过急了。” 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杨士奇连忙起身将他扶住。 “你鄙薄儒学,以为儒学必定会成为我新学阻碍。却不知我等新学,本就是站在儒学等诸多先人的学问上,建立起来的。” “若无先人珠玉在前,纵使五殿下乃是天纵之资,难道他还能无中生有,凭空生生创出这诸多学问不成?” 杨士奇愣住了。 “儒学千年,早已根植于我华夏。若无儒学,危难之际也无文丞相、岳武穆那般人杰,慷慨激昂,挽大厦于将倾。若无儒学,当今陛下于前元年间奋起之时,也无那诸多的华夏子弟舍命相随,最终驱逐鞑虏恢复了汉家河山。” “推崇新学,从来不是要推倒儒学,而是兼收并蓄,博采众长。五殿下亦曾说过:我并非是比他人看得更远,只是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正是因为有诸多先贤在前,才有如今的新学崛起。” “非是百家争鸣不好,而是儒学虽有陋处,却亦有可用之初心。百家虽有所长,却也有不可救药之处。” “如墨家提倡‘非攻’。你欲兴起百家,若是有墨家门徒得列朝班,提倡‘非攻’之念,那我大明日后岂不是唯有谨然自守,再不能逾越国门一步?” “又譬如农家一学,讲求自给自足,天下百姓皆自产自用,从不互通有无……若是如此,我大明税务司又如何收上来商税,日后有居心叵测之人勾连农家子弟攻讦税务司,又该当如何?” “这……”杨士奇并未想到这些,被宋濂一说,竟是冷汗连连,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之处了。 宋濂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轻轻舒了一口气。“你既已知晓,便是好事。” “让朝廷不以儒取士,而是转用百家之言,这绝非好事……儒家之所以兴,百家之所以亡,皆有前因后果。儒学陈腐,百家就不陈腐了吗?至少儒学能传承至今,而百家早亡于先秦,就足以说明百家之陈腐,更甚于儒家了。” “若是拔擢百家士子进入朝堂,莫说我新学自成一派,只怕此后朝堂之上百家官员相互攻讦,将成常态。” “到时内耗不止,我大明又何来的余力去开疆拓土?” “学生……学生无状,是学生行事孟浪……”杨士奇汗透春衫,朝着宋濂再度跪了下来。“这么说来,岂不是学生胡作妄为,反而害了我华夏大计?” “学生实在是……敢问先生,如今可有良法,能弥补此漏?学生纵然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宋濂俯身,扶起了杨士奇。“我知你诚心,只是好心办了差事,你入京进万民书的消息已传遍大明,此时退缩,已是不能。” “且衍圣公来势汹汹,已是不容我等躲避了……幸好当今圣上非是迂腐之人,真论起来,甚至可说是愿意助我等推动新学的雄主。” “有圣上在,自然不会答允你重开百家的请求的。唉,不过是让孔府暂时夺得主动,我新学乃是煌煌正道,暂时失利,也总能大兴的。” 最后竟只有听之任之的办法,杨士奇闻言,更是羞惭无地,只觉得自己竟然给新学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实在是不当人子。但如今亦只好这样,日后自己需更加努力精进,加倍力度传扬新学,好让新学大兴的日子多少来的更快一些。 也只好如此了。 衍圣公孔希学终究是到达了应天。随着衍圣公远道而来,应天一时之间,竟是大儒云集,风云聚会。诸如平阳三老、黄山四皓等等前元之时就成名的大儒,尽皆汇聚于此。更兼几日后乃是陛下的万寿节,今年不知为何,素行节俭的皇帝陛下,竟宣布要难得的大肆庆祝一番。大明开国皇帝过生的这份喜意,让应天府变得更加热闹起来,官道之上,书生、官员、进京为老朱庆贺万寿节的外翻的队伍,一时不绝如缕。 “衍圣公自来京之日入宫向陛下恭问之后,竟是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在鸿胪寺与诸多外藩使者会饮。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内阁之中,太子朱标召来了刘伯温、宋濂等人议事。朱标看着手中那份由鸿胪寺汇报而来的消息,颇有些担心的皱了皱眉。 “如今新学已成了衍圣公眼中钉、肉中刺。新学不除,孔家传承一日不安。孔府向来关起门来作威作福,如今既已主动离开曲阜出手,则必然是势在必得。城中诸多大儒,近日间四处讲学,大有兴复旧学之兆。这些人大多德高望重,就连报社的报纸,一时也难以将他们掀起的舆论全部压下。”刘伯温道。 “老臣看来,他们是学会了当初的教训,懂得了舆论的重要性,故而先以舆论在民间压制我新学,而后方好行雷霆一击。老臣疑惑的是,他衍圣公究竟有何手段,能让陛下同意取缔新学?” “陛下的脾性,衍圣公如何不知?他孔府冒着可能受陛下雷霆之怒的危险前来,究竟是有何手段。” “实在是教人好奇。” “无妨,立身以正,自不怕洪流冲刷。”宋濂开言道。老人家一脸坚毅,满目决然。“新学,兴国之学也。纵使衍圣公是圣人子孙,亦不可撼动我等大道。” “我等且看就是。即便有明枪暗箭,为华夏崛起,老夫不惜此身。” 时间轮转,应天城中暗流涌动,表面却始终风平浪静。直到九月四十八日那天。 洪武皇帝的万寿节,终究是来了。 (本章完) 第536章 东施效颦 洪武十年的万寿节,办的格外宏大。一是大明立国已逾十年,天下安泰,外事皆靖,百姓家多有余粮,已不似前元朝不保夕之世;二是大明谷沛钱丰,有税务司总览商税,每年商税所收渐足,已将近粮税之半。更兼吏政清明,百官一心,诸官劝诵陛下,可稍解诸禁,与民同乐;三是大明天威远播,至今为止,已经有了诸多外藩争相依附。既有外藩到此,自然也不好过于俭省,操办一个盛大的万寿节,亦有使外藩知晓我大明强盛之意。 十月秋意已是渐浓,应天漫道皆黄叶。坊市之中,却是结彩张灯,将秋意中的那一抹萧瑟之感驱赶的无影无踪。值此普天同贺之日,平日里本就热闹的秦淮河边今日更是摩肩接踵,仅河岸边,就不知摆上了多少台戏班与说书摊子。 只是今日,有些诡异的,这些戏班子竟没有多少是在唱平日里最为风靡的“三国”“水浒”等戏,大多竟都在唱些新戏。 “允恭,时辰已差不多了。该是时候回府准备了。”李景隆一身骚包的月白袍,一脸腻味的看着台上正唱着的那阙新戏。这戏唱的是汉时一户人家的故事,讲的是一位高门小姐本是阖家美满,夫妻恩爱,却因为连年征战,丈夫、儿子皆被朝廷拉了壮丁,最后无人送终的凄惨故事。 “万寿节唱悲戏……也不是这是谁家搭的台子。且这剧目与唱词糙的,一点意思也无。” “今日也是奇也怪哉,这秦淮河畔,竟大多都是些唱着悲戏的。不是什么安史之乱,就是什么前宋悲歌。” “分明是大喜的日子,当真是给人添堵。若不是小爷我还得入宫赴宴,真该一气儿掀了这些鸟戏班子……这戏如此枯燥,你竟还看的津津有味?” “确实枯燥,戏枯燥,背后的谋算亦是枯燥。”徐允恭已是变得成熟了许多,颌下留了缕新须,看上去倒是有了徐达两三分的模样。今日他还是从造船厂里刚刚赶回,眼圈底下还留有几分藏不住的倦意。然眼神却是精明无比,乃至露出几分鄙夷的色彩来。 “东施效颦,寻死不知……” “你说什么?”李景隆又拽了拽他。“在船厂鼓捣那劳什子宝船,莫非把人都鼓捣得呆了?” “快走快走,你徐家今日可是由你贺寿。如何能误了时辰……节礼可准备好了么?” “自然。”徐允恭收回了视线。“陛下难得肯办次万寿,我徐家自然要给陛下准备一份大大的节礼……听说你家给陛下准备的是一株珊瑚宝树?陛下当世明君,只怕不会喜欢这等奢靡之物。” “你懂啥?我家和陛下什么关系,那劳什子珊瑚宝树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节礼你猜也猜不到。对了,听说太子殿下生了次子,取名允熥。听上去倒是与你名字相类……” 二人一面说,一面携随从离去。这些戏班的把戏,不看也罢,用说书与戏文操弄时势,这手段早在几年前便已经亲见过了。 本就想着那些人何时发动,如今看来,是就在今日了。 想来宫中才是今日主要的戏台。 国子监中,宋濂、刘伯温亦方收拾停当。趁着车夫套车的空隙,两人正坐在一起商议。 “市井之间,皆演那些旧学文人所写的新戏,或是讲汉武之时穷兵黩武,或是说玄宗之时藩镇为祸。要么,就是为程朱、赵宋歌功颂德……” “这手段,无疑是仿用五殿下昔日克制旧学舆论的手段……图穷匕见,景濂兄,看来,衍圣公已是准备出手了。” “唉。我等并未与之争锋相对。若真是为了大道,又何必要特地复用这些手段?”宋濂摇摇头,脸上面色颇为古怪。“看来今日御前必有一场辩斗。只是不知衍圣公究竟有何底气,敢在万寿节行此败兴之事。” “他难道不知,新学是陛下的亲子,五殿下所创吗?虽是殿下不在,陛下又安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伤了自家子孙的名声?” “想是别有臂助。只是我才疏学浅,实是想象不到。”刘伯温摇头苦笑。“总之,殿下不在,你我便是新学梁柱。今日万不能被当众驳倒了。” 宋濂点点头,此时车夫已套好了车,两人方钻入车中,恰好见到杨士奇等带着几名新学监生跑来,目中似有忧虑。 “两位先生,外头……” “无妨,且去,且去。”宋濂朝外挥了挥手。“真理是越辩越明的。” 说着,二人便乘着车,往皇城而去。 杨士奇看着二老车马远去,眼中露出怅然。此次风波因他孟浪而起,却要两位师长承受。这让他心中十分的不好受,又看到外头那些戏班子说书人来势汹汹,他焉能不知道这一回面对的敌人,已远远超过他的意料? 这些旧学余孽,师长们本可以慢慢将他们抽丝剥茧,却因为自己的一句“重兴百家”,而再度凝聚起来。 甚至有了死灰复燃之势。 此皆自己之过也,而自己如今却毫无插手的余地。 “杨兄?”有同窗唤道。 “没事,我无妨……”杨士奇回了回神,给这位同窗一个微笑,心中的无力感却是更甚。耳边听到同窗们正对那些戏班子口诛笔伐“那些人也太过分了,竟明目张胆的在国子监门口摆那戏摊……孔府仗着有钱,是准备用钱来买通天下么?左右都是千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 “嘘,噤声。孔府毕竟是圣人后人,我等不可妄言……唉,祭酒大人重订圣人之言,本是好事。可若是孔家人不认祭酒大人的释意,那还真是难办。” “毕竟是人家的祖宗,要是连孔家人都不认,我们新学日后又怎么服众?” “他们还那般的在外头唱大戏……不就是想否认我开拓进取之新学是儒学,然后将我新学给打落尘埃……” “偏偏又不能重兴百家,自立门户……唉。” “无事,当今天子毕竟贤明……” “咦,你们在这垂头丧气,却是在做什么?”有一道声音忽然传来,杨士奇等人一愣,惊愕回头。 却见一位手中拿着糖葫芦的少年,正站在那里…… (本章完) 第537章 宝船功成 城中热闹无比,今日的皇宫之中,则更是张灯结彩,远异于平日。 就连宫中的宫人侍卫们,今日里也多了几分喜气。毕竟以平日里皇帝皇后的俭省,是断然不会有这般热闹的时候的。 奉天殿中,则更是灯火通明,非止有朝廷官员,诸多勋贵子弟、外藩使节等,今日也是在此济济一堂,颇为热闹。老朱正在收受寿礼,听着太监一声声的播报勋贵朝官们所赠的寿礼,一向威势甚隆的洪武大帝今日面上,竟是颇有喜意。 “韩国公府李公,送前元失佚典册千本;曹国公府公子景隆,送东海名贵珊瑚宝树一株……”一名声音高亢的老太监看着礼单念道。 老朱忽然伸出手,打断了这老太监的念诵。转头对李景隆道:“九江啊,你父亲不在京中,这寿礼是你拾掇的吧?” “什么珊瑚树,那玩意儿靡费太多,咱也用不上。都是一家人,送个礼意思意思也就罢了,不可如此奢侈。” “那什么宝树,你拿回去吧。回头换成了钱粮,还能多给你家爹爹养几个退伍亲兵。” “不可如此穷奢极欲。” 李景隆额上见汗,忙出列谢恩。心中后悔没听从徐允恭之言。这珊瑚宝树确实是自己好不容易鼓捣来的,本只想着陛下立国已有十年终于办次万寿节,自己当侄孙的送些稀罕物什方显得孝心,却忘了这位叔爷最是厌恶这些靡费过甚之物,这一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了。 其他那些公府与朝官都在拼命藏拙,送的不是书籍典册就是名家字画,没有一个愿意露富的。偏生自己府上明明穷得很,却在这给曹国公府露了富,还被叔爷当做鸡仔当众敲打了番。 我真傻,真的。 不去看李景隆脸上的沮丧,老朱颇为满意的看着底下这些垂手而立的群臣。自己数次肃贪,又是整治胡惟庸,又是整治清流党,到了如今也算有了些成果。如今朝中吏治清明,污吏贪官,想来也已大大减少。至少,不再有人敢以奢靡之礼,妄图巴结上意了。 李景隆那孩子自小脑子缺根筋,那珊瑚树也是曹国公府花了大代价买来的,这些他都知道,自然不会有芥蒂。 若是换了他人,恐怕万寿节过后,又一轮剥皮实草的肃贪风就要刮起来了。 太监继续念着礼单,念到魏国公府的时候,老朱再次叫停了那诵念的太监。“允恭啊,天德不在京中,这礼物自然也是你来筹备。” “只是这‘不便送至’四字,却是何意啊?” 原来,魏国公府奉上的礼单里写的,竟然是“因体积庞大,暂不便送至”。 “禀陛下。”徐允恭迈步出列,朝老朱拱手道:“请陛下恕罪。” “非是臣故意如此,实在是臣的礼物实在是无法送入这皇城之中,故而只能这般写就。” “跟着咱家老五,你也学会了故弄玄虚。”老朱呵呵笑着,只是这么调笑一句,倒是并未当真责问徐允恭。“直说罢,你给咱准备了什么礼物?” 徐允恭脸上微微一红,毕竟还是少年人,凭心而论,他确实有故弄玄虚、一鸣惊人的意思。闻言他躬身道:“臣给陛下准备的,乃是十二艘足以远航的大明宝船。此船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此宝船可容五千料之巨,纵使海上有巨波,船上亦可如履平地。” “此乃臣与龙江船厂,进献给陛下之万寿节礼也。” 居然是船只,还是五千料巨舰!底下群臣一阵骚动,上首的老朱更是豁然站起,他是知道自家老五把造船的事,托付给这位徐家大儿子的。 “你是说,咱大明的宝船已经造成了?莫不是样子货?你确定能渡重洋?” “是。臣确信。不过最后定论,还需当真远航一次方可知悉。若按照数据与测试,此船足以承受海上风浪,且船上可装载的补给,亦足以数百日所用……”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这是咱这次万寿节,收到的最为满意的节礼!”老朱放声而笑,他知道所谓的“数据”,其实就是自家老五留给徐家小子的图纸与测算方法。虽听说原先只有大概,但这么些日子过去,想是徐家小子与船厂的匠人们已经摸清了关窍。总而言之,宝船既成,大明便可以着眼于那片重洋之外的所谓美洲了。 老五说那美洲大陆之上,只有极为落后的蛮人土著,其地几乎可以算是先到者得,压根不用如倭国那样费心费力、打生打死。而且美洲之上,还有神种,可保大明子民永世不受饥馑之忧! 只要能保证三百年后百姓们都有饭吃,大明的周期律噩梦,几乎就可以算破除一半了! “好,好!”老朱快意大笑,这份惊喜,竟是比那数船的佐渡黄金更让他欣喜。老朱毕竟还是老农的习性,黄金白银之类的终究不能吃不能喝,若是大明遭了饥荒有黄金白银那也花不出去,可粮食就不一样了,有了粮食,就能保命。有了粮食,人心就安了! 美洲神种,甚至比如今尚在北疆虎视眈眈的元庭,还要更为重要! 众人中除了寥寥几人之外,并没有多少人知晓这位大明的大皇帝为何如此喜形于色。只是皇帝欣喜,他们自然也不好面露惊疑,一个个便也都配合的露出喜色,拱手为皇帝道贺。 不过这一群人之中,竟然还真有一个不怕死的。一位身穿异族服饰、皮肤微黑的外使竟在此时昂然出列,站在殿中对老朱施礼道:“上陛下恕罪,下国使臣有一事未明相询:请问上国造此大船,是准备要引兵出海吗?” “我吕宋国虽悬于海外,对大明上国亦是心仰慕之。但听闻上国近日流传所谓的‘分封外疆’之伪学,敢问陛下,是准备派遣船队,将我们吕宋打下来后封给大明的皇子、勋贵吗?” “若是如此,下国虽弱,却也有宁死不屈之志。请上国陛下容我先行告退,日后在国中若有相逢,我吕宋人唯死战而已!” 吕宋国使臣虽然施礼,脸上却已经是一脸的桀骜之色。这番话将在场的诸多人都说的愣了,一时之间,“放肆”“贼子敢尔”等等喝骂之声,在殿中不绝于耳。 宋濂脸上惊愕,朝着刘伯温使了个眼色,刘伯温也是面露讶异,侧目朝着衍圣公孔希学看去,只见孔希学老老神在,仍在闭目养神。刘伯温皱了皱眉头,心中又添了几分忌惮。 此人,竟是要从外藩使臣处着手吗! (本章完) 第538章 逼宫 孔希学依旧肃立在侧。作为孔夫子后人的衍圣公,在此时并无宰相的大明朝堂,他当仁不让的站在了文臣的第一位,连近来极为低调的李善长都比他更次了一位。 但纵使吕宋使臣打响了第一炮,这位衍圣公也仍然默不作声,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出在万寿节上演出的闹剧,彷如事不关己一般。眼看群情汹涌,皇帝陛下也已经露出了不悦的神色,税务司尚书颜希哲越众而出,对吕宋使臣斥道:“尊使慎言!今日乃陛下万寿,尊使安能出此大逆不道之语?” “我大明何时说过要侵攻吕宋?尊使无中生有,是要挑衅我大明吗?” 这份威胁本来已算是十分沉重了,若换了寻常使臣,想必早已偃旗息鼓,称罪退下。但那吕宋使臣似是在国中粗莽惯了,又或者确实是夜郎自大,竟是一梗脖子,傲然道:“怎么就是无中生有!贵国发兵倭国,侵占倭地,我吕宋早已知之!” “能侵占倭国,难道就不会侵占我吕宋吗?大明虽然强大,但终究也只是一国而已。” “若是我等小国和北边的元庭联合起来,大明虽然强大,我们也能让大皇帝您焦头烂额,首尾难顾!” 这话如一声惊雷一般,在这皇城大内之中猛然炸开。本来还斥责声鼎沸的大明诸官们,此时都一脸震惊的如看傻子一般看着这位吕宋国来的番邦外使:这位使臣莫不是傻了不成?居然真的敢在这万寿节时当众威胁、挑衅大明皇帝? 不知道死字如何写吗? 皇帝的手段如何,这些已经被筛过一遍的朝官们如何不知?所有臣子们尽皆心惊胆战,偷眼看向了坐在上首御座之上的老朱,深怕皇帝雷霆一怒,大明自此便是腥风血雨。 老朱端坐其上,头上的翼善冠虽没有冕旒,却也微低着头将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中。殿中沉寂良久,老朱方才慢慢的吐气开声:“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做朕这个大明的藩属了?” “联合起来……这么说你等也是此意?”他问那些其他前来道贺的诸国使臣们。 吕宋国使臣很显然是个莽夫,再让他奏对必然只有死字而已。衍圣公眼神微动,一旁高丽国使臣郑梦周会意,赶紧出列,拦下了准备口出狂言的吕宋国使臣。 “上国陛下在上,我等番邦并无意冒犯上国天威。只是龙有龙门,鼠有鼠道。”郑梦周深深鞠躬,显得分外诚恳。 他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无奈之色,动情道:“好教陛下得知,前元野蛮成性,成吉思汗子孙好大喜功。我等小国国力凋敝,难以相抗,若非为了生存,是万万不愿与其同流合污的。” “百年忍辱,终闻大明重开宋室之天,我等小国官民,无不欢欣鼓舞,大明于我等,乃父母之邦也。终有父母为我等出面攘奸除盗,我等喜不自胜。” “但如今,却惊闻大明盛行奸邪之学,野蛮之道。摒程朱文昌正统之学而不用,反推崇蛮人尚武之术。蒙蔽圣聪,侵略他国。” “我等小国全仰赖大明鼻息,惊闻此事,又如何能够不惊骇!若我等视大明如父母,可大明却视我等如家畜,我等下国又如何能够安居?” “吕宋使臣言辞鲁莽,其情却切,实是在为大明所痛心疾首尔!天下无盼父母不是之子女,我等小国,亦是盼大明能拨乱反正,正本清源。” “有扰陛下雅兴,外臣等唯万死而已。但其中内情,伏请大皇帝陛下,明察!” 一脸凄然之状的说完后,五体投地,拜伏于地。 见他拜伏,那吕宋国使臣,竟也露出凄然决绝之状,眼泛泪光,拜服于地。 之后,安南、中山、南山、北山等番邦国使,也默默出列,拜服于地。场面凄然,倒似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倒是有不少大明官员亦被此情此景弄得心中同情,大明尊新学理念出兵倭国,在朝堂中本就有不少人反对。这些人面露不忍,看着这群状若求死的番邦使臣们。 上首的老朱默然无声,仍旧看不出表情喜怒。只有极为熟悉他的人,才能从那一抹黑暗中透出的神光里,知道这位皇帝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只听老朱说道:“郑梦周,你数度出使我大明,朕看你文采斐然,不似番邦之人,你高丽亦是传颂儒道,俨然与华夏一般,因此一贯对你高丽另眼相看。” “……你高丽,也想要断绝对我大明的朝贡,去帮北元的那些蒙鞑,掠夺我大明边疆?” 郑梦周见老朱丝毫不为他先前的话语和表演所动,仍然抓住这一点不放,额上已经微见汗迹,但此时已是不得不发,且自己已经拉拢了大明几乎所有的朝贡国。他不相信大明的皇帝会愿意放弃万邦来朝的地位和与这诸多朝贡国的利益,而继续固执己见。 那边的衍圣公孔希学,也是不断偷看着老朱的神色。他拉拢来这批外藩使臣,自然也不全是靠吓唬和空口白话。大明已经收服华夏河山了,接下来的重点必然是治理和维稳。而程朱理学在维持统治方面已经是前宋甚至是前元都证明过了的,甚至可以说,程朱之学,就是为了助皇家维持统治而诞生的。他不相信,也无法想象这位清醒的开国皇帝会单纯的为了穷兵黩武,而彻底抛弃程朱,选择新学。 让陛下让步,他有把握。 “陛下恕罪,下国一向恭谨,断不敢掠大明边疆。” “只是如今大明兵锋,已至我高丽耽罗(济州岛),又有倾吞倭国先例在前,国中上下,实是战战兢兢。” “外臣虽一心向我大明,但国中却多有惧怕大明此举,而放言投靠元庭者……外臣实在是不想让故国与大明相争,这才只能出此下策,犯颜进谏。” “一向恭谨?”宋濂却是坐不住了,直接越众而出,戟指那仍旧作一脸无奈惨然状的郑梦周。“郑梦周,老夫原以为你也算是高丽大儒,你但有来时老夫也是对你礼敬有加。谁料你今日竟在此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洪武五年,你高丽奸细王在贤潜入我朝五殿下庄园,意图偷走水泥配方,此事尚未对你等算账!洪武七年,纳哈出出掠蓟镇,定辽卫遣使往高丽请求牵制,你高丽亦是无动于衷,甚至对蒙元暗中襄助!” “洪武九年,辽东屡遭匪患,疑似你高丽所为。更莫说那耽罗岛,本是前元国土,其上尚有前元皇帝建了一半的行宫。” “你上下两片嘴唇一碰,就成了你高丽的耽罗了?你等口中恭谨,自称子女之国,就是如此对待我等父母的吗!” (本章完) 第539章 穷兵黩武,祸国殃民 面对宋濂的指责,郑梦周明显早有准备,泰然答道:“窃取配方,寇边辽东,此皆我高丽国中奸邪所为。蒙元占据我高丽百年,国中难免有些许前元余孽。他们混入上国,便是为了挑拨上国与我高丽之嫌隙。我高丽亦在缉拿肃清此类奸邪,相信上国皇帝陛下英明神武,自然能够察知。” “至于耽罗……本就是蒙元从我高丽国手中夺去,上国奉行仁义,自然不会与那等蛮夷之国一般做派,强抢我耽罗此岛。” “至于我高丽是否恭谨……大明初创,我高丽便遣来使臣,愿与大明并肩抗元,这还不能说明情状吗?若非生死悬于一线,我高丽又如何愿意在此冒犯天颜?” “宋大人若认为我高丽不恭……莫非大明这么多的子女番邦,也全都是不孝不恭之国吗?非是我等不孝不恭,全因那等妖邪新学,视我等为鱼肉之故!” “你……”宋濂怒不可遏,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昔日还曾一同游湖论经的高丽儒士,竟是如此无耻,正想斥骂,却是年老体弱,一口急痰上涌,咳了起来。 “宋师息怒,保重身体!”朱标赶紧拉住了宋濂,为他抚背顺气。 “你们在威胁朕。”老朱的声音冷了八度。 那些番邦使臣不知这位大明皇帝的狠辣,还不甚畏惧,底下一大群的大明官员,听到这一声彷如来自九幽之音,却已忍不住亡魂直冒。衍圣公孔希学心知是时候了,若是不能好好说和,万一陛下一怒之下,将这些使臣一股脑儿全都斩了,那就万事皆休了。 因此他赶忙出列,做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笑道:“陛下息怒。依老臣观之,这些番邦使臣不过是不善言语,故而言论略冲了些。” “其行无状,其情却是可悯。责罚一二,也就是了,却不必大动干戈。” “其不过是为了保全己国,为此犯颜直谏,正说明了他们都是忠直之臣。而且他们论起来,亦是我大明的臣子,所谓忠言逆耳,陛下乃世之明君,安有不体谅其一片拳拳忠心之理?” 老朱身形微动了动,似是放松了些。“忠言?衍圣公你且说说,他们所说,如何就是忠言?” “是。”孔希学微躬行礼,而后道:“陛下也知,臣乃孔圣遗裔,对于家学之道,素来便有传承看护之责。” “臣此番进京,一是为陛下贺寿,二者其实也是有一桩事要参劾,想面陈陛下之故。只是陛下万寿之际,普天同庆,本不该以此叨扰,故而想着先暂缓个三五日,待万寿节过去,再奏于陛下。” “但今日既然诸使已经说了,臣便也趁此时一并谏了也好……臣孔希学,要参劾如今京中盛行之新学,悖逆先祖孔夫子之意,肆意曲解,蒙蔽圣聪。穷兵黩武,祸国殃民!” 孔希学一整袍袖,面上正气凛然,大声对老朱谏道。 宋濂更是气愤,浑身发抖,刘伯温则是眼神一凝:来了,图穷匕见了。 孔圣后人,参劾新学背离孔圣之意,这一手,纵然新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纵然是他,暂时也没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只能寄希望于陛下的坚持。 老朱没有说话,孔希学却是继续奏道:“此学说伪作儒家之名,实为外道之学!其内容不遵先贤,不敬夫子,光怪陆离,匪夷所思!” “怂恿陛下穷兵黩武是其罪一,更有重立百家、为祸天下之嫌!臣在曲阜,惊闻有济南人陶氏与新学弟子杨士奇,打着‘重立百家’的旗号,与我儒学分庭抗礼。” “何为百家?百家之说,或陈腐不堪,或巧言令色,以妖言祸人心智,内中全无一用!依之治国,天下之祸不远矣!” “先贤于前汉之时,便已罢黜百家,此后方有我华夏万众一心,有我华夏千百年之盛。今日有人欲复起百家,岂不正是说明,有人欲乱此天下吗?” “老臣怀疑,这所谓的‘新学’,其便是杂糅百家所成之物!其假借儒学之名,行毁儒之事,使我大明背离大道!非止为安诸多外邦藩国之心,亦为了我大明强盛,臣请陛下彻底废除新学!” “请陛下彻底废除新学!”诸多番邦使臣亦是齐声谏道,到也有几分气势。 如今朝中其实还是用老方法举士选官,除了税务司的诸多税务使外,大都还是些寻常的儒家门徒,并非新学学子。而那些税务使其实也多是依靠的算学,并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新学门人。作为此时在场的新学领袖之一,茹太素慨然而出,大声斥道:“衍圣公!你如何能颠倒黑白!” “新学亦传自孔子之言,如何便能以百家称之!况且新学乃是身为陛下亲子的吴王殿下所创,你欲教陛下骨肉相残吗?” “吴王殿下年岁尚轻,如何能知晓儒家。我孔氏为夫子后裔,莫非还不知晓先祖之意吗?老臣无意挑唆天家亲情,只是五殿下极有可能受百家之学蒙蔽,不知我儒学真意。” “老臣不才,愿为五殿下之师,教导五殿下重入我儒学正道。请陛下恩准。”孔希学道。 这一番话,让一直沉默不言的刘伯温眉毛也挑了挑。宋濂更是气的满面通红,宫中诸多殿下皆出自他所授,这一番话,不就是意指他宋濂教书曲解圣意,误人子弟吗? 就连老喷子茹太素都是连连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给为新学开宗立派的五殿下当老师?好厚的一张老脸! 殿中一片寂静,唯有孔希学与诸多使臣面向皇帝,虽是叩拜,却又有几分逼迫之意。太子朱标本不愿出言,见孔希学竟还妄言要收自家弟弟为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衍圣公口口声声穷兵黩武,新学祸国,却不知怎生个为祸法?” “五弟出征倭国,所耗钱粮还不到万贯,却以四两拨千斤,既襄助倭国平抑国中乱臣,扬我大明之威。又能教桀骜之倭国俯首称臣,永绝倭患。” “这,也能叫穷兵黩武,祸国殃民吗?” “太子殿下,与大道相比,此皆外物尔,以我大明仁义之名,去换此等虚无缥缈之物,殿下如何还能引以为豪?但凡用兵,必然靡费重大。纵然一时有利,又怎能次次皆是如此?” “殿下且看这些使臣战战兢兢,处理不当,便要与我大明离心离德……还不够引以为戒吗?万国来朝,此乃仁义之道所致也,如今将失仁义,大祸如何不起?” “至于倭国俯首称臣……五殿下在倭国圈地祸民,倭国如何能够真心臣服?待到我大明大军一去,倭国必定复叛,倭患必定复起也!” “到时,倭寇挟怒而来,为了五殿下的一点虚名,岂不是让我大明沿海百姓更加涂炭?” “我大明还能一直镇压着倭国不成?” 孔希学侃侃而谈道。貌似恭谨,心中实则笃定:反正谁也没办法证明倭国究竟是不是假意归附,他已通过高丽打听到了消息,大明在倭国成立瀛洲宣慰司,圈倭国之地几达半数之巨……哪会有国主心甘情愿,愿意将国中土地那般双手奉上的? 就算那国主确实愿意,也没人能说得清。多少也是一国之主,莫非还能弃了国中基业,来大明卑躬屈膝的伏低做小不成? “谁说我大明是在镇压倭国?” 就在太子朱标沉下脸去,刘伯温正欲起身辩斗之时,猛然听到殿外响起一声慷慨昂扬的少年之声。众人回头去看,却见殿外走进一位身穿衮龙袍的少年。 那少年头上却并未戴着正式场合所需戴着的翼善冠,只是拿根玉簪颇为随意的挽着,几缕发丝垂下,显是急忙更了衣前来。面虽带笑,却自有一份教人不敢随意亲近的傲气。他踏进殿中后,身后的一名太监方才急匆匆跟进殿来:“陛……陛下,非是老奴不先行奏报,实在是五殿下……五殿下他……” “哈哈哈哈哈,无妨,无妨。”一直沉默,让殿中始终充满紧张气氛的老朱竟是开怀而笑,挥挥手大度的驱走了那请罪的太监,甚至站起身离开了御座。“老五,好小子!你竟是回来了!” “不声不响,竟是连咱这个当爹的都瞒住了!” “你此去功勋卓著,怎么不提前告诉咱,咱好和你娘你兄长商量商量,为你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凯旋礼!” (本章完) 第540章 倭王朝贺 “见过父皇、大哥及诸位大人。父皇今日万寿,儿臣自该回京。”朱肃笑着说道。“本该拾掇的更完全些,再行进宫入贺的。” “不过走到半途,听闻有人竟在今日扰父皇之雅兴?”说着,眼神往旁边的孔希学与众使臣处一扫,特别着意的,看了看混在众多使臣里的郑梦周。 郑梦周只觉得心神一跳,这位五殿下的眼神,竟是如一把刀一般,让他在瞬间有了一股坐立不安之感。 “五殿下何出此言,老臣也是以国事为重。”看见朱肃骤然出现,孔希学在刹那间有一瞬的慌乱,原是想趁着这位五殿下不在国中,加紧解决新学之事,等他回来之后也已经尘埃落定。 但如今这位五殿下归来,新学便算有了主心骨。而且看陛下对这个儿子这般喜爱……孔希学感到了压力。 但这些压力其实尚在他的料想之中,终究是见多识广的衍圣公,事到临头,还是飞快的冷静了下来。“殿下年轻气盛,以军功自恃,亦属情有可原。” “只是却不当曲解我孔家先祖所言,妄称新学,诈言大道。须知穷兵黩武,国势必衰,殿下征倭,惹得诸邦惊惧,如今将要与我大明离心离德,岂不就是明证吗?” “惊惧?”朱肃一脸讶异。“这些番邦使臣之所以下跪在此,是因为惊惧?” “对了,父皇。”不待孔希学回答,朱肃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转头对老朱道:“父皇,儿臣此次进京,却不是独自而来。” “还有一人随儿臣渡海到此,要贺父皇千秋万寿的。” “呵呵,既是你带回人,直接带入殿中就是。宣!”老朱笑道。 本来还欲出列的刘伯温默默回身,就连方才脸上已经有些怒意的朱标,也是恢复了一派淡然的太子风范。他们如何看不出,朱肃此番突然出现,分明就是冲着孔希学而来的。 且看五殿下手段便是。 皇帝下旨,很快就有一位男子被带了进来。来人一身赭黄王袍,头戴怪异的高冠,身量却矮的出奇,仿佛是想要用帽冠来撑起身高般。他低着头进入殿内,先是看了看朱肃的脸色,之后当即便朝着老朱跪了下来:“下国国王,拜见大明上国皇帝陛下!” 下国国王?殿中很快响起了阵阵讶异的私语声,这一位貌不惊人的矮小男子,居然是一位国王? “父皇,此为倭国后龟山倭王,其敬仰父皇您慨然援手之义,故而执意要与儿臣一同入京,为父皇朝贺万寿。” 后龟山倭王连连点头,学着大明礼节对老朱拱手道:“吴王殿下所言甚是,小王素来仰慕上国圣君天颜,亦感念上国为我倭国攘除奸逆。小王今日能入贺万寿,实为幸甚。” “下国穷鄙,无甚宝物,唯贡献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倭刀五十余柄,倭女百余名……” “谨为上国道贺。” 这一份礼单,纵使是在众多藩国之中,也显得鹤立鸡群,诚意满满。其他诸国入贡,其实大部分也就是意思意思,送兽皮土特产的都有。就连看上去显得最为恭顺的高丽,也不过送了白银千两,外加一些貂皮和高丽参。 哪里像这倭国,一出手就是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这,这莫不是将倭国的整个国库都给搬空了不成? “这,这如何可能?”殿中一片寂静,孔希学却是忍不住讶异出声。他怎么也没想到,朱肃竟然真的将倭国国王给请了过来。而且这位倭国国王,竟是毫无气节,这般卑躬屈膝的表示恭顺。 以他所知,倭人不是皆是好勇斗狠、烧杀劫掠的蛮横之徒吗?何时见过倭人如此之恭顺? 看着吕宋等国的番邦使臣们一脸疑惑不定的样子,孔希学知道此时必须豁出去了。自进京之始,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若这些番邦使臣相信了大明确实是襄助倭国,他就无法用“仁义”之名来取得道德大义。逼迫皇帝,从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之所以有把握,一方面是因为他认为皇帝不会冒着国家大道根基动荡的风险,去坚持虚无缥缈的“开拓进取”之策。二是,他孔希学早已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孔学之盛,乃是曲阜孔家万世不衰的根基所在,只要孔学不灭,纵使日月轮转,朝代更替,孔家亦可长存。 而新学,却已有脱离孔学之象,新学若是盛行,孔家无异于被其釜底抽薪。 他孔希学可亡,孔家却不可亡。 “从古至今,从未有国主亲自入朝,为宗主恭贺之理。且殿下在倭国仗兵逞凶,掠地无数,倭人如何会心悦诚服?” “此人莫不是诈称倭王之名,前来蒙蔽陛下?” “这位大人是说,本王是随便找了个人来欺君了?”朱肃眼神微眯。 孔希学把手一拱,对朱肃道:“老臣自然不敢谤议殿下。实是此事太过有违常理,一国之主亲自入朝道贺,实在是闻所未闻。” “或许,此人并非是什么倭王,只是一寻常倭人假扮,连殿下也一并被其蒙蔽,也未可知。” “衍圣公此言,毫无道理。”刘伯温出面道。“倭王殿下远道至此,国书、贡仪俱存,又是与殿下一路同行。” “如何能是假扮?” “倭人向来狡诈,或许在倭国之时,殿下便为其所欺也未可知。毕竟殿下年幼,不识人心之恶。”孔希学施施然道。“臣非是在说殿下无能,只是多疑些总是妥当。” “是臣无状了。” 他说着,朝着后龟山倭王躬身一礼,不再在这事上纠缠。无需将这事坐实,只需提上那么一嘴,给其他番邦诸使的心里留下一个疙瘩就好。他们自会因为担忧大明是故意做戏麻痹他们,而选择更为稳妥的法子:也就是继续襄助孔家,联合起来逼大明皇帝罢去锐气逼人的新学。 后龟山倭王本来就是傀儡,被衍圣公这么一针对,倒也不敢露出不悦之态,只是有些别扭的回回礼,又转头去看朱肃脸色。 朱肃却是洒然一笑,直接对衍圣公道:“原来这位老大人就是孔家的衍圣公。” “若是诚意伯不说,本王还以为老大人不是姓孔,而是姓安、姓蔡、姓贾呢。” 安禄山、蔡京、贾似道,此皆历史上有名的巧言令色之辈。孔希学老脸一僵,终于绷不住露出了抹怒容来。 (本章完) 第541章 高丽,贰臣贼子! “这位是不是倭王,非衍圣公你一言就可以攀诬的。只看倭王送来的这些贡物,就可知其必定不是他人所扮。”朱肃道,直接转过了孔希学,看向了诸多番邦使节们。 他也算看出来了,这些番邦使节,才是孔希学胆敢在万寿节造势凌逼的底气所在。 “本王不是很明白,倭国深受叛逆所困,我大明天兵千里迢迢,助其攘除奸恶,你等有什么可忌惮的。”朱肃背着双手,一双审视的眼睛不断扫视着这诸多使臣。 “你等若是真心依附我大明,国中日后若有叛逆,我大明亦会慨然襄助。此乃仁之极也。古往今来,可有如此损己利人之仁政?” “这无疑是为我大明诸多番邦国主,加上了一层巩固。这等好事,寻常何处去寻?偏你们在这寻死觅活,扰父皇万寿节雅兴?” 一群番使毕竟没见过什么世面,哪里弄得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被朱肃这么一说,再看向那后龟山倭王,脸上竟是一脸谄媚,丝毫没有反驳之意,竟也情不自禁的开始动摇起来。 高丽使臣郑梦周见势不妙,忙出列施礼道:“上国吴王殿下容禀,非是我等刻意曲解上国好意,实在是上国出征倭国,所作所为实在有些……过了。让人无法相信贵国确实是在为倭国张目。” “更兼贵国买通我朝李成桂将军,占据我高丽之耽罗岛……” “你等等。”朱肃拦住了正侃侃而谈的郑梦周。 “耽罗岛,何时成了你高丽的了?” “殿下有所不知,耽罗岛自古以来,皆是我高丽的领土。是前元倚暴虐强掠而去……” “也就是说,这耽罗乃是前元之土了?”朱肃两手一摊,一副真相大白的模样。“既然如此,我大明皇帝开元建国之时,曾经祭告天地,明示我大明承袭前元之基,现如今出兵收服耽罗岛,有何不对?” “若是你高丽人认为这是你高丽之土,前元在时,你等为何不出兵将其收复,而是一门心思的服侍鞑子主子。而到了今日,却以此指责我大明?” “难道你等是觉得我大明比前元好欺负,想要空手套白狼讨回此岛?还是觉得前元仍是正统,我大明不配拥此天命?” “这……外臣不敢!”郑梦周赶紧请罪。 他想了想,决定不再纠缠这个很可能让他直接人头落地的话题,而是转而死咬倭国的情况不放:“殿下,纵使耽罗却系有因,可大明在倭国成立瀛洲宣慰司,纳土过半,此举……” “纳土过半?此话怎讲?瀛洲宣慰司所辖之土,多为租界。何为租界?即是我大明向倭国租用,用以安置我大明子民之地界。”朱肃一身正气,理直气壮。“我大明,又何尝取过藩国一分一毫的土地?倭王便在此处,你等大可相问。若是不信,高丽与倭国一海之隔,不会遣使臣前往一探吗?” 朱老五当然理直气壮,即使租用日期是九百九十九年,那也确实是租用没错。大明那是一分一毫也没有觊觎倭国的土地。反而是大明不止为倭国平定近百年难以平抑之叛乱,还成立瀛洲宣慰司来经营租界,变相的让倭国也能沐浴到大明皇恩。 这一份恩德,足以彰显大明非但不是穷兵黩武,反而是仁义之师、礼仪之邦。 “还有,郑梦周,你莫以为本王不知。你高丽国王王禑先受元庭册封,然后才受我大明册封,登位称王。而今你高丽虽改了我大明服制,却仍是首鼠两端……王禑前些日子接见了元庭使臣,恢复了对元事大,意图瞒着我大明,做一个骑墙小人……是也不是?”朱肃斥道。 “你……你怎么知道!”郑梦周大惊失色,如遭恶鬼。 “好胆!”朱标踏前一步,为朱肃壮声色。他为人周正,最是无法忍耐这种行径,此时面带怒容,问朱肃道:“五弟,你说的可是真的?他高丽,真敢欺骗我大明若此?” “是真或假,看那高丽使臣便知。”朱肃向郑梦周努了努嘴。 他当然也不知道高丽王是不是接见了元庭使臣,只是知晓在后世历史中,那高丽昏君王禑曾经做过这种荒唐事。此时拿出来虚张声势,果然诈出了内情。 这高丽,竟真敢拿着大明当猴子戏耍! “好。真好。受了元庭的封,还敢朝咱大明派来使臣。”一直在旁听着的老朱张嘴开声,声音毫无波澜,却教人寒彻骨髓。“你们勾结了元庭,做了元庭的走狗,所以才借着咱万寿的机会危言耸听,想要煽动其他藩国,一起对付我大明。”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高丽王,好大的狗胆!” “他投靠元庭,就不怕我大明的天兵,旦夕而至吗!” 最后一句话,彷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整座殿宇的上方。 “陛下,不是,不是那样……”郑梦周被吓得一个激灵跪下,他甚至都顾不上,身后其他番邦的使臣们对他投来的惊疑不定的目光。赶紧开口为高丽辩解道:“非是如此,此皆我高丽国中奸臣所为。” “然奸臣势大,又以上国新学之‘开拓进取’为借口,诬陷大明对高丽抱有吞并之心,并以此说动了王上……” “正是为了使我高丽不叛大明,外臣才出此下策。只要能教陛下废除新学,我高丽必永不复叛,永不复叛啊陛下!” 哦,原来是这个缘由。怪不得这郑梦周日日危言耸听,怂恿我等与他一同进谏……那些番邦使臣们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这郑梦周编出了那一套说辞,竟全是为了他们高丽,而利用他们这些可怜的异邦人。此时他们看向郑梦周的目光,顿时变得充满愤怒了起来。 因为遭了这厮哄骗,我们竟然得罪了大明的大皇帝陛下! “永不复叛?呵,贰臣贼子的话,谁能信之!”老朱眼神含怒,庞大帝威笼罩的郑梦周瑟瑟发抖,一身冷汗几乎要流到脱水晕厥。“咱今日不杀你,滚回去告诉你那个愿意给鞑子当家奴的王上,识相的就自己捆了手脚,脱了衣服背上荆条,一路到咱的应天皇宫来磕上九九八十一个响头,给咱请罪。” “咱若是那天赶巧心情好,还是能饶了你高丽国上下那几条狗命。” “可若是敢不来,哼哼。” “你们北元主子的那顶破王帐跑的够快,咱可能还够不着。但区区一个高丽国……” “咱随手发出大兵,也必能犁庭扫穴,先平了你们!” (本章完) 第542章 请削衍圣公! 没有人怀疑这句来自大明皇帝的威胁。 大明开国未久,兵强马壮,连此前让高丽上下瑟瑟发抖、视之为不可战胜之国的大元都已经被大明赶到了漠北;纵横大明、高丽沿海的倭国被大明一支偏师打的国王亲自进京来朝,卑躬屈膝……若大明铁了心要灭高丽,高丽拿什么抵挡? 郑梦周可不是那个昏了头的高丽国王王禑,猖狂的认为即使大明来攻,也能像昔日的高句丽拖退隋炀帝、唐太宗一样将大明大军拖垮过去。 现在的高丽内部,也已是处处烽烟,朝中权臣党争,朝外则有领兵大将虎视眈眈。他郑梦周,是真心想要高丽上下能全心依附大明,这才出此计策。 “陛下,我高丽对上国一片忠心啊陛下,外臣当真只是为了平靖国中议论。新学但在一日,我高丽如何敢诚心归附……外臣是真心想要教高丽归附大明啊!” “衍圣公,衍圣公,且助我等!” “好胆,还敢攀诬衍圣公?”老朱看着膝行到孔希学身下的郑梦周,眼神更加忿怒。“来啊,将此贼拖下去,逐出咱大明境内!” “另发圣旨给徐达,要他先戒严辽东,断绝与高丽的一切往来!” 郑梦周被拖了下去,即便被拖行出殿,一路上仍旧哭嚎不止。老朱先是哼了一声,而后对其他的番邦使臣开言道:“高丽小人之国,首鼠两端,为了坑骗咱大明,居然让这厮煽动你等。” “你等放心,咱大明非是前元那样的蛮夷之邦。只要你等对我大明诚心恭顺,主动学习大明礼仪,沐浴大明王化,咱大明自然不会为难你等。” “只要你等诚心尊奉大明王化,咱自然也将你们当做自家人。” “蛮夷来了,咱牵头带着你们驱逐蛮夷,就如咱起兵驱逐前元;你等遭难,咱大明也不吝于拉你们一把,就如咱襄助倭国平叛。只要同样尊奉我华夏文化,你们与咱大明的关系,就如同族同宗的族人。咱大明这个当族长的,自会领着你们,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这一番话说的,那叫一个掏心掏肺。诸邦使者见识过了皇帝方才的震怒,此时又得到了这样几乎是稳赚不赔的承诺,一个个都感动莫名,遂齐齐拜下谢恩。那吕宋国的鲁莽使臣,更是红了眼眶,磕头道:“上国皇帝陛下恕罪,外臣该死,听信了那高丽使臣的谗言……” “我吕宋,定然一心附从大明天可汗皇帝,为上国鞍前马后!” 番邦使臣之中,对老朱与大明的赞颂之声,一时不绝。“天可汗”的呼声,也是久久不息。 此时叫一声“天可汗”其实是过了的,毕竟如今大明其实还没有达到大唐太宗朝时候的万国来朝。但老朱也并没有开口谦逊,这一声天可汗听在他耳中,却有种不同的思绪。 这三个字,咱大明也不是当不得。待日后,咱大明,自会成为比大唐更加名正言顺的“天可汗”! “衍圣公。”在番使们一片歌颂之声中,老朱将视线转向了衍圣公孔希学。此时的孔希学,早已是额汗密布,脑中正不停权衡着。 猛然听到皇帝呼唤,赶忙匆匆回头:“陛下,老臣在。” “方才那郑梦周走前唤你……怎么,你也支持郑梦周,怂恿咱取缔新学?” 孔希学瞳孔一震,赶忙擦了擦汗。心中暗恨那高丽贼厮给他出了馊主意,要他煽动番邦使臣说动皇帝……现在他高丽首鼠两端之事被五殿下曝出,皇帝恨屋及乌,将自己这个衍圣公也给恨上了。 然新学学子之中,多有如那杨士奇一般主张要重新百家之人。若是不能一鼓作气重创新学,日后只怕新学气焰更甚。纵使朝代更替、蛮夷入主,他孔家也自可巍然不动。但此事事关孔家根基…… 咬了咬牙,孔希学还是打算搏一把。还是那句话,他孔希学可亡,衍圣公府不可亡。 “陛下明鉴,郑梦周名为忌惮新学,实则藏有私心。臣与他所为不同,自然谈不上支持。” “然臣确实想要请陛下取缔新学……一则新学歪曲圣人学问,我衍圣公府身为圣人后裔,自该出面维护先祖学问正统。” “二则新学狼子野心,意图重兴百家。百家之学者,祸国之道也,臣身为大明臣子,自该锐意直谏,为我大明日后除此毒瘤……” 他不再抓住新学“开拓进取”的对外理念,而是从另外两处着手,死咬新学传承不正、祸国殃民。毕竟儒学是他孔家的学问,他要是硬说新学实非孔夫子原意,天下人自然就有了抨击新学的最好借口。而且杨士奇打出“重兴百家”旗号的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这一点新学门人无可辩驳。只要死咬这两点,纵使老朱一怒之下将他杀了,新学自此也必将一蹶不振。 可以说,此时的孔希学已经是视死如归。 “老五,你怎么说。”出乎孔希学预料的,老朱并没有大发雷霆,让左右将他推出斩首。 “巧了,父皇。衍圣公说了两点,儿臣正巧也有二事要奏。”朱肃不慌不忙道。 “讲。” “是。其一,儿臣欲奏请父皇……销衍圣公府名号、爵位,撤其封地,使其复为庶民,自此往后,不再对孔家另眼相待。” “孔家封爵,危害实多。不论是为孔夫子等儒家先贤计,还是为我大明千秋万代计,实不宜封孔家为爵!” 朱肃说的轻易,这一番话,却是比方才郑梦周被带走的时候造成了更巨大的震动。殿中不论文武,不论职衔,皆是一脸震撼,完全没有想到这位五殿下的反击,竟是如此的石破天惊。 孔希学整个人都呆住了,愣愣的看向了朱肃,他也没想到,自己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但这位五皇子,要的竟不只有自己的命,还要直接掘断孔家的根! “庶子,你……”孔希学忿怒不已,说了一半才想起此子身份不凡,硬生生将骂辞咽了回去。 “何出此言?细说。”老朱淡淡看了孔希学一眼,倒也没有追究,只是继续追问朱肃道。只是其毫不惊讶的神情与古井无波的语调,让孔希学直直冷入了骨髓。 (本章完) 第543章 世修降表,你孔家就是世修降表 “是。”朱肃仍旧是不慌不忙,如有成竹在胸。“我大明立孔家后人为衍圣公,原是欲向天下说明我大明尊奉儒学,表孔老夫子开辟儒学大道之功,兼有祝我大明世代文昌之意。” “换句话说,立衍圣公,非是因为衍圣公府的学问功业,乃是为了彰显我大明推崇儒门,为天下士子立一个标杆。” “不错。”老朱点了点头,这话并无什么毛病,诸臣工也静静等待朱肃的下文。 “既然如此,衍圣公却以己身为孔子子孙为名,意图干涉我大明事务,谴责我大明国子监所授学问……”朱肃呵呵一笑。 “敢问衍圣公:你既无学问之名传世,在朝中又无实职。大明授了你孔家爵位,乃是父皇顾念你先祖对我华夏之功。你自己究竟有何德何能,让你能有这般底气,拿着这爵位在父皇的万寿节上胡作非为,攻讦异己?” 这话,基本就是当面打脸他孔希学庸碌无功、不学无术了,孔希学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辩驳道:“殿下此言差矣。儒学乃我孔家家学,我孔门子弟,自然个个皆通晓儒学。况且孔夫子乃我孔门先祖,我孔希学秉持先祖真意,驳斥新学伪学,如何就是攻讦异己?” 朱肃听完,哈哈一笑,彷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孔门子弟,自然个个皆通晓儒学?你孔家知道什么是儒学吗?照这么说,忽必烈一个汉话都说不利索的蒙古人,还真就是精通儒学的儒门大宗师?” 孔希学被这话怼的一僵,面色难看。 南宋淳祐十二年,金为蒙古所灭,衍圣公孔府为表示对新主子的忠心臣服之意,跪请时任蒙古漠南王的忽必烈为“儒学大宗师”。可笑的是,史料同时记载了忽必烈接见儒士许衡时候的情况,“先生每有奏对,则上自择善译者,然后见之。” 连汉话都说不利索,奏对都要靠翻译,你衍圣公府就巴巴的贴上去求着人家当“儒学大宗师”? 这样看来,你衍圣公自称的所谓“人人皆通儒学”,其中水份实在是浩如江海。 这属实是诛心之言,孔希学完全无法为这事辩驳。难道当着元庭最大敌手的大明洪武皇帝的面,硬夸前元的开国皇帝忽必烈儒学精深,文治武功,无人能及? 要敢那么说的话,孔家要被削的,可能就不止是爵了。 “我孔家毕竟是夫子后人,家学渊源……”孔希学不敢提儒学大宗师的事,却想从孔子后裔的身份入手抢救抢救。 “夫子后人,就必定渊博吗?”朱肃当即驳斥。“赵国赵奢那般英雄,其子赵括却纸上谈兵;秦国始皇横扫六合,其子胡亥却荒淫无道……似此类者,青史之上比比皆是。虎父尚有犬子,你等孔门子孙,当真就传承了夫子真意吗?” “亏你们还敢祭祀夫子,还敢打着夫子后人的名头四处张扬。本王若是孔夫子,早就从孔林之中爬了出来,亲手一个一个的掐死你们这一群不肖子孙!” “你!”孔希学浑身颤抖。 “父皇!”朱肃不给他辩驳之机,直接对老朱禀道:“此也正是孩儿力主削衍圣公之爵的原因!” “自宋仁宗封衍圣公以来,衍圣公府一系素来数宗忘祖,寡廉鲜耻。” “孔夫子毕生所行者为何?仁、义、礼、智、信也!而衍圣公府何曾将夫子教诲放在心里?其世修降表,毫无操守。” “夫子一生志愿在恢复周礼,兴复华夏。而这些孔门后人呢?金来降金,元来降元,连蛮夷都能屈膝事之,屡背夫子初心!” “世修降表,是为无仁;世修降表,是为无义;世修降表,是为无礼;世修降表,是为无智;世修降表,是为无信!” “若问他们怎么修降表,衍圣公府定然是这世间第一等的专业。可说到儒门,无仁无义无理无智无信之辈,也配称学儒吗!” “我大明立衍圣公,是为了引导士人,为天下学子树立一个标杆。” “可这个标杆又是个什么货色?呵,世修降表……莫非要让我大明学子全都有样学样,精通修降表、拜虏寇,做反复无常之辈吗!” “也配用夫子后人的身份抨击新学?我呸!” “噗!”朱肃一口一个世修降表,孔希学数次想要打断,偏偏又不知该如何说,他一面听,一面青紫上脸,最后竟是当殿喷出一口血箭,倒在了地上。 “呵,世修降表的老贼,竟还未死……可惜了,否则本王今日便可比诸葛武侯。”朱肃见孔希学胸口还在起伏,竟是颇为遗憾。 又是一个“世修降表”,让孔希学心胆不免一颤。本还想闭上眼装死,闻言又怕自己真昏死过去,倒让孔家真成了说书人口中王朗一般的贰臣。 见上首的皇帝依然没有动作,孔希学猛然醒悟,从一开始,皇帝就一点也不顾及他这个“孔子后人”的身份。皇帝不止不顾忌。或许,还一早就准备好了要对付他们孔家。 可笑,自己原以为自己身为士林代表,或可左右一二这位开国皇帝的意志…… 这位开国大帝若想要对付孔家,那孔家,已是生死存亡…… 也没人敢扶他,孔希学只好自己颤颤巍巍的狼狈起身,一派可怜的朝老朱拜伏而下:“陛下,陛下,还请恕老臣先辈之罪。” “老臣愿以身赎……” “不急,再听听。老五,你继续说。”老朱却不为所动。他如何看不出来,孔希学已不奢望能扳倒新学了。 这是打算用自己的命,博取士林上下同情,顺便换取他孔家一门仍能留住衍圣公的爵位。 哪有那么便宜。 “是。”朱肃道。他看了看孔希学,此老面色灰败,显然已经没法再接着和自己争锋相对了。呵,一个世修降表的家系,也敢在朝堂之上拿大。不过孔家势大,还需踩一脚才能彻底扑灭,顺便也要为自己的学生攘除后患才行。而且刚刚孔希学对新学的抨击,还有另外的一个点。 朱肃收敛心神,对老朱道:“父皇,儿臣还想上奏父皇一事。” “请父皇……变革科举,不再拘泥于儒门典章!”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又是新一阵的窃窃私语:这位五殿下实在是雷厉风行。不止要打倒孔家,甚至连儒门所倚仗的根基,都要连根拔起吗? 难道真的要重兴百家?这只怕还是做的过了些。不少文臣已经准备好出列,一旦朱肃说出这个祸患深远的建议,就要坚决否定。 感谢彪彪彪1015的打赏!看到后吓了一跳,受宠若惊! 也谢谢星缘ll守护大佬的打赏!有书友愿意打赏,实在是感动莫名。 还有各位书友的月票。诚心感念! (本章完) 第544章 变革科举 “此言过了,莫非殿下还真准备趁热打铁,一口气推翻了儒门不成?”刘伯温心中暗自诧异,五殿下这么做还是有些鲁莽了,科举之制,乃是文官立朝之根基。刚刚才打压了衍圣公,转眼就对文官动手…… 有些急功近利了,而且百家…… “陛下!”孔希学却是一个激灵,似乎嗅到了绝地翻盘的机会。五殿下意图处置科举,这无疑是将朝中的百官全部推到了衍圣公府这一边来,若是将这股力量运用得当,说不定方才那一番话加在他孔家身上的罪状也能彻底洗清。“陛下,百家绝不可重兴,此乃取祸之道也!我孔家并非是为了针对新学,实在是新学其中,承继百家余毒……臣唯恐新学大行,坏了我大明的万世基业啊!” 孔希学字字泣血,仿佛真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大忠臣般,一下一下磕的额前一片血红。 “承继百家余毒?衍圣公,话且说清楚了。” “我新学承继的,乃是复兴华夏之心,先人不屈之志,哪一点承继了百家余毒?又怎么坏了大明的万世基业?” 朱肃冷淡问道。 “新学子弟杨士奇,公然鼓吹‘复兴百家’,还要上万民书奏请陛下取缔科考内容,方才殿下你也说要变革科举,不再拘泥于儒家典章。” “且新学名为儒学,私下却分为数学、经济学、科学等诸多学科。数学者,算计之学也;经济学者,商贾之学也;科学者,奇技淫巧也。” “此皆非大道之学!难道殿下想说,以后要废除圣贤之道,让这些学了数学、经济学、科学的人,来做我大明之官吗!” 既已撕破脸皮,孔希学也不再顾忌朱肃身份,一双眼睛如狼一般瞪视着朱肃,其中饱含着无边恨意。 朝中诸官,也都面色难看的看向朱肃。想看看这位五皇子如何辩解。 “是啊,学了数学、经济学、科学等学说之人,难道不是人才吗?”朱肃却毫不否认,反而大大方方的反问孔希学道。把孔希学都问的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竟会如此。 他愣住的当口,朱肃已转向了老朱道:“父皇,儿臣正是此意。凡我大明之官,有官主管钱粮,有官主司治水。有官司掌户籍,有官主理牧民。” “想要管理好这诺大的华夏,其中弯弯绕绕,非止一端。” “自古以来,朝廷只依靠道德文章取士,所取者直接充入朝中各司。可是敢问,一位新科状元郎,若论到核算田亩、缴收税粮,能否有一名户部的经年小吏精通?” “一位年老德昭的道德之士,论到治水开渠,又能否比得过一位修渠经年的工匠?” “古往今来,官吏无能,无论是哪朝哪代,都是通病。若是朝廷清明富裕的时候还好,偶尔也能拔擢出一二能吏,安插在重要位置上,作为中流砥柱。其他人则依旧是去吟诗作对风花雪月,有朝廷在后面督察,他们自会延请胥吏,替他们完成官吏之职。” “但若遇上朝政腐败,亦或是皇帝昏庸之时,上层官员们争权夺利,纵使有一二仁义之士一心报国,也需要十年寒窗苦读那些道德文章,毫无闲暇去学习那些实务。等他们高中之后,又要花心思重新学习,待到他们有所成就,朝廷早就积重难返了。” “既然如此,以儿臣之见,干脆就在一开始直接变更科举之制。在考试之中,加入更多务实的内容,并将科举分门别类,户部就专考户部所需用的学识,工部就专考匠作之学。如此一来,就能以最快速度拔擢出有所专长的学子,摒弃夸夸其谈之徒,使人人皆可尽其才,而不是一切尽系于道德文章。” “所谓‘重兴百家’,并不是真正的要重兴百家之学,而是说科举考试的内容应该因其职司各自置宜,分门别类,断不能一概以圣贤之道言之。”朱肃道,心说杨士奇“重兴百家”的锅,这样就算勉强圆过去了。 “荒唐!”孔希学强辩道:“如此一来,岂不乱了套?” “乱了套吗?”朱肃撇了撇嘴唇。“税务司昔日成立之时,就是专门拔擢的精通术算之士子。如今也已有经年,税务司可乱了套吗?” 孔希学脸上一白。 场中的税务司诸官闻言神情微动,有些不善的看向了孔希学。朱肃这一番话,至少已经将税务司的这些官吏统统拉拢了过来。 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父皇,儿臣附议。”太子朱标竟也出列道。早在税务司恩科结束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此意了,只是当时时机尚未成熟,现在则正是良机。“而且儿臣认为,还可扩大科举所取人数。” “五弟说诸多官吏自己万事不知,只知延请胥吏来替自己为官……既然如此,与其给这些尸位素餐的庸官发俸,不如直接由朝廷将俸禄发到胥吏们的手中。” “秀才可为县吏,举人可为府吏,进士,则可为州县主官……如此类推,层层相扣,使我大明天恩,真正绵延到各地,不复‘皇权难下乡’的情状。” 太子朱标的这套方案,无疑比朱肃“变革科考”更为宏大,甚至可以说是翻天覆地。将胥吏的选拔也纳入科考之中,等于是将科举选官的人数范围又扩大增加了数十倍。已经可以和后世公务员考试相类了。 而且此举,无形间也拉拢来了许多文官:谁家还没有几个读不进圣贤书的纨绔子弟?若是改革科举,再扩大科举取士的范围,那么自家孽子孽孙取中的几率,可以说变相的也大了许多。 虽然人数一多,官也就没那么金贵了,升迁想必也会变得更难。但却能让后人更容易的谋到一碗皇粮,毕竟谁又能保证自己的后人始终聪慧?反而是他们身为朝官,想要培养子弟朝中实务,怎么也会比四六不知的泥腿子们来的更有优势些。诸官权衡利弊,还是觉得这个科举制度对他们而言,益处更多。 “陛下,太子殿下与吴王殿下此法甚妙。臣附议。”先是税务司尚书颜希哲站了出来。他们税务司上下都是用新法取出来的官,自然无条件支持新式科举之法。 接下来是朱标统领的内阁诸官,然后是诸多权衡完利弊的文官、还有李善长领着的淮西官,一个个尽皆出列附议……到了最后,即使少部分的官吏有心反对,但也不得不因势所逼,被迫低头附议。 “善。”老朱点点头。“既如此,户部和内阁去拟一个章程出来。来年科举,便开始试行此法。” 见变革科举已成定论,孔希学浑身一软,再度瘫倒在大殿上。 孔家完了,不止声名自此毁灭殆尽,而且孔学失去了在科举中的特殊性,自此往后,衍圣公府怕是再难兴起…… 万世富贵,今日却,断了根…… (本章完) 第545章 繁荣昌盛! 科举变革大势已定,虽也没说完全摒弃儒学,但加入实务之学,儒学的地位日后必将大大减少,因此,虽然皇帝还未明言,但衍圣公府就此没落已是盖棺定论。 老朱并没有出言驱逐衍圣公,但此时的孔希学已经是人人避之不及。在移步偏厅赴万寿宴的时候,百官皆有意识的主动避开了孔家人,趁的失魂落魄的孔希学越发可悲。 “啐,这孔希学前些日子那叫一个猖狂,在暗中使了不少的手段,现今可算是遭了报应了。”李景隆趁着宴席还未开始的时候,偷偷凑到了朱肃的身边。“早看这衍圣公不顺眼了,一个三姓家奴,竟然还敢打压我们新学……” “五叔,您方才说的可真痛快!这一回,曲阜孔家可是要断子绝孙了。”他偷偷给朱肃比了个大拇指。 “断子绝孙不至于。孔家丁口众多,若是能自食其力,也能给大明多恳出几亩地来。现在大明正是用人的时候……” “五叔说得对,还是五叔深明大义,高瞻远瞩……”李景隆马屁拍的肉麻。 “殿下手段着实厉害,三言两语,就将孔家立身之基就此烟消。”徐允恭也凑了上来,他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开口道:“孔家有备而来,又是孔夫子后人的身份。方才我还真担心这艰难打下的新学基业,会为孔府所动荡……” “想来想去,本想向殿下献扶持南派孔家之法,却不想殿下釜底抽薪,做的比扶持南派更加干脆果决。” 南派孔家,指的是昔年由南宋所封的衍圣公南迁一系。昔年孔希学之祖投靠元庭后,元庭并灭南宋,南派孔家一支便也自此没落了。 只留下孔希学祖上这一支继续厚颜当那衍圣公。 “扶持南派,虽可稍减衍圣公府气焰,然只要衍圣公之爵仍存,新学日后,就难免为其所制。”太子朱标也凑了过来,和他们偷偷商讨道。他转向朱肃,对其道:“五弟,我倒是觉得我们当真可以兴复百家,百家之学,亦有其利国利民之处。只兴儒学,难免日后便有受制于儒臣之危。大明日后是要海纳百川的,对各家学术,亦要海纳百川……你觉得如何?” “大哥,这番话,足显我大明太子殿下胸襟广博!”朱肃欣喜道,朱标脸上微红,却也没有谦虚,只是微笑道:“你与爹所谋远大,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也不能只顾着朝中的这三瓜两枣。” “我觉得倒是可以,毕竟士农工商,都有各自的学问。不能为了独尊儒术,打压了其他领域的学术。只是与选官一样,我们尊百家,也要有自己的批判性才行。比如墨家,我们可以肯定墨家机关匠术对我华夏的贡献,甚至可以如往昔对孔子那般,在国子监等学院里树立墨子的雕像。但是也要明确的指出墨家学说政治方面的不现实、不堪用之处。” “对农家、法家等亦然,必须要尊其长处,摒其短处,让学子们不能盲听盲信某一种单一的学说,而是要批判性的去看每一个学问。” “有宽松的学术环境,不断取长补短,我大明的学问才能越发昌盛。” 徐允恭、朱标听的都是点头。朱肃想了想,接着道:“还有,我们必须明确一个主流的核心价值观,这个价值观最好要朗朗上口,让所有大明子民人尽皆知。还必须神圣不可侵犯。诸家学说但凡有悖于此价值观者,则严令禁之。比如现在,‘开拓进取’‘复兴华夏’就是我大明最为核心的价值观,但凡想要违逆此思想的,必为妖言惑众。当如孔家一般将其彻底钉在耻辱柱之上。” 朱标眼睛一亮,喜道:“此法甚好。其实要改革科举,推崇百家,这事是为兄早就想要去尝试推行的。只是顾虑若是推动百家,日后难免就有诸多学说相互争鸣,攻讦不休、祸乱民间朝堂之忧。” “五弟此言大妙,所谓核心价值观者,思想之梁柱也。我等只需维护住这梁柱不倒,自然能让大明上下勠力同心,无有内耗之患。” 朱肃点点头,有无核心价值观的区别,只看后世华夏与某“自由”大国在疫情期间的表现便可知之。“只是要施行这法子,朝廷必须牢牢掌控住舆论,切不可将舆论利器交付于居心叵测之人手中。”朱肃提醒道 “三人成虎的道理,为兄知道。”朱标点点头,觉得这一番谈话收获颇丰。已经开始盘算将此法交给内阁诸公好好盘算,以推行出切实可行的政令来。 老朱有意培养他的进取之心,这几年一直在刻意的下放权力。如今朱标在官场民间的威望也是愈隆,朝臣们在私底下甚至有“二龙同朝”之说。 最先传出这个说法的人或许很有些居心叵测,但反正老朱听说之后,是只有满腔的欣喜的。 老朱家的这个太子,不可以历史上的其他太子类比之。 闲谈几句之后便即开宴,这一场宴倒没有什么波折。只是老朱屡次向着诸多番邦外使敬酒,对后龟山倭王更是极为亲近。将后龟山倭王与一众外臣感动的稀里哗啦。宴毕又领着诸官到奉天门去观看万家烟火。今夜应天府金吾不禁,街上行人本就摩肩接踵,喜气洋洋。又见皇帝亲临宫门,百姓们争相陛见。一时之间,满城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老朱面色陀红的朝行人挥手,也给了那诸多的番邦外使一次小小的民心震撼。 其实不止外使,朱肃心中也是有震动的。老朱本起于微末,不论他是为了朱姓一家天下稳固的私心还是如何,对百姓那的确是没话说,相对的,基层百姓们也无比拥戴他这个从百姓群中走出去的皇帝。 论爱民,封建帝王之中,舍朱元璋其谁。 也正是因此,老朱才有底气数次掀起大案,把大明的诸多贪官污吏全都杀了个底朝天。因为其实他心里明白:只要百姓不乱,这个大明江山就乱不了。杀官看似朝野动荡,却正是为了护住大明的根基。 正应了那一句话:奉天殿上虽是血流成河,可他的大明,却正日益繁荣昌盛! 一片普天同庆之景色中,老朱转过头来,问朱肃道:“老五,你此去倭国,居功至伟。” “你说,想要咱怎么赏你?” (本章完) 第546章 倭人能做什么?自然是为奴了 “爹,此事倒是不急。”朱肃笑道。“沐英哥正在倭国主持大局,蓝玉将军则正在统军返回的路上。” “等大军回返,再论功行赏不迟。我此次归来,却是另有一件要务。” “哦?”老朱来了兴趣,将脸转了过来。“什么要务?” “发钞。”朱肃道。 如今佐渡金山已经在手,石见银山也已经在勘测途中,大明的金银储备已经无虞。现在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立刻构建起相关的金融体系,来消化、运用这一笔好不容易谋取来的“横财”。 毕竟佐渡金山与石见银山的储量极大,若是直接将这些金银投入市场,势必会造成本就脆弱的大明经济体系的崩溃。唯有加急建立“皇家银行”,以金银作为储备金,发行大明宝钞,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这一笔资金,盘活整个大明的市场。 “另外,要如何掌控、吞下倭国,也全仰赖这一张张‘大明宝钞’。”朱肃道。 此时几人已经重新移步到了谨身殿,方才一同庆贺万寿节的使臣、百官们也已离开了宫城。只留下朱肃、刘伯温等与新政密切相关的几人私下议事。 “殿下此言却是何意。倭国不是已经俯首称臣了吗?掌控倭国,如何又与宝钞相关?”宋濂疑惑道。 包括老朱在内,众人亦是脸露不解。朱肃解释道:“虽然倭王实际上已经为我等掌控,我大明诸军,也在倭国设下了诸多的租界……” “但是如今的倭国,仍有许多大名诸侯坐拥强兵,名义上虽臣服于后龟山倭王与我大明瀛洲宣慰司之下,但若是以后事有反复,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揭竿而起,将我大明的势力赶出倭国。” 众人沉默,在场都是饱学之士,自然知道唐时安西四镇的旧事。唐时先人筚路蓝缕,开疆拓土,在西域之地成功设立北庭、安西等都护府。这与如今大明的“开拓进取”之策不谋而合。 大唐将士驻守西域,在此地屯垦教民,若一切按部就班,数十上百年后,此地就该又是一片华夏文明所照耀的疆土,华夏的家底,本该再多厚上那么一分。 然而事与愿违,玄宗晚年无道,安史之乱爆发,西北边境支离破碎。吐蕃趁机攻取长安,西域与大唐断绝了联系,沦为了飞地。纵使安西、北庭都护府的唐军英勇奋战,安西大都护郭昕坚守安西四十二年,守到手下的将士们个个都垂垂老矣。 万里悬孤,军疲民乏,泣血死守。 最终却还是没能阻止此地再度被蛮夷侵吞。本该为华夏又一个富饶所在的西域之地,到今日,只余蛮夷遍地,以及唐军将士的一缕忠魂。 倭国如今爪牙尚存,大明能驻军一时,却也不能保证驻军万世。且倭国远远悬于海上,说是飞地也差不离了。若是大明出了变故,岛上的明军如唐之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那般被最终夷灭,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拓土难,守土更难。更遑论还是要把蛮夷之地彻彻底底的转化成华夏之土。应该如何去转化,确实需要好生斟酌。 “该如何治,老五你有什么想法?”老朱道。 “倒也不是什么新鲜想法。无非是人。只要倭国……咳咳,只要瀛洲的明人数量超过了倭人,那么瀛洲自然也就变成了华夏疆土。” “恰好,如今我华夏丁口凋敝,北方尚有无数的良田无人耕种。故而儿臣想……迁瀛洲倭民,充实华夏。” “不可。”茹太素出言道。“殿下想法虽是对的,但实施起来,却千难万难。方才殿下也说瀛洲之中仍有倭国大名诸侯遍布。这些人,是伏于我大明兵威,又碍于倭王已经被我大明掌握,没有大义,故而才不得不服从。” “与其说是统治,不如说是羁縻而已。” “可若是强迁其丁口……无异于明目张胆的拔其羽翼。只怕顷刻之间,这些大名都将视我等为死敌。我大明务必要投入更多兵力平靖瀛洲……那样一来,便是劳民伤财,毫无裨益了。” “迁移丁口,自然会遭到诸部大名的反对。可一直羁縻,也绝不是长久之计。”朱肃道。“故而我才说需要尽快操办银行发钞……之所以如此,是有两个考量,一者,刺激我大明商业发展,迅速充实我大明府库。” “二者,咱们要用从倭国金山银山里采来的钱,将倭人全都买过来……” “买……买过来?”茹太素呆住了,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这该怎么说,异想天开?还是…… 实在是未曾设想过如此…… “爹,诸公,你们未去过倭国,若去了便知道,倭国之地,实在是贫瘠之极。”朱肃道。“其地多穷山恶水,耕地稀缺。倭人虽从我华夏学走了耕种之法,但如何精耕细作,每年所产之粮,往往也只够倭人们勉强糊口而已。” “更遑论倭人朝廷内斗极为严重,小小的弹丸之国,竟分封了几十上百个大名……这些大名之前没事便互相攻伐,所征召来为他们互相厮杀的,都是农户之家。” “倭国百姓,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亦不为过。若有机会能脱离苦海,他们必是万分愿意的。” “哦?”老朱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可不认为这位儿子是忽然发了妇人之仁,大明百姓都还没可怜过来,就可怜起了那些不相干的倭国百姓来了。“所以呢,你是想用这个作噱头,把倭国百姓们都哄来大明?那些蛮夷哄来之后做什么,你可想好了么?” “做什么……自然是为奴了。”朱肃嘿嘿一笑。“倭人亦通耕种,哄过来之后当农奴最是合适不过。” “北面那些无人开垦的荒地、废土,正好也不用费心思迁徙百姓了,直接划为我大明朝廷之土。” “由大明朝廷出面组建诸多农社,驱使这些倭人农奴,四处开垦。” “他们在倭国平日时常只能吃一顿,到了我大明,但凡有片瓦遮头、一日有两餐稀粥,就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争先恐后的把自己卖来大明讨生活。” “耗费少、又懂耕种,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农奴人选了。这些倭人农民昔日就被大名们欺压惯了,也不知反抗。那些大名压根就是把他们视为牲畜,而且只要有钱,那些倭人大名,自己都极可能主动将这些倭人卖予我等。” “若是能买来百万倭人,我大明每年产粮,必然能再多出数百万石乃至千万石以上。而且倭人迁居大明、明人则往来倭土租界行商安居,数十年后,倭土明人多过于倭人,则瀛洲则自为我大明疆土也。” (本章完) 第547章 筹建银行 “这岂不是,以人为畜……”茹太素听到要买倭人为农奴,似是有些不忍。 “前元时候咱华夏的百姓,不也过的如牲畜一般?既然那倭国上下都没把百姓当回事,咱看啊,把他们买来替咱们大明种地挺好。”老朱开口道。“咱大明,不也有无数的佃户?不过是名头好听些,他们干的,还不是和这农奴一样的事?” “在咱大明为奴,岂不比在倭国那荒芜之地做草民更好?” 茹太素躬了躬身:“是,老臣迂腐了。只是陛下,若累世以这些倭人为奴,其饱受压迫,只怕久必生变。” “以老臣想来,还当以教化为主才是。” “那便将这些倭人打散在各处安置,使他们不得串联。并严禁百姓买卖汉人为奴婢,相反准许民间商贾买卖倭奴。这些人在大明呆久了,自然便蒙受了我大明教化。如此三代之后,可去奴籍,五代之后,准予考科举仕官。”老朱开口道。 数代之后便可成为大明人,这样的政策无疑能极大的缓解倭人的反抗情绪,茹太素思虑了一番,终拜服道:“此仁政也,陛下圣明。” 他毕竟也不是当真怜悯那些倭人百姓。 朱肃则在一旁暗暗心惊:老朱这法子虽在明面上补全了倭奴政策的漏洞,还被茹太素这样古板的士大夫赞为“仁政”。但“准许民间商贾买卖倭奴”这一句,就必定会在倭国上下掀起声势骇人的奴隶贸易。自此,大明商贾必将蜂拥倭国捕买倭奴,倭国可说是再无宁日了。 不过……这与本王又有何干呢?朱肃在心中耸了耸肩。 “只是殿下,老臣有一事不明。要捕买倭奴……用真金白银不可吗?为何非要用宝钞?”宋濂问朱肃道。他是从前元乱世走过来的,对前元钞法败坏所带来的恶劣影响深有体会。先前李善长建议朝廷发钞来缓解财匮,他便有微辞,此时朝廷因为商税,国用渐至充盈,如今还有瀛洲金山银山在手,要再言发钞,他下意识的就有些忧虑。 “真金白银,自然也可以买倭奴。只是这样一来,我大明辛苦开采的金银,就势必要流至倭地大名权贵等人手中。”朱肃道。“如此一来,若倭地大名实力日盛,日后难免就要怀有贰心。” “还是以金银为本发行宝钞,并命令大明上下与周边诸藩、往来诸国交易时,必须使用大明宝钞,这般更加稳妥。一是可以阻止大明金银大量流往外邦,二则,当诸国皆使用我大明宝钞进行交易,我大明,也就相当于手握住了诸国的经济命脉。” “宋师试想,若日后有某国与我大明开战,我大明可直接切断对其往来。如此一来,此国上下所持有的宝钞便再无用处,国中立即便要陷入动荡。即便要临时换用金银,也必将面临大量手持宝钞的商人、权贵的挤兑。” “即便他们捏着鼻子依旧承认宝钞,然其国中钞数终究有限,我大明不再继续供应,他们国中钱钞不足,依然要社稷动荡。左右都是要动荡的。” “因此想要社稷安稳,就绝不能与我大明作对。” “此谓之曰未战而先屈人之兵也。” 在这个时代兴建银行、推行宝钞的好处自然不止于此,朱肃仅说了这一点,宋濂、朱标,乃至老朱等就皆已动容。 他们何曾想到,区区一张宝钞,竟还能有如此妙用? “若能有此用途,这宝钞倒是非发不可了。”刘伯温捋须道。宝钞确有弊端,但若能用宝钞钳制他国,那就已经是利大于弊了。 “此事咱早已和老大老五商讨过了,这宝钞好处多多,必然是要发的。咱大明的宝钞与前元不同,用真金白银与其挂钩,不至于出现滥发之祸。不过,钞法要如何运行,还需仔细斟酌。而且老五,真就要花大价钱去买倭奴吗?这佐渡金山和石见银山的钱,咱还没捂热乎……”说到花钱,老朱有些心疼。 “爹,何为财富我先前也和您说过了。真金白银多了,并不意味着大明真正变得富裕。若是将这么一大笔钱全用在国内,势必会造成通货膨胀。到时货物折价,实际上受损的还是我大明的百姓。” “把这些钱用在倭国,将将好。用金银换来劳力,正是最为核算的买卖。我们大可以用这些劳力给大明生产出真正的财富,那才是真正的富裕。大明正在一日千里,现在可不是抠抠索索的时候……” “你这猢狲,说谁抠抠索索呢。既然如此,那便依你。先将钞法和这个叫银行的钱庄给立起来……九江,建立票号之事,咱准备交予你来,可否?” 李景隆一惊,这时才知道为什么这些大臣议事竟要他也一并留下。闻言忙叩首道:“是,臣必不负陛下厚望!” 李九江精于算计,又三教九流无不涉猎,让他当个皇家银行行长再合适不过了。 “可怜咱那些金子才刚入库,这就又要拿去发钞了。”老朱脸上依旧掩不住的肉疼。“老五,如要发钞,先前运进库里的那几船黄金,只怕还不太够。” “蓝玉的后军何时回返?到时候,又大约运回多少的黄金?” “蓝玉将军正在清剿倭国残余势力,算来算去,想来也就在这一二月了。佐渡金矿已押了万余战俘采金,粗略算来,该再能运来数十万……” …… 四十余日之后,蓝玉率领后军的一万人回返应天。这一次,大军并无遮掩,浩浩汤汤,直入应天。为了展示大明天威,蓝玉还带着数十位倭人权贵作为俘虏,准备献俘于太庙。这一连串的倭人俘虏与耀目的黄金,让整个应天府的百姓爆发了让人超乎想象的热情。 “这些就是倭人?嚯,好生凶神恶煞,个子不高,却个个皆如同恶鬼一般。” “恶鬼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大明将士们千里迢迢的尽数擒来,看他们还如何为祸我大明海疆!” “看那黄金!真是耀人眼目!倭国弹丸之地,竟有如此多的金子吗!” 百姓们夹道观看,在这一刻,新学“开拓进取”的成果,在百姓面前展露无疑。 (本章完) 第548章 北元狼烟 这是大明的第一次开拓行动,虽然对外的名义是“襄助倭国平乱”,但事实上,大明收获了瀛洲宣慰司名下诸多的租界,还有佐渡金山与石见银山数之不尽的金银,以及倭王后龟山“肃清倭寇,永不犯明”的承诺,可谓是收获颇丰。 这也让衍圣公孔家提出的“对外开拓乃是穷兵黩武”说法,不再为百姓所采信。 洪武皇帝亲自接见了以吴王朱肃、永昌侯蓝玉为首的大明功臣,对于这一次远征行动,皇帝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与赏格:其中永昌侯蓝玉进位凉国公,西平侯沐英进位黔国公,算是正式踏进了大明第一梯队的名将之列。按照老朱先前的承诺,再立下大功,蓝玉与沐英就有资格封疆海外,建立“凉国”与“黔国”了。 这让诸多王侯将相全都红了眼,一个小小倭国,在陛下心中竟然值这么高的赏格? 一群没能出征的勋贵们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该如何怂恿陛下下一个攻取何处了。 其他人亦各有封赏:张赫封航海侯,算是成功挤进了淮西勋贵的行列;姚广孝封资善大夫;狄猛封定远将军……就连藤原亦封了忠明伯,他最后还是袭了倭国关白之职,在倭国代替倭王后龟山掌管倭国朝政,算是挂两国官印。但其实本质上是在借着关白之职挖倭国的老底,贴补大明瀛洲宣慰司,这般尽心尽力,自然能换得一个伯爵之位。 朱肃亦被老朱改封周王,加九锡,封地河南开封府。根据老朱先前的筹划,朱肃已有权力在开封府建周王宗祠,并领大明三卫之兵。日后,若朱肃封建海外,开封便是朱肃所建“周朝”的宗庙所在,日后周朝帝王祭祖,都要前往大明的开封府,以示不忘祖宗来自何处之意。 日后朱肃所建之周国,亦是“王国”之制,只低于大明“帝国”,高于异姓国公勋贵所建立的“公国”。其国主称“某王”,有别于公国的“某公”,且可凭九锡会盟诸公国,有专断伐叛之权。 总而言之,朱肃因开拓瀛洲之功,算是大明上下第一个拥有了“海外封疆”之权的王爷。日后大明开拓出蛮荒之土,朱肃便可以带着他的三卫之兵,前去建立“周朝”了。 “老五,你且记住,咱虽然封了你周王,还给你建宗庙,但咱一时半会,可没打算让你裂土封王。”封赏完毕之后,老朱特地叫来了朱肃,叮嘱道。“你的能耐罕有,需帮助咱大明崛起壮大之后,咱才能让你封疆。” “你还需一心一意给咱建设大明。等咱薨了,还得你帮着你大哥……你要荣华富贵,咱可以给你,但若是想逃出大明当什么国主,那绝对不行。”封赏完毕之后,老朱特地叫来了朱肃,对他再三嘱咐,以免他存了早日封疆海外的心思,对大明本土反而起了懈怠之心。 “爹您放心,这我知道。一时半会,我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周国国主……一个王爷都且够我累的,更别说一个白手起家的国主。我还打算等大明事毕之后,撒手一切做个潇洒的闲王呢。” 朱肃宽慰老朱道。他明白老朱的顾虑,自己毕竟是穿越者,脑子里有着许多这个时代闻所未闻的主意。若是让自己去开拓一国,几百年后,说不定会比大明发展的还要更加迅速。 老朱自然不会放心。 而且对朱肃自己而言,也确实不愿意做一个筚路蓝缕的开拓者。比起其他的地方,对大明的这片土地,他爱的更加深沉。也愿意将这一片华夏祖地,建设成远超各国的最为富饶强盛之地。 毕竟“开拓进取”之策想要真正落实,本国的强盛是根本中的根本。只有维持“强干弱枝”,才能保证华夏文明对整个世界的掌控力。 “英儿是难得的将才,也不能久居瀛洲之地。瀛洲那地方,还需要换一位藩王或者国公前往坐镇才好。”老朱思虑道。突然转头看向朱肃:“你觉得,铁柱或老六如何?” “铁柱?”朱肃一愕,朱守谦乃是镇守洪都的朱文正之子,小名朱铁柱,封爵为靖江王。其人心性孤僻,但后来不知为何与姚广孝交好,已经有所改善。朱肃想了一想,道:“老六年纪尚小,铁柱倒是年纪合适……只是如今瀛洲还远未安泰,还需一位冷静勇毅之人来坐镇才是。您不愿让沐英哥坐镇,可以另换一位勋贵,倒是不必拘泥于朱姓藩王。” “等日后彻底吞下瀛洲,再由我朱家藩王受领此地便可。” “咱也是为子孙操劳。若是没有一开始就掌住这瀛洲,日后咱贸然封个国主过去,万一被架空了可怎么办?”老朱道。“而且佐渡金山与石见银山何等重要,万不可操于他人之手。咱的意思,还是得该封一个咱朱家的人过去。” “……这样吧,把英儿调回来委以重任,咱先派一个年长的藩王去管着这瀛洲宣慰司,等日后老六或者你的哪位弟弟大了,立功了,咱再将他封到瀛洲去。都是自家人,哥哥交接给弟弟,总该不会有权争之虞。” “如此也好……”朱肃想了想,点点头道。虽然兄弟之间也未必不会有权争,但至少老朱和朱标在的时候,自己的这些兄弟是绝没有人胆敢炸刺的。老朱至少还能再活个二十多年,这些时间也够瀛洲之地进行权力交接的了。“那爹您瞩意谁去主理瀛洲?合适的,也就只有二哥三哥四哥了……” “老四如何?”老朱想了想,开口道。 “四哥?……以他之能确实绰绰有余。”朱肃想了想,点了点头。“四哥喜好征战,颇有爹您的风采。倭国的那些大名,只怕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其实朱肃想说让永乐大帝去治倭国,简直是杀鸡用了宰牛刀。但这句话没敢说出口,毕竟“永乐大帝”这四个字,在老朱面前说,无异于故意给朱老四上眼药…… “而且他志在西征,倭国那个弹丸之地,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日后交权也定然毫无恋栈之心……只是还需四哥立个功劳,才好名正言顺的接手瀛洲宣慰司。对了,不知北疆局势如何?”朱肃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返京中这么些日子,竟忘了打听北疆的局势如何。 “北边,哼。还能如何,一群跳梁小丑,正打算对我大明行险一击……”老朱冷哼一声,语气之中,却是无与伦比的自信…… …… 北疆,昌平县往北十三里处的野地。 篝火熊熊,几匹战马正在篝火四周休憩,被围在正中间的是一位青年,他的战马盘腿坐在地上,嚼食着身旁的草料,青年则头枕马腹,泰然安寝。 “燕王殿下,有敌情!”黑暗中,一骑明军探马飞驰而来。 青年朱棣猛然睁开了双眼。 (本章完) 第549章 火器破敌 “北面十余里发现元军行踪。粗略观之,怕是有上百骑。”那名探马来到朱棣面前禀道。 篝火旁的明军们不由得都骚动了起来。 他们虽是精锐的“夜不收”,但满打满算,人数也不过只有十余骑。 “慌什么,我等离开顺天,不就是为了探听敌情。如今发现元鞑行踪,正该庆幸才是。”张玉喝住了有些慌乱的军士,转头看向了朱棣:“燕王殿下,这怕不是元军派出来打粮的骑兵。元军素喜劫掠,每犯中原,常派出打粮队伍,一则作为探马,二则劫掠我中原百姓来筹集大军所用粮草。” “只怕,元军先锋亦在不远处。我们还是先回顺天吧。” “不行。”朱棣摇了摇头。“我等出来打探,是要知道元军主帅究竟是何人,此次犯边规模如何。如今只见到一支打粮军,如何能入回徐帅?” “张玉,要不你先带几个人回顺天,将遭遇元军打粮队的消息告知徐帅。” “本王带着人暗中跟着这些元鞑子,莫丢了他们的踪迹。” “殿下,末将如何能弃殿下而去?”张玉抱拳道。“此事随便遣几位弟兄即可,末将就在此地,与殿下共生死。” 朱棣眼中闪过一抹欣慰,而后重重的拍了拍张玉的肩膀。安排了几位士卒回去报信之后,就和张玉带着剩下的明军跟着那名探马,去寻元军的打粮队。 此时朱棣身边,只有一十五名军士,有军士担忧他这个燕王出事,出言劝他回去。 “怎么,你们能为大明流血,本王这个王爷流不得?”朱棣笑得豪迈。“放心,本王绝不会被元军所俘。” “若是陷入绝境,本王必不连累弟兄们,一定做第一个殉国的。” 众人劝之不过,也只得随他。心里却对这位燕王更加佩服了几分。次日清晨,一行人发现了一队在山坳里行军的元军。 这些元军明显方才刚劫掠过某座村庄,身上多带着包袱,衣甲上仍存血迹。有几位士卒身上不伦不类的披着绣着花的丝绸,显然是从女子的身上剥下来的。 一群人骑着马,信马由缰般的在山坳里走着。 “啧,这群元狗,在我大明境内竟还如此大摇大摆,好生猖狂。” “想是哪个没见过世面的部落,没见过我中原的花花世界,入关后就迷花了眼,故而过于深入我大明国境……” “自恃勇力……呵,以为咱们大明是弱宋吗……” 明军将士伏在山上,义愤填膺的看着底下的元军大摇大摆的走过。张玉看此地地形凶险,又见这一部元军队伍松散,衣甲不整,似是乌合之众,遂偷偷对朱棣道:“燕王殿下,是否要突袭?” “……敌多我少,不可。”朱棣捏紧了拳头,他死死的盯着底下一名元鞑子手中的长枪。那杆长枪上挑着一颗首级,朱棣看的清晰,那五官分明是一位汉人孩童。 虽然他很想一口气冲下山去,用手中最新精钢制成的长剑削下那名元鞑的人头,但他知道纵然是采用偷袭,人数上的劣势也必定会让这一队夜不收损失大半。 “殿下,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恐事有不妙。”一名夜不收士卒上前道。“往前走三十来里,还有一处村庄。虽大部分人都已迁入城中,但约莫还有二十来户人家在村中滞留。” “前头最近的水源地在何处?”朱棣想了想,问那位夜不收。 “约莫数里外,有一处湖泊。”那夜不收道。 “如此,元鞑子定然要在湖泊处暂歇。走,先去那湖泊处。” 朱棣闻言,当即让这十来骑先行离去,不再尾随这一队打粮队。 如朱棣所料,这一队元鞑子来到湖泊处时,果然选择在湖泊里汲水解渴。只是他们才来到湖泊边,战马还来不及低头饮水,只听“轰”的一声,大地竟骤然炸裂开来。为首的一位穿丝绸的元鞑,竟连人带马被这一声巨响给炸上了天! “什么!怎么回事?” “有埋伏?是明军的火炮?” 元鞑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惊骇莫名,他们一度怀疑是有明军的炮阵在此。但一没看到大炮射出的弹丸,二则四周也算宽阔,并没有什么能埋伏大批明军的地方。最糟糕的是,马匹因为这突然的爆炸声受了惊吓,开始纷纷躁动起来,四处踢踏的马匹,竟又引起了数次威力巨大的爆炸。 “是地面!是地面炸开了!” “长生天啊!地面怎么会裂开,难道是天罚吗!” “散开,都散开,离开这里……” 接连不断的爆炸彻底摧毁了元军的阵型。趁着元军惊慌失措的间隙,朱棣率领十余骑夜不收悍然出击,如神兵天降一般,直取正在发号施令的元军队正。 “是明军!明军!准备反击……”元军队正立马从马背上拿出弓箭。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们蒙人弓马娴熟。他更是部落里数一数二的射雕手。在这些明军冲到面前之前,他有把握将对面那位年轻的主将给射落马下。但,一切却还是晚了。只见朱棣右手往腰间一摸,掏出一支仅有一尺来长的物什。随着火光一闪而过,正在拉弓的队正心口处猛然多出了一个血洞,随后软趴趴的从马上倒了下来。 “日月河山永在!杀!”朱棣高举此物,怒吼出声。 …… “也就是说,你用这些火器,以一十五骑大破二百元军,甚至还俘虏了三十余人?”顺天府内,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徐达惊讶万分的看着那群被绑着双手、押解进城的俘虏,又惊疑不定的看着朱棣递上来的那支“左轮手枪”,满脸的不敢置信。 “徐帅,这个叫做‘迅雷铳’,用来奇袭元鞑的那东西则叫做‘地雷’。都是老五他们鼓捣出来的新玩意儿。”朱棣道。 “此物与新式的线膛燧发枪类似,只是更为精致,且一次能装填数枚子药。只需瞬间便能击发,中距离内,远比元军的弓箭更快……论出其不意,此物可谓是冠绝天下。嘿,可比刀剑什么的好使多了。” “这是五弟送给我们兄弟防身的,也就我和老二老三他们,每人才有一支!” (本章完) 第550章 高丽反了! 徐达将那迅雷铳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直到朱棣面露担心,他才收起了那一副好奇和惊叹的表情。心中腹诽这五皇子当真是好没眼力,给自己的兄弟们都送了此物防身,竟忘了也给自己这个准岳父一支。 能在马上快速射杀元军骑兵,还只需单手就能操作。此物若能大规模列装,大明从此便再无须惧怕元骑了。 还有那地雷,虽然需要提前埋在地下,但论起效用,似乎比传统的绊马索、陷马坑还要更高出数筹不止。先时朱棣从应天带来一批新式火器的时候,徐达还置若罔闻。比起这些花里胡哨的新东西,徐达更加信任手下用的得心应手的刀枪剑戟。但直到今日,他才算真正认识到了新式火器的威力。 有这些利器,怪不得陛下和五殿下狂言要学先人开疆拓土,再兴华夏。 “火器之事就且说到此吧。”他将那柄迅雷铳交还给了朱棣,朱棣赶紧接过,并再次将其别在了腰间。“四殿下可曾问过这些元鞑了?自居庸关始,北疆边关处处烽火,处处皆有元人越过关隘。” “他们这一次,究竟是零零散散的入寇打草谷,还是准备举大兵犯界?” “问过了。”说到这,朱棣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据说这一次,元庭四处传讯,召集了许多部落。” “他们这一部原居于瀚海之北,元庭竟也遣人征召,足见此次是使尽了倾国之力。而且,我等还问出了此次出征的主帅。是一位叫做‘脱火赤’的北元丞相……” “脱火赤?”徐达眼睛微眯。“不是王保保?” “不是。”朱棣点点头。“我讯问了数名元人,都说此次南征的主帅乃是脱火赤。” “看来王保保是当真死了。这个名叫脱火赤的,就是北元朝廷如今王保保权势的继位人。”徐达捋了捋胡须,语气之中,颇有感慨之意。“可叹我还想击败王保保,一雪岭北之时的耻辱。没想到,岭北一战,竟是王保保与我的最后一战。” 王保保这一辈子,就只赢过徐达一次。偏偏岭北之战,竟也是二人对阵的最后一次。 对于王保保这种最后赢了一阵就死的做法,徐达颇为郁闷。 “王保保本为北元权臣,北元内部倾轧严重,是王保保靠着兵权与威望,才勉强将元庭上下拧合到了一起。”朱棣道,随着年岁渐长,他也开始知晓军务与政事不可偏执一端。如今的他对于战阵之外的政事俗务,也花心思做过了一番研究。 “若是王保保果真死了,这脱火赤纵然完全接手了王保保的兵权,其在元庭之中,也必然没有王保保那般的威望。” “只有能成功击败我大明,他才能真正在元庭站稳脚跟。故而此番进犯,脱火赤定然会用尽全力,只怕规模会远胜以往。” “徐帅,我等也该小心才是。” “四殿下所言甚是。”徐达颇为赞赏的看了朱棣一眼。若是没有五殿下,这位四殿下在诸位殿下之中,倒也能算是独一份的出类拔萃。如今自己已经没有了功高震主的后顾之忧,倒也不用对徐家和哪位殿下亲近而太过在意。况且,若能培养出一位优秀的王爷,也是大明与华夏的幸事。 “四殿下,此战,你就不必再暂为夜不收队正了。且挑选五百士卒作为‘神机营’,任神机营营将吧。”徐达道。“五殿下的那些火器,也只有四殿下你运用的最为熟稔。如此利器,不用可惜。” 朱棣闻言大喜,他一向想要独领一军与元军作战,却被徐达支使去和夜不收们做些索敌、刺探之事。虽然他也知道,夜不收皆是明军精锐,跟着这些夜不收们,自己学会了辨认敌踪、辨知地形,还适应了急行军,知道了诸多兵书战策上学不到的兵家道理,着实是受益匪浅。 但他还是不喜欢东躲西藏,他更喜欢直面敌军,追亡逐北,追着元人打到天边去! “不知道那山阳万户,还有瓦剌部,还愿不愿意做我大明的内应……还有高丽。”朱棣嘀咕道。“对了徐帅,辽东那边,毕竟收复未久,经营尚浅。” “听闻高丽使臣趁着入贺万寿之时挑拨离间,父皇甚至直接将其使放归,令其训斥其主。高丽狼子野心可说已经是昭然若揭。若是北元脱火赤派人联合了高丽,辽东局面说不定就要有所反复。” “我军在辽东仅有万余兵力……是否有些单薄了,要不让我去支援辽东?”对于自己和五弟拼死奋战,才击败纳哈出收复的辽东,朱棣是一万个不希望它落入了高丽的手中。 “无妨,我已派遣傅友德前往山海关驻扎。且辽东尚有叶旺坐镇,足以抵御高丽。”徐达道。“高丽人自侥幸击败红巾东路军后,便妄自尊大,素有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之意。” “自收复辽东之后,陛下就提醒过我等注意高丽了。” “高丽若是不来倒罢,还能多活几个年头。” “若他们来了,我等倒也不介意让他们知晓一番自己的斤两。想来凭借傅友德与叶旺的一万军,足以杀入高丽境内,给高丽人另立一个听话的新君。” 听徐达已有安排,朱棣也算是放下了担忧之心。想想也是,高丽不过是弹丸之地,靠着首鼠两端,才能在元明二者之间勉强成活。 如今元明争端局势明朗,大元虽还有一口气在,但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反观大明国势则是蒸蒸日上,昭昭乎真如日月之明。即便那高丽大王再怎么昏庸自大,毕竟国力的差距摆在那里。 被大明皇帝这一番训斥,也当吓得立即派人前往应天请罪才是。 无论如何,也不会蠢到背明附元,甚至助元攻明的地步吧? …… “明庭欺辱我大高丽太甚,本王决定襄助大元,出兵明庭!” “若不灭明,本王耻于坐此王位!” 高丽,开京城。 高丽王王禑,听了从大明回返的郑梦周的报告之后,暴跳如雷,当即扯下了身上由老朱赐下的大红亲王衣冠,将其怒摔于地。 他双指并拢,指天成誓,一言既出,天空之中竟隐隐有惊雷响起。端的是声势逼人,豪气万千! (本章完) 第551章 昏国昏君 此一声,伴着雷鸣响起,振聋发聩,险些将郑梦周都给震晕了过去。他震惊的抬起头,实在不明白王禑的自信到底是从何而来,竟敢下此狂言。 “大王,大王慎言!”郑梦周连连顿首。“此话若传到了大明皇帝的耳中,我高丽……我高丽……” “我高丽顷刻之间,便有灭亡之祸啊!” “你等皆惧大明,本王却不惧之!”王禑依旧口出狂言。“大明精兵,比之红巾军如何?昔日红巾军来我高丽,都被我高丽勇士给杀得个丢盔弃甲。如今元相脱火赤邀我高丽共图大事,此岂非灭明的良机?” “大王,大明毕竟广阔,非高丽可比。我高丽国小民寡,是否需要斟酌一番……”近臣崔莹亦劝道。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王禑却已经铁下了心肠。 郑梦周又劝几句,谁知王禑竟直接派人,将他拖出了大殿。高丽上下见大王犯明之心甚坚,皆不敢置喙。不过每个人的心中,却都打起了算盘。 王室数代都与元庭通婚,便连如今的大王王禑,其样貌也是一副蒙人模样。有着元庭血统的他当然担心大明皇帝发大兵征讨。 但朝中的这些高丽士族,却与元庭并无什么关碍。大王准备助元伐明也好,若是大元胜了,高丽说不定还能沾光吞下辽东、蓟镇。若是大明胜了,也不过是大王自己去往明廷负荆请罪,左右是碍不到他们这些臣子的。 反正此事,皆是大王一人决断。 王禑狂妄自大,崔莹却知道如今的高丽朝野还远称不上上下一心。以此时高丽的国力,去硬碰大明,只能说是自寻死路。 莫说灭明,只怕连进犯辽东,都需用尽全力。 “大王。”崔莹想了想,心生一计。“大王决意伐明,是要光复我高丽。只是大明毕竟势大,既要与大明作对,我高丽自当要全力以赴。” “臣请大王,调回李成桂的平倭军,使其进攻辽东,牵制明军。” “等脱火赤丞相击败了明将徐达,再一同进军大明关中,如何?” “李成桂?”王禑挑了挑眉毛。“听闻李成桂此獠,与明将蓝玉有些交情。” “让他前去攻明?不会出问题吧?” “大王多虑了。李成桂其人,忠勇可嘉。昔日与蓝玉交好,也是因为我高丽事大明为宗主的缘故。” “如今大明斥责我高丽使臣,拒绝我高丽朝贡,以李成桂将军之节,定然已经与那蓝玉割袍断义……他必会忠于王事,不负大王所望!” 王禑闻言,颇为意动,看向崔莹道:“难为你竟然举荐李成桂。我闻你与李成桂素来不睦,今日竟是唯贤是举,不避仇隙。” “大王谬赞。臣与李将军乃是政见之争。为国举贤,自然要大公无私的。” 崔莹极为恭谨的躬身,掩盖住眼中的那一抹阴鸷。 他与李成桂不睦不假,这朝野之中,他崔莹掌文,李成桂掌武。彼此之间,可说是水火不容。 也正是因为不睦,才会建议请调李成桂的平倭军。 二人政争,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既然大王执意征明,不如借此良机,将自己的政敌李成桂彻底送进坟墓。 只要李成桂征明,无论是胜是败,都将不再是他崔莹的对手:若败,大明追究之下,大可以拿李成桂出去顶罪。 即便万分之一的几率胜了,李成桂也已经远离开京,他崔莹有足够的时间招揽权力。且他崔莹也有举荐之功。 既然无法阻止,不如趁势借力……崔莹对自己打击政敌的本事,佩服的五体投地。 王禑连下数道旨意,李成桂不敢辩驳,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整备军士,准备出鸭绿江伐辽东。 …… “区区高丽,竟然真敢背弃我大明?” 辽东镇,辽阳城。 城守颍川侯傅友德,并定辽卫指挥使叶旺、镇国将军耿炳文等,正在营门口听取方从明丽边境探听消息归来的夜不收的报告。当得知高丽王王禑竟当真毁弃了大明所赐国书、并响应脱火赤号召,准备起兵伐明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这高丽大王,莫不是高丽土参啃的多了,蒙了心不成?就高丽军那样的成色,昔日只配当个元军的仆从……竟真打算起兵攻我大明。” “当我定辽卫的这万余大军,是泥涅纸扎的不成?” 叶旺往营中雪地上啐了一口。 “早闻高丽王妄自尊大,时常以平红巾军之事彰显高丽武功……看来,是吹牛吹的太多了,连自己都信了。”傅友德也是哼笑一声。他自岭北之战后,便奉命坐镇高丽。等的就是与元庭的一场大战,好进位国公,获取封疆之权。 如今高丽竟打算横插一脚,那自己就只能在辽东和高丽过招……想来脱火赤来犯,元明两军会战的大功劳,自己是无缘受用了。 想到这,他便不由得有几分怒气。 “这群高丽狗贼,早不来,晚不来,偏此时恬着张脸来犯边……平白碍了他傅爷爷捞战功。” “想来这也是元鞑的谋算。”振国将军耿炳文道。“高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昔年咱大明也指望着拉拢高丽,来牵制元鞑……却不料这高丽国就是个三姓家奴,谁来倒谁,若让他帮忙,却是一团稀烂。” “元庭给高丽当了近百年的主子,如何不知道高丽国的德性?要不然,也不会只用高丽男人做太监,用高丽女人做奴婢了。” “还不就是明白了这高丽国压根就百无一是,只有这为奴为婢的能耐……此番撺掇着高丽出兵,说白了,就是不想让我等前往支援徐帅。” “能牵制住我等,就算高丽已经物尽其用了。” “如此昏国昏君,不如伐之,为我大明藩国,封之以我大明宗室勋贵。”傅友德道。 自从大明定“开拓进取”国策,准允大功之臣海外封疆,他们这群勋贵,目光早都跨出了国门。这高丽小国,在如今傅友德、耿炳文等人的眼里,就是一块馋人的肥肉。 只是以他们的军功,还远远不够格……自然不愿意和这高丽小国拉扯,耽误了与北元对阵、捞取军功的机会。 “哎。国事为重。没办法,我等也只好在此守御,以抗高丽了。”耿炳文道。“希望徐帅那边,能够大获全胜,一举伐灭脱火赤吧。” “日后平灭元庭宗室,自然还有你我用武之时。” (本章完) 第552章 北元权争 耿炳文、叶旺、傅友德等人虽被高丽牵制,无法驰援徐达。但平心而论,他们并不认为这有什么紧要。 徐达天下名将,为大明军中之最。他的能力,大明上下是无人能够置喙的。更兼徐达心性坚韧,有谦恭好学之思,岭北一战虽致小败,让他痛定思痛之余,却也必然会使他用兵更加谨慎,以至无懈可击。 莫说脱火赤籍籍无名,还极可能是为了缓解国中压力,才勉强要打这一战。即便是王保保复生,徐达也丝毫不惧。 这几年徐达坐镇顺天,与王保保不是没有交锋。王保保正是慑于徐达的威名,这几年间才始终只敢在边关小打小闹、或使些诈计暗箭伤人。直到自己被拖死,都没有尽起大军伐明。 不是不想,而是吸取了战败教训的徐达,遣将用兵可称毫无破绽,水泼不进。王保保终其余生,都没能找到机会。 王保保都没能功成,这劳什子脱火赤,还真能越过号称大明关城的魏国公徐达,取回大都不成? …… “酒呢?取酒来!” 山阳万户驻地,日后的大宁之地,北元新上位的丞相脱火赤,正在辽王阿扎失里的大帐中吆五喝六,呵斥着阿扎失里手下的蒙人取来美酒。 朱棣虽拷问出了王保保的死讯,但他所捉住的,毕竟只是元军之中底层的头人。徐达等估计这脱火赤是王保保的继任人,继承了王保保在北元的兵权和政治遗产。 然而实际情况却并不是如此,王保保是北元权臣,却不是什么一心为公之人。他活着的时候虽尊奉元帝爱猷识理达腊,也算得上鞠躬尽瘁,但死了,却一心想将自己手中的权力过度给其弟脱因帖木儿,好让他的兄弟继续做这北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但元庭始终有一个深入骨髓的传统艺能:内斗。昔日执掌中原之时,元庭便在这华夏之地内斗的欲生欲死:蒙民和汉民斗,蒙官和汉官斗,官员和宦官斗,官员和内廷斗,和尚和道士斗,皇帝和丞相斗,皇帝和太子斗…… 反正能斗的,几乎都斗上了。即便将诺大祖宗基业全都斗得个云散烟消,把自己斗到了和林这不毛之地,这一群元庭贵人依然没有抛下内斗这一无比优良的传统,争锋相对依然要斗个你死我活。也就是王保保手握兵权,才能暂时压下这些元庭贵人的内斗,勉强让他们齐心合力,面对大明咄咄逼人的兵锋。 不过自大明岭北一败后,不用再担心大明的兵锋旦夕即至,已经成为漠北小朝廷的元庭又重拾起了自己的传统艺能。城中明明已经没有了多少官吏,却依然分做了数派争斗不休。脱火赤就是来自于其中一派。因为手中多少也握有一些部落的兵力,而成为了除王保保一派之外的第一派别。 等王保保身死,脱因帖木儿则又无王保保的能力与魄力,王保保留下的遗泽飞快的被诸多派系给瓜分一空。仗着这些抢来的兵力与手下部落的支持,脱火赤一跃成为了北元朝廷最新上任的权臣。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王保保那般强势,其他诸多贵人的派系多有不服者。 他只能通过攻伐大明,来拧合诸多北元权贵,确立自己元庭第一权臣的地位。 “脱火赤丞相,您已喝了足足一日了。此地距离大明的居庸关不过百里,若是明军进犯,丞相你却喝的醉醺醺的,如何发令却敌?”辽王阿扎失里劝道。“不如先饮些马奶,好生睡上一觉。” “等大军会齐,您带领麾下大军入关,到时,关内的花花世界,什么美酒没有吗?” “阿扎失里,你是心疼你山阳万户的美酒吗?”脱火赤细眼微眯,看向辽王阿扎失里,阿扎失里连忙摇头否认。脱火赤笑道:“不过你话说的倒是没错。关内花花世界,什么好东西没有?” “阿扎失里,实话告诉你,我来此处,并非是想从居庸关进兵。” “明庭的徐达厉害,我大元将士虽然骁勇,倒也没必要和那徐达手下的明军硬碰硬。” “我故意先在此驻扎一些时日,等明军那边得到了消息,让那徐达加意防范。而后,突然转西,自太原、大同一线入关。” “合你我之力,定然能教那大明防备不及,搅的大明关中天翻地覆。” “什么?”阿扎失里愣了一愣。“你我之力?这……我山阳万户也随丞相一起?” “那是自然!”脱火赤道。随后微拉下脸。“怎么,你不愿?” “不是。”阿扎失里赶紧给他倒酒,借此掩饰脸上的慌乱。“只是,我山阳万户在这片草场驻扎已久。贸然要我们迁离,那我们的牛羊……” “入关在即,还在乎什么牛羊!”脱火赤道。“等入了关,要多少金银财宝没有?够你买上漫山遍野的牛羊!” 阿扎失里唯唯诺诺,只是面色却不自觉的越来越白。等他回到自己帐中,手下翁牛特部的头人朵颜立刻凑了上来,低声问道:“大王,丞相怎么说。” “真要进攻大明吗?” 他的身后,许多同属山阳万户的牧人亦是面带焦急,等待着阿扎失里的答案。 “……是。丞相铁了心要攻明。”阿扎失里答道。 帐中顿时一阵哗然,一位牧民骂道:“额希特,好端端的打什么仗!我们和大明互市的好好的,眼看族人们的生活已经越过越好。” “这脱火赤又突然要开战……一开战,大明的商队定然是不会再来了。” “我囤了三个毡房的羊毛,正准备用来和明人换过冬的茶砖……这下可好,羊毛只能丢雪地里了。” “我已囤够了羊毛,准备下一次互市换一口铁锅,一家老小在冬日里也能吃一口好的。这下好了,又只能喝肉渣了。”另一名牧民骂道。 牧民们怨声载道,他们本就久驻关外,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对关内的日子却没有那么多的向往。只在乎脱火赤掀起战端会影响互市,此时都一个个的骂起脱火赤来。 (本章完) 第553章 各怀心思 阿扎失里脸色亦是铁青。他虽是大元辽王,但实际上,并没有因为元庭占据中原,而多享受到哪怕一分的富贵。 阿扎失里的先祖是成吉思汗的弟弟,在成吉思汗时期,他的先祖也曾追随大汗南征北战,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然而随着成吉思汗身陨,其子嗣继位,他这一脉就开始远离了蒙古的权力中心。 等到忽必烈建立元朝,蒙古人占领了中原的花花江山,阿扎失里这一脉却依然只能驻守关外,除了一个辽王的名头外,依然只是做个牧马的头人。每日里挂心的,不是草场,就是牛羊。 平心而论,与大明那位五皇子暗中签下契约的这几年,是阿扎失里唯一感受到中原供养的几年。如今他的帐中,有来自苏州的上好碧螺春;有产自广南的上好沉香。床边摆着的,是景德镇上好的瓷器;口里喝着的,是应天府秘方蒸制出来的上好美酒……而这一切,只需要用本就不值钱的羊毛来换。 若是再也喝不到那香醇的美酒,阿扎失里感觉这辈子都不再有什么活头了。打仗?为什么要打仗?用羊毛就能换来美食美酒,不用一闹白灾就要饿肚子,这样不好吗? 若把明国的商队吓走了,到何处才能寻到这样用高价收取羊毛的冤大头? “丞相还打算,自大同太原一线攻明,并要我等随同。” “若是部落的丁壮都去伐明了,那我们的牛羊……” 说到这,阿扎失里更觉肉疼。为了产出大量的羊毛,山阳万户这几年豢养了大量的牛羊。若是无人放牧,等到伐明回来之后,这些牛羊,只怕都要被周边的部落劫去。 莫以为同为元属,那些部落就会手下留情。如今的大元统治松散,麾下部落之间相互劫掠,都是常有之事。 听他这么说,帐中的诸牧民与头人更加鼓噪。有人大骂脱火赤,也有人建议干脆不去遵脱火赤之令,将他赶回和林。一群人闹的不可开交。 “不若干脆反了大元,投靠大明好了!大明那五皇子慷慨,想必皇帝也不会苛待我们……”有人建议道。 帐中顿时沉寂,一群人皆惊骇的看向那个将这话说出口的头人。一阵寂静之后,还是阿扎失里出言训斥:“浑说什么?草原里终究是我们蒙古人的天下。背弃大元投靠大明?你不担忧长生天降罪吗!” 马上就有人拉住了那个出言不逊的头人,要他向阿扎失里请罪。 “无妨,是脱火赤做的实在过分,不让我们山阳万户的牧民们过好日子。”阿扎失里挥了挥手,让左右扶起了那名头人。而后掀开帐帘,离开了大帐。 “大王!”伯颜拦住了他。 “大王,您真的不考虑……” “……”阿扎失里停下了脚步。凭心而论,他当然不信什么长生天降罪,对冷落自己这一支近百年的北元王室,也没有多少的效忠之心。 但是他心中多少还怀念着祖先的荣光,认为脱火赤举全军攻明,大明未必有办法抵挡。 “要投明,也要等大明确实能击败脱火赤的时候。”阿扎失里低声道。保全实力,谨小慎微,是他们家祖祖辈辈在草原上生存的不二法则。昔日纵使是纳哈出相邀夹击明军,他也只是派出部队虚晃一枪,发现明军抵抗顽强,以及发觉了朱肃的火器部队威力惊人之后,便立即后退。 贸贸然投靠大明,风险实在是太大。万一脱火赤大怒兴兵,大明又不愿回护山阳万户该怎么办? “可是,要我们帮助脱火赤伐明……”伯颜面露难色。要说在脱火赤和明军之中更支持谁,他更想支持明军。 大明的商队,能让翁牛特部的牧民在白灾时吃上鸡鸭鱼肉,能让牧民们在厚厚的帐子中喝上美酒。而大元呢?只有征战,征战,无休无止的,让牧民们拿上弯刀,为皇帝征战。 翁牛特部腻了,翁牛特部,不想为了大元皇帝那吝啬的赏赐,背弃自己的妻子牛羊。 “……遣几位勇士,将脱火赤的计划告诉大明的徐达。”阿扎失里想了想,低声吩咐伯颜。 伯颜眼睛一亮。 “这已经,是我们山阳万户能做出的最大诚意了。”阿扎失里道。 他又何尝,不希望那个狂妄的脱火赤被明军击败呢? …… “收到了辽王阿扎失里的密信,言北元纠集十三万大军屯扎居庸关外,是故意摆出要与我明军决战的态势。” “脱火赤准备在与我大军争锋相对之时,利用元军的机动力突然折道向西,自大同、太原一线入关。” 武定候郭英拿着从山阳万户处发来的密报,呈报给徐达。 “哼,雕虫小技。居庸关攻不成,就准备学他蒙人的祖宗忽必烈声东击西吗?”徐达捻须轻笑。昔日忽必烈久攻南宋北线不下,遂转攻大理,而后从大理侵略防御薄弱的南宋西线。脱火赤此举,无疑也是打的这样的算盘。 不过与忽必烈不同,忽必烈那时,是与南宋激战数场,知事不可为,方寄希望于奇兵。 而脱火赤,呵,不过是怂了罢了。 元明相争的这数十年,蒙古与华夏的攻守,早已易形了。 “大帅,我们该当如何?”郭英问道。“要移步宣府吗?说来这辽王阿扎失里的情报,又有几分可信?” “万一是故意传讯,要我等自乱阵脚……” “不必顾虑。”徐达道。“该如何办,依旧如何办就是了。” “我等原先的决议,出居庸关与元虏决战。如今仍是如此,诸军依旧如常整备,不必顾虑此信。” “可是大帅……”朱棣抱拳出列,神情顾虑。“我军原先想的是,既然脱火赤聚兵决战,我们也不必有什么花巧,直接背关而战,歼灭元军主力,毕其功于一役。” “可若是元军主力移步往西,我们又该如何决战?” “而且,万一太原城破,元帅不如遣我去援守太原……” 山西太原,正是朱家老三朱棡驻守之地。这位三哥醉心老五的所谓科学,无心治政管军,朱棣心中十分担忧。 “太原乃我大明九边重镇。岂是这么轻易攻破的?”徐达道。“四殿下,我知你挂心兄长。可三殿下亦是人中龙凤,若论守城,其定然会比四殿下做的更好。” 徐达的心中,浮现出了那个悍勇无双、却英年早逝的身影。他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杂念驱散,接着对朱棣道:“四殿下,你有名将之姿,却失之自视过甚,眼界也稍窄了些。” “若能克服,殿下定然能够成为名震天下的名将。” (本章完) 第554章 徐达!直取元庭! 自视过甚,是说他朱棣谁也不信,行军打仗之时尝行险计,可若要他调派他人,又总顾虑过甚,总觉得别人做的一定没有自己做得好。 故而若两军会战,朱棣总冲锋在前,不愿在后方调度,总认为派遣先锋没有自己亲自上来的稳妥。 这一点朱棣也在反省,徐达也有意培养他的领军才能。要他掌管神机火器营,便是为此。神机营不似身为探马的夜不收,多为列阵迎战,比起使用各种奇谋和亲自冲锋陷阵的悍勇,更看重手下士卒和将领的调派,以及在临敌危局之中依旧能稳住阵脚的那一份稳重。 而眼界……朱棣不解。他自认为也读过许多兵书战策,又在自己五弟朱肃那里,懂得了何为“攻心为上”。可徐帅所说的眼界,他却毫无头绪。 不过半月之后,朱棣就知道了什么叫战争中的眼界。 三月九日,大军开拔十五日之后,终于来到了居庸关。明军夜不收探马四出,得到的回报是已丢失了元军的踪迹。几日前还气势汹汹驻扎在关外的脱火赤大营,已然成了一座空营。 “阿扎失里所言,想来是真的。那脱火赤,竟真转道攻击大同、太原去了!” 一时之间,明军将领之中,多有惊惶之声。太原大同亦是北疆重镇,若是回援不及,被蒙鞑攻下了城,北方态势必将糜烂。 “元帅,我们也转道吧。”武定候郭英道。“若是快些,说不定能将脱火赤堵在太原城下。” “到时候两面交攻,元鞑必败无疑。” “元人来去如风,入关之后四处都是通途,如何能堵的住?”徐达摇了摇头,脸上神情竟似古井无波,越发显得深邃莫测。“往北,让将士们继续北进。” “继续北进?”郭英愣住。“脱火赤已离去,北面唯余茫茫瀚海草原,二郎们继续往北,到哪里去?” “不是有吗,北面的敌手。”徐达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他看着北边的茫茫草原,眼中流露出一抹难掩的豪情。“让那脱火赤自去闹腾,你等随本帅一起,直取元庭宗庙。” “脱火赤能挟持山阳万户,必是因为从和林抽调来了许多元兵。” “如此,和林必然空虚。此天赐良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诸将万勿自误!” 这一番话,说的郭英、华云龙、朱棣等人皆呆住了。 徐帅竟然,一开始就将主意,打到了灭北元宗庙社稷之上? 岭北战败之后,元明局势有所反复,皇帝亲自下令,弃攻转守,先为北方休养生息。这几年,王保保屡次派小股部队侵明,大明始终是被动防守,并没有出关回击。 为何?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国力。国力不足,若是一不小心再闹出岭北的那阵仗,大明可承受不起。 王保保、脱火赤,必然也是如此以为。大明如今北方未复,百废待兴,还无法支持大军出兵漠北。北方的最高统帅徐达又是岭北战败的决策者。于情于理,都该更加小心谨慎,免得晚节不保,被大明皇帝处置猜疑。 便连明军诸将,也认为现在还不是反攻元庭的时候,先让那些元人嚣张几年,等我大明北方发育起来了,到时候自然能犁庭扫穴,鸡犬不留。 可谁又能想到,徐达非但没想着稳妥,反而想着抓住脱火赤攻明的机会,直取北元皇帝? “来而不为,非礼也!”朱棣面露震撼的看着徐达,他仿佛看到了徐帅日日研磨着腰间的长剑,随时准备将自己征战里的唯一败绩,彻底洗雪的模样。 怪不得听闻王保保死了,徐帅会嗟叹。他不是嗟叹世间失了一个奇男子,而是嗟叹这王保保赢了一阵就死,自己还没来得及挥出长剑,一剑斩去这元鞑一生的荣耀,然后告诉他,一辈子他也别想胜过徐达! 所有人都觉得他徐达会守。守,不会出错;守,顺应局势;守,有功无过。 但他徐达最擅的就是进攻,从来不是什么防守。他徐达昔日,也曾爬冰卧雪,也曾转战万里。靠着的,就是这一股敢战的锐意和锐气。 他徐达,不是战战兢兢、但求无过的庸将! 陛下已亲口许诺,不会忌惮徐家,还愿让勋贵们分封外疆。那他徐达,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唯以身相报,顺便为子孙后代,再搏一份万世的富贵罢! …… “好一个以攻代守。天德虽上了年纪,却仍有卫、霍之风。”老朱放下了手中的军报,感叹道。“咱大明出了这样的将军,若是不能类汉唐之盛,那就是有负天德了。” “着令九边,牵制元庭各部,务使其不得回援和林。” “是,父皇。”朱标顿首道,转眼已写就一份旨意,教左右送去内阁。须臾又回身问老朱:“父皇,脱火赤终究来势汹汹。万一其发了狠心,要与我大明鱼死网破,又该如何?” “三弟尚在太原府中。若无驰援,只怕太原危矣。” “老大,你还是太不知兵。”老朱摇头失笑。“天德为何会以攻代守?就是笃定了脱火赤不能专心进攻太原,才放心远袭和林。不然就和林那个荒凉之地,如何值当咱们大明用北边的江山来换?” “一则,太原、大同与顺天,中有太行相阻。那脱火赤进犯太原,天德就知道了他是打着劫掠我大明、顺便给他自己立立威的打算。若有收复他元庭山河之心,如何会放弃顺天旧都,取道往西?” “他虽摆出个大阵仗,却是色厉内荏,目光短浅。犯咱大明,为的是巩固他在元庭内部的地位。足见此人不足为患。” “二者,王保保刚死不久。若他脱火赤方一上任,就陷元庭的皇帝入险境。若失了这杆大旗,北边那些蒙人部族,又如何会听他脱火赤的调派?” “故而,天德伐元,就是料定了这脱火赤必然要丢下太原回身去救。终究是不如王保保多矣,这脱火赤自以为能耍弄天德,回过头来,自乱阵脚的却是他自己。” 老朱摇头轻笑,显得极是不屑。 “原来如此,孩儿受教。”朱标俯身道。他自知自己所长不在兵事,倒也并无什么颓色。只是说到太原,仍是不免担心。“可是爹,脱火赤毕竟有十余万大军。” “太原城中守军不过万人之数,若是元军着意先下太原,又当如何?三弟他……” “你莫担忧。”老朱摆了摆手。“老三明面上只有万余守军,但实际上,他手上的人却是诸王最多的。” “更遑论他鼓捣出的那成堆的玩意儿……嘿,脱火赤选择攻太原?那必然是一脚踢上了铁板,不伤筋动骨,只怕老三绝不会放过他……” 老朱的声音里,竟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似是笃定了这多出十数倍的元军,在朱棡手下也一定讨不了好般。 (本章完) 第555章 太原之战 山西,太原府。 “快,动作快!” 太原城下,元军将领们正不断驱赶捕捉来的明人用云梯进攻太原的城墙。抓捕百姓攻城,向来是元军所惯用伎俩,不止能作为炮灰,还能大幅度打击城中守军的士气。 若是城中守将优柔寡断,不愿屠杀百姓,元军甚至能够抓住机会,趁势直接攻陷城池。 但太原城的那位晋王显然不是这样的人。百姓们刚到城下,城上便矢石如雨,滚木擂石轮番招呼,丝毫没有顾忌的意思。这一份果断让脱火赤忍不住心中战栗:大明皇帝的这个儿子,心性竟然坚韧如斯。 原以为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只要自己大军压境,太原定然是一鼓可下。没想到,竟还有几分难缠。 城上,朱棡云淡风轻的站在城门楼上,冷眼看着城下正在被元军逼迫着蚁附攻城的大明百姓们,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反倒是他身边的晋王府长史面上有几分不忍:“殿下,是否应该下令节省些擂木箭矢?” “如今攻城的不过是些寻常百姓,少用一些守城器械也是无妨。殿下却下令不必俭省,今日守城不过半日,已用去火油千斤,箭矢无数……不如先手下留情,将这些器械留待之后元军正军攻城之时。” “而且,用器械大规模杀伤百姓,实在是太过无情了些,恐遭御史弹劾……” “愚蠢。”长史自以为进献了忠言,却被朱棡冷冷的瞪了一眼。“对我太原刀兵相向,无论是否为元人所迫,那自是敌人。” “对敌人,焉有手下留情之理?” “父皇曾有明言,严禁我大明出现以文御武之事。你不过一介长史,不通战策,还想置喙战事不成?” “还不滚开!” 长史面色惨白,呐呐而退,不敢再多言半句。朱棡低骂一句“妇人之仁”,扭头依旧看着城下战况。身边,襄助守城的定远侯王弼暗暗心惊于这位藩王威势之盛,想了一想,还是开口道:“殿下,元军来势太快,我等尚来不及坚壁清野,引导百姓避难。” “如今元骑四出,只怕,捉到的我大明百姓数以万计。若是一直以百姓消耗我军守城器械,之后的战局必然危矣。” “不如让本侯领骑兵出城,救下一部分百姓,挫败元军士气。如此,元军当不敢再以百姓攻城……” “不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棡打断了。 “不可?为何?”王弼一怔。 “徒增风险。”朱棡语调依旧毫无变化。“定远侯纵然出城,也未必便能战之必胜。若是战败,反而有可能教元军尾随入城,徒增风险。” “元人能驱使百姓,不过是因百姓畏惧元人的刀枪之利。只要我等下手够狠,百姓自然也会畏惧。对我等之畏惧胜过对元军刀枪的畏惧之时,百姓们自然不会再听元军号令,自会四散奔逃。” 果然,似是在验证朱棡的猜测,因为城上矢石实在太过密集,有一队不愿送死攻城的百姓与元军起了冲突,元军阵势顿时一乱。 紧接着,有许多百姓都开始动乱,元军前线乱成一团。 “殿下妙算!”王弼见城下元军阵脚已乱,眼睛一亮。“殿下,请遣本侯出城,元军为百姓所乱,此时出城,定能斩获颇丰!” “不可。”朱棡依旧拒绝。 “不可?这次又是为何?”王弼又是一愣。 “元军足有十数万,便是能斩获千余人,于大局又有何益?”朱棡道。“守城为重,本王,只要守住此城。” “可是,城下的百姓……” “城下的百姓是命,城中的百姓也是命。”朱棡道。 他就如同一尊由岩石雕就的石像,冰冷,却无懈可击。 动乱的百姓很快被元军屠尽了,元军再次开始往太原城开进。这一次来的却是蒙古人组成的正军,且不止一面,城上所有人都能看到,有几队元兵分成两队,往东西两面城墙疾驰而去了。 “元军这是想四面攻城啊。”王弼道。“我太原只有万余守军,无法兼顾所有城墙……元人这是想试探出城上的薄弱之处,一举袭破我太原城了。” 元军没了炮灰竟也打算猛攻,这让王弼感觉肩上压力陡然大了无数分。 毕竟人数处于劣势,元军若是直接猛攻,他们还真难以抵挡。 “无妨。”朱棡却是依旧不动如山。他抬头,感受着远方吹来的山风。 “守待天时。” …… 激烈的守城战足足打了两日一夜。元军四面攻城,晋王朱棡亲自坐镇战事最为激烈的太原北门,定远候王弼则是充当后备军四处巡游支援,打退了元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这是毫无任何花巧的守城战,拼的就是两军哪一方士气更强盛、武器更精良、人数更多、进攻和支援更加及时。 幸赖太原的明军多更换上了用新一代钢铁所铸造的上等兵器与铠甲,又占据守城地利,虽万般艰难,但终究还是守住了。 “殿下,不如今夜我领一支骑军趁夜突出重围,去顺天搬救兵。” “只打这种呆仗最后定会被耗死。这城会守不住的!徐帅的援军怎还未到……” 王弼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北方缺粮,城中储备亦不丰富。若只知困守,迟早有破城的一日。更加糟糕的是,今日里元军已经造出了三十余架回回炮,又支起了铁锅煮尸炼油。很显然,明日里这太原城,就要面临元军回回炮与尸油火弹的双重打击。 蚁附攻城尚且难挡,更何况元军开始上器械?援军两日不至,他都怀疑太原是不是成了一座孤城。现今迫不及待的就要去寻援军。 却不料,朱棡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专注的看着城楼上的一杆绣着“明”字的旌旗。 王弼正欲气急,却听见朱棡突然道:“时机到了。” “什么时机?”王弼一愣。 朱棡淡淡看了王弼一眼,眼中仍旧如古井无波。留下“天时”二字,便径自下了城楼。 “天时?殿下,是何天时?”王弼急急追去。 他没注意到,城上原本一直朝着南面纷飞的旗帜,旗尾不知何时已转向了北方。 风向变了! (本章完) 第556章 空军轰炸! 王弼想象不到的是,此时太远城外的脱火赤,其实也十分的焦急。 就在大军开始攻城的第一日,他几乎在开始攻城之时,便收到了后方探马送来的急信。 屯驻顺天的徐达,竟然并没有如他预想般的驰援太原,而是直接带着六万大军兵分两路,直扑和林去了! 围魏救赵!自己竟忘了汉人还有这样的兵法! “丞相,不去回援陛下,真的好吗?万一让徐达袭破了我大元宗庙……”阿扎失里在脱火赤马旁问道。 “……无妨。”脱火赤咬了咬牙,故作洒脱的笑了两声。“此事我亦早已预料,不过草原辽阔,陛下王帐又在北面巡游。徐达不过数万人,未必便能找到陛下踪迹。” “等我等擒了大明皇帝的儿子,再回返草原也无妨。” 元主爱猷识理达腊虽在逃离大都之后暂居和林,然而和林条件恶劣,元主也并不时常呆在和林。 脱火赤此次离开时,爱猷识理达腊就前往北方巡游。或许正好能躲过徐达兵锋。即使躲之不过,想来也能拖延出一二时间。 还有一个不能撤军的原因,是他脱火赤终究威望不够……众所周知,草原上的制度终究只是松散的部落联合制。昔日大元统领中原之时还好,能以天子之名发号施令,少有部落敢不遵命令的。 但如今皇帝被打的北狩,大元统治力早已一落千丈。他虽名义上是个丞相,却远无昔日齐王王保保那般的威望。能统筹各大部落头人一同伐明,更多的是因为各大部落自己也不好过,急需通过入关劫掠,来丰富一拨自己的口袋。 如果他毫无所得就扭身回师,他这个丞相顷刻之间就要威望尽丧,此后再也无法大权独揽。 为了权位,他也必须攻下太原,为大元至少取得一胜。这也是他一上来就奋力攻城的原因。 “一日……再有一日,我必取下太原。”脱火赤豪言道。他这番话并非全是空穴来风,太原城中仅有数万守军,即便是那大明晋王征发城中丁壮,短时间内也定然不会超过三万人。 而他如今麾下足足有十八万,便是用人命去堆,也能堆下太原城了。太原本就富庶,拿下太原,俘虏了大明皇帝的亲子,他自可再回师与王庭夹击徐达。 “我军已经修好回回炮,今夜连夜攻城!我亲自带人猛攻北门。” “若不攻下太原,誓不回师!” 脱火赤的双眼已然是一片赤红。 他一边呵斥众将点起火把,一边开始准备夜攻太原之事。阿扎失里寻了个时机悄然而退,伯颜亦跟在他的身后。 方才,伯颜也听到了脱火赤的那一番狂言。见此时离开中军大帐已远,阿扎失里问伯颜道:“伯颜,脱火赤已经陷入疯魔,若他拼命,只怕这太原城当真能下。” “你觉得我等现今应该如何?是继续做壁上观,还是参与攻城,一同夺下太原?” “若不参加攻城,城破之后,城里的财物一定……” “大王!”伯颜肃容打断了阿扎失里。 “大王也见识过大明的那位吴王……大王以为,吴王的这位兄长晋王,当真只有这样的本事吗?” “可是,我们元军的人数,足足是太原城的十几倍……” “人数多,就能打胜仗吗?”伯颜道。“昔日我们的先祖起于草原,就不知道打过多少以少胜多的硬仗!” “大王既然决心帮助大明,就万万不能首鼠两端。风吹就倒下的那是脆弱的牧草,我山阳万户不能做牧草,要做草原上亮眼清澈的湖泊。” “而且,大王难道就不觉得,大明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阿扎失里一愣。 “恩。”伯颜点了点头。“大王,您也见识过那位吴王使用的那可怕的火铳。” “即使是我山阳万户的勇士,面对着那些火器,也要蒙受巨大的损失。” “这样的利器若是用来守城,一定是事半功倍。可是太原城里打到现在,却始终没有使用过那种火器。” “我听说太原是大明防御的重镇,城中不可能没有火器……可大明却一直藏着火器不用,大王你以为是为什么?” “你是说……”阿扎失里只觉得心中一跳。“太原城……还留了反攻的后手?” “可是城中守军分明只有万余人,城池又被脱火赤丞相团团围住,他们还能如何……” 说到这,阿扎失里忽然呆住了。他惊讶的看向太原城墙所在的方向,声音都因为眼前的超脱常理之事而充满颤抖。 “那……那是什么?” …… “长生天啊!” 元军营中,灯火通明。因脱火赤下令准备夜战,元军士卒们大多都燃起了火把,将这里照的亮如白昼,准备趁夜进攻城上的明军。 然而还没等他们发动攻击,他们就骤然发现,明军的城墙上突然浮起了许多圆圆的庞然大物。这些庞然大物体型巨大,却有飞天之能,晃晃悠悠的从城中飞上了天空。 “那些是什么?飞天的球?” “是明军的把戏?这是为何……” “莫不是明军的妖术?” 元兵们呆愣愣的看着这超脱想象的一幕,有些迷信的元人,甚至直接跪了下来,参拜这个能够在天上飞行的大球。脱火赤一开始也愣愣的看着这些玩意儿,直到他发现这些大球正晃晃悠悠的往元军大营飘来的时候,心中突然警铃大作。“来人,射!把那些大球给射下来!”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打下来就完事了。 元军开始张弓搭箭,无数箭矢朝着天空中的这些大球倾泻而去。然而今日刮的乃是南风,元军背风不说,这些大球飞的又高,箭矢竟不能及。 脱火赤一直眯着眼睛盯着这些大球,等到大球渐渐飞近,他发现大球底下居然系着箩筐,里头甚至有人影若隐若现。他不由得亡魂大冒:“射!拿回回炮射!” “快!不能让这些东西靠近我军!” 投石车立刻开始调整方向,随后一粒粒石炮弹便朝着这些大球射去。然而这些古老的投石器精准度本就不高,更别说用来击打飞在空中的这些热气球。几颗石弹带着破风的尖啸划过,“大球”们却完好无损。 大炮打蚊子,莫过于是。 “这……这究竟是……”脱火赤心中的警铃越来越响。 “到达预定地点……投弹!” 随着为首热气球上的明军令旗一展,无数颗黑色的榴弹,被从热气球上倾泻而下。元军们还在呆愣愣的看着天上丢下了什么东西,却在下一瞬间,被“轰”的一声炸成了肉末。元军密集的营地内,顿时化作了火药与血肉的地狱,久久难息的“轰、轰、轰”声,让这些草原上的勇士们瞬间变成了尸山血海。 “恩,很顺利。”城楼上的朱棡拿下了手中的望远镜。面对热气球的轰炸,惊慌失措的元军甚至已经开始自相践踏。这一场战,已经是自己胜了。 一比十八的兵力,但在武器的代差面前,仍旧不值一提。这就是科学……不,这就是大明如今的力量。 本来碍于生产力的局限,这些热气球,还远远没有到能够全面装配明军的地步……但不巧,这一群元人竟然选择攻击太原。 太原周边多矿;太原在北方人口亦算丰沛;太原道路通达,素多产业。 朱棡愿意抛下京中研究来到太原,也正是看中了太原的这些点。 太原,正好是老朱选择的制造新式武器的、大明最新的兵工厂。 而朱棡,就是专门督造这些新式武器的藩王。 “来攻太原,既然来了,就不必走了。” “你们这是,正好踢到了铁板啊!” 朱棡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波快意的微笑。 (本章完) 第557章 脱火赤的败亡 “丞相,丞相,此地危险……” “快走……” 天上火药罐如雨一般倾泻而下,脱火赤所处之地,已成一片火海。脱火赤被左右推上战马,看着眼前这一片如炼狱一般的景象,犹不相信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射,射,将那大球射下来……” “射不下来,射不下来了丞相!丞相快走,先避开此地……” 左右拉起脱火赤的战马便走。元军之中,并非没有智者,已有人看出天上那些大球只能顺风而行。此时风向由南至北,只要往东西方向躲避,自然能躲开大球的轰炸。而且大球投下的药罐看似威力惊人,实际上并没有办法覆盖全部的十来万元军。只是瞅准了脱火赤这个主帅大纛所在,想要在天上直接炸死脱火赤罢了。 “丞相听小人说,此飞球顺风而行无法折返,只需暂避锋芒,之后还有机会……” “我为主帅,焉能轻动?帅旗一动,大军军心不稳,若明军趁机出城……” “太原城仅有万余守军,如何敢出城?只要丞相不死,自能重拾军心……” 脱火赤这才恍然,不再坚持,赶紧拨马欲图离开轰炸区。却见城中又飘出几颗热气球,朝着脱火赤大纛的方向飞来。 “额希特!”脱火赤大骂,只得急急换个方向逃窜。 却不料这太原城中热气球似是无穷无尽,脱火赤大纛所过之处,身后必然被热气球炸的寸草不生。敢情明军这几日未用火器,是因为将城中的火药都攒到了这里。本该不动如山的主帅大纛左右狂奔,所过之处一片硝烟火海。元军士卒也看出了端倪,一见脱火赤往自己跑来,就赶紧急急四散躲避,免得被热气球的火药罐轰炸。 “朱棡小儿……”脱火赤气喘吁吁,心中已经是窝火至极。眼见城中终于不再有热气球飘出了,但自家的营地阵列也已经被自己搅的乱七八糟。可谓是破绽百出。 所幸城中如那侍从所料,并无余力派出士卒趁势掩杀…… 心中尚在庆幸,却见眼前的太原城中,城门桥竟是缓缓放下。而后洞开的城门处,分明有一支精良的军队杀了出来。脱火赤瞪大了眼睛,扯过那名侍从的衣领:“额希特!你不是说太原守军不敢出来吗?” 那侍从也是愣住了,而后忽然反应了过来:“丞相,丞相,这是机会!” “城中定然是兵力尽出,若是能将他们拖死在这里,太原可不攻自破……” 脱火赤也反应了过来,神情转怒为喜,一抹那烟熏火燎变得如花猫一般的丑脸,催跟在身后的令兵传达军令:“进攻!进攻!” “杀光这队明军!” 主帅大纛向前微倾,这是总攻的讯号。元军上下顾不上重整队形,也不再去收拢被热气球炸散的溃兵,从四面八方直接朝着出城的明军涌去。脱火赤也是发了狠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太原城。只要有了战果,巩固住自己的威望,兵卒自然可以再行征召……十来万立足不稳的元军,也足够吞下一万明军了。 然而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部明军,竟似乎无穷无尽一般。几炷香时间过去,明军不仅没有被鲸吞,反而越打越多。 反观元军,本就乱了阵脚,失去了章法。又因为见识了超出认知范围的飞球,而士气低落。脱火赤身在后方,看不清前方战况,却可以听到前方明军的喊杀越来越近,目之所及,狼狈逃窜的元军溃兵也越来越多。 “这……这是怎么回事?”脱火赤懵了。“太原城真的只有一万明军?” “杀过去!晋王殿下有令,阵前斩首一级者,免受劳役!斩首二级者,可免罪责!” “斩首三级,赐田十亩,斩首四级,赏农奴!想一步登天当地主老爷的,就给我杀!” “若能剁了贼酋脱火赤,累功十转!” 明军阵中,定远侯王弼振臂而呼,他的身边,有无数士卒红着眼奋力向前。单单城外正在与元人鏖战的就不止万人,更别提城中,还有一队又一队的明军正拼命往城外涌。 太原城中确实只有一万守军,但这一万军,指的是领大明军饷、持大明军户户籍的,大明正式的军兵。 除了这一万人之外,城中还迁入了大约七八万之多的矿工、铁匠。 太原素多铁矿,朱棡移居太原,也正是看中了此处原材料充沛。为了配合朱棡锻造器械,老朱从全国各地征发了许多囚犯发配于太原,用作挖矿之用。这些人大多是建国之时留下的襄助元庭、助纣为虐的士卒,亦或是因胡惟庸案、空印案等而被连坐的犯官家人。按老朱之令,这些人本该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婢。朱棡却对这道命令并不以为意,他知道自家老头子现在最看重的是开拓大明,只要这些人愿意归附,赦免其罪也不算什么大事。 这些人久事劳作,身强体健,又因为在开矿锻铁之时亦要遵上官之令,也知晓什么是令行禁止。太原又是铸兵之所,府库中堆积的铠甲武器拿出来往他们身上一穿,立时就是一员精兵。 此事连驰援城中的王弼也不知晓,等到朱棡离开城门楼、命其出城追击的时候他方才得知。心中对这位冷淡的王爷更是佩服,元军以为城中只有万余人,却突然冒出七八万人来……这份惊喜足够让这些元人们喝一壶的。 无怪晋王殿下安坐如山……元军这回,真真是踢到了铁板啊! 此时看出明军的兵力有所蹊跷已经晚了,元军已经被王弼领着矿工们杀的节节败退。阿扎失里带着山阳万户的骑军始终躲在偏远的左翼,瞧见脱火赤的大纛与元军大部队已经开始溃散。不由叹道:“时代变了。脱火赤自恃武勇,以为能创下先祖那般的伟业……但今日的大明着实人才辈出,大元也不是昔日的大元了。” “大王,是大明国力蒸蒸日上,大元早已不是对手了。”伯颜倒是看的更深一些。“即便驻守太原的是个庸才,只知道按部就班的用这些兵力守城,脱火赤也讨不到好去。” “长生天不再庇护孛儿只斤氏,我们应该知道实务。况且大元皇帝当权那些年,我们的牧民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吗?” “我听说几百年前的大唐也有许多突厥人高官,大明的那位五殿下也曾许诺帮助我们牧民建设家园……再跟着元庭和大明作对,只有埋骨在草原上的下场。与其相信奢侈腐败的大元皇帝,我更愿意相信与我们通商、带给我们繁荣的大明。” “……你说得对。”阿扎失里凝视着正在逃窜的脱火赤大纛,缓缓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给大明,献上代表我们宣誓效忠的猎物。” “伯颜,让所有人跟随我。” “目标……脱火赤的头颅!” (本章完) 第558章 突袭元都 山阳万户的骑军,如轰雷一般炸开,对着脱火赤手下的元军举起了屠刀。本来那些步战的明军是决计无法追击到骑马逃窜的脱火赤,但同样骑着马、还是以逸待劳的山阳万户倒戈,脱火赤万无逃亡之理。 阿扎失里亲自用弯刀斩下了脱火赤的头颅,作为效忠大明的投名状。失去了主帅,数万元军也终于彻底崩溃,漫山遍野的元人沦为了明军和山阳万户所部的战利品,或被枭首,或被生擒。许多出战的罪民矿工,都获得了足以赦免己身罪孽的战功。 太原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皆大欢喜。 “殿下,太原之围已解,脱火赤已伏诛了。此战共擒获元人俘虏六万八千余人,斩首三万余……大胜,这是大胜啊!”王弼脸上一派喜气。 “才六万余俘虏……唉,看来矿工的人数又不够了。”朱棡却是皱了皱眉。在第一拨热气球出击之时,他就已经知道此战大局已定。本来凭借城中人手守住城池就已是绰绰有余,他就是看中了城外那些精壮的蒙古汉子,才想了这一招引而不发,空地并进的破敌之计。 那些蒙古汉子看上去就是挖矿的好材料,若是不能留下来开矿实在是可惜了。要不然他才不想在破敌上耗费脑子,直接把守城事务交给王弼,自己躲在府中研究老五绘制的那能自己跑动的蒸汽机车,岂不是快哉。 不过本以为至少能抓个十来万元人,却不想仅有六万之众……这一战赦免的矿工想来就有三万余,这么算劳力才只多了三万……朱棡又不免为了开矿苦力的来源而头疼了起来。 “对了,殿下。元庭辽王阿扎失里率部临阵倒戈,正是他亲自斩下了元庭丞相脱火赤的头颅。此人现今已在账外求见,殿下可愿一见?”王弼这时才想起了阿扎失里,遂询问朱棡道。 “元庭辽王?”朱棡侧目。他虽不愿操心俗务,但一个元庭的王爷,即便是爹来了也不能等闲视之。他立刻直了直身子,对左右道:“快,请其入账,不可怠慢。” “罪将阿扎失里,拜见大明晋王。”阿扎失里才入门中,纳头便拜。 “辽王多礼。”朱棡所学广博,在大本堂中是难得的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自然也深知礼仪与拉拢人心之道。此时亲自起身将阿扎失里扶起,一张脸上的笑容可谓是如春风拂面:“本王曾在五弟朱肃口中得闻辽王大名。辽王与我大明通商,双方素来交好。此番更是助我大明斩杀贼酋脱火赤,足见赤诚。” “蛮夷之人,不敢僭称辽王。”阿扎失里却是摆了摆手。对于朱棡的礼贤下士,他心中也甚是满意。“大明吴王殿下对我山阳万户襄助甚多,年年遣商队与我等互市通好……我等本该早早归附大明,然北元势大,不敢轻动。” “如今脱火赤冒犯大明天威,我山阳万户自不敢助纣为虐……我等愿举族投效大明,不知大明可能接纳?” “投效?”朱棡却是一愣,想不到阿扎失里居然会举族来降。“不知贵部如今,规模几何?” “我山阳万户素来强盛,现如今有牧民十余万,可征兆骑兵七万余人。若算上妇孺,约有三十万众。” “族中原极富庶,圈养牛羊,不可胜数。只是被脱火赤强征至此,牛羊妇孺却多留在部落中。草原争斗频繁,若不早归,想来皆要失佚了。”阿扎失里说着,看了朱棡一眼。 朱棡却在心中飞快的思虑起来,难得有北元王族投效,父皇定然不会拒绝。不过山阳万户的情况自己并不了解,具体如何,还是该让父皇问了老五再行决断。于是对阿扎失里笑道:“既然如此,贵部且暂归原址,护卫贵部的财产牛羊。” “本王立刻将贵部斩杀脱火赤的功劳,以及辽王你的投效之请送入京中,转呈父皇知晓。想来父皇定会论功行赏,以嘉辽王大功。” 阿扎失里话中并未提到内附,从他话中听来,似是还想留在原地。他也不好强自安排,老五似是对草原有什么谋算,莫打乱了才好。 “劳烦晋王了。”阿扎失里道。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对朱棡道:“不知晋王殿下能否遣一些人与我同行?贵军徐达元帅率军入大漠,若是不慎遇见了,说不定会将我等视作敌人……” “你说什么?徐帅攻入大漠了?”朱棡却是惊住了。 “是。脱火赤本是想诱徐达元帅救援太原,却不料徐达元帅并未理会此处,反而趁机直插大漠去了。晋王不知吗?” 朱棡与王弼面面相觑,太原城池被围,此事他们还真就不知。王弼一拍膝盖:“着啊!徐帅定然是派兵,去取北元皇帝人头了!” “这泼天的大功,就要被徐帅取了,怎么就没有我老王的份!” “去,速速将此事上报应天。”朱棡则立马吩咐左右。“另,命宣府、大同诸镇兵力,务必扼守长城诸关,派遣夜不收出关打探,尽快找到大军踪迹!” 徐达离开,他朱棡就是北疆此时的最高统帅。必须要护住徐达北征军的后路,同时想办法接应大军,以为策应。 大军出关,非同小可。纵使和林如今空虚,大漠之中,尚有无数险处。 无论如何,都要先探知到消息方可。 …… 那么此时,徐达的大军又在何处? 哈拉和林虽是蒙古旧都,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城墙。城中建筑多为昔日蒙古大汗窝阔台掳掠汉人工匠修建,但百年的大漠风沙吹拂下来,又经过了许多次北元高层的权争与内乱,这座曾经是世界中心的城市,许多建筑也早已荒废了。 比起木质的建筑,城中更多的民居是据有游牧特色的蒙古包,沙漠夜间无边的黑暗与这座蒙古城市中的火光形成了对比,显得这座大漠中的城市更加的璀璨和神秘。 和林数里之外的土丘上,大明魏国公徐达,与大明燕王朱棣,正站在土丘之上瞭望。此处夜间极寒,这一老一少身上裹着厚厚的毛衣,正用望远镜不断观瞧着城中的局势。 “城中一派祥和,看来我等进兵的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朱棣放下了望远镜,将镜筒一节一节的收了起来。借着夜间凛冽的风,他甚至能听到城中北元贵族欢声笑语的声音。“不过城头上没有元主的大纛……看来还需要往北面去寻。唉,元主昔日在中原,就因为在大都上都之间不断巡游,劳民伤财导致丢了江山。回了大漠之后,竟然还是这副德行……” “燕王以为,我们是否该进攻和林?”徐达有心考较朱棣,问道。 朱棣低头思虑,攻打和林,虽能耀武扬威。但是会露了明军突袭的踪迹,教元主得知了消息。 元主若是一心北遁,茫茫大漠,还真就难抓住此獠。 不过…… 思虑再三,朱棣抬头道:“徐帅,虽然打和林就失了兵贵神速之优势。” “不过我以为……还是该打!” “善。”徐达眼中有精光一闪。他颇为赞许的看着朱棣,心道朱家老哥哥实在是后继有人,这位燕王殿下看似顽劣,却也是一个值得培养的天生的将种。 “既然要打,那便打吧。元庭昔日在我等汉人头上作威作福,欺凌我华夏族人。如今,更是数犯我大明疆界,屠戮我大明百姓。” “此番,也该让他们尝到苦果了。” 他朝后轻轻挥手,身后,自有兵卒挥舞令旗,传达了大元帅的命令。 随着令旗招展,无数的明军骑兵如地府中的鬼魅,从无边的黑暗中涌现了出来…… (本章完) 第559章 元都告破! “明军来了!”城上瞭望的哨探,终于从大地异样的震颤中,发觉了明军来袭的事实。 今夜风朗气清,且是无月,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节。和林四周亦有哨探守卫,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大股明军突袭至此。脱火赤虽派了手下前往和林示警,但徐达毕竟是先行一步,为了保证兵贵神速,足够组建三万骑兵的军马只分给一万人用,一人三马昼夜不歇,元人如何能反应的过来? 这一路的艰辛,在今夜都得到了回报! 朱为赤木,明承火德,大明的战袄也多是赤红色。武定候郭英此时就一身赤红色的战袍。他一面乘马飞驰,一面张弓搭箭,利箭发出一声尖啸破空而出,直接洞穿了那名报讯的元军咽喉。那元人似是没想到明军中也有这般擅射之士,尤不相信自己将死,摸着喉咙呵呵有声,然后扑的倒下。 随着他的倒下,整座哈拉和林城似也变得惊惶失措了起来。 “白捡的功劳就在城中!将士们随我杀!踏平元鞑都城!”郭英大吼,心中是一股久违的滚烫。他原与兄长郭兴同是老朱的宿卫,靠着拼命博得了一门两侯的威名。本来兄弟两也算是满足了,两个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从尸山血海里杀成了堂堂侯爷,心底也以为自己的功劳簿子已经足够厚重,也该享受享受了。两人在乡里置宅买地,过上了老爷的生活。 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将开始惜命,开始横行乡里,自然也没有了昔日的血勇。但如今这一股血勇似是又回来了:天下将平,没有什么功劳比灭元更加让上位在意的。封侯算什么?上位亲口承诺,允准勋贵在海外建制称王! 北元已经日薄西山,此时攻元几乎是白捡的功劳,犹豫一刻就要少上一分。我郭家兄弟尸山血海都蹚过来了,如此万世难求的天赐良机,还享什么富贵!如何就不能为子孙后人,再搏出个海外建国! 又是一箭,精准的射杀了城门后一名准备关城门的元兵。郭英纵马跃进了城门门,顺手用手中弓弦绞住了一名元兵的喉咙。身后亲兵配合默契的挺起长枪,这元兵便被直接串在了枪尖上。 郭英顺手拔出长刀左劈右砍,其状如同疯虎,大喊道:“夺门!迎大军入城!” 明军们士气如虹,不断驱散着汇聚而来的元兵。郭英领着大明精锐们左冲右突,元军压根无法抵挡,几乎只在瞬息之间,就拿下了和林城南门的控制权。 眼见着东、西两面都隐隐传来火光,郭英啐了一声,暗道华云龙与吴良那两个贼厮手脚真快。那两人分攻东门西门,此时定然也是得手了。 泼天的机遇就摆在眼前,大明的这些勋贵侯爷本就都是狠人,原本暂时被富贵遮蔽起来的血性,皆被老朱的许诺重新激起。 郭英将战线迅速朝着城内推进,几乎同时,徐达的后队大军也开始涌入城门,明眼人都知道和林已经是破了,蒙古纵横中原近百余年,以汉人为羔羊牲畜,但如今处于汉人铁蹄之下的他们,却和他们素来鄙夷的羔羊无异,在战火中抱头鼠窜,只求保得性命。 时代终究不同了,大明,不是弱宋。 和林城中哭声遍野,满城都燃起了大火。朱棣知道徐达的大军已经入城了。徐达入城,和林城绝对再无抵抗之机,此时要做的就是尽数捉拿元庭麾下的官僚贵族,使得北元在岭北的统治彻底陷入瘫痪。而后大明才能趁虚而入,将疆土进一步扩展到此处。 “我大明的国策本就是开拓进取,纵使无法擒拿元主,也当步步为营,一步一步蚕食元庭势力。和林身为岭北治政之所,自然非取不可……”朱棣看着哈拉和林城中冲天的火光默念道。这就是他之所以认为,和林该打的根本原因。大明与此前的汉家王朝不同,出兵塞外,并非只是为了驱逐蛮夷……草原上的蛮夷是杀不尽的,灭了一波又生一波,若不能将此地纳入汉家统治,华夏战乱何时能休? 对于草原,就该如中原一般打下一地,就治理一地。应天城的毛线毛衣已经畅销江南,这草原在大明眼里,已经不再是毫无价值的不毛之地,既然有其价值,自然就应该纳入我大明疆土。 终归是时代不同了。 “殿下,有人来了。”张玉低声对朱棣禀道。 他们此次的任务是截住和林北面。徐达围三阙一,从东西南三面入城进攻,却唯独放开了北面,就是想驱元庭的贵人们从北面夺路而逃。 而北面,则早由朱棣领着两千人布好了口袋阵。元庭的那些贵人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抓入囊中,一个也别想跑。 这其实是徐达送给朱棣的军功,朱棣毕竟是皇子,攻坚的事徐达还是不想让他去做的。朱棣对此颇有微词,故而对这个堵门捡便宜的简单活计多少也有些提不起精神。但主帅的军令还是该一丝不苟的执行,听到张玉的禀报,立刻就掏出了望远镜开始查看。 “约莫有数百元卒,人数倒还挺多……嘶,黑色大纛?” 元朝采用蒙古传统的九旗制度,分为红、蓝、白、黄、黑、紫、绛、深绿、浅绿九种颜色的旗帜。而黑色旗帜,则代表着正在逃窜的是一位世袭王公。 朱棣立刻来了精神,吩咐左右:“都打起精神来,绝对不能走了这条元庭的大鱼!” 徐达让他捡功劳,他觉得丢人,但要是万一让这大功劳跑了,那就不止是丢人,而是该撞墙投河了。 那一伙元兵慌里慌张,行进间却也勉强不失章法,一看就是元庭的精兵。然而明军却是早早设伏,朱棣挥一挥手,明军三面齐出,“轰轰轰”的火铳爆响声中,这些元兵一个个如割草一般一排排的倒下,而后张玉亲自率众冲杀,很快就将剩下的元人全部俘虏。 “殿下,这伙人之中,有许多大元的知院、宗王。为首的,是元主的嫡长子,买的里八剌。”张玉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蒙古汉子,来到了朱棣面前。 (本章完) 第560章 朱棣奔袭 那买的里八剌身上还套着一套寻常元兵的服饰,似是想要乔装改扮。不过张玉昔日在元庭时曾见过此人,一下就将这条大鱼纠了出来。朱棣闻言眼睛一亮,看着这个穿着明显小一号皮甲的元主嫡长,揶揄道:“你就是崇礼侯?不知此时是在我燕王朱棣当面?” “你我辗转南北,不意又在此处相见。既见本王,还不下跪?” 昔日李文忠攻破应昌城时,买的里八剌曾为大明所俘,还封了个“崇礼侯”。老朱建国后要展示大国气度,元人本就不重亲情,留着这厮除了浪费粮食也确实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放回去给元主添堵。遂将这个元主的嫡长子给放了。故而朱棣才如此相问。 买的里八剌还想硬气,却被张玉一脚踹在了腿弯,被迫跪下之后又被朱棣亲兵踩住了头颅,眼见挣扎不开这才用汉话开口:“哼,我乃大元皇太子,如何会朝伪明的一位区区王爷下跪?” “你等卑鄙无耻,居然偷袭……待我大元皇帝领兵南下,你等皆为齑粉!” “我大明倒是想寻你元人决战一场,可是你元人早已煌煌如丧家之犬,何时敢以堂堂之军和我大明对决了?”朱棣笑道。这话算是直接戳到了买的里八剌的心底,如今元明两方论战力确实是大明为胜。元人但凡临战,是绝不敢与明军正面相抗的,岭北一战时,也是靠着诈败、设伏等战术,才打退了徐达的中路军。 百年前大宋将士绝不敢与蒙古野外会战,而如今却是蒙古勇士不敢正面缨华夏之锋。草原与华夏,早就已攻守易形了。 买的里八剌默默无言,朱棣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张玉:“世美,此人是元主嫡长,若是元主死了,岂不就是此人继承北元皇位?” “也就是说,此人乃是北元皇太子?他莫非是元主留在此处镇守和林的?” “元主虽未正式册封太子,但殿下这般说,倒也没错。”张玉道。“不过,城中确实以此人身份最高,镇守和林,非他莫属。” “既然如此,元主踪迹,此人必定知悉。若是让此人领路,我们说不定还能擒杀元主?”朱棣眼神大亮,买的里八剌却再度挣扎起来:“你们休想!纵是杀了我,我也绝不……” “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不成?”朱棣已经上前两步,拔剑架在了买的里八剌的脖颈之上。“汝废物也,先时我大明就擒过你一次,嫌你浪费米粮才将你放归。” “父皇父皇顾念名声,本王自认年轻识浅,却不必顾忌。大不了回应天之后挨一顿骂!” “你若不愿说,那就是毫无一点用处了。反正和林城池已下,此次北征已是战果累累……” 在被长剑架住的一瞬,买的里八剌就已经汗如浆下,惊恐的看着剑刃已经切进了他的皮肤,剑身倒映出他惊恐的眼神。 “说,还是不说?”朱棣冷冷发问。 买的里八剌浑身一阵战栗,方才还抱持着的孛儿只斤氏的荣耀在剑刃面前云散烟消。在朱棣用长剑在他喉间划出一道血口之后,求生的欲望终于战胜了一切,他惊惧的开口:“说,我说……” “呵,软骨头。”朱棣收剑入鞘,目露鄙夷。张玉的神情都无比震惊,不明白这位方才还慷慨激昂的大元皇太子,为何竟怂的这般的快。 “他若真不怕死,昔日被我保儿哥擒住的时候就该死了。之前不敢死,现在就敢死了么?”朱棣不屑的解释道。“说起来,元主一脉多的就是这种混账,先前铁锅帝还没开打,就被吓得丢掉了大都。如今这个元主爱猷识理达腊……也是个沉迷夺权,贪图享乐的主。” “父、祖皆是如此,家学渊源,这个买的里八剌莫非还真能是个硬汉?” 张玉恍然。说白了还是富贵权势迷人心。孛儿只斤氏富贵了百年,早就不可能重拾昔日的荣耀与血勇了。 就算强装是个硬汉,只要刀刃加颈,自然原形毕露。 朱棣就地开始审问起这买的里八剌来。在得知元主就在离哈拉和林只有一日马程的北面时,他彻底坐不住了。 张玉见他要去追袭元主,赶紧一把抓住了朱棣的马缰:“殿下,我等终究部众太少。何不上呈徐帅,由徐帅调度追击……” “兵贵神速,来不及了。”朱棣语速飞快。“和林火光冲天,指不定就有元军的溃兵哨探,将和林城破的消息告知了元主。” “徐帅和袍泽们正在肃清和林城,一时难以抽身。等他们办完此事,必然要天光大亮。派几个人去将此事告知徐帅便可,我们先去拖住元主金帐,让徐帅随后支援。” “若是让元主北遁瀚海,一切就都迟了!” “可是……可是殿下万金之躯,不如由末将……”张玉面露难色。 “一个好汉子,如何这般啰嗦!”朱棣拍开张玉的手,直接振臂招呼左右:“弟兄们,将这个元庭的皇太子给本王绑上马!” “让他为我等指明道路,我们对着元主的金帐杀过去,立不世之功!” “立不世之功!”明军士气大振,高呼不已,张玉面色涨红,咬了咬牙也跟着翻身上马,高呼道:“拧下元主的头颅!” 朱棣决断极快,当即分出三队,一队人马飞驰往和林城中去寻徐达,另一队人马则继续在此处设伏。第三队人马则骑上袍泽匀出来的战马,往北而去。 “老实点!好好指路,待我等杀了你爹,你就是新任的北元之主!”朱棣威胁买的里八剌道。 买的里八剌面色一黑,却不敢开口辩驳,只是默默为明军指名道路。他也不敢隐瞒,如朱棣所说,元庭内部权争甚烈,兄杀弟、子杀父的闹剧层出不穷。为了一个皇帝的位置,一家人打生打死早已成了家学渊源。只要能得享富贵,卖个爹又能算得了什么? 反正他这位亲爹昔年年轻的时候,也没少算计过自己的爷爷。为了一条命卖卖爹什么的,也算是理直气壮了。 在买的里八剌的指引下,朱棣率领一千骑兵,带着两千匹战马,效仿着他最为崇拜的冠军侯霍去病,直插元庭北面而去。 (本章完) 第561章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大明之土! 蹄声如雷。 天光已然微亮,地面上仍残留着蒙人驻扎的痕迹,但如今却只余下了一片狼藉。众人无不失望,张玉更是愤愤的挥了挥马鞭。 “殿下,跑了。” “意料之中。”朱棣的眼神有些疲惫。他虽然也算自幼习练马术,但终究没有元人那般熟稔。一连几日都在马背上度过颇有些吃不消。不止是他,其他的明军众将士脸上亦有疲惫之色。朱棣抬手一马鞭抽向买的里八剌:“你那爹跑的倒快,说,他会往什么方向跑?” “我……我不知……”买的里八剌一路被倒悬在马后,早已颠的嘴硬不起来了。眼看朱棣又是一鞭子抽来,忙道:“或许是往西去瓦剌部,又或许是往北……燕王,燕王别打,我,我是真不知道哇!” 这个看似粗犷的蒙古大汉,竟是被抽出了哭腔来。 “说了等于没说。”朱棣抱怨一声,转头查看地上的踪迹。此地虽有许多被丢弃的帐篷辎重,但营地外却没有多少类似脚印的东西可供追踪。草原上的风将一切都掩盖的干干净净。 “殿下,接下来如何?”张玉问道。“回去寻徐帅如何?” “不,接着追。”朱棣道。 “元主身边,许还有大军护卫。纵使我等侥幸追至,恐也难以一举成擒。”张玉道。“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如回返,再觅良机……” “元主仓皇而逃,此正是将其擒拿的最佳良机。若这次错过,下次有此良机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朱棣摇了摇头。“纵使其兵力甚众,惊惶失措之下,也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再不济,也能咬住元人,等徐帅大军来援……” “破和林确实可以震慑北元。但关外毕竟无险可守。要想真正将大明的疆域扩展到长城外,则必须捣毁元庭宗庙……” “否则让元主缓过了神,再次召集士卒抢夺和林……我们莫非要在关外和元人不断消耗拉锯吗?” “虽是如此,但事已不可为……” “事在人为。”朱棣斩钉截铁道,不再和张玉探讨是否后撤的问题。而是看向了买的里八剌。“此人既已无用,杀了吧。” “不……不,燕王,我还有用,我还有用……”买的里八剌道。“我……我愿臣服大明,大明可如契丹扶持石敬瑭、大金扶持刘豫一般,扶持我作傀儡皇帝。” “我愿拜大明皇帝为义父,世代孝顺于大明,为大明管理好草原诸部,保大明北疆万年安泰……” 这厮倒还看过不少书,还知晓儿皇帝石敬瑭和伪齐刘豫。不过朱棣却丝毫不为所动,大明如今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北疆暂时的安泰而已。“我父皇气宇轩昂,龙行虎步。我朱家兄弟人人面如冠玉,皆上人之姿。你个鞋拔子脸也想当我爹的儿子?怎不先撒泡尿看看像不像?” “燕王,你我以长城为界分而治之,如何不好?若是陛下嫌我这个义子长得磕碜,我拜燕王为义父也可……” 朱棣已经一马鞭挥下,在买的里八剌脸上抽出一道血痕:“住嘴!就你这丑鬼还想攀附本王?” “可认识这是什么字么?”朱棣用马鞭指了指头上飘扬着的旌旗。 “认,认得……是‘明’字。”买的里八剌吃痛,却不敢躲,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答道。 “认得便好,所谓明者,日月合构也!” “何为大明?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大明之土!” “你敢让我大明和你分长城而治之?好大的狗胆!” 买的里八剌又挨一鞭,这一次却是连心底也在颤栗。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大明之土?好猖狂的宣言! 这个宣言带给他的震撼感让他似曾相识。依稀记得是年幼在大都时宫中祭奠先祖,他第一次听到了祖先成吉思汗的那一句“要将青天之下所有的土地,都变成蒙古人的牧场”。 儿时的震撼已经模糊,后来他就把这句祖先的豪言忘在了脑后。青天之下的所有土地?与我何干。先祖已经征伐出了大大的疆土,自己这些后人何必再去费事,正该好好享受。 而到今日,他又听到了这样的豪言,且切身感受到了这句豪言背后所蕴含的豪情壮志。 然而这一次,蒙古人成为了发出如此豪言的民族的……敌人。 “燕王,莫杀我,万莫杀我,我愿……”买的里八剌还在挣扎,他的心中越来越恐惧,他看着眼前招展的大明军旗,不知为何竟似看到了先祖成吉思汗麾下纵横无敌的蒙古勇士们。然而纵然如此他依旧没有重拾起先祖的豪情,在发现朱棣示意张玉拔刀之后他再度开始惊慌失措,然而一切都晚了。 “噗”的一声,人头落地。 最为上等的蒙古贵人,脖颈间洒出的鲜血并未比下等的汉人驱口清澈干净。 “拿些石灰把脑袋封存了。回头提回去族祭有用。”朱棣道。自己的祖父祖母皆是被元庭苛政催逼而死,自己虽未见过二老,带一颗元庭宗室的脑袋回去祭奠,也算尽尽孝心。 大明与北元早已是不死不休,也并不打算在草原上扶植傀儡。这样一个北元宗室一路带着也是个累赘,即便送回应天也没多大作用。 还是一刀杀了干净。 “殿下,那接下来该如何……”张玉并未把斩杀买的里八剌的事放在心上,极其随意的用袖口擦了擦刀刃,买的里八剌的血让他身上鸳鸯战袄的红色又深沉了几分。朱棣一心要追,也得明确方向。草原四面茫茫,该往哪个方向去寻? “往北。”朱棣道。“往北追,沿路给徐帅留下印记。” “本王有直觉,元主定然是率众北遁……” 北元熬到如今,该是西边的瓦剌战力最强。寻常人若是思考,定然会认为元主是遁往瓦剌去寻求庇护。但朱棣却目光灼灼,一心向北。 当然不是什么直觉,而是有不能说的计较:他曾听朱肃说过大明后世之事,清楚的记得朱肃说过,未来的洪武二十一年,明将蓝玉率众千里追击,于捕鱼儿海大破元庭宗庙的事。 既然数年后元庭的第一反应是北遁,那么在如今,元主的第一反应必然也是北遁。 战阵之上容不得犹豫,唯勇往直前而已。朱棣相信朱肃所言,故而,他决定率军踏破捕鱼儿海。 (本章完) 第562章 破金帐,擒元主! 燕王当机立断,虽然理由听上去颇不靠谱,但这一支明军却也没说什么。徐达用来奔袭的这一支明军本就是精锐当中的精锐,这些人又是朱棣亲自挑选选拔用来组建神机营的人马。更遑论朱棣的出身和身份摆在这里。堂堂陛下亲子都能不辞辛劳千里奔袭,那些兵还能说什么? 张玉也算是半个元人,再加上这些明军之中也有常年在北疆混迹的夜不收探马,朱棣这群人在茫茫的草原上好险没有迷路。一行人一路追至百眼井,竟是没有察觉到北元皇帝的丝毫踪迹。眼看此地离捕鱼儿海仅有四十里了,便连朱棣都有些怀疑自己寻错了。有兵士劝道:“燕王殿下,都追击至此了,仍无元人踪迹,想来元人并不在此。” “草原与瀚海的天气变幻莫测,眼看这天气该下雪了。万一被风雪所困,殿下您必然要陷入险境。不如速速回返,与徐帅合兵一处要紧。” 朱棣看看天色,只觉这几日确实愈加寒冷。此时已即将入夜,草原上甚至有地方解出了冰碴。他拍了拍脸上冻出来的陀红,“若是无功而返,如何与父皇以及徐帅交代?” “传令,弟兄们依旧穴地而居,不可明见烟火。本王这里还有半壶烧酒,大家伙分去喝了暖暖身子。” “休息完我们趁夜去捕鱼儿海看看。都到了这了,怎么也得把路走完不是?” “即便没寻到元人,也得往捕鱼儿海里撒一泡尿再走。回头也好和袍泽们说,我们也是追着元人们到了捕鱼儿海的人。” 士兵们都笑,本来低落的士气有了些许缓解。张玉看着这位燕王殿下,感受到燕王殿下这一路上的进步实在是一日千里。 也好,殿下有所进益,就不算白跑一趟。 大军默默啃完了干粮,又在挖出来的洞穴中小小歇息了一会,等到夜幕完全降临,方从洞穴中钻了出来。夜间天气极寒,挖出来的土墙洞穴已变成了硬邦邦的冰墙冰屋,朱棣抖了抖身子,将铠甲上的冰碴尽数抖落,而后招呼将士们道:“出发。” 于是千人大军依旧人衔草、马衔枚,悄然往捕鱼儿海而去。 朱肃与神医戴思恭早就将夜盲的治疗之法普及了明军上下,故而明军将佐在派发寻常的军粮之余,也会注意给麾下的士卒们补给河鲜。徐达更是全盘承袭了朱肃的练兵之法,连朱肃给亲卫归化的膳食也照抄了过来,因此这些精兵压根就不惧怕夜路黑暗。朱棣反倒是担心今夜月明星稀,月光着实太亮了些。万一因如此媚人之月色而被元军发现了大军踪迹,那可真就是焚琴煮鹤了。 不过一路上仍旧是没有元人踪迹,大军一路驰至捕鱼儿海南边。望着四面一片寂静无声,唯有一轮明月在捕鱼儿海上映出了一轮倒影,朱棣心中颇感失望,知道这一次奔袭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此海如此广博,在坤舆万国图中,竟是只有那般大小……”张玉看出了朱棣的失落,故意寻了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作为朱肃、朱棣兄弟二人皆看好的将领,他自然也有幸看过那张坤舆万国图,知道这捕鱼儿海在图中被称作“贝尔湖”,仅有小拇指甲盖那般大小。 而现在亲临此地,眼前竟赫然是一片广阔“海洋”。 “天下之大,来此又有体悟。”朱棣道。张玉的话让他重拾了豪情。一次失败何妨?他朱棣,此生定要率军西征,将日月所照之地统统纳入华夏。日后还不知将破国几何、擒王几何。不过是没能抓到一个元庭之主,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营,依旧不可生火。在此最后蹲守一夜,明日动身南返。”朱棣极为果断,转头吩咐道。 众将士应命,自去忙碌。朱棣也转身不再去看眼前的捕鱼儿海,忽听那边有一士卒惊咦,转头问道:“怎么了?” “回殿下,方才……方才东北方向有火光!” 朱棣猛然打了个颤,整个人都变得振奋了起来。“东北方?果真?” 不待那兵士回答,径直回身吩咐道:“张玉,遣探马去东北方向查探。” “务必注意,隐匿踪迹!若真是元人,万不可使其知道我等至此!” “殿下放心,我亲自去!”张玉也极振奋,虽然此时纵是极目远眺,也没看到什么火光。但这里的都是大明精锐的忠直之士。既然有兵士开口,就绝不会是信口胡言。 张玉点了五人,跨上战马便行。朱棣则另外散出探马以备提前隐蔽,数个时辰之后,捕鱼儿海上空已经开始飘起纷飞的雪,朱棣看到张玉带着雪雾从破晓的黑暗中驰出,脸上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激动的尽是通红,飞驰到朱棣身边滚鞍下马道:“殿下,殿下!真是元主!” “元主金帐,就在捕鱼儿海东北方向八十余里处!” “真是元主!”朱棣又惊又喜。忙再问道:“可被元人发现了踪迹?” “未曾。发现元人脚印之后末将便将战马交予袍泽,末将自爬冰卧雪,弃马靠近悄悄瞭望,并未被元人的探马发现踪迹!” “好!”朱棣大喜。他问张玉之时,身边的明军将士们已经皆围了上来。朱棣激动的浑身颤抖,翻身爬上早已喂好的战马,振臂呼道:“弟兄们,随本王前去!” “我等今日便破金帐,擒元主!” “破金帐,擒元主!” 风雪之中,明军的兵刃高高扬起,汇成一道比湖面更加耀目的光。 …… 雪渐渐大了,北面的风始终凛冽,此时的雪夹杂着风沙,似是连日头也要一并遮蔽下来一般。朱棣知道,自己只有一千人,而元主的护卫定然不止千人之数。自己想要功成,只有一次机会,那就是如利刃一般直接杀进元主金帐,瓦解元人抵抗。若是没能一举杀到金帐前,自己就只有身死一途。 想到死,朱棣不怕,甚至还有些兴奋。刀剑之下从来没有尊卑,战场上也没有什么可以保证万全不死的。从小他就常常在军营中厮混,从那些士卒和将领处总结来的经验是:往往是敢拼命的,最后才能活着。 朱棣很确信,他比那个一辈子只知道和父亲夺权、躲在王保保身后享受荣华富贵的元主敢拼命。 “殿下,元人的营地就在前面了!”护在朱棣身边的张玉道。 朱棣收起心中思绪,在风沙与飞雪中眯起眼睛。风雪很大,已是将天地也一并遮蔽其中。但朱棣还是看到了远处的那一抹奢靡的金色,还有元人们惊慌失措的脸。 “大明!”他高呼。 “万胜!!!” 将士们如下山的猛虎,杀进了元主的营地之中! (本章完) 第563章 瓦剌 轻易。 明军拿出悬挂在马鞍边的手弩,扣动机扩,将手弩上早已装填好的霹雳弹射出。 太轻易了。 霹雳弹被力道强劲的手弩抛射出去,落在了元人营地的中心,登时又是一阵如天雷一般的巨响爆开,和明军如雷的蹄声混杂成如同天崩地裂的威势。朱棣轻而易举的借冲势割破一个穿着精良铠甲的元将的喉咙,心中却仿佛有某种失落感开始蔓延。 这些元军,太弱小了。 或许是笃定了不会有明军追击到捕鱼儿海,又或者是被霹雳弹这个大明最新型的火器给先声夺人,营地中那些盔甲光鲜亮丽的元军军卒们竟是毫无战意,在霹雳弹的轰击与明军的冲击中如受惊的鸟兽般四散。 元人常以勇猛的雄鹰自喻,将读诗书的汉人比作懦弱的羔羊。而在朱棣看来,这些四散而逃的元人才更像羔羊。瞧,自己只有千人,却能将足足数万的元军赶的四散! 汉人绝不会是羔羊! “殿下,我等……”张玉在奔驰中询问朱棣道。按照原定计划,此时二人应该兵分两路:张玉带领一队人马趁乱去寻找元人的马圈所在,趁势放出战马,冲散元人阵列;而朱棣则带人以火器之威开路,力求斩杀金帐中的元主。 “先杀元主!”朱棣果断的回应。他明白张玉的犹豫,元人的乱象超过了他们的预期,这样的乱象已经不需要再释放马群了。兵造局制作出来的这个抛射霹雳弹的手弩是由普通军弩改制,抛射出第一发之后装填第二发极为耗时。一众神机营明军干脆弃用火器,实打实的挥舞起了刀枪剑戟,朝着金帐杀去。 护卫元主的这支军队亦是威名赫赫。其名为“怯薛军”,是数百年前由成吉思汗亲自组建起来的军队。怯薛军曾经将天下都踏在脚下,一个寻常的怯薛军士卒都要比其他军中的千户高贵。无数赫赫威名的蒙古将军皆出于此军:木华黎、赤老温、博尔忽、博尔术……这支怯薛军维护着成吉思汗的统治,构建了蒙古帝国的统治基础。 然而时过境迁,这支怯薛军早已成了北元贵族混吃等死的镀金所在。除了身上的铠甲依旧光鲜,丝毫没有一分强军的风采。朱棣率领神机营如摧枯拉朽,怯薛军军卒们则如潮水般避开了朱棣的锋芒。 直到了金帐前,怯薛军才组成了勉强像样的防线。一位显然是大将的元人,手持弯刀带领尚有血勇的军卒们迎上了明军的冲击。 “保护陛下!” 明军的攻势顿时一顿,也是因元人毕竟也曾老于阵仗,祖宗如何安营的本事终究没丢。为了绕开密密麻麻的营帐和拒马,明军飞驰的冲击力已经弱上了一些。然而饶是如此,那位元人大将也被张玉一刀给震的七窍流血,张玉状如猛虎,又是一刀当头劈下。 元将已闪避不及,只得硬着头皮低头用头盔抵御。哪知张玉巨力惊人,这一刀竟直接将他那精良坚硬的头盔一并劈的烂了。眼看张玉力斩元将,明军士气大盛。 “随我来,凿穿他们!” 朱棣身先士卒,也不顾身后,迎着面前的数十名元人就冲杀了过去。他也不顾元兵砍来的弯刀,手中高碳钢制成的长剑削铁如泥,瞬间斩杀了两名怯薛军。不过自己也被砍断了马腿摔下马来,所幸左右的近卫已经赶上。 此时靠的就只是血勇了,明军跟着朱棣,一个个奋不顾身的撞进了怯薛军的防线里。张玉挟斩将之余威不断往前,大刀上已满是敌人鲜血。 “大明万胜!杀!” 燕王身先士卒,加上张玉勇悍无双,不断涌来的怯薛军防线终于被明军冲破。张玉第一个冲上前,不顾身上诸多迸裂的伤口,狠狠的挥剑斫向了金帐外象征大元皇帝权威的九斿白纛。 传承自成吉思汗时代的、被蒙古人神化了数百年的九斿白纛倒下,怯薛军彻底崩溃了。 “陛下,陛下崩了!” 营中的元人开始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他们最后一丝反抗的意志,也随着倒下的白纛,被张玉踩在了沙土里。 张玉没有松懈,见朱棣冲进了已经燃烧起来的金帐,他组织一部分明军死死护住了帐门,一面安排人马不断驱赶追杀已经大乱的怯薛军。他是沙场上的宿将,知晓以少胜多的诀窍就是让敌人始终处于崩溃,而后自相践踏。元人的人数远远胜过明军,必须注意斩杀想要重新组织敌军的将领,以时刻维持这种混乱,给燕王争取斩杀元主的时间。 再度斩杀了两员怯薛军将领之后,张玉终于看到朱棣带着人从金帐中走出,忙面露喜意的迎了上去:“殿下,元主呢?” “元主……”朱棣面色难看。“那个懦夫……” “逃了……” 身后,被火海倾吞的金帐轰的一声,与白纛一起倒塌在了尘埃里。 …… 元主会弃了金帐和九斿白纛而逃,朱棣和张玉是万万想不到的。 金帐与九斿白纛,是象征北元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之物。可以说没有此二者,就相当于中原皇帝没有了传国玉玺,自此名不正、言不顺,难以威服天下。 更别说草原之上各部落本就桀骜。没有了金帐和白纛,元主还怎么号令草原? “额……额勒根,你,你骑的慢些。走的这般急,朕的白纛……” 元主爱猷识理达腊身上只裹着一块从金帐里随便拖来的羊毛地毯。明军突袭的急,彼时正在与女子欢愉的他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名叫额勒根的怯薛军将领看着这个毫无形象连马都骑不好的草原之主,嘴角微挑了挑,还有空瞥了瞥他身后正瑟瑟发抖的皇后权氏。口里却仍旧恭敬道:“陛下,明人来的太急了。已顾不上白纛。” “属下救出您和皇后,已经是用尽了全力。不过陛下不必担忧,您毕竟是大元之主,只要您在,大元就会一直都在。” “……”爱猷识理达腊紧了紧身上的地毯,仍觉得没什么安全感。“没有白纛,何人知道朕是大元皇帝?即使甩脱了明军,万一遇到了哪个不长眼的贼人……” “陛下放心,属下已联系了对蒙古最为忠心的部落。有了这个部落,我大蒙古国一定能东山再起。” “您瞧,他们已经来了。”额勒根指向了前方。 “太好了,太好了!”爱猷识理达腊看见了那支军队的旌旗上锈的文字虽看不清,却可以分辨出是蒙文。 爱猷识理达腊大喜。只要能够有兵马护卫,他的安危就有了保障。 “额勒根,你真是我蒙古最为忠诚的八都鲁。等朕重新安顿下来,一定对你大大有赏。”爱猷识理达腊恢复了一些帝王的气度。 “那属下就先谢过陛下。”额勒根道。只是他细长的眼眸中,那一份讽刺与不屑几乎已经不加掩饰。 面前的蒙古骑兵越来越近,飘扬的旌旗与强壮的蒙古勇士们,让爱猷识理达腊感觉越加安心。他也终于看清了那旌旗上的蒙文写的是什么。 “瓦剌。” (本章完) 第564章 蒙古大汗! “也速迭儿!”爱猷识理达腊呼唤着那位前来救援的,蒙古最为忠诚的勇士的名字。 大旗底下那身穿皮裘的高大身影,正是瓦剌部的也速迭儿。他与几年前时相比更为雄壮,粗大的腰身与一脸的扎髯,无不彰显着他孛儿只斤氏血脉的悍勇。面对元主的呼唤,他并没有吭声,而是默默的带领着瓦剌的勇士,将爱猷识理达腊护在了骑兵的中心。感受着自己又被蒙古的勇士们所护卫,爱猷识理达腊和权氏终于彻底丢下了心中的惶恐。 “也速迭儿,你救驾有功,朕必定大有封赏。快先将你身上的皮裘脱下给朕,容朕休憩一番后,朕对你还有重用!”爱猷识理达腊道。 脱火赤伐明去了,瓦剌部已经是北元最为强大的一部。爱猷识理达腊迫不及待想要驱使瓦剌,去收回他留在哈拉和林里的属于帝王的财富。 也速迭儿却并未理他,只是自顾自的驱马上前,先是扫了一眼丑态毕露的爱猷识理达腊,而后转向额勒根,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首领。明军袭击了怯薛军的大营,属下无奈,只能先带着这两人离开。” “属下?额勒根,你对谁称属下?”爱猷识理达腊僵在原地,感觉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就他们两,不够。”也速迭儿依旧没理会爱猷识理达腊。“忽必烈一支的其他人,脱古思,买的里八剌……必须要将先祖被害的耻辱彻底洗雪。” “皇弟脱古思帖木儿已经被一位明将杀了。买的里八剌留守和林,想来是被大明擒住……营地中的其他宗王都是庸才,无法躲避明人的捉捕。时机已经成熟了,首领。” “不……请原谅属下的无礼。现在该称呼您.大汗。” “大汗?你称谁为大汗?”爱猷识理达腊亡魂直冒。“大元没有大汗,大元只有奉天承运的皇帝!” “如何没有大汗?”也速迭儿突然暴起,如同被戳到了什么痛处。他拿出马鞍上的雕弓,将弓弦套到了爱猷识理达腊的脖颈上。“蒙古当然要有大汗。蒙古没有大汗,就像天空中没有了太阳,草原中失去了雄鹰,狼群中没有了狼王。” “是卑劣懦弱的忽必烈,背弃了荣耀的成吉思汗,背弃了勇猛的窝阔台汗,背叛了勇敢的蒙哥汗,背弃了所有蒙古人,选择了懦弱的皇帝名号。” “但蒙古人应该有大汗。大汗不应该是懦弱的忽必烈一脉。蒙古人必将有大汗。而蒙古人重新拥有大汗的日子就在……今天!” “你……你……”感觉自己的脖颈被弓弦套住,爱猷识理达腊浑身战栗,他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这支军队为何会恰好出现在这里。“你……你不是来救朕的,你带着瓦剌部,是想要叛……” “卑怯的忽必烈的血脉,死吧!” “你与你先祖的灵魂,必将受到长生天的唾弃!” 也速迭儿已经不耐烦继续多言,他反手将弓弦一拽,爱猷识理达腊立即瞪大了眼睛。随后再猛一用力,爱猷识理达腊赤裸丑陋的身躯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软软的倒在了雪地里。 弓弦生生勒入、切断了他的喉管。 “先祖阿里不哥,您的大仇,子孙已为您报了。” “望您的灵魂在长生天的庇护下安眠。” 瓦剌全军上下一片冷漠,对一代北元皇帝的身死视而不见。只有爱猷识理达腊的皇后权氏发出了尖利的尖叫声。也速迭儿看了她一眼,直接伸手将她提到了马鞍的后座上,而后带着这个战利品调转了马头。“走吧,事情已经做完了。” “我们立刻回去,告诉草原蒙古已经有了新的大汗。” “大汗。”化名额勒根的瓦剌头人乌格齐哈什哈突然发现了什么:“看那边。” 也速迭儿闻言回头,不禁眯了眯眼睛,只见一处沙丘之上,几骑明军正在远远的朝这里观望。 为首一人,似乎还是个少年。 “不用管他。”也速迭儿道。“我们能积攒下足以撼动忽必烈后人的实力,也要感谢那位大明的吴王襄助。” “放走这些明人,就是本汗对大明最后的仁慈了。” “以后,大明就是我们的唯一大敌,本汗会继承成吉思汗的意志,把中原之地,彻底变成我们蒙古人的牧场。” “大汗威武。”乌格齐哈什哈道。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要一个大汗!” “蓝天之下!所有土地!属于大汗!蓝天之下!所有胜利!属于大汗!” “大汗!大汗!大汗!” 苍劲古老的蒙古战歌响起,也速迭儿似是故意向身后的明人展示着他的威风和仁慈,带领着军队唱着战歌,慢慢隐没进了风雪之中。 …… “殿,殿下,刚刚那是……” 张玉看着雪地上赤条条的元主尸体,尤不能相信他刚刚目睹了一场极为残忍的弑君惨案的现场。 “刚才那些蒙古人喊的是……大汗?” 他是懂蒙语的。 “那人是也速迭儿……是瓦剌。”朱棣道。他知道这几年,在朱肃暗中的支持下,瓦剌部依靠羊毛贸易飞快积攒了巨量的财富。 与寻求安定的山阳万户不同,狼子野心的瓦剌部,并没有耽于享乐,而是用这些财富,购买了无数大明武库之中淘汰不用的旧式兵器。 也因此,也速迭儿有了直接率领大军,准备堂而皇之攻杀元庭之主的底气。 虽然因为自己这一部明军的出现,五弟的谋划有了些偏差。但最终,元主还是死在了也速迭儿的手上。 至此之后,草原上将不再有皇帝。四海八荒,可称天子者,唯余大明皇帝一人。 “看来,日后我大明的大敌,便是这位蒙古大汗了。”张玉叹道。方才雄浑的蒙古战歌仿佛仍在草原上缭绕。 “也速迭儿?他还不配。”朱棣漫不经心。“我大明的眼界,可不仅仅只有中原和草原。” “而是这整个天下。” 张玉怔住。 “把元主的遗体捡起来收拾收拾,我们该回去了。”朱棣笑道。“这一次,大明该分封出一个国主了。” 几人收拾了元主的遗骸,汇合了身后接应的残军,而后带着许许多多俘虏来的元庭贵人们,一步步往家国的方向归去。 (本章完) 第565章 欲封徐达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随弓弦声响掠过,一只鹿顿时哀鸣一声,往前又奔上几步,之后缓缓倒在了灌木之中。 “陛下,真神箭啊!” 立马便有卫士上前要去将鹿扛过来,有宦官于左近阿谀道。 “什么神箭,不过沙场之技尔!”老朱没有听信那宦官的阿谀,不过脸上却难得的带着几分喜色。自登基以来,他已是许久没有射猎了。而今虽两鬓渐白,所幸昔日磨练出的记忆仍根植于身。 亦不用如刘备那般感叹髀肉复生。 “你们都要给咱记住,开拓进取,武事绝不可丢。日后若封国到海外,你们就必须文武兼修,练一身经得起沙场的武艺。” “自去射猎吧,猎到了什么,皆取来给咱看看。所获最丰者,咱有大赏。” “是。” 底下并不整齐的回复声中仍带着童音。比起对皇帝训话的敬畏,更多的是对于玩乐的兴奋。一群朱家的王爷们在护卫的陪同下四散而去,连朱雄英都拿着他的小弓,骑着他的小马驹兴奋的去了。 今日惠风和畅,却是老朱于应天城郊清出了一块场地,领着大明诸王来此狩猎。 “五哥,你是沙场宿将,能否教教我怎样用弓?”楚王朱桢凑到了朱肃身边。“小弟常听人说兄长于北疆、瀛洲之时的征战故事,心中已久向往之,正好于今日能得见五哥的英姿……” “弓箭?我不会……”朱肃一脸兴致缺缺。 朱桢呆了一呆,犹不相信,道:“兄长莫不是在说笑?那些说书先生都说兄长你悍勇无敌,于数百步外一箭射杀倭国幕府将军……” “若是兄长不懂弓术,今日又如何……” 今日老朱的规矩是每个人自行猎食,猎到什么就吃什么。若是不会狩猎,五哥岂不是要挨饿?朱桢心中不免一阵担忧。朱肃拍了拍腰间的迅雷手铳:“无妨,虽然我不会弓箭,但我会打手铳。” “我的手铳,很稳。” “呃……”朱桢无语,这迅雷手铳的威力他也见过,一发子药射出,猎物都要被打烂了。到时候支离破碎的还怎么吃,只得违心的恭维五哥几句,心中已决定回头帮五哥多打只小兔子来。 “五弟似乎并无兴致?”见朱肃仍呆在原地,刚从老朱的帐子里钻出的朱标笑着走了过来。“面色怎这般憔悴,昨夜没能安寝么?” “诸事前头万绪,偏偏爹又非要我来来此处胡闹。”朱肃语气之中不无怨言。自归应天之后,似是担心他又抛下诸事去做所谓的太平闲王,老朱将各种事务全都一股脑的塞到了朱肃的手上。 上有处置衍圣公孔家善后、兴建银行,发行宝钞之事,下有开拓新学、教育监生、乃至写文章驳斥旧文人等等琐事。朱肃自己也有自己的谋划,召集沈家、赵家等商人兴建工坊,为接下来的一桩大事打算,可说忙的脚不沾地。 偏偏今日还要来此处来帮着老朱带娃。 “何必这般怨念深重。”朱标依旧是笑呵呵的看了眼诸幼弟离去的方向,劝慰朱肃道:“父皇亦有苦心。昔日汉武曾设上林苑以射猎练兵,父皇亦有此意。” “虽不至于要练出卫、霍那般的大将军,但日后我朱家人若要开拓一方,亲临战阵定然是难免的。” “若都只是长在深宫,不通武艺那怎么行。还不知要在几千里几万里之外开疆拓土,纵使是父皇恐也一时鞭长莫及。到时候只能靠他们自己,至少不能四体不勤,为蛮夷所欺。” “便是雄英,我也希望他能借此强身健体,好更加长命百岁些。而且五弟,父皇也是担忧你的身体。你确实也太瘦弱了,瞧你这胳膊……为兄都想象不到你是如何每战必胜的。” 朱肃的脸黑了黑。“我是在后方运筹帷幄的智将!” “是是,君子六艺,可是你自己提出的。”朱标故意揶揄道,看朱肃脸色尴尬,他顿时开怀大笑。笑了一阵之后又看向了诸幼弟离开的方向,语气忽变得落寞:“唉,昔日只觉得这华夏之地方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如今知道了这华夏之外另有天高海阔,却只我与父皇不能亲见了。” “你等若皆封疆海外,远隔千里万里,日后,便只有我和父皇守着这祖宗之地了。” 朱肃怔了一怔,眼看朱标是真的思绪激荡,遂笑道:“大哥怎么还多愁善感起来了。” “正是因有大哥你坐镇祖宗故地为我等压住阵脚,我等兄弟日后才有可能纵横四海,为我华夏搏更盛之国运。” “只要我等兄弟勠力同心,便是天涯亦若比邻。再说又不是不回来了,大哥在都中好好侍奉父皇,等日后雄英长成了,大可将政务都交托雄英之手,大哥则与父皇母后一起便历世界诸藩,观赏那海外风景,岂不美哉?” “好,好。”朱标本也只是有感而发,听朱肃说的豪迈,遂也收起了落寞感怀的心思。“吾弟豪情万丈,为兄不及!” “现下想那些确还为时尚早。你我兄弟同心合力,必有使世界皆为华夏的那一天!” 兄弟两相顾而笑,壮怀激荡。便在此时,皇帐之中二虎掀开帐帘走了出来。“二位殿下,陛下于帐中有请。” “好,知道了。” 兄弟两也不站在野地里吹冷风了,一面随口谈天说地,一面往老朱的帐中走去。老朱的这帐子极大,不过也就只是大而已。纵使是出城射猎,他也不愿过分铺张奢靡。 帐中除了可临时问对用的桌椅坐榻,就仅有那张巨大的坤舆万国图最为显眼。此图已成了老朱的最爱,无论到了何处,总要教左右一并带着,闲时便在图上看看,也不知正谋划着哪里。 此时,他便正一副半蹲着的奇怪模样,对着那张坤舆万国图,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爹,此处可不是内宫,您倒也注意几分形象……就这样捋着个袖子敞着怀,像什么样子?”朱肃无奈道。和这位便宜父亲越发熟稔之后,朱肃就知道了老朱私底下的形象与在朝臣面前完全是两个极端。在朝臣面前是天威难测,一皱眉一抬足,都要让百官们心中惴惴不安。 但到了内宫私下,这老汉完全就是一个初心未改的粗糙汉子,不仅曾经挽着龙袍下地耕田,带着朱雄英在御花园捉泥鳅田鸡、趴在地上让朱雄英骑大马,这老汉每一桩都做过。朱老四上蹿下跳的顽劣基因可算是找到出处了。 他还时常嫌弃礼部弄出来的这些龙袍牟服之类的繁琐厚重,平素里时常脱了靴子在马皇后的织机前,捋着袖子敞着怀,一边给老妻摇蒲扇,两人一面闲扯着那些淮西勋贵家里家长里短的八卦事,都被朱肃给撞见了好几次。 无他,因为大明国势上涨,诸事顺遂,允了海外建邦之后诸多老兄弟也都重拾初心,不再贪财祸国逼他痛下杀手。老朱便也不似历史上那般渐渐变得猜忌多疑,朱肃甚至都怀疑,再这么过上几年,这位威名赫赫的洪武大帝,都要渐渐变成乡野田间的寻常老头儿了。 “还管起你爹来了。”老朱笑骂了朱肃一句,也不以为意。只是仍旧顺手将袖子放了下来后站直了身躯。“咱就知道你不学无术,射艺不精。怎么,担心在弟弟们面前丢丑,坏了你南征北战的周王的形象?” “既然不去射猎,便在帐子里和你大哥一起陪咱说说话。让咱光在帐子里等着那些兔崽子们,还真是有些闲的发慌……嘿,标儿你这些年越发能干,咱倒是都闲出一身的毛病出来了。” 若是换了其他帝王家,皇帝此话一出,身为太子必然是要汗出如浆,诚惶诚恐的跪地请罪的。但朱标却没有这份顾虑,朱家人心里都知道,老朱虽然也喜爱朱肃朱棡等屡建奇功的诸子,但大明的储君只会也只能是朱标这个似不出彩,却能托付重任的长子。朱标笑着回应老朱道:“还是内阁诸公诚心用命,孩儿不敢居功。” “真说起来,该是拟定内阁之策的父皇、五弟的功劳才是。” “一家人,倒还谦虚起来了。老五,你这大哥这两年越发生份了。张口闭口必称‘父皇’,还是雄英和你更趁咱的心思。”老朱指着朱标嫌弃道。人说隔代亲,帝王家也难以免俗。自朱雄英出生之后,本来是心头肉的朱标就时常遭到老朱这般的嫌弃。朱标也不辩驳,唯有摇头苦笑。 朱肃也是笑笑,他可没有蠢到将这话当真。要是当真了,岂不是和把“汝兄多病,汝当勉励之”当真的瓦罐鸡一个段位了?他不去回答老朱,反主动换了个话题:“爹莫不是还在看关外?” “自漠北战报送来,已有数日了。爹你也该收收心思,不该继续乐呵。” “左右不过是个北元,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您这看来看去,已看了许多天,莫非还想把北元看活过来,继续与大明争雄不成?” “哼,莫说北元,纵然是成吉思汗复生,咱莫非就不敢和他一决高下了吗?”如今大明对外战功赫赫,士卒士气高昂,武将磨刀霍霍,府库金银充沛,老朱也难得放了一句颇有中二气质的狂言。“咱是高兴啊,高兴老三和老四两人都出息了。” “老三据守太原,咱知晓城中有数万矿工襄助,丢是肯定丢不了的。却没想到他竟能在太原城下,用这些矿工做奇兵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 “老四一路追着元主追到了捕鱼儿海,大破怯薛军……颇有冠军侯的雄风!永乐,永乐,果然没辜负咱的期望!” 老朱说道。这一刻,得知历史上的朱棣起兵靖难的芥蒂已是彻底消去。不论是历史上的朱棣还是如今的朱棣,都打出了大明的雄风,为人父者又怎能不为此骄傲? “父皇可万莫在四弟面前这般说。如今他最怕的就是听到‘永乐’二字。一听此二字,只怕又要以为您要用您的御靴抽他屁股了。”朱标道。老朱闻言哈哈大笑:“他都有胆子以千人追杀元主,还怕咱的靴子吗?” “永乐二字如何?若是他还能再建功立业,咱就封他做个永乐大将军!” 朱标摇头,失笑不已。 “爹可万莫太过志得意满。”朱肃稍微给老朱泼了盆冷水。“陷一地容易,治一地却难。草原与倭国不同,其与我华夏文化并非同源同根,且蒙人与我大明乃是世仇,要想教化,绝非易事。” “要想盘活此地,非得迁居许多汉人,方可在草原上根植我汉家文化。且草原辽阔难守,非有大将重兵难以守御。非但要抵御诸多草原部族的进攻,还要发扬华夏之学、传承华夏礼教。这样的重任,寻常人绝对难以担当。” “要以何人治草原,要如何治草原,您可有了头绪?” 老朱也从成功灭元的喜悦中冷静下来,颇为赞许的看了看朱肃:“难得你能知道这道理。” “不错,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和林与我大明边关,尚有千里之遥。咱大明要掌控此地,非得委派一位绝对的可靠的英杰方可。” “老大,老五,咱欲意封天德为和林之主,为我大明外藩……你们觉得如何?” “魏国公?”朱肃一愣。 “魏国公功高盖世,此番出征,更是殚精竭虑,不避艰险。分疆的功劳定是够了……只是父皇,魏国公毕竟年事已高,无妨么?”朱标道。 “天德在草原上赫赫威名,可止蒙古小儿夜啼。让他镇守和林,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老朱道。“咱还有一桩考虑,欲教化草原,‘利’之一字,绝不可少。” “昔年我汉家王朝,便是因为草原之上无利可图,在草原上驻兵徒耗国用,因此才数度得了又弃,让北方游牧成了心腹大患。” “而今咱已有了思路,毛线、牛羊等,便是草原之上能让咱中原有利可图的产业。只要将这两样产业发扬光大,足使诺大草原上的牧民不再只知骑马弯弓,而是都给咱华夏好生饲养牛羊去。” “那么,如何将这些产业挪到草原上,便是我华夏在草原得以立足的关键。天德家的女娃娃不是和妹子合办了个纺毛工厂?咱意欲让天德一并将这厂子带去和林,作为徐家的产业。有这厂子在,也能襄助徐家在和林尽快扎根。” “而且草原……毕竟离我中原还是太近了些。若封给别人,咱不放心,封给天德,咱才能安寝。” “只是要辛苦他,继续为我华夏复兴大业操劳了。”老朱道。 (本章完) 第566章 高丽来师 言已至此,朱肃朱标已然明白,老朱欲封徐达的心思已然是定计。徐达年已高迈,让他在草原上为华夏文明的开拓进取而筚路蓝缕,朱肃心底是有些不忍的。但掌控草原于大明来说,确实是重中之重。当此之时,还真没有人比威名赫赫的徐达更为适宜的了。 “爹既然欲封魏国公徐家开拓草原,那么龙江造船厂诸事,也该安排人来接手了。”朱肃道。“允恭身为魏国公长子,理应同往草原协助魏国公。但船厂主事一职亦是大明的重中之重,爹可有继任的人选?” “咱知晓,允恭已为大明造出了宝船,这样的大功咱始终记在心里。”说到这里老朱顿了一顿。“老三已在数年前就给咱讲明了,他不愿分封外疆,做开邦的国主。” “咱准备遣老三回来,接手龙江船厂。过些年,再让老三兼领工部。” 这是在为大明的全面技术革新做准备了。而且朱棡文武兼备,老朱是想要老三与老五两人日后做朱标的左膀右臂。 朱标似是想起了什么,询问道:“对了父皇,先时曾言高丽国王遣使到辽东,对我大明下了战书……如今漠北战事了结,不知高丽那边如何安排?” 高丽国王王禑遣使宣战,使得大明辽东军队受牵制无法北上对决北元,这曾经是大明与元庭决战的一大隐患之一。如今元庭已逝,也是时候稍微看一看高丽有何动作了:若要战,便遣得胜之军,名正言顺攻伐高丽;若不战,在外交层面该如何对待高丽,也需要大明中枢这边且定下一个基调来。 “高丽那边,咱今早已收到了线报。”说到这,老朱竟是难得露出了带着几分恶趣味的笑意。“那五万高丽军,还没等到咱大明灭了元庭,就已然退了。” “这般快?”朱标问道。高丽来势汹汹,王禑在战书之中说的也是嚣张无比。好歹是一国国王,离收到其出兵的消息还没几日,怎么就这般轻易的认怂退了。 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王禑那厮不识时务,可高丽却有许多‘识时务’的货色。”老朱轻蔑一笑。“攻打大明?且借他高丽两个胆!” …… “曹左都统大人,我等需识时务啊!” 时间拨回到几个月前的高丽。那边厢,高丽大将李成桂不情不愿的受了王禑的旨意,与一位名为曹敏修的高丽将军一同,出兵大明。 高丽王朝此时已到了末期,朝中党争纷乱,士族醉生梦死。李成桂与曹敏修二人皆起于军伍,靠着对抗红巾军与倭寇掌握大权,素为高丽士族所不容。这一次中枢非得遣他们两个卧龙凤雏一同进攻大明,两人焉能不知那些高官们心中是什么打算? 无非是忌惮武将兵势,威胁中枢。若能攻明则攻之,不能攻,也能除了这两个非士族出身的武将。 一如昔日赵宋防范大将掌权。 “大明兵势强盛,我曾得见大明驻于耽罗的将军蓝玉及麾下士兵……其令行禁止,百人如一,真天下强军也!” “元庭尚不敢直撄其锋,何况你我?让你我去取大明?取死矣!”李成桂饮下一盏美酒,却压不下心头苦意。 此刻两人正领大军驻于威化岛。阴雨连绵,鸭绿江水势磅礴,难以涉水而度。故而二人只得在此暂驻,一边等待天公放晴,一面在军帐中饮酒取乐。 “李右都统大人……我又何尝不知道要识时务?”曹敏修亦是一脸苦色,脸上已带了几分醉意。“何止是我,便连你我麾下士卒,也知晓大明天朝绝不可轻辱。” “你瞧瞧,你瞧瞧,这几日,我等营中士卒,又添了逃兵几数?连目不识丁的小卒都知道大明天威!让我们去打大明,是要我们死啊,是要我们死啊!” 他说着,直接拿过酒壶,一股脑将酒液倒入口中。酒液四溢至脖颈胸口,似如他心中苦意无处倾倒。“你我为高丽殚精竭虑十余年。若无你我,高丽早被红巾贼灭了!” “如今大王与朝臣却皆盼我死……呵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曹敏修悲恸不已。 “唉,你我忠臣报国无门啊。”李成桂目中似有精光一闪,继而赶忙如曹敏修那般作悲悯状。“只是……只是……唉!”将酒盏一顿,重重叹了口气。 “只是何故?李右都统直言何妨?”曹敏修被激起了心中好奇。 “这……唉!这……你我武将,本不该妄议朝政。”李成桂故作纠结,似是思虑了许久,最后一拍桌案,做出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 “大王要你我死了倒也无妨,我等武将出生入死,虽是为奸臣所害,但终究是因为王命,不得违背。”李成桂知道曹敏修愚忠,故意将这话给说在前头。“只是你我死则死矣,却要害了我高丽百年社稷……” “害了高丽社稷?这如何说?”曹敏修果然抖擞了精神。 “奸臣唆使大王,断绝与大明朝贡,大明本就对我高丽极其不满。”李成桂似是推心置腹。“如今我等又起兵攻明……按奸臣的心思,定然是打算你我若有败绩,便将你我人头拿去向大明乞罪。然大明洪武皇帝雄才大略,有侵吞诸国之心,如何会放过这样名正言顺出兵的名义?” “你我一死,大明势必举兵攻高丽……试问以朝中奸臣之能,如何会是大明精兵强将的对手?” “只怕你我死了不久,这高丽上下,也要为你我二人陪葬了。” 李成桂说的唬人,曹敏修悚然而惊。 他在帐中左右踱了几步,扭头问道:“李大人竟能下如此断言?” “大明如今正与元庭对峙……安知元庭不能击败明军,还于大都呢?” “曹大人觉得这事……可能吗?”李成桂苦笑。“镇守大明顺天府的,乃是大明的魏国公徐达。” “此人用兵正奇相合,天下人皆弗如也。戎马一生皆为大胜,唯一一场小败,还是元庭故齐王扩廓帖木儿倾尽草原之力设伏所致。” “就这,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还让徐达从容整军,全身而退。” “如今齐王已故,脱火赤飞扬跋扈,轻敌至极。曹大人觉得,凭他脱火赤,能是大明的对手?” (本章完) 第567章 威化岛回军 曹敏修脸色一白,呐呐无言,良久才道:“我亦觉得大王叛明事元,乃是败国之策。” “唉,终究事已至此……徐达年事渐高,话说有没有可能,我高丽先守上个两年,等大明将才凋零之后……” “凋零?谈何容易?纵无徐达,大明尚且有冯胜、邓愈、汤和,有李文忠、傅友德、耿炳文……” “便是下一代,大明亦是将星璀璨。数月之内平灭云南王的沐英如何?远渡重洋覆灭倭国幕府的蓝玉如何?辗转敌后夺关斩将,退山阳万户数万骑兵的大明皇五子朱肃如何?我高丽国势比之大明,恰如萤火之光比于日月……等日月之光凋零熄灭?” “这是做春秋大梦啊!” 李成桂摇头道。 曹敏修脸色更差,似已经看到了高丽灭国之日。他万分揪心的又踱了几步,转头看见李成桂一脸的欲言又止,便开口道:“李大人何必如此作态?有什么话便直说!如今国势渐危,莫非还要效小女儿态扭捏一番不成?” “……那我便直言了。”李成桂道。“以我思之,我高丽想要得安稳,仍只有贯彻事大主义一途。” “事的绝不是江河日下的北元,而该是蒸蒸日上的大明……事大乃是我高丽世世代代赖以生存之良策,祖宗之法不可废啊!” “只是朝中大王笃信奸臣……” “李大人可有良法?”曹敏修听他似还有下文,遂问道。 “有是有,只是要看曹大人是重社稷,还是重一己之私名。”李成桂道。“要匡扶社稷,绝不可继续激怒大明。而是应该让大王立刻摒弃与元庭之邦交,屈身转事大明为宗主。” “大王误判形势,此皆奸臣之过。朝中既有奸臣,你我如今领军在外,正可回师入京……” “……清君侧!” 天空中一声惊雷,似石破天惊。 “清,清君侧?”曹敏修震怖。 “是。清君侧。”李成桂道。他知道要把这一支军队带回去,必须要得到曹敏修的支持方可。因此语气越发强势:“要想保住我高丽社稷,只此一途!” 曹敏修脸色一瞬数变,终于瘫坐椅上,开始皱眉思考了起来。李成桂并不打扰,任他考虑,只在数息之后又说了一句: “曹大人是重社稷,还是重一己之私名。若是重私名,便当李某狂言,你我继续往前,等着在辽东一死之后,作为此战替罪之羔羊,头颅被呈送大明皇帝御案前便是。” “可若是重社稷……纵使暂时身背叛逆之名又如何?事成之后,自有你我洗雪的一天!” 这话让曹敏修顿时一个激灵,是啊,起兵清君侧必会身负叛逆之名。可若是进攻明朝,等事后大明报复,自己和李成桂不一样会被朝中奸佞枭首送出,以作替罪? 倒不如行险回军,诛杀奸佞…… “李大人说得对!”曹敏修长身而起。“若能诛杀奸佞,还我高丽一个朗朗乾坤,我辈何惜此身?” “大丈夫在世,当匡扶社稷,何惧污名!” “好!”李成桂也执着酒盏,站了起来。“曹将军壮哉!要你我进攻大明,本就是奸佞之乱命。” “朝纲乱,忠臣出。高丽值此危急存亡之际,有曹将军这等忠直之臣,高丽幸甚!” “某愿与将军齐心勠力,誓清君王之侧!” 二人饮下美酒,相顾大笑。曹敏修只觉得心中阴霾尽去,豪气顿生。俯仰顾盼之际,却没注意到李成桂的眼中,掠过的那一抹计略得逞的狠光。 五月二十三日,李成桂、曹敏修于大雨之中召集士卒,宣布回军兵谏。听到要折回高丽,全军上下欢声雷动。让他们攻打大明,他们认为这是以卵击石,果断没这个胆子。但要是收拾高丽国中的那些虫豸,这一群人则个个都是信心满满。 他们本就是高丽国中的“精锐”。对于其他高丽军队都是些怎样的货色,可是早早就看得通透。 六月初一,李、曹二人兵抵高丽开京,高丽王王禑、权臣崔莹惊慌失措,精通权斗的崔莹怎么都没有想到,本该是必胜的手段,缘何会出现这样子的局面。 说白了,这些斗了一辈子的士族文官们还是轻视了兵威之利。在兵威之下,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将不堪一击。 而此时,大明那边的徐达甚至还没有出兵北上。辽东的傅友德、耿炳文,还在积极准备着,从高丽人这多多少少挣上一点军功。 这些大将没一个料到,这些高丽人还没挨到辽东的边,就自己先内乱起来了。 围城月余之后,李成桂攻陷高丽都城开京,挟大胜之威,当众斩杀权臣崔莹,高丽君主王禑惊怖不已,于是李成桂威逼其任命曹敏修为左侍中,自任右侍中,二人一同把持高丽国政。 …… “挟……君王以令朝纲?这李成桂,倒是果断。”应天郊外御帐,朱标听完李成桂与曹敏修二人行径之后,谓然叹道。 “哼哼,乱臣贼子。此人早怀狼子野心,纵使今日不叛,改日亦一定是要把持高丽朝纲的。”老朱不屑道。“手段如此粗糙,在高丽那弹丸之地还勉强可称一声枭雄。若是在咱大明,只怕早死了一万遍了。” 朱肃点了点头。李成桂这威化岛回军加清君侧确实做的粗糙的紧。也就是高丽君臣实在愚蠢,竟对要算计的大将毫不防范……不过也是那些人党争的惯了,有太多的弯弯绕绕。换了在大明,莫说还要用如此算计。以老朱的魄力,必然是明面上将这李成桂直接一刀砍了,人死道消,便是有再多权柄加身,一死也是直接大局可定,万事皆虚。 “李成桂反的太快了些……本想借着他的反意挟持高丽君主,侵吞高丽国力的。” “如今李成桂只怕已经整合了高丽中枢之权……那我大明接下来该如何?放弃对高丽的计划吗?”朱肃问道。 “那不行。”老朱果断摇头。改倭国为瀛洲,他已经尝到了开拓进取的甜头。“高丽在大明之侧,此地非取不可。” “咱已经有了定计,暗中派了人,去给那李成桂送一本《霍光传》……”老朱笑得无比奸诈。 论如何挑起朝争,坐收渔利,高丽那些家伙,便是全都加起来,也不及老朱的一根小指…… (本章完) 第568章 分封徐达! 数月后,徐达、朱棣等率大军班师回朝。 在这数月时间里,通过报纸、戏曲等多方面的宣传,大明破袭元庭宗室、北边再无朝廷的消息,早已遍传华夏。大明上下民心鼓舞,诸多百姓们亦是大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必日夜担忧蒙古人打回来了。自己手中那些大明分下来的田契、地契,此时才算是真真切切的能够安心传诸子孙。 这就是“正统”的力量。在元庭未灭以前,总有人仍然认为大元才是所谓的皇室正统,甚至有许多地主乡绅心底里仍然觉得大明只是一个昙花一现的农民军势力,如之前的天完政权、韩宋政权一般,正统的皇帝仍是逃到了草原上的那一位蒙古皇帝。 毕竟大元已经在华夏统治了近百年。就连洪武元年老朱的登基诏书上,亦是承认元庭为中州正统,大明是从元朝的手上接过了天命。 故而元朝皇帝在一日,大明的天命就仍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处。 直到今日,元庭覆灭,大明皇帝成为了当世唯一的天子,天命才算完完全全的归于了大明。 大军入城,长长的一串囚车押送着的俘虏着实让应天城中的百姓开了眼。这些衣衫褴褛的元人昔日不是元庭的宗王,就是元庭的大将。今日却如同牲畜一般被一个个押入城中,任百姓指指点点。 老朱已在南郊设好了祭祀的高台,大军凯旋至此,皇帝与百官相侯。徐达、朱棣、朱棡三人,各呈元主爱猷识理达腊、元皇太子买的里八剌、元丞相脱火赤首级上台。老朱亲自主祭,以此三人之头颅祭奠了天帝皇祗,再度宣告大明为天下正统。 祭祀已毕,老朱命巧匠以香木雕刻三人身躯,合其首级,分别以帝王礼、亲王礼、侯礼安葬。随后封赏厚赏征卒,升赏军官。万军百官,皆呼天辅有德、海宇咸宁、圣躬万福,而后,老朱开始宣读了此次出征主将的封赏: “晋王朱棡,为国拒虏有功,加九锡,准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赐于太原府建晋王一支宗庙,准封海外。” “燕王朱棣,千里奔袭有功,亦加九锡,准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赐于顺天府建燕王一支宗庙,准封海外。” 这两位皇子的封赏都没什么好说的,身为皇子,既立军功,予以准封海外王国之权,再加九锡准其日后在海外节制他姓公国。这些都暂时是空头支票,毕竟刚刚改封的周王朱肃也是如此,虽有允准,却暂时没有用来分封的海外之地。 接下来的封赏,才让众人真正的沸腾起来。 “夫天子者,将昭德塞违,临照百官,心系生黎,犹惧或失之。故昭令以德示子孙。是以清庙茅屋,大路越席,大羹不致,昭其俭也;衮冕带裳,昭其度也;藻率鞞厉,昭其数也;火龙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 “今有元庭逆主,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恣情纵声,枉顾黔首。倒行逆施,以致天怨。今天下鼎革,明主黔黎。竟仍逆天违命,流窜于草原之地,僭称天子。” “幸有上将军名徐达者,累有大功。受顾命于宣室,顺宇内之推心。兵出岭北之地,覆敌艰险之间,终尽除僭逆孽众,彰华夏威名于域外。” “故封魏公,同祀太庙,并以哈拉和林为其封地,准其建国称制,世袭罔替。永居中华之左,为我华夏万民羽护!” 实封!居然是实封!勋贵、百官、乃至万千观礼的百姓与肃立的军卒,全都在这一瞬间沸腾了起来。 第一个实封的分封国主,就在今日诞生了! “臣徐达,叩谢天子隆恩!徐家世世代代,必永奉大明天子为主,护佑我华夏永世昌盛。皇天后土,共鉴此言,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徐达雄壮伟岸的身躯在数万人面前,朝着高台之上的老朱跪下。朔风猎猎,老朱亦是壮怀激荡。他略微向朱标示意,会意的朱标双手呈着一柄做工精良的长剑,交到了徐达手上。 “此九州之剑,今赠魏公,望魏公在域外之地,仍能为我华夏之刃,扫平寰宇,共兴华夏!” “臣领旨!必不负陛下、太子所望!”徐达双手接剑,台下千万人高呼: “魏公!魏公!魏公!” 那些勋贵看到徐达手中的“九州剑”,一个个眼睛都红了,费聚第一个冲了出来,单膝跪地对着台上吼道:“陛下,臣请出征西蛮,为陛下廓清寰宇!” “去你的费老三!”晚了一步的蓝玉不甘落后,骂了一句费聚之后也高声吼道:“陛下!臣请为陛下靖除高丽逆匪,为我大明除卧榻之忧!” “臣请出兵西域,为大明重振汉唐荣光!” “臣请领兵平靖瓦剌,根除蒙鞑!” “臣请……” 一群武勋争先恐后的抢出,唯恐慢了一步。毕竟这天下就这么大,要是被这些老兄弟们把这周边的军功都抢完了,自己喝西北风去? 就连一些原先已经明确表示放弃分封、要回家抱着自己敛来的银钱、坐享荣华富贵的勋贵,看着台上的徐达和他手中的那一柄九州剑,也是羡慕的双眸通红。多有人咬了咬牙,也不要脸的凑了上去,自请要出兵打仗,唤来了那些昔日老兄弟的一片嘘声。 他们充耳不闻,本来这些开国勋贵,原先就多是市井里的泼皮、四处流浪的破落户。也就是这几年谋得了富贵,这端着几分人上人的架子。现如今看到了有故人当真被封了国主,那还矜持个什么? 一张脸皮,能有世袭罔替的国主之位值钱吗? 非止勋贵,就连底下的士卒军官,甚至平民百姓,都多有人摩拳擦掌,欲趁此风云之世,创出一番事业的。老朱见士气可用,黎民踊跃,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好,哈哈哈,好。天下万众一心,昂然向上,咱华夏振兴之势,势不可挡啊!” (本章完) 第569章 经营草原之策 轰轰烈烈的祭天献俘大典之后,士卒归营,百官归位。只是人人都能觉察到,这大明朝已经和昔日不一样了。 开国之后,按照老规矩,皇帝便该削弱权臣兵权,巩固统治。必然会忌惮功高盖主之人。朝中素来以魏国公徐达功业最盛,时人都以为,徐达今后必将被恩养闲置,受皇帝忌惮。这是历朝功臣之宿命,原也没什么可置喙的。 可如今陛下雄才伟略,并不忌惮臣子的功业,徐达封了魏公,莫看魏公与魏国公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有这个榜样在前,这个大明朝便和历朝历代皆不一样了。所有人都从这一场几天献俘大典里认识到,如今的大明乃是一个前无古人的伟大朝代。 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想要在这个宏伟的大时代里留下自己的辉煌功业。 谨身殿中,刚刚晋封魏公的徐达正与皇帝在宫中小聚。 “唉,我说老哥哥,你送这么些金银珠宝给我作甚。”其他人都以为魏公此刻正该志得意满,踌躇满志。却不料徐达此刻却是愁眉苦脸,一脸的无奈。“那些金银在草原上一不能吃,二不能喝。一路装去草原,还不知要耗费多少民夫和米粮。” “和林那边百废待兴,这玩意儿不如不要!不如给臣换一些百姓……如今和林十室九空,手中无人,臣如何为大明守御北疆藩篱……” 老朱翻了个白眼,笑骂道:“徐天德,你可莫给脸不要脸。给你金子你还不收,还想从咱这里要百姓?” “我大明百姓,那是中原元气所在!蒙元肆掠百年,你去瞧瞧北边,还是十里无人烟,百里无鸡鸣呢!” “让咱给你拨人?咱去哪儿拨去?不换!你且问问谁家的百姓,愿意跟着你魏公一起远走草原,在那开荒种地的……” 老朱一向抠门,这一次却放手赏了徐达许多黄金。一是如今瀛洲金山银山产量渐稳,老朱手头上日渐丰盈,便也不再吝啬拨些金银赏赐徐达这样的有功之臣;二是被朱肃一次次洗脑,老朱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财富:金银终究是身外之物,只有粮秣、人口,那才是一个国家的重中之重! 赏赐金银可以,一切都好商量。让咱迁大明百姓?免谈!咱大明自己的人口还且不够呢! 哪能送给你迁到草原去! “可若手中无人,臣怎么做事?”徐达愁眉苦脸。让他征伐四方行,让他开拓蛮荒,他真是两眼一抹黑的抓了瞎。 “咱不是给你安排了纺织毛线产业?你照着做……” “可也不能尽用蒙古人啊。若是手中无一汉人,臣如何教化和林之众?”徐达道。 老朱也知道这一道理,其实也已经拨了一部分中原罪民让徐达带去和林。但徐达却觉得不够,这才特意进宫讨要。老兄弟两个在这御桌之上唇枪舌剑,徐达一个劲儿的诉苦,老朱虽是知道他的难处,却也怜惜中原物力仍乏,耍赖不愿松口。 马皇后从外头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屉刚做好的馍馍。见这老兄弟两个一把年纪了还在这毫无形象的争来辩去,不禁失笑。“重八,天德才立了大功回来,你怎还和他急起眼来了。” “咱急眼?咱哪儿急……” “天德,你莫怪他。他素来就是抠搜惯了,龙袍的衬子都穿的破了洞,也不舍得让造作局换,更遑论要分百姓们出关了……强行让百姓们背井离乡,这是要背骂名的啊!昔日流民遍地的时候倒也罢了。现在各州府的百姓好不容易才稳当下来……” “臣惶恐,臣了解了。是臣想的简单了,强逼陛下为臣迁民,是陷陛下于不义……” 马皇后三言两语平抑了这两兄弟的争吵,这才动手为这两人分馍倒起酒来。“你也不必臣不臣的,咱们两家是世交,纵使以后你封在了关外,你的后人想要祭祀你这个先祖,也是要来到应天城中的太庙来的。” “祭祀都在一处,足见本是一家亲。关起门来,哪儿就要那么多的礼数?平白的生分了。” “我倒是有个想法,既然你暂时无有头绪,何不问问小辈?允恭年少有智谋,肃儿更是在数年前就在谋划经营草原诸事。妙云更是有女诸生之名,毛纺之事,多赖其力。” “不如也将他们都宣进宫来,听听他们的意思如何?” 老朱眼睛一亮,老五那孩子鬼主意颇多,说不定真有两全之法。徐达也是颔首道:“便依皇后。臣年已老迈,日后那封地,本也该交到允恭手上的。” “现下先改口叫亲家也成。”马皇后笑的温婉,而后便让殿外女官去宣朱肃和徐允恭。未几,朱肃与徐家姐弟联袂而至,马皇后连连招呼他们坐下。先说几句寒暄,马皇后遂将徐达与老朱的思虑说出。 “允恭,你可有看法?”老朱和颜悦色的问道。 “回陛下。”徐允恭连忙站了起来,看到老朱示意不必多礼之后,方才恭敬的坐下。“臣以为草原之上,仍有千万牧民。更有瓦剌大汗也速迭儿,冥顽不灵,仍存狼子野心,至今未遣使节入贡,与我大明为敌之心已现。” “既然如此,我等何不效仿瀛洲之制,出兵捕拿蒙鞑俘虏为民。我大明素行仁义,那些牧民小卒,也不是天生就穷凶极恶。若能保他们四季安居,必定也愿意为我大明放羊牧牛。” “只需有牛羊,我大明便算是在草原上站稳了脚跟。后事可图也。” “善!”老朱点头道。“削瓦剌之力,以补和林元气。此一举两得之策也。妙云娃儿,你可有什么看法?” 徐妙云先是看了一眼朱肃,随后站起身行了一个福礼,落落大方道:“臣女得闻,北方有山阳万户素与我大明通商,今顺天承运,归附大明。” “臣女厚颜,能否请陛下将此万户划予我父,倚为根基?且有山阳万户珠玉在前,蒙人方知我大明仁义,追随大明便可得温饱。” “哈哈哈哈哈,倒是个孝顺的女子!”老朱和马皇后对视了一眼,两夫妻皆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放心罢,咱早已决定将山阳万户拆分为朵颜卫、泰宁卫、福余卫三卫,划在你父麾下了。也就是你父威名赫赫,又远驻关外,才能压得住这些新附的蒙人部众。” “现下不过是还未将此事公之于众而已。要等你二人大婚之时,咱是要将这三卫之众,当做给你徐家的聘仪的!” 徐妙云面露飞红,不过倒没有落荒而逃,而是仍旧大方的微微福身:“臣女谢陛下、皇后娘娘隆恩。”只是脸颊上的羞涩之意怎么都掩藏不住。 老朱和马皇后笑看着徐妙云,只觉得这个儿媳妇真是越看越满意。夫妇两再度对视一眼之后,终是转到了朱肃这边来。 “老五,到你了。你徐叔叔觉得草原上人力匮乏,你可有什么良策,能助你徐叔叔开拓草原蛮荒之地?” (本章完) 第570章 蚕食草原 徐允恭与徐妙云说出的策略,老朱虽也称赞,但面上却无惊喜之色。想来这两个策略,本就在老朱原定的计划当中。询问他们,只是一种考较而已。 但自己不同,自己已经参与了大明国策的制定,既然此番还特地遣人召自己进宫,就不会只是话话家常,这已然是一次事关大明未来的奏对了。 徐达对于经营草原表现出了难处,为了使华夏的影响力拓展到草原,自己也该殚精竭虑才是。 朱肃深深思考了许久,席中,无论是老朱和马皇后,还是徐达与徐家姐弟,皆静静的不作打扰。良久,朱肃方抬头道:“既然如此,小侄便说一番不成熟的想法。” “徐叔叔想要经略草原,小侄认为,重中之重,还是在商道。” “商道?”徐允恭凝眉。“蒙陛下恩德,已将毛纺厂交予父亲之手。命父亲凭之经略草原。” “但经略一地,终究靠的还是人手……毛纺厂有日进斗金之能,还能以毛衣之利,让草原诸部从羊毛之中获利,使其归心,却终究不能凭空增长出人手……” “是。故而,我的意思是,将毛纺织机这项技术公布,让我大明的商人,也能从这一项新兴产业之中分一杯羹……” “公布?”徐达疑惑道。“若是公布,毛纺厂之利,岂非有所减损?若是金钱再不足,岂非更难经略草原荒僻之地?”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朱肃道。“但是,公布毛纺技术,却也有其益处所在。旁的不说,近年来我大明皇室与徐家,单凭毛纺每年可获利白银数十万,如此,还只是将毛线行销江南、顺天两地而已。” “我大明广有四海,便连江南之地,入冬亦需毛衣御寒。莫论江北诸府的黎民百姓。还有军中士卒,如今仅顺天、辽东边军配发了毛衣,尚有百万军户冬日仍无可御寒。我等先时推行毛衣,便是为了天下人人有衣穿、冬日人人不受冻。公布技术,不过是使其他商贾共同襄助我等,将毛衣推销至四海之地。” “且我等自己的利益,想来也不会减损太多。”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市场太大,仅凭朱、徐两家,是垄断不完的。不如分了出去,大家一起来吃这块蛋糕,不必藏着掖着忧心树敌。 “小五儿说的对。你我两家都是国朝大家,吃占太多,是祸非福。”马皇后点头道。“皇家吃占的多些,留给百姓的自然就少些。百姓冬日有衣可穿要紧。” 诸人皆点头。朱肃继续道:“既然公布了毛纺技术,那么,天下间定然会有无数商贾投钱建厂。既有厂房,那么自然也该有原料。原料从何而来?要知我大明重农,关内之地,是定然不允准圈用饲养羊只的。那么,商人们只能来草原上买。” “有商人前往,草原之上,自然便有了人气。有了人气,还怕聚拢不到人手吗?” 徐允恭眼睛已然亮了起来:“妙啊!一桩技术问世,足可使草原地覆天翻!若是草原上时常有汉商来往,虽是异域,却又与中原何异?” 徐达亦是点头不已。 “还没完呢。”朱肃笑道。“徐叔叔可知,瀛洲有一处名为‘堺港’之地?” “略有所闻。”徐达点点头。“听闻,是殿下与军中将士们,在瀛洲临时修出的一块港口?” “此时已不止是港口了。”朱肃道,语气之中,颇有几分自满。“如今的堺港,已成我大明瀛洲宣慰司手下重镇。” “堺港之中,倭商、汉商,甚至红毛色目商人,来往不绝,虽尚不及苏杭之繁华,但论及占地人口,已可比倭国旧日之京都。” 徐达、徐允恭等皆讶然。堺港不过是由区区数千明军临时建起的港口,如今,竟已经成为了一座繁华港城? “论及原因,正是因为堺港与我大明,有海上商道相连。借助商事,才使得这原先杳无人烟之地,成为了我大明于海外的一处繁盛之所。” “我华夏若想真正掌控草原,亦要似修建堺港一般多修城池,方可倚之为基业。且纵有商人往来草原,却皆是今日来,明日回。若无城池庇护,他们终究只是过客,也不会在草原安居的。” “故而,小侄的想法是,需辛苦一些,在草原上修出道路。所谓‘要想富,先修路’,有了道路,再在道路边修建榷场,自能引得商贾云集。还可将榷场周边空置的草原经营之权交予商贾,寻蒙人采买羊毛,终究没有自己养羊放牧来的经济实惠。若是草原上遍布汉商牧场,自然也会有汉商子弟移居草原。这些人,便是徐叔叔最先可以倚仗的根基。” “商贾在草原上扎根安居,自然会寻求安身与便利,那么,他们亦会自发经营榷场。便是修筑城墙时寻他们资助,他们想必也会慷慨解囊。毕竟城池保护的是他们自身的安危与财富。” “这样一来,无需我等事事己身损耗资财,自有商人襄助建设草原。路修到哪儿,榷场设在哪儿,我汉家城池就能修建到哪儿。有了城池,便可安居,之后再继以教化、发展,时过境迁之后,安知草原之上,不会又成一块华夏乐土?” 朱肃一口气说完,借用商贾之力,这,才是“羊吃人”最为可怕之处。 只要有利可图,商人们哪里会管草原苦寒,必当蜂拥而至,蚕食草原……而现在的大明,需要的正是这种蚕食。 “好,好一个‘要想富先修路’!”老朱大喜。“借商贾之力,拓展咱大明的版图,此策甚妙!” “天德,草原诸事初创,正该群策众力。拉拢商贾,此亦不失为一大良方。你可莫要抠抠索索,不舍得出那点子修路钱。” “是。今有水泥,修路之成本已然大幅降低,臣自然不会因吝啬那些小钱,因小失大。”徐达回道。须臾又感叹道:“终究是今非昔比,毛纺、水泥,两项小小革新,竟成了开拓天下之关键。” “今后若再见有人说这些是奇技淫巧,臣便该拔剑了。此正是国家开拓之基,谈何淫巧?” 众人大笑。 (本章完) 第571章 平衡之道 “对了。”朱肃突然想起一事,转头对老朱和马皇后道:“将毛纺技术公布,还有一桩风险。” “‘妙云柕’一次可出数十丝,其可以纺织的,却并不只有毛线而已。将此技术公布,非只有毛纺,丝绸行业,想来也会经历一番动荡。” “商贾素有重利而轻法度者,若有人为了多纺丝绸而铤而走险,改稻为桑,其损害的却是我大明本土的根基。我等驱使商贾,却万不能为商贾所谋。朝廷需先想个万全之法才好。” 这就是之前朝廷没有公布毛纺技术,而将其先行垄断的理由。一旦将毛纺的织机技术公布,丝绸行业势必也会受到影响,江南的那些商人胆大包天,昔年张士诚余孽猖獗之时,都敢家家户户囤粮数万石,引起苏松粮匮,以囤积居奇…… 若是织机普及,生丝原料却供应不上,难保便不会有人铤而走险,瞒着朝廷改将农田种桑。 资本主义的萌芽可以让国家突飞猛进的发展,但资本主义的本质,注定了其一旦猖獗,就会蚕食其他阶级的利益。一个真正能经受得住风浪的大国其核心阶级必然是工农阶级,只有如此,才能保障其不被他国钳制,始终稳步向前。因此,朱肃并无意一昧刺激商人资产阶级的壮大。 对于商人,帮助他们发展的同时,也必须要始终为他们套上枷锁,要保障他们不会蚕食底层百姓们的利益。 而且粮食,始终还是大明最核心的问题。 “咱知道。”老朱见朱肃说的郑重,也是肃然点头。“难为你想的如此妥当。咱会将此事发付内阁,让他们拟出个可用的条陈来。” “想要多织丝绸不是不行,但是决不能侵占农田种桑。咱已经让税务司对丝绸征以重税,想来也会有一些作用。” 朱肃点头,丝绸是海上商贸的主要货物,纵有重税,也是有利可图。但征收重税,却足以限制丝绸产业发展。毕竟丝绸的主要市场还是海外,纵使产能上涨,海上商贸的运力跟不上,丝绸也卖不出去。 “既然三个孩子都已各抒己见,天德,咱这里,也有几句话要嘱托你。”老朱道。徐达忙正襟危坐,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只听老朱开口道:“天德,你即将治理一国,咱如今已当了十数年的皇帝,却也有些心得教你。” “草原上情形复杂,终究是蒙人占了多数。你一个汉人贸然入主,想要立稳脚跟,就必须善用平衡之道。” “平衡之道?”徐达眼神微动。朱肃也有些惊讶。平衡之道?这不是帝王之术吗?老朱欲将帝王心术教授徐达不成? 倒也不错,徐达此后也将秉国一方,确实需要明白一些帝王之术。 “这法子,咱自己本是不屑用的。大明如今要的是万众一心,用老五的话来说,就是劲要往一处使。” “不过你要教化的是异域他乡,情形又与大明不同。” “蒙人势众,你初往和林,需时刻把持兵权自是不用咱说,这是你操弄惯了的本行。”老朱道。“自还需扶持其他势力,与蒙人分庭抗礼。” “老五所说的汉商是一方面,但除了汉商,你也不可尽用蒙人。” “高丽人、倭人、色目人……各种人等,你可尽数用之。若只倚重蒙人,难保哪一日蒙人势大,复夺我华夏产业。唯有诸族皆用,你魏公身为国主,居中调谐,方可高枕无忧。” “老哥哥真是金玉良言。臣谨记。”徐达恭恭敬敬的起身朝老朱行了一礼。老朱忙让他坐下。徐达坐下后思考了一会儿,须臾问道:“但草原之上,自然多是蒙人。” “色目人倒还好说……臣又到何处去寻高丽人、倭人,委以重用?” “这有何难?”老朱高深莫测的一笑。“寻不到,就不会‘换’么?” “换?”徐达一怔。 “高丽人、倭人,多久蒙汉学,精擅耕种。蒙人却多壮健,善征战,亦可做放牧、开矿、修路之用。”老朱道。“如今,倭国多有大名搜捕本国丁口,卖予商人的。” “天德你也要去抓捕蒙人贼子,以为仆役的。何不将一部分蒙人送到瀛洲倭国,与这些倭人仆役交换?蒙人至倭地,可助那些大明征战开矿,而倭人到草原,百无所依,唯有倚仗你魏公。” “若能让草原之上倭人、高丽人、汉人、蒙人杂居,甚至各种不同部落、族群的蒙人,亦可分而拔擢。让他们自去争斗,你这个魏公,自然便坐的稳当了。” 朱肃听明白了,这一点却连他也未曾想到。用蒙人交换其他种族的人群入草原,稀释草原上的蒙人数量。若有蒙人反抗,其他种族的人自然便会站在徐家这边。甚至于徐家都不需要亲自下场,只需居中协调诸族关系,哪一族势大,就打压哪一族,就能让草原上长治久安。 竟然如今草原上蒙人一家独大,那么,只需要引入其他种族就是了。 这便是华夏帝王术的精髓,虽只“平衡”二字,细细思之却是博大精深。 “咱虽说要扶持诸族,但却需谨记,心胸需得开阔。”见在场其他人都一副若有所得的模样,老朱继续补充道:“我华夏既然遣汝往草原开拓进取,汝便需有唐太宗‘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予独爱之如一’的气量。” “须知,咱分封你到域外,是要你发扬华夏,要将诸族皆纳入我华夏之属。而不是要你操弄权术、挑拨各族混乱,以稳坐魏公之位。” “虽要平衡诸族,却万万不可有歧视之心,需兴教化、明礼义,将我华夏之学,发扬于世间诸族,教诸族都认同我华夏,从心底里自认为我华夏之属。” “莫看你徐达如今年事渐高,不能再为大明征战。咱却还盼着,你徐天德能为我大明培养出如大唐哥舒翰、契苾何力那般的大将!” 哥舒翰身为突厥人,却忠于大唐,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至今尚有“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姚”一歌传世,足见其对华夏之功。契苾何力更是身为铁勒大汗,却为唐太宗感化,为大明征战四十余载,一生誓不叛唐。老朱此言,是在寄望徐达能将蒙古也经营成华夏祖地,那么蒙古人才,亦将统统成为华夏之属。 若成此功,其功之高,远盛如今徐达所身负的战功矣! “臣徐达,必不负陛下所望!”徐达慨然以应。 (本章完) 第572章 李善长之志 眼见老朱与徐达君臣相得,这一张桌上,朱、徐两家,气氛更是更加亲近了三分。 徐达坐回桌上,吃着徐妙云给他夹的几片烧鹅,忽的想到了什么,凑趣道:“老哥哥,倭人、蒙古人也就罢了,怎么高丽的丁口,也能买来了?” “据臣所知,高丽如今尚仍安泰吧,老哥哥既说了这话,莫非已经安排了破高丽的大将?” 老朱闻言,哈哈大笑:“大将没有安排,老倌儿倒是安排了一个。” “要破高丽,何必再劳烦我大明的精兵强将动手?我大明遣一老者北往,高丽唾手可得矣!” “哦?”徐达十分明显的一怔,不知老朱为何如此托大。见老朱接着只是一个劲儿的劝酒,并无细说的意思,也就只好继续和他把酒言欢了起来。 只是心中的那一抹疑惑,始终未曾消散:遣一老倌去平灭高丽?是何人呢…… …… 从应天前往顺天的官道上,几辆马车吱呀。 “父亲,已将至河间府了。”车上,韩国公世子李祺掀开了车帘,探看了一番周围景致之后,又立即将头缩了回来。 虽然他立马就将厚厚的车帘重新放下,防止车外的朔风钻入温暖的车厢中。但无孔不入的冷气依然让马车里骤然一寒,激的车厢中的李善长极为难受的咳了几声。 “父亲,可还无妨?”李祺立刻上前,轻拍着李善长的后背,为他顺气。 “……无妨,无妨,为父尚康健着呢。”李善长又咳嗽了几声,这才推开了李祺的手。感受到儿子关切心疼的眼神,他开口问道:“可有高丽使臣的消息?” “回父亲。杭州府已于日前,拦截到了高丽使臣郑梦周的坐船。”李祺道。“据锦衣卫信报,船中,并无高丽王室相随,按陛下原意,航海候会将郑梦周直接押赴顺天,与我们汇合。” “咳,咳……”李善长的眉头皱了起来。“这郑梦周,真是无用……有我大明的锦衣卫襄助,竟也没能救出一二高丽宗室。” “无妨,左右不过只是一个名头。到了北边,放出风声就是了,无碍你我父子二人做事……” 李祺点了点头,二人沉默一会,他又开口道:“父亲,您身体日渐……北方苦寒,又何苦要主动做这个差使?” “左右陛下已经赦了我李家,何不上书请辞,安养天年?儿子只要能耕读传家便是足矣,您不必……” “咳,咳,咳,糊涂!小儿之见!”听了儿子这一番话,李善长的喘息骤然变得急促了起来。“安养天年?如今大明正逢千百年难遇之变局,今日若仍安养,我李家后人必罪于你我父子!” “若是你能争些气,哪怕心性再硬一些……” 说到这,见李祺一副恭谨听训的模样,心中又有不忍。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罢了,是为父说的过了。” “为父觉得你太守规矩,将纲常看的太重。可若是你不重规矩纲常,那一日没有入宫告发,我李家只怕早已烟消,为父亦已经悬梁而死了。哪还能寻到今日的机会。” “只是祺儿,你需记着,守规矩固然好,可男儿若无野心,如何能立于天地?陛下如今要的,是能助大明开拓进取、与朱家勠力同心的勋贵。” “不是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安居富贵,只知弄权不知进取的废物。” “莫看如今陛下仍奉我李氏以国公之位。但若我李氏这一次没有奋勇争先,再过几代,必将泯然于众人矣。” “不信且看,如陆仲亨、唐胜宗之流,公然表示要享富贵,可这富贵,陛下能让他们享几代?” “朝堂上下都在奋勇争先,若如今失了心气,必将落于人后……不进则退啊!” “孩儿,孩儿明白了。”李祺低下了头。“只是……孩儿确实担忧父亲身体。” 李善长轻叹一声,心说自己这孩子就是太过妇人之仁。此事有好有坏,好处是这样的孩子不虞其会不孝。坏处则是,想要让李家抓住这一次机遇,只得自己再操劳几年。 “咳,无妨,为父的身体还支撑的住。为父无领兵之能,要想为我大明立下大功,这高丽就是唯一的良机。”李善长宽慰李祺道。“为父在朝中摸爬滚打了数十年,若论朝争的本事,高丽人便是全都加起来,也断然不及为父的一根脚趾头。” “再说了,徐达都已经封了魏公,领和林封疆……为父身为开国第一功,如何能落于他徐天德之后?” “高丽古称三韩……为父忝为韩国公,纵使再苦些累些,又安能不将那‘国’字去了,为我李家后人,再谋一份可传万事的家业?” 李善长浑浊的老眸里,那一抹对权力的渴望始终未熄。 他知道自己的本心,沉寂在朝中,做一个牌面上的百官领袖,远远不能满足自己内心深处的这份对权力的渴望。而他同时也知道,皇帝是最了解他李善长的人,他的这份渴望,必然瞒不过皇帝。 既然如此,不如趁着还没老到走不动路,将这份已经被皇帝知晓的欲望,用在与皇帝利益一致的地方。 韩国公李善长一路北上顺天,名义上,是接替魏公徐达,继续修缮北疆长城诸烽火台,以及经营顺天诸府恢复一事。实际上,李善长与李祺父子在到达顺天的第二日,就由锦衣卫护送前往天津渡登渡,一路隐匿踪迹,来到了济州岛。 至于李善长为何要暗驻济州岛,一切,还需要从几个月前,高丽开京城中说起。 高丽,开京,如今的高丽朝廷上下,大王王禑已经被李成桂、曹敏修架空。曹敏修不擅政务,朝中大事,多交托于李成桂,李成桂势力迅速膨胀,已有汉时董卓之势。 就在这时,一位阿附李成桂的高丽大臣,暗自向李成桂进献了一本汉书:《霍光传》。 “大王曾放狂言,言若不灭明,耻坐王位。今元庭已灭,我高丽若不暂附于大明,国中上下皆为齑粉矣。” “然有此狂悖僭越之王,大明安能平息怒意,准我高丽称臣?” “将军顺天应人,诛灭奸佞。合该匡正我高丽社稷,效伊尹、霍光旧事。” “为我高丽另立贤君!” (本章完) 第573章 拿捏高丽 看着那本霍光传,李成桂陷入了沉思。 平心而论,如今李成桂的势力,比之历史上的李成桂,是有所不足的。 一是手底下的兵力其实并不足以掌控高丽全局。历史上的李成桂,因积极招抚女真诸部,手中有一支由女真人组成的精锐军队,这一支女真军队是李成桂在历史上的底牌之一,论及战力,远胜高丽诸军。 然而由于洪武五年老朱下令对迁来辽东的女真犁庭扫穴,导致女真诸部十不存一,李成桂虽然曾出言抗议,然汤和压根懒得去管这个一介高丽小国将领的聒噪。李成桂吸纳女真倚为底气的谋算,彻底破产。 二是威化岛回军事件,比历史上还要更早几年。这个阶段的李成桂,还没有成功将朝中上下培植出自己的势力,在士族与文臣之中仍然属于异类。虽然因其兵威赫赫,朝中百官莫不臣服,但那也只是因为慑其兵威罢了,许多的朝廷大臣,终究还是对这个出身微末的武人颇有微辞。 若论起来,此时的李成桂,倒是和汉末时董卓的处境,有七八分相似。 李成桂也因此,颇为苦恼接下来该如何办。因为自身底蕴不足,政变仓促,高丽国王王禑虽被架空,却仍然异动不断,时刻想要取回属于自己的权力。李成桂已觉得危如累卵,若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自己篡位的那天,自己就将被高丽王以及诸臣打为乱臣贼子,联合起来驱逐出朝了。 他当然不会只为了“平息大明怒意”,就贸然兴废国王。但是大明的存在,却无疑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并非为一己私欲,而是为了能重新归附大明称臣。若是不能让大明皇帝息怒,已经一无可恃的高丽,要如何抵挡来自上国的万钧一击? 而对他李成桂而言……权威不足,王不听话。那便换一个听话的王,用废立来彰显他李成桂的无上权威,这便是了。 李成桂,选择了与董卓相同的做法。 “汝真能臣也,此乃金玉良策。” “为了高丽社稷,我便担这废君的污名又有何妨?” 李成桂脸上一派悲天悯人、大公无私的模样。 “将军仁义,高丽黎民,必感将军大德!”那位进献霍光传的高丽臣子,深深对李成桂做了一揖,将表情埋藏在了阴影之下。 于是李成桂悍然领兵入王宫,驱逐王禑离开开京城。城中百官无人胆敢置喙,毕竟李成桂手执事明大义为名,而便是高丽的三岁小儿也知道,事大之策,才是高丽国倚之立身的根本国策。 若是不托庇大国,区区高丽,早就该灭国了。 六月,李成桂立王禑之子王昌为高丽王,遣郑梦周赴大明送向大明称臣、并为新王请封的国书。王禑则被发配往江华岛,此生不得再赴开京。 这边厢,李善长与李祺父子则在济州岛上,暗中打探着高丽朝局。在得知高丽禑王已被发配江华岛的时候,李善长叫来了济州岛上的大明守军, “你等且扮做流亡海外的倭寇,暗中前往江华岛。” “寻到这高丽废王,杀之。” 不过是一介藩国废王,明军将领也不多问,自领命而出,不数日,便提来一颗头颅献于李善长案前。“禀韩国公,高丽废王已斩。” 李祺看着匣中王禑的头颅,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饶是仁善如他,也无有多少悲悯。“哼,口出狂言,背我大明,真真是死有余辜。” “父亲,您斩杀此獠,是想要嫁祸给李成桂吗?那又为何假托倭寇之名?” “咳咳,虚则实之。李成桂若是要杀王禑,又岂能标明旗号?”李善长背着双手。济州虽也苦寒,但到了此处,他李善长竟有了几分龙入大海、任我施为的快意。原本江河日下的身子,竟也慢慢的好转了。 “可是便是嫁祸于他又如何?李成桂本就有废立污名,便是弑君,拿不到实证,高丽朝臣依旧不会拿他怎么样,至多在茶余饭后闲话几句而已。” “咳咳……不错,杀人不过是阴私手段,确实难伤他人根基。” “既然难伤其根基……父亲又是因何故打草惊蛇?”李祺不解道。 “无妨,这阴私手段,不过是借以打开局面而已。”李善长也有意要借此教导儿子,便开口解释道:“想要事半功倍的掌握高丽,自然不能全部仰赖这些杀伐手段。” “将高丽朝臣拉拢过来,方为上策。高丽可是个好地方啊……此地受汉家教化百年,不比和林那草原之地,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若能就封于此,可称事半功倍。” “既然如此,就不该让兵祸过分荼毒此三韩之地……自家的屋子,将那些恶人逆匪驱逐一空也就罢了,哪有主动将他打烂砸烂的道理。” “我等先且安坐。等个月余,便遣人将那回函送到开京。”虽然出京时甚至还没收到高丽的国书,但离京之时,他便已经和老朱商讨好了,让鸿胪寺事先拟好了回复用的书函。 李善长捻须轻笑,对于要如何拿捏高丽朝纲,让高丽人主动俯首称臣,他李善长志在必得。 两个月后,开京城中,李成桂收到了来自大明的回函。 回文中,大明大力驳斥了李成桂废帝弑君的逆举,斥李成桂为高丽叛逆。且在回函中表示,郑梦周偷偷护送了一位高丽宗室前往大明,大明洪武皇帝已经封了那一位宗室为高丽新王,并且号召高丽众臣,谨记忠孝之训,对弑君逆匪李成桂群起而攻之。 李成桂又是惊骇,又是愤怒,他自认为自己在元庭与大明之间始终偏向大明,也曾与大明凉国公蓝玉、周王朱肃亲善,威化岛回军在名义上,也是为了阻止高丽向大明用兵……谁料大明竟然会这般对付自己! 更让李成桂亡魂大冒的是,回文之中还说,郑梦周效仿倭国请大明出兵除逆之循例,亦请大明皇帝派兵,为高丽驱逐废帝弑君之逆匪,平高丽之乱局。 “大明……大明遣军来我高丽了?”李成桂吓的汗透重衫。“是谁?在哪?何尝听闻大明已然出兵?” 然而数日之后,他就得到了消息:郑梦周与大明所封的高丽新王,在济州岛会同了大明派来平乱的军队。他们在济州建立了小朝廷,四处招揽高丽诸臣归附,且已经对他李成桂举起讨逆之旗。 (本章完) 第574章 李善长的降维打击 七月,李成桂殚精竭虑,利用指使谏臣攀诬等手段,成功斗败他昔日的伙伴、也是最大的政敌曹敏修,在开京成为了掌握实际朝政的唯一权臣。 但也就是在这时,他突然发现,高丽的朝臣,已经有过半携家带口,偷偷逃离了开京,去往济州岛依附驻扎在那里的那位,由大明册封的所谓“高丽新君”。 高丽朝局,已经分裂。 “父亲,近日多有高丽朝臣前来依附,言语间频繁试探,都是要见郑梦周和新王的。” “可我们又何尝有什么高丽宗室?更不必提郑梦周如今尚未押至济州,纵然到了,此人也未必与我等齐心……” 李善长正在房中观看着高丽舆图,他手中执一颗围棋白子,似在用黑白两色棋子,模拟着如今高丽国中的局势变化。听到李祺进言,他甚至连头也不抬,随口道:“爱试探,便让他们试探去罢。郑梦周来或不来,与我等无碍。” “不必忧心,只继续遣人招揽开京大臣便是。” 李祺恭声称是,只脸上仍带着疑惑。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开口:“儿子实在不明白,若是此谎言拆穿,这些高丽大臣复归李成桂,该当如何?” “况且父亲,济州岛中并无多少守军,李成桂手握重兵。那些拉拢来的官员又都是文人,如何能与李成桂争锋……” 李善长将手中的棋子按下,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这位老实的大儿子。“你能知晓文人无用,也算是进益了。权位只在刀枪之中,仅凭文人,自是百无一用。” “但你需能看明白,这些文人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他们又为何会投到这济州岛来。想清楚这些,方才的疑惑便可迎刃而解。” 他是真的希望这位长子能够有所进益,因此现在十分期待的看着李祺低头沉思。 然而过了许久,李祺依然一脸疑惑的抬头:“父亲,儿子愚钝,还是想不明白。” “这些臣子文人,不正是为了忠义正统,而前来济州投顺吗?毕竟明面上济州岛上的‘高丽国王’,才是有大明国书册封的正统高丽皇帝。” “若是他们知道此事是我大明蓄意欺瞒,定然要转头依附李成桂,与我大明为敌……为何您却觉得此事并无大碍,儿臣实在难以体悟。” “……唉,罢了。你心性过于仁善,自然想不到那些弯弯绕绕。”李善长滞了一滞,方才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在朝堂叱咤十数年,却偏偏生了这么个对争权一无天赋的长子。 他让李祺坐了下来,开始和他说起高丽局势。 “高丽朝享国已有数百年,国中官僚,皆为世代富贵之权贵,人人在高丽皆是田连阡陌,为大户人家。这些人百年经营下来,在高丽的势力盘根错节,其吏治比之前元更为腐败。谈何忠义?” “你以为他们前来济州,是为了投效新王?错了。他们是为了保全家中利益。” “李成桂出自军阀,与他们并非一系。他们自然担心让李成桂掌权,这粗鲁军汉会借故洗劫他们家中财富……原先因为李成桂手握重兵,他们还能勉强隐忍。可如今我等举起新王旗帜,又有大明撑腰。” “若是跟着李成桂与大明作对,指不定他日就要如瀛洲之幕府将军那般,偌大家业一夜之间全都灰飞烟灭……这些担忧自家利益受损的高丽士大夫们,焉能不争相投效?” 李祺听的都愣住了。眉头已深深的皱了起来,须臾又开口问道:“可若是如此……这新王……这新王,总该确有其事才……” “新王不新王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这些高丽人压根不在意有没有新王。”李善长轻捻长须。“否则,他们为何只是以言语试探?既全心前来相投,不是更该心心念念,要求拜会新君吗?” “这一场斗,并非新王与李成桂、王昌相斗,而是李成桂与我大明相斗。” “是我等以大明之势,威吓高丽百官:愿归附大明的来,愿与李成桂同死的去……且看这些高丽人作何选择。” “至于那什么新王。纵使他们知道了没有此人,也会为殚精竭虑的捏造个所谓‘新王’出来,以正他们自身之名。不必我等忧心。” “儿子……儿子受教了。”李祺只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巨大的震动,脑袋转了好多个弯,才终于将其想明白了过来。只是虽想明白了,却依然感到颇受震撼。半响方道:“父亲,若这些人皆是自私自利之辈,我等又如何能够倚仗?” “自私自利之辈,自会为利所趋,亦愿为护食而亡。”李善长微微一笑。“无妨,且等着罢。等李成桂坐不住了,自会助我等让他们为我所用。” 与李善长所料相同,身在开京的李成桂深知大明对高丽的压迫。高丽自建国以来,排在第一条的国策便始终是“事大”,其意为“侍奉大国以保全自身”。高丽上下侍奉了数百年的中原大国,早已经习惯了借助大国威势关起门来,在自己国中作威作福的日子。 如今骤然失去了可以侍奉的大国,甚至还有可能遭受大国的兵锋,高丽朝廷上下皆如被泰山压顶一般喘不过气来。前些年倒也还好,除了大明之外尚有北元。可如今北元已成昨日黄花,无法在两个大国之间左右逢源。且这唯一一个可以侍奉的大国,还发来了国书斥责自家朝廷实际上的一把手为叛逆……这样的局面,让那些尚在开京城中的高丽人如何能不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这些压力,直接反馈到了被大明国书主要针对的李成桂的身上。李成桂一面继续派出使臣前往济州向大明使臣李祺求和,明言遑论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李祺能遣返那莫须有的高丽新王,他便在所不惜;一面他派手下兵马封锁了开京,严防城中官员再有逃亡济州者。然而纵然如此,亦时常有高丽官员趁夜以吊篮出城,纵然杀之亦不能绝。城中其他人更是人心惶惶,京城开京已经陷入了瘫痪。 在第三次求和被拒之后,李成桂终于明白他若想继续执政,与大明的一战已经在所难免。十月初,李成桂征伐大军三万,以“讨伐逆臣”为名浩浩荡荡开赴济州岛。而此时,济州岛上的大明守军,甚至不足三千。 (本章完) 第575章 耍弄李成桂 “父亲,李成桂一怒兴兵,我等手中却并无兵力。如何抵挡?”听闻李成桂兴兵前来,李祺并不慌乱,而是立刻将这个消息,禀报了隐藏在自己身后的父亲李善长。 “是否该遣人往辽东、瀛洲求援?” 听闻李成桂出兵,李善长微微错愕,而后笑道:“那高丽蛮子,倒是还有几分灵智。” “他这是知道,再与我等在朝局上争夺,已是绝无胜理。毕竟我等身后背靠的是大明,而高丽朝臣,是断然不敢违逆大明上国之意。” 李善长将手中的黑子放在舆图上的开京城处,而后轻捻长须笑道:“用兵征战,这是他李成桂所长。你我父子非军中战将,不必硬要在战场上强撄其锋。” “而且,嘴上说说倒也罢了,我大明最好莫要主动兴兵来袭高丽。昔日隋炀帝、唐太宗数征高丽,劳民伤财,前辙犹在。陛下既允准我父子主理高丽之事,若是还要求陛下动兵,又如何显出我父子之能。” 高丽情况终究与倭国不同。倭国是已经分裂,高丽却只是刚刚才挑起了二王的正统之争。李成桂进兵时挟持了许多大臣,若是大明进兵且造成了伤亡,李成桂很有可能会渲染大明入高丽是狼子野心,并以此为借口,使得他那一方的官员死心塌地。 李善长长于权争,并不想让高丽的局势,转换成兵戎相见的兵争范畴。 而是应该继续削弱李成桂的权威与实力,使其自灭,让高丽人主动迎这个莫须有的“新王”入开京才是。 “可若不用兵,我们如何抵挡李成桂兵锋?”李祺问道。 “咳咳,这有何难?”李善长虽咳了两声,却是笑得欢畅。“他们来,我们躲就是了!” 十月中,李祺与高丽新王率高丽百官,于百济岛乘坐明军战船渡海,来到了仅有一海峡之隔的对马岛。如今的对马岛,已经是倭国租与大明的租界,此地是大明运送佐渡金矿所出产黄金的重要中继点,素有大明水师驻守。李成桂遣军到达济州岛,却无论如何,也不敢遣高丽水师进攻这个有大明重兵把守、被大明万分看重的海岛。纵使万般无奈,也只能与李家父子分别在两座岛上隔海相望。 李善长倒也没有让李成桂太过寂寞,隔三差五,便派信使送书信前往李成桂处,言济州岛已是大明领土,李成桂非但弑君,还敢发兵侵占大明土地,是否已经铁了心肠要与大明为敌,不日是不是还想篡夺高丽君位。李成桂出兵一趟,一无所获不说,看到书信之后更觉一个头两个大,背上感受到的来自大明的压力更是重了。 思前想后,毕竟现在和大明还处在用嘴皮子争斗的阶段,这一次出兵,他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讨伐出走之逆臣,纵然真能打下济州岛,他也不敢对来自大明的李祺如何。 可若是大明真以他李成桂侵占大明土地为名发兵,那事情就不可控制了。是以李成桂只得讪讪撤出济州,同时发来了一张勒令李祺引渡高丽逃臣的书信,聊充门面。 李祺这一回倒是无需再禀报李善长了,他自己看了书信之后,就将其揉成一团丢入了海中。不屑道:“色厉内荏,果小人也。”而后按照李善长的吩咐,再度回军接手了济州岛。 听闻明军接手济州,李成桂立刻停下了回师的脚步,再度回头杀向济州,却不料李家父子又一次扬帆出海,他再度扑了个空。 如此往复三次,一待李成桂经受不住压力撤出,李家父子就立刻带着一大票高丽官员返回,听闻李成桂回头复来,又立刻带人撤向对马岛。李成桂登岛三次,始终没能见到一个人影,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觉得受到了李祺的蓄意耍弄。 这来来回回也将身体本就不好的李善长折腾的够呛,李祺心疼道:“父亲是要故意激怒那贼子?若是如此,也不该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待孩儿去书一封挑衅搦战,岂不是事半功倍?” “咳咳,激怒?非也。”李善长虚弱的摆了摆手。“这来来回回,彷如儿戏,李成桂在高丽人中也算枭雄,焉能因为这一气就失去理智?” “为父非为激怒他,而是为了将他留在此处。我等若不回来,他李成桂不就从容撤回开京了?” “呵呵,既然来了,安能让他那般容易的走。我大明本为礼仪之邦,便是多留他这个客人几日,也是好的。” 李祺仍是疑惑,不解道:“父亲这般奔波,只是为了留他在此?留他在此又能如何,我等并无足够兵力能够全歼此军。” “父亲,莫非有别的安排?” “咳咳……别的安排倒是没有,只是……权争之道,在乎人心。”李善长道。“为父问你,昔汉末董卓进京,连十八路诸侯联手都未能破之,却最终自取败亡?” “自然是因为董贼狂悖,倒行逆施,引得天怒人怨……”李祺毫不迟疑。 “呵呵,如此说倒也不错。今日李成桂于高丽,恰如昔日董卓之于汉室……董卓起于边地军阀,故而不容于朝官;李成桂亦是起于军阀,仓促之间,绝难赢得高丽朝野上下的支持。” “董卓兵势虽大,却仍难压人心。彼时朝中尚有王朗等官,如暗流潜藏于董卓之淫威下,伺机而动。可董卓尚且知晓挟持汉帝,始终坐镇洛阳、长安,以安潜流,故而坚持了数年才被王朗寻得机会。而李成桂却已离京,甚至已将半数左右的亲信兵将带出了京城……祺儿,你若是高丽朝中诸官,此时会如何做?” 李祺精神一振,如醍醐灌顶一般。“儿子明白了!儿子若是高丽诸官……定然要趁这李逆不在京之时,除其羽翼,匡正朝纲!” “咳咳,未必会匡正朝纲。但试图趁机‘拨乱反正’,以图免受我大明记恨,甚至搏一回荣华富贵的,必定大有人在。”李善长笃定道。 次夜四更,李成桂趁着月黑风高,意图遣精兵突袭济州岛劫走“新王”,然而李善长早有意料,竟安排所有人直接在战船上过宿,见到高丽船来,直接扬帆远去。高丽、大明的战船如今已是天差地别,李成桂追之不上,只得望而兴叹。正想着要如何才能捉住那所谓新王,赢回大义之名,却收到了来自开京城的消息。 十月三日,交州道有官员纠集了家中私兵、家丁、佃户起义,打出了剿除他李成桂的“清君侧”旗帜,已逼近开京城! (本章完) 第576章 高丽分裂 后院起火,不得不撤。 李成桂也算果决,当场决定撤回开京,先平定朝中叛乱。然而李善长自然不会让他如此轻易的撤离。十一月三日,始终消极避战的三千济州岛明军乘坐战船,摆出了追击的态势。 李成桂留下断后的三千人,被明军轻而易举的消灭。 高丽军士气大丧。 更为可怕的是,已经平灭北元、有了草原根基的明军,竟也给这区区三千守军配备了战马、弓弩等杀器。击溃断后的高丽军之后,三千明军便化整为零,不断游击、骚扰李成桂的高丽主军。 有那些投靠过来的官员全心全意的充作向导,使得这些明军在高丽这片异国之地尤能神出鬼没,如入无人之地。这一队明军的首领正是昔日跟随朱肃血战苏州的曹渊,兵士也是昔年朱肃伐倭国之后留下的军队,是经过朱肃的特种兵式军训,以及各种近代化战争思想熏陶的。 借助战马来去如风的优势,他们贯彻着“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游击战方针,如一支支虽不致命、却仍能造成伤口的箭矢,在高丽军的身上不断的放着血。 高丽军越是后撤,越是因为不断的伤亡而士气低迷。军士们往往躲进沿途的城池之中,就不愿意冒险出城继续撤军。饶是李成桂也不敢催逼过甚,他现在已然知道,这在高丽可算举足轻重的数万大军,才是自己的根基。 若是让这支军队士气崩溃,形成溃逃之势,那就一切休矣。 “父亲,纵然曹将军骁勇,然而仅凭三千人,恐仍然难以阻拦李成桂回师的步伐。”李善长与李祺已经登陆了高丽本土的晋州。这里的主官与一位投效了“新王”的高丽官员乃是同族,遂举州降服了大明所封的新王。李祺秉李善长之意,循周王朱肃在倭国旧例,将此地一城租为“租界”,并在此统筹高丽诸事。如今,父子二人正在舆图上,讨论着如今的高丽局势。 “我等纵然小胜,但李成桂总归还有数万大军。我等仅有三千人,等李成桂躲进开京,我们必然束手无策。” “父亲,当真不向陛下求援吗?好歹也遣人联络瀛洲的沐英将军、辽东的傅友德将军……” “咳,咳……不必。”李善长摆摆手。“先前为父就说过了,军争手段,非我等所长。” “要下高丽,还是该以权争为要。如今我大明蒸蒸日上,借大势在此,足矣。不必再借兵马。” “陛下近年来连年征战,如今正是休养生息之时。为臣者当体察上意,若是借兵,岂非让陛下为难吗?” “可是……”李祺为难道。“仅凭三千人,要如何留下李成桂?” “为父何时说要留下李成桂?”李善长道。“曹将军是周王殿下嫡系,若是为父下达的是这样的乱命,曹将军也不会襄助的。” “为父只说,请他拖延李成桂大军,仅此而已。要知道,每多拖一会,我等便能再多一支大军……” “大军?”李祺愕然。“何处来的大军?父亲既不向陛下求援,莫非这大军,是从这高丽之地凭空长出来的不成?” “呵呵,这么说倒也无妨。”李善长大笑,又轻咳了几声。随后拿起舆图上本在开京城的,代表李成桂势力的黑子,换成了代表己方的白子。 “这不是已经,长出来一支了吗?” 满是黑子的高丽舆图之上,那一颗在开京上的白子分外扎眼。 “……原来如此。”李祺抚掌大笑。 “将那李成桂拖在此处,才好教他众叛亲离!” “孺子……咳咳,可教!”李善长欣慰的捋了捋长须。 …… “大人!江界,宁州,平安,咸镜……” “我高丽领内有六道之地,全都出现了举旗的逆匪!” 公州城内,李成桂收到了来自后方的线报。“因为宫中的王上被俘,如今高丽上下,人心浮动!” “多有地方官员向大明投献土地为租界,并将家眷安置在租界之内,举旗效忠济州岛新王。” “……大人,若是再不夺回京城,大势就去了啊!”李成桂的一名幕僚痛心疾首,声声泣血。“我等不能再如先前那般瞻前顾后了!大明数度出征,财政必然疲敝。与其继续顾虑大明,不如先以雷霆手段,平抑国中局面。” “之后再挟大胜之威,与大明修好,向大明称臣。大明洪武皇帝有雄才大略,必不会贸然兴倾国之兵,与我高丽开战。” “即便真的要打,大人昔年曾成功击溃红巾军……红巾军与明军同为中原之军,我高丽既曾击退红巾,又何惧大明?” 李成桂眼窝深陷,这一段日子,与大明扶持的济州岛伪朝的争斗着实是让他身心俱疲。他还不知道济州岛上与他斗法的是堂堂大明开国第一功臣、昔年在大明官场上一人之下的韩国公李善长,只以为大明这次派来的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毛头小子李祺。 也因为这一份轻视,让他一开始失去了先机,如今竟处处受制于人。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顾虑大明的态度。”李成桂阴狠的道。但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亦自认为是个枭雄,自然也看出了自己输就输在慑于大明之国势,不愿惹的大明皇帝当真震怒,因而束手束脚。 “罢了,便先断绝与明廷往来。等安定国内,再……再谋求事大之事。”李成桂曾经见过明军的精锐,自然不会天真的觉得红巾军能与明军相比。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不顾虑明廷,高丽可能会亡。但若继续顾虑明廷,则他李成桂必然要死。 高丽社稷与自身性命相比,那自然还是自己的性命更加珍重些。 “重赏士卒,提振士气以回师!务要不计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回返开京!” “今后,当以斩杀济州伪王为第一要务!纵使有大明国公世子庇护,也要一并斩杀不论!” “大人贤明!大人必将中兴我高丽朝纲!”诸多将领幕僚拜了一地。 十一月十二日,李成桂以悍然之姿,领兵出城北上。曹渊试图袭扰,发现李成桂上下并不理会他们造成的伤亡之后,便也开始南返晋州。 毕竟韩国公也说了,不必拼命。 区区高丽,犯不着。 李成桂悍然来到开京城下,仅休息一日,便展开了攻城。在其一往无前的气势之下,本就是乌合之众的开京叛军很快便士气尽丧,李成桂夺回开京,重新掌握了高丽王王昌。 然而他离开京城的日子,已经是太久了。此时的高丽已是处处烽烟,不满李成桂的士族、豪族蜂拥而起。 高丽局势已然大坏。 便在此时,李善长一封奏疏,送往了大明应天府。 其名为:《请开三韩宣慰司疏》。 (本章完) 第577章 大婚 “哈哈,李成桂果然不是善长的对手。咱就说嘛,他李善长,是老李家第一等的猴儿精!” “凭李成桂区区一介井底之蛙,定然不可能是善长的对手!李家父子区区二人,搅动高丽风云,纠集数十万大军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可能比得上唐时王玄策否?” 谨身殿内,老朱看着李善长的奏疏,笑的那叫一个欣喜。同在殿内的有太子朱标、周王朱肃、燕王朱棣、晋王朱棡、秦王朱樉,并徐达、刘伯温等辈,得闻李善长的讯报,亦是尽皆振奋。 李善长在奏疏中说,因为李成桂夺回了开京城,高丽诸多豪族遂效仿晋州例,将许多土地主动投献给了大明设立租界。有大明的威势庇护,万一兵败,至少也能保得李成桂不敢对他们在租界内的家小动手。在李善长的操纵下,亦有许多高丽官员直接投效了大明。毕竟对他们来说,只要能保全自己的家族利益,高丽之地并无所谓以谁为主。 更何况,支持你李成桂改朝换代,那还不如直接并入大明上国呢……大明上国如今天威煌煌,又新纳草原、瀛洲之地,论及商贸之利,远胜高丽小国。投效你李成桂一介已经激怒上国的军阀,还不知道能蹦跶几时呢。 事大的最终途径,那不就是直接化入上国吗?你李成桂扶立的伪朝反而断绝与大明往来……不事大的高丽,那还能叫高丽吗? 只能说,高丽此国贯彻事大主义千年,若没法认个义父,心底里必然不安。 反观李成桂,虽然占领了开京,手下还掌握着高丽最庞大的军队。然而却因为先前的教训,再不敢轻易离开京城。虽也派遣军队四下平叛,却总是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完全没有办法凭兵威稳定局势。半岛局面,已经开始渐渐偏向李善长这边。 随着时间推移,李成桂一方定然会越来越不安。在李善长的手段之下,覆灭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唔,李成桂倒是仍然有破局的机会。若臣是李成桂,定会断然领兵行险一击,破袭韩国公父子于晋州,那高丽局面便可扭转。” “还是该遣一支军队保护韩国公左右,方位稳妥之策。”徐达轻轻捻了捻虎须,沉吟道。 “呵呵,魏公之兵策,李成桂何能相较,想必是想不到的。不过魏公所言乃是老成持重之策,臣以为,朝臣远渡建功,合当遣兵护卫韩国公父子安危。如此亦可彰显我大明上下一心之德。”刘伯温亦进谏道。 “既然如此,那就让耿炳文带着五千人,自辽东南下吧。”老朱很快下了决断。“老李想独吞功劳,也太抠唆了些。且诺大的三韩宣慰司,也不能全靠高丽兵力撑着。还是要有咱们大明的自己人压阵,强干弱枝,才是上策。” 老朱却是已经开始从日后考虑。若让李善长父子独吞大功,日后这三韩宣慰司,又与他国何异?而且高丽本多反复,李成桂也不是泛泛之辈。确实还是派一支大明的军队更加稳妥。 “对了,标儿,今日已是二十三了吧?”说完了高丽的事,老朱突然想起了什么。 “回父皇,今日确实已是二十三。距离除夕,仅余七日。”朱标答道。他笑呵呵的看了朱肃一眼。“离五弟大婚,亦已不足一月之数了。” 朱标这话说完,殿中诸位朱家兄弟,皆用一种揶揄的眼光看着朱肃,徐达则是脸色古怪,似是不知道该做出何样的表情。刘伯温倒是一脸欣慰的模样,笑呵呵的看着这位难得一见的带着窘迫神色的周王。这几年不遗余力的推行新学,他早已经是一个铁杆的周王党了。 不过大明皇室并无夺嫡之患,陛下、太子、周王与诸王相处融洽,他刘伯温为周王尽心尽力,亦是正在为大明鞠躬尽瘁。 朱樉、朱棡回京,徐达滞留应天没有返回哈拉和林,便是为了等这一次朱肃大婚。 一干人都在为这一次婚事操劳不已。 马皇后极为看重这个小儿子,亲自驾临应天城中的周王府,为朱肃布置府中。此举本于礼不合,茹太素亦曾上本进谏。然而马皇后那可是连老朱都不敢轻惹的主,这本奏疏一上,就被朱标和老朱联手压了下来。并且茹太素也只是稍提一嘴而已,如今新纳草原、瀛洲、三韩之地,朝中忙的不可开交,便是他这个有名的大喷子,平日里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哪有空揪着这等无伤大雅的闲事。 倒是朱肃本人和徐妙云并不怎么关注此事,朱肃日日与徐允恭一起扎在了龙江造船厂里,谋划着开春之后的一桩大事。而徐妙云则忙碌于毛纺织厂的迁徙事宜,二人已经有十余日不曾见面了。 也不知是当真忙碌,还是眼见婚期渐近,脸嫩了起来。 “二位殿下且看。”这一日,朱肃又在龙江船厂之中与徐允恭一起研究宝船。除开他们二人,准备接手宝船厂的朱棡亦在一旁。两人正站在宝船宽广阔大的甲板之上。 “此船帆乃是按照五殿下图纸所制,比之传统风帆,更能借用风力。且甲板上每侧皆有炮口十二之数,船身之上亦有炮口。若在海上交战,其来去如风,以炮迎击,不必接战,便可击溃敌船。” “更有舱房数十,一船可容船员四百人,货物五千料。为龙江船厂体量最大之船只。” “其他尚有中船十余种,小船若干.这便是龙江船厂如今可造出的全部船种了。” “当真是巨若鲲鹏,世所仅见。”朱棡叹道。“便是昔日陈友谅的大船,也不能与此船相比吧?老五,有此船只,你还担心到不了那劳什子美洲吗?” “以我观之,若此船都未必能达,那美洲之地,便是不去也罢。终究靡费过重。况其路途遥远,便是去了,又能够如何?” “不如着眼西北,南疆之地。人生不过百年。已知的世界已经如此巨大,开拓已是不及,又何必好高骛远?” (本章完) 第578章 铁铉请命 朱肃沉默不语,只是看着这艘巨大的宝船。他不知晓这艘船比之历史上郑和的宝船如何,但就这个时代的大明所拥有的的资源与技术来说,这已经是如今所能造出的最为先进的船只了。 若是这样的船只都不能成功征服大海,那要如何做才能发现美洲,朱肃自己也没有什么头绪。 “三哥,出海远洋,乃日后的大势所趋。”沉吟了许久朱肃才开口回答朱棡的疑问。“造船确实靡费。我与允恭谋划数年,倾尽财富,甚至不敢动用国库。幸在瀛洲金山银山得了一些的利,又得父皇拨以府库相助,才能继续维持继续这船厂。” “就这,朝中朱紫仍觉造船靡费过甚,所需繁琐。内阁书案之上,每日都有弹劾龙江船厂劳民伤财,请求关闭船厂、直接禁海了事的奏疏。” “然而海洋便在彼处,我辈若不取,日后自有夷人取之;我辈若不勇奋,后人必因此地苦之。循先人旧迹,自然简单许多。可始终只知晓遵循先人旧迹,如何能成先人所未竞之事业?” “左右我还年轻,爹也还支持我等开辟海疆。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终究是能寻到那美洲的。” “我不过是说嘴一句,你倒用了这大道理来压我。”朱棡笑了笑,从朱肃的话中已知,这位弟弟是万分笃定这所谓美洲的存在。 可为何呢?这美洲,连西夷都未曾踏足,书籍文献更是一无所载,何以这位兄弟与父皇竟会靡费如此之多的钱粮,为了那缥缈不知所在的美洲造出了如此大船。 不会是父皇……想学始皇吧?朱棡心底有些戒惧。 “五殿下,船是有了,可出海的人选,又该怎么办?”徐允恭询问道。“如今对外的说法是,我大明船队,欲重启海上丝路,以此商道贴补国用。可定然不能仅以此为由,征发军士。” “且领军人物,也需细细斟酌。终归美洲离我大明千里万里……” 朱肃揉了揉眉心,也觉得颇为头疼。坦白来说,出海的人手,确实是想要寻找美洲的一大避免不了的难题。须知大海之上天地茫茫,便是最忠于大明的将士,也有可能被大海磨平了士气。更别提海上本来多艰险,又是要探索一条从未发现过的航路,需得派遣出去的将士们尽皆万众一心,才有可能成事。 如若蒙骗将士们是去往西方开拓商贸,等将士们发现方向不对,定然要发生暴动的。而且到达之后,这一部分将士还要留在美洲那片蛮荒之土,开辟土地聚居,与土著为敌…… 因此船队的首领,必须有绝对的忠诚,与极其坚韧的意志,还要拥有极强的手腕才行。 他们还需要四下探索,探明美洲环境,往返大明本土,运送愿意移民的百姓……百姓也是一个大问题,美洲不比瀛洲、三韩两处宣慰司,有大量曾经沐浴华夏教化的百姓,那片地方,除了少量文明极为落后的土著之外,压根就没有任何的人烟。想要在这样的地方殖民,就必须从大明本土输送人口,方才能真正在那美洲之地站稳脚跟。 可大明如今自己的人口还尚未恢复,哪来的多余人口输送往殖民地?没有人口,纵使船队成功到达美洲,也无法真正的占下这一块无主之地。 “航海侯通晓海事,可为船队首领……可他终究是武将,不知民生,要想在美洲扎根,还需一名博学文士……要不然,我亲自去一趟吧。北美一地,无人知晓,且远征北美,本就是由我亲自提出来的。由我前往,朝中上下也能少些议论。” “这如何使得……”徐允恭,朱棡开口劝诫。朱棡道:“要么,再缓些时日?等过上几年,自能甄选出合适人物。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时不我待……”朱肃微微摇头。他也知道,再过上几年,等大明更富强些,瀛洲、三韩、岭北之地融入华夏的进程再深一些,大明就能更好的推进航海事业。然而一个国家的问题往往是层出不穷的,此时时机合适,等过上几年,万一又有了新的问题,到时候出海的事就又要耽搁了。 现在这个时候,倭国大局已定,诸多大名仍旧慑于大明灭幕府余威,不敢大动干戈,只能任由瀛洲宣慰司蚕食倭国;三韩宣慰司与李成桂势力已成拉锯之势,短时间内高丽半岛的局面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草原上也速迭儿更是忙于统合其他部落,暂时无力南侵。此时若不出海殖民,等战事一起,大明就越发腾不出手来了。 而且远征北美,为的也是让大明更快的崛起。如今大明最为稀缺的资源就是人口,若能从美洲取回玉米、土豆等神种,无疑会让大明的实力在数十年内以极快的速度膨胀。 只有充足的人口,才能支撑的起大明“开拓进取”的根本国策,才能有充足的余力移民外疆、殖民新大陆。而要保证人口,粮食储备则必然不可或缺。 从这方面看,远征美洲,也是大明未来发展路上一道不可绕过的门槛。 将此事告诉了老朱,老朱也是颇为为难。他一方面坚决反对朱肃亲自出海,另一方面,却亦觉得朝中没有合适的人选足以担当此次远征美洲的领军之责。 父子两商讨了许久,却仍旧没有一个定论。朱肃只得满怀心事的离宫回府。与他同来的弟子铁铉为他掀开车帘,等放下车帘的时候,不知为何,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嗯?铁铉,你有何事,何不直言?莫不是家中父兄有恙?”朱肃问道。 却见铁铉犹豫片刻之后,竟是一撩衣摆,直接在宫门口跪了下来。“师尊,铉自数年前便受师尊传道之恩,陛下厚爱之德,素无以为报。” “今师尊与陛下欲开拓美洲之地,铉虽不才,却愿为先驱,为我大明鞠躬尽瘁,万望师尊准允!” 说罢,俯身重重叩在地上。 (本章完) 第579章 老朱赐字 朱肃愣了一愣,随后在宫门侍卫们惊诧的眼神中扶起了铁铉。只见铁铉脸上一片毅然,不由微微动容。 “此去美洲千难万险,海上风高浪急,便是千料巨舰,亦不能得保安泰。若是葬身鱼腹,无人能知。” “且美洲之地,非止‘荒芜’二字可以形容,一船数百余人,能去的仅不过数千。这数千人不止需要在那样的土地上独力以白手筑城,站稳脚跟,还需要于那等先人所未至的蛮荒之地四下查探。甚至还需面临前所未知之毒虫猛兽、语言不通的土著猎杀。” “其远离大明,无我大明天兵可倚,无有大明威名可恃,回乡路远,千里万里。” “你年纪尚轻,如此重担,非你所能担负的。” 朱肃拍了拍铁铉的肩膀,示意他上车同归。 铁铉轻咬了咬嘴唇,却仍旧执拗:“弟子知晓此事千难万难。否则以师尊之能,又何必连着数日如此揪心?” “弟子仍是想去。弟子出身微末,若无师尊,几不知我华夏大道矣。且弟子年纪虽浅,却也有为国开疆、青史留名之志。” “然开疆拓土,其为武人之能。弟子虽也尝试过,却知晓兵略之事,弟子万不能及魏公、燕王等天纵之才万一。” “此生想搏一领兵之职已无可能。弟子若是仍旧浑浑噩噩,只怕日后难逃‘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之悲叹。” “与其徒耗光阴,不如奋身一搏。论及兵事,弟子不如燕王、师尊多矣,然若论坚忍,弟子尚有几分自信。” “开拓北美,不需要太多的用兵之才,却需要筚路蓝缕、坚韧不屈之士。弟子虽不才,却愿意为我大明开辟此地。若能成功到美洲,愿尽此生,在彼处蛮荒之地,换得一片汉土!” “此为弟子今生所愿,请师尊……准允!”铁铉又叩拜了下来,坚定不移,一往无前。 朱肃彻底动容了。铁铉曾随他同往瀛洲,目睹了他建立堺港租界的全过程,有了一定的建立殖民地的经验基础。 若不论年纪,他确实是此次远征美洲最为合适的人选之一。可是他此时才不过十来岁,这年纪实在…… 尚在思虑,却见宫门口,有一位宦官匆匆跑来。 “周王殿下,铁小郎君,陛下有命,请你二人往赴谨身殿见驾。”那宦官跑的一头的热汗,生怕朱肃与铁铉已离开了,老远便赶紧出声挽留。 朱肃看了一眼铁铉,心知铁铉选在宫门口求请,就是存了将此事捅到老朱那儿的意思。想了想便点了头,将这事交给老朱决断也好。遂扶起了铁铉,开口道:“罢了,不必跪了。一同入宫见驾吧。” “若是爹允了你,为师自然也无二话。” “谢师尊!”铁铉脸上一喜,但想到要说服皇帝,终究神情还是变得紧张了起来。 师徒二人一路来到了谨身殿,方进殿门,便见老朱正负手站在殿中。两人还未开口,便听老朱道:“铁铉,你当真愿意远渡重洋,开拓美洲之地?” “你若留在京中,以你的才学,下一任的状元咱自会给你留着。光宗耀祖,名留青史,也不是没有机会。” “你当真愿意渡海到那荒芜之地,去为我大明拓土开疆?” “陛下,学生愿意!”铁铉重重的跪了下去,语气无比笃定。“得中状元,御街夸官,自是人生快事。可状元虽也稀少,千百年来却也有数百人。以文才留名,终究虚妄。数代过后,又何人能记得百年之前的状元姓甚名谁?” “留在京中,又如何比得上扬我汉家威名于域外,来的酣畅快意?” “学生不才,却愿以此生为基,做美洲先驱之人。教北美生黎,皆念我铁铉之德。教汉家子孙,皆颂我铁铉之名!” “好!哈哈哈,好!”老朱笑得极为畅快。看着铁铉的眼神,也越来越欣赏。“少年之志不可违。你既有此志向,咱又怎能妄加打压?” “铁铉,你心性坚忍,咱本想将你培养成我大明朝日后社稷之栋梁。但你怀四海之志,愿以身为我华夏奋进之先驱,咱亦可称你的心意,就准你铁铉登上前往美洲的船。” “铁铉听旨!汝虽年少,却素来聪慧,昔年亦曾随朕第五子往瀛洲建功,至今未赏。朕便封你翰林修撰之职,为大明探索异域,拓我汉家眼界。” “且赐你‘鼎石’为字,望你不忘自勉,便居远地,亦时刻牢记朕殷殷厚望,牢记我华夏先贤教诲。” “他日,成我华夏定鼎四方之基石!” “是,臣,铁鼎石,定不负陛下厚望!”铁铉激动的浑身战栗,再次一个重礼磕在谨身殿内的金砖之上,而后起身。虽仍年幼,脸上却已经有了沉稳担当之态。 “莫让咱失望。”老朱竟亲自来到铁铉面前,拍了拍铁铉的肩膀。 大明洪武朝中,并没有多少臣子能得老朱之心,倒是后世的铁铉、于谦二人,最称老朱的心意。时常谓叹此二人生不逢时,铁铉忠于建文却死于靖难,于谦更是有鼎定江山之能,却被那个朱家最为不肖的子孙冤杀。每思及此,老朱都恨不得立刻拔擢此二人,倚为自己的臂膀。 但于谦如今尚未出生,铁铉惜哉年幼,但老朱也对他寄予厚望:不仅让铁铉给太孙朱雄英伴读,还让铁铉入太学、学新学,旁观朱肃理事,积累政务经验。希望他日后能成为朱标、朱雄英的肱骨,在他死后,扶保大明三代之江山。 然知晓铁铉心怀大志,他稍加思虑,便也同意了。远征北美,亦是悠关大明日后生死的大事。铁铉虽还年幼,却确实是他心中最为信任、且愿意倚重的心腹臣子。 “老五,等你大婚之后,便开始主理出海之事吧。”扶起激动的又欲下跪的铁铉,老朱转身对朱肃道。“如今难得的四邻安稳,机不可失。纵使寻不到那美洲金山,不能在彼处殖民,先取回神种也可。” “有生之年,若能看到大明再无饥馑,咱纵是死也心安啊。”老朱颇有深意的叹道。 朱肃心中略一揪紧,难得的没有在老朱面前吊儿郎当,而是郑重的跪下道: “儿臣遵旨!定助父皇成此伟业,使我汉家此后万世,永不再受欺辱,基业永昌!” (本章完) 第580章 成亲之日 魏公徐府,正堂。 徐达、谢氏、徐允恭等徐家人陪于堂侧,徐妙云则身着凤冠翟衣,跪于殿中。一位宫中女官正为其宣册。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闻自古帝王,慎简淑德,以襄内政。咨尔徐氏,乃魏公徐达之女也。孝敬性成,淑仪素著。” “今以册宝,立尔为周王妃。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枝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 “钦哉。授册。” 女官向徐妙云下跪,毕恭毕敬将王妃册宝递上,徐妙云接过,眼神儿却不自禁的瞥过了正站在一边的家人们。正想开口,不知为何,声音竟略微颤抖,忙正了正身子: “臣女徐妙云,谢陛下隆恩。” 女官点了点头,露出抹亲切的笑意。“礼成,周王妃,请起罢?” “呜……”听得这“礼成”二字,谢氏竟是眼眶一红,险些呜咽出声。她赶忙捂住了嘴,身边的丈夫徐达却已经发觉了妻子的异状,不禁嫌弃道:“你这婆娘,哭甚?五殿下乃世间英杰,大姐儿能嫁给殿下,是桩大喜事。” “该笑,该笑才是!”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徐达自己,分明也是眼眶微红。 是啊,这次大婚之后,徐家即将远赴北边哈拉和林。大女儿却嫁在应天,这个年代车马路远,这一别,或就是永恒。 纵是疆场上铁血无敌的将帅,对子女又岂能没有柔情? “……是我无状了。”谢氏挤出一抹笑脸:“是啊,该笑。允恭,不许哭,且笑着送你姐出门。”说着抚了抚大儿子的后脑。 “是……大姐,时辰已将至了,弟弟送您出门。”徐允恭擦了擦泪花,正要去扶徐妙云,却觉眼前一花,徐妙云已如惊鸿一般,扑进了谢氏的怀里。 “娘,女儿……女儿舍不得您。” “傻孩子,傻孩子,又有什么舍不得的。按以往的规矩,都已经留成大姑娘了……肃哥儿是个好的……”谢氏一面安慰女儿,一面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下来。见母亲流泪,谢氏的幼子幼女徐增寿、徐妙锦也都嚎啕大哭,徐家上下对这位大姐儿的不舍之情教人动容。 女官深知徐家地位之特殊,也有感于这一家人亲情深厚。任这一家人相拥了好一阵子,方才催促道:“王妃,且起身罢。五殿下尚在府外,陛下、皇后娘娘还在宫中久候。再这么下去……” “是极,是极。不好让陛下久等。”徐达道。一家人匆匆擦了眼泪,谢氏赶紧为徐妙云整理着弄皱了些许的华裳。徐允恭咬了咬牙,上前对徐妙云低声道:“姐姐,若是五殿下胆敢对您不好,记得写信来哈拉和林寻弟弟我。” “纵使是千山万水,弟弟也要……弟弟也要回应天来,好好教训殿下一顿,为姐姐你出气!” 这句话,他说出来有些心虚。朱肃虽不擅拳脚,但他徐允恭徐大少爷比他更菜。而且徐家男丁稀薄,但他们老朱家全是男丁,且还多的是朱棣、朱樉这样能够一个打十个的糙汉。 两家真要打起来,朱家兄弟要是上前助拳,他还不一定能讨的了好。 “怎能这般说?”却不料徐妙云拧了拧眉,面露不悦。“殿下为君,汝为人臣。安能口出恶语,以下犯上?” “且父亲要为华夏镇守苦寒之地,彼处千头万绪,正需人手。你这个做长子的,正该锐意进取,好好服侍、襄助父亲,怎能因为我的一时之气,而妄言要与殿下争斗?” “你且记着,在北边,定要好好孝敬父亲母亲,新学、科学的学问亦不能忘。身为徐家长子,不可再这般轻浮。也就是殿下心胸如海,纵得下你开这种顽笑。若是换个心胸狭隘之徒,你这般说,就是为父亲、为你自己、还有为你姐姐我招祸……” 徐妙云略发雌威,就训的徐允恭缩着肩膀,一脸可怜无辜又不敢辩驳的模样。徐达却是失笑。这闺女话里话外似是在训斥弟弟,实际上,却是因为允恭话里冒犯了五殿下,在为自家的夫婿出气呢。 怪道乡里的那些老人家总说女儿家的胳膊肘望外拐,只是这才刚宣完册,是不是也拐得太快了些? 鸾凤和鸣,夫唱妇随,也好,也好,哈哈哈哈。 被这么一打岔,徐家嫁女儿的不舍之意倒是去了些许。一家人将徐妙云送到了府门口,朱肃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徐允恭背着胞姐上辇,朱肃在一片爆竹声中躬身谢过徐达夫妇,而后催动仪驾,在百姓的欢呼与簇拥下往宫中而去。 “恭喜殿下!喜得娇妻!” “谢谢各位父老。祥登,快撒喜钱!” 朱肃在民间亦素有成望,又是出了名的没架子的皇子,沿途所过,大有曾经和他打过照面的老百姓大声向他道贺的。若是见此,朱肃也总是笑脸相迎,转头便吩咐祥登撒钱要与民同乐。于是老太监祥登立马让随行宦官撒下喜钱,须臾之间,街道上下起了金闪闪的铜钱雨,百姓们更加喜悦,欢呼声、喧闹声、庆贺声不绝于耳。 好一幕盛世华章。 “制曰:今册魏公之长女,妙云为周王妃,命卿等,持节行礼。” “拜!” 进入宫门之后,就没有那么随意和热闹了。大明朝皇子成亲的礼节循汉唐前宋之制,极为繁杂。分为纳采问名、纳征、告期、册封、醮戒、亲迎、合卺、朝见、庙见、庆贺许多步骤。朱肃身着亲王通天冠服,牵着同样一身盛装的徐妙云走过拱手拜贺的朝中百官,缓步走入举办婚仪的奉天殿。 殿中,朱标、朱樉、朱棡、朱棣、朱桢等兄弟立于一侧,另一侧则是李文忠、常茂等等皇亲。殿中央则是老朱、马皇后夫妻二人。老朱身着十二缝皮弁冠服,马皇后则是穿着俗称为凤冠霞帔的燕居冠服。虽皆是大红的喜庆衣冠,却也极尽彰显天家之庄严肃穆。 “周王与王妃,拜见!”担任礼官的宋濂大声诵道。看着朱肃成婚,今日这位诸王之师的面上总带着一抹欣慰与喜悦。 “婚姻,王化之纲,法阴阳以肇人伦,礼先正始求窈窕,以承内职,思在进贤……” 又是一通晦涩难懂的祝福辞后,朱肃与徐妙云叩见皇帝、皇后,又按制跪拜长辈、奉进枣栗。之后又有议官送来膳食,二人于殿中第一次同饮共食,即为“合卺”之礼,象征着二人正式开始同甘同苦,彼此与共。行完合卺礼后,虽然之后还有朝拜、庙见、庆贺等礼,但通俗来说,此时二人的亲事,就已经算是完成了。 老朱看了看马皇后,而后站起身来,肃容道:“老五,你虽有才学,平日里却亦有少年无状、浮躁失礼之处。咱看你还未成亲,便将你仍旧视作孩子。然今日你已然成亲,便是已然成家立业,是个大丈夫了。” “你且记住,自今日始,你需得行稳重、奉家国,不可莽撞冒进,亦不可心怀庸碌。” “咱的这个儿媳是一个奇女子,你不可辜负辱没了她,知道吗?” 老朱意有所指,朱肃知道他是在敲打自己,都成亲了,别老想着当个躺平的闲王。这样的场面,也容不得他插科打诨,便也肃然下拜道:“儿臣谨记。” 老朱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徐妙云,面上已然换上了一副笑脸:“妙云孩儿,咱这儿子顽劣的紧,平素多有异举。且劳你看好了他。” “若受了什么委屈,便同咱说,咱绝不留情!” “陛下容禀:殿下才学天授,乃开辟古今之人。所行偶有异状,也必是事出有因,绝非顽劣所致。媳妇且谢过陛下厚爱,此后必定侍奉丈夫、孝敬公婆,尊奉我朱氏先祖。” 徐妙云不卑不亢,话里话外,却全是回护朱肃之意。 “嗯?哈哈哈,你这女娃儿,和老五倒是绝配!”老朱非但不恼,反哈哈大笑。他转过头对马皇后道:“你瞧咱们这个新儿媳,是不是厉害的紧?” “妹子你且看看,是不是有你年轻时候执拗劲儿?哈哈,徐天德生了个好闺女,却便宜了我老朱家,哈哈!” “多隆重的日子,还没个正形!”马皇后拧了老朱一下,看向徐妙云的眼光,却是掩不住的满意。 “哈哈哈哈。”老朱今日真真是老怀畅慰,他站起身来,吩咐道:“既然大礼已成,你等且回府去吧!今夜尚有庆贺之仪,早早开宴,免得碍了洞房花烛!” 又被马皇后拧了一下,老朱这才住了口。须臾又开口道:“去罢,回去开席!传旨下去,今夜金吾不禁,咱爱子大婚,要城中黎民一并同乐!” 朱梓、朱杞等年幼的弟弟早耐不住在殿中久站,听到这旨意,知晓今夜城中必然热闹非凡,更是开心的跳了起来。最近甚喜黏着朱肃的十一弟朱椿,更是跑到了朱肃身边,拽着朱肃的袍袖问道:“五哥府中要开席吗?” “十一想吃大蹄膀!” 虽然国用日足,但老朱和马皇后仍旧素行勤俭,宫里供饭的御厨,还是那个只会做军中大锅菜的徐兴祖。老朱家这几个孩子,听到有席面吃,一个个都早已如朱肃他们当年,看到朱标偷偷带进大本堂来的吃食那样狂咽口水。 “哈哈哈哈,好,今日五哥府里有的是大蹄膀!”朱棣哈哈大笑的出列抱起朱椿,笑道:“走走走,去你五哥府上。” “四哥和小十一一起,吃光五哥府上的大蹄膀!” …… 王府街外,诸多来宾贺客络绎不绝,王府外摆上了绵延数里的长席,但凡往来的黔首百姓,只要说上一句吉祥话,皆能坐在这流水席上大快朵颐一番。商人们为了引得五殿下注目,更是在数日前便在城中大肆购买烟花等物。如今一入夜,应天府更是烟花不绝,爆竹盈耳。论起热闹,比之数日前的皇帝万寿也不遑多让。 至于王府之内,就更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老朱夫妻正与徐达和谢氏说话,诸多皇子皇亲笑语攀谈,勋贵们亦是三两成群,其中以费聚费老三和蓝玉蓝小二的声音最大,两人都喝多了酒,也不知是在勾肩搭背,还是正扭打在了一起。只知道他们正说着要趁醉往沙场奋战,只是一会儿说要战西域,一会又说要平瓦剌,须臾又要朝拜老朱,请令出战……只是早已醉的不知道老朱在哪,只将殿上的一根廊柱当做了老朱,犹自三跪九叩,请战不止。 老朱不以为忤,反哈哈大笑。这些勋贵们虽尤粗莽,却是已经不再惦念着那一点小家子气的富贵,众将皆豪气不失,一如当年。让他老怀大慰。 朱肃被拖着一桌一桌的敬酒。那几个勋贵叔伯在酒桌上丝毫没有顾及他马上要洞房,一个个都是海量酒豪,却偏生要加起来合斗他朱肃一个。幸而有几个已经成年的兄弟帮衬,朱标、朱樉、朱棡、朱棣四兄弟帮着朱肃挡掉了不少的酒,朱肃也事先在自己的酒里动了手脚,偷偷掺了水……饶是如此,此时的兄弟几人,也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 寻了个外出放水的借口,五人一同连滚带爬的离开了殿门,留下了身后老朱和喝疯了的众勋贵们如鬼哭狼嚎一般的笑声。朱肃看着身后的门楼顿感心有余悸:别看如今已经开邦建国了,平日里也一个个的架子都端的十足。但只要喝疯了,这群人果然还是都一个个的露出本性来。 什么开国勋贵,什么百战名将……这一个个能被请上凌烟阁的好汉子,从本性上看压根就都是土匪啊! “四弟,五弟今日都成亲了。”兄弟几个一边放水,朱标一边对朱棣道。“你这个当哥哥的,反而次次寻借口避开说亲。” “都已立了大功,加了九锡,怎仍一副任性小儿的模样……父皇有意联姻宋国公,你也是我朱家皇子,若是有意,大哥为你牵线搭桥怎样?” 朱棣原本脸上还有三分醉态,忽闻此言,神情顿时一肃。他沉默了一会,终是摇了摇头,“大哥,你知道的,弟弟只愿意做你和爹、还有雄英的冠军侯。大明如今,诸多大业尚且未竟,又何以家为?” “……你我本是亲亲兄弟,你又何必!”朱标一滞,摇头叹了口气。朱棣的心思他明白,无非是还在在意那所谓的靖难一事。也不愿因为子嗣之事,引得他与老朱忌惮。 或许还有不想生出朱祁镇那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败坏他燕王英明神武之声名的原因。 只是这四弟毕竟已过二十,虽然因为朱肃提出的“本源未固,不可成亲”的理论,大明上下勋贵皇子成婚生子的年龄大都推迟到了十八岁上下,二十倒也不大。但这位四弟很明显是铁了心思不愿留下后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四弟不愿生育,又该如何是好? (本章完) 第581章 帖木儿帝国 “老四为何不愿娶妻?”朱樉面带疑惑,似想劝解。却被朱棡拉住。 “莫要说话,让大哥劝。” 说着,他还瞧了朱肃一眼。以他的聪慧,他早已觉察到,大哥、老四老五这几个兄弟,有不好向他和朱樉明说的秘密。 这份秘密,许是与那新学与科学有关,也与爹这些年的改变有关。 也就二哥万事不萦于怀,至今仍未发现。 他们不敢说,定是受了爹的严令。既然如此,也不好催逼过甚。 自己去查,也就是了。 念及此,朱棡眼中露出充满兴趣的神色。 朱棣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大哥,我想回顺天领兵,为大明镇守草原。” 朱标眉头微皱,不悦道:“和林已下,朝廷已经有了治理草原之策,还有魏公镇守草原。北疆即将无事,你回顺天去做什么?” “莫要扯开话题,你若不成亲,父皇母后如何能够放心……” “北疆并非无事。”朱棣却是面色严肃,眼神坚定。“居安当思危。大哥,我曾见过那也速迭儿,深知瓦剌并非是好相与的对手。如今他们不过是忙于整肃草原势力,暂且无力侵明。可若是我等放任其自流,焉知这瓦剌,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大蒙古国?” “况且大哥你也知道,这瓦剌日后……是弟弟我的心腹之患。若不能讨灭瓦剌,弟如何能够安心娶妻?” 朱标一滞,朱棡却是皱起眉头。听老四这般说,瓦剌灭不灭,还和他娶妻生子有了联系? “而且,莫看如今我大明局势大好。可草原之上,却亦是暗流涌动。前日我与二哥坐饮时得知,西边的亦力把里汗国,已接近分崩离析。更为可怖的是,此汗国是受到了另一股蛮夷势力的威胁,方才会如此狼狈。” 说到国事,朱标顿时也朕重起来,转头去看朱樉。朱樉赶忙系好裤腰,点头道:“大哥,是真的。” “那亦力把里汗国,原是蒙古四大汗国之一的察合台汗国,这几年却是屡战屡败,江河日下。我手下的弟兄探知,咱们大明西边,另有一股势力正在鲸吞蒙古在趁机鲸吞元庭留在西域的产业,欲要和我大明一起,平分昔日蒙古天下。” “再过些时日,不定就要打到咱们大明来了。” “你的人是如何探知的?”朱标奇道。西域已断绝数代,其地几乎已非汉土。便连锦衣卫都没有得到消息,朱樉又是如何得知? “是这样,弟弟我到西安后……”朱樉将他在西安的作为娓娓道来。 原来,昔日他和朱樉朱棣兄弟三人请命为国守疆,朱棣守北平,追随徐达追亡逐北;朱棡守太原,继续钻研科学之道之余,为大明炼出了源源不断的钢铁与军械。 而他朱樉却并无什么长处,论才学不及三弟朱棡,论兵事不如朱棣与徐达,西安之地较真起来,又比太原、顺天安稳的多,除了生活清苦一些,倒也没多少战事。 朱樉百无聊赖,却又不愿游手好闲,落于两位弟弟之后。思来想去,想起了昔日五弟朱肃对他说的那些有趣的话本儿来。 那些话本中的侠客门派,曾教朱樉心驰神往。且西安之地民生未复,民风彪悍,多有游手好闲的闲汉少年。于是朱樉干脆将他们组织了起来,成立了个“秦帮”,过起了当帮主的瘾。 这些人有朱樉奉养,个个精力充沛,偏生又不事生产,就是每日游荡。且人人都憋着一股劲儿,要为国家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大哥不知,我手下这些弟兄多有奇人异士。便是我手下的这些弟兄,为我打探来了那帖木儿汗国的消息!”朱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区区游侠,竟能甘心为你驱使,赴往极西之地为你探得讯报?”朱标颇为不信。 “大哥这说的是哪里话!”朱樉似是觉得被小看了,忙拍了拍胸膛。“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们秦帮弟兄,最是讲究义气!再加上弟弟我‘以德服人’朱老二的名号,江湖上那些侠客,谁人不仰慕?” 朱标扶额,好好的亲王不做,竟与这些闲汉游侠厮混。倒是朱肃看向朱樉的眼神如高山仰止:看不出来,二哥竟然还是个人才!竟是在西安建帮立派,要一统江湖了! 不过对朱樉所探来的消息的真实性,朱肃还是相信的。江湖草莽之中本就多的是英雄之辈。再加上朱樉以《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等话本收拢江湖人心。听了那些武侠,试问哪个男儿,会不想成为郭靖、萧锋这样壮怀激烈的大侠? 为了成大侠之义气,奔波万里,探讯于敌国,也并非不可能。 看到朱标垂询的眼神,朱肃点了点头,道:“二哥手下人探来的消息应该是真的。那在西边收拢蒙古残留势力的国家,想来便是帖木儿帝国。论起来,黄金家族自成吉思汗崛起后已过百年,早不复先人勇武。倒是这帖木儿帝国,如今声威正赫,如人到壮年。确实是我大明的劲敌。” 历史上,帖木儿帝国也确实曾经起意伐明,却因为其国主帖木儿死于中途而作罢。可如今历史大事多有反转,朱肃也不敢将大明举国的安危寄托在帖木儿死于中途这种偶然事件上。 “若真如此,我大明必不能容。”朱标道。大明奉天承运,连开国的国书上写的都是承接元朝的气运。如今元室已亡,于法理来说,所有元庭故有之土,都是大明朝应该拥有的土地。 元庭的四大汗国,昔日皆奉北元皇帝为共主。如此说来,四大汗国之土,也该是大明从元朝手中继承下来的土地。 如今的大明已经摒弃了闭关自守的方针,确立了开拓进取的国策。如今大明刚刚锤翻了元朝,接盘了元朝的基业。 朝中上下皆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却听到有贼人趁着自己和元朝掐架的时候,跑到自己继承下来的后院子里偷鸡来了。这还了得? (本章完) 第582章 毛骧的发落 被这帖木儿帝国的消息一打岔,朱标也顾不上催朱棣早些娶亲。回到酒宴中,朱标便将此事附耳告知了老朱。老朱却只拧了拧眉毛,摆了摆手:“先不必说这些。今日是你五弟的大婚之日,咱不想理会,先庆贺要紧!” 要是在宴席里把这事说出来了,这在场这么多喝高了的勋贵兴奋起来,只怕要把朱肃的周王府直接掀了。 朱肃也以为老朱暂时对远在天边的帖木儿汗国之事不感兴趣,直到次日朱肃扶着腰,领着新妇徐妙云入宫朝见的时候,才知道老朱竟正在谨身殿中,对着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大发雷霆。 “咱让你盯紧周边诸国,旦有风吹草动,即刻奏报。” “察合台汗国就在我大明卧榻之侧,又是北元黄金家族所立之国。本该是重中之重。其国遭人侵攻,为何不见你锦衣卫奏报?” “回……回陛下,锦衣卫需监察天下官员,为陛下耳目。可人手只那么多……臣,臣……” “混账!”老朱随手抓起一方端砚,朝着毛骧砸了过来。毛骧额角硬生生被砚台打破。 “劲儿但知在家里使,不知咱要做开疆拓土之君吗!咱要你锦衣卫做的是给咱探明敌情的鹰,不是只晓得家里横的看家犬!” “陛下息怒,息怒……臣死罪!”毛骧磕头如捣蒜。这几年大明万事顺遂,朝中大事又多交由朱标及内阁处置,老朱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动怒过了。 这许久未体验过的帝威笼罩下来,毛骧只觉得两股战战,惶然欲死。 “爹,这是?”朱肃正巧在这时来到了谨身殿,看到毛骧正跪在阶下瑟瑟发抖,心中已是了然。遂走到老朱身旁,抚着他的背后为他顺着气:“父皇,儿臣今日与妻子回宫朝拜,您不在后宫等着也就罢了,怎却生了这么大气?” “毛指挥使,本王与父皇还有要事商谈,你还不退下?”说着朝毛骧使了个眼色。 “是,是。多谢殿下,陛下,臣告退。”毛骧顿时感激涕零,对着朱肃和老朱分别行了一礼,而后飞速离开了谨身殿。 “你为他求情作甚?”老朱犹自不忿。“气死咱了。咱每年那么多的钱粮供着,对他锦衣卫别无他求,只想要他们做好咱的耳目。” “结果呢?朝廷悉心养出来的官儿,好个威风凛凛的锦衣卫,竟是连老二手下那些三教九流的游侠儿都不如!” “帖木儿帝国在西边侵占蒙古家底……这么重要的事他们锦衣卫竟是丝毫不闻!怎么,要等帖木儿提兵来到中原,他锦衣卫才能知晓吗?” 洪武大帝发怒的样子着实怕人,要不是这几年已是与老朱亲近许多,又知道这老头儿其实心底里最重亲情,朱肃甚至都不敢在这种时候开口。此时的他却是扶着老朱到御案后坐下,笑着劝慰道:“您先顺顺气。我知道您是觉得锦衣卫尸位素餐。他们本该是您用来探讯周边敌情、对付贪官污吏的一把利刃,如今却是自己先钝了,您自然应该生气。” “不过锦衣卫执掌如此重权,本就不该这般由一人连任太久。若是历史上的毛骧,此时早该卸任了。此人虽忠心耿耿,眼界却是不宽,一心只想靠着揭人阴私上位,如今已不合时宜。” “不如趁此机会,将毛骧另委重任,换个人来继续执掌锦衣卫便是。” 老朱看了朱肃一眼,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毛骧不能留了。大明如今正如逆水行舟,若是继续用这太过阴狠的锦衣卫指挥使,日后定要不进则退。” “还是咱太顾念了些,是你娘想着历史上的咱名声太不好听,劝咱多收一收手……” “娘也是为您着想。历史上您兴起大案,是为了给朱允炆那无用之徒铺路……如今我大明四海承平,大哥和雄英身体康健,您自是不会留下那暴君的名声。” 老朱闻言,倒也不掩饰脸上的喜色。“咱倒是不在乎名声,就是你娘说咱杀的人太多,恐咱坏了咱老朱家的阴德……咱原是想今日就杀了毛骧,却被你保了下来。怎么,你留这毛骧,有大用?” “自然有用。毛骧虽心思不正,但其忠心,却毋庸置疑。”朱肃道。 “还是那句话,如今我华夏人力难得,便是一个残疾之人,也该务尽其用。儿臣想让毛骧护卫铁铉一同登船去寻美洲,您以为如何?” “让毛骧?”老朱一怔。“有何深意?” “万里海疆相隔,不过是以防不测。”朱肃道。 倒不是担心张赫、铁铉会有什么异心,可美洲实在是太远,所谓鞭长莫及。以如今的条件,大明其实是万难将美洲掌握在手中的。 殖民美洲一事,朱肃将其看的十分重要。不止是因为此次前往的铁铉是自己的弟子,也因为美洲一地物资富饶,若不提前占之,被西方所得,日后定然会滋生出一个可与华夏分庭抗礼的庞大国度。 即便是征派精锐,千辛万苦之后到了美洲,那些将士们到了这三不管地带,也不一定会依然抱持着对大明的忠诚。 更何况正常的百姓,是绝对不会愿意迁往美洲那样的不毛之地的。这一次往美洲的第一批移民,乃至之后的几批移民,全都必然是因犯案被责罚的罪囚。这些人之中多有该判死罪的,因为大明如今急需人力,且这是大明第一次出海开辟殖民地,前路定然是困难重重,用这些罪囚的命为大明趟明道路,也算是物尽其用。可万一在美洲这些人哗变叛乱了,要在美洲这片土地上自己划地称王,大明悉心准备的这一次远征或许就要功亏一篑。 铁铉毕竟是谦谦君子,或许掌控不住那一群罪人。此时,就需要毛骧这种人的手段。 “嗯,你这顾虑,不无道理。”将道理与老朱说完,老朱亦是点点头表示同意。“毛骧凶名远播,关于如何对付罪人,他是最为有经验的。” “便依得你,咱就留他一条姓名,命他护卫铁铉左右,为咱大明开拓美洲之地。” “还有那帖木儿帝国……你知道的消息想来更多些,断不能容其继续壮大!你可有盘算?”老朱问道。 (本章完) 第583章 绝户倭地 朱肃略加沉吟,斟酌着道:“帖木儿崛起极快,不过若儿臣记得没错,其人之所以发迹,便是因为此人宣称自己有察合台汗国……哦,也就是朝中成为‘亦力把里’国的继承权,举兵鲸吞了此国之底蕴开始的。” “从二哥探来的消息上看,这时候的帖木儿帝国已然有崛起之势,亦力把里已如江河日下。我大明能否想办法先扶持亦力把里一番?只要亦力把里多少能保留住几分实力,帖木儿帝国的崛起之势必然被遏止。” “扶持亦力把里?”老朱眉头微皱。若按他的本心,最好是速速出兵西域,将亦力把里所占有的那些汉唐故土早早的收回来才好。 不过他也知道,大明如今确已无力再行扩张。他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方开口道:“咱知道你说的意思。如今,瀛洲、三韩这两块到嘴的肥肉还没吞下,若是再去夹亦力把里这块肉,指不定就要掀翻了肉锅,伤了大明的元气。” “唉……还是人太少啊!咱已经下令,设立了养济院、药馆等所在,助百姓度过贫病灾荒。又令贫民不举子,有不能育者,给钱养之。怎的咱大明的百姓生娃娃还是这般的慢……咱真恨不得明日就看到大明疆土之上,满坑满谷的都生满了咱汉家的娃娃才好!” 老朱郁闷的拍了拍桌案,看他那对百姓们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朱肃颇觉好笑。 不过也是,老朱如此觉得也属正常。毕竟论起生育能力还真没人能和他老爷子比。朱肃如今光是兄弟,就已经有十数个之多。 “确实人手是少了些……人丁不足,即便咱大明的儿郎们打到天边去,可没法子移居我们汉家的百姓充实扩展出来的疆域,这些打下来的地方就始终只是一场幻梦。儿臣觉着,可否由朝廷出面,移瀛洲、三韩等地的女子来我华夏,配予我大明之军户、贫家……” 听朱肃此言,老朱眼神莫名看了他一眼:“怎么,移这几个地方的男丁还不够,你还要移妇人?” “你这是生了绝户的心思啊……莫非想将这几个地方的丁口都移成白户不成?” 朱肃哈哈一笑:“咱也不是强抢民女嘛。如今那些瀛洲倭人,多有在大明境内当农奴的……生活与在倭地时孰好孰坏,他们心中自是清楚。遣几个农奴去倭地为咱们宣讲一番,倭人自是知道做我大明的百姓方是出路。” “且我大明天朝乃是上国,百姓比之倭地、三韩,不知英武几许。要嫁给天朝上邦百姓享福,还是要嫁给蛮荒之地瘦矮丑挫的夷人,那些倭女、韩女们自有抉择。” “这哪是绝户那般阴损之事,反而是既能救济这些蛮邦之女、又能强盛我大明的、利国利民之仁政啊!” 论起宣传作战,这天下所有人加起来,只怕也难及来自后世的自己一根手指。那些倭女在后世思想已略启蒙之时,尚能争先恐后以身躯服侍漂亮国大兵,以慰安为荣。自己早上个几百年怂恿她们下嫁汉家子弟,又有何难? “你这小子。一肚子鬼主意。”听朱肃将这事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老朱不痛不痒的笑骂了他一句。随后便道:“既然是利国利民的仁政,那就加紧去办罢。你去寻人写个条陈,明日直接呈到咱这里。” 条陈只是走过场,听这语气,老朱已是决意要做了。 想来也是,老朱从来就不是吃素的仁君。再说了,谁又会在意瀛洲、三韩是否真的会被薅成绝户白地? 咱大明的百姓还尚未娶上亲,谁又会去顾念异邦的黔首…… “还有一点,便是粮食了。”朱肃接着道,说到粮食,神情已是肃然了许多。“要想我大明丁口能够爆发性增长,必然要有足以供应的粮食……这一点,短期内本是没什么办法,开荒种地、精耕细作,也就这般了。” “不过,如今倒是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蹴而就……” “美洲神种……对否?”老朱的神情也严肃起来。“若真能得到神种,百姓仓廪丰足,我大明丁口自然增多。” “丁口增多,我大明军威自盛;我大明赋税自足;自有足够百姓可供迁居……” 老朱眼中神芒闪动。比之所谓的帖木儿帝国,丁口,才是如今大明所要面对的最为重大的难题。 而可在短时间内解决这道难题的锁钥,很可能便在美洲。 “宝船舰队何时出发?”老朱问朱肃道。 “而今,我大明沿岸港口尚有未化冻者。根据航海侯推测,再有月余,该是可以启航。”朱肃道。 “月余……”老朱默默思虑。朱肃方才所说“化冻”二字,让他联想到了先前所说的让大明陷入死局危局的“小冰河”时期。心中时不我待之感更加浑重。“既是如此,等日子一到,让他们即刻启航。” “……他们是为我大明的勇士,要让他们在一片沉寂之中出征,咱实在是于心不忍。” 因担忧自己一行万一失败,空耗了这么多年的准备与靡费,朝臣与百姓日后便会坚决反对再次寻找新大陆。因此铁铉、张赫自行提出,要默默引舰队出征,莫要置办盛大的典礼。老朱在与刘伯温、朱标等商量之后,已经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不过他们若能寻回神种,咱必然大加封赏!为他们立庙祭祀,教他们光宗耀祖,给他们万古声名!” 老朱目光灼灼,皇帝言出成宪,这一番话,足见他对此次出征将士们的看重。 …… 之后的日子里,宫中旨意频发,先是移邓愈、傅友德往镇西北边陲之地,一面防备,一面打探帖木儿帝国的消息。这两人曾经打穿西域,在西边攒下了赫赫威名。有此二人坐镇,当是不用忧虑西北会有边患;而后老朱又召回瀛洲沐英,以沐英替换了正在洮州平定十八番族叛乱的李文忠。等平定洮州之后,便让沐英镇守云南边陲,虎视南洋诸国;而瀛洲宣慰司则交给了信国公汤和经营,信国公汤和常年在南边清剿倭寇余孽,如今倭寇已经剿灭的差不多了,让老成持重的信国公镇守如今已然安定下来的瀛洲宣慰司,比锋芒毕露的年轻将领沐英更加合适。 李文忠则代朱棡镇守太原,他在草原亦是威名赫赫,几不下于徐达。朱棣则是带着一心请战的费聚、蓝玉等人回返顺天,他们的任务是与李文忠、徐达配合,和瓦剌也速迭儿争夺草原诸部的控制权。大元留下的家底已皆被老朱看做了大明之物,自然不容他人轻易觊觎。 大体上,大明已进入了相对安定的消化期。消化此前所开拓的疆土,好将其转变成自身的底蕴。朝臣的目光都放在了皇帝近几日的调度与布局之中,几乎无人注意到,太仓刘家港港口之上,停泊着数艘准备出海的巨舰。 朱肃此时正站在港口之上,迎面吹来的海风虽仍料峭,却已经有了几分暖意。看着港口停泊着的那艘足以惊世的巨舰,他心底更是一片火热。 “开春……化冰了!” (本章完) 第584章 船队出发 “天啊,这是什么船只?竟是如此巨大?”但凡有当地百姓路过,见了宝船,皆是大感兴趣。“莫不是又有红毛夷商来了?好大的船只,这些夷人,好生阔绰!” 前元之时,就常有夷人远来,当地百姓虽可能未亲眼见过,但也皆曾听父祖说过,夷商擅造舟船,能远渡重洋之事。 “呸,瞎了你的狗眼!没见船上插着日月悬天旗吗?那哪里是什么夷商,分明是朝廷的船只!”有人斥道。 “那些夷人的船又不是没听父祖说过,至多数百料而已,哪能有这般巨大?” “论起造船,番邦蛮夷如何比得过我华夏?先前那是元朝不中用,我泱泱华夏被他们所据百年,竟是生生的被那些红毛夷比了下去。俺家在唐朝时候就是造船的,论起造船,谁能比得过咱华夏?” “对!莫看到好东西就说是夷人的。咱华夏什么东西不比夷人好?先前那是受了元庭拖累。如今今上驱逐鞑虏恢复了中华,可不就又将夷人比下去了?” “就是!咱们祖宗扬帆出海的时候,那些夷人还在茹毛饮血呢!”…… 百姓们见此大船,争相驻足议论。幸好朱肃早安排了官兵封锁了左近,不然任兴奋的百姓们蜂拥而至,只怕要装货上船都不可得。虽然如此,但百姓们自豪的议论声也传入了朱肃等人的耳里。 一艘大船,让百姓们看到了昔日华夏远超万国的气象,让铁铉等人莫名又对自己今次的使命更振奋了几分。 “此去远赴重洋,艰难困苦,本王已说过无数次了。”朱肃抿了抿唇,深深的看着面前诸人,似要将他们的模样皆映入脑海中。 “海疆远阔,我辈皆是男儿,旁的也不再多说了。唯请诸君凯旋归来。” “到时,本王必请诸君上凌烟阁,以我大明美酒饮胜!” 北美之地,典籍未有,先贤不闻。这些人却都信自己的那张“坤舆万国图”,愿意以身相试,做这九死一生的开拓壮举。 这一趟,本该是自己这个倡议者亲自去的。这些人此趟所为,其实和替他朱肃赴死没什么两样。 念及此,朱肃对眼前诸人深深一揖。 张赫、铁铉二人动容,亦是俯首还礼。张赫道:“怎敢受殿下大礼?我本来庸庸碌碌,只是个寻常的水师将军。是遇到了殿下,方有能立下这等不世之功的机会。” “更别说殿下已经送了咱一个泼天的大功!哈哈,瀛洲之役,若不是有殿下提携我,我又如何能封航海侯?” “够本啦!出征时家中老娘就对我说,这次若办不妥此事,就死在海上罢了!殿下陛下已经给了我张家大恩,即为男儿,以死报之又有何妨?何必奢求凯旋!” 铁铉亦道:“师尊大志,铉勉强亦可知其万一。美洲之地,于我华夏乃是重中之重,万万不得有失。铉亦不奢望凯旋,只是有一桩请:若是我等一无所得,请殿下万莫传扬我等声名。造船、出海本多靡费,若又知此为死路,天下人必惧之厌之。” “万万不可因为我等无能,妨害了我大明出海大计。” “若是如此,你们就更该凯旋了。若是带不回美洲的神种和金山银山,咱们大明的迂夫子们如何会将出海一事贯彻下去?莫忘了,本王是想将你们竖作出海的典范的。典范若是死了,岂不是碍了国家大计?” “我大明自有天地祖宗护佑,故而此行,必定成功!” 朱肃心中动容,却仍作笑脸。拍了拍铁铉的肩。心中却已决定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将这些先驱者的名字传扬下去。 “是弟子无状了。此行,必定成功!”铁铉点了点头,他素来心理调节能力极强,此时已是抛去了心底的那一缕悲观,眼中重燃起自信的火焰。 朱肃点点头。又看向了后边的毛骧。此时的毛骧一身寻常将佐服饰,哪里还有昔日张扬跋扈的锦衣卫指挥使的模样?朱肃走近几步,和颜悦色的对毛骧道:“毛指挥使,此行你的担子,亦是不轻。” “本王却是有一言相赠:莫要恋栈那区区锦衣卫指挥使的富贵。这一番出海若是立功,又岂是区区一个指挥使能比的?” “大丈夫当此变革之世,理当昂首阔步,谋子孙之福,谋万世之名……俯首于宅邸阴私之间,虽人人皆惧,又与小鬼何异?” “殿下金玉之言,毛骧岂有不知的?”毛骧俯下自己的身子,对朱肃直接行起了叩拜大礼。“还请殿下莫再以指挥使称之。臣是陛下家奴鹰犬,办事不力,本该唯死而已。” “幸得殿下援手重用,还将如此重任托付与我。若是再不知恩,又与禽兽何异?” “殿下放心,毛骧必定约束好那些罪囚。即便美洲远在千里万里,毛骧亦敢保证,必叫那处,人人都忠于我大明皇帝陛下!” 说到这一句,毛骧的话语中,隐约又恢复了几分昔日锦衣卫指挥使那足以震慑百官、使污吏贪官人人自危的风采。 朱肃点点头。毛骧虽然阴狠贪婪,但他的忠诚,却是连老朱都绝对信任的。张赫、铁铉都是堂堂正正的文武,和那些心怀不轨的罪囚拉扯之事,还是让毛骧去做最好。 又细细过问了舰队物资的筹备情况,朱肃方才送铁铉等人登舰。这一次船队出海只是为了探寻美洲,探寻美洲有两种途径,一种是沿郑和下西洋的路线,一路西往欧洲、非洲,再绕过整块非洲大陆,到达美洲。这一条航线该是更轻松些,沿途多有港口,大可登岸补给。若是带着货物,想来还能赚取丰富的金银。 但其路途极远,一来一回,恐怕就要数年光阴。而且美洲本就难寻,一路过去,还不一定能寻得到,且欧洲如今又多战乱,万一被卷入其中,得不偿失。因此,铁铉等人选的是另一条更加艰险的路线:向东航行,想办法穿过太平洋,到达美洲。 这一条路程虽是较短,沿途却都是茫茫大海,极难极险。 (本章完) 第585章 论征西之策 为了能成功的穿越大海,朱肃做了非常多的准备。 除了尽量制造大船、囤积海上所需用到的物资之外,为了预防在海上迷失方向、坏血病等等,朱肃还在国子监中引入经纬度概念,将估算经纬的方法教给了铁铉。为了生产出足以保存许久的罐头,甚至与商人们一起投资了一家罐头厂。 在海上漂泊太久,坏血病无疑是船员们最为可怕的大敌之一。要如何保存能够预防坏血病的果蔬,罐头已经是朱肃能想到的最为容易实现的保存方法了。 几艘千料宝船上几乎没有携带多少交易用的货物,船舱里大都满满当当的堆着粮食、罐头和药材。其他的舱房里,大都堆的也都是兵器铠甲、营建用的水泥等物。可以说,只要这支船队到达美洲,短时间之类,就能在当地建立起一个属于华夏的落脚点来。 朱肃目送着铁铉等人离开刘家港之后,便乘马车回到了应天。这几日虽还是新婚燕尔,但大明的诸多事务却仍是千头万绪,容不得朱肃有半分的懈怠。 徐妙云也很忙,徐达立刻就要北上。他将妻子与尚且年幼的徐妙锦、徐增寿留在了应天徐府中,短时间内就要带着徐允恭与其他诸多的家业北上哈拉和林。家主移家北上,徐府自然也是忙成了一锅粥,徐妙云虽是方嫁出门的闺女,但徐家产业账册等本就多掌于她手,徐府要核算家当,须臾都离不得她。 其实老朱并未曾要求徐达将家眷留在大明,但或许是存了让子女当质子让老朱放心的心思,或许是真不舍得让幼子幼女远赴苦寒的哈拉和林,徐达还是一心将她们留在了这里。他年事渐高,此去为华夏经营北漠,很可能就无法回来了。故而徐府之中气氛甚是惨淡,有几分生离死别之感。 朱肃也送别了朱樉、朱棣两位兄长。二人正当年华,倒是更为豪气许多,寻个酒楼痛饮一场之后,约定他日再会。朱樉弄了个劳什子帮派,倒是染了几分草莽气,行走坐卧不似亲王,却也渐渐有了几分豪气。拍着胸脯要和他那些大侠朋友们为大明做一番大事业。朱棣则是变得沉稳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徐达熏陶,或许是因为在军中,见多了生离死别。他拍了拍朱肃的肩膀,问朱肃道:“五弟,草原上正值大争之世,我大明却在此时偃鼓息旗……也速迭儿虽已经称汗,实力却并非强盛。我们就此坐视瓦剌壮大,这样真的好吗?” 朱肃给朱棣倒了一杯酒,劝朱棣道:“四哥,战争本就是政治的延续。” “即便要出兵,我们也当预先确定好我们的政治意图,战争则只是实现我们政治意图的手段。现在出兵草原,我们大明能得到什么?也速迭儿是没有昔日的北元强……可是北元称的是皇帝,也速迭儿却是大汗。” “帝与汗有什么区别?帝承袭的是汉制,汗承袭的是蒙制。” “帝是奉了我华夏道统,要守土安民,要顺应民心……汗却只需要当个强盗,保障自己的部族始终富裕就够了。” “北元虽遁逃草原,但终究是帝。是帝就有帝都,咱们大可直捣黄龙,灭其宗庙,道统一失,北元自溃。可称汗不同,蒙古人的制度里可不看重什么汗廷,所谓的汗廷指的也只是大汗的驻跸之处而已。也速迭儿又不是不长腿,只要追不到也速迭儿,就永远灭不掉瓦剌。而且所谓大汗,也只是蒙古人选出来带着他们四处劫掠的强盗头子,即使咱们打赢了这些强盗们一百次,甚至费时费力,抓到了也速迭儿,瓦剌的那些头人们只要躲在北边再立一个新大汗,又能有什么影响?翻了年还不是照样来抢我们?” “李广为什么难封?不就是因为他每每失期,误了合围匈奴的大事吗?即使他能打胜仗又如何?就算打赢了一百次匈奴袭扰,可哪怕只是一次误了战机,放跑了一次匈奴主力,这罪过就绝不是那一百次的胜仗所能冲抵的。因为即使击退一百次袭扰匈奴也不痛不痒,可李广每失期一次,却皆要使各路汉军数载的心血谋划功亏一篑啊。” 朱棣摸着已经蓄起的短髯,若有所思。朱肃继续道:“之所以游牧难除,就是这个道理。他们所谓的大汗,论本质其实与我中原的流寇类似。官军人少他们就抢,官军人多他们就逃。区别只在其战力往往远胜中原流寇,又有马匹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来去如风罢了。汉武除匈奴时,最难的不是汉军该如何与匈奴对阵,而是该如何包抄合击、逼匈奴决战。” “对付这种流窜的流寇该如何,四哥自然比我清楚。总不该是派出兵将、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吃灰吧?” “自然不该。”朱棣道。“对付这种流寇,该……步步为营,迫近蚕食,一点一点将他们逼上绝路……” “对的。”朱肃道。“之前为什么我们中原王朝拿不下草原?因为漠北太苦寒,我中原人居之不惯。即便勉强修了几座城池,却因为无所产出,又缺衣短食,每座城都需要极其巨量的国帑供养。也因为草原太大,若按照在中原对付流寇的法子那样步步为营,还不知得营建到猴年马月。” “若是派出精兵决战,纵使如霍去病那般天纵之资成功直扑王庭,待王师南返之后,这草原不还是游牧民族的天下?汉武帝靡费文景两代囤积,草原上真正安稳了多少年?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游牧民族依然南下。可中原王朝,又岂能代代都有文景之治?” 朱棣沉默。这话若是某个文官来说,他定然会拍案而起,怒斥此人迂腐。汉武帝扫平匈奴,断匈奴根基,一雪汉人君王被困白登山之耻。若无汉武帝此举,汉人不会自此有了脊梁,强汉也不会自此一盛数百年,这其中的价值,绝非是那被耗费掉的冷冰冰的钱粮数字所能比拟的。 打仗是不能算的太清楚的。若算的太清,便会如南宋那般……何必打仗呢?反正打起仗来,也不一定打得过金人蒙人。军饷军粮等等还都是巨量的开支……倒不如把这些开支直接充作岁币送给金人蒙人,嘴上认个怂称个臣,买得太平后继续在临安歌舞升平。 算起来,送给金人蒙人的岁币,还比军饷的花用还要少呢,省下来的金银,还能在行在里多添几个貌美小娘。 竟无一人是男儿,隔江犹唱后庭花。 算的太清,自以为得计,其实耗用的都是民族数千年来累积下来的底蕴与骨气。这些积累才是华夏真正的家底,直到老朱驱逐鞑虏,这些被前宋丢掉的宝贵家当,才算真真正正的被捡了起来。 可朱肃说的也没错,也速迭儿虽称了大汗,却还不配和匈奴、蒙金相比。为了他,穷兵黩武,花用无数,不值。 大明的政治目的不是要灭了也速迭儿,而是要吞了草原,乃至吞了亦力把里。吞了帖木儿帝国…… “五弟的意思是……汉武帝的法子用之太亏,该用平流寇的法子?”朱棣若有所悟。 身体略有不适……更新慢了些,见谅哈 (本章完) 第586章 科考改革 朱棣明白朱肃的意思,这就好比于自家旁边的山上藏着一伙山匪,还明目张胆的朝老朱家下了战书告诉山下的地主老朱家:我在这山上正秣马厉兵,等我把手下人都练好了,第一个就把你老朱家给抢了。 他朱棣的想法是:咱先把家里的存银掏出来,召集青壮,冶剑锻刀,带着人马攻上山去,就算其他从犯溜了也不打紧,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那山匪头子给灭了。 汉武帝也是这个想法。他不止灭了匪头子,还顺带着成功将山寨给夷平了。虽然耗尽了家财,可自此老刘家成了村里最豪横的人家,此后数十年乃至上百年,这一片再没人敢质疑老刘家的威风。 可朱肃的想法不是这样,朱肃的想法是:咱们不止要灭了山匪,还得把山上的寨子占了,把山头变成咱老朱家的山头,想法子在山上安置人手,种粮恳荒…… 为此,咱们要步步为营,把匪人灭干净才行。咱老朱家不止是要威风个十年百年,只有把匪寨占了,把山头也变成老朱家的产业,这座山才不会再有其他匪人来占。 “莫非现在就能用步步为营的法子?”朱棣疑惑道。 “能用,如何不能用?”朱肃微微一笑。“时代不同了,汉唐之时,汉帝唐皇靠的是恩威并施,来控制草原。他们并非不想占据,可因为草原并无什么产出,对居住在中原富饶之地的华夏人来说,只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可如今已然不同,得益于毛纺技术的进步,草原之地,可以为我们华夏产出源源不断的羊毛利益。这样一来牛羊就非只可以畜牧、产奶,甚至可称得上草原上的黄金。再加上水泥的出现,使得我们可以在草原之上大修商道,促进贸易……草原之地,亦是有利可图。” “只要获利大于靡费,我们华夏,就可以用那对付流寇的‘步步为营’之策,靠着羊毛贸易与修路一步一步在草原上推进、蚕食。魏公也是要用此法以和林为中心,收拢因元庭败亡而失去从属的草原东部。既然东部能用,西部自然也能,也速迭儿的威望暂时还没办法遍及草原各处。” “还有一策,也是对付流寇时常用的法子……” “五弟是说,招安?”一直默默旁听的朱樉突然开口。朱肃愣了一愣,而后笑道:“二哥很懂招安?” “那是自然。”朱樉笑道。“哥哥昔日初建秦帮的时候,也遇见过不少来挑事的游侠儿。后来将他们一个个拉拢招安,秦帮才有现在的势头。纳入秦帮之后,他们之中也多有好汉子。” “所以咱们在草原上一边往草原修路圈羊筑城,一边,也可以招安草原上的小部落……我大明承元庭道统,统治草原,本就是天经地义。跟着也速迭儿,不如跟着我大明……是这意思吧?”朱棣也笑道。 “没错。论家底,我们大明比也速迭儿可厚多了。是跟着大明吃香喝辣,还是跟着那所谓的大汗朝不保夕?那些草原上的头人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如何抉择。”朱肃道。 兄弟三人大笑。 “看来,我还是不能呆呆坐在顺天,时不时,还要去寻那些瓦剌人们联络联络感情才是。”朱棣道。 “自然应该,虽然大明如今的重点是帮助魏公,发展东部草原势力……但西部草原那边,也不能让也速迭儿太过清闲嘛……时不时往西边征一征,拉拢几个瓦剌部族过来……他也速迭儿现在比我们更需要时间,还敢召集大兵,前来进犯我大明不成?” “只是太慢了些。这般做,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吞完草原。”朱棣遗憾道。 “不慢不慢,当草原上的牧人们跟着也速迭儿抢无可抢,知道唯有投靠大明才是唯一能过好日子的途径时,自然会对我大明王师山呼响应。” “雪崩之势,往往起于一些几不可闻的震动。只要有了些许的势,就会推动整座山的积雪如山崩海啸一般以飞速汹涌而下。拉拢部族、使牧人安居,就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势。累积起来,迟早化作雪崩,让草原上千年的抢掠习俗彻底崩塌。” 朱肃说的笃定,朱棣将这话咀嚼许久,也点点头表示认同。 次日他与朱樉便离开了应天,朱肃、朱标、朱棡三个留京的兄弟,代老朱和马皇后出城十余里相送。等到回程时朱棡自折道去了龙江船厂,朱标也是急急返回内阁,忙着去做一件大事。 “科考改革”,这项朱标谋划了数年的国政,即将全面落实了! 这算是太子朱标第一项亲手拟定的国政,此前朱标虽也参政,还通过内阁把持了朝中超过八成的势力,可那归根结底还是在对老朱的政策“萧规曹随”而已,所有有关大明的改革,全都出自老朱的亲自推动。“科考改革”,则是由朱标自己提出、亲自与内阁诸官完善的第一项、连老朱都没有太过插手的大政。 站在朱标的立场,他其实他并无必要做这件事。改革科考势必会得罪一大部分的旧文人。莫看这些人如今在老朱和朱肃新学的打压下日渐势微,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潜藏在水面之下的势力,依然十分庞大。 改革科考,难不难尚且另说,还定然会损伤士林之望。 不过朱标已然无所谓了。放在几年之前,他或许还会在意在文人之中的名声,一心想着要做一个圣贤书中的“仁君孝子”“古之圣君”,使大明能够“众正盈朝”,实现“三代之治”。但现在,他已然没有那么天真了。 国家的利益才是最根本的利益,而在国家的利益与文人的利益中间,他身为太子,屁股必须稳稳的坐在国家的利益这边。 旧式科考已经成为了谋取更大国家利益的绊脚石,那么他朱标身为大明未来的国君,理当试着用这些天子的手段,将之根除。 这是朱标自己领悟出来的“为君之道”。为帝王者,承一国之望,手握无上权柄。不是为了享乐,也不是为了史书上写的、文人嘴里的仁君名声。 而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能够使用手中的权柄,操弄、引导国中各派,使他们的作为倾向符合国家利益的方向。而对于对国家利益有害之因素,也只有帝王才能摒除一切派系利益的迷惑,下手剜去弊病。 只有高高在上的帝王才能有这样的权柄,那么帝王,也就应该有这样的决心。 (本章完) 第587章 孔府密谈 曲阜,衍圣公府。 金漆写就的“圣府”牌匾之下,昔日里富丽堂皇的孔府如今已是愁云惨淡。自万寿节面圣一事之后,孔家联合高丽使节郑梦周欲罢新学之事败露,任谁都知道孔府日后必将倒霉。遭到皇帝敲打的衍圣公府上空立时就笼罩起了一片厚厚的阴云。昔日的门庭若市已不可追,如今来往鞍马已是渐稀。 不过这一日,衍圣公府倒是难得的来了一位有官身的访客。在家惶恐无状的衍圣公孔希学欣喜不已,亲自出迎。二人在门口客气许久,孔希学遂将此人引至厅中饮宴。 “吕大人此时驾临鄙舍,真是教人感慨万千。”孔希学险些老泪纵横,抹着眼角的泪花叹道:“唉,患难见知己,先贤诚不欺我……难为还记得老夫……” “哎,衍圣公哪里话。”来访的正是朝廷山东都转盐运使吕本。他笑得一团和气:“朝廷召下官进京述职,途中路经圣人宝舍,自当递帖瞻仰一番……只望衍圣公莫要责怪下官唐突才好。” “不责怪,如何能够责怪?”孔希学十分热情。吕本虽自谦说是述职,但孔希学却是知道,吕本是要升官了。此人昔日在朝中清流尚存之时,还不甚起眼。如今清流已散,吕本竟是成了孔希学在朝中为数不多的倚仗。 盖因昔日因空印案发,皇帝借故整肃朝中旧学清流,竟将朝中如詹同、方克勤等一大批的饱学才士黜落乡野,甚至抄家下狱。昔日为大明肱骨的朝中诸公,竟是在旦夕之间大部分人皆被一扫而空。吕本本也算清流一系,但为人和善,并未明火执仗的抨击新学,又因为老家与皇帝同属凤阳,勉强也能算得上淮西一党,因此得以保全。 然而孔希学知道,吕本的心底里其实是支持程朱旧学的。之所以潜藏朝中,不过是为了留待有用之身……如今朝中仍有许多这样的忠良,毕竟理学已数百年,自有自己的底蕴。这些忠良在朝中独善己身,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寻得机会再行奋起,灭新学、挽天倾…… 不过现在,孔希学已经觉得天将倾了。 他拉住吕本的手,哭述道:“吕大人不知,如今朝局,真真是满朝奸佞,已到危急存亡之秋啊!” “前几日太子与内阁拟改革科举,言按照新学倡议,但凡官府属官、小吏,皆需由科试拔擢。秀才可任县吏,举人可任府吏……任吏三年者,方可考一进士。且科试亦要分门别类,户部需考亩算,刑部需考刑律,圣人八股,各按制减考……此真大逆不道也!这般举出来的生员,还是圣人的门徒吗?” “此为重兴百家亡国之学!亩算、刑律,不就是要改考农、法两家吗?新学之道,真真祸国殃民!若让如此考出来的生员执掌朝纲,我大明社稷危亡不远矣。” “先祖学问,自吾而绝!” 孔希学捶胸顿足,满面悲痛。似乎下一刻就要撞死在厅前供奉着的圣人像上一般。 但四周孔府的雕梁画栋,以及孔子像前摆着的那口鎏金铜鼎,以及鼎下摆着的那些山海珍馐,却教吕本情不自禁的略微撇了撇嘴。 “衍圣公……衍圣公暂熄悲痛。”吕本劝道,他将几乎要哭厥过去的孔希学扶回了椅上,而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哎,又能如何呢?国事倾颓,宋濂、刘伯温改投新学,阿谀陛下。陛下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可陛下毕竟执掌天下权柄,我等为臣者又能如何?” “唉。无非是暂且蛰伏。又能如何呢?衍圣公且听下官一句劝,且闭门教子,传承圣学……待他日圣君出世,你我再以此老迈之躯,辅佐圣君便是了……唉。” “只是,又不知该要等到猴年马月?” 吕本连连叹息。 孔希学却是听的脸都绿了。暂且蛰伏?如何蛰伏?当今陛下素来龙体康健,平日里扶犁下田,一口气能耕个十来亩都不带喘气儿的。那一身征战天下练出来的腱子肉,简直比黄牛还要壮健,学司马懿暂且蛰伏?朱家可没有遗传的头风! 便是真有个万一,太子朱标亦是龙精虎猛。且尚正当年,少说也能再活个五六十载。和朱家这两父子憋命长,他孔希学是万万不是其对手的。便是他孔希学自今日始开始养生,再活他个百八十年,但如今孔府已经危在旦夕。孔家若倒了,即便自己活着,那又有何益处?富贵都已烟消了,自己一把老骨头当泥腿子下地吗? “吕大人不知。我孔家,怕是熬不到那时候啊!”孔希学哭道。“前几日,陛下已遣人收回了我孔家曲阜县令之职,又遣人南下衢州,令衢州南宗祭祀先祖孔师。这几日,新任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将这把火烧到了我孔府的头上。” “我孔家家当,多被那群如狼似虎的鹰犬抄了个干净……耕读传家啊,我孔家世代耕读传家,竟连几亩祖传下来的田地都要取走……” “莫说蛰伏下去……只怕再过几日,那蒋瓛,恐怕就要构陷了罪名来擒老夫了。朝中诸公若是此时再不奋起,我孔家将成齑粉矣。” 孔希学说的痛心疾首,最后一句话倒是不再冠冕堂皇。吕本又如何不知?这衍圣公如此作态,不过是希望他们这些剩余的朝中清流继续抨击新学,为孔府的富贵换一线生机而已。 毕竟,孔希学在万寿节时的奏对,已经将衍圣公府彻底的推到了新学的对立面。如今两方已经是不死不休,孔希学再不能如他吕本这般不去表露态度,只埋起脑袋做人。衍圣公府如今已经彻底和程朱理学绑定在了一起。 新学不倒,孔府不存。 说的再冠冕堂皇,其实他衍圣公,只是舍不得这份受用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而已。 “衍圣公勿急。所谓:‘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吕本自然不会应承衍圣公要发动清流为孔家拼命,而是依旧和善的笑着宽慰孔希学。“新学倒行逆施,想来已将惹天怒。若是有一二灾异现于帝京,安知陛下不会幡然醒悟,舍新学而就程朱耶?” “如此,我辈再顺天应人,因事奏之,拨乱反正,可得正果矣。唉……只是实在不知,这上天降下来的警示,几时才能现世啊!” (本章完) 第588章 吕本的谋算 吕本所说的,乃是大儒董仲舒与汉武帝奏对之时,解释其主张“天人感应”的一段对话。 孔希学只当吕本是推脱,是不愿让清流出面抨击新学、为孔府张目。直到看见了吕本面上一片严肃之色,不似随口顽笑。 他遂也息了悲色,正了正衣襟坐好。“等待上天谴之……这,终究还是……” “只能如此了吗?” “只能如此了。”吕本又叹一口气。“新学否认天人感应,昔日皇五子乘飞球升青天,下来后以新学抨击天人感应,万民皆闻。” “若是科举改制之时有一天谴,则我等自然可以天人感应之学阻拦改制,亦可以天道抨击新学,复我程朱地位。唉……只望天公能够开眼,助我等一臂之力了。” 说到这,吕本摆了摆手:“笑谈,笑谈了。真是黔驴技穷……哪又有那么刚好的事?况且当今陛下性颇执拗,寻常灾害,只怕也不会放在眼中。还非得是难得一见且影响极大之灾难方可……” 孔希学若有所思。 “对了,下官这一路行来,倒是听到了一桩与孔家相关之趣闻,言说南宗孔府已遣了长子入读国子监,他们这一次奉皇命祭祀孔圣,还请了宋濂作祭文……” 吕本想转开话题,似是随口寻了个与孔府相关的逸闻故事,只是这话一说出,孔希学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更加难看起来。吕本似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而后尴尬笑道:“无状,无状了……罢了,只谈风月,莫论时事……” 之后,他便果然不再谈及具体事务,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孔希学闲扯起来。只是孔希学仍旧目光闪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吕本也不以为忤,只是故作未觉,再坐谈了片刻之后,便以述职期近为由,起身告辞。 孔希学起身相送,吕本力请他留步,他便也从善如流的遣了管家将吕本送出了孔府。只是吕本走后,他更是一脸沉重,皱着眉不知在思虑些什么。甚至想的一头热汗都从额头处如浆一般的涌下。 他在厅中左右踱步,来回踌躇了许久,终于狠狠一揪胡子,唤来了一位心腹管家。 “孔三,外院的十二那里,处置的如何了?” “老爷放心,已是悄悄结果了十二姨娘。连办事的那些家奴,也远远用弓箭结果了。” “今夜再放把火,一切就能处理的干干净净,断不会让那些脏东西沾染到我们府上一星半点……” “先莫急放火……你去,遣一个不知事的奴才,到十二院子里,将她曾穿过的衣物取去。”孔希学道,看神情,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这……老爷?”孔三吃了一惊。“这可万万使不得,十二姨娘那可是……” “我知道!还用你说!”孔希学极不耐烦,孔三一句话顿时咽在了喉咙里。只听孔希学又道:“拿了衣物之后,让他不必回府,筹出些银钱货物,让他直接将衣物和货物,拿去应天府发卖。” “应天……那不是……”孔三霎时吓得面如土色。 “让你去办你就去!多嘴什么?万万记得,千万不能把那脏东西沾染到府中!”孔希学道。孔三终究不敢违逆,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办了。只是待他转身,一身衣衫竟是已然湿透。 “唉……可惜了。”孔希学看着孔三的背影,自言自语了一声。他知道孔三心中虽怕,但他数代都是孔府的家生子,无论心中如何惧怕都会按照他的吩咐把事情办好。只是为防万一计,这忠仆仍旧是不能留了。 心中带着九分孤注一掷的狠意,或许还有一分的悲天悯人,孔希学转进了内宅之中。只是他一面走,心底里却仍旧是思虑重重。 “天人感应……” 他一面念叨,一面下了决心。孔府已至绝路,或许只有如此,才能保全孔家这千年以降的颜面了。 …… “爹,那孔家,当真会将痘症害到京城去?”馆驿之中,吕本与其女吕氏正在房中夜话。吕氏显得有些惴惴不安,吕本倒是一脸的安之若素。在家人面前不必似平常那般赔笑脸,端着架子的他,甚至比平日里还要更道貌岸然了几分。 “哼,自然。这一代衍圣公无才无德,偏生又贪名好利,心思阴狠。其一身的荣华富贵皆是这‘孔’姓给的,今日我将南宗准备依附新学一脉,欲图强夺衍圣公尊位之事告知了他。荣华即将烟消,他又如何不会想着行险一击,狗急跳墙?” “他新纳在外室的十二姨娘抢自东边的十沟村,十沟村半月前有人染了痘症。偏生半个月前他那十二姨娘曾缠着他要衣锦还乡,回到家乡去显摆……且前日里又突然说遭了山匪,已经死了。” “哼,必是这十二姨娘染了痘症,孔希学担心有人借痘症说他孔家遭天所谴,这才暗地里自己处置了……既然孔家遭了痘症天谴,那应天如何就遭不得?为了他北派孔家的荣华富贵,孔希学也定然会将痘症引入应天,之后诈称是新学遭谴,阻挠科举改制……” “可是爹废这心思,却又有何益处?”吕氏仍旧惶然。“万一追查到爹您的头上,我吕家岂不是凭白遭了灭顶之灾?爹甘冒奇险,为的却是哪般……” “傻囡子,爹还不是为了你。”吕本捋须轻笑,他摸了摸吕氏的乌发:“爹甘愿韬光养晦蹉跎官场,只为了我的乖囡能享那泼天的荣华富贵。只要陛下下旨让太子选侧妃,以我乖囡的才学相貌,必能脱颖而出……” “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年,陛下竟丝毫没有开口选臣女为太子侧妃的心思。就连秦王、晋王,也已娶了侧妃了……不过无妨,如今太子妃常氏自生了太孙之后,已有数年未怀身孕。既不能孕,若是……,陛下与太子即便不想选侧妃,也是必须要选了。” “乖囡啊,你定要争气。如今天子、太子皆远贤才而亲奸佞,太孙亦是日日受宋濂、刘伯温等伪儒教化,眼看大明即将三代皆乱。”吕本看向吕氏的肚子,眼中竟是冒出了几率狂热。“且看为父为你运作,为父已有谋算,定教你当上太子侧妃,到时你定要为太子生下孩儿。” “我吕氏先祖早便有奇货可居之策。我吕本不才,却也愿效仿先祖,以先祖之故智匡扶儒门、匡正天下。” “乖囡啊,大道正朔,天下纲常……皆系于你之一身。你定然,定然要,当上那太子……妃!” “女儿……女儿知道了。”吕氏本还因为吕本透露出的那些谋算,而暗自惶恐。但听得自家父亲这一番慷慨激昂,竟是不知不觉,心底里也因之一片火热了起来。 太子……妃,啊…… 吕氏眼神灼灼,她曾经听说过常氏的轶事,不过是一个粗鄙的将门之女,听说,连琴棋书画都是不通的。 若能嫁给太子,她定然不会满足于做个侧妃,屈居于那常氏之下。甚至连太子妃这个名号,也因常氏曾当过,她心底里也觉得有几分嫌弃起来。 父亲既然已经有了谋划,自己又何尝不能母凭子贵,日后……更进一步? (本章完) 第589章 朱雄英 “五叔!” 应天,周王府,已是七岁多的朱雄英一从马车上下来,见到了等在门口的朱肃和徐妙云,便撒了欢儿似的奔跑起来。 朱肃蹲下身,将飞扑过来的朱雄英抱在怀里。感受到这侄儿似又长得高壮了些,不由笑道:“好雄英,跟个小牛犊子似的。再过些年,五叔可抱不动你啦!” “五叔,什么时候准侄儿坐热气球?” “那是军国重器,也是你个小孩儿能玩的?要想坐热气球,先去通过军中的飞空校尉的考较去!” “可是侄儿听说,五叔曾经带着几个腐儒老头子坐气球……” “那你该听说那些老头子下来之后,吓成了什么模样……足见飞空不是小事,可懂了?” “哦。”朱雄英懵懂的点点头,想起了曾经听说的那几个腐儒飞空之后吓得尿裤子的模样,又格格的笑了起来。 “五叔,雄英可不会被吓得尿裤子!” “嗯?怎突然说这个?莫非是昨晚梦里尿了床了?” 叔侄两正谈笑着,朱标携手常氏亦从马车里下来。听见朱肃和朱雄英的对话,朱标不由得哑然失笑,笑道:“这孩儿,一说来寻五弟你,今早早早便醒来了。若是去大本堂时也能有这份精神,我平日也不必那般揪心。” 听到朱标的话,朱雄英的脑袋耷拉了些许,只是依旧鼓足勇气道:“父亲,雄英在大本堂也很有精神!” “宋师傅、刘师傅都说雄英文章读的好。只是周师傅、王师傅教的四书五经,实在是让人发困。” 为教好这位太孙,老朱请了宋濂、刘伯温等新学宿儒重操旧业,以老病之躯重新入大本堂教授皇亲读书。但是虽然如今天子重新学,儒家的四书五经也不能全部抛弃。那周师傅、王师傅便是请来讲授四书五经的翰林。虽不允许讲授程朱,但他们或许还抱持着灌输太孙旧学的念头,要和宋濂、刘伯温在大本堂别一别苗头,但宋、刘是何等的大才,旧学又早已腐朽不堪。便连朱雄英这样的幼童,也知晓两方讲课孰优孰劣。 这事朱标、朱肃两兄弟也是门儿清,只是笑笑,也不回雄英。而是自顾寒暄道:“大哥大嫂真是难请,帖子都下了有半月了,今日才抽空得来。” “没法子,朝中事多……再说了你我兄弟平日里在宫中,不是时常同桌共食吗?说的和我这个大哥刻意疏远你似的。” “在宫中哪能好好吃饭,饭又难吃,吃没两口,爹就要开口说政务了……” “你啊你,若非你已经成家了,这话教爹知道又得是一顿好打……弟妹可好?我这弟弟顽劣,魏公如今不在京中,吾弟若有不当之处,尽管和大哥说,大哥教训他给你出气。” “见过大哥,嫂子。殿下忙于国事,可没有顽劣此说……” 兄弟二人并朱雄英、常氏、徐氏一边说,一面走入了府门。厅中,朱肃早已命人摆好了菜肴,朱标坐下,先是用了一口茶水,而后对朱肃道:“我知你请为兄来,是想让为兄去宫中为你说情,让父皇不再逼你入大本堂教授诸位幼弟和雄英读书。” “实话与你说罢,此事乃是为兄与父皇共同定计,你难得在京中一些时日,自当多多教教你这侄子。莫非还想在府中躲懒?都加九锡了……” “大哥,天地良心!”朱肃叫起了撞天屈。“我何时躲懒了?手头报社、国子监、宝源局的事务一样未少,三哥的船厂、九江的宝钞提举司,还时不时要了我过去帮忙。每日间忙的脚不沾地,领一份俸禄要操十份的心。” “再让我去大本堂,每日天不亮就进宫去?我可不干。好不容易从大本堂里出来,如何还能再回去。” 留京数月后,还未过几天安生日子,朱肃就得到了老朱让他过些日子进宫,主管大本堂的旨意。平心而论,朱肃也觉得朱雄英的教育确实该从娃娃抓起,新学的根基还是太浅,若是大明三代皇帝皆倡新学,有了时间积淀才能真真正正将那些旧儒学扫尽故纸堆里。 但问题是老朱对子孙的教育实在唬人,每日里早中晚都有课业,若是让他入宫主管大本堂,手中诸多事务都得先放在一边。或许是因为在老朱眼里朱雄英的教育问题比之国子监、宝源局等都要重要,朝中这么多学士里他也只信任朱肃。可是朱肃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的不说,论及新学的造诣,如今宋濂、刘伯温两人其实早已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倡导者。 他只是给新学拟出了一个骨架而已,是宋、刘二位师父,塑造出了新学的血肉。 有宋刘二师教授朱雄英,非逼他朱肃去大本堂又有何用? “五弟可万莫推脱。这朝中上下啊,我和你大哥能放心将雄英交托的,也就你一个。”却是常氏笑着对朱肃道。“昔年嫂子身体薄,还早早怀了身孕,若不是有你尽心尽力的寻法子为嫂子补胎气,雄英也长不成这么壮实。”她说着,捏了捏朱雄英的胖脸。 “这孩子总不思学业,你大哥和我素来心急如焚……嫂子能想到的,也只有你了。雄英这孩子也亲近你,劳你辛辛苦、受受累……雄英,快,也请请你的五叔,你不是说想跟着五叔学本事吗?” 被母亲说“不思学业”,朱雄英似乎有几分不服气,可还是老老实实的听常氏的话转过头来,一双大眼睛巴巴的看着朱肃:“五叔,您不愿教雄英本事吗?” “嫂子,雄英,你们这……”朱肃大感为难。若是朱标说这话,朱肃他大可轻飘飘的推脱回去。可他与常氏毕竟隔着一层,反倒不好直言拒绝。想了一想,便也语重心长的道:“大哥,嫂子,非是弟弟不愿襄助。实在是若论学问,弟弟并不比宋、刘二师精通多少。” “而且爹提倡的那套教育……我也不太苟同。夜学到明,明学到夜,日日夜夜无穷无尽,闷也闷死个人了。” “也就是雄英心胸豁达,身体底子也好。不然照这么闷上个几年,好好的孩子也学得迂了。熬鹰也没如此熬的,只知道皓首穷经,能成什么大事?” “你我兄弟,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朱标道。“况且自古以来,想要有所成者,哪个不是这般苦读。诗云:‘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雄英身为皇族贵胄,条件已比那些古之先贤好得多了。” “大哥莫不是忘了,你在入大本堂以前,可是先随着爹和娘在应天担惊受怕了数年?”朱肃道。“那些年,爹四处征战,可没顾得上把你关在大本堂里读书。张士诚、陈友谅、北元,哪一个不是需要全心应对的心腹大患?那时候,连娘都要亲自蒸馒头、缝衣裳,四处安抚担惊受怕的百姓,赈济南来北往的流民。” “大哥你那时跟在娘的身后,也见识了不少军中民间的艰苦吧?你扪心自问,要是没有这一份经历,你还能做好这个太子的位置吗?” (本章完) 第590章 雄英染病 朱肃这话,说的朱标竟是愣住了。他似是想到了年幼时跟在娘身后在应天城里穿着布衣游荡的时光,他还记得那一日他在应天城外残破的流民营里,抱着正在施粥的马皇后问她爹和将士们又去哪儿的时候,马皇后回答他的那句话。 “你爹啊,他带着将士们去和虏寇交战。为了让这些人们都能安心的种地、能和家里人一起吃上一口粥饭!” “是啊。五弟不说,我竟忘了……时过境迁,数十年过去,如今的应天,已经不用母亲再领着我四处施粥、安抚百姓了。”朱标眼中流露出对昔日的缅怀神色。 “只是,为兄依然认为,当好生苦读……” “读自然是要读,可该如何读,也是重要的。”朱肃道。“雄英不像大哥你,自小便知晓民生多艰。他久居深宫,自五岁开始,就被大哥和爹强行灌输那些学问。” “小小孩童,对那些圣贤学问究竟能领会多少?不知。没有了那段经历,一昧只知道灌输,他会不会像大哥你一样,把这些书里的学问统统都感同身受呢?” “可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古往今来,那是读书人博功名的做法。雄英是大明太孙,莫不是也要去考取功名?再说了,历史上那些得中进士的,哪个不是寒窗苦读了十年八年,两耳不闻窗外事?可真正得中之后,又有几个是堪用的。他们灌进肚子里的墨水多只是为了应付科举之用。论及本心,又有多少人能对圣贤字句感同身受?” “他们举中之后就可以吟诗作对,狂放不羁。雄英不行,雄英是太孙,不能无才,但也不能只有这样不踏实地的浮才。” “一昧在宫中读书绝不可取,如此学来的学问,正如空中楼阁。逼的太紧,还有可能伤及雄英身心……大哥莫不是忘了二哥?二哥闷在宫中读书时,日渐阴鸷,动辄虐待内侍,爹娘屡屡责骂,却变本加厉。还是逃学与我同去了一趟北疆回来之后,这才变得开朗许多。” 朱樉结交游侠,建立秦帮,虽说有些胡闹,却也带回了连锦衣卫也没能查到的消息,立了大功。他昔日是何等样人在场的尽皆明白,可现如今豪迈任侠的模样比之从前,确实是天差地别。朱标脸色已是白了一白,他知道朱樉历史上便是因为太过残暴,而死于下人之手。如今朱樉已不再残虐,可万一雄英却步了此后尘…… 常氏也是被朱肃说动,觉得这些日子催逼朱雄英多了,确实有变得阴鸷的迹象,忙发问道:“五弟,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你是国子监监正,教出的弟子个个都是栋梁……你觉得该如何教?我和你大哥都听你的。” 朱肃一笑,答道:“臣弟以为,虽要让雄英读书,却不可贪多,贪多则易生郁气,又无法真正学到学问。雄英读书非是为了应试,为了夸夸其谈、引经据典,而该着重于让他体悟。” “父皇受尽苦难,因而开国之后,英明神武。是因为其对百姓疾苦皆有体会;大哥虽不如父皇,但饱读诗书,又早早培养出悲悯之心,护之志,自然知道治国的底线何在。” “雄英如今年纪尚幼,大可不必让他皓首穷经。多背几句经书,远不如让他亲自多看、多尝试重要。看的多了,眼界自然就宽。做的多了,为人自然务实。” “眼界、务实,只要有此二者,日后还怕雄英不能承天下之望吗?” “可是,雄英……”朱标看向朱肃。他担心的是朱雄英未来的结局:未满八岁,便即早夭。 朱肃明白他的顾虑,劝慰道:“担惊受怕,细心维护,只能养出玻璃房里的花朵,培养不出君临天下的雄主。” “大哥,你府中的那些花池子……不是也重修了吗?”朱肃使了个眼色。 昔年,因提前透露了朱标很可能死于溺水,因此老朱与马皇后便将御花园、太子府的水池尽数填实,以防不测。不过这些年里,朱标一直在推拒这种防备,认为身为太子,岂能畏惧一小小水洼……老朱最终还是放开了宫中和太子府不可留有水池的禁令。他身为太子,不惧这小小水池,难道身为太孙的朱雄英,便得因为担心早夭,而将他始终养在深宫、不让他出宫见事吗? “五弟说的不错。”朱标咬了咬唇,转头对常氏道:“这几年,我等确实将英儿保护的太过了一些。” “是该让他去开拓一番眼界,这个年龄,也能学一些马术武艺……我大明日后将开疆拓土,一个长于深宫不会骑马的庸主可没法压服天下。明日你我一同入宫劝谏父皇,让他给雄英的课业减上一些,好腾出时间来体察民间、练些武艺。” “好呀!雄英想骑大马!”朱雄英雀跃道。 “小小年纪怎么骑大马。”常氏笑着摸了摸朱雄英的头。他也是将门虎女,自不会如那些腐儒家人一般鄙薄武事。“那臣妾去寻娘家人,让他舅舅去给雄英寻一匹小马来……” 常茂、常升兄弟如今负责统领京营骑兵,寻一匹尚幼的蒙古矮马来应当不在话下。 两家人宾主尽欢,吃完饭后,朱肃又陪朱雄英玩耍了一会儿,这才送了朱标一家人离去。王府门口,今日始终笑着陪坐在旁的徐妙云看着朱标的马车渐行渐远,忽然揶揄朱肃道:“殿下好生本事,三言两语竟将大哥大嫂原要说的话掩了过去。” 原是在说要朱肃去大本堂授课的事,说来说去,竟变成要给朱雄英减负了。朱雄英要减少课业,那自然不会再请朱肃去大本堂任教。朱肃脸上露出一抹谋划得逞的得意来,笑道:“本王说的都是金玉良缘,王妃却因何故揶揄本王啊?” “看来是昨夜里用的‘刑’还不够……” “没个正形!”徐妙云娇嗔一声,脸上已有飞红。这几月二人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之时。 朱标自此日后,于忙于政务之余,便也时常带着朱雄英或外出踏青,或往郊外巡视。一面游玩,一面教授他田亩、水利等政务的必要和道理。朱雄英聪慧莫名,自此之后,果然有所进益,虽年纪尚幼,却对那些圣贤文章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也有了怜民爱民之心,懂得了驱逐鞑虏的意义,老朱、马皇后老怀大慰,对这样的好圣孙更加疼爱。 然而约两月后,在王府中著书的朱肃却收到了宫中传来的消息: 朱雄英,染病了! (本章完) 第591章 伏阙上书 消息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传到周王府的。这一日,朱肃和徐妙云如往常一般早起,晨练一番过后,夫妻两人便在书房里著书。 著的是一份诗集,算是为朱肃扬名所用。如今新学传播诸事基本都是宋濂与诸多国子监监生来做,但朱肃身为“新学领袖”,“开山宗师”,名气却是不可或缺的。先时远在瀛洲,倒也罢了,难得回京中来,老朱便严令他必须要多弄些文章,把自己的才名打出去,他才好将朱肃捧出来。可论起文才,一千个朱肃也不是宋濂的对手,老朱便把主意打到了让他抄诗的身上。要他出一份诗集,里头必须句句都是千古名句,这是誓要把朱肃肚子里的墨水掏干了。 比起文章,诗词也确实更能传扬才名。 朱肃喜清静,不喜喧嚣,周王府里的这一间书房是特意安置在后花园内的竹林之中的。一团竹影与晨光的氤氲里,徐妙云正挽着袖子,替朱肃磨墨。 一截皓腕洁白若暖玉,鼻间便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朱肃这时候才明白何为先贤所说的“活色生香”。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殿下这诗虽好,只是其中却有意兴阑珊之怨意。莫非是欲以诗申志,驳斥近日京中街巷里的谣言,表明无意皇位之争吗?” “倒是……也有那层意思。大哥如今也旗帜鲜明的偏向新学,着手改革科举,对那些旧学文人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暗地挑拨我兄弟感情,想用皇位之争来迫使大哥背弃新学,这也无可厚非。” “他们行事也小心了许多,平素藏在朝堂里,个个也都是冠冕堂皇。已不如先前那般好寻了……娘的,程朱教出来的到底有多少庸官禄虫。如今大明正该是众志成城之时,偏就有人为了己身名利,想尽法子的使绊子、拖后腿。从前宋到大明都多少年了,还是只知道党争党争!” “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窝囊废。”朱肃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既找不出来,用这首诗平息一下物议也好。本也不是我写的,让那些吃饱了撑着的秀才生员们猜我志向,总比他们帮着煽动舆论的好。” “殿下又这般说……”徐妙云安抚着朱肃。她才不信什么这不是他写的。她饱读诗书,可没见过哪位先人写过这样的诗句。反倒是殿下昔年一心想当太平闲王的心思,与这诗不谋而合…… “殿下,殿下!”外头远远传来了声音,紧接着便是竹影摇晃和急促的脚步声。已是老太监的祥登奔了进来,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殿下,咳咳……宫中急召!” “急召?”朱肃一怔。京中虽有一二谣言,但并非不可控制。总体局势,还是完全掌握在他们朱家人的手中的。能有什么大事? “前头有宫中大伴前来,急急忙忙的就要往去寻殿下,言太孙殿下不知出了何事,在乾清宫里倒下了。故而陛下急召殿下入内商议。”祥登道。 “倒下了?”朱肃却是愣住了。 祥登喘回了口气,便在那里絮絮叨叨:“那大伴也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看模样和被火燎了眉毛一般。殿下是王爷又不是神医,咱家也不明白宫里这么急着叫殿下进宫又有啥用……” “让开!”朱肃却已经丢了手中湖笔,笔锋上的墨迹将诗上的“疯癫”二字染成一团黑云。他绕过祥登,一瞬间已快步离了书房,往门房走去。远远的难得郑重的喊声从屋外传来:“狗儿!速速给本王备马!” 祥登还在愣着,徐妙云却已经反应了过来,赶紧拿起架子上的袍服追了出来:“殿下身上还是常服,要入宫还且换身衣衫……” “事急从权,顾不上什么服制了。”朱肃伸出手推拒,顺便给了徐妙云一个不必忧心的眼神。那边厢,飞奔去马厩的狗儿已经将战马牵到了门房处。朱肃只穿一身单薄的月白便服便翻身上马,扭头吩咐王卫们:“走,去皇城!” “驾!”数名王卫立刻催鞭,跟上急不可耐的朱肃。 朱肃很少在应天城里纵马,他平素也算体恤百姓,这一次却是已顾不上了,他马术虽也不错,这一路上却似乎也撞到了不少百姓的摊位。但此时他的脑袋里却已没在想这些,满脑袋想的都是朱雄英、夭折…… 论年岁,朱雄英今岁已八岁,正和历史上他夭折时一样的年纪。若只是小病,老朱必然不会这么突然的召自己进宫。毕竟自己又不是医者,从这里已能看出老朱竟是已乱了分寸。 莫非,朱雄英竟是突然病重了?前世时便听说历史有所谓的自主修正性……自己做了这么多朱雄英却仍然只能活到八岁,岂不是说自己自曝来历,为了让华夏永昌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很可能都会是镜中花、水中月? 自己好不容易改变了历史车轮的方向,莫非到了最后,还是要返回到原本的轨迹中去? 将这一缕无力感甩开,朱肃专注往皇城驰去。瀛洲、三韩已将纳入华夏,自己确确实实已经改变了历史,况且朱雄英也未必就是病重。说不定只是因得了寻常的风寒,撒娇闹着要寻自己这位玩的亲近的五叔呢? 前方宫门已经在望。 朱肃纵马不停,一只手已经去掏腰牌。本打算现一现腰牌入了宫门直接往后宫去,却不料眼前竟有一片黑压压的官帽子跪在地上挡住了宫门去路。 朱肃怕踏死人,不得不勒马停下,心中却已经有了八分火气。 “陛下!忠言逆耳啊!如今上天已经示警,灾祸现于京师。若再一意孤行变革科举,上天必将盛怒……”前排有人正对着宫门哭天抢地。 “让开!让开!”朱肃黑着张脸,他已经看到了那人手中高举着一本奏折,这是官员们串联着正伏阙上书。大明本是没有这风气的,大元也没有。也只有软弱如赵宋,才会有士人意欲以此法掌控天子。 念头在脑袋里一转,却还是想先进宫看过朱雄英再说,正一步步踏过人潮来到宫门之前,正要掏出入宫的腰牌给侍卫看,身旁,却是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周王殿下!此人是周王殿下!” “正是因周王殿下擅兴新学,悖逆先贤,这才惹怒上苍……殿下若以社稷为重,当在此宣示新学乃伪学。唯有正本清源,方能使上苍息怒,保我大明安泰……” (本章完) 第592章 天花 “孔希学?”朱肃讶然的看着那个拉住他的官员。 被朱肃直呼其名,衍圣公孔希学眼中流露出一抹仇恨的阴鸷,却又马上做出悲天悯人的模样来,他转身振臂大呼道:“诸君!诸君!如今上苍已然示警,论及万般缘由,皆因周王而起。周王若不自罪,奈大好河山何?” “是极,是极!周王若不自罪,昊天如何能安?” “唯有此法能保应天和太孙安泰……” “穷兵黩武,空耗国帑,取一不毛无用之地,以全己身之威名……周王是欲养望而后与太子殿下争位吗?” “请周王从善如流,革弃新学,仍不失为一代贤王……” 人潮突然涌动,朝着朱肃挤了过来。朱肃也听不清他们都说什么,只看见他们一个个长得都是道貌岸然,但朱肃却只觉得这是数千万只的苍蝇在嗡嗡叫唤。 他的怒火已然到了十分,猛的甩开了孔希学,抽出腰间的迅雷短铳指向天空。 “砰”的一声,巨大的火铳击发声,将这些官员们义正严辞的喧闹全都给压了下去。 “汝等阻塞宫门……欲造反耶?”朱肃大喝。 亲临数战的煞气与只属于战场的硝烟味道,让这些方才还奋不顾身的朝官们陷入了戛然而止的停滞。朱肃已扭头质问起宫门处当值的郎将:“耿璿,你便放任这些人堵塞宫门?你如何做的这宫门守将?” “禀……禀殿下,这些大人只是跪在宫门之外,并未冲击宫门……而且,而且末将已经数度遣人去报知陛下……”耿璿是长兴侯耿炳文之子,也算得上将门虎子,此时却是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是好。 “来人,去报知五城兵马司。将这一干阻碍宫门者,统统下狱!”朱肃心知耿璿还是年轻,又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乱了阵脚也属平常。只是他更在意的是宫门处已数度禀报老朱,老朱却仍旧任由这些人在这丢人现眼。若放在平日,早就让天子亲军过来或是逐之、或是杀之了。 这又再次说明了,宫中如今的情况确实不乐观。老朱甚至已经无心去顾宫门外的情况。 耿璿对朱肃的命令愣了一愣,似是不相信朱肃敢叫人把这么多的官员下狱。狗儿却是不管这三七二十一,应了声是后已拿着腰牌去寻五城兵马司了。身后那些官员们已也是听到了朱肃的言语,带着之乎者也的谩骂声不绝于耳,朱肃却已不管不顾的入了宫门,自有耿璿手下的兵士将他们拦住。 那些人其实门儿清,进了五城兵马司,想来关上几个时辰也就放了。但若是真敢冲击宫门,身为勋贵一方、职责在身的耿璿即使再年轻,也必会就地将他们以叛逆之罪格杀。 倒是他们从五城兵马司出来之后,又会传哪些风言风语,朱肃已然是顾不上了。 一路赶到了乾清宫,却见这座平日里甚是庄严肃穆的殿宇,如今竟是显得十分纷乱。无数宫女太监手足无措,将殿门远远围的水泄不通。里头传来老朱的暴吼声:“都给咱让开!今日里谁敢拦着咱,咱必然一剑将他杀了!” “父皇!父皇!不可!万万不可!您身系天下之重,万万不能……”一个声音带着惶急的哭腔,听着竟是朱标。 朱肃加快了脚步,见他来了,宫女太监们赶紧侧身低头让出一条道路来。随之出现在眼前是让朱肃无比震惊的一幕:只见朱标一边哭泣着,一边跪着抱住了老朱的双腿。而老朱的手上竟是提着天子剑,高举着要往朱标的脑袋上砍去。 二虎、朱棡两人则是一人死死抱住老朱的身子,一人死死的拽住老朱的手,不让他砍到朱标。抱着老朱身子的二虎苦劝道:“陛下,陛下冷静……万万不可伤到太子殿下啊!” “二虎!你敢拦着咱!谁才是你的主子!”老朱赤着眼睛咆哮。 朱棡憋红了脸死拽住老朱的手,一面挪着自己的背挡着大哥朱标。余光里看到朱肃到了,赶忙招呼道:“老五!快来!拦住爹!” “爹!五弟来了!您先冷静……” “咱冷静个……” 朱肃正欲上前,却见远远的乾清宫宫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一道声音从乾清宫里传了出来:“朱重八,戴神医正在给好大孙施针……你,你能不能别再聒噪?若是惊扰了大孙,那……” 老朱猛的一滞,周身那一股唬人的气场在瞬间就已丢的无影无踪,他直直的看着马皇后,似是想快步到她的身边去:“妹子,咱不聒噪……咱就是想看看……” “别过来!” 看到他似欲上前,马皇后突然大声喝了一声,眼神里竟是露出惊恐。 见喝住了老朱,她方才温声道:“重八,大孙无事。你是皇帝,大孙自有我……” “要是当了孤家寡人,咱还稀罕做什么皇帝!” 老朱怒喝,声音竟是有几分颤抖,一心想要往前,朱肃赶紧和朱标、朱棡、二虎一起用力将老朱的身躯拖住。 “重八,你该听话……”马皇后眼中似有水雾,而后伸手入怀,竟是掏出了一把剪子,横在了脖颈前。 “妹子?妹子?你这是……你莫做傻事!”老朱神情大骇! “重八,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但你要知道,这天下,不是只有我们姓朱的一家之天下。”马皇后看着老朱的眼神含情脉脉,拿着剪子的手却是无比坚决。 “你好不容易逐了鞑虏,大明正蒸蒸日上……若是这时你有个三长两短,天下再起动荡,还不知要波及到多少户人家。那就是我们朱家造下的孽啊!” “你且放心,戴神医医术通神,大孙又有我照料,必会逢凶化吉。” “为了这大明天下,我也必不会允你铤而走险……你是皇帝,我管不得你,但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只好先死在你面前了。”她说着,将剪子又贴近了几分。 “妹子……你,你……”老朱瞠目结舌,朱肃惊讶的看到,他的神情竟是变得凄苦了起来。 “老大,老三,小五,还不快快拉了你们父皇离开?”马皇后声音中亦有颤抖,却仍是提着精神喝骂道。而后又看着老朱,换了一副朱肃朱标他们从没听过的温柔语气: “重八,你且好好的。莫要动怒,莫要总由着性子……” “我一直信着,你是天下间难能一见的英雄。必能教这天下安康。” “你们几个,要好好辅佐你们父皇……” “妹子……”老朱虎目中已是流下了泪。 马皇后亦是抹了抹泪,之后决然转身,飞快关上了殿门。似是要将什么魑魅魍魉关在里头一般。趁着老朱愣神的劲儿,朱标朱肃几个赶紧一齐使劲,夺了剑将他拖远了些许。直到这时朱肃才有了问话的余韵,转头去问老朱的亲卫二虎:“这是发生了什么?娘为何和雄英关在殿里,不让爹进来?” “雄英生的是什么病?” “回,回殿下……”二虎似是已心力交瘁,却仍看着朱标和朱棡确实拽住了老朱才敢扭头回答。他面露不忍,说出了一番让朱肃无比骇然的话来。 “太孙殿下染上的似乎是……” “天花……” (本章完) 第593章 老朱的宿命 “天花……”朱肃愣了愣,眼神里不由得有了几分震颤。 从方才马皇后宁死不愿让老朱入内的态度中,他其实已然猜到里头的朱雄英许是染了什么容易过人的疫症。只是没想到却是天花。 天花放在这缺医少药的封建年代,即是无药可治的代名词。 朱肃忽然又明白了老朱为何会这般突然的方寸大乱:朱雄英已八岁,已到了历史上他因未知的原因夭折之时。而历史上没有记载死因的马皇后,若只按时间来算,其实也是死在朱雄英夭折后的数月。 那么,历史上的马皇后,会不会就是因为独自一人在宫中照料朱雄英,过了天花的病气,最终与这位最宠爱的大孙前后撒手人寰? 老朱这些年殚精竭虑,一为大明后世能不为异族所侵,二为的就是不要重蹈那晚年丧妻丧孙并连丧数子,成为孤家寡人的覆辙…… 可千防万防,朱雄英还是在八岁这个节骨眼里染病了,马皇后也仍是义无反顾的亲自去照料孙子……一切,莫非都是无可逃脱的宿命? 不应该。 起自微末、从一介乞儿一路摸爬滚打,直到恢复中华、重开华夏天地的洪武皇帝, 绝不该去信命! “老五!” 一道如九天外惊雷的声音让朱肃浑身都抖了一抖,他转过身,只见老朱已经弃去了方才的震怒与无力之色,而是包含着一股如被逼到绝路般的狠戾,以及一股誓要争斗到底的气概。 “天花,能不能治?” 他赤着双眼,死死盯着朱肃的眼睛。 朱肃被吓得一愣,一股磅礴的威势直接朝着他铺天盖地而来。那是从脊髓深处冒出来的冷意与惊讶。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够如此飞快的从方才那种绝望和狂乱的状态下迅速的走出来。这该要多么强大的自制力? “爹!何必为难老五,连戴神医方才也说……” 老朱看也不看,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将拦在朱肃面前的朱棡推了开去。只盯着朱肃继续开口: “天花,能不能治?” 朱肃感受着这一股庞大的压力,他的嘴唇嗫喏了一会,最终还是咬牙点头:“能!” “老五?”所有人都愣住了。朱棡极为讶异的回头,朱标也一时之间瞪大了眼睛。 “你……你真有办法?”连老朱自己也愣了,数息之后,他爆发出极大的喜意:“好!好!咱就知道,咱绝不会成孤家寡人!” “快!该如何治!快!咱决不会让大孙和雄英死!” “我得,先了解雄英是如何染了病……”朱肃斟酌道。天花确实无药可医,但却可以预防。后世就连三岁小儿,也知道接种牛痘能够预防天花的疗法。 但具体如何操作,朱肃其实心中没底。 “雄英……雄英是因去郊野踏青而过了病气。”却是朱标得知爱子有望能够救治,急匆匆起身回答。“五日前,我遣常升领雄英微服去郊野踏青,顺带看一看农人春耕,涨涨见识。路上本来无事,只是回来次日,雄英便高烧不退,后听说雄英去的那村子有人染了天花,已传到了城中来,常府来报常升也在府里病倒了。” “雄英回城后是直接入宫,和母后一起住在乾清宫里。母后得知消息之后,立即教人紧急封锁了宫门,只请了戴神医入宫救治……戴神医看过之后确认雄英是,是过了病气……” “因踏青过病?”朱肃皱了皱眉,下意识的便觉得有些蹊跷。不过常升是常遇春之子,常茂和太子妃常氏之弟,也是朱雄英的亲舅舅,该不会暗害朱雄英才是。他遂收了心底里的这些阴谋论,专心思虑起此时种牛痘是否还能有效这个医学层面的问题来。 但他毕竟也不是专业的医者,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我得……先去看看雄英的状况,再与戴神医商讨一番,才能定下法子。” “老五?”朱棡赶紧拉住了朱肃。 “五弟不可!”朱标也赶紧站起身,拽住朱肃的手臂,似乎朱肃要去的是龙潭虎穴一般。“戴神医如今正在乾清宫中,你如何能见?” “万一你也过了病气,那……” “无妨。我有自保的法子。”朱肃拍了拍朱标和朱棡的手,聊做安慰。 “绝对不可!”朱标瞪大了双眼,怒瞪着朱肃,拿出了储君的派头:“五弟,你莫不是因为近日有人讹传你觊觎储位,你才欲以身犯险?” “我告诉你,为兄半点也不疑你!你无需如此来向为兄剖白心志!” “雄英出行过病,亦是皆因为兄之故,与你半点无涉……” “大哥,不是这样。”朱肃伸出手,按住了正激动着的朱标的双肩。他也不多解释,只是看向老朱,道:“爹,我进去了?” “……”老朱从朱肃说要进殿开始,脸色便始终阴晴不定。 “不必忧心,无妨的。我既出现在这里,就该是为了要打破这些注定的宿命。” 朱肃轻轻一笑,老朱、朱标神色都是一怔。 “老五,你在说什么?”唯有朱棡仍懵懵懂懂。 “……既是如此,你去罢。”却是老朱极快的下达了决断。他朝着朱肃点点头,脸上满是郑重。“不过咱命你,无论如何,你自己都不得出事!” “儿臣知道了。”朱肃拱手为揖,板板正正的给老朱行了个臣礼。 …… 乾清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殿里的马皇后全身一僵,待到看见是朱肃推门进来,马皇后顿时整个人都慌了:“小五,小五?你怎进来了?” “快出去!出去!莫要靠近了!出去!” 她一面摆手,一面奋力往后缩,尽力想要让自己离朱肃远些。 “娘,无妨,我有分寸。” “雄英的病……我或许有办法!” 马皇后整个人一怔,突然想到了朱肃的来头,似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什么?你……小五你有法子?” “或许。”朱肃点点头,信步来到了朱雄英的榻前,只见朱雄英小小的身子上扎满了针林般的银针,神医戴思恭仍在全神贯注的不断下针,额上已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却连拭去汗水的余韵也无。 (本章完) 第594章 小小孩童的心胸 朱肃和马皇后就这样静静的在一旁观望。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戴思恭才小心翼翼的拔去了朱雄英身上的银针。 “戴老,我观雄英身上并无红斑……天花是被你治好了吗?”朱肃带着几分希冀问道。戴思恭毕竟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又是被自己带回了应天,属于历史的变数之一。或许单凭他就足以治好天花了。 “哪有这般容易?”戴思恭用手背拭去了额上的汗液,充满沟壑的老脸充满了疲惫与愁苦。“老夫只是以《千金方》中的药方暂缓了太孙殿下体内天花的病气,又以银针将病气暂封在腠理……” “然天花乃是大疫,老夫已尽了全力……” “唐时药王孙思邈留下的方子,都没法治吗?”马皇后急急追问。 戴思恭摇了摇头:“孙真人的药方仅能暂缓病症,却无法根治……老朽方才施针时,听到殿下说或有办法?不知是何法?”他一双眼睛灼灼的看向朱肃。 “正要与戴老相商。”朱肃赶紧道。 他将种牛痘的事情对戴思恭说了,戴思恭皱眉捋须,深深的思考起来。“殿下是说,取母牛身上所生天花肿脓,种于人体之内,便可免遭天花所害?” “确实,天花此病,一旦染过,此生便不会再染……但取来肿浓抹在人体,这不是相当于使本来无恙者主动去染天花吗?这般……岂非是上赶着去过病?” 戴思恭的疑虑很有道理。本来没病的人,是绝对不会主动去感染天花的。这也是朱肃此前没有主动给亲人种牛痘的缘由。他只知道后世种牛痘可以防天花,但牛痘疗法的本质,其实就是主动去感染一次天花病毒。万一种痘过程中出了什么纰漏,又或者后世牛痘的种痘过程里其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工序……那他贸然推广种痘,说不定只会枉害了他人性命。 不过现在朱雄英已经被确诊为天花,朱肃也顾不上这许多了。把自己仅知道一点的牛痘的原理告诉了戴思恭:“戴老也已经用过了显微镜,当知所谓的瘟疫病气,其实就是一个个活着的‘病毒’。” “既是活体,自是有强有弱。感染天花者病情也是有重有轻。若是能筛选较弱的天花病毒主动感染,或许就能安全不少。” “而诸多活物之中,唯以母牛感染天花症状最轻。人之感染天花,往往高烧不退,难受莫名。纵使侥幸留下一条性命,浑身上下也要留下难看的麻子斑痕。” “而母牛染天花,吃喝如常,仅精神略见萎靡。些许脓包斑痕,往往过上几日,也就好得完全了。其身上之天花病毒,正是最为孱弱的天花病毒,若是主动感染了这弱毒,等好了完全之后,岂不就不会再度感染上天花了吗?” 朱肃一面说,戴思恭、马皇后的眼神一边变得越来越亮。朱肃看了一眼朱雄英,道:“只是这种痘的法子,只可预防,却不知对治疗有没有效。” “我观雄英周身还没有起疹子,不定还来得及……且试一试?” “值当一试!”戴思恭已然激动的站了起来,先前因为施针而引起的劳累和萎靡已一扫而空。“太孙殿下之疾如今仍在腠理,若我等取来牛痘脓汁,再以老夫之针术将牛痘之毒直接渡入内腑,则可使牛痘之病毒率先发作。” “况且,无论如何也该取来牛痘。纵使于太孙殿下无用,皇后、五殿下你二人,总该是要试试的。” 戴思恭看了看马皇后与朱肃,摇头叹道:“唉,老夫早便说过,天花此疾无比凶险,除老夫外不该有人待在太孙殿下之侧……皇后与五殿下却硬是要留在此处……” “若不尝试着种牛痘,过些日子,必然也要染病了。” “劳烦神医操心了。”马皇后并不后悔留下照顾朱雄英,但朱肃舍身入内,也让她十分感动。她欣慰的看了看朱肃,而后起身对戴思恭盈盈一礼。 戴思恭侧身避开,而后问起朱肃取牛痘所需的细节来。朱肃将自己知晓的所有关于牛痘和天花的知识事无巨细,全部和盘托出,戴思恭听罢,心中已有了些底。“这么说,需到疫区去寻染病出疮之母牛,以火针挑破牛疮,取疮脓用之……最好还要保持疮脓之纯粹,莫要为其他细菌所染,防止染上其他并发之疾病……”他已用过了显微镜,自然知道细菌与疾病的关系。 “这样看来,还是得老夫亲自去一趟。其他人毛毛躁躁,取来的脓汁未必能用。而且还需深入疫区,还是老夫跑一趟合适。”戴思恭已提起了自己的药箱。 他早染过了天花,不惧此病。若派其他人前往,指不定就要多害一人染疫。 老医者有普济之心,不愿平添孽债。 “戴老辛苦。”朱肃和马皇后对戴思恭施礼。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马皇后坐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正人事不知的朱雄英。朱肃则有些心急如焚,从戴思恭的语气中他知道朱雄英的天花压制不了几日,万一疫区里没有正好染疫长疮的母牛,又或者疫区里根本就无人养牛,那又该怎么办。 一会又想到了宫门口碰见的孔希学,那厮在宫门口伏阙上书,似乎就是想将天花疫病牵强附会为天道来抨击新学,以给他衍圣公府搏那仅剩的一线生机……可这天花怎的早不发,晚不发,刚好在朝廷准备废掉衍圣公府的这个节骨眼发,世事当真会如此凑巧? 不过这个想法也就是在脑中闪了一闪,便湮没在了其他千头万绪的思维之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朱肃和马皇后也无心点太多灯,只在床边燃了一盏用于照料朱雄英所用。诺大的殿宇衬上这唯一的一盏摇摇晃晃的孤灯,昏暗的环境让朱肃的内心越发的烦躁起来。 “神医回来了!”殿外传来喧嚣之声,隐隐似乎传来老朱、朱标急切的询问,朱肃听到戴思恭让所有人千万莫再靠近的声音,然后殿门再次吱呀一声开了,只见戴思恭面带喜色,手上如呵护着什么至宝一般,托着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瓶。 “幸不辱命!牛逗脓汁取回来了!” 马皇后、朱肃皆面露喜色,朱肃赶紧去点灯,乾清宫中骤然变得亮堂起来。 戴思恭已坐到了榻边,抽出了许多粗细不一的银针,放在了宝源局萃取出的高度数酒精里消毒。 “老朽接下来要为太孙殿下施针,请皇后、五殿下务必按住太孙殿下,莫要让他有所动作。” 朱肃与马皇后点头,分别按住了朱雄英的双手双脚,戴思恭深吸一口气,本来有些颤抖的老手瞬间变得稳当无比。老神医施针极为果断,转瞬之间,朱雄英的浑身上下就又插满了银针,明晃晃的极为吓人。 “老朽要种牛痘了。” 朱肃看见老者用一柄小刀极快的在朱雄英的胳膊上割出一个细小的伤口,而后用一根银针挑出牛痘脓汁,极为精准的抹入朱雄英的疮口之内。而后再不断捻动某根银针,朱雄英“啊”的一声,竟是生生疼醒过来。 “雄英忍住!奶奶绝不会让你夭折!”马皇后已是眼含热泪。 戴思恭不断捻动银针,朱雄英似乎正持续感受着莫大的痛苦。但看到马皇后的模样,他竟是乖巧的挤出一丝笑脸:“皇奶奶不哭,雄英知道奶奶是在带雄英瞧病,雄英会忍住。” “好,好孩子。等你好了,五叔带你乘热气球!”朱肃亦鼓舞着这小小孩童。 “五叔也在吗?”因是朱肃正摁住朱雄英的双脚,朱雄英看不见他,但听到了朱肃的声音,小小孩童的语气里还是显露出几分欢欣来。 小小孩童抿着嘴忍了一会痛楚,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开口对朱肃道:“五叔,雄英不想成为垂拱而治的守成皇帝,雄英想成为皇爷爷那样的雄主。” “雄英也要像五叔那样,为大明开疆拓土。” 朱肃一怔,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小小孩童,心中竟有这样的主见。 “好!好,五叔支持你!” “做个只知道盯着亲人算计、没有主见的守成之君又有什么意思。” “雄英志向宏伟,心胸不让他人。” “定能成为我大明的又一代千古明君!” (本章完) 第595章 种痘成功 戴思恭全神贯注,捻动手中银针催动牛痘加速发生效用。很快朱雄英身上便浮起了肉眼可见的天花疱疹,皮肤也肉眼可见的发起烧来。戴思恭道:“太孙殿下若觉难熬,还请告知老朽。老朽轻些捻针。” “无妨的,戴爷爷,雄英……雄英忍得住……”朱雄英的额上升腾着热气,犹在咬牙苦撑。 “殿下真……好圣孙也。”见朱雄英如此,戴思恭都忍不住赞叹。 朱雄英终究还是太小,最后还是因痛楚而昏了过去。戴思恭又施针了小半个时辰,等到朱雄英浑身上下疱疹尽出,这才拔针收手。“娘娘与五殿下宽心,这症状,已比寻常天花轻了许多。”见朱肃和马皇后面露关切之色,戴思恭一边擦着汗,一边出言宽慰。“可见这牛痘确实有效。” “虽会热上几日,但老夫已有七成把握,可保太孙殿下无碍。等殿下这热疾一退,疱疹自消,天花这一遭难就算是过了。” “劳烦神医。”马皇后向戴思恭致谢。戴思恭赶紧还礼:“娘娘不必如此,老朽本是束手无策,枉费陛下与娘娘近年来的礼遇。此番还是殿下说出的牛痘之法,老朽不敢居功。” “戴老过谦了,若无您在,我纵知牛痘之法,亦是无处下手。”朱肃道。他看着朱雄英身上的疱疹,犹觉触目惊心。他在后世只知牛痘可以预防天花,却不知这牛痘的痘原也会引发如此可怕的症状。看来后世的疫苗是已经经过了不少的改良的。若是由他自己贸然给人种痘,说不定还真要闹出人命来。 “太孙虽已种痘,殿下与娘娘却也不好掉以轻心。”戴思恭道。“二位久在太孙殿下身侧,许也已经过了病气,为防止万一,还请坐下,容老朽也为二位种痘。” “那便劳烦戴老了。” 朱肃点了点头,而后坦然坐下,心中已是一片轻松。若能救回朱雄英和马皇后,大明的轨迹便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所谓宿命果然不可取,只要敢争,总还有一线生机。 …… “陛下,二位殿下,里头传出话说,戴神医与周王殿下妙手回春,太孙殿下已大体无碍了。”一位太监满脸喜意,跌跌撞撞的跑来跪在了老朱的面前。他脸上长满了麻子,很显然是曾经得过天花的,此番被老朱选出来,就是为了用来稍靠近宫门一些,和乾清宫里通消息的。 “皇后娘娘请陛下与二位殿下回去休憩,说太孙殿下需要静养,莫要在围在殿外喧嚣。娘娘还让小人转告陛下,言国不可一日无君,万事皆当以国事为重。” “大孙无事了?好!太好了!”老朱、朱标两人闻之,已是大喜。 “对了,陛下,二位殿下,五殿下还曾特意嘱咐,要陛下将乾清宫周边所有人先隔离在一处,不可见外人。并以生石灰撒在殿宇周边,用以消毒。戴神医还说,还请陛下教其他太医开个方子,供这几日宫中人饮用。方子也不繁杂,《千金方》中防天花的汤剂便可。”那太监说道。 “接触者隔离,以石灰消毒,这是老五鼓捣出来的防疫条例。在苏州时我曾见过他操作,此事便交由我办吧。”朱棡起身说道。“父皇,大哥,这几日你二人都操劳的紧,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儿臣听闻这两日因着雄英病重,朝中上下甚不安稳……想来如今奏疏必然堆积如山。明日正是望日,想来朝会之上,还会有所波折。” “三弟,你的意思是说,这天花有隐情?”朱雄英病情回稳,朱标心中如下一块大石,原先因悲痛而变得混沌的思绪也变得清明了起来。他敏锐捕捉到了朱棡话中的意思,眼神已骤然变得深邃。 “我亦不敢确定。”朱棡道。“只是我曾听闻,借着此次天花,有不少朝中官员串联一处,扬言此次天花乃是上苍示警,是为了惩戒新学不遵大道、摒弃天人感应。” “这几日,宫门处亦一直来报,言不断有官员在宫外伏阙上书。” “不论是单纯的巧合,还是确实另有隐情。如今朝中不稳,已成趋势。” “韩国公、信国公尚在经略三韩与瀛洲之地,魏公孤悬北疆开拓和林新土。甚至在我大明之内,黔国公、曹国公等战将还在秣马厉兵,准备随时出征开拓我大明疆域。” “此时若是朝中不稳,开疆拓土之国策必受重创。无论如何,还请父皇和大哥以国事为重。” “哼,这群腌臜小人。”老朱冷哼一声,得知朱雄英即将无事,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昔日的自信与霸道。“就知道给自己人使绊子!” 感觉已破除了自己孤家寡人的宿命,现在的老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斗志。 “无妨,咱还没死呢,他们蹦跶不了几日。” “不论是巧合,还是真有什么阴谋诡计……想要翻浪,那是他们想瞎了心。” “老三,你且看顾好你娘亲和你的弟弟侄子。老大,你随咱去歪一会儿。” “待明日,咱们父子便看看,那群祸害又想唱什么大戏!” …… “陛下,圣躬万福!” 又是一日朔望朝会,大明如今立国已有十余年,如今的奉天殿,已比数年前更加庄严华贵了些许。毕竟如今国库丰盈,来自瀛洲的金银源源不断的送入大明的府库之中。朝廷物资丰沛,自然也不该如先前那般过于的朴素。总该稍微修修这上朝用的殿宇,以彰显天朝上国的排场。若是太过寒酸,在入贡的外使面前也有碍观瞻。 不过虽府库充沛,可朝中诸公里,并没有多少人觉得大明正日益富强:毕竟有钱的是天家,受益的是贫民,他们这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可没沾到多少油水。大明的开拓进取之策就如今的境况来说,对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好处。 “诸卿有事早奏。”宦官尖利的声音响彻殿中,穿着牟服的老朱歪在龙椅上,也颇为困倦的打了一个呵欠。毕竟担心了两日,夜里和朱标又商讨了许久,只破晓时稍微睡了一会。见皇帝满面倦容,百官只以为皇帝因太孙病重无心政事,心下暗自嘀咕。 “陛下,臣有本奏。”正在奉天殿中一片寂静之际,文官队伍末尾处,忽然响起了一道突兀的声音。 (本章完) 第596章 祸乱朝纲 众官望后看去,出列启奏的却是一个生面孔,那人身穿一身御史袍服,面上尽是一片忧国忧民之色。老朱不记得此人名姓,只记得此人姓方,平素并不出彩。 不过也无甚必要记起此人名号,以老朱的经验,只一看便知,此人不过是为了问路所投之石。 “陛下,如今应天内外,瘟疫横行。若听之任之,恐要危及社稷。” “臣恳请陛下,早做处置,如此百姓幸甚,社稷幸甚。”那姓方的小官俯身施礼,言语诚挚,说完便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了。 “瘟疫?”老朱故意皱起了眉,转头看向朱标,朱标会意出列:“禀父皇,方御史所言,该是指城郊近日所爆发的天花。” “然而据儿臣所知,针对此局面,内阁早已下令封锁染疫村镇,隔离城中病患。且按照军中《防疫条例》清理周边,宫中也派出了数位太医帮忙诊病。” “儿臣不明白,方御史所言‘早做处置’,又是何意。朝廷不是早有动作了吗。” “陛下容禀,天花之症,何其可怕?只是这般料理,如何能绝?我大明承继万民之望,代天牧民,怎能坐视天子脚下有此惨绝人寰之事?” “内阁处置欠妥,恐失万民之望。臣恳请陛下,加意重视此事。” “你想要咱,如何加意?”老朱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 那方御史咽了咽口水,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他眼神朝左微微瞥了一瞥,似是看到了什么,终还是咬了咬牙,一撩官袍跪了下去。 “臣斗胆,请陛下暂止科考改制,废除新学伪学,重立程朱之学为我国朝正朔。” “如此,天花可除,社稷可定!” “……臣附议,恳请陛下废除新学伪学,重立程朱之学为正朔。如此,天花可除,社稷可定!”方御史话音才落,已有不少朝官随之一起出了列来,齐齐撩起衣摆朝着老朱跪下。 一时之间,奉天殿中的文官竟是跪下了一半还多,武勋列中,都被这些突然出列的文官们吓了一跳,许多武将们都是一副懵然的状态。 什么情况?一个天花,怎么扯到科考和新学上去了? 老朱亦是没有想到,竟有这么多人愿意附议。他的眼神变得危险了起来,如鹰隼般扫视着下跪的诸多大臣。他的眼神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了最前列的孔希学的身上。“衍圣公,咱还记得,你不是该在曲阜修养身体吗?为何今日会在朝中?” “禀陛下,臣闻陛下欲命我孔家南宗祭祀先祖孔师,祭奠先祖,臣如能能够不往,遂取道南下。听闻社稷有恙,故而逗留。”孔希学面色波澜不惊。“昨日臣在宫门处伏阙上书,还以为陛下已经知晓了。” 老朱哦了一声,仍用危险的眼神盯着孔希学。孔希学汗流浃背,却依旧咬牙挺着。他的借口其实说的过去,皇帝有另立南宗的意思,他这个北宗本就应该入京垂死挣扎一番。这次行险已经有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只要能挺过这一次,他的子孙就仍会有成百上千年的富贵。 “那便你来和咱说说,发了天花却要咱废除新学和改制,是何道理?”老朱问道。 “是。”孔希学暗暗舒了口气。皇帝还能问话,说明并非全心支持新学。他开口道:“禀陛下,天花此疾,非只疫病,而是天道示警。” “古往今来皆知,天花此病,虽华佗扁鹊亦是难医,若患病唯听天由命而已。况此次天花现于帝京,更不可等闲视之。若处置不当,须臾便成巨祸。” “所谓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此次天花,正是上天谴告,暗合天人感应之理。若要处置,仅以药石医之断难绝除。唯有上顺天意,方能化险为夷。” “追究近年来朝廷施政,唯有推动新学一事,可能惹怒上天:彼新学倒行逆施,悖逆大道之基,妄称天道无常,摒弃天人感应之说。又假借儒家之名,行百家之实,蛊惑君王穷兵黩武,使万民难以生息……” “如此桩桩件件,罄竹难书。臣以为,不废新学,难以平天怒,不废新学,难以振朝纲……” 孔希学道貌岸然,振振有词,一派悲天悯人的做派。老朱只是听着,不做丝毫言语。 直到等他将新学来回数落了一遍,老朱这才直了直身子。他的眼睛略略绕着跪下的诸官看了一圈,开口道:“这么说来,你们也与衍圣公是同样的意思?” “衍圣公所言甚是,臣等附议。”大臣们俯身道。 老朱微微冷笑,心内已是燃起了怒意。他知道这些大臣们都有充分的理由反对新学,或是因为与孔府有所关联,二者一荣俱荣;或是眼红开拓瀛洲诸地得来的财富,既然自己沾不得手干脆一并毁灭;或是不认同新学的理念,觉得改革科举是断了儒学文脉;或是与新学本有仇隙,新学的观念,将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文人们拉下了神坛…… 总而言之,在老朱眼里,这些人,都已有了取死之道。 “这么说来,咱推行新学,咱也有错处了?”老朱冷哼一声说道。“依你衍圣公之意,咱也应该写一封罪己诏不成?” “……陛下若能如此,便是最好。想来,上天若得感陛下至诚,必会让太孙殿下逢凶化吉。”孔希学俯首道。他几乎是咬着牙,硬生生的撑住了老朱这一番话里所蕴含的冷意。 他知道面前这位陛下最是爱惜大孙,宫中前日已有消息,说皇太孙朱雄英染了天花疫病……将皇太孙的安危和天意绑定在一起,为了救回皇太孙,陛下定然愿意下罪己诏。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若是皇帝都下了罪己诏,即便新学是五殿下所创,还能存续吗? “一派胡言。”却是朱标站了出来。“如今我大明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此皆父皇之大功也。衍圣公却欲以此莫须有之事教父皇下罪己诏?罪将安出?” 面对太子朱标,孔希学就相对镇静了许多。他知道太子主理科举改制一事,他要废除新学,太子许是也不同意的。因此他也早已准备好了用来对付朱标的说辞:“听闻太孙殿下是在踏青之时意外染病。” “敢问太子殿下,是谁人建议太子殿下送太孙赴往郊外?若是殿下万一无子,又是何人能够从中得利最大呢?” (本章完) 第597章 大开杀戒 “孔希学!你好胆!” “你欲挑拨孤与五弟兄弟之情吗!” 听到孔希学这般说,朱标已是变了脸色。周王建议太子多让太孙外出巡游的事不算秘密,现如今太孙因出游染疫,硬要说的话周王朱肃确实有嫌疑。 “太子殿下,忠言逆耳。”孔希学却是施施然对朱标道,而后径自转向老朱,言语恳切:“陛下,臣知陛下素来亲爱诸子,臣亦希望我大明天家父慈子孝,共治江山。” “然纵盛如贞观大唐,亦有兄弟相争之祸。五殿下交结边将,辽东、蓟镇军将多有蒙其恩惠者;又声望隆著,娶徐氏女子,瀛洲、和林皆可为其羽翼。且宣讲新学,若任由新学门人为官,只需数年,朝中皆要为五殿下之门生党羽。” “为一皇子,却身兼军、政、财三大权柄于一身,已是尾大不掉。大明要长治久安,决不能起萧墙之祸啊!” “纵使陛下偏爱五皇子,也当以太孙殿下之安危为重,以我大明江山社稷之安危为重!” 孔希学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竟是顿首叩请,字字皆似泣血。他本就是有备而来,早拟定了以“顺应天道,可救太孙”的理由拿捏皇帝,而以“周王权重,祸起萧墙”的理由拿捏太子。面前的这位大明朝的开国皇帝确实英明神武,乾纲独断。但越是英明的皇帝,往往就越是多疑。人心往往是经不起挑唆的,纵使今日自己只是撬开了一条缝隙,自此往后,五皇子的圣眷定然也会大不如前。 五皇子若失圣眷,则新学必定受挫。新学受挫,科举改制必然难行。只要旧学八股始终占据科场上风,那么世间所有文人,依旧都是他孔家的门生故吏。 纵使孔家如今一时蒙难,数代之后,亦有崛起之时。 也不必担心皇帝另扶南宗……南宗已主动归附新学,只要挫败了新学,南宗在士林文人的眼中,也自然就没有了声望。 借这一次天花之威,使衍圣公府能继续万世昌盛……这就是他孔希学的谋算。 “父皇,衍圣公挑拨我天家亲情,儿臣请治其罪!”朱标抱拳下跪,脸色不忿。 老朱的表情却显得有些阴晴不定,教人看不清深浅。这副模样看在群臣眼中,就像是皇帝已经被衍圣公的言辞给说动了。奉天殿中沉寂了一会,只听皇帝张口问道:“汝等……也觉得衍圣公所言无错?” 跪在地上的诸多大臣们面面相觑,各自在心中总结了一番局势,觉得扳倒新学该是已经十拿九稳,遂齐声道:“禀陛下,我等确实以为衍圣公所言甚是。” 老朱稍一抬手,阻止了想要出列辩驳的茹太素、颜希哲等新学官员。而是再度开口问道:“汝等当真想好了?” “确实要附议衍圣公方才所言?” “是。我等附议。”如今情势,已入箭在弦上,只需松弦击发,新学须臾便要败亡。如此千载难逢之良机,这些人又岂会轻易错过。 “好。”老朱站起身来,脸上竟是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他看向护卫在侧的新任锦衣卫指挥使。 “蒋瓛。” “臣在。” “将这些附议的朝官、大人们,统统下入镇抚司诏狱,好生拷问!” 此言一出,奉天殿中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孔希学胸有成竹的神情仍僵在脸上,心却是在骤然之间就如沉入了谷底。 “反了天了。咱的将士们,一个个憋着劲儿要为咱大明开疆拓土;咱的儿子们,一门心思的为咱这个当爹的排忧解难,甚至自愿被封去不毛之地。”憋了许久的老朱,终于开始宣泄自己的愤怒。他恨铁不成钢的指着这一个个跪在地上的文官们,眼神似欲择这些人而噬一般。 “偏生你们这些文官,却在这里摇唇鼓舌,想掘咱大明的根基!” “陛下!陛下!臣一心为大明着想,一心为大明着想啊!”最快反应过来的还是孔希学,其他官儿们被老朱的怒气震慑,他已开始带头叫起了撞天屈。 “陛下,如今神州已定,天下思安。五殿下鼓捣出新学来蛊惑陛下穷兵黩武,其必有狼子野心!” “天日昭昭……我等,我等皆是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啊陛下!” 孔希学跪着膝行往前,似想要上去抱住老朱的双腿。其他的诸官也反应了过来,奉天殿中顿时响起了纷乱喧闹的叫屈声,锦衣卫等天子亲军们已然进殿,将这些犯官们全都控制了起来。然这些官儿们皆是拼死挣扎,喊冤声更是直彻云霄。 “五弟有狼子野心?”朱标万分气愤的上前,怒目直视着孔希学。“你言五弟暗害雄英,却不知昨日里为救雄英,五弟以身犯险,亲入殿中为雄英瞧病。” “你却不知五弟殚精竭虑,想出了救治雄英的法子,如今雄英已无大碍。” “若五弟有狼子野心,他又何必以己身性命做赌?” “圣贤之后,便是这般的操守吗?五弟骂汝孔家世修降表……孤看,还是骂的轻了!” 朱标这边骂着,那边厢,孔希学却是听得呆住了。他忽而浑身一个激灵,大喊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天花乃是不治之症,五殿下怎么可能敢以身犯险?又怎么可能有医治天花的法子?” “天花乃是天意示警,是天意……” 他虽死命否认,心中却知道朱标不必在这种事上骗他。他原以为借天意之威,必定能对新学行致死一击……却是万万没料到那位五殿下竟敢迎难而上,还破解了天花千年不治的难题。 连天意都无法撼动新学,那孔家还能有什么机会?一瞬间,孔希学只觉心如死灰,潜意识里甚至还在为朱肃破解天花一事震撼:新学之能,竟能抵敌天花。相比于自己推崇的那些只是夸夸其谈的旧学,究竟谁为精华,谁是糟粕? 人定,莫非真能胜天? “哼,老大,不必与他们多言。”老朱冷哼一声,一甩龙袍袍袖。“你们这些家伙,别以为咱不知晓你们心中的盘算!” “不过是看着开拓进取的好处没你们的份,又担忧科考一改,你们当官的再没法站在黔首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 “咱告诉你们,你们的好日子该到头了!诽谤国政,结党营私,攻讦忠臣……你们的罪过,死一万次咱都嫌不够!” “蒋瓛!将他们全都给咱拖下去!一个个都狠狠的给咱查!” “咱不怕杀的人太多,就算把这朝中上下都杀空了,咱这次,也定然要全数处置了这些寄生在咱大明身上的蠹虫!” (本章完) 第598章 拔除荆棘 今日的朝会,注定要引起上下动荡。天子一怒,锦衣卫、腾骧卫等亲军并出,毫不容情的将这些呼喊的官宦们全都拖了下去。殿内顿时空出了许多位置,剩余的文武大臣零零散散的站在显得颇清冷的奉天殿中,连大气都不敢喘。 “老大。”老朱又悠悠然的开口了。“科举改制,刻不容缓。” “咱大明迫切需要大量的人才,今次科考,你定要办出成绩来,选出优秀的士子,填补方才带下去的那些蠹虫的位置。” “是。”朱标点头。 “当着你们的面,咱再说一次。大明与前宋不同,在咱大明,绝不容许如前宋那般结党营私、捏造攻讦、排除异己。” “咱要的,是能襄助咱,给咱汉家打下更大的疆土、创立前所未有之不世伟业的大丈夫!” “而不是蝇营狗苟,只顾一家一姓之得失,在咱面前搬弄是非、挑唆内斗的小人。” “若还有这般的昏官儿,趁早自己挂印去官!莫待咱查到了你贪污受贿,将你充了草挂在了城门楼上。” “咱不怕杀空了朝廷……咱要的是朝廷上下所有人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若有人还敢对一心开拓的官员将士们使绊子、放冷箭,咱今日在这里好言相劝,先想想咱大明军将手中的刀枪够不够锋利!” “凡有犯者,咱绝不轻饶,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诸官员汗流浃背。 “退朝!”老朱大袖一挥,诸官员们如蒙大赦,忙施礼挨个退出大殿。一边退去,一边还在以袖拭汗,仍自后怕不已。 国朝建立至今,还是第一次在朝会时一次性下了这么多的朝官入狱,纵使是昔日空印案发,也没有这般光景。 这群人只觉得天空中阴云密布,这大明朝廷,属实与以往不再一样了。 …… “父皇这几日,查抄了许多朝中大员下狱。衍圣公府谤讪亲王,结党营私,非议国政,被剥夺了勋爵。南宗孔氏如今正四处打点,想来是想承袭这衍圣公的爵位。不过如今京中已是乱成了一锅粥,四处都有缇骑,人人自危,倒是没人有心思去理会他们。” “唉,那些官儿,胆子也太大了。锦衣卫只稍微一查,就查出了近百起的贪污大案……应天城外官道旁挂着的被剥皮实草的贪官,竟是绵延了足足数十里之长。甚至还有一些酸书生为他们写诗凭吊,说本朝残忍酷烈,甚于历代的。” “那百姓们呢?有何反应?” “百姓们倒是无甚反应,倒是有些反而欣喜的。甚至还听闻,有百姓当场和凭吊酸书生冲突了起来。” 朱肃闻言笑了:“那便无妨。些许酸诗坏不了爹在民间的名声,百姓们心里自有一杆称。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这水指的便是平头百姓,早和那些文人士绅无关了。那些文人士绅素来只知一己私利,不知国家存续,金来降金,元来降元。他们欺软怕硬得惯了,只要我大明掌握着兵锋之利,他们便不敢在明面上动弹半分。” “反倒是那些黔首黎民,若是贪官多了,他们便没了活路。那时纵使是刀斧加颈,他们也要拼命去碰一碰的。这些人才是咱们要偏着护着的根基。” 乾清宫,窗旁,朱肃正拿着一个连着棉线的竹筒,在月光下对着竹筒有气无力的说话。窗外远远的另一端,却是朱棡正拿着另一个竹筒坐在花园旁,正通过这竹筒和朱肃聊天谈心。他物理学的极好,当日便想到了用竹筒联结棉线,做成简易的对话装置,与乾清宫内的朱肃和马皇后传递消息之用。 如此既能隔空对话,知晓殿中情况,又不必担心因太过靠近,而被过了病气的。 “只是这次大案所波及之人,实在太多了些。”朱棡道。“当着朝会,第一日已下狱了许多,第二日又攀咬出许多来。到了第三日,有些刚补上位置入朝的官儿,才上过一次朝竟就被下狱了。如今京官上朝,直如生离死别,多有一家老小在宫门口相拥而泣,如上刑场的。” “只是能安然下朝,竟有朝官因之欣喜若狂、弹冠相庆者。甚至还要在楼中摆酒,庆祝今日朝会安然度过……唉,如此形状,着实过分了些。这事在史书上记一笔,父皇恐怕,要在后世留一个暴君的名声了。” “……”朱肃沉默,不料想他千防万防,最终还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昔日老朱兴胡惟庸案、空印案,有鉴于大明丁口难得、且并无候补用的官吏,故而他与马皇后、朱标都是力劝老朱万莫波及太广,治罪也以罚刑、发配为宜。 或许老朱自己,也有为自己的身后名着想,或是想积些阴德的考量,故而立国十数年来,历史上老朱赫赫有名的“九族警告”甚少发生。纵使有波及九族的,也甚少有一股脑全杀了的。 却不想自己和马皇后因种痘困在乾清宫,老朱竟是在外头开始大开杀戒,重新捡回了洪武大帝残暴噬杀的暴君之名。不过对此朱肃也只是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科举改制以万事俱备,很快,就会有一大批蒙新学滋养的务实官吏填充进朝堂之中。 在这种时候,老朱将朝堂上的魑魅魍魉杀之一空,非但无伤大雅,反而能为那些新学学子们更好的腾出了位置来。 剜去那些毒瘤,加入这些新鲜的血液,大明这台国家机器的运转,只会越来越顺畅。 谁让那些人总冥顽不灵,总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拖大明的后腿呢?老朱此时不杀,若留给朱标、朱雄英,到时候要除更要费劲心力。与其如此,倒不如任老朱这次一次性的杀个干净。 如今思之,老朱本就不在意身后名,而且朱雄英已然逐渐好转,他也不再需要担忧因太过嗜杀,所谓的天意宿命会夺走他的亲人子孙。即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好心软的?放手劈砍,为后世子孙彻底除了这些荆棘就是了。 至于朱肃,也希望大明朝堂自此以后能够万众一心。 听出朱肃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惊讶担忧之意,朱棡颇为讶异:“老五,听你语气,莫非早知道会有如此结果?” “你是如何料到的,何不与三哥我说说。三哥也想知道,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朱肃闻言一滞,只得讪笑道:“三哥说笑了,我哪还有什么秘密……对了,听闻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亲自去查孔家了?” “他可有查出什么端倪来?孔府上下,可与这次天花有关?” (本章完) 第599章 孔家,九族勿论 朱肃的话题转移的很生硬,不过朱棡却并没有继续追究,而是被他的新话题引起了兴趣。“老五何出此言?” “莫非,你觉得……这一次的天花,实际上与孔府有关?” “我也只是猜测,实不敢断言。”朱肃道。“衍圣公府危急存亡,眼看已行将就木。在这个节骨眼上,衍圣公却正好因顾忌南宗祭孔之事来京,又正好因京中天花爆发,而有了‘天意示警’的攻讦新学、挽救孔家富贵的把柄。” “如此环环相扣,天下果真有这般的巧合?倒似是因为孔府将亡,而行险背水一击……” “他来京中,倒也不算突兀。南宗进京打点上下,孔希学身为北宗,想着入京阻拦,亦是无可厚非。”朱棡摸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只是这天花……确实来的太巧了些。偏偏在孔希学入京的这个节骨眼上,爆发了天花疫病。且方一爆发,孔希学便立即做出了反应,煽动了朝臣在宫门口伏阙上书……他果真敢有谋害雄英的胆量?” 朱肃心想这些人有何不敢的,后世老朱家的皇帝都有溶于水的,更何况雄英还只是区区一个太孙。更何况孔家累世封爵,在曲阜地方,早已自成一国。为了这泼天的富贵,莫说太孙了,便是这整个大明,只怕他也敢害得。 即便引来异族入寇,他孔家了不起再修一张降表,也就是了。 将这利害与朱棡说了,朱棡沉吟稍许,亦是同意了朱肃的说法。“如此说来,孔家还真有嫌疑。我这便去让父皇下旨讯问……啊不,此事事关皇亲,还是交由我亲自审问好了。” “老五你先去就寝。等病好了,还有许多事要你操劳。” “三哥且去。”朱肃点了点头。他如今亦已种了牛痘,今日正是痘发沉重之时,确实不宜太过劳动心神。 于是朱棡挎剑而出,夜入谨身殿请令。当夜宫门便开,晋王携数十天子亲卫入诏狱审讯。他的行动力极强,不过次日,便审讯出了端倪,与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一同入宫报讯。听闻孔希学竟是此次传播天花的罪魁祸首,仍在谨身殿彻夜处置国事的老朱不由得龙颜大怒。他本就因忧心马氏、朱雄英和朱肃心焦不已,难以入眠,嘴上都熬出了燎泡,此时闻听了这样的事,更是气的暴跳如雷。 “什么?那贼厮竟敢引天花入京?贼子!贼子!”老朱怒目圆睁,怒发冲冠。 “是,晋王甚通刑讯,臣自叹弗如。在晋王殿下的讯问下,孔希学已全然招供了。” “盖因孔希学养在外院的一名妾室不慎染上了天花,孔希学彼时正走投无路,便在这天花上动了脑筋。” 蒋瓛禀道。他为人古板,面相比之毛骧少了几分阴冷之气。可若论忠心与牢靠,却是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老朱但有所命,他无不尽心做成,纵使杀得尸山血海也在所不惜。因而上任方短短数日,已经有了“催命钟馗”的“雅号”。 “孔希学使家仆携其妾室遗留衣物火速入京,才至应天,那名叫做孔三的家仆便发了疫病。他不敢入城,便在城外赁了一处民房暂歇,天花便从那儿传了出去。” “好个孔贼,先时怕不是还想将天花直接散在城中……若是如此,应天城中商贾南来北往,岂不是要害了大明半壁?更莫说这城中多有官署官吏,若是不慎传给了哪个大员,朝会之时再染给了父皇……”朱标在一旁听着,已是大怒不已。他本性仁善,实在无法料想有人竟然会想出这般阴损至极的法子。一面动怒,一面却又不寒而栗。 “事情闹得大了,反而彰显得天意示警更有分量。孔家为了富贵,屈膝异族,尊大字不识的忽必烈为儒学大宗师的事都能做得,不过是在暗处招引疫病而已,又有什么不敢做了。”朱棡在一旁道。“只是他也没想到,那孔三并未入京城,天花的势头比他先前料想的要小了许多,故而他联络党羽,又是伏阙上书,又是在朝会上联名叩请,为的就是壮大天花的声势,把‘天意’这件事做实。” “禽兽弗如!”朱标怒骂。 “咱原只想着削了孔家爵位,再抄了孔家三族,如今看来,倒是便宜了他。”老朱冷声道。“老儿如此会谋算,若不将他九族都算进去,岂不是显得他孔希学无能?” “蒋瓛,你再去一趟曲阜孔家,咱要拿他孔家这只鸡立威,让天下人都知晓知晓,似这般‘世修降表’‘善于谋算’,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今次不需要你留情,要将孔府田产、宅院、金银、仆役等满门全数抄没!一粒米、一根线都不许留下!” “记住,九、族、勿、论!” 老朱端的是一个咬牙切齿。 “臣,领旨!”蒋瓛躬身,毅然领命而去。族诛圣人末裔,必定要承担极为沉重的骂名。然蒋瓛却丝毫不见犹豫。陛下都不怕担此骂名,他又何惜此身? 前任指挥使毛骧亦是满手血腥。最后还不是能出海为国建功立业。大明朝并无兔死狗烹之先例,有幸能身为如此雄主手下之鹰犬,他蒋瓛但知尽忠而已。 “标儿,你去教报社将孔家之所为全都捅搂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这圣人后裔是什么德性!另外遴选孔氏南宗之人入主曲阜,承继孔子香火。”怒归怒,身为帝王,老朱却依然维持着身为帝王该有的理智。孔家身为圣人之后,总该有人接续香火。否则纵使孔希学仍有余辜,只怕士林亦会生出波澜。 “拟旨,给南宗孔氏在曲阜划几亩地,让他们好生看护孔林圣人陵墓。并效仿唐时先例,封圣不封裔,只晋孔子为‘大成至圣先师’,其后人则不再褒封。” “自今日始,圣人后裔不得无功封赏,不得无故袭爵。” “圣人不避艰险,不慕富贵。他们身为后人,更该承袭才是。袭了爵住着美宅大院,每日里指派着佃户做活,自己则在高屋子里作威作福,像什么样子?” “另外告诉南宗孔氏,此后好生耕读传家,袭爵衍圣公一事,不必痴心妄想了。” 封了孔子为至圣先师,这是给了士林儒生们一颗甜枣。而不教南宗袭爵,这就是防范于未然了。老朱纵怒,帝王之术亦是炉火纯青。只可惜了南宗孔氏,好不容易以为抓住了机会,倾家荡产入京来走门路,却因着这轻飘飘的一张旨意,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这也是华夏前进路上的必然。因着祖宗功业而世世代代坐享富贵的事,本就不应该再有了。 (本章完) 第600章 顺藤摸瓜 “应该将孔家的罪状广而告之,让百姓们都知晓他们污了圣人祖宗的威名。”朱肃道。 乾清宫,窗内,朱肃拿着通话用的竹筒,与窗外的朱棡对话。老朱与朱标本也要来,不过终究事务繁忙,来了一趟,确认宫里三人状况完好,也就离开了。留朱棡与朱肃在这里说着话儿。 孔希学算是完了,于曲阜作威作福数百年、助虏为虐的衍圣公一系也彻底成为了过去,不过处置了圣人之后,终究于皇家的声名有损,做好舆论工作的话,倒是多少能挽回一些。 “已命了你弟子方孝孺发动报社,将孔家的所作所为传扬出去了。”朱棡道。“孔希学掀起天花,谋害太孙,如此作为,可称得上神人共愤。百姓若是知晓了,人人喊打都算是轻的。”说着,他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我还让方孝孺把你力救雄英、治瘟有方的事传扬了出去,孔家以天花为‘天意’,认为染了天花只能‘听天由命’;而咱们新学的格物之道却能直面疫病,还给出了治疗天花之药方。” “两相比较,新学与旧学,高下立判。嘿,自此往后,且看那些旧学的老古董,还敢不敢说我新学科学是奇技淫巧了。” 这几日宫中朱雄英病情渐稳,悲天悯人的戴思恭便抽空领着几位太医去给疫区染疫的百姓瞧病。虽也有没能救回来的,但借用牛痘之法,倒也成功救治了不少人。如此绝症竟能救治,戴思恭在民间已被奉为华佗扁鹊一般的存在。只是老人家不好虚名,闻人夸赞,总将功劳全部说到了朱肃的头上。 朱肃一时之间,大有成为“格物致知第一人”之势。 朱棡正是借着这股的风头,顺势打击了陈腐的旧学。他沉迷科学格物,平素可没少被人说是“沉迷小道”“不务正业”。这回略略报了几分仇,语气之中,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扬眉吐气之感。 朱肃如今顶着的名号多了,闻言也不在意。只是仍在思考着孔希学的事。他忽的开口问道:“三哥,你说孔希学谋害太孙……这罪他已承认了吗?” “怎忽然问了这?”朱棡一愣。“他确实不认,不过以我思之,这事除了是他做的又还能有谁?不过是畏惧罪责罢了。毕竟谋害太孙,便是当场诛九族都不为过。他原还觉得能有一线生路呢。” “这么说他并未承认?”朱肃总觉得有几分不和谐感。要知道,锦衣卫刑讯犯人的法子,是昔日朱棣任锦衣卫镇抚使时,朱肃当做鬼故事讲给朱棣的。朱棣也是一个狠人,将这些只存在于纸面上的酷刑创意,一个个的都在锦衣卫诏狱里留下记载,以待日后重现。这些提前面世的可怕酷刑,直接将大明锦衣卫三百年才走完的伟大刑罚发明历程,在明初的短短几年时间里就走了个通透。 在那些听上去就能把人吓死的锦衣卫酷刑面前,养尊处优的孔希学应该没有那么硬的骨头,还能死撑着不认这谋害太孙的罪状才是。 “孔氏久居曲阜,在京中虽有故旧,但也只是因利而合,那些人断然不敢跟着他做这要杀头的买卖。那他又是通过什么手段将雄英不知不觉的领到疫区之中的?”朱肃道。若真是孔希学做的,他没道理死撑着不认,要去硬挨那些极为可怕的锦衣卫酷刑。 之所以死撑着不认罪,朱肃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他是真的没做过,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把朱雄英哄骗到疫区的法子。 “……莫非,此事当真是巧合?”朱棡也犹疑了。朱雄英染疫,这才是老朱龙颜震怒的最大原因,也是孔希学以天道之名拿捏皇帝的仰仗……若此事真是巧合,难道上天真在帮助孔希学? “三哥,可否助我找到孔希学在狱中招供时所录下的案总卷宗,还有锦衣卫监视孔府至今孔希学在朝中的所有往来……”朱肃道。 事到如今,他自然不会再去相信什么天意,也不认为会有这么刚好的巧合。既然此事很可能不是孔希学所为,那么便定然,是有另外一只幕后黑手正在对孔希学暗中襄助。 此人出手毒辣,又隐在暗处。比被富贵泡烂了脑子的孔希学还要更难应付数倍。他才是大明需要拔除的毒瘤,若是此人未除,朝纲迟早要再生波澜。 至于能否找到此人……朱肃有信心。只要有所行动,必然会留下痕迹。既然要用孔希学带来的天花谋害朱雄英,那么此人就肯定是知晓孔府妾室罹患天花之人。要顺藤摸瓜揪出此人,不难。 …… 朱棡现下对朱肃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他远远的看了朱肃几眼,便听朱肃的话乖乖去为他寻找案总卷宗去了。半日之后,从锦衣卫处调来的厚厚卷宗便送到了乾清宫里。朱肃寻了盏灯在窗边支着身体,在那里一页一页的翻看。 “小五,已然入夜了,还是早些休憩吧。”榻边,马皇后照料完症状日渐好转的朱雄英,转头看见朱肃还在支着脑袋翻阅卷宗,不由心疼。“你病体也才方愈,不可太过劳神。明日再翻阅亦可。” “说不定,雄英的事,真是巧合呢?” “天下间巧合是有,可要这般巧的,那还真是难得。您也知道,历史上雄英就是八岁时去的。一连两次都是八岁,难道历史上我也劝了雄英去踏青不成?”朱肃为马皇后斟了盏茶,拉出把椅子请她坐下。“您若是不想睡,不如帮我一起翻翻看看有什么端倪。” “况且,我和三哥的话,定然已传到爹耳中了。爹可没有那般的好耐性,若是不能快速的查出些端倪,以他老人家的性子,只怕这些日子见了孔希学的所有人,全都得让他杀了了事。” “宁杀错无放过嘛,这般做其实倒也稳妥……只是他老人家毫无顾忌,不要好名声,我却也该想方设法帮着他挽回一些。” “如今人力匮乏,若牵连太多人……终究可惜!” 朱肃道。那些被查明了贪污之实,被剥皮实草挂在官道旁的,他如今倒不觉得什么。只是若因自己怠惰而牵连了无辜者,终究还是会有几分内疚的。 马皇后沉默稍许,终究还是坐了下来。“不能为了稳妥二字,就牵连太多的人。唉,你爹那急脾气,若是他日我不在了,真不知有何人还能治他。” “所以啊,娘你可该注意照顾身体,万不能再如这回这般,急匆匆的就来照顾雄英了。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没人能拦住老头子了,到时候,奈这大明的黎民苍生何?”朱肃笑道。 马皇后佯怒的拍了一下朱肃的脑袋,心中沉重的感觉倒是被这句俏皮话消减了去。“你这孩子,反倒还说起为娘了。先时见你竟然入了殿,为娘的魂儿都险些给散了去。” “再说了,娘不来照顾你大侄子,你大侄子该怎么办?莫非咱们这些亲人全都远远的躲开了去,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病在这深宫里不成?” “行行行,说不过您。不过是想让您多顾及顾及身子……”朱肃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继续翻看着卷宗。马皇后横了他一眼,也拿过几本卷宗慢慢翻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却听见身旁的翻动声渐渐停了,抬起头,只见朱肃在灯下深皱着眉,眼睛死死的盯着卷宗的某页。 “小五儿,怎么了?”马皇后关切道。 “娘,您看这边……”朱肃说着,指着手中卷宗的某处让马皇后看。“您看这位官员的名字,可还有印象?” “娘看看。”马皇后探过头来,眼睛微微眯起。“吕……本?记得他不过是一介转运郎中,此人有何不妥吗?” (本章完) 第601章 疑心吕本 从卷宗上看,吕本的经历丝毫没有不妥。 吕本原任左司郎中,行事谨小慎微,颇有政绩。本可拔擢为一户主事,却因种种原因,移往山东任盐运都转运使。 其在山东任上兢兢业业,薄有微功。又因朝廷组建宝钞提举司与大明银行,抽调了不少户部官员,因此调吕本回朝入户部任职。 其人对新学旧学之争,并无明显偏向,为官也算正派,不贪不占,不群不党。不过他终究是圣人门徒,回京赴任途中经过衍圣公门第,前往拜会一二也属无可厚非,且还更显得他光明磊落。若是故意过门不入,反倒是趋炎附势了。 这样一位可称贤良的好官,朱肃之所以会关注到他,还是因为其在原先历史上的那层关系。历史上朱雄英出事后,从结果上看,得利最大的便是朱允炆与其母家吕氏。而吕本在历史上,便是朱允炆的亲外祖,太子侧妃吕氏的生身父亲。 不论历史上朱雄英出事是否有吕本插手,只说这一次,朱雄英再度险些夭折,而卷宗之中竟又出现了吕本的名字……单是这点,就由不得朱肃不新生疑窦。 只是,这个时间线的朱标并未娶吕氏为侧妃。纵使冒险害了朱雄英,于吕家又有何好处?莫非真是巧合? “娘,关于这吕本平日所为,您可有记得什么不?”朱肃思来想去,也没觉得吕本有什么动机,便随口询问马皇后道。 “娘一个内廷妇人,又不干政,留意一个外朝朝官做什么?”马皇后笑道。“也就是前些年准备给标儿纳侧室的时候,险些取中了他女儿吕氏。” “后来你也知道了,你将后世的那些事儿告诉了你爹,你爹因气愤那个叫朱允炆的孩子,便断了给你大哥纳侧室的念头。连带着对这吕本也看不过眼起来,原也算是个懂分寸的朝官,也没犯什么事,生生给外放去山东运盐去了。” 朱肃哦了一声,突然想起自己在昔日与平阳三老辩论时也曾见过吕本。印象里是一个面貌和善的中年人,模样不甚起眼,时常给新学和旧学官员做和事佬。有了这印象,心中的疑虑又稍稍减了几分,接着问道:“那娘可知晓,那吕氏如今嫁了谁人?” “这倒是未有所闻,想是未嫁。吕本昔日在建国之前便投了你父,算起来也是从龙旧臣。若真与人姻亲,该是会往宫中递一份喜帖才是。”马皇后道。她的记性极好,昔年未立国时,还曾帮着出征的老朱安抚后方,吕家若有帖子文书送来,她断是不会不知道的。 “那时吕氏年纪也轻,才十二三年龄。后来你不是倡导女子十八再嫁人生养,朝中如今风气早已不似往年,多有勋贵官宦人家担忧早嫁害了女儿性命,因而让女儿晚嫁的。” “这般算来,如今这吕氏尚不过二十,吕家亦是官宦人家,便是仍未嫁人,也没什么稀奇。” “还没嫁人?”朱肃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他一面思考着,一面微曲着手指,轻敲着手中的卷宗。马皇后也不打扰,只静静的看着这个正为兄长嫡子安危尽心尽力的幼子。朱肃忽而想到了什么,回头道:“会不会……会不会吕氏仍想着要做太子侧妃,甚至还想着日后扶自己的子嗣坐皇位?故而他们借着孔家散播天花的机会,因势利导,将祸事引到了雄英的头上?” 听到朱肃如此荒谬的猜测,马皇后不由失笑:“你啊你,还真是想的魔怔了。先不说什么扶自己子嗣坐皇位……她吕氏如今可连我朱家的门都未入,尚未入门就想着谋害嫡子?这谋划也未免太远了些。” 朱肃有些泄气的放下了卷宗。其实他也觉得这个猜测确实有些扯淡。即便吕家真因为险些入选侧妃而有了非分之想,那么他们如今最迫切的难题,也应该是如何重新被选为侧妃。其间,还要能确保斗倒常氏,确保生下嫡子,确保能上位正妃……中间相隔的步骤实在太多了,相较起来,谋算朱雄英在现阶段,压根无法获得任何的好处。 杀害太孙要冒的风险太大了,为了一个暂时还没有影子的好处,去冒这样的风险,无论怎么想都不值当。 “你啊,只因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后世记载,便对吕家产生了怀疑……却未想过如今的吕家还不是皇亲国戚,也并无祸乱朝纲之举……单凭心中臆测便欲加之罪,那岂不成了莫须有?”马皇后劝诫朱肃道。 “便是想肃清危险,也该循序渐进,断不可殃及无辜。这世间诸事,本不就该是按部就班?哪有凭这臆测就能直接寻到关键,一蹴而就的。若是犯了心急的毛病,走了邪道,日后必是要遭反噬的。” “您说的是。”朱肃并未辩驳,他知道马皇后的劝诫十分有道理。只是心中的那一点违和的疑虑,仍旧是挥之不去。 “一蹴而就……吗。” …… 在马皇后的特意劝诫之下,老朱终究没有对与孔希学联络过的所有人全都大开杀戒。不过其实这些人也早已处理了大半,他们大都与孔希学有过联络,是隐藏在朝中的旧学官僚。 这些人多是元庭旧属,在空印案后侥幸存得性命,大都谨小慎微。这一次受孔希学煽动,以为是扳倒新学的最好时机,故而大都站出来背水一战。却未想到朱肃与戴思恭竟治好了天花,将他们最大的仰仗消灭于无形。最终被暴怒的老朱一网打尽。 历史上的老朱拔除这些毒瘤之后,因文人牵连甚广,论起来不是师生就是同年,治国又离不开文人,并无其他能替补犯官所留下的空缺的法子。因此虽是杀了一茬又一茬,肃贪等效果却收效甚微,其活着时候还好,待其一死大明文人复又奢靡贪污、排挤武人。甚至由于天下的喉舌都掌握在这些文人手中,文人们又彼此兔死狐悲,到得最后,一心要给大明天下杀出一片清明世界的老朱,竟被文人们暗自冠上了暴君之名。 而现下不会了,在诛灭了顽固的朝中旧学势力之后,朱标的科举改制已是势不可挡。那些旧官僚所空缺出来的位置,注定会有行事更为腾勃、志向更为远大的新学文士填补。大明的朝堂,很快焕然一新。 (本章完) 第602章 少年中国说 衍圣公案已慢慢接近尾声,官道旁实了草的人皮也一个个解了下来,被送到各个衙署之中去为朝官所戒。原本让朝中上下草木皆兵的锦衣缇骑们也渐渐消了声息,大明士林原来低迷颓丧的气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变得更加腾勃起来,应天府处处都是青衣悬剑的新学书生。他们自称“真儒”,通过改制后的科举考试,大批量的登上了大明的舞台。 虽然如今多还只是任一些小官,可他们大都眼界广阔、学识广博;又务实肯干、允文允武,短短数月时间内,他们在民间的官声,竟是将那些高高在上的旧式官僚老爷们全都比了下去。 因为此事,斗败天花、痊愈出宫的周王朱肃,特地在报纸上发表雄文一章,名曰“少年中国说”,此文一出,把这些方才上任的新学士子们的心气再次提到了顶峰,民间的少年儿郎们更是踊跃,许多家中庶子甚至是嫡子主动响应朝廷的号召,要往瀛洲、和林迁居,要仿效昔日华夏先祖所为,要为华夏开拓好、经营好这些全新的疆土。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 “五叔,这篇‘少年中国说’,写的可真好!读得雄英浑身发烫,恨不得也要为咱们大明征战沙场,创下功业呢!” 马车之中,朱雄英坐在朱肃身侧,正小脸红红的念诵那一篇“少年中国说”。他的天花已然痊愈,牛痘引发的疹子也已褪了。浑身上下除了胳膊上的一处种痘痕迹外,再无一丝其他异常。小家伙心性坚韧,也没有因为天花一事而变得畏首畏尾,病情方好,便闹腾着想要出宫长见识去。老朱、朱标等却是惊魂未定,如何能允?倒是朱肃耳根子更软些,这些日子朱雄英软磨硬泡,朱肃终是得了老朱的允准,带着这大侄子出宫透透气来。 朱肃摸了摸朱雄英的脑袋,笑道:“雄英真有英雄气概!但是也要知道,并非所有征战都能创下功业,若为功业所迷,好大喜功,往往就会陷入穷兵黩武的局面。你虽然好武,文事却也不可不学。文武相辅相成,才能做得大事。便是这回科举娶中的进士们,大多也都是允文允武,腰跨佩剑的。” 朱雄英闻言抢答:“这个我知道!挎着佩剑、学习御马骑射的,叫做真儒!叔父《三国》里的那些儒生,都是既能出谋划策、也能上阵杀敌的。” “只有懦弱的宋学旧儒,才会窝在临安城里风花雪月、鄙薄武将。雄英日后,也要做文武兼备的汉唐真儒!” 连住在深宫里的朱雄英都知道旧儒无用,可见如今,旧儒的声望早已是人人喊打。如今的大明,已是初具昔日汉唐之气象。 “所以啊,雄英该好好读书,不可懈怠。纵使想开疆拓土,也该把文武课业都学好了才成。”朱肃笑道。 “嗯!”朱雄英重重点头,而后又有些委屈:“五叔,雄英素来是有好好学课业的。只是徐、陈几位先生说的道理,实在是让雄英想不明白。这才总被他们向爹爹告状,还打雄英手心。” “之后,定然会更加努力的学习!” 徐、陈二位太傅,便是昔日大本堂中两位负责教导朱雄英的大儒。此二人才学虽博,实际上却是旧学一派,不断试图以旧学标准暗地约束朱雄英,教他成为一个“垂拱而治”“选贤任能”的“守成之君”。朱雄英对此甚为反感,却又因为尊师重道,平日里不敢轻易置喙。故而在得病沉重时,才会将心中的志向有感而发,说出“不愿做垂拱而治的守成天子,愿学五叔开疆拓土”的话来。 此二人欲暗中操纵太孙志向,惹得老朱龙颜大怒。他们自身也参和进了衍圣公案中,如今早已被腰斩弃市了。 叔侄二人正在车中聊着,却觉得马车一顿,车外传来狄猛的声音:“殿下,太孙殿下,已到郑国公府了。” 朱雄英虽然出宫,但不慎沾染天花之事还历历在目,便是朱肃也不敢此时带着他出城游玩。故而今日却是带着朱雄英来郑国公常府串门。常家是朱雄英的舅家,本也该来此报个平安的。 “太孙殿下来了!舅舅看看!”方掀开帘门,早候在门口的郑国公常茂就迎了上来,抱起朱雄英就用下巴上的络腮胡子一阵乱蹭,朱雄英与常茂亦是十分亲近,格格欢笑不止。舅甥二人笑闹了一会,常茂方将朱雄英放下,转头看向朱肃:“见过五殿下!见殿下身体康健,老常我也算安心了!” “常大哥不必客套,且入府说!”朱肃拍了拍常茂的肩。二人昔日并肩转战海疆,又在北疆同生共死,完全不用太过客套。 常茂迎了朱肃和朱雄英入内,到得正堂,却有一人正等在堂上相侯。这人面上生满麻印,整个人也是瘦的皮包骨头,见了朱肃、朱雄英进来,急急忙忙的就想跪下身去,不过许是因身体虚弱,却是一个趔趄,常茂连忙快步扶住,他却推开常茂的手,固执的向朱肃、朱雄英跪了下来。 “罪臣常升,叩见周王殿下、太孙殿下。罪臣陷太孙入险境,原是罪大恶极,却赖天家救治,侥幸保得性命……” “上恩浩荡,罪臣却是没能护持好殿下,实在惭愧,惭愧……”说着,竟是抽噎出声,面露愧疚后怕之色。 “二舅舅不必哭泣,雄英并没有责怪舅舅。”朱雄英懂事的避开了常升的大礼,绕到侧面将常升扶了起来。 常升是常茂之弟,朱雄英染疫当日,就是常升这个舅舅带着他去了郊外踏青。却不料那一处竟已成了疫区,常升自己也染了天花疫病。他的运气不好,发病也比朱雄英要早上许多,戴思恭治完朱雄英后到了常府,常升已经没了大半条命。最后虽侥幸治好,却留下了一身的疮疤,也伤了本源。 常升昔日也是允文允武,论起自身能力,甚至胜过兄长常茂。常家是朱标与朱雄英日后的左膀右臂,老朱本是要对他寄予厚望的,却不料竟遭了这一番变故。常升也至此一蹶不振,本来好好一个出彩的勋贵子弟,竟成了这般骨瘦如柴的模样。 朱肃与朱雄英此来,有一桩要务就是探视常升,好教他消了心中愧疚,重新提振起心气来。 (本章完) 第603章 一蹴而就 不过,虽有朱肃与朱雄英好言劝慰,常升仍是唉声叹气不止。 原先一个昂藏大汉,竟因一念之差变成了这般一蹶不振的模样,朱肃看在眼中,亦是觉得痛心。 “常二哥,那一日你为何会突然想带雄英去那村子……可是受了他人蒙蔽?亦或是被他人影响?” “虽然孔氏已经伏诛……或许还有罪魁祸首仍隐藏在暗处,正逍遥法外呢?” 在常府坐了已有许久,常茂倒是显得十分热络,常升却始终有些怏怏的,对几人的话题回应寥寥。朱肃犹豫了一会,干脆单刀直入,直接问起了关于那一日的细节来。 果然,在听到朱肃的这一句询问后,常升顿时也提起了精神。他细细思考了稍许,方才摇了摇头:“并无外人蒙蔽于我。之所以去那村庄,只是臣那日临时起意。” “那一日太子殿下命我护着太孙殿下去郊外踏青,并无指定目的地。臣是先驾车出了城,这才想到城南处有一村庄,听闻鸟语花香,极适合踏青游玩……” “等一等。”听到此处,朱肃果断叫停了常升的讲述。 原只是随口询问,到此时,朱肃才算真正认真了起来。他转向常升:“常二哥说是‘听闻’……可还能记得,是听闻何人所说?” 常升怔了一怔,随即皱起眉头开始苦思起来。他本就是大病初愈,精神不济,这一番苦思冥想,坐在席上竟有些摇摇欲坠了起来。 常茂见之不忍,转头向朱肃说情道:“许是道听途说,如何还能想得起来?况且又是升哥儿临时的决断,就是真想起来,怕是也无甚用处吧?” “虽说如此……但若是有人刻意提点暗示,让常二哥对那片疫区有了‘极适合踏青’的印象,那么雄英之事,就不是常二哥之责了。” “而是有人居心叵测,以常二哥为刀……” 朱肃如此言说,常茂顿时也坐直了身子。常升则更加专注的苦思起来。这些日子他几乎被心中的愧疚感折磨的不成人形。若是果真有幕后的真凶,他反而能脱得个自在。 他冥思苦想,甚至敲着脑袋,似乎把脑袋倒过来就能把那已经忘记的回忆给直接倒出来似的。朱雄英颇为担心的看着他,似是想出言相劝,朱肃一把拉住了他。 他的内心深处,也总是觉得天花一事仍有内幕。可这件事始终难寻根源,常升便是唯一的一处突破口。 “想起来了!殿下,臣想起来了!”常升突然站起身来,连碰翻了案上的酒盏也恍若未闻。“臣是在榻上……在家中之时,和侍妾闲谈知晓的那处!常伯,常伯!去将我三姨娘叫来!” 他匆匆说了两句,便去招呼管家将那侍妾唤来。想出缘由的常升激动的脸上一片陀红,看上去反倒比先前死气沉沉的模样要健康不少。 随侍在旁的老管家立刻应命,不多时,就带来了一位娇娇怯怯的女子。那女子似是没见过一位王爷与一位太孙到访的大阵仗,显得十分拘谨,慌慌张张的就想跪下问安,却被常升火急火燎的问住了:“吕氏,我问你,是谁让你对我说的清水村风景秀丽,适合踏青?” “你可有蓄意蒙蔽我的意思?说,老实说!” 他虽仍有病容,此时却显露出一股骇人的凶悍来。那侍妾听了,当即泪盈双眼,直直的看着常升:“老爷怎能这般说话?自老爷病后,妾不避艰险,日日侍奉,连衣带都见宽了。” “您竟还污妾蒙蔽老爷……清水村风景秀丽人尽皆知,妾又如何是蒙蔽?” 常升见她模样,倒是一滞,想起病了的这几日这侍妾确实是衣不解带,也算情深义重。一时之间竟不忍继续苛责。反倒是朱肃似是听到了什么关键处,站起身来走到了这侍妾的面前,冷言相问:“常二哥叫你吕氏……这么说来,你是姓吕?” “……回,回这位贵人的话,贱妾是姓吕。”对常升她还敢胡搅蛮缠,但朱肃年纪虽轻,威隆却重,这侍妾一时瑟瑟,只能老老实实。 “原任左司郎中的吕本吕大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侍妾满面畏惧,似是没想到朱肃怎会突然问这事,一时竟被吓得呐呐难言。常升却是反应了过来,对朱肃道:“回殿下,我这侍妾确实与吕本吕大人家中有亲,出自吕家旁支……” “怎么,吕大人他……” 他已意识到了朱肃在怀疑吕本。 朱肃却无暇答他,只是深皱起双眉。常升的侍妾是吕氏族人,而吕本又是自己心中天字第一号怀疑的人物。现如今,他几乎已经确认,常升之所以领朱雄英去那清水村,是受了吕本的暗中蒙蔽。 常升为人古板,甚少在外游玩,如何能知道这应天周边有何处适宜太孙踏春?想要通过其侍妾之口潜移默化,实在是太简单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吕本不应该在这时就想着谋害朱雄英。即便他心怀不轨,现在这个时候要想的,也应该是如何将女儿嫁给朱标,之后才是如何暗害朱雄英和常氏,扶持吕家外孙上位……吕家女儿还没有嫁给太子,就彷如修筑高楼尚没有地基。现在就想着谋害朱雄英,岂不是在修空中楼阁? “殿下?”看着朱肃自顾自的陷入沉思,常家兄弟惊讶的对望一眼。 他们也看出了,朱肃已经想到了端倪。 朱肃仍自思考,他心中对吕本的怀疑已经有了十分,却始终想不明白吕本为何会先下手暗害朱雄英。除非,吕本已经有把握,能将自己的女儿确实送给朱标。那他的办法会是什么?又会在何时动手? 朱肃忽然悚然一惊:若真是吕本,他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利用孔希学引起的天花,妄图害死朱标的独子朱雄英! 如若朱标无子,那么老朱和马皇后,会不会张罗着要他纳侧妃以生子嗣? 这吕本,莫非还真是想只用一计,直接一蹴而就? 今天有些忙乱……先更一章,后天补上哈 (本章完) 第604章 奇货可居 将自己心中的疑窦说出,常家兄弟皆是神色惊讶。急性子的常茂当即便叫嚷起来:“来人,来人,备马!去取我兵甲来!” “常大哥意欲何为?”朱肃赶紧拽住了常茂。 “还能何为?当然是去拧了吕本这个大头巾的狗头!”常茂气呼呼的道。“居然敢算计到咱老常家……若是不给他点厉害,咱和二弟如何在大明立足?” “常大哥万莫冲动。”朱肃将他拽回了座位上。“终究只是空口猜测,并无实际凭据,怎么能就如此一怒杀人?” “而且吕本如今仍是朝廷命官,天子脚下随意诛杀命官,如此罪行,只怕还要将常大哥昔日立下的功业尽数抵消了去。” “此时还是先步步为营,若当真查探出究竟来,再上报父皇处置不迟。” “……这,气煞我也!”常茂郁闷不已。 常升却是已不复方才死气沉沉的模样。若真是有人谋算,他必然是得要将此人揪出才善罢甘休。他的目光瞥向了一旁正瑟瑟发抖的侍妾吕氏,猛然一声暴喝:“贱婢!说!吕家人都要你做了什么?他们究竟想如何谋算老子?” 那侍妾被那一位年轻的王爷一口道破吕家出身,正自惴惴不安,猛然又听得这一声暴喝,浑身上下一个激灵,见状就要晕去,只听那位王爷已冷声道:“若你肯老实交代,尚能有一条活路。本王并无耐心,盏茶时间内你若不说,本王便将你发配往瀛洲为娼。” “瀛洲女子如今多慕我大明将士风采,唾弃瀛洲男子。导致瀛洲男子尽皆难以婚娶,个个都饥渴难耐。若是能发配几个犯妇到瀛洲去……呵呵,他们必定会感念我大明恩情。” 那侍妾被吓得肝胆俱裂,晕也不敢晕了。她虽只是一介深闺女子,却也知道“瀛洲”究竟是何处。说白了,不就是昔日的倭国吗?听闻倭国男人皆身量矮小,形貌猥琐,举止粗鲁,与山中猿猴一般无二。自己一个华夏女子,若是被发配给那些倭国男人……念及此,她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若真那样,倒还不如直接就死了。 “回……回殿下,妾身,妾身与吕家确实常有书信往来……”心中惊怕,说起话来自然便老实了许多。“不过……不过多只是聊聊家常,并无谋算老爷之事啊!” “还不将信取来!”常升怒喝。 那侍妾不敢违逆,赶忙跌跌撞撞的出去,不一会便取来一个匣子,打开来看,里头密密麻麻的都是家信,朱肃见之一笑:“呵,这吕家,倒是够看重手足亲情。不过是一介旁支,竟也值当来往的这般密切。” 要知道,此时来往山东与应天递送信件并不容易,即便是有零星的几个民间的急递铺子,也往往要价不菲。对一个当妾的旁支这般上心,甚至不惜花费大代价维持联络…… 这让朱肃更加确信,吕本确实有某些非分之想。 朱肃与常家兄弟一起将那些信件一一看过,这些信多是吕本的独女所寄,不过内容确实如这吕姓侍妾所言,并没有什么蹊跷之处,多只是闲话家常而已。朱肃倒是确实看到了“听闻京郊清水村山清水秀,多有才子佳人往来游玩,今随家严在山东,对都中风貌实在心向往之”等句,不过也仅此而已,并没有漏出什么破绽把柄。 “你与吕郎中府上小姐,昔日里便有交情?”朱肃问道。 “回……回殿下话,妾在闺中的时候并无福分能交好主家小姐,是进了常府之后,主家小姐时常主动来信。” “妾身听闻主家小姐或将为太子侧妃,故而也……也有意攀附……” “太子侧妃?想瞎了她的眼!”常茂闻声大骂。“太子妃是咱老常家的妹子,你嫁给我常家老二做妾,还需要去攀附别人?” “可见也是黑了心肝!” 吕姓侍妾一脸委屈。虽然嫁给常家,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侍妾,想攀附常家嫁给当朝太子的大小姐,显然还不够资格。 “你从何处听闻她或将为太子侧妃?”朱肃皱起眉来。老朱家昔日确实欲为朱标遴选侧妃,但因为朱肃道出朱允炆之事,遂熄了这个想法。当时吕本之女吕氏确实是入了老朱夫妇的眼,只是这事本该只有皇家以及极少数一部分人知道。此女只是一介侍妾,又是从何处知晓的此事? “这……这,是街头传言,太子妃不能生育,生下皇太孙之后距今已有多年,却始终再无所出。太子殿下必然要再纳侧妃,而若纳侧妃,吕家小姐贤良淑德,在京中有口皆碑,乃是上上之选……”那侍妾磕磕巴巴的解释道。 “放屁!”常茂已是气的七窍生烟。常升亦是暴怒。常氏是他两的亲妹子,如今常家府上侍妾居然在诽谤这位从常家出去的大小姐不能生育……常升上前一脚将自己的侍妾踹倒,大骂道:“好个贱婢,竟敢攀诬吾妹!今日纵使殿下饶你,我也必不饶你!” 便是始终坐在朱肃身旁,睁着大眼睛默默观察朱肃审案的朱雄英,也气的涨红了小脸:“不准你这么说我娘!我娘没病!” “雄英,平日里也有人这般说大嫂吗?”朱肃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小侄儿话语中的异常。 “嗯,有些留着胡子的老先生来寻爹爹的时候,就总说娘亲生了病。他们总是劝爹爹纳侧妃,说这样才能给雄英生下弟弟……” 朱肃闻言了然,太子乃是国本,所谓天家无私事,太子子嗣不昌,自然也会有人去劝谏聒噪。只是朱肃也没想到这事竟然已经到了流出传言说常氏不良于子嗣的地步。他是知道其实朱标是心疼常氏身子,毕竟历史上常氏英年早逝,如今早早生下朱雄英,也伤了不少本源。朱标怜惜妻子,想着左右他们夫妻二人本也年轻,如今亦不过才二十余岁,晚些再要次子也是无妨。说什么常氏无法生育,那是断然没有的事。 如今听了这些多管闲事的流言,不由得就有几分好笑。 只是晒笑一声,忽的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便悚然一惊:若是常氏当真无法生育,那么若是此时太孙朱雄英再因天花出了什么状况,那么身为太子的朱标即便不愿纳侧妃,老朱也定然会押着他纳妃。 若是如此,那么昔日曾经被选上、如今又有贤良淑德之名的吕氏,必然就是朱家首选。吕氏便可名正言顺被娶入朱家,为朱家生儿育女。 既然朱雄英因天花早夭,那么侧妃所生之子,毫无疑问便是太孙。日后吕家飞黄腾达,甚至成为后族也不无可能。不过是躲在幕后,借孔希学之力让朱雄英染疫,吕家却可一石三鸟,使朱标纳妃、谋太孙之位、借外孙之势兴起吕家,皆如顺水推舟,还能不留痕迹,只得好处。所谓一蹴而就,都远远不足以形容此计。 昔有吕不韦送赵姬于秦异人榻上。今吕本莫非意欲效仿先祖,推自家亲女为太子侧妃,再来一出奇货可居的旧事不成? (本章完) 第605章 敲打 朱肃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论年岁吕家女如今也该快双十了,昔日吕本就妄图做这个太子岳父,如今女儿渐长,若是再不行动,成了老姑娘那就必然不会再有机会。更何况谋害太孙虽说是个杀头的买卖,但实际上吕家却是并没有什么沾染。毕竟事是孔希学做的,人是常升带去的。吕家做的,也就是写上几封书信,告诉不常出门的常升“城郊的清水村十分适合踏青游玩”而已。 唯一的误算是,吕本不知道,常氏并非真的不能生育。 一切都是顺势而为,几无痕迹。若不是朱肃是两世为人,早早便对吕本与其女有了戒备,否则即使是想破了天,也断断不会将目光看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和善官员的头上。 既然想通了其中关窍,那么再想取得真凭实据,就只是顺藤摸瓜而已了。 …… 吕府。 吕家在前元之时,便属于望族。吕本不仅在大元占据中原之时曾入朝为官,在元明鼎革之际,也是早早看清了局势前来投效。故而,吕家家中颇有余财,即便吕本曾经外放山东为官,在应天府中,仍有一套被吕家买下的三进宅院。 吕本素有雅望,即便面对家仆,亦素来是与人为善。然而这几日他却显得有些暴躁易怒,时常苛责下人,不复昔日道貌岸然的模样。这一日亦然,吕本因一名侍妾磨墨时不甚污了一张纸,便大发雷霆,让人将侍妾拖下去责打。 而他自己,则关在书房之中,望着自己发怒时弄出来的一地狼藉,仍自生着闷气。 “父亲,女儿进来了。”门外传来独女的声音,随后,颇为端庄秀丽的吕氏便打开书房门,走了进来。她看了眼这一地的污纸碎瓷,随后默默走到吕本的身后为他顺着气。父女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过得许久,吕氏才稍显突兀的开口:“父亲,当真没有法子了吗?” “唉,本已是十拿九稳之事。可谁又能知晓,竟横空跳出来戴思恭与五殿下,生生将那太孙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可女儿仍是想做太子妃。”吕氏只是这么说道。 她本是极有野心的女人,昔日险些嫁予当朝太子,又如何肯嫁其他寻常人家? 吕本微微一滞,随后拉过爱女,让她在身边坐下。“为父又如何不想你能做太子妃?唉,昔日你本已入选侧妃,却又阴错阳差,在最后关头陛下竟断了为太子寻妃之念。” “你且放心,为父定再为你谋划。太子子嗣不昌,若太孙再有个三长两短,纳妃之事必是板上钉钉。” “若再行事,父亲不会遭人怀疑吗?”吕氏一喜,旋即面色一转,却又顾虑起吕本这个父亲来。 “哈哈哈,无妨。天花之事乃孔希学谋划,与为父又有何干?乖女且放宽心,必不会有人怀疑到为父的头上。”说到此事,吕本却是露出了三分得意。 “为父不过顺水推舟而已,在朝中亦是从不显山露水。若这都能有人疑心到为父的头上,那只能说那人定有洞彻鬼神之能……” 吕本正摇头晃脑,为自己先前的谋算得意。要不是朱雄英侥幸得救,怕是如今皇帝就已经在张罗着为太子选妃了。 便是吕氏,亦是素来佩服自家父亲的手段。他们吕家父女素有鸿鹄之志,且吕本浸淫官场多年,论及朝堂中的眼光与庙算,吕氏认为总是刘伯温李善长也不配与吕本并论。吕本在今上尚微末时便知其奇货可居,果断携吕氏家业背元投效,又运筹帷幄,躲过了胡惟庸案、空印案、孔希学案诸多大案,这份能耐,若不是其刻意隐藏,朝中又有谁人能比? 刘伯温、李善长在前元之时,亦不过是一小吏,只因走了运道才有今日,如何比得过父亲? 况且如今吕本如今日渐受朝廷重用。他是凤阳人出身,故而与淮西勋贵能够相处融洽;又曾经在元庭任过官职,与旧学清流也多有交情。 这一次调他回京还是朱标奏请,就是看上了此人虽不显山露水,却能在官场左右逢源。而且在明面上吕本并不敌视新学,是如今尚存朝官之中少有的经验丰富之人,用之,能起到缓和矛盾、稳定朝纲的作用。 可以说,现在正是他吕本圣眷正浓、稳如泰山之时。便是怀疑功勋赫赫的郑国公常氏,也不该怀疑到他们吕家的头上。 “老爷,小姐,周王殿下过府拜访。” 父女两人正自放心,冷不丁外头传来家丁报讯,让吕家父女被吓得抖了几抖。 “周王殿下?我与殿下素无交情,殿下怎会屈尊拜访?”吕本问道。“可有说明来意?” “不曾。”门外的家丁答道。“只是周王殿下的亲兵已经接管了门廊……老爷,那些兵凶神恶煞……”家丁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莫不是,莫不是来府上抄……” “浑说什么!”吕本只觉得汗毛倒竖,却仍是提振精神训斥了家丁一句。“殿下万金之躯,屈尊来此亲王们自然要护其周全。且殿下年纪轻轻便曾离京于万里之外征战,那些亲兵都是上过战阵的,若非凶神恶煞,又如何能杀败蛮夷?” “你且去取我衣袍来,殿下必只是寻常到访……速度快些,万不可怠慢了!” 说着,已经出了房门,又做出那一幅人畜无害的笑眯眯模样,快步往前堂走去。 前堂,朱肃正负手站在堂前,颇有兴致的欣赏着挂在堂里的书画。看到吕本急匆匆进来,朱肃笑道:“吕大人家中果然好珍藏,陆放翁的《尊眷帖》,呵,真是好字。” “陆放翁一片怜子爱子,望子成龙之心,教人动容啊。” “下官见过周王殿下。”吕本额上微微见汗,却是摸不准朱肃话中之意,便先极为恭谨的行了一礼。“我辈老朽,不比殿下能为国立功,也就只这些爱好。祖上其实也曾留下些家财,下官却是不肖,多都换了这些书画字帖了。” “殿下若喜欢,臣便将此帖赠予殿下如何?” “免了,我大明朝最恨贪污行贿,陆放翁字帖价值不菲,本王怎能收受?” “况且本王可还没有儿子,这《尊眷帖》中有望子成龙之意,该留给吕大人用以勉励家中诸子才是。” “殿下清廉自守,臣惭愧……不过老臣亦无子嗣,且年事渐高,想来以后亦是艰难。此帖并非金银,殿下既然喜爱,尽可取用。待日后殿下为我大明天家开枝散叶,再以之教子不迟?”吕本客套道。 “呵呵,还是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况且吕公虽无儿子,却听说有个女儿?” “没法望子成龙,却还可以望女成凤嘛。” 朱肃似是随口作答。吕本听在耳中,却是觉得悚然一惊。 (本章完) 第606章 试探 “殿下说笑了。”虽是心下惊疑,吕本仍不敢表露丝毫声色,亦不敢再多说这些关于子女的话题。“殿下登门而来,不知可有要事?” “是有要事。”朱肃却没准备让他就这么轻轻巧巧的跳过话题。“闻说吕大人有一女,娴雅端庄,不知可有婚配?” “这……倒是未,未曾……”吕本被骤然这么一问,已经是慌了,心中警铃不断大作,却是摸不透朱肃的来意。闻说这位五殿下并不喜好女色,今日却为何冒昧登门?莫非是大婚之后,食髓知味? 还是……还是他果真知道了什么? 看到吕本的神情有了一瞬间的慌乱,朱肃的眼神闪过一抹冷意,旋即哈哈笑道:“吕大人万莫误会,本王已然娶妻,并无意冒犯令爱。” 吕本似乎更加惊疑不定,朱肃则接着道:“不过本王却还有一桩心事。本王虽是娶妻了,但本王的兄长燕王朱棣,虽年长于本王,却始终不愿娶妻,也不知是何缘故……”他非常果断的决定把远在北边的朱老四拉出来试探。 “早便听京中传闻,言燕王殿下欲效霍去病之志,不为大明拓土万里誓不成家。如此少年志气实在叫我辈老朽心向往之……”吕本嘴上应和着,心底却仍在盘算朱肃来意。 “效什么霍去病之志,我朱家昔日只余父皇一根独苗,身为朱家子孙,自当该开枝散叶。不娶妻这是个什么事?”朱肃大大咧咧的在堂上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吕本自是不敢坐下,只能站在一旁。 “如今本王这个当弟弟的都已娶了亲了,本王这个四哥身边却还没个体己的。为了这事,父皇和母后平日里是操碎了心,奈何我这四哥实在太犟,纵是他们二老,也拿他没有办法。”朱肃似是倒起了苦水。 “二老劝不动他,却要我这个当弟弟的为他留心,帮他相看。故而本王闻说吕大人家有淑女,这才冒昧前来,不知吕大人……可有心思?”朱肃道。 竟是想为燕王说亲?吕本愣了一愣。平心而论,燕王如今在诸王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不止曾经立过大功,而且已经被陛下加了九锡,日后大明若再有开疆拓土,燕王出镇域外,建国一方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实际上因为燕王妃尚无人选,平日里去往宫中对陛下、皇后旁敲侧击,想要嫁女的朝中朱紫亦是数不胜数。 但燕王久在北疆,在官场朝中都并无势力,更别提日后还有可能出镇域外……那些可都是蛮荒之地,怎比得应天都中这般的富贵繁华? 更别提区区一域外王国之王妃,又岂能比得上天朝上国之皇后? “殿下厚爱,臣先行谢过。只是小女蒲柳之姿,实在难为燕王良配。况且我朝诸王多与勋贵家中联姻,而臣不过是一文官……”吕本推拒道。 “哎!吕大人何必谦逊?令爱之美名,京中可谓是人尽皆知。正是因为四哥不愿听从父皇之意与勋贵联姻,本王才来打听这文臣家的女子。说不定四哥就想要世代书香人家的呢?……吕大人莫不是看不上我四哥?” 吕本只觉嘴里一阵苦涩。他刻意教人传扬爱女贤淑之美名,是为了在日后遴选太子侧妃时,能够有那么一分保障。再加上昔日自家女儿已经在天家夫妇那里留下了印象,只要太子一开始选侧妃,他便有把握教女儿一定中选。 谁知竟先把燕王殿下给招引了来。 “……臣怎敢那般想,实在是,实在是……”他寻找着理由推拒,本想说这事断无身为兄弟的殿下前来说明的道理,该由身为父母的殿下和娘娘相看才是,可又担心陛下直接一纸赐婚,那可就直接避无可避。思来想去,这才想出一个蹩脚的理由:“……小女先前曾参加太子侧妃遴选,险被选中。太子殿下乃燕王之兄,小女若嫁予燕王,于礼不合。” “哦?”朱肃的眼神顿时一凝,心中已经了然了不少。“这么说来,吕家小姐是只想嫁给我大哥了?” “……并非如此,只是燕王与太子殿下乃是兄弟……”吕本硬着头皮抗辩。 “吕大人不必谋算了。”朱肃呵呵一笑,凑近了吕本:“纵然你将雄英害死,也断无机会送你那女儿入宫做侧妃。” “因为太子妃如今,已经又有了身孕。” “什么!太子妃居然……”吕本大惊,心神为之失守。一瞬间之后才回过了神,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按常理应该如何。 他做出一副受人污蔑的惊骇模样,颤颤巍巍的退了几步:“殿下怎能随口污蔑于臣?臣对大明忠心耿耿,又如何会暗害太孙……” “不必装了,吕本,坦白和你说吧,本王对你早存疑心。”朱肃已经没心思陪吕本继续做戏了。他此来并非是想寻什么真凭实据,而是想要确认自己心中猜想。 他不断冲击吕本心神,就是想试探他心中是否有鬼而已。寻常官员听到能和亲王联姻,即便没有欣喜若狂,也该先犹豫一二,毕竟朱棣可是手握北疆实权的亲王,这般好的亲事,何处能寻得到? 吕本却一而再的坚决推拒,若不是心怀奢想,又能是为何?况且常人听见有人污蔑其欲谋害太孙,第一反应定然是抗辩。吕本却是下意识先惊讶于太子妃常氏再次有孕的消息……若说其心中没鬼,谁能相信? 即便这一次当真不是他做的,也足以说明他有此奢想。若将其继续留在朝中,日后必有大患。 朱肃不是什么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这个时代也没有后世那般高超的办案手段,若非要有真凭实据才能办案,不知道得有多少穷凶极恶之徒逍遥法外……其实光凭着那封送到常府侍妾的书信,就足够老朱诛连吕本八百回了。 能来吕府一趟先试探吕本一番……已经是因为朱肃不愿意诛连太过了。 政争,从来不需要凭据。朝中的不安定因素,必须坚决拔除。 “对了,不选你女儿为太子侧妃,其实也是本王向父皇母后进言的缘故。”朱肃又突然对吕本说了一句,眼见吕本惊讶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仇恨,朱肃更加肯定他就是谋害朱雄英的真凶。 “殿下,殿下缘何污蔑……”再度回过神来的吕本做出既惊且怒的模样,“空口无凭……” “马上就有凭据了。”朱肃朝旁瞥了一眼,侍立在旁的亲卫会意,朝外头招呼了一身,只是瞬间,一位身穿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的冷面大汉带着一票人马就闯了进来,吕本见了此人,浑身顿时一软,被吓得直接坐倒在椅子上。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吕家完了。吕本这时候才真切的感觉到恐惧。 (本章完) 第607章 吕家族诛 几刻之前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然而几刻之后,如狼似虎的锦衣缇骑就查抄了吕家。 吕本忘了,老朱并非是什么善男信女。证据?不需要证据,事涉朱雄英,单单只有疑虑便足够了。 在蒋瓛毫无恻隐之心的铁面注视下,呼号鸣冤的吕本被锦衣卫直接一刀柄打晕,带到了诏狱。 吕本下狱,在官场之中很是引起了一阵动荡。 作为八面玲珑的老臣,吕本在建国时也曾有过苦劳,又素来与人为善,兢兢业业,因此很是有一批与之亲善的官吏,认为吕本乃是蒙冤受屈,联名上书弹劾周王朱肃与锦衣卫胡作非为。 不过这些人的声势很小,孔希学案余波未过,大多数的官员仍旧是噤若寒蝉,不愿多惹是非。 倒是新科取中的进士们,对于吕本案更加关注。他们大都热血仍在,也相信新学魁首朱肃不会胡乱构陷大臣,因而对这桩案件仍处于观望的状态。 “爹,吕本父女二人皆招了。” 不过短短数日光景,朱肃便让吕本乖乖供出了口供,老朱接过那张递上来的供状,皱眉瞥了一眼,直接递回给了朱肃:“腌臜贼子,看他供状,没得脏了咱的眼。老五,你直接和咱说说。” “看完了和咱说说,那腌臜贼子打的是何样的算盘。” “好。”朱肃点了点头,将审讯出来的细节和盘托出。 “此贼自得知族中有族人嫁予常府作妾之时,就已起了心思。一开始只是因常府与我朱家亲近,想着教这族女做个眼线探问宫中动向,故而刻意亲厚,以从此女信中取得消息。” “后得知雄英时常由常升护送出城游历,又因那常府侍妾在信中抱怨常升时常询问她有何处适合携太孙游历,她也不过是个闺中之人,应天周边适宜游玩之地早已说了个遍,再想不起能有何处可去。于是吕本便起了心思。” “吕本与其女亲自悄然尾随孔府车队,在探知孔家人因犯病暂居清水村之后,便要其女往常府中递信,让这侍妾怂恿常升携雄英去清水村。而他则再度原路折返回去,做出一副他父女离京还远、信是从山东早早便送了去的模样。” “这么一来,纵使我等查到了是吕氏唆使常升去的清水村,也会认为其写信时远在山东,该与清水村疫病无涉……” “啪!”那边厢,本来甚少动怒的朱标已是气的额上青筋暴起。他一挥袍袖,摔碎了一块御案上的镇纸,面上满是怒容:“好贼子,想的倒是缜密。” “手段竟如此阴毒!” 爱子遭此暗算,险些还搭上了慈母,好好的一个家险些支离破碎,纵使朱标向来仁厚,此时又焉能不怒? “哼哼。这贼子想的倒深。”老朱也是目中含怒,如同藏在黑云里滚动的怒雷。“如此蛇蝎的心肠,藏在咱的朝廷里这么多年……险些连咱也被他的老实模样给蒙蔽了去!” “历史上雄英孩儿夭折,定然也是这对父女之谋!”他断言。 “极有可能。”朱肃点点头。这一对父女心如蛇蝎,历史上进了朱家的门,必是不会满足于只做一个侧妃的。 彼时吕氏身在朱标府中,要害朱雄英和常氏就更是易如反掌。有这样的母亲,也无怪能教出朱允炆那样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货色。 “吕本还招出了不少其他罪状。”朱肃翻看着手中的供状。“如七岁时曾经偷看家中姨娘洗澡,十七岁时曾与族中寡妇通奸,二十七岁时曾……这些也要说吗?” “……不必了。不过是个贼囚。”朱标听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便瞪了故意插科打诨的朱肃一眼。不过那股子怒意被这么一打岔,倒是确实消减了许多。不过末了他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狗老贼,一肚子男盗女娼……” 能让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骂出这样的脏话,足见朱标如今对吕本有多么厌恶。 “老五,你是怎生让那老贼老老实实招供的?”老朱颇为好奇的问朱肃。“那老贼在朝中可有些声望,现在不少人正盯着你办这档事。” “若见你把那老贼折磨的不成人形,他们定然污你是屈打成招。到时候你这新学宗师的名头,可要打上不少折扣。” 老朱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仍没放弃将朱肃塑造成朱家的圣人,眼看如今差些火候就要成功了,若是让吕本这老贼给破了功,那可得不偿失。 “您放心吧,我保证吕本全身上下,定然一丝伤痕都没有。”朱肃笑道。 只不过是关了几天小黑屋、还不让睡觉,然后再取来几桶蟑螂老鼠之类的放在牢房里吓唬一番,就让本来一脸蒙冤受屈、准备慷慨就义模样的吕家父女如竹筒倒豆一般全都招了,何来的拷打伤痕? 朱肃甚至为他们准备了几个死刑犯,准备让蒋瓛在他们面前行刑吓唬他们一番,结果都没有用上…… 养尊处优、一门心思只想着投机钻营之流,纵使有一肚子的阴毒心思,骨头又能硬到哪儿去? …… 吕家毫无疑问的从老朱这收到了九族套餐,将隐藏在大明朝堂之下的这只黑手揪出,朱肃亦觉得浑身轻松。留在宫中用了饭的他正准备离开宫门,却见宫外有几名官员正与御卫争执,似是要面圣。 朱肃不想搭理,想要绕将过去,却不料有一官员眼尖看见了他,忙招呼同僚:“看,是周王!周王殿下出来了!” 一群人立即将朱肃围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要朱肃给个说法,朱肃听了半响,才明白这些人是因听了吕本族诛之事,故而匆匆赶来。 “殿下明鉴,吕大人素来效忠朝廷,兢兢业业,绝无悖逆之举。” “还请殿下同陈陛下,不可再行暴政。先时已杀得血流成河,如今又要诛人九族,何其过也?” “殿下构陷忠良,屈打成招,不担心良心受责吗?” 一群官吏你一言我一语,朱肃一边佩服老朱果然洞悉了这些昏官儿们的尿性,他也不作申辩,明日将吕本拉到午门斩首的时候,天下人自然能看到吕本身上究竟有无伤痕。 是不是屈打成招,到时一目了然。 他忽而觉得有些累了,与其在京中,为这些阴暗迂腐之人耗费心思,倒不如策马扬帆,与真正的好男儿们一起,去为华夏的再度强大挥洒血汗。 不知铁铉的船队,是否能找到美洲呢? (本章完) 第608章 远渡重洋 东面,重洋之上,此时的铁铉与朱肃一样,也有一种劳心伤神的疲累感。 海面上烈阳高悬,衬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显得无比宽广辽阔。温和的海浪拍击着宝船,偶有一条条海鱼鱼跃而出,显得大海越发的美丽夺目,如此美景,足叫人心旷神怡。 但就是这般动人之美景,却教铁铉心中泛起几分绝望:离开大明已有数月了,数月时间里,他所看到的都只有海面,几乎没有见到其他任何的光景。船只虽然在劈浪前进,但海面上并没有其他的参照物,无论行驶多久,却仍像是只停在原地,远处的那道看似很近的海天交界线,无论如何前行,都始终保持着那个距离。 身处在这茫茫大海,即便是脚下倾尽大明之力,足以容纳千料之重的宝船,与沧海中的一粒粟也没什么其他分别。即便是铁铉认为自己的意志始终如铁,却依旧在某些时刻不可抑制的感觉到茫然、无力。 “铁小兄,已测算完毕了。”甲板后边,已经晒得黢黑的航海侯张赫走了过来。他拍了拍铁铉的肩膀,似在安慰。“方向已确定无误,我们确实在沿着殿下给出的路线航行。唉,若不是前些日子的海上风暴,我们也不至于偏了航向……足足耽误了大概半月时间。” 海上光阴难测,虽然他们有用古人的方法刻木以为印记,但在海上漂着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没有人能确定这样记录下来的时间是不是有所误差。 更别提一旦遭遇风暴,这海面上常常一连数日都是阴云密布,纵是白昼也如同黑夜一般……看不见日升月落,就更加无法确定昼夜了。便是张赫如今也算不清楚如今是几月初几。 尽管做足了准备,但是海面上环境的险恶还是远远超出了铁铉的认知,不止有各种前所未见的海中恶兽,还有各种各样的可怕灾害:能吞噬一切的海上漩涡,联结了天地的龙卷风暴,甚至是飘荡在海面上的蜃楼仙山……无比考验着这支队伍的士气与军心。然而最大的敌人还是思乡,他铁铉心性坚毅,还记得那一日陛下亲自为他赐下的字,尤能坚定为国建功的心思。然而船队里大部分的将士与囚徒们,早就已经失去了继续向前的士气。 这种局面,铁铉无法掌控。 但好在有人能。 “铁公子,航海候。”铁铉与张赫正瞭望着海上风景,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前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的声音。毛骧如今也已晒得黢黑,皮肤甚至都出现了干裂。但他的眼神却仍旧充满了阴狠之意,教人看不透底细。似乎他的心当真是铁石,根本没有属于亲友家人的柔软一般。 “叛逆已处置了吗?”张赫问。 毛骧点了点头,开口道:“作乱叛逆已尽数杀却,不过混乱中贼子竟丧心病狂的妄图凿船……我虽已全力阻止,但丁号福船却是不堪毁坏。我已遣人搬运物资,然我执法队人手实在不足,故而特来请二位加派人手抢救。” 毛骧手下,统管着一支执法队,以他从锦衣卫中所带出的亲信为骨干。这些出自锦衣缇骑的人都和毛骧一样冷若坚冰,无情的监视着船队里所有成员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人生出反心,便即出手诛杀。 若说铁铉与张赫是这支船队明面上的首脑,毛骧和他的执法队就是在暗处掌管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为船队里的所有人划定了绝不可逾越的底线。他要保证的是即使在这远离大明本土的海外之地,所有人也必须保证能继续忠于大明。 铁铉毫不怀疑,但凡有违逆大明皇帝陛下的命令,亦或是想要在海外之地私自作乱的,就算是他或者是张赫,毛骧都会毫不留情的将之击杀。 “毛指挥使,辛苦了。” 铁铉并不迂腐,也不觉得毛骧这般做有何不妥之处。他反而很庆幸在这里,仍有一位绝对忠于大明、肯在暗处料理腌臜事务的人,与自己和张赫一同承担着一切。 “已是丢掉的第四艘船了……”张赫闻言,却是心疼不已,但也只能指挥将士赶紧去抢救物资。福船虽不比脚下这艘作为旗舰的宝船,但里头也放了不少的水和食物。在这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上,每一点的物资毫无疑问的都是重中之重。只是身为水师将领,他很难不去为手下再丢了一艘船惋惜。 他们离开大明之后,先是到了瀛洲西案聊作补给,而后便义无反顾的向着茫茫大海进发。临行前朱肃已为他们划出了供以参考的航线,依次顺着日本暖流、北太平洋暖流、加利福尼亚寒流朝北美前进,不出意外的话就能到达美洲的西海岸。但是不出意外的话也必然会出现意外,离开瀛洲以后,他们就不断遭遇状况:先是一场可怕的海上龙卷风,吞噬了一艘避之不及的福船。那一天铁铉无比惊讶的发现那般巨大的福船,竟能被狂风卷到空中,他的肉眼甚至能看到甲板上抱着桅杆惊呼的袍泽们,就如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上停留着的蝼蚁,是那样的无助。 费尽心思造出的大船,在天地之威面前,也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而后就是遭遇了漩涡,被吞噬了一艘福船;第一次遇到了鲸鱼,又折损了一艘;因看到了海市蜃楼被勾起了思乡之心,有人夺了艘船不管不顾的朝着蜃楼方向而去,如今想是已沉在了这茫茫大海中了,这又是一艘。最后便是如今的这一艘,先前这艘福船就因遭遇了风暴而伤痕累累,尚来不及临时修缮,又遇到了叛乱……好在叛乱已成功镇压,船虽保不住,至少还能抢救回一些物资。 在这么下去,或许还没能到美洲,这支舰队就要全军覆没……铁铉不由得悲观的想。 “既然船只将覆,不如将那船上的罐头与酒水,拿出来犒赏弟兄们。”铁铉很快抛掉了悲观的情绪,想起了自己被赐字的“鼎石”二字。这支交托给自己三人的船队非但是耗费了许多百姓赋税打造,自己更是承担着师尊、陛下、兄长、家人,乃至千千万万大明百姓的殷切期盼。自己怎能在此有了退缩之念?、 他很快再度坚定了信心,开始思考起怎么在经历叛乱之后安抚将士的事来。“罐头存放环境苛刻,足以存放的舱位已然不多。不如拿来让将士们好好乐呵乐呵。” “难得今日海上碧波荡漾,弟兄们今夜便就着罐头在这海上饮酒赏月,岂不是一桩美事?” 张赫与毛骧对视一眼,张赫哈哈笑道:“铁小兄说的有道理,弟兄们紧绷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应该乐呵乐呵。” “在这海上,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能敞开些吃这罐头下肚,便和过节也差不离了。” 海上吃食单一,鱼获什么的更是吃到想吐,也就是口味多样的罐头,能让这些在海上漂流的汉子得到些许口舌上的慰藉。 毛骧也点点头,毫不在意的道:“我听铁公子的。” 消息传下去,船队上下果然欢声雷动。如铁铉所料,船队的士气果真恢复了稍许。只是铁铉并没能欣慰太久,就听到了处在高高瞭望台上的士兵的汇报: “侯爷,不好了!” “前方……前方的海面上又发现了情况!” (本章完) 第609章 杀鲲 “又有情况?”正安排着人手去抢救物资的张赫顿时绷紧了神经,他拉过缆绳,一边借着缆绳迅速攀上桅杆上的望台,一边骂骂咧咧道:‘情况情况,你这狗才就知道说情况,到底是什么情况,怎就不知道一次说个清楚?” “是,是,前方东北方向,有一只巨鲲朝咱们过来了!”那望台上的军卒说道。 “巨鲲?”听到这个名字,不论是铁铉、毛骧,亦或是其他船上的军卒将士,神情都不由得变得凝重了起来。他们的脑海中无不浮现出了一只可怕的巨兽身影:巨大的身躯比最宏伟的殿宇还要广大,呼啸之声往往在千里之外就能耳闻。只是轻轻翻身就能引发海啸,张开大口的时候,似是能将这无边无际的海水吞干。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铁铉几人倒是知道这鲲其实就是巨鲸,也并没有庄子所说的那般绵延千里,可以化为大鹏。但是鲲的可怕是船队里所有人曾经亲见的,不少人已是嘴唇发干的咽了咽口水。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一艘丧生鲲口的福船。 这种可怕的生物,毫无疑问,是远航的噩梦。 “入他娘的,果然有鲲。”张赫在桅杆上已看到了巨鲲喷出的水柱,骂了一声,又矫健的顺着绳索滑了下来。“比上回的那只似乎还大些,就在咱们航行方向的前头。怎么办?是先避一避?还是让兄弟们把火炮都上好膛?” “两手准备吧。”毛骧建议道。“万一避不开也断不能如上回那般坐以待毙。” “若是再损失一船物资,我等还如何寻到美洲面见陛下。” “巨鲲再巨大,也是血肉之躯。”铁铉亦道。“只要是血肉之躯,我就不信他顶得住火炮。” 和这些粗汉在海上航行数月,铁铉亦学出了一股子狠劲儿。 旗舰打出旗语维持原向满帆航行,船队其他舰只尾随其后。铁铉站在甲板上,用肉眼已经能看见那只正在喷着水的鲲背。十余只船只在茫茫大海上排成一条巨龙,意图绕过面前的海上巨鲲,甲板上的操炮手则在队正的命令下紧张的调整着炮口,这还是他们出海以来第一次用炮。 “航海侯,看来是避不开了。那只鲲,似乎正好在朝着我等的船队行进。” “我看到了。弟兄们,都把你们的家伙什给老子对准喽!” “这大家伙要是再靠近些,就给老子轰他娘的!” 张赫的命令很快贯彻了下去。 这一支宝船船队或许是世界上第一支具有炮战力量的船队,甲板上的船炮口径极大,足有十余磅。这些炮虽长得唬人,但大多都是宝源局的试做产品,为了追求威力,一昧加大加厚炮管和炮身,导致了这些炮体积过大过重,且后坐力极大,根本没办法在陆上作战使用。 不过安置在船上却是正好,宽大如城墙的船身与碧波荡漾的海面,足以承受这些巨炮所带来的作用力。 张赫不断指挥着船队前进的方向,铁铉则眯着一只眼睛,竖起大拇指放在眼前测算着距离,眼看巨鲲已经越来越近,脚底的甲板已经可以感知到巨鲲游动所激起的波浪,铁铉大声喊着告诉张赫:“已进入船炮射程了!” “入他娘的。”张赫骂了一句,而后暴喝着下令:“放炮!” “轰轰!”几声巨响,数颗实心炮弹朝着巨鲲的身上砸了过去。大炮齐射带来的反作用力甚至让宝船朝着右边微微倾斜了些许,铁铉赶紧拽住了桅杆上的长绳。眼见除了旗舰,还有三艘同样接近巨鲲的舰只也射出了炮弹,有五枚炮弹成功命中了巨鲲,其他的则掉入了海里,激起一只只白色的水柱来。 很好,第一轮齐射很有效!铁铉心中一喜,仔细观瞧着巨鲲的动静。只见巨鲲的身子微微停滞了一下,而后仰起本来藏在海底的巨口,发出一声低沉的痛呼声。 “畜生,快快走开!”甚至连毛骧都在祈祷。 然而天似乎总不轻易的遂人愿,吃痛的巨鲲并没有因为惊吓而忍痛离开,这只在海上千百年来从未遇到过敌手的海上霸主反而被疼痛激起了愤怒,铁铉只看见一只巨大的鲲尾重重的一拍海面,海面顿时涌起一排排的巨浪,而后巨鲲如一团愤怒的黑云,气势汹汹的朝着他们覆压而来。 甲板上传出惊呼。 “慌什么!”宝船开始摇晃,张赫却如脚底长了钉子一般死死钉在甲板上。“他不跑就给我往死里轰!赶紧的,手别停下!” “等他过来了你们都得死!” 轰轰轰,又是一轮火炮齐射,这一回由于巨鲲已经接近了许多,几乎所有的火炮都命中了。巨鲲再次痛呼,铁铉甚至能从它张开的如深渊一般的大口里,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如若活物一般的鲸须。 但此时巨鲲已经很接近了。巨大的身躯已经充斥了铁铉的整个视野。 “继续轰!别停!”张赫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推开一个被吓得瘫倒的炮兵。嘴里仍旧不断呼喝:“舵手!赶紧右满舵!旗手呢?让其他船只散开围着这畜生轰!雁形阵懂不懂?不用怕砸到自己人……” 砰的一声,宝船几乎要被掀翻般的颤抖。巨鲲已经用他的身躯给了宝船一个亲密的接触,幸好舵手反应极快,将船打成倾斜化去了不少的撞击力道,没有正面挨上巨鲲的这一下撞击。 借着撞击而激起的波浪,宝船被海浪推动着拉开了些距离。 其他船只趁着这个机会对巨鲲的侧后发起了轰击,有一颗砸歪了的炮弹砸穿了旗舰的一块船帆。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大伤害,反倒是巨鲲被其他的炮弹砸的又是一阵痛吼,如此近处听着巨鲲吼叫,铁铉只觉震耳欲聋。 “入他娘!轰这畜生嘴里去!”张赫大声喊道。 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但看到近在咫尺的鲲嘴,早已被激起血性的士兵们本能的就知道该怎么做。一颗颗炮弹直接轰进巨鲲的血盆大口中,巨鲲的痛呼似乎被人骤然给了一巴掌一般,突兀的戛然而止。 “还活着啊!” 炮兵们飞速装填着下一轮的炮弹,其余人则是操起了弓箭、火铳,一齐对巨鲲展开了攻击。就连铁铉,也操起了腰间用来护身的迅雷铳,咬着牙扣动扳机。 生死关头,他没有别的念头,只想能继续活下去。 在做出功业之前,决不能死! (本章完) 第610章 东洲凤鸣 巨鲲的生命力出乎所有人想象的顽强。船上的那些巨炮若是用来轰击城墙,这数门炮一轮齐射下去,便是世上最为坚固的城墙,此时也该塌了。 然而数轮齐射,竟还是没能要了巨鲲的命。幸好有张赫指挥若定,通过指挥各舰轮流轰击,不断转移着巨鲲的注意力,又数度冒险将炮弹轰入了巨鲲相对脆弱的口内,这样一番生死鏖战之后,总算将巨鲸磨死在了海上。 但饶是如此,身为旗舰的宝船也足足被巨鲸撞了三次,若不是有水密舱的设计,恐怕早已沉没在海中了。 “统计已经出来了。旗舰损失了约半船辎重。”前往勘察的铁铉有些沮丧,但也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亲自去看了那些撞击的痕迹,才知道巨鲲的破坏力究竟有何等惊人。“恐怕得先寻鱼群补足口粮了。若是再这样下去,不日定然粮匮。” “幸好是在海上,至少海鱼是不缺的。”张赫也叹道。他方才在操炮的时候因颠簸不甚砸在了炮上,现在身上有着一大块触目惊心的挫痕。船医正在小心翼翼的为他挑出伤口上的铁锈,避免感染。“那鲲肉不知能不能吃,我已派了人乘小船去试试看能不能在上头割下肉来。啧啧,这等凶兽的肉,也就只有我等能有福消受了,不知吃了是不是能飞升?” “想来是不会的。”铁铉精疲力尽的坐在了甲板的箱子上,“这鲲肉,古时候还真有人吃过。” “据说徐福出海为始皇寻仙药,遇到海上有大蛟鱼阻道。徐福请始皇发兵除之,于是始皇于不罘以弩矢射杀蛟鱼,膏流九倾。这‘大蛟鱼’,想来就是巨鲲了。” “传说这鱼膏还被始皇用在陵墓中做成了长明灯……油膏都用来做灯了,想来这肉,始皇也是吃过的。” 张赫一边坐着敷药,一边饶有兴致的听着,听完后哈哈一笑:“嘿,能和始皇帝吃一样的东西,那也不枉咱们出生入死和这畜生斗这一遭。” “……凭弩矢就能射杀这大家伙,这得是何等的精锐水师?咱们华夏的先祖,还真是出了许多豪杰。”毛骧亦感慨道。 铁铉点点头,思及昔日始皇射杀蛟鱼的威风,亦不免悠然神往。 “侯爷,前去割肉的弟兄们发现一桩事儿。”三人正聊着古,却见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手上似还拿着什么东西。 “什么事儿?说。”张赫道。 “侯爷且看。”那人递上了几块似乎是贝壳的东西。“这是在被鲲血引来的鲨群里,在鱼肚里发现的。” 在海上飘了这么久,将士们对于吃鱼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鲨鳍味道鲜美,算是将士们最为喜欢的海上美食。因此看见鲸血引来了鲨群,将士们难免会想猎杀几只鲨来饱餐。而且鱼肚切了爆炒一番,也是难得的美味。 铁铉和毛骧都凑了过去,那几块贝壳在鱼腹中已经消化了大半,显得支离破碎。但三人还是能看到这些贝壳上颇为规律的穿孔。而且这些贝壳大都色泽相近,边角甚至有研磨痕迹……铁铉看了几眼,心中已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起来。 “此物似乎乃是人造……”毛骧喃喃道,与铁铉对视一眼,这个始终冷着脸的阴沉汉子,竟也肉眼可见的变得激动起来。 “左近必有人烟!”张赫已是激动的站起,连刚刚捆扎好的纱布被扯开了都恍如不觉。“这些贝壳,必定是某处的土著所做出的饰物。” “因某些原因,这土著葬身鱼腹,之后这鱼又辗转游到了这里,想来分这巨鲲的一杯羹……” “既然其腹中仍还有残余,说明距离此鱼吞下此物,最多只有数日光景……也就是说再有数日,我等必然能找到有人烟居住之地!” 张赫赶紧让人将这消息传了下去,一时之间,船队中所有人都欢声雷动。 在海面上日复一日的漂流了如此之久,此刻终于,终于! 看见了寻获美洲的希望! 一行人直接放弃了所谓的罐头大宴,甚至连修整也顾不上修整,直接挂好船帆,趁着天气仍好继续往东而去。果不其然,两日后的清晨,就在铁铉等人还在船舱中呼呼大睡之时,甲板之上,传来了充满喜意的欢呼。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铁铉甚至来不及穿上长袍,只斜斜的将衣服披上,趿着鞋就匆匆跑上甲板。 “铁公子,快看!”有人指着东边的方向,一面指着,一面竟喜极而泣。 “咱们看见陆地了!” 铁铉忙扭头去看,初升的太阳已经十分耀眼,晃得铁铉有了一瞬间的失神。然而很快他就看见了那一道在阳光之下仍旧显得郁郁葱葱的地平线。那条线向左右绵延开去,将已经联结了几个月的海面与天空彻底割裂。 “果然有美洲!是美洲!美洲!我们寻到美洲了!”铁铉兴奋的跳了起来。他少年老成,此时却终于像是个符合他这个年岁的孩子。 多年积攒,千万投入,数月辛苦……此时终于有了收获。 铁铉觉得沉甸甸的肩膀终于轻了些许,望着那轮渐渐在地平线上升起的红日,铁铉被它的光芒刺的想哭…… …… “哗啦……”被激起的浪花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残破的宝船终于再次停靠在了陆地边上。 这是一处天然的海港,举目望去,四处都是嶙峋的岩石与郁郁葱葱的树木。无边的海洋与无边的深林,纵使在白日里,也能带来静谧与神秘之感。这里与故土毫不相同,没有丝毫的人类居住过的痕迹。 与师尊说的一样,这里的一块还未被开拓的净土。铁铉激动的想。 若说先前船队里还有人对朱肃所说的美洲有所怀疑,那么现在所有人对那个远在故土的周王已经是完全的信任。从朱肃所绘制的坤舆万国图上,铁铉知道美洲大陆究竟有多么辽阔。这是一块甚至不下于神州大地的无比广袤的土地,可是却没有归属,只有零星落后的土著部落在这里居住……大明为了取得弹丸之地的倭国、高丽,都要费尽心思,耗费无数钱粮。 可这里,不需要尔虞我诈的争权,不需要征伐汉家男儿们拼死作战,只要不断派人迁徙,就能够让华夏开枝散叶、迅速扩张。 铁铉似乎感觉到了自己此生有着什么样的使命,看着眼前的这一片原始丛林,他竟激动的有些颤抖。 “你等便在此处先行安置营地吧。”张赫道。“我带几只船队去里头探探。这里想必不会有道路,那么,精熟水路就是我等的重中之重。最多十日我必回来,船上睡觉晃悠的难受,到时,希望能在陆地上踏踏实实的睡个安稳觉啊。” “航海侯放心。”铁铉笑了。安置殖民地是他此行的职责。“必定先给航海侯你先在营地里置一张大床榻。” 张赫哈哈大笑,带上两百军卒,分出两艘福船走了。他们登岸的地方是一处天然的入海口,不知能延伸到何处。里头深处似乎还有湖泊。若是探察合适,此处日后可成为大明后续船队天然的避风港口。 铁铉让人指挥民夫砍伐树木、搭建营地。他自己则寻了一处高处瞭望,毛骧则默默陪护在侧。他看着铁铉站在高处一边绘制着周边舆图,一边推敲着日后在此建城的城址,忽然开口问道:“铁大人欲要建城,可想好了这第一座城该叫做什么名字?” “这可是我大明在美洲的第一座城,日后必将载入史册,可不能轻忽了去。” “不叫美洲了。”铁铉一边画着舆图,一边说道。 “什么?”毛骧一愣。 “美洲二字,师尊说乃是西人所名。如今此处已为我华夏所据,自然不能再用西人的名字。”铁铉道。 “师尊已为此洲取了新名字,告知我若能发现此洲,便以此华夏之名呼之。若没能发现,那便罢了。” “此后,此地便叫做,凤鸣洲。”铁铉提起笔,在舆图上写下了“凤鸣洲西海舆图”七个大字。 (本章完) 第611章 黄帝祠堂 其实关于美洲大陆的命名,在昔日的国子监中,曾经有一场影响范围甚广的讨论,新学学子们遍翻群书,最后在《梁书·诸夷传·扶桑国》中找到了记载,“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馀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 根据坤舆万国图上所绘,如若所谓的美洲新大陆真的存在,那么其极有可能就是梁书之中所说的“扶桑国”。 故而美洲应该命名为“扶桑洲”才是。 但是这个名字遭到了以方孝孺为首的报社编辑的反对。一则“扶桑”二字在过去常常被误认为倭国,若在典籍书册之中写上“扶桑洲”,很有可能会被误认为是倭国之地;二则“扶桑洲”的命名来自于“扶桑国”,若是大明发现了此洲,用他国的名字命名,岂不是变相的承认此地乃是别国之土? 浸淫报社工作数年,方孝孺如今十分懂得如何传播舆论的重要性。起一个属于大明自己的名字,毫无疑问能够有利于对新大陆的宣传与记载。 这事最后传到了祭酒朱肃的耳朵里,朱肃一拍脑袋,随手便取了个“凤鸣洲”的名字,想法也很简单,亚洲这里是华夏民族的龙兴之地,可称作“龙兴之洲”,而他的野心是让新大陆成为华夏百姓的第二个家园。 那么龙对凤,兴对鸣,龙兴对凤鸣,一看就是一对儿。后世人对着这名字一看,你瞧,这地儿和咱们祖先之地连名字都是成对儿的,毫无疑问也是咱们华夏的地盘无疑了! 至于又是龙又是凤的,听上去多少有点土味,朱肃也没有多想。 谁知这名字传到监中,那些饱读诗书的监生们与编辑们听了,竟是不约而同的交口称赞,大有惊为天人之感慨。 夸赞朱肃起的这名字“虽源典章,却浑若天成,非大学问者不能名也。” 凤鸣二字,源自于华夏民族一则流传至今的,古老而又美好的传说。 “凤鸣岐山,周始兴焉。” 昔日文王梦日月著其身,又有凤鸣于岐山,以为吉兆。后周朝果然取殷代之,又分封周人于四面蛮荒之地,百年开拓,复有华夏。大明如今亦秉承周时先人之志,愿筚路蓝缕,矢志开拓,将此大陆名曰“凤鸣”,既是声明欲效先人开拓蛮荒之意,也是讨个吉兆,望华夏文明亦能在此兴旺。 于是“凤鸣洲”三字,便在新学门人之中渐渐流传了开来。 天可怜见,朱肃压根就没想到过“凤鸣岐山”的这个典故,只是万分拙劣的胡诌了一个名字而已。只能说,人只要名气够了,即便是随口胡诌,都会有一大群人上来帮你过度解读一番,安上许多高大上的道理和来头…… 铁铉是第一个登上此地的新学门人,自然而然便想到了昔日与同窗们商谈许久最后才定下的“凤鸣洲”。他站在山上瞭望,很快就确定了一处可以建立聚居地的地方:那是一处位于入海口左近的平原,粗步估计可得耕地千倾;西面是他们停靠船队的海港,东面则是张赫前去探看的大湖;背靠山地,有着充足的可用于建设聚居地的林木,也有充分的可供开采的岩石;海中有鱼货,山中有山珍,无疑是一块四通八达、并且十分富饶的无主之地。 “……如此宝地,竟无人占据。”铁铉感觉自己的内心都在颤抖,这样的好地方,竟然当真连个人烟都没有。这实在超出了铁铉的认知。 若是这样的地方是在先秦,早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了。 只是随便找了处山瞭望了一番,就发现了这样的地方……这诺大的凤鸣洲,又该散落着多少这般的宝地? 确定了地址,大明的第一批移民们很快就行动了起来。诸多被发配的罪囚干起了伐木采石的苦工,而有着一技之长的工匠们,则瞬间就成为了香馍馍。 船队远征带了不少的工匠,其中最多的,便是擅长修筑的石匠、木匠。这是铁铉从朱肃修堺港的时候吸取的经验,修堺港时,由于多是由只知道修营地的军卒负责修筑,当时唯一懂得建筑之道的高适就成为了最为忙碌的人,好好的一个大诗人,竟险些被朱肃累死在了工地上。也因此,铁铉行船时最为宝贝的就是这些珍贵的工匠,虽然在航行时这些匠人往往毫无作用,铁铉依然坚持将他们带在身边,坚定的给予这些匠人与大明将士们同等的保障。 肯跟来凤鸣洲的大都是落魄的匠人,一路上被铁铉这般对待,许多人都铭感于心。在船上的时候他们出不了什么力,心中总觉得惭愧。等到如今能用得上他们的时候,一个个便都铆足了劲,恨不得一日之内就给铁铉造出一座雄城才好。 “铁大人,供大军休憩的住所已经修筑完毕了。现下虽暂时有些简陋,但遮风挡雨却是无妨的。等日后修好围墙照壁,筑出飞檐盖上瓦片,个个都是最上等的好房子!”被铁铉暂命为工匠头子的老丁头找到铁铉汇报。“老汉当了一辈子的木匠泥瓦匠,也没见过这么多上好的木头!” “这凤鸣洲真是个宝地啊!在都中都难寻的上好梁木这里遍地都是,还有许多老汉这辈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木头品种。跟着大军来了此地,眼界大开,眼界大开!”终于有活儿干、不用再昧着良心吃白饭的老丁头眉飞色舞。 “此地确实是宝地,足以让我华夏人在此地世代繁衍。所以丁老可要多看顾着那些工程些,咱们要建的城磐可不是只住个一月两月便罢了,而是要住上百年千年。” “务必要修的牢靠才是要紧。” “铁大人放心,这道理老汉晓得!”老丁头哈哈一笑。“给咱们自己人修住的地方,那是断不能偷工减料的。若有谁敢偷奸耍滑,老汉儿不抽死他!” 老丁头又说了许多打包票的话,铁铉则是微笑点头。倒是老丁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铁铉道:“老汉只顾着东拉西扯,险些却是忘了。” “如今住的地方已有着落,我等也可以腾出手先修建别处。” “我们几个匠人也私底下商议过了,那临时修建的住处毕竟逼仄,大人们至今还没有正儿八经的下榻所在,不如我等先紧着建个衙署如何?” “不必。所有人都还在忙着,哪有先让人给我们建衙署的道理。”铁铉笑着推拒了老丁头的心意。“大家伙住得,我们自然也住得。” “既然可以先建些别的,不如……”铁铉稍微思考了一下。“你们先建祠堂吧?” “先建祠堂?”老丁头一愣。城里都还空空如也,先建个祠堂做什么? “对,祠堂。”铁铉却是坚定的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朝圣般的想往:“先建一座黄帝祠堂。” (本章完) 第612章 兴建聚居地 原也只是临时起意,但这个念头浮现之后,铁铉越发坚定了要先建起一座黄帝祠堂的想法。 他们中所有人身份各异,有官员、有士卒、有农人、有匠户。 还有无家可归的流民,赦罪流放的犯人。 各种阶层,各色各样,无所不有。 他们远渡重洋来到了这个梦寐以求之地,完成了足以载入史册的功业。但也有许多人于半途中便已葬身大海,他们为了这片美丽的大陆而来,却还没能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眼,就永远的沉眠在了远离故土的深海他乡。 他们的尸骨,甚至都无法葬在安稳的土地里。 这其中,最让铁铉痛心的不是死于暴风、死于巨鲲的袍泽,而是为了平定船队叛乱,而死在旧日同胞的屠刀中的袍泽。所有人本都是抱持着和其他人同样的理想踏上甲板,最终却有一部分人没能承受住海面上那近乎无穷无尽的绝望……本该众志成城的同胞们走向了分裂,这是让铁铉最为痛心的事。 他不止一次的庆幸师尊有着先见之明,向陛下要来了精通探察监视之道的毛骧……虽然毛骧过于阴私的手段让他不敢苟同,但铁铉也不得不承认,因为有毛骧在暗处掌握大局的关系,这支船队才能避免迎来更为可怕的叛乱与分裂。 这也让铁铉清晰的认知到:要想开拓疆土,最难的不是因为这些地方的地势有多么多么的崎岖,野兽有多么多么的凶狠骇人;而是如何让本就不多的同胞们始终保持团结。只要所有华夏人能抱起团来,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铁铉坚信,即使这凤鸣洲上已经先驻扎了敌对的百万大军,他们也必定能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为华夏民族分出一杯羹来。 毛骧用他自己的方法抑制叛乱,而铁铉,却想用他自己的作为促进团结。 而要如何让华夏子弟们团结起来,毫无疑问,就是让所有人牢记他们源自于同一个祖先。 听到是给先祖立祠,所有工匠们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瓦匠顾不上危险钻进林子里采挖黏土,烧出的瓦片纵使熬着夜,也要一片片的亲手打磨的锃亮;建墙的石匠拿着凿子一点一点将每一块石头都凿成块状,但凡凿的有一点瑕疵,闹到铁铉面前也要将那有瑕疵的石头弃了;祠堂的木工部分更是老丁头亲自操刀,老人家无比认真的挑选着每一根梁柱,这是给祖宗在这片地方建起的第一座祠,可万万马虎不得。万一出了问题,对不起黄帝祖宗不说,日后整个凤鸣洲的华夏人,都要戳他老丁头的脊梁骨。 负责塑神像的师父就更不用说了,每日里亲自遴选黏土,照着铁铉的要求,一点一点塑出轩辕黄帝的身形,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力求还原。 就在建黄帝祠的地方,每到黄昏下工的时候,总有负责其他事务的人们会来这里看看,不论是兵是民,亦或是匠户、罪人,都会在这里驻足一会。也不知他们是在关注祠堂的修筑进度,还是透过这座还没建起的祠堂,想到了千里万里之外的家乡。 铁铉成为了这个正在兴建的城磐的大家长,不止要归化、调配人手修筑各种建筑,还要负责分配日渐开始捉襟见肘的物资,为未来做好谋划。他还心念着老朱和朱肃特意交代的“神种”,每天都要仔细辨认其他同胞们带回来的在华夏故地未曾见过的草木。第一拨远征声势不壮,没办法带上太多文人,这些事也只有铁铉自己亲力亲为。幸赖毛骧接手过了周边的防卫与探察工作,否则,如何护卫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防范原始丛林中钻出来的层出不穷的野兽,就足够他铁铉喝一壶了。 好在一周之后,铁铉迎回了他的另一个得力的帮手:前去探索水路的张赫带着手下的将士们,回到了这个渐渐已有些模样的驻地之中。 “此地的东面、北面都是大湖。”张赫比划着他绘制出的舆图,在驻地入海口的东、北两面分别是一个连成一片的大湖。“此中十分广大,恐怕不下于鄱阳、洞庭。我大明水师若来,无论多少都能装下。” “铁小哥选的这地方正好,是在两座湖的枢纽之处。足以规避风浪。我等可在东边修筑船厂,等船只修好之后,只需转过此地,便能进入大海踏上归途。” “可惜这凤鸣洲大陆太过辽阔,即便是周王殿下,对于此地的地形也只只知道个大概……仅凭现在已经探明的地形,还不足以知晓我们是在哪处登陆。”毛骧道。 “不知晓便不知晓,日后总有知晓的时候,等我们站稳了脚跟,架船绕着这凤鸣洲开上一圈不就晓得了?”张赫倒是十分乐观。“能寻到此处,足以说明五殿下所言不差。这凤鸣洲好地方还多的是,我们还能只窝在这一处不成?” “航海侯说的不错。”铁铉点点头,“左右我等也需要补给,慢慢探索,总能知道确切的位置。” “再不济,我等便蒙着头往西。已经知晓故地方位所在,还怕不能回去么。” 他们来时是顺着洋流,要回返的话是无法原路返回的。不过他们已经成功找到了新大陆,证明了那张坤舆万国图并非虚言。海上最可怕的是那无边无际的、似乎永远不能到达目的地的绝望。可现在已经能确定家的方向就在西方,还怕不能探出条航道来么。 于是三人开始在这里分工合作:铁铉负责统筹人手和筑城,毛骧负责维护治安与护卫城池基址不被野兽袭击,张赫则负责指挥人手,从陆路探索地形、完善舆图,探知周边的具体情况。 聚居地的建成进度有条不紊的推进,每个人都过得繁忙且充实,直到有一天,一个探马带来的消息打破了聚居地的宁静。张赫万分郑重的在临时府衙中召集了铁铉和毛骧。 “发现人烟了!” (本章完) 第613章 接触土著 “果真看见了人烟?”张赫目光一凝,早在他们在鲨鱼腹中发现那些贝壳开始,他们便知道左近必有蛮夷土著居住。只是不知道这些土著人数多少,是否容易相与,战力又有几何。 “王副将带我等进山打猎的时候,发现林中猎物身上挂着箭矢。”那探马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支箭送上,张赫、铁铉等人都凑了过来,只见那支箭十分的粗糙,只是由树枝、羽毛以及石制的箭头制成。但无论是箭头上磨制的痕迹,还是箭杆上的削痕,都无不昭示着这支箭并非是由天生地长,而是出自于某个手艺粗浅的工匠之手。 “王副将让小人立即回来报讯,自己还领着其他弟兄在林中搜寻。” 那探马的话音才刚落下,后头就传来那王副将的喊叫。 “侯爷!铁大人!俺看到土著蛮夷了!”他快步走进屋来,瞥眼看见桌案上摆着碗水,拿起来吨吨吨的就饮了下去。“好家伙,俺还是第一次见那副模样,一个个就穿着羽毛树叶,黑黝黝像个煤球……” “你个夯货,说清楚些!”张赫也不去责骂他饮了自己的水,而是专心追问道。“到底是哪个方向?见了多少土著?你可曾惊动他们了没有?” “在营地东南方二十里左右的林子里,约莫有五六十人,与七八人正在相斗呢!侯爷放心吧,俺是攀在树上用望筒瞧见了他们,必不会被他们发现。”王副将道。末了又感慨一句:“那些人虽没衣裳穿,打起仗来却是真的凶悍。一面杀人,一面还吱哇乱叫的。和他们一比,咱大明北面的那些贼虏倒像是书生。” “就是乱的很,像一锅粥。乌合之众,俺带着三五人就能对付!”王副将挺了挺胸膛。 张赫点了点头,转头对铁铉和毛骧道:“若有土著前来,如何应对,我们商量商量?” “启程之前,陛下和五殿下曾嘱咐多听铁公子意见。”毛骧道。“我听命便是。” “彼辈久居此地,熟知地利,且尚不知人数几何。我等在此生地,人手紧缺。每一个人都是重中之重,还是当防范为是。”铁铉稍加沉吟,开口道:“若有百人至此,则闭门拒之。若有十人至此,则开门迎之,如何?” “这样十分稳妥,行。”张赫点点头。他虽然觉得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必定不惧这些蛮夷土著,但也不愿浪费兵力、与这些土著人贸然开战。 无中生有的建殖民地,要尝试教化当地,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不能只是威压和剥削,这道理他也曾听五殿下说起过。 他张赫,可不会仅仅止步于一介侯爵。 王副将手下的哨探始终盯梢着这一伙土著,到了晚上,铁铉等人便收到了王副将新的汇报:“侯爷,有两个落单了的土著,朝着咱们的营地来了。” “咱们要不要将他们擒回营地来?” “落单了?”张赫有些好奇。“他们发生了什么?” “便是先前相斗的那两伙土著。”王副将道。“其中一伙子抵不住对方人多,被杀的就剩两人,还受了伤。他们倒是也机灵,寻了个空隙便躲了起来。” “不过他们躲得过土著人,却瞒不过咱们大明将士的眼睛,现如今已被咱们的人盯住了。该怎么办?侯爷和两位大人下个决断,俺也好料理了去。” 铁铉和毛骧、张赫对视一眼,还是铁铉开口道:“既只两人,就将他们带回来吧。” “先除了他们的兵刃器械,再将他们送到营里疗伤。做这些善事,说不定会成为我等教化土著的契机。” 毛骧、张赫都点了点头。不过两名土著而已,并不需要忌惮。 很快那两名土著人就被打晕了,绑在一根棍子上抬到了营地里,彼时正是黄昏散工的时候,入营的土著人顿时吸引了不少人围拢观看。 “嚯,这便是这凤鸣州的土著?怎的用树叶子当作衣裳?莫非不知道冷吗?”一个农夫惊讶道。 “俺原以为土著人该是和猴儿一般长着黑毛……现在看倒也没什么稀奇,就是黑了丑了些,及不上咱们汉人俊俏!”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自恋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倒也比昆仑奴好些,就是脸上怎画的花里胡哨的?莫不是这些土著也喜欢唱戏?”一名昔日见多识广的犯官子弟奇怪道。 凤鸣洲苦寒,平日里大家只忙着做活,也没什么消遣。突然有这稀奇可看,免不了对着这两名土著人指指点点了起来。听着这喧闹那两名土著人竟然悠悠醒转,睁眼看见眼前围着一大群穿着“齐整”的人们,不免惊惶的挣扎了起来。 “哎哎哎,别动,怎还乱动起来了,伤口都挣裂了。” “莫紧张,莫紧张,俺们大明是礼仪之邦,可不会凭空害人……” “哎,王头儿,这些土著叽里呱啦的说些啥呢?” 王副将翻了个白眼,气不打一处来:“俺又不是土著人,他们说啥你来问俺?”说着让手下军卒将这两个土著放在了地上,挥手叫来一个同僚:“这些土著挣扎的厉害,抬着费力的紧,还是寻个大夫过来治吧。” 船队远征倒也带了几个大夫,其中一个还是太医院院正戴思恭的弟子,其他大夫也都是受过戴思恭教诲的良医。远渡重洋最怕的就是遭了疫病,因此医疗方面的资源船队配的可是顶尖的。不一会儿一位大夫就越过人群走了进来,见了那两土著被绑着的模样,当即皱眉道:“怎勒成这样?气血都勒得淤了。快快给他们松绑要紧。” “李大夫,可松不得。”王副将在大夫面前也不敢造次,这穷乡僻壤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命就要捏在他们手里。他语气颇为讨好:“这些土著凶狠的紧,若是松了绑,伤了您老人家可咋办?” 李大夫横了王副将一眼,眼神里有一种“就凭两个土著也想伤到老夫”的自傲神色,只见他掏出一根银针,刷刷的在两个土著的身上扎了两下,只见土著的四肢软软的垂了下来,再也挣扎不动了,眼神之中则露出了惊恐。 “瞧,这不就伤不着了?”李大夫云淡风轻的道。 (本章完) 第614章 诚惶诚恐的土著 “李大夫圣手,圣手!”王副将称赞着,在围观群众的啧啧称赞中,解开了两个土著身上的绳子。两个土著无力的软倒在了地上,用惊恐害怕的眼神看着李大夫。 “莫怕,莫怕,老夫是来给你们治伤的。”李大夫安慰着这两个土著人。 在两个土著人的眼里,接下来神奇的事件便发生了:只见这位面目和善的老人又拿出了那根可怕的细针,用那针戳了几下之后,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居然止住了流血! 而后又是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敷上来,本来还觉得疼痛不已的伤口,竟然马上就觉得好了许多,似乎又可以战斗了。 看着两个土著人的眼神从惊恐转变为敬畏,李大夫颇有几分得意,他招了招手让王副将过来:“你莫非,就准备让这二人这般去见我们小铁大人?” “这些人衣不蔽体,实在有碍观瞻……小铁大人可是五殿下的亲传弟子,日后要当相公的。那是何等贵重的身份?怎能轻易唐突?” “快让人带他们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换完了老夫再解了他们的麻针,让他们去见三位大人罢。” “嘿,李大夫说的对,还是你们读书人想的妥当!”王副将一拍脑门,立马架着两土著去沐浴更衣去了。 可怜两土著四肢仍还麻着,虽松了绑,却还是没有一点抵抗的力气,稀里糊涂的给架去河边洗了个澡,看到河边不断运转着提水上来的水车,两人如看到了什么神迹一般。 待到给他们套上了麻布衣裳,两人更是惶恐不已。他们惊讶且稀奇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似是在看着什么极为贵重的宝贝一般。 就连族中最高贵的祭司,也从来没穿过这等美丽松软的衣裳。 “不过是一件粗布衣裳,他们咋这般瞧个没完?”一位名叫林子的军卒问王副将。“王头儿,莫不是嫌弃你这衣裳太磕碜吧?” “瞎说!”将自己的衣裳借给两土著穿上的王副将道。“俺这衣裳虽旧了些,也比他们的衣裳好吧?” “你又不是没见他们先前穿的什么,尽是些鸟毛树叶兽皮……” 不过看着那两土著的眼神,他还是嘀咕了句:“这衣裳是寒碜了些……莫不是真是嫌衣裳磕碜?一时抠门给他们穿了旧衣裳,可莫要丢了俺大明人的面子才好。” 就这样将两土著又架到了李大夫的面前,李大夫施针解了他们的麻筋,两土著惊觉可以动了,第一反应便是将李大夫当做了能施展法术的神明,跪在地上对着李大夫叩拜了起来。 “哈哈哈哈,不必拜我,不必拜我,老夫并非此地主事之人,你们拜我可是拜错了菩萨!”李大夫哈哈大笑,将这两个土著扶起,对着围观者笑道:“这些土著,倒还挺晓得礼仪!” “居然还晓得知恩图报!”大家伙也是啧啧称奇。 两土著对李大夫的手段既惊且畏,李大夫领着他们向前,他们倒也知道乖乖跟着。等来到了府衙,看到了里面的陈设与穿着袍服的铁铉、张赫、毛骧三人,两土著更是被此三人身上的衣装气度所慑,眼神惊为天人。 “在下乃大明翰林修撰铁铉,铁鼎石,幸会二位仁兄。”铁铉面带微笑,彬彬有礼,纵使语言不通,两位土著也感知到了铁铉的和善之意,只是行为仍然慌张,愣了好一会儿,才指手画脚的叽里呱啦的说了些什么。 “铁小兄,彼此语言不通,这可怎生是好?”张赫看着这两个土著人,感觉颇为头疼。铁铉却笑道:“既有灵智,虽语言不通,亦有交流之法。” “不过示之以诚四字,不难。”说着,挥手让人给两位土著看茶。 土著先是对着精致的桌椅端详了许久,待到看见摆在眼前的瓷器茶具,又是狠狠的震惊了一通,瞳孔如地震一般看着瓷器上那美轮美奂的花纹,两个土著人生怕不小心碰坏了这无价的宝贝。等到铁铉示意他们端起来喝一口,他们这才万分惶恐的用双手将这辈子端起,轻轻的抿上一口。 只一口,眼睛猛的睁大,两人捧着茶杯,仰头朝天兴奋的吼叫。 “怎……怎么了?”张赫吓了一跳。 “……不过是杯劣茶,至于这样吗?”王副将也是一脸讶异的样子。 两个土著人吼叫了一阵,随即便将杯子揣进怀里,跪在地上对铁铉无比虔诚的跪拜起来。张赫看的好笑:“怎的喝了口茶,连杯子也明目张胆的要顺走了?” “估计以为是铁大人赐他们的。”王副将也笑。“一盏随处可见的粗瓷,倒像是得了什么黄金白银一般。” 铁铉倒是没有笑,而是尝试和土著人沟通起来。自然是没有成功,再让人给他们送上膳食,果然又是一阵兴奋的吼叫和跪拜。土著人哪里吃过这样的好东西?手口并用吃的满嘴流油,吃完了,还要将手上的残汁一一唆个干净。 这回倒是没有把餐盘一并拿了。 铁铉一直在尝试着和他们交流,虽然最后仍没成功,但到了最后,这些土著人毫无疑问对铁铉已经毫无敌意,看向他们这些明人的眼神中,反而还透露着敬畏。 酒足饭饱之后,铁铉亲自领他们到营门口,送他们离开。 “侯爷,把他们擒来这一趟,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搭上了两件衣服、两个杯盏。”王副将怎么想都感觉亏得慌。“现在就这么将他们送回去了?” “那咱们这几日费尽心思搜寻土著,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张赫横了他一眼,骂道:“要不怎么说你就是个莽夫呢?不过是拿了你两件旧衣裳,你也要盘算。” “你这脑子实在是无药可治。两个土著能顶什么事?不放他们走,如何能寻到他们的部落所在?” “我们这般礼遇他们,不就是想要他们在部落里传扬我们友善的名声,好为日后与部落接触做准备吗?” “别看他们衣不蔽体的模样,就凤鸣洲这宝地,他们部落里的土特产一定也不少。咱们占据凤鸣洲,也是要确确实实能为本土带来好处。这样才能让朝廷和百姓们源源不断的支持我们开拓。而且咱们毕竟人少,虽不怕这些土著,但能不动干戈,最好还是不动的好。陛下还要求我们找神种呢!凤鸣洲这么大,凭着咱们这百来号人,能找得到吗?” “还是得靠这些本地土著……今日送他们两个杯子,是为了日后能和他们展开贸易做准备!” “原来是这样!”王副将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原来是为了换他们部落的土特产啊!” 这么说他们就明白了,朝廷在北边也开了榷场,虽然北边那些部落又穷又落后,但确实和他们也能交易到有利可图的物资。 近年来兴起的羊毛就不说了,山货、皮毛、辽参,这些都是从北方部落那里得到的好东西。 这土著部落虽然更野蛮些,但也不一定就无利可图。定然是有些土特产的。 此时的王副将却没想到,几日之后,去而复返的土著人带来回馈他的特产,险些震掉了他的眼睛。 (本章完) 第615章 神明之城 几日之后,张赫再次得到了探马的汇报,言有一支十数人的土著队伍,正在朝着营地方向而来。 “只十数人?可查清楚了,和先前放走的那两人是一伙儿的嘛?” “侯爷,我这一双招子看的真真儿的,那两土著也在呢。小的跟着那两人顺藤摸瓜,都摸到他们部落去了。”王副将手下的探马,多少也沾染了些他那碎嘴的习惯,显得有些絮絮叨叨。 “那土著部落可真是凄惨,不是住山洞,就是茅屋。咱们华夏最磕碜的山贼寨子,都要比他们的住处更讲究些。”那探马啧啧摇头,神情里带着几分自豪。他们远在异乡,最近已经开始习惯以“华夏”二字称呼大明故地了。“他们部落穷得很,里头统共也没几百人,还个个带伤。依小的看,咱们想和这些土著搞榷场牟利,怕是行不通了。” 张赫将那碎嘴的探马挥退,却见一旁的铁铉面色似乎若有所思,便随口问了一句。 “铁兄弟是想到了什么异状?” “嗯。记得先时探马便来禀过,那两位土著是受了另一拨土著的追杀。如今又探到他们的部落驻地里人人带伤。” “莫非,是与其他部落有所仇隙,正在遭人追杀?” “需要先行下手,以免引火上身吗?”毛骧阴恻恻的道。 “不用了。”铁铉开口道。“他们落难,与我们而言却是好事。雪中送炭,远好过锦上添花。” “纵使无利可图,先拉拢一部,也能为我们日后在此站稳脚跟打开局面。” 说着,他转头问张赫:“若有大批土著来攻,可能保全同胞?” “绝无问题!”张赫拍了拍胸脯。“我已细细问询了那些土著厮杀时的情状,纵使他们能征发出五千人,击溃他们亦绰绰有余。” 有张赫保证,铁铉也放了心,随即便领人到营地门口准备迎接。说是营地,其实现在的聚居点从外边看,已经十分似模似样了,水泥筑成的城墙已经修的合拢,高高的城楼虽比不上应天府,和一些故土的北地土城相比却已是远远过之。城楼上,也已插上了各种各样的旌旗,各样旗帜迎风猎猎,将属于华夏的威严,传播到了这偏僻的凤鸣洲之地。 其中,尤以象征大明的日月悬天旗,与象征华夏的龙旗最大、最显眼。其分立与门楼两侧,显得威严且肃穆。 而且在聚居点的南门外,也被这区区数百汉民好生平整了一番,甚至已经挖好了渠、耕了些地。一条宽阔的水泥道路从南门延伸出去数里,从高空中看去,犹如一条文明的血脉,连接着中原故土与这片莽荒之地。 十数人的土著队伍才刚出丛林,便注意到了这条平整敞亮的道路,土著们惊讶不已,纷纷上前观察了起来,甚至还有人趴在地上好奇的舔了舔路面,然后继续震惊的看着这条延伸出去的长路。 一个头戴繁复羽饰、手持厚重权杖的祭司越众而出。他将权杖重重的拄在路面,发出“咚”的声响。然而平整坚实的水泥地面竟是没有丝毫的凹痕。祭司眼中闪过一抹震惊,在他的认知里,能做到用岩石凝聚成这般平整的道路,毫无疑问只有神明的伟力。 只是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正神,还是邪恶的伪神? 等他心怀忐忑的继续往前,看到了那座高耸在前方的城楼时,祭司更是失声惊呼出声。他在部落中已是最为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这般雄伟的建筑。那两位曾经来过此处的土著更是直接跪了下来,这座拔地而起的“雄城”给他们的震撼实在太大。 城门缓缓打开,王副将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几位骑兵出来相迎。却不料“马”这种生物再一次在土著之中引起了恐慌,那些人看到战马,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纷纷惊叫退避。 “这些土著人,遇到点事就喜欢大惊小怪。”王副将对左右笑道,而后让弟兄们拨马让到一边,作夹道恭迎之状:“不用害怕,大胆上前去吧,俺们的战马不咬人!” 或许是看到战马温顺听话的模样,又或许是因为王副将是个熟面孔,土著们终究没有逃走,而是警戒着将祭司围在了中央,壮起胆子在这些骑着可怕怪物的战士们的迎接下,继续往城门走去。 铁铉就站在城门下等待着这些土著人。为了表示庄重,他难得穿上了崭新的青色官袍,官袍上锈有小朵的杂花纹样,平心论来其实并不华贵,但看在土著们的眼中,此时站在正中的铁铉却如若神明。 土著们颤抖着对铁铉下跪,却仍旧将祭司护在中间。祭司却自己推开了守护他的战士,面带激动神色的走到了铁铉的面前:他在方才看到了城楼上飘扬着的旗帜,绘着日月与绘着龙纹的两面旗帜最为显眼。在祭司看来,这已经足以昭现出面前这些神人的身份。 美洲土著普遍崇拜太阳神和羽蛇神,而这座建筑的旗帜上就绘制着太阳(日月宣天旗)和羽蛇(华夏龙旗),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降世的神明无疑! 激动的祭司当即老泪纵横,对着身后的其他土著吼叫几声,土著们顿时面露惊讶敬畏之色,乱七八糟的对铁铉跪地参拜。 “铁大人,这老汉似乎把你当成神来拜哩!”王副将在一旁揶揄道。 “土著无知,你也无知吗?”铁铉脸上一黑,让人将他们扶起,可扶起了这个,又跪下了那个。偏偏语言不通,解释又无从下手。“还在那儿看着?还不快帮忙?”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可不愿用神明糊弄土著。 令铁铉惊讶的是王副将竟似乎有沟通的才能,他学着土著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又手脚并用的比划了一番,竟然当真让那土著祭司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土著祭司惶恐不安的站了起来,看到铁铉脸上并没有怪罪的神色,这才放心让其他土著全都起身。 铁铉如发现了人才一般端详着王副将,把一个糙汉子看的浑身发毛,险些以为铁小大人是少年慕艾的年纪,憋坏了,准备走上歧途了。正想插科打诨几句,却听铁铉说道:“王将军,你试试看告诉这些土著人,我等欲和他们以物易物。” “问问他们可藏有什么贵重之物?比如粮种,庄稼什么的。我等愿意出巨资采买……” 神种之所以被称为神种,想来必定金贵。若此族中有神种,想来必然是要奉若珍宝的。 王副将倒也不推辞,好似当真会了这土著语一般,点点头就和这祭司比划了起来。比划了一会这祭司竟似真听懂了些,忙上前几步跪到了铁铉的面前,伸手从兽皮里捧出一个物什奉上。 “真听懂了?”铁铉万分惊异,莫非这祭司当真怀有神种?满怀期待的看去,却见那物状如岩石,极不规则,却在阳光的折射下放出耀眼的光。 “呀,好大一块金子!”王副将眼都直了。 只见祭司捧在手里的,赫然是一块个头硕大,而且品相极好的狗头金! (本章完) 第616章 金山堡 “哇呀哇呀,叽里咕噜……”那土著祭司跪在地上一面举着狗头金,一面又示意着后边的那两位先前受伤的土著人。铁铉这回倒是懂了,他们是想用这金子,作为先前诊治这两位土著的感谢。 “嘶,这些土著好生阔绰!”王副将死死盯着那一大块金子,眼珠子都险些掉了下来。铁铉也是一副惊讶模样,虽然不是神种,但这一大块黄金也足够贵重了。 谁也想象不到,这些看似邋遢落魄的土著,竟然会怀揣如此重宝。 “哇呀哇呀……”王副将正看着金块出神,却见先前的那两位土著竟凑上来。他们看着王副将眉开眼笑,身上还穿着那间王副将送的旧麻衣。只见他们一面用手示意着身上的麻衣,一面朝着王副将跪着行着大礼。然后手往怀中一掏,竟又掏出两块小一些的金子来。 “这……这这!”王副将吓得跳了起来,两件破衣裳,他们竟要用两块黄金来换?王副将心神剧震,昔日跟着张赫剿倭的时候都没这么动摇过。 “铁……铁大人,这,这,我……能不能收?”一向伶牙俐齿的他竟变得结巴了。 铁铉也在震惊,原以为是这祭司知恩图报,因此特地拿了部落里的重宝前来。却不料就连寻常的两个土著都能随便拿出两块金子换麻衣……这些土著,莫非一个个全都是腰缠万贯不成? “去将先前准备的货物取来!”铁铉吩咐道。 不一会儿,兵士们就取来了准备用于和土著交易的货物。有茶叶、丝绸、青花瓷等等等等。看到这些好东西,这些土著人更是震惊莫名。那祭司看着青花瓷上的古朴图案,一脸的敬畏与崇拜,几次伸手想要去触摸,却又不敢;等看到丝绸,更是惊讶到血灌瞳仁,不敢相信这般高贵华丽的布匹,竟然会在人间。 其他土著也是一脸没见过世面的讶异,等王副将指手画脚的告诉他们这些都可以用来“交易”之后,这些土著人便如同疯了一般,围拢在一起跳起舞蹈来。 “这又是何意?”铁铉一脸疑惑。 王副将倒是感受到了这些土著人歌舞之中的惊喜,觉得这些土著人粗犷的做派甚是有感染力。“铁大人,他们是在感谢我们呢!” “这些土著人虽愚昧了些,为人倒也不坏。” 最后,这些土著人拼拼凑凑,竟是又掏出了许多黄金。如碎石一般堆积的黄金攒了足足小半箱,少说也有十来斤重,只换了一匹丝绸、几个青花瓷瓷碗,并一些零零碎碎的饰物、杯盘、玻璃瓶子等物,那些土著人却仿佛占了什么大便宜一般。 铁铉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这些土著人,竟是视黄金如同粪土,黄金对他们的价值,似乎还没有挂在脖子上的贝壳、插在头巾上的羽毛珍贵。 “快,去寻毛骧指挥使。” “此地左近,只怕有一座金矿矿脉!” 想起了倭国的佐渡金山,铁铉赶紧吩咐道。 黄金,虽然没有神种重要,但是对大明来说,也是极其重要的物资。 譬如瀛洲,昔日朝廷倡议大明的商贾、百姓前往瀛洲倭地,响应者总是寥寥。倭地不过是个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没有多少人会愿意抛下华夏富贵、祖宗坟茔远渡重洋去开拓瀛洲。可当佐渡金山、石见银山的产出摆在了商贾百姓们的面前,百姓们顿时就转变了对瀛洲的想法:既然有利可图,那自然就不再是蛮荒之地。若有金银可赚,辛苦一些,背井离乡,那也大可使得。 只靠新学门人讲大义、讲将来,那是行不通的。也需让为国开拓的老百姓们真真正正的尝到甜头。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便是此理。 无数人开始自发前往瀛洲淘金。 凤鸣洲比瀛洲更为遥远,可是只要有黄金矿脉的消息,就能够吸引其他大明移民主动来到凤鸣洲淘金,使来到此处、建设此处的华夏子弟源源不断,如此才能真真正正将此处开发出来。 更为关键的是,若是能查到何处有金矿,再将其与坤舆万国图上标着大概位置的美洲矿产产出稍加对应……或许就能反推出此地究竟是何地,从而探明归国的航路! …… “铁公子,探明白了。”两日之后,毛骧便匆匆带着情报来寻铁铉。 “那金矿不在别处,就是在我等眼前……我之手下只出城十余里,在河中濯足之时,无意中发现了河中竟有金沙……”他说着,将手下缇骑寻到的金沙样本、以及分析出的金矿的情况拿给铁铉和张赫看。 “这哪是什么蛮荒之地……分明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宝地。”饶是张赫见惯了大世面,此时语气中竟也带着几分颤抖。“咱们背靠着的那座山……是一座真真正正的金山!” 一整座山都是金矿!铁铉惊的晃了一晃。他很快来到了坤舆万国图的面前,眯起眼睛搜寻着“美洲”西面有没有金矿的标注。很快,他就发现了一处符合的地方,这个地方师尊的标注甚至比其他地域更详细些,上面还用蝇头小楷写着两个字:“金山”。 “原来师尊对此早有命名。”铁铉钦佩道。“我们所处之地便是‘金山’。那么此地,该叫做‘金山堡’才是。” “航线图!”张赫大喝道。 须臾左右便将那幅他们自己绘制的航线图拿来,张赫蹲在坤舆万国图前,将两幅图结合在一起细细分辨。最后得出结论:“不错,这里确实是周王殿下所标注的金山。想不到我们竟正好在此登陆……依据海下暗流,取道吕宋便可回国了。” 不需要再蒙着头探明航线,几人语气中皆有喜色。 “还有其他发现。”毛骧却是继续说道。他一面说着,一面取出了一块斑驳的树皮来。“追杀那些土著的部落,与我等便只有一湾之隔。” “而且,很有可能便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扶桑国’……” (本章完) 第617章 以神制神 对于凤鸣洲,他们的资料除了朱肃给的那张坤舆万国图之外,就只有从古籍中得来的《山海经》、《梁书》等等资料。 坤舆万国图中虽载有许多西洋国度,但对于此地的土著势力,却是一片空白。铁铉只能从昔日华夏先贤的书籍中,尝试找出一些端倪。根据《梁书·扶桑国传》:“文身国,在倭国东北七千余里……大汉国,在文身国东五千里……扶桑国在大汉东二万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的这段记载,结合船队远渡重洋的经历,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传说中的扶桑国就处于这片凤鸣洲大陆之中。 而所谓的“扶桑国”,也是他们在凤鸣洲大陆立足的最大假想敌。 毛骧手下的缇骑和张赫手下的探马,分别从陆海两路四下探寻“扶桑国”的方位,然而凤鸣洲大陆实在太广袤了,又是丛林密布,外出探寻成果寥寥。倒是毛骧手下近日监视那些入城的土著之时,有了一些意外收获。 为了和聚居点的大明人换购丝绸、刺绣、瓷器,那些土著人几乎是将全身上下所有东西全都掏了个空。本着当个稀罕物的原则,大明移民对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也来者不拒。毕竟这些土著人的要求也实在低的紧,穿破了洞的鞋子、缺了角的破碗,他们都愿意用好看的羽毛、精致的贝雕,甚至是黄金来交换。 在这么一堆的黄金、皮毛、羽毛、贝壳等物中,毛骧很敏锐的发现了这块绘有图形的树皮。 “你们且看此物。”毛骧展开了那块斑驳的树皮,铁铉和张赫都凑近观看,只见树皮上用了某种染料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粗看之下并看不出什么,只觉得神秘且古朴。但待的细看,他们却是发现了端倪,张赫一拍膝盖:“这,这不是舆图吗!” 只见那树皮上的线条,虽然简陋了些,却与他们方才刚刚绘制出来的金山堡附近地形,几乎一模一样。 “非但如此。”毛骧道,继续指点着树皮上的一处似乎是文字、又似乎是图形的地方。“这标识着图形之处,就是那些土著部落驻地所在。因而我推断这几个图形,是象征着‘部落’之意。” “而这一处。”毛骧的手指向金山堡东侧。“则标有许多这样的图形……” 铁铉凝目去看,确如毛骧所说,东面与金山堡隔海湾相望之处,标示着许多的“图形”,星罗棋布,足有数十个之多。“毛大人是觉得,这些部落极有可能便是扶桑国,而且还可能与先前那些土著敌对?” 毛骧点了点头。“若海湾对岸,果然有这许多部落,探马遭遇之后要如何对待,还请示下。” 铁铉正欲说话,却见王副将走进堂来,见三位理事的上官都在,他便行了一军礼。“三位大人,俺来通传那些土著人的事。” “那些土著人似乎要走了,想要向铁大人辞行。” “你怎知他们想向我辞行?莫非你能听懂土著说话不成?”铁铉奇道。 王副将挠了挠头,憨厚一笑:“嘿嘿,听确实是听不懂,但看他们比划,多少也能知道一些意思。” “大人,这些土著人心不坏,是否多留他们几日?” 这些天,这些土著逗留此处,他倒是还和这些土著处出了感情。 铁铉稍加思考,疏尔抬头一笑:“不如这样,你去和那祭司说。” “让他举族搬迁至外城居住,如何?左右他们族中也只有数百人。只要他们能安分守己、奉我华夏为正朔便可。我大明将士也愿保得他们不受外侮。” “果真?”王副将一喜。“俺就说铁大人宅心仁厚,肯定不会看着这一堆老弱病残自生自灭。”说着,喜滋滋的去寻那土著祭司了。 “这夯货,倒是和这些土著凑一处去了。”张赫笑骂。 “王将军有赤子之心,许是因为如此,才能与那些土著沟通吧。” “当真要让那些土著迁入我等的金山堡?”毛骧却是有些不愿的样子。“土著愚昧,混居一处,麻烦必多。更何况他们还可能与扶桑国有仇隙。因一小部落引来大部落仇视,殊为不智。” 铁铉却不以为意,而是笃定道:“虽是如此,但我华夏要在此地立足,必要借助当地土著之力。” “这一部土著正当落难,而那扶桑国若是猜测无误,却是颇为势大。要想打开局面,自是该从弱者下手。贸然去寻扶桑国,他们也未必愿意与我等亲善。” “至于引起仇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等继续经营此处,若彼辈敢来,击退便了。” “若他们当真冥顽不灵,等我大明后续大军到了,自可出而灭之。此时可先教化好这一部土著,待到他日讨灭其他土著部落之时,还可以让这一部土著协助我们教化扶桑国人。” 毛骧闻言,便也不说什么了。毕竟铁铉才是此行事的主政之人,他既然有所决断,自己只听命便是。 于是铁铉便开始投入到了尝试教化这些土著的工作之中。原以为这些土著已经见识了华夏物产,又对他们这些华夏人极为推崇,动辄三跪九叩,想要说服他们习华夏语言、从华夏衣冠,该是十分容易的一件事。却不料这些土著虽同意将族人迁居外城,却不太愿意接受华夏文化。 一部祭司,掌握部落无上之权。也正是因此,没有哪个祭司会轻易让自己的部族接受其他的文化。虽然对铁铉等人仍有敬畏,但事关自己的权柄,纵使将部族迁了过来,他们仍旧死守着自己的祭祀文化。 王副将几番与祭司接触,仍是未果,将此事报知铁铉,铁铉思考了一会儿,却是吩咐道:“既然如此,明日黄帝祠堂竣工,要举办我金山堡的第一场大祭。且邀请那祭司一并来吧。” “邀请他来?”王副将一愣,旋即不解道:“咱们自己人祭拜祖宗,要他一个土著人来作甚?” “那般庄重的场面,万一弄出什么好歹来。” “无妨,照办就是。”铁铉却是并不担忧。他记得在国子监中,曾听师尊朱肃说起极西之地的情况。 记得师尊是说,极西之地宗教横行。事情一旦涉及到宗教神明,往往就会变得极为复杂。要征服这样的地域,仅靠武力与利益,是绝难功成的。 还需要想办法制服当地教派,使之不再为王师添乱。 而关于如何制服宗教,师尊也给出了确切的思路和办法。 “以神制神” (本章完) 第618章 华夏神与土著神(上) 每日太阳初升之时,这个只余下百余人部落的祭司都会面向太阳升起的东方,带领族人们跳起祭祀的舞蹈。 在这种原始部落里,酋长的职责往往是由祭司一并一肩挑起。即便如今移居到了“神城”的附近,在族人之中祭司依然拥有极为强大的影响力。这份影响力既是来自于神灵的赠予,也是由于恪守传统的缘故。作为一个已经开始萌芽出文明形态的部落,祭司深深的明白传统的重要,部落的传统可以凝聚起本来弱小的族人,使他们成为整体,去对抗严苛的环境与可怕的敌人。 所谓祭司,便是通过与神明沟通、来维护部落传统,巩固部落稳固的人物。 但最近,祭司越来越感觉到这份传统正在悄悄流逝。 原因无他,就在于身边的这一座叫做“金山堡”的“神城”。 神城里居住的人个个都像天神一般,他们的城市是那么雄伟,他们的容貌是那么英俊。他们慷慨的救治了被追杀的勇士,他们拿出珍贵的宝物与勇士们贸易。他们的食物美味的如同来自于天上一般,甚至就连喝的水,也美味的让人不敢置信……但终究,这里并不是神的国度。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祭司曾经将这里当做太阳神和羽蛇神的宫殿,以为是神明特地来接他英勇的孩子们入住神界。但在迁居此处之后,他已经发现了这里所居住的并不是神。作为部落里最具有智慧的人,他甚至已经学会了一点点这些“神人”的语言,明白了他们是来自于一个无比美丽、无比文明、无比强大的国度。他们渡过了广袤的大海而来,想要在这个他们称之为“凤鸣洲”的地方传播他们的传统。 “宫殿”上飘扬的“太阳”和“羽蛇”的图案,也并非是他们的神明,只是象征着他们的那个伟大的,叫做“大明”的国度。 祭司还发现了这些人并没有在每天的早晚向太阳祭祀。这些人的传统中,不信任“神”。 但他们的传统实在太耀眼、太强大了,部落的族人们很难不对这些人心生憧憬。祭司甚至看到,族人们看向神城中那位如同神明一般的少年的眼神时,眼神中已经开始充满向往。 这是对自身传统和神明的背弃。 他必须不断的通过祭祀活动,来约束族人的内心,维持部落的传统……他已经有些后悔答应迁居于此,早知会如此,即使部落最终会覆灭,他也不应该迁居到这座神城左近。作为祭司,他应该维护好对于太阳神和羽蛇神的虔诚…… 然而,今日祭祀的活动刚到一半,神城方向传来的从未听过的爆鸣声,打乱了部落勇士们对太阳叩拜时的肃穆。那爆鸣声持续不断,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部落民们很是被吓得六神无主,以为发生了什么祸事。 “老马,老马啊!” 祭祀被打断,祭司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时的他却听到了一阵密集的蹄声。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声音来自于“马”,一种来自于大明的生物,这种生物虽然长得强壮且可怕,却是大明战士们极好的伙伴,并没有什么吓人的。 来的是负责与土著沟通事务的王副将。王副将颇有几分交流的天赋,已经明白了祭司的名字叫“玛莱特”。他也搞不懂这些土著人姓氏和名字的区别,平时便直接以“老马”呼之。祭司对大明的文化也是一知半解,自也不会去深究这其中的区别。左右直到这“老马”叫得是自己便是了。 看见这几百个土著聚在一处,王副将一勒马缰,未待战马停稳,便翻身下马。他身上炫目的鸳鸯战袍以及下马时候的英姿,让部落中的不少年轻人都露出了憧憬之色。甚至于部落中仅剩下的一些少女,也对王副将露出了火热的眼神。 “你们怎的还住这茅草屋?”王副将下马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这些土著人的驻地嫌弃了一番。铁铉曾经让人来为这些土著人修筑屋舍,却被面前的这位恪守传统的祭司拒绝了。王副将不明白祭司的坚持,只是觉得这些土著坚持住在漏风漏雨的茅草屋里教人想不明白。 不过这话他早已说过许多遍,如今倒也只是随口一提,很快便转到了正题:“听到方才的爆竹声没?今日城里的黄帝庙落成,侯爷和铁大人要在金山堡里办一次祭祖的庙会。” “两位大人特地让我来请你们参观,好生热闹热闹……你们且收拾收拾,随我进城去吧?” “为了这庙会,铁大人连极为珍贵的罐头都拿了出来。你们还未吃过罐头吧?今日算你们有口福啦!” 王副将自顾自说着,一边在那手脚并用的比划。祭司虽也勉强学得几个汉文词句,却也只能隐约听懂是在邀请自己。他本是不愿去的,可一个词却是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祭,祭祖?” 祖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平时自己带着勇士们祭祀神明时,这些大明来的人们就经常用“祭”字来形容。 莫非大明也有祭祀?可是他们不是没有神明吗? 怀揣着好奇之心,祭司带着族人们再次踏进了金山堡。方一进入城门,他便感觉到了城中今日气氛的不一样。 方才那种奇怪的爆鸣声总是时不时的在城中响起,城里那些大明人的穿着也比以前更加的亮丽光鲜。他们脸上洋溢着喜色,三两成群的聚在一起用那种叫汉语的优美语言畅聊着。这让祭司感觉到很奇怪,要知道,这些名叫华夏人的人们虽然不愁吃穿,还拥有强大的传统与实力,平日里却依然勤劳,总是日复一日的在建设着这座金山堡。他们的勤劳,就连最有责任心的部落勇士也比不上。 然而今天太阳才刚刚升起,这些勤劳的华夏人竟然就停止了劳作,而是在这里站着闲聊谈天?这让祭司感到十分的不可理解。 (本章完) 第619章 华夏神与土著神(中) 等到王副将比划着让他们在街左站好,祭司看明白,这些华夏人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却在对着街道的另一边不断的张望,似乎那边正有什么东西朝着这里而来一般。 “来了,来了!” 人群忽然躁动起来,远处那不断响着的爆鸣声也慢慢临近。看着周围华夏人脸上的喜色,以祭司为首的土著人倒也开始期待起来街道的那边将要出现的会是什么。喧闹的声音渐渐近了,好奇的土著们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却见街角处涌现出了许多的人影,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让所有土著人见之色变之物。 “啊,羽蛇神!” 看着那悬在人群上空翻飞动作的长条形身影,土著们面容剧震,一瞬间,他们几乎以为看到了羽蛇神的真身,一个个惶恐且震惊的跪了下来。等到周围的那些华夏人奇怪而且好笑的看着他们,王副将还笑着将他拉起来的时候,祭司才发现,眼前的并非是羽蛇神的真身,而是用木头和布制作的,由几个华夏人举着木棍配合动作的,那种叫做“龙”的华夏图腾。 “别怕别怕,这叫‘舞龙’,不是真会动的。”王副将哈哈大笑,拍着祭司的肩膀,“就算是真的龙,那也不用害怕,咱们华夏人是龙的传人,有龙也不会害了我们的。” “龙的传人?”祭司有些惊异。“你们是‘龙’生下来的吗?” “这倒也不是……”这一问倒是把王副将问的愣了,挠了挠头之后才憋出一句:“不过咱们的陛下就是龙。是真龙天子。” “真龙天子……”祭司有些为难的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的神情越发惊骇。 过了一会舞龙的队伍过去,移民们便也开始忙碌起来。这一回的忙碌倒不是为了筑城,而是在旁边的大空地上支起锅、搭起戏台来。王副将笑着解释道:“今日咱们吃的是流水席,大家伙都在这聚着吃饭。老马你也不用客气,让你部落里的兄弟们一并在这热闹热闹。” “正式的祭祖还得到午时,到时候,还得请你和部落里的弟兄们前去观礼!” 这一长段话听得祭司似懂非懂,只得颇为懵然的点点头。置身在华夏人欢乐的海洋中,让这个在原始丛林中生活惯了的土著祭司十分不知所措。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那些搭起的台子吸引,只见几个脸上画着古怪彩绘的华夏人,打扮的有些古怪,有些人头上还插着两根长长的美丽的羽毛,伴随着“将将将将”的音乐声走上台,开始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那个,什么?”祭司问王副将。看着那些人脸上的彩绘和头上的羽毛,祭司竟然觉得有些亲切。 “哦,那个叫‘唱大戏’,可有意思了!”王副将道。他虽是军中战将,身量却不甚高大,这时正一边踮着脚,一边回答土著祭司的问话。“真没想到,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听戏……今天的戏还是新戏,叫做‘涿鹿之战’,可是铁大人亲自写的!” “铁大人是五殿下的亲传弟子,这戏想来也要和《三国》一般的有意思。能听到这戏,也是你们这些土著人有福分了!” 看着简陋的戏台子上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王副将本来心中那几分背井离乡的愁绪,似也被这份热闹给冲散了。 “大,戏?”祭司却是一头雾水。他之所以能和王副将比较顺畅的交流,其实大多还是依赖于王副将那颇为“丰富”的肢体语言。作为沟通神明部落祭司,通过肢体和语调来表达也正是他的强项。但是现在专心听戏的王副将并没有把心思用在“比划”上,祭司自然就开始听不懂了。 不过戏剧的表述性,其实很容易就能跨越语言的藩篱。很快他就看出来了,台子上的那些华夏人正在复述一个伟大的故事,他们通过音乐与表演,讲述了一个伟大的众神之主,击败敌对的邪神的神话。 这场战斗十分的精彩,敌对的邪神拥有名叫“风伯”“雨师”的神明相助,能召唤风雨和大吾。而那位众神之主则正直、睿智,他有着“龙”的守护,还能制造出一种神奇的车,破除了可怕的迷雾和风雨。 这种精彩绝伦的表述方式,让祭司大开眼界。他们的传统中也有祭祀逮着羽毛和面具、模仿神明的行为,可却远没有这般的直观、震撼。 “大戏,是祭祀吗?你们华夏人,不是没有神明?”祭司比划着传达了自己的疑问。 “谁说那是神?那是咱们华夏人的老祖宗!”依然沉浸在戏中黄帝大胜里的王副将答的理直气壮。“……不过说是神倒也没错。俺们华夏人的神,就是祖宗!” 说着,继续专注于下一场的剧目。 祭司好不容易听懂了王副将的话,心中却是更加惊疑。那个叫做“黄帝”的人是神?这些华夏人,全都是神明的后代? 可是这些人看“大戏”的时候,却并不像他们部落里祭祀神明一样庄重虔诚,反倒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在祭司的认知中,这绝对不是祭祀神明所该有的态度。而且就他而言,他也从来没见过华夏人有过类似于祭祀的活动。华夏人就不怕触怒神明吗? 他越发搞不懂了。 但很快,他就亲眼看到了华夏人的祭祀。 在一边看戏、一边用过午餐的热闹之后,这些华夏人们就不约而同的往城的中央走去。在王副将的招待下,祭司和部落里的人们也一并跟着。祭司很快发现,那些本来还喜笑颜开的人们,越是接近城中央,神情就变得越发的庄重肃穆。 作为祭司的他很快感受到了这份肃穆,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在祭祀神明时特有的肃穆感。 他跟着王副将,很快来到了城池中央的一处极为宽阔的建筑里。这座建筑他先前并未见过,只知道华夏人对这里很是看重,总是有许多人在这里勤劳的忙碌着,而他们这些土著人,则轻易不能靠近这里。 “你们且在这里观礼,俺得到队伍里去。”王副将叮嘱他道。 这一处建筑中央的空地很大,站上几百个华夏人加上他们也绰绰有余。他们这些土著们被安置在一个角落的地方,观望着这些神情庄重的华夏人。只见这些华夏人手上拿着细细的飘出轻烟的“树枝”,一个个都面向着阶梯上两座极为繁复的殿宇。殿宇中分别有两座高大的塑像,被用珍贵的丝绸盖着。 “时辰已至,宣祭文!”有一道雄浑的声音唱道。 (本章完) 第620章 华夏神与土著神(下) 鸿钟般的声音落下,古朴的礼乐响起,乐声仿若来自深邃的时间长河,苍劲、雄浑,听得祭司身上的汗毛也一并根根竖起。那些华夏人们也是个个脸色肃穆,带着一种朝圣一般的光芒,目视着前方的两座殿宇。 殿宇内塑像上的丝绸缓缓揭下,露出了庄严神圣的两尊塑像:左边的是头戴冕旒的黄帝金像,高数丈,衣右袵,端坐于一辆繁复华丽的指南车上,神情祥和,遥望西方。 右边的则是戴通天冠的洪武大帝像,却是坐在龙椅之上,姿容端重,不怒而威。教人情不自禁的仰望。 两尊金像皆栩栩如生,仿若就是降世的神明本尊一般,在看到的一瞬间,土著祭司便觉得冷汗涔涔,心中惴惴。 这两尊像,比之任何部落的神明塑像都更加的庄严、神圣。 “窃以轩皇定历,绵十世千百岁之春秋;涿鹿升香,冠九皇六四民之祀。惟帝圣开轩胄,化启昆源。义祀朝宗,群伦桄被……” 最上首,铁铉已经开始诵读起祭祀黄帝的祭文。土著祭司虽也算习得了一些汉文,但却愕然的发现,这篇祭文通篇上下,竟是一丁点也听不明白。 只知道这祭文听来抑扬顿挫,充满了神圣、庄重、神秘,远比所有部落的祭司祷告都更加富有“神性”。 看着那些庄重肃穆的华夏人,土著祭司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劣等感。在这些华夏人面前,无论是文明还是团结,是传统还是实力,他都感受到了来自全方位的压制。 在这一刻,甚至连祖祖辈辈一直崇敬着的神明,都已不是面前那两尊塑像的对手。 “……兹遥胄,锡以宏施!秉弓剑之威灵,靖烽烟于海甸。伏冀灵霄雷雨,助炎汉之中兴;复旦星云,启神州之景运。” “尚飨!” 晦涩且庄严的祭文诵读完毕,一队雄壮的兵士为左边的黄帝献上了贡品。祭司发现王副将赫然在列,平时有些不着调的他此时面色却无比的庄重,仿佛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使命般,让祭司更为侧目。 华夏移民们紧随其后,用一种极为优雅的姿势参拜了他们的“神明”,然后将手上散发着淡淡烟气的“细木条”插在了一口青铜制成的精美容器之中。聚在一起的烟气似乎象征着这些华夏移民正变得更为团结,这样的祭祀成果,让土著祭司分外嫉妒。 雍容庄重的祭祀仍在继续,祭司一眨不眨的端详着。华夏移民们为黄帝敬过香后,自觉取道到右边的洪武皇帝像前叩拜礼敬。数百人的行为却显得那么的有条不紊,除了礼乐,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杂余声响。这样的场景,比之乱吼乱嚎的部落祭祀不知庄严多少倍,那些土著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心神皆为之震慑,也都不敢做声。 过了许久,一系列繁复的流程才告结束。方才肃穆的气氛险些压的土著人们喘不过气来,等到祭祀结束他们才觉得心里一松。祭司却仍旧置身于刚才华夏移民祭奠时的气氛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爵位最高的张赫宣布开宴,华夏移民们的气氛才再次变得轻松起来。此时庙外的广场上已经摆满了桌椅,还搭上了更为高大的戏台,戏台子上,已经有人准备着开始唱戏,这里的饭食和戏,可比方才在城东的时候更加精致的多。 很快有几位士卒过来,引着这些部落土著去用膳听戏。祭司则被一位兵士单独领着,到了最前方的主座上。 在这里,铁铉、张赫、毛骧,以及充作翻译的王副将,已坐在桌边恭候。几人邀请这位大祭司入座用膳,大祭司看着他们有条不紊的使用着优雅的筷子,而自己却只能使用双手抓起菜肴……不由得又感受到了一种恼人的自卑。 酒过三巡,铁铉给王副将使了个眼色,王副将会意,笑着问祭司道:“老马啊,有件事俺始终想不通。你们这些土著和我们华夏相隔千里万里,却又为何和我们华夏人长得这般像?” 这话倒是把祭司问的怔住了。他努力的去倾听王副将的说明,这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的人有黄种人、黑人、白人,等等等等。 寻常来说,只有大明周边的人是和华夏人相似的黄种人,这些人大都有着华夏的血统。隔得再远些,就是有着白色皮肤、异色眼眸的白人、色目人。 而他们部落里的人明明和大明相隔很远很远,却有着相似的模样。属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问题见多识广的祭司也答不上来,铁铉便也没有追问,而是转而询问起了祭司他们的神明与祖先的故事。这一方面,祭司倒是如数家珍,用着夹杂生涩汉语的土著语,配合上各种手势的比划,将部落里代代相传的神话一个个说了出来。 太阳神、羽蛇神,大洪水等等,说到大洪水时,铁铉骤然打断了他。“大洪水?你们的传说中也有大洪水?” 说着,他指了指台上正好在演着的“大禹治水”的戏目。 祭司怔住了,愣愣的看着台上正在“洪水”中奔逃的“人们”。 “或许,我知道为何我们如此相似了。”铁铉深深的看了祭司一眼。“根据我们华夏的记载,因为洪水淹没了大地,曾经有许多同胞们被迫逃离了家园。” “我在想,我们的传说为何也如此相似,只是因为时间久远,在某些细枝末节有所偏差……不过大体仍是相似的,比如龙是我们华夏代代相传的神灵,而你们则尊崇着极为相似的羽蛇;黄帝曾经驱散蚩尤的浓雾,让世间重获光明,而你们则崇拜同样伟大的太阳神……” “就连很多习俗,你们都与我们华夏人一样:你们喜欢以羽毛为装饰,我们华夏的勇士在汉朝时还保留着这个传统,称之为‘羽林军’;你们的文字晦涩难懂,却和我华夏商周时期铸于鼎上的铭文极其相似,你们善于耕作,而耕作正是我们华夏千万年来最为根本的传承……” 铁铉滔滔不绝,祭司虽只听懂了大概,但是却十分震惊。他的心里有一个猜测几乎要呼之欲出,却不料铁铉已先于他将这个猜测说了出来。 “莫非,你们就是我们在大洪水中,失散了三千多年的同胞?” (本章完) 第621章 化夷为夏 这句话说出口来,连张赫、毛骧,乃至王副将,都忍不住用极为怪异的眼神看了铁铉一眼。 ……张赫更是不断摇头。这忽悠,也太生硬了。昔日五殿下和高适大人劝服那位叫做藤原的倭人,那可是引经据典,用白纸黑字的史书记载,才成功说服了藤原。 现在小铁大人虽然说是五殿下的关门弟子,却只靠这些不靠谱的神话传说,就想忽悠这凤鸣洲上的土著……能行吗? 在张赫的认知中,平白无故给人找了个祖宗,这属于是足以让人翻脸的大事。 这却是他以己度人了。要知道在这里,这些土著人们并没有祭拜祖先的习惯,只祭拜神灵。铁铉所说的黄帝在张赫等人看来是先祖,在这位祭司的眼中,却已经与神灵无异。 人的本性都是倾慕强者,土著也不例外。先前通过贸易与修建城池,在这些土著人的心中,华夏人已经是富饶高贵、又拥有如神明一般伟力的象征,已经让许多寻常的土著部落民心怀倾慕。祭司之所以还能维持传统,只是心中的“神灵崇拜”的那个支柱还在支撑着他罢了。 可通过方才的祭祀,他已经明白了,华夏人对于祭祀神灵要比他们这些土著更要庄重、肃穆、声势浩大的多。就连华夏神明的神像,都比他们土著的神像要显得更加雍容高贵。 华夏人的生活,更是比部落民好了千倍万倍不止。 这岂不就是说,同样是在神明的护佑下,华夏人的神明给予子民的保佑,要远远超过他们的神给予信徒的护佑? 华夏神的神力,莫非远远超过了他的神吗? 祭司的心中不断涌出自卑与自我怀疑,这让他备受煎熬。他心知不能这样亵渎神明,可人心被撕开的口子,却是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自己恢复的。 然而现在,铁铉告诉了他华夏人和他们很可能是同一个祖宗。羽蛇神就是“龙”,太阳神就是“黄帝”。 是因为洪水,他们才被迫离开了高贵的华夏之地,流落到了异乡,对于伟大祖先的记忆也出现了偏差。 这直接治愈了他内心的自卑,甚至还涌现出一股自豪感来。 他的心中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相信他们并不是野蛮卑劣的土著人,而应该和这些优雅的华夏人一样强大…… …… “铁大人,已将土著人送回去了。那则传言,也已经散到了土著的部落里头。”将祭司送回了城外,王副将跑来找铁铉汇报道。他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心中好奇铁铉道:“大人,这事是真的吗?这些土著,当真是咱们华夏流落在外的苗裔?” “或许是。”铁铉笑道。“我华夏在上古时期,确实曾经因为灾难迁走了不少的同族。我们国子监负责研究地质的士子,就曾经在杭州发现了一处上古先民居住的遗址,经过对其器物的鉴定,以及对史书的多方探寻,可以确定这处遗址乃是与尧舜同一时期的古城。” “然而根据记载,这一处在舜帝时期曾经发生了大洪水,直到大禹治好洪水之后,此处都无法居住……那么这里的百姓究竟去了何处?” “据说那时候,大海远远没有现如今这般的辽阔,正是由于那一次洪水,才有了如今这广袤的大海。于是国子监中就有同窗认为,那些遇到了洪水的华夏先民,是顺着水势,坐上了船只来到了美洲……也就是如今的凤鸣洲。” “师尊已将那一处遗迹命名为‘良渚’,作为我华夏先祖发源之一,寻常人严禁入内……你若想去,待回了应天后,可去寻宋濂宋大人,让他带你前去参观一番。” “竟然还有这事,”听到这些事关自己祖先的传说,王副将听的神往,心想若有机会,定然该去这祖宗曾经居住过的旧城里好生参观一番。铁铉接着道:“还有一种可能,我曾听师尊私下里,将这凤鸣洲居住的土著称作‘殷地安人’。” “师尊洞彻天地,必不会无的放矢。由字思之,‘殷地’指的正是殷商故地,‘安人’即为殷商旧都,旧称安阳,或是取自‘不受离乱,唯愿安康’之意。” “这些土著,或是武王伐殷之时,那些不愿附周、迁居避祸的遗民也说不定。” “哦?既然是五殿下说的,那定然便是如此了!”一旁的张赫猛的一拍膝盖,他素来对朱肃尊崇不已。 “可若是这些土著有人不愿相信,如之奈何?”毛骧阴恻恻的问道。 “不愿相信,那也无妨。我等已经展示了我华夏全方位的强大,总会有土著人仰慕我华夏之盛,愿意学我华夏礼仪、衣我华夏衣冠的。”铁铉却是无比笃定。寻常人皆以为他的师尊朱肃昔日,与高适说服藤原归附,靠的是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对各色典籍的引经据典、皓首穷经。 只有他铁铉知道,典籍之中如何记载,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尊在藤原的面前,展示了华夏压倒性一般的强大。 只有强大才会使人心生倾慕,即使藤原不愿归附,也总能找到其他愿意归附大明的倭人。 试想若是弱宋遣人去说服倭人,这些在海里横行惯了的蛮夷,会因为仰慕华夏的典章富丽,就倾心归附吗? 他们只会想要来抢! 同理,即使那个祭司依旧抵触华夏礼义,但总会有土著人仰慕华夏之雍容,而愿意学习华夏文化。华夏二字气概广阔,本就有海纳百川之意,只要愿意学习华夏文化礼义,传承华夏文明,认同华夏功业,那祖先究竟是不是华夏遗民,又能如何呢? 便是他铁铉,身上也有一多半其实是色目人的血统。 “王副将,明日里,你便再寻几位识字的先生去城外,让他们教授那些土著蒙学。”铁铉吩咐道。“这次想是不会遭到拒绝了。另外,再去库中寻麻衣两百套赠予土著部落,就说气候渐寒,给他们以御寒之用。” “记住,一定要让他们右袵,只要他们说汉话、衣右袵,就将他们以兄弟待之!” “末将明白!”王副将慨然应是。他知道,这是华夏移民们即将在这凤鸣洲真正扎下根来的第一步。 只要有一个土著愿意归附华夏,那么,就算是成功打开了这个口子,日后自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华夏移民的帮手,将会越来越多。 (本章完) 第622章 大漠孤烟直 次日,土著祭司果然接受了铁铉赠予的衣物,且允许了先生进入他们的驻地教授他们华夏蒙学的知识。在华夏文化的优越性之下,这些土著民们很快开始了汉化,虽然仍然没有完全抛弃古老的传统,却已经开始束发冠、衣右袵。 且移民们前往黄帝庙祭拜之时,往往土著人也会随同进香。 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之中稳步推进着。 此时距离登陆凤鸣洲已有三月,金山堡的防御工事已经大体完备,周边的物资与产出也足够移民们维持生活,于是张赫便开始筹备返程事宜,天候已然渐冷,铁铉、张赫、毛骧三人商量着,想要趁着冬日之前回返大明,带来新一批的移民。 因不知第一次探寻是否会成功,而且自愿出海闯荡的人实在太少,因此上一次出海时,船队随行人员仅七百余人,船舱之中所携带的,大都只是罐头、食物、以及建设凤鸣洲所可能需要用到的物资等等。 这些人之中,因为数次遭难,成功到达凤鸣洲的则只有五百。除去二百七十余的大明将士,农户与工匠的数量尚还不足一半。 仅凭这些人,要开拓广袤的凤鸣洲,是绝不可能的。这里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的山林和耕地,还有各种金银矿藏、奇珍异兽。铁铉等人已是迫不及待想要将这里通通占下,将之开辟成华夏的疆土。 且,河湾对岸可能存在的“扶桑国”,也让他们挂心不已。虽然大明将士勇武,可却不知土著部落共有多少,人数几何。万一他们起意掠夺,金山堡或许岌岌可危。 无论如何,都该是回返大明本土一趟、请求支援的时候了。 …… 魏地,大漠。 此时正值黄昏,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边的天空,映照在河里,又染红了河水。一道狼烟就孤悬在这美丽的夕阳胜景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张玉却没有闲心欣赏这王维诗中的胜景,他的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身前那个骑在马背上的蒙古人。猛的瞅见那蒙古人正在回身张弓搭箭,他连忙低头俯身。只听“当”的一声声响,一杆箭砸在他的肩甲之上,肩膀处一阵钝痛。 张玉顾不上钝痛,已信手取出挂在马鞍后面的膛线铳,火铳已上好子药,扣动扳机就能击发。趁着那蒙古人刚发一箭马速稍缓的机会,他迅速瞄准了那名蒙古人。只听“砰”的一声,那人突兀的一僵,接着便直挺挺的落下马来。 “他们马力不足了……杀!不留活口!”张玉大喝。 见张玉打死了断后的蒙将,明军骑士士气大振,他们本就是一人三马,马力比眼前的这些蒙古匪寇要足。如今眼见断后的头人身死,骚乱之中双方的距离难免又近了几分。明军们纷纷掏出挂在马后的火铳,“砰砰”几声,一大片跑在最后方的蒙人应声落马。 还有蒙人侥幸未死,正躺在地上悲鸣,明军恍若不见,铁蹄践踏而过。 这场追逐战已经分出了胜负,彻底失去战意的蒙军骑兵连本该深植在血脉中的曼古歹战术都忘了干净,纵然他们还有千人,所有人却都是满脸惶然的打马飞奔,压根忘了边跑边回身放箭。 倒是明军的火铳装填极快,在马上一发接着一发,一边收割着这些草原战士的生命,一边冷酷的逼近。 一百步,五十步……张玉已经把火铳挂回了马鞍,拔出了腰间的战刀,准备杀进这些溃兵的阵列中畅快的饮血一番。 “呜呜!”尖利的号角声突然响起,大地仿佛都震颤了起来,一处土山之上突然冒出了许多旌旗,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张玉悚然而惊,那一声号角显然是蒙人的牛角号,使用这种战号的军队毫无疑问的就是蒙古军队。他略一犹豫,还没能下决断是追是撤,却是看到了旗上硕大的“魏”字。 那些蒙人本以为是援军,看到旗号,却又变得心如死灰。 “杀,一个不留!”汉语的命令声,在一片蒙语的喊杀声中尤为突兀。 打着“魏”字旗号的蒙骑撞进了逃窜的蒙骑中,丝毫不为面前的这些人是同族而有所顾虑。弯刀割过敌人的咽喉,带走一条条脆弱的生命。 写着蒙语的旗帜忽左忽右,却没能找到突围之处。这些如排山倒海一般覆压而来的蒙骑显然是有备而来,加上身后追击的明军骑兵,已是将他们彻底团团围住。 张玉很快缓过了神,一夹马腹,再次高举其战刀: “继续冲!是友军!” “杀光他们!” 夕阳如血,大漠,亦如血。 …… 战毕,两军一同在河川旁饮马暂歇。 “末将见过世子。”河边,张玉在一位蒙古明军的引领下,见到了正在河川旁洗漱的徐允恭。素来一身儒衫、风度雅致的徐小公爷,此时却是一身戎装,鸳鸯战袍上的鲜血,表明了这位小公爷的这身战袍并非只是花架子而已。只是面上淡然的神态仍旧彰显着这位少年人的儒雅,这种气度,张玉曾经只在那位五殿下朱肃的身上见过,如今却已许久未见了。 “哦,原来是张将军。”徐允恭与张玉显然是见过,见他到来,微笑着点一点头。“张将军果然悍勇无双,仅率三百人,就敢与近千蒙骑在这大漠之地追逐。” “蒙人常自诩在这大漠之中无敌,如今看,其若遇到张将军,显然也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了。” “末将不过一介莽夫,不过是仗了火器之利,以及我家殿下之运筹帷幄。实不敢居功。”张玉抱拳谦让,见他如此,徐允恭欣赏的点点头,摘下头盔理了理盔中的乱发,问道:“对了,你家王爷呢?” “殿下在后方收拢难民,并为末将压阵。想来也要到了……啊,殿下来了。”张玉举手向徐允恭示意。 徐允恭扭头看去,只见在夕阳的余晖中,朱棣正在几名骑士的保护下策马而来。一身黑金色的亲王团龙战袍,绚丽而夺目。到得徐允恭面前,马还未停稳,朱棣便一个跃身从马上跳了下来。 “哈哈,允恭,许久未见了,你竟也开始领兵了!”青年朱棣爽朗大笑,张开手,拥住了这个在应天府的故交。 (本章完) 第623章 朱棣西征 “臣见过燕王。”徐允恭苦笑,朱棣勤于锻炼,身子骨似乎又壮健了些。只这么一拥,险些将他的命都勒去了半条。 “殿下且轻些个,臣久疏锻炼,近日来连日的夜间行军,早不堪重负了……”徐允恭苦笑。 “你也是将门虎子,哪又有这般脆弱?”朱棣笑道。“只是你竟率着蒙骑,我率军到时,若不是看到旗号,险些就要下令进攻了。” “这些是朵颜三卫骑兵,即为昔日山阳万户……哦,还未告罪臣抢了殿下战功一事。” “无妨,我们只有数百骑兵,本也没想着能独自全歼这数千人……” 二人一边寒暄着,一边仍然关注着远方那一缕直通天上的狼烟。直到天色渐暗,狼烟也渐渐不在升起,他们才不约而同的放下了心来。 “看来,附近的瓦剌蒙贼只有这一伙人了……榷场已安,我等又能先松一口气。” “暂时而已,谁知道还能轻松到几时?” 那道狼烟,却是为昭示着大漠榷场周边发现敌骑而设。如今狼烟不升,便说明危机已经解了。 自徐达回和林之始,大明与徐家便开始合力,从长城处修建路径通往大漠草原。并在沿途设立烽火台和榷场,作为华夏控制大漠的着力点之用。 初时这项方略倒还顺利,随着道路的修筑与羊毛贸易的昌盛,许多蒙古部落都因为与大明的贸易获得了足以改善生活的利益,自然也就变得心向大明。同时,许多大明本土的商人嗅到了羊毛的利润,纷纷远来草原之中投资牧场,他们依托榷场,圈地放牧,将一个个榷场打造成了繁荣热闹的塞外家园,有不少汉商都安排了庶子支族在榷场定居,准备在这里定居繁衍,生根发芽。 大明的第一个外封公国,位于长城之外的魏地,正是一片欣欣向荣,眼看就要造就成另一个华夏。 然而这大好的形势很快就被打断。西边整合了大部分蒙元西部势力的瓦剌很快开始向东边试探,妄图吸收草原东部,甚至收回和林。碍于徐达的威名,也速迭儿并没有直接发大军来攻,而是采用了一种十分卑鄙的方法,征发了一部又一部的牧民来东部的魏地草原劫掠……既可以抢走魏地的财富,又可以将那些已经归附大明的部落牧民打回原形,好传扬他蒙古大汗的威名,为那些尚在摇摆的中立部落立出一个榜样。 看,顺服大明,自断爪牙,就是这样的下场…… “也速迭儿是要重拾蒙古人昔日的劫掠传统。昔日他先祖阿里不哥和忽必烈争夺汗位时,就是因为这德性,才会败给行汉法的忽必烈。”徐允恭道。“他不敢派出大股部队,只敢这么小打小闹,对我们来说却反而是麻烦……” “草原辽阔,数百上千的蒙古匪寇往草原里一躲,即使征发数万大军去找也不一定找到。但是他们却能不断袭击我们的牧场,即使攻不破榷场的城墙,却也能给我们造成惨重的伤害……” 徐允恭显得有些焦虑。 “徐帅可有法子?”朱棣问道。 “父亲倒是曾经想过要挂帅出征。”徐允恭道。“父亲本想,领着大军去瓦剌境内转个几圈,震慑一番这些草原部落,又或者干脆将也速迭儿赶到极北苦寒之地去,就足以保我魏地十数年安宁。只是他毕竟年事已高,如今又已经不是为大明挂帅……昔日挂帅,自有陛下和朝中诸公为他统筹后勤粮草,如今想要稳妥的出征,又哪里来的那般浑厚的家底?” “左右他们也攻不破榷场,虽有损失,也不过是草原汉化的进程再迟缓些。他老人家还要坐镇和林,便让臣这个做儿子的领兵历练。臣这一路追逐匪寇虽也辛苦,所幸麾下朵颜骑兵还算忠诚,他们本就是草原人,在草原上作战也没有太多靡费……” “领着骑兵东奔西跑?这不行,剿不尽的。你瞧你那黑眼窝子,迟早跑成了疲兵。要不是本王在长城里见到了烽火出关,只怕这一千人你都捉不住。”朱棣摇了摇头,对徐允恭的战法颇不以为然。 徐允恭被他说的沉默。“臣……臣本就不擅长兵事,只知晓在船厂造船。父亲将大任交托于我,我却是辜负了父亲的期待了。”说罢,落下眼泪。 朱棣稍加沉默,从怀中掏出一卷信件。“这个,你且看看。” “这是什么?”徐允恭接过,展开一看,不由得神色一变:“什么?也速迭儿约定与帖木儿共分西域?” “消息可准确吗?” “准确。”朱棣点点头。神情之间已是带上了几分凝重之色。“这封信是本王二哥遣人远赴西域,从帖木儿帝国之中,千辛万苦探听而来的。二哥手下那些江湖人,想必你在草原上也听说过他们的能耐。” “若说战阵厮杀,他们或许不行。但若论及飞檐走壁,探讯谍报,他们绝对是一等一的行家。” “可是,可这西域,如今却是在察合台汗国……也就是亦力把里手中。这亦力把里却是蒙元的四大汗国之一,也速迭儿自诩蒙古大汗,承的是昔日元庭前身大蒙古国之法统。” “他竟会主动与帖木儿相约,要瓜分大蒙古国麾下自己的汗国?” 徐允恭无法相信。 “什么大蒙古国,不过是强盗尔。”朱棣却是不屑一顾。“昔日蒙元仍在之时,这亦力把里,其实就已经不将元庭皇帝当一回事了。” “如今也速迭儿重拾了蒙人的强盗本性,自然更不会去顾忌什么法统声名。” “这四大汗国论起国土,加起来可比如今的瓦剌要广袤的多。也速迭儿初兴于西方,自然想要吞下这四大汗国的势力。” “其他汗国离得还远,这察合台汗国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一个草台班子,一时啃不下也是寻常。” “在我大明的压力之下,也速迭儿急于增长实力,去与虎谋皮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况且若真论起来,那帖木儿帝国的帖木儿,也娶的是黄金家族的女子呢!” “帖木儿打的也是黄金家族的门面,论起来,他们还是一脉相承的同源同宗。结起盟来狼狈为奸,不正是寻常之举吗?左右这帖木儿帝国也正在往东吞并,能搬开察合台汗国这一块绊脚石,他们定然也是愿意的。” “这可……”徐允恭只觉得心神剧震。他知道,帖木儿汗国之所以想要西域,定然是想要打通东进中原的道路,从而掠夺华夏富饶之乡。 而也速迭儿,大可以主动给帖木儿帝国让出河西走廊,让出让帖木儿帝国进攻大明西侧边境的道路。而后他就可以趁着大明与帖木儿帝国缠斗之际,鲸吞东部草原,壮大实力…… “应天可已得到了消息?可有什么旨意?”徐允恭道。 “消息已经送往了应天,只是毕竟路远,还不知道爹下了什么样的旨意。”朱棣道,他的神情变得严肃。“只是,我却已经有了决断。” “我想西征。” 他看着徐允恭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本章完) 第624章 瓦剌的野心 “本王希望,你能与我同往。”朱棣诚恳的说道。“你手下的朵颜三卫本为蒙人,在这草原大漠之中,乃是主场作战。” “你我二人分兵西进,打出声势,必然能让也速迭儿自此投鼠忌器,不敢往东。” 徐允恭沉思了一会,并没有去回答朱棣借兵的问题,而是问道:“殿下意欲西征,莫非是想直捣黄龙,以攻代守?” “此法臣亦曾想过,只是,行不通的。蒙人多逐水草而居,不以城池为念。也速迭儿亦未设立都城,茫茫草原,何处寻他?” “即便侥幸寻到,我等攻去,他自也会避开;等我等撤离,他又复来。如此往复,将我明军拖成疲兵。此为蒙古人惯常使用的战术。” “如今我等在此,尚有榷场城墙可做倚仗。若是主动向西,被其拖住,如何能轻易脱身?我大明虽覆灭元庭社稷,然元庭实以腐朽,瓦剌却是初生……殿下还是三思才是。” 徐允恭诚恳的劝道。 “本王知道你的担忧。”朱棣点了点头。“我们大明要在草原立足,非要依托城池不可。若无城池,蒙人来去如风,纵能如汉武一般一时驱逐,终也无法彻底掌控这一片苍茫之地。” “但那样说的是寻常打法下的状况,我明军多为步卒,马力不比蒙军,又仰赖辎重补给,水土不服……可若是我明军和蒙军一般,只派小股部队,马力充盈,更加来去如风,深入敌后,拔寨夺旗。这样又如何呢?” “这……”徐允恭犹豫了。“殿下是欲学蒙古人的战法?” “不是学蒙古,是学大汉。”朱棣纠正道。“武帝曾云:‘寇可往,我亦可往。’蒙古人擅长奔袭,我汉人又为何不可以?论奔袭之法,冠军侯携百骑深入匈奴,比蒙古人还早上数百年!” 他伸出手,指着身后自己带来的那些气势逼人的骑兵们。 “这些年本王在顺天训练士卒,购买战马,这千余亲卫已是个个弓马娴熟,骁勇善战。” “更兼他们装备精良,每人都是一人三马,且皆配备战刀、弓弩、火铳、震天雷,远非蒙人可比。即便是遇到数倍于己的蒙军,也能冲而溃之。如此精锐,足以将瓦剌剿个天翻地覆。” “腹地不稳,也速迭儿还能有闲心觊觎榷场、觊觎亦力把里吗?” “臣不知兵,听凭殿下吩咐就是。”看着朱棣信心满满的样子,徐允恭便决定且相信他这次。 “殿下需要臣做什么?”徐允恭道。“若是欲轻骑突进,臣手下这些兵士虽也精锐,却甚是懒散。” “恐难以掩藏行踪……” “无妨。”朱棣嘿嘿一笑。“也不用你做什么,只需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是……” …… 甘州以北的亦集乃城,是大明设在魏地(徐达封地)最大的一处榷场,曾经,在其周边囤聚了不少大明所招揽的部落,在此城左近开辟牧场放牧。 但如今,这些牧场却是大都废置,不再有人烟。仅存的牧人都携带着自己的牛羊与财富,躲入了这座草原上的坚城之中。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此处左近,潜藏着一部瓦剌匪寇。短短数月,已经有三个小部落遭其毒手,人畜不存。 虽然徐允恭在几日前带着朵颜卫来此救援,但朵颜卫一来,这些瓦剌贼人又立即便没了踪影,教徐允恭扑了个空。 徐允恭带着兵马巡视了周遭几圈,没有发现贼人的踪迹,便又去救另一处燃了狼烟的榷场去了。亦集乃城却仍旧不敢开城,牧人们如惊弓之鸟,躲在城中不敢出城,如今已有两月。 此时,亦集乃城以东八十里,一处巨大的风蚀岩壁之中。 “该死,那些投效了汉人的牧人染上了汉人的脾性,也变得和牛羊一样的懦弱。” 乌格齐哈什哈的身边,一位膀大腰圆的蒙古壮汉一巴掌拍死一只准备顺着裤腿往上爬的沙蝎,语气之中不无烦躁。 “头人,他们必定是不敢再出城了。我们又何必再在这里干等!草原的勇士应该如同猎鹰一般在高空中盘旋,怎么能像乞食的乞丐一般蹲在阴暗的角落里苦苦等候……” “狼会死死的盯住猎物,等待猎物放松警惕的那一刻。而不是毫无耐心的四处闲逛。”乌格齐哈什哈横了这个蒙古将军一眼,仰头灌下最后一口烈酒,摇了摇酒囊,确定一滴也倒不出之后,将酒囊丢在了沙漠里。 这一次劫掠大明榷场,他这一支军队是人数最多的一支,好不容易盯紧了亦集乃城,自然不愿意轻言放弃。身为也速迭儿身边最信重的头人之一,他细长的眼中透露出了如狼一般狡黠残忍的目光。 “再等等,已经两个月了,我们连续两个月都没有露面,他们很可能以为我们已经不在这里。” “徐允恭已经离开了,没有人会是我们的对手。只要这只乌龟爬出了壳子,我们就能好好的将他的肉给挖出来,而不用废力气去敲碎乌龟的壳……” “可是现在不过只有两月,懦弱的汉人总是在城池里囤积许多的粮草,有时一年两年也吃不光……”有将领忧虑道。 “没事。汉人是可以窝在城里一年两年,但现在亦集乃城里的是蒙古人。”乌格齐哈什哈道。“即使人仍然有的吃,但羊群却不可能两个月不吃草。” “只要我们沉得住气不露面,一定有部落会铤而走险出城放牧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废掉这一处榷场。从这里找到的战利品,都将归你们以及你们麾下的勇士所有。” 身为蒙古人,他十分明白蒙古人的习性。如今已经渐要入冬,牛羊养膘是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如今的头等大事。要是城外有人包围着也就罢了,如今他们却是藏了起来,城外看似已是一片宁静。 这种情况下,城中的明人将领,一定压制不住那些躁动的蒙古部落,只能选择放他们出城放牧。 而只要他们出城,乌格齐哈什哈就十分笃定自己能够飞速的将他们劫掠一空。而后,驱赶着这些失去财富的牧民们,作为攻打亦集乃城的驱口。 亦集乃城,正处于大明如今已经建好的六处榷场城池的中段。这次出发,他曾经向大汗允诺过,要毁灭这座可恨的明军的榷场,将从大明到哈拉和林的一系列连在一起的道路和榷场拦腰截断。 如此一来,大明在草原上的势力便会大打折扣,大汗就可以飞速吸纳东部草原那些本来归附大明的部落,将他们作为和帖木儿帝国一起攻打亦力把里的驱口。 大明如今实在是太强盛了,纵使是伟大的也速迭儿大汗,在大明的威光之下,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只有联合西边崛起的兄弟帖木儿帝国,从两个方向一起合攻大明,才有希望能够重现黄金家族的荣光。 也速迭儿虽然痛恨忽必烈和他的后人,却始终对元朝所拥有的疆域念念不忘。 (本章完) 第625章 曼古歹战术 “头人,城里有人出来了。”午时,有探马来寻乌格齐哈什哈禀报。 正在风化的崖壁下面无表情的啃着马肉、一边闭目养神的乌格齐哈什哈猛然睁开双眼,身边,其他的瓦剌将领们已经激动的站起身来。 “啊哈,果然被头人猜中了!”一群人摩拳擦掌,有人已经开始吆喝起来。“来啊,快去牵我的战马来!” “等等。”乌格齐哈什哈却是制止了这些激动的战将。他皱着眉头,转头去问探马:“确定是牧民吗?出来的有多少人?” “还等什么?那些依附汉人的牧民不过是低贱的驱口,不值得勇士谨慎……” “闭嘴。”乌格齐哈什哈冷冷的看了这位将领一眼。“狼群即使面对羊圈,也会先探查周围牧羊犬的踪迹……汉人一向诡计多端,万一这只是想要引诱我们上当的诱饵呢?” 作为支持也速迭儿登上汗位的瓦剌部大头人之一,乌格齐哈什哈一向认为自己很有智慧。 他仔细的盘问这个前去探讯的探马,仔仔细细的斟酌着每一处细节,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些离开榷场城墙出城的人,确实是周边牧场的牧民。无论的相貌还是行止,都与汉人迥异。 “头人,现在可以出发了吧?”有将领催促道。 “……再等等。”乌格齐哈什哈摇了摇头,见手下众将还准备再说,他恶狠狠的扫视了他们一眼。 “亦集乃城里头有三万多的牧民,才出去了几百个,现在就出发,能抢到多少牛羊和驱口?” “这些人是给城中那些牧民们探路的。等他们安全了,城里其他的牧民们才会放心的走出来……亦集乃城只有明军两个千户守卫,只要城里没有其他牧民,他们拿什么和我们蒙古的勇士争斗?” “只有城空了,我们才能将财富和荣耀献给也速迭儿汗。” 乌格齐哈什哈细长的眼睛里,泛着精明的光芒。放长线钓大鱼,这句俗语他虽不会说,但却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一部瓦剌人就这样在这里又等了几日,直到二十余日后,撒出去的探马再次来报:三万多的牧民已几乎全部出城,亦集乃城已经是空城了。 “你确定消息准确?”乌格齐哈什哈仍旧谨慎。“你亲眼看着那些牧民出城的?” “长生天在上,我亲眼看着那些牧民出城!”回来禀报的探马赌咒发誓。“我看到每天白天,城里都有赶着牛羊的牧民出城。一连十天,一天比一天多。” “那些牛羊不会骗人,而且我曾经冒险靠近了那些牧民的驻地……他们确实都是放牧的好手,不可能是怯懦的汉人假扮的!” 乌格齐哈什哈放了心。他说的没错,牛羊不会骗人,既然将牛羊也都赶了出来,那那些人只可能是单纯的牧民。 “好!”他豁然站起,原本阴鸷的细眼变换成嗜血的模样。“让勇士们赶紧饱餐一顿。等天快亮了就出发。” “先抢了那些附庸汉人的叛徒,再攻下亦集乃城……” …… 亦集乃城外往北,本来一片辽阔苍茫的草场之上,已经支起了数百顶的蒙古包,让这个太阳初升的早晨多了几分炊烟袅袅的祥和气氛。 这里是亦集乃城城外最大的一处牧场,足足有数百名牧民在此放牧。因为瓦剌劫掠的关系,这些牧民本来已经放弃了这处草场,可现在日子重归安稳,他们便又回到了这片宝地。 “快,快一些!” 西方,乌格齐哈什哈正率领足足八千人的瓦剌勇士,在草原之上疾驰。八千匹战马策马狂奔,足以让整片草场都因为他们的威势而震颤。借着熹微的晨光,乌格齐哈什哈已经隐约看到了前方蒙古包的轮廓,他却皱了皱眉,奇怪道:“怎么草原上只有蒙古包,看不见牛羊?” “也许是他们太过小心,把牛羊也放在营地里圈了起来。又或者是放牧在东面。”左右有人猜测道。 乌格齐哈什哈努力的眯起眼睛,但这一片草场实在是太平坦了,没有起伏的地面极其适宜骑兵冲锋,却也限制了主帅的视野。眼看勇士们已经开始兴奋的呼叫,他索性也不再去猜测。 在长生天的庇佑下,瓦剌勇士的马蹄自会踏碎一切。 “擂动犍牛皮做成的战鼓!吹响牛角做成的号角!把我的大纛竖起来!”乌格齐哈什哈大吼道。为了多少遮掩一些踪迹,这一路他们都没有举起旌旗。 “让这些依附汉人的叛徒们看看,什么才是大蒙古国的荣光!” 瓦剌骑士们杂乱无章的吼叫着,如同要吞没一切的潮水一般往牧人的营地里冲去。乌格齐哈什哈已经看到,营地里那些惊慌的牧人们已经奔跑出了蒙古包,一个个跨上了他们的马匹。 “他们要跑了,追!”看到营地里有人,乌格齐哈什哈先前的一点疑虑顿时也随即烟消。“杀溃他们!抢走他们的牛羊!他们将成为服侍你们的驱口!” 营地里的牧人们很快开始抛下营地逃窜,对于要如何对付这些逃跑的牧民,乌格齐哈什哈十分的有经验。他信手指挥着两翼分开去包抄这些奔逃的牧民,自己带着中军信马一跃,跳过营地里粗糙的围栏,身后的勇士们也都是马术好手,一个个纵马越过栏杆,营地的防御形同虚设。 “追上去!”他大吼着,一面拿出自己的弓箭。如何追杀这些牧人们他太明白了,一盘散沙而已,只要先射死几个逃的慢些的人,其他的人惊慌之下只会四处乱窜,自相践踏。 速度自然会慢下来。 见他张弓,其他紧追在后的瓦剌骑兵们也纷纷拿出了弓箭。眼看距离已追近了些,乌格齐哈什哈眯起眼睛,正想射出自己的箭矢。 然而还没等他松弦,却听到了一声从前边传来的破空声。他赶紧猛低下头,“嗖”的一声,一根箭矢钉在了身后一位瓦剌勇士的脑门上,那勇士应声栽下马去。 紧接着,前方一支支箭矢飞射而来,追击的瓦剌勇士不断倒下。 “曼古歹战术!”乌格齐哈什哈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些人,根本不是因为惊慌和践踏而降低了逃跑的速度,而是为了让他们进入骑射的射程,而刻意的放慢马速…… “额秀特!”乌格齐哈什哈大骂出声。“他们不是牧民!” “是降服了大明的叛军!” (本章完) 第626章 羊圈 所谓的“曼古歹”战术,大体来说,就是一边故作逃窜,一边用骑射不断收割追击敌军的生命,等到敌军士气崩溃了,便调转马头杀将上去,转逃为追。 当然,还有其他更为细节的部分,细节部分就暂且按下不表。 这是蒙古精锐最为常用的战术,昔日成吉思汗与其手下的蒙古勇士们,就是用这个战术击溃了一部又一部的敌人,打下了大蒙古国那横跨欧亚的巨大疆土。 乌格齐哈什哈这时才想起,刚刚踏入这些“牧人”的营地时,根本就没看见牛羊,也没看到难以逃走的孩子和女眷。 甚至那些“牧人”们逃窜时的反应,也显得太过干净利落了些,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人来偷营一般,跨上马头也不回的就开始退走。这桩桩件件,其实早就昭示着眼前的是一部训练有素的草原勇士,压根就不是什么不敢出城的牧民。 “额秀特!额秀特!” 他愤怒的骂着脏话,想要将那个信誓旦旦的探马拉过来砍下他的头颅,然而如今大军正在冲锋,又到哪里能去为自己泄愤?他只能愤怒的拉起弓弦,向着前方正在奔跑的卑劣的叛徒们射出一箭。 可追人时射箭,射程本就要打些折扣。那些叛徒们的距离又掌控的极好,他的箭矢飘飘荡荡的撞在了人家的马屁股上,却连皮也没能破进去。 “追!追!追!”乌格齐哈什哈怒急攻心,不断催动着马力。 “头人,不行,不能再追了!”一个较冷静些的将领赶紧劝阻乌格齐哈什哈。“不能再往他们的箭头上撞了。这些人的曼古歹用的丝毫不比我们差,肯定是徐允恭亲自领着的那些山阳万户!” 看着身边勇士们一个个的倒下,乌格齐哈什哈终于勒了勒马缰。眼看前边本来正在“狼狈逃窜”的“牧民”们果然停了下来,他恨恨的咬了咬牙。 “撤!” 骑士们调转马头,直接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乌格齐哈什哈还期待那些“牧民”们会来追,到时候,就能反过来也用曼古歹战术给他们一个好看。但那些人只是驻马远远的放出几箭,并没有直接追来。这让乌格齐哈什哈很有几分失望,同时心里也更加笃定了,这些人必定是徐允恭麾下的降军精锐。 也只有同为蒙古人的他们,才能拦住伟大的瓦剌铁骑。 “额秀特!你这该死的贼圪泡!”乌格齐哈什哈已经教人找来了之前的那个探马,他一边在马上带领大军疾驰,一边还能扬起马鞭,丝毫不容情的在探马的脸上留下了一条血淋淋的鞭印。 “是你保证这些人都是牧民!现在呢?牧民能用出这样犀利的曼古歹?那几千人的牧民每个都是精锐!” “可是,可是我确实看见他们赶着羊……”那个蒙古探马的声音有些委屈。他也曾冒着危险接近了这些人查探,也确定了这些人确实都是精通放牧的蒙人。谁能想要那些卑鄙的汉人竟然找来了蒙古的勇士假扮牧民……他们这些蒙古人上马杀敌、下马放牧,用蒙古勇士假扮牧民,又有谁有办法拆穿? “额秀特……”乌格齐哈什哈的语言系统似乎气的退化了,一边骑着马逃,一边翻来覆去的骂着这一个词。还是那个冷静些的蒙将靠了过来,劝道:“头人,不能按原路走了。徐允恭的手上足足有山阳万户的数万骑兵,就算只分给徐允恭一半,也足以将我们全部杀掉。” “或许在我们的后边就有骑兵正在合围,而且我们为了躲起来,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能出去劫掠,马和勇士们都没有食物,是没办法逃回大汗的身边的。” “对,对。”乌格齐哈什哈定了定神。他方才实在是被气的晕了,此时被这么一提醒,智商顿时又占领了高地。“不能往西边跑,西边一定有徐允恭的埋伏。” “我们绕道往东!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还会往东!他们赶出城的羊群不会骗人,他们一定是将羊群先藏了起来,羊圈一定是藏在东边!” 西边是瓦剌,东边是魏地。东边相对更安全些,明人肯定会选择将羊暂且安置在东边的某处。 “对!找到羊圈!抢了他们的牛羊!”瓦剌将领们鼓噪起来。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东部草原,怎么会愿意就这么空手而归? 于是瓦剌骑兵们在草原上绕出一个漂亮的大圈,绕过刚才那些精锐驻扎的营地之后,又往更东边的方向驰去。眼看他们成功绕过了那些明骑,乌格齐哈什哈心中大喜,只觉得自己智计百出,运筹帷幄,这一招以进为退,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即便那些明骑敢来追,这时候也为时已晚了。 啼声如雷,乌格齐哈什哈一边猜测着徐允恭将羊藏在了什么地方,一边散出了人马先到前头去找。很快就有人来报,说找到了羊圈的所在,就在东边的一处湖边。 乌格齐哈什哈哈哈大笑,笑徐允恭那个小儿辛苦设计,却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数千骑轰然而动,很快乌格齐哈什哈就看到了远处那个美丽如明镜一般的湖面。湖旁果然建了一圈大大的羊圈,乌格齐哈什哈已经能看到了如同天上白云一般的羊群。 “上!抢走这些羊!”他招呼着。 他已经恢复了谨慎,并没有亲自参与进抢掠羊群的队伍之中,而是带着自己的亲卫,留在队伍的后方警戒。万一徐允恭带着人追了上来,他们也可以从容的逃跑。而徐允恭却要损失这一大批的羊群,在草原上,羊群就是财富。损失了这一大群羊,亦集乃城里的人或许就过不了这个冬天。 等到来年开春,就能轻易的攻破此城。 乌格齐哈什哈谋划的十分严谨。 他亲眼看着勇士们已经飞跃进了羊圈的范围,心中还在为自己的谋算而洋洋得意。然而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在惊呼:“咦?这些不是羊!” 乌格齐哈什哈一怔,他看到有勇士信手一抓,轻易的将那些如白云一般的“羊”抓在了手里。 “我们又被汉人骗了!这些不是羊!这些全都只是羊毛!”有瓦剌勇士大声怒吼着。 乌格齐哈什哈愣住了。这些白云一样美丽的东西只是羊毛?只是那种在草原上最没用的东西?他知道大明人能将羊毛做成美丽且温暖的毛衣毛毯,然而在与大明断掉了关系之后,瓦剌部的羊毛已经再度成为了草原上遍地都是的垃圾。一堆羊毛又有什么好抢的?让勇士们编毛毡吗? 所以羊呢?徐允恭为了骗他们而赶出城的羊呢? 乌格齐哈什哈还来不及细想,只听“轰”的一声,然后就是耳聋一般的天地寂静。突然爆发的耀眼火光将他的心绪全部直接打断。只一瞬间,那个只有羊毛的羊圈竟然变成了一片爆炸的火海,乌格齐哈什哈甚至还看到,有进入羊圈的勇士连人带马被炸上了蓝天。 “……是明人的火器!”他猛然反应了过来,明人已经料到了他会来这里,早已在羊圈中设好了埋伏。 顾不上什么也听不见的双耳,他的第一反应是组织残兵,快继续逃。然而一切已经晚了,湖边那一处不起眼的林子里,已经竖起了高大的“燕”字大旗。 “将士们,杀虏!”终于恢复了听力的乌格齐哈什哈,听到了汉语的喊杀声震破天际。 (本章完) 第627章 乌格齐哈什哈之死 这一场仗并不难打。 面对羊群,乌格齐哈什哈并没有分什么左右前后军,没有慎重的选择包围,而是让勇士们一股脑的上前。他本已打好了主意,这些羊群能割走多少肉就割走多少,割不走的就连这片绿地和草场一并烧了。一切以快为要,决不能让徐允恭抓到自己的尾巴。 麾下的勇士们,也需要一次尽情的劫掠,来提振士气。 也因此,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瓦剌骑兵都窜进了羊圈,接着就被埋在羊圈底下的地雷炸上了天。瓦剌人并没有见识过这种奇特的战争兵器,因此直到死去,很多人都还是懵的。只有乌格齐哈什哈从硝烟的味道里,分辨出这是一种火器。 然而晚了。 朱棣的精锐骑兵从树林里杀出,士气如虹的冲向这群瓦剌人。在此之前,乌格齐哈什哈并没有将这片湖边的小树林放在眼里。因为这片树林实在太小了,即使藏兵,最多也只能藏个百人之数。 他不知道的是,百人,已足够了。 大明的骑兵摧枯拉朽的杀进了惊慌的瓦剌人群之中,那些瓦剌骑兵往往还没控制住惊马,就被突然撞到身边的明军剁掉了头颅。乌格齐哈什哈的汉学若再精深一些,一定会想到“砍瓜切菜”这四个本不该用来形容蒙古勇士的词语。 他大怒,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只一个照面,就被一个身材高大的明将一个刀背,直接拍下了马来。 “瓦剌贼将,已被我张玉擒了!”那明将勒住战马,威风大喝。 这是乌格齐哈什哈昏倒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 “这贼将的反应速度倒是挺快,看他果断后撤,臣还忧心这诱敌失败,当真就让他跑了。幸好他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竟自己又跑了回来……” “匪寇劫掠习气不改,远道而来总想着该抢回点本钱,由此可见这也速迭儿气度还不及元庭,没有一点王气。” “是臣手下的朵颜军疏于管教了,诱敌竟然还朝后放箭,险些误了事。” “是我疏忽,他们本就不习惯诱敌。要是管教太过,反而丢了锐气……” 乌格齐哈什哈悠悠醒转的时候,便听到了耳边传来说话的声音,睁开眼来,就见到两名汉人青年正站在那边一脸轻松的说话,四周,则是尘埃落定的战场,大明的兵马似乎更多了些,远近都是写着汉字的旌旗。而瓦剌的勇士们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被五花大绑,满脸颓丧的跪在了地上。他自己也是如同被捆着的猪猡一般,被丢在仍有硝烟味道的草地里。 “卑鄙的明人,竟然使用那种卑劣的火器!”醒过神来的乌格齐哈什哈眼珠一转,做出一副莽撞的模样,开始奋力的挣扎起来。 他这么一动作,果然引起了朱棣和徐允恭的注意。两人笑着对视了一眼,朱棣道:“贼徒,又见面了。可还记得本王吗?” “你是……”乌格齐哈什哈眯起眼睛,终于将朱棣的面容,和昔日谈判时,吴王朱肃身边的那个明军卫兵对上了号。 看他那张和朱肃相似的面貌,又听他自称本王,乌格齐哈什哈已知道了他的身份:“你是当时那个朝我拔刀的……你是朱肃的兄弟!” “呵。”朱棣晒笑一声。能记得当年谈判时的一介小卒,这乌格齐哈什哈又怎么会是鲁莽之辈。五弟说过在历史上他弑汗自立,现在看,果然是个心有城府的枭雄。 “我愿意归降大明。”意识到假扮莽夫的计策不成,乌格齐哈什哈立即改变了策略,他挣扎着跪了起来,用尽量诚恳的眼神直视着朱棣的双眼。“王爷神机妙算,我彻底服气了。我会比统领山阳万户的阿扎失里更加忠诚勇猛,我愿意将大明的荣光散播到大地的尽头!” “凡日月所照之处,自然该有我大明的荣光。”朱棣淡淡的看了乌格齐哈什哈一眼。“只是大明的荣光,不需要通过狼子野心的劫匪来散播。” “胆敢进攻大明的主犯,下场就只有正法。乌格齐哈什哈,你的野心已经结束了。” 乌格齐哈什哈大惊,向前膝行几步,情急之下,竟还用了一个不知从哪听来的汉语成语:“我是真心投效,我还有一大片的部落草场,我愿意献出所有牛羊,我愿意将功赎罪……” “犯明的主犯是也速迭儿汗,我愿意为大明前驱,征讨叛逆……” 朱棣已不再理他,而是看向另一边的那一群被绑缚起来的瓦剌俘虏们。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战刀,丢在这些俘虏面前道:“去捅此人一刀,本王饶你们性命。” 身边,懂蒙语的张玉将朱棣的意思翻译后传了出去。 所有人都惊了,就连本在一旁静静观看的徐允恭也愣了一愣。乌格齐哈什哈更是神情大变,道:“我是头人,谁敢杀我……” 朱棣不答,只是催促那边的瓦剌俘虏:“怎么,你们想为他忠诚殉死吗?” 瓦剌俘虏们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躁动起来。乌格齐哈什哈还欲放些狠话威慑这些昔日的部下,却见已经有一个被捆着臂膀的瓦剌俘虏挣扎着站了起来。这位俘虏脸上有一道深深的鞭痕,目光炯炯的直视朱棣,用生涩的汉语道:“我……我来。” “你……阿都钦,你敢……啊!”乌格齐哈什哈还想斥退这个叫做阿都钦的瓦剌人,但那个阿都钦已经扑了上来,他竟也不用刀,还不待张玉为他松绑,就狠狠的咬下了乌格齐哈什哈的耳朵。 乌格齐哈什哈的惨叫无比凄厉。 有人带头,其他人顿时也没了顾忌,越来越多的瓦剌人扑了上来,或用脏兮兮的战刀去捅,或直接上嘴去咬,疯狂的摧残着乌格齐哈什哈的躯体。 场面血腥而野蛮。 “殿下此举,若传到朝中……”徐允恭是谦谦君子,见这场面,不忍多看,转身别过头去。可撕咬声与乌格齐哈什哈的惨叫声却如同贯脑魔音,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让人心悸。 “觉得本王残忍,不似大哥和五弟仁德,对吗。”朱棣也不去看那宛如人间炼狱般的景象,一脸淡漠的走到徐允恭身边。“我也不想。” “但要想彻底震慑这些残忍的蒙人部众,让他们只能为我等驱驰,就必须彻底掀翻他们在瓦剌的立场才行。” (本章完) 第628章 以彼之道 为了西征的宏图大业,朱棣在闲暇时,曾经仔仔细细的研究过“前辈”成吉思汗昔日的征战史。 成吉思汗西征的成功原因之一自然是蒙古铁骑的精锐,那时的蒙古正如日之初升,煌煌然教人难以目视,在数年间就迅速整合了整个漠北草原,组建了不可一世的蒙古铁骑。 但另一个原因其实是成吉思汗裹挟了诸多的势力,使得蒙古人能越打越强,兵势也越战越多。 作为历代游牧民族之中的佼佼者,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部落的洗劫能力,与他们对阵敌人的能力同样出类拔萃。征讨其他游牧民族的时候,蒙古军队往往会将其部落洗劫一空,使得失去一切的牧民们压根没办法在草原上继续生存。 而后再裹挟他们一起劫掠,跟着蒙古骑兵沾染了血,享受到了劫掠者不劳而获的滋味,这些人也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成吉思汗一条道走到黑了。 恰好当时与蒙元同列于世的诸国,大都已积弊百年,江河日下。却也大都承平了百年,财货充于屋栋。蒙元四下劫掠,天下宝货皆为其所掠,士卒欢腾,战意越坚。 劫掠,与屠城,便是蒙古所谓的“传统”。 等到忽必烈执政之时,富庶的国家几乎已被抢掠一空,黄金家族内部亦是矛盾重重,四海八荒已经抢不来多少的油水,想要坐稳江山,就必须要“治天下”。因此连汉话都不会说的忽必烈,只能背弃蒙古传统,开始行汉法以治天下。也正是因为顺应了这天下大势,忽必烈才能胜过依旧固执的信奉“传统”的阿里不哥,成为了建立元朝的皇帝。 也速迭儿自诩为阿里不哥的传人,自然也要遵循这所谓的“蒙古传统”。他收服西部草原,用的就是这一套劫掠加裹挟的法子。 可是时代早就不同了,大明不是金和弱宋,不会任由蒙古人欺凌。也速迭儿也不是成吉思汗,让所有的蒙古人都变成一条心。 勉强裹挟出来的战士,若是能一直胜下去,一直能抢掠到财物倒也罢了。可若是遭遇了失败呢? 比如现在。 “你会说汉话?”乌格齐哈什哈已经被剁成了肉酱,朱棣也不去看,只是将那最先出来响应他的那个蒙古俘虏找了过来。“你叫阿都钦?” “是,小人是阿都钦。”脸上仍带着鞭痕和鲜血的阿都钦受宠若惊的跪下,似乎还想去亲吻朱棣的靴面,却被周围的燕王卫阻止。“伟大的大明大王,小人的祖母是汉人,因此曾学过一点汉话。” “你第一个出来对付乌格齐哈什哈,是和他有什么仇怨?” 问起这事,阿都钦脸上泛起了仇恨的目光。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脸上的鞭痕,道:“好教大王知道,小人本来是那钦部落的牧民,世代都只是放牧为生。乌格齐哈什哈烧了我们的蒙古包,抢走了我们的牛羊,让我的额吉和伊吉过不了冬天,还裹挟了我们为他抢掠大明……” “他看小人懂得汉话,让小人做了探马。可是小人探出来的消息他却又不信,动辄打骂……” 朱棣微偏过头看了张玉一眼,张玉轻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听说过什么“那钦部落”。 想来,不过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 “既如此,这些瓦剌降军,就由你领了吧。”朱棣道。“若查出有乌格齐哈什哈、也速迭儿的死忠混在其中,你自去杀了便是。整备完了,随本王一同西征。” 竟是一瞬间,把他从一介探马,直接升成了一军首领,阿都钦一脸的受宠若惊,赶忙跪下连连磕头:“谢大王仁慈,谢大王信任……” “……我大明不兴叫什么大王,土里土气的,叫殿下。”朱棣道。他当然没有信任这个阿都钦,战败了,此人就想起了和乌格齐哈什哈的仇怨。 可若是真让他们劫掠了亦集乃榷场,恐怕此人也会对乌格齐哈什哈感恩戴德。 值不值得信任本来就无妨,两国相争,最多的就是这样短视的墙头草。只看哪边是胜利者,他们就会倒向哪一方。 而朱棣,他相信自己会一直胜利。 正准备离去,却听见那阿都钦战战兢兢的喊住了自己:“殿,殿下……” “小人想,想问殿下……那些出城的羊群?” 他亲眼看着亦集乃城里每日都有羊群出城,可现在一番鏖战,直到全军覆没了也只看到一堆无用羊毛而已……因为这事而挨了乌格齐哈什哈一鞭子,实在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提到这事,朱棣和徐允恭只觉得好笑,不过他也没心思对着一个降卒解释,头也不回,跨上战马便走了。 “你无需知道。” 留下百思不得其解的阿都钦,对他的背影投以敬畏的眼光。 …… 其实朱棣的战略并不高妙,不过是倒用董卓的故智,联络了城中的守将,让他们遣牧民白日驱羊出城,晚上再驱羊入城。 牧民和牛羊们并没有在城外停留,搭起蒙古包、伪装成牧民留在城外的一直都是朵颜部的战士们。他们本就是蒙古人,要乔装成牧民再容易不过。乌格齐哈什哈的探马为了隐匿踪迹,常常都是单独行动,到了夜间草原上却总有野兽,且夜间视物不清,探了往往也什么都看不见,因此这些探马晚上大都是不出动的。 在他们眼里,就成了亦集乃城牧民正在持续不断的出城,非常适宜劫掠。 至于朱棣是如何知道这附近有大批瓦剌人潜伏的……这也简单,亦集乃城乃是草原和中原互市的大镇,可是却只遭受过一次试探意味的袭击,这很明显于理不合。乌格齐哈什哈自以为智慧,可他那自己在草原上小打小闹琢磨出来的智慧,根本就不是有着数千年传承的华夏兵法的敌手。 “殿下欲降服这些瓦剌人,需小心遭其反噬。”徐允恭道。“毕竟非我族类,且也速迭儿尚有狼子野心……如今瓦剌与我等在草原已是剑拔弩张,还当谨慎才是。” “无妨。”朱棣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也速迭儿能裹挟了牧民来打我们,我们自然也能裹挟着他的溃兵西征。” “只要我们能一直胜下去。” 朱棣举目向西,心中想的却已经不是什么也速迭儿,他的目光甚至已经穿过了亦力把里,帖木儿帝国,金帐汗国……乃至那张坤舆万国图中看到的大秦国、弗兰机…… 直到整个欧罗巴。 (本章完) 第629章 朱棣与妖僧 或许也速迭儿也没想到,本只是小股部队试探性的袭扰,最后会将他的西部半壁草原全都拖入战火。 朱棣以复仇的名义,带着自己的千余王卫,以及徐允恭的五千朵颜骑兵,悍然侵入了瓦剌的势力范围。他完全复刻了蒙古人的战术,明军骑兵如火一般杀入了一处又一处的瓦剌部落,搅的半壁草原不得安宁。 “殿下,此间已是附近第三处瓦剌部落。只俘获青壮二十余……”一处部落营地的营门前,朱棣骑在马上,听着一位明军偏将的禀报。“也要将他们充入军中吗?” “充,男子教阿都钦领着,女子和老人赶去东边,魏公世子自会接应。牛羊财货留下,犒赏三军!”朱棣道。 这些日子,他仿效昔日蒙古人的做法,将所征服的部落的壮丁裹挟在仆从军中,使得这些瓦剌降军的数量,已经有七千之众。对比他自己仅千人的王卫,可以说是极其危险。但朱棣胆略却是惊人,也不防备着这些降军哗变。他的这份气度,反而使得阿都钦对他既敬且畏。 更兼朱棣赏罚分明,劫掠之后,亦会将战利品分给这些降军将士,因此这支被裹挟的降军,对朱棣也尚算是拥戴。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还没有遭遇挫折。 “殿下,近日来袭破的部落中青壮越来越少了。”张玉无不忧心的对朱棣道。“已经可以确认,也速迭儿也在周边调集青壮……只怕很快就会有一支瓦剌大军,前来剿灭我等。” “来了更好”朱棣显得很有信心。“如今天将入冬,也速迭儿这时候还调集青壮,要那些牧民怎么过冬?” “草原作战,最难的便是寻觅敌踪。若也速迭儿肯自己现行,则正中本王下怀。只是也速迭儿想来不会如此不智。” “末将的意思是,若是也速迭儿大军围来,如何抵挡?此处毕竟是瓦剌境内,我等人生地不熟。且也速迭儿麾下多有降军父兄为其征发,若疆场对阵,只怕降军难以成为倚仗。”张玉道。 朱棣沉吟稍许,道:“命弟兄们尽快处置。我等不再此处久留。” 敌境作战,被抓住踪迹便是大忌。草原辽阔,即使是百万大军,在这其中也只是沧海一粟。只要不断转移,想要找到一支入侵的军队是难上加难。 纵然被也速迭儿寻到围住,大明九边守军离此不远,只要守些时日,也来得及。 如今将要入冬,冬季草原积雪盈尺,大军粮草供应不便,朱棣不信也速迭儿敢起倾国之兵前来。 一场国战,没那么容易打起来。 八月二十,朱棣率军沿阿尔泰山南返,沿途席卷周边部落,降军已至一万余众,仍然没有打听到瓦剌大军的踪迹。此时席卷部落,已经裹挟不到青壮了,部落之中所余牛羊,亦是少的可怜。朱棣暗暗疑惑,行动更加谨慎,昼伏夜出,绝不在一处停留太久。 八月二十八日,朱棣在亦集乃补给完毕后,向镇守亦集乃的徐允恭确认了近日并无瓦剌大军来袭,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测,遂决意取道哈密。 九月十五,朱棣行军至哈密东一百三十余里,探明哈密有大军在此对峙。经探马查明,是瓦剌头人浩海达裕正在征伐亦力把里。 九月二十三,朱棣与张玉商量之下,悍然出兵,于两军相争之时,突袭瓦剌侧翼,浩海达裕惊骇之下,回兵自守,朱棣趁机突破瓦剌包围,进入哈密城。 入城之后,朱棣万分惊讶的发现,这里守城墙的将领,竟然是个汉人! “竟能在此遇到同胞,感激不尽!”那守将身上不知从哪寻来的蒙古人样式的皮甲,却对朱棣行汉人的抱拳礼,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行动间的那一股江湖草莽气,倒是怎么都挥之不去。“你们若是不来,今日怕是就要失守了。” “你是关中人?”朱棣皱起了眉头。“此处是亦力把里汗国的地界,你汉话如此精通,分明是长在中原……又怎么会在此为蒙古人效力?” “谁说俺是给蒙古人效力了?”那汉子把眼睛一瞪,话语间颇为气愤。“俺们的头儿是正儿八经的汉人,如何就是给蒙虏当牛马了。你这娃娃,好生没眼力见,若是将俺头儿的身份说出,保不齐骇你一跳……” “竟有汉人在此地为官?”张玉也是惊讶不已。不由得出言询问。待到问及他们的头儿是谁,那守将却又支支吾吾起来。朱棣也不亮出身份,只让他带自己去寻此城主事之人,这江湖汉连自己的王旗都不认得,想来也知道不了太多事。 到得城中主楼,却见是一僧人正埋首案牍之间,不时有蒙汉将领官员进来禀报军务,而后恭敬的垂首听训,僧人一一吩咐,有条不紊。 朱棣在旁看着,只觉这僧人颇为眼熟。 僧人三两句将城中诸事安置完毕,随即起身,将左右随侍之人全都挥退下去,而后拾阶而下,对朱棣行礼道:“臣道衍,拜见燕王殿下。数年未见,殿下更加英气逼人了。” “道衍?”朱棣可算想起了此人是谁。“你是五弟手下的那个和尚?” 这黑衣僧人,正是昔日助明军覆灭倭国幕府的姚广孝。因灭倭之功,他已被封资善大夫,确实有资格称臣。 不过此人素来神秘,纵使是昔日朝廷大封平倭功臣之时,此人也没有露面,只是遥封。众人只知此人乃是周王朱肃亲信,却不知此人所在何处。 “你何以会在此处?”他乡遇故知,朱棣亦是十分欣喜。 “自是为大明开疆拓土而来。”姚广孝双手合十,显得宝相庄严。“不过贫僧此时乃是哈密国国师,请殿下出此门后,万万不要说漏了嘴……” “哈密国国师?”朱棣一愣,不知什么时候这世间又蹦出来一个“哈密国”,却见姚广孝眨了眨眼,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朱棣觉得这妖僧倒是有意思。 昨儿被拉着加班到十点……漏更一天,万分抱歉。缺的章这几天内必定补上! (本章完) 第630章 哈密围城 这个时代,整个世界都处在新老交替的状态之中。 在西方,英法百年战争如火如荼;可怕的黑死病仍在欧洲欧洲肆虐;教皇的权力日薄西山;但轰轰烈烈的文艺复兴已经开始在暗流下酝酿,欧罗巴诸国即将开始对华夏文明的奋起直追。 在东方,初升的大明帝国取缔了不可一世的蒙古政权,周边传承百年的诸国也伴随着蒙元帝国的倒塌,而开始了新一轮的洗牌。这一轮的洗牌波及的不仅有倭国、高丽、瓦剌,还有蒙元昔日的四大汗国。 雄踞西北的察合台汗国一分为二,西察合台汗国被崛起的帖木儿篡夺,成为即将如日中天的帖木儿帝国;东察合台汗国被称为亦力把里,在瓦剌与帖木儿帝国的夹缝之中苟延残喘。 但远在应天的大明朝廷不知道的是,陷入漩涡之中的亦力把里,已经再次完成了分裂。 “你是说,亦力把里如今又再度分裂成了东西两部,西边的大汗‘黑的儿火者’已经失去了哈密地区的统治,镇守哈密城的兀纳失里已经自立为威武王……”蒙古人拗口的长名,对朱棣的记忆力毫无疑问是个考验。不过为了了解大局,他还是艰难的将这些名字记了下来。“且此人对你莫名信任,已聘用了你为‘国师’?” “阿弥陀佛。”姚广孝口宣佛号,点了点头。朱棣的眼神顿时就有些奇怪起来:“看来这哈密的威武王,并没有听说过倭国幕府将军的大名……聘老和尚你做国师,怕是要步了足利家的后尘。” “善哉,贫僧若能再为大明屠一蛟龙,又有何不可。”姚广孝并不在意朱棣话语中的淡淡讽刺,反倒是坦诚的承认了自己混入此地当国师的意图。“此地本就为汉之西域、唐之伊州。复归华夏,天下所愿也。” “只是如今却招引来虎狼窥伺……瓦剌已允诺将此地割予帖木儿汗国,好与帖木儿汗国共犯大明。如若此地失守,大明西疆危矣。” “与此相比,区区一个割据哈密的威武王,倒是无足轻重了。” 朱棣点点头。相对于瓦剌和帖木儿汗国来说,一个想要割据哈密的蒙古军阀确实只是芥藓之疾,当务之急,该是不能让瓦剌成功占据哈密城。沿途那许多部落人丁稀少,如今也算是找到理由了。定是因为也速迭儿想要夺取哈密,所以才征发草原青壮。乌格齐哈什哈之所以前往魏地打草谷,现在看来,是也速迭儿想要用这种办法牵制住大明。 让大明疲于防守榷场,从而不去注意西边的哈密。毕竟哈密本就非是大明领土…… “不过如今已将入冬,今日既击溃瓦剌,想必瓦剌也要等到来年开春。”朱棣道。“哈密之围想来已是解了?” “不然。”姚广孝的脸色却是沉重。“贫僧反倒以为,瓦剌会趁冬攻击……” “此话怎讲?”朱棣正了正身子。 “也速迭儿继大汗位以来,为统一草原,四处裹挟部落青壮,并无休养之举。”姚广孝将朱棣引到一张舆图前,为他分析着局势。“想必如今草原西部,已无多少可供牧人过冬的牛羊……” “若是如此,岂不是更应该退兵?”朱棣不解。 “若是我华夏军队,自是应该退兵,等开春再战。”姚广孝道,面上已是忧心忡忡。“可对蒙古人来说,却是反而应该更加卖力的死战……只为求一条活路。” “你是说……劫掠?”朱棣猛然恍然。 姚广孝点点头。 草原上物资不足,换做华夏这样的农耕民族,自是应该返回休养生息,等后勤粮草足备了,方能再战。可对也速迭儿这样的草原之主来说,草原上没有过冬的物资,那好办。只要让勇士们去抢,去夺,就可以了。 正因为没有物资,征发来的士卒们才会更加拼命,因为不拼命去抢的话,等待他们的命运就是冻死饿死。 这也是千年以来草原民族与中原打交道时的必然规律:每当草原上闹起“白灾”,统治草原的汗王必定要引兵入寇。不论是胜是败,他们都能度过寒冬:胜了,从中原抢来了丰厚的物资,一切皆大欢喜;败了,消耗了足够多的弱者,剩下的物资自然就够其余人勉强的活下来。 此时的草原人,往往是最为可怖、最为悍不畏死的。 “那么瓦剌人岂不是也有极大的可能,会南侵我大明本土?”朱棣皱起眉来,不过很快,他也想明白了这个担忧是杞人忧天。一是大明九边固若金汤,想要进犯大明,定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也速迭儿虽然残暴,却也定然不愿牺牲太大的兵力。 且徐达如今坐镇哈拉和林,手下尚有万余明军和数万朵颜骑兵,如同一颗钉子,不拔出魏公徐达,也速迭儿南侵的退路极有可能会被截断。 二则,哈密很有钱,非常有钱。朱棣看着四周豪奢的装潢与用金银宝石镶嵌着的杯盏,由衷的感受到了这个传承百年帝国的腐朽:与元庭一样,原属察合台汗国的哈密也累积着黄金家族百年来横征暴敛的财富。要知道,昔日整个东方与西方世界的所有财富,几乎全部流入了元庭和四大汗国这些黄金家族的后人的手中。“哈密王”兀纳失里也是黄金家族的一员,手中自然也有着丰厚的财富。 柿子要捡软的捏,无论是大明,还是徐达,都不是好惹的主。只要征讨下哈密,所得到的财货和牛羊,就足够供也速迭儿度过这个冬季了。 而且还能履行和帖木儿汗国的盟约,何乐不为? 十月初三日,本已被击退的瓦剌浩海达裕部,果然再度进军,包围了哈密城。而且这一次,他们的兵力似乎比之前更加雄厚。 朱棣甚至在望筒里,看到了属于也速迭儿的九斿白纛。 朱棣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和也速迭儿迎来面对面的决战。 瓦剌大汗也速迭儿,亲征了。 (本章完) 第631章 哈密王 城外也速迭儿的大纛猎猎,城内,朱棣驻跸城中数日后,直到今日,方经过姚广孝引荐,见到了哈密城中的“威武王”兀纳失里。 与朱棣对蒙古人的印象大相径庭的是,这位“威武王”长得大腹便便,油光满面。整个人陷在镶满宝石的王座之中,这么一座肉山坐在大殿正中,非但没有分毫“威武”之感,反倒让朱棣觉得有些愕然。 “哈哈哈,燕,燕王殿下,果然俊秀非常!”这肉山见朱棣在姚广孝的陪同下,龙行虎步的进来,本还想上前迎接以示殷勤,试了几次,却因为行动不便,没能从凳上起身,只能悻悻作罢。不过面上的阿谀之色却是不减,肉褶子难看的挤在了一起。 朱棣却是不假辞色,护卫在其身边的张玉更是神色凶厉:“好个前元余孽,于此边陲之地自封为王也就罢了,竟还敢怠慢大明皇子。” “不怕激怒了我华夏上国,发兵灭了你这蕞尔小国吗?” 兀纳失里脸上的肥肉僵了一僵,倒是他身旁,有几个色目人臣子挺身而出:“敢在殿中对大王无礼!” “怎么,欺我等刀锋不利吗?”张玉直接按住腰间剑柄。 从始至终,朱棣面上神情不动,而那所谓的“威武王”,却已经吓得冷汗岑岑,不断摆手,却因为焦急而期期艾艾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姚广孝等了一会,方才上前一步,挡在张玉与那几个色目人中间。“阿弥陀佛,燕王殿下身份尊贵,又远道而来,救我哈密城于水火之中,怎好如此失礼?” 之后又对朱棣道:“燕王殿下也且息怒,大王并非有意怠慢,实在是前些日子身体抱恙,故而无法早早相迎……大王之心,贫僧是知晓的,对殿下只有欢迎,绝无怠慢之心。如有失礼,万乞恕罪。” “大王,贫僧说的可对?” “对,对!”兀纳失里赶紧指着姚广孝说道。“国师,国师说的,就是本王的意思!” 有了台阶,张玉也便就坡下驴。那边厢,其中一个色目侍臣却是仍有怒色,他看着姚广孝,用蹩脚的汉话道:“哼,国师这般为这大明的燕王说话,也不知是心向我家大王,还是心向大明故国。” “阿弥陀佛。”姚广孝双手合十。“我佛面前,众生平等。大明哈密,皆为众生,有何异哉?” “贫僧唯愿哈密能成一方安居净土……倒是哈麻大人您,燕王殿下襄助守城,您却以恶语加之,心中所藏何意?” “哼,我能有何意,不过是想要帮助大王守护好哈密的财富。大明的野心像秃鹫一样难以满足,已经吞并了高丽、倭国,甚至还想吞并一半的草原。要是这燕王乃是大明的前锋,用汉话来说,我们岂不是‘引狼入室’?”那侍臣狠狠的瞪着朱棣。 “可燕王手下的大军,能帮助本王守住哈密城……”兀纳失里听着,忽然开口用蒙语说道。 “大王。”那色目侍臣闻言转身,对着兀纳失里单膝而跪。“也速迭儿大汗与您是亲戚,都出自于黄金家族。哈密已经向大汗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现在投诚,大汗必定会封您宗王,以示优待。您的财富与荣耀,绝不会减少半分。” “反观大明……是覆灭黄金家族荣耀的凶手,与您的家族乃是死仇。而且大明对于土地和财富的渴望无穷无尽。若您降服于大明,最后会有怎样的下场?恐怕就是被抓到集庆(即应天),囚禁在一座府邸中度过剩余的生命。” “如今大汗已经亲自发兵,我们继续抵挡,只会触怒大汗……我们应该抓住这位大明的燕王,然后开城,迎接大汗精锐的王师。能抓住大明皇帝的儿子,大汗一定会有所封赏。” 兀纳失里神情微动,似有动容。姚广孝却是不骄不躁,亦转身用汉语道:“阿弥陀佛,大王三思。” “也速迭儿大汗临冬起兵,麾下定缺粮草。大汗为何要攻打哈密?便是因为哈密城中,有大王父祖三代,所积攒下来的财富的缘故。” “有了哈密的财富,也速迭儿大汗才能再一次展开他心中属于蒙古的霸业。然而在这份霸业之中,哈密已经成了一块绊脚石……也速迭儿大汗摒弃皇帝称号,恢复蒙古旧制,蒙古旧制如何对待被征服的国度,大王您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更加清楚……” “哈麻丞相拥有才能,劝您降服也速迭儿大汗,仗着这份功劳,或许还能分到一块草场,做一部头人。但大王您身为黄金家族的血脉,比用弓弦勒死大元皇帝的也速迭儿更该拥有大蒙古国的继承权。” “也速迭儿汗当真能容得下大王您,宁愿让麾下的勇士们忍饥挨饿,让手下的牧民们怨声载道,也要为您保全财富,封您做宗王吗?” “道衍,你……”那个叫哈麻的色目侍臣,已经是变了脸色。不过脸色变幻更多的却是兀纳失里,这位威武王脸色青紫,却是终于“威武”了几分,怒斥哈麻道:“闭嘴!你这哄骗狼王的狐狸!” 哈麻神情一僵,兀纳失里已是握住姚广孝的手感激涕零:“多谢国师!多谢国师,若是没有国师,本王险些就堕入了深渊之中啊!” “大王本有宿慧,贫僧不过稍加点拨而已。”姚广孝仍旧宝相庄严,一脸的宠辱不惊。“我等既矢志守城,便需礼遇燕王殿下。若是殿下不愿襄助,可就万事休矣了。” “对,对,矢志守城,必须守城……”兀纳失里呐呐道,转身看向在一旁的朱棣,面露祈求道:“燕王务必要帮助本王守好此城,本王愿行书大明,世代为大明藩属……” 这本是与姚广孝商谈好的事,朱棣顺势答应,顺便讹诈了一些军需金银作为补偿。兀纳失里财大气粗,又一心巴结朱棣帮他守城,所求无有不允,又遣人设宴,要在这围城之中为朱棣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朱棣借故推脱,只愿回军营去,兀纳失里不敢强求,遂又送了朱棣酒肉劳军,今日会见遂散。 “雄于西北,割据一方……便只是这副模样?”出了哈密宫殿,朱棣瞥了瞥这座宫殿繁复的壁画与华贵的饰物,想起了应天那座略显简朴的宫殿,心中对兀纳失里的不屑愈浓。 “呵呵,世道如此。”姚广孝倒是显得波澜不惊。 “若非如此,怎该我华夏取天下?” (本章完) 第632章 朱棣的胆略 经过姚广孝的说明才知道,这哈密王兀纳失里虽说视财如命,却仍旧有数位大臣尽忠。那叫做哈麻的侍臣便是此中之一。哈麻信奉“天方教”,在姚广孝以佛教入仕于兀纳失里后,哈麻便常视姚广孝为眼中钉,时时敌对。姚广孝虽被封为国师,哈麻却能掌握兀纳失里护身怯薛,乃是兀纳失里的亲信。 若非瓦剌来袭,兀纳失里需要哈麻护卫左右,城防大任,也不会落到姚广孝的头上。 “和尚你留本王在此,是想借本王之手,在哈密发起政变?”朱棣道。“不过那哈麻与兀纳失里的关系今天已经被你挑唆了一通,二人此后,必定会有嫌隙。强留本王在此,并无益处吧?” “哈麻对兀纳失里忠心耿耿,即使兀纳失里心有疑虑,只怕哈麻也不会轻易抛弃其主。”姚广孝道。“殿下在此,始终算是一支奇兵。否则仅凭贫僧的这点微末能耐,恐怕再十数年也没法为大明取下哈密城。” “况且接下来瓦剌攻势必急,还需仰赖殿下虎威。能不能吞并哈密暂且不说,若是哈密沦陷于也速迭儿之手,我大明河西门户大开,此事才是所谓的大事。” “不错。”朱棣点点头,相比起大明的河西门户,区区哈密弹丸之地内部的政争争斗,不过只是芥藓之疾而已。 无论如何,哈密都不能沦于也速迭儿与帖木儿汗国之手。 …… 十月初五,见递入城中的劝降书无有回复,且冬日将近,城外的也速迭儿终于决意攻城。瓦剌人吹响号角,云集于城东。到此时,朱棣才算是看清了瓦剌人来到哈密城下的全部军力,只见蒙骑浩浩荡荡,马步三军似能遮天蔽日一般。烟尘足足绵延十余里仍然不绝,偶有蒙骑自城下呼啸而过,弯弓引箭,射死城上的守军耀武扬威,城外的蒙人阵中就会爆发出一阵喧天的欢叫,似能将整座哈密城掀翻了一般。 这样的声势,少说也要有十余万人,许是也速迭儿麾下的倾国之兵。 “殿下,困守孤城,终究还是凶险。我部皆是骑兵,何必要自囚于城墙囚牢之中。”看到也速迭儿麾下的军势远超预计,张玉脸上神情不由凝重。那“威武王”兀纳失里来城墙上看了一眼之后,已吓得被人抬回了城中的宫殿去了,就连素来云淡风轻的姚广孝此时也面露凝重之色。他已经开始合计着,从内部取哈密的法子是不是已不可为。万一为了守一个哈密,将大明朝一位声名赫赫的皇子陷在了里面。 这样对大明来说,绝对是得不偿失。 “殿下,张将军所言甚是。”姚广孝对朱棣道。“敌军实在太众,此为贫僧之失。殿下万金之子,为了一个哈密若陷在此处殊为不智。不如贫僧为殿下打开西门,西面瓦剌大军尚未完成合围,殿下可率军突出城防,之后伺机取道肃州回返……” 朱棣不答,只是继续用望筒仔细观瞧着城外的瓦剌大军。许久之后才放下望筒,转头对姚广孝、张玉道:“你们说。” “若是本王能将那也速迭儿,直接全数歼灭在这里……那我大明北疆,是不是便没了祸患?” “殿下?”张玉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朱棣竟然打起了全歼城下蒙军的算盘。 朱棣越说越是兴奋。“以往与草原交战,最大的难处,便是草原上骑兵来去如风,即便靡费无数粮草,找寻数月,也难以寻得敌国主力踪迹。” “可如今,也速迭儿的倾国之军,就明目张胆的摆在本王眼前……攻克草原国度的最大难关已不攻自破,此为千载难逢之机!” “若在此歼灭也速迭儿,草原自此必将一蹶不振。北疆再无有蒙骑为祸。北疆既靖,驻守九边的百万精兵,自然便能够转道西边……只要我大明能从九边中腾出手来,还需要担忧帖木儿帝国打通河西走廊吗?” “可殿下,那是十余万人,并非十余万只牛羊牲口……即便是牲口,如此多的牲口伸着脖子让我等来砍,也要砍个几日几夜。哪有那般容易便能全歼?” “且蒙人多是骑兵,来去如风,见势不妙,自然便会四散退却……恕末将直言,此事绝难做到,更遑论哈密城城池并不高大,只说如何守御,便是一桩难题……”张玉道。 朱棣不答,只是摸了摸这手边的城墙,心中知晓张玉的担忧不无道理。蒙人素来不喜筑城,脚下这座哈密城池,还是昔日汉唐扩张至此的时候,留下的一笔财富。当时建起这么一座大城,也不知耗费了华夏多少的人力物力,但就如今看来,这城墙早已处处破败风化,只能算是勉强可堪一用了。 城砖上一处似有似无斑驳的铭文引起了朱棣的注意,他仔细辨认,依稀只能看出几个字: “唐……天宝……驻……伊吾……退吐蕃……此……伊吾军校尉……方……刻记”。 西域沦落胡尘百年,只有这城砖上的斑驳刻痕,仍旧散发出几分汉家儿郎的雄风。 “先烈驻守胡尘,开疆拓土,何时不曾遇过难题。”朱棣道。心中已是下定了决心。“守城,不需多久,只需守到冬日。” “冬日一到,未必便不能寻到机会,全歼这支瓦剌军队!” 牛皮的战鼓被擂起,冲天的杀声如要铺天盖地一般袭来。姚广孝在城上指挥着哈密守军,脑海中却止不住的掠过朱棣方才脸上那一抹教人心悸的坚毅。原以为陛下的数位皇子之中,唯有太子殿下有仁君风,又有五殿下智深如海,深不可测,其余诸兄弟不过泛泛而已,顶多略胜于寻常子弟。 这位四殿下素有顽劣之名,却是声名不显。先前千里袭杀北元皇帝,已是教人刮目相看。 没想到今日一见,其风范气度,丝毫不弱于太子和五殿下。 单论这决断时的气概,比之五殿下甚至犹有过之。 “大明贤王辈出矣。”姚广孝心中微有惊喜。 他甚至隐隐觉察到,若就他自己而言,这位杀伐果决的四殿下,比五殿下还更适合自己将这一身的“屠龙术”才学托付。 (本章完) 第633章 能将几何 蒙古人的首领从大元皇帝换成了瓦剌大汗,重拾了草原民族的“野性”的同时,也丢下了许多元朝百年下来所点亮的技术。元庭仍在时,元兵其实已经学会了使用火器,且大元的投石车“回回炮”与攻城车“吕公车”也已经非常精巧,足称得上是这个时代摧城拔寨最为犀利的武器。 然而到了也速迭儿的手上,由于也速迭儿本人长居草原,也不重视技术与工匠,瓦剌士兵的攻城方式竟然退化到了比成吉思汗时代,还更尚且不如的境地。 瓦剌士兵骑在马上射箭时确实凶猛勇悍,但面对哈密城那并不高大的城墙,除了下马蚁附攻城之外,却是没有太多更好的办法。、 “俺还以为瓦剌大汗有多凶悍呢,结果也不过就是这样。也没见他有什么三头六臂!”东城墙守将王先又一次击退了也速迭儿的进攻,对着城下如潮水一般褪去的瓦剌人猛啐了一口。他便是那一日迎朱棣入城的那一位汉人将军,虽是姚广孝以国师身份拔擢的将领,但实际上他却并非是军伍出身。 究其身份,竟是大明境内隶属“秦帮”的游侠儿。 因西北局面紧张,报纸之中为了开拓万民眼界,也曾宣扬过帖木儿帝国的崛起。因此在许多百姓和游侠的眼里,帖木儿汗国便是与华夏争夺前朝疆域最大的一位对手。秦帮中许多受射雕、天龙影响的江湖人士,更是前仆后继的前往西北,探讯帖木儿国、亦力把里汗国两国动向,想要为华夏民族收复西域、平靖强敌出自己的一份力。 王先正是这些人中的佼佼者,他因精擅技击,更是曾经冒死为大明带回了“帖木儿帝国正在与瓦剌合谋西北”的重要消息,因此在游侠儿之中也颇有名望,故而被姚广孝招揽,为姚广孝招引游侠,好夺取哈密权柄。 他同时也是“秦帮”的客卿,曾与朱樉称兄道弟。因此初见朱棣时,才会有“若是将俺头儿的身份说出,保不齐骇你一跳”等语。 “此前不过是试探而已。瓦剌大军主力尚且未动,遣来攻城的,多只是老弱病残。”王先身边,沉稳一些的张玉则显得忧心忡忡。“想来明日,瓦剌必定会大举攻之。这哈密的矮城墙,不知又能挡到几时?不可大意,断不可大意……” “你怎知晓明日瓦剌人便会攻城?”王先颇为不信。 “再不攻城,天便要寒了。”张玉却是极其理所当然的道。“再拖下去,于瓦剌不利。瓦剌自然会倾尽一切实力,速速先夺下哈密城再说。之后,或是劫掠物资东归,或是先在哈密度过严冬,总而言之,必不可能甘愿在荒郊上受冻挨饿。” “总而言之,天寒之前,瓦剌必是要强攻的。” 王先听的似懂非懂,看着张玉说的仿佛是一桩极为寻常的事,他便也哦的一声点点头。他终究不是沙场上的战将,这领兵打仗的事也只懂得兵来将挡,此时看向张玉,便觉得朝廷的将领果然高深莫测。 不过无妨,这些将领有他们的为将之道,而自己这些江湖人,自然也有自己的“侠义”之道。 张玉却没心思去顾及王先所想,此时的他已是忧心忡忡。实话说,他并不在意是不是守得住哈密城,他心中最担忧的,还是朱棣的安危。 但朱棣已经下了决心要将也速迭儿拖在这里,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殿下对自己有知遇大恩,实在事不可为,不过是拼却一条性命,保得殿下杀出重围便是了。 “张玉,王先。”正在想着,却见远远的朱棣一身甲胄,正快步走来。 张玉连忙行礼,王先是江湖人,本不拘这些小节,但朱棣是他的首领朱樉的亲弟,便也颇为别扭的学张玉行了一个跪礼。朱棣却没心思去管他们的礼数周不周全,只是招呼着他们靠到近前,对他们道: “王先……你明日可敢随本王打开城门,出城去与那瓦剌大汗战个一场?” 王先闻言,不由大喜,连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敢!如何不敢!守城守了半月,憋也憋闷死了!合该出城,恁死那个取个占人便宜的鸟名的狗娘养的!” “占人便宜的鸟名?”朱棣甚至还有闲心多嘴一句。 “那瓦剌大汗的鸟名,不是叫什么也速爹儿……娘的,名字里带个爹,这不是占人便宜是什么?” “俺非将他的鸟名,打成也速姐儿、也速妹儿!”王先气愤道。 “那你莫非还想嫖这姐儿?”朱棣哈哈大笑,大明豪侠气概非凡,连不可一世的瓦剌大汗都不放在眼里,朱棣对此喜闻乐见。 张玉却是不喜,这一路征战,燕王殿下倒是学了一嘴的粗俗俚语,哪还有什么皇家贵胄的模样?正想相劝,却听朱棣转头对他道: “已是时候了。张玉,你今夜便去遴选数百我汉家死士。” “等明日也速迭儿攻城之时,本王自会为你寻得突围的机会。到时,你便往肃州卫、魏公处寻援军!” 将也速迭儿拖在此处,之后调大军围剿,这是他们此前早就商量好的做法。 张玉的眉头却深皱起来,“殿下莫不是想出城以身做饵,为末将寻得突围的机会?不成。末将只愿为殿下宿卫,况且也速迭儿围城甚严,何曾有什么破绽……” “明日便会有了。”朱棣的话却显得分外笃定,见张玉不解,朱棣遂道:“张玉,你可知本王到徐帅军中,徐帅为我上的关于兵法的第一课,是什么吗?” “是什么?”对于天下第一名将徐达的兵法,张玉也是十分好奇。 “是‘能将几何’。”朱棣道。 “能将几何?”张玉不解。本在旁静静听着,想着说不定能学点什么的王先,也是一脸不知所云的模样。 “所谓能将几何,历史上却是有个典故。”朱棣微笑,如今对于兵事,他已显得颇为自信。 “汉时,刘邦曾与韩信有‘诸将能否’之问,韩信曰‘各有差’,寻常将领不过‘能将数千’,便是刘邦也仅仅‘能将十万’。而他韩信自己,则是‘多多益善’。” “便连刘邦也不过‘能将十万’,如今也速迭儿来势汹汹,率十数万大军围城。可他的‘将能’,可能达到这‘十万之数’吗?”朱棣道。 (本章完) 第634章 姚广孝的心思 ‘能将几何’,便是一位沙场将领,对于麾下士卒的调度与掌控能力的数值体现。 需知,沙场厮杀,非是街头聚众斗殴那般可比。寻常聚众不过好勇斗狠,一窝蜂来,一窝蜂走,往往人够多的一方便占优势,也并无什么兵法韬略可言。然而率军征战,却是一门精深的学问,何处行军,何处扎营,天象如何,军心如何……无一不需要为将者在心中各自把握。 到了两军对垒之时,兵马调度,粮草接济,战力战意,军心士气……这桩桩件件,更考验将领指挥之能。寻常人哪怕只是组织一次郊游踏青,也往往手忙脚乱,更遑论指挥千军万马了。 因此,所谓‘能将几何’,就是为将者需要知道自己领兵能力的上限,需知兵贵精而不贵多,率领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数量的兵马,往往便能发挥出更大的效用。而再往上,指挥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兵马,则往往会因能力不济、无法把控全局,或手忙脚乱出现纰漏,连自己本有的能力也无从发挥。 最后被敌方寻到破绽,攻而破之……古往今来凡以少胜多者,多因此理。 “也速迭儿虽当上瓦剌大汗,然而今次,却是第一次指挥十万兵马。”朱棣道。“甚至他在此之前连场正经大战都未曾打过,此前最大的战役,就是轻骑突进瀚海,准备截杀元主……一上来就指挥十万兵马,他当真就会没有纰漏吗?” “当今世间,能指挥十万兵马者,父皇必算一个,徐帅也可算作一个,其余即便是曹国公、宋国公、卫国公,虽是已战功赫赫,恐也难称职作一指挥十万兵马的将帅。” “本王见过也速迭儿,虽也算的上草原俊杰,但也不过仅此。论年岁,他比本王大不了多少岁,在本王这一代人里,即便是本王义兄沐英、本王五弟朱肃,也没有能耐指挥十万兵马,他也速迭儿何德何能,初出茅庐,就敢将十万兵出战?就是他老祖宗成吉思汗,也没他这般狂悖!” “若只是围城试探,也就罢了。一旦也速迭儿全力攻城,本王笃定他调度必乱!人马越多,乱象越大!到时候,自能寻机搅乱他的阵脚,寻到突围良机!” “阿弥陀佛,四殿下壮志雄心,此言颇有曹孟德见西凉增兵,不惊反喜之境界了。”一旁,不知听了多久的姚广孝走了过来,故意大声将朱棣的这一番论断再说了一遍,好教城上的寻常士卒听见。“这么说来,瓦剌人数虽众,却是必败无疑了!” 听几位大人物在谈论战事,士卒们的注意力早就被吸引了过来,如今听到这个论断,士气更是有了一波小小的上升。 平心而论,十万大军带给他们的压迫感,绝非是靠着自身的心态就能缓和过来的。然而朱棣这一番并不避人的言论,却让他们心中的阴霾不觉散去了许多。 尤其是,这还是由徐达亲传朱棣的为将之法,徐达是何人?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名将,当朝魏公,如今大明海外封疆的第一人,对汉人来说,便是军神一般的人物,对蒙人来说,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煞神。 他对兵事的论断已是当世最权威,无论是蒙人还是汉人,都绝对不敢轻忽。有不少有志为将的士卒,甚至已经默默的将这句“徐达的兵法教导”记在心里。 “老和尚你回来了啊。”朱棣知道姚广孝是在借势提振军心,倒也不以为忤。只是低声些问他:“那威武王如何了?” “殿下放心,已暂且稳住了。”姚广孝道。自也速迭儿攻城以来,威武王在宫殿里听着喊杀声,无日不心怀惴惴。哈麻又屡屡在旁挑唆,已经又有了干脆投降保平安的念头。遇到这么一个怂包,朱棣也是鄙夷不已,对姚广孝道:“此人是个隐患,不如你我先……”他做了个竖掌为刀的手势。 “我大明还要征服万国,若是杀其君而吞其地,日后再想开疆,必定困难重重。”姚广孝摇了摇头,他心中却是想着为万世计,一个哈密威武王甚至连条“蛟龙”都算不上,不过是趁乱割据的蠹虫,犯不着为了他影响了大明的上国声名。 朱棣亦知此理,点了点头。姚广孝见他能不为怒意所动,心中更觉赞赏,觉得这位四殿下必能创出一番大事业来。他开口问朱棣:“殿下当真有办法搅乱瓦剌大军?” “兵危战凶,刀枪无眼,殿下出城若是有个万一,便是能尽灭瓦剌大军,也无法相偿……还是请殿下三思,闭城自守,终究更稳妥些。”姚广孝劝道。 “老和尚,你虽然聪明,但在兵事上,眼界却还是差了一些。”朱棣洒脱一笑,显得颇为自得。姚广孝则是双手合十,认可了朱棣的话,脸上并无愠色。朱棣对姚广孝的观感更好,继续道:“本王出城也并非是一时冲动,只是守城待援,还无法将也速迭儿拖在此处。” “一旦寒冬降临,身为围城一方的也速迭儿大不了抽身而退,于他而言也没什么打紧。但于我等而言,若是援军到了而也速迭儿却退了,日后再想剿灭遁入草原的瓦剌,便是千难万难。” “因此,本王需要挑衅,需要出城门去,在瓦剌大军面前当众狠狠的扇他十几二十个大巴掌。” “把他这个初上位的‘大蒙古国大汗’的脸面,扇的荡然无存。” “这样,也速迭儿才会咬着牙钉死在此处,誓要杀本王而后快……我大明也方有机会一战而毕全功,趁势一统草原。” 姚广孝恍然,原来朱棣并非是只想要送信使出城,而是还怀着这样的打算。可他旋即又是面露苦笑,道:“殿下此言有理,但……要让瓦剌大汗丢了脸面,哈密城中,就必定要承受瓦剌大汗近乎疯狂的攻击。阿弥陀佛,若是万一城破,屠城恐难幸免……” “那也不过是领军突围罢了。左右这哈密城又不是我大明所辖,与你我何干?”朱棣随口答道。 哈密城中,更多的是不愿顺从大明,而想继续占据河西的蒙古人、色目人。对于这些人,朱棣并没有太多的在意。 “……阿弥陀佛。”姚广孝从朱棣的话里,听到了成大事者需不择手段的冷血。但身为僧人的他,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波动。反倒因为这句话,他更加坚信这位皇子,能做出一番开天辟地的大事业来。 五殿下虽然聪慧,但有时却失之仁慈。反倒是这位四殿下,似乎更值得我来辅佐……姚广孝心中想。 (本章完) 第635章 守城 到次日,城外大军果然有了异动,大批的瓦剌军在城外列阵以待,旌旗蔽空,毛毡猎猎,也速迭儿的九斿白纛屹立在后,更是散发出森森肃杀之气。 城上,朱棣却是挥斥方遒:“呵,也速迭儿果然沉不住气,准备背水一搏了。” 由于昨日已料到了也速迭儿今日会大举攻城,城上的哈密军以及燕军士卒们,倒也没有太多的骇然之色,而是面色凝重,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弓箭。士卒们的沉稳,让这座矗立在戈壁上的城池显得如同山岳一般,反倒是城外蒙军的士气有了些许的衰减。 城中上下军心可用,除了威武王兀纳失里。 “国师,大王特遣我来询问,当真能守住哈密城吗?”一个宦官火急火燎的跑来问姚广孝,瞥眼见了城下如林一般的瓦剌军,这宦官吓得两股战战,赶忙别过脑袋去不敢再看。不过这一眼,已让他的语气带上了哭腔:“大王说了,若是事不可为,不如直接降了,总好过激怒了也速迭儿大汗……” “大王勿忧,贫僧必能为大王守住哈密。”姚广孝显得有些无奈,那头肥猪一般的威武王实在是太过懦弱,只要城外声势一起,就屡屡遣人来问询能不能守住……却不知他这般做,却只会损耗守城将士的士气。朱棣看不过眼,过来对那宦官喝问道:“降服也速迭儿?哈密欲自绝于我大明吗?降了之后,就算兀纳失里能暂时保住性命,他日我大明天兵一至,还能饶他吗?” “兀纳失里若打定主意要与我大明为敌,不必也速迭儿攻城,本王这就可教士卒们调转方向,先劫了兀纳失里的宫殿!总好过他用这些财宝资敌!” 朱棣煞气逼人,那宦官唯唯诺诺。瓦剌虽已兵临城下,然大明此时却是如日中天,两边都不好惹,哈密夹在中间,真是两相为难。 “请转告大王,不必忧虑,贫僧必能为大王守住哈密。到时也速迭儿大军一退,大王自可向大明请封哈密王……”姚广孝再道。 那宦官冷汗岑岑,只能点了点头。若能如国师所说,确实是最好不过了。 官宦走后,朱棣冷冷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对姚广孝道:“这威武王心志不坚,久必成患。” 姚广孝的面色也有些冷淡,应道:“确实需要及早处置,否则军心动摇……不过如今攻城在即,还是先顾好眼前罢。” 朱棣点点头,看到城下的瓦剌军已经聚集起了三个步兵方阵,遂将精力集中到瓦剌攻城军队这方面来。这些瓦剌人拿着临时造就的云梯,后方还有人在垒土山,朱棣甚至看到,还有一些蒙古人在笨拙的架起回回炮。 “也速迭儿破城之心甚切啊。”姚广孝也看到了这些,捻须道:“这是将能用的攻城之法一股脑都用上了。” 朱棣点点头,在城楼上继续用望筒观察着瓦剌大军的动向。他看到瓦剌军中已经开始推出一台高高的望车,随即有几个身披皮毛的身影走了上去。心知这必是也速迭儿准备登高望阵,很快瓦剌人就要杀上来了。 果然,在那道身影登上望车的最高处不久,瓦剌军中就响起了攻城的号角声。三个瓦剌方阵如潮水一般的朝着城墙涌来。 朱棣在城楼上屹立不动,只是用望筒不断观瞧着也速迭儿和瓦剌大军的动向。城墙之上,阿都钦回头看了看朱棣那屹立不动的身影,又看了看那些自己麾下的蒙古勇士们,握紧了手中的弓。 蒙古人多用弓矢,即便为了攻城而下了战马,可射箭的手艺却是没丢的。他们以手中皮盾为掩护,一边朝城墙上射箭压制,一边飞快上前,将云梯架在城墙上。王先正在组织这一段城防,他四处游走,已带人推下了足足五具的云梯,然而这次攻城的瓦剌人太多了,仍不断有云梯被架上城墙,然后就有蒙古人叼着刀,爬到了城墙上来。 “弟兄们,把瓦剌狗顶回去……打起精神杀虏啊!”王先高呼不止。 阿都钦本是带着蒙古人负责放箭,但如今城墙上已处处都是瓦剌人用人命堆出来的突破口,再远程抛射弓箭已经无甚用了。他干脆将手中的弯弓一丢,拔出腰间的大刀来:“蒙古勇士们,跟着我杀他娘的瓦剌狗!” 他麾下的大都是朱棣从各个部落搜罗来的牧民,许多本就是瓦剌人,让他们在后边射射箭还行,要他们上前和同胞肉搏,他们就显得有些犹豫。阿都钦见状,不由跳脚道:“你们这群蠢货!牛屎!你们忘记了曾经在草原上悠闲的放牧以及安逸的生活了吗?” “是也速迭儿,那个强盗为了自己的野心,劫持了部落的牛羊,威逼牧民们为他征战。” “承袭成吉思汗大统的是大明朝!绝不是什么瓦剌大汗!也速迭儿就是一个强盗!只要他还活着,草原上就永远都是战火和分离。” “你们真以为也速迭儿攻进城来会放我们一马吗?他只会再度抢走我们的财物,然后逼着我们去和大明交战送死!” 他这一番话,让不少的蒙古俘虏们全都清醒了过来。瓦剌的做派,他们都是有过切身体会的。而大明的强大,他们也在这一路的行军之中有了切身的体会。燕王手下不过只有千人的明军,可明军何止百万……要和曾经覆灭大元的大明交战,这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为了自己的财货,为了自己的性命,无论如何,都只能击溃那些瓦剌同胞了! 蒙古降军们终于在阿都钦的带领下,朝着城墙上的瓦剌人杀了过去。 “此人颇有心智,可用。”姚广孝在城楼上默默看着阿都钦的行动,朝着朱棣说道。 “嗯。”朱棣点点头。 有赖于阿都钦领着蒙古降军顶了上去,王先所面对的压力顿时一轻,但是城楼上的瓦剌人虽大都已被杀却,但其他的瓦剌人们却还在不断的朝上涌来。王先正觉焦头烂额,耳边却听到一声刺耳的破空尖啸,扭头望去,却见到一颗巨大的火球正朝着城墙的位置凌空飞来。 “回回炮!小心!”王先亡魂大冒! (本章完) 第636章 燕王破阵 若说能让朱棣感觉颇为棘手的,无疑就是城外的那些回回炮了。 昔日蒙古攻城略地,多掳回回匠人于军中,故而蒙古军队大都精擅制作这种用于攻城的回回巨炮。回回炮能抛射巨石,往往数发巨石击中,就能摧毁一段城墙。这也使得蒙古人驰骋欧亚的历程变得无往而不利。 不过瓦剌远不如昔日之蒙古,也速迭儿军中并没有回回匠人,原以为回回炮并不会出现在战场上,没想到瓦剌军中竟还有懂得起回回炮之人。 “小心砲石!”王先喊道。 燃着火焰的巨石凌空砸来的气势太过骇人,纵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游侠儿也没见过这般的大阵仗。不少城上守军情不自禁的就想伏低回避,甚至有人已是满脸冷汗,只觉得自己即将被砸死。 谁料下一刻那巨石竟是轰的一声,砸在了城墙下正在蚁附攻城的瓦剌大军之中,引起一片惊呼与惨叫。 “砸歪了?”城墙上,阿都钦更是趁势长刀高举,大吼道:“勇士们,长生天是站在我们的一方!上!干掉这些瓦剌强盗!” 突如其来的惊喜以及阿都钦的话,正好佐证了方才“承袭了成吉思汗大统的是大明朝,也速迭儿只是强盗”的论断,守军们不由得士气大振,反观瓦剌军,攻城的攻势却是一滞。 “看来瓦剌的回回炮果然是东施效颦!”姚广孝惊喜道。毫无疑问,那些回回砲并没有昔日蒙军所用的那般精准。 “嗯。”朱棣依旧拿着望筒,他用望筒看了一眼也速迭儿和回回砲,紧接着就关注起城下的动静。眼见城下的瓦剌军大为愕然,显然是士气受阻,心说这回回炮既然不堪用,想来也速迭儿的破绽很快也要出现了。 果然,第一发回回砲虽大失准头,也速迭儿却没有下令停止发射回回砲。或许是想着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一回,却是接连七八发回回砲接连不断的射来。可惜这些回回砲依旧没什么准头,大多数仍然砸到了城下正在攻城的瓦剌军自己,唯有一颗砲石越过了城头,飞进了哈密城内。 接连不断被友军砸中,正在蚁附攻城的瓦剌军顿时大哗,攻上前的步伐顿时缓了下来,似乎内部已经有人打了退堂鼓。 望车上的也速迭儿似乎和传令兵们说了些什么。 朱棣见状,直接放下了望筒,快步走下了城楼,只给姚广孝留下了一句话: “告诉王先,等本王杀出城时,记得守好城门接应!” 姚广孝一愕,莫非也速迭儿已经露了破绽?几块砲石砸歪而已,一块砲石虽力道惊人,但砸在人群中,至多也就能砸死七八人。瓦剌人这一回却是派出了三个大队的方阵攻城,死了数十人无伤大雅,殿下何以就要准备出城了? 他抬起望筒,只看到瓦剌的后阵有旌旗动作,心知是也速迭儿派人督战……督战队加上攻城的三队人马,人数只会更厚,殿下何以就觉得这是破绽了? 思绪未平,已见哈密的东城门骤然打开。 “大明的勇士们,随本王杀虏!” “擒杀也速迭儿者,赐万金,封万户侯!” 身披鸳鸯战袄、在城门口已等候多时的明军精锐,顿时大肆鼓噪起来。分明只有千人,身势却是震天。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 “皆为我大明之土!” 鼓声隆隆,这千余明骑的声势却比鼓声更甚,朱棣一马当先,一柄精钢长槊舞得如同天上飞雪,装备精良的明军们简直是用“碾”的一般碾碎了滞留在城门口的瓦剌兵,他们很快杀穿了这些攻城的步军,朝着后方的瓦剌骑阵冲锋而去。 后方的瓦剌方阵是也速迭儿的督战队,他们得到的军令,是逼着前边的步军继续进攻哈密城墙,不得有片刻止歇。可还未能上前,就见一支明军竟杀穿了那些步军到了自己眼前,甚至还不断有步军被杀的抛下了扛着的云梯,扭头溃散正要冲乱自己人的阵脚。 “火铳!准备!”朱棣已在飞驰之中下达了将令。 训练有素的明军骑兵们已经在奔跑中架好了火枪,随着一阵爆竹一般的枪响,正要勉强组织起反冲锋的瓦剌督战队前锋顿时被削薄了一层。仍愣神间如狼似虎的明军已经杀进阵来,战刀与长槊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瓦剌士卒的生命。 “驱赶他们,让他们去冲击也速迭儿的本阵!”朱棣百忙之中对张玉道。 护持在他身边的张玉领命会意,扭头就招呼着一队人开始有意驱赶瓦剌溃兵。不少瓦剌军卒都被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袭击给下破了胆,毫无目的的开始往后阵溃散意图寻求庇佑。场面一时变得极度混乱,瓦剌军中,甚至连哈密城究竟出动了多少人,也探不清楚。 “来人!保护大汗!保护大汗!”有蒙古头人惊慌的大呼道。 也速迭儿还在望车之上,飞舞的九斿白纛更是分外显眼。明眼人都知道这些明军就是朝着大汗也速迭儿去的,又如何能够不慌?这时候也速迭儿人数太众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攻城时按部就班倒还好,一遇到紧急状况,本阵指挥不畅,头人各自为战,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一群人都想着赶紧拥过来救大汗,却忽视了兵马的调度并非如此容易。不少人甚至在回援时与友军部队相撞在了一起,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动作。 “震天雷开道,杀!”朱棣大吼。 一直舍不得用的震天雷开始发挥威力,一颗颗被抛出的手雷听在瓦剌人耳中宛如天崩地裂一般。溃军们慌的撒起腿儿就跑,朱棣便以震天雷和这千余骑赶着这些溃兵推进。很快,溃兵们就蜂拥到了九斿白纛之下,越来越多的溃兵开始冲击也速迭儿麾下亲卫怯薛的阵型。 “张玉,局势已乱,你速速带着人脱离战场。”值此之际,朱棣却是拉住张玉的马缰,对他低声嘱咐道。 “这……殿下?”张玉有些愕然。“也速迭儿败势已显,若是一鼓作气,杀之或许不难……” “你当是我五弟写的话本儿吗?万军之中,哪有那么容易取贼酋首级?”朱棣却是斥道。旋即又补充了一句:“也速迭儿并非庸才,方才是因其掌握不住十万之兵……现在大多数兵马已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自可专心掌握他手下的万余怯薛……” “走,记得定要带来朝中的大军!能否一统草原,就看今朝了!” 说罢,朱棣一拍张玉马臀,而后带着人马继续朝着九斿白纛杀去。 (本章完) 第637章 大汗避让 场面极其混乱,任瓦剌人昔日封锁多么严密,此时也已经形同虚设。张玉领着数十人取道向南,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朱棣则继续以“倒卷珠帘”之法驱着溃兵,往也速迭儿的白纛处厮杀。随着兵锋接近,他已经可以看到望车之上瓦剌的传令士兵来来往往,前方,也速迭儿亲卫怯薛的身影也已经能映入眼帘。 “回去!回去!冲撞军阵者死!你们想冒犯大汗吗?” “对方只有几千人,快快返身厮杀!你们这群牛粪!” “额秀特,蒙古勇士的耻辱……” 也速迭儿家族蛰伏草原数代,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精锐班底,这些亲卫怯薛竟是比昔日元主的怯薛军还更加精锐一些。他们毫不犹豫的射出箭矢,丝毫不顾念溃散而来的是自己昔日的袍泽。在他们的狠辣手段之下,本来汹涌的溃兵竟当真被他们拦了下来,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调转身形,朝着燕字大旗杀去。 朱棣顺手戳死一名崩溃冲来的溃兵,勒住战马看着四周的旌旗。“是时候了,撤军,趁着瓦剌军还未合围过来,速速回到城里去。” 这一次出城冲杀,本就是趁着瓦剌军人数太多,调度滞涩,所以才能寻出个破绽,见缝插针。 但如今瓦剌前军已经失控了,不必去调度前军,反而让中军和两翼的调度变得顺畅起来。朱棣已经看到属于两翼的瓦剌骑兵的旌旗,正在朝着此处围杀过来。 瓦剌人数毕竟远远占优,只凭着前军溃兵,还没办法当真撼动也速迭儿的阵脚。 “殿下,当真就这么撤了?”燕王卫们却显得有些不甘。他们远没有朱棣洞悉战场的能力,在他们看来,他们在燕王殿下的统率之下可谓是所向披靡,眼看就要杀到瓦剌大汗面前,建立不世功业了。 被他们这么一说,朱棣也觉得就这么走了确实有些不甘,他想了一想,从一名护卫马后抽出一柄还没击发的火枪,对准了也速迭儿的望车。 “也速迭儿小儿,且看本王火铳!” “砰”的一声,火枪的击发声无比尖利,明军本来离望车还远,寻常火铳绝不可能打得到这般远的范围。但近年来明军火器之利,本就远胜往昔,瓦剌人也不知道这火铳究竟射程几何,见朱棣发铳,远远正关注此处的怯薛亲卫有些惊疑不定。 朱棣麾下的明军却已经领会了燕王殿下的意思,纷纷掏出马后的火铳,对准高处的也速迭儿。 “也速迭儿小儿,且吃爷爷一铳!” “快快快,非将这瓦剌大汗给射下来不可!” “额秀特的也速迭儿!爷爷要射你下来啦!” 一大堆乌七八糟蒙汉夹杂的叫嚣,以及眼见明军上下齐齐举铳瞄准,这可将前头的怯薛们唬了一跳。方才那燕王放的一铳或许空了,但这么多人齐齐放铳,保不齐就真打中了大汗。 望车台高,都无需打中要害,只需伤得大汗一星半点,甚至只要教大汗受了惊吓,从高台上栽了下来……那就是十死无生。 “保护大汗!” “大汗,快下望车!不可登高!” “遮蔽,遮蔽住大汗!” “快请大汗下车!” 宁可信其有,怯薛们立马惊慌了起来。不少人为了阻止明军放铳,甚至连阵势都没列好,就着急忙慌的往这里冲。望车之上,不少站在也速迭儿身边的近臣也看到了这边明军的动向,误以为明军当真能打到望着,一边用身体遮蔽住也速迭儿,一边拥着他狼狈至极的往下撤。 “哈哈哈哈哈。”看着也速迭儿一副狼狈的模样,明军大乐,稀稀拉拉放了几铳之后,便在朱棣的指挥下拨马便走。朱棣丝毫不畏惧身后追兵将至,勒住马缰对着也速迭儿喊道:“也速迭儿,且饶你一命。今日我大明千骑能在你万军之中,教你下车躲避,明日万军袭来,再来取你首级!” “再来取贼酋首级!”明军上下士气如虹。 马蹄轰隆,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也速迭儿逼下望车之后,千余明军拨马便退。 十万瓦剌大军,竟是没能将这千余明军留下。 “放开!将本汗放开!放开!”被簇拥下望车的也速迭儿已是怒发冲冠,他愤怒的甩开那些将自己围拢在中心的臣子,快步又往上攀爬了几步。但此时已是晚了,那些来去如风的明军精锐已再度隐进了混乱的溃兵之中,无处再寻。 “额秀特!你们这群蠢货!”也速迭儿愤怒的踹了一脚跪在望车上请罪的臣子,脸色已经是变得铁青。堂堂数万人,竟被千余人见缝插针欺到了这副境地。甚至在数万人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个瓦剌大汗竟然需下车以避其锋……这让也速迭儿那唯我独尊的自尊心感到绝难接受,他愤愤的抽出腰间马鞭鞭笞着那些刚才护住他的近臣,只觉犹不解恨,怒声问道:“那个打着燕字大旗的,究竟是何人?” “回大汗。”一位近臣忍着身上的疼痛,伏地禀道:“那是大明的燕王朱棣,乃明帝第四子。” “燕王朱棣……原以为那第五子朱肃,就已够难对付了,今日又冒出个第四子朱棣。”也速迭儿更为愤怒,心中不由浮现起昔日见到那皇五子朱肃时,对方那锋芒毕露,却又始终将节奏掌控在手中的模样。 当年因势所逼,只能被迫与懦弱的汉人皇子勾结交易。今日已经当了大汗,却又被另一位汉人皇子狠狠的堕了面子。 也速迭儿紧紧握着马鞭,象牙制成的鞭柄被握的断裂,亦毫无所觉。 …… 那边厢,王先正带着步军在城门处接应,甚至已经杀出了城外三里。一待汇合了这千余骑兵,众人且战且退,趁着混乱,安然又回返了城中。 十万瓦剌大军,竟是没能将这千余明军留下。 “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方关上城门,浑身浴血的游侠王先便仰天大笑起来。“真是痛快!来到这西域,还是第一回杀虏杀的这般痛快!” “燕王殿下,俺原还觉得你只是出身高些……今日却是服啦!” (本章完) 第638章 明堆土山,暗挖地穴 朱棣却没有懈怠,一身浴血骑在马上,仍在布置城防。“也速迭儿恼羞成怒,之后攻势必然更加凶猛。” “快上城墙,天色尚早,贼虏今日未必就不会再度攻城。” 守军们轰然应是,已是不怕那所谓“更加凶猛”的攻势,一个个满怀热血的上了城楼。 “殿下身先士卒,着实英武……只是还是太冒险了些。”姚广孝上前,牵住了朱棣的战马,话语中却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语气。他原以为,朱棣出城最多寻个小胜,挫一挫瓦剌军的锐气,便该退回城中了。却不想,这位燕王殿下竟是领着千人,直接去冲百倍于自己的瓦剌阵势,甚至险些冲到了瓦剌大汗的面前……纵使只是在城楼上用望筒看着,姚广孝亦是感觉触目惊心。 “没办法,本王不多冒些险,怎么激那也速迭儿对我们穷追猛打?”朱棣翻身下马,方才一番冲杀颇耗气力,竟是微微趔趄了一下,姚广孝赶紧扶住,朱棣摆摆手示意无恙,继续道:“也速迭儿初登汗位,又年岁尚轻,定然咽不下这一口气。” “只要本王的大旗仍在这哈密城中,他就定然是不破此城不干休了。” 通过影响敌方主帅之心性,使得战局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此谓之曰攻心为上。 朱棣还是第一次使用这种策略,但却显得很有信心。 姚广孝宣了一声佛号,却是不免忧心这旧城能否坚守到大军来援。朱棣看出了他眼中的担心,道:“老和尚,城防的事你不必忧虑。本王亲自指挥,怎么也能把这哈密城守到冬天。” “但我看,问题可不在城墙上,而是在后头宫殿里的威武王那里……你可要给本王稳住那威武王,要是他再来给咱们拖后腿使绊子,这城就真难守住了。” “殿下放心。”姚广孝道。他那双如病虎一般的眼眸中精芒微闪。“实不相瞒,贫僧或许,已有了一劳永逸之法……” …… 城外,也速迭儿已经下了高高的望车,回到了金帐之内。瓦剌军再度开始了攻城,但却已经不似早晨时那般大的规模。调动大规模的步兵攻城就需要调动大规模的大军压阵督战,一朝被蛇咬,早晨时就是因为调动指令不畅,而被哈密城中的那大明的燕王给钻了空子,也速迭儿对于兵事也不全是庸手,自然不肯再使用如早晨那般的阵仗。 不过人手一少,攻势就不可避免的有些减弱了下来。瓦剌军攻城一天,毫无所获。 倒是军心士气,已是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额秀特!都是废物!”金帐之中,暴怒的也速迭儿将桌案上黄金的杯盏尽数扫落在地上,又重重一脚,将桌案踢向了面前跪伏着那位今日负责攻城的头人。头人的肩头被这厚重的桌案种种砸了一下,却是不敢呼痛,仍旧五体投地的跪伏于地。也速迭儿怒斥道:“给你三万人,竟连一座低矮的城墙都攻不下……” “你说,本汗究竟要到何时才能进驻哈密城?” “大汗息怒……实在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一部明军。”那头人战战兢兢,只能不断磕头。他越磕,也速迭儿却越加愤怒,劈头盖脸又将他骂了几句,待看到浩海达裕入了帐来,才堪堪收住了口。那头人趁着这机会,赶紧从金帐内抱头鼠窜,浩海达裕却是快步上前,来到了也速迭儿的面前。 “城里如何?”面对浩海达裕这样昔日微末时的近臣,也速迭儿难得的压制住怒气。 “已经收到了城中暗探的射书,言城中其实并不安泰。”浩海达裕道。“威武王已有降服之意,只是被那汉人国师和燕王压着……不过其每日里都是战战兢兢,甚至连城楼都不敢上,只敢躲在城中的宫殿里。” “哼。我们黄金家族,就是因为出了太多这样的废物懦夫。”也速迭儿怒哼一声。“这么说,只要再加一把火,那威武王就极有可能和那大明的燕王自相残杀……” “是。”浩海达裕点点头。 也速迭儿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喜意,开始在金帐之中左右踱步起来。他想了一会,问道:“地道的挖掘如何了?” “臣之子马哈木仍在挖掘,不过再有数日,想来就能挖到哈密城中。”浩海达裕道。 “好!”也速迭儿大为兴奋。“让马哈木加快些进度,务必要打那个燕王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听到我瓦剌勇士攻入城中的消息,哈密那威武王定然吓得魂飞魄散,自会与那燕王相斗起来……到时候,我大军再进逼城墙,那燕王腹背受敌……”也速迭儿恶狠狠的一捏五指。 “那个猖狂小儿……本汗必定要教他为今晨的所为付出代价!” …… “……殿下,这几日城外的土山越垒越高,城上弓箭手的损失也越发惨重了。”这一日,再度击退了一波瓦剌攻城之后,朱棣正在听着王先和几个游侠的汇报。 城外,几个高高的土山正矗立在那里,比之哈密城的城墙高度也是不遑多让。隐隐还能看到土山上有人影闪动,那是瓦剌人布置在土山上的弓箭手。原本哈密守军居高临下,纵然瓦剌人多擅弓箭,借着地势,守军与瓦剌人对射也不落下风。但如今城外垒起了高高的土山,城墙上的弓箭手们这几日再用箭矢守城,就不免吃了些亏。 好在那土山顶上,也站不了多少人,并无法改变局势。 “教城中用木板和兽皮连夜造些大盾出来,明日里弓手兄弟们人手一个,拉弓的时候躲在盾后头拉……本王军中有几个精通火枪的,也不知能不能将土山上的瓦剌人打下来。啧,要是老五手下的狗儿在便好了。”朱棣一边巡视着城防,一边对着那名游侠将领吩咐道。 正自说着,却见姚广孝穿着一袭黑色僧袍走上城来,朱棣便迎了上去,低声道:“如何?能探到地道所在吗?” “殿下放心,我等循古人故智,每五步以陶罐放置于地,士卒们侧耳倾听罐内声响。连地下那些瓦剌人在说些什么也清晰可闻。”姚广孝道。 “呵,这些瓦剌人,假借挖土堆山作为掩护,实则暗挖地道……这样的手段,我汉人先贤早已在千年前便有法克之。着实是班门弄斧。” (本章完) 第639章 马哈木的野心 在千年以前的《墨子·备穴篇》之中,就已经详细罗列了防备地道攻势的方法。朱棣熟读兵书,姚广孝更是精通诸子百家之学。在看到瓦剌人铲土垒山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防备地道的准备了。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明军就从大瓮里听到了地底下挖掘的动静,并且以逸待劳,在城中做好了将计就计的准备。 然而瓦剌军中,也并非全为庸才。负责挖掘地道的瓦剌将领马哈木,就对地道能否取得成效忧心忡忡。 “阿布。”浩海达裕的帐中,年轻的马哈木正禀报着地道的进展情况。“借着土山掩护,地道已经往西挖了足足十二里。想来明日,便能挖到哈密城中。” “只是哈密城中的防御,是由汉人掌总。汉人大多狡诈,那燕王也不是泛泛之辈。用地道也只能送几百勇士进城,只怕……” 浩海达裕在也速迭儿身边,更像是一位依附于也速迭儿的弄臣。然而其子马哈木平日里却是颇有主见。 “马哈木,我知道你舍不得那些勇士。”浩海达裕板起了脸。“你和那些勇士们亲如兄弟,平日里一起吃饭,一起牧马,他们是我们绰罗斯一族的死忠,是我们这些年慢慢积攒下来的一点底气……” “但是你要知道,大汗的命令是绝对的。绰罗斯的荣光,只存在于孛儿只斤的荣光之下。” “可是……”马哈木还想争辩。平心而论,他并没有多看得起也速迭儿这个年轻的大汗。 不过是继承了黄金家族的血脉而已,还不是丢了半个草原?马哈木坚信,如果自己不是姓绰罗斯而是姓孛儿只斤,一定会比也速迭儿做的更好。 还想争辩两句,却见浩海达裕已经做了个让他噤声的手势。在马哈木的目光中,浩海达裕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大帐帘口,左右张望了一番,才将帘子拉紧了回来。 “小声一些,若被大汗给听了去,我绰罗斯还如何在瓦剌立足?你莫非不要命了?” “可是阿布,这些勇士我们不能失去,乌格齐哈什哈已死,所有的头人都盯着他留下的部落和财富。这个时候我们绰罗斯如果失去了自己的勇士,等到回返草原的时候,如何能争夺的过其他的头人?” “那位大明的燕王不是寻常人,而且既然他在哈密,说不定什么时候大明就会派来援军……阿布,我们该为自己打算!” “我知道,我知道。”浩海达裕努力安抚着自己野心勃勃的儿子,他的眼神不再唯唯诺诺,而是闪着如狼一般精明的光芒。“我自然不会让勇士们送死。挖掘地道的事,也是我向大汗主动请缨……你可知道哈密城中,有我们的内应?” “我知道,是那些色目人……可是城防是被燕王和那个汉人国师掌控着的,那些羸弱的色目人不会有机会帮助我们夺下城墙……” “这我也知道,色目人不可能是汉人的对手,他们太过愚蠢而且自私,连简单的小事也总是办不好……但是你知不知道?汉人有一个词语叫做‘惊弓之鸟’,说的是有些胆小的鸟压根不需要箭矢,只要听到勇士拉弓的声音,就会被吓得自己掉在勇士的兜囊里。” “现在,城里的威武王兀纳失里,就是这个词里的那一只蠢鸟。” “阿布是说……”马哈木并非庸人,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父亲的意思。“我们就是那个拉弓的勇士?” “对!”浩海达裕捻着下巴的短须,露出了老谋深深的模样。“城里的消息,兀纳失里已经快吓破了胆,只要听到有人攻进城的消息,他一定会不管不顾的逃或者投降。” “哈密终究是兀纳失里的城,他在哈密经营了数代,在城中的力量远远胜过外来的那位大明燕王。” “只要吓唬住了他,哈密就是大汗的囊中之物。而我们就是破城的首功……我已经从大汗那里得到了许诺,谁能拿到首功,谁就能继承乌格齐哈什哈的地位和财富……” “孩子,这是绰罗斯一千年都难遇到一次的机会……” 听到能继承乌格齐哈什哈的财产,马哈木愣住了,要知道,乌格齐哈什哈昔日,可是也速迭儿麾下最大的头人,手下的勇士和牛羊不可胜数,与他们绰罗斯一族可谓是天壤之别。 况且,只需要进城之后造出声势,那些色目人内应自然就会趁势说动威武王兀纳失里,城外的瓦剌大军也会顺势攻城接应。即使明军已经有了防备,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办? “……阿布,我明白了。”马哈木重重点了点头,和那巨大的财产和势力比较起来,那些同吃同睡,亲如兄弟的忠诚勇士,倒也不是不能放弃。 于是马哈木又开始连夜投入到挖掘地道的工作之中。为了安全,他特意在每条地道上又分出了数条岔路,以防被明军堵在地道中截杀。其中最长的几条地道和岔路,甚至比其他地道更延伸出二里,他自己便准备借由这条地道入城。 数日后,他便带着数百勇士,分几条地道,暗暗摸到了哈密城的地底。 “快,挖上去。” 此时正是三更十分,夜色清冷寂静,乃是两军休战休憩的时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到了,马哈木让手下人掘开刻意留下的只余薄薄一层的灰土,霎时之间,清冷的月光透入这个本来漆黑浑浊的地道之中。 然而一并透进来的,还有冰冷的枪尖。月光只照亮了洞穴一瞬,兵刃的寒光就已经让这些绰罗斯一族的勇士们感觉到了更为彻骨的寒冷。本来寂静的夜却炸出了许多汉话的呼喊声: “好贼虏,爷爷们早已等候多时啦!” 乱戳的长枪顿时戳死几个瓦剌人,勇士们虽举着盾牌,却根本没法从狭小的洞穴之中杀将出去。他们原以为即便守军有防备,这么长的战线也不可能处处都有重兵把守。可现在借着月光一看,洞穴外分明簇拥着一大帮子的人,倒像是早猜出他们会从这里钻出洞般。 这么多杆刀枪剑戟乱戳乱砍,任你再是神力惊人,也必是无法再顶出去一步。马上便有人叫道:“这里明蛮子人多!退下去换条路走!” “呀,贼虏逃了,快,快,用烟熏!熏死这群爱打洞的……” 汉人对付打地道的法子显然多种多样,没一会儿,大部分打洞的瓦剌人就都被戳死或熏死在了地里。他们至死也不明白,明明是在地底行动,为什么汉人却彷如能看到他们地道的路线一般,又是在洞口设伏,又是让奔马踩踏地道挖过的路面。奔马的力道将一座座延伸入城中的地道彻底震塌,这些选择挖地道的瓦剌人多被断了退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道衍大师,那些地道已清理了。”负责今夜城防工作的王先禀报道。 “阿弥陀佛。”姚广孝轻轻宣了一声佛号,脸上倒是并没有什么如释重负之意。以大瓮察知九地之下,这是蒙古人压根就不知晓的法子。以知之对不知,本就该是有胜无败。 “可有记得留下只漏网之鱼?”姚广孝问道。 防守地道只是小事,顺水推舟,利用好这些打洞的瓦剌人,才是他姚广孝今夜要做的真正大事。 (本章完) 第640章 借刀杀人 “小头人,这里似乎没有明军防卫。”哈密城中,一处僻静的巷弄之中,一位瓦剌士卒掀开头上垫在路基上的青石板,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人影和兵刃的反光,这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他钻出地道来,立马转身搀扶着马哈木出来。马哈木亦是灰头土脸,脸上仍沾着烟灰和土灰,显得异常狼狈。他在入城时也遭到了明军的烟熏和堵截,地道后路也已经塌陷。辗转了数条岔路,终于寻到了一条明军尚未发现的。 但此时跟在身后的勇士,已经只余下十余人了。 等这十余人钻出洞口,贪婪的呼吸了一会夜间清冷的空气,他们才有余力观瞧起周边的环境来。马哈木发现,从东边传来的喊杀声有些遥远,似乎此地已经深入哈密城。 “小头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是杀去抢城门,还是在城中制造混乱……”有人问马哈木道。 马哈木也是为难,现在他们后路已断,也只能勇往直前。但若再去想着夺城门,仅靠这十余人,尚不够守军塞牙缝…… 即便在城中放火烧杀,这十余人,怕也难掀起什么风浪。 思虑良久,马哈木看向了城中央的宫殿处:“不去城门了,更不可分兵放火。这时候若是分兵,势必被明军迅速镇压。” “我们去宫殿里,兀纳失里身边只有他羸弱的亲卫,要能杀到他的面前,必定能吓得他向乱窜的老鼠一样,搅乱局面。” “只要兀纳失里受到惊吓,城外大军就仍有机会!” 倒也不能说马哈木是身临绝境,仍不忘效忠瓦剌。只是从现状分析,此刻去攻击兀纳失里的宫殿,已经是他此时唯一的生路了。于是他们一路躲避敌军哨探,最后有惊无险的,摸到了哈密宫殿外。 其他地方戒备虽严,这一路却是连一个巡夜的守军也没遇上。倒似是那些人故意空出了这一条道路一般。 马哈木虽有些许怀疑,但都已到了此处,也只能说服自己是长生天护佑。他拔出腰间的弯刀,扭头对身后的瓦剌勇士道:“打出我的旗号,将声势造的大些。分两人去四处放火、呐喊。” “兀纳失里不过是个饭桶,他的手下也不会有什么勇士。我们先造出声势,很快便能吓到这只肥大的老鼠!” 安排已定,马哈木先踏前几步,几刀便砍杀了两位守护殿门的色目人。他一面杀,一面用蒙古语大喊:“绰罗斯部的马哈木已经杀进了城!顺从也速迭儿大汗,长生天饶你们不死!” “绰罗斯部的马哈木已经杀进了城!顺从也速迭儿大汗,长生天饶你们不死!” 伴随着喊杀和火光,马哈木的大旗给哈密宫殿带去了恐惧与乱象。本来还显得安静的宫殿里瞬间变得嘈杂起来,惊呼声与奔跑声打破了夜色寂静。 “降服也速迭儿大汗,长生天饶你不死!”马哈木一面砍杀着,一面关注着宫殿的情况。当他看到本来还显得昏暗的宫殿如今已灯火通明,远处还有许多士兵正在赶来,心知已经到了撤离的时候。 “撤!想办法混在城里,等大汗攻破城池,我们都是首功!” 他已将战火烧到了兀纳失里宫殿的门口,从殿内慌乱的情形看,兀纳失里那头肥猪想必已经被吓的魂飞魄散。这份破城的首功,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但他才刚刚带着人躲入黑暗里,耳边却听到了一道让他震惊莫名的喊声: “不好了!威武王死了!” “什么?”马哈木愣了一愣。他的第一反应是,莫非是手下哪一位勇士如此生猛,竟然生生的杀进了宫殿中,取下了兀纳失里的首级……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压根就没想过杀兀纳失里…… “杀了威武王的是绰罗斯部的马哈木!” “不好了,绰罗斯部的马哈木杀了威武王!” 可是只一刹那间,似是早有预谋一般,四面八方,几乎是同时响起了这样的蒙语叫喊声。那些拱卫兀纳失里宫殿的护卫们瞬间便乱了阵脚,有人赶忙进宫殿去查看情况,之后便有更多的惊呼声传来:“大王死了!杀了大王的是绰罗斯部的马哈木!” “我……这……怎么可能!”马哈木一脸懵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杀死威武王的凶手。然而不待他的脑子转过弯来,耳边已经听到了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脚步声。其势之突然,让马哈木躲无可躲。 “马哈木在这里,擒住他!” “捉住杀害威武王的凶手,马哈木了!” “我……我不是,我没……”被擒在地上的马哈木还想辩驳,立马就有一个刀柄拍在了他的脸颊上,几颗大牙顿时掉落,紧接着又是一块充满酸臭味道的破布塞入口中,马哈木呜呜咽咽,却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 其他的瓦剌勇士亦然,被人数远胜于他们的明军五花大绑。 “这……大王,大王!”被押解的过程中,马哈木看到一位黑衣僧人哭声悲切,脚步踉跄的正越过几名兵士往里跑。 “大王,贫僧尚有知遇之恩未报,您如何就这般去了……” 黑衣僧人如一朵黑云一般,很快就转入了殿中,再看不见了…… …… 次日,黑云压城。 哈密城上,原本各色的蒙古式旌旗,大都已换成了白色,城上,更是多了许多头系白巾的蒙古大汗的身影。昨夜,卑鄙的瓦剌用地道偷袭哈密城,伟大高贵的威武王兀纳失里不慎遇到了杀入城中的瓦剌人,被瓦剌人残忍杀害。 也速迭儿卑鄙无耻,已不配蒙古大汗之名。 兀纳失里虽然平素骄奢淫逸,但对于亲信,也是十分大方的。他的手下,始终有一支近万人的亲卫怯薛,对他忠心耿耿,是他掌控哈密城的底气所在。 兀纳失里一死,这些受了兀纳失里恩惠的亲卫怯薛们,顿时就成为了哀兵,将满腔的怒气放在了害死了他们大王的瓦剌人头上。 这一部亲卫怯薛始终守在哈密的宫城内外,并不曾参与守城战。现在他们的大王死了,他们自也不用继续守卫宫城。大王生前最听国师的建议,因此在国师姚广孝的调度下,这一部亲卫怯薛也加入到了守城的队伍当中。为了替大汗报仇,国师还破例从大王的库房中拿出了许多金银,用来鼓舞守城将士的士气。 哈密上下,一时万众一心,气势如虹! (本章完) 第641章 招降马哈木 地道非但攻城失败,还使得城上兵力更足、士气更盛,也速迭儿勃然而怒,接连数日发大军攻城。然而都被已成哀兵的守军击退。眼看天色渐寒,瓦剌军中上下士气渐渐低落,浩海达裕思虑再三,决心来劝也速迭儿退兵。 谁料也速迭儿却用马鞭将他打出了金帐。攻城攻城不克,向燕王复仇也毫无办法,年少骤居高位的也速迭儿已有失去理智之征兆,竟是一门心思的准备围死哈密城。 “大汗……”脸上还带着血淋淋的鞭痕,浩海达裕犹冒死进谏:“勇士们没有补给,在这冰天雪地里如何能够攻城?不如暂且退却,等到明年开春……” “没有补给,那就给本汗去抢!”也速迭儿的神情显得有些疯狂。“哈密城能装得下多少牛羊?就算兀纳失里宝库里的金银像阿尔泰山那么高,换不成粮食他们也只有死!” “本汗坚信,先撑不下去的一定是哈密城。本汗绝不会退兵!草原上又有多少牛羊?退兵了,勇士们才会白白冻死!” 浩海达裕沉默了。大汗的最后一句话说的对,瓦剌统属的草原疆域,其实也没剩下多少牛羊。蒙古旧制能始终保持士气的秘诀就是让勇士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尽情的挥霍。然后跨上战马挥舞刀枪,去四处抢掠财富。这样的制度如果能够一直劫掠到财富,就能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强大。可若是一开始就遭到了败仗,内部的诸多弱点就会暴露出来。 哈密,是瓦剌崛起之路所选择的第一个软柿子,要是连这么一个软柿子也攻不下,复兴蒙古的大业恐怕还没开始就要走向灭亡。 浩海达裕被斥退,也速迭儿又召集了其他的头人商讨攻城的方法。眼看那些头人们鱼贯而入,而自己却被怯薛亲卫们挡在外面,浩海达裕感觉到了彻骨的冰寒。曾经好不容易,他在这座金帐中爬到了几乎一人之下的位置。然而随着英勇的儿子与那数百勇士在地道战术中死去,绰罗斯一族也掉到了瓦剌头人们的最底层。 “头人,天气越来越冷,恐怕已经没办法攻下哈密。”一位绰罗斯部族的战士对浩海达裕轻声道。“瓦剌说不定就要完了,绰罗斯应该为自己打算。” “这几日,军中已经有了流言,只要降服大明的魏公,就能得到一片草场,还能和大明展开贸易,用羊毛换来丰厚的食物和茶叶……” “你是说,让勇敢的绰罗斯人不再骑马射箭,而是成为为明人放羊的牧民?”浩海达裕眉头一皱,被鞭打过的脸颊显得分外狰狞。 “……至少那样,我们还能活下去。”那战士虽是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战战兢兢的将自己想说的话给说完。“绰罗斯已经失去了最英勇的战士,即使回到了草原上,也只会被其他部落的瓦剌人奴役吞并……” 浩海达裕沉默了,良久,才放缓了脸色:“投降明人,就是抛下了我们蒙古人的荣耀。而且,马哈木死在明人的手上……” “小头人的死讯并没有传出来,要是小头人真的死了,明军一定会用他的头颅来示威。说不定,小头人已经投降了大明的燕王呢?”那战士道。 浩海达裕心念一动,心思顿时活泛了起来,据他所知,自己的这个儿子对大汗并没有太多的敬畏,说不定真投降了大明,也未可知? …… 哈密城中,地牢。 “瓦剌人连日强攻,城墙上已经出现了几处豁口。好在这几日已开始飘雪,想来再过几日,便能凝水成冰。” “到时候直接煮化雪水,以雪水浇淋城墙……” “阿弥陀佛,殿下妙策,此乃曹操修冰城以守马超之法。贫僧观今夜就会刮起北风,明日里,定修出一座冰城……哦,殿下请,那马哈木便在里头。” 地牢被锈蚀的大门被打开,冰冷的空气席卷着些许风雪,灌入了浑浊的地牢之中。最里间的马哈木只觉得神智一清,看到一位身形笔挺的青年,在一位黑衣僧人,和一位带刀武将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绰罗斯·马哈木?”那青年将马哈木上下打量了一番,对身旁的黑衣僧笑道:“本王还以为,你是有如何三头六臂,今日一见,呵,倒也不过如此。” “殿下听说过此獠?”倒是姚广孝有些惊异了。马哈木虽然是瓦剌贵族,但比起已经名震天下的燕王殿下,其差距仍犹如云泥。 “略有所闻。”朱棣嘿然一笑,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马哈木。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此人?那个后世败坏了自己威名的“叫门天子”,就是败在了马哈木的孙子绰罗斯·也先之手。 而现在来看,这马哈木虽也算壮硕,眼中也闪烁着勃勃的野心,但比起自己乃至大明如今的诸多勋贵,也仅仅是四个字,“不过尔尔”。 “马哈木,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燕王殿下是意欲招降我吗?”马哈木脸上虽神情不变,但朱棣却可以看到他眼神中有动容之色。 “呵,让本王招降?你还不配。”朱棣道。“你若是求着本王收纳于你。看你还算有些才干,本王倒说不定会重用。” “来,把那东西给他。”朱棣说道。 他的身后,王先将一把剪子丢给了牢里的马哈木。 “……这是?”马哈木有些不解。 “本王知道,你脑后有反骨。”朱棣冷淡的道。“你若是为我大明做事,久必成患。” “不过本王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你若是能自己去势,本王仍能用之,还会带着你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日后你即便是封侯拜相,名留青史,甚至成为蒙古的一代伟人,也并非不可能。” 朱棣侃侃而谈,马哈木却已是愣住了,他愕然的看着朱棣,老半天,方才从嘴里嗫喏出一句不可思议的话来:“去,去势?” “不错。”朱棣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颇有些恶意。“去势。” “你……”马哈木面色骤然涨红,“你竟如此羞辱于我?” “去或不去,你自己决断。”朱棣却是不为所动,已经和姚广孝转过了身。 “十日之后,你就要被明正典刑。你是要籍籍无名的死,还是想轰轰烈烈的活?” “……啊!啊!”重新变得幽暗的地牢里,响起了马哈木绝望的咆哮声。 (本章完) 第642章 内乱 “殿下怎的如此看重这个骚鞑子。”出得地牢,马哈木的嘶吼声似乎仍能穿透厚厚的牢门。王先回头看了牢门一眼,心里却是满满的疑惑。 “况且既然想招降这个骚鞑子,又为何要让他阉了自己。” “俺虽没读过什么书,但却也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咱们这般羞辱他,他要是直接上吊死了怎办?” “死了便死了,本王不过是,不想将鸡蛋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罢了。”朱棣的语气云淡风轻。姚广孝却笑着答王先道:“你莫看他此时悲愤,过得几日,不定就当真去势请降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何况此獠野心极盛。” “再有野心,也不能做不成男人啊?”王先却是仍不理解。姚广孝也不和这个粗汉多做解释,只是笑笑,让王先速去整备城防。而后与朱棣一同在风雪中前往城楼。 “殿下认为马哈木会降?” “或许。”朱棣目视前方,似乎只是随口回答。“马哈木有大野心,似此类者,必不甘心就此死于地牢之下。他既心有大志,只要为了活着,未必便不能忍受屈辱。” 朱棣想起了朱肃的叙述,击败明英宗朱祁镇的瓦剌太师也先,便是从马哈木这一代开始慢慢崛起。这是一个枭雄,而枭雄往往能忍常人难以忍受之辱。如卧薪尝胆之勾践,如受胯下之辱之韩信,亦或者如历史上,那个装疯骗过建文帝的燕王朱棣…… 若是易地而处,朱棣觉得自己是会选择受辱而先委曲求全的。毕竟只有活着,才能创下自己心中的大业。当然,去势是辱的过了一些…… 心底深处,朱棣是将马哈木看做一个敌手来看待的,并非只是因为历史上此人的子孙击败了自己的子孙,也是因为历史上“永乐皇帝”朱棣在漠北征战了一辈子,敌手就是鞑靼和由绰罗斯家族掌权的瓦剌。 比起在历史上继承汗位之后就无甚作为的大汗也速迭儿,反而是浩海达裕和马哈木父子,更让朱棣在意些。不过也仅是“在意”而已了。要是马哈木肯自阉去势,除了这大明后世或许会有的祸根,朱棣也确实愿意收服他,让他襄助自己西征。 成大事者,必先有容人之雅量…… 而且,马哈木还有一个就在眼前的用处。虽然已经派出了张玉作为求援的信使,但他朱棣,可不会将胜利的希望,只寄托在援军的身上。 …… 冬日已至,瓦剌大军围城已有月余,仍是恋栈不去。即便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天气,气急败坏的也速迭儿仍然催动大军发起了几次攻城。然而被坚冰包裹住的城墙比平日更难攀登,更兼天寒地冻,士卒多难以动作,是以除了丢下几千具尸体外,这几次攻城皆没有什么收获。发了狠的也速迭儿决定在城外围困哈密城,毕竟哈密城中虽多珠宝,但粮食和牛羊却并没有储备太多,且他们围城一方,还可绕过哈密城往亦力把里方向劫掠物资,而哈密城却是没有任何补给,只能坐困城中。 随着积雪的增厚,战事也陷入僵持。虽说暂时大汗没有逼着攻城,但因着这大雪,瓦剌军中也是怨声载道。渐渐成为边缘部族的绰罗斯部更是士气低落,身为头人的浩海达裕已是深居简出,若无大事,轻易也不出自己的大帐一步。 不过这一日,一位绰罗斯的部众却是神神秘秘的钻进了浩海达裕的营帐,因心中烦闷,浩海达裕正在帐中烤着火坐饮,见了这族人一副鬼祟的模样钻了进来,不由皱眉:“胡勒根,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草原上鬼鬼祟祟的老鼠,拿出你绰罗斯的气概来,绰罗斯的勇士不应该像你这样弯着腰塌着背。” “头人,您猜我给您带来了谁?”名叫胡勒根的绰罗斯部众却并没有理会浩海达裕对自己的斥责,而是一脸喜色的为浩海达裕掀开了营帐。紧接着,一个浩海达裕无比熟悉的身影便钻了进来,浩海达裕见了这个身影,忍不住便站了起来。 “马哈木!我的儿子!你果然没死!” “阿布,我们还要带领绰罗斯一族取得伟大的成就,我自然不会死。”马哈木道。他止住了浩海达裕想要细问的动作,先偷偷看了看帐外,确认帐外没人之后,方才对浩海达裕道:“阿布,是城里的燕王放我出城……他希望我们能在营地里掀起内乱,和他们一起杀了也速迭儿汗!” “杀大汗?”浩海达裕一惊。儿子投降了大明,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然也不会安然的被放出哈密城。他脑海中还正在揪心着绰罗斯部此后该何去何从,却骤然听到马哈木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不,不可能,没有人能够杀大汗……” 他为这一支黄金家族做事十数年了,从也速迭儿的父辈开始,阿里不哥一系的威望已经深深植入他的内心。虽说这几日有想过投奔徐达,但他却从未动过刺杀也速迭儿的念头。现在马哈木说出这话,他下意识的便要反对…… “阿布,你听我说!”马哈木按住了浩海达裕的肩膀,“大明太强大了,现在的大明,比最强盛时候的大元还要更加强大。更可怕的是大明的皇帝和以往中原的君主不同,他对土地的执念,甚至比成吉思汗还要更加炙烈。” “大明铁了心思要征服草原,也速迭儿汗没有能够拦住大明的才能……绰罗斯想要崛起,就一定要借助更强一方的力量。” “燕王,燕王已经派人去请了大明的援军,若是大明的援军到了,所有瓦剌勇士都会死在这里……只有现在!只有现在,才是我们绰罗斯向他们显示我们价值的机会!要是晚了,等他们的援军到了,我们绰罗斯对大明就一文不值……” “大明的援军?”浩海达裕仍不相信。“这不可能,现在的严寒就连英勇的蒙古人都抵挡不住,那些脆弱的汉人……” “就是那些脆弱的汉人覆灭了大元!”马哈木瞪大了眼睛,直视着自己的父亲。“汉人有个成语,叫做‘掩耳盗铃’,父亲也想掩住双耳,假装看不见汉人的英勇。” “直到他们割下你的脑袋吗?” (本章完) 第643章 内应 在朱肃麾下之时,姚广孝早已察知了思想改造的重要性。是以在姚广孝的组织下,哈密城中已经掀起了为日后归顺大明铺路的“文宣”活动。 城中办了夜校,组织了唱戏班子,为城中的军民百姓普及历史知识。不止是宣传西北之地自古乃是华夏的固有疆土,哈密大明本身便是一家。更是着重宣讲了汉家的强大,窦宪勒石燕然、霍去病封狼居胥,乃至本朝驱逐暴元、徐大元帅数败元军、燕王朱棣雪夜追元主等故事,在哈密城中都已是耳熟能详。 坚定了哈密城中上下“此战必胜”信心的同时,也让马哈木更加的认识到,汉人并不是羸弱的民族,汉人绝对不可以小觑。 “几百年前的汉人能够穿越大漠和匈奴交战,现在的明军自然也能越过雪山,前来包围大汗……阿布没见到城上的旌旗吗?连大明皇帝的儿子都尚且在城墙上守城,大汗却还认为汉人耐不住寒冷,会放过这个一举击败瓦剌的‘千载良机’?” 马哈木学习能力很快,现学现用的用上了在城中学来的一句汉语,来表示也速迭儿的昏庸。浩海达裕是瓦剌部的智者,虽然因为他不如其他蒙古人强壮、又总是呆在大汗身边,从不到前线去厮杀的关系,瓦剌人都将他视作“弄臣”。但实际上,他在瓦剌部的定位,应该更接近于“谋臣”。 自己儿子所分析的道理,他自然是很快便听明白了。“为何我们不‘将计就计’,直接诱杀了燕王……” “然后呢?要怎么办?”马哈木摇摇头。这个想法他也曾想过,但只一瞬间,就被燕王身边那个穿着黑衣的僧人点破了。 “杀了燕王,然后面对愤怒的大明大军……要是死去了一位亲王,大明的皇帝必定暴怒如雷。” “谁能抵挡的了那位皇帝的怒火?无论是绰罗斯还是孛儿只斤,都已经不是‘朱’氏的敌手……” 马哈木显得有些沮丧。这些话,是那位穿着黑衣的僧人原封不动的告诉他的。他也只能承认,对方这些话说的很对。 大明太强大了……强大到这个世上的任何国家,都只能仰望,而不敢触怒他……就连不可一世的也速迭儿,都只能先拼尽全力拿下哈密,让帖木儿帝国和自己一起分担来自大明的压力。 这样才能为瓦剌争取到喘息发展之机。 “燕王想要西征。我已经想好了,只有投效燕王,绰罗斯才有可能借助大明的力量变得真正伟大。阿布知道‘耶律大石’吗?我们或许也能和耶律大石一样在西边建立自己的国家,前提是,不能触怒现在这个强大的大明朝……” “那,燕王要你怎么做?”浩海达裕纠结了许久,方才说出了这句话来。“直接杀向金帐,杀掉大汗吗?做不到的。我绰罗斯部最精锐的勇士已经接近殆尽,剩下的都是征发的牧民。” “不可能能冲破大汗怯薛军的防线……” “不需要对付怯薛,只要我们能把局面搅乱就可以。”马哈木道。“勇士们在冬天还要围城,他们的士气已经低到了极致。只要我们引发混乱,他们一定不会坚持为也速迭儿汗赴死。” “等到局面一乱,城里的大明士卒就会攻击大汗的怯薛。不需要我们绰罗斯的勇士死斗,这是彰显我们绰罗斯用处的最好方法。”马哈木道。“等到大明的援军到了,就不需要我们绰罗斯了。” 浩海达裕仍然觉得这个计划十分危险,但近日来也速迭儿和其他头人的冷落,以及马哈木方才对未来局面的分析,还是将他心中的天平撬动到了大明的一方。他在火堆旁沉思了许久,终于一拍膝盖,脸上露出一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狠辣来。“好,反正照这样下去,等回到草原,绰罗斯也会被其他的瓦剌人瓜分。阿布这一次就听你的。” “只是阿布还有一个问题问你,为什么,你的声音变得有些尖?还有胡子也掉了不少。” “……阿布,这不是现在需要关注的事……”马哈木脸上一黑,有些悲愤的夹了夹双腿。 …… 是夜,瓦剌营地中火光大作。 马哈木带着绰罗斯的士兵,毫不犹豫的先点燃了自己的营帐。大火借着呼啸的北风,很快向着其他部族的营帐蔓延。马哈木和浩海达裕还在四处散播流言。“大明的援军杀来了!” “徐达率领十万明军来增援了!” “回草原去,在这里只会被长生天冻死!” 汹涌的流言和大火一样传遍了瓦剌军营,霎时间,各处都发生了营啸。 “怎么回事?”正在金帐中饮宴的也速迭儿被动乱惊醒,他虽然惊怒,却也马上有了决断。“让怯薛拿着本汗的金虎符,去军营四处安抚勇士、组织救火。” “如果还有敢作乱的,直接杀了!额秀特,一群蠢货,大冷天的,打扰本汗的雅兴……” “大汗,会不会是有明军奸细作乱,万一明军趁乱杀了过来……”有人担忧道。 “不会,哈密城中,离这里还有几里。”也速迭儿笃定道。“这样大的大雪,地面的雪厚的马匹都跑不动。不能骑马,那些明人要怎么偷袭我们?” “难道飞过来吗?哈哈哈哈。”也速迭儿觉得自己这个比喻颇为有趣,当着诸多头人的面大笑起来。 金帐中一群人也跟着笑,有一人却是颇为担心:“可,可是,明军之中,不是有那种能飞天的大球。” “万一城里的明人用那种大球来……” “唉!你个蠢货。现在是北风,即使哈密城里有那种大球,出城了也要马上被刮到阿尔泰山去。”有人立刻驳斥了他。 “即使没有大球,说不定明人还有其他的东西……”那人颇不服气,梗着脖子强辩道。“万一明人又弄出了什么,比如能在雪地里飞驰的舟船……” “哈哈哈哈哈哈哈。”金帐之中,响起了更为欢畅的嘲笑声。“在地上行船?这怎么可能?” “明人又不是神人,怎么可能再鼓捣出这种神物。你是被明人的大球给打得怕了!” 这位头人,正是昔日进攻太原,之后被杀溃逃回草原的元军将领之一。因其有此败绩,因此素来也是瓦剌头人们嘲讽的对象。 见这头人脸色涨红,那个出言讥讽的头人更是变本加厉:“你已经失去了蒙古人的英勇,竟然会担心那些羸弱的明人。” “大雪封路,那些明人不可能来得了的。我把话放在这里,要是明人能在大汗控制住局面之前前来袭营,我就把这张桌案吃了……” (本章完) 第644章 马哈木的决断 也速迭儿的判断十分准确。夜间营啸,虽然给营地造成了些许的恐慌。但由于马哈木父子并不敢靠近大汗金帐放火,导致了也速迭儿最核心的亲卫怯薛并没有被卷入这场混乱之中。 地位比之寻常士卒更高的怯薛采用了最为高效的方式:血腥镇压。一旦见到混乱不听指令的士卒,便直接毫不留情的将其杀却,马哈木父子好不容易引发的乱象正在快速的被镇压下来。 “你说明军一定会来支援,明军呢?”黑暗中,躲在暗处看着怯薛军大开杀戒的浩海达裕颇有些气急败坏。“这样的大雪里,连最矫健的战马也无法奔跑,明军压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 “不,明军会来。”马哈木却很笃定。“燕王马上就会神兵天降,将这些怯薛杀的丢盔弃甲。” 在城中呆了几日,马哈木的汉字成语说的倒是一环套一环。 看到儿子脸上对明军的信任,浩海达裕脸上的气急不由得也散去了几分。只是心里仍旧不太相信,抬头看了看风雪,仍自嘟囔着:“额秀特,这样的天气,就是海东青都飞不起来,怎么可能。” “要不是看到了明人的神奇,我也不可能会投降明军……”马哈木却只是看着哈密城所在的方向,目光似乎要看透风雪,看见正在向这里进军的明军。 “额秀特……”浩海达裕又骂了一声,他素来看重这个儿子,可他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儿子被明军抓住之后,就一副成了明军死忠的模样。 然而一念之差,已经无法回头了。实在事不可为,就需要想办法在被大汗发现绰罗斯的罪证之前脱离大军,率先东返…… 就在浩海达裕想办法再找出一条退路之时,却听到外边,本已经因为混乱被镇压而渐渐平息下来的喧闹,又再度嘈杂起来。 “长生天啊,那是什么……” “有东西在雪地上飞!是长生天的使者?” “……不,不对,那是明军的旗号,示警!快向大汗示警!” 呜呜的牛角号声才刚顺着风雪响彻了营地,一辆速度极快的“战车”就从风雪里骤然撞了出来。之所以能说出这是“战车”,还是因为浩海达裕曾经翻看过汉人的文籍,知道这个东西是上千年前汉人曾经使用过的战车。但这样的老古董应该早就被时代给淘汰了才是,而且这个战车的模样也分外奇特,没有轮子,本该是轮子的地方却是两根长长的木板,而且也没有拉车的马…… 他还在惊异的时候,战车上的一名明军,已经挥舞长戟,轻而易举的割下了那名吹号怯薛的头颅。紧接着雪雾接连炸开,无数的明军脚上绑着那奇怪的长板,也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黑暗里冲了出来。 “杀虏主,立不世之功!”就着火光,浩海达裕已经看到明军的旌旗,轻易的撞进了怯薛军的军阵之中。 本来已经即将被镇压的乱象,反而变得越演越烈的起来。 马哈木似已预料到明军的突然出现,见到了那出现的“燕”字大旗,毫不犹豫的拔出弯刀,冲向了怯薛军的队伍。一边跑,一边还用蒙语大喊着:“长生天已经站在了大明一边,丢下刀枪,回草原去!” “丢下刀枪,回草原去!”绰罗斯的兵卒们也跟着大喊。 “回草原”这三个字,对这些瓦剌士兵们来说仿若有某种魔力。本来还在懵然、畏惧的士卒们,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再也提不起战心,趁乱开始从各个方向溃散。 寒冬围城,又没有足够的物资补给,还亲眼目睹了大汗的怯薛军杀人……都已经这样了,何必再给这位大汗卖命,去和那可怕的明军为敌? 回家,要回家…… 从高空处看,在明军出现之后,瓦剌阵营几乎便是一触即溃,数辆雪橇战车为先锋,出其不意的撞进了瓦剌大营,几乎如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怯薛军的阵线,而后滑着雪的明军士兵们紧随其后,他们将脚下的滑雪板一丢,奔着九斿白纛和大汗金帐的方向就杀了过去。 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 协助明军驱散了四处的瓦剌士卒,马哈木飞快的来到了“燕”字大旗所在的方位。这里,朱棣已经从一辆雪橇车中下来,骑上了一匹瓦剌人营地中抢来的战马。 “燕王殿下。”马哈木跪在马前,头颅深深磕在地上。 “嗯,你做的很不错。”朱棣淡淡的道,眼神之中甚是满意。“本王会允许你统帅一支降军,和阿都钦一样……日后,伱在西边所攻打下的疆土,本王会奏请父皇,将其赐为你们绰罗斯一族的封地。” “谢殿下。”马哈木的双拳紧了紧,眼神十分的复杂。 “去收服你的士兵吧。这些瓦剌军卒,能收服多少,都是你日后麾下的士兵。”朱棣道。他转头看向身边的阿都钦:“还有你,你也是。你是本王的第一位蒙古将领,本王不希望你输给后来人。” “是!”阿都钦轰然应令,他恶狠狠的剜了马哈木一眼,似是怨忿这位同为蒙古人的同胞抢去了一半燕王的信重,而后一挥马鞭,带着自己的蒙古降军们去收拢瓦剌溃兵。 朱棣再不去看马哈木,而是策马从马哈木的身边驰过。自己日后西征,统帅的大部分兵力一定是蒙古军卒。既然如此,不如利用好马哈木这个蒙古人中的将才。 他并不担心马哈木会背叛,自己的才能远胜于他,即便让马哈木放手施为,朱棣也坚信,只要自己起意,就能在瞬间覆灭马哈木的野心。 而且马哈木的自信,已经完全被明军给击溃了。投降之前,他曾经向朱棣手下的明军发起挑战,或许是想要彰显自己的能力,规避“去势”的羞辱…… 然而明军只是派出了一名最为寻常的士卒,就将他这个瓦剌人中最为赫赫有名的勇士彻底击败:比试马术,马哈木那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战马,速度完全不及那位明军战士所使用的雪橇。 比试弓术,马哈木也完全不是使用膛线枪的明军“狙击手”的对手。 这并不是卑鄙的投机取巧,马哈木很聪明,他深知战场上没有什么卑鄙可言。明军的能耐,已经远远超出了马哈木的料想……现在的明军,似乎已经和他们蒙古人处在不同的时代。 这也是马哈木坚信,也速迭儿不可能是大明对手的原因。 不去理会马哈木和阿都钦开始收拢瓦剌降军,朱棣亲自带着装备精良的明军本队,朝着也速迭儿所在的金帐碾了过去。怯薛军的防线已经溃了,又有大雪封路,即便骑上战马也跑不远,朱棣似乎已经能够看到,也速迭儿授首时的模样。 (本章完) 第645章 也速迭儿的结局 “杀虏主!” 精锐的明军将士一步一步朝着金帐推进。这一回与先前不同,在夜色和火光中也速迭儿已经失去了指挥大军回援包抄的能力,被派出去镇压的怯薛军也在回防之前就被杀了个七七八八……金帐之中,瓦剌头人们已经是一片惊恐,逃亡、抵抗两种声音仍旧正在帐中相持不下。 “大汗,明军已经杀到帐前了……”有人哭嚎着前来禀报。 大帐中的气氛顿时更加乱糟糟了起来,一群人顿时连是战是逃这个问题都慌的忘了,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转了起来。其中一人还在嘴里嘟囔着:“我就说明军回来的吧,你们都还不信……” “现在好了,现在就算把桌案吃了,明军只怕也不会放过我们……” 也速迭儿脸色铁青,仍旧坐在上首不发一言。看着一群平日里看似英勇忠诚的头人们在兵临城下时露出各种丑态,也速迭儿只觉额前青筋直跳。 “大汗,快弃了金帐和白纛逃吧!”有人劝道。 “你是要本汗像懦弱的忽必烈的后人一样,丢下黄金家族的荣耀惶恐的逃亡吗?”也速迭儿怒瞪着双眼。 “大汗,黄金家族的荣耀在您的血脉、您的身躯上,并不在金帐和白纛上边。”那人仍是劝着也速迭儿。“只要您一身尚存,黄金家族的荣光就永不会休止。” 更多的头人们跪了下来,要也速迭儿留得性命为宜。 听到外边明军“杀虏主”的喊杀声,也速迭儿同意了。金帐和白纛没了,还可以重新造,大军和牛羊没了,还可以去强征牧民、去抢牧民们的牛羊。 只有他自己高贵的生命,是没有办法重新拥有的。 ……说到底,其实他还是害怕的。 残余的怯薛簇拥着也速迭儿与头人们夺路而逃,他们刚逃出不远,明军就夺取了九斿白纛,杀进了也速迭儿的金帐之中。朱棣看到帐中一地的狼藉,倾倒的金色的酒杯将血红的酒液洒在绒毛的地毯上,但帐子中已经没有了蒙古大汗的身影。 “哼,和先前的那位元主倒是一路货色……追,他逃不了多远。”朱棣道。 杀出营地范围之后积雪又再度变得深厚,明军穿上滑雪板,架起雪橇战车,沿着脚印最多的方向向也速迭儿追去,为了一统草原,明军死钉在哈密将也速迭儿牢牢拖在这里,朱棣绝不容许也速迭儿侥幸逃出生天。只有击败他这个名义上的瓦剌大汗,失去了领袖的西部草原才能真正变得四分五裂,从此不再为患。 而他自己,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投入到西征的大事中去。 “大汗,快一些……”怯薛军拥着也速迭儿飞速向北面逃窜。败也风雪成也风雪,风雪让瓦剌军错估了明军的行军能力,使明军打了瓦剌一个措手不及。但风雪也更能遮盖住也速迭儿逃亡的踪迹,让他能有更大的几率逃脱明军的搜捕……只要他能拉开与明军追兵的距离,给风雪一点时间,风雪就能将他身后的脚印成功掩盖…… 也速迭儿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拼了命的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一路上甚至已经摔倒了数次。这样毫无大汗威严的时刻,让他的脸变得越发的阴森,似乎这份愤怒就足以震天动地。然而事实是愤怒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还是得狼狈的逃亡,甚至于身后已经有许多头人偷偷远离了他的队伍,他也已经没有闲暇去追究。 说到底,那些头人们劝他逃亡,其实不过是想躲开明军的锋芒,而后各自逃命罢了。毕竟那个时候,金帐之中仍然被怯薛亲卫所掌控着,若是贸然离开,指不定就要被大汗直接杀了立威…… 但现在,大汗和怯薛军早已自身难保,这些平日里忠心耿耿的各部头人们,自然也要抓住机会,搏自己的那一条生路去了。 也速迭儿这一逃,直接逃了一夜,直到天色微亮,他才敢停下来喘息一口。然而还没来得及浅浅休憩一番,随从的一位怯薛将领就看到了远方地平线上那一道如同要遮天蔽日一般的雪尘,“大汗,那是什么!”怯薛军惊慌道。 “是明军的援兵!”也速迭儿认识汉文,已经从那些雪尘里看到了“平凉侯费”字样的旌旗…… 才刚坐下的他们赶紧再度起身,想要换个方向往西逃窜,但后边也有一道雪线渐渐逼近,转眼间,一面“燕”字大旗已经追至了眼前。 “也速迭儿,别来无恙?”燕王朱棣乘坐着雪橇车,来到了瓦剌大汗的面前。 “朱棣……”也速迭儿脸色已经变成如同雪地一般的煞白,他看了看面前的朱棣,以及身后那一道越逼越近的雪尘,咬牙道:“朱棣,你屡次偷袭本汗,算什么好汉英雄?” “若有胆量,何不与本汗于此一对一的对阵?若是本汗输了,本汗束手待缚。但本汗若赢,伱便放本汗离去。” “否则,本汗宁死不受辱于汝这小人之手!” 他亦曾看过从大明传来的《三国》,又看朱棣年轻,心想这位青年王爷傲气凌云,或许受不得激。 况且据他所料,大明恐怕不会轻易杀了他。更大的可能是想将他绑去应天,作为大明征讨四方的功绩……既然不想让他死,那么以命相逼,或许能寻得一条活路。 也速迭儿缓步上前,似乎无所畏惧,朱棣却是直视着他的脸,好半晌才颇为轻蔑的“呵”了一声。也速迭儿以为他要拒绝,心中正自慌乱,却不料朱棣竟是下了雪橇车,也自上前了几步。“好啊,本王就且当你的对手。” “殿下?”身后的燕王卫一阵哗然。“殿下万金之躯,虏主现下已是穷途末路,又何必?” “本王心意已决,不用多言了。”朱棣却是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想起了昔日自家五弟,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个颇为恶趣味,却又十分“装逼”的“臆想”。 “瓦剌大汗,便请吧。” “……小儿。”也速迭儿情绪十分复杂,既有被朱棣轻视的愤怒,又因朱棣的轻敌而有着几分的喜悦。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大踏步朝着朱棣就冲了过去。他坚信自己身上的黄金家族的血脉,自己的祖先是天下最为悍勇的勇士,自己不可能败给只拥有羸弱血脉的汉人…… 然而,朱棣甚至没有拔出腰间的长剑,只是抬了抬手腕,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有一团火焰从他手心里的一小截东西前端喷出。 “呃!”也速迭儿一往无前的冲锋停住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勇气和力气正在飞速的流逝,低头一看,华贵的大汗皮甲正中,已经开出了一个血洞。 “火……火器,你……你……”也速迭儿不敢相信。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什么弯刀,弄什么单挑。时代早变了,瓦剌大汗。” 朱棣将随身的迅雷铳插回腰间,说出了在记忆中自家五弟告诉自己的,那句他十分想说出口的台词。 (本章完) 第646章 费聚的懊恼 也速迭儿至死,也没想到朱棣竟然会毫不犹豫的杀他。 要知道在昔日,明廷连俘获了元主之子,都要好整以暇的全须全尾的归还,生怕坏了一丝大义的名声。 历代汉人朝廷,即使破袭了敌国宗庙,也往往要留下其帝王性命,以示仁义。他也速迭儿是堂堂的蒙古大汗,大明必不会,也不应该取自己的性命…… 他却没想到,他虽自认为自己是瓦剌大汗,但在大明眼里,所谓的瓦剌其实只是一部作乱的草原匪寇罢了。如何能以帝王称之? 更何况他自己以弓弦勒死元主,到了他自己这里,却自高自大的以为能和大明皇帝平起平坐,寄希望于敌人会手下留情……只能说,也速迭儿被朱棣一枪崩了,才是最适合他的结局。 那边厢,待到张玉与前来驰援的平凉侯费聚赶来燕字大旗身边的时候,也速迭儿的尸身早已都凉的透了。那些护卫也速迭儿的亲卫怯薛也早已一个个被五花大绑。看到燕王亲自在此,以及也速迭儿那一具穿着昂贵皮裘的尸身,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张玉眼中已经连连放出异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燕王殿下,竟能在如此雪夜之中,破袭十万大军,斩杀瓦剌大汗。 沾了一身飞雪的费聚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快步走到也速迭儿尸身的面前,仔细分辨着也速迭儿身上的服制,看了半响犹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四殿下,这真是瓦剌大汗?” “确实是瓦剌大汗。”朱棣点点头。“本王曾随五弟与此獠当面谈判,绝无认错的可能。” “这,这……”费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呆愣了好半响,方才懊恼不已的摘下头盔:“四殿下,老费我千里迢迢赶来,您倒是也给我留碗汤哇。” “咱在金銮殿上,几乎把头磕到了地里,才从上位那抢来了这个差事,为了这事险些和那些该死的杀才们打起来了,结果爬冰卧雪的到了这儿,结果却……” “唉!” 费聚看着也速迭儿的尸身,倒有些气愤这瓦剌大汗怎的没有支棱的更久一些。他这一番能够出战,当真是费尽了周折,在闻听西边可能有战事的时候,朝中诸多勋贵简直是挤破了头皮,要到西北去镇守。 其中最有竞争力的本该是傅友德,毕竟昔日傅友德在西北扩地千里,称得上的威名赫赫……可如今大明勋贵一个个盯着周边战事,都像正盯着肥肉的狼,西北的帖木儿汗国更是被勋贵们认为是继草原之后的另一处建功立业之地。弟兄们还指望着灭这鸟汗国的功劳海外封疆呢,你傅友德是有多大的脸,好意思挡着弟兄们的前程? 最后,还是费聚又是撒泼又是打滚,又是拿着“淮西勋旧”的身份压人,才让傅友德放弃了这次的机会。费聚毕竟是老朱的旧人,比他傅友德更亲近些,于情于理,傅友德还是不太好和费聚争的。 抛去脸面不要,又得罪了傅府,这才迎来了镇守肃州的机会。耐着性子呆了半年,好不容易听到了张玉的求援…… 结果满怀欣喜的赶来一看,得,这瓦剌大汗都已经凉透了。 费聚的心也凉透了。 “其实尚有需要平凉侯鼎力相助的地方。”朱棣看费聚一脸失望,忍不住出来相劝一二。“我这次击破也速迭儿靠的是突袭,虽成功将其击杀,但瓦剌十万大军,四处溃散者不计其数。” “这其中,保不齐便有心怀野心的头人,想着退回草原之后,僭称汗位,继续与我大明相抗。若是被他们躲回草原,回头势必四处隐匿,剿之不尽,也是麻烦。” “还请平凉侯出手,将这些头人们尽都擒了……此亦是大功一件啊。” “……好吧,多少也是点肉。”费聚闻言,终究是打起了一点精神。他这一回带来了两万大军,燕王毕竟兵少,这件事,还非得要人手才能做成。 虽说功劳及不上斩杀瓦剌大汗……但多少也能积一点功。 肃州明军开始封锁瓦剌溃军退路,对这一场战役进行收尾。而朱棣则带着也速迭儿的尸身,以及收缴来的金帐与九斿白纛,徐徐返回了哈密城。 哈密城中,也速迭儿为明军奇袭身死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城中上下,城里不论是何种族的人群,都已经开始自发的雀跃欢呼,庆贺这一场持续数月的战役的结束,姚广孝更是等在了城门口,恭迎朱棣的归来。 “殿下雪夜出兵,立不世之功,贫僧诚心为殿下贺。” “没什么,不过是仗了器物之利……那些瓦剌人没见过雪橇车和滑雪板这些物事,这才被打了措手不及。”朱棣道。想起方才雪橇车冲入瓦剌阵中时,那些瓦剌人慌张的模样,他便有些想笑。盖因想起了自家五弟昔日里说的一句话:“不懂数理化,处处是神话”。那些瓦剌人当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可不正合这个道理。 “器物之利,竟至于斯……”朱棣感慨道。 “是啊。”姚广孝亦是颇多感慨。“千百年来北疆草原皆为我中原大患,历朝历代陈兵百万,靡费无数,亦是不能根治。不曾想今日一朝得解,靠的竟是火器、雪橇、毛衣等不起眼的小器物。” “始知五殿下新学所言:‘技术是文明战胜野蛮的最强手段’,实乃金玉良言。” “华夏边患,仍未根治。”朱棣道。“西边,尚有帖木儿帝国虎视眈眈,再往西去,更是有诸多国度林立,日后不知何时就要觊觎我华夏疆土。” “根治之法,只有西征,让天下人等,皆为我华夏之民,如此,才能天下大同,华夏永安。” “不过是守住一哈密城,实小事耳。本王准备来年开春,先吞亦力把里国,再灭帖木儿帝国……” “老和尚,本王军中尚缺老成谋国之士……你可愿意助我?” 姚广孝浑身一颤,转头看向朱棣,似是没想到朱棣会这般直言拉拢。他犹豫一会,方才拱手道:“固所愿,不敢请耳。贫僧愿意效犬马之劳……” “不过还请殿下容贫僧对五殿下说明一二。贫僧毕竟是五殿下麾下属官,且河西乃大明西面锁钥,还需妥善安排,将此地纳入我大明疆土……” “哈哈哈,无妨,无妨。五弟会答应的。”朱棣笑道。他收姚广孝,并非为了夺嫡,而是为了西征开疆拓土,这个志向是在自己那位五弟有意无意的引导之下才有的,朱棣相信他不会舍不得一个僧人。 况且,这个老和尚和自己颇为搭调……朱棣相信,只要有他襄助,自己一定能带着无敌的大明军队,打到天地的尽头去。 (本章完) 第647章 英雄归国 南北信息毕竟往来不便,也速迭儿授首、西北哈密为朱棣与肃州卫收复诸事还没能这么快的传入京中。应天府百姓在今冬相谈最热烈的事并非是战事,而是三艘号称即将从极西之地归来,要为皇帝献礼的巨舰。 “听说了吗?那舰队这一次,去的可不是西边,而是传说中的宝地‘扶桑’。据说,这扶桑之地物华天宝,可是丝毫不逊色于咱们华夏九州的宝地!这一回这舰队归航,还不知带回了多少的金银珠宝……” “嗐,听人吹牛,扶桑那不就是倭国那破地儿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是什么宝地?那些倭国人……哦,现在改叫瀛洲人了?那些瀛洲人咱们又不是没见过,前些天码头的船上,还渡来了许多来为我们大明当佃户、为咱们种地的呢。” “一个个骨瘦如柴,跟侏儒也似,连衣服也没得穿,就系着个馊臭的兜裆布……” “谁跟你说扶桑就是倭国了?尽瞎说!那都是不学无术的庸才误传!扶桑国出自《梁书》和《山海经》,人梁书里说了,扶桑国‘在大汉国东二万馀里’。倭国才多远?前些年倭寇们划着小破船都能渡个来回……你个癞子头有力气,你去划个两万余里试试?扶桑可比倭国更东的多了,啧,没文化……” “我没文化?伱老徐头又比我多懂几个字?我看啊,这必是你瞎编的!” “如何是我瞎编?《应天日报》里都写着呢!我可是刚听了报过来的,所说保管一字不差……” 码头旁的茶馆中,朱肃在角落处静静听着茶客们的谈话。自从有了报纸这一渠道,如今应天府的舆论,可以说已牢牢掌控在了朝廷的手里。 借着报纸的宣传,远征美洲的舰队即将返航一事,早已在京中炒作的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那“扶桑”之地乃是不下于华夏的宝地,远渡扶桑有巨利可图。 不知多少人翘首盼望,想要看看这所谓的极东之地,究竟是有多富饶。 “殿下,船队首次归航,当真能带回足够的财货?”坐在朱肃的对座,同样一身布衣的杨士奇却显得有些躁动。他如今科考有成,已经成功入朝当了朝官,如今正就职于“海事司”之下。所谓的“海事司”,乃是老朱乾纲独断,新设立的一处衙门事司,所要主管的,便是日后大明船队渡海殖民事宜。 不过毕竟美洲的事还没有着落,这海事司如今也还只是个空架子。因为殖民海外也是新学所提出的一项观点之一,所以这“海事司”的官员,基本都是极其年轻的今科新学士子。这些士子们满怀激情,一心想要在朝中做一项大事业,却被分配到了这么一处暂时毫无实权,还只是一个空架子的新设衙门,偏偏朝中其实仍有不少人不同意朝廷发展海事,认为是劳民伤财之举,故而这海事司的属官平日里也是受尽奚落。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远征船队将要回来的消息,这让海事司诸官如何不躁?万一这一次五殿下当真料错了,那所谓的“美洲”其实是一穷二白,船队出征年余,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毕竟天下间比华夏更加富庶之地,便是杨士奇对朱肃极为推崇,心中也难以相信此事。 但若是船队没能带回足够的利益,无法触动大明上下推动海事,那海事殖民,势必会遭到百官乃至于黔首百姓的反对,他们这些海事司诸官,今后也只能窝囊一辈子了。 故而,杨士奇万分担忧船上有没有财货的问题。 “放心,稍安勿躁……美洲扶桑遍地是宝,虽只是匆匆一探,本王依然相信铁铉能带回足够丰厚的利益。”朱肃道。他喝了一口茶,显得颇为老老神在。探索美洲是老朱心心念念的根本国策之一,现在的大明完全处于老朱一人的掌控之中,纵使士林百姓全都不愿,老朱仍然会将这件事推动下去。毕竟只有拿到神种,才能对抗可怕的小冰河期,彻底将大明未来日后可能来临的祸患从根本处消弭。 为了神种,老朱绝不会顾惜这一时的得失。 朱肃对新大陆的造势工作也是势在必得,没人更能明白新大陆到底有多么丰厚的财富,新大陆不止有新作物,上一世美洲的淘金热轰轰烈烈的持续了二十余年,就足以窥见那片地方到底有多么可怖的黄金储量……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铁铉没能在新大陆找到足以煽动人心的黄金,朱肃也有办法。 不就是黄金吗,经过瀛洲之地的数年开采,现在老朱私库里的黄金早已快堆不下了……到时候大不了从他库房里偷来一些,假称是在新大陆淘的,不怕大明上下的人心不会因此躁动。 他朱肃,可不是什么单纯的道德君子。 “哎?来了,来了,真来了!哇,好大的船!” “啊!我记得这船,是先前在龙江船厂造的那大船。之前这船出海我还以为是去和西人贸易来着,不想却是去寻那扶桑地了……嚯!看这船,好生斑驳!也不知遭了多少的风浪!” “整整往东边驶了两万里,能不斑驳吗?便是海水泡着,也该将这木头泡化了……嚯!船上的是我大明的将士们吗?好生威风!” “让让,让让,周王仪仗前来迎接我大明远征英雄……” 看到远处有船队正在进港,朱肃一眼便看见了当先高大的宝船,以及宝船上飘扬着的那一面代表大明的龙旗。他径直起身,与杨士奇往码头前边迎了过去,周边本在休憩的兵士仪仗们也都一一起身,将锣啊鼓啊等等,统统都拿了起来。 英雄归国,就该大肆宣扬,制造轰动。让他们一个个全都流芳百世,日后才能激励后人亦学祖先这般不断向前。 船上,身为朱肃好学生的铁铉很显然也是这般想的,桅杆之上,日月悬天旗与龙旗飘扬,比他们更为显眼的却是甲板上大明的将士们。这些将士们一个个都穿上了骚包的鸳鸯战袍,明明是时常要泡在水里的水师,此时却都穿上了擦得锃亮的足以将他人双目直接晃瞎的铠甲。甲板最前端,张赫和铁铉更是一个顶盔掼甲、一个身穿官服,都站在了船首的撞角之上。猩红色的披风与鹦鹉绿的衣诀一同飘飞,两人似乎要劈波斩浪一般,扑面而来的一股雄伟风姿,让周遭围观的黎民百姓们一个个都大受震撼。 “……这些家伙,倒是知道此时要唱一出好大戏。”朱肃微微笑了笑。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却是对这些先行者的敬佩。 (本章完) 第648章 亲王相迎 今时之世,虽然因为元时风气开放,再加上新学大兴,百姓并不视出海探险行商为不务正业之事。 但是华夏人天生重乡土,不喜迁徙。哪怕是穷到家徒四壁,也往往要死守着祖宗留下的一亩三分地。这种“人离乡贱”的观念在华夏人的思想中根深蒂固,要想迁华夏之民前往海外殖民,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于此,以名许之,以利诱之,就成了华夏走上殖民道路十分重要的一个阶段。朱肃、铁铉都深知这一点,都默契的要将这一次船队归航的仪式办的无比隆重。朱肃以亲王之尊,亲在港口相迎,无数周王府甲士分列港口两侧,甚至连九锡仪仗都摆了出来,一副迎接大功之臣的模样。百姓们哪里见过这阵仗?只觉得眼界大开,个个啧啧称奇。 这尚且不够,朱肃甚至推来了几尊宝源局新制出来的礼炮,等到船只靠岸,风帆收起,几门礼炮齐齐向天,只等朱肃一声令下。 “鸣炮!” 随着声音雄浑的传令兵一声大喝,九门礼炮齐齐轰鸣,声音可谓震天动地,远近皆闻。百姓们何曾听过这样的巨响?个个面上都有惊色。有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怎么这寻得扶桑洲的阵仗,看上去竟比昔年阵斩了元主的阵势还大? 甲板上,三艘船只也将火炮平举向天,空放三声以示回鸣,而后踏板放下,将士们在张赫和铁铉一文一武两人的带领下,踏上了故国的土地。这些将士们显然事先得了嘱咐,一个个迈着正步,雄赳赳,气昂昂,尽显强军风范。只是大多数人脸上都挂着泪痕,漂泊在茫茫大海上数月,又在凤鸣洲那万里之外的地界呆了数月,家国远望,飞鸟难及。而今总算是回来了。 怎能不喜极而泣? 朱肃也总算看清了张赫和铁铉。只见张赫本就黝黑的面色更添了几分黑红,整个人如同铜铸的一般,已经有了青史留名的那股子底气与气度。铁铉更是长高变黑了不少,脸上甚至多了许多沟壑,本也是国子监里有数的翩翩佳公子,如今乍一看,竟有些像个庄稼汉。 只是眼中,却是掩盖不住的一股属于奋进者的锋芒。一种内敛,脚踏实地,却也勇往直前的个人气质扑面而来。 “臣,张赫(铁铉),拜见周王殿下!臣不辱使命,为我大明寻得凤鸣洲宝地而归!” “请起,快请起!”朱肃赶紧下马,快步将二人扶了起来。“你二人乃国朝功臣,今立大功于国,父皇特嘱我以国士待之,当不必对本王行此大礼。” 杨士奇在朱肃身后,亦是连连点头。陛下看重这些将士,便是看重海事。如今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代陛下以“国事”称呼这些从海外凯旋的将士,无疑是当众表态了海事的重要,打了那些认为“海事靡费国帑”的文官的脸。 百姓们也是一阵骚动,为这“国士”二字而动容。 “张将军仍然康健,本王心中甚慰啊!”场面话说完,朱肃低声和两人寒暄起来。 “哈哈哈,殿下是怕末将老了!末将空活四十余年,如今方展宏图,怎敢言老?在凤鸣洲为大明建功立业,末将快活之下,是一日年轻过一日!”张赫哈哈笑道,看他模样,是真喜欢这般建功,对朱肃也是分外亲近。 朱肃点点头,张赫是如今大明最擅海事的将领,朱肃还指望他为大明培养出一大批纵横四海的船长与提督来,还真担心他在海上伤了身子,或是遭了不测。见张赫精神健旺,他也甚是欣喜。随后便看向了铁铉,眼中闪过一抹欣慰:“好小子,黑了,却也壮了。” “为师也没想到你真能做成此事……年未弱冠,便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干得好!” “全赖师尊教诲。”铁铉道,出海一趟回来,他如今对朱肃的“博学”更是仰慕万分。“师尊见识卓绝,许多事若无师尊预料在先,弟子绝无可能将其料理的妥当……” “好,好……”朱肃拍了拍铁铉的肩膀,这个有着钢铁一般意志的弟子,年少建功,却依然能不骄不躁,谨守初心,实在是个能将大事托付的好材料。 “诸位,本官乃海事局杨士奇。本官知晓诸位如今难得回返故乡,归家以享天伦之心必然甚切,然陛下与百官已在奉天殿内相候,要重赏诸位功臣。还请诸位再受累些许,随殿下与本官前往宫中受赏……”见朱肃与张赫铁铉寒暄已毕,杨士奇遂出列说道。 听闻天子居然要在宫城中接见这些人,围观的群众更是惊诧。 这礼遇,实在是惊人。 即便那所谓的“扶桑”之地……噢,现在叫“凤鸣洲”。即便这凤鸣洲物产再怎么丰富,可这地方,距离大明本土实在是太遥远了。 “两万里”的距离,已经超出了许多人想象的极限。这样长的距离,已经足够隔绝人世间一切。的在他们的思想里,这已经相当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了。 为了如此遥远的一块飞地,派亲王迎接也就罢了,何至于连皇帝都在朝会上亲自相侯? 百姓们看向出海将士们的眼神,多有动容。 当然,有人动心,自然也有人仍不看好。围观群众之中,有一部分读书人已经开始摇头:陛下日渐好大喜功,竟欲煽动此浮躁风气。这凤鸣洲再好,也不过是一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若是朝廷欲推海事,必要劳民伤财…… 也有一些因为亲王相迎、帝王礼遇这样的殊荣而心向往之,向家人表达了也想出海意向的孩童、男子,被冷眼旁观的父母、妻子拉在身边嗔怪:那凤鸣洲和大明相隔数万里之遥!再说了,再好的地方,能有在家里种地好吗?这几年日子才刚好过起来,家里朝廷分下来的几亩地还没种呢! “好,好。我等远航凯旋,本也该先面见君父。”铁铉对杨士奇道。“不过还请杨使君稍候,我等在凤鸣洲时,亦是搜集了一些土产,正好一并送入宫中,献予陛下……” 说话间,船队的将士们已经一个个鱼贯回船,已经从船上搬下来许多箱子、麻袋。饶是这些将士们个个都是身高八尺的壮汉,上下搬起这些箱子来,却也是不得不小心翼翼,举步维艰。 “这些都是何物?”杨士奇好奇道。 “都是驻在凤鸣洲时搜罗来的产出。彼时建城事忙,其实并没有搜集多少……不过是聊谢君恩。”铁铉道。 “哦。”杨士奇点点头,便也不再瞩目。在他想来,顶多是一些中原未有的奇花异草、奇珍异兽,搏君王一笑罢了。 可他眼神刚刚移开,便有一位将士似乎因为刚下船只,脚底虚浮,啊呀一声,不小心摔在了地上。他搬着的那袋东西也是随之倾倒。 “啊!”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眼前忽然就是一阵夺目的金光,那看似不起眼的麻袋里的东西撒在码头上,顿时铺满了数尺见方的土地。众人惊讶的发现,那麻袋子里的竟是满满当当的金沙,金光璀璨,夺人眼目! (本章完) 第649章 登天子堂 “这……这……金,金,金……” 璀璨的金沙铺在地上,人群之中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凉气之声。 杨士奇也是看的呆住了,怎么也没想到如此贵重的金沙,竟就用个破麻袋这么随意的装着……他原还以为,麻袋里的不是什么作物庄稼,就是凤鸣洲土产的果子之类的。如何能想到竟是一大袋子的金沙? 更让码头上众人惊呼的是,随着一阵海风吹来,那地上的一堆金沙竟是被风扬起,飘进海里去了。 “啊!” “快,快,怎的不快些盖住……” “这,这可都是金子啊!” 皇帝不急太监急,也不知多少人伸长了脖子大呼,叫骂起那位不慎撒了金沙的士卒来。那士卒却是不慌不忙,只护住了金沙的一小半。其他那些飘飞入海的一片金光,更是不知让多少人心痛到无法呼吸。 “施家老五,你都跟了我五年了,怎么登了岸脚还软着!教周王殿下看了笑话。”张赫道,虽是训斥,但语气却更像是随口笑骂了一句。 “侯爷,是小的不小心……这袋子金沙缺了多少斤两,只管从小人私囊里扣就是了!”那施老五答道,虽在认错,却更多是觉得下了自家侯爷的面子,对于那撒了的半袋子价值不菲的金沙,却是没什么惊慌之意。 有心人听了这对话,已是倒吸一口凉气……嘶,这区区一介小卒,竟也敢放言承担这半袋子金沙的损失?这小卒究竟有多有钱? 还有这络绎不绝的箱子和麻袋……莫非装的都是金子?报纸上说新大陆物产丰富,竟是这种“丰富”吗? 随手一挖,都是金子? 一些人的心思不免得就活络了起来。 朱肃偷眼去看铁铉,只见铁铉面色不变,却是以极快的速度点了点头。心知这一次“假摔”是铁铉和张赫安排好的,不由在心中竖起了大拇指。 报纸再怎么吹,不若亲眼一见。这随风飘洒进海中的足足半袋金沙,足够让一些人对海事蠢蠢欲动了。 自己这弟子,看似老实,实际上这些小手段倒也不少。 也是,要不然,在另一个时空中,也干不出拿老朱牌位来守城这种前无古人的千古奇事…… 在码头造成了数度轰动之后,铁铉和张赫终还是跟着朱肃和杨士奇,踏入了前往皇城的路途。这一路上敲锣打鼓,甲士开路,着实又吸引了一大批围观群众的目光。等到来到皇城,城中更是中门大开,天子卫率与宫中内侍亲自恭迎,场面极尽庄严,连铁铉和张赫见了这排场,都不免有些热血上涌,连行路的姿势都不禁更笔挺了些,大踏步入了奉天殿。 殿中,老朱、太子、太孙、百官,更是尽皆在此相侯,俨然一场大朝会。铁铉、张赫不敢怠慢,赶忙上前伏身:“臣铁铉(张赫),不辱使命,为我大明寻得新大陆所在而还,今特归来缴令,以全王事!” “好,好,是咱大明的好臣子,咱们汉人的英雄回来了!”老朱额上如今又添了几缕白发,精神却越发健旺,颌下虎须仍如钢针一般,面相却是比前些年慈和了许多。只是皇帝的一句赞赏,张赫和铁铉已犹如先前的困苦艰难都得到了回报一般,两个遇到多大风浪都不曾皱眉的汉子,竟是一瞬间已泪湿了眼眶。铁铉更是惶恐道:“陛下,臣……臣……实不敢受此嘉赏……” “陛下,铁大人所言甚是……不过出海而已,一未与敌交锋,二为有功于民。‘英雄’二字,实在是有些……”有一位名为戴德彝的御史出列奏道。 “开疆拓土,不能称功吗?”海事局的杨士奇却是立即出列,代铁铉与那御史争锋相对起来。 “开疆拓土,自是有功。”那御史不慌不忙,仍是一脸神闲气定的模样。“只是凤鸣洲实在太远,距我华夏,足有万里之地……此为鸡肋也,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虽有微功,却远不止此。” “呵,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凤鸣洲虽远,却也是舟船可及之地。此时不取,难道等诸夷取之,让他们仗着这宝地产出,遗祸我等子孙不成?”杨士奇冷笑一声。 此二人,便是代表着如今朝中对海事的两个派系了。一个是以杨士奇为代表的海事派,认为应当大力发展海事,拓展海外疆土。而另一派则是由一些较为保守的御史们为主的保守派,他们认为事有轻重缓急,纵使是开疆拓土,也当首先着紧于周边诸夷,凤鸣洲远在海外,可以先不必这般紧着。 “功臣受赏,有何不可?”老朱却是不耐再听两方辩斗,一时之间,帝王豪气,满溢殿宇。杨士奇、戴德彝赶紧躬身,不敢再言。老朱一振龙袍,对铁铉道:“他们说凤鸣洲是鸡肋,咱却相信,你们必不会让咱失望!” “听闻你们给咱带了不少土产?这便呈上来,给咱和这殿上的百官们都开开眼!” “是。”铁铉躬身相应,自有随侍殿中的内侍前去通传。少倾,便有卫士将那些“土产”全都搬了上来。打开箱口袋口的那一刻,便是戴德彝、练子宁等等保守派的御史,甚至是太子朱标、太孙朱雄英,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是一片金光璀璨,这些貌不惊人的箱子袋子里,竟是装满了满满的黄金。 “这些皆是臣等在凤鸣洲所得。”铁铉介绍道。“臣等在凤鸣洲安札之地,旁边有一高山,山下有一道河流。河中多有金沙随水流奔涌,随手掬起一捧河水,便可得金。有原住民告知臣等,那一座山中,尽是黄金,取之不尽。那驻地被移民们称作‘金山堡’,便是由此得名。” “金山……堡?一整座山的黄金?”有人情不自禁的喃喃道。 “可惜时间紧迫,驻地且缺少匠人炉具,只能开采这些金矿金沙,且这些金矿金沙大都还未炼制。只能这般粗浅的上呈陛下。”铁铉还觉得颇为遗憾,嫌这数量太过寒酸,嫌这些金沙金矿卖相不好,不配呈送天子。 但有心人已经看出了这些金子的成色,这些未经洗炼的金沙金矿色泽橙黄,比之瀛洲的金矿成色更好,分明是产自上好的金矿。 凤鸣洲中,竟有如此泼天的富贵?即便是保守派的御史们,都有些动摇了。 (本章完) 第650章 老朱开盲盒 璀璨夺目的黄金,无论在哪里,都一样象征着极为巨大的财富。这些摆在面前的黄金,让保守派的御史们气势顿时一滞,甚至连许多海事派的新锐官员们,也有些目瞪口呆。 无他,一大堆黄金就这么像摆破烂一般摆在眼前,这场面实在是太惊人了。 “后面的那些,又是什么?”老朱却对黄金本身并没有太多在意,反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后面的几口显得有些脏兮兮的箱子上。“打开来让咱看看。” “回陛下,这些是凤鸣洲的一些作物。”铁铉道。“臣不知哪种是‘神种’,只能囫囵将所有寻得到的东西一并带回。” “神种”二字一出,又有人立时交头接耳起来。新大陆有“神种”,可以亩产千斤,这件事早已自国子监中传到了民间。只是亩产千斤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所有人几乎都将其视为一项无稽之谈。 现在听铁铉提起,朝臣们才知道,陛下竟将这“神种”的传说当了真。 那些箱子被一个个打开,顿时,一股泥土的味道弥散在整个奉天殿。老朱见了这些也不避讳,直接便走下了丹陛,捋了捋袖子,伸出手就探进了箱中。崭新的龙袍上,顿时溅上了几点泥点。 有些官员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大孙,老大,老五,来,快看看!”从箱中捧出了一盆作物,老朱赶紧将殿上的几个亲近儿孙叫了过来。 “这是什么物什?可是那神种?看上去似乎只是寻常的草木?” 铁铉正欲解释,朱肃看了看那东西,已是笑了。“爹,此物名叫‘花生’,又名‘长生果’,果子却是长在根茎上的。这是一种坚果,口感细腻。若是剥去了皮,加点盐炒了,最适宜用来下酒。” 前世时老家便种了许多亩花生,朱肃对此物再是熟悉不过了。 铁铉闻言,笑着点头道:“师尊所言不错。此物确实是长在根茎中,我们大明移民将其称之为‘泥豆’,不过用盐炒了下酒,这法子倒是还无人尝过。” “皇爷爷,五叔说这东西叫‘长生果’,莫非吃了能够长生?皇爷爷何不这就将它取出来吃了。”朱雄英撺掇老朱道,看着那一小盆“花生”,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老朱知道大孙只是想看看这花生究竟是不是长在根茎里的,为了这点小事竟是算计到他这个皇爷爷的头上,心头不由大乐。 “好,好,皇爷爷这便取来……”见箱子里还有不少花生,老朱便将手中的这一盆花生轻轻用手一拽。抖去泥土之后,果然看到其根茎处,挂着不少小葫芦一般的果子。取下几颗剥了皮,在龙袍上擦了擦,见朱肃点了点头,便放心往嘴里塞了一颗。 “嗯!好东西!标儿,大孙,你们也尝尝!”说完,分给朱标几颗,又亲自拿几颗擦了送进朱雄英嘴里。几人吃罢,皆连连称赞。 “……不给我啊。”已经准备好接花生的朱肃尴尬的呆在原地。 看着朱家祖孙三代品尝这异域美食,朝臣之中,也多有几个颇为好奇,期盼皇帝也赏一些让他们尝尝鲜的。但老朱却只是浅尝即止,见朱雄英喜欢,也只是将剩下的几粒花生都给了他,随即便挥挥手让人将其他花生送下去,作为留种所用。 而后他又走向第二个箱子:“此又是何物?” 这一箱的植物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颗粒,还散发着一股奇香。朱肃一闻到这一股香味,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此物名为咖啡,烘焙之后磨成粉末,冲而饮之,可醒脑提神,使人一夜不睡,仍神采奕奕。” “哦?又是一个好东西!”老朱龙心大悦。他可是大明头一号的工作狂人,听闻有这样提神醒脑的神物,自是欣喜不已。 “那此又是何物?” “咦?辣椒?”这回轮到朱肃欣喜了。“父皇,此物名曰辣椒,其味较之茱萸,要更加辣上十倍。用其做菜,美味无比。”想到前世时吃到的那些用辣椒做成的美食,朱肃险些在奉天殿上流下口水来。 “那么此物?” “噢,此为烟草,可做药用……” “咦,这是玉米?这可是个好东西……” …… 随后,老朱如开盲盒一般,在这奉天殿上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凤鸣洲作物。每一个作物,他都亲自端详,问明用途。有些朱肃知道的,便由朱肃来说明,朱肃不知道的,便由铁铉对其一一进行说明。老朱不厌其烦,细细聆听,他本心深处还是极重农事的,如此之多的新型作物,让他极为喜悦。 不过,却也有美中不足之处。直到看到最后,老朱方才转过头来问朱肃:“这些东西之中,没有‘神种’吗?” “父皇,没有。”朱肃也是遗憾的摇摇头,平心而论,铁铉这次出航,在“旧金山”设立“金山堡”,等于直接占下了一大座金矿,又在短时间内搜罗了这么多作物归国,已经是做的十分不错了。 但可惜的是,这些作物里面,并没有此次出征美洲的最大目标:“土豆”和“红薯”。虽然有“玉米”的存在,但玉米的产量,还远远不能让老朱有几百年后抵御小冰河时期的底气。 “臣等有负皇恩,死罪……”张赫和铁铉已是跪在了地上。 “无妨,你二人已有大功。咱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下一回再给咱寻回神种,也就是了。”老朱大度的挥手道。已经成功寻得了新大陆,又有花生、玉米等作物的出现,足以证明所谓的“神种”并非无稽之谈,这对老朱来说便已经够了。 接下来,就是不计代价,将神种引进大明,让大明再无饥馑之患…… “陛下,神种实乃无稽之谈,如何能再寻一次?”老朱话音刚落,在一旁忍了整日的监察御史练子宁,已是再也忍不住的出列谏道。 “天下间岂有能亩产千斤之粮?着实是滑天下之大稽!臣愿弹劾张赫、铁铉,此二人以金货与奇花异草蛊惑圣心……其罪当诛!” (本章完) 第651章 探索复兴,势在必行 练子宁素有忠直之名,乃是近些年朝中声名鹊起的强项令之一。其突然出面弹劾张赫、铁铉,顿时在殿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哦?”本来正处在喜悦遐想之中的老朱忽闻此言,面上不禁有了几分不悦。“蛊惑圣心……练卿是说,这些金货、作物,全都是用来哄骗咱的?” “在练卿心中,咱就是这般的昏庸?” “陛下自然圣明无双。”若是寻常人,听到老朱这般语气,早该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了。“但即便再是圣明的君主,也难免有一时失算、为奸佞所欺之时。” “始皇帝何其英明神武?横扫六合,一统八荒。然徐福以不死药欺始皇,哄骗始皇以大秦之国力支援其出海之靡费,而后携船远去,在瀛洲占地为王……由秦至明,已逾千年,直到数年前倭地方复归华夏。” “甚至于养虎为患,此前教这倭人为祸了我华夏海疆百年!” “今日张赫、铁铉以所谓神种欺瞒陛下,安知其不是欲效仿徐福事迹,以我大明国力为其开海建国,要在那凤鸣洲做个土皇帝?” “陛下,臣等绝无此心!”张赫已是脸色煞白,他是武将,不善言辞,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铁铉却是看了眼朱肃的脸色,见朱肃只是冷然,倒也没有辩驳,只是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陛下圣明无对,英明更胜于始皇。然陛下却也有所欲,陛下欲教这天下再无饥馑之患……凡有所欲者,必有机可乘。他们乘的就是这么一个可乘之机呀!” “要教天下无饥馑,当劝农桑、兴水利,此方为正道……望陛下三思!”练子宁不去管张赫,他一身凛然正气,句句发自肺腑,说罢这些话,便一揖到地。 他的身后,那些保守派的御史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也纷纷捧着芴板出列,一揖到地。“臣无状,唯愿陛下三思!” 老朱此时,已经是面如寒霜。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道:“你们一窝蜂的都涌出来,是想逼咱的宫啊?” “臣不敢,臣等身为御史,遇事有死谏之责。”练子宁道。 他们名为保守派,但其实或多或少,也接受了不少的新学熏陶。只是心中儒家的稳妥根性未去,总觉得海事太过缥缈,倒未必是要在朝中结党营私。老朱心底里也知道这一点,但被这些御史逼着,终究是有些下不来台,正待发作,却是朱肃上前一步,走到了练子宁身前道: “练御史……是吧?有强项令之名,敢犯颜直谏。此等风骨,着实难得。”朱肃温声道。“那么依你之见,海事应当如何?就此禁绝吗?” “难道明知有一块宝地就在东边,也要关起门来,一禁了之?” “禁海……自是不能。”练子宁愣了愣,随即硬着头皮回道。如今新学大兴,就连三岁小儿都知晓海上有大利益。旁的不说,就说瀛洲每年船队往返送来多少农奴金银,又有多少商贾黔首指望着瀛洲的生计。 若是将海给禁了,瀛洲怎么办?再还给那位已经名存实亡的倭国天皇吗? “只是凤鸣洲实在太过遥远,若再遣船队,国力靡费实多。大明建国至今,还未曾好好修养几年,臣的意思是,不该如此急功近利,当等过几年后,大明休养生息已毕,再……” “过几年后?几年以后,大明休养生息完毕了,凤鸣洲还会如现今那般任尔取求吗?”朱肃直接打断了他说了一半的话。 “一国之势,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天下间,并非只有我大明一个国度。” “前元甚至前宋之时,便有色目人乘海船来到我大明,前唐之时,长安更是有胡商、胡姬无数。然而前汉、前秦之时,天下间却少见从极西之地来的胡人、胡船。练大人也是才学之士,可知道这些事实,说明了什么?” “这……”练子宁懵了一懵。 “说明了我华夏太过安于现状,却失于探索!”朱肃不待他作答,已经给出了自己的论断。 “秦、汉之时,天下少见极西色目人。到了唐、宋之时,西人船只、商人却络绎不绝,说明了这些西人,一直在探索海外,一点一点探索到了我华夏天朝的存在!” “我华夏文明确实璀璨,由古至今,皆无他国可敌……但至少在探索进取一道上,我们或已经落后西人许多!西人国土贫瘠,小国林立,故而非是我华夏敌手……可若是我等弃了这凤鸣洲,此地先被西人得了。千百年后,安知此地不会形成另一处我华夏心腹大患之国?” “本王一直认为不谋千年者,不足以谋一世。绝后世之利益,仅仅为了全一世之安稳,此为因小失大,贤臣所不为也!” “本王说了许多遍了。如今的大明,正处在千年万年难得一遇的当口……是进取还是安于现状,是万世不易还是仅仅灿烂一时,皆取决于我等这一代人。练大人,时代的担子在你我肩上。伱认为那时候的我等华夏之子孙,是会感念你为了少出那么一两次海,而省下的那些许的金银。还是怨恨你练子宁阻扰出海,断绝了我华夏的堂堂探索复兴之路?” “……这……”练子宁很明显被说的懵了。嗫喏了许久,方才张开口:“凤鸣洲……凤鸣洲毕竟遥远。而且那些金银作物,又如何能知晓是不是从他处寻来,压根没有那些神奇之处,只是特地用来欺瞒陛下……” “万里遥远,你只当有着大海相隔可以高枕无忧,又如何能知,以后这茫茫海疆天险会不会在哪一日变成通途……”朱肃嘀咕着。不过这是属于时代局限性的问题,纵使告诉练子宁日后会有一日千里的飞机轮船,对方也势必不信。想了一想,朱肃决定从另一方面突破。 “本王将话放在这里,下一次出海乃是国策,是时代大潮,浩浩汤汤,你拦不住的。” “但是今后还要不要继续出海,本王却愿意向父皇请旨,和你赌斗一二……这玉米在凤鸣洲中,亩产并不算惊人,但想来也有几百斤,已是足够能让大明多出许多粮产了。” “如若此物当真能种出这许多粮食来,你练子宁并今日反对海事的这些御史们,便要拖家带口,随着远征船队前往凤鸣洲去开拓殖民地……如何?”朱肃笑道。 (本章完) 第652章 赌约 老朱本还想以帝王之威,将此事强行压下。而今既有朱肃出面,他便冷眼在一旁旁观。等到朱肃出言要与练子宁等人赌斗,他遂与太子朱标对视一眼,嘴边已经有了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那边厢,御史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练子宁回过头,和那些保守派的同僚们商谈了一会,对朱肃道:“殿下真能保证,若是这玉米产出不足,便教我朝不再言海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若是本王胜了,诸公也要心甘情愿的前往凤鸣洲才是。” “以何种准则而定胜败?” “就以玉米之产量,与寻常田地所产粮食相比较如何?” “好,我等便与殿下赌斗。若我等输了,我等便前往万里之外,为大明开拓凤鸣洲。殿下或许不信,我等亦希望殿下所言属实,这世上真有神种,能让我大明百姓再无饥馑……” 练子宁这句话说的倒是属实。如今大明仍存的问题之中,人口与产粮是最为关键的两个。而人口的增长与否又和粮食是否充足息息相关。若是世间真有能让大明亩产飙升的神种,便是将他们发配凤鸣洲不毛之地,他们也甘之如饴。 只可惜,莫说是亩产千斤的“神种”,便是玉米这种亩产略微超过传统作物的新庄稼,练子宁也不相信。华夏百姓耕作稻谷的历史已数千年,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农耕方式的探究与改良,不知琢磨出了多少侍弄庄稼的窍门与手段,一代代农民们将这些手段口耳相传,朝廷和有识之士发挥大力气将这些方式传承推广,才有了现如今华夏田亩的产量。 怎么可能从蛮荒之地随便弄来一种新庄稼,产量就能比华夏千年沉淀下来的传统作物更加多的? 在他们眼里,这个看上去颇为好看的“玉米”,也就是和贴着金箔假冒麒麟的猪一样货色。 蒙蔽君王而已,不可能真的是什么宝贝。 练子宁代表保守派的御史们和朱肃三击其掌,代表赌约已成。全程,老朱都只是在一旁观望,对这一次赌斗不可置否,只在最后表示,将张赫和铁铉的封赏暂且押下,等这一次赌斗的结果出炉再谈。 若是玉米亩产果然优于传统作物,张赫铁铉以及出征凤鸣洲的将士,自然是大大有赏。可若是玉米只是虚有其表,则正说明此二人有欺君之嫌,若是此时先赏了,到时候再罚,反而丢了朝廷威严。 一场朝会颇有些虎头蛇尾。杨士奇走出奉天殿时,颇有些垂头丧气。他低声的问朱肃:“陛下本已有责罚那些迂腐御史之意,殿下又何必要强出头?” “这,这岂非是节外生枝?万一玉米产量当真不及,那岂不是……” “况且要等玉米成熟,少说也需四五个月……” 他太想证明自己了,巴不得明日大明的船队就开始第二次出海。再等上四五个月,心中属实觉得太长了些。 “士奇,你太焦躁了。”朱肃笑了一笑,对杨士奇道。杨士奇有天纵之才,历史上他早期郁郁不得其志,游学四方,以授徒为生。到中年时方举入翰林院,焦躁之气早已在游学生涯之中变为平和,整个人也具有了宰相的气度。 而现在的杨士奇却是早早的在国子监受到了赏识,又因科举改制而早早有了官身。却也因缺少了那一份磨砺,和历史上的五朝宰执杨士奇还有着诺大的差距。为了让这位大才尽早蜕变,朱肃也很乐意对他多提点一二。“你以为陛下办海事局,主要是为了何事?” “是为了……为了让如凤鸣洲等等的海外之地,及早纳入我华夏统属。”杨士奇回答道,这句话刚说完,他自己便愣了一愣,继而若有所思。 “看来你已明白了?” “是,学生明白了。”杨士奇对朱肃作了一揖,身上的焦躁之气已经散去了很多。“殿下是想将这些御史们骗去凤鸣洲,好在当地普及教化……” “……还正想夸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朱肃笑骂了杨士奇一声。“什么叫骗?为华夏计的事,能叫骗吗?” 说着,朱肃继续道:“但凡要开疆拓土,变夷为夏,总撇不开‘文治武功’四字。以武守土,以文兴教,文治二字,尚在武功之上。” “要是就在我大明周边倒也罢了,可凤鸣洲蛮荒之地,甚至都不是‘蛮夷之地’,而是什么都没有的‘蛮荒’。这样的地方,要多调读书人前往教化该地,使其世世代代成为我华夏之地,其实才是最难的。” “练子宁等人并非奸邪之人,只是思想多少死板了些,并非社稷之患,若让父皇因言加罪,反寒了直臣之心。倒不如寻个由头将他们发配去凤鸣洲,发光发热。” “有他们在凤鸣洲出力,你们海事局,也能有更多政绩不是?” 杨士奇点点头,想起练子宁等人被发配凤鸣洲施教化,等于变相成了海事局的属官,心里便有些想笑,低头道:“殿下所言,士奇受教了。” “只是士奇还有一事不明,万一玉米此种远道而来,水土不服,该当如何?” “殿下约赌,终究还是太行险了些,教学生心中实在惴惴。出海一事,势在必行,容不得半点参差……” 朱肃心知杨士奇对玉米也没有什么信心,想要告诉他玉米的优点,却也知道他未必会轻易听信,想了一想,遂换了一个方向道:“你认为,出海这事,该要如何推动?是国朝皇帝金口玉言,还是朝中诸公下了定论,就能促成此事?” 杨士奇愣了一愣,想了想,肃了肃容对朱肃拱手道:“难道不是么?学生愚昧,请殿下为学生解惑。” “其实该如何推动出海一事,我方才在殿上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朱肃道。“正所谓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即昌,逆之即亡。” “要落实一项国策,未必便非要在庙堂之上,更应该从实际出发,推动时代的浪潮……” (本章完) 第653章 出海大势 “出不出海,本就不是朝廷上议论一番,便可说了算的。若是民心所向,便是练子宁等御史一心阻挠又能如何?”朱肃笑道。 “纵使朝廷不再出海,只要出海有重利可图,凤鸣洲可为一处净土,出海一事,就绝对无法禁止。” “如若出海方位民心所趋,朝廷是该禁绝出海、让那些不法之徒出海去凤鸣洲,将其作为法外之地。还是想办法将凤鸣洲也纳入华夏所属,日后成为我大明助力?此二者孰优孰劣,明眼人一看便知。到时候自然会有有识之士谏言朝廷出面,主理出海之事。况且当今天子圣明,我兄太子、我侄太孙亦非迂腐无能之辈,大明可旺三代,还怕不能纳此忠言吗?” “这赌斗输赢与否,其实无关紧要。四个月时间,正好多说动一些百姓参与进凤鸣洲的开拓与开发。赌斗输了,海事依然要推进,可赢了,练子宁等文人却要为开拓凤鸣洲鞠躬尽瘁。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朱肃道。 “殿下就这般笃定,出海会成为民心所趋?如何料定?”杨士奇有些好奇。 “当然。”朱肃却显得笃定万分。“倒也没什么好料想的,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无非就是四个字,‘因势利导’罢了。” “因势利导?”杨士奇还是有些疑惑,不知是怎么个“利导”法。不过朱肃言至于此,却是已经说的够透彻了,只是略笑了笑,便径自离开了。 为了打造新船、筹措物资来开拓凤鸣洲,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忙碌。至于要如何使民心心向大海,就由杨士奇自己去看就好。 海事一事就这么暂且被搁置下去,朝中每日都有许多新事务来报,譬如北疆战局诸事。燕王率军出关,边疆屡传捷报,瓦剌大汗也速迭儿业已授首,哈密城复归汉统。这样振奋人心的新闻,已经完全掩盖了远征船队凯旋归来的喜悦。朝中诸官,已经不怎么提那两万里之外的凤鸣洲了。 只有练子宁和一众御史们,仍在关心着朱肃以及铁铉、张赫的动向。五皇子朱肃近日来又躲回了碧峰山皇庄,似在栽培玉米完成赌约;航海侯张赫则回返了闽地,并不在京畿之中。至于铁铉则日日泡在国子监中醉心学业,毫无任何其他的动作。此三人都似忘记了再次出海凤鸣洲一事一般,这让练子宁等斗志昂扬的保守派御史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原以为这些海事派出海之心甚烈,必定会使出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却没料到他们始终老老实实,并没有其他的一些小动作。 似乎真要准备以玉米的亩产量,来决定海事一事似的。 直到有一日,练子宁下朝回到家中之时,会见一位昔日同窗的学子。正饮茶间,忽听那同窗道: “今日来时,倒是有一桩奇事,西市之中,有商人公开招募前往凤鸣洲的人选……” “什么?商人?”练子宁甚是惊愕,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商人参和其中。但只想了一想,便又恢复了他饱学之士气定神闲的模样:“无妨,听闻五殿下甚是看重商事,其在商人之中,亦是甚有威信。” “或许,是五殿下买通了商人,意欲以商人之力,推动出海一事。无妨,只要朝廷不允,这些商人成不了大势……哪会有人自愿背井离乡,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轻轻捋了捋短须,显出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可……可是,练兄,那商贾募人的摊位,却是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啊!” 那练子宁的昔日同窗面色古怪,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许多人身上甚至连包裹都背好了,就等着上船往凤鸣洲而去。听闻朝中还没有这么快组织第二次远航,更是有人怨声载道。那情境,可不像不愿意背井离乡的模样……” “什么?”练子宁一呆。“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去凤鸣洲?你莫不是看错了?” “练兄若是不信,何不亲自前往一观?”那同窗被练子宁这么一说,顿时便有些不悦。自己不辞劳苦跑来报信,倒被这如今已经飞黄腾达的同窗当做了骗子了。 练子宁却已顾及不上这同窗正想着什么,甚至来不及让马夫套车,就火急火燎的从自家宅子奔到了西市。只见那西市之中,确实有一个正插着招募前往凤鸣洲移民旗帜的摊子。那摊子显得十分简陋,不过两桌两凳,搭配上两个看上去十分干练的商贾小厮而已。然而这简陋的摊子面前却已经大排了整列的长龙,排在队列上的人都是神采奕奕,却面露焦急,似乎生怕这去往蛮荒之地的名额被人给抢去了一般。 “慢些,慢一些!莫急莫挤!”有小厮高喊道。“我赵家已取得了出海勘合,可征一千五百人出海,名额富足,诸位皆有机会。” “各位莫要急躁,将一会要说的话都在肚子里先琢磨琢磨,若是匠户出身的请排在右边来,我们优先录取……” 这小厮说完,人群之中,有一小半人哗啦啦的便排到了右边。仍在左边的那些人颇为嫉妒的看着排到右边去的人们,似乎生怕名额都被他们抢的光了。这赵家虽说有一千五百人的名额,他们却仍觉得心中惴惴。 生怕自己去不了那凤鸣洲。 “这……这赵家却是何人?”看着眼前这排队登记的热闹景象,练子宁瞠目结舌不已。 “练兄,这赵家,乃是苏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一位商贾。昔日曾千里往北疆为我大明将士送粮,陛下金口,钦封其为‘国之义商’。”那个同窗在市井里的消息显然比练子宁老练许多,闻言遂解释道。 “其家主赵允言,昔年曾与周王殿下有旧,得其亲口许诺:‘日后若行海贸,必有你一席之地’。因有此诺,故而下一次出行凤鸣洲,赵家可征募自家家人随行。日后保不齐就能在凤鸣洲开拓出一个‘赵家城’来,啧啧……”那练子宁的同窗说着,言语之间颇为羡慕。 “可……可他要征募家人,为何竟能让这些百姓们趋之若鹜?”练子宁万分不解。 “能不趋之若鹜吗?”那同窗听了此言,竟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练子宁一眼。“任谁看到了那些远征归来的士卒们,会不想去那凤鸣洲?” 写完复制的时候出了问题,最底下似乎有重复部分。已更正,看上去还有此问题的读者大大试着重新下载一下章节应该就好了 (本章完) 第654章 争相出海 “士卒?”练子宁仍是不解。见他如此,有一位正排着队的大汉闲着无聊,便来凑趣道:“咦?这位官人看上去也是衣冠楚楚,怎么连这事也不知晓?莫不是关在家中读书读迂了脑子?” “这几日,应天府谁不知晓出海凤鸣洲有大作为。那些从船上下来的,只是因出海去了这么一趟,就飞黄腾达……” “俺家南面有一邻居鲁大郎,原先只是个木匠,前些年因滥赌输光了家财,为了不连累家中老小,不得已卖身上船去了凤鸣洲……原以为这么一去就是送死,谁知这一次回来,竟是带了一兜的金子!” “又是给爹娘买房置地,又是给家里的小子报了私塾,以后就是读书的人家了。几个月就能做几代人的事,换谁不愿意去搏一搏?” 听他这么说,又有一汉子也来凑趣,道:“你那不算什么,俺家邻居昔年是个军汉,这一回出海,不止拿回了许多金银,甚至还跟着侯爷和铁小大人入了宫、见了当今陛下。娘嘞,这可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又有大好处,又给祖宗涨脸……”这一位汉子说到祖宗二字,两眼放光,看来是也想要光宗耀祖一番。 “可不是!这些出了海的,哪一个回来没成了个人样子。俺们村那破落户张大,以前不过是个人憎狗嫌的泼皮,这一趟回来,竟也买了房,置了地,还将村长家的闺女给娶了回去!”说到村长家闺女,这汉子一脸的惋惜。只恨出海归来后娶妻的不是自己。 一群人七嘴八舌,述说其那些出海归来之人的奇闻轶事来。其内容不外乎那些人本来多么潦倒,等出海归来后,一个个挥金如土,活的人模狗样。人性总是趋向于攀比的,见了这么多原先和自己相差无几的人在短时间内快速飞黄腾达,自然便有人觉得不服气,觉得自己也能做到。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就有许多人四处打听出海的门路,而今难得有一个赵家公开征召人手,这些人又怎能不趋之若鹜? 练子宁却是面沉如水。从这些排队汉子的话语中,他听出了如今民间百姓对海事的舆论大势。民间已经掀起了向往出海的热潮,若是自己再行阻止,便是有悖民意。 一直着意盯着周王和朝中,竟是忽视了那些下船归家的匠户军卒…… 练子宁低头思考着破解之法,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街边围观人群之中,有不少衣锦乘车之人,面露嫉妒的看着那些赵家人征召人手。看了一会之后,随即便坐上马车,扬长而去。他便指着那些人的马车问道:“那些又是何人?能乘车马,出入有仆役相随,总不能是这些指望着去凤鸣洲讨生活的穷苦人。” “又因何会在这里?” “哦,那些都是觊觎凤鸣洲出海名额的豪族商贾。”练子宁的那名同窗道。“这一回本该大举发放前往凤鸣洲的勘合,然朝廷却迟迟没有动静,只有赵家和寥寥几家取得勘合的。” “凤鸣洲处处都是黄金,早去早占,这般大的利益,那些商人又哪有不眼红的道理?” 练子宁的脸色更黑了。他并非迂腐庸才,已经看到了其背后的影响:不止百姓,连商人也已经开始觊觎海事之利,只怕想要维持保守派的立场,将变得更加艰难。 莫看商人处于四民之末,但是这些人对朝堂的影响,其实远远强于黔首百姓。首先商人世家多为当地大族,有些甚至就是一地粮长乡绅,于该地的影响力,甚至比官府更甚。这些人若是闹将起来,绝非他们这些御史可以抵挡。二是这些人背后,大都有朝官的支持。有些是自家子弟便有读书做官的,有些是曾支援过不少的读书人。便是练子宁自己,昔日读书之时,也曾受到族中乡绅的襄助。 所谓滴水之恩,该当涌泉以报。若是这些商人们在朝中发力,保守派必将更难功成。 果然,自赵家开始招募出海人手的第二日,早朝时便有官员出列为海事进言:“陛下,如今,距出寻凤鸣洲凯旋的数千将士归国,已有月余。有功不赏,未免寒了功臣将士之心。” “臣请陛下对张赫、铁铉等众下旨嘉赏,以显我朝赏罚之公正。” “臣请陛下对有功之臣下旨嘉赏,以显我朝赏罚之公正!”立时便有许多朝臣出列附议,虽没有什么大官,却教练子宁流了一头的冷汗。 “哦?你们要咱赏张赫铁铉他们?”老朱却是端坐在御座之上,眼神颇为玩味的看了一眼练子宁那些御史他们。“咱也不是不赏,只是朝中,不是有人觉着铁铉等人有欺君之嫌?” “练卿,你如何说?这铁铉张赫他们,咱是当赏不当赏?” “陛下。”练子宁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只觉得所有的压力都压到了自己的头上。“臣以为,一切当等玉米亩产出炉之后,再做定论。” “且臣与周王殿下尚有赌约……” “等玉米亩产出炉?那要误了多少事?”有官员斥道。“如今,凤鸣洲金山堡内留守的我汉家移民不足百人,正翘首以盼我等故国驰援,助他们站稳脚跟。而伱等却以莫须有之罪名,意图构陷、阻挠海事。若是害死了那些移民,你练子宁该当何罪?” 这官员原先不过是个中立派,如今却是言辞激烈,正气凛然。练子宁心知此人必是那些心急商人的代言人之一,好在他早已做了准备,出言道:“如今方值开春,冰雪未化,即便要出海,也不该在此时……” “我说的是先要嘉赏将士。出海一事,当为我国朝一大善政,如何能如此搁置,教人寒心?即便不立即再次出海,也该将将士们应得的赏赐与荣誉先下发为宜。” 练子宁还未回答,御史之中,便有人站了出来,将这位官员说的话顶了回去。一时之间,朝廷上唇枪舌剑,海事与保守两派当着老朱的面,竟就这般你来我往了起来。老朱冷眼旁观了一会,忽而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只留下两派官员,在这朝堂上面面相觑。 “……恭送陛下!” 直到老朱的身影完全转出了奉天殿,练子宁这才回过了神来。刚才一统论战,他已是出了一头的冷汗。 因为他发现,昔日与他一同站在保守立场上的同僚,今日有大半选择了不发一言。 出海凤鸣洲一事,似乎已渐渐形成了大势,开始势不可挡了。 (本章完) 第655章 人人有书读 “听闻今早,爹他上朝上到一半,就不发一言,拂袖而去了?” 碧峰皇庄内,朱肃正在山间一处亭子里,与朱标、朱棡两位兄长对饮。早上的早朝只是小朝会,三位兄弟并未参加,但饶是如此,三人执掌朝政实权,自会有人将这事传到他们的耳里。朱肃拿出此事来问朱标,既是对老朱的行动有所不解,也有彰显兄弟几人无话不谈、并无隔阂之意。 毕竟老朱爱憎分明,遇到了朝臣在他面前争执的事,往往都是当场惩处,从未有将其搁置,直接离开的。他突然做出这种颇为引人遐思的行动,倒是确实教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哦,无妨,爹并没有当真生气。”朱标却是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对于帝王的心思这件事儿,比朱肃、朱棡二人更加经验老到了许多。“爹是在使诈计呢,故意让朝中这两派揣摩他的心思,好将那些人一次性揪个干净。” “老五,你可知,这些突然站出来为你海事派站台的,都是些什么样的来头?” “呵,这有什么不知的。”答话的却是朱棡,这几年他醉心研究,对政治的那一份敏感和聪慧倒是也没落下。“还不是为那些商贾站台的货色。海事搁置,最着急的便是那些商贾。” “城中已有流言,因为御史台抵制海事,父皇已经起意,要干脆将这凤鸣洲划为我朱家亲王分封之地,不许他人染指。” “如今取得前往凤鸣洲勘合的赵家、沈家,都是与老五你亲近的商贾,更让他们确信了这个想法。现在这些商贾生怕这凤鸣洲的财宝没了他们的份,自然急着想要扳倒保守派,好将凤鸣洲一事继续定位国策,让他们也能分一杯羹。” “那些出头的朝官,不过是受了这些商贾的指派……” “三弟所言,鞭辟入里。”朱标赞道,亲自给朱棡斟了一碗茶。他放下茶盏,面上露出一抹忧虑来。“我大明朝官,本该是代天牧民,为民请命。可如今,却是受制于商贾,为商贾所驱策。” “虽然在海事一事上,他们与父皇思虑一致,若他们能让保守派心甘情愿的退让,对大明也大有裨益。但……受制于商贾,这样的官吏,我大明不要也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朱肃叹一口气。“虽天下已经太平,但百姓家中,还是没有太多余粮。若有男丁,往往是家中难得的壮劳力。依然少有人凭一家之力,就供应出一个读书人来?” “也只有接受商贾资助,才是有志读书之人最为简单轻易的读书之法。既然受了他人恩惠,那么报偿一二,也是应有之义……” “想要彻底根治此疾,还是需要让百姓们尽皆富裕、国家更加富强。而后自然便可设立无数无偿之私塾,使得人人皆可读书。家家户户也不需要以孩童为劳力,孩童们都可在私塾之中读书明理,日后更好的将我华夏文化发扬光大……” 朱肃的这句话,说的朱标悠然神往。人人可读书、人人有书读,这得是何等强大的民族与国家?好半晌朱标才从那个人人皆有书读的大明里脱出神来,苦笑着开口道:“为兄也知道,这事根子还是在于我大明教育上的不足。” “但要使人人有书读……短时间内,还是太遥远了些。” “而如今商贾插手朝政之势已现,无论如何,此风断不可长。父皇暂时不作理会,就是想将这些听命于商贾的朝臣一网打尽。” “日后朝中诸官,自然就懂得掂量掂量轻重。” 朱肃认可的点点头。杀鸡儆猴虽不治本,却是能暂时治标的办法。明朝中后期之时,也确实出现过江南豪商借助盘根错节的各种关系纽带,来操纵朝政的局面。老朱深知大明历史,对于这种局面自然也是深恶痛绝,即使如今那些出面的官员,大多也只是在揣摩他这个帝王的心意而已。 因此起意要将这些官儿除了,也在常理之中。左右如今四方都需要大量文官,这些犯官被发配各处,比在大明朝中更能发光发热。 “那些不过是朝局小事,海事大势如何,更多的是要看实际上的利益。”朱棡对朱肃道。“伱的玉米如今怎么样了?可能确保丰收?” “这才是如今的头等大事。若是玉米都能丰收,那么前往凤鸣洲利国利民就无可置喙了。我可警告你,我龙江船厂可是已经新造好了十来艘船……若是这出海一事当真被这些保守派搅黄了,我龙江厂的这些船可就算白造了。” “为了造船,我船厂可是寻大明钱庄借了不少的宝钞……若是这些船你们吃不下,哥哥我可就要砸锅卖铁了。” “玉米赌约,只能胜不能败,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三哥你放心便是。我这里,正好有一侍弄庄稼的能手,这玉米的亩产,保管教那些御史都心服口服!”朱肃笑道。 “侍弄庄稼的能手?”朱标却来了兴趣。历朝历代,对农事有所专长的人,无疑都是国家最为需要的人才。哪怕是能让一亩地里多产一石,若将其推广全国,对国家来说都将多出一笔巨大的收益。看着朱标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朱肃笑了:“大哥莫急,帮小弟侍弄玉米的这人啊,你也认识。” “不是咱们的好侄子铁柱,还能有谁?” “铁柱?”朱标愣了一愣,似是想不到,幼时性情孤拐的铁柱朱守谦,如何竟成了侍弄庄稼的能手。 朱肃笑着一一解释,原来昔年他在碧峰皇庄之时,便是朱守谦、李景隆最先在此作陪。李景隆性子好动,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经济学兵事物理都囫囵学了一点,博而不精;而这朱守谦或许是老朱家心里深处种地的基因作祟,竟是对蔬菜大棚、庄稼的杂交、嫁接等等知识情有独钟。 他本就孤僻不合群,一头扎进这些知识里,便不再顾及其他。又因和姚广孝交好,学了不少的释家学说,变得更加避世自守,日日只在皇庄里自耕自作。要不是这一次朱肃在皇庄遴选照料玉米的庄户,他毛遂自荐,朱肃甚至都不知道这侄子已经成了农学上的大师。 但想起历史上朱守谦曾经顶撞老朱,自弃王爵,只愿为一平民种地,朱肃又觉得此事十分合理了。 (本章完) 第656章 百密一疏 “铁柱侍弄玉米,事无巨细,那玉米的产量,比之我原先预料的还要好上几分。”朱肃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话语间对朱守谦的蜕变颇为感慨。 听到朱肃这般说,朱棡也算放下了心。“玉米产量无误最好。出海之事,必不能让其有失。” “至于那些朝中官员……呵,咱们也不必去理会,教父皇将他们钓出来发配去凤鸣洲,也省的咱们自己四处搜罗读书人去教化蛮夷。” “按我说,倒是便宜了这些庸官儿,只因读了书,妄图把持朝政这般大罪,都只是发配。” 朱标、朱肃失笑。看来龙江船厂寻大明钱庄贷了不少宝钞,有人拦着不让出海,这位晋王就急眼了。朱标笑道:“谁让读书人金贵呢?咱们大明殖民讲究个千秋万世、惠及子孙,要把那海外也演化做华夏疆土。既然如此,文治就比武功更重要。” “可愿意背井离乡的读书人也太少了些。要为兄说,巴不得咱们大明人人都读书识字。就这恐还不够呢。父皇或也是急海事所需,故意设了个套,让那些官儿们钻。不然哪来的那么多读书人到凤鸣洲去?” 朱标为人板正,难得说次笑话,朱肃、朱棡都笑。确认了老朱并非当真被朝臣气着,兄弟几人便也不说朝事,继续天南海北的谈起天来。 “殿下,刘先生求见。”正说着,忽听狗儿来报。 “刘师?快请……哦不,我等该亲自去迎。”听说刘伯温来了,朱标不敢怠慢,忙要起身去迎。才刚起身,刘伯温却已拄着拐杖拐上山来了。“呵呵,三位殿下真是好兴致,于山间小亭处起炭煎茶,纵论天下……颇有魏晋之风范啊?” “魏晋豪情,怎及我当今大明之万一?”朱标哈哈一笑,已将刘伯温扶入座来。“刘师今日怎有闲情逸致来此,莫非是有甚教诲要告知我等兄弟?” 刘伯温已年逾古稀,比之历史上还要多活了许多年,昔年还能在朝中为国朝出谋划策,而今却是已经完全安养,久不上朝了。老人家如今与老友宋濂长居国子监中,钻研学问,立说著书,好不快意。若无大事,是轻易不出国子监一步的。今日竟亲自前来,必是有大事相告,因而朱标方如此重视。 “呵呵,教诲不敢当。老臣不过是正巧有了一二疑虑,又正好听闻三位殿下皆在这皇庄,因而起意前来叨扰三位殿下一番,顺带讨些茶水罢了。”刘伯温笑道,接过了朱棡给他斟出的一碗茶。“若是杞人忧天,三位殿下还请付之一晒……” “刘师且讲。”三人都坐直了身躯。 “殿下可知,这几日,有许多番邦士子,想要拜入国子监?”刘伯温道。 “番邦士子?”朱标、朱棡一愣,眼睛齐齐看向朱肃,朱肃感受到两位兄长的眼神,旋即摇了摇头。 他虽仍领着国子监祭酒名号,但国子监已经走上正轨,大小诸事,自有宋刘二位老先生以及诸弟子决断了。非是大事,叨扰不到他的头上。 不过对于番邦士子入学国子监之事,朱肃却是知之甚详,不由得有些奇怪道:“外邦入学,在昔年高丽人于皇庄中偷取水泥方子之时,朝廷就应该已经明文申明过要绝对禁止了。” “就连已经在国子监中就读的倭国、高丽学子,也早都一一给予清退。” “此乃朝廷律令,只要不是活得腻了,无人胆敢违抗。怎的这些番邦人,是不知晓我大明法度不成?何以又来拜监?” 为了高丽学子偷取水泥方子之事,大明甚至还死了一位侯府世子,贬了一位开国侯爷。那侯府世子朱暹还是朱肃亲手杀的。现在国子监就是由朱肃亲掌,怎么可能再让外邦人拜入国子监? “那些人如何能够不知?但凡能千里迢迢,从故国来我大明者,哪一位不是他们国家中的能人,怎会不知此理。”刘伯温捋了捋颌下胡须。“其实此前,也有一二人抱着侥幸之意,或长跪监门,或贿赂教习,想要寻隙入监……但都不能成,他们也就罢了。” “然这一次,想要入监的外邦人却是极多,似乎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且已成声势,口口声声我大明天朝上国不可敝帚自珍……因着这些冠冕堂皇之辞,很有些短浅士子也加入了附议此类人等之列。” “而且纵是我国子监闭门拒绝,这些外邦来者,仍是锲而不舍,颇有势在必得之势。” “此事反常。”朱棡听到这里,面色已是凝重起来,“必有妖。” 朱标也是皱起眉来:“国子监如今主授新学,兼授科学、农学、医学、算学、经济等诸多科目。这些科目或能强国,或能富民,再不济,也足以教人打拼成为个富家翁。那些外邦人向往觊觎,本是人之常情。” “只是,忽然在此时冒出许多外邦人欲拜入国子监,此事确实蹊跷。”他摸着短须思虑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莫不是……是因为凤鸣洲?” “想来是如此了。”朱肃接着话头道。“那些西番子多有下海讨生活的,他们多自诩为探险家,只要有利可图,那叫一个前仆后继。听闻我大明探索出了一片极好的大陆,处处黄金,连归国的兵卒小厮也能挥金如土,他们这些探险家们哪能不垂涎三尺。那些番人想入国子监,怕不是就是打着探听海图的主意。” 见朱家兄弟三人三言两语,就猜出了这些番人的居心,本就是有意考较的刘伯温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前日,还有一番人乔装迁入国子监,欲盗坤舆万国图,被监中的守卫打杀了去。且监生之中,也曾反映于市井之间,有人悬赏出重金收买其绘制坤舆万国图、凤鸣洲海图。” “既有有心人着意探寻,这事必然压不住……只怕凤鸣洲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西番诸国。”朱肃面色有些凝重。 “五殿下,老臣想问一句,这些西人,可有碍于我大明在凤鸣洲中之大事?”这才是刘伯温的本意,他早猜测朱肃可能有贯知未来之能,因担忧国子监泄露机密,影响了家国大事,因此才会急急上门相问。 “这事是我疏忽……为了在民间造起出海声势,我们让归国的船夫军卒们四处散播消息。倒是忘了我大明如今也驻留着许多西方的番人番商,也会让他们得了消息去。”朱肃凝重的拧着眉,感觉到有些压力。“那些西人……若是让他们在凤鸣洲里分一杯羹,等他日,必会成为我华夏心腹之患!” (本章完) 第657章 堵不如疏 “……”见朱肃面色凝重,刘伯温、朱标、朱棡三人也沉默下来。 在场的四个人中,或多或少都是知道朱肃“料事如神”的特点的。朱标是明知朱肃乃是后世来人,而朱棡、刘伯温,则亦对朱肃的来历有所猜测,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现如今,见朱肃对这些西夷如临大敌,刘伯温等人的神情也不由得郑重起来。 “五弟,这些西夷远在万里之外,你何以对其如此戒备?”朱标肃然问道。“看你神情……这些西夷,莫非比倭寇、鞑虏为祸更大?” “鞑虏、倭寇,不过仗凶呈威。”朱肃道。“彼辈眼界,终究不宽。往来劫掠,就是他们最大的能耐了。即便如前元一般成为巨寇,窃取江山,要占据中原之地,也需用以汉法。盖因其文明不昌,又临近我华夏中州之地,或多或少,总不免要受到我华夏影响,只能算是我华夏文明的衍生变种。” “然西方诸夷不同……彼远离中原,文明之形态与我华夏迥异。且其文明形态更优于鞑虏、倭寇,虽尚不能与我华夏文明并驾齐驱,然而却是我华夏文明真真正正的敌手。” “若是我华夏有所松懈,其必然奋起直追。且西人大多贪利,虽敬奉名曰‘上帝’之神祗,却无礼义道德可言。今日凤鸣州有金,他们觊觎凤鸣州,来日若有机会,他们必定同样会觊觎我华夏,甚至有亡我华夏之心。” “如今我大明强盛,扬州、苏州往来的是夷人的商船。可若是有朝一日我华夏真暗弱了,这些商船上的红毛夷商们,可就都要摇身一变,变成劫匪和强盗了。” “是否言过其实?”几人中,朱棡对朱肃的这一番西夷威胁论颇有些不相信。毕竟在如今普遍的价值观看来,北面的蒙古人,甚至是曾经的倭人对大明来说,才是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对手。 “那些红毛西夷大都国小民微,当真能成我大明心腹之患?即便当真为患,在此之前少说也需要先经过几百年演化……” “不可有轻敌之心。”未待朱肃开口解释,却是朱标先行肃容打断了朱棡。曾经为了汲取治国经验,朱标和老朱曾拉着朱肃一起,仔仔细细的研究了明史与大明之后的鞑清的历史。 在听到朱肃说“若是我华夏有所松懈”时,他便知道这西人“奋起直追”的时期,对应的便是大明之后的大清。 论及所谓“帝王之术”,大清可谓是玩到了巅峰,因为其本身是异族入主,又得位不正,因此对于皇权极尽保护,对各方势力亦是极尽提防。打断汉官脊梁、大兴文字狱、设立军机处,愚弄百姓,操弄权术,大玩平衡。他们的“帝王之术”无疑是成功的,终大清一朝,皇家被架空夺权之事屈指可数。然而也因过度沉迷权术,导致了大清数百年间,华夏各方面皆停滞甚至倒退,以至于为外敌所欺,险些亡国灭种。 这些也让老朱和朱标引以为戒,让他们明白,死盯着皇位,沉迷权术,绝不可取。只有放宽眼界,以国力为基,方有可能打破王朝周期律,缔造真正长寿的王朝。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证明,这些西人们,拥有能胜过华夏,甚至超越华夏的潜力。 “纵使在数百年后他们方有超越华夏之可能,我等也需为后人计,防微杜渐,不可坐视其坐大。”朱标道。“凤鸣洲一方宝地,若是落入西人之手,必使其更具壮大之潜力。” “三弟,五弟,刘师,既然西人已将目光投向凤鸣洲,我等可有应对之法?若是加强封锁消息,可能有效?” “难。”刘伯温道。“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纵使今日国子监诸生皆恪守己身,不去泄露那些知识,但只要我等着意传播新学,这些知识就必然有为外邦所知的一天。” “况且凤鸣洲就在那处,我等藏也藏不住,迟早有被那些西人发现的时候。只能说尽力拖延其时间,需先在凤鸣洲中,创下足以左右大局的基业。” “堵不如疏,若是干脆放开口子,让这些西人入局呢?”朱肃忽然道。 朱标、朱棡都是一愣,刘伯温却是目中闪过一抹异彩,呵呵笑道:“殿下此言,倒是与老臣不谋而合。” “堵不如疏,既然无法杜绝西人,干脆引其入局。其现如今对凤鸣洲是一无所知,不如趁此机会,让那些西人按我大明为其划好的步子走。” “如此,不会有引狼入室之患吗?”朱标道。 “也好过其走投无路之下,自己去谋出路。”回答的是朱肃。他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画出了那幅“坤舆万国图”的轮廓。只是中心位置等等细节之处,却略有不同。 “其实,凤鸣洲的位置,离那些西人比我大明更近。若是要开发凤鸣洲,他们比起我们,有着极大的地理优势。” “只不过天幸他们还没发现前往凤鸣洲的航道,而且地圆说在西方,也不算十分盛行。几乎不会有人愿意相信,这凤鸣洲分明是在比大明更加遥远的东边,但实际上,却又是在他们故国西边一点点的距离。” “因此,我们大可以将大明前往凤鸣洲的这条航线告知他们,一是防止他们自己去寻找航线,毕竟走一条已有的航线,比从无到有去发现一条新航线,要更加稳妥的多。” “二是,引导他们绕远路前往凤鸣洲,可以消耗他们的国力,延缓他们开发凤鸣洲的进度。” “三是,现在是他们要求我们。”朱肃眨了眨眼,目光之中,透露出了几分狡黠。 “不趁此机会,让他们对我大明予取予求……不是亏了么?” “……五弟,你气量当真狭小!”愣了片刻之后,朱标先是大笑出声,刘伯温也摇了摇头。 虽带着几分揶揄,但却没有看低朱肃的意思。 一切以国家之利益为优先,这个观念,已经随着新学的传播根植于更多人的心中。再也不会有人因为空求仁义之名,而宁愿损伤家国之实利了。 (本章完) 第658章 玉米采收 半月后,碧峰皇庄。 今日的皇庄比之其他时候,显得更加热闹了几分。盖因今日是玉米成熟、赌约裁定的日子。出海凤鸣洲一事,在应天府中已可称得上沸沸扬扬,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这份赌约。因此除了练子宁等保守派的御史外,其他的匠户百姓、学子商贾,更是黑压压的将这块本就不大的玉米地挤得水泄不通。甚至连朝中大员,大多都也来此,要不是老朱在宫中并未亲至,这片泥地里,甚至能直接开起一场朝会来。 练子宁面色颇为难看,他身后,本来人数还算尚可的保守派,如今就只剩下了区区五六人而已。其他人或因受到了家人恩主的劝阻,或因感受到了朝堂之上的压力,在这月余时间里一个接一个的改弦更张,甚至他练子宁自身,也收到了来自于昔日读书时,有恩于他的恩人的信件。 但越是如此,他也越是觉得出海必将为祸。如今不过是仅仅出海了一次,就引起如此之大的波澜,若是再去几次,岂不是更加人人重利,民心崩坏? 但时局至此,他心里也知道,现在出海之事的浪潮,已经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所能阻止的了的。 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玉米欠收,周王守诺,或能为保守派赢得一二翻盘的资本…… “殿下,官斗已经送至。”几名军卒抬着十来具称量用的米斗,放在了玉米地边上,而后对朱肃抱拳禀道。 这一次玉米采收,朱肃要求事事都务求公平公正,因碧峰皇庄是皇家产业,平日里收粮用的米斗也是皇家自有,为了避嫌,朱肃特意不用皇庄自家的米斗,而是从周边县衙借了十来具官斗。验收时的保人也大有来头,除却保守派的练子宁、海事派的杨士奇二人外,还特地请来了如今最为德高望重的学界泰斗宋濂。宋濂之人品,世所共知,其虽然老来入了新学,但这数十年来积攒下来的声名,却是教这应天府人人都钦服的。 即便是自己的学生爱徒犯错,宋濂亦都是秉公而罚,从不稍加遮掩。况且其年老德昭,断不至于为了区区一个玉米,做出自毁一生名望的事。有他对这一次的赌斗做保,无论保守派还是海事派都是放心的紧。 “既如此,还请宋师下令开始采收吧。”朱肃对宋濂道。 宋濂笑呵呵的点点头,老人家倒是从未真正在意什么赌约,他活到这么一个岁数,在意的也不过是天下是否昌盛、百姓是否安康而已。听闻这凤鸣洲来的庄稼比之传统的稻谷更高产些,老人家是满心期盼,闻言也不推辞,朝着朱守谦招了招手:“既如此,靖江王且采收吧。” “是,宋师。”朱守谦毫不避讳的站在泥地里,面色黝黑。要不是这一身王袍,还真没人能看出他也是朱家的王爷身份。但今日他是不亲自动手的,自有几个得了吩咐的庄户在朱守谦的教导下开始采收玉米,一个个玉米棒子从地里被收入框中,自有另一批庄户用打制好的给玉米脱粒的器具,将玉米粒一个个的从玉米梗上剥下,放入米斗中称量。 “这地……只是下等田而已吧?好啊,好啊,下等田中,却能产出此等佳粮,颜色金黄,色泽丰润,确实不负‘玉米’之名。”宋濂喜气洋洋的捏起几粒玉米,十分稀罕的将玉米粒放在阳光下端详了片刻,而后塞进嘴里,片刻之后满面陶醉的摇头晃脑道:“味正而甘,亦菜亦粮,还不贪地……好庄稼!百姓们能吃的口粮,而今又添一类矣!”老人家十分重农,即便玉米产量比不上稻谷,但却不如稻谷对土地的要求那般苛刻,仅这一点,宋濂就觉得这玉米是个好东西了。 “这玉米的吃法,多种多样。可煮可炒,可闷可蒸。非但能饱人,磨成粉末做成面食,也能保存许久……就是这剥剩下的玉米梗子,切碎了可以喂猪,晒干了可以烧柴,可谓浑身都是宝。”朱肃在旁说道。“多一个玉米,我大明百姓的餐桌上,不知会多多少种美食来。” “民以食为天,善极,善极!”老人家笑得欢畅,眼睛都眯成了缝。他如今,更是坚信奉行开疆拓土国策之正确。若非勇于向外进取,如何能发现海外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如今,已称出几斗了?” “回院正,已经称出五斗了。”宋濂身旁,一位负责统计的国子监监生回道。这回宋濂带来帮忙的学生都是农学院的,对农事都是精熟,今日见了这玉米采收,一个个脸上都不由得露出惊讶之意。“看现今的采收进度,若换做麦子、水稻,纵然是最上等的水浇地,采了这些田土,最多最多,也只能出四斗有余。” “而这玉米,如今竟已经开始装第六斗了……更遑论,这还只是一个下等田……” “竟多出这般多?”宋濂听了,更是惊喜不已。“天赐此良种,大明幸甚,百姓幸甚!” 他年事已高,见惯世事,已有万分的稳重,实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朱肃在旁微微一笑,不可置否。平心而论,他还真就不觉得这一点优势算什么。照现在的采收进度看,这一亩玉米地,顶多也就收个三百来斤的玉米而已。若是换做了土豆,一亩地挖出来个一千斤,那还不得让老人家欣喜的昏了过去? 纵然因为良种和培育方法尚不及后世,打个对折,一亩地产个五百斤的土豆。 也足以让老朱和宋濂在内的这些老成持重之士,集体兴奋晕厥了。 围在周边观看的大都也懂亩产,纵然不懂,听到人群中的私语讨论声,也该知道这玉米产量要高出寻常作物一截儿了。那边厢,练子宁等等的保守派已经是面色灰败。他们昨日刚刚采收了一亩应天府周边的上等田作为基准,为了确保必胜,那处田亩,还是他练子宁这些日子里精心挑选、保证亩产要更加优于他处。饶是如此,也只采收出了二百七十余斤的粮食。 这个数字在当下来说,已经可称得上是丰收了。 但这玉米按现在看来,最少也有个三百斤。 他们已经是输了。 “练公,这……”练子宁身后,有保守派的御史已经开始手足无措。 “唉……事实如此,为之奈何?未曾想这天下间,竟真有如此优秀之粮种。”练子宁脸色颓然,对身后的同僚作揖道:“诸公,事已至此,我等还是早早收拾行囊……” “只求日后在凤鸣洲中,为华夏前驱,也能博个身前生后名……” (本章完) 第659章 世风日下?非也! “这……安能如此,安能如此……” 练子宁虽只是强做洒脱,和其他诸多保守派御史比起来,倒也算得上安之若素了。保守派的官员之中,大多已是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更有甚者,已是当场涕淋,再顾不上官体,就地以袖掩面,啜泣了起来。 华夏人本就是最具乡土情节的民族,就这些官员们想来,这凤鸣州离华夏之地数万之遥,若是一去,只怕今生便注定是个客死异乡的结局,再也不能再见故乡之风景。 更何况,先前在御前,说的还是举家一同迁徙。自己一腔热血报家国,最终竟落得个和举家发配无异的下场? 哦,倒也不尽然。举家发配,最多发配琼州、辽东。那凤鸣洲之地,却要更远上上万里…… 见那边厢,那些商人所支持的海运派欢欣鼓舞,而这一边,本就寥寥无几的保守派却是愁云惨淡,朱肃不由得便动了恻隐之心。“练大人,诸位大人。”他上前几步,想要好好安慰这些官员一番。“你等莫要以为凤鸣州就是苦寒之地。” “那地方能出玉米这般的良种,甚至还有产量更甚于玉米的‘神种’,如何会是你们臆想之中的那般不毛之地?本王以为,论不世之功,莫过于效法先贤,开拓我华夏文明之土壤,壮大我华夏传承之势力。” “诸位大人皆为才学之士,且皆有报国之忠心,绝非贪慕钱财荣华之辈。凤鸣洲如此广阔之天地,正是大有作为之时。又为何在此自怨自艾?” 练子宁等人,虽算是过于迂腐了些,但若是换个说法,也可称之为刚正。这些人在历史上,大都是自愿随建文帝赴死的铮臣,这样的臣子忠心有足够的保障,若让其统管凤鸣州,也可以保障朝廷对万里之外凤鸣洲的掌控力。 反倒是那些因利益趋势、而站在海事派这一边的墙头草,实不可过于相信。若是让他们去管理凤鸣州,天高皇帝远,还不知会闹出些什么事来。 凤鸣洲想要再度开拓,最需要的便是能够统管一方、又忠诚可信的大臣。朱肃对练子宁这些人,其实是寄予了厚望,因此今日,朱肃才会特意对其好言劝慰。 练子宁见朱肃过来劝慰他们,倒是颇感意外。但也觉得这位五殿下还算是有为国之心,说不定仍能劝动一二,遂对朱肃拱手道:“臣并非不愿为我大明筚路蓝缕,只是,千百年来,实未曾见过有如此之局面。” “海事益处几何我等暂且不知,但就如今来看,擅开国境,倾吞诸国,已是让我大明人心浮躁。如今之大明,人人皆喜言利,人人皆欲出海求金,再也无人愿意脚踏实地,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可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何为世风日下?练大人看到了人心浮躁,但在本王眼里,看到的却是我大明百姓生活日益有了起色,日渐丰衣足食。”朱肃道。“男耕女织,说来美好。可练大人可曾想过,那些日日男耕女织之家庭,过的是如何困苦?” “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此二句诗听来诗意,他们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么的过活了一辈子,从未断绝。然而他们如此辛苦,所能得到的,不过只是果腹而已。凭什么我华夏百姓,操劳一生,就只配果腹?更遑论耕地织布如此营生之法,本就极度脆弱。” “本王就不说各种人祸了,便说天灾,一旦天公不作美,庄田歉收,农户百姓无粮可食,立时便要走投无路!到时候,练大人是要他们卖地为一流民,还是要他们易子而食?” “甚至都不用天灾,只需生一场病,误了一次春耕,就能使一户淳朴百姓瞬间堕入深渊……练大人,华夏百姓何辜?他们如此勤劳,凭什么要为了你我这些肉食者的一句‘脚踏实地’‘自给自足’,就活该操劳一生,受难一世?” “他们想要冒险出海,也只不过是想为自己家人,甚至只是想为子孙后世,用命博出一条不必那般辛劳的路来……伱我肉食者,又凭什么在百姓们谋求其他更好的生路、谋求更为美好生活的时候,斥他们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练子宁面色已是煞白,梗着脖子似欲辩驳,许久却说不出一句话。又许久之后,他才叹息一声:“虽是如此,然终究是操之过急……殿下尚且年轻,大明亦是蒸蒸日上,何不等我大明百姓休养生息,待得数年之后,国中人口丰裕,再遣人出海……” “前元肆虐百年,华夏大地元气未复。此时出海,确实有些急了。”朱肃点点头,“然时不我待,凤鸣洲之地那些丰富的资源我等不占,若是被他人占去又当如何?况且我大明当然可以先休养生息个数十年甚至一百年,可那时候,练大人你以为,海事还推行的下去吗?” “父皇英明神武,又是开国之君,行事百无禁忌,自可随心施政。可若是父皇将海事留待后世之君,到时后世君王想要开拓海事,居心叵测之辈便可以以‘祖宗之法不可废’为由推拒之。” “这般说吧,海事成与不成,不在本王,而在朝廷上下是否一心。父皇在时,纵有魑魅魍魉,他老人家只手便可镇压,海事亦是畅行无阻。” 练子宁闻言苦笑,就这般说,他可不也是那些朱肃口中的“魑魅魍魉”? 不过如今成败已定,再回过头看,确实,陛下并没有将他们这些保守派放在眼中。他们保守派人数寥寥,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影响力。即便有影响力,比之淮西派、清流派如何? 当今陛下要做事,即便是满朝皆阻,也是有魄力将满朝文武全换了个遍的。 朱肃对练子宁神情中的苦意恍若未见,只继续道:“本王大哥亦是雄才大略,只是无论如何,却定然不及我父皇。若说父皇行海事有十成把握,换了大哥,至多只剩七成。” “太孙雄英年少聪慧,日后想来亦是英主。但等他推行海事,成事把握只得五成。接下来代代递减,三代之后,定是成少败多,更不提日后若有昏君,万一误了大好时机……” “因此,海事推行,绝不可拖延。纵然此时推行海事有一二弊处,但又岂有因噎废食的道理?” (本章完) 第660章 西夷野心 “再者说,朝廷养士,不正是为了为朝廷分忧,攘除诸多弊病么?”朱肃笑道。 “仓廪丰足,百姓方能安居。而要使仓廪丰足,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粮食增产。如今正是朝廷大用公等之时。若是诸位大人能在凤鸣洲发现神种,仅凭其所增产之粮食,就足以抵消天下间所有弊政。更兼凤鸣洲之地所拥有的资源,又何止于粮食?” “诸公,建功立业,并非一定要在大明。千万年以前,你我脚下的这应天府,可能算是华夏之地?再等千万年以后,你我又安知那两万里之外的凤鸣洲,会不会又是一片华夏故地?” “而在场诸公……会不会也如诸华夏先贤一般,在凤鸣洲中被后人立庙祭祀,尊为共祖?” 文人自古好名,尤其是练子宁这些不慕荣华的御史,对于个人操守以及后世之名更是有着近乎执拗的执着。听到朱肃对症下药的安慰之语,不少保守派官员们眼神也开始微露向往,先前的悲切情绪已是减轻了许多。 练子宁亦是如此,听到能留下身后名声,饶是他也忍不住有些怦然心动。“殿下金玉之言,若是再固执己见,便是臣不识好歹了。” “臣明白,此次前往凤鸣洲,绝非发配,也愿意为我大明万世之社稷肝脑涂地。只是……臣忝为御史,却是实在放心不下朝纲……”他说着,看了一眼那边正在欢欣鼓舞的商人们一眼。 “如今朝中,并非所有想要开辟海事之臣,都有殿下的这一颗只愿为万世谋福祉之心……若是任这些奸邪继续僭居高位,纵使臣远赴凤鸣,亦是心中难安……” 朱肃顺着练子宁的眼神看了一眼,心道这练子宁也不全是个耿直谏臣,还知道临走之时,拉着那一帮子墙头草下水。 “练大人放心,父皇慧眼如炬,不会看漏这些人的。”朱肃低声道。“况且,如今我大明身负万世发展之重任,正需朝臣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也容不得这些胆大包天之蠹虫。” “既如此,臣便放心了。”练子宁拱手道。“这几日,臣等会上疏自请迁任凤鸣洲,御史台事务繁多,还需交接,便不多在殿下眼前叨扰了。失陪。” “诸位大人请便。”朱肃拱手,目送这些御史大臣们离去。 那边厢,玉米的采收也已经完毕,所有人都沉浸在玉米产量丰收的喜悦中,并没有人去在意这些灰溜溜离去的“丧家之犬”。唯有杨士奇见朱肃几人谈完了话,便走了过来,道:“恭喜殿下,练大人等乃忠直可用之高才,他们既愿前往凤鸣洲,凤鸣洲大事可定矣。” “嗯。如今天气渐暖,也是时候第二次出海了。”朱肃道。“士奇,今日玉米丰收,朝中对海事自此再无阻碍。第二批出海移民的人选如何,还需你来废心。非止农人和匠户,要想开拓凤鸣洲,还需倚重商人的力量。” “除却已经取得勘合的赵氏、沈氏,伱可再上书与父皇请命,求其再给予十户商贾出海凤鸣洲的勘合名额。” “听闻如今江南已有商贾准备营建私营之造船厂,想来这一趟我等送这些商贾往返一趟,待到下回,他们就能造出自己的商船,随着朝廷船队往来凤鸣洲了。” “来往凤鸣洲的航道越热闹越好,这就是你们海事局的职责所在。须知华夏好比一巨人,而道路,便是巨人体内的血管。” “只有血管不断往来输送,凤鸣洲才能算是我华夏身体之一部分。此事,是重中之重。” “是,弟子谨记。”杨士奇躬身应是,眼中已有熊熊斗志。赋闲许久,终到了能一展宏图之时。 交代完该交代的,朱肃便准备上马车先行入宫,将今日之事报奏老朱。临上马车之时,他无意间瞥见,有几个身穿奇装异服之西夷,正不断向他这里挤着,嘴里似乎还叽里咕噜的正在说着什么。 “殿下,是否要让那些西夷……”杨士奇问道。此时这些西夷想要靠过来,必是想寻朱肃这个最大的海事派索要出海勘合一事。 “不必,走罢。且晾着他们。”朱肃道。 杨士奇一怔,身为新学一门在海事局中的喉舌,他也已经知道了朱肃和刘伯温对西夷“堵不如疏”的策略。也正因如此,他才奇怪朱肃为何会选择晾着这些西夷。照理来说,不是应当顺势召来,准予他们跟随大明船只出航吗? “得来容易,便不会珍惜。就算已经决定让这些人占凤鸣洲的便宜,但在此之前,还需让他们先放够血。”朱肃在马车中道。“士奇,谨记,一切皆以国家利益为要。多敲这些夷人一些,国库也就多少能丰盈些。” “……是。”杨士奇恭声道。他意识到自己确实还是过于仁善了,还觉得大明乃是礼仪之邦,不该苛待这些蛮夷。 大明自然是礼仪之邦,但礼仪之邦,也不可以有德而无威。这些西夷把主意打到了大明的凤鸣洲头上,自是该让他们多吃些苦头…… …… “那玉米,竟真产了近四百斤?”宫中,正在审阅朝廷报纸的老朱听到了朱肃的回禀,破天荒的将手上看到一半的报纸给放了下来。“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咱本以为他不是神种,最多也就和稻谷之类的无二。” “这真是意外之喜!玉米如此,那土豆能产几何?咱真是越来越期待了。” “第二次前往凤鸣洲的船只已经准备完毕,这几日,铁铉都在龙江船厂之中整备船只。”朱肃道。“张赫亦已征兆了不少的闽地子弟。闽地穷山恶水,唯有大海可予取予求,是以自古以来闽地百姓,便有靠海吃海的传统。” “这些人多秉性坚韧,不畏艰险,正是出海探险、开拓未知之地的不二人选。张赫足足征兆了两千闽地子弟,足够我大明再在凤鸣洲开辟几座城池,并向凤鸣洲内部展开探险了。这一次将土豆带回大明的可能性,会更大许多。” “好!好!”老朱龙颜大悦。“带回神种,咱这心里的大石头就算放下了一半……只要大明百姓们有了粮食,日后就不虞再被那关外蛮夷乘虚而入了。” “对了,说到蛮夷……这几日,有许多西夷声称是来我大明朝拜的供使,日日在鸿胪寺里闹着求咱宣见。” “这事,你可知晓?” 老朱问朱肃道。 (本章完) 第661章 鸿胪寺 “还有此事?”朱肃有些惊异。“儿臣知道,他们这几日日日去国子监门口,想要入监读书。还暗中悬赏坤舆万国图与凤鸣洲海图……竟还寻去了鸿胪寺?” “你国子监,可有把海图守好?”老朱听到此处,不由得有些关心的问道。 “您放心就是。所谓凤鸣洲海图,我等压根就没放在国子监中授业。”朱肃道。“海图舆图皆为军国重器,哪儿能轻易示人。就是那坤舆万国图,用于给监生们授课的,也只是一张大概而已,远不如宫里藏的这张精细。” “儿臣只是疑惑,这西夷想进国子监就罢了,又去这鸿胪寺作甚?千里迢迢的,莫非真想朝贡我大明不成?” “哼,狼崽子闻到了肉腥,又碰了壁看得着吃不着,哪能不想些旁的法子?”老朱冷哼一声。“不过是想借着朝贡之名,和咱套近乎罢了。把咱当成前元那些皇帝一样的昏君,咱见都懒得见他。” “咱气的是竟有不少鸿胪寺官员被这西夷买通了,日日进奏疏为这西夷说话,说什么我大明上国理当有上国气量,既有四夷来朝自当来者不拒……” “鸿胪寺咱就先交给你了。你小子鬼主意多,需好生料理这些西夷……咱知道伱已经定下了堵不如疏之策,但纵然最后要疏,也得好生给咱敲那些西夷一笔。” “决不能让这些红毛鬼子好过了去。敢觊觎咱的地界……” 在他心中,凤鸣洲已经是大明的地方了。 “是。儿臣其实也有此意。”朱肃道。不愧是老朱,一向抠门惯了。不过这个想法倒是和朱肃自己不谋而合。 “嗯。”老朱十分相信朱肃的能力,听朱肃应承了,也就不再多说此事。而是转开话题说道:“老四那边收了哈密,只怕马上就要对上亦力把里和帖木儿帝国。况且瓦剌虽亡了,可老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边的军备依旧不能断了。” “英儿咱准备遣他去云南,宝源局的事你也先掌着,造出来的火器,先紧着北面……” “宝源局也让我掌?”朱肃愣了一愣。“儿臣如今,手里已经有了国子监、鸿胪寺,再掌一个宝源局,不太妥当吧……这先例一开,日后……” 国子监、鸿胪寺,再加上一个宝源局,教育、军械、外交三件国家大事一手抓,这权力属实有些过于吓人了。饶是朱肃,也不免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自是不会让你出面掌着,宝源局、鸿胪寺,让老六老七站在台前,你在后头理事。”老朱道。“你几个弟弟也大了,也该跟着你们,学些本事。” 原来如此,朱肃了然的点点头。如今瀛洲诸事已定,倭国国王直辖的土地已经小的不能再小,高丽李成桂也已经被李善长父子所拉拢的豪族包围,成了强弩之末。朝中早有传言,这些地方也会封去几个皇子,看来便是老六和老七了。 让他们学本事是一回事,也是暗示朱肃,助他们积攒分封之功。 “还有练子宁等反对海事的御史。”朱肃道。“这些人虽然迂腐,却不失忠正,在士林之中亦有名望。若是责罚,恐伤了士林之心。” “儿臣想向您请个旨,不以贬谪之名让他们去凤鸣洲,而是移封他们为凤鸣洲布政使.如此,不至于寒了士林之心,又能让他们名正言顺的协理凤鸣洲开发之事.爹你觉得如何?” “嘿,你对他们倒好。”老朱嘿然一笑,“从御史到布政使,这何止是移封,都一步变成个封疆大吏了。” 他倒也没有什么不愉之色,想了想接着说道:“不过凤鸣洲不比旁处,要是封几个封疆大吏就能占下凤鸣洲,咱乐意之至!” “就依你说的办吧。正好也给天下人看看,只要有文官愿意为咱们大明出海教化外疆,咱这个皇帝也不吝以名爵赐之。” “您老英明。”成功为练子宁等人讨到了官职,朱肃十分狗腿的拍了老朱一个马屁。 “也正好,把那些胆敢和商贾串通一气,想要左右朝政的,全都发配去凤鸣洲给练子宁他们当下属。”想到那些墙头草昏官,老朱便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说也是咱大明封出来的布政使,手下多少也要有几个差使的刀笔小吏……” 朱肃哑然失笑,那些墙头草中,颇有些人官位甚至还高于练子宁,如今在老朱心里,却只配做个刀笔吏了……不过也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触了老朱的逆鳞,和商贾勾结有染呢? 诚然,其中或许有人并没有收受好处,只是揣摩过圣意之后,顺水推舟的应允了族中商贾、或是昔日恩人之情。但无论如何,纵使他们的所作所为附和老朱的意识,也没办法免去他们为商人代言、妄图左右朝政的罪责。 大明朝廷授予你官职,是要你为社稷谋福。 不是让你以手中的官职和权力,报一己之私恩的。 朱肃离开宫中之后,老朱便立时拟旨,将鸿胪寺与宝源局分派给了楚王朱桢和齐王朱榑。朱肃的这两位庶弟尚未接触过朝政,算是初出茅庐,故而实际上大事还是要由朱肃这个五哥掌总。然话虽如此,实际上这两处衙门之内自有老成持重之属官,即便朱肃不插手,两处衙门也自能运行。 是以,朱肃只让两位弟弟在这两处衙门里做个泥菩萨,自己仍旧是该忙啥忙啥,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直到一日,正在国子监中与铁铉商议凤鸣洲之事的朱肃,看到负责鸿胪寺事务的楚王朱桢一脸焦急的走来。一见朱肃,朱桢便大倒苦水:“五哥,五哥,你且给弟弟我拿个主意……这鸿胪寺里,我实在是坐不住了。” “慢来,慢来……这话又怎么说?鸿胪寺里的事,自有底下的属官去做,你又有什么好坐不住的?” 朱桢一屁股在朱肃身边坐了下来,顺手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水,也不管这茶水冰凉,一仰脖子将其一口喝干,这才道:“那些西夷,日日在各处地方堵着我,弄得我上衙时躲躲藏藏,回府时也是提心吊胆……” “再这般下去,连去茶馆里听书,我都要去不成了……五哥何不换个法儿整治这些西夷,再这般下去,我是真坚持不住了……” (本章完) 第662章 敲诈西夷 原来,朱桢掌鸿胪寺之时,朱肃便料到那些西夷必定会想要缠上朱桢,故而特意嘱咐过,若见了这些西夷便绕道走,不可与他们照面,让他们有面陈的机会。 意在晾着这些西夷,先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但这些西夷们追的实在太紧,又是在鸿胪寺门口等候,又是日日去朱桢王府门口蹲守。朱桢不敢违背兄长意思,生怕当面和这些西夷碰上,故而日日谨小慎微,和这些西夷如同猫鼠游戏一般。一来二去,竟是把大明堂堂的一个楚王爷,逼得颇有些神经衰弱的意思。 朱肃听他诉苦,不由失笑:“你大小也是个王爷,只要躲在府中不出门,那些个红毛鬼,还敢追进你的王府里不成?” 朱桢被着一句话说的哑然,呐呐无言,良久才不好意思道:“这……这闷在府中,忒也无趣……” 朱肃笑了一笑,朱桢这心态他也是懂的。自小被关在皇宫大内里头读书,如今好不容易出宫开府了,自是不愿意再做另一个鸟笼中的笼中之鸟。况且朱桢喜欢听书,年幼时便曾缠着自己带他去听那三国演义。若是让他关在府里接连几日听不得书,怕不是比杀了他还更加难过。 “那些西夷送的礼,攒了有多少了?”朱肃突然问道。 朱桢一愣,赶紧开口回答:“已送了十来回,昨日里一趟就送了十来颗东珠。加起来若折合成白银,至少也有两万两之巨。” “两万两……呵,这些红毛鬼还真是有钱。”朱肃晒笑道。收了这么大数量的钱,也难怪朱桢诚惶诚恐。毕竟拿人手短…… “这样吧,过几日,你便安排个场合,让这些红毛鬼见伱一面。”朱肃道。“到时我躲在帘后,你且听我的吩咐行事。” “楚王府这边敲诈的差不多了,再继续敲下去,恐他们就要打了退堂鼓。” “是时候该换个名头,再继续好好的敲这些西夷一通。” “好。”朱桢大喜,他太想赶紧甩脱这些难缠的红毛鬼了。“那便明日,我立马就去安排……” …… 第二日,在朱桢的宣召下,朱肃成功的见到了那几位红毛的西方夷人。 这几位夷人身穿繁复的衬衫,头发似乎还特地的打理过,使其有些微微的卷曲,面上还敷了粉,昂着头,做出一副高贵的样子。 “楚王殿下面前,还不下跪?” 鸿胪寺的兵丁看这几位西夷分外的不顺眼,这几日这些西夷总在鸿胪寺外徘徊,若非事先得了吩咐,早该给他们安个窥伺衙门的罪名给抓起来了。但饶是如此这几张罗刹似的丑脸天天在外头晃悠,也将这些兵丁们给烦得不行,现今捉到了机会,还不赶紧吓唬这些西夷一番。 “尊贵的楚王殿下有所不知,在我们西方,从来是不兴下跪这种野蛮的礼节的。若是殿下愿意,我们可以以吻手礼亲吻您的手背。但要我们下跪,高贵的西方绅士,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教育。”其中一位红毛夷人道。 竹帘后,朱肃已是微微冷笑出声,随即低声对朱桢说了几句。朱桢旋即复述道:“听闻前元时期的西方绅士马克波罗,曾经朝见前元的忽必烈皇帝。非但对其三跪九叩,而且还给他当了几年的臣子。” “你们来到东方,想来也是看到了马可波罗的游记,算是那马可波罗的后辈。” “本王很是好奇,你们的先人早早都跪过了,换了你们便跪不成了?莫非是以为我们大明的刀,不如前元的锋利吗?” 听到楚王殿下这话,守在左右的士卒们旋即将腰上悬着的刀子拔出了些许。呛啷的拔刀声和露出刀鞘的寒光,顿时吓得另一位红毛夷人面如土色,他当即拉住了那一位刚刚口放厥词的同伴,说和道:“楚王殿下,我们并没有藐视大明的意思。” “我这位同伴刚来东方不久,还不知道东方‘入乡随俗’的道理。我们既然在东方,自然应该以东方的礼节觐见贵人……菲鲁特,快跪下,面前的是尊贵大明皇帝的第六皇子,我们应该对他致以最高的礼节……” 说着,他结结实实的跪了下来,举着双手老老实实的给朱桢当场磕了一个。那一位方才口放厥词的红毛夷看见四周面色不善的兵丁,也十分光棍的跪了下来,铁青着脸给朱桢果断的磕了一个响头。 “平身。”朱桢道,心道五哥说这些夷人全都是欺软怕硬,此言诚不欺我。方才那红毛夷见我年轻,竟还想用什么吻手礼占自己一个大男人的便宜,其龙阳之好如此,实在是有些恶心……念及此,朱桢很是恶寒了一下,而后赶紧坐直了身,严肃了面庞。不愿再因为长得年轻而露了怯去。 “你们屡次求见,本王早已知之。只是鸿胪寺事务繁忙,今日才得以抽空一见。”朱桢道,这几句话说的他有些心虚,鸿胪寺哪有什么好忙的,平素他也只是来此应个卯露个面,随后便或是回府,或是去往茶馆听书。不过这话是五哥让自己这般说的,倒也不算自己刻意说谎。“你等欲见本王,不知是有何事?” “莫非是在我大明境内,住不习惯?若有需本王斡旋之事,本王尽力而为。” “皇子殿下,我们确实有一件事想要劳烦殿下。”西人素来不懂得拐弯抹角,听了朱桢的这些客套话,竟就直接顺杆上爬,顺势说起要求来。这副势力模样,连侍立在旁的兵丁,看的都直皱眉头。只听那西夷道:“我们听说,大明的东边发现了伟大的新大陆,在新大陆中,发现了许多珍贵的动植物与黄金。” “我们不列颠,想要取得和新大陆进行贸易的权力。故而请求伟大的六皇子殿下,能够容许我们的船队前往新大陆,和大明的城市展开贸易……”那红毛夷人诚恳的道。 此人似乎比另外一人要聪明许多,或许是知道大明人普遍认为夷人都是愚昧的存在,他也似乎在有意识的利用这一刻板印象,话里话外显得十分的诚恳和莽直。可惜朱肃一见到他的这张白面皮以及蓝色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那一抹自得,便已经将警戒心给提到了最大。这人看似毫无城府,一照面便说出了想要前往新大陆贸易的要求,然其真正的目的定然不止于此。 凤鸣洲的大小,他们定然已从泄露出去的那张大体的坤舆万国图中知道了大概。也猜到大明短时间内,一定不可能吞下那么大的一块地方。他们明面上打着要和大明城市贸易的名义,心底下,却定然是想要在凤鸣洲殖民与大明抗礼无疑。 面对强大如大明者,他们是商人。但面对弱势者和小国平民,他们毫无疑问就是强盗。 “……你们也想去凤鸣洲?”得到了朱肃的意思,朱桢开始装模作样起来。“这……难办了啊。” 他摸着还没长出多少胡须的下巴,显出一副十分纠结的模样。“凤鸣洲的海贸勘合,我大明亦自有其规定。” “若非我大明商贾,至少也得是各从属国、能尊奉我大明为宗主的方可。” “你们……只是西方前来的商贾吧?可有带着贵国国王授予的、愿举国归附我大明天子的国书?若是没有,此事实在是难办……” (本章完) 第663章 送钱也要看资格 “归……归附大明的国书?”两位红毛夷商却是傻了眼。他们原想着最多给这大明朝廷送上一些供物,混个供使的名头,拿了勘合也就是了。早已打探得那凤鸣洲遍地黄金,俯身在河里鞠起一捧水,待水流尽,手里都能留下几粒金沙的。 却怎料得到,这上赶着送钱,居然也要看资格? 还……还要写明举国归附?他们两人虽然穿的华贵,却也只不过是西方贵族家中的庶子旁支而已,要么也不会来马可波罗书中的东方黄金之国来讨生活。又哪儿能拿到国王授权的这种丧权辱国的国书? 两位红毛夷人面面相觑,张口结舌,只觉得荒谬无比。 “若无国书,恕本王爱莫能助。”朱桢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本王虽掌理鸿胪寺,可也要按朝廷规章制度办事。” “没有国书,你们就连供使的身份也不是,已经超出了我鸿胪寺职权之范畴。”朱桢道。“既然不是供使,想要凤鸣州的海贸勘合,应当去寻海事局衙门才是。” “尊贵的皇子殿下,可……可我们已经寻过了海事局的杨大人,就是他让我们转道鸿胪寺……”其中一名叫做菲利普的红毛夷人磕磕巴巴的道。 何止是寻过,他们可给海事局上上下下也送了不少的礼,才得到了那位叫做杨士奇的东方大官的接见。正是那个杨士奇告诉了他,海贸商人的名额早已被分完了,即便还没分完,以他们夷商的身份定然也没办法。只有去寻负责外事鸿胪寺,或许能找到办法。 嗯,或许。 朱肃自然知晓杨士奇早先已经敲诈过他们一轮了,在帘后听着直想笑出声来,看到朱桢还在前头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指示,这才赶紧坐直了身子。继续指点起朱桢来。朱桢受了朱肃的指点,摇了摇头道:“若有国书,本王倒有办法。本王另有要事,少陪。”这话说完,便径直从椅上站起,转到后头去了。 两位西夷还想问询,然朱桢步伐极快,待他们反应过来挽留这位尊贵的大明皇子时,朱桢早已闪入屏风后去了。他们还待去追,然而凶神恶煞的护院军卒们如何能容得他们造次?没奈何,只得灰溜溜的离了鸿胪寺。那些花了大价钱送进鸿胪寺和楚王府的礼,自然也无影无踪了。 “玛瑟法克!这些大明人太无耻了!菲利普,我就说这些明人是在愚弄我们,那位杨大人是这样,这位大明的楚王殿下也是这样!” “我们带来的财宝,已经送出去了四分之三,这一趟来到东方行商已经是亏了大本钱!是谁说东方人都是彬彬有礼的绅士?依我看,他们无耻,贪婪……” “闭嘴!菲鲁特!这里是东方大国的都城,不是你普利斯家的城堡封地!东方人有许多的智者,谁也不能保证周围有没有能听懂不列颠语言的人……”名叫菲利普的西夷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左右,确信了周围确实没有人能听懂不列颠的语言,这才稍微的舒了一口气。他语重心长的教育那位鲁莽的菲鲁特:“这些钱拿来买丝绸和茶叶固然有暴利,但是却绝对比不上发现一座金矿。更何况,那是一整个还未经发现的大陆!” “只要能登上新大陆,所有的损失都将抹平,我们不止会发大财,国王甚至还会封我们做公爵、总督!你知道的,我们都是家里的庶子,贵族的爵位只会继承给我们那两位同样愚蠢的哥哥……这一次发现新大陆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将航线带给国王,我们将会比我们的父亲更加伟大……” 菲利普目光闪闪,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带回新大陆的航线和黄金,名利双收之时。菲鲁特却是冷哼一声,嘲笑道:“可惜伱伟大的征程还没有开始就注定失败,这些明人并不想告诉我们航线,只想侵吞我们的财富……” 说到这,菲利普眼中的神光也是黯淡了下来,无奈道:“我也没想到,这些大明人竟然如此的精明。上一次来到这里时,这里还是由大元的皇帝统治,那时候,那些腐败的官员们只要给钱就能够帮你做任何事。这才短短几年……”他感慨了一会儿,又道:“那位杨大人或许是精明的,但是这位年幼的第六皇子显然还没有足够的阅历。我认为赠予他的财宝已经起了作用,他是真的想要帮助我们。” “只是他的职权确实帮不了我们。或者送给他的财宝,还不足以让他为了我们冒险……” “……如果继续送给他财宝呢?”想起那些躺在新大陆里的可爱金子,菲鲁特也有几分不甘心。“年轻人总是贪图财富和女人,或者我们,可以送几个女人给这位第六皇子殿下?” “哦天啊,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主意了。你是要送给他西方人还是东方人?西方人的话,我的上帝,连我自己都快受不了那些动不动就几个月不洗澡的女人。东方女人的气质和样貌远远胜过西方,我不认为那位尊贵的殿下会接受西方女人。” “到了东方,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女人的美丽,别说那位殿下,就连我自己,都巴不得休掉我那个尊贵却不讲卫生的贵族妻子,取随便一位东方的平民为妻……” 说到这,菲利普一脸的遗憾。“可惜,西方绅士的高贵,在东方女人的眼里毫无价值,没有大明的女人会愿意为我们西方人办事……我们能买到的东方女人,只有瘦小的倭国人和丑陋的高丽人……你认为那位尊贵的大明殿下,会看上倭国和高丽的女人?” “……当然不会。”菲鲁特也是一脸的无奈和遗憾。骄傲如他,也觉得西方那些不洗澡的女人和东方女子确实没得比。他自己也是觊觎了东方女子许久,可惜,即便是最为低贱的东方妓女,也不愿意做他们这些西方人的生意。 两人商讨许久,仍旧一筹莫展,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到了租住的馆驿。明明已经从那位年轻的大明皇子身上看到了一点曙光,可偏偏就是不得其门,这让两人十分的沮丧。 正想着能不能通过其他的方式来得到航线海图,却听见门外有人敲门的声音,打开门,却是一位提着肉的年轻东方读书人。 “咦,两位菲先生,今日为何如此愁眉苦脸?”那读书人似乎和两人早已熟识,见了两人表情,倒也不见外,径直就挤了进来。“解某日前蒙两位慷慨解囊,解了燃眉之患,今日特来送挂肥肉,顺便登门致谢啦。” (本章完) 第664章 解缙划策 “咦,亲爱的解?”菲利普打开门见了是他,用蹩脚的汉语问候道。“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找到了前往凤鸣洲的海图和航线……只要能将那个也卖给我们,我们愿意出更多的价钱。” 那提着肉的秀才一笑,自顾自的将一挂肥肉丢在桌上放下。“凤鸣洲的海图可是机密,是不可能告诉我们这些学生的。要是再等个三五年解某当了大官,倒或许有可能弄来……”他一派洒脱气度,进了屋也不见外,自顾自坐到桌旁倒了一盏葡萄酒:“啧啧,酒不错,就是没有凤来楼的葡萄酿意蕴悠长……这葡萄美酒不是出自你们西方吗?怎的反而不如我们华夏的地道了?” 菲鲁特可没闲心思和他聊什么葡萄酿,恶狠狠的夺过他的酒杯自顾自的自斟自饮起来。叫做解缙的秀才愕了一愕,倒也不生气,只是呵呵笑道:“这位菲兄是遭遇了何事,竟至借酒浇愁……莫不是又被富乐院的姐儿们给赶出门了去?” 菲利普不去回答,只是看着解缙,脑中仍旧思考着获得凤鸣洲海图之法。 这位解缙,乃是一位正在应天国子监就读的监生。 和其他大明的监生不同的是,这位解缙行事,并不像同窗们那样显得一板一眼,虽才学惊人,过目不忘,却也放肆不羁,恣意妄为。茶寮听书,勾栏听曲,这位解缙都是常客,豪掷千金,搏妓子一笑,这位解缙也曾做得。 其人好结交九流三教,便是游侠匪徒,亦有与其为友者,又喜豪饮,好华服,一日千金,仍不足敷用。一开始虽也有豪商巨贾愿意资助其人读书,然其实在是挥霍无度,那些资助者便都将资助给撤了。 不过解缙毕竟才高,自有弄钱的办法,平日里贩诗卖字,或写文章到应天时报中赚些稿费,在监中的日子倒也还过得。不过前几日他却是看上了富乐院的一位蕊娘子,为了争风吃醋,许下了五十两白银的缠头,到了第二日却无财支付。 他被剥去了外衫和国子监监引丢出门时,正巧菲利普因为老鸨怕他吓着客人,也同时被赶了出去。菲利普听说他是国子监的监生,便起了心思,当即为他垫付了狎妓之资,只让解缙画出那张他们心心念念许久的坤舆万国图。 这解缙似乎并不像其他监生那样有使命感,为了那五十两银子,解缙果断将监生们自发守了大半个月的坤舆万国图给卖了。 菲利普惊喜不已,等看到了那块“凤鸣洲”,更是欣喜若狂。这般大的新大陆,里头得有多少的金山银矿?就是可惜,离不列颠实在太远了些,一个在地图的最西边,一个在地图的最东边…… 自此,菲利普便开始暗中资助这位并无节操的国子监监生的用度,期望他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起到一些关键性的作用。 如今从官方渠道前往凤鸣洲已经基本无望,想起解缙的身份是大明国子监的监生,说不定他会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于是菲利普道:“解缙,我知道你需要很多钱供伱挥霍……只要你能够将去往新大陆的海图也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将我们带来东方的所有财富都交给你,甚至,给你每次去凤鸣洲淘金获得利益的一成……” “哦?”这位贪财的监生果然眼睛一亮。“能否先说说,你们这几天都有着怎样的遭遇?” 于是,菲利普事无巨细,将他们在海事局和鸿胪寺碰壁的经过,一一对解缙说明。 解缙思考了一会,突然就笑了:“这有何难?只要听解某一言,海图唾手可得。” 说着,他伸出三根手指:“不过,一成利实在太少,解某要三成。” “解,你太贪婪了。”菲利普说到。“一成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诚意。” “你可以只定一成,但没有解某帮助,你们拿不到那剩下的九成。”谢缙老老神在,一副丝毫不着急的模样。看他样子,菲利普认为他是真的有办法,两人讨价还价半天,最后将分润的利益定在了两成。 直到双方写完分成的文书并盖好指印,解缙这才主动的张开口来:“想要跟着大明船队去凤鸣洲又有何难?主理鸿胪寺的楚王不都说了吗?只要有国书,他就可以帮你们运作。” “那便送一张国书给他们,不就行了?” “可,可是我们并没有觐见过国王陛下,也没有拿到过国书。”菲鲁特道。 “你们这些西夷,就是不知道变通……”解缙笑道。“什么国王陛下,华夏此处,可有人认识远在天边的不列颠国王么?” “不过是一份国书而已,自己寻张帛布写了,拿个胡萝卜雕成大印盖了,还会有人有法子戳穿不成?” “这华夏上下万万人里,就没人知道不列颠国书的模样,甚至知道你们那弹丸小国的,都寥寥无几。” “真假又有谁能分辨?还是你们害怕你们的那位不列颠的皇帝,千里迢迢来到大明问你们的罪不成?” “……”菲利普和菲鲁特面面相觑,虽然解缙那一句“弹丸小国”听起来有些刺耳,不过话糙理不糙,就算他们真的伪造国书,天高不列颠远,国王陛下也拿自己没有丝毫的办法。两位西夷此时的内心已是怦然心动,只是菲利普仍然还有几分迟疑:“可是……可是那位第六皇子说,国书里要不列颠对大明称臣……” “称臣便称臣,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名分。付出这虚假的名分就能实实在在的获得黄金和利益,又有何不可?”解缙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们西夷又不在意什么气节,难道还讲求要一言九鼎不成?” 总觉得这句话似乎也有些刺耳,但汉语只学了个半吊子的菲利普只怀疑是自己又理解错了。又想了想觉得解缙说的确实很对,一份没有价值的伪造的国书,就能换得前往凤鸣洲的机会和真金白银,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亲爱的解,你并不像那些迂腐的汉人士大夫。”难题被三言两语轻松解开的菲利普,此时顿有拨云见日之感。他看着解缙,虽然还肉疼那些答应出去的分润和金银,却也有着由衷的欣赏和佩服之意。“你应该来到我们不列颠,凭借你的智慧,你一定能成为国王最崇信的大臣和臂助!” (本章完) 第665章 伪造国书 “哈哈哈。”解缙打了个哈哈,掩藏下了眼底的那一抹不屑之意。投靠那劳什子不列颠的国王?不列颠所有的国土,加起来还没一个江浙道大。投靠这样一个蛮夷小国的国王,倒不如自己谋个封疆大吏来做做呢! 自己可是有宰相之才,日后定要位列宰辅,代天子管理的,何止于区区一个江浙道大小的地界。又是堂堂华夏之人,安能瞧得上那样的蛮夷国主。不列颠国王?即便是个阉宦之辈,恐怕也对其瞧不上眼罢! 菲利普两人倒也不是真心招揽解缙,只是随口一嘴,说了便罢,也未放在心上,自是没有去注意到解缙神情中流露出的那一股不屑与骄傲之意。许是觉得这主意实在太过简单了些,菲利普又有了些狐疑:“亲爱的解,当真弄一封假国书出来,就能骗过大明的朝廷?” “你们汉人之中,有智慧的智者实在太多,我担心……” “哈哈哈哈,菲兄何必如此顾虑。”解缙笑道。“左右你等如今也毫无任何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又有何不可?” “尝闻机会不容发,尚父宵征奚暇寐。机会既在眼前,何不放手一搏?况且,这随航凤鸣洲的贡国名额必然也是有限,你们若是犹豫,或许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呢?” 两位红毛夷人听不懂解缙吟的诗句,只觉得这句子又是好听,又是高深,比西方的那些吟游诗人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连带着后半句的劝说都听着更有道理了几分。两人对视一眼,终于是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先写一份国书……亲爱的解,如果我们能够得到前往凤鸣洲的航道,伱就是我们永远的朋友。” “哈哈哈哈,解某亦十分喜欢二位这般豪阔的朋友!”解缙大笑。 二人当即给了解缙许多钱财,并给解缙开具了一旦成功到达凤鸣洲,便将在凤鸣洲所得分与解缙两成的文书。这般做一来是兑现方才对解缙的承诺,二来,也是以钱财封住这位贪财东方书生的口。毕竟伪造国书欺骗朝廷,可是莫大的罪状,两位贵族只想在东方发财,可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这个地方。 第二日他们便带着伪造好的国书拜访了鸿胪寺,鸿胪寺门口,守门的兵丁见了这穿着奇装异服的两红毛鬼又来纠缠,语气便颇为不善:“你们这两个红毛鬼,怎的又来了?楚王殿下不是已经告诉了你们,让你们莫在来了吗?” “不是国使也来咱们鸿胪寺……真当咱们鸿胪寺是专门救济你们这群化外蛮夷的衙门不成?” 菲利普和菲鲁特早得了解缙的嘱咐,于是便照着昨夜解缙教授的说辞,用着蹩脚的汉语道:“两位英武的士兵,我们昨天确实没有国书,但是昨天回到住处之后,正好便遇到了带着国书前来大明的我国使臣。” “你们看,就是这位。这就是我们国家的大使……”说着,将一位正双手捧着一卷金册、打扮成国使的随从拉上前来,让兵丁审视。 那随从本是这两位贵族老爷从西方带来的奴隶,这一回赶鸭子上架扮起了国使,衣装上倒也尚可,只是那一副瑟缩的模样却是怎么都藏不住。菲利普和菲鲁特心中忐忑无比,生怕给这两位兵丁看出端倪来,直接治他们一个欺瞒东方皇帝的罪过。 不过他们的忐忑其实只是杞人忧天,先不说在这两兵丁眼里,这些丑的吓人的西方红毛鬼基本都是一般的丑样,压根分辨不出来他们面上是怎样的表情。即便是发现了那“大使”的不自然,他们怕也会理所当然的觉得是因为这西方国使没见过世面所致。本来嘛,那西边蛮夷的地方巴掌大的地方就出一个国王,说是国王,还不是和村头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般眼界? 莫说是一个大使,即便是那什么番邦的皇子甚至国王亲至,到了这应天府,见识了这汉家繁华,也定然要一个个的目瞪口呆,流连忘返。两人在鸿胪寺当差多年,见得最多的,就是这等没见过世面的外番了。 两兵丁神情倨傲的审视了半天,终于是努了努嘴:“进去吧,既有国书国使,那就到前厅里且候着去。” “等验过了国书,自然有人带你们去万国会馆等候召见。” 于是菲利普和菲鲁特便带着那个“不列颠国使”进了鸿胪寺,国书则被一名兵丁拿了转呈鸿胪寺中。只是两人不知道的是,原本这书是要呈给负责相关职司的侍郎的。这一次却是七弯八绕的,直接送到了正在内院等着的朱肃的手里。 “啧,这些西人,连造个假都不会。弄个不列颠的国书,装裱竟用的是翰墨堂买来的封皮……还有这墨迹,不列颠离我大明足足千里之遥,一路送来墨迹竟还没干?当真是愚不可及。”朱桢看着那一封伪造的国书,话语中满满的嫌弃。 “缙绅,是否有可能是那些西人试探我等?”朱肃扭头问身旁随侍的一人。 “回殿下,绝无可能。”那人拱手答道,神态毕恭毕敬,竟然便是昨日为菲利普菲鲁特二人出谋划策的解缙。“此二人极其贪财贪生,因其畏惧我大明降罪,因而绝不敢有故意露出破绽试探我等的心思。” “以学生看,他们……只是单纯的造假的技法拙劣了些……” 解缙说着,脸上也露出了些许不屑的神情来。奉命与这几位西人相处久了,他已经洞悉了这些西人野蛮贪婪、却又自私懒惰的本性。明明是禽兽之属,却又偏偏喜欢做出一副倨傲模样来彰显高贵。可惜腹无礼义诗书,面上再是倨傲,却是有形无神,只余虚伪,实无什么高贵可言。 彼辈不过蛮夷,实在不知周王殿下为何要对这些夷人如临大敌、另眼相待。 朱肃思索了一阵,最终却是了然:是啊,欧洲此时的方方面面都远不如华夏,是在几年后文艺复兴运动开始,才开始了资本的血腥积累与商品经济的赶超。在此之前,他们的所有技艺与手段,对华夏来说确实只是不值一晒的笑话而已。便连朱桢这样的少年也看不上。 罢了,就当没看见这些破绽好了。朱肃自嘲一笑,于是开始看起这国书上的内容来。 (本章完) 第666章 拳头大小,即为真假 那些西夷倒也没蠢到用毛笔写国书,因此上面的字应该是用了西方传统的鹅毛笔,也不知是不是在哪里现撅来的鹅毛。只见细细长长弯弯曲曲的字迹在羊皮纸上平铺开来,朱桢和解缙都伸头去看,却是看的不太明白。 “五哥,你能看懂这鬼画符的番字?”朱桢见朱肃皱着眉看的津津有味,不禁惊讶。便是解缙,也是一脸愕然之色。 “懂得一些。”朱肃道。这不列颠便是后世之英国,自己前世时全民学习英语,四六级他还是考过的。这古英语虽然与后世英语有些参差,朱肃连蒙带猜,倒是也能看得些大概,便转述与朱桢与解缙,告知这上面写的是不列颠国王久慕大明威名,故派遣使团前来归附,希望能沐浴于大明皇帝的荣光之下,为大明藩属,受大明之庇护云云。 等到鸿胪寺中的色目通译来了,将这国书中的词句一翻,朱桢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国书所书的蛮语,竟真和自己这五哥所言的相差不远。 “五哥真是学识广博!”朱桢由衷的称赞。 “尚可,尚可……”朱肃摆了摆手,努力想把这一节给揭过去。要是这位六弟问自己是从何处学来,他可不太好回答。 解缙双目中也是异彩连连,他惊才艳艳,天赋异禀,素来不服于人,却是最服气这位才识、眼界、能力都冠绝天下的周王殿下,甘愿为其驱策。如今又见了他的一门本领,更是崇拜不已,直欲尊其为当代圣人。 朱肃不愿在此中多谈,只是仔细斟酌着这国书中的字句。朱桢奇道:“兄长还看这东西作甚?左右不过是个假的,用来为难作弄这些西番一回,也就是了。” “莫非还有其他的作用不成?” “若是假货,自然是无用,不过这东西,指不定日后会有大用。”朱肃道。 “殿下此言,学生却不明白了。”解缙亦是疑惑。“既说假货无用,又为何说此物到日后便有大用?难道到了后世,这东西还能变成真的不成?” “孰真孰假,本无定论。”朱肃却是打了个机锋,见一位弟弟一位学生仍旧是不解,这才笑道:“本王且问你们,真假之分,是由什么来界定?” “这有什么需要界定的,真就是真,假就是假……难道假的还能硬说成真的不成?”朱桢道。 解缙却是若有所思,他受了许多新学熏陶,脑袋与眼界也早已活络。思虑许久,方开口道:“殿下是说,等到时日日久,这假的,自然也可说是真的……到时,这不列颠硬要说也能算是我大明疆土,我大明便能以此为取不列颠的大义是么?” “哈哈,聪明,不愧是国子监当届的首席。”朱肃笑着称赞道。“本王让你去潜伏在那西夷身边,自然不会只是劳动伱去肤浅的愚弄他们一下而已。” “不过你说的也不全对。所谓真假,并非是单纯靠着时间来让其模糊。国家之间,本就哪有什么孰真孰假,还不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说了算?”朱肃的眼神转为冰冷,数百年后,英人借口“亚罗号事件”出兵大清,侵略华夏,劫夺东方瑰宝圆明园内的无数文物,夺不走的甚至还直接付之一炬。这“亚罗号事件”虽然漏洞百出,但其究竟是真是假,在那时,还不就是船坚炮利的英人怎么说就怎么算? 前世时,朱肃曾在大英博物馆中参观过那无数被英人劫掠走的华夏文物,那时便感受到了巨大的屈辱。如今说不定有机会一报此仇,又安能不先留下一个后门?等哪一天大明打到了不列颠家门口,就能拿着这份国书砸在不列颠人的脸上,作为“不列颠自古以来就是大明领土”的铁证了。 反正有亚罗号事件珠玉在前,倒也能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记得,回头将这些人送国书入贡的仪式弄的盛大一些,人尽皆知一些。史官报纸等等都要对其大书特书,正史野史民间杂谈逸闻等等,都要对此事和这国书的内容如数家珍。”朱肃嘿嘿一笑,即便华夏日后没有那份夺下不列颠的国力,史书上白纸黑字,人人口耳相传。传到了后世,也定会让这不列颠国吃上一个哑巴亏。谁让他们国家的人不录史呢。 “是。学生定会造起声势。”解缙道,虽然觉得大明打到不列颠还很遥远,或许要到几百年以后,但周王殿下如此之为后世计,还是让他感到由衷的敬服。 商讨完国书之事,朱桢便拿着这“鉴定完毕”的国书出来面见了菲利普与菲鲁特。在得知他们已被正式被承认为大明附属番邦的时候,两人喜出望外,可得知还需要向大明皇帝朝贡的时候,两人顿时如同遭了雷劈一般。 “尊……尊贵的六皇子殿下,必须向皇帝陛下进献供物吗?”菲利普弱弱的问道。 “废话!”朱桢把眼儿一瞪,倒也颇有几分帝王家的威势。“国使国使,不向咱们大明的皇帝朝贡怎么行?” “那你带国书来我鸿胪寺求见干嘛?莫非是来消遣我大明的?” 一群兵士又抽出了刀子,耀目的寒光吓得两位红毛夷人六神无主。他们的财物早被海事局、鸿胪寺、以及解缙一点一点都弄走了,这一次来东方行商已经亏到了姥姥家,要不是东方人嫌弃他们又脏又吓人,怕不是连底裤都已经当掉了。哪还有钱置办什么供物? 正在此时,却听朱桢又是一句:“这几天你们西方的夷使也忒多了,什么不列颠、佛郎机,读来个个拗口的紧。” “那佛郎机使团就比你们会来事的多……便连父皇,对他们送的那些玩意,也是喜欢的紧呐。” 这话让菲利普和菲鲁特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佛郎机,即为法国,在欧洲是与不列颠如针尖对麦芒一般的两个国家,两国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可说早已成了不共戴天的宿敌。 艰难坎坷了一路,离功成只差这一哆嗦……便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这随航凤鸣洲的名额被佛郎机抢了!两位不列颠夷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本章完) 第667章 商议 菲利普和菲鲁特回到馆驿,将最后一些预定带回欧洲的茶叶和丝绸卖了,又寻相熟的欧洲商人借了许多外债,这才凑齐了进贡大明的物资,获得了成为大明藩属国的资格,允许面见皇帝。 老朱在朝会上朝见了他们,嘱咐鸿胪寺对其好生招待,菲利普顺势提出了随同大明舰队前往凤鸣洲的请求,老朱当即同意,一切顺理成章。 这让两人欣喜若狂,不断磕头叩谢,老朱忍着笑挥退了他们。其实照朱肃本意,本是想再让人扮做佛郎机使团和他们别一别苗头,好再榨他们一次油水的。甚至,朱肃连那些假扮佛郎机使团的色目人都找好了,大明承接元庭统治,境内本就有着不少色目人,这些人从父祖辈就开始久居华夏,日常其实早与华夏人无异。只是面容仍有着欧洲人的风格,扮做欧洲使团绰绰有余。 是刘伯温觉得过犹不及,劝阻了有些玩上头的朱肃。毕竟这佛郎机国与不列颠交战已久,双方甚是了解,指不定就看出了什么端倪,实不必再这般节外生枝。 而且那佛郎机国,实际上与东方并无太多交流。这时候大明所认为的佛郎机,更多指代的其实是后世的西班牙,而非法兰西……再弄出这么个使团与这些不列颠人相争,万一这些不列颠人想到了这个破绽,心中对先前的设计也起了怀疑那就未免不美了。 饶是如此,其实此时的不列颠使团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除了两艘船只尚且未卖之外,能卖钱的东西几乎都已经被他们卖了个底儿掉。就连两位贵族大人穿在身上的那间西式礼服,都为了筹集出海储备物资,而典当给了应天城内的当铺。 这还是当铺的老掌柜看这衣服的样式稀罕,这才勉强让他们当了三四贯钱……否则,这一身由宫廷裁缝精心缝制,在西方价值千两白银的礼服,丢入垃圾堆里都没人想要。 “铁铉已经将海图绘制留档放入大本堂书库,由宋师亲自掌管。龙江船厂也已经改制了宝船,现如今,宝船载货量更大,吃水更深……”皇宫之中,朱肃与老朱、朱标坐在御花园的凉亭中,由朱肃禀奏下一次出海的准备情况。 “且船队这次带上了充足的火器、药物,拟向凤鸣洲更深处探寻。务要在一年以内,将神种带回大明。” “嗯。”老朱点点头,“也告诉张赫、铁铉,咱虽急着要神种,但凤鸣洲将士们的安危也要摆在前头。” “咱是将凤鸣洲当做万事之地经营的,可不是准备直接取了神种了事。迁过去的匠户、罪民,要在那儿扎根,就要在凤鸣洲也行善政、布教化。” “这一回,咱可是给他们坑了不少的文人过去用来教化蛮夷、治理百姓,别辜负了咱这一片心意。这些人之中有不少居心叵测的,到了凤鸣洲,或许就有人像昔日徐福一样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回头让他们带着咱的密信给毛骧,务必要将那些家伙都看的紧些。” “父皇,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儿臣倒是觉得,那些个文官到了凤鸣洲,怕是已生不起什么作乱之心。”朱标道。“倒是朝中的那些文官……因为此番又罢黜发配了许多官员,朝中颇有些人心惶惶。还是该想想应如何稳定朝局才是。” 朱标这话中的“又”字,说的其实颇有几分无奈。老朱的眼里实在是太揉不得沙子了,从胡惟庸案、空印案开始,这已经是第四次大规模的罢黜和流放朝官。虽然没有如前几次那般残忍的剥皮萱草,但将朝中与商人有涉、为商人开腔的官员们尽数缉拿,这样的举动放在其他任何一朝,都足以引出巨大的波澜。 也就是在洪武朝,官员们竟有几分习惯…… 但饶是如此,如今朝廷里依旧免不了人人自危。其实这一次缉拿的官员,并非全部都是收受商人重贿的贪官,有先前几大案的前车之鉴,官员们贪污之前也要先掂量掂量有没有足够的胆量。更多的,其实是受了家中族老嘱托,或是报偿昔日恩人……毕竟当官的家中总难免有经商背景,而且皇帝本来就倾向海事,出面说两句话,倒也不全是为了以权谋私。 “哼,一群尸位素餐之辈,若不是心中虚了,又有什么好人心惶惶的?”老朱听完便拉下脸来。因为早年经历的关系,其实老朱并不是很看得上这些道貌岸然的文官,这一点和颇倚重文官的朱标有着极为显著的区别。“收受商人分红投献,家中经商豪富,就别来做我大明的官儿!” “老五,咱准备明令自此家中三代有经商之人者,或平日与商人交厚有涉着,严禁科举入仕,你觉得如何?” “父皇?这……万万不可。”朱标面色一变。“此事极难落实,便是要落实,靡费也必然甚重,儿臣以为不可。” “不过是要个名头罢了。”老朱将手一摆,说道。“咱也知道,这事儿不好细查,只是要有这么一桩令,好教他们没法明目张胆的借着朝廷给他们的权力经商,给他们添一份敬畏和忌惮。” “这……”朱标沉吟了一会,“如此一来,倒是可行。只是此令一下,恐朝中动荡更甚。” “咱知道,所以咱才问老五的意见。”老朱道。 朱肃沉吟稍许,试探着道:“或许,可以给朝官加俸?” “爹,恕我直言,咱们大明给官员们的俸禄,也着实太低了一些。只够他们平日里一家四五口吃穿坐卧,若是再赡养老人,亦或是添丁进口,那便不够使了。” “须知,要求所有官员都一心为公,必然是不现实的。大部分底层官员混了个职司,其实也就是图吃上朝廷的这口铁饭碗,能光宗耀祖又不至于饿死街头罢了。” “钱不够谋生,那自然就得去寻门路求投献,乃至于贩权谋私,屡见不鲜……我认为,咱们要抓贪腐,抓官商勾结,可也得先把官员根子上的生存问题先解决了。否则大部分官员们连饭都吃不饱,不得不贪,小贪变大贪,一人贪变人人贪……到时贪腐成风,蔚为风尚,那时才是我大明真正的心腹大患。” (本章完) 第668章 增俸 老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大明官员们的俸禄,其实是他在建国时一手订立下来的。订立时,老朱经过了精准的计算,保证了这俸禄只够这些官员们日常吃用,绝无奢靡挥霍的余力。其发俸之苛刻,可称为历朝历代之最。 但其实也怪不得老朱,明朝刚刚建立时,这些文人士大夫们的鼻孔子其实是朝在了天上的。前宋时,奉行“文人与士大夫共天下”,一群士大夫满口的仁义道德,将“弱宋”从头贯穿到了尾也没能支棱起来。到了元时倒是不与士大夫共天下了,却又“失之过宽”,给了士大夫过大的权力,士大夫们成了蒙元贵人的代言人和敛财工具:只要你们按时把赋税交上来,在你们的辖地上做什么我们都不管。 宋时士大夫贪墨成风,却依旧备受倚重,即使贪污巨万也没有杀头之虞。元时士大夫更是俨然一方土皇帝,个个在为朝廷征税之余自己也吃的满嘴流油肥头大耳。经历了这两朝过分优容士人的时期,到了老朱建立大明时,这些士人们更是一个个都已经富贵了百年往上,也习惯了被皇帝和朝廷捧着哄着。即便大明给他们开多少的俸禄,只怕也难以满足了。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老朱。老朱那是什么人?是个宁愿把这一锅肉全掀了,也不愿意给贪官多分一杯羹的人。 想包税?没门!宁愿将征粮运粮的重担交托给目不识丁的粮长,也绝不让这些官员们沾边。想要朝廷优容士人?绝无可能!给你们开一份历朝历代最低的薪俸。要做官,就别想我大明朝再和供大爷似得供着伱。要不愿意,自便,还请出关往北,元庭的官位可比咱大明的官儿当来舒服多啦! 因此大明建立之初,颇有许多文人官吏不远万里,追随着元顺帝出关北逃的。他们并非全都是死忠蒙元异族,实在是抛不下元庭给他们的这些硕大的“福利”,做着有朝一日元庭复辟好继续作威作福的美梦。然而事实后来也明了了,元庭山河日下,反而是被他们视为草莽政权的大明如日之初升,因此那些有官瘾的人也就不得不放下了心中的那些奢望,专心侍奉新朝了。 个中自然也有积重难返、一时还没有摆清定位的前朝遗官,这也无妨,洪武四大案轰轰烈烈,彻底洗清了这一股从前宋时持续至今的官场歪风,为大明夯实了根基。 直到堡宗被俘土木堡,大明武勋尽丧,这些被老朱家压了四代的文人们这才又抬起了头…… “咱自己吃饭还只一碗饭两道菜,你娘也当了十来年皇后,裙摆甚至还没遮过脚面。咱得了天下,尚且如此简朴,怎么,他们便受不得穷,非要咱多出些民脂民膏奉养?”老朱面色不愉。 “虽如此说,但……官员们居行不易,多只得另寻财路,也是事实。”朱肃道。“历史上大明中后期,官员们每年各种仪俸、冰炭敬,络绎不绝,朝廷亦视为常例,不加遏止。缘何?便是因为此事已为风尚,牵一发而引全身,绝不可轻动。” “莫非彼时,大明上下皆为贪官,全无一名忠义之士?非也,是大家都知道,官员起居花费日益增长,而薪俸却需尊祖制绝不可动。故而只得容许官员们自求温饱之路,故弄出了这么多的名头来。只拿自己该拿的那一份便是清官,可既有名头在此,那些贪官们如何会不多贪多占?这反而要侵蚀更多的民脂民膏,薪俸虽定的少,但从结果来看,却是本末倒置了。” “倒不如为官员加俸,而后杜绝此类冰敬、炭敬等等敛财名目,如今我大明通行钱庄银号,便连路途中的火耗也可取缔。此后科举,再一体拒绝三代经商者入仕为官。这样一来,寒门官员士子必然欢欣,朝中动荡可解,其余心虚者也可不必顾及。二来,取缔了那诸多常例名目,日后稽查贪腐更为简单明了,可使朝中上下更为清明。三是,俭省了这些靡费,朝廷的盈余,指不定还比往年时来的更多呢。未必便一定亏损。” 老朱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虽是不愿意对这些官员过于优容,但还是露出沉思神色。那边厢,朱标已是开口道:“父皇,儿臣觉得可行。” “自钱庄开设,宝钞发行,我大明国库俭省火耗甚多。且如今官员亦十分俭省,这些银钱,已足以给官员们增俸。更遑论还有瀛洲、凤鸣洲诸地的金矿收入。大明国库已十分丰盈。” “新学中的经济学亦曾经论证过,所谓的财富乃是百姓劳动所得。金银不过用以衡量其价值而已。” “若囤之不用,与废铁无异。将之发放诸官,也是一项利于国计民生的善政啊!” “既然如此,老大,你去将此事拿到内阁里议一议,查缺补漏。若无问题,先试行一段时日……”老朱思考良久,想到如今的朝官早已换了一批,且多是新学拥趸,早已不复先前那些迂腐之辈,口风便终于松动了一些。朱标闻言一喜,忙点头应是。 既然愿意送到内阁商议,这事其实便算是定下了。一旦增加了俸禄,如今因流放许多官员至凤鸣洲而有些动荡的朝纲,也必然会因为这个好消息而重新稳定下来。 “也罢,朝局稳定,咱也能腾出手脚来继续对付四夷。”老朱道。“南边的安南最近很不安分,英儿在云南还未积攒好兵力,还不知能不能取下安南。还有南洋诸国,近日我大明开放海事,往来商船日丰,不少南洋小国借机横征关税……这都是在咱大明的手里头捞钱啊!” “北面,老四方收服哈密,只怕冰雪化冻之时,便会遭受亦力把里与瓦剌余孽的反扑。” “朝廷事务千头万绪,确实不宜再迁延下去了。” “四哥……”朱肃面容渐渐肃然。他已知道,朱棣已经开始了他心心念念的西征。然而与昔日蒙元西征的局面不同的是,正在强势崛起的帖木儿帝国正拦在朱棣的西面。究竟是帖木儿大帝更加威武,还是永乐大帝更为英雄,便连他这个穿越者,也未必能说得准。 (本章完) 第669章 朱棣论战 就在京中,第二次出海凤鸣洲诸事尘埃落定。铁铉、张赫携诸商人与藩国随同船队准备再次出海之际,远在北疆的燕王朱棣,亦正陷入一个两难之境。 哈密城,原威武王兀纳失里的宫殿内。 这里如今明面上,是属于兀纳失里之弟,安克帖木儿的宫殿,然而实际上,莫说这区区一个宫殿,整座哈密城池都已经为明廷所有。莫说如今燕王朱棣与平凉侯费聚率领的军队已经充斥城中上下,即便是原先兀纳失里最为亲信的军队,也早已因朱棣亲手崩杀瓦剌大汗也速迭儿,而对其心服口服。 至于文臣方面,妖僧姚广孝略略施展手段,就彻底掌控了哈密朝政。那些顽固分子,比如之前叫嚣着与姚广孝对着干的侍臣们,早早就被这个心思深沉的和尚借着勾结瓦剌、害死威武王的名头一网打尽,如今坟头草怕是都有两丈高了。 被架空的安克帖木儿不得不选择内附大明,已经给应天送去了国书,大明朝廷仿昔日封纳哈出为海西侯的旧例,封安克帖木儿为掖西侯,要他千里迢迢往应天去“承受天恩”,这辈子,只怕是别想回来了。 于是燕王朱棣便顺理成章的借用了这座占地颇广的宫殿前殿,用来摆放沙盘。后宫诸地他却是不碰的,便如顺天府的元庭旧宫一般,只把宫门紧紧封闭起来,等待老朱日后裁量。 “而今天暖化冻,帖木儿势必再度东击亦力把里。亦力把里本就国力废弛,难以抵当,若我等亦出兵,亦力把里穷途末路,恐教亦力把里反降于帖木儿矣。他们终归都是由蒙古国所分化出来的势力,打断骨头仍连着筋。” “以贫僧之见,当趁此春日使军兵放牧耕种,教那亦力把里自去和帖木儿两虎相争。彼辈建国已有百年,短期间势必还能支应一二。我等做壁上观便可。” 姚广孝拿着推杆,轻轻将代表哈密明军的骑马兵俑朝后推了几步,远离了另外两个身穿蒙人服饰的陶俑。朱棣身披狐裘,看着眼前的沙盘地图,若有所思。 前几日,眼见冰雪化冻,大军可以开始开拔行动了,哈密城中的朱棣,却收到了来自于帖木儿帝国国主,帖木儿送来的急信。 信中,帖木儿诚邀朱棣夹击亦力把里,共分亦力把里之土。 因着这份信件,哈密城中诸多文武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姚广孝为首,认为当暂做休养,不可答允帖木儿此信。亦力把里横亘于西,正好作为大明和帖木儿帝国之间的缓冲。正好用来给大明争取时间,消化哈密与漠北草原。 “我不同意。”却是费聚一把夺过了姚广孝手中的推杆。“什么两虎相争……我看,那就是两只土狗臭虫!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他们爱怎么打都好,咱们自不必去管他,直接去一并平了他们两国就是。咱也不是受他帖木儿的驱使,是我们本就要打……” 他用推杆重新将代表哈密明军的兵佣退上前,推到了两具蒙人陶俑的左近,然后推杆一拨一捅,将两个蒙人陶俑打翻在侧,远远推出图去。“瞧,这般多干脆!这样一来,整个河西都是咱大明的地界了。区区两个蒙元余孽,咱们大明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另一派,便是这费聚为首的大明的骄兵悍将们了。他们倒也不是想着和帖木儿共分亦力把里之地,而是认为即便是帖木儿帝国与亦力把里加在一起,凭着他们这些兵力也能够战而胜之,压根不用小心翼翼的废那些功夫。 眼看王先、张玉等诸将看着费聚所为,都是连连点头,眼中流露出赞同之色。知道这些将领都有了轻敌之意,且起了贪功之心,姚广孝眉头有了几分愁色,他先是看了朱棣一眼,而后开口劝费聚道:“侯爷勇壮,贫僧自是知晓。只是自古打仗,却也不全是在沙场上决胜负。” “军粮补给,士卒能否果腹,亦是重中之重。而今我军收受瓦剌降军三万人,加上原有的将士与侯爷带来的援军,人数已至七万之巨。这七万人,每日损耗的粮草牛羊,便不可胜数。” “若此刻出兵,军粮何以为继?不如先耕牧一二,也先攒些口粮……” “你这和尚,好生聒噪。”费聚面露不悦,“本侯跟着上位南征北战了半辈子,还能不晓得粮道的道理?” “正是因为我军粮匮,这才当以战养战,就食于敌……现在在哈密耕田放牧,又能鼓捣出多少吃的来?” “阿弥陀佛,大军就食,谈何容易?哈密尚有城池,再往西去,亦力把里、帖木儿两国皆游牧为生,闻我大军西来,早早便要跑的没影……” “好了。” 姚广孝与费聚正在争辩,于沙盘前沉吟良久的朱棣终于开口了。姚广孝听他说话,便也先闭了口,微微躬身,只转动着腕间的念珠。费聚对这位燕王亦有几分敬重之心,也知道他是此战的主帅,是以也是侧目以待。 “平凉侯所言,本王是赞同的。”朱棣道。“区区亦力把里和帖木儿,绝非我大明将士的对手。纵使这两个家伙并肩子一齐打来,咱大明也能将他们给打个落花流水。” “那必然啊!”费聚听朱棣此言,已是眉飞色舞。 “但是。”朱棣话风一转。“咱们也不能轻敌大意,觉着咱们兵威隆盛,一不小心在阴沟里翻船。” “老五平瀛洲,魏公平北元,韩国公平高丽,可都是一路高歌猛进,没出什么纰漏的。要是我们这一路西征吃了亏,哪怕只是一点点,只怕朝廷的脸面,也就不好看了。更别提给咱们轮功劳了。” “咱们不仅要胜,还当胜的漂亮,胜的毋庸置疑!决不能给其他各路的将士们拖了后腿,丢了脸面。” “大和尚说的粮食问题,也是事实。这还只是其中一点。别忘了咱们这七万大军,其中大半还是蒙古人新降的降卒,不是咱们自己的将士。” “这些人还需要整编,还要训练,不然和乌合之众无异。刨去了这些人,咱们核心兵力只有那么一点,真能稳妥的拿下亦力把里和帖木儿帝国?” (本章完) 第670章 西征亦力把里 朱棣这一番话,苦口婆心,却是看着费聚以及诸多将领们说的。费聚被这一番话说的有些怔然,脸上却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样。 姚广孝最为担忧的,便是朱棣仍存少年心性,万一热血上头,带着这七万“大军”就要去平了帖木儿帝国和亦力把里,到时沙场失利便罢了,只怕大好的局面也要失去。而今见朱棣在大胜之余,仍能保持头脑的冷静,拥有正确的判断,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心中对这位燕王殿下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殿下,依你所言,咱们该怎么办?”费聚道。 “先按兵不动,等帖木儿和亦力把里两国局势明朗了再说。”朱棣道。“让降兵们耕牧囤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为了守住哈密,我明军手中辎重火器,亦损耗许多,需要向国中寻求补给。” “帖木儿帝国狼子野心,无论我等是否答应夹攻,他都是必定要去打亦力把里的。亦力把里的大汗黑的儿火者纵然桀骜,这一回只怕也得弯下膝盖来。” “咱们要是出兵,他们或许就降了帖木儿。但我等若是按兵不动,他们必定要到我们大明称臣求援。到时我们再奉大义出兵就好。” “那岂不是取不了亦力把里?”张玉插言问道,语气中颇有些不愿。“亦力把里,豺狼也,久必复叛。更何况殿下决意西征,难道还留着这条豺狼堵住自己后路不成?” “莫要忘了,我等手中还有威武王之弟安克帖木儿。”朱棣道。“安克帖木儿亦是黄金家族之属,与其兄兀纳失里都有亦力把里汗国的继承权。” “昔日,威武王兀纳失里一脉,正是因继承问题与黑的儿火者一脉闹翻,故而在哈密割地自立。” “若那黑的儿火者识相,肯如安克帖木儿一般归附大明,做一个闲散侯爷,那也就罢了。” “可若是他们不识时务,等退了帖木儿帝国之后,我大明自可以安克帖木儿之名,驱逐黑的儿火者,将亦力把里名正言顺的也纳入我大明领土。” “如此兵不血刃,且又不必同时面对亦力把里与帖木儿两国,这不是两全其美之策么?” 众将闻言恍然,如醍醐灌顶。本以为那个什么安克帖木儿除了当个大明朝武功的门面之外,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没想到竟还能有这等效用? “殿下妙策,贫僧佩服之至。”姚广孝当先恭维道。 “不必吹捧本王,是本王记起了五弟‘战争乃政治之延续’之论,故而才想到了这一层。”朱棣道。“你等皆为我大明将帅,也单时刻牢记此言。” “诺。”张玉、王先等众将应命。 主意既定,哈密上下便开始毫无犹豫的运转起来。马哈木、浩海达裕、阿都钦降将,带领着数万降兵,打乱了编制之后,在哈密周边寻草场,一面整编,一面放牧牛羊等待朱棣征召。顺带警戒周边状况。不求他们能有盈余,只要能自给自足便好。 费聚、张玉、王先则领着核心明军驻守哈密城,对其进行操练。对于帖木儿国发来邀请合击亦力把里的书信,则是充耳不闻。 朱棣则是密切关注着西边两国的动向,戒备两国先下手为强,对大明不宣而战。其实不宣而战倒也无妨,最担忧的就是帖木儿帝国得不到回信,和亦力把里干脆不打了。俗话说一动不如一静,他们若来攻打哈密,朱棣有信心将他们留在这里。可若是帖木儿帝国也忌惮大明,与亦力把里联合固守大明的西进攻势,那他们这些正对着这两国流口水的明军们可就要麻爪了。 好在帖木儿帝国的野心并没有因为大明的大胜而吓退,亦或者,这个初升的帝国本也没觉得瓦剌和哈密会是蒸蒸日上的大明朝的对手。四月初,朱棣得到了帖木儿帝国国主亲征亦力把里国都“亦力把里”的消息,不禁大喜过望。 “一待亦力把里支持不住,我等便立即遣人前往,阐明愿出兵襄助其一臂之力之意。”朱棣嘱咐负责探马讯报的王先道。 帖木儿帝国亦是蒙古一系,打起仗来与早期的蒙古帝国一般无二,那叫一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只要这仗打上这么一段时间,两国矛盾必然加剧,再加上亦力把里国的血统比帖木儿帝国的血统更为正统,一般情况下,黑的儿火者就是想降,也拉不下这张脸来。 想来再让他们打上数月,等亦力把里弹尽粮绝,就会接受大明的相帮。毕竟大明曾经拒绝了与帖木儿帝国一起夹击他们的邀请,已经在亦力把里国中拉了一波的好感。在黑的儿火者的眼里,来自礼仪之邦的大明,必然比野蛮的帖木儿帝国更加好相处许多。 不过朱棣错估了亦力把里的底蕴,亦或者说,错估了帖木儿帝国兵锋的犀利。莫说打上数月,时间还没过去一月,亦力把里之都城“亦力把里”,就已经在帖木儿帝国的攻势下摇摇欲坠。去往彼国传讯的王先带回了来自黑的儿火者的求援国书,朱棣只略略瞥了一眼,旋即便猛然站起身来。“建功立业的机会,而今又要来了!” “亦力把里已纳国书予我大明,自愿为我大明臣属。如今彼国已经是我大明疆土,帖木儿帝国犯的乃是我大明疆界。” “传本王令,出兵!我大明疆土,又岂能容忍这些异族肆虐!” 下首,费聚、张玉等众将大喜,只觉数月的憋闷,而今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了。一个个领命后急匆匆的跑出殿去,费聚更是一边跑、一边招呼左右:“快,牵老子的战马来!建功立业,就在今朝,出兵了!” “出兵!出兵!” 一夜之间,哈密之地,处处充斥着这样的欢呼。一众明军与蒙人降军们,以极快的速度聚集了起来。一面面写着“大明”、“燕”字的旌旗,在铺天盖地的滚滚烟尘随行下,朝着西边的亦力把里国境而去。 朱棣这一回西进分出了前中后三军,前军皆为蒙人降军,领兵的将领是马哈木与阿都钦两人。阿都钦一心想要随燕王建功立业,马哈木而今去了烦恼根,满脑子也只有建立功勋、做人上人这唯一一个念头,是以两人对战事皆是士气如虹,手下将士们亦是饥渴如同虎豹。他们一路行军,来到了亦力把里城外,只见城中浓烟滚滚,喊杀阵阵。无数大帐毡裘将这座城围的水泄不通,虽看不清近况,但光看着那似要直插天穹的火光,以及密密麻麻呼啸着飞往城内的投石,就可知道,这座亦力把里的国都怕是守不了多久了。 (本章完) 第671章 首战失利 显然,正在攻城的帖木儿帝国军队也发现了从东方奔袭而来的大明骑兵,一个明证便是攻城的石砲越来越稀疏,城中熊熊燃起的大火也渐渐的被扑灭。而且,各种写着不知名语言的旌旗和大纛,都渐渐朝着明军所在的东方调集了过来。 围点打援,这些帖木儿帝国军队的目的显而易见。 马哈木原本还想趁着对方惊惶之际,先下手为强,领兵上前冲击一阵,但如今看来,对方已有了防备,贸然上前,恐怕反而是正中下怀,是以选择了按兵不动。然而,另一支队伍的领军阿都钦却无马哈木这般的眼界,其出身低微,却是不通这些兵策军略,看不出对方已有了防备,反而是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手中战刀直指敌军大纛所在。 “长生天的勇士们,为了燕王殿下的荣耀!” 蒙古降军们发一声喊,也没有什么章法,斜斜朝着帖木儿帝国的军队撞去。 虽自称亦是黄金家族一系,但此时的帖木儿帝国,其实伊斯兰化的程度更甚之于蒙古化。且又因其国多与突厥势力接触,其战法,亦多有突厥人的影子。他们的军阵之中有骑兵,更多的却是手持弯刀大盾的伊斯兰步兵。且骑兵之中,也是手持利器的冲击骑兵更多些,甚至还有骑着骆驼的驼骑。 阿都钦率领着的蒙古降军们,仍旧是想要采用蒙人最为熟稔的“曼古歹”战术,一群弓骑兵疾驰着,在帖木儿帝国军阵的前头穿插而过,军士们引箭弯弓,漫天的箭矢如飞蝗一般射向这些帖木儿帝国的军士们,使得天光都为之一黑。 帖木儿帝国一方,领军的将领大喊了一声听不懂的语言,随后低沉的号角响起,令旗翻飞之下,训练有素的伊斯兰重步兵们齐刷刷举起圆盾,当当当的箭矢击盾之声不绝于耳,倒下的士卒却寥寥无几。 阿都钦见箭矢并无大用,不由大怒。他昔日,服役于瓦剌军中之时,常听也速迭儿与乌格齐哈什哈等人吹嘘蒙古人的荣耀与强大,如今虽降服于大明,也只觉得这天下间唯有大明的军队能够胜过蒙古人,又何尝将这些奇装异服的怪异军队放在眼里?他立功心切,索性丢了弓箭,又拎起了挂在马鞍上的大刀,大喊道:“冲过去,踏平他们!” 蒙古骑兵平素多为弓骑,关键时刻,却也能冲阵破阵,听见主将呼喊,降军们并不犹豫,干脆止了放箭,专心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震天彻地的喊杀声中,阿都钦率领着的蒙古降军与帖木儿帝国的中军战成了一片。蒙古降军如同一记重锤,轰的砸在了那些列成阵势的伊斯兰步兵的军阵里。伊斯兰步兵组成的阵列被杀的节节后退,但同时,阿都钦的推进势头也被阻拦,战线的推进越来越慢,几乎要陷入混战。 骑兵冲阵,最怕的就是不能一鼓作气的冲而破之。如若陷入混战,失去了轻骑兵最为优势的机动性后被合围起来,其与待宰的羔羊无异。 帖木儿帝国的将领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两翼处的突厥骑兵开始行动了起来,这些骑兵是正儿八经的冲击骑兵,身上虽不至于如欧洲重骑兵一样身穿铁罐头一样的重甲,但连人带马却也皆由坚韧的牛皮甲覆盖。眼见阿都钦所部被中军步兵拖住,两翼骑兵如螃蟹的两只蟹钳一般伸出,要从侧后方将这一支蒙古降军夹击的片甲不留。 “阿都钦,撤军!” 幸赖马哈木见机的快。见到阿都钦没有停下脚步,马哈木立时便反应了过来。当时他便汗如浆下,而后立刻下令麾下军兵赶紧随他上前。马哈木这一支军队多有他绰罗斯一族的嫡系,因此无论的组织度还是训练,皆比起自草根的阿都钦要来的精锐许多,他一反蒙古人的寻常做法,让骑兵们紧密抱团,气势汹汹的,就朝着那些想要合围阿都钦所部的突厥骑兵们驰来。 同为冲击骑兵,有时候比的其实就是个气势。马哈木并不放箭,又让骑兵们抱团冲锋,卷起的黑色烟尘可谓是铺天盖地。帖木儿帝国的将领顿时就有些左右为难,继续吃掉被步兵拖住的那一部吧,相当于对这些冲过来的蒙古骑兵露出屁股;不管被拖住的那一部,直接命令骑兵和这些蒙古骑兵对冲吧,那局面又成了以硬碰硬,这一番围点打援的布置就算白布置了,殊无必要。 左右先前那一部莽撞的已经丢下了不少尸体,第一阵已然算是胜了,且自己一方军力占优,徐徐图之便是,何必再冒此风险?因而帖木儿帝国一方将领令旗展动,两翼突厥骑兵勒马停止了合围,中军处,险些陷入混战的阿都钦也在马哈木的接应下,徐徐开始撤退。 不多时,朱棣、费聚带领着中军的一万明军,抵达了战场,大明日月悬天旗,与帖木儿帝国的黑天三赤日旗,开始在战场上遥遥对峙。 “为何不等殿下大军抵达?平白的损了我等的军心士气!”费聚对前军两员降将败阵,大为光火,拿着手中马鞭,就想抽打跪在地上的马哈木、阿都钦二人泄愤,被朱棣劝住之后,犹自忿怒不止。 “殿下,阿都钦丢了殿下的威风,本该去死。但阿都钦不甘心!” “还请殿下留阿都钦一条命在,准许阿都钦将……将功赎罪!” 阿都钦自降服朱棣之后,连日习练汉文,而今竟是连将功赎罪的成语都会了。朱棣盯着他看了许久,方对张玉道:“拉阿都钦下去,先打他三十军棍。” “今后如果再鲁莽,便直接打杀了。” “谢殿下!谢殿下!”阿都钦闻言大喜,欢天喜地的被张玉的人给押了下去。 朱棣又拍了拍马哈木的肩膀:“你很好,果然不负本王的信任。” “本王原以为,你会选择见死不救,借帖木儿帝国拔出了阿都钦这个眼中钉……但你没有。伱这一次的忠诚,本王自会记在心里。” “谢……谢殿下!”马哈木声音尖利的谢恩,衣内却已出了一背的冷汗。这位燕王让阿都钦领军与他先锋,本就是有着在旁监督之意,他当时心中,其实也确实起过借帖木儿帝国借刀杀人的念头。 然而看到了帖木儿帝国与蒙古人迥异的战阵,他鬼使神差的,还是选择了出兵救援阿都钦。现下的他对当时的这个决定无比庆幸,大明的这位燕王,竟是在借这帖木儿帝国测验自己的忠诚。 毫无根据的,马哈木相信,一旦自己叛逃帖木儿帝国一方,亦或是做出了什么背叛大明的举动,这位大明的燕王殿下也能将自己再度擒来,挫骨扬灰。 (本章完) 第672章 一触即发 待到帐中的蒙古籍将领退去,只余下一众汉人将佐之时,朱棣那深不可测的神情,才出现了些许的凝重。他环顾四周叹道:“看来,帖木儿帝国,果然并非瓦剌、北元可比。” “瓦剌、北元腐败自大,国力江河日下,之所以能恃凶逞威,不过是仗着昔年蒙古帝国留下的些许余荫,加上黄金家族遗留下来的威名罢了。” “帖木儿帝国却不同,今日阵前一见,其军阵型严整,士气高昂,绝非草原强盗可比,若是不看衣着装备,倒是与我中原军兵相类。” “阿弥陀佛,一个照面,就留下了数百蒙古骑兵,又能不贪功冒进,见好就收……毫无疑问是令行禁止的精兵与头脑冷静的强将,这样的对手,绝难胜之。”姚广孝也道。他虽成功覆灭倭国、哈密,却全是仗着其国中腐败,从内部攻破。而今帖木儿帝国如此强盛,国主帖木儿势力强大,只能是仗着兵势胜之。可帖木儿帝国的兵势亦如此强盛,饶是聪慧如他,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计策。 “殿下,帖木儿帝国有使臣来访。”门外,忽悠士卒前来禀报道。 朱棣与姚广孝、费聚等人对视一眼,旋即便让人宣帖木儿帝国使者进殿。来的是一位穿着伊斯兰服饰的使节,大明这边多统称之为“大食人”。这位大食人见了朱棣,虽也貌似谦恭的行了个礼,但神情之中,那股桀骜却是压根掩藏不住。 “帖木儿派遣使臣来见本王,有何见教?”见他如此,朱棣亦是语气不善。 那大食人倒也不惧,只是朝着朱棣微微鞠躬:“伟大的帖木儿苏丹晓喻大明燕王殿下:我军进攻亦力把里,乃是我军与亦力把里的家事,先前苏丹曾邀请大明夹攻亦力把里,共分亦力把里之地,大明已经拒绝,今日又为何要参和其中?” “大明乃天朝上国,伟大的帖木儿苏丹甚为仰慕,并无心与大明作对。还请大明退兵,苏丹愿意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朱棣生生给气笑了。“是你们国主苏丹与瓦剌也速迭儿合谋,筹谋攻取大明,现如今竟还高高在上,要对我大明既往不咎?” “笑话,帖木儿帝国自以为有多大的疆土,就只派来你这样的狂徒吗?回去告诉你国苏丹,他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我大明仍不失封侯之位。” “嘿,燕王一时激愤,杀了瓦剌大汗也速迭儿,本侯还可惜呢,应天府每年国宴之时,还少了位身份贵重的贵人为我大明皇帝献舞。本侯看伱国苏丹的位份是够了,只是听说他是个跛子?也不知只一只脚,能不能为我大明陛下献舞?”费聚早已憋了一肚子邪火,这时也冷笑一声,对这帖木儿帝国使节反唇相讥。 “哈哈哈哈,寻常舞蹈,跛了只脚自然是跳不得。只是听说这西边地界,不是正流行那转着圈圈的胡旋舞?只一只脚,别的舞跳不得,这胡旋舞却定是跳的极好!” “陛下看咱们汉人舞蹈,想必也看得腻了。咱也不算亏了他,教这什么劳什子苏丹去应天献上一舞,给陛下看个新鲜,就能得上这么一个候位,多合算!岂不胜过他在这蛮夷之地坐井观天?” “就是就是,本候血战半生,才得了个平凉侯的爵位,这厮跳一支舞,就能与本侯平起平坐……实在是祖坟冒了青烟!对了,倒忘了问,你们眼睛都快长到脑门子上了,可还看得见祖坟是何物不?” 王先昔日乃是游侠出身,所谓游侠,在被《射雕》等武侠感化前,大多都是混混。就算不是混混,也必然时常与那些三教九流打交道,费聚更是本为底层平民出身,纵然如今有了身份,满腹的污言秽语不好说得,可要论骂战,那必然是输不了阵的。 在场诸将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将这眼高于顶,做出一副问罪模样的使节给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在中亚,也算得上是有名的智者与教士,本来是绝不会轻易与人动怒的。可没奈何这群东方人拐着弯骂人的技巧实在精湛,偏偏又一个脏字不带。这场面,真祖复生了也得暴跳如雷。 “大明燕王殿下!你们如此猖狂,就不怕伟大的苏丹派兵杀来,把你们全都杀尽么!”那使臣涨红着脸,大放厥词。 “哦?帖木儿原来是遣你来与本王宣战?”朱棣目光一亮,手已经握住了剑柄。“来战!本王就在这里等着。” “此战,不是他帖木儿死,就是本王亡!早听闻帖木儿对大明多有觊觎,本王此番,就要将此獠这一番极其可笑的野心,彻底扼杀于萌芽之中!” 那使节也是怒气冲冲,直接离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番过来本是想要大明不再插手战事,反而被三言两语弄出了帖木儿帝国遣使宣战。姚广孝看着使节离去的背影,如病虎一般的双目微凝了凝:“殿下如此激将,不知对方主将是否中计。” “若是不中计,反倒是我等难办了。” 劳师原来,却在第一轮交锋之中失却锐气,如今局势对大明来说并不乐观。若是再行强攻为亦力把里解围,必定难以功成。 也只有以守代攻,激那帖木儿帝国自己攻来,方有取胜之机了。 “帖木儿帝国与我大明并无接触,即便他们不吃这激将的计策,不论是因为受了我等之辱,还是为了探明我明军本部虚实,想来也是要先打一阵的。”朱棣道。 “老和尚,你多多搜集些帖木儿帝国的国情讯报,此国颇为强盛,与此前的瓦剌北元等不是一个档次。一昧以力强压,只怕难以功成。讯报越多,我们或许能找到其他的胜机。” 以朱棣之骄傲,公然承认已经无法力压帖木儿帝国,可见眼前这些军队给他的震撼与压力。 姚广孝躬身应是,转身便下去安排了。费聚、张玉、王先等诸将也尽去安排防务,等待帖木儿帝国来袭。果然,在那使臣回返后的次日一早,底沉雄浑的战号就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响彻了整个清晨。 帖木儿帝国果然选择了与大明一战,大明与历史上第三任世界征服者的第一场战斗,蓄势待发。 (本章完) 第673章 接触战 双方的第一次接触战显得有些死板。 帖木儿帝国整兵前来,朱棣亦怡然不惧,果断出营迎战。双方在一片平原上摆开阵势,远处,则是已经残破不堪的亦力把里城。 双方都怀着试探的意思,因此也并没有什么花巧。帖木儿帝国一方中军仍旧是那些缠着头巾的穆斯林重步兵为主,间或也有一些蒙古牧人步兵亦或者穿着沉重铠甲的欧洲步兵,左翼是突厥风格突击骑兵,而右边,则是蒙古式的弓骑兵。帖木儿帝国并非没有弓骑,毕竟也能算是蒙古一系,只是数量看上去并没有许多。 朱棣中军则是由费聚率领的步兵与张玉率领的神机营混编,左翼是士气略有折损的蒙古降军,右翼则是王先率领着的哈密军。这一部分军队中种族庞杂,汉人、蒙人、畏兀尔人各色皆有,轻甲、重甲等装备亦是杂乱,看上去倒像是一支乌合之众。然尔这些人其实都经过了守卫哈密的血战,战力十分可观。 一面纯黑的旗帜,上呈品字形分布着三轮血红的圆日,这便是帖木儿帝国诡异而又充满肃杀的“黑天三日旗”,随着黑天三日旗旗帜摆动,帖木儿帝国的军阵开始向前推进。似乎能震颤天地的踏步声与激荡起的几能遮天蔽日的烟云,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费聚,也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恁他个小婢养的……这帖木儿帝国,果然有两把刷子……” 费聚已经感觉到这份军功怕是没那么好取,面前的这些敌军不像是关外蛮族的军队,倒像是中原汉军。其实在昔日跟随老朱征战天下的过程中,费聚是没有将那些关外的蒙人们看在眼里的,那些蒙人除了跑的快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军心涣散,战力低下,和明军交战往往一触即溃,和元人作战,远没有和其他那些征战天下的汉人势力对阵时来的艰难。 那些和大明争天下的汉人势力,如陈友谅,如张士诚,到了后期,无一不是满满的精锐之师。若说蒙人的军队是一阵风,来的凶去的往往也快,那那些汉人势力的大军便像是一座山,大山覆压而来,往往给人难以抵挡之感。 而眼前的这帖木儿帝国,给费聚的感觉就如同大山。 “立矛,把盾都给老子举起来!”看到那如山一般移来的军队开始整齐划一的张弓搭箭,恍惚间回忆起昔年拼命岁月的费聚背后汗毛直竖,整个人却也如少年时一般热血沸腾了起来。 “箭雨,举盾!”传令兵将费聚的命令用简洁的词句传达了出去,明军上下齐齐举起了盾牌。 费聚也躲到了亲兵的盾阵之下,等到密集如雨点的箭矢击盾声结束,他推开正忠心护在他左右的亲兵,看见帖木儿帝国一方已开始吹号冲锋。 “稳住阵脚!”费聚拨马上前,将一位被战阵气氛所感、情不自禁就想冲上前去的新兵给踹回了阵中。“娘的,本侯还没下令,你个崽子冲锋个什么劲儿?” “还没到你操大刀片子的时候!给老子守住阵线,等候命令……” 话音才刚落下,远远的,朱棣本阵高高的望楼上,已经发来了开火的旗语,费聚面色一喜,振臂呼喊道:“弟兄们,变阵!” 持着盾牌的步兵们立即侧身,将道路让给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神机营兵士。神机营士卒手中的火铳早已装填好了子药,此时纷纷上前一步,夷然不惧的迎着那些正在冲锋的敌军,端平了火铳瞄准。 “三段击,放!” 张玉已经在心中反复估量了许久,一待这些敌军进入有效射程,便大声下达了射击指令,旋即,明军的战阵上爆豆一般的铳声响起,刺鼻的硝烟升腾起来,几近密不透风的火力网朝着帖木儿帝国正在冲锋的步军射去。 看似无法阻挡的“大山”停滞了,神机营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神兵,毫无怜悯的切削着本该坚如磐石的“大山”。若从上空往下俯视,可以看到正在向前覆压的“大山”不断的被神机营的火铳削薄,削薄,再削薄。即使那些穆斯林步兵们再怎么高呼真祖之名,也仍然无法寸进一步。 张玉亲自端着一柄射程更远的膛线枪,不断搜寻点射着敌军将领的所在,他一边收割着生命,一边暗暗心惊。若换做北元亦或者是高丽倭国等军队,这样的伤亡之下,只怕敌军早已经溃不成军了。可这些帖木儿帝国的士兵……却仍然在奋力前进! 望台上,朱棣的面色也甚是铁青。他站的极高,自是能够看见中军凭借着火铳的火力优势,已经将敌军彻底压制。即使敌军将领指挥有方,不断派遣了后队绕过火力网意图突袭,也被费聚手下的精锐明军给拦了下来。可以说,中军的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但虽是如此,两翼的局势却是十分不容乐观。 明军左翼的蒙古降军对上了敌军右翼的弓骑兵,弓骑对弓骑,这本该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然而朱棣已经看到自己这一方的蒙古降军已经有崩溃的迹象,敌人的弓骑兵显然更为悍勇,即便人数远逊于明军,却有一股无往不胜的气势,并非只一昧的以弓箭使用曼古歹战术,在与人数略胜于自己的弓骑兵对射中,这支骑兵甚至还能分出人手来,去佯攻协助处于弱势的中军…… 而右翼的哈密军亦是陷入了苦战。为了防御骑兵的突袭,朱棣拨付了不少的车辆拒马之类的给王先,让他用作工事来抵御冲击,且王先颇善守御,前线一面开战,一面仍在安排后军不断的挖掘壕沟、修筑工事。但虽说如此,那些冲击骑兵的攻势却是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王先的阵型一退再退,若在往后退却,几乎就要接触到朱棣所在的本阵了。 朱棣皱起眉来,他们最先安排的战术,便是先以最精锐的明军以点破面,先击溃了中军,而后再协助两翼彻底将帖木儿帝国的军队歼灭……然而现在中军虽然势如破竹,然而两翼却比预估的情况要更加危如累卵。正在朱棣犹豫要不要动用预备兵支援两翼的时候,远方帖木儿帝国的本阵处,却想起了呜呜的退军的号角声,朱棣一愣,却见帖木儿帝国的军队果然如退却的潮水一般,交相掩护着撤出战场去了。 “可惜,只要再一会……”朱棣有些愤然的拍了拍望台的护栏。再一会,神机营必定能击溃敌人中军……虽说两翼也有可能被敌军击溃。 然而,帖木儿帝国主将的果断,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当断则断,毫不拖泥带水……”看着渐渐远去的帖木儿帝国军旗,朱棣可惜之余,心中也不免大大忌惮。这样的国度,绝对可称得上是他迄今为止所遭遇的最强的敌人。 “好,很好……” 朱棣难以抑制的,露出了兴奋的目光。 (本章完) 第674章 帖木儿帝国的绊脚石 胜负其实尚未分明,帖木儿帝国便果断退军,明军便也不去追击。实际上帖木儿帝国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他们步骑交相掩护,徐徐而退,便连老于兵事的费聚都看的啧啧称奇。 敌军既退,明军这一边便也收兵回营。这第一战不过只是小试牛刀而已,已经试探出了帖木儿帝国的战力远超朱棣的预料。朱棣眉头紧锁,他知道这样的敌人定然无法速胜,若要打起来,必定是旷日持久。那么自己这边的粮草就又是一个大问题。 他的原意是效仿昔日蒙古帝国崛起之时,以战养战。可如今帖木儿帝国显然是蒙古昔日都难遇见的强敌,有这么一只拦路虎横亘在这里,就彷如是昔日的蒙古遇到了南宋,那一套以战养战的滚雪球战法就不太好使了。 正在朱棣犹豫,要不要暂且收兵哈密,而后从大明本土运粮之时,费聚所部的探马竟传回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消息:帖木儿帝国撤军了! 并非只是暂且撤军,而是全军起营,径直回返西边去了。 连亦力把里的围城都撤了! “莫不是有诈?”朱棣颇为愕然,只是一场试探性质的对阵,帖木儿帝国竟然直接退军了。这般反常的行为,明军也不敢妄动,朱棣立马调拨更多的探马前去查探。 “殿下,道衍大师回来了。”正准备召集诸将商议,便听到了亲兵汇报姚广孝回来的消息。朱棣便起身去迎,姚广孝旋即走入帐来,道:“殿下,帖木儿帝国撤军的原因,贫僧已查明白了。” “哦?是什么原因?”朱棣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 于是姚广孝便对朱棣娓娓道来。此事,却是涉及到中亚地区早先几年复杂的政治局势变化,与蒙古四大汗国之一的金帐汗国。 昔年,察合台汗国余威仍存之时,帖木儿便已经有了颇强大的实力。他扶持了一位傀儡君主,以“大埃米尔”(埃米尔,在中亚大约为诸侯之意)统治了河中地区。恰逢那时,一位名叫脱脱迷失的蒙古贵族与白帐汗国大汗兀鲁斯汗争权失败,投奔于帖木儿。 帖木儿彼时正在谋划倾吞伊尔汗国,因心忧白帐汗国襄助伊尔汗国,于是便出兵帮助脱脱迷失掌控白帐汗国,也好再无后顾之忧的攻略伊尔汗国所拥有的波斯等地。 然而他却高估了脱脱迷失的操守,脱脱迷失成为白帐汗后,竟然顺势击败了白帐汗国的宗主国,金帐汗国的权臣马麦,控制了金帐汗国的疆土。而后将白帐汗国与金帐汗国合并,成为了新一任的金帐大汗。随着地位的水涨船高,脱脱迷失竟然开始视帖木儿为死敌。 或许是因为昔日委曲求全之时遭受过帖木儿的羞辱,亦或者是因为知晓帖木儿的野心,对其深为忌惮,总之,这位占领了帖木儿帝国北方的新任金帐大汗,对帖木儿帝国开始了游牧民族的传统艺能:打草谷。 国中遭灾,去抢帖木儿帝国的;国中无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抢一抢帖木儿帝国的。在这位脱脱迷失大汗的无尽袭扰下,帖木儿无奈中断了自己倾吞波斯的步伐,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和金帐汗国开始拉锯。 “哦?这么说来,这帖木儿帝国的处境,倒是和我们中原王朝类似。”朱棣颇感兴趣,以往的中原王朝,面临的也是这样的情况:需要面对北方游牧无穷无尽的袭扰,烦不胜烦。 想要腾出手来,却总不可得。 “所以这帖木儿帝国,是撤兵回去对付那劳什子的金帐汗国了?” “必是如此了。”姚广孝微微颔首。“贫僧探知,今次帖木儿帝国出兵亦力把里,本就是威慑意味居多。如今见识到我大明将士悍勇,自然不愿与我等陷在此处泥潭。” “论起来,这亦力把里的大汗黑的儿火者,还是帖木儿的岳父,两国本有翁婿之好。帖木儿纵使觊觎亦力把里,也只是修书予瓦剌大汗也速迭儿,欲借瓦剌之手取之。不过瓦剌与帖木儿帝国暗中联盟之事为我大明所知悉后公之于众,那黑的儿火者忿怒之下,趁着帖木儿与脱脱迷失纠缠之时出兵欲攻取帖木儿帝国的河中之地,是以前日才惹来帖木儿的报复……” “……这脱脱迷失,黑的儿火者,帖木儿三人,明明互为恩人、翁婿,却相互攻伐,相互背叛。果然是蛮夷之属,不识礼义,与禽兽相当。”朱棣冷哼一声,对这三国之间乱成一锅粥的关系做出了评价。“既然帖木儿是真撤兵,那便暂且不管他去。” “我等先会会,这位亦力把里的黑的儿火者汗吧。” 于是明军开拔,直接进逼到了亦力把里城下。亦力把里城方经历帖木儿帝国围城,如今已是摇摇欲坠,士气沦丧,见到豺狼方退,猛虎又来,城上军兵们个个都吓得心惊胆战。 “怎么,俺大明千里迢迢来帮你们赶走了帖木儿帝国,你们便是这般对待王师的吗?”城下,王先面露不善,向城墙上喊话,仿佛下一瞬间,明军就要接替帖木儿帝国继续攻城了一般。 城上军兵面面相觑,却是人人面有怯色。王先倒也不怕他们冷箭,仍旧在城下耀武扬威:“你等敢苛待俺大明王师,真是不知死字为何。” “俺数三个数,若是还不迎王师进城,就莫怪俺们自己夺城了!” “一!” 根本不敢容王先数三个数,第一个数话音方落,已经残破的亦力把里城门便轰隆隆的开了起来。里头,亦力把里大汗的大纛矗立门下,衣装华贵的亦力把里大汗黑的儿火者,正战战兢兢的准备迎接大明的燕王朱棣。 不是他不想拒绝明军入城,实在是亦力把里城的城防,早已经残破不堪了。而且大明比帖木儿帝国更加强盛,帖木儿帝国还有一个金帐汗国绊住他的手脚,而大明…… 北元皇帝和瓦剌大汗的坟头草,如今都不知有几丈高了。 “下国小汗黑的儿火者,恭迎上国燕王殿下……”黑的儿火者大声呼喊道。 朱棣端坐马上,屹然不动,并没有上前与黑的儿火者相见,反而是给了马哈木与阿都钦一个眼神,马哈木与阿都钦会意,蒙古降军骑着马鱼贯入城,从亦力把里人的手中抢下了城中的城防。 (本章完) 第675章 进兵波斯 直到明军和蒙古降军彻底掌控了亦力把里城的城防,朱棣才施施然的骑着马进入了城门。对此,瑟瑟发抖的黑的儿火者丝毫不敢阻拦,他的心气早已经被帖木儿帝国给彻底打掉了,如今面对能与帖木儿军队打的旗鼓相当的明军,自然也提不起一点反抗的意志。 帖木儿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可至少,明军没有非要杀自己这个大汗的理由。 朱棣骑在马上来到了这位大汗的身边,只见这位黑的儿火者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虽然身形也算魁梧,但却是卑躬屈膝,极尽卑微之能事。朱棣不由得便有些鄙夷,此獠趁着帖木儿与脱脱迷失纠缠之际怒而兴兵,一番周折之后未得寸土也就罢了,反教帖木儿杀到了自家城下,这般窝囊的一国之主也着实难以让人提起敬意。 也懒得和他做什么表面功夫,朱棣直接在马上注视着这位黄金家族的大汗:“我大明天兵远来劳顿,烦请大汗拨划粮饷,以供本王劳军之用。” “这……”黑的儿火者顿时面露难色。“尊贵的燕王殿下,小汗国中贫困,又方遭战火,实在是……” “堂堂一国,不至于连几万人的粮饷都凑不齐吧?”朱棣冷哼一声。“有余力为帖木儿筹措攻明的粮饷,却没余力为救你与为难之中的恩人们劳军么?” 此话一出,黑的儿火者面色顿时一变,浑身已是惶恐的震颤了起来。姚广孝早将这一亩三分地上的政治关系给查了个底朝天,亦力把里曾经允诺协助帖木儿攻明的事又如何瞒得住朱棣? 昔年,帖木儿进攻亦力把里,黑的儿火者就是靠着这一份允诺,再加上把女儿嫁给了帖木儿,这才换得了帖木儿对亦力把里汗国网开一面。 如今,昔日对帖木儿帝国的允诺竟被正主大明给知道了,这让黑的儿火者如何能不汗流浃背? 他简直都快吓得瘫坐到了地上……合谋攻明,这是多大的罪过?大明兵威之盛,亦力把里小国如何当之…… 只怕只要再稍加推拒,这位燕王就会直接以此事为亦力把里定罪,直接将亦力把里一国夷平…… 形势比人强,黑的儿火者也只能灰溜溜的为明军筹措粮草。有了亦力把里供应粮草,朱棣也算是先松了一口气。他也不耐和这个软骨头的大汗久待,留下几百军卒等着接收粮草之后,便领军退回了城外军营。方一回营,他便召集来诸将,开始安排下一步的西征计划。 “和尚,这亦力把里国还是你费费心,此地乃是我等回归大明的退路,那黑的儿火者是个软柿子,若帖木儿去而复返,指不定就要当了墙头草。” “这亦力把里国,还是要掌握到我们自己的手里。” “阿弥陀佛。”姚广孝轻轻颔首。“殿下放心,此国局面,比之帖木儿帝国简单许多。” “其国情与北疆汗帐相类,百姓多为游牧,常备军仅有城中万余汗王怯薛而已,只消我等将这些怯薛也一并带走,再留下数百精锐,便可掌控此国。” 朱棣点点头,这亦力把里汗国君庸国弱,不需要废太大的心思,之后最大的问题,还是应该如何面对强盛的帖木儿帝国。 与帖木儿帝国交锋过一次,朱棣对帖木儿帝国的忌惮可谓是与日俱增。他不认为那个恩将仇报的脱脱迷失能够击败帖木儿帝国。只要帖木儿帝国击败金帐汗国腾出手脚,势必对他们展开疯狂的反扑。 “你等觉得,我们是先在此地按兵不动,以守待攻,还是也趁着这帖木儿和金帐汗国纠缠不休之际,也去干他一波大的?”朱棣问道。 “这还用说?现在粮草已经有了补给,自然是继续西进。”费聚道。“趁他病,夺他命。现在不去,莫非还等他腾出手来吗?” “燕王殿下,小人认为不可……”说话的是绰罗斯部的降将浩海达裕。他摸了摸胡子,显得有些举棋不定。“河中不比东方,这里的人大都不知道大明的伟大,连语言也不通。想要统治他们,需要付出十分多的精力和时间。” “连黑的儿火者大汗都没能成功夺取河中的土地,更别说我们……即使我们打下了大片的疆土,我们也守不住啊!” 诸将沉默,费聚本来还想反驳,张了张嘴却也无话可说。这降将说的没错,他们一群大老粗和这些中亚百姓语言都不通,习俗更是迥异。即使攻下了,又要如何抚境安民、推行政令。 想在这异族之地扎根,便是四面皆无战事,只怕也要花费数年之功。更别提还有强敌在侧虎视眈眈。 倒还不如直接在亦力把里驻守,至少在此处,粮秣自有亦力把里汗供应。 “和尚,伱怎么看?”朱棣转头询问姚广孝道。 “阿弥陀佛。”姚广孝照旧先宣了一声佛号,而后才上前几步,来到了军帐中央那副中亚地区的舆图面前。“占下大片的疆土确难久守……可是若只先占一地呢?” 诸将一愣,朱棣已上前一步:“哦?怎么说?” “殿下,帖木儿帝国其势强盛,又是本土作战。而大明距离我等,已是千里万里。”姚广孝道。“即便我等固守于此,待帖木儿击溃金帐汗国回返之时,也未必能有必胜之机。” “与其如此,不如先断帖木儿帝国一臂……我等可先取下此处,打通前往伊尔汗国的道路……”姚广孝拿着推杆,将代表明军的陶俑推到了舆图中的一处。 “这是……渴石城?”朱棣目光一凝。 “不错,正是渴石城。”姚广孝道。“此城乃是帖木儿龙兴之地,虽如今已然迁都,然而此城联通南北,乃是帖木儿帝国国中的一处枢纽所在。” “帖木儿倾吞伊尔汗国,然而半道却因脱脱迷失而折返,也就是说,这帖木儿帝国治下的从伊尔汗国那夺来的波斯之地,如今也并不稳当……” “我等可先取渴石,断帖木儿南援之路,而后引兵南向,取波斯之地……” (本章完) 第676章 求助国内 “波斯之地?”看着舆图上的那一大块被标做“波斯”的地界,浩海达裕有些震惊,震惊于大明的胃口之大。吞不下帖木儿帝国的河中之地,却想去吞更为广袤的这所谓“波斯”? “道衍大师可是欲取波斯,作为我等西征中转之根基?”张玉若有所思的思考了一会,但终究还是道出了心中疑惑:“此地确实较之河中更为易取,但亦是化外之地,我等华夏之民在此并无根基。又该如何治理该地?” “分兵驻守,以军威压之,不就结了?”王先道。 “大军必然需要扼守渴石城,阻拦帖木儿日后反扑。驻守波斯的军队多了,恐渴石城战力不足。可若是少了……怕是又压不住。”费聚摇了摇头,显得颇为头疼。 诸将思考良久,均没能想到万全之法,是以便都看向姚广孝。 “诸位将军所虑,皆有其理。”在众人的目光下,姚广孝说道。他转向正在上首看着舆图出神的朱棣:“只是,诸位没有想到向陛下请援一途。” “若是国中能再增派些许兵员、官吏,为我等管理波斯,此事不正好迎刃而解了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恍然大悟。 是啊!他们的背后,可是靠着强盛的大明朝,并非只有自己孤军奋战! 此地距离大明远矣,险些忘了,如今身后的道路畅通无阻,亦力把里已处于自己这些人掌控之下,哈密亦是已收归大明。再加上瓦剌也速迭儿已经授首,北疆将无战事,国中完全能抽调一部分防范瓦剌的兵马,前来支援他们与帖木儿帝国争雄。 更何况,根本不需要太多的人马,只要数千军卒与文官,能在他们打下波斯之地以后治理当地百姓、威慑残兵剩勇就行。 “此计甚好。”朱棣也是欣然起身,面露赞许之色。“帖木儿妄自尊大,敢晾着我们不理,先去寻金帐汗国的麻烦。” “我们这数万大军,断然没有傻傻的等在这里,等着那帖木儿办完自家事情再来找我们麻烦的道理。” “他既然敢先不管我们,我们就先去取了他的百姓和土地。” “要他知道,到底谁才是他的生死大敌!” 诸将士气大盛,开拔进发渴石城。同时一队信使也一路往应天飞奔,送去了朱棣向大明求援的消息。 应天府,华盖殿。 “好!”看完老朱递下的朱棣的文书,素来稳重的太子朱标,亦是忍不住热血沸腾。 “四弟英武无敌,竟已兵逼中亚河中之地。真是扬眉吐气……扬眉吐气!” 这是一场临时召集的小朝会,除了太子朱标、周王朱肃等宗亲外,还有外朝诸多肱骨大臣亦在其中。朱标将手中看完的文书递了下去,很快便传遍了诸人。有些对外事不够精擅的大臣尤不知所谓的“中亚河中之地”地处何处,等到宫中内侍取来了那张老朱珍藏的精细版的坤舆万国图,他们方才吸了一口冷气:原以为那所谓的河中,了不起也就是在哈密再往西一点,却不料,竟已经有这般远了。 “这莫不是……已离开了汉唐故地?”有大臣的语气讶异中又带着惊喜。超越汉唐啊!这是多少代华夏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伟业。如今大明竟然已经打出了汉唐的故地疆域……这岂不是说,如今大明的武功已经全方位超越汉唐了? “非也,汉唐兵锋亦曾威临此地,此地亦曾有我华夏教化。”朝中如今公认最为精擅外事的周王朱肃出列道。“只是如今沧海桑田,这些昔日也曾右袵知礼的西域人,已是数百年不见我华夏面目了。” “父皇,儿臣认为四哥谋取中亚之地,乃是为了收取我华夏汉唐故地,亦是为了传播我华夏教化,此乃大义之举,既然四哥写书求助,我等当鼎力相帮才是。” “老四有了出息,咱自然是要帮的。”老朱在御座之上点了点头。“咱这一回召集你们过来,就是想让你们议一议。” “那中亚之地,毕竟山高路远,是调哪里的文生、哪里的官兵去支援合适,你们且都给咱好生参详参详。” 话音方落,底下诸臣之中,随即便传来了议论私语之声。商讨了一会儿,朱标出列道:“父皇,六部主事之中,颇有心怀热忱,愿为国效力者。” “可在六部主事之中征召人手,以解四弟燃眉之急。” 老朱点点头,六部的诸多主事,是一支十分强劲的执政力量。他们多出自国子监,算是国子监派往六部襄助朝廷处理事务的“实习生”。这些人虽大都还未经过科考,可也颇具才干,又在六部学得了许多实务本事。且他们又多是年轻人,思想活络,不因循守旧,让他们治理风俗与华夏迥异的中亚之地,正是人尽其用。 “好。”老朱面露喜色,老四有了出息,老大也倾心为兄弟考虑,没有比这更能让如今年岁渐高的老朱欣慰的了。接下来便是从何处调兵的问题,可到了这,诸多官员们却是犯了难。 “陛下,那帖木儿帝国地处西北,本该是调西北边的军户最为稳妥。”有官员奏道。“可……肃州卫的兵已经被平凉侯尽数调去,西北边疆断断不能再轻易出兵。” “北边虽说瓦剌已败,可以不必屯扎大兵……然前几日北平刚有讯报,言北面连月不雨,田地干涸,恐春耕不继。以北边如今尚余的存粮,若是固守原地,或可勉强支应。可要是需要离开驻地行军,误了军户们春耕不说,这行军所需的许多粮草,又该从何处征调才好?” “西南边……安南国中如今权臣当道,似有隙可乘,黔国公正暗中聚兵,准备一举而下安南……安南近而中亚远,断然没有舍近求远,让黔国公去支援中亚的道理。而东南边……虽倭寇已伏,东南海疆暂无战事,但从东南调兵,也实在太远了些……” “东西南北皆不宜出兵,臣等……臣等着实没法拿出办法来……” (本章完) 第677章 出兵南洋 这位兵部官员将局面分述完毕,随后便躬身相侯,颇有些忐忑的等待皇帝开言。他还有些害怕老朱会大发雷霆,可老朱细细思量一番,倒也理解了兵部的难处。本来最适合出兵救援的便是北兵,可恰好北方又遭了天灾,粮草不继。 朱棣信中,也是想求北兵支援,可天灾的事,朱棣远在中亚,也着实料想不得。 此时即便是强自去为难兵部,也没什么意义。 “咱大明百万大军,断无无兵可派的道理。”老朱沉吟稍许,大手一挥下达了决断。“户部立即行文,九边诸省今岁税粮不必押赴京城,留待各省灾年支应。” “且拨付江南三省税粮赴北,充作大军驰援军粮。今岁北边有四省开始试种玉米,玉米耐旱,想必秋收时能比往年多出些粮,足以度过这次难关。” “至于南粮北调的损耗……也没办法了,先以老四的大军为重。” “是。”诸官躬身,皇帝这份决断虽损失了不少税粮,但却已是如今最为稳妥的法子。 朝廷勒一勒裤腰带,总比苦一苦百姓、苦一苦远征将士的好。 有了决议之后官员们纷纷告退,朱标也和朱肃道了个别,随后便急匆匆的回内阁去忙国事去了。朱肃却仍旧在原地沉吟,本想再批几本奏折的老朱看到后,不禁有些奇怪:“老五,怎么了?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莫不是觉得咱的法子,尚且不够妥当?” “哦,没有。”朱肃摇了摇头。“您的决断十分稳妥。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您就能想出这个最为妥当的决定,儿臣实在是佩服之至。” “油嘴滑舌。”老朱嘿然一笑,以示对朱肃拙劣马屁的不屑。“既然并无不妥,那你还呆在这里作甚?” “咱的御膳房,可没给你留饭菜。” “瞧您这话说的。”朱肃不仅没去理会老朱的逐客令,反而自顾自的让小太监取来一把椅子,又自顾自的在御案边上坐了下来。“御膳房徐兴祖做的菜那口味,儿臣也消受不来啊!” “儿臣方才是想,南粮北调虽然也是一个方法,但既要征召民夫,又要承担损耗……确实是亏的大了些。您没见那些户部的大人们,听完您说的这些法子,连老脸都绿了……” “若是这般打完了这一仗,即使能收下中亚波斯之地,只怕我大明也要伤些元气……有没有办法既不用承担太多损耗,又能援助四哥,取下东亚的呢?” “说说,你有什么法子?”说到国事,老朱便也坐直了身子。 “儿臣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暂时还没想得明白。”朱肃道。他说着,示意左右服侍的小太监们把一旁的坤舆万国图呈上前来。“既然四哥想要从北往南攻打波斯,我们能不能……不千里迢迢的征兆粮秣从河西走廊支援。” “而是走海路,直接从此处登陆后向北……与四哥汇合于中亚之地呢?” “哦?”老朱眼睛一亮,走海路?这路线他倒是并未想过。他仔细看了看朱肃的手指在坤舆万国图上划出来的线路。“伱是说……走南洋?” “是。”朱肃点了点头。“方才也说了,东南海疆几无战事,本是最适合征调去救援的。只是东南面与西北相距最远,若走陆路,损耗过巨,得不偿失。” “可要是走海路……从古至今,便有海上丝绸之路直通波斯,走这一条路线前往,不过旬月即至,且海上泛舟,损耗远比陆路要小,也不必调粮往北了,直接从江南诸地补给粮草上船便可。” “甚至于……我们还可以以打通向西丝绸贸易为名,征集民间商贾随船队往西。如今南洋与西边海域,皆为异族所占,虽屡屡有西人由这一条商路远来贸易,却很少有我大明商贾敢循海路往西。” “这条航线素来有大利益。若是有我朝廷水师庇佑西行,商人们必定趋之若鹜,即便让他们负担我大军一路耗费,他们也该是愿意的……” 朱肃越说,越是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原先脑海中只是有一个大概的想法,而今却是越说越是顺畅。“而且,南洋之中,亦有许多香料珍宝。下南洋、下西洋,也是日后的大势所趋。” “既然如此,不如就将这些事笼在一起办,打通海上丝绸之路之余,顺势也可将南洋诸岛也一并取了,作为日后航道之中转。日后光是税赋,也是一份十分可观的国库收入……” 朱肃越说,老朱的眼神也越来越亮。他如今已经尝到了海贸和商税的甜头,单说瀛洲之地,即便不论每年送来的诸多金银,仅是杭州、堺港等等港口,每年征收来往商船的港口税,就能抵得上大明北方数省一年的粮税了。 更别提丝绸之路,其中利益,自古有之。宋时靠着海路商税,便曾赚的盆满钵满,以区区半壁江山,成为了华夏自古以来有数的富裕皇朝之一……若是能顺带为大明打通向西的商路,又能为大明带来多少的利益? 商路并非是商路,是一条条流淌着真金白银的银河啊! “这方子使得!”老朱道。海路既快捷,靡费又少。还能从南边登岸,到时候,和老四南北策应,正好教那波斯国南北不能相顾。 “按你所想,这一趟担子可不轻啊,又要扫荡南洋,又要协调商贾,通晓商事……还得海上陆地上的兵事皆通,还要能镇得住一堆的六部主事官。” “铁铉和张赫两人倒是合适,可他两人如今已经去了凤鸣洲……咱的那些老弟兄大多是只晓得打打杀杀的粗汉,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朱肃想了一圈,还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人选。刘伯温倒是合适,可老人家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搁原先的历史上都已经驾鹤西去好多年了,实在不能再劳动老人去奔波。而且大明擅长海事的将领本来就寥寥无几,淮西诸将中有一位靖海候吴祯也擅长海事,不过因为前些年因为犯了重疾,已经病逝了…… “既然想不到适合的人选,要不就你去走一趟吧。” 老朱看朱肃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人选来,干脆直接拍板道。 (本章完) 第678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朱肃愣了一愣。 “儿臣身兼国子监、鸿胪寺、宝源局诸事,这……着实是脱不开身呐。”下意识的,朱肃就开始推脱。 “鸿胪寺和宝源局的事,老六老七都已逐步上手,你都已有半个月没去提点过他们了。莫以为咱不知道。至于国子监……有宋濂和刘基两人坐镇,何曾又有了你什么事了?” “你不过是得空了才去给监生们上几堂课,且十天半个月都不曾去过一回。想要一直在家中躲懒?绝无可能!” 老朱把龙目一横,朱肃顿时便有些心虚。确实,这段日子好不容易闲暇了下来,原来正准备在家享享清福,想不到还没受用多久,便被老朱看穿了。 见朱肃一副悻悻模样,老朱暗道这兔崽子果然是想着躲懒。自己这身怀奇异的五儿子就是个属陀螺的,不时不时抽打两下,他就支棱不起来。 况且这一次走海陆支援老四的行动,满朝上下,也确实无人比他更为合适。 老朱何等龙威,受他差遣,朱肃也只得应下。 既然要亲自出海,准备自然要做妥当些,首当其冲便是忽悠一些一起上船的人手。于是朱肃先去寻来同样安逸了许久的李景隆,把周王府的书房大门一关,就开始对李景隆循序善诱: “九江啊。”朱肃揽过李景隆的脖子,一副要和他说些体己话儿的模样。“父皇将出海前往波斯的差使交给了我,这可是伸伸手就能捡到功劳的美差!” “这几日,五叔这周王府也不知来了多少的勋贵,一个个都想跟着五叔出海去,门槛儿都险些被踏破了。五叔顾念着伱这亲侄,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勋贵便都一一推拒了……你且回家去整理整理行装,来月此时,便和五叔一起登船去罢!” 李景隆还以为朱肃是有什么好事想到了自己,不想今日兴致冲冲的登门后,听到的竟然是这等苦差,他的俊脸霎时间便扭曲成了菊花,不动声色的挣脱了朱肃揽过来的爪子。“这……呵呵,五叔,小侄事务繁忙,钱庄和宝钞司那里千头万绪,上下可都要小侄看着呐!” “这可是事关国朝经济大事,分毫大意不得!” “你莫以为五叔不知道……而今宝钞提举司和钱庄已经走上了正轨,你不过是隔三差五去这两处衙门逛上个一回,诸事自有茹太素茹老大人把关,有多少日常的杂事需要你来掌总?”朱肃把传自老朱的龙目一横,李文忠顿时便有些悻悻。 “可,可小侄领兵的能耐……嘿嘿,五叔您也是知道的,百战猛士,都能被小侄领成了瓜怂……” 李景隆的军事才能,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那纸上谈兵的赵括一人可以比拟。李景隆平日里对兵事也能舌灿莲花,但就是临阵不知变通,难堪大任。 这几年,李文忠不断磨练李景隆的领兵练兵能力,甚至曾将他丢入军营锤炼了年余。然而纵使用最严格的教育和训练来磨练李景隆,但只要一见了真章,这位当代的赵括便立马要露出原型。先前,还因为带出来的亲兵只是些样子货,险些闹出大祸事来。 为这儿子,李文忠在家中不知唉声叹气了多少回。被打击的多了,李景隆干脆也就放弃了走领兵武将的路子,专心在宝钞提举司和大明钱庄里混起了日子来。 他虽以自嘲推拒,只是面上,还是不免带上了几分落寞。 “大丈夫之志,当如长江东奔大海。岂可留恋于安逸之所?”朱肃板起脸来教训着李景隆,丝毫没有想起自己也是正躲着懒被老朱赶鸭子上架。“保儿哥身负重任,无法继续为曹国公府攥取武勋,曹国公府未来如何,全系在你这位曹国公世子一人身上。” “昔日你与允恭二人同为世子,素来最为亲厚,而今魏国公府却已封疆海外,允恭在北面也已领兵,追亡逐北,有了赫赫威名。” “你当真便愿意以一武勋之身,在那钱庄任上混吃等死,辜负了你曹国公府的赫赫威名吗?” 这话简直戳中了李景隆的肺管子,他的眼圈霎时就红了。论及他和徐允恭的长辈,李文忠虽资历不如徐达,但也是万中无一的大将,大明诸将之中论才干,几乎无人能出其右,是公认的继徐达之后足担大任的帅才。 李文忠也是铆足了劲,想要达到魏国公府那样的高度。 奈何造化弄人,前些年老朱的姐夫、李文忠的亲父李贞因早年劳累,缠绵病榻,李文忠虽有大志,却更是一个孝子。况且如今大明四面用兵,可国中京畿也不可能一个大将也不留,于是老朱便将李文忠安排在应天统领京畿诸军,一面常伴李贞左右,也算得上公私两便。 再加上连年征战,李文忠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他这一代立功封疆的念想算是断了,可下一代嫡子李景隆又只能当个钱庄掌柜。虽然这个钱庄是朝廷办的,可终究也是铜臭贱业,于是市井间便常有声音说李文忠虎父犬子,李景隆不过是依靠圣眷的草包,曹国公府两代之后,便要没落了。 “你瞧你,年不过而立,怎的就没了少年锐气?”朱肃道。“何人说你家是虎父犬子,等你随五叔一同从海外归来,自可狠狠的甩他们一个巴掌。而后扬眉吐气的告诉他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了少年穷!” 李景隆平素虽没心没肺,但也不是当真胸无大志,朱肃的话极具煽动性,给他听得热血上脸、鼻翼微张。可须臾之后,还是垮下脸来:“五叔,我好不容易才看开了自己没有领兵之才,你又何必非拉我上贼船……” “万一我误了事,这不是把父亲和祖父架在火上烤吗?” “不会领兵无妨,你脸皮厚啊!”朱肃顺嘴说道,看到李景隆露出惊讶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两声:“咳咳,不对,你长袖善舞,南洋西洋诸国林立,局势复杂,正适合你在其中周旋。” “况且这海上用兵不比陆地,花巧没那么多,战略更重于战术。” “我观你其实颇通兵略,最大的缺点是反应太慢,易遭突袭……这海上无可遮蔽,几乎没有遭遇突袭的可能,说不定你做不得陆上的名将,却能够做一个名扬四海的提督呢?” (本章完) 第679章 万事俱备 朱肃劝诱李景隆一同出征之事,很快便惊动了曹国公府。本来已经对这个嫡子绝望的李文忠望子成龙之心又死灰复燃,几乎是押着李景隆来到了朱肃的周王府前来致谢。就连李贞都坐了轿子一同来给朱肃致谢,还去了皇宫寻老朱和马皇后谢恩,感谢他们提携李景隆这个不成器的孙子。 李贞是何等人?如今的皇亲国戚之中,唯剩他与老朱乃是平辈,且李贞简朴有德,便连老朱都无比敬重这一位好不容易寻到的姐夫。有他出面,李景隆随朱肃同去的事,基本就可算是板上钉钉了。 李景隆自己其实也动了心思,想要试试自己在海事上能不能打出一番天地。故而既已上了朱肃的贼船,便也任劳任怨的供朱肃差遣起来。他在大明钱庄干过许久,又善于交际,与各处豪商、地主大都已是熟识,朱肃便安排他去负责招商入股,复辟海上丝绸之路的事,自己则去张罗其余的事务。 忽悠,咳咳,说服李景隆的时候,朱肃自己也想起了一桩大事:虽然大明如今大力兴办船厂发展枪炮,但武器虽进步了,却忘了培训堪用的海军将领。如今一逢海事,朱肃能想起的还是只有张赫等寥寥数人,国子监中的武事科也只有陆军相关的课业,而独独缺了海军。 虽然现如今对大明来说,大海还只是一片任其徜徉的处女地,但再过上百年,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就要开始。甚至不需要百年以后,如今的西方就已经能造出跨越远洋来到华夏的快船,真比拼起海上力量和海军将领,中西两方谁能占优还尚未可知。 不过即使想要培训海军将领,如今也缺少相关的理论和底蕴积累。朱肃也只能将这份心思暗暗记在心底,等待日后大明积累了足够的海事经验之后再行开办相关的教育。不过现在此时,倒是也有能够快速积累大明海上经验的方式。所谓实践才能出真知,昔年老朱带着淮西勋贵们打天下的时候也没有几个人当真懂得领兵打仗,还不是硬着头皮就上了战场,打着打着也就会了。 既然如今海军理论还没什么积累,那么多拉几个人去海上逛那么一圈,或许就有人能总结出什么可用的教训经验出来。 于是朱肃便开始游说在京的诸多勋贵,劝他们入股参与此次出海行动之余,也劝他们派家中子弟上船共谋大业。为了多忽悠些人,朱肃四处大谈特谈未来天下局势,预言日后之功业必定出自于海上,若是不通海事则必定落于人后。况且连曹国公府的小公爷都跟着咱们上船了,曹国公府和天家那可是实打实的自家亲戚,若本王的这艘船真是贼船,还能拉上自家人去坑害不成? 原先勋贵们都觉得中亚西洋等地实在是太远了,功名还是该当马上取,应当督促子弟们学好弓马功夫,以待日后朝廷西征安南、天竺什么的。但被朱肃这么一番四处忽悠,颇有些人就这么被忽悠瘸了。特别是朱肃这厮如今在朝中还颇有几分“神异”,极有可能得了什么高人传承不说,那一幅坤舆万国图更是奇妙。明明千百年来都无人能肯定东边有一个“新大陆”凤鸣洲,这位皇子偏生就信誓旦旦,还能把那地方在图上事无巨细的画了出来。 甚至连凤鸣洲金山堡的金矿,甚至是作物的名称、亩产、效用,都能预料个八九不离十,就和早先便算定了的一般。 这样一位“未卜先知”的人物说未来的功名是在海上,那些勋贵人家还真就不敢不信的。有些勋贵不止拿出了家财支持船队西征,还如朱肃所愿派出了自家的子弟,去跟着朱肃出海好先见见世面。 这些勋贵子弟不论是不是纸上谈兵,大都也通晓一些武事,勉强可堪一用。再有从六部匀出来的那些当过主事的监生,朱肃这一回出海的文武班底,倒也算得上颇为豪华。 李景隆虽然在兵事上拉胯,但在商事沟通上,倒真有些常人所不及的能耐。借着昔日在钱庄里当差的人脉,很快聚集了许多愿意为大军出兵出资,且有志下南洋、西洋经商的商贾。在李景隆的牵线下,朱肃也抽空面见了这些愿意下海一搏的商人们,允诺大明将会允许他们以大明朝廷的名义,在南洋诸岛设置租界、供他们建立港口,建成的港口所有得利三十年内,可由商人们自行收缴。 三十年后,朝廷收回港口租界的所有权与征税权,但,参与建设港口的商家,依然可以在这座港口永久性的享受税费上的优惠。 这是后世政府招标引资的法子,但在此时,却还是第一次被宣之于口。一群商贾们不由惊叹于这位周王殿下果然会做生意,这等于是空口白牙的,直接白白的为朝廷收获了诸多在丝绸之路上的、已经修好的港口。 他们虽有怨言,但却也无法拒绝。建个港口能花几个钱?谁都知道,海上丝路一放开,这南洋诸岛的诸多港口就是一个个取之不尽的聚宝盆。纵然只能掌着这聚宝盆三十年,那也够赚出十辈子花用不完的银钱了。 况且,他们也不得不与朝廷合作。若是没有朝廷出面设立租界,少了朝廷的赫赫威名威慑,商人自个带着银钱远去海外建港,那南洋诸国的酋长们如何会理会你?不给你直接吃干抹净,便算仁义了! 有了朝廷的名义,那些酋长便断然不敢轻举妄动了。即便有一二脑子进水的敢乱来,那反而正中了朝廷的下怀:这不是把刀柄塞到了咱大明的手中,求着咱大明直接把他们全境全都收入囊中吗? 利益摆在眼前,商人们无有不允。更何况这回朝廷的船队往波斯救援,还能捎带着大家在海上走一段路……大明的商货运到西边一趟,那都是十倍百倍的利,即便只到波斯,那也能赚得个盆满钵满的了。 这几乎是蹲下就能捡钱的买卖,即便还需要匀出一部分利润来供养大军,商人们仍旧是趋之若鹜。很快出征的军需便攒的全了,甚至还出现了富余。朝廷也下旨召集了一万五千的江南卫所的军户随征,一切万事俱备,只等风信一到,便能扬帆远航了。 (本章完) 第680章 建港宝岛 龙江船厂如今大多船只都被张赫、铁铉驶去,现下能使用的,唯有宝船一只,福船三只而已。不过幸赖这些年海运生意日益昌盛繁荣,连带着造船业也一并水涨船高的兴盛起来。短短数年时间,许多造船厂已经如雨后春笋一般在沿海各地冒了出来。 从这些船厂之中,朱肃很顺利的征集到了十来艘中等大小的商船,这些商船虽不及宝船和福船高大坚固,单靠船身就能在大海上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但用作运兵,却是十分足够了。 更兼宝源局中,由于东瀛岛的各色矿产与丰富硫磺矿的开发,大明的火炮、火药产量都有了质的飞跃,把火炮往这些商船上头一装,朱肃敢肯定,光是这些装备了大口径船炮的商船,也足够在这个时代里纵横四海了。 于是,在一个惠风和畅的良辰吉日里,船队在杭州誓师出征,除却约二十余艘威风凛凛的大明水师战船,尚有诸多大大小小的商贾商船尾随其后。百来艘船齐刷刷的打着大明团龙旗离港远去,那气势倒也颇教人心折。 “五叔,咱们先往何处去?”站在船头,感受着海风吹拂,看着眼前这天高海阔的景象,便连自觉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李景隆,此时也觉得风高气爽,心胸为之一宽。转头看见朱肃还在甲板上的凉棚内观瞧着海图,他便跃跃欲试的转头去问。 “还能往何处?先向南行,至泉州港再做打算。”朱肃道。这一次有一部分随征的军户来自闽粤之地,尚未登船,需要等到船队到达泉州、广州,再让他们登船随征。不过朱肃此时心中想的却不是如何接到这两地将士的事。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舆图上的一个地方,问道:“这大琉球之地,如今是何人驻扎?” “大琉球?”李景隆闻声凑了过来。“哦,此地大都是一些土著部族居住,先时到也有倭寇欲在此处驻扎,不过这一处的土著十分勇悍,那些倭人难以立足,是以如今岛上还是以土著为主。” “倒是有耳闻过岛上最大的部落之名,据说是叫做大……哦,大肚!” 如今所说的这个大琉球,就是后世的宝岛台湾。所谓小琉球,指的则是琉球群岛上的三山王国。显然李景隆为了这次出海做了不少的功课,继续为朱肃解释道:“这大肚部落聚居于大琉球西面的海边,以渔猎为生,偶尔倒是也有闽地的海民商贾和他们有所往来。不过其族十分闭塞排外,也不对我大明朝贡。彼族自给自足,也不看重贸易……” “除却这大肚,这岛上可还有其他部族?”朱肃问道。 “那自然是有的。”李景隆道。“大琉球土地也算广袤,除大肚部落之外,林林总总还有许多的小部落林立。便是无人居住的荒地也有许多,五叔想取这大琉球么?” 此岛后世被称为宝岛,物产资源丰富,又有许多的天然港口。且随着大明海贸发展,此地日后必然将成为亚洲海运之枢纽,且又在大明本土左近,自然应该取之。 “昔年三国之时,东吴孙权便曾派兵屯住经营此岛。只是后来五胡乱华,子孙不孝,这才得而复失。我大明既然立志开疆拓土,这个地界又怎能不顾?”朱肃道。“我等先兵分两路,本王自去泉州取闽兵与粤兵,你先往大肚一行,寻一处地方建个港口、留三百人驻扎,务要在风信到来之前,来泉州与我汇合。” “这……五叔是要我独领一军?”李景隆一愣,霎时便有些畏缩之意。“侄儿实在没有领军的才干,这……” “男子汉大丈夫,怎的就婆婆妈妈的。”朱肃皱起了眉,不耐道。“左右不过是一些土著,且又没教你去何人厮杀。” “你不是说那岛上有许多无人居住的荒地么?就寻那些空地修个港口,又有什么打紧?有水泥在,十天半个月便能修出一圈城垒来。” “莫要啰嗦,我拨伱几艘船只……你且快去快回。” 于是朱肃干脆拨了十艘装备了船炮的商船给李景隆,打发他去大琉球岛上建设港口。随行的商贾有愿意在这处港口投资的,自带着自家的物资跟着李景隆去了。 李景隆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独领一军,自离了朱肃开始,行事就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好在他终究还是有些武勋将门的底子,一路行军调配,倒是并没有出现什么差漏。很快他就到达了大琉球岛北部的地方。循着朱肃在舆图上画出来的方位,李景隆果然发现,这地方里头果然是一处十分广袤、适宜居住的平原,非但临海,还有河流途径,乃是一处天然的优良港口和避风口岸。 此地正是日后台湾的省治之所台北,或许因为此时左近的部族皆是居住在山里的高山部族的关系,此时这诺大的台北平原,竟还是一处未曾被人类开发的处女地。见了这样一块宝地,李景隆兼那些同来的商贾们都是大喜,立刻开始将早已备好的各种基建材料卸下船来,开始在此地兴建港口。 此地距离大琉球西面尚远,应该是不会惹到那所谓的大肚部族,不过李景隆心中仍是惴惴,只求早些将这防护用的城墙垒好,也好多一些安全感。 不过怕什么总归就会来什么,他们登陆方才仅有一周,水泥修筑的港口城墙都尚未围拢,李景隆就收到了探马斥候们探得的关于土著们的情报与消息:“小公爷,东边的高山上,发现大琉球本地的山中部族的队伍。” “敌众几何?可带了武器?我们的人可有伤亡吗?”李景隆有些慌张的问道。 “约莫百余人众,倒是带了一些弓箭刀枪之类……不过他们只是威吓我等不准上山,倒没有弟兄们因此伤亡。”那斥候禀报道。 “小公爷,不过百余人……看来只是一处小部落而已。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有商人建议道。 李景隆思虑良久,终是摇了摇头。“彼未露敌意,我大明乃礼仪之邦,又非强盗之属。” “……待我想想,想想……” (本章完) 第681章 高山族 李景隆左右踱步,脑海中已是天人交战。一方面,想着这部落距离建港之地如此接近,不如杀鸡儆猴,先直接剿了,也好保得这港口日后的安宁。 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屠杀过滥,或会引起岛上部落同仇敌忾。况且以自己领兵的能力,万一连这些土著也不是对手…… 思来想去,想起五叔朱肃曾夸自己长袖善舞等语,李景隆终是下定了决心:“来人啊,给我去拣选几件稀奇的宝物来。” “本小公爷亲自走上一趟,去寻那山中的土著部落拜访一番。” “这……小公爷,万万不可!”他的身边,那些商贾以及曹国公府出身的家将侍卫等,霎时间就全都变了脸色。“那些土著目不识丁,毫无信义。小公爷千金之躯,怎能以身犯险?” “是啊,小公爷,您何等尊贵,那些土著乃化外之人,便是这整个琉球岛加在一处,也没有小公爷您一人贵重……不可,绝对不可!” “昔日我大明基业草创之时,连陛下都曾经冒着箭雨冲锋。我区区一个还没袭爵的世子,又能算得了什么?” 李景隆看着这些人劝阻不断,心知他们其实还是把自己看做了草包,不由得凭空冒出了一股子的心气来。他愤愤的甩开那些抓着自己袍袖准备阻拦自己的人,大声道:“吾父年未弱冠,便随陛下追亡逐北。岭北一战,以国公之尊万军之中当先冲锋,身负数十创,尤未后退。” “如今我不过是去一个部落拜会一番,汝等便欲阻拦……是想污我曹国公府勇烈之名吗?” 李景隆骤然发作,那些侍从商贾反倒都愣了神。一直以来,这位小公爷给人的印象,都是一副与人为善的贵公子模样,纵然是对待府中下人,也从来没红过脸。这一回见他骤然发难,倒真有几分迫人心弦的气势。 李景隆难得一回自己做主,心中也顿时有了一股畅快的感觉。借着这股子势头,他干脆只带了十员亲卫,也不穿盔甲,一身骚包的月白长衫再加一柄折扇,便领着两箱子的礼物去了东面的高山。 才到山脚,便见到郁郁葱葱的山林深处,有数道身影从树影处钻了出来。一个脸上涂着绿色染料的土著人对他们高喊道:“止步,汉人。这里是高山族的领地,绝不允准你们这些外人进入。” “他们竟会讲汉话!”李景隆吓了一跳,这些人的腔调虽不标准,但确确实实说的乃是闽地腔调的汉话无疑。 继而李景隆便开心了起来,会说汉话,说明这些人并非原本他所料想的那般野蛮,有大大的可以沟通的余地。 “这位大哥请了,我乃大明曹国公府世子李景隆,闻说前些日子,手下人不慎叨扰了贵部的兄弟。” “故而特来送上一些礼物,好给诸位高山部的弟兄们赔礼道歉来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景隆在京中之时,便是八面玲珑的交际花,此时面对这几个衣衫褴褛、面色黢黑的土著人,也能做到一脸的诚挚笑容,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些许的鄙夷。 倒是他身后的那些侍从,面对这些脏兮兮的土著人,脸上的戒备与敌视都快溢于言表了。 那些土著人显然已经习惯了被人敌视,但这般一上来就让人如沐春风的汉家贵公子,他们倒真是第一回见。 几人互相嘀咕了几句,倒真不敢继续驱逐李景隆。无论是看衣装还是论气质,眼前的这位汉人都必定是汉人中的贵人。他们高山部即使在这岛上,也不过只是一个偏小的部族而已。如何能惹得起人数以万万计的汉人贵人? 立马便有一员土著飞快回去禀报部族中的头人,另外几人则依旧在此地看守。虽仍旧不愿让李景隆等人上山,但好歹没有驱逐,也并未对他们继续露出敌意。 李景隆也随遇而安,自在这山脚下耐心等候。那些土著担心他被晒得暑热,甚至还给李景隆送上了些瓜果。李景隆也不推辞,拿着衣服下摆随意擦了一擦,放到口中便一口咬下。这般做派,倒是又收获了这些土著人的三分好感。 过不多时,那位前去报信的土著回来了。且带来了来自部族首领的口信:“汉人的贵人,我们的首领邀请您到部落中谈话。” “请。”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几个本来看守道路的高山族人也让开了道路。自有一人引着李景隆和担着礼物的侍卫们进山。山路崎岖难行,李景隆穿着长衫,很快被树杈子给割的破破烂烂,那些抬着东西的亲卫也是在山道上走的歪歪扭扭。反倒让那引路的土著人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在崎岖处主动伸手扶了李景隆几回,甚至还想帮着去抬那些笨重的箱笼。 如此走了足有半日,李景隆终于在一处山坳上,看到了隐在深山之中的高山部落。进了部落才发现,这个部落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的落后与野蛮,部族之中,不少女子穿戴者明显从大明那边贸易得来的布匹,守护部族的战士里,也有不少人拿着明显是产自大明的刀枪。 待到看到那位部族首领,虽面色黝黑,身上穿着的却明显是上好的布匹缝制而成的衣衫,李景隆心道这高山部果然与汉地交从甚密,非是寻常的化外部族可比。 “大明的曹国公世子,来到我大琉球之地有何贵干?”这位一脸黝黑的高山部首领一张口,竟是标准的大明官话。“我们不过是化外部族,不想与天朝有什么牵扯。” “若是没有什么事,贵人还是请回。我高山部,也并不欢迎汉人到琉球岛中迁居……” 这位首领汉话虽然标准,但张口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李景隆是何等的脸皮?闻言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笑嘻嘻的道:“高山部竟然也知道我曹国公府么?我不远万里前来拜会,自然是有事求见。” “我大明而今已在此山西面临海,建下了一座港口……既与贵部毗邻,日后便是邻居。” “我大明礼仪之邦,既是初来乍到,自该来拜会一二,些许礼物,馈赠芳邻,不成敬意……” 李景隆说着,向外头招了招手,让人将早已备好的厚礼给抬了进来。 (本章完) 第682章 宝岛局势 先前并未料想到这高山族中如此富裕,想着寻常蛮荒部落,最是宝贝那些布匹铁器等物,因此,李景隆带来的,大多也是绫罗绸缎等实用物,好在还有数百两的黄金压底,教这份礼物显得不那么寒酸。 那部族酋长瞥眼见了这些财物,面色虽然未变,不过语气已然软化了一些:“贵人厚意,山野之民已然知悉。这些财货贵重,还是带回去吧。” “这大琉球之地,我们琉球诸部已经在此安居了数百年,你们汉人已经有了广袤的土地,又何必要和我们争抢这一处小小的乐土……” “首领此言差矣。我大明来此,乃是为了与诸族共存而来,既然携礼至此,又何尝有争抢之心?” “首领通汉文,族中亦与我大明有所贸易,自该是知晓我华夏礼仪如何。我等不过觅一处无人之地建港而已,实无冒犯诸族之意。” “而且建了港口,自有我大明商船在此处往来……族长要与我大明商贸,岂不也轻易许多?” 看这高山中的部族之情况,人数虽少,却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显然是得到了与大明商贸之利,不然他们去哪里学来的汉话,去寻摸来的这许多精美的布匹、铁器? 且听这位族长说话,很明显的其思想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汉化,说不定与华夏有所交际的情况,都已经持续了许多代了。 作为这个时代亚洲乃至全世界最为繁盛的文化,华夏文化的同化能力,可谓是无与伦比。 那族长听了李景隆之言,又看他面露诚恳,神情中终究是露出了些许的犹豫。李景隆满怀真诚的看着他犹疑了一会,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唉,贵人不知,我等也有苦衷……” “不容外人进驻,此乃我诸部族铁律。纵使我一族同意,又能如何?” “贵人还是赶紧离开此地罢。若是晚了……恐遭灭顶之灾。” 那族长留下这寥寥数语之后,便挥了挥手召来部落中的勇士,对李景隆等一行人下了逐客令。他倒也算磊落,并没有贪图那些礼品财物,而是将这些财货一并退了回去。 走在来时路上,李景隆暗暗沉思,这部族长话中之意,似乎他自身并不排斥汉人。而是这大琉球岛中自有潜规则在此。若是只他一部允准,他这一部反而会遭到其他诸部排斥。 一时之间也没什么主意,从话中也只能推断出这么多了。李景隆想了一想,干脆和那位领他们出山的小哥攀谈了起来。“这位小哥,这里附近,只有你们一个部族居住吗?” “倒也不是。这附近还有巴布拉、猫雾捒几个部落。”那小哥甚是老实,一路行来,对这个千里迢迢进山拜会他们首领的汉族贵人也颇有好感,是以也并不对李景隆有多少戒心。 说到这些部落,这位小哥神情颇为怨忿,操着一口带着闽地腔调的汉话道:“华夏的贵人,你们要是遇到了他们,可要小心一些了。” “他们可不像我们这样的友善好客,都是一群不讲道理的恶人。要是遇到了他们,贵人可别也如见到我们这般大意了。” “面对伱们汉人,他们向来是不留情面。” 李景隆点点头,谢过他的提醒,同时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些什么。“怎么,这巴布拉和猫雾捒……和贵部的关系不融洽吗?” “哼,那一群古板的家伙……”那小哥怒哼一声。 “他们嫉妒我们部落的富裕,联合其他的部族欺负排挤我们……不过是攀附上了大肚王……” 李景隆之后又旁敲侧击了许多,不过所能得知的也仅有这些了。这位友善的小哥直将李景隆送到了山脚,这才与他挥手作别。临别之时,仍在颇为担忧的嘱咐李景隆:“贵人若是遇到了其他部族的人,一定要记得赶快逃跑啊。” 一路畅聊下来,两人已是十分熟络,李景隆笑道:“多谢警醒。若来日能够再见,李某一定请好兄弟你喝一盅我汉家的美酒!” 二人不舍惜别,回到港口,李景隆脸上已是换上了凝重慌张之色。很显然,这个在高山之上的部族只是其中一部而已,另外有几部敌意满满的部落,已经在暗中瞅准了他们。 指不定,如今已经在前来袭击驱赶他们的路上。 “小公爷,我们作何打算?”此地李景隆身份最高,出身最显,又是唯一的领兵大将,诸多商人亲兵,自然都要等着他的决断。李景隆想起有人正在暗处窥伺此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觉得自己定然不行。眼前的这些兵将虽然装备也算精良,但自己对兵事的眼光一向差劲的很,万一又误判了形势,导致大败亏输呢? 不过眼看周边,港口已然有了雏形,人们正自热火朝天的喊着号子,或在夯实港中土壤,或正建设房屋。海面之上,几艘威风凛凛的船只正停在海上,船上飘扬的大明团龙旗帜依稀可见。 大明一路到了今日,还没有哪一路兵马未战先退,丧师辱国。自己虽然如今只是指挥着几百兵员修筑港口,抵御蛮人。可若是望风而逃了,即便只是一场小败,那也是开了大明朝之先河,丢了国家与父辈好不容易攒下的赫赫声名。 不过是些许蛮人,有何可惧?李景隆咬了咬牙。 先打一仗,大不了若真打不过了,再跑。大明的船只纵然是商船也都是悬着数只船帆的快船,是能出海远航的船只,况且每艘船都装备了宝源局最新的船炮。那些蛮人再了不起也就是有几只小舢板,在海上怎么可能留得下这些战舰? “遣人去将岛上情形知会五叔,我等在此固守待援。”李景隆终是下定了决心。“另外,着人换班值夜,每二十步,置锣鼓示警。” “着工匠加快修港进度,这几日,务必要小心蛮人夜袭……” 于是接下来几日,李景隆衣不解带,夜夜皆着甲而眠。一夜三更正睡时,果然听到锣响。 继而这座还未修好的港口之中,喊杀声骤然大作,兼有不知所云的呐喊呼喝之声。 蛮人们杀过来了。 (本章完) 第683章 船炮扬威 方一听到声音,李景隆便一骨碌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过他虽早已料想到会有人前来夜袭,可当这事果真发生的时候,他又只感觉到手脚一片冰凉。亲兵们簇拥着他登上了高台,他还是有些两股战战,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先前的纸上谈兵有了成效,此时城中,数百明军被合理分布在了城池各处,城墙还未围拢的豁口处更是安排了足足百余人守御。商人们也被安排在了相对安全的后方,且因为事先便有料想的关系,这些未经战阵的商贾也没有造成多大的恐慌,只是一个个都做好了准备,准备随时登船逃命就是了。 局面暂时还不需要李景隆作什么指挥,李景隆便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站在高台上通过火光和旌旗努力判断着前线局势,发现城墙几乎已经被番人土著完全攻破了。那些蛮人几乎个个皆懂得攀援之法,城墙修的还是有些矮了。即使是没有豁口之处,明军们也难以挡下这些数量远胜于他们的敌人。 好在这些明军手中的火器犀利,且蛮人们似乎并未见识过火器,借助火器之威,明军且战且退,局面倒也不是太过难看。 “小公爷,番人有备而来,人数太多且来势汹汹,实在太难抵敌。”有左右劝李景隆道。“不如先退至海上观望,等他们锐气一失,到时再作决断。” 这时明军与番人,其实已经厮杀有一段时辰了。借着清晨带着水汽的熹微晨光,李景隆已看清了前方躺着的番人尸体远远多过大明士卒。只是番人人数实在太多,且又悍不畏死,仅凭数百失去地利的明军确实难以全歼,他也没有别的主意,也就从善如流。“下令吧,便按你的意思办。” 刺耳的鸣金声响起,明军们且战且退,有条不紊的从码头退向了海上的船只之中。 清点伤亡,明军约莫阵亡了四十余众。但单是匆匆一眼瞥见的番人尸体,只怕就不下百人。随着船只飘远,成功攻占港口码头的那些番人,看上去士气也不甚高的样子。 “小公爷不必沮丧,这一场仗,乃是我大明大获全胜了。”有亲兵安慰道。 “嗯。”李景隆点了点头,从战损来看,此战确实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大胜仗。但他们的目的是在此兴建港口,眼看港口已经失守,以目标论之,这一场仗其实他们是败了第一阵。 第一次指挥作战,就尝了败绩,李景隆心中,对自己的兵事才能更加没有信心。 眼看那些番人站在码头上,仍旧朝着海上的明军船只不断叫嚣,李景隆下意识的便有些怯色。“这些番人如此凶恶,他们该是不能追到海上来吧?” “小公爷放心,不过是一些番人,又能有什么像样船只?”那亲兵安慰道。此人原是追随李景隆之父李文忠,是曾经在北疆爬冰卧雪打过硬仗的。在北疆,也见过女真那些在北海渔猎的部落。 就他的印象中,蛮族纵使能造船下海,了不起也就只能如女真一般造些独木舟一类的劣质船只。况且这大琉球岛的番人比之悍勇健硕的北地女真,可真不是差了一两个档次。都是番人,他们纵然有船想来也不如女真人。 被他这么一安抚,李景隆也是终于压下了心中的胆怯情绪。正待谈笑两声,彰显一番主将指挥若定的感觉提振提振士气,却不料后方有船只竟是开始打出了旗语。负责沟通的将官飞速将旗语翻译,而后呈报给李景隆:“小公爷,阵线后方传来了消息。” “有敌军突然于后方出现,正朝我等包抄而来!” 李景隆大惊失色,他如何也没想到,针对海上的明军船只,这些番人竟然也做了部署。正自六神无主之间,却又看见前方海域之上,有许多船只正从港口两侧方向,朝着船队包抄而来。那些船只四四方方,与昔日倭寇船只类似,又岂只是独木舟、小舢板之类的劣船。 “这些蛮人,竟然想将我等全歼在此?”李景隆惊呼。 眼看四周皆有敌船,李景隆手足冰凉,只觉走投无路。正自慌张之际,却有亲卫赶紧出言提醒:“小公爷,炮!船上有炮!” “快下令,调转船炮,杀出一条后路!” 李景隆被他猛一提醒,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当即哦哦两声,立刻开始下令。本来没有旗舰的将令,那些负责操船的明军将佐不知主帅意图,正犹豫是直接反击,亦或是原地守备为好。此时终于得了旗语,一时之间,诸多战船皆开始整齐划一的行动起来。 所有船只慢悠悠的侧过船弦,将两侧对准了前后来袭的番人船队方向。 这船上海战不似陆战,海波荡漾,纵使是快船一双肉眼看来也觉得有些慢慢吞吞。李景隆只觉心急如焚,生怕那些番人船队突然加速,直接越过船炮距离杀了进来。但明军的战船只是略转个方向,番人的船只虽能看见但离着却还有数箭之地。最终,还是大明的船炮先就位了。 “开炮!”旗舰上,负责操炮的军官估算好了距离,随即大吼着挥下了令旗。 “轰,轰!”只听几声沉闷的发炮闷响,李景隆只觉脚下甲板一颤,数颗炮弹已是啸叫着,飞向了密密麻麻的番人船队上空。而后只见其中一颗炮弹慢慢悠悠的,却无可阻挡的砸穿了一艘打着怪异大旗的番人船只,那方方正正的船只看着倒也有些气势,只是被这炮弹一砸,反倒像是纸糊的一般。 从望筒中,看到那船瞬间被海水吞噬,海面上许多番人如下饺子一般在海里挣扎,哭喊,最后大都葬身海底,李景隆都看的愣了,有些不敢置信的木然扭头:“这……这番人的船只,竟然这般脆弱吗?” “小公爷,是船炮!是我们的船炮!”那些见惯了世面的亲兵,却已经是欣喜若狂。“是我们的船炮犀利之故!精准如斯,还有这般威力……神器,神器啊!” “小公爷,此战我等必胜!快下令继续发炮!”亲兵忙不迭的提醒李景隆。 (本章完) 第684章 海上作战的精髓 这个时代,火炮还是个极为稀罕的物什,一般人对其的印象,其实和攻城用投石机相当。 笨重、拖拽麻烦,命中率极低,其制作又不似投石车那般可以随处伐木取材,故而向来为诸多将帅们所嫌弃。 甚至于因为极其罕有,许多久经沙场的老将,都不知道世间已有此物。 宝源局造出的火炮,除却先前在倭地用来对付倭人之外,极少在世人面前露面。便是李景隆也不知道,现如今大明的火炮竟然已经有了这般长足的进步。 况且火炮此物,与海船简直是天作之合,一则海船宽大,可以直接搭载笨重的船炮行进,不比在陆地上运送大炮那般麻烦;二则火炮一般后坐力极强,在陆地上需要固定使用,往往几炮之后,敌人便离了射程,炮座上的火炮便再无用处。而安置在海船上的火炮却没有这般顾虑,炮随船走,运用灵活;三则海上歼敌手段有限,在没有船炮之前,大多靠拍杆、箭矢、火船,以及仗着海船自身的坚固撞击接舷杀敌,有了火炮之后,才算是有了从远处直接击伤敌军的办法。 现在的李景隆就尝到了用火炮打海战的好处。只见明军战船的上空不断腾起硝烟,一颗颗炮弹朝着密集的番人船队倾泻而去,番人完全没有有效的防御与反击的手段,只能被动挨打,乱作一团。 李景隆也并非完全是一个草包,其实即便他真是草包,从如今的局面上看,也能看出来那些番人正在被明军压着打。这让他既惊讶又兴奋:自己一方的船只只有区区数艘,番人的船只虽然小些,看上去却是铺满了海面。可如今看局面,自己一方竟然是大占优势? 仗还能打的这么轻松? “追,别让他们跑了,开炮!”局势占优之下,李景隆也终于不再觉得不安和恐慌,反而变得激动了起来。看着番人船队在炮火的倾泻下成片成片的沉没,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如割草一般的快乐。眼看那些因为阵脚大乱,番人船队竟开始渐渐后撤,热血上头的李景隆感觉是个良机,没多想就直接下达了追击的命令。那些明军将士在陆地上和番人们厮杀了一夜,退回船上的时候本也憋着一股气,如今得了将令,一个个也不管不顾的,调转了船头就争相追了上去。 就连许多明人都没见过火炮,更别提这些久居岛上的番人了。这些能够喷射炮弹与火焰的大船在番人的眼中早已经是一个个可怕的海上巨兽,见巨兽破浪追来,他们哪里还敢抵抗,一个个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划船,在明军舰队的追击下争先恐后的做了鸟兽散。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李景隆粗略数了数,自己这区区十余船击沉的番人船只就有五十余只,后来追击之时更是引得番船自相碰撞,更有甚者那些番人见了大明船只追来竟主动投入海中,海面上乱糟糟的如同下了饺子一般。他们虽是想要靠着游泳躲开明军,可明军又如何会让他们如意?几通箭雨过去海面上已经是浮尸无数,己方却几乎是零伤亡。 这样的大胜,就是自己的父亲,恐怕也未曾有过吧?五叔所说果然不错,这海上作战,果然比陆地上简单了许多。 若是只打海战,说不定我也能成为百战百胜的大明战神? “小公爷,番人的士气已经尽了,接下来我等该如何?”亲兵在旁请令道。李景隆此时正畅想自己得胜还朝振兴家门后被父亲赞许的样子,听到左右的请示之后顿时回过神来。他并非是真的愚鲁,只是心中深处始终对战阵的危险有着恐惧和戒备。如今看到了火炮这碾压一般的威力,那一抹恐惧烟消,整个人也就不再自卑自弃,脑筋也变得活络了起来。 既然船炮的射程这般远,自己何不将船只列于海上,而后对着港口里的番人发炮?此念一出,李景隆顿时觉得大有可为。他当即下令船只掉头回港,将侧面对准了已经被番人占领的港口,开始用火炮轰炸港口里的番人们。 火炮齐鸣,比之火铳更要可怕十倍。惊天动地的气势顿时吓得番人们赶紧丢下了好不容易攻下的港口,明军们趁势等港上岸,将士气已尽的番人们全都驱赶了出去。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即便番人们仍有战意,在白日里想要攻破明军士兵们的阵线,也必然不会那么容易了。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见自己首战竟是大获全胜,李景隆喜的抓耳挠腮,他凑到甲板上一尊因不停发炮而显得有些发红的大炮炮管旁,如同看着什么绝世美人一般,眼睛里那叫一个神采奕奕。 他无比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已经抓到了光大曹国公府的窍门。 “……五叔,这海上作战的精髓,我已经是尽数的掌握了。” “海上作战,全在这四个字,‘船坚炮利’!管他什么百战精锐,无双战将,在海上那都不好使!只要大炮够粗,射的够远,便是数倍之敌,也只有被动挨咱们打的份儿。”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发炮弹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发!五叔,这大琉球有小侄镇守,你就放一百个心罢!那些番人若敢再来,那就看小侄轰他丫的!” 几日后,朱肃带着两艘福船赶到大琉球,李景隆这边已是尘埃落定,士卒们正加紧了时间修复、增高城墙。李景隆这几天倒是连船都没下,吃住都在船里,一见朱肃来了,就迫不及待的向他展示战果兼宣讲自己的“海上兵法。” “……”朱肃看着一脸激动自大的李景隆,心中有些无语,这位大明战神还真不是省油的灯,之前是畏战畏的要死,现在大胜了一场之后,倒是直接化身好战狂了。 过犹不及,感觉还是该打击打击他的朱肃制止了李景隆慷慨激昂的宣讲,指了指船舱的方向道:“你说的虽然也有道理,可是,你这一战的靡费,是不是有些大了?”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伱这一场仗,打没了十余艘船足足三分之一的炮弹储备,连船炮都因为过热毁了八支……” “那些番人没见过世面,既然逃了,何必再让人一边发炮一边追击。追击的时候船头对着敌船,船侧的炮打出去的弹丸还不都落在了海里?我可告诉你啊,咱们这船炮是我自作主张硬从宝源局的试做品里要来的,可还没列支入军费进行报销,这些炮弹的花费可都是从宝源局那里赊的,等出海归国,还要将这炮弹钱还回国库。” “各支舰队的花用由各舰提督负责。你是这一支舰队的提督,这炮弹的花费,就从你这一趟出海的收益里扣……” (本章完) 第685章 火力优势学说 说到这个,朱肃就感觉到一阵肉痛。李景隆这公子哥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打几个番人这炮弹就和糖丸似得不要钱的发……谁家舰队奢侈到用大炮搞火力网覆盖的? 海上发炮不比在陆地上发射箭雨,箭矢射出去,事后打扫战场一般还能收回来个六七成。海上发炮不论击中与否,这炮弹可都是直接沉到海底里去的。更别提炮弹的造价要胜过箭矢不知多少! 更兼大明如今其实依然不太重视海军的舰载火力,这些大炮大都是造来准备给大明边军以及西征军、南征军过些年淘换的,被朱肃硬是借了过来安在了各个战船商船上。大炮能硬借可炮弹却是借不得。要知道,一个大炮的造价最多也就是百两,作为消耗品的炮弹耗银才是大头。朱肃好说歹说,才说通了兵部的官儿用贷款的方式要来了宝源局仓库里的炮弹补给。 原是想着,用来防备海上的那些海盗和可能出现的西洋战舰,谁知道,才到宝岛李景隆这厮就直接将十余艘船的弹药倾泻了个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的弹药算起来还真能价值个大几万两的银子,要知道,在这宝岛建个港口花费也不过万余银两。李景隆这败家子,相当于一日之内,直接把建设这座大琉球港口的耗用提升了数倍。 听完朱肃给他算的这笔账,李景隆顿时也是瞠目结舌。这哪里是打仗,这简直就是直接用银子把对方的大军砸死啊! 可享受过那种碾压割草的感觉,又自觉窥见了日后人生的进步之阶,李景隆又如何能将火炮这等神器轻易割舍?他面色虽因肉痛而一阵阵发白,可还是咬着牙发狠道:“扣便扣,小侄在钱庄坐镇多年,与商人们迎来送往,囊中也算有些积蓄。” “而且……父亲与祖父素来以为我不能光大家门,如今好不容易窥见了条能让我为国家扬威海外的法子,纵使是要耗费掉金山银山,家中想来也是甘愿的。” “我曹国公府的地位,本就是拜陛下所赐。要是能为国尽忠,纵使家中家徒四壁,那也算不得什么。” 他虽被人认为是犬子,但实际上却是看的清楚,如今的大明以军功为大,家中纵然攒下了金山银山那也不过只是身外之物。若是能用炮弹轰出一个盖世的功业,纵是耗尽了金山银山又有何妨。 李景隆心中已下定了决心,自此以后,宁愿省吃俭用,也要造船,造炮,用大炮在海上轰他丫的。清福可以不享,火力必须到位。火力就是胜利,火力就是功勋,火力就是建功立业,名留青史! 更何况有了火力……还怕抢不来钱财不成? 朱肃见他显然已经有了决断,便也由他去了。至少李景隆已经有了自信,而且他对海战的那一番总结虽然就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来说十分烧钱,但其实也算不得错。 朱肃不知道的是,因为李景隆的这一番顿悟,日后大明竟出现了一位穷凶极恶,为了钱财无所不用其极的贪财公爷,几十年后以大明为首的华夏诸国与西方世界全面开战之时,只要听说某国富裕奢靡,曹国公李景隆必以船队劫掠其地,洗劫国库,掠其财宝而归。其凶名所到之处,那些喜好奢靡的欧洲贵人们无不色变,不敢再炫耀富贵,竟是间接推动了勤俭节约的美德在欧洲各国盛行…… 而李景隆奢侈且教人胆战心惊的海上作战方式,也在世界的战争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世提及十四世纪末十五世纪初的大明海上战神李景隆,都公认其为“火力优势学说”的创始人…… 了解完先前一战的详情后朱肃拖着李景隆下了舰船,登上了这座被取名为“淡江港”的港口。因大琉球岛叫来太过拗口,朱肃在发往应天的行文中便效闽人称呼,将此地以“大湾”称之。来前朱肃已经在闽地询问过了当地民众与官员,对这大湾岛上的部族局势有了一定的了解,因而方一登岸,朱肃便询问李景隆:“你所说那个曾经拜访的部族是在何处?在舆图上将他画出来。” “那部族居住于一处高山之上,约莫是在这里。”论及正事,李景隆亦是肃然。他对朱肃道:“五叔,那部族对我等似乎并无太多的敌意,且先前就与我汉家商贾过从甚密。” “侄儿打听到他们与其他番人部族似有过节,我等在此终究是客,不如拉拢他们为我等所用。” 讶异于李景隆初来乍到竟也能探听到这些线索,朱肃颇为赞许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这些居住在山上的部族闽人称之为“高山”,与你曾经有所交往的那一部高山族素与闽商有旧。因其在闭塞的大湾诸部之中,是少数愿意与我汉家贸易的部落,因此他们在诸部之中颇为富庶,也并不似其他诸部那般蒙昧。” “不过也因此,他们素来为其他诸部所嫉恨,便连一些同为高山族的其他部落,也对他们颇有微辞。” “原来如此。”李景隆点点头。“侄儿懂了,倒是与苗疆的‘生苗’‘熟苗’相差无几。” “是。”朱肃道。“这一部无疑是我等打开大湾局面的突破口,务必要进行拉拢。我探得这个消息后便向父皇行了文,请求准许我等招安此部大明土司。” “南洋之中,多有这样心慕我汉家文化的部落,对于这些部落,我大明要不遗余力进行招揽拉拢,逐渐教化同化,日后自可成为我华夏一员。” “不过这些部族大都不为其他部族所喜,故而我大明必须要在南洋具有威慑力,才能有筹码让这些心慕大明的部族归附,让他们相信依附大明能够保障他们自身的安危。” “我已向父皇请旨设立南洋舰队,先以一部分闽粤水师作为班底。这南洋舰队的提督总兵官一职本来还没有什么人选,如今看来,伱对海战颇有心得,便举荐你为南洋舰队提督总兵官罢!” (本章完) 第686章 到达波斯 南洋之地,算是朱肃此行的一条退路。甚至于若朱棣与帖木儿帝国交战失利,陆路太过山高路远,地形复杂,远不如海路安全,想必也是要走海路撤回大明的。 朱肃原是打算请镇守江南的信国公汤和派舰队巡守南洋,但汤和毕竟年老体衰,李景隆若能担起大任,最好不过。 左右这南洋诸岛的水师也大多只是出自岛夷,有火炮襄助,又有曹国公府的丰厚家底作为火力后勤,就算李景隆真是一个草包,应当也能无虞。 于是朱肃便开始着手于眼前的大湾事务。当务之急,除开修建港口之外,便是携大胜之威,出使高山部与其他诸岛夷。这事朱肃仍旧交给李景隆去办,李景隆深知对高山部自然是拉拢为主,他曾与高山部族长有一面之缘,此事自是他亲自去最为妥当。而其他诸岛夷虽被大炮轰的胆寒,但出使彼处,仍然是颇为危险。 所幸那些随队前来的国子监生们多有热血未冷者,一位监生自告奋勇,愿意代大明出使立威。李景隆壮之,将随身护卫的曹国公府亲卫拨划了一半给这位监生,二人分往南北开始了出使的旅途。 天佑大明,几日之后,两队人马皆安然回返。李景隆那边自是无惊无险,高山部的族长对大明本有亲近之意,闻听大明打退了岛夷诸部的联合进攻,最后一丝的顾虑自然也荡然无存,欣然同意了大明的封赐。 高山部自此成为大明的一部土司,向大明朝廷朝贡。虽然还只是名义上受大明辖制,但只要他们对大明的港口驻地不报敌意,愿意与大明贸易,其实也就够了。只要撒下这颗种子,日后自有其在大湾生根发芽的时候。 至于另一路则惊险的多,败逃回去的诸部岛夷对大明可谓是恨之入骨,见到了大明派去的使臣,简直是欲生啖其肉而后快。然而那位监生却没有堕了大明朝廷的威风,对那些岛夷族长们晓之以理、凌之以威,成功使他们承认了大明在大湾北部建造港口市镇的合法性,并且保证,绝不会再次进犯大明之土。 此事一了,在大湾的初步布置也就算是尘埃落定了。大明获得了岛夷们的承认之后,港口也就不再需要大量明军驻防,商人们自是可以接过建立港口、通商四方的重任。按照与商贾们的约定。自然便有两户商家自愿留了下来,接手港口建造,拉拢百姓定居。 “大湾西面是大肚王国,那些来袭击的岛夷就是仗了这个王国的势,今父皇已遣使勒令其入应天朝贡,想是不会再为难我等。” “此间事了,其他地方便相对容易些了。南洋诸夷大都已经奉我大明为主,纵使有不尊奉大明的,多也没有如大湾这边这般莽撞的。你带着船队巡视南洋诸地,有地方合适做港口的,便拿着我大明国书去寻该地夷主设立租界,而后教商人们去建港口。” “南洋珍宝、香料产量极多,这块宝地只要运作的好了,未尝不又是一处能让大明更上一层的大功。” 李景隆点点头,心知朱肃这是将一份泼天的大功送给了自己,心中对朱肃已是掩盖不住的感激。他嗫喏了一会,这才张口道:“只是小侄带走了五叔船队的船只水兵,五叔往西若遇危急又该如何?” “况且五叔原先要我同来,小侄本该在旁襄助五叔一二的。如今却留五叔一人独往,小侄心中实在是不安……”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哪来那么多婆婆妈妈?”朱肃笑骂道。“原先诓了你来,就是想着多拉几户人家下水,万一事情不成,也好摊一摊靡费和罪责……可现在才到哪儿跟哪儿,你就给我耗去了这么多的炮弹,留伱这败家侄子在身边,五叔我回朝之后,不得被户部追债到裤衩子都不剩?” “还是赶紧分开了过……你用的自算你曹国公府的,我用的自算我周王府的。至于襄助,我手下是无人可用吗?” 这一回出海,朱肃本就也带了不少的勋贵子弟。原是想着李景隆出身最贵,援朱棣时若是留李景隆一部在海上保障船只,李景隆也能镇得住那些二世祖。现在大不了到时候上岸,把这些勋贵全都拉到战阵上就是了。 大明的将门子弟,也不该养废物。 于是朱肃分出三艘福船,数十艘征募来的装上宝源局火炮的商船给李景隆,作为新建南洋水师的班底,而后带领着剩下的数十艘船只,浩浩荡荡的往波斯方向驶去。船队在广州补给后驶过孟加拉湾,在锡兰岛再次补给了淡水之后,来到了印度左近的区域。 此地距离波斯地区已经非常接近了,朱棣昔日在信报中所言,只说自己准备以渴石城为基,遏住帖木儿帝国咽喉,以征略波斯诸地,却没谈及具体准备打波斯的哪块地域。朱肃压根猜不到该去哪块地方登陆和朱棣汇合。 这个时代通信本就极难,且中亚地区和大明已是相隔千里万里,对于朱棣大军如今的处境朱肃完全是两眼一抹黑。饶是他这个穿越者,也觉得这个完全陌生的土地处处危险。一路行来在海上虽然还算顺畅,但只要登陆,面对的无疑就是千难万险,不论是语言、文化,甚至是大明的威名在此地只怕都没有什么作用,自己这一支军队只有区区万人,若是行差踏错,在这样的敌境里丢下去,只怕连朵水花都扬不起。 “殿下,我等该从波斯何处登陆,还请殿下示下。”亲卫将领曹渊请示朱肃道。 朱肃沉吟许久,手指在波斯诸多地域上一个个划过。虽然如朱棣所言帖木儿北征金帐汗国,波斯地区此时必然空虚。但是谁又能知道这几个月过去局面是不是有了变化。 万一帖木儿此时已经回师,自己这区区万人和帖木儿帝国的大军遭遇必定九死一生。况且波斯周边诸国也没几个好惹的,黑羊、马穆鲁克、甚至奥斯曼帝国……一个个都是在中亚有着赫赫威名的主儿。万一他们也趁着大明搅乱帖木儿腹地的时候进兵波斯,想分一杯羹呢? 贸贸然在波斯登陆后,再寻找朱棣大军行踪,极有可能全都陷在那处。 “殿下?”曹渊看着朱肃已经怔愣了许久,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罢了,不去波斯了。”思来想去,朱肃也终于是有了决断。 “波斯未必就是最软的柿子,既然捏都捏了,那不妨捡最软的柿子来捏。” “我们就去……这里!”朱肃手指一戳,戳在了一个曹渊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地方。 (本章完) 第687章 取道印度 “此处是……”曹渊一怔,旋即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此处,不是身毒(印度)之土吗?” 朱肃手指戳向的,并未是波斯地区所在的渴石城西面,而是渴石城东面的印度德里区域。 “管他西面东面,能到渴石,不就能联络到四哥他们么?”朱肃道。“波斯地域广袤,势力林立,虽然已经被帖木儿犁了一遍,但和无头苍蝇一般的寻过去,未必就比直接去渴石城寻四哥麾下军队来的稳妥。” 朱棣原先所想的,是大明走陆路驰援他们,一路所经过的哈密、亦力把里,皆有大明的人,自然也不会没处寻得他的行踪。可朱肃走的却是海路,若贸贸然在波斯登陆,可就当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反观这身毒……身毒此地极度富饶,撒下种子不需精耕细作,往往也可收成。左右都有一口饭吃,也因此该国百姓往往逆来顺受。且自古以来居于统治阶级的祭司贵族皆极为腐朽,与百姓离心离德,并无多少战力可言。” “如今统治此地的国家名为德里苏丹国,更是孱弱,比之帖木儿帝国统辖之下的波斯,不知要弱上多少倍。在此处先有一个立足之所,保障后路,方可保证我方将士不陷入敌人的泥潭之中。” “可我们是来支援燕王殿下的,主要目的并非是要扬威异域。”被抽调来与朱肃一同的一位粤地水师将领仍旧疑惑不解。“若从此地登陆,与燕王殿下岂不是南辕北辙?一路去到渴石,岂不是更耗时间么?” “不会。只需从此地登陆,便可节约大量时间。”朱肃的手指继续在钉在墙面上的舆图上划动。他所指的,正是后世的印度河。“只需沿此河一路北上,德里苏丹国的国都德里,便近在咫尺。” “德里苏丹国腐朽已久,听闻我大军袭来,必定调集倾国之兵进都勤王。” “也就是说,我们只需一战,便可彻底瓦解此国武装力量,此战胜后,我们自可畅通无阻的直抵渴石城……” 朱肃的手种种在舆图上“德里”的位置一拍。下首,诸将已经是议论纷纷,却也都觉得此法可行。行军在外,最怕的不是与大股之敌进行决战,反倒是小股敌人无穷无尽的袭扰。决战的话,即便敌军有数倍于己方,大明的这群眼高于顶的骄兵悍将也自信可以以少胜多,将这群不知华夏天威的化外之兵尽数击溃。但若是一路上不断遭受袭扰……纵使军心士气不受影响,也必然大大拖慢前去驰援燕王殿下的进程。 朱肃在此地,最大的先知先觉也就是“地形”了。借助印度河直扑德里城,已经是能活用他穿越者优势的最好手段。 主意既定,明军上下便开始行动了起来。朱肃将船队分作三队,灵活些的探路快艇与武装商船为第一队,先从入海口进入印度河中查探河道是否通畅。第二队则是朱肃以及满载大明将士的水师战船,运载士兵的同时也作为占领印度河河道的主力。第三队则是以宝船福船为代表的大型海船舰队,震慑此国的同时,也负责守住入海口,做保障后路之用。 此时的这条河尚没有后世那般污水横流之景,河水奔腾颇为通畅,只是朱肃原以为印度同为文明古国,河道两岸当可以见到一些颇为雅致的异域景色。 然而目之所及,却是数之不尽的贫穷和蛮荒,人民大多呆板且黢黑,即便看着飞驰而过的大明战船,往往也只露出呆愣之色。这让随船的国子监监生们无比的困惑,他们选出了一人前来问询朱肃道:“祭酒大人,不是说这身毒之地极为富庶,粮种无耕即可自长吗?” “而且此地既是古之天竺,按理来说,应当是佛国乐土才对,何以却是这般的萧条与荒凉?” “佛国乐土?呵呵,佛高高在上,又如何能真正庇佑出一方佛国。想要凡间有乐土,自当是执政者爱民勤政,方有可为。” “彼国吏治腐败,贵族与祭司们为了长长久久的把持富贵,更是制定种姓制度,使贫者世世代代皆贫,富贵者世世代代皆富皆贵……如此千百年以降,有此情形倒也不算奇特了。” 那监生听完,却更不解了,他想了许久,终究还是问出口来:“朝闻道,夕死可矣。学生实在疑惑,因而再斗胆一问。” “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地百姓世世代代都遭人欺压,难道便不知反抗吗?” 这句话已经可算是大逆不道了,朱肃略略垂目,看这位监生只是一脸求知,便也答道:“宁有种乎……那也是对人而言。” “若是世代皆是为畜……便是子孙仍旧受人欺压,心中也觉得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了。” 那监生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他怔愣了良久良久,方才吐出一言: “学生今日方知,生在华夏,自小蒙先人教化,受圣人遗泽,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朱肃不答,他眯起眼睛,似乎看到河道边有穿着彩色衣衫的人马正对着船只指指点点,这些人能穿彩锦,自然是与那些衣不蔽体的贫民不同。朱肃要来望筒,发现他们大多前呼后拥,一个个都有许多兵将平民守护,且这些人对自己这些大明战船一脸的惊惧、惶恐,更有甚者,还有破口大骂的。 其面色激动之处,教人好生不解。 “这些人成群结队的,又在骂些什么?” 有将领也从望筒里头,看到了这些岸边景象的。 朱肃初时亦是疑惑,想了一想,便又恍然大悟,解释道:“此国之中宗教盛行,且大都将此河视作圣河。我等在此河行船,想必是犯了他们的什么忌讳罢。或许一会之后,上游就会有人前来对我等堵截了。” “不过是行个船,又有什么好忌讳的?要来便来,我等还会怕他们不成?”大明诸将恍然大悟,却又全都不屑一顾。 果然,再往前行进,就遇到了军队对大明战船射箭堵截的。对这些人明军也不惯着,船都不停经过就是一炮。这些番人箭手们没见过大炮,大都吓得屁滚尿流,往往闻得声音一响,便已火速作了鸟兽散,除了浪费一拨箭矢之外,对明军战船丝毫没有造成损伤。 “如此弱旅,也敢撩我大明虎须。”船上诸将哈哈大笑,“真是迂腐,对付海船,不以船只扼守河道,竟然妄图在岸上堵截……就因为这河是什么劳什子圣河么?” 看到了这身毒德里苏丹国这般不堪一击的战斗力和用兵手段,诸将对于朱肃的战略又多了几分信心。 (本章完) 第688章 不择手段,亦可称圣贤 无有敌船阻拦,在水上行船自然顺畅。虽是逆流而行,速度却也尚可。很快船队便到达了一座城池左近,于是朱肃旋即下令,直接在此处登岸。 德里苏丹国以军事采邑立国,这座名为木尔坦的城市自然也是一座军城,有着尚算高大的城墙以及千余的军队。然而其既然是临河而建,城防对朱肃所率领的明军来说自然是不堪一击。船上大炮轰鸣之下,这些身毒人自以为坚固无比的城墙竟是彷如纸糊,还没有到一炷香的功夫,城墙便被轰开。 随后就是一边倒的追杀。明军甚至只是刚刚登岸列成了阵势,城里的敌方士兵就开始打开城门溃逃。对他们来说,那种声响巨大而且连城墙也能轰开的武器,简直就是神明的天罚,就算是最勇武的将军,也完全没有与之一战的勇气。 明军兵不血刃的占领这座城市的时候,城中的道路旁甚至跪着许多来不及逃走的士兵和平民。 “此国士兵,果然孱弱!”亲兵队正狄猛惊叹道。 “殿下,可需要张贴文榜,晓喻城中百姓?”有国子监的监生前来请示朱肃。不过话虽说出,可看看那些只知跪拜的平民,以及听着他们口中不知所言的语言,便连他们自己也觉得,张贴文榜似乎对这些身毒百姓们没什么作用。 “……算了,此城城墙已被我等炮火轰破,若要驻守此地,需要安民不说,还得重新修筑城墙,还得派兵驻防。” “我等在此语言不通,要做这些事耗时费力,不如兵贵神速,趁着此国国主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攻下其国都,而后在国都城下尽灭其勤王兵力。”朱肃道。 “进城补充粮草物资,先暂歇一夜,开仓放粮与平民百姓,汝等国子监生员前往城主府着重搜索此国舆图,亦或想办法询问识途的百姓。等明日一早,便全军开拔罢。” 于是三军应命,自去搜寻城中粮草。此国土地果然富庶,城中粮库粮草堆积如山,把几个种地出身的卫所将军馋的哈喇子直往下掉,全军不止补足了一月的粮秣,甚至还往城外的船上运载了些。 不过倒也有一个小插曲,一位将军开仓给当地百姓放粮时,发现那些百姓们看着粮库里满满的粮食,竟然不敢上前。纵使有人已经黑瘦的如同一副枯骨,面对示意他们进去取粮的大明将士,也是只知磕头,始终不敢前行一步。 朱肃此时正在城主府和几位监生搜寻是否有可用的舆图,闻听了这个消息,颇为奇怪的从城主府赶了过来。果然看到了粮库面前跪了一地的身毒百姓,竟果真是没有一人胆敢上前的。 “此地百姓麻木,竟至于斯吗!”那名身形削瘦的监生惊呼道。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些人其中的一部分看上去似乎都要饿死了,可是却仍旧不愿去取那近在咫尺的可以救命的粮食。 朱肃却从这些人眼中敬畏的模样里发现了端倪。他抬起头看了看粮库周边的环境,似是明白了什么。“看来,这些人是畏于神明,因此不敢进库取粮。” “畏于神明?”众皆不解。 “你们看此粮库,左近便是神庙……显然,这些征缴来的粮食,在此国是被视作神明的私产。”朱肃道。德里苏丹国信仰纷杂,虽然身为国主的苏丹信奉的是此时被称之为天方教的伊斯兰教,但各个采邑之中却是信什么教的都有。伊斯兰教、印度教、拜火教、甚至藏传佛教等等,不一而足。每个采邑的最高首领都兼任当地的神庙首长之职,而这一处采邑的神庙显然是印度教。 这些粮食若是不尽快分出去,万一明军离去之后这里的守军溃而复来,有了粮食说不定会再次加入追击明军的行列。到时候就只能将这粮库烧掉了,可此地自有其国情在此,焚烧神庙粮草,无异于与所有狂热的信徒为敌,癫狂的狂信徒们可不会因为大明的声威和武力而畏惧,纵使自知是以卵击石他们也会一往无前。假以时日,说不定就会成为明军的绊脚石。 可如此庞大的粮草,要运一时却也运之不走……朱肃想了一想,心中以有了方法。 只见他缓步上前,来到了粮库大门正中的方向,粮库大门的正上方,正刻着一尊威风凛凛的梵天神神像。 朱肃从领口掏出挂在脖间,习惯性随身携带着用来忽悠人的三棱镜,对着正好朝着大门照射而来的阳光,而后微微转动角度。 “啊恰!”那些本来麻木的跪在地上,不敢逾越粮库一步的麻木身毒人们,骤然间纷纷躁动了起来。 只见一缕彩虹正好照射在了朱肃头上那尊梵天神像的上方,七色霞光闪动,衬的梵天神像更加神圣莫测。连带着沐浴在阳光之中的朱肃,也披上了一身圣洁的光辉。 “南无斯戴!” 一群身毒人万分激动和崇敬的,朝着朱肃跪了下来。明军诸将一个个都惊了,惊讶于自家王爷这装神弄鬼的本事,简直是炉火纯青。而国子监的那些饱学各科学问的监生们,则一个个面色古怪。 他们不约而同的,全都想到了国子监入监的第一课:不学数理化,处处是神话;学好数理化,去哪都不怕…… 教谕先生诚然不欺我等…… 这么些年朱肃被奉为新学开山宗师,大明学宗,离当代圣人只差一步的朱肃早已学会了如何装腔作势,只见他脸上宝相庄严,虽不会说身毒语,却是用手指点了一位贫民并招呼他上前。那贫民不敢违逆,朱肃便让将士为他装了满满一大袋的粮食,并示意那贫民拿走。 那贫民即惊又喜,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朱肃念念有辞,把粮食当成了神的恩赐。有了一人起头,接下来自然就容易的多,因为目睹了朱肃的“神迹”,与朱肃同来的明军上下似乎也被当做了“神使”。在“神使”们的派发之下,粮库中的粮食很快便被分派一空。 “殿下,妄称鬼神,这……当真好么?”那削瘦且极为好问的监生面色纠结。“这岂非欺人之举?殿下乃新学学宗,安可为之。” “若不如此,莫非我等要在此,慢慢教这些身毒百姓以圣人教化,先使他们脱离了宗教樊笼再派粮?”朱肃轻斥道。“莫忘了,学而为用,为华夏之崛起方读书。” “只要是为了我华夏大业,纵使不择手段,亦可称圣贤!” (本章完) 第689章 考神降临 那监生面色震撼,似乎陷入了一种纠结当中。朱肃对这位好问的监生倒是有几分好感,如今见之不忍,于是又点拨一句道:“我知道你是觉得只有教化蛮夷、化夷为夏,方是长久仁德之法。” “但你却要知晓,当断不断,反而是妇人之仁。此地百姓受宗教愚化久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谓变则通,通则久,要想成就大事,自是该灵活变通。” “要教化蛮夷,也要建立在我华夏始终强盛的基础上。如若我华夏暗弱,蛮夷反而战胜了我等文明,那教化又有何意义?以大宋文昌之盛,还不是被蒙元入主,百年教化毁于一旦。” “即便不说教化,如今,本王四哥所在的中亚,在唐时可也是我大唐北庭都护府之驻地!可是先有武周祸国,后有安史之乱,华夏以盛转衰,你该也见过应天时报中刊载的随燕王西进的军中文士的文章,说中亚:‘大唐风物,片缕不存’。” “要知道,昔日那中亚诸国可是以习唐言为风尚,衣唐装为尊贵的啊!” 朱肃话说至此,那监生已是悚然一惊,而后对朱肃长长一揖到地:“殿下金玉之言,学生受教了!” “是学生迂腐,竟是分不清何为本、何为末。学生已经明白了。” “为我华夏之扩张强盛,便是圣人教化,也自当随机应变,因时制宜。莫说是假借于鬼神,若是必要,即便是……即便是杀人屠城,焚人宗庙,也是必要之举。” “所谓‘真理只在刀兵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而教化,也只在刀兵所能震慑得到的地域之中!” “大善!”朱肃大喜颔首。这些年纪轻轻便曾被举为六部主事的监生,乃是大明未来朝廷的中流砥柱。将这些大明未来的栋梁带在身边,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开阔眼界。 这次带来的这些监生之中,这还是第一个能说出如此深刻的道理的。只要大明朝廷之中日后多一些懂得这样道理的人掌权,大明这艘巨轮即便是在下一代,也定然能驶向更为宏伟的彼方。 接下来这监生果然更加卖力的投身到为大军做好后勤政务的工作中去。朱肃在城主府邸之中,并没有搜索到舆图,但这位监生第二日竟是带来了一位自愿为大军带路的身毒百姓。朱肃讶异之下,询问其是如何找到此人的,又用了什么方法让此人带路,得到的答案竟是他昨夜挨家挨户的前往各家,询问那些受了大军赠粮的身毒百姓。 “语言不通,伱如何询问?”朱肃十分惊讶。 “初时还是以手比划,但后来问的多了,渐渐便也知晓一些此地语言了。”那监生道。“此地语言与梵语倒是有些类似,并不难学。还请殿下再给学生一些时日,几日之后,学生想来就能为殿下充个通译了。” 朱肃更加讶异,一夜之间便能稍微掌握一门语言,这是多么可怕的学习能力?即便是先前便曾经通晓梵语,那也足够让人惊奇。更何况,这监生看样貌还只不过是个少年,这年纪的人有几个能耐得下性子去学那晦涩难懂的梵语的? “还未问你姓名?”朱肃这才猛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位监生的名字。这位监生样貌平平无奇,虽然在大湾时曾出使岛夷诸部,立下些许功劳,不过那事是由李景隆操办,自己倒是也没有过多关注过。这监生听朱肃问他,知道这是这位赫赫威名的周王殿下准备用他了,遂郑重的整了整衣衫,道:“学生黄观,还未曾通名于殿下……” “黄观?”朱肃却是愣住了。“你是黄观?” “是。”黄观却是也愣了。“殿下莫非听过学生的名字?” 如何能没听过?这位黄观仁兄,在后世的大学生中,可以说是香火最盛。此人在华夏由隋而始的百年科举历史里,都可以说是一代传奇了。其从童生到状元,一路所向披靡,所经六试,无一不获榜首。时人称为“三元六首”,引为传奇。 后世大学生每次一到考前临阵抱佛脚时拜的“考神”,原型就是这位仁兄。若说朱肃方才用三棱镜弄神迹是装神弄鬼,那这位黄观仁兄,就是货真价实的“真神正身”了。 既然这人是黄观,能通晓梵语、一夜之间粗通身毒语言,倒也称得上合理了。 于是这一路上靠着黄观与那位自愿带路的身毒向导,大军一路东行往德里城进发。初时黄观和那向导说话时还是连说带比,到得后来,却是当真能用流畅的身毒语和向导说话了。 这八千明军在向导的引路下,虽然偶有阻截,却也算是一路畅行无阻的,来到了德里苏丹国的国都德里城。 “殿下,你看。”远看德里城已经在望,然而城南数十里处,明军却也看到了大量的烟尘。随侍朱肃身边的大将狗儿道:“城外有烟,莫非这德里的国主竟在城外列阵?” “全军暂且止歇,等待探马情报返回再说。”朱肃下令道。 不多时,果然有前方的探马来报,德里城南发现了大量的身毒大军,疑似敌人全军准备出城接战。而且敌军之中非但马步弓三军齐备,还有一种巨大无匹、鼻长如鞭、青面獠牙、耳如蒲扇的巨兽,甚是骇人。 “巨兽?”朱肃略想了想。“想来是战象了。早听闻这身毒之地盛产战象,竟是在今日才有幸一见。” 听到是战象,本来猜想是什么可怕之物的明军诸将顿时也松了一口气。关于如何对付战象,明军早已经有了足可借鉴的先进经验:昔日黔国公沐英率军取云南之时,便就曾经遭遇过云南土司苦心练就的战象部队。那时,黔国公以火铳三段击之战法,打得不可一世的土司战象部队溃不成军。 而大军之中人人都知道,在云南战功赫赫的黔国公沐英,素来与自己的这位统帅周王朱肃最为要好。而且那黔国公的火铳三段击之法,甚至有传言也是出自于这位周王指点。 数年以前就能想出以三段击击溃战象的克敌之法,到了如今,还怕料理不了这身毒国的战象大军吗?这身毒国王也是命苦,竟然正好遇到了这么一位克星…… (本章完) 第690章 先人故智 德里苏丹国称之为苏丹,现任苏丹菲鲁兹·沙是一位颇有卓识远见的君主,他改革现代弊政,使得德里城中的商业在他的任上日渐繁荣。但也是因此,他并不愿意让战火波及到他富庶的德里城,在打听到这一支奇特的海外来军只有不到一万人的确切消息之后,他便下定决心,要在城外彻底击溃这一支异教徒的军队。 而且,在城外,德里苏丹国的王牌部队,战象,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他的企图自然也被久经战阵的大明将军们料中。既然敌军选择在城外摆开战象,那么势必会选择主动攻击。既然如此,倒也不必继续火急火燎的向前行军了。急行军了数日的明军在朱肃的一声令下之下,直接就地安营扎寨了起来。 “殿下,我等要如何对付象阵?用火铳迎击吗?”曹渊问道。敌军战力,殊无可虑,唯一可能构成威胁的只有高大的战象。连骑兵的冲锋有时都有天崩地裂之势,更遑论象群冲锋了。若是不早做好万全的准备,将士们心里实在没底。 “火铳虽可对付象阵……但据前方探马线报,德里苏丹国手中的战象太多了,足足有百余头,而且此地地形开阔,与云南多山的山地地形又有不同。” “使用火铳覆盖,只怕要耗尽所有的枪子火药。” 朱肃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思虑着道。“我军还要援助四哥,火药火器在这异国之地补充不易。” “若非危难,实在不宜太过浪费。” 在朱肃心中,这中亚的霸主毫无疑问是帖木儿帝国,而火器则是大明对付帖木儿帝国那些中亚骑士最为有利的利器。德里苏丹国此时不过是前往帖木儿帝国的跳板,还不宜在此地用尽火药储备。 “殿下所言有理。”有将领道。“既然如此,不如交由末将独领一军设伏。” “闻听战象行动笨拙,只需殿下诱使敌方派出战象,我便可自引军直取其国主本阵……” “怎好让殿下以身犯险?不如先佯退,而后使个法子诈开城门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城池。” “之后据城而守,城墙在握,那所谓战象,便也没用了。” 诸将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对朱肃献策。华夏的底蕴太丰厚了,知晓了那巨兽不过只是战象之后,将军们能从故纸堆中想到太多前人对付类似敌军的法子。无非是避其锋芒,避实击虚之类,兵者诡道,大明方据有天下未二十年,将士们锐气未尽,多的是满肚子战策谋略的将领。 朱肃思考了一番,却是摇了摇头,否定了将军们的诸多提案:“诸位所献之策,虽也是良策,然只是避过战象之锋而已,却亦低估了敌军的其他军阵。” “探马报知德里苏丹国足有步兵四万,骑兵一万。而我军仅有八千,再除去引诱战象的,真正突入敌阵的将士只怕不足五千。” “五千对五万,此为十倍之敌!纵使那国主苏丹再怎么窝囊,要胜此战,也非易事。” “需要先想方法消耗其本部兵力方可,关于此本王已有定计……你等先去挖掘壕沟数道,横于大营之前。各道横沟之间,再以竖沟相连。” “另外取军中战马三千匹予我……我有大用。” 此番出兵,为了行军神速,朱肃花大价钱为明军上下都配了战马。这下船的八千战兵,虽未必个个皆通马战,却也是人人皆有马骑。如今要分出三千匹战马来,虽说也是肉痛,却也并非什么难事。 众将对朱肃这个主帅也是信服,既然已有命令,当即便领命离帐忙碌而去。三军连夜动工,很快便在营地前方挖出了三道壕沟。 朱肃与麾下亲兵主将自领三千装备精良的周王卫,列阵壕沟之前,而其他五千军,则在后方大营的两侧观望。 第二日日上中天之时,德里苏丹国的五万大军与战象阵列,果然亲自开赴到了朱肃所预设的战场。此地的军队风情与中原迥异,几头披着锁甲、武装到獠牙的战象在前方开路。后方,数之不尽的军队举着怪模怪样的旌旗,所有人都戴着头巾,穿着展露出肌肉的甲胄,缓缓的开入了战场。 朱肃骑在马上,用望筒看着那个坐在一头扎眼白象上的白袍男子。男子衣着华贵,连那只白象都饰以许多黄金,想来此人定然是德里苏丹国的苏丹菲鲁兹·沙了。 “啧,战阵之上,还骑着如此扎眼的白象……看来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了。”看着那只威武的白象,朱肃颇有些嫉妒的吐槽道。 白象可是极其稀罕的玩意儿,若是能够抓来,倒是可以带回国去当做祥瑞奉上…… “殿下,敌军象阵开始冲锋了。”朱肃的身边,狄猛低声提醒道。 如大明的将军们一开始所预料的那般,敌军临阵时的第一手,便是催动了那些巨大无比的战象。高大的战象在骑士的催动下大踏步向着明军冲来,脚步声如雷声隆隆,象蹄踏的连大地也在颤动,其气势之恢弘,果然让人有如同目睹了天崩地裂之感。怪道这苏丹敢出城迎战,还敢大大咧咧的踏入朱肃所预设的战场。有这般可怕的象阵大军当先冲阵,而后五万大军再衔尾冲杀,什么样的军阵营盘破不得? 一力降十会,以大象的这等战力,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确实不需要考虑多少花巧。 这位苏丹或许曾经用此法击败了无数的身毒军阀,然而很可惜,如今在他眼前的却是最为精擅“兵法奇谋”的华夏军队。所谓奇谋,言而总之就是以少胜多的四两拨千斤之法,而朱肃,也早已为象阵准备好了一项奇谋。 “卫军,下马!”朱肃下令道。 早已得了朱肃嘱咐的周王卫军们齐刷刷跨下马鞍,倒是教远方那些正催动战象的骑手们一愣:面对战象,这些人突然下马又是做什么?既然要逃命,骑着马不是跑的更快一些吗? 眼见象阵已经冲锋到了预定的位置,朱肃微微一笑,随即再度下达了第二条命令:“全军,速速点火。” “而后……逃啊!” (本章完) 第691章 火马阵 在朱肃下达第一条下马命令之后,那些本来被周王卫们骑着的战马,便被王卫们纷纷赶到了阵前。 仔细观看,还能发现这些马与寻常战马的不同。不但马后的鬃毛和马尾处被绑上了许多的枯枝稻草等引火之物,马身马脸之上,也画上了许多诡异且纷乱的图形。就连马头之上,也绑上了许多树枝刀枪,虽有马形,看着却更像是什么来自九幽之下的怪物一般。 而在朱肃下达第二条命令之时,王卫们便整齐划一的掏出了怀中的火折,点燃的战马的马尾之后跟着他们的主帅朱肃扭头便逃。也幸亏他们跑的快些,马尾方被点燃,火焰便顺着鬃毛与战马身上的引火之物瞬间蔓延到马匹全身,这足足三千只战马顿时被身上的火焰激起了狂性,开始撒开蹄子横冲直撞了起来。 战马有灵,寻常情况下,却是会畏惧于战象的,因此马阵绝无可能与象阵正面争锋。不过若是寻常情况下,其实三千战马奋力奔驰,那气势比之战象其实也相差无几。更何况这三千只马还是火马。 朱肃带着亲卫们飞速钻入了第一道壕沟之中,从壕沟里探头往外间看去。一切如他的预想中那样,除了几匹战马因为过于惊惶偏离了预定的路线,其他纷乱的火马马群大都直直的冲向了正前方正在冲锋的象阵。它们此时已经顾不得对大象的畏惧,身上灼烧着他们的烈焰使得他们面对战象也一往无前。 他们就像一群着火的凶兽,踏着火焰奔腾的气势,一时竟是将正在冲锋的象阵也碾压了下去。 “来吧,身毒的三哥们。古有田单行火牛阵,今有我朱肃使火马阵……究竟是你们的象骑兵所向无敌,还是我华夏老祖宗的战策更胜一筹,今日我等便在此较个高低!” 朱肃在壕沟中嘟囔着,前方,火马群已经和正在冲锋的象阵相撞到了一起。大象高大,每只战象的背上都有一个高高的如亭子一般的象鞍。上头除了一位专职御象的象骑手外,往往还会配有两名身毒射手。他们坐在象背上,居高临下,一边随大象冲锋前进,一边张弓搭箭射杀敌军,从来无往而不利。 在与火马群接战之前,他们就隐隐从那气势里预感到了几分不妙,不免使出吃奶的劲儿张弓,试图将奔腾的火马射杀。然而三千匹火马并非是小数目,而且战马的生命力往往比人要强悍太多。许多火马身负烈焰,又中了箭矢,却依然未死,仍旧负伤嘶鸣冲锋,这些本来无往不利的象背弓手的箭雨只是杯水车薪。 让他们更加冷汗直流的是,本该朝前冲锋的战象果然被这群火马给惊住了。象这种生物虽然体型庞大,但性格却是胆小懦弱,因而才能够驯服。但此时这容易驯服的优点却成了身毒军队的催命符。被火马阵吓到的象群顿时失去了继续往前冲锋的勇气,竟纷纷调转方向,被火马驱赶着朝着后方开始逃窜起来,任由骑手如何鞭打呵斥,依然无动于衷。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没发生,那些骑在大象身上的身毒士兵们惊觉……这些战象们竟是不管不顾的,朝着苏丹的中军方向冲了过去。 倒像是……倒像是他们全都临阵倒戈了,为了那些卑鄙的敌军发起了冲锋一般! “殿下好算计!火马阵一出,这象阵倒是为我等所用了!”曹渊骑在马上,已是万分的兴奋。他立马扬刀,朝着身后的骑兵们大吼道:“将士们,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有象群开路,敌军阵脚必然大乱,汝等紧随本将之后,随我取下敌国国主首级!” 他的身后,大明将士们亦是热血汹涌,随着战鼓响动,两翼本龟缩在后的明军鱼贯而出,衔着火马阵与战象的尾巴,朝着面前的五万身毒大军掩杀了过去。 而另一边,同样率领骑兵的狗儿也是一往无前,如两只伸出的蟹钳,狠狠的朝着敌军苏丹的方向钳去。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该是我大明华夏之土,杀!” 敌军中军阵脚已乱,然敌军也不全是蠢材。敌人侧翼的那一万骑兵瞅见事情不妙,已经开始催动战马,绕过纷乱的火马群和象阵,朝着朱肃的中军杀来。而朱肃这边的五千骑兵也绕过了他们,直取敌军苏丹首级。两支骑军,倒像是在比赛谁能先斩首敌酋一般。 朱肃手中只三千军,却是不慌不忙。这一万骑兵,本就在他的戒备范围之内。那些身毒骑兵们多是来自中亚的突厥、蒙古雇佣兵,他们一边疾驰,一边平射出箭矢,可射来的箭矢,因为明军皆藏于壕沟之中,基本全数落空。 而明军在壕沟之中,却能从容发铳,将他们纷纷射落马下。一待他们跑近,明军便从交通前后壕沟的竖沟处火速后撤,这样一来先前的壕沟便又成了阻碍骑兵前进的陷马坑,骑兵们不得不放缓了马速,再度成为了明军火铳的靶子。 依靠着这些战壕,明军三千卫军火铳兵竟硬生生的拖住了足足一万名骑兵,而曹渊狗儿等人却仗着象群的冲势如烧红的铁叉一般杀进了德里苏丹国的四万步兵阵列之中。两名将领以那只骚包的白象为目标,不遗余力的飞速往前杀去。 曹渊本卫所将领出身,武艺并非强项,却长于指挥。他指挥着他的右军骑兵扩大着敌军步兵阵列中的乱象,往往是一看到有谁正在指挥士兵,他便领着明军往那个指挥着的方向冲杀,务要为狗儿开出一条路来。左军指挥狗儿虽是宦官,武力却是极为强横,借着曹渊的掩护,一步一步朝着白象的方向处逼近。 他的眼神极利,一面提刀劈砍,一面注意着自己和那劳什子的苏丹还有多远的距离。眼见双方的距离终于到了两百步,狗儿瞅准机会,一刀劈死一名碍事的身毒枪兵,而后抽出马鞍后的膛线火铳,借力一个纵跃,双脚直接脱出马镫,站在了马鞍上。 他手中的膛线火铳,乃是宝源局大匠专门定制,精准无比,是他的主子朱肃特意为他打造的用于狙杀敌将的至宝。他站在马鞍上端枪、瞄准、射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随着一声铳响,那个满脸惊惶的德里苏丹国苏丹忽然浑身一僵,而后惊讶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臂处已经开出了一处血洞。 “啊!” 就算是尊贵的苏丹,惊叫的声音和那些低贱的贫民其实也相差无几。浑身金饰的苏丹菲鲁兹·沙从高大的象背上径直摔了下来,那白象被铳声所惊,前脚人立而起,而后便立即踏下,好巧不巧,正好踩中了摔下象来的尊贵苏丹。 这样一来,纵使手臂处的伤口不致命,可大象踏下的力量又何止万钧,这苏丹必是已被踏成肉饼了。 站在马鞍之上姿势虽高,却不易瞄准。原本正为自己一枪打偏而懊恼的狗儿,忽然看到如此惊变,也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幸运。“你国苏丹已死!”他赶紧用从黄观那学来的这唯一一句身毒语言,振臂向敌军上下高呼。 (本章完) 第692章 进驻德里 其实狗儿并不需要这般高声的叫唤,与其他的坐骑不同,苏丹菲鲁兹·沙的这只白象身形高大,独树一帜,又装饰了许多的黄金,在这战场上本就是最为扎眼的存在。 在平日,这般拉风的坐骑自然能够彰显苏丹的威严与财富,满足苏丹高人一等的自尊心。然而在战阵之上,这样的白象是活靶子不说,一旦苏丹有什么意外,也根本瞒不了人。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菲鲁兹苏丹从高大的白象上坠落而下的样子,早被附近的所有士兵全都看在眼里,他们先遭遇了己方的战象踩踏,又被幸存的火马碾过一遍,而后又遭到了明军的突袭,士气本就所剩无几。 如今连苏丹都死了,那还打个什么劲儿? 这些身毒士兵本来就没有多少“忠诚”“荣誉”的概念,甚至大部分还只是受雇的雇佣兵而已,苏丹一死,他们毫无心理负担的开始一片片的投降,转眼之间,战场上就直接跪下了一片。 朱肃这边的情况也是一样,眼看突破不了明军的战壕,那些骑兵本就已经萌生了退意,又听到前线传来苏丹阵亡的消息,骑兵们干脆集体下马投降。身毒这片地方本就多有战火,身毒人匈奴来了降匈奴,突厥来了降突厥,对这一套流程已是如火纯青。 朱肃立即下令狄猛开始收拢降卒,并飞马命令前方的狗儿与曹渊部前往收取德里城。德里城毕竟是一座城池,若是城中贵族起了歹心,关起城门来负隅顽抗,还真得多费不少的力气。不过事实证明朱肃想多了,当曹渊带着苏丹的权杖(本想提着苏丹的头颅去的,可惜白象的那一脚已将这位可怜的苏丹踩的血肉模糊)前去收取城池的时候,城中的贵族与百姓几乎是不加抵抗的将城市交给了这个领兵不足三千人的将领。 而后朱肃领兵进入德里,看到的,便是跪在道旁恭迎大明王师的身毒贵族们。 大军一战而下德里苏丹国,诸将与国子监的诸生直到进入了德里的宫殿,仍旧有些不敢置信。堂堂一国,国主亲自出城逞威,而后一战身死。国中诸臣,文臣无人死节,武臣无人死战,就这么简单轻易的降服了他们这些“异族”。众人欣喜之余,心中也不免有不真实之感。 “闻前朝大唐名臣王公讳玄策出使身毒,身毒国主无礼,王公怒而向吐蕃借兵数千,一战灭之……昔年读史至此,总觉得虚妄。而今会过了这德里苏丹国,方知王公武功不虚!”有监生感慨道。 想起了王玄策的战绩,自己这数千人一战灭国身毒,倒也不似那般天方夜谭了。一群人为了亲历一件足载入史册的大事而兴奋,而如黄观等思考的更深一些的,则是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若是华夏礼崩乐坏,未能传承先贤教化,是不是也有一天如这德里苏丹国一般,麻木不仁,一战国灭? “殿下,我等拢共收拢降军步卒三万人,骑军七千人,战象三十余头……” “这么多人,都要收编吗?” 说到这收降的人数,狄猛心中暗自惊心。这比例实在也太高了,敌军拢共就五万人,竟然降了近四万……这样的仗可说是闻所未闻。而且这人数也实在太庞大了些,万一这四万人闹将起来,他们这几千兵还真未必就弹压的住。 朱肃也没想到能收拢这么多的降兵,从这人数上看,几乎是在苏丹身死之后,这些身毒三哥们就齐刷刷的全降了…… 这让朱肃着实有些无语,既庆幸于这些人没有负隅顽抗给明军平添伤亡,又实在惊叹于这片神奇土地所孕育出的三哥们的奇葩程度…… 原先是打算收编一部分作为明军的炮灰部队的,但明军毕竟语言不通,很难让他们诚心归附……即便勉强组织起一支炮灰部队,若是真和帖木儿帝国打起了硬仗,只怕这些三哥们立马就会跪地投降,跟着帖木儿来打大明了……念及此,朱肃还是放弃了收编降军的打算。 “罢了,除了那些象兵外,将他们的兵刃铠甲收了,给他们发些粮食,放他们出城自生自灭罢。那些兵刃用不上的,直接封在府库之中。不过城中的马匹有一匹算一匹,全都要征缴上来。” “之后要驰援渴石城,马不嫌多。况且先前为了对付战象,损了三千马匹……” 狄猛点点头,对于朱肃说的三千匹战马并不心疼。这身毒之地素来各族混居,突厥、蒙古等牧人也有,光是那些降军的战马,就够补上三千匹战马的缺口,还能绰绰有余了。 “可是,若我等前往驰援渴石,又该留多少人在此镇守此城?”狄猛问道。按照原先的计划是,击败此国苏丹之后镇守城中,一面守御该国其他前来勤王的诸侯,一面招纳降军,而后主力前往支援渴石,留一支偏师与降军一同守御此城作为立足……而今降军既然不堪用,他们人数本就不多,分出大量兵力守城绝对是不可能的,难道要直接弃城而走吗? 朱肃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虽然对明军的战斗力有所自信,但若是分兵,又实在太过凶险了一些。而且就他私心而论其实也想在这身毒之地分一杯羹,毕竟这身毒之地虽然阶级腐化,百姓奇葩,但只论土地的话,却是实打实的富庶。 只要开通南洋海路,这身毒之地对大明来说,就算不得什么飞地。到了嘴里的鸭子,哪还有让它飞走的道理? “这样吧,让黄观引监生们前去放粮,放粮之时,顺便征召一些愿意为我大明效力的百姓,作为新军……”朱肃道。自己已经示范过了用物理学装神弄鬼来取得身毒百姓的崇拜,黄观那些学过物理学的监生们照葫芦画瓢,定然也能唬住这德里城的平民们。 那些降服的降军大都是些兵油子,可平民之中,或许就能征召到勉强可堪一用的。只要能征兆出个几千人,再将那些只认钱财的雇佣兵给挑出来,就勉强足以守住此城了。 守城并非只靠兵力,要想彻底在这身毒之地扎根,还缺一些更加根本的东西……朱肃正自思考着,外间,一位明军将领一身披挂的快步走来。 “殿下,城外出现了数支军队,我等是否要出城迎击?”那将军抱拳禀报道。 (本章完) 第693章 教派抉择 朱肃一惊之下,当即将脑中的念头暂且抛下,随着将士们登上城墙,瞭望城外军队的动向。只见城外的原野之上,三支军队各自打着旌旗,从城外的三个方向缓缓行来。从激起的沙尘来看,约莫也有数千人之众。 “前来勤王的援军?” “不过一群土鸡瓦狗,殿下,末将愿为殿下斩下诸夷将首级!”狄猛下拜道。 众将见此,亦是猛然惊觉过来,赶紧纷纷下拜请战,你说要三千人马,我就说只要一千,仿佛城外那扬尘而来的是数千头猪,并不是什么军队。直把他们全看做了能白捡的功勋。 也是,见识过这身毒王城所谓精锐士兵的素质之后,这些大明的将军们确实很难将这些三哥们的战斗力放在眼里。五万打八千降了四万,这样轻易的捡功勋机会怎能不拼命把握住? “不急……你等且看,他们似乎并无敌对之意。”朱肃说道,示意众将朝前方看。 众将齐齐扭头看去,却如朱肃所说,只见那三支军队行至城外十余里处,便开始驻足不前,而后每支军队各分出数人驰马前来。这些人手中并无兵刃,一路高举双手示意并无敌意,到了城下之后,便开始叽里呱啦的喊着什么。 “黄观呢?”朱肃道。“让他来翻译翻译,这些人究竟都在说些什么?” 黄观此时就在城下。因为身毒城墙并无城楼,因担心他们这些读书人不慎着了箭矢,也嫌弃他们万一打起来碍手碍脚,因此他们虽随着将士们也来到了城墙边,却因为朱肃的命令被城墙下的士兵们阻拦在墙下。如今朱肃既有传唤,黄观便被士兵们引上墙来,侧耳倾听了几句,黄观道:“禀殿下,他们说他们乃是各教派的使者,特来德里觐见新任的苏丹。” “新任苏丹?”朱肃晒然一笑,而后道:“既然如此,让他们进城吧。” “城上守军不得懈怠,曹渊,由你来统领城墙守军。其余诸将,随我回宫殿之中。” “本王今日便会会这些所谓的教派使者。” 德里苏丹国的宫殿华丽而繁复,充满了异域风情,拱门、圆顶、雕刻和立柱充斥在这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可惜失之过繁,处处透露出彰显之意,若是寻常人初据此宫,或许会惊叹狂喜。但朱肃可是见过世面的大明皇子,他高坐殿上,却是显得怡然自得,甚至是不屑一顾。也正因此,他的一身贵气反而自彰。 那三拨所谓的教派使者被请到了殿内,见到朱肃这般模样,心中不免对这位攻占了德里的新任“苏丹”更加忌惮了几分。 他们三人似乎已经知道了这是一支来自遥远大明的队伍,对于朱肃他们虽偶尔露出好奇端详的神色,却并无多少诧异。朱肃端坐上首,见他们俯身施礼遂也轻轻颔首。“三位来此,可有要事?” 一旁,充当翻译官的黄观已将朱肃的话语传达给了这些身毒使者。 左手边第一位使者出列了,他身穿一身干净的白袍,头上带着一顶几乎是标志性的头巾。黄观的话音刚落他便迫不及待的道:“来自大明的伟大将军。” “我们已经知道伱击败了弱小的菲鲁兹苏丹,既然你占据了德里,我们愿意承认你是德里新任的伟大苏丹。” “不过,德里是真祖的国度,你需要皈依真祖,不然,你将承受所有穆斯林的愤怒……” “哦?”朱肃的眉毛挑了挑,不可置否的轻笑了笑。从入城之时看到城中神庙的建筑风格,他便知道,这德里苏丹国信奉的乃是伊斯兰教。这位一身白袍的使者,看来便是当地伊斯兰教的使者了。 “你的意思本王知道了。退下吧,下一个。”见那伊斯兰使者还想继续夸夸其谈,朱肃摆了摆手,自有兵将上前,礼貌的将这位使者给“请”了下去。 第二名使者一身红袍,看态度比之前那位伊斯兰使者恭敬了许多。他俯首道:“伟大的信任苏丹,我是婆罗门的祭司阿普恰,我们已经知晓了您是梵天神的使者,我们希望您能允许我们在德里建造梵天神的神庙,以传播梵天的威光……” 这是婆罗门教的使者,朱肃心中了然。看来自己先前在梵天神庙前头装神弄鬼,让这些婆罗门教的人以为自己对他们教派有亲近之感。朱肃微微一笑示意知道了,也对此人摆了摆手,而后示意第三个人上前。 “伟大的大明周王殿下,贫僧禅陀耶,向您致以最真挚的问候,阿弥陀佛……”第三位枯瘦的老者显然是一位佛门的苦行僧,让朱肃惊讶的是,这位僧侣竟然并不需要黄观的翻译,而是自己就能以汉话与朱肃沟通。 虽然发音甚不标准,但是那毫无疑问的确实是汉话无疑。 “禅陀耶大师,本王有礼了。”闻此乡音,朱肃着实觉得有些亲切。“大师懂汉话?哈哈,当真难得。又是从何处知晓本王身份明细?” “殿下多礼,并非贫僧不凡,乃是从城外旌旗上看得……贫僧年轻之时,曾随商队东至大都,故而晓得汉话……”见朱肃语气之中较之前两人更加亲近,禅陀耶合十道。多会一门语言,果然便能多占一些便宜。 “贫僧此来,实有一不情之请。殿下也知,此地原为释迦旧土,本该是一片佛国,然而此地屡遭祸乱,异教横行,天方教、拜火教等各自昌盛,反而是我释迦佛教,竟是慢慢没落了。” “殿下自东土而来,自是知晓我佛教方为正朔……恳请殿下于此德里之地广修佛寺,我等愿意助殿下教化斯民,永驻身毒之地……” 禅陀耶道,他身形枯瘦,看向朱肃的目光却是灼热,似乎希望朱肃当即张口,助他在此振兴佛教一般。 朱肃却是微眯起眼,而后打了个哈哈:“呵呵,大师远来,想必也是劳顿。” “……另两位使者也是,一路劳累,我大明礼仪之邦,哪有不先容宾客们休憩一番的道理。” “黄观,便由你来安排,给这几位大师都找个安歇之所。至于所论之事,我等慢慢从长计议……” (本章完) 第694章 如何治理 这三个教派除开伊斯兰教以外,嘴上说的虽然还算客套,但朱肃可没忘了,他们一个个可都是带着人来的。城外的那些人虽然现在他们声称只是同来的信众,但朱肃相信,他们的原意,很可能都是来援助苏丹,只是明军的胜利来的太快了,才迫使他们不得已改变了态度。 即便如此,他们必然也在心中打着算盘。若是自己与德里苏丹国的苏丹两败俱伤,这三派人马一定会趁火打劫,妄图在火中取栗。 身毒诸国度大都是政教合一,一地的宗教祭祀,往往也是一地实际上的总督大臣。偏偏又有多种宗教混杂,彼此之间争夺不休,都想在这片土地之上占据主导权。如今见了明军上下早有戒备,且一战即取得了如此骇人的战果,这才不敢轻易轻举妄动,转而选择劝诱攀附他们…… “殿下,身毒国情,不比华夏,此地百姓迷信神明,已至走火入魔之境。”等那三拨人马离去之后,黄观犹豫了稍许,上前进言道。 “要想尽快在此地站稳脚跟,非需借助教派之力不可,请殿下三思。” 众人的眼光也都看向朱肃,朱肃其实也知道,身毒阶级腐化,又饱经战乱,大义之类的理由根本无法夺得民心,只能依靠宗教的力量。 “你认为,本王该选择哪一个教派?”朱肃问道。 “学生以为,当选佛教。”黄观早已想过了这个问题,因而毫无停滞的侃侃而谈道。“一则,禅陀耶高僧曾去过我华夏之地,又通晓汉语,必然比其他教派之人更加亲近我中原文化。” “二则,佛教与我华夏亦是有缘,对于佛教,我等总归是有所了解,而那天方教、婆罗门教却是……” 黄观说道,神情之中,难免露出了几分无法接受的模样。也是,天方教的伊斯兰教义与华夏中原文化南辕北辙,而且其极具排他性的教义,对崇尚中庸之道的华夏文人来说,也显得略微过激。 至于婆罗门教,则更是奇诡,其常以怪异扭曲之像为神,看在中原诸人的眼中,便与邪魔外道相似,自然不讨黄观的喜欢。 对于黄观的说法,众人亦是表示了赞同。那天方教的使者口出狂言,方才若不是看殿下并不以为忤的状况下,早该将这天方教的使者直接斩首弃市了。而另外一个婆罗门教,穿的一身红袍妖里妖气,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还是最后一个和尚好,虽然这身毒地方的和尚长得黑瘦黑瘦的,但无论怎么说,也和中原的和尚一样都是拜佛的。佛爷勉强也算是中原的神,既然非要选择一个神明不可,自然还是选择我等中原之地的神祗最为稳妥。 眼看选择佛教已经是大势所趋,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等着朱肃下达最后的决断。 然而朱肃却是依旧思考着,过得稍许,却是轻摇了摇头。 “那禅陀耶和尚看似彬彬有礼,然而其心底里,未必便包含着什么好心思。” “你等莫要忘了他也是带着人来的。谁家的得道高僧,出行入跸,能有如此多的‘信众’随从?若非我等已经大胜德里苏丹国,只怕这位大师可不会来和我等套什么近乎,说什么和我华夏的渊源。” 朱肃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看向殿外的蓝天。 “此地确实非是我大明可比,然而诸君其实,依然轻忽了宗教之间战争的残酷。” “德里苏丹国昔日的国教便是天方教,那天方教的使者为何敢如此跋扈?便是因为天方教在这身毒之地,势力最强,气焰最盛。他们心中认为,我大明想要在此地站稳脚跟,就非要借他们天方教的力量方可,故而才敢在此地口出狂言。” “而佛教之所以对我等如此亲近,恰恰是因为他们在此地之势力,实在过于弱小,急需借助我等大胜之威,为他传扬佛法。” “而此地宗教战争向来惨烈,若是我等尊崇佛教,想必天方教、婆罗门教,甚至其他教派,都会视我等为无信者和异教徒。” “我等虽据德里,然而若是诸教派对我等群起而攻之,恐短时间内,我等也将焦头烂额。” “更遑论北上支援渴石城了。” 朱肃说道。他所说,并非是危言耸听,身毒士兵虽不强,然而为宗教所惑者,向来最为狂热。 中亚、身毒、欧洲诸地,宗教战争向来最为狂热,各种“圣战”层出不穷。若是朱肃一意孤行推崇佛教,指不定那些天方教的穆斯林教徒就会将朱肃列为“真祖之敌”,然后群起而攻之。 “竟会如此……”黄观目露惊讶。他原以为自己这些日子粗通身毒语言,又询问了不少城中的贵族百姓,对于身毒的形势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却不料,自己的见识还是浅薄了 远远不如高瞻远瞩的周王殿下。 “那这么说,我们应当如那德里苏丹国一般,继续尊奉天方教了?” 曹渊语气颇有些不平。那天方教的使者语气桀骜,出言不逊。若放在寻常,便是直接宰了都不为过,难道还要将他们奉为座上宾? 不止曹渊,其他众将面上亦是有愤愤不平之色。那人如此骄狂,这些将军们大都心高气傲,又有哪个会愿意折节的。 “天方教……也不妥当。”朱肃却是又摇了摇头。 “不如说,如先前的身毒诸国旧制,都不妥当。按此地旧制,王权低于神权,一地统属,非得要皈依该地教派不可。难道教我等全都皈依了天方教?” “那怎么成!”有将领当即叫嚷了起来。 “我等华夏男儿,远来至此,难道是为了给他们这些劳什子番教效力的不成?” 此言一出,顿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众人一时群情汹涌,甚至有人提议,将这些教派使者一股脑全杀了,就用汉地制度来统治此城便是。 这显然是不成熟的想法,但沿用身毒旧制,又确实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朱肃却是已经想到了办法,只见他微微一笑,说出了一番见教来。 (本章完) 第695章 杖责立威 “既然身毒旧制不堪用,扶持一教不合我等利益,那么倒不如任他们自己去争,我等只做壁上观便了。” 朱肃笑着道,弯起的唇角上,露出了一分不加掩藏的恶意。 “德里城乃是身毒少有的繁华中心之地,无论如何,所有教派都必然不会弃置该地而不用。” “可以说,只要我等摆明旗帜,支持哪个教派,那个教派在这身毒之地,就能占据绝对的优势,成为此地最为举足轻重的存在。” “既如此,该是他们来争我等才是,我等又何必着急?” 众将军还都似懂非懂,那边的一群监生之中,却已经有人露出了了然神色。黄观更是双目中亮起了亮光,开口道:“殿下是说……‘二桃杀三士’?” “不一定要杀,我等也不是任人强夺的桃。这些宗教统治身毒日久,而我大明却不希望此地由宗教统治。” “既然如此,不如教他们始终相争,只要他们一直相争,与我大明所为之霸业便无干碍。而且,如今他们有求于我等,何不借此机会,为这身毒之地,写出一个新的‘规矩’。” “一个名正言顺的,让我大明以大义之名,能够插足身毒事务的‘规矩’?” 黄观眼中的光芒已是越来越亮,他激动道:“殿下所言,大有可为!” “只是学生仍旧不解,这所谓‘规矩’,具体为何?一个规矩,当真能让身毒人自此对我大明俯首帖耳,使我大明能够名正言顺的占据此外邦之地吗?” “若是其他地方,仅凭一个规矩,确实难有可为。” “但身毒此地,却是一片和其他地方皆不相同的神奇土地……”朱肃笑得欢畅。 “你等且瞧着吧,在这么一片神奇的土地上,恰好就有一个‘规矩’。” “只要我等稍加改动,便可使我华夏,自此名正言顺的凌驾于身毒之上!” …… 几日后,宫殿之内。 这几日,那位大明的周王殿下始终没有动静,把佛教、天方教、婆罗门教的三拨使者等的无比心焦。他们本想着先下手为强,直接快刀斩乱麻的将这德里城新入主势力的宗教划分敲定,好为自己的宗教势力发展打下基础。毕竟,德里城的归属洗牌,对于他们这些教派来说,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洗牌势力排名的关键。 然而那位大明的周王殿下实在是太能拖了,一连几日,这位殿下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拖到了拜火教、袄教等许多其他教派的使者也到了,这位周王殿下依然没有露面。 直到这身毒之地大大小小的宗教教派的使者都来的差不多了,周王朱肃方才邀请这些诸教使者,全部汇集到了昔日德里苏丹国的宫殿之中。仆一入宫,那位不可一世的天方教使臣便直接率先发难:“你们竟敢无视真主的权威,将真主的使者丢在低矮的房间中连续许多日子不闻不问。” “看来你们是想和伟大的穆斯林为敌。伱们就不怕穆斯林的骑兵彻底踏平此城吗?” “穆斯林的大军?很强大吗?”朱肃听完翻译,却是不再继续惯着他,而是瞬间冷下了脸。 “苏丹菲鲁兹·沙手中有五万大军,还有无坚不摧的战象,与我大明的八千勇士交战,不过一日便被我等斩首。” “穆斯林的大军有多少人?五万?十万?若想来你们就来吧,来多少人,我大明自然能够杀多少人。” “我大明带甲百万,幅员万里,一偏师都能灭汝等一国。与我大明为敌?你穆斯林的大军只怕得有千千万!你敢在本王面前对我口出狂言么?” 那使臣面色一滞,那一股桀骜顿时僵在面上。朱肃朝旁大喝一声:“来啊。” “将此人杖责三十!之后再与本王说话!” 如狼似虎的大明士卒带甲而入,无视了那天方教使臣一脸惊恐的眼神,当着这诸多教派使者的面,抡起大棍就直接就地打了起来。那天方教的使者被打的吱哇乱叫,偏偏又被几根棍子拄在地上锁着,完全就动弹不得。很快,白袍本来干净的白色,臀部的部分就被打的濡满了鲜血。 朱肃这一番杀鸡儆猴如万钧惊雷,其他的各教使者完全还没能来得及反应。见那天方教使者被打的惨叫不断,便是本来有小觑朱肃等人的,此刻也顿时收起了傲然之心。 也有一些人看着哀嚎的天方教使者,眼中露出了畅快的模样。这天方教在身毒仗着势力强大素来肆无忌惮,如今见他吃瘪,自然有人幸灾乐祸不已。 三十棍打完,那天方教使臣纵然未死,倒也已经没了半条命。自有军医带着药箱进来为他医治伤处,粗略的止了血后,便押着他直接跪在了地上。那天方教使臣似是被打散了魂,被迫跪在地上,竟已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朱肃见之,颇为满意。若是这厮是个硬汉,那就只能随便罗织个罪名一刀杀了。虽然料定天方教不会为了区区一人丢失了有可能统治德里的机会,但若是悍然杀人,终究是一桩麻烦事。这厮挨了顿打能识时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周王殿下面前,汝等安敢不跪?”见立威已毕,黄观客串起礼部礼官,用身毒语对他们呵斥道。 众使者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有人忍受不住明军的威势,一面犹豫一面委委屈屈的跪了下来。朱肃却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抿了抿带来的好茶,一副所有人不跪,他也不说正事的模样。 盏茶功夫之后,所有教派的使者都被迫跪下听命,朱肃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诸位久候,汝等意欲教本王在德里城兴建贵教寺庙的事,本王已经知之。” 见朱肃终于说到了正事,这些教派使者们顿时齐刷刷抬起头来。 “本王原想着,事涉神明,断断不可大意。” “因此这几日,本王搜集各教经书,通读各教神明之教诲,意图从中,遴选出最值得本王尊崇的宗教,加以皈依……” 朱肃话语到此,故意顿了一顿。底下诸多宗教使者被吊起胃口,皆是伸长了脖子。 巴不得下一秒,从朱肃口里,就能听到他们所代表的宗教教派的名字。 “诸教教义皆十分精深,本王看了,觉得实在难分伯仲,难以取舍。”朱肃却是微微一笑,继续道。眼见诸宗教使者眼中露出一抹失望神色,朱肃遂笑着补充道: “各教教义,虽然极好,只是在本王看来……却是缺了一样东西。” “若能补上这东西,本王以为,其自然便是最为适合我大明治下之德里城的教义。” “自然也会不遗余力,帮助此教在此传扬推广了。” (本章完) 第696章 种姓之辩 改教义!朱肃此言一出,底下诸多教派的使者们,面色当即便难看了起来。 “大明的周王殿下。”拜火教的使者当即黑了脸色。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卷曲的胡子因为不悦而微微有些颤抖。 “我们的教义,那都是神灵和先贤遗留给我们信徒的旨意,是绝对不会有更改的可能的。” “周王殿下叫我们更改教义,就不怕亵渎了神灵吗?” 当即也有几个教派使者,站起身来斥责起朱肃的狂言来。朱肃却是不为所动,仍旧站在上首施施然的看着他们,直将这些人所言当成了耳旁风。 也确实是耳旁风,他本就听不懂这些身毒语,而这些人的呵斥,黄观也干脆就懒得翻译。倒只留着这些人在场下气的脸红脖子粗,一副无能狂怒的架势。 朱肃之所以仍旧不为所动,是因为他知道,这些教派使者最少也是一方教派的祭司大拿等级,而一个教派之中地位越高者,往往越不信神。这些古板顽固的分子定然只是少数。 况且,古往今来,为了一时之利而擅改教义的教派还算少么?利之所至,便是上帝也得向凡间贩卖赎罪券,而现在把握着这个“利”字的就是他朱肃。 顺之则得利,逆之则有害。不怕没有人动摇。 果然,只是过了稍许,那位佛教的僧侣禅陀耶便已沉不住气了。原以为以佛教和华夏的渊源,他们这一回获得这支明军的支持应当是十拿九稳。哪想到这位周王殿下压根就油盐不进,竟然并没有公开支持佛教的意思。 这巨大的落差加上佛教如今在身毒之地的严峻形势,让他成为了在场底气最为不足的一个。这位干瘦的和尚开口问道:“不知殿下认为哪部分的教义不妥?能否见教?” 朱肃等的就是有人问询,以占领主动。见这禅陀耶开口了,便继续道:“本王闻知,身毒之地,有一个你等诸教派共同维护的‘种姓’之制。” “僧侣、祭司为婆罗门;贵族、将领为刹帝利;商人为吠舍;平民为首陀罗。此四大种姓,生生世世,不得变动。” “本王想知道,我等既自大明而来,在此四大种姓之中,又当属于何种?” 朱肃此言说出,诸教派使者顿时沉默了下来,一个个面色古怪。 种姓制度,这是他们这些教派所心照不宣维护的一个制度,也是身毒地区掌权者们赖以统治的一个基础制度。这个制度对于教派首领、掌权者皆有好处,因而这片土地的征服者不管是谁,一般都会主动的维护这一项传承千年的体制。 也正是因为这个制度,种姓世世代代不可改变,长年累月的传统也使得身毒地区的百姓失去了向上的斗志,变得颓靡懒散。毕竟生下来的种姓就能决定你一生的上限,那又何必努力拼搏呢? 反正怎样也都只是那样,不如摆烂好了。 这项制度,也间接导致了身毒地区宗教的繁荣:今生已经没有了奔头,那只能寄望于来生投胎成更高阶的种姓。要寄望于来生,则少不了供奉神明、敬奉香火…… 因为这样一套制度,身毒地区形成了一种对教派来说良性、对百姓来说却是恶性的闭环:百姓世世代代麻木不仁,不知反抗为何物;而宗教却繁荣昌盛到了可称为病态的程度。 那禅陀耶思虑了一阵,眼中有光芒一闪,随即便赶紧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表情并做出恭顺状。他双手合十道:“诸位从大明而来,乃是贵人,自然应当算作婆罗门。” 他这话表面上看似有理,实际上却藏着一处陷阱:所谓的婆罗门,乃是一种含有宗教性质在内的种姓。这些明人想要成为婆罗门,自然需要皈依于某一个教派。 可只要皈依于教派,自然就要受教义等等枷锁拿捏,这德里之地就依然是由宗教所掌控的教国。譬如之前的德里苏丹国,实际上的主政者便是天方教的穆斯林们,纵使是国主苏丹,有时候也要受天方教教义节制。 而且,这位周王殿下还是大明贵胄,若是能让他自承为婆罗门,那么或许,还能借着他的影响力在华夏传教。华夏之地乃是天朝上国,若是能在那一处扩大影响,使其也成为由宗教掌控的教国,受到富裕的华夏百姓的供奉……那么岂不远胜于在这身毒之地,管理这些懒惰愚笨的身毒下民? 朱肃闻言,轻轻呵了一声,以示不屑。那边厢,黄观等监生已经是怒目圆睁,出列骂道:“好胆!我等华夏人敬天法祖,供奉的是祖宗天地,信的是道德天理。只知跪拜天地君亲师。禅陀耶大师,你将我们归入婆罗门……莫非是要我们全都剃度出家,不顾先贤祖宗,一心做伱们佛门的信众吗?” 黄观习得身毒语后,便十分着意这身毒地区的风土人情、政治局势,其他的诸监生也知能远来此地,是人生之中十分难得的一次经历,若回去之后能著一本游记,指不定便能凭之名垂青史,因而亦经常四处走访,哪有不知道这种姓制度的底细的。而今见到禅陀耶敢以此制度算计他们,自是义愤填膺,纷纷出列驳斥。 禅陀耶本以为这些大明人远道而来,必不知其中奥秘,而今被当场拆穿,一颗大光头上已经是冷汗岑岑。他有心想要找补,却还真不知道将这些来自华夏的明人们归入哪一个种姓才好。 刹帝利?这些明人以兵戈入主,确实可以算是军事贵族一类。但刹帝利却是受各教派的婆罗门驾驭指使,这些人怎么可能愿意屈居诸多教派之下? 不将他们算作种姓之中?可按身毒规矩,不在种姓之中的都是低贱的贱民,万一这些明人也知道这层意思,他们还能有命在? 朱肃似也窥见了他们的纠结,他朝黄观等监生们摆了摆手,监生们会意,指责之声便渐渐熄了下来。朱肃道:“种姓之制,乃是你们诸教派所共尊的制度。” “要让我等华夏之人支持你等身毒教派?那么,在你们的所谓种姓之中,得有我华夏之人的位置罢?然我大明起自华夏,我华夏之地,最贵者乃是天子!天子代天牧民,华夏之民即为天子子民。是万万没有屈居于你等教派治理之下的道理。” “本王也无意为难你们,只要你们对我等的定义能合本王心意,且能写入教义告知你等信众,我大明自然愿意支持你等传教。至于如何定义,你们且自思之。” “……” 禅陀耶沉默。又不满意婆罗门,又要将大明人置入种姓之中……这意思,不就是要为你们大明人,再缔造出一个在诸种姓之上的种姓吗? 若真如此,从此以后,大明人便是所有身毒人名正言顺的主人,天然便要受到所有身毒人的供奉…… 这……这也未免太过份了些! (本章完) 第697章 新种姓:须弥 其他的诸教派使者,到此时也算听出了朱肃的言中深意了。 说白了,按这些大明人的意思,他们来身毒就是要当祖宗的。 不供他们为祖宗,就休想得到他们的支持! “大明的周王。”那位刚刚受了杖刑,屁股上仍旧一片暗红的天方教使者龇牙咧嘴的怒视着朱肃。“你们当真想要与我们所有教派的信徒为敌吗?” 天方教乃是此地最为强势的宗教,对于朱肃的意图,自然也最是反感抵触。 “本王当然是想和你们为友。”朱肃道。“不过,我大明尊严不可辱。若有什么教派敢强迫我等皈依,我等自然不会容忍。” “便是为敌又如何?即便杀光了我等,本王的父皇,自会再派来千人、万人、万万人为本王复仇。大明建立至今,覆元灭倭,已经充分表达了我等明人之态度。凡有胆敢犯我大明天威者,虽远必诛!” 朱肃此言,掷地有声,饶是天方教使者自恃势力最大,也不免气势一缩。大明如日中天,便是身毒也有耳闻。谁也不敢狂言能够应付大明皇帝的报复,这位大明的王爷确实有这样的底气。 更何况,这支明军也实在太强劲了些,八千人覆灭五万苏丹大军,还俘虏了近四万人……即使天方教集全力能将他们从德里城赶走,恐怕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们是宗教,最直接的对手应当是其他教派,而不是与这些俗世军队打硬碰硬的战争。 天方教使者还在衡量,那边厢,禅陀耶却已经下定了决断。佛教日渐式微,到今日已经是退无可退了。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许还有一线生机。 禅陀耶当即道:“阿弥陀佛。殿下,既然如此,我佛教愿意尊汉人为‘须弥’,意为世界之中心,为四大种姓之外的第五大种姓。” “‘须弥’种姓不受任何辖制,比任意种姓更为尊贵,以此来彰显天朝之尊严……” 朱肃眉毛一挑,总算有一个上道的了。“非止汉人,我华夏土地广博,民族非止一支。这‘须弥’种姓,自是不该专指汉人才是。” “是,是,是小僧思虑欠妥了。”禅陀耶立刻躬身告罪,知错就改:“那凡是天朝上国来人,我身毒佛教皆愿尊之为‘须弥’,并将之纳入教义,如此殿下可还满意?” “禅陀耶大师果然智慧,如此甚妥。将此条写入教义之后,本王自会准允佛教在德里之地建寺传教。”朱肃笑道。大明如今奉行开拓进取之策,促进民族融合自然也是日后所必须要走的一条路之一。只要来自大明,就可以在这身毒之地当上‘须弥’大爷,倒是算是诸民族归附大明之后的一项上好福利。 至于身毒百姓如何……此地百姓被奴役多年,他们身上的麻木和奴性,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尽去……慢慢来吧。 尊奉知书达理的华夏人做他们的主子,总比给波斯人、匈奴人、阿富汗人、英国人当奴仆要更好上许多。 禅陀耶面色一喜,虽然付出不少,但终于获得了这位大明殿下的支持。德里之地乃是身毒北部的中心,有了这位殿下支持,势微的佛教大兴已是必然。 见这泼天的好处被佛教捡了去,那位婆罗门教的使者顿时慌了,佛教与婆罗门同属于身毒的古老宗教,在外来的天方教的打压下这两个难兄难弟大哥惨不过二哥,都是一路的下水道货色。 所谓不怕兄弟啃窝头,就怕兄弟步青云。如今看佛教这抱上了大腿就要飞黄腾达了,他婆罗门教又怎好落于其后?那红袍使者当即道:“我婆罗门教也愿意尊奉华夏人为须弥,恳请伟大的大明周王殿下,也允许我们婆罗门教在德里建立神殿!” “好,好,好,甚好,甚好,本王允了。”听完翻译的朱肃只是轻飘飘的摆了摆手,便允准了婆罗门使者所请。 禅陀耶整个人一愣,竟然还能这样?不是应该只尊奉他们佛教吗?其他一些小宗教的使者见到这大明的王爷竟然允许多个教派一同入驻德里,顿时反应了过来,开始争先恐后的向朱肃表忠心。对啊,之前的那些德里政权是因为国主想要借助某个宗教的力量,与某一宗教互为臂助,自然需要皈依某一宗教,而后排斥其他教派。 然而这些明人却无皈依某个教派之心,那德里这一杯羹,自是人人都可吃得……虽然分出来这羹自然便小了些,那也胜过没有。况且以前这富庶的德里之地始终是天方教占据,如今无论如何,失去德里的天方教没落已经是板上钉钉,既然如此,不早些瓜分他们的宗教势力更待何时? 一时之间,便有七八个宗教自愿尊奉华夏为“须弥”,换取在德里建寺传教之权,朱肃自是一一应允。 你们宗教争夺,与我们何干。更何况,这身毒之地被伱们搅的越乱,大明才越能够在这一潭浑水之中,摸出鱼来。 禅陀耶也想到了这一层,可也只能叹息一声。那位大明的周王殿下如此精明,断然没有让他们只支持佛教一门教派的可能。好在无论如何,佛教在诸多教派之中,与华夏的关系依然是最为亲近的。如今眼看身毒诸教派已经到了洗牌的时候,凭着这层关系,他们佛教已然是领先了一层。 一切尘埃落定,除却天方教、拜火教等几个不愿屈从的教派之外,其他宗教几乎都已经获得了在德里建庙的权力。有这些教派们派遣信众帮忙压制,纵使是在德里苏丹国时期在这里传教了数百年的天方教,此时也是如临大敌,感觉到了德里当真要脱离天方教的控制。 “贾米拉,我们该怎么办?”离开德里城时,天方教使团中的一人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德里城墙,转头询问那位被打的屁股开花的使者。“我们当真要放弃德里这个我们传教了几百年的土地吗?” “不。”名为贾米拉的使者因为臀部受创,只能用一种滑稽的姿势曲膝“半站”在马上,但他的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的愤恨与屈辱。 “狂妄的明人想要夺走真祖的土地,他们是痴心妄想!” “还有拜火教等几个教派没有服从于明人,我们去找他们……我们在城里还有许多忠于真祖的虔诚信众,只要联合起来,一定能杀掉那位狂妄的周王!” (本章完) 第698章 分化之计 那位发问的教徒是原先任职于德里城的“扎维耶”,即为一城主教之意。如今德里沦陷,天方教被明人驱逐,他这个“扎维耶”的权力自然也就沦为了虚无。 因而这些教众之中,属他与贾米拉最为落寞。但与贾米拉不同的是,这位扎维耶在富庶的德里城已经受用了半辈子,早已没了与人生死相斗的狠劲。 听到贾米拉居然打算杀死那位大明的周王,这位大腹便便的扎维耶当即就变了脸色:“联络信众?你……你难道是疯了吗。” “大明人连战象都不畏惧,他们的士兵还会使用那种能够喷出火焰的可怕武器。他们的战船能够引发天雷,轻易就能将穆斯林的战士撕碎……你竟然想要去暗杀他们的王?” “要是因此引起了大明天朝皇帝的愤怒……我们伊斯兰教已经和西方的基督教不死不休,难道还要再多招惹一个更加可怕的东方大国吗?” “没问题,真祖会保佑我们。”贾米拉道。臀部的疼痛以及被当众杖刑所带来的屈辱,让他的对朱肃的愤怒和怨毒喷薄而出,而这股愤怒和怨毒又让他选择性的忽视了大明的强大。 便连扎维耶也能看出,贾米拉这般热衷于杀死那位大明的周王,未必便是为了伊斯兰教的利益,或许更多,是为了报自己的私仇…… 但他此时不过是个失势的主教,已经不复之前的位高权重,实际上已经没有了话语权的他,自然也无法动摇贾米拉的决议。 此时天已入夜,贾米拉回到城外的穆斯林军阵之中,准备休憩一晚明日再行出发,也是为了寻机偷偷联络拜火教等其他同样不愿意屈从大明的教派。这些事已经与扎维耶无关,他颓然的回到了安排给自己的帐幕里,怀念着自己一去不返的奢靡时光。 帐幕突然被打开了,卷入的冷空气使得正在出神的扎维耶猛然一个激灵。“谁?”他警觉的跳了起来。 “兄台倒是好兴致。断首之祸,就在眼前,竟还在神游太虚么?” 来人长袖飘飘,容貌俊逸,与身毒之人迥异,扎维耶一眼便将此人的身份认了出来,正是那位在那大明周王的身边、懂得身毒语言的年轻学者。 来人正是黄观,他看着帐中这大腹便便的天方教高官,面上布满了嘲讽和鄙夷。扎维耶却是亡魂大冒:“明人?伱怎么会在这里?来人……”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高声呼救。 黄观却已是一个箭步上前,手中匕首已经顶在了扎维耶的喉咙上。“噤声。若敢声张,不等贾米拉动手杀我,我必先杀了你,你信是不信?”利刃加颈,扎维耶的声音如同突然被卡住脖子的公鸡般戛然而止,满脸惊恐的看着脖子上的那一抹寒光。 “我此来,乃是为殿下传话。殿下问你,你是欲与贾米拉同死,还是愿意为大明天方教之‘哈里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哈里发?”扎维耶忽然眼睛一亮,所谓“哈里发”,即为伊斯兰教“掌教”之意。扎维耶昔日执掌德里城中的清真寺,但对于“哈里发”之位,却依旧是想也不敢想。他斟酌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道:“周王殿下想要怎样让我成为‘哈里发’?” “这有何难。”黄观手中匕首不动,嘴上却是轻松道:“只要有周王殿下扶持,你自然能在这身毒之地成为‘哈里发’!” “这……可是我们伊斯兰教的哈里发,并不在周王的管制之下……”扎维耶一面说着,一面看着黄观如同看痴傻儿童的神情,自己却先是一怔,而后就明白了过来。 这位大明的学者指的是,在大明的扶持下反出伊斯兰教,在那位周王的扶持下另立一教,自成一家! “我……我绝对不敢觊觎哈里发之位!”扎维耶本能般的连连摆手,连连否定,可是一颗心脏,却是已经不受控制的疯狂躁动了起来。 “如何取舍,全在于你。”黄观却是收回了手中的匕首。“我只是为殿下传话。若是愿意归附殿下,明日取贾米拉的人头入城。若是不愿归附……” “日后疆场之上,莫怪我大明不容情面。” 黄观说完,自扭头离开了帐幕。利刃终于离颈,扎维耶已经是一头的冷汗。他壮着胆子掀开帐帘,只看到了那位明人在几位头戴头巾的伊斯兰教徒的护持下,堂而皇之的离开了营地。 信众里居然有明人的内应!扎维耶满脸惊骇,却是已经没有了告发的勇气,脑海之中,天人交战…… …… 第二日,德里城头。 天边的晨光照耀在城墙之上,此地虽距大明千里万里,但是这日出之景倒是也没有太大的不同。朱肃负手而立,迎着天边的晨光,颇为悠然,黄观等昨夜出城“劝降”的懂身毒语的士子们却是面色纠结,时不时便伸长脖子,注意着城墙下的动静。 “殿下。”黄观昨夜在天方教营地时虽声色俱厉,但此时,心里倒也没有多少底。“我等这三言两语,当真能煽动天方教、拜火教等教派内乱吗?” “要是他们当真纠集了教徒前来强攻,我等如何应付?” “尽人事,听天命。而今人事已尽,又何必忧虑那么许多?”朱肃淡定的道。 见黄观等人仍旧一脸的不安,只好稍加解释道:“我大明威名赫赫,即便在这身毒之地,也是如雷贯耳,足以教人忌惮。” “再加上我等已经纠集了诸多没落教派,而他们天方教等在这身毒之地却是安逸已久,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魄力,和我大明死磕的。” “彼辈人心不齐,分裂之兆已现。那天方教的贾米拉能给他们什么?了不起,也就是些金银财货,需要与我等精锐之师拼命之余,还极有可能遭到来自天朝上国的报复。” “我等再抛下诱饵,愿意助他们另立新宗,使他们每个人都能升官发财……有了动机,有了利益,自是不愁无人投靠。此计本王的把握有七成。只要天方教和拜火教等有些许信徒投奔了我们,他们的教众自然没办法对我们群起而攻之!” (本章完) 第699章 朱棣动向 说白了,这是一个阳谋,依靠的就是大明如今可怕至极的国际影响力,以及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即便现在没人投奔,只要再打上几场硬仗,让他们知道明军是个硬茬子,自然会有骨头软的选择主动附庸大明。 华夏数千年,各种奇谋韬略数不胜数,如今明军掌握大势,要摆弄这些异教,自然有的是办法。朱肃不相信仓促之间他们真能有办法万全应对。 “殿下,城外有动静。”眼尖的狗儿已经看到了城下的异状。 只见晨雾之中,有一支人马奔至了门边。为首一人,正是大腹便便的扎维耶。他的手中高举着一颗人头,一路奔驰到城下后,滚鞍下马的跪下,毕恭毕敬的用身毒语言高喊着:“伟大的大明周王殿下!您忠诚的仆人带来了叛逆之徒贾米拉的首级,并愿意宣誓为您效忠!” 今早,在贾米拉宣布已经联合和拜火教势力,准备共同联络城中信众强攻城门之时,扎维耶悄悄绕到了毫无防备的贾米拉的身后,挥动弯刀砍下了他的首级。 他给自己的台阶很充分:贾米拉为了报私仇,丝毫不顾及穆斯林信众们珍贵的生命。而且营地之中已经有了明军的内应,即使自己不动手,贾米拉也很可能遭到这些内应的偷袭。 与其让内应砍了贾米拉立功,倒不如自己亲自…… “殿下,小心有诈。”众人见计策奏效,脸色都是一松,狗儿职责在身,却是仍旧紧张。朱肃笑道:“不过是数骑穆斯林教徒而已,还能伤了本王不成?” “走,下城去迎。他们既然愿意归附,本王自也不吝于表演一出礼贤下士!” 于是朱肃走下城墙,亲迎了这位扎维耶入城,并准允他重新入主城中的清真寺,传播增加了“须弥”身份的伊斯兰教义。拜火教等其他宗教也大体如此,内部皆有叛徒被大明说动,自愿依附大明,为朱肃传播更改过的教义…… “殿下,这些教派教义繁杂,多有与我大明教化迥异者。任他们传教,终究不是久长之计。”教派之事尘埃渐定,黄观未雨绸缪,又对朱肃进言道。“殿下若要将此地亦纳入我华夏之属,需好生推行我华夏教化才是。此地蒙昧,若是有一教派如昔日天方教一般渐渐坐大,安知其不会排斥我等明人?” 朱肃彼时正在核验诸教派传教所言教义的具体情况,看他们是否当真有将华夏人尊位第一种姓。听到黄观的进言,不由得笑了一笑。 “现在我们还用得上他们,而且如今这德里城中,就是身毒地区的缩影,各大教派你来我往乱成了一锅粥……一个统一的强大教派,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出现。” “不过你之所言,倒也不无道理……”朱肃站起身来,若有所思的踱了几步。 “这样吧,既然他们可以传教,我们自然也可以。” “你最是熟知此地风土人情,便由伱去,博采该地众教所长,弄出一个附和我大明利益的宗教出来。” “学……学生去建教?”黄观却是懵了。 自己只是想提醒殿下小心教派坐大,怎么就……怎么就变成了要自己建教了? “现在建教,如何能比得上那些教派的经年底蕴……” “怎么,怕难?”朱肃挑了挑眉毛。“如今,军政大权与大义皆在我手,要扶持什么教,打压什么教,也自是在我等一念之间。” “便是一个草台班子,只要有强权支持,还怕他不能轰轰烈烈的传播开吗?” “你自去放手施为,若是不会,大可以把诸多的教派、神邸,全都想个框架糅杂进去。” “再把我大明打造成奉天承运、气运之子的模样,是要拯救天下万民于水火……总之怎么有利怎么来,不必本王教你。谨记一点,宗教只要能凝聚万民之心,使其心有所依,便不怕没有信众。” 后世之时,洪秀全这个秀才学历的家伙随手翻了半本圣经,鼓捣出一个不中不西的“拜上帝教”都能搞的轰轰烈烈,朱肃就不信了,以考神黄观的状元学历,糅合诸多乱七八糟的宗教,再加上大明官方亲自下场支持,没办法在这身毒蛮夷之地,鼓捣出一个声势浩大的宗教出来。 黄观一脸懵然的领命,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只是来进谏的,到了了怎么就领了个当神棍的差使。朱肃则继续看起了手中的卷宗,如今的德里城除了八千明军之外,诸教派也已经用各自的名义,招纳了总计约三万的信众士兵,这些信众士兵用来守城已是绰绰有余。 因其分别来自不同教派,彼此之间并非铁板一块,若是失去了明军的居中协调,必然是一盘散沙。故而也不用担心他们会篡城谋逆等等。 德里城的守城力量既然已经足够了,那么,便是时候引兵西进,支援中亚河中地区的渴石城了。 朱肃这几天不断向西派出探马,意图在筹措好进军准备之前,先行探得朱棣大军此时的动向踪迹。然而派出去的探马还未归来,却是先在这他乡之地等到了一群华夏脸孔的游侠儿。这些人满面风霜,却也大都面色坚毅。大都持刀带剑,一看就不是什么善与之人。 “周王殿下,我等是秦王殿下手下‘秦帮’的帮众,这位是‘草上飞’边不平,这位是‘小据孟’高业,这位是‘赛郭靖’郭念……” 这些人一一自报姓名,虽神情也算恭敬,但拜会之时,其实是有几分失礼。然朱肃并不以为忤,脸上反而有几分惊喜:“二哥的秦帮势力,竟然已经发展到身毒之地了吗?” “好,太好了!在这异域之地爬冰卧雪,只为全我华夏开拓之功……你等皆为我华夏义士,皆可称侠之大者矣!” 随着《射雕》《天龙》等书传开。这“侠之大者”四字,已经成了对于这些江湖游侠最高的赞誉。听到故国堂堂的周王如此夸赞,这些江湖人的脸上亦各有光。他们先是抱拳谦让了一番,而后道:“殿下其实谬赞了,我等秦帮的势力,如今其实只渗透到亦力把里,还未能到达身毒。” “这一行,却是副帮主得知燕王殿下正于河中与帖木儿汗国交战,故而领我们几人千里先去驰援。” “殿下,帖木儿兵势极强,老实说,燕王殿下与平凉侯的局势,并不十分乐观。我等听闻河中的身毒难民告知德里来了一队明军,猜测是故国的援兵到了,这才受副帮主之命,冒险往东来德里城看看。” “既然是殿下亲至,那可再好不过。还请殿下立即点起大军,前往支援燕王殿下罢。” 听到朱棣形势不利,朱肃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本王原也是心急如焚,只是因不知虚实,需先遣探马探讯,故而耽搁了些许时日。” “既然你们来了,明日我等便起兵西进……对了,你们说的那位副帮主,却是何人?” 秦帮在北地也算威名赫赫,不过朱肃只听说,秦帮的帮主乃是“以德服人”的秦王朱樉,倒是没听闻有什么副帮主的。那个“草上飞”边不平却是一笑,说道:“副帮主半年前方投效帮主,而后被帮主请为长老客卿,周王殿下无有耳闻,也是寻常。” “要说我们副帮主,昔年在这天下之间,也是威名赫赫。” “正是‘无敌僧’张定边是也!” (本章完) 第700章 帖木儿之军略 “张定边?”骤然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朱肃在一瞬间竟有些愣神。自蓟镇一别,而今已有数年。本以为张定边年事渐高,该是早已寻了一处山野之地,隐居了才是。 却没想到此老热血未冷,竟还在这外域之地,为华夏披荆斩棘。 “张居士如今也在渴石城?”回过神来的朱肃显得万分的惊喜。“他与本王,也是故交。不想他竟被二哥招揽为客卿。” “副帮主一片侠义心肠,与我帮志同道合,自然有走到一起的一日。”“草上飞”边不平道,能与张定边这等名留青史的人物共事帮中,他一脸的与有荣焉。 朱肃点点头,朱樉这也算误打误撞。昔日自己为朝廷招揽张定边之时,张定边明显不愿与大明朝廷有什么牵扯。当时却没想到成立一个江湖帮派,以江湖帮派之名招揽张定边。 不过而今张定边入了秦帮,也算是变相为大明效力了。 “张副帮主武艺高强,一杆熟铜棍,在那渴石城外,也不知打死了多少帖木儿汗国的将士!”那‘小据孟’高业说起张定边,更是一脸的兴奋。“‘无敌僧’的名号,当真是响亮!” “只是帖木儿汗国的军队实在太多了些,饶是张副帮主打死一百个,一千个……也于事无补。” “周王殿下,莫迟疑,快快发起大兵吧!若再晚些,万一副帮主他陷在了城里……” 听到“无敌僧”的这名号,朱肃嘴角微抽了抽。说来这股给江湖人取名号的风气还是朱肃自己带起来的,那些《神雕》《天龙》等风靡大明的武侠中,但凡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没有一个不带着一个响亮的名号的,这也导致如今的江湖人取名号盛行,一个个听上去都和梁山上劫道的好汉似的。 张定边之名何等敞亮,加上了这“无敌僧”的名头,就颇有几份不伦不类、掉了档次之感,听来实在别扭的紧。 不过此时倒也不是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听完几位游侠将渴石城的具体情形一一汇报,朱肃立时就让人将两军分布的情况在舆图上标注了下来。从舆图上可知,如今渴石城是由平凉侯费聚镇守,城外则是八万余帖木儿帝国主力与五万仆从军。据游侠们所说,他们方才击败了北方金帐汗国的脱脱迷失,士气极盛,极难对付。 而帖木儿帝国这七万军之外,则是朱棣率领的五千大明嫡系神机营,以及两万人的瓦剌降骑,这支军队原是想着趁着帖木儿与脱脱迷失纠缠之时,尽速南下取波斯之地。闻听帖木儿回师渴石,遂在朱棣的率领下速速撤了回来,待到这支军队来到渴石左近的时候,渴石城已经被围了。 从这几名游侠亲历的几次战斗来看,帖木儿的战略很简单:围死渴石,打击外围的朱棣军势力。 朱肃一眼就看出了这份战略的狠辣之处:按理来说,渴石城乃是帖木儿的起家之地,又地处咽喉要冲,帖木儿既然回师,必定是要急急忙忙的下令总攻,赶紧取回这座城垒。只有这样,才能尽速再度收回波斯,维护住帖木儿帝国的原有疆界。 想来朱棣和费聚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帖木儿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以求速下渴石城。因而他们安排费聚死守渴石,朱棣则南下取波斯,恶化波斯地区局势,使帖木儿心急如焚。 只要帖木儿强攻渴石城,即使渴石沦陷,帖木儿嫡系军队也必然遭受重创。帖木儿帝国本就是在帖木儿一人威势之下组成,只要帖木儿势力受损,野心家们必会趁势而起,这个初生的帖木儿帝国就要分崩离析。 可帖木儿却一反常理,面对正在不断侵蚀帖木儿帝国在波斯地区统治根基的朱棣,他依然选择了耗时最长、却损失最少的围城战,并不主动发起攻城,这逼得朱棣不得不回援渴石,毕竟渴石城是一座军城,其内并没有多少耕种放牧的田地和百姓,只要存粮耗尽,不费一兵一卒就会城破。 这么一来,轮到的就是朱棣慌张了。若是渴石沦陷,他们只能退入波斯,和帖木儿打步步为营的必败之战……而且费聚手下的是大明肃州卫的精锐,他们为了支援他朱棣,千里迢迢来到了这中亚河中之地,朱棣也做不到坐视他们在此活活困死。 一场帖木儿帝国与大明燕王朱棣的拉锯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这帖木儿,果然不是寻常对手。”朱肃的神情有些严峻。帖木儿,这个在后世被称作第三位世界征服者的跛子,果然绝对不容小觑。他是天生的将才,这一手反客为主,颇得古今兵法三味。 同样是一国之主,和他相比,那个以为战象天下无敌,在城外列阵直面大明军队的菲鲁兹苏丹,用兵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难怪历史上德里苏丹国会被帖木儿帝国翻来覆去的碾压……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传本王命,今夜加急筹备军马以及辎重物资。” “德里城由曹渊镇守,黄观辅之。” “明日一早,本王亲自领兵前往渴石城!” 将令一下,这座方才纳入大明治下不久的德里城,就如一台战争机器一般彻夜开动了起来。那些教派自知绝对脱离不了朱肃掌控,且日后还需要仰赖朱肃和明军襄助他们壮大宗门,自是不遗余力,襄助朱肃的大军准备出征。第二日一早,八千明军、一万信众仆从军、以及足足两万匹的战马便已经准备完毕了。 城中,则由从船队里新调来的三千明军,以及数万教派信众军队守御。 朱肃甚至从船上,拆下来了十几门船炮。这些船炮极其沉重,运送不易,平日里一门炮就要近百人一齐运送,负责推车、铺路、安炮、抬炮等等。但现在,却有了一个绝佳的运炮载具:那几只战象力大无穷,正好让它们来运送大炮。 虽是速度慢了一些,让他们在后缓行,其他各军骑马先行一步也就是了。 就这样,三军浩浩荡荡的,全军开拔前往中亚地区,寻机与朱棣汇合。 (本章完) 第701章 山坳屠杀 一路行来,却是无甚可说。德里苏丹国首都沦陷,整个身毒之地也陷入了动乱之中,军阀争相自立,各宗教也是趁机相互攻伐打压。没人愿意招惹这一支看上去就十分强悍的军队。于是朱肃一行便无惊无险的出了身毒地区,他们人人都有战马,虽说不一定都是能在马上作战的骑兵,但论起行军速度,却是极快。 但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花费了大半个月,方才到达了河中之地。一到河中,所有人便感知到了一股浓浓的战争氛围:这里屋舍倒塌、田地荒芜,压根见不到什么人烟,倒是时不时能看到一些零零散散的骸骨尸身。偶尔见到一两只乌鸦秃鹫,也是大的惊人,呱呱的聒噪声中气十足,显然是不缺尸体饱食。 “两军相斗,这是有大军四处劫掠民众所致。”狄猛对朱肃道。朱肃转头看向边不平等游侠,边不平赶忙道:“周王殿下,这并非是燕王殿下手下的军队所为。” “帖木儿近年来南征北战,这河中之地本来就耗的海尽河干,偶有一二牧民也都搬去别处了,哪有什么粮食好搜刮。瞧着痕迹,倒像是帖木儿手底下的人马干的,您瞧,这尸身上的刀痕明显是突厥弯刀的痕迹……” 朱肃低头查看,一具尸身肋间的刀痕由浅及深,确实是大明不常使用的弯刀所致。其实即便是朱棣四处抢掠粮草,朱肃也觉得无可厚非。身在帝国,不择手段的取得胜利,自然比道义要更加重要。 这个时代,弱肉强食。若是为了假仁假义饿死了自家兵士,绝对是罪大恶极的过错。 朱肃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按理来说,此地距离渴石城很有一段距离,帖木儿完全没必要将触手伸到这里。这么做,除了徒耗兵力之外,没有任何的意义……那么帖木儿撒出大量人马到此是做什么? 朱肃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可能。莫非是朱棣藏了起来,所以帖木儿四处撒出探马去找他? “边不平。”朱棣叫来了草上飞边不平道:“燕王驻军何处,你们可能找到?” “燕王殿下,原是驻扎在渴石城东二十里的‘黑马鞍山’中。但如今已时过境迁,不知殿下是否还驻扎在那里。”边不平道。 朱肃立马安排探马前往那所谓的“黑马鞍山”,自己则是下令大军警戒。若是这附近有帖木儿探马出没的痕迹,安知会不会招引来大批的兵马。 正自谨慎前行,忽然间,却看到前方的一处山坳处有许多秃鹫飞鸟盘旋。领着前军先锋的将军一个激灵,立刻飞马到中军驰报朱肃,朱肃马上下达命令,军分两部,前后照应,过去看看! 既有惊鸟,说明其附近不远的范围里,必定有人马正在厮杀。 朱肃亲自领着前军与中军赶到前方的土坡上,拿起望筒一看,果然有两支军队正在厮杀。其中一队举的是一面黑乎乎的旌旗,旗子上呈品字形,画了三个红彤彤的诡异圆圈;另一队则是由身穿皮甲、头戴毡帽的蒙古人组成,虽是蒙人,可他们举着的旗帜上,分明绣着一轮圆日与皓月,后头的旗面上,还写着一个硕大的“燕”字。 “突击!救下那支蒙古人!” 这必就是四哥招降的那一支瓦剌降军!朱肃刹那间已经有了决断,手指指向了那个擎着黑红色诡异旌旗的一方。明军将士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齐刷刷的拔出腰间精钢打制的战刀,刀光在阳光下凝成一道跃动的匹练,而后,惊天动地的“杀”字瞬间响彻了山坳。 马哈木手中提着一柄长矛,正在这些帖木儿帝国军队的攻势下左支右拙,猛然间听到了熟悉的汉语的“杀”字,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以为是燕王殿下竟返身杀回来了,待到看见这支明军并非是燕王殿下麾下那支神机营,反而更加盔明甲亮、气势逼人,不由得一愣。 但他也马上反应了过来,立刻用蒙古语大吼道:“是大明的援军,是长生天派来的天朝军队来帮助我们!草原的勇士们,击溃这些野蛮的蛮夷!” 游牧民族也有鄙视链,这些瓦剌人出生在大草原,自视为蒙古嫡系,自然把那些在边陲之地的蒙人突厥人称为蛮夷。见来了援军,这支本来已经显现出颓势的蒙古军队顿时再度爆发出了战力,愤然将帖木儿帝国的战线往回推了几步远。 帖木儿帝国的将领也是久经战阵,见坡上有伏兵,立刻就安排了后备的亲卫顶上,意图先守住一段时间,好教主力吞了面前的蒙古人再说。却不料蒙古人士气抖盛,反而将战线往回推了些许,这么一来节奏乱了一拍,本来用来防御朱肃这边的后备军,没能如愿列成阵势…… “日月河山!” 为首高喊着战号的明军战将一柄沉重锋利的长柄环首大刀虎虎生风,擦身而过之时借着马势一个上撩,将一位迎上来的敌军战将连人首带马首直接撩飞了出去。后面的大明骑兵人人也都是装备精良,一身甲胄,又居高临下,自是无所畏惧,一群人直接撞进了帖木儿帝国的军阵之中,杀的人仰马翻。 朱肃站在山上,用望筒不断观察着两军的局势,指挥着将士们不断左右分割,或往敌军主将的位置凿穿。显然,这些帖木儿帝国的军队与那蒙古降军已经打了有些时候,两边的后招底牌都已经尽出,再派出最后的预备队试图防御之后,帖木儿帝国的将领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挽狂澜的办法。朱肃的这些精锐战骑左冲右突,很快将敌军分割成了数块,而后将这些士气崩溃的敌军慢慢蚕食殆尽。 己方兵力劣势,并没有多余精力管理俘虏,而且有时候以杀扬威,确实是一个打破僵局的好办法。因此朱肃下达的将令是“能杀则杀,一个不留。” 很显然那些憋屈了许久的蒙古人和朱肃也是一样的想法,在两军不约而同的默契下,这处山坳瞬间就成了血河,无数跪地投降的帖木儿帝国士卒见同伴被果断的杀掉,或再度颤抖的拿起兵器准备反抗,亦或者丢下兵器铠甲撒腿就跑……然而这都只是徒劳,明军胯下有马,蒙古人弓箭又刁钻狠辣,区区两条肉腿,又如何能跑得过战马、箭矢? 他们竟是正好被堵在这山坳之中。无路可逃。 “殿下,抓到了敌军主将。”有人擒了一个满脸血污的色目人而来,重重一摔,将这人摔在了朱肃马前。 (本章完) 第702章 宁死不降 帖木儿帝国的这色目人颇为硬气,被掼在地上,竟又挣扎着站了起来。狗儿赶紧上前,一脚踢在他的腿弯处迫他跪下,又有两名亲卫上前,将他重重摁住。 朱肃却只是略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做什么处置。因为前方,一位打着燕字大旗的蒙古将领已经驰到近前。远远看到朱肃,此人主动下马步行上前,看了一眼朱肃身后的大明日月悬天旗帜,以及那面绣着龙纹的周字大旗,下跪道:“可是大明周王殿下当面。” “小人马哈木,拜见周王殿下。” “马哈木?”朱肃眉眼一凝,有些惊奇的看向这个声音有些尖锐的蒙古汉子。“你叫马哈木?” “可是绰罗斯,马哈木?” “……是,小人确实是绰罗斯,马哈木。”马哈木也是怔了一怔,自己的名号有这么响亮吗?竟然连这位大明朝的周王殿下都听说过自己之名。不过想了想也就释然了,该是这位周王与燕王殿下通信时曾经提及自己。 “蒙燕王殿下恩德,着小人统领一支骑军,诱引帖木儿帝国军队。却不想帖木儿帝国在此处早有埋伏……” “若非殿下救援,小人恐怕早已兵败身死。” 这马哈木的汉话倒是说的不错,虽然还有些许腔调,但竟也能用上几个成语,显然下过一番功夫。朱肃有些奇怪朱棣为何会容下这马哈木的性命,不过那只是细枝末节,如今更加重要的是掌握朱棣与帖木儿两军现在的局势。 见战场上大势已定,不过余下些扫尾工作,自是不需要自己再专注指挥了,朱肃便将那马哈木叫到舆图前,向他询问起这段日子的战局来。 从马哈木口中得知,朱棣在被帖木儿帝国反客为主之后,也并非只是束手无策的引颈就缚,纵使帖木儿帝国天时地利人和三样皆站,朱棣也仍在不断的尝试能够扭转战局的方法。 他们最先尝试的是突破帖木儿帝国对渴石城的封锁。朱棣汇集了神机营的所有火铳、虎蹲炮、手雷,采用声东击西的计策,故意在东边埋下疑兵制造声势,而骤然袭击防御薄弱相对的西边。 在火器的加持下,帖木儿帝国方一接战,便骤然被打乱了阵脚。渴石城中的费聚亦看到了机会,悍然打开城门出城厮杀,意图接应。 然而帖木儿帝国的军队曾在亦力把里城外,见识过了明军的火器。帖木儿很明显对这些未知的武器十分忌惮防范,一开始便留下了一支强大的后备军以随时应对火器部队的突击。而且帖木儿帝国的军队与其他军队不同,其战意强盛,士气高昂,即便遭遇火器,也没有慌乱崩溃。 现阶段的火器其实,最适合的还是阵地战的伏击或防守,并不适合用来正面进攻。以往神机营用火器攻营之所以能无往而不利,一是敌方往往毫无准备,二是元庭、瓦剌士卒皆非真正的强军,面对火铳手雷,往往心生惧意,自乱阵脚。而帖木儿帝国却是如日初升,士卒战意远非北元瓦剌可比,在扛过了一开始时的狂轰滥炸之后,他们竟然在后备援军的支援下将阵脚稳了下来。 眼见事不可为,朱棣连忙以旗语向内侧的费聚示意,让他赶紧撤回城中,同时咬牙让外侧的明军加紧了攻势。最后,除了来援的张定边带着十余人杀穿重围进入城中之外,朱棣并没能突破帖木儿帝国的阵线。 帖木儿大胜了一阵,之后自是更加戒备,把这渴石城的外围围的如同一座铁桶一般。 朱棣却是痛定思痛,知道正面强攻已不可为,于是化整为零,干脆开始不断袭扰帖木儿帝国的围城防线。帖木儿帝国虽然士卒强悍,难以轻图,但也因此,总有一些兵将是眼高于顶的。不堪朱棣这番袭扰折磨,难免便有人见朱棣人少忍不住冲了出来。 既然成功将人钓出,那么接下来自然是伏兵招呼。靠着这个方法,朱棣所部,倒也斩杀了不少帖木儿军的将领。 不过次数多了,帖木儿军自然也有了防范。这不,马哈木率领着的这千余疑兵,就堕入了某位帖木儿军将领的伏兵陷阱,陷入了苦战之中。 提到此,朱肃方才想起了那个还在跪着的帖木儿军色目将领。这将领该是帖木儿帝国某防线的一员大将,他须发皆白,虽被按在地上,眼神里却是仍旧有着战意。从他能够设伏反将朱棣疑兵一军看来,此人是个行事老到、且热血未冷的良将。 “去问问他,愿不愿意降服大明。”朱肃向身旁的通译说道。 不想此人竟是懂得汉语,他猛然挣扎了两下,没能挣扎开来,遂张口骂道:“卑鄙的明人,想让我投降你们大明?” “绝不可能!你们不会是苏丹的对手,帖木儿苏丹的荣光必将照耀青草所能生长的所有土地……” 提及帖木儿,此人一脸的激动虔诚,连先前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面色都再度变得陀红。朱肃在马上冷眼旁观许久,等他对帖木儿的歌功颂德完毕,这才转头看向狗儿道:“既然此人冥顽不化,那便杀了吧。” “是。”狗儿二话不说上前,一刀送进此人的咽喉之中。 此时朱肃身边,其实已有不少被擒来的帖木儿军俘虏,见这位大将就这样被一刀杀了,这群俘虏人人皆面露惊骇之色。有些人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了痛惜与仇恨的神情。 “既然不愿降,他们也全杀了。”朱肃挥了挥手。 自有亲卫上前,一刀一个,将这些人全都杀了。朱肃原先的军令是不留俘虏,但将领显然不能与寻常士卒等同。这些人既然能被擒来,在帖木儿军中自然个个都是有些地位的军将。此时见这位大明的王竟然问都不问就要直接杀光他们,一群人立马或是求饶、或是大骂了起来。 场面血腥,朱肃有些不适的别过头去,却并未叫亲卫停手……他的心中更多的是忧虑,不说那个帖木儿军中的大将,即便是这些中下级的将领之中,现在痛骂的声音也远远多过于求饶。 帖木儿得军心若此,竟然有这么多的将领为他甘愿赴死……看来,对帖木儿的威胁程度,还需要再上调一个台阶才行。 (本章完) 第703章 兄弟汇合 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貌,这一支偏师上下,都对帖木儿如此崇拜推崇,可想而知,帖木儿帝国的这一支大军,究竟会是一支怎样的坚毅之师。 自知自己只是借着器具之利和奇思妙想,这才忝居大明名将之列的朱肃,第一次对这场战斗的胜败感觉到忧心起来。 虽然山坳里已经成为了屠宰场,但帖木儿帝国的军队毕竟人多势众,一哄而散之下绝对不可能完完全全的将所有人斩杀殆尽,这明军杀死不愿降服将领的一幕自然也会被那些逃卒带回帖木儿军中。这样一来,日后若是局势有变,那些不愿意以死相搏的将领自然会选择主动投降。虽然,这部分的将领可能不会太多。 但想征服一个地方,全靠来自大明的将士肯定是不够的,无论如何也需要扶持当地原有的势力才行。 教员曾经说过,所谓政治,就是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其实也十分适合套用这句话。 为了击败帖木儿帝国,想办法威慑、招降一些头脸人物十分重要。 “按照你们原先的计划,四哥此时却在哪里?你们与我四哥打算在什么地方汇合?”朱肃问马哈木道。 “四殿下也领了一支亲军,亲自袭扰一部敌军去了。我等与四殿下约定,在东南五十里处的一处鸡冠山,再询问殿下踪迹。”马哈木道。 既然有了朱棣消息,朱肃便也调转了三军,和马哈木的这支蒙古降军一起去寻朱棣。帖木儿的战略是围点打援,朱肃虽也警戒,但却也心知越往外越不可能遇到帖木儿的大军。方才这支伏兵,想来是那位敌军大将计划已久。 既误打误撞被他破了,想是也不会再有后续的追兵了。 之后一路上果然全程安泰,大军顺利到达了鸡冠山。其实这山,包括先前的“黑马鞍山”,倒不一定真叫鸡冠山黑马鞍山,只是明军到此人生地不熟,那些当地人取来的名字也拗口的紧,什么“乌拉尔”“扎格罗斯”,明人哪里搞得清这乱七八糟毫无含义的名字? 于是干脆就用各个山最浅显的外观特征,把这些地方重新命名了一遍。“鸡冠山”就是山上遍布赤土,形如鸡冠;而那“黑马鞍山”,自然是长得黑不溜秋,还像个马鞍了。 却说大军行进至这鸡冠山,马哈木以手嘬唇,发出一阵尖利悠远的哨音,稍许过后,便有三骑明军从一块大石之后转了出来。 “裘将军,我率军回来了,敢问殿下在何处?”马哈木一边上前,一边开口询问道。 那姓裘的骑手却是面带警戒,举手让马哈木不要上前,目带审视的道:“马哈木,你带出去的明明只有两千人,为何回来却是这么浩浩荡荡的一支大军?” “伱且先解释一番,若是解释不清,我不能让你去见殿下。” 其实朱肃此时也在队伍的前头,听到此人这般说,心中知晓这是朱棣用兵谨慎所致。让马哈木先来这里,探明了后面有没有大军同来,再告知本部囤于何处……这样可以防止有前往袭扰的将领万一降敌,而后再故作未降,带人将明军一网打尽。 心中暗赞老四用兵手段老到了不少,朱肃一边拨马上前,笑着道:“裘勇,不必戒备马哈木将军了。你莫非还不信本王吗?” “你是?”那员名叫裘勇的燕王亲卫闻言眯起眼睛,只觉的这声音颇为耳熟。须臾之后面色一喜:“五殿下!您是五殿下!” “是您率领援军前来?怎么会这般快?且帖木儿不是已经封锁了亦力把里来此的道路……” 朱肃微微一笑,他们兄弟几人感情甚笃,秦、晋、燕、周四王的亲兵王卫,也大多是在碧峰皇庄一同用新式练兵法训练而成的。裘勇这个燕王卫的老人自然认得自己这个周王。不过自己怎么来的这种事倒是没必要和他细说,因此朱肃只是简略道:“本王并没有走亦力把里那条路。来此之时,正好遇到马哈木将军在与敌军血战,故而便随他寻来。” “四哥在哪?如今局面似乎不佳,速领我去与四哥汇合。” 有朱肃在此,那叫做裘勇的兵士自然再无疑虑,他领着大军又辗转来到了鸡冠山往东数里的一处山谷之中,这谷地里多有营帐,却又隐于群山之中,看来果然是朱棣的临时驻扎之所了。 自有人先行一步入营去禀明朱棣,等朱肃到谷口时,朱棣已经带了人迎了出来,见了朱肃,朱棣眼中惊喜之色一掠而过,快步上前,重重的往朱肃的肩膀捶了一拳。 “五弟,来的好快!” “有你驰援,我便安心的多了!” “四哥……你受苦了。”朱肃看着朱棣,险些有些认之不出。朱棣与他一母同胞,原先两人都是面如冠玉,乍一看颇有几分神似。可是而今朱棣却是胡子拉碴,满眼血丝,面貌憔悴。 若非他走起路来龙行虎步,朱肃险些都以为这位四哥要病重难治了。 自己走海路,就是为了加快些行程。可如今看来,倒应该来的更早一些。 “受苦?不苦不苦。你小时有一言此时念及深得我心,‘与人斗其乐无穷’。天下间难得一见帖木儿这样的敌手,勉强可以与我大明将士们一较短长,我又如何会觉得苦?”朱棣哈哈大笑,脸上自有一股昂扬的斗志。受他感染,他身边同样一身狼狈的大明诸将,脸上也露出了自傲自信之色。 朱肃看在眼里,心下暗道,这位四哥已经初步历练出了名帅人主的魅力了。 朱肃的眼光又在朱棣身后的燕军诸将中扫过,并一一和他们点头致意。朱棣手下的张玉、裘勇等人和他都是熟识,只是待到看见姚广孝时,朱肃却是一怔,继而笑道:“和尚,没想到你竟然也在这里。” “五殿下,许久未见。”姚广孝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四殿下欲扬我大明国威于域外,贫僧虽只是一介老朽,然殿下您昔日教诲言犹在耳,又安敢不为四殿下之壮志,而略尽绵薄之力?” 他说的隐晦,知道朱肃不知为何,素来忌惮于他,也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朱肃表露了忠心。朱肃虽担心他怂恿朱棣,但此时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朱棣看了看朱肃和姚广孝,心中却是有所明悟。他拉过了朱肃的马缰,和朱肃并肩走在一起。 “你我兄弟许久未见,为兄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你说。” “今夜想必无事,来来,你我抵足而眠,正该和你一聊到天明!” (本章完) 第704章 破敌之策 朱棣与朱肃久别重逢,兄弟二人都有许多话要说。可惜此时身在军中,且强敌环伺,实在是不能饮酒。 不过饶是如此,朱棣还是汇集诸将,与朱肃一行小小宴饮了一番,而后将朱肃拉到了自己的帐中,和他说起了这些日子的见闻。 “自西进以来,我方知这世界之大。”朱棣双手枕在脑后,就像一个发现了宝物终于可以炫耀的孩子,一脸兴奋的神色。“原以为,蒙古、四大汗国,就已经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没想到,一路往西,帖木儿帝国,波斯……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五弟你知道吗?帖木儿帝国再西边,《汉书》中所说的那个大秦国已经在望。听说那大秦如今已经日薄西山,正在受到另一个强大新兴帝国的威胁。” “想不到这大秦由汉至今,传承想来已经有千年了吧?真是惊人,这样的大帝国,竟然马上就要为他人所灭。” “更西边,则有更多的国家在混战。听说他们的皇帝之上,居然还有个教皇,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朱肃静静听着,朱棣所说的这个大秦国,想来就是历史上的罗马帝国。罗马帝国几经传承,其实现在的罗马和之前的早已经不是一档子事。不过朱肃也没打断,只是静静聆听着朱棣说着自己的见闻。 “……这些国度大多野蛮愚昧,残忍好斗。到了这些地方,我才深知华夏究竟是怎样的乐土。”朱棣说了许久,方才悠悠感叹一声。他的神情渐渐变得肃穆,转眼看向朱肃:“你说,在日后这些国度会变得比我华夏更加强盛,然后欺辱我华夏子民是么?” “是。”朱肃点了点头。“其实现在这个时期,他们就已经踏入了即将腾飞的转折点。” “现在的西方正在酝酿一场思想上的变革思潮,后世称之为‘文艺复兴运动’。这场运动之后,西方开始正式踏入腾飞,不断突飞猛进,而我华夏……却因为抱残守缺,自高自大,最终让这些西夷超越了华夏。” “数百年后,西夷以坚船利炮敲开了我华夏国门,带给了华夏文明前所未有的耻辱。华夏险些陆沉,无数先烈前仆后继,几乎是以血肉筑城长城,方才止住了我华夏倾颓之势,然而纵使如此,华夏在此后数百年都还没能恢复过元气来。” “而他们却借助着从华夏劫掠来的各种财富,迅速壮大……” 朱肃看着帐顶,与其说是告诉朱棣,不如说是正在自言自语。朱棣静静的听着,他虽听不懂什么叫做“文艺复兴运动”,却能听出,朱肃对于那段“历史”所抱持着的深深遗憾和屈辱。 “既然如此,就更需要击败帖木儿帝国这块绊脚石了。”朱棣的声音转冷。 “什么‘文艺复兴运动’,待我等大军一到,非要他变成‘华夏复兴运动’不可!” “如何击败帖木儿,四哥你可有定见?”朱肃问。 虽然两军汇合,但其实现在局势依旧并不乐观。朱肃带来的人手中虽有大量的文臣武将,但兵力其实并不充沛。朱棣则与帖木儿缠斗许久,兵力有所折损。兄弟两加起来,此时也只有不到四万人的兵力。 要强攻帖木儿,依旧不够。 “这几日四处袭扰,帖木儿的军势确实绵密……”说到这,朱棣也有些沮丧。 “这厮好歹也是一国之主,竟摆出了这么个乌龟壳一般的阵势。按说他自称黄金家族,打仗该和蒙古人那般侵略如火才是……真不知从哪学来的这般无赖的打法。” 朱老四咬牙切齿,朱肃却能听出,他口中虽然骂着,但其实,心里还是佩服帖木儿的。 “帖木儿没有破绽,他手下的将领,难道也如铁桶一般么?”朱肃道。“四哥可探明了帖木儿军中人物虚实?” “自然。”朱棣道。他聊的正欢,此时毫无睡意,竟干脆起身站起,和朱肃拥被来到了桌边的舆图旁。 “帖木儿好用族人,因此,他手下的大将,大都也都是他的族中同族后辈。”朱棣道,他日日袭扰帖木儿军中,对其军将分布已可称了如指掌。 “今早伱与马哈木所遇那人,名为沙西加,乃是帖木儿的族中长辈,亦是他起家的帮手。此人用兵颇为老到,竟事先料定了马哈木前去的路线,预先作了埋伏……” “除他之外,还有帖木儿的几个儿子,米兰沙、沙哈鲁、脱忽尔干……”朱棣说着,将帖木儿几个儿子的驻守之地一一在舆图上指了出来。帖木儿子嗣繁多,林林总总,罗列出了约七八个。 “虎父无犬子,这些人也大都懂些兵略,又有帖木儿统帅全军,并不好对付。” “米兰沙?”朱肃却是看着朱棣最先指出来的那几个地方,陷入了沉思。“这米兰沙的驻防地,和帖木儿的另一个儿子沙哈鲁相毗邻吗?” “……是,怎么?”朱棣见朱肃询问,脸上喜色一闪而过。他是知道的,自己这位兄弟因其经历特殊,有时候会知晓一些常人不知晓的细节。“这米兰沙是帖木儿最骁勇善战的儿子,其人也确实勇猛……怎么,反而是他有机可乘吗?” “或许。”朱肃道。关于帖木儿帝国的历史,朱肃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帖木儿死后,他的诸子争夺苏丹之位,互相之间,打的你死我活,帖木儿帝国也因此分崩离析。 这个米兰沙与沙哈鲁相邻……若是这两人都有心帖木儿继承人的大位,或许,此时正巴不得明军杀掉身旁的这位兄弟…… 也就是说,若是明军袭击此处,这两部帖木儿军,或许并不会互相掩护…… “米兰沙和沙哈鲁的情报,四哥你那里还有多少?”只凭脑海中的模糊记忆,朱肃终究不敢确认,遂向朱棣相问道。 “帖木儿虽雄才伟略,但他们的内部,也绝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想要破敌,说不定就要从他的这几个儿子入手了!” (本章完) 第705章 兄弟相争 朱棣赶忙唤来张玉等将领,让他们将此前袭扰沙哈鲁、米兰沙等部的细节对朱肃陈述一番。看朱肃神情,朱棣已经猜到了他可能找到了帖木儿军中的破绽,自然不会轻忽。 莫非,帖木儿膝下的这两个儿子,竟将有兄弟阋墙之祸?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帖木儿虽自称苏丹,但大体上,他的帝国制度还是照搬的旧日黄金家族大蒙古国的制度。而按照大蒙古国的制度,继承人制度则是其最大的缺陷。 在大蒙古国时期,黄金家族的每一个大汗继承人都是潜在的竞争对手,明里暗里,一有机会就要斗个不死不休。从成吉思汗死后,黄金家族的兄弟残杀就没有停过。 此时帖木儿虽然仍还康健,但也不代表他们就没有机会挑拨他膝下诸子的关系。 其实也是朱棣一叶障目,他自己,也是一国君主之子。偏偏朱家诸兄弟之中,又出了一个朱标。大哥朱标待他们极为慈和,长兄如父,兄弟几个又万分和谐,几乎没人想过和大哥争那个位子。 潜意识中以己度人,自然不会想到这帖木儿帝国的王子兄弟的关系,会有多么不堪。 正好,张玉在几日前,刚刚袭扰过帖木儿三子米兰沙所部。听到朱肃询问,张玉思考了一会,道: “回五殿下,帖木儿三子米兰沙十分勇悍,是个自恃武勇之徒。” “末将前去袭扰时,那米兰沙亲自出战,冲锋在前,他手下有数千突厥骑兵,随他一路冲锋,气势倒是确实磅礴如虎。” “听闻,前些日子帖木儿征讨金帐汗国脱脱迷失之时,险些陷在了脱脱迷失军中。正是这位三子米兰沙不避艰险,从万军丛中,救父而出。” “不过,他倒也不完全是个莽夫,虽然亲自出击,但追并不远。便回营地里去了。或许是因其父帖木儿早有嘱托之故。” “自恃勇力,性烈如火……”朱肃喃喃几声,脑海之中想起,帖木儿膝下确实有一个以勇武莽撞而著称的儿子。米兰沙有了救父的功绩,想来此时在帖木儿军中声望应当正盛。沙哈鲁若也有心大位,定然巴不得明军挫一挫米兰沙的威风。 将这个推断与朱棣一说,朱棣眉头皱起,深深思考起来。米兰沙、沙哈鲁,两人都是帖木儿的爱子,若是能出其不意,从米兰沙处打开帖木儿大军的包围自然好。可万一朱肃的推论失策,沙哈鲁前来支援兄长,那明军说不定就要和上一次强攻那般,蒙受重大的损失。 但如今,也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在帖木儿大军包围中的渴石城已经没有多少存粮,袭扰作战虽有些许战果,但再这样下去,恐怕处于包围中的费聚就要先撑不住了。若要此战能胜,就非得要破开帖木儿大军的重重龟壳,和费聚的渴石城守军两军合做一处才行。 “犹犹豫豫,于事无补。我朱棣纵横中亚,倒也不怕和这帖木儿相互下注豪赌一番。”朱棣重重一砸桌案,已经有了决定。“成了,我大明驱逐帖木儿这个心腹大患,若是败了,大不了我等退守波斯、身毒,再去向父皇求些援兵……五弟,该怎么干你说,四哥我听你的!” 这便是国家强盛的好处了,国家强盛,底气就足。底气一足,即便是失败,也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既然我们此前是以袭扰为主,那么这一次,不如我们仍旧将计就计。”朱肃心中,其实也已经有了大概的谋算,此时便顺势说出,用来抛砖引玉。 “我们仍旧扮做袭扰,只是要多多袭扰米兰沙一部。米兰沙性烈如火,我等不断袭扰,他定然窝火难忍。” “其父帖木儿对他的约束,也定然越来越小。等他哪一次离营太远,我们便骤然倾巢而出,先擒了这个苏丹之子,然后再趁着他军中无主之时,攻击他所部大营。” “他的左近是兄弟沙哈鲁,为了让这位兄弟失宠,或许会袖手旁观……即便他不袖手旁观,于我等而言,只要犹豫一下也够了。” “一旦沙哈鲁驰援米兰沙所部不够及时,我等就可以仰赖火器之利,迅速突破米兰沙驻守之地。”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米兰沙所部溃了,帖木儿所部的围点打援之策,自然也分崩离析。我等与渴石城内守军,自然能内外联合,给他们来一下狠的……” …… 主意既定,三军便立刻开始行动了起来。朱肃这一次驰援,带来了不少补给辎重,倒是将朱棣手下神机营的火器也补给了一部分。这一次行动的主帅仍是朱棣,他带着神机营以及朱肃带来的数千闽粤明军作为伏兵,埋伏在渴石城西南数十里处。袭扰挑逗米兰沙的诱饵,则由精于马术的马哈木、阿都钦所部蒙古骑兵担任。 朱肃则率领自己的卫军以及身毒降军、波斯降军,作为预备部队。这些降军士气不高,无论是埋伏还是当诱饵都很碍事,因此只能作为后军预备役使用。 蒙古骑兵来去如风,论袭扰,更是优于米兰沙手下的突厥骑兵许多。一连数夜,每晚,米兰沙的军帐都遭到了明军蒙古骑兵的火箭侵袭。 帖木儿帝国的军帐大都盖了厚厚的毛毡,这些毛毡一般情况下很难点燃,故而其实损失也并不大。但损失不大,却架不住明军夜夜都来袭击,更过分的是,有时候明军用的竟然还是鸣镝响箭…… 米兰沙往往刚刚在一片沉静中入睡,突然就听到由远及近的几声尖啸声,然后就是军卒们奔走匆忙的救火声……这样的闹剧每晚都要持续三到四次,试问谁能受得了这般摧残? 米兰沙数次率军追击,但一来明军袭扰时多是夜间,压根无处去寻。二来那些蒙古骑兵来去如风,一时半会也追不上……米兰沙数次出击,数次都只能是无功而返。 更过分的是,后来明军见米兰沙军中转而在白天换班补觉……竟然在大白天运来了数面军鼓,就放在营寨左近敲个不停。 战鼓一响,哪还有人能睡得着?米兰沙愤而出击,却又压根找不到明军的身影。鼓前正在敲鼓的,只是一只因为被倒挂而不断扑腾羊腿的羊…… 白天悬羊击鼓,晚上火箭响箭,昼夜不停的骚扰让米兰沙憋了一肚子的气,气的是七窍生烟。 (本章完) 第706章 决战序幕 “那些该死的怯懦的无信者,那些卑劣的明人。”狠狠一刀将那只正在击鼓的羊砍成两断,已经许久没有睡个安稳觉的米兰沙暴跳如雷,满是血丝的双眼蕴满了杀意,身边的亲兵见他这副模样,都畏惧的后撤了几步,生怕成为了米兰沙泄愤的牺牲品。 “来啊,给我找……我要,我要杀光那些明人!” 见他已经失去理智,他的儿子哈利勒赶紧出来拦住了他:“父亲,不可。” “明人卑鄙,只留下了这些击鼓的羊……他们自己却早已经找不到踪迹。”哈利勒努力的向米兰沙阐明局势,希望他恢复理智。“如果大范围的去搜寻明人,那必定会堕入明人的陷阱。祖父的命令是让我们死守住阵线……我们要以祖父的命令为先啊!” 提及帖木儿,米兰沙终于冷静了些许。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哈利勒这个自己最为看重的儿子。 这个儿子与自己不同,没有继承自己的勇武,但是却继承了他那个出身金帐汗国的母亲的智慧。甚至连自己的父亲帖木儿苏丹,对这位孙子也是倍加看重。米兰沙自己,对这个儿子也是十分仰仗。 因此,他勉强耐下性子,询问哈利勒:“难道我们就任由那些如同秃鹫一般的明人,这般骚扰我们麾下的勇士?” “该死,他们为何只盯准了我……现在我一闭上眼睛,耳边不是响箭的呼啸,就是该死的擂鼓声!” 哈利勒沉思。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性烈如火,如果再没能为他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他恐怕就忍耐不了太多时候了。 他通红着一双眼,努力的开始寻找破局的方法。明军虽然每天都来骚扰,但至今为止,依然没有真正的露出行迹。因此向祖父帖木儿苏丹寻求援军是不可能的,万一明军是在声东击西,故意在南边造成声势,等大军将注意力放在南边之后,又突然从北边突击…… 那他们父子,就将承担祖父的怒火。 “前些日子沙西加将军成功伏击了一部明军,本来已经即将击溃他们,可惜另一部明军的援军误打误撞,竟然反将沙西加将军包围了起来……不过老将军虽然失败了,但他的做法我们却可以借鉴。” “不如我们也设下伏兵,将这些肮脏卑劣的明人抓住……” 哈利勒一边想,一边缓缓的说道。米兰沙眼睛一亮,他现在无比想抓住这些该死的明军泄愤。“怎么设伏?你说!” “我们可以联络四叔沙哈鲁,让他协助我们设伏……”哈利勒道。 米兰沙一愣,眼神复又变得愤怒起来。“沙哈鲁那个懦弱的杂碎,我绝对不会卑微的向他祈求援手。” “这件事,由我亲自来做!你不用多说了。”看到儿子似乎想开口,米兰沙先他一步阻止了他的话。 哈利勒张了张嘴,又只得无奈的闭了起来。他之所以想请求四叔沙哈鲁的友军襄助,就是因为父亲米兰沙所部现在已经被大明的斥候盯上了,若是离开营地设伏,一定瞒不住大明的耳目。让父亲设伏,其结果只能是扑了个空。 不过他也能理解父亲的决断……祖父帖木儿膝下长子早亡,包括父亲在内的其他儿子都在觊觎帝国继承人的大位。叔沙哈鲁平素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收揽了不少的人心,正是父亲最为强大的生死大敌,父亲不愿意与他分润功劳也是无可厚非。 算了,那些袭扰者不过只会些用火箭烧毁帐篷之类的把戏,不会有什么大的威胁。任由父亲扑空,也不会给大军带来什么损失。哈利勒心想,就让父亲做点什么排解一下愤怒也好。 第二日,米兰沙带领一千人离营设伏,虽是趁夜色出动,且没有打火把,可还是被大营旁的灌木丛中,几双明亮的眼睛看在了眼里。 米兰沙大营以南十余里外的一处山坳,朱棣大营。 “燕王殿下。”一位斥候一脸兴奋,驰马入营,见到朱棣,随即滚鞍下马。“殿下,米兰沙中计了!” “此獠耐心终于到达了极限,今夜子时,亲率千人离营去觅地设伏了!” “好!”张玉、王先诸将皆兴奋站起,他们在这里藏了数日,等的就是米兰沙露出破绽的这一刻。朱棣也是眼神一亮,问清细节之后,立时便下达了命令。 “三军,追随本王。” “一齐踏平米兰沙大营!” 这一处本来沉寂的山坳里,霎时间开始喧闹起来。数万的明军将士已经在此处潜藏歇息了数日,他们的锋刃早已经开始渴饮敌人之血。在朱棣的一声令下之下,这些神完气足的明军倾巢而出。 米兰沙不会想到,他们这些连脸都不敢露的袭扰者,其实是大明燕王朱棣亲自率领的主力大军。 这一战,朱棣势在必得。 这一战朱棣亲自引神机营作为前锋,在前头带队奔驰。按照朱肃的话来说,他们要做的就是打出一个时间差,在左近的沙哈鲁大军和更多的帖木儿其余大军反应过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打崩米兰沙,屠灭他麾下所部。 因此,朱棣连营地都没有拔除,辎重也没有带,甚至那些战力略逊一筹的蒙古降军都只是让他们跟在后面,自己只带着一万神机营与大明军队,在夜色中在斥候的指引下袭向米兰沙所部。 夜色浓浓,千余人甚至万余的人马洒在这样的夜色里,一时半会也无法找到其行踪。朱棣大军到了斥候最后追踪到的米兰沙所在之地,却没有看到米兰沙所部。 好在姚广孝早已为朱棣想到了这样的情况,姚广孝朝着一位神机营将士点点头,一支响箭呼啸而起。随后,听到响箭的声讯,陡然间有一朵烟花,在大军前方升空炸开,一瞬间的徇烂将明军将士们的眼眸照的神光奕奕。 “米兰沙就在前方!”眼看烟花发出的地点不远,朱棣大手朝前一指。 “举火,擂鼓!大明的儿郎们,随本王前行!” “此战成败,就在此刻!” “杀!” “杀!!”沉寂的夜色中,霎时间杀声大作。 大明与帖木儿帝国的决战序幕,开幕了。 (本章完) 第707章 侵略如火 这还是朱棣与帖木儿对阵以来,第一次打这样游刃有余的仗,以往都是以少对多,这一次却是以一万,对上区区一千人。 但这一幕对以勇猛著称的米兰沙来说可就不那么惬意美好了,这位心系帝国苏丹大位的皇子本来是正藏身在一处密林之中,只等天色一亮,明军前来袭扰的部队布置“悬羊击鼓”设施的时候,就出来循着鼓声,将这些打扰他大军睡眠的苍蝇一只只残忍的捏死泄愤。 但他却没有料到,他等来的不是只带着羊和鼓的小股明军,而是铺天盖地正面杀来的明军主力…… 他只看到一朵徇烂的烟火绽起,从未见过这等奇景的他甚至依然怔愣在这样奇妙梦幻的景色当中,但马上,他就发现前方的平原一瞬间亮起一大片,而后,一大群大明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已经在向着他的位置发起冲锋。 米兰沙也不是真的愚蠢,他立刻就意识到了那朵烟花是明军传讯所用的一种讯号,并一眼就找到了附近灌木里发出烟花的那个明人。 “杀,杀了他!”米兰沙大叫道。 然而这种行为已经于大局无用了,这位大明的斥候引燃了烟花,用自己的性命告知了大军米兰沙的位置。当机立断的朱棣也立刻决定不必继续掩盖行踪,大军明火执仗,朝着米兰沙的千余“伏兵”杀了过去。 “日月河山!” 不再需要噤声的明军精锐们大吼着,冲到了米兰沙部队的近前。 “肮脏的无信者!” 米兰沙拔出了自己的弯刀。他素来骁勇,此时虽然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但还是坚信自己可以靠着自己的武勇杀出重围。他是伟大的征服者帖木儿苏丹的儿子,大明的将军一定无比的想要生擒并折辱自己,但他们注定不会如愿,残暴的米兰沙会杀出去之后再带兵回来,将这个卑鄙的无信者将军抓住,把他光溜溜的挂在高高的旗杆上,以一雪此时的耻辱。 真祖会保佑他虔诚的信者,让他在战场上所向无…… 砰。 距离这些异教徒越来越近,米兰沙已经开始在心里向真祖祷告。然而他甚至还没能祷告完毕,一道突兀的火光,就从一位明军骑兵手中的那根“铁棍”里激发了出来。 米兰沙只觉额前一凉,随后整个人忽然不受控制的栽倒在地上。 怎么可能?强壮的我,真祖伟大的战士米兰沙……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了,直到米兰沙看到了皎洁的明月,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落马了。强壮的自己居然落马了,而明军甚至还没有靠近自己的五十步之内? “啊,对了,是大明那种诡异卑劣的武器……” 到了此时,他才反应过来,明军有一种可怕的火器部队……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这些暴虐者最为信赖的蛮勇和弯刀,已经开始被淘汰在文明的进程里。 “王子!”左右才刚刚惊讶于米兰沙的突然坠马,还来不及将他扶起,自己却已经淹没在大明铁蹄的浪潮之中。一枪崩杀米兰沙的明军大将张玉收起火铳,再次拔出战刀冲锋在前:“不要停留,我们已经暴露了踪迹……” “趁着贼军尚且未作反应……全军继续向前,直接覆灭贼将所部大营!” 千余米兰沙带出大营的卫兵,象一块被丢入崩腾洪流之中的破布,只是稍微翻腾卷动了片刻,瞬间就被践踏沉进了这一处泥泞的土地里。朱棣大军不做停留,三军直接踏平这一片小小的只够千余人藏身的树林,像一条在夜色之中腾飞的火龙,直扑米兰沙大营所在。 大营之中,米兰沙的儿子哈利勒骤然听闻前方发现了有大军夜行的消息,惊讶的登上高台瞭望,却看到了那条火龙已经离大营只有百余步远。 “吹号!吹响号角!快!让所有勇士们起来迎敌!”哈利勒吓得魂飞天外。 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在营帐之中,难得安寝一会的米兰沙所部将士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这几日因为大明的袭扰他们轮班休憩和戒备,然而即便是休憩,也常常因为鸣镝火箭以及鼓声而睡不踏实……不过好在哈利勒今夜为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强令他们决不能解甲而睡。因此他们此时倒是都穿着铠甲提着武器。 然而即便如此,面对如潮水一般冲来的明军,他们能做的抵抗依然有限。 “杀!”张玉赶在朱棣的前面,一马当先,一刀劈死了一位惊慌失措的帖木儿帝国守军。随后的神机营将士亦不遑多让,如虎入羊群,对着这些仍处在懵然状态的敌人们大肆砍杀了起来。黑暗之中哈利勒也不知来了多少明军,反正他只知道,杀过来的明军有很多很多…… “殿下,快逃吧!”有一位将军见大势已去,劝哈利勒道。 “我父亲呢?”哈利勒咬牙,仍记挂米兰沙的情况。 “王子殿下勇猛无敌,或许已经逃走去寻苏丹陛下了。我们还是也赶紧早做准备,赶紧将这里的事情告知苏丹,好让苏丹调兵救援……”那将军道。 “……”哈利勒咬咬牙,想起父亲的勇猛,觉得父亲还真有可能安然无恙。但是他们父子若是任由大明踏破营地,就算侥幸逃得了性命,苏丹的大位也一定无望了。 念及此,哈利勒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对这位将军道:“你速速去,将这里的事告知我的四叔叔沙哈鲁,让沙哈鲁叔叔赶快来救援我们。” “我留在这里想些办法……这里有我们的三万勇士,我或许还能拖延一些时间!” 那将军惊讶的看了一眼哈利勒,而后应命离去了。 “快,将营帐点燃,阻拦大明的骑兵……” 哈利勒立刻便想出了主意,他打起自己的旗帜,一边收拢溃兵,一边四处点燃营帐。这些营帐里层大多干燥,揭去外层防寒的毛毡之后便十分易燃,很快燃烧着的营帐就形成了一条天然的骑兵减速带,减缓了明军和明军驱赶着的溃兵进一步扩大混乱的道路。 “那人是谁?”朱棣也已经注意到了他,他看到了有一面大纛正在四处收拢溃败的军兵。帖木儿帝国用的仍旧是蒙古文,张玉侧着耳朵分辨着他们呼喊的声音:“此人是哈利勒,米兰沙的儿子。米兰沙不在,此地想来便是由他统帅。” “有些才干。”朱棣道,“但也仅此而已。” “晓喻三军,但有斩杀哈利勒此子者,赏千金,累功三转!” (本章完) 第708章 奇异宝刀 帖木儿帝国手下的战兵果非寻常可比。随着哈利勒的不断召集,有一部分已经从混乱状态中警醒过来的士兵们,聚拢在了哈利勒的大纛之下。 他们借助地形和燃烧的营帐边打边退,一边收拢士卒,很快收拢到了万余人。与此同时,朱棣麾下的明军冲锋之势似乎也已经尽了,因为风向的缘故,火势正不断朝着朱棣大旗所在的南面蔓延,在一定程度上也为帖木儿帝国挡住了明军的前进步伐。 场面似乎再度陷入了僵持。哈利勒脸上已经闪过了一抹喜意。 然而这抹喜意很快又僵在了脸上。因为朱棣的大军身后,又出现了许多数之不尽的火把的火光,一条条蜿蜒而至的火龙,将哈利勒的一颗心瞬间打落至冰点。 明军的援兵来了! 后队的蒙古骑兵们陆续也来到了战场,在朱棣旗语的指挥下,开始分成两队对哈利勒进行围拢。明军因为援军到来的事实而士气再度大振,反观哈利勒这边,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士兵们却又有了再度崩溃的迹象。 “勇士们!不要畏惧,守住这些明人的进攻!伟大的帖木儿苏丹很快就会带来增援!”哈利勒大声鼓舞着士气。 朱棣亦是骑在马上,大声向将士们下达了自己的命令。“杀过去,踏平他们。” “大明万胜!” 铺天盖地的火光与喊杀声让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一切的战术、战略,在此刻都已经失去了意义。明军已经化作了一支单纯只知道杀戮的机器,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斗:是在敌人的援军到来之前打开这个豁口,还是让敌人成功等来援军功亏一篑? 成败就在此时! 张玉的眼睛始终盯着眼前的哈利勒大纛,混战到了此时,威力强大的火器、覆盖敌军的箭雨、甚至是临阵的指挥其实都已经失去了意义。此时能仰赖的,只有一腔血气和手中兵刃,敌将虽还在负隅顽抗,张玉却能看出,他们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昔日哈密一战,自己回返请援,无缘立功。而今日,只要取下哈利勒的首级,便是攻破这帖木儿帝国的第一功…… 念及此,张玉胸膛里的一颗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瞅准机会,向哈利勒发了一铳,却是放的空了。眼见哈利勒受惊之下躲入了亲兵阵中,张玉热血上脑,干脆抽出战刀,朝着哈利勒直杀而去。 眼见将领冲锋,张玉麾下的神机营也立即跟上。这些神机营骑兵非止火器犀利,便是其他的兵器铠甲,在大明军中也是第一等的。如今被激起血勇,悍然杀来,哈利勒的阵线顿时被冲的松动。 张玉冲在最前,战刀挥舞间,已经连杀三位帖木儿帝国士兵,冲至哈利勒的面前。哈利勒只觉一团黑影瞬间突至,吓得面色一白,仓促间举刀相迎。 一声兵刃交击之声,哈利勒虎口直接迸裂,张玉的战刀则是直接断成了两截。张玉一愣,没料到哈利勒手中的竟是这样一口宝刀,但手上动作确是不停,丢下手中断刀,于两马交错之间猿臂轻舒,竟将哈利勒直接擒了过来。 “哈利勒殿下!”有人惊呼。 “敌将已为我张玉所擒!”擒了哈利勒的张玉拨马便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大声疾呼,明军上下士气更盛,哈利勒一方失了主将,则慢慢不成阵势,最后终于彻底溃败了下来。 “殿下,这便是米兰沙之子哈利勒。”张玉擒了哈利勒回中军,将已被打晕的他丢在了朱棣面前。并从腰间抽出米兰沙的那把战刀:“殿下,此子有一口宝刀,末将愿借花献佛,献予殿下。” “此刀切金断玉,末将的战刀与其互斫,竟为其所断!” “哦?”朱棣只看了哈利勒一眼,对这口刀却更感兴趣。他接过战刀抽出,只见这口刀光华流转,上面布满了一种奇异的花纹。朱棣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一刀一剑互斫之下,佩剑竟然出现了一处豁口。 这让朱棣无比震惊。要知道,自己的佩剑和张玉的战刀,那都是用大明最新的高炉炼钢法所炼制出来的上等好钢制成。大明最新式的兵器竟然不敌一柄帖木儿帝国的弯刀,这让朱棣如何能不心情沉重? “敌军之中,有多少人佩有这样的战刀?”朱棣肃容问道。 “并无几人。”张玉回答。“迄今为止,只见到这个哈利勒配有如此兵刃。或许米兰沙的战刀亦是如此,但其他帖木儿帝国将领,所用刀剑皆远不如我大明。” 朱棣这才舒了一口气,看来,这种刀剑的锻制方法帖木儿帝国还没有完全掌握普及,只能供应最顶级的贵族将领而已。不过饶是如此,安知此国哪一日会锻造出大量的这种利刃,拿来对付大明? 这一刻,朱棣覆灭帖木儿帝国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将这哈利勒绑起来,速速收拢俘虏,扑灭火势。”朱棣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战场之上,而且现在,他更加势在必得。“在营寨中挖掘壕沟,安置虎蹲炮,布置好阵地。” “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因为早有吩咐,明军一彻底击溃哈利勒的残余势力,便立刻开始打扫战场,布置工事。围城的缺口已经打开了,接下来,只要守住这一处缺口,明军自然可以和城中的费聚互相呼应,倚仗臂助。 前提是,要守住这一处阵地才行。 按朱棣的估计,只要能给明军数个时辰,在天亮之时,他们就能将这里布置城帖木儿帝国军队绝对难以逾越的铜墙铁壁。有一说一,明军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饶是如此,天色尚未亮时,却已经有一支帖木儿帝国的军队出现在了左近。 “燕王殿下,已经探明了,来的是帖木儿的四子,沙哈鲁的军队。”探路的斥候气喘吁吁的来报。 “来的太快了……”朱棣看着远处在夜风里飞舞的大纛,以及远处隐隐约约却铺天盖地的帖木儿帝国军士卒,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帖木儿帝国的难缠。 决战的第二阶段,开始了。 (本章完) 第710章 五千围三万 朱肃此言说出,在场之中,本来还在等待他下达决断的在场诸人,反而是吃了一惊。 周王殿下这是要……将帖木儿和沙哈鲁再吓唬回去? 诚然,帖木儿与沙哈鲁之所以将矛头调转燕王殿下,是因为他们笃定了燕王殿下所率领的便是明军主力。若是此时发现明军主力另有他人,他们必定犹疑,燕王殿下的压力也将大大减轻。 只要燕王殿下站稳了脚跟,则犄角之势可成,大局可稳。 但……怎么听周王殿下话里的意思,是打算由我们来乔装主力,吸引帖木儿的注意? 这,如今在这里的,大都是伤病残兵,再不济便是强征而来的,与墙头草无异的身毒、波斯军队。这样的人马,给燕王殿下的主力敲敲边鼓还行,用来与敌对垒,只怕要一触即溃。 贸然出击,只怕连周王殿下的安危也无法保障…… “殿下,此事不可。”立马就有人上前劝阻。“以我等手中兵力,锦上添花勉强尚可。如何能乔装主力?万一真将帖木儿大军引来,殿下安危如何保障?” “殿下,此计太险,万一失策,恐要发生不忍言之事。殿下如今身系大明诸多要务,安能为区区一帖木儿国而不顾惜己身?” “殿下,何必操之过急。且徐徐图之……” 一时之间,劝谏之声不绝于耳。 朱肃却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抬起手掌往下压了压,压下了诸人的劝解之声,而后道:“诸位之意,本王也领会得。” “但汝等要知道,帖木儿此国非善与之辈,若任其坐大,日后必窥伺哈密、北疆甚至大明之地。” “且我大明西路军意在打通西域,贯通故汉丝路。帖木儿帝国此国不靖,丝路如何贯通?” “徐徐图之……此番帖木儿尚且以为能与我等决战,起举国之兵与我等对垒。若是错过这次,帖木儿日后化整为零,不断袭扰我大明西疆,那要到何日才能平靖?” 众皆默然。朱肃扫视了一眼,故意道:“你们劝本王撤军,莫不是怕了帖木儿,打算背敌而逃,将四哥、平凉侯所部的袍泽兄弟丢在此处,好保全尔等自己的性命么?” 大明上下的民族情绪早已在这些年达到了顶峰,这话一出,无疑是在抽打这些大明的骄兵悍将的脸,这些人当即激昂起来,梗着脖子辩称自己绝不是怕了这些西域蛮夷。 “那就随本王杀敌!”朱肃长身而起。“不过只是些西蛮,如何会是我等大明勇士的对手。你们觉得自己不是主力?” “本王告诉你们。” “本王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大明的主力!” 朱肃放出豪言之后,就立刻下达军令,大军不必去增援朱棣了,而是就地折道往东。 他们要做一个明军主力该做的事:趁着“疑兵”朱棣所部吸引帖木儿注意的时候,攻击帖木儿东线军,为这场战役的胜利“一锤定音”。 被他那般相激,那些将领们也不敢再冒着“怕死”的污蔑多言,一个个铆足了劲儿,准备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勇气。 大不了等大事不妙的时候,再以死相拼,将周王殿下救回大明就是了。 在大败之前,绝对不能在西夷面前丢却了华夏子孙的脸面。 于是数日之后,朱肃带着大部分都是身毒降军与波斯降军的部队,来到了渴石城以东的帖木儿军阵线前。 东线的主帅名叫马黑麻,正是帖木儿的那位长孙。这位长孙在听到东线竟然又出现一支大明军队的时候,整个人惊讶不已,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支明军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不是说,明军的主力已经确定是在南边吗?怎么东面又出现了一支明军? “这支明军的人数有多少?”马黑麻又惊又疑的问道。 “不知……这支明军周边派出了无数人手剿杀我军探马,我们的探马,根本无法轻易的靠近他们……但是从他们打的旗帜来看。” “只怕有十万之多!” “十万!”马黑麻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有这么多人?他们倾国之力,才只有二三十万兵! 且他负责的东线,只有三万人,若是对上十万军,只怕已经是必败的结局。 “究竟有多少明军?我要知道确切的情报!”马黑麻拽起那个报讯的斥候,脸上满是怀疑和不敢相信。虽然他知道大明的国力十分强大,但出动了十万人来这里支援……实在是太过无法想象了。 “看……看旗帜的话,只怕还不止十万……”那名被拽住衣领的斥候满脸畏惧,结结巴巴的将自己看到的全部说出。“那些旗帜有明人、波斯人,还有身毒人……” “有波斯人和身毒人?”马黑麻顿时相信了几分。若是征发了身毒人和波斯人,那确实有可能凑出十万的大军。不过十万波斯人和身毒人,那也足以让他头皮发麻,更别提要想驱使这么多的降军,只怕明军的数量也要有两万到三万。 “……收拢兵力,先尝试防守。”马黑麻下令道。祖父正在剿灭大明的燕王,若是力所能及,他并不想让祖父求援。这只会彰显出他的无能。 只要自己能守到祖父剿灭那个燕王,自然就会有援军前来援助自己。 更何况面前的,未必就真是大明的主力…… …… “殿下,马黑麻开始加固营寨了。”有人向朱肃禀报道。 “嗯。”朱肃点点头,在他的背后,是如林的旌旗和足以遮天蔽日的烟尘。这般可怕的声势,足以让所有人都对这支大军望而却步,但若是凑近些看就会发现,这密密麻麻的旌旗之中,有很多都是削一根木杆加上一袭袍子临时制成的。 那些呛人的烟尘,也是因为每匹战马的身后,都拖着一根木头所致。 “……殿下,这种浅显的疑兵之计,当真能吓唬到马黑麻吗?”狄猛有些担忧。虽说靠着这些小手段,大军如今的声势是够了。 但终究还只是表面功夫,帖木儿帝国的将军并不羸弱,真打起来,自然就会发现端倪。 他身为朱肃的亲卫队长,自然担心万一战事不遂,该如何保得殿下脱困…… “浅显无妨,好用即可。张飞用这种浅显之策,还吓退了久经战阵的曹丞相呢。”朱肃道。眼中显得十分自信。当然,他现在是三军主将,若不自信也不成。 “至于能不能吓唬到马黑麻,吓唬不到,咱们继续吓唬不就得了。” “传令下去,大军分散开来列阵,以围困用的口袋阵,团团包围住马黑麻……” (本章完) 第711章 战壕天堑 “口……口袋阵?”狄猛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何为口袋阵?这是一种在战斗的最后,用来围困负隅顽抗的对手的一种阵势。 说来并没有什么花巧,就是将大军左右展开,如一只张开的口袋般围向对手。又可比作一人张开手臂时的模样,欲要将某物揽入怀中,自己却也中门大开,露出了破绽。 这种阵势并不适合用来与敌人对阵,只适合在兵力绝对优势、随便都能击败敌军的情况下,用来合围敌军。可现在明军上下可没有那么多人。即便是将波斯、身毒降军之中军纪尚可、稍微能打些仗的人也算进去,自己这一方全军上下的可战之兵,满打满算,也只有不超过五千人。 而那马黑麻手下节制着的精兵有多少人?足足三万! 五千围三万……殿下莫不是疯了不成? 真当自己手底下有十万大军了? 而且要布成口袋阵,这五千人还定然要分散不可。他们战线本就薄弱,若是再行分散…… 狄猛只觉得保护朱肃安全的任务任重而道远。 “对了,狄猛。”也没注意到狄猛没有去传达将令,朱肃如突然想起来了些什么般,又转过头吩咐狄猛道。 “记得布完口袋阵之后,打发那些身毒兵和波斯兵去挖壕沟。” “先前对付德里苏丹国的骑兵时本王教过你们……你该知道,那壕沟要怎么挖吧?” 狄猛一怔,继而愣愣点头。 “那还呆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朱肃道。 狄猛终究是不敢违背朱肃的意思,咬了咬牙便下去传达主帅将令了。到了此时,劝说殿下退兵必是不能,只能指望殿下又能缔造惊喜或奇迹。那些身毒、波斯的降军大都出身奴隶,让他们硬碰硬的打仗不行,叫他们凿石挖沟,却个顶个的都是一把好手,很快,一条横亘东部战线的壕沟便远远出现在马黑麻的眼前。 “明军这是在做什么?”一群帖木儿帝国的将领皆是一脸疑惑,马黑麻本就留着一头光头,此时更是如一个丈二的和尚般摸不着头脑。“他们莫非是想要挖掘地道入我营中,好从内部攻破我们吗?” 没人能回答他,有人建议道:“马黑麻殿下,不如我们派遣一支队伍,尝试去攻打这支明军。” “也能摸一摸这些明军的底细……” 马黑麻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还是暂且静观其变。自己只要守住就是赢,不必去废这样的心思。 只让营中加强戒备,增派人手值夜,防备明军夜袭就是了。 第一夜并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第二天起来,马黑麻登上瞭望台瞭望,却发现,明军的壕沟竟然又多出了几条。 壕沟与壕沟之间,距离相等,每条沟后,还用不知道什么东西布设了障碍,乍一看去,如同一道规整的波浪,颇为赏心悦目。 “殿下?这?”马黑麻帐下诸将,更是懵逼。马黑麻也是无语,但事到如今,明军的沟越来越多了,昨日才一道沟的时候不去试探,总不能现在再出兵去试探吧。 显得自己昨天不太聪明似得。 第二日,马黑麻依然选择了静观其变。 然而第三日、第四日过去,马黑麻终于坐不住了。 只见城外的那些明军,如同不用休息一般每一天都干的热火朝天,壕沟和土墙越挖越多越垒越多,如同一道不断向前的波浪,离自己的大营那是越来越近。 再不动作,明军的壕沟都要挖到他马黑麻的脚边了。 “马黑麻殿下?我们?”那个前几日劝他出兵的将领再次试探性的问道。 马黑麻额头上青筋暴起,弄不明白明军到底玩的什么把戏。莫非是想要用挖沟把自己这一方挤死? 就在这时,前方有人来报,说明军的统帅周王朱肃,正在最前面的一道壕沟里,准备向这边喊话。 马黑麻微微愕然,暂且不去想要如何应对,准备先听听对面的这个主帅要说什么…… “咳,咳……” “前面帖木儿帝国的三万人听着。” “你们已经被我们完全包围了。我们的阵线已经推到了伱们的面前。” “识相的就赶紧将帖木儿之孙马黑麻捆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若如此,待本王擒杀跛子帖木儿,对你等有功之臣,仍不失封侯之位。” “可若是想继续负隅顽抗,本王绝不轻饶,必定不留情面,将不愿降服者赶尽杀绝……” “重复一次,你们已经被我们完全包围了……” 那个周王朱肃似乎还是一个年轻人,他站在最前面壕沟后的土墙上,前方放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竟将他的声音扩大到这般远。他每说一句,身旁,就有一位翻译官将他的话翻译成蒙语、波斯语、身毒语。 务必保证在场所有兵士,每个人都能听得懂,听得明白…… 朱肃在土墙上将这番话重复了四五次,方才下土墙来。在土墙下,狗儿和几位勋贵家的国子监武学生正在相侯。见他下来,一位武学生问道: “殿下,我们这般,真能将马黑麻吓住吗?”他颇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兵力远逊于对方,不止敢先行出手,分散兵力将对方给围了。 还敢主动喊话,要他们“倒戈来降。” 这相当于一个小孩不止敢去撩拨一个壮汉,甚至还跳起身来,重重的给了这壮汉一个耳光。 即使这个壮汉对这小孩为何如此有底气有所怀疑,在这般羞辱之下,他真的会仍旧忍气吞声,不出手将这小孩先打死再说吗? “只靠虚张声势,当然吓不住帖木儿帝国的这些强将精兵。”朱肃道。“壕沟的作用,只有在两军交战之时,才有作用。” “我们之所以搦战,就是要马黑麻主动出击,把他打痛一次,他才会相信我们真是‘主力’,从而向帖木儿求援。” “马黑麻有营寨可守,又收缩兵力。我等也已经修筑出了壕沟这个地势。而今比的就是谁先丢了地势,唯有激马黑麻出击,再仰赖壕沟地势,加上火器之利,才能以少胜多狠狠唬住马黑麻。” (本章完) 第712章 夜袭作战 “殿下……是想诱引马黑麻,让他离开营寨和我们打一场硬仗?”那名武学生一愕,颇觉有些心惊肉跳。 “我等还以为,殿下挖这壕沟,是想步步为营,逼迫马黑麻让步请援……” “马黑麻并非懦将,不真正打上一仗,不可能主动请援的。”朱肃摇摇头,眼神里,头一次带上了几分担忧。 “而且……继续虚张声势,想已来不及了。” “我们已耽搁了不少时候……继续耽搁,已经耽搁不起了。” 一想起朱棣如今正以孤军正承受帖木儿、沙哈鲁所部的合围,朱肃就觉得十分忧心忡忡。朱棣能拿下米兰沙的阵地,全因三个字,“时间差”,赶在了沙哈鲁支援之前攻破了米兰沙。 而现在,马黑麻的仰赖,也正是因为他掌握着“时间差”的主动权,只要守到帖木儿和沙哈鲁攻破朱棣所部,即使对他来说真有十万大军作为敌人,那也可以从容破之。 时不我待,要想拿回主动权,必须要让马黑麻所部上下,感觉到自己岌岌可危,随时都会覆灭才行。 与朱肃所料无错,自朱肃发布了劝降宣言之后,马黑麻所部的营地之中,便已经陷入了人心惶惶的阵地。 他们如今,已经不再怀疑明军的兵力问题了。如今,明军挖掘的壕沟已然越来越近,每日里,那万余负责挖沟的身毒和波斯“工程兵”如何工作,也早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连挖沟都能派出万余人,那么准备用来作战的主力,那不得更多? 若不是有数万战兵,敢挖出这么长的深沟吗?敢包围他们三万人的营地吗? 敢气指颐使的由主将亲自在阵前劝降,给他们下最后通牒吗? “马黑麻殿下,下决断吧!”一位颇有资历的帖木儿帝国老将,将手撑在桌岸上倾着身子,催促着马黑麻。 “这里的一定是大明的主力,我们都被卑鄙的明人骗了!” “他们得到了本土的增兵后,用疑兵袭击了米兰沙王子殿下,让帖木儿苏丹误以为他们是大明的主力,而真正的主力的目标其实是我们……” “一定就是这样……明人一向这么卑鄙。我们已经因为犹豫而失去了和苏丹一起合围他们的机会,但如今还可以挽回……可若是马黑麻殿下你再犹豫,我们就要被明人彻底击溃了!” 其他将领亦是纷纷点头,眼神中闪过忧虑之色。三万对十万,大明击溃元庭、瓦剌的战绩他们在中亚都有所耳闻。纵使是这些帖木儿帝国的骄兵悍将们,也不敢保证自己绝对能胜过大明的十万兵马。更何况,对面的那位大明的周王底气这样足……这些帖木儿帝国的将领们甚至怀疑,面前的这些明人的兵马远远不止十万。 明人,比金帐汗国的蒙古人,亦或是波斯人,都要更卑鄙上无数倍。隐藏自己真正的兵力数字,也没什么稀奇的。 马黑麻仍在沉思,只是脸上的阴郁比之前几日更浓,几近乎要滴出黑水来。 随着壕沟越挖越多,越挖越近,他本来就压力日日增加,而今对面的那周王朱肃竟然主动劝降……这让他的压力已然接近临界。 然而心中的疑虑还是没有消失,他斟酌许久,开口道:“或许,那个周王真的是在欺骗我们呢?他们若是真有十万的兵力,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直接强攻我的大营。” “而要挖出这么多的没什么用处的深沟,要知道,我们大都是步兵,这些壕沟对我们并没有多少用处。挖掘深沟,费时费力……” “这有什么难猜的!”那名有些资历的老将昂然起身,仗着自己的阅历指点起马黑麻来。“这些明人的深沟,不是用来防备我们,而是用来防备苏丹大人的援兵!” “明人大都卑鄙,却也十分谨慎,他们早防备着苏丹大人的夹击,因此一边前进一边挖沟,一旦苏丹大人的骑兵围来,这些明人身后的壕沟,就可以为它们阻拦骑兵……” 这一刻,逻辑成功自洽,马黑麻营中诸将恍然大悟,看向这员老将的眼神如看神明。 原来,那破沟是这个用处! 马黑麻也是一怔,他倒是没想过壕沟不是用来对付自己,而是用来防备援军一事。心中的疑虑去了一些,但还是不甘心就这么主动请援。 “既然这样,今天夜里,我们就先试探试探这些明人。” “若是输了,我就向祖父请援……” 马黑麻终于松了口。一战不打,就算明人真有十万,事后祖父也必定会责怪他们懦弱。 可若是试探出了这些明军真是主力,也就是说祖父是被他们的疑兵欺骗。那也就不会继续再苛责他了罢? …… 因为挖掘了壕沟,那些明人在前线甚至连营帐都没有搭起,直接便在壕沟里用木板和毛皮等材料建立了一个个在壕沟里的住所。这样新颖的“营寨”连马黑麻都是第一次见,他压根分不清这些明人的帅帐和主要兵力都分布在哪里,只能带着约莫三千人的精锐步兵,朝着壕沟某段有灯火的地方悄悄摸了过去。 在他想来,这一段壕沟,顶多只能装下个几百人,自己带着的这三千人无论如何,也足够将这些明人杀光了。其实就他看来,就连明军挖出来的这个莫名其妙的口袋型壕沟,也都是漏洞百出。这里是一处平原,明军在壕沟之外的兵力布设根本一览无余,而壕沟之外根本没有人影,也就是说明军全都在用这样的壕沟藏兵。 可这种被拉的老长的壕沟,能藏下多少人马? 只要随便攻其一段,因为这过于狭长且单薄的壕沟布局,其他段的壕沟势必无法及时支援。真正强大的兵团,应该成群结队,互为臂助,最大程度的发挥军队的力量……这样将人马分散在壕沟里,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只是这种铺展开的阵势,只夺下一段毫无意义,要全面攻打也十分麻烦,又摸不清朱肃意图,故而马黑麻先前并没有浪费兵力去试探罢了。 或许是自己太多疑了,那个大明的周王只是一个不知兵的废物……马黑麻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想着若是明军主将真的如此愚蠢,自己费些力气,一战一战的将这些壕沟全都夺过来也好。 擒杀一位大明的王爷,这样的功绩,足以让祖父将自己确立为继承人了。 正自神游天外间,马黑麻听到了左右亲兵的小声提醒:“马黑麻殿下,距离这些明人挖的沟,” “只有五百步的距离了。” (本章完) 第713章 前所未见的战术 五百步,意味着自己已经进入了明军弓箭的射程,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勇士们只需要数个呼吸,就可以直接和这些明人们交战在一起。 战斗已经是一触即发的态势。 马黑麻立刻调整了呼吸,他十分有经验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孔武有力的手掌指骨相互发出脆响。“一边前进,一边整理阵型。” “只要我举起火把,就让勇士跟着我冲……” 亲兵点点头,自去下令。黑暗中这些帖木儿帝国的勇士们一边小步前进,一边悄悄收拢着因为潜行而略有些疏散的队形。然而还没等马黑麻举起火把,面前的明军壕沟之中,突然异变陡生,一个声音大声道: “敌袭!贼虏杀来了!” 马黑麻心头一紧,顾不得队形还没收拢至完美,立即抽出腰间弯刀:“勇士们,杀光这些明狗!” “杀!”帖木儿帝国的三千勇士顿时喊杀声大作,他们将背上的盾牌取下来,举着大盾朝前冲去。 明人现在才发现他们,事情还大有可为。 “三百步,自由射击!”壕沟里明人的声音道。 马黑麻听不懂华夏语,此时也顾不上请教翻译了。他坚信只要三千勇士冲到那个壕沟面前,那些明人们必定是一触即溃…… 砰砰,砰砰! 密集的爆豆声传来,马黑麻惊讶的发现,勇士们竟然在一个接一个的相继倒下。本来厚重到能够防御重箭的大盾,此刻竟如同是纸糊的一般,明军的壕沟前一点一点的火光交替闪烁,就如同某种妖法一样,每闪一下,就必定有一名勇士惨叫着倒下。 这种武器马黑麻从战报里听过,是明军一种叫做“火器”的武器,因而他立即定下了神,向左右传讯:“是明人的‘火器’,不用害怕,只要杀到近前,这些东西就毫无用处……” 本来略显慌乱的阵线顿时一凝,只要不是什么神明鬼怪,这些帖木儿帝国的勇士也就不怕了。未知武器的神秘感和威慑力,很快就被马黑麻破除。 然而明军的阵线之中火光越来越密了,想来是越来越多的明人加入了战斗。短短几百步的距离里,还没与明军接战,马黑麻已经损失了大约十分之一的勇士。他的脸色黑如锅底,然而无妨,壕沟限制了明人的密集程度,马黑麻依然相信,胜利属于自己。 距离战壕只有百步,明军想来已经开始出现逃兵,火器发出的火光开始稀疏。 “杀,杀光明人!”马黑麻已经被激出了血性,最前列的勇士们终于到了壕沟面前,他纵身一跃,跳入了壕沟里,做好了准备和守备战线的明军搏杀。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战壕。那些本来在这里射击他们的明军,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同样的事情正发生在这个壕沟的每一处:这三千帖木儿军将士攻入壕沟之后,却愕然发现,根本没有明军和他们拼死搏杀,来防御这一道他们辛苦修筑出来的防线……反而是极为果断的,撤了个无影无踪。 那名第一位跳进壕沟帖木儿帝国的勇士仰天长呼,正在庆祝他的武勇成功吓退了怯懦的明人,然而接下来一颗从侧面射来的子弹却夺走了他的性命。一名明军将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抬手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这道大壕沟的里头,还有不知多少数量的交通沟和藏兵洞…… “贼虏,吃爷爷手雷!” 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一位明军士兵,趁着这些帖木儿帝国将士正在愣神的当口,挥手扔出了一个物什后又飞速钻进了某道小沟里。紧接着那个物什就发出了可怕的爆炸声,轰的一声将数十名帖木儿帝国的士卒炸死当场。飞射而出的钉头和铁砂,更是让周围一圈的勇士们纷纷重伤惨呼。 进入壕沟的帖木儿帝国勇士彷如无头苍蝇,不断被明军将士们打黑枪、丢黑雷。 一时之间,这三千人竟是人人自危,死伤惨重。 “……找!揪出这些卑劣的臭虫!” 马黑麻现在人如其名,一张拉长的麻脸难看如锅底,他现在似乎明白明人挖这条战壕的恶心之处了。诚然,这种沟必然导致明人兵力分散,一段沟里堆不下多少兵力。 可他们想占领这些壕沟,就也得被迫分散兵力,将壕沟里的那些神出鬼没的明军士兵彻底清扫干净才行……不清扫不行,若是继续聚拢兵力往前,迟早被这些烦不胜烦的明人杀的干净。 原以为只要冲到壕沟前,接下来的战斗就必然是摧枯拉朽,没想到夺下壕沟之后,才是噩梦的开始……马黑麻咬着牙扫清了第一道壕沟,己方已经损伤五百余人,才只杀死几位走的慢了没能逃走的明军……然而这一道壕沟还是最简单的,接下来每道壕沟的中间,都横亘着一道道的挂满利刃的渔网和土堆。 明军撤走用的交通壕沟早被堵的严严实实,不知地形虚实,马黑麻也压根不敢冒险让大军走那些窄小的、足以让明军一夫当关的交通壕。他咬着牙带领勇士们翻过壕沟,朝着第二道壕沟冲去,然而明军已经有了防备,不知多少的明军正在第二道壕沟里朝着帝国的勇士们倾泻着子弹和箭矢。 更难缠的是,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被明人横亘在中央的渔网……大大阻碍了勇士们的行军速度,不知有多少勇士被这些烦人的渔网缠上挂上,迫不得已停步好扯开渔网……然后就在这停下步伐的时间里,成为了明人火器和弓箭的活靶子。 眨眼之间,勇士们又倒下了百余人。 马黑麻的脸不再黑了,现在却是在飞速的变白:那个大明的周王何止不是个蠢材,此人压根就是一个不世出的名将。他想出来的这个卑鄙但可怕的战术,简直就是为明军的那些可怕火器量身打造的! 勇士们就算冲过了这些渔网,攻进了第二道壕沟,可那又如何?明军会继续后撤,他会再一次被迫散开兵力清扫,然后再一次遭遇明军的袭扰,丢下许多勇士们的尸体后才能占领这一段壕沟,然后再冲出壕沟,冲锋,被渔网缠上,分兵清扫,被袭扰,然后再冲出壕沟……周而复始。 这得要多少兵力,才能把这一小股的明人逼迫到决战?要知道,这些明人挖的壕沟远不止十数条! 更何况,其他区域的明军还能够合拢过来,占领了他们身后的战壕,把他们夹在中间…… “撤兵!撤兵!”白了脸色、胆气尽丧的马黑麻赶紧下令。“回营,速速保护我回营!” “那位可怕的大明周王,一定就是大明的主力!我要立刻向祖父求援……” (本章完) 第714章 狙击小队 马黑麻不可谓不机警,在第二道壕沟前,就已经预算到了自己手下的三千人绝对无法攻破明军的防线,因而及时止损,选择了撤兵。 然而,大明的军阵又岂是他们帖木儿帝国的后花园?怎么可能容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一段的守将是国子监武学监生曹泰,乃是宣宁侯曹良臣之子。其父曹良臣于洪武五年时死于岭北之战,宣宁侯一门便随之败落。曹泰入武学后,便一心想要光耀门楣,又如何能让马黑麻大摇大摆的溜走? “弟兄们!”见马黑麻已经逃出了射程,曹泰直接大手一挥,“杀虏啊!” 黄铜小号的尖利号音响起,这是朱肃亲军所专用的冲锋号音,闻得这声冲锋号,明军伏兵们从各处交通壕、地道之中钻了出来,朝着马黑麻发起了冲锋。 这个时候那个看似破绽百出的口袋型阵势,就开始发挥了其作用了。因为其呈内陷的形状,无论马黑麻选择进攻哪一段壕沟,两边的明军都必然对其呈包围之势。若能破阵倒也罢了,现如今马黑麻破阵不成想要走,两边的明军顿时也就围了上来。 马黑麻本以为后撤不会有太大问题,毕竟这个明军的怪沟阵法偏向守势,看上去并不咄咄逼人。更何况他还在营中安排了一万人作为接应,要在壕沟外迎击这些明军丝毫不成问题。 可哪知这些明军竟然还有别的法子,他们如同鬼魅一般的神出鬼没,往往在山林和夜色中不知从哪里就突然钻出来一支明军小队,用一种古怪的、竹子火铳与刀盾交相掩护的阵法,将他麾下的勇士打的落花流水。 他们的行踪实在是太诡异了,马黑麻直到身边只剩下了数百人才发现了其中端倪:这些明军每个人都披着一身黄绿相间的斗篷,斗篷的颜色和此处的土壤以及植被并无二致。 甚至于,还有一些手持火铳的明军士兵,他们身上披着密密麻麻的用干草做成的衣服,伏在地上赫然就是一堆随处可见的草垛,莫说现在才刚刚清晨,便是日上三竿,披着这身装扮的明军就这么直挺挺的伏在他们面前,他们都不一定能发现。 这些明军手中的火铳往往犀利异常,借助这身装扮的掩护,他们往往能在极为刁钻的角度,射杀敌军中负责指挥的将领。 “卑鄙啊!太卑鄙了!”马黑麻只想仰天哭泣。大明的这个周王朱肃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又是壕沟,又是让明军披斗篷、穿干草,他是怎么能想出这么多如此无耻下作的作战方法的? 不是说大明天朝上国,最是讲究德行操守吗?德行呢?这个周王的武德呢? 仰天感叹的马黑麻只感觉道身边忽然有一道火光飞过,鼻尖已经闻到了一丝硝烟的味道。他赶忙躲进了亲兵们的人墙之中,借助他们的身形严严实实的遮蔽住自己。只要自己胆敢露出一个破绽,这些明人一定会让自己死在当场……太可怕了!这哪里是军队,这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自己是帝国的接班人,自己还不能死! 指挥军队就必须要瞭望战场,瞭望战场则必定要露脸……是以马黑麻连一道命令也不敢下,一路灰溜溜的仓皇逃窜。失去了指挥,他麾下的帖木儿帝国勇士顿时群龙无首,被身披迷彩斗篷、神出鬼没的明军用一个个鸳鸯阵轻松分割剿杀。 最后,他只和十余名护卫一起逃回了大营。 “殿下,已经任马黑麻回营了。不过,他带来的那些帖木儿帝国的兵士,皆已统统剿杀。”第八道壕沟中的指挥部里,狗儿身披一身满是干草的“吉利服”,正在向朱肃汇报战果。 “好。辛苦你了。”朱肃看着桌上的舆图,面上波澜不惊。 这一战的胜利本为应得,自是没有什么好惊喜的。 鸳鸯阵、火铳兵,这是昔日朱肃亲卫的两大法宝。虽说这两大法宝加持下他的周王卫已经足称天下强军,但亲军乃是大明藩王对外作战的根基所在,如何更大程度的扩大武器的代差,朱肃可是一刻也不敢懈怠。 这些年在京中,他亦是全力推动宝源局的技术改革,随着纸包火药、膛线枪、尖头弹、燧发法等技术的相继攻克,大明的火铳威力、距离、耐用性、装填速度等都是突飞猛进,有些不惜代价打造出来的尖端武器,几乎已经接近后世近代枪械的水准。 然而技术能够提升,甚至如膛线等这些无法量产的技术,也可以仰赖华夏的能工巧匠不惜时间和代价,一点一滴的精工细作制成,但是生产力的条件却摆在那里,在生产力发生跃进式的进步之前,宝源局的火器工坊已经走到瓶颈了。 于是朱肃就开始研究从战术层面推进亲军的战力:壕沟战、迷彩服、以及狙击小队,就是这些尝试下的产物。在先前与德里苏丹国的对阵之中,朱肃已经小试牛刀,确定了壕沟作战对于冷兵器时代的军队也能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之后,他就对今夜马黑麻的夜袭没有丝毫的担忧。 不说壕沟中的那些神出鬼没、既能用火铳远程击敌,又能以鸳鸯阵和敌军正面缠斗的明军,就说由狗儿亲自训练统帅的,配备最尖端膛线火铳的狙击大队,就不是马黑麻这个区区冷兵器时代将领所能抵挡的。 时代早已变了,若不是朱肃预先吩咐,穿着吉利服埋伏在他们必经之路上,且还和他们插肩而过的狗儿,第一枪就能把马黑麻的头给直接打爆开来。 “殿下,为何不直接杀掉马黑麻?”有人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杀了他,让谁去报信调回帖木儿和沙哈鲁的大军?”朱肃答的理所当然。“马黑麻,从来不是我们的目标。要记住,我们的目标,始终是调开帖木儿、沙哈鲁,策应四哥的部队。” “这些壕沟,并不是给马黑麻这样的小角色准备的……让弟兄们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中亚最强的征服者吧。” 朱肃看向舆图的眼中,神光湛然。帖木儿,这个当今世界可称最强的征服者,与他对垒,才能证明壕沟战法当真是无敌。 (本章完) 第715章 燕王死战 当夜,马黑麻拔营退避三里,躲避朱肃不断靠近的壕沟攻势。不敢直撄朱肃兵锋,并且谴快马向祖父帖木儿、四叔沙哈鲁求援,言大明主力其实是在这里,要他们速速来对付这位难缠至极的周王朱肃。 至于为什么不撤的远一些?废话,他们的身后就是费聚死守的渴石城,退到渴石城下,不就要白白受到城中的箭雨和砲击? 这也是马黑麻如此焦急的原因之一,他如今是前有朱肃,后有渴石,被夹在了这两边的夹缝之中危在旦夕。说来也好笑,本来他们帖木儿帝国才是将敌人围住准备围点打援的一方。 现在围又围不住,至于打援……那个周王挖出来的壕沟,倒似比渴石城的城墙还更难打些。 反倒是他这个围城方,反过来被人家给包围了。 …… 南线战场,局面则是相反。 朱棣所部,处在被沙哈鲁、帖木儿所部东西包围的局面。虽然北面还有占据着渴石城的费聚策应,但是局势亦不容乐观。 原米兰沙的驻地外围,喊杀之声已是震天,无数明军正在与沙哈鲁所部的大军剿杀在一起。仗着人多,帖木儿大军的攻势一日不停,若不是渴石城中的费聚和张定边组织了几次突围策应朱棣所部,只怕这一部明军连一刻的休息时间也无。 但饶是如此,他们如今的局势,依然还是不容乐观。按原计划,占据了米兰沙设营的高地之后,他们本该借助营地的地势和各种栅栏拒马,来稳固这一个阵地。然而因为先前的一把火以及沙哈鲁所部支援的神速,明军没有足够的时间设置、修缮防御设施,甚至没能将所有的防御位置全部占据。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的这里,陷入了极为惨烈的拉锯战。 “顶上去!蒙古的勇士们!顶上去!”马哈木扯着尖锐的嗓子高声嘶吼着,在他的身边,无数瓦剌部的蒙古勇士前仆后继,用手中的单刀守御着眼前的阵线。感受到双手的颤抖和精神的疲惫,马哈木只觉得一阵阵的悲哀。自己付出那样大的代价,只想要能够爬到高处、做人上人。但这个企盼,似乎就要在今日成为奢望了。 他不是没想过再带人投降帖木儿,但是一来,他熟知帖木儿帝国的做派:帖木儿虽然已经突厥化,且又信奉天方教,但他的那些做法在骨子里,其实还是蒙古人。他的部队之所以悍勇,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帖木儿并不制止他麾下的士兵们烧杀抢掠。 现在的局面在帖木儿一方看来已经明朗,故而帖木儿已经下达命令,只要能击败这一部明军,所有人都不必封刀,允许大肆屠戮劫掠自己的战利品……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投降,八成也会直接被这些帖木儿帝国的人吃干抹净,马哈木眼高于顶,如何肯将自己送入虎口? 二来……他为了取信于大明,已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甚至连子孙根都……眼看他的功劳就足够封个伯位了,怎么会愿意抛弃朱棣,抛弃这些日子里在大明军功簿上积累下的汗马功劳? “头人,顶不住了,蒙古勇士应该骑在马上射杀敌人,实在是不会打这样在马下和敌人硬碰硬的呆仗……长生天啊,难道您已经不再眷顾我们了吗……”有蒙古将领哀嚎。 马哈木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恶狠狠的将他提到面前来。“现在那些背弃长生天的贼人已经将我们围在了山上,我们怎么在马上用弓箭射杀敌人?只知道抱怨的不会是勇士,要是还有力气,你赶紧去后面把战马赶来,用惊马冲散他们,堵住缺口……” 听到马哈木准备用马守营,那蒙古人大惊:“头人,马儿是我们蒙古人的依仗,怎么能用马……” 这一瞬间马哈木无比嫌恶这个死脑筋的同胞,心道为什么蒙古人就不能像明人那样灵巧聪慧。“只要胜了,战马自然还能从对方手里去抢!可要是败了,我们就都要死了,再要战马什么用?” “快去!要是这里失守了,我第一个杀了你!” 得了解释的那个蒙古人恍然大悟,跌跌撞撞的跑去马厩寻马,马哈木咬了咬牙,见前方局势不妙,正想再拼命一回,耳边却忽然听到了蒙古兵士们的欢呼。 “燕王!是燕王殿下!” “无敌的燕王殿下来援助我们了!” 马哈木惊喜回身,只见斜刺里一杆“燕”字大旗突出,数百身穿铠甲的燕军神机营将士们簇拥着那杆大旗横冲直撞。这些神机营的将士们如同虎入羊群,手中的火器先收割一波帖木儿帝国士卒的生命,而后马速不减,又是一个冲锋,帖木儿帝国诸将领的旌旗如避死神一般纷纷退避。 “策应殿下!”马哈木当机立断。 蒙古人喊杀声大振,配合着被放下山的惊马,终于将帖木儿帝国的攻势成功反推了回去。无暇修筑工事,马哈木便让人用马尸堵住了缺口。马尸厚重,交叠之下,顿时将已经被拆开的口隘再度堵了个严严实实。 “拜见燕王殿下。”马哈木学着汉人的礼节,单膝向朱棣下跪。 “不必了。马哈木,你做的很好。” 一身铠甲、恍如神明的朱棣从燕字大旗身后越众而出。若说朱肃的作战风格多是坐镇于后方指挥,那他这位同为宗室之中被认为最能领兵的殿下,就是以勇猛和果敢而著称于世。这几日能够守下大营,可说靠的全是朱棣和其麾下亲军神机营的武勇。只要哪一处有溃败之危,朱棣的燕字大旗必定亲至,以无双勇悍,将敌人屡屡驱逐。 不知多少次,这一支被视为破绽而承受强攻的蒙古降军,因了朱棣的及时支援而转危为安。朱棣的“燕”字大旗,已经如同不败的神话般矗立在这些崇拜英雄的蒙古人心里。只要燕字大旗仍在,他们就相信自己不会败。 再度安抚好疲惫的马哈木,朱棣再次带着亲军回返中央大营驻守。只有这时身边皆是亲信,他的脸上才带上了几分疲惫:他也是人,虽然意志已经在经年的征战和西征的理想下被淬炼的如同钢铁,但身体终究是肉体凡胎。近乎是不眠不休的布防、驰援、寻找战机,早已经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 “殿下。”他的身边,张玉颇带几分心疼的拨马上前,助朱棣牵住了马缰。“实在不行的话,突围吧。” “五殿下的援兵迟迟未至,只怕已是凶多吉少……我大明国力丰沛,了不起休养生息几年,几年后卷土重来,自可再与这帖木儿一争雌雄。何必……” “一旦有败,军心一丧,再想出兵西域谈何容易?只怕日后,我们都要被帖木儿帝国压着打了。”朱棣摇摇头,血丝盈然的眼中却是满布坚定。“五弟未至,一定是有其他谋算。他是相信我等能拖住帖木儿大军,所以才没有来援。” “五弟信我,便如本王之信五弟。我又安能只顾只身突围,将他弃在这中亚蛮荒之地?” “可是……五殿下麾下的只是弱旅残军!”张玉仍旧不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凭那些兵士,五殿下又能做得了什么?” “本王亦是不知。”朱棣摇摇头。“但是,本王信他,姚和尚也信他……伱该也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张玉一滞,还想说些什么,可想起昔日那位五殿下在北疆破袭纳哈出时所创下的奇迹,心中又不免怀着几分期待起来。 数百人沉默着往中军走,路上,风声潇潇,不自觉的为他们的身影带上了几缕悲壮。张玉有些释然了,心想,殿下不慕荣华,不惜此身,如今既有了决断,想来纵然是马革裹尸,殿下也是毫无怨悔的。 自己不过一介降将,得蒙殿下知遇之恩……了不起便是随殿下同去,以求在九泉之下再为殿下部将,为殿下再聚旌旗斩杀阎罗便了。 张玉方存了死战之心,却不料将到中军时,正撞见一个头插红羚的传令兵奔驰而来。 那传令兵见了燕字大旗,立时便加速跑了过来,还未到朱棣面前就急急滚鞍下马,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欣喜之意: “殿下,得到敌军中密探的线报!” “帖木儿撤围了!” (本章完) 第716章 转守为攻 朱棣一惊,一勒马缰,马匹人立而起,未待停稳,朱棣已从马上跳了下来。 “你说什么?帖木儿撤围了?” “是。”那名传讯的红羚急使赶紧向朱棣说出细节。“今日午时,帖木儿与沙哈鲁军中同时擂鼓,似要出阵。然等战时,却只有沙哈鲁一部自东面来袭,西面并未遭遇敌情。” 朱棣一想,确实如此。今日午时忽闻敌军战鼓,他以为又是沙哈鲁和帖木儿试图夹击了,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四处支援。然而确实,今日只有东面遭袭,西面并无急报传来。 “有鉴于此,道衍大师心生疑虑,遂命斥候营冒险前往帖木儿营中一探。”那传讯兵继续道。“斥候抱必死之心入营探察,却发现,帖木儿的大营之中已经空了!” “只有数面大鼓前,以倒悬之羊踢踏击打不停,鼓声隆隆不绝,其余并无人迹。殿下,贼酋帖木儿确确实实已经退了!” 说到此,那传讯兵的神情中忍不住流露出欣喜来。 不容易啊,这几日来,他们因深陷重围之中,不敢有丝毫大意。全军上下衣不解带,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若非燕王殿下神勇难当,恐怕大营都早已经陷落了。 然而饶是如此,他们也并未抱持着到多少的期望。他们大军远离国境至此,唯一一支援兵便是周王殿下的那只老弱病旅,现今被贼酋亲率大军围困,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己方,又能有几分胜机? 之所以能一次次打退贼人进攻,与其说是因为他们本就勇猛无敌,不如说,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了一支哀兵,满脑子只想着马革裹尸,不在蛮夷面前丢了华夏的脸面。另外想着用自己的死战,给远在大明的家人换一份封妻荫子罢了。 可现在骤然得知重围已解,生机陡盛,又安能不欣喜? 就连朱棣身后的那些神机营将士,都有些人流露出雀跃不已的神情来的。 “殿下?”张玉本也露出喜色,帖木儿撤军,仅凭沙哈鲁一部必然无法再度动摇朱棣军势。等他们修缮营寨工事,略略修整几日,就可在这里站稳脚跟了。 而站稳脚跟后,便可真正与城池遥相呼应,便是帖木儿的十余万大军也不再能轻易的奈何他们。 可他还没来得及恭喜燕王殿下,才刚略转过头,却看到殿下面上露出了担忧甚至惶恐之色,不由得有些疑惑:“殿下,为何露出如此表情?” “莫非是贼酋有诈么?” “帖木儿为了撤军,连我们的‘悬羊击鼓’之策都学上了,想来是没有什么诈的。”朱棣摇摇头,脸色却是显得越来越忧心忡忡。“可是你们可曾想过,帖木儿为何要这般匆匆撤军?” 诸将一愣,继而面面相觑,有人试探性的道:“莫非是粮草不济,不得不退?” “若是粮草不济,此时局面他攻我守,他自可从容拔营徐徐后撤就是了。又为何要让沙哈鲁猛攻我等大营吸引注意、一边还要费尽心思用什么‘悬羊击鼓’?”朱棣道。 “且帖木儿军制承袭蒙古,大军进兵多携带大批牛羊随行,此地又多有草场,他们等闲不会缺少粮秣。之所以撤军如此惶急,其可能性必然只有一个……他们认为我们只是疑兵,贼酋帖木儿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另一部友军的身上了!” “另一部友军?”张玉一愣。“难道他是想强攻渴石城?” “亦或者……是五弟引走了他的注意!” 诸人皆震,张玉道:“五殿下只有一支弱旅,怎么可能引走贼酋……” “我也不知。”朱棣面色严肃,思之不解。想要引走帖木儿,必然是该让帖木儿产生忌惮,且比对自己这个燕王的忌惮还要更深。如今西征明军的精锐大都在自己手中,老五是用什么方法让帖木儿对其如此警戒? 还未想出下一步该如何,朱棣已从眼角余光中看到,远处又有一位负责传讯的明兵奔跑而来。“殿下!” “渴石城中送来急报!” 朱棣大步流星,立刻赶上去迎,身后张玉等诸将亦是急急同往,朱棣从那明兵的手中接过信件,一看之下,竟是瞪大了眼睛。 “殿下,平凉侯说了什么?”张玉问。 “平凉侯说,城东战场五弟竟已击败了帖木儿之孙马黑麻所部。”朱棣道,语气之中,是满满的震惊。“马黑麻退避三里,不敢直撄五弟其锋……” “怎么可能!”张玉不由得惊呼出声。“马黑麻手下,有三万帖木儿帝国精锐。五殿下手下能战主力不过千人,其余都是些只能摇旗呐喊的乌合之众……” “竟将马黑麻杀的退避三里?” “五弟之能,我不及也!”朱棣将那信纸一合,随手揣进怀里。“不过,不论五弟用的是何种方法,现在我们已可以确定,贼酋帖木儿之所以撤军,就是因为五弟大胜马黑麻,他以为五弟所部才是主力。” “这是五弟出生入死为我等寻来的战机!你等速速修缮营寨,立足此地,并联络渴石城中共击沙哈鲁……” “是。”众将仍旧震惊于朱肃到底是如何击败马黑麻,但也知道此时赶紧修复工事、恢复战力才是第一要务。帖木儿将五殿下所部误以为是主力,这是他最大的疏失。 胜利的天平已然开始偏转。只要趁着这个机会吞掉沙哈鲁,那么帖木儿独力难支,必定溃败。 但这些天交战下来,他们也知道,沙哈鲁并非庸将,如今帖木儿围剿大明“主力”去了,为了防止他们驰援,沙哈鲁必定会转攻为守,力求拖住他们为上。 他们与沙哈鲁的兵力差距并不大,想要短时间内吃下他们,并不容易。 “殿下,不论五殿下是用何种方法击败马黑麻,其兵力毕竟孱弱。” “帖木儿麾下五万人,每一个都是百战精锐。若是没有我等驰援,只怕五殿下危在旦夕。”张玉担忧道。 “我知道。”朱棣点点头,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 “所以,本王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击溃沙哈鲁。” 次日,明军便开始转守为攻,联合渴石城内的费聚所部,猛攻留在此处的沙哈鲁大营。然而沙哈鲁很明白如今他应该怎么做,任凭朱棣挥师猛打,他却如同一块牛皮糖一般,虽小败不断,却仍旧死死缠着朱棣。 而另一边,帖木儿的大军,已经来到了朱肃所部的壕沟前。 (本章完) 第717章 世界征服者 “这是什么?”一处土坡上,帖木儿骑在马上,眯着眼睛瞪视着远处密密麻麻的一道道壕沟。 他的眼睛细长,颧骨突出,唇上长着两撮弯弯翘翘的胡须。这本该是一副不讨人喜的阴险长相,却因他周身那股豪气干云的气概,让这面相也显得有了几分枭雄之气。 他早年因意外跛了脚,因而有个外号叫做“跛足的帖木儿”。也因此,他总是骑在自己的战马上,马术也出神入化。他的身后效仿蒙古人黄金家族的“九斿白纛”,也时时刻刻竖立着九面由皮毛做成的旌旗。只不过这九面大纛却是用黑牦牛的皮做的,每一面黑纛上面,都用鲜红的血液画了三个相争帖木儿本人劝慰的红色大圈。黑色搭配着红色的大纛,显得黑纛下的帖木儿也远比白纛下的北元皇帝、也速迭儿等人更加森然。 “苏丹,那便是那支明军挖掘出来的‘壕沟’。”国主发问,马上便有随侍在他身边的将领赶紧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一名将领乃是从马黑麻的营中派出来送求援信的,他也亲自参与了马黑麻夜袭大败的那“噩梦一夜”,因而这时的语气便显得有些心有余悸。“这些汉人不设营寨,而是挖掘沟渠和地道,将兵力都藏在了大地里……这些沟渠一道一道的,攻击第一道,明军就会马上撤进第二道,并在路上不断用火器和弓箭消耗帝国勇士的生命……而且明军借着这些沟渠和一些伎俩掩护,无论是驻扎、调兵、支援的情况,都不会被他人发现。” “而且汉人确实很强,所以马黑麻殿下那夜领着我们,才没能打败明军……” 那人一边禀报,一边还悄悄的为马黑麻和自己开脱。耳听帖木儿并无什么回应,遂壮着胆子抬眼看了这位苏丹一眼。正好迎上了帖木儿森然的眼神。 “苏丹……我……”只是一个眼神,那人就不可抑制的浑身颤抖了起来。 “勇猛的帖木儿帝国的战士,不应该畏惧怯懦的汉人。”帖木儿缓缓的道,似乎是说给此人听,又似乎是在告诉身边的将士们。 “汉人很强吗?昔日我们蒙古人,曾经成功的攻入了华夏的土地,奴役了所有的汉人。之后由于黄金家族后人的腐败,才被那些卑劣的汉人侥幸击退,建立了大明……” “我们击败了金帐汗国,我们吞噬了伊尔汗国,我们已经证明了我们比建立大元和四大汗国的黄金家族后人们更强……现在,你却在夸耀大明的勇武?难道我们英勇的帖木儿帝国勇士,会畏惧曾经的奴隶吗?” 帖木儿声调陡然拔高,威慑着那位将领。 “不会!不会!不会!”四周帖木儿的将军和亲兵们整齐划一的喊了起来,而那一名将领,已经吓得面色惨白。 帖木儿眼见军心可用,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对左右道:“既然他已经不再无畏,那么就杀了他。” “让他在真祖身边,忏悔自己的罪过吧。” “苏丹?苏丹?不,苏丹,我对帝国忠心耿耿……”那人惨呼,然而帖木儿帝国的行刑程序并不复杂,一道刀光如匹练一般划过,这位将领就直接这么身首异处。 催动战马,毫不留情的从这位将领死不瞑目的首级上践踏而过,帖木儿继续审视着远方的壕沟。“马黑麻鲁莽了。这样的阵势,只是擅长防御而已。” “只要他严守不动,这支明军一定奈何不了他。” “苏丹,他们连用来挖沟都能派出万余人,那么,这些人的主力说不定真有十万大军。马黑麻殿下担心生变,也是常情。”有左右谋士对帖木儿道。 帖木儿摇摇头,心里笃定这些明军并无那么多人。他已经看出,用来挖地的都是些派不上用场的波斯降军和身毒军队,这些人除了挖挖地也没什么别的用处,派出一万多这种货色挖地,并不能说明他们的主力真有十万大军。 马黑麻和这些人只看到了这战场上的一处,因此才会判断朱肃有十万大军,然而帖木儿的战略眼光,却比比其他人都更加广阔的多……他想到的是,要是大明真有十万人,那还和自己死磕这座渴石城干嘛?只要分兵去打自己的都城巴里黑、撒马尔罕,亦或者直接趁着自己被牵制的时候杀入自己的根基河中腹地烧杀抢掠,不是更能解开渴石城的围困吗? 不过来都来了,不打一场也说不过去。平心而论,帖木儿也猜不透这里的明军和占据了米兰沙营地的明军,到底哪一部才是主力。万一自己再回返回去,这些明军真吞了马黑麻所部呢? “让不花去攻阵。”帖木儿道。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先知道这个阵势的虚实。 苏丹的命令马上就传达了下去,很快,名为不花的大将就开始带着百余骑兵攻阵。但很快,他们就在明军的一阵阵铳响和号角声中,被彻底消灭殆尽。然后明军又消失在了壕沟之中,除了大地上多出来的那几抹血红,似乎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动。 “苏丹,不花阵亡了。”有人来报。 麾下将军身死,帖木儿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身为立志要成为成吉思汗之后世界征服者的他,早习惯于麾下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们为自己而死。 只见帖木儿若有所思了一会,继续道:“让把阿秃儿、乌马尔两个人一南一北。” “一齐攻阵。” “是,苏丹。”传令兵策马离去,不一会儿,把阿秃儿。乌马尔两位将领又各带着数百骑兵,兵分两路朝着壕沟冲去。然而结果与不花并无二致,不一会儿,把阿秃儿和乌马尔就都蒙真祖恩召,死在了壕沟里。 “明军果然……没有太多的兵力。”帖木儿捻了捻自己唇上弯曲的胡子,冷笑了一声。方才把阿秃儿和乌马尔分开两边进攻,明军的反应比防备不花之时慢了一些……说明明军一定是把大股兵力投放在了壕沟中央的某处,等到某一段确实遭受了袭击,他们再抽调兵力过去。 只要破除了这壕沟,这些躲在泥土里的明人自然不堪一击。 “真祖保佑,看来这一战,帝国已经胜了。”帖木儿心道。此时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对付这个难缠壕沟阵势的想法。 (本章完) 第718章 守候时机 “殿下,帖木儿今日仍旧是只引兵搦战,并无其他动作。”第八道壕沟的一间耳洞中,这里燃着不少松油制的油灯,被充作临时的指挥部,朱肃此时正驻跸在这里,听取着左右的报告。 指挥部左近的壕沟里,则足足屯扎着三千周王卫,相反撒在外围的明军只有两千。帖木儿猜测的不错,此时明军的兵力分布,确实是外虚内实,大多数兵力全都集中于中央用以随时驰援的状况。这般做一是因为兵力稀少,不可能分开守住这漫长的战线。二也是因为信息交通不畅,在这个时代,作战指挥大都还是依靠旗语,而壕沟作战不同其他,很多时候是不打旌旗的。 这个时代又没有无线电,只能将兵力集中于指挥部左近,根据形势统一调配。 是破绽,但也是无奈之举。 “看来今日里,这帖木儿的大军也无什么动作了。”朱肃点一点头,前来禀报的斥候随即退下。朱肃看着沙盘上帖木儿的大营已经对壕沟战线呈现出合围之势,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妙。 “殿下,这贼酋莫非是想围困死我们不成?”曹泰道。“至他来此,除了第一日的两次试探之外,就始终只是搦战,再无动作。” “这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为何故?” “壕沟绵延数里,又岂是他们所能围住的。”狄猛道。“更何况即便是现在身毒人和波斯人仍在为我们挖沟……壕沟越来越广,帖木儿纵有百万大军,也难有作为。” “殿下,帖木儿久无动作,必定是有所筹谋,我们该早做防范才是。”他对朱肃劝谏道。 “嗯。”朱肃点点头,神情颇为难看。平心而论,帖木儿的段位,比之他曾经对阵过的纳哈出、马黑麻等人,确实高出了许多等。 壕沟战法,配合上如今大明领先世界的火枪,本来即使是只有五千可战之兵,朱肃也是有信心和这位在历史上号称“世界征服者”的帖木儿大帝碰一碰的。 但是能在历史上留下盛名的人物,果然都不是浪得虚名。若是帖木儿因其孙马黑麻的颓势而心中急躁,亦或是仗着自己手下兵马的压倒性数量而选择强攻,那么势必要在壕沟和火枪前面碰上一个硬钉子。 世界征服者又如何?汝识得此阵?能找出破局之法吗? 可问题是即便面对这样前所未有的战术,帖木儿也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在首日的两次试探之后就果断停止了攻势,选择以静制动。 只要不动,自然就没有了损失和破绽,同时如山的军势,又给了朱肃庞大的压力。现在,反倒是他朱肃需要思考破局之法了。 “……让后军继续威逼马黑麻,把马黑麻挤到渴石城下去。”朱肃想了半晌,也只能拿出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既然帖木儿不动,自己就逮住机会往死里欺负他的好大孙。万一帖木儿心疼孙子,说不定就着了急选择攻上来了呢? “是。”自有传令兵去传达朱肃的命令,不过帐中诸人的面色依然没有好转。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次没有多少成功率的尝试,他们纵然看不起这片莽荒之地,可与帖木儿帝国一番交锋下来,却也不得不承认,帖木儿确实是一代枭雄。 身为枭雄,怎么可能去顾惜区区一个孙儿? “殿下,其实我等将帖木儿吸引到此,已经算是大功告成了。”狗儿思虑良久,小声相劝道。“不如我们悄悄撤军……” 他说的倒也不错。帖木儿已被引诱至此,已经有足够的时间让朱棣站稳脚跟了。 然而朱肃却摇了摇头。“帖木儿徐徐而来,立足极稳,并无破绽,且其日日前来搦战,又谴探马多方试探,摆明了是想将我们拖在这里。” “万一撤军被其发现,必致全军覆没。要想安稳撤军,必须要寻一时机方可。” 他也没想到帖木儿用兵如此细致,因此一开始时就没有细思过脱身的法子。满以为帖木儿势力出自蒙古,又受突厥、伊斯兰文化熏陶,用兵也必然像游牧民族那般大开大合。 却未想到,帖木儿竟是这般心细如发……当真是难以纠缠。 “时机……末将只怕,我等的时机未至,贼酋的时机却先到了。”狄猛闻言苦笑。 他早已能够独当一面,而今的情势,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很明显,对面那个叫帖木儿的贼酋也是在等,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时机。 现在,就看哪边在等着的时机先到来了。 一连几日,帖木儿始终只是谴人搦战,并散出探马骑军,将朱肃等人困在壕沟里。朱肃这边本就是给急行军的朱棣部押着辎重的,手中粮秣和火药等补给都算充足,又有壕沟遮蔽,倒也并不急切。左右那些蛮夷搦战的骂辞又听不懂。 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几日里气温都在连续的下滑…… 这日一早,待朱肃醒来钻出壕沟,竟发现天上竟是飘下了如鹅毛一般的大雪。大雪纷纷扬扬,很快就在大地之上蒙上了一抹素色。曹泰曾经久随父亲住在北疆,对雪甚是熟悉,他仰头瞧了一阵,喜道:“好大雪!这般大的雪,想来还需要再下个几日。” “待雪一厚,帖木儿大军就更是无法前来攻击……我等又能多拖住他们一些时日了。” 诸将闻言,皆是面有喜色。大雪休战,这几乎是这个时代战争的一种共识。毕竟在雪中行军不便,守备方很占便宜。而且多拖一些时间,帖木儿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就多了一分。 朱肃看着渐渐银装素裹的地面,不知为何,却忽然浑身震了一震。狗儿眼尖,立刻发现了朱肃的异常,当即问道:“殿下。” “您怎么了?” “不好!”朱肃却是瞳孔剧震。“这雪……本王竟忘了算到贼酋会利用雪!” “这场大雪……就是贼酋帖木儿所候着的致胜之机!” (本章完) 第719章 雪夜突围 大雪纷纷扬扬,朱肃却是越想脸色越白,只觉得一切都想通了。 帖木儿在等的时机是什么?凡致胜之机,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三种。朱肃掘地为沟,伏于九地之下静候其至,已是先占稳了地利。 人和者明军上下士气高昂,又逢新胜,自是无可趁之机。 那么,能够想办法占住鳌头的,也只有“天时”了。帖木儿起自河中,渴石城更是他生长之乡,对此地的天候变化自然是了若指掌。只怕他刚到此时,就已经预感到了,几日之后此处会下起大雪。 自然会想到利用大雪这个“天时”,来破了朱肃的壕沟阵。 “殿下?”诸将被朱肃突然说出的话震的大骇,帖木儿等的就是大雪?大雪不是对进攻一方要更加不利么? “快去召回仍在挖沟的波斯兵、身毒兵,将他们分往各处壕沟驻防,准备随时清除积雪……”朱肃道。因为经验仍旧浅薄,虽然事先试验过壕沟作战的可行性,可他还是完全忽略了天候变化对壕沟的影响。 看这雪势,眼前突然降下的大雪不需要太久,就足以将壕沟掩盖填埋。若是不清理积雪,壕沟中的火铳兵的作用必将大打折扣。 而且,为了造出声势,壕沟挖的实在太大了。明军没有充足的人手来铲除积雪……若是不将波斯兵和身毒兵调回来当做除雪的工兵,难道让大明将士们一边铲雪一边杀敌吗? 更可怕的是……为了隐藏兵力不足的真相,朱肃在壕沟中的兵力布置多为虚兵,是要借助壕沟隐藏行军动向的功能,在临战时临时调遣兵将,来抵御人数远超于己的大军。现如今却下起了大雪,帖木儿只要一看壕沟中各处积雪的清铲情况,就能窥知每段壕沟中的兵力虚实……壕沟的隐藏功能大打折扣! 虚实一露,自己还如何与人数远胜于自己的帖木儿大军匹敌? 将这些料想告知诸将,诸将果然也全都变了颜色,各人立刻前去分配波斯身毒工兵,又吩咐将士们在壕沟上搭设挡雪板等设施,试图减小雪灾的影响。 然而帖木儿怎么会轻易的给明军机会?第二日天方亮,帖木儿的大军便行动起来了。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地,雪面都随着这古朴苍劲的号声而震慑了起来。而朱肃也是第一次的,看到了这位历史上“世界征服者”的强悍兵势。 身披厚厚衣袍的伊斯兰步兵组成了一道厚实无比的方阵,他们瞅准了壕沟积雪厚重之处,开始一步一个脚印的朝前行军。 “他们手上拿的是什么?”有人疑惑道。 “是盾,是新作成的厚木盾。”眼神好的明军将士回答,脸上已经是一片凝重。这几日里,帖木儿的大军并非只是在营中枯等,他们亦四下采伐木料,取来木材做成厚厚的用来抵挡火铳子弹的木盾。这些木盾虽是丑陋,却胜在厚重。 “……这些蛮夷,竟是摆出了这般如同乌龟一般的阵势。”朱肃身边,狄猛看着这些中亚人摆出的阵型,不由啐了一口骂道。 正在用望筒瞭望的朱肃亦是一脸凝重。这些持厚木盾的重步兵,摆出的阵势朱肃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们紧紧靠拢在一起,以盾牌相接,上下左右皆有木盾掩护,一步一步往前慢慢推进着,赫然就是后世电影里经常出现的“罗马重步兵方阵”。想到所谓的罗马如今就在帖木儿帝国的西方,这阵势被帖木儿学去了倒是也不奇怪。 这笨阵势平日里看时破绽百出,此时用来,却是恰如其分。虽行进缓慢,但在火铳兵的枪林弹雨之中,竟是甚少有所损伤,缓慢却稳稳的向前一步步推进着。 “……重装破阵,这帖木儿,倒是当真被他窥破了壕沟作战的弱点。”朱肃咬了咬牙。 一战时,壕沟战术曾大放异彩,然而将其打落尘埃的,便是后来甚为普及的“坦克”。壕沟虽擅守御,可若是遇到了坦克这样的大家伙,却往往显得十分无力。坦克车压根不管你挖出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沟渠,只是凭借着自己厚重的装甲和重武器一路碾压,壕沟之中的士兵往往毫无办法。 现如今帖木儿摆出来的这个“乌龟阵”,就有了几分拥有厚重装甲的坦克的意思。虽然较真起来这个方阵的能力其实还远不如坦克,可朱肃如今的战力也比不上一战的士兵,明军的火器,也远不及一战时的水平。 面对这个乌龟壳阵法,还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眼见明军的火铳不断射击“龟壳”,可却没有多少战果,这一座龟壳阵却仍旧在缓慢的往前碾来,眼看就要到了第一道壕沟,狄猛等一众将领不由得有些慌神:“殿下,如今该怎么办?让将士们撤下来吗?” “……让将士们后撤,埋几颗手雷在壕沟里,等他们到了就拉响。”朱肃道。 手雷研发多年,明军早已开发出了许多种使用手雷的方法。“拉雷”就是其中一种,在远处以线与手雷相连,等到敌军经过时远远拉响手雷,手雷在敌阵之中爆炸,往往能造成莫大的战果。然而这一次,帖木儿明显不计死伤,“拉雷”炸响,虽留下了十余具尸体,可却依旧没有阻挡住这支军队前进的脚步。 即使有人只是受了重伤,躺在地上嚎叫,也会立刻有人毫不留情的在他身上补上一刀,然后举盾补上他的缺口,继续往前行进。 “……该死。”朱肃有些毛骨悚然,恨恨的一握拳头,这个时代的手雷毕竟也比不得后世的手雷,多是用爆炸之威力射出铁砂钉子等杀敌。但很明显帖木儿已经有了防备,这一支军队都是重甲,又摆出这样严防死守的架势,能造成的杀伤十分有限。 帖木儿麾下军队的精锐和森冷,也让他大受震撼。 “殿下,而今怎么办?”曹泰问道。 朱肃死死盯着帖木儿趁雪派来破阵的那支重步兵,这一支步兵的行军路线很明显是早已规划过的,选的是明军兵力相对比较薄弱的点。即使朱肃不惜代价,调集兵力将这一部重步兵斩尽杀绝,后面其他的帖木儿大军,也一定会趁着其他地方兵力空虚,先杀到这里这个位于中心的指挥部,威胁到他朱肃的安全。 帖木儿用兵果有可取之处,自己兵力本弱,而今事不可为,已是既定事实了。 “传令诸军,做好准备,准备突围吧。”朱肃道。 (本章完) 第720章 当断则断 帖木儿大军方阵步步为营,倚仗盾阵之势缓步推进,到达壕沟之后,并不进入壕沟,而是直接开始推雪填沟,等到完全填埋严实这一处壕沟,才会继续前进。在这个过程中除了被手雷稍微杀伤了一些兵力之外,并无其他更大的伤亡。 其实这样蠢笨的盾阵也并非无懈可击。朱肃大可以派遣兵马,利用机动性从侧面击破,但一则明军人数与帖木儿相差太大,短兵相接伤亡必巨。二则帖木儿也并非全部依赖盾阵,盾阵之后,马步军亦在其后蠢蠢欲动,若是朱肃指挥大军离开壕沟从侧面包抄,帖木儿的马步三军必定要杀将上来。 这般战法,倒是有几分后世“步坦协同”的味道了。 发现明军并没有选择从侧翼包抄的战法,帖木儿心中更加笃定,这支明军的人数果然并不多。眼见那盾兵方阵已然越过了第二道壕沟,他骑在马上大手一挥,又是两个盾兵方阵在大雪之中出列。 面对三个第次前来的方阵,朱肃开始下令军队收缩。以妨碍拖延其前行为要,不可贪功冒进,徒负伤亡。 一日过去,帖木儿大军越过四道壕沟,眼见夜色渐深,双方遂默契休战。 雪却是下的越发的大了。 “殿下,既说收缩兵力要突围,还当及早行事才是。”狄猛看了看黑夜中天上的飘雪,语气之中不无担忧。脚下壕沟里的积雪已经盈尺,将士们受着冻,却仍然不得不奋力铲除着沟中的积雪。 “若是行动晚了,积雪越厚,情势对我等越加不利。” “无妨。雪厚虽能掩埋壕沟,但对帖木儿来说,却也使得他的大军进行变得困难。”朱肃道。一边列阵举盾一边翻越积雪,这谈何容易?想必明日里帖木儿攻破壕沟的速度还会再慢上许多。 但速度再慢,也终究会有完全攻破的时候。与其在这里继续和帖木儿僵持,不如寻找其他的出路。 “探察马黑麻大营的斥候可回来了?”朱肃问道。 “回来了。”在朱肃身边的狗儿回道。他将朱肃引到了舆图旁,指着舆图对朱肃道: “马黑麻如今尚余两万之众,分做五营,屯扎于此处。”狗儿道。朱肃看向他所指的地方,见到马黑麻是在渴石城东的一处岩山上布营,不禁笑了一笑,看来,马黑麻当真是怕了壕沟。 岩山地高,可以俯瞰壕沟情状,倒也确实是对付壕沟战术的一个办法。且岩山只有一条道路可供上下,也算得上是易守难攻。 但是虽然易守,却也同时容易将自己陷入绝地。只要明军有一支部队死死守住道路,马黑麻所部必定难突围。由此可见,马黑麻当时定然是急病乱投医了。 “马黑麻困于山上,又遭大雪,大军忍饿受冻,必然士气低落。” “狄猛,召集将士。趁马黑麻士气低落,先攻下马黑麻之营地。”朱肃吩咐道。 “先攻马黑麻?”狄猛一愣,继而马上劝谏起朱肃来:“殿下,不可。马黑麻屯驻山上,若是仰攻,损失必巨。” “且帖木儿虎视眈眈,若闻动静,必定大举攻来。” “那能如何?”朱肃眉毛一挑。 “不从马黑麻处突围,难道去硬撼帖木儿的大军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而今既然已决定突围,若还瞻前顾后,如何能够成事?” 狄猛被说的呆住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朱肃继续道:“仰攻虽然艰难,但今夜天降大雪,风雪声势正能掩盖我等痕迹。” “教曹泰遣百余人,以火器远远对帖木儿大营进行佯攻。帖木儿为破壕沟,正是谨小慎微之时,遇见我等袭扰,必定不敢妄动。” “我等便抓住这个时机……今夜一夜,务必袭破马黑麻大营!” “是。”狄猛领命而去,殿下所言不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在壕沟之中用火器远远作战打的久了,他竟是下意识的回避起了硬碰硬的战法来。 明军当有血性,无论是边打边退的新式火器战术,还是大刀长枪就近接战的厮杀,都该怡然不惧才是。况且,若是能牵制住帖木儿本部,不至腹背受敌,强攻马黑麻所部就不至于有什么风险。 为了洗刷方才的失态,狄猛已经决定,必须要一鼓而下马黑麻部…… 因为风雪视野受阻,帖木儿中军移营数里向前,来到了第一道壕沟的左近。作为尊贵的帖木儿帝国苏丹,帖木儿出征时的王帐乃是一座驼城。巨大的帐篷搭建在无数骆驼的背上,外边风雪交加,驼城内部,却是热浪滚滚,温暖如春。 帖木儿整个人陷在正中的一座纯金的王榻里,榻上铺着的是一只白熊的毛皮,将这个金榻垫的无比柔软。自他跛足后,帖木儿的双腿就极其畏寒,一旦雨雪将至,就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冷意,故而在帖木儿的足边,有两名衣着裸露的少女跪坐其下,用自己的胸怀偎暖帖木儿的跛足。 “苏丹。”帖木儿的孙子兀鲁伯掀帘入帐,瞥见这般香艳旖旎的景象,忙转过头去不敢多看,只是红着双颊,帖木儿朝他点点头,要他坐在了下首的一处座位里。 他是帖木儿特地宣来的,原以为祖父是有什么事务要吩咐他去做,不想在金榻上的祖父却是一脸沉思之色,连脚边的旖旎景象都无暇一顾。 过了良久,帖木儿才开言道:“兀鲁伯,你是我最看重的孙子。你说,面前的这位大明的周王,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白日里,帖木儿派出方阵步兵,其实心里也是忐忑的。方阵步兵虽然能稍微压制壕沟中的明军火器,但平心而论,其实也有许多弱点。 若是明军敢冲锋一搏,这种蠢笨的方阵,必然也要蒙受极大的损伤。 然而明军却没有其他动作,只是仍旧使用火铳与那种会爆炸的武器延缓方阵前进的脚步,这让帖木儿不得不生疑。 很明显,那个周王是在保存实力。 (本章完) 第721章 牵制 “你说,有没有可能,这大明的周王,是想要突围逃走了?”帖木儿怀疑道。 “苏丹,很有可能!”兀鲁伯浑身一振,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今日里方阵的指挥就是出自他手,自然也发现了明军的抵抗并不顽强。 “近日大雪,明军若是想要突围,必定就在近日!苏丹,我去组织守卫,绝对不能让这大明的周王走脱……” “慢着。”帖木儿却是叫停了激动的兀鲁伯。他用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仅是防备无用……我怀疑,明军会先去攻击马黑麻。”帖木儿道。 “只要击败马黑麻,这支明军就能和先前那个燕王以及渴石城里取得联系,不再是一支孤军,能够进退自如,不必再在此处和我们拼命……但是马黑麻所部驻扎之地很难进攻,那些明人当真有强攻的胆魄?” “而且,他们挖掘出这些沟渠,显然是耗费了极大的功夫,这些沟渠还能够阻挡我们许久,当真就愿意撤离此地,放弃这么些日子辛辛苦苦掘出的工事?若能如此果断,那也未免太可怕了。” 帖木儿犹豫不决起来。 兀鲁伯却也愣住了,这……祖父这是什么意思?一会儿怀疑明军会去攻击马黑麻,一会又说他们不会如此果断……这让他如何做事?所幸帖木儿纠结了一会,便已自己给出了答案:“你带着一支人马,借着风雪的掩护去前方的明军那里探探。” “看看他们是不是还在那些该死的壕沟里……他们应该没那么果决的去攻打马黑麻,但也不可不防。” 帖木儿道。 “是。”兀鲁伯应命,心道这样大的风雪,明军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冒着风雪爬山前去攻打马黑麻的大营。他宁愿在营地里彻夜戒备,也不愿意在这种天气摸去明军营地里探察,不过祖父都下令了,他倒也不敢违抗。 只得在心中不断抱怨,马黑麻那厮平素在同辈中就素来教人讨厌,这时候却还在这连累自己。 祖父也是,眼里只有马黑麻一个长孙……自己在驼城里享受美人暖足,却要教他这个孙子爬冰卧雪。 兀鲁伯接了命令,转头便要离开驼城。然而还没等他掀开帐帘,帐幕外头,忽有一个人一阵风似的卷入,带进来一蓬冷意与风雪。 “苏丹,我们的营地遇袭了!” “嗯?”仍在沉思的帖木儿舒展了眉头。“遇袭了?明军选择了从这里突围吗?” 他的双眉反而舒展了起来。已经确认了明军人数不多,那么他们就必定不可能浪费兵力,选择在这里袭扰。他放松的往后一靠,吩咐兀鲁伯道:“既然如此,你便去防备明军袭营吧。” “我乏了,先在这靠一靠……伱务必打退明军,不可让他们突围而去。” “是。”兀鲁伯轰然领命,他也觉得有些高兴,不必再离营受风了。 于是自出帐去,开始组织防务。 风雪里,明军显然派出了大批的兵力,各道壕沟里都出现了火器击发的火光和烟尘,向着这边射击。 更有一支明军精锐借着风雪摸了过来,被兀鲁伯派人打了回去。 然而明人向来羸弱,先前借着壕沟,倒是还有几分战力。而今离开壕沟妄想突围,顿时就没有了那份威胁。兀鲁伯一面指挥,一面带着精锐的战士左冲右突,很是斩杀了不少试图袭营的明军。等到天色渐亮,明军才开始退去。兀鲁伯知道,今夜自己守的非常漂亮。 他喜滋滋的回到驼城之中,准备接受祖父的夸赞时,才发现,祖父竟然睡着了。 祖父帖木儿足有残疾,一到雨雪之时,往往疼痛难耐,精力不济,倒也是常情。 不过毕竟是一介枭雄,不会嗜睡误事,感觉到有人入帐,帖木儿便悠悠醒转了过来。待得知一夜之间兀鲁伯斩获颇丰,帖木儿更是高兴,拍着兀鲁伯的肩膀对他夸赞不已。 “对了,你杀了数千明军……可有主将?”帖木儿突发奇想,问道。“若有主将,将他的头颅提来。” “我倒是想看看,这些难缠的明人将军究竟是长着什么模样。” 兀鲁伯自不会败了祖父兴致,闻言兴致勃勃的让人将昨夜斩杀的一位明军将领的头颅提来。这位明军将领手上掌着千余人,必定是明军麾下的一员大将。可惜却是羸弱的紧,昨夜自己带着数百勇士摸到他们身边,他们瞬间便被帝国的勇士杀的溃不成军、丢盔弃甲。 兀鲁伯喜滋滋的接过手下取来的那颗明将头颅,毕恭毕敬的将他呈给了祖父帖木儿,帖木儿接过,方才提起这颗首级端详,却不料看了几眼之后,却是变了颜色。 “苏丹,这头颅……有什么问题吗?”兀鲁伯有些奇怪道。 帖木儿看了几眼,又看了几眼,却是猛的将那头颅一摔,头颅轱辘轱辘的滚回了兀鲁伯的脚边。兀鲁伯只听到耳边响起帖木儿的大骂。 “你这个蠢货!你看仔细些!” “这是汉人吗?这……这分明是一个身毒人!身毒人!” 这颗头颅皮肤微黑,凸眼宽唇,明显不是汉人的打扮。 “身毒人?”兀鲁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提起那颗头颅左看右看,好像确实是比寻常的汉人丑陋一些。可是身毒人又怎么了?身毒人就不算战功了? 帖木儿的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昨夜来袭营的是身毒人,这么说来明军并不是想从自己这个方向突围……他们果然选择了马黑麻?可那周王当真能舍下这辛苦挖出的壕沟? 他当真能如此果断? “传令下去,大军开拔。” “立即驰援马黑麻所在!”帖木儿忽然下令。 “苏……苏丹?”兀鲁伯却是惊到了。驰援马黑麻?那岂不是就意味着要强行穿越这数十道的明军壕沟。“苏丹……祖父!明军的壕沟厉害,我们用盾兵方阵,一日之间,也不过只破掉了三道……” “若是强行进军,被明军瞅准了破绽,岂不是要蒙受巨大的损失?” “祖父请多思量!绝对不能冲动啊!” 帖木儿被他这么一说,脑袋也是一清。昨夜没能衔尾追击,其实已经是错过了战机。如今再进军,即便是明军当真去攻马黑麻,也很难再追到其行迹。 而且,如兀鲁伯所说,壕沟凶险万分,一着急确实很容易遭遇明军的埋伏。 这就是朱肃挖掘壕沟时的另一个意图了:拖延敌军进军,为己方的军事行动,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该死!”帖木儿恨恨的一捶椅面。“又被这些卑鄙的明人摆了一道……” (本章完) 第722章 再骗一次 兀鲁伯斩杀的那位“明军将领”,自然不是朱肃手下的大明主力,而是曹泰带领的身毒军。 相比被朱棣打败后投效的波斯军,笃信宗教的身毒人士气还是要高上些许的。为了有足够的兵力袭破马黑麻本营,朱肃无法调拨太多的本部兵力给曹泰,但却将万人的身毒军全部拨付给了这支负责牵制帖木儿的殿后军支使,与之相对的,还有数百的手雷与火器。 身毒人和帖木儿帝国的勇士近战或许不太可能,但只是远远放些冷枪、拉一拉雷的话,这些人也能够胜任。 不过身毒人用起火器来,终归还是不比明军精熟,竟被兀鲁伯亲自率人摸了上来,斩杀了一位带队的身毒将领。 “将军,帖木儿的大军开始行动了。” “看到了。” 第一次担当大任的曹泰彻夜未眠,始终关注着帖木儿大军的动静。然而次日一早,他便看到了帖木儿大军拔营前进的身影。此时大雪仍在纷飞,能见度极低的雪雾中,帖木儿的几个重步兵方阵缓缓穿透雪幕,给曹泰以极强的压迫感。 “贼酋莫不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今日竟是一次性便投入了三个方阵?”汤和之子汤醴看着正在雪中跋涉前进的三个“乌龟壳”,神情有些凝重的皱了皱眉。他们这些留下负责断后的大都是国子监武院的学生,也多是勋贵家的将门虎子,平素便耳濡目染,自然能看出帖木儿大军今日的气势颇为不同。“而且他们的推进速度也快了些。” “怕不是已经猜到殿下拔营了?” 曹泰一惊,有些骇然的看了雪中的帖木儿大军一眼。殿下虽然嘱咐过对上帖木儿万万小心,但他却万万不敢相信只一夜帖木儿就能窥破殿下意图。 “无论如何,我们需布下阵势,着意挡住这些蛮夷军势。”曹泰道。“无论如何,都当为殿下击破马黑麻争取出时间,否则,万事休矣。” 那边厢,汤醴也是点了点头。明军征服天下,纵横无敌,他们身为将门之子,自然不能堕了父辈威风。 消息迅速被送到了朱肃的手上,朱肃看到帖木儿已然开始强行进军,心底微沉,对传令的兵士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那传令的兵士头上肩上都覆满了雪,职责已尽,本该告退,他却犹豫了一番,而后对朱肃道: “殿下不必忧虑,还请殿下放心。我等与曹将军、汤将军等,定会挡住贼酋大军,为殿下争取时间……” 朱肃略略瞥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不必,你转告曹泰、汤醴,告诉他们,尽力而为便好。” “不用担心本王,让他们留待有用之身,今夜之内,本王必破马黑麻。” 那兵士闻言眼睛一亮,看朱肃的眼神如若神明,之后对他施了一礼,旋即便回去复命了。 “……殿下言道今夜便能破马黑麻,莫不是有什么良策?”待那兵士走远,狄猛这才上前,颇有几分忧虑的问朱肃道。 并非是他不信朱肃……而是,明军在这山下强攻马黑麻,已经有一日了。 然而现实状况却是……未有寸进。 明军终究还是人数少些,一开始,众人原想着是借着风雪掩护,一鼓作气,借奇袭之势,将来不及反应的马黑麻直接以最快速度拿下。 然而到达此地之后,方才知被吓破胆的马黑麻实在是太稳健了。 仅仅只是一座岩山,马黑麻却是三步一哨,十步一岗,将这座土山的防卫布置得个水泄不通。 毫无游牧民族的风范。 而且成也风雪,败也风雪,虽然风雪的掩护,让明军得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马黑麻的面前,但厚厚的积雪却也让明军的攀爬变得无比的艰难,火器的效果也大打折扣。 一番血战下来,明军并未能直接击溃马黑麻。 而且更为不利的是,马黑麻已经从最初被突袭的惊惶中反应了过来,开始有条不紊的组织起些许反攻。朱肃这支军队,论本质其实还是辎重军,马黑麻怕的是在壕沟中让他无计可施的明军。 但现在明军已经出了壕沟,马黑麻的胆气便也随之恢复了七八成。 “殿下,再这么打下去,只怕马黑麻很快就能发现我军虚实了。”狗儿也不无担心的说道。“我军仅有五千精锐,但马黑麻所部其实先前并未遭遇太大损失,如今他们手上,能战之兵恐不下万人……” “马黑麻并非庸将,我军后继乏力,想来他早已有所察觉。” “本王知道。”朱肃道。 “……要的,就是让他们察觉。” …… “马黑麻殿下,我们派下山的哨探回来了!”岩山上,有帖木儿帝国将领满面惊喜的来到马黑麻的帐中。 “哦?快,叫他进来!”面上疑虑重重的马黑麻赶紧起身,唤来了那位敢死的哨探勇士。“明军虚实如何?那周王到底带了多少人来攻山?” “很少!我尊贵的殿下,明军的兵力非常薄弱!”那位哨探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脸上却显得十分兴奋。“我们查看了明军的大营,营地里只有十来座的帐篷,而且大多是一些士气低落的波斯人。” “营地里的人大多都神色颓丧,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我们拼死捉住了一位波斯人,他告诉我们这些明人是被苏丹的大军逼的逃亡到了这里,那位大明的周王逼他们保护自己从这里突围……” “你的消息准确吗?”马黑麻仍旧多疑。“会不会是明军故意让你看到的假想?” “我尊贵的殿下,这绝不可能!”那蒙古哨探立刻赌咒发誓。“为了远离明军的营地,我们小队战死了三名勇士……如果明军想要欺骗我们,他一定不会这样疯狂的追杀我们!” 马黑麻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位哨探的说法。旁边立即有将领道:“马黑麻殿下,我们先前是被明人欺骗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是故意虚张声势,挖出了那么多的壕沟,用壕沟欺骗我们他们有十万大军……” “现在苏丹戳破了他们缔造的假想,他们无法直面苏丹的锋芒,就懦弱的逃亡到了我们的地方……我们应该主动下山,用这些人的血液,洗清我们之前的耻辱!” (本章完) 第723章 帝国黑纛 马黑麻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开始回想之前的状况,明军挖出了壕沟,并在壕沟中隐藏身形,他确实未曾亲眼见到过明军的所谓十万大军。 那一夜试探之后被反攻,也是在夜间。当时,只觉得漫山遍野都是明军,可事后想来,是不是当时自己被吓破了胆,所以产生了误解? 想到这,马黑麻就感觉到深深的耻辱与愤恨。 那些明人,当真只用了极少的兵力,就让自己这般狼狈的退避三舍? 但他对朱肃仍然心有余悸。那个能够想出壕沟作战的周王,不可能是这么容易相与的货色。万一这一次又是此人故意欺骗自己下山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的马黑麻觉得即便是下山试探试探,都有可能中了那位卑鄙周王的奸计。 “我尊贵的殿下啊……您怎么能畏惧那个卑鄙的汉人。”一位老将看出了马黑麻的忌惮,当即捶胸顿足的劝谏道。“现在明军已经杀到了山下,不杀退他们,我们也无法安然离去。” “您就不担心……苏丹今后对您失望吗?” 这话说的马黑麻浑身一凛,顿时意动起来。确实如那老将军所说,他们现在的处境其实也不乐观。现如今,大明的那位周王处在他与祖父的包夹之中,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明军包夹。 整个东面战线的兵力分布,如今是渴石城-他马黑麻-周王朱肃-祖父帖木儿苏丹这样的情况,明军和帝国两军,突出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周王朱肃只能在祖父和自己之间,选择一个软柿子来作为突围目标,他马黑麻要想成功打开局面,不也得在周王和渴石城之间选择一个方向? 和周王对阵可称必然……难不成去死磕渴石城那高大的城墙吗? 里面的那些明军也不是吃素的。 况且,自己本来是祖父寄予厚望的嫡孙,一个人执掌整个东线战场……若是不能将功赎罪,祖父失望之下,日后帝国苏丹的大位,还能落在自己的头上吗? 一面是对周王朱肃的疑虑和畏惧,另一面是自己对权力的野心,马黑麻顿时陷入了两难。 “殿下,下决断吧!”众将劝谏不停。 “……让我想想……”马黑麻仍是多疑不决。 帐中陷入僵持,帖木儿御下极严,若是当真明军兵力不多,他们却仍旧被这样的明军打败,日后帖木儿定然会严惩他们甚至波及他们的家人族人。褪去了最初对明军的畏惧之后,对帖木儿铁腕统治的记忆逐渐再次占据了高位,现如今这些战将们人人皆欲择明军而噬。 “报!马黑麻殿下!山下的明军有异动!”突然有人冲进了帐中,带起一蓬风雪。 “明军的营地起火了,隐隐约约的,还有喊杀声传来……” “而且,有人在东边,看到了黑色的大纛!” “黑纛!”众人大惊。“是苏丹追着明军杀过来了!” “殿下,若是让苏丹击溃了明军……我们就失去了洗刷污名的机会!” “殿下,帝国的勇士不应该呆在山上的营地里……” “殿下,只有汉人的鲜血才能洗刷我们的耻辱!” “殿下……” 无数请战的声音再度充斥大帐之中,马黑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两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之中天人交战。 最后,畏惧被祖父帖木儿怪罪,且想要继承苏丹大位的野心占了上风,马黑麻决定下山一搏。 “那么,各位……” “让我们重拾起帝国勇士的荣光!” 风雪夜色里,帖木儿帝国的勇士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以摧枯拉朽的声势杀向了山下明军的大营。深知祖父帖木儿强大的马黑麻不敢留有余力,他自己仍旧是冲锋在前。生怕被祖父怪罪他胆怯畏战,怕了那位大明的周王。 然而随着冲锋,马黑麻本来还有些忐忑的心渐渐定了。明军的营地中果然多是些士气低落的波斯人,真正的汉人并没有几个……看来明军果然并没有多少人,马黑麻一边庆幸明军实力远逊于自己估量,一面暗恨卑鄙的明人先前欺骗了自己。 “向着黑纛杀过去!和伟大的帖木儿苏丹汇合!”马黑麻振臂大呼。 强悍的帖木儿帝国勇士毫不费力的撕碎着孱弱波斯人的营地,以飞快的速度向着黑色大纛的方向而去。黑色大纛的方向,火光冲天,喊杀阵阵,马黑麻相信,那是自己的祖父正在与明军的主力厮杀。那名大明的周王,说不定也在那处。 若是能配合祖父夹击明军,甚至是先于祖父斩杀那位卑鄙的大明周王,祖父一定会对自己既往不咎甚至大加赞赏。或许,帝国苏丹继承人的大位,也会在战后论功的时候名正言顺的落到自己的头上…… 念及此,马黑麻大为振奋。 “等等,马黑麻殿下,有些不对……”突然,有人拉住了正在挥刀向前的马黑麻。 “怎么了?”马黑麻愣了一愣,有些不悦。 “殿下,不对……那不是黑纛!”那人眯起眼睛对着黑纛端详了一会,而后面色一变,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马黑麻怔了一怔,转头向那土丘上的“黑纛”看去。夜色之中本是看不真切,但若是仔细分辨,却也能看出些端倪。 那几支本该代表苏丹、富丽堂皇的帝国黑纛,本该是用最好的黑熊皮毛制成,毛色如瀑,在火光之下必然熠熠生辉。而那些所谓的黑纛却是邋里邋遢,在火光中丝毫没有黑熊皮毛的那种质感,被风雪吹的忽左忽右,俨然是块破布。 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破布吗?真就是几杆破竹竿,挑着几块缝在一起的破黑布! 就着火光,马黑麻甚至看到了某块布料后头,那纷飞着的放荡不羁的两条带子……也不知是谁平日里用的腌臜的兜裆布,被缝在了上头,充作了帖木儿帝国荣耀的黑色大纛! “撤军!快撤军!”马黑麻已经意识到了不妙,电光火石之间,熟悉的冷汗再次爬满了他的后背。 “吹号,进攻!” 就在马黑麻指挥大军准备跑路的同时,山丘之上,本来纷乱的兵戈交击之声和喊杀声突兀的一滞,而后,一个雄浑的声音就喊了起来。然后,马黑麻就听到了那个让他噩梦连连的、一连许久都睡不安寝的独特冲锋号。 “杀!” 四周的雪包被掀开,竟有许多大明的将士躲在了这些随处可见的雪包里。他们早已换上了白色的斗篷,浑然天成的置身在这雪地之中,站起身来的同时就立刻拿出身上的火铳,对准了早已盯紧的马黑麻所部领兵将领开始射击。 那座土丘之上,更是有许多阵容严整的明军将士,踏着积雪自上而下冲锋而来。 (本章完) 第724章 丧胆的马黑麻 “明军!是明军!” 马黑麻胸中的野心迅速的消散,那一夜被神出鬼没的明军追杀的记忆再度蜂涌而来。他极为惊怖的看着面前那些在雪中突然出现的明军,第一反应,就是拉过一名亲兵,挡在了自己的胸前。 “砰!” 果然,一颗子弹迅速贯穿了这位可怜的亲兵。马黑麻恐惧的内心之中升起一抹庆幸:还好自己反应快,要不然,死的就是自己! 可惜并不是所有帖木儿帝国的将领都有马黑麻这样善于总结经验,藏身在雪地中的火铳营第一轮射击过后,马黑麻的大军一瞬间便被削去了一层。 更可怕的是,在火铳营之中,还混杂了不少狙击营的将士。他们手中的膛线枪瞄准的都是将领级的人物,一轮射击过后,便有数十名帖木儿帝国将领被狙杀。 大军冲势顿时一顿。 “日月河山!” 伴随着抑扬顿挫的大喊,土丘上的明军已经趁着这个机会杀到了马黑麻大军的面前。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神完气足,哪里有曾经经历过苦战的模样? 见了这副情状,便是最为愚笨的帖木儿帝国士卒也明白了:己方伟大的帖木儿苏丹压根就还没有来,方才的喊杀声和那些高高竖起的黑纛,都是明军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目的为何?自然是诱引他们这些敌人,孤军深入了! 认知到这个现实的同时,马黑麻麾下将士们的士气,也理所当然的一泻千里。 “莫要恋战,优先斩杀马黑麻!”朱肃这一次也难得的亲临第一线督战,此战悠关明军生死,他也不敢冒险托大。他原先的打算,是教波斯客军佯败诱敌,等待将马黑麻诱入包围圈之后他们再将退路封死。却不料波斯客军面对帖木儿帝国大军时战力务必孱弱,马黑麻一个冲锋,万余大军竟然假戏真做的直接溃了。 这么一来马黑麻退路仍在,且兵力依然占优。要想大胜,只余下尽快斩杀敌方主将一个办法。 身后,帖木儿的本部大军已在步步紧逼,明军已经拖不起了。 纵然如今多以火铳作战,但若论正面冲锋,朱肃手下的这些战力堪比“夜不收”的王卫精锐依然是天下强军。明军如一柄重锤重重的砸在了帖木儿帝国军心大溃的阵线上,瞬间将他们本来还算严整的阵型砸的个七零八落。 一个个鸳鸯阵在雪地之中如花瓣般绽开,开始在混战中收割着这些中亚勇士的生命。 原本按常理,这个混战的阶段该是要持续许久的。然而一来马黑麻军将士气已失,二来许多基层将领在第一照面的时候便被火铳营狙击营点杀,失去指挥的军卒们顿时陷入了混乱。三则,最高主将马黑麻完全失去了战意,面对火铳的威胁,他只是一个劲的命令士卒向他聚拢,而后飞速朝岩山上撤去。 “撤!快撤!明军杀来了!那个可怕的周王杀来了!”马黑麻须发皆张,状若疯魔。身后不断响起的喊杀声与火铳声,让他打心底深处不寒而栗。只要听到稍微大一些的动静,他就会浑身猛然一颤,下意识的以为是明军的狙击手又瞄准了他。 他连大纛都让亲兵丢了,自己也埋在亲卫的人群中压根不敢露出头来:短短数十丈的距离里,他已经目睹了十来位保护自己的亲卫,毫无预兆的被明军那种可怕的武器远远击杀,扑倒在雪地里。 马黑麻无法接受那样的死亡,求生的本能,吞没了他的勇气和野心。 轰轰轰!面前突然想起一长串惊天的炸雷声,大地也随之摇晃起来。这让马黑麻顿时畏惧的抱住了头。这是明军埋在雪地里的地雷炸响了。在设伏之时,明军就在谷口的位置埋设了数枚地雷,等到马黑麻大军撤退时方才拉响。冲天的火光中,至少数百名帖木儿帝国的兵士被雷火吞噬,漫天的积雪带着尸体,被雷光掀飞到了天上。 一个黏糊糊的东西砸在了马黑麻的头顶,他战战兢兢的移开手,这才发现,那是一截血肉模糊的断肢…… “……我投降,我投降……别打了!不要再打了!”马黑麻彻底崩溃了。 四面都是狙击手,那倒也罢了……若是自己的脚下,也有大明的地雷呢? 和这样的敌人对战,实在是太可怕了,并不是他马黑麻太过懦弱…… …… “殿下,敌方主将马黑麻。已为我等生擒。”猎猎作响的日月悬天旗之下,身披白色斗篷的狗儿拽着一个被捆住双手的俘虏,将他带到了朱肃的面前。 “生擒?”朱肃瞥了这位被捆的严严实实的大汉,有些不敢相信,马黑麻竟然这般轻易的直接束手就擒。不过还未等他质问,那俘虏便自己走上前来,先端端正正的给朱肃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磕头大礼: “帖木儿苏丹之孙,只罕杰儿之子马黑麻,向伟大的大明周王致意。” 用的竟然还是汉语,虽不算字正腔圆,但倒是也能听出一个大概。 “你会说汉话?”朱肃有些惊异。 “是。”马黑麻一脸颓然,态度却极恭顺,压根不敢露出分毫的敌意。“我们帖木儿帝国,乃是黄金家族大业的传承者。我拥有出自各族的许多老师,教授我各国的语言和知识……” 他这是在向朱肃表明,自己拥有可用的价值,不要杀我…… 可这话听在朱肃耳里,却又有了另一种意思。这马黑麻乃是帖木儿长子只罕杰儿的儿子,是帖木儿最为瞩意的帝国继承人……帖木儿搜罗学者教授他华夏语言,此为何意? 寄希望于这位孙子有朝一日,能够统治华夏吗? “呵,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朱肃一声冷笑,无视马黑麻惊惶的求饶声,让人将马黑麻押了下去。 “主将已擒,速速清理敌军溃兵,而后在岩山设营。”朱肃下令道。虽然大胜一场,但仍不是放松的时候。“帖木儿就在后边,万莫为其所趁。” “是。”狄猛、狗儿等赶紧应命,之后便投身于战场的清理工作中去了。 收拢完马黑麻所部降兵和波斯溃兵,在朱肃的命令下一群人直接屯驻进了马黑麻的岩山大营。本还有人建议朱肃直接急行军入渴石城,但事实证明,朱肃在岩山设防的决定并无错误: 第三日,仍在修复岩山防线的明军,就看到了帖木儿本部在阴云中如林而至的身影。 (本章完) 第725章 小胜一场 “这贼厮。”岩山上,看到远处密密麻麻的帖木儿大军以及那显眼的黑色大纛,狄猛愤愤的骂了一声。 “来的倒是够快。” 即便帖木儿借雪以重步兵能破壕沟,但平心而论,那本质还是步步推进的笨办法,明军与他之间,仍相隔着密密麻麻足有数十道的壕沟。 谁也想不到,帖木儿追来的竟这般快。 朱肃亦是满脸严肃的放下望筒,心中暗道侥幸。幸好马黑麻这个软柿子实诚的中计了,幸好马黑麻昨夜被吓破了胆没有选择继续与明军缠斗,幸好岩山大营上粮草辎重大都齐备,尽皆便宜了明军。幸好自己没有急于退入渴石城,避免了被帖木儿衔尾追杀之祸。 “殿下。”曹泰、汤醴等将门虎子来到了朱肃面前,他们耷拉着脑袋,显得颇为自责。“殿下,是我等无能,没能抵挡住帖木儿大军行进之脚步。” “还请殿下责罚。” “无妨。”朱肃伸手将他们扶起。“你们做的很好,帖木儿狗急跳墙,我们没有必要非和他们鱼死网破。” “汝等断后战损如何,且说一说吧。” 曹泰等人经朱肃安慰,倒也提振起了几分精神。他开口禀道:“殿下交予我等的大明将士一百五十人,战殁五十八人,伤二十一人,仍能战者七十一名。一万身毒附庸军,余下约五千人众……” “竟被杀了一半?”狄猛惊讶道。 “狄护卫长有所不知,死在阵上的倒是没有多少,只是丧了心气、胡乱逃亡的却有许多。甚至还有临阵投降的。若非这些身毒人实在不堪用,我们至少还能再挡帖木儿十来日的。”说起这事,曹泰便满腔怨忿。 朱肃听得默然无语,和这些身毒附庸军差不多,昨夜自己带着的那些波斯附庸军亦是一触即溃,险些坏了诱敌大事。 “帖木儿一方损失如何?”朱肃问道。 “约莫千人,这还是帖木儿急于行军,露了许多破绽,否则损失还要更少。”曹泰的模样有些惭愧。 看来,纵然装备了明军的火器,这些附庸军的战斗力仍不可恃。且帖木儿在原先的时空里能够在欧亚纵横披靡,他的军队绝对不容小觑。 “既如此,遣人联络渴石城中,先以此岩山为阵,阻挡帖木儿追兵,而后徐徐退入渴石城吧。”朱肃道。 自己的战略目标已经达成了,接下来,只需保全实力,以城内城外两处虎威犄角,消磨帖木儿大军锐气,自可保得渴石城无虞。 而守下渴石城,不止代表着成功将帖木儿帝国疆域西北与东南一分两半,更代表着明军可在波斯、身毒站稳脚跟与帖木儿帝国周旋,可以说,帖木儿的龙脉就要被此一刀两断了。 帖木儿自然也知晓其中的利害,接下来几日里,帖木儿催动大军,不断侵攻朱肃本营,务要将朱肃拖在此地,而朱肃兵力虽少,却占地利,一面阻挡敌军,一面寻求脱身之机。 帖木儿用兵老辣,大军攻势如拍岸惊涛,绵延不绝,朱肃颇为头疼。他长于使用奇谋克敌制胜,临阵时细微处的调兵遣将,却非他所长。故而明军虽仍旧钉于岩山之上,但局势却渐渐不容乐观。 更教朱肃忧虑的是,军中的火药等补给渐渐空了。这些火药,都是用船只从大明本土千里迢迢运送而来,用完了便是完了,想要补给,千难万难。 若失去火器倚仗,以明军人数,如何能与坐拥数万人大军的帖木儿争锋? 不过这一日,在岩山上鏖战许久的朱肃,却看到了一抹胜利的曙光。 此时大雪早停,地面上积雪虽然仍厚,但几日厮杀时却也已经在岩山脚下,扫出了大片的空地。狄猛亲率两千勇士于岩山下抵敌帖木儿攻势,两军先锋混战正酣,却见帖木儿后军中忽然扬起雪尘。 而后,数百骑战马,从帖木儿大军侧翼飞驰而出。 “骑兵!”正在厮杀的狄猛大骇。这几日里,大雪虽让帖木儿有了攻破壕沟的天时,却也让这些游牧国家的利器骑兵无法使用。然而如今天空停雪多日,连日的厮杀又使得战场上积雪不再厚重,这些骑兵终于重新有了用武之地。 岩山上的朱肃也用望筒看到了帖木儿派出了他的骑兵。其实按常理来说,这些骑兵才是帖木儿帝国真正的主力,且朱肃至今还未和这些骑兵们正面交锋……纵使将士们可以退守岩山之上,使骑兵失去作用。但若是上山固守,帖木儿谴骑兵将岩山团团围住,自己怎生脱困? 正在苦思破局之策的时候,朱肃却无意之间,瞥见了南面的方向,似有旌旗招展。他赶忙竖起望筒查看:只见南边雪尘飞舞,明显是有大军正在朝此地行军。当头一面旌旗十分醒目,上面赫然是一个硕大的汉家文字:张。 汉字!是援军!朱肃心中大定。 这一支军队声势逼人,帖木儿似也发现了他们,加急催动骑兵准备先吞掉狄猛所率领的千人。不过这支队伍来势极快,为首一员大将手提铜棍,脖间硕大的佛珠引人注目。他双眉泛白,手上却有千钧神力,奔驰之间顺手一棍砸去,竟是将一位帖木儿麾下骑兵连人带马生生砸死。 “是张定边居士!”朱肃大喜! 张定边麾下并非正规军队,而是立志报国的江湖人。他们并无统一衣衫,就连武器,也是有人用刀、有人用矛,并没有什么定制。但这些貌似杂牌军的家伙,却是人人骑术精熟,在马上腾挪如飞。他们飞驰而来,前队已然与后军脱节,在张定边的带领之下却仍旧毫无畏惧,大声呼啸着杀进帖木儿的骑军之中,一眨眼间,这些精锐的突厥骑兵竟被杀的人仰马翻。 而后后军不断突入,本在奔驰的突厥骑兵立刻陷入了混战之中。 “好精骑!”朱肃盛赞,立刻开始吹响冲锋号,岩山上的明军发一声喊,齐齐做势杀下山来。 帖木儿见没有便宜可占,当机立断回军自守,倒也没露出太大破绽。张定边也非庸将,立刻约束那些江湖人莫要追击,而后跟着狄猛一起,上岩山面见朱肃。 (本章完) 第726章 疑兵减灶 “经年不见,居士风采更胜往昔了!” 眼见张定边领着一群彪悍的江湖人上岩山来,朱肃也不托大,而是亲自出营,下马以江湖礼节相接。张定边本就十分欣赏朱肃,见他折节,亦觉亲近,哈哈笑道:“殿下实在谬赞了。某家虽不愿服老,却也不得不承认,今时已逊色往昔多矣。” 他喟然一叹,颌下白须微微鼓动。 朱肃不免在心中啧啧称奇,论起来,他是与老朱、徐达一辈争天下的英杰人物。而今老朱早已居于深宫多年,徐达亦是驻守哈拉和林,等闲不亲自领兵。而这位老爷子却仍能纵马击敌,一双臂膀犹有万钧之力,实在难得。 不愧是昔年的天下第一骁将。 不过张定边之强,可不止是在这匹夫之勇。似他这等经验丰富的老将,若再让他陷阵冲锋,万一有个闪失,那可真是华夏之一大损失了。是以朱肃对张定边道:“小子无能,劳居士亲自领兵急行来救。” “只是……居士不是应该在渴石城中吗?又何以会从南面方位而来?” “这几日大雪封径,伸手难见五指……城中平凉侯特地让居士领兵接应我等吗?” 朱肃语气之中颇为担忧。平心而论,此战要点仍是在费聚、朱棣二人身上。只有二人守住渴石城与城南阵地,方有拖垮帖木儿大军的可能。 若是费聚为了驰援,露了破绽被其他帖木儿麾下军势破了城,那就万事皆休了。 “哈哈哈哈,殿下放心。某不是平凉侯派出来的,是燕王殿下心忧殿下你身处险境,故而央某家先行一步。”张定边一眼便看出了朱肃的担忧,笑着劝慰朱肃道。 “燕王殿下已于前日时与我等夹击南路贼军功成,燕王殿下亲自斩杀贼酋之子沙哈鲁……” “什么?四哥已经破了南路帖木儿军?”朱肃骤闻此信,又惊又喜。 朱棣手下,虽多是明军精锐,但论兵力,其实还是远逊于帖木儿军的。尤其是南面军中,沙哈鲁、米兰沙皆为帖木儿亲子,手下军势极众,二人又以武略见长,极难攻灭。 米兰沙死后,沙哈鲁收拢了大部分米兰沙所部的溃兵,兵势该更为强大才是。原本按朱肃和朱棣当时的计划,朱棣夺取米兰沙大营之后便该据地自守,使一个“拖”字诀,拖到帖木儿后继乏力,围城自解。并没有奢求朱棣能再度攻灭沙哈鲁。 更何况,先前朱棣所部还遭受了帖木儿和沙哈鲁的联合围攻,如今应该已经成了疲兵才是。且帖木儿走后沙哈鲁定然也会选择积极防守,来拖住朱棣,朱肃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朱棣是如何在这样诸多不利的情形下斩杀沙哈鲁的。 似是看出了朱肃的好奇,张定边笑道:“确实,沙哈鲁那小乌龟也不是庸将,纵然燕王殿下联系了我们,可那厮依然能将一座大营守的如铁桶一般。” “不过好在几日之前,天空忽然降下大雪……” 朱肃仔细听着张定边所言,方才明白了朱棣战胜沙哈鲁的前因后果。 原来,自发现帖木儿撤军之后,朱棣就敏锐意识到了是他们这一部后备军将帖木儿主力给骗了过去,是以立刻联络渴石城中的费聚、张定边,开始对沙哈鲁所部发起了合攻。 奈何沙哈鲁也确实有两把刷子。此人转攻为守,死死的钉在了朱棣前去驰援的道路上,任朱棣和费聚用尽各种办法,也仍旧巍然不动。 大明帝国的老四与帖木儿帝国的老四在这一阵的交锋中,毫无疑问是朱老四小败了一阵。 不过这份不利的局面,从几日前天空突然开始降雪的时候,便开始逆转了。 天时更易,朱棣立时察觉到了战机。他与姚广孝等人商议了一阵,立刻便想出了一个能将沙哈鲁引诱出乌龟壳的计策。 之后几日,明军便似是因雪厚难攻,暂停了对沙哈鲁所部无休止的攻势。 两军进入了暂时的和平阶段,似乎战场上的时间也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一并冻结了般。本来惶急的明军竟突然偃旗息鼓,这不由得让沙哈鲁心中升起了疑窦。 他怀疑明军是在谋划着什么,是以暗自派人去查看了明军的营盘。然而一连几日,都没有发现任何的异状。 沙哈鲁心中疑心更是大起,汉人兵法的莫测,这在他们这些中亚人的心中是早已根深蒂固的。总不可能这些明军因为怕冷直接认命了吧?、 直觉告诉他,明军偃旗息鼓,定然是想要借这遮天蔽日的大雪动某些的手脚。 是以他不顾风雪袭人,扩大了探马的搜索范围。这么一搜索倒好,正好发现了东面的一处河流所在,留下了有人经过的痕迹…… 河流?沙哈鲁眉头深深皱起。那条河流,倒确实是绕过他大军封堵的一条路径……然而明军在此并无船只,且如今河水虽已冻结,但冰面厚度,却还远不足以供大军趟过。 若只是小股人马,倒是无虞…… 沙哈鲁疑虑更深,便让探马再探。结果一连几日,探马都在那一处河流左近,发现了类似的痕迹。 甚至还有驻守在那里的探马,发现了正在从冰面过河的小股明军。 同时,又有去明军营地中侦查的探马发现,明军营地和旌旗虽然仍在,可每日里做饭的炊烟,却是一日比一日更少…… 得到了这两个消息,沙哈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必定是明军不断安排小股部队从冻结的河上进军,又以疑兵驻扎在大营之中扰乱视听,试图化整为零,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他的封堵…… …… “所以,沙哈鲁就主动出兵了?”朱肃眼睛微亮,问道。 “是。”张定边笑着点了点头。“我等料敌于先,早料到沙哈鲁多疑,只得到一支疑兵的消息,定然不会出兵。” “可若是同时得到两个消息,相互印证之下,他必定就要乱了手脚了……疑兵计、减灶计,虽然简单。但同时用出,却足教这只慌神的龟儿子,主动爬出他的乌龟壳!” (本章完) 第727章 反攻之时 确实每日都有明军从河道上趟过,但那些人从始至终,都是同一拨人。不过是白天渡河过去,晚上再偷偷回来,如此周而复始。 至于炊烟……那就更简单了,无非是每日里都减灶一二,千年前老祖宗孙膑之故智,在大明,便连三岁小儿,也能知晓一二。 疑兵计、减灶计,在华夏千年以降的兵家历史之中,可称作是屡见不鲜,属于极为基本的计策。 但有时,对付难缠且多疑的对手,大道至简,却往往能起到出乎意料之效。 更何况,这些在华夏算是老掉牙的计谋,在沙哈鲁这等中亚人看来,未必就不是高妙至极,难以预测。 毕竟,此时的中亚和欧洲,将领下定决心迂回袭击后方辎重,就已经能算是用了极为高明的战争策略了…… “沙哈鲁那小乌龟以为我等的营地已是空营,当机立断便要亲率一师,借大雪遮蔽前来袭营。可惜他这一脚却是踢到了铁板,我等非但没有兵力空虚,反而是养精蓄锐了数日,在这营地里早已恭候他多时……”张定边笑得欢畅无比。连带他身边的那些江湖人,想起了那一战时的酣畅淋漓,亦是无一不欢声而笑,顾盼傲然。 朱肃这边,众人则是已经恍然。接下来倒也不必说了,无非是发现明军这边早有准备,沙哈鲁惊慌失措之下方寸大乱,那位以勇武筑城的燕王亲临战阵,全军上下士气如虹,一举斩杀沙哈鲁于阵前。 沙哈鲁既死,贼众自然溃败。而后朱棣心忧朱肃战况,委托张定边和这些骑术精强的江湖人先来看看状况。 朱肃道:“沙哈鲁也算是一代英杰,可惜天不假年,遇到了四哥……”他的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似沙哈鲁、米兰沙、马黑麻等辈,都可算是帖木儿帝国下一代的菁华所在,却全都折在了与明军的对阵里,想来够帖木儿吐上个几升鲜血了。 “也是天意弄人……帖木儿借着大雪之势,突然发力破了本王的壕沟阵。却没料到,因着这同一场大雪,他的儿子也死于本王的四哥手中。” “壕沟阵?”张定边来了兴趣,遂向朱肃询问起这几日间他们的状况来。 在听朱肃将这几日之事细细说明之后,张定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殿下竟是用这壕沟阵,击败了东路贼军,逼的这帖木儿贼酋不得不来援。” “这壕沟阵……果然独到,若换做某家来破,未必便能寻到破解之法。”张定边苦思良久,方才对朱肃说道,言语之间,对这壕沟之法丝毫不吝溢美。“若是火铳再多一些,只怕当今天下任何一支兵马,也没办法在这壕沟面前讨得好去。” 朱肃点点头。这是后世一战时近代军队所使用最为广泛的成熟战术,仅凭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自然没有破解的可能。若是自己手上久经训练的火铳兵再多一些,亦或者对大雪早有准备,必不能让帖木儿讨得好去。 “只是,那帖木儿贼酋,倒也确实有几分能耐。”面对强大的对手,张定边倒也不吝夸赞。“看来,我等想将他一举击溃,也不会有原先料想的那般容易了。” “哦?”朱肃身边,狄猛、曹泰等众将有些意外。狄猛与张定边曾有数面之缘,也算得上交好,闻言便发问道:“居士竟已有了击溃贼酋之法么?” 五殿下与燕王殿下,原计划只是拖住帖木儿,待其自行退军而已。即便是他们据有壕沟之利时,也不能直撄帖木儿大军锋芒,故而倒真没想到有什么办法,能将这位贼酋麾下的强悍大军击溃。 “原先自是难的。但如今,米兰沙、沙哈鲁尽皆溃败,若能举大军全力一击,未尝不能教这贼酋授首……哦对了,五殿下不是也俘虏了马黑麻所部么?”张定边哈哈大笑。“只要这贼酋还没能召来援军,集我等三军之力,未尝就不能一举而胜!” 众将一愣,这才猛的恍然:是啊,诸多小胜累积下来,而今的明军若是聚在一起,论兵力已经胜于帖木儿了。 虽然因为此地乃是帖木儿帝国腹地,帖木儿很有可能,还能从各地征兆来更多的兵马……但至少在短时间内,攻守之势已经更易了。 “某只是前哨,再过些时候,想来燕王殿下与平凉侯的大军,也要来此汇合了。”张定边道。“到时候,自是能与这贼酋一决雌雄。” 果然如张定边所说,几日之后,朱棣、费聚所部明军纷纷来此寻他汇合,一时之间,明军旌旗如云,士气如虹。 反观帖木儿一方,许是已得到爱子沙哈鲁不敌朱棣身死的消息,一连几日没有再来进攻岩山。便连阵前那本来张扬不可一世的黑纛,也耷拉着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既然已有胜算,自然应该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斩杀贼酋!”岩山之上,明军将帅正在召开一场关于是否要全面进攻帖木儿大军的军议。军议上,费聚显得尤为激动,其吐沫横飞,巴不得立时出兵,将帖木儿这厮直接吞进了肚里。 他为立功而来,如今已是离大明本土甚远,却仍然未立大功,除了攻下了这渴石城外,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一直闷在这城中被帖木儿帝国的大军压着打,如何能不悲愤? 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又在这等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呆了这般久,那是何其的不容易。回去论军功时,至少得将这平凉侯的名号给换一换,换成凉国公…… 按大将军徐达例,即使是到了国公,他费聚还得再立几个泼天的功劳,才能把“国”字去了,直接封公,获封在外疆称诸侯……如今他已是不惑之年,时不我待,若是这一次没能立下功劳,老费家何时才能换个诸侯当当? 这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谁知道哪日这天下间所有的土地,就被如四殿下和五殿下这般生猛的华夏大将,给平推光了? “本王来时,也已经和姚和尚商讨过了。既然有机会,那自然该毕其功于一役。”朱棣也道。他朝朱肃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说出自己的看法。 “虽然我军远征至此,甚为疲惫。但论起来他帖木儿的状况,比我们大明将士也好不到哪儿去。” “姚和尚和本王总结了我大明之五胜,帖木儿帝国之五败……有此五胜五败,足以证明如今的局面,已经倾向于我大明。” “姚和尚,你来说一说罢。”朱肃对姚广孝道。 (本章完) 第728章 五胜五败 「是。」朱棣入座,姚广孝随之站起。他面向朱肃,先行行了一礼。 看来有些历史进程果真无法违背。这个黑衣妖僧,最终还是和朱棣走在了一起……朱肃心中暗想。不过自己多番敲打之下,姚广孝应当已无撺掇朱棣谋权篡位之心。而且他如今一心为开拓大业出力,自己也不该对他仍存戒备。 故而朱肃便也安坐原地,示意姚广孝开言。 姚广孝接到朱肃示意,随即面向诸将,道:「既如此,贫僧便斗胆开言。」 「贫僧来时路上,与燕王殿下一路商讨,认为此时战局优劣已然易势,合该是我明军反攻之时。此时主动攻打贼酋,我等必将大胜。」 「此时战局,我军有五胜,贼酋则有五败:一者曰天时,日前大雪数日,封绝道路,帖木儿难以征发新卒前来支援,此其败一也。」 「然我等三军合流,军势越昌,以合流之军击贼孤军之势,合该有胜。」 这第一败和第一胜,诸人听了都大点其头。按此时局面,大雪对帖木儿一方的影响,确实大于明军。至少,本来是在本土作战,后方补给源源不绝的帖木儿,暂时成为了一支孤军。 「二者曰地利:由于周王殿下攻下岩山,使得我军得以驻守山峦险要之地。且再后方的渴石城,亦在我等手中。」姚广孝继续道,他手指虚点桌上舆图,将临战双方所处的地势娓娓道来。. 「即便战事不利,我军亦可据险而守,亦或是干脆退入渴石城中,此我军之胜。而反观贼酋匆匆而来,并无地利之优势。此敌军之败也。」 论地利,明军此刻确实已远远优于帖木儿了。此时部将王先提出了心中疑惑:「既然贼酋占不成地利,难道他就不会暂避我等锋芒,另择战场吗?」 「比如,避入身后周王殿下挖掘的那些壕沟里;亦或者,干脆退兵算了。」 「不会,贼酋没有火铳,即使据守壕沟,也绝难运用壕沟,打出惊人的战果。」却是朱肃主动出言,为诸人释疑。「壕沟战术与火铳,实乃相辅相成。大军有壕沟而无火铳,那也只不过是自己画地为牢将自己关住,等着敌方大军前来踏破而已。」 「况且帖木儿主力乃是骑兵,他们是绝无可能放弃战马,据守壕沟的。至于为何帖木儿无法退兵……想来和尚接下来自会说明。」朱肃对着姚广孝点点头。 姚广孝闻言一笑,说道:「善哉,劳殿下指点。贫僧正要说下一桩胜败。」 「这第三桩便是人和。各位需知,贼酋不习礼义,不通王化,本是以强权震慑诸地,方建立起了这诺大的一方帝国。」 「其帝国之国势,却是建立在其麾下大军的胜势之上。贼酋屡战屡胜,则为其征服的诸多势力因其强权所慑,自然不敢妄动。可若是帖木儿面对我明军不战而败,主动撤军了又将如何?」 「其胜势一断,国中必失人和。诸多本来被其压服的势力定然揭竿而起,帖木儿帝国亦将分崩离析。」 「我军则无有此虞,故此为胜败之论三也。」 众将闻言,眼中皆是微亮,费聚道:「这么说来,贼酋如今是已经被我们逼到了绝路上了?」 「还有两胜两败是什么?莫卖关子了,还不快快说来?」 听完这三胜三败,诸将直觉得大功已在眼前,人人都是心中热切。 「呵呵,平凉侯莫急,贫僧这就道来。这第四胜,则是胜在军心士气。」姚广孝继续道。「诸位如今士气如虹,直欲破贼而后快。反观贼人屡战屡败,还敢直撄我大明天军的威风么?」 这话说得诸将又是连连点头,张玉凑趣道:「这么说来,这第五胜,必然是如今我等军中,有燕王周王两位殿下同时坐镇。 那帖木儿纵然也算名将,可又如何敌得过两位殿下?」 「天时地利人和尽皆在我,军将军心可用,主帅又远胜贼酋,我大明此战,果然是有胜无败了。」.z. 众皆大笑,姚广孝轻捻长须,微微颔首以示肯定。费聚道:「那还等什么?不若赶紧起兵。」 「早些灭了这帖木儿贼酋,两位殿下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回京为陛下贺岁!」 本来还有些犹豫于要不要主动出击的将领们,听了这五胜五败之后,也坚定了主动出击的决心开始请战。明军上下所有人,也因这五胜五败论而拧成了一股绳,正是军心士气最为可用之时。于是朱肃与朱棣对视一眼之后,便站起身来,主动道: 「既然皆无异议,那么我等明日,便寻贼酋与贼酋一绝死战了。」 「明日一战,诸位还请奋力。不扬国威,誓不休战!」 「不扬国威,誓不休战!」众人声振苍穹。 是夜,明军立时便开始杀牛宰羊,供将士们狂吃痛饮一番,即便是那些客军降卒,也都分到了一碗肉羹尝尝,一副大战之前先痛快一场的模样。这副情状被帖木儿侦知,帖木儿当即做出了反应。他也不再保留存粮,亦主动杀牛宰羊犒劳士卒,摆出了破釜沉舟的架势,一副若不胜、便饿死的模样。 这番决断,又让朱肃和朱棣对帖木儿的评价再度高了几分:如此局面,再弄些阴谋阳谋已然无用了。对这样的对手弄险,难以功成不说,还只会让己方士卒们觉得自己虚了对方。 两边都并非庸将,可称得上棋逢对手。如今要想真正分出胜负,唯有用尽全力,拼死一搏。 两军的士气,都已提振至了巅峰。 第二日清晨,借着晨光,大明一方率先列阵前进。明军摆出了一个侵略性十足的阵势:由费聚的肃州卫在前,如利箭最前端的箭簇,一杆平凉侯大旗锋芒毕露。朱肃的周王军为左翼,朱棣的燕王军为右翼,皆对帖木儿帝国的大军虎视眈眈。至于其他诸客军,则囤聚于后方,以壮声势。 帖木儿一方也没什么花巧,是标准的步骑协同战阵:两翼皆是骑兵,中军则是步军与帖木儿亲率的一支精骑,象征苏丹的黑色大纛迎风猎猎,如同来自地狱。 「呜……」虽是明军率先列阵,然而帖木儿帝国的军势,不愧是中亚首屈一指的征服者大军。面对明军的咄咄逼人,竟是帖木儿一方率先吹响牛角号,朝着明军阵列发起了冲锋。 第729章 最终决战 「擂鼓!吹号!」 帖木儿虽先声夺人,然而明军一方,朱肃、朱棣、费聚等大明诸将自然也不甘示弱。随着苍劲且振奋人心的鼓点响起,大明诸军也是开始加快脚步开始了冲锋。本来尚算沉寂的雪原战场之上,竟是一瞬间,被诸多战阵男儿的热血给蒸煮的沸腾了起来。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大明之土!杀!」费聚手中擎着一柄精钢大戟,一边大吼着,一边带着他的肃州卫踏着鼓点目不斜视的朝着帖木儿中军冲锋。经历了多次血战,他手下的肃州卫军容仍旧齐整。. 身为九边边军之一,肃州卫的将士们人人皆是身着重甲的八尺巨汉,他们手执大戟,一戟劈下,往往能有千钧之力。即便是在平地之上面对游牧民族的骑兵冲锋,时常也能做到人马皆碎。 而敌方中军的主力,正是那些帖木儿用来破壕沟阵的***重步兵。这两支重步兵很快便相撞在了一起,一方举盾,一方抬戟,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很快便成为了一片混战的沼泽。 另一边,朱棣所率领的右翼,则是对上了帖木儿帝国的左翼。帖木儿帝国的左翼乃是弓骑兵,恰巧朱棣手底下,亦是有着许多来自蒙古瓦剌的草原勇士。两支弓骑兵在战阵之上你来我往,箭雨不断纷飞,破空声与战马的嘶鸣声不断协奏。 总体来说,朱棣手下的蒙古人人数其实是劣势,然而,却挡不住朱棣用兵如神,他带着燕王卫不断做出要支援中军的架势,逼得帖木儿帝国右翼弓骑不得不分出心思,来牵制戒备这一支明军。趁此机会,蒙古弓骑的箭雨则往往能抛洒到帖木儿帝国弓骑的头上,而帖木儿帝国弓骑所放出的箭雨,则往往只能擦到蒙古弓骑的边角。 直气的帖木儿帝国的弓骑主帅面色发寒。 至于左翼,则是最为诡异的一种状况。论兵力朱肃最为不足,是以,张定边带着诸多江湖义勇,以及一部分的闽粤卫所军,与朱肃一同护卫左翼。为了达到最大程度的杀伤,朱肃毫无疑问的将亲卫的火铳兵摆在了最前面。然而对面帖木儿帝国的突厥突骑并不主动对朱肃发起冲锋,而是始终在外围游荡,如同等待时机的狼群。 「看来,贼将对我华夏的火器已经有了忌惮。这是不愿与殿下你正面交锋了。」朱肃的身边,张定边看向那些突厥骑兵的方向,脸上闪过一抹赞赏。火铳兵虽然犀利,却只能攻击一面。若是分散射击,则无法形成密不透风的火力网……能够看穿这一点,主动寻找机会从侧面切入,足见敌方将领之能。 「五殿下,让某家带人去冲他一阵,他们阵脚一乱,火铳兵趁势压上……则敌必然大败……」 「不可。」朱肃忙抬起手,阻止了准备招呼江湖人同去冲阵的张定边。「不过几个虾兵蟹将,还不用居士你亲冒矢石。我们不断往前便是了,本王就不信他们还能一直后退。退到与中、右两边脱节,他们还能有胜机么?」 张定边年事终究高了,所谓瓦罐难免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再强恃武勇,说不定哪一天就要马失前蹄。朱肃还寻摸着要忽悠他回大明去,把一生的宝贵战争经验传给后来人呢。 张定边虽然武勇,却不是莽撞之人,既然被朱肃劝阻,便也从善如流。朱肃顺势请他指挥卫所军护佑火铳兵侧翼,他不愧是带老了兵的人,指挥着卫所军,将火铳兵的侧翼护的水泄不通。 或许是发现这支明军实在无机可趁,朱肃又不断推进,很快就要让他们与其他部脱节……对面的帖木儿终于沉不住气了。于是,敌人中军之中响起了一声号角,突厥骑兵们收到了命令,旋即化整为零,以一个松散的阵型,向朱肃的大旗直冲而来。 「齐射准备,放!」 砰砰砰,如爆豆一般的放铳声响起,可怕的大明火 铳再一次展露出了他划时代的战场统治力。勇猛的突厥骑兵们不断的被弹丸击中身死,虽然他们已经特意松散了阵型,然而在多段击之下,左翼明军火力所覆盖的范围之内,依旧形成了一片不断收割着帖木儿帝国战士生命的无常领域。 不过通过这种无畏的牺牲,明军前进的步伐终究是被止住了。一支突厥骑兵成功绕到了侧面,与守护火铳兵的大明卫军缠斗了起来。 一位叫做乌马尔的骑兵将领勇猛无畏的冲到了卫所军的面前,扬起弯刀成功摘下了一名卫军的脑袋。然而他还来不及挥出第二刀,明军如林的长枪已经将他连人带马直接戳成了一块破布。饶是如此,更多的骑兵却依旧不依不饶的冲了上来,如同不畏惧死亡的疯魔,疯狂噬咬着明军的阵线。 明军亦是不甘示弱,张定边指挥若定,不断调拨人马堵住摇摇欲坠的阵型。已经将冲锋的突厥骑兵收拾的差不多的朱肃也主动张开了鸳鸯阵,加入到了和帖木儿大军缠斗的局势中。 中军,费聚带着肃州卫们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杀,***重步兵们却也坚韧不拔,依旧守卫在他们的苏丹之前。右翼,眼见没法讨得便宜的帖木儿帝国弓骑兵干脆抛下了弓箭,驾驭着战马不管不顾的冲向朱棣,强行将右翼的明军也拖入了缠斗。 三方缠斗,喊杀之声与凄绝嚎吼不绝于耳;雪原之上,此时已满是血色。 「不计损失,这般缠斗……这般死斗下去,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王先挥刀砍死一名帖木儿帝国的中亚骑兵,抛下手中刚刚卷了刃的战刀,随手拔出了一杆戳在地上的长枪,之后看向了远处仍旧矗立不动的那支黑纛。「莫非他还真想学咱华夏的项霸王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也要主帅身先士卒,连最后一支兵力也投入战场才成。」王先身边,张玉放下了刚刚射死一名敌将的火铳,转而又拔出了自己的战刀。「可那贼酋却还未动,倒像是在不计代价的将我等拖入混战,他好从中渔利。」 「可这帖木儿……莫不是疯了不成?如此一来,即便他们胜了,只怕手中兵力也将十不存一……」 「贼酋竟然如此疯狂?」 「事出反常,贼酋必定有所图。」朱棣骑在战马上,浑身盔甲浴血,眼神之中,却露出了忌惮之色。凡欲得胜,必先出乎敌方之意料。帖木儿会顽抗在他们意料之内,可突然间不计损失的将他们拖入混战,这却是在意料之外了。「若是本王所料不差,等他亲军有所动作之时,必定便是贼酋憋了许久的杀招……」 「我等小心,他若是想反败为胜,必定是要直取我方主帅……或许,便要奔着本王来了。」 朱棣道。他虽在前线身先士卒提振士气,但对战场的敏锐直觉,却没有失去。此时只握紧了手中长槊,做好了准备要和敌酋面对面战上一场。 话音方落,却见敌军之中,忽然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之声。. 而后,那杆象征着敌酋帖木儿的黑纛,动了。 第730章 万军斩将 此时的战场局势,两军主力已是全盘陷入了难舍难分的混战,几乎所有兵力,都已投入了进去了。 明军一方除却中军还在缠斗之外,另外两方尽是优势。但也不是说这样一来就大局已定了,须知,便连朱肃、朱棣两位亲王的王卫都已经出手了,而帖木儿的手下,却还有数百名负责拱卫他的亲卫始终未动。 这般劣势之下,却还死死扣着这一支预备兵,朱棣自然早就在心里,对这支帖木儿的亲卫骑兵暗自戒备。 而现在,这支亲卫骑兵动了。 「在苍茫的大地上,雄鹰展翅高飞,铁骑如洪流般汹涌,横扫千军万马。帖木儿苏丹,你是无畏的勇士,挥舞着宝剑,驰骋在战争的疆场。」 「风雨如晦,铁骑声声,勇士们为你高歌猛进。你的名字,如同烈火燃烧,照亮了黑暗,引领着胜利的方向。在战鼓声中,你威武雄壮,帖木儿苏丹,你是不朽的传奇。」 「你的英勇,无人能及,你的名字,永载史册,永不磨灭。你的战旗高高飘扬,在风中猎猎作响。勇士们为你冲锋陷阵,为了你的荣耀和尊严。」 「帖木儿苏丹,你是天生的领袖,带领我们走向胜利的光明。」 「帖木儿苏丹,你的英名永世长存,你是真祖庇佑的勇士,带给异教徒永恒的畏惧。」 「帖木儿苏丹……」 苍劲雄浑的战歌歌声骤然响起,随着黑纛前倾,帖木儿帝国的所有兵士猛然爆发出了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连他们本来有些低落下去的士气,也突然开始拔高,一时之间明军的战线被杀的连连后退。 「这群贼虏果然是疯了!」王先赶紧带人顶上前线,一面砍杀,一面震惊于帖木儿的威势。 黑色大纛只是一动,竟就激得这些帖木儿帝国的士卒们这般亢奋? 倒似乎……倒似乎只要帖木儿亲自出手了,这场胜利就任他随意抓拿一般。 「哼,战歌唱的响亮又如何?本王又不是第一次,砍这些喜欢唱战歌的。」朱棣闷哼道,倒是对这般声势并无太多畏惧。那瓦剌大汗也速迭儿也喜欢让麾下将士唱战歌,最后还不是被摘下了头颅呈送应天去了? 这些蛮子,就喜欢弄这些玄虚。 不过,正所谓一鼓作气,朱棣知道,帖木儿亲自出动,这是要在此时决胜败了。 万一这根弦此时没绷住,被帖木儿帝国大军冲溃了去,只怕立时就要兵败如山倒。可若是绷住了,接下来就该是对方再而衰、三而竭了。因而朱棣也不再亲往破阵,而是着骑手摇动大旗,聚拢士卒。一面吩咐道:「来人,着力士擂鼓。将那战歌的声音给压下去,气势上断不能输了!」 「咚,咚,咚!」 「你的英勇,无人能及,你的名字,永载史册,帖木儿苏丹……」 鼓声如雷,战歌却亦是震耳欲聋,费聚、朱肃和朱棣一般,也敏锐察觉到了帖木儿是想决死一搏,纷纷收缩了防御。.qgν. 而后众人便见一面黑纛,直挺挺的朝着朱棣所在的右翼冲来。 「欲杀本王么?来得好!」朱棣怡然不惧,反被这帖木儿所为激起了浑身的热血。贼酋倒果真是好算计,此时三军皆陷混战,等闲难以支援转圜,以大军不计代价拖住明军上下之后,再以骑兵袭杀明军主帅,确实是能够一举反败为胜的良法。 虽然此时明军阵中,有燕王、周王共两位亲王,但只要杀了一个,也足以让明军士气大失、失去战意了。 朱棣端坐马上不动,背后的那一面燕字大旗,亦是不动如山。那黑纛之下,一支骑兵悍然撞上了前头王先领着的明军枪卒,而后在一位身穿金色锁甲的将领带领下,朝着朱棣杀来。 朱棣饶有兴趣,看着这一支骑兵。 张玉已经带人顶了上去,马哈木等蒙古骑兵也已经对这支部队展开了合围。不多时,燕军大将张玉手起刀落,将那金甲将领斩于马下。 「本王还以为贼酋这一支奇兵,定然如何强悍犀利。就这?」朱棣微微皱眉,有些不敢置信。这支骑兵虽然也算骁勇,但还远称不上精锐……贼酋的谋划这么简单就被破了? 正想让张玉王先进攻,顺势将那柄黑纛砍倒,耳边却猛然听到亲卫的声音:「殿下,看那!」 朱棣一怔,旋即回头。只见战场左翼,不知何时又立起了一杆更为华贵的黑纛,一支浑身漆黑的骑兵簇拥着那杆黑纛,已经冲到了「周」字大旗的左近。 且,冲势已起。 「声东击西?」朱棣猛然间醒悟过来,攻自己的这支骑兵,显然只是支疑兵而已。 贼酋真正的目标,是老五朱肃! 耳边,那烦人的「帖木儿苏丹」战歌,也陡然更为聒噪了起来。.qgν. 「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一支骑兵?」 和身处右翼的朱棣一样,正在左翼指挥作战的朱肃,此时也是满脸的惊骇之色。 帖木儿手上押着一支骑兵,显然是想要搞不讲武德的偷袭,故而帖木儿帝国的大军一开始高唱战歌,朱肃就立刻开始戒备。 那跛子想要反败为胜,毫无疑问,只有斩杀自己或者是四哥朱棣这一个方法。 而后看到了右翼的朱棣军遭受攻击,朱肃则是庆幸之余,也为朱棣捏了一把汗:看来帖木儿最终还是选择了朱棣作为目标。也是,这一战本是朱棣主攻,自然教帖木儿更为看重。自己原只是作为援兵投入战场而已。 刀在鞘中时,总教人好生戒备;反倒是见了刀已出鞘,有了目标,这戒备往往就变少了。看到帖木儿奇兵已出的左翼明军,很自然的便有些松懈了下来,而就在此时,这支骑兵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杀到了他们面前。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保护……」 惊骇的示警声顿时大起,明军松了些许的心弦立刻又再度紧绷了起来。然而这支骑军来的实在是太快了,他们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冲破了卫军拱卫的侧面防线。 「帖木儿苏丹,你是天生的领袖,带领我们走向胜利的光明。帖木儿苏丹,你的英名永世长存,你是真祖庇佑的勇士,带给异教徒永恒的畏惧。帖木儿苏丹……」 蒙古语汇成的战歌,从未这般接近! 第731章 利器神兵 声东击西,同样是极为粗浅的策略。但是有时候,粗浅的策略只要使用得法,就越是显得无懈可击。 拱卫侧面的卫军不可谓不强,怎么说都是大明的第一代卫所兵,虽说不如九边将士那般勇武强悍,但这些闽地粤地抽调来的卫军,亦在开国时曾经历过不少的大战。 他们还未退化成未来十几名倭寇就能追的他们四处跑的模样,血尚未冷。 然而,他们终究不是朱肃朱棣用新式练兵法练出来的精锐明军,松下去的心弦也很难在面对突袭时一瞬间立刻绷紧。他们虽然并未溃败,但本来还算稳妥的阵线,依然被这些穿着黑色皮甲的骑兵们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骑兵冲阵,就如同破窗效应一般,一旦破开一道小小的口子,往往就会被撕扯成一道巨大的裂口。呼啸的骑兵不断冲击着卫军的阵线,缺口越来越大。 「保卫殿下!」朱肃身旁,身为亲卫队正的狄猛知道贼人的目标正是朱肃,不由得亡魂大冒,招呼周王卫向朱肃聚拢。 然而纵然是周王卫,也很难抵挡已经冲到面前的骑兵。周王卫的两大杀器:火器、鸳鸯阵,到了这个时候,却并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只能依靠武勇和人墙来抵挡敌军。 不过狄猛仍有信心。他们跟随朱肃阻截帖木儿,斩杀马黑麻,早已经有了身为天下强军的那股子傲气。坚信只要挡住敌军的冲势,自然能将这些贼徒尽数剿灭。 然而这支骑兵的精锐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所有人意料。即便是周王卫面对他们,一时之间竟然也是节节败退。 朱肃惊讶的发现,那些大明精心打制的精钢甲胄,竟然无法阻拦这些帖木儿帝国骑兵分毫:这支百余人的帖木儿大军骑兵似乎每个人手中的刀剑都是神兵利器,面对这支让朱肃引以为傲的精锐明军,以及让大明宝源局上下费尽心思、三哥朱棡绞尽脑汁才打造出来的铠甲,这些帖木儿帝国的士兵甚至并不需要用力挥刀,就能轻易地用手中的刀剑破甲而入。.bμν. 他们骑在马上,往往只是将刀擎着、伸着,靠着战马的冲力和手腕的力量,就能将刀身砍入明军的身体;或是将刀身横拉,凭着相对速度造成可怕的伤口。那柄战刀锋利、诡异,刀身之上,似乎有着奇妙的花纹,这般锋利的武器,饶是朱肃自诩见多识广,却也仍是第一次见。 「大马士革弯刀!」脑海中,立刻想到了这种在后世几乎绝迹、却享誉中亚战争史,被誉为三大名刃之一的武器。传说中,挥舞大马士革弯刀的马穆鲁克骑兵在欧亚大陆所向披靡,却没想到,帖木儿的手下竟然也有一支使用大马士革刀的马穆鲁克骑兵! 「帖木儿苏丹,你是无畏的勇士,挥舞着宝剑,驰骋在战争的疆场……」 马穆鲁克骑兵们高唱着,他们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震撼人心。 朱肃终于有些骇然了,他已经可以看到,一位穿着华丽铠甲、有着高高的颧骨的家伙,正在黑纛下阴鸷的盯住了自己。. 「是帖木儿!」朱肃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此人的身份。 「殿下,请暂避!」有人招呼朱肃道。 「不避!」虽然骇然,朱肃却仍旧强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此时若是躲了,全军士气必定大溃。 帖木儿要的就是这样,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绝对不成。战场有时候就是这样,敌人想要你做什么,你就越不能做。 帖木儿虽然是个跛子,但也正因如此,几乎不离战马的他骑术却是出神入化。虽然如今已经贵为苏丹,但他的一手精湛的刀法却并未落下。几乎是瞬息之间,他手中的大马士革弯刀已经摘下了三位周王卫的头颅,而后黑纛前倾,继续指向了自己。 「贼酋好胆!且和某过上几招 !」后边,本来正在其他战线奋战的张定边已经带着人马赶了过来。 「勇士们为你高歌猛进。你的名字,如同烈火燃烧,照亮了黑暗,引领着胜利的方向……」 战歌仍在继续,张定边马速极快,斜刺里砸出几棍,将几名马穆鲁克骑兵砸下马去。大马士革弯刀虽然锋利,但张定边手中的铜棍却是不惧的。这完全实心的铜棍厚重异常,即便是那般锋利的弯刀,了不齐也就是留下几道斫痕。 张定边昔年就常干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事,此时竟被帖木儿秀到了自己的头上,心中倒是也升起了几分光火。他袭击马穆鲁克骑兵侧面,帖木儿一眼便看出此人绝难相与。加上狄猛、狗儿等人在正面奋战,马穆鲁克骑兵的冲势终于遭挫。 「帖木儿苏丹,你是不朽的传奇。你的英勇,无人能及,你的名字,永载史册……」 战歌虽仍继续,但马穆鲁克骑兵的速度终究是一点一点慢了下来,本来遭遇突袭惊慌失措的明军卫军,也慢慢回过神来复又站稳了脚跟。 朱肃也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帖木儿是绝难冲到自己身前了。正准备调兵遣将将帖木儿围杀在了这里,忽然便听到左右一声惊呼。 「殿下小心!」 「帖木儿苏丹,你是天生的领袖,带领我们走向胜利的光明……」 敌军的战歌仍在继续,怔然的朱肃回头,只见到正在避开张定边的帖木儿忽然从马后掏出了一个物什,那东西通体寒光,顶端处一个黑洞洞的洞口,正对准了自己的方向。 随后便看到火光一闪,身边的亲卫忙不迭的扑在自己的身上。 是火枪! 直到这时,朱肃才听到耳边的那「砰」的一声。 朱肃着实没反应过来,帖木儿手中竟然有火枪。要知道,在当今世界,火枪这玩意儿,本该是只有大明方才拥有的。 刚刚意识到帖木儿骑兵手中的是鼎鼎大名的大马士革弯刀时,朱肃虽然惊叹,却也不免在脑中想过这样的念头:大马士革刀虽然犀利,但却终究只是落后于时代的兵器而已。了不起称一声「利器」,也就完了。 而明军的火枪,方才是真正的「神兵」。火器才是未来战争的趋势,似大马士革这种冷兵器,终究会被淘汰,不值一提。 却不料转眼,帖木儿就用「利器」加「神兵」,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第732章 大义之名 混战之时的冷箭,其实朱肃身边的亲卫们也有防备。 不过箭矢实际上对朱肃以及亲卫们已无法造成多大的杀伤。亲卫们每人身上,穿的都是由百炼精钢锻制的铠甲,平素即使遇到箭雨,也不过是以腕遮面,硬抗一番也就过去了,寻常箭矢根本无法造成多大的杀伤,更别提朱肃身上战甲更为精良,里头还多穿着一件软甲。 再加上有亲卫遮蔽,寻常冷箭并无多大用处。 不过火枪不一样,大明如今的火器已经升级了锥形弹,破甲能力大大提升。帖木儿的这杆火枪,很显然也是从战场上某位大明将士手中所收缴的。 若是冷箭倒也无妨,帖木儿虽说早已***化,但终究还是蒙古势力,放冷箭倒也算意料之中。可他突然抽出火枪,这就让所有人都有一种猝不及防之感。就仿佛某个号称剑圣的家伙比武时掏出了火铳、亦或是某个深山里的蛮夷部落临阵时却推出了大炮一般,充满了违和感。 好在依然有人机警,急急推了朱肃一把,并挡在了朱肃身前。 然而帖木儿很明显还不太能玩得转火铳,也不知是好运还是厄运,这一铳发出,并未能朝着朱肃已然被遮蔽住的要害,却是朝边上偏了些许。 没能击中朱肃和那亲卫,却正好在朱肃的肩头擦过,迸出一串火星。 这一幕被许多明军军将看在眼里。 「护卫殿下!」众人亡魂大冒,瞬间将朱肃身周给堵的水泄不通。便连远处的明军,也顿时惊惶的朝朱肃这里聚拢:他们只看到了朱肃的铠甲上冒起了一蓬火花,却是没看清朱肃本人是否当真中枪了。 明军阵型因此微乱,帖木儿趁此机会,带着马穆鲁克骑兵们调转马头,脱出了重围。 事已不可为,强自上前,最多也只是个同归于尽的下场。身为枭雄,帖木儿自然分得清轻重。 「无事,本王无事……追击贼酋!」朱肃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略显混乱的明军重新整肃了起来。帖木儿终究没有张定边的本事,能够冲透万军。但若让他全身而退,却就是白白失了良机了。朱肃强忍左肩火辣辣的疼痛,亲自引兵追击帖木儿。然而帖木儿极为果断,毫不犹豫的丢下了数百具马穆鲁克骑兵断后送 死,而后自己带着几十骑突出了重围。 随后,帖木儿大军开始且战且退,放弃这片战场。 「这跛子!」张定边追了几里,确定追不上帖木儿之后,便也驻马不再追击。贼酋主动退兵,明军可以说已经是胜了。只是帖木儿率众冲到朱肃阵前又从容而出,却是再度让他个人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样一来,即便是他这一阵败了,其个人声望想来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先前自己这边商量的让帖木儿声望大损、使得帖木儿帝国分崩离析的目的就达不成了。 若是当真侥幸杀了周王……更是可以反败为胜,声威大炙。 而赌注……就是他自己的安危。 「好果决的决断,好一个枭雄。」朱肃也是在心中赞叹,然而双眸中的神色却愈冷。虽然弹丸只是擦过,然而他的左肩如今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软软的完全用不着力。然而他却知道,此时还不是休兵治伤的时候,帖木儿如果要撤,自己一方就务需狠狠的在他身上咬下尽量多的肉来,尽一切努力削弱他的实力。 错过了今次,只怕之后就更难了。 很明显朱棣和费聚也是和朱肃一般的打算,眼见黑色大纛退却,之后帖木儿大军就有了后撤之势,两路大军皆都打起了精神。他们虽不明白为何帖木儿明明败了,士气却仍旧旺盛,但看到朱肃的周王大旗仍在,也就按耐下了心中的担忧,开始指挥明军对帖木儿大军发起了猛攻。 帖木 儿壁虎断尾,留下了足足两万余精锐断后,自己带着万人飞快撤离了战场。虽然此战胜了,但帖木儿却仍保全了一部分足以威慑国中势力的精锐兵力,这让朱肃和朱棣的心底仍旧凝重。 「两位殿下,帖木儿苏丹派来使者,请求与我等休战,且愿归还所侵占的亦力把里之土地,并放弃黄金家族称号,对我大明称臣……」岩山大营中,一名士卒正单膝跪地,汇报着营中今日不速之客的情况。 「呵,孤狼回到了巢穴中,开始舔舐伤口了。」朱棣冷笑一声,眼眸之中,是满满的冷意。「求和?以为我等会中这等拙劣的缓兵之计?」. 「倒也未必是缓兵之计。」朱肃道。此时的他披着大麾,内里还缠着几圈绷带,面色亦有些憔悴。不过仍站起身,来到了舆图之前。 「自三日前贼酋撤入康居城开始,他便发令征召帝国四方诸侯入城勤王。可惜诸诸侯虽未举旗,但前来援助的亦是寥寥无几……」 「现在帖木儿急需的,就是迅速压服诸侯,重新树立起他帝国苏丹的威严……被我们所攻取的半壁江山,反倒是没那么重要了。」 朱棣点点头,挥挥手让那位士卒退下。那所谓使者大可先晾着几日,左右现在急的已不是大明一方。他站到朱肃身边,看着舆图道:「康居城城高池深,帖木儿带走的万余败军加上城中原有的守军,纵然没有多少帖木儿帝国的诸侯驰援,城中最少也有数万军了……一时之间倒还真是难下。」 康居,后世大名称作「撒马尔罕」,乃是中亚最古老且最富庶的城市,亦是丝绸之路上的枢纽。耶律楚材说:「寻思干者西人云肥也,以地土肥饶故名之。」在唐时有一段时间曾为羁縻都督府,全称「康居都督府」,现为帖木儿帝国都城所在,乃是中亚的第一大城。 「四哥,你是觉得我们应当与贼酋议和?」朱肃对朱棣道。 「唔……我亦未想明白。不过我军出兵帖木儿帝国,理由有二:一则乃是为亦力把里国张目,亦力把里昔为察合台汗国,其故土为帖木儿所掠,如今亦力把里大汗内附我大明,我大明作为宗主国,理当为其张目。」 「二者,帖木儿自号黄金家族,欲接手昔日蒙元全境之土,野心昭然若揭。父皇昔日捏着鼻子认下我大明国统承自蒙元,我大明自然也有收拢蒙元昔日全境之大义……一山不容二虎,故而我大明当灭帖木儿而后快。」 「而今帖木儿愿自去黄金家族尊号,又愿和亦力把里一样臣服于我大明。这两大理由,倒是都被这厮给算计的烟消了。」 「我军若仍要强攻,还需想个其他的大义名分方可。」 朱棣道。他的目标,并非只有帖木儿一国。大明乃礼仪之邦,若是想真正吞服万国,这大义之名是定然不能自弃的。 否则,只会是如同昔日之阿提拉等征服者一般,兵威在时虽可威服万国,可也终究不过是聚沙堆塔,一旦有一日风起,便要瞬间飞散无踪。 第733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莫不是就这么放过这贼酋不成。」费聚却是不甚服气。 「侯爷,四殿下既然开口,必定是有其考量。」张玉劝费聚道。他面向朱棣、朱肃二人,抱了抱拳:「是攻是守,听凭二位殿下决断便是了。」 「况且我等……毕竟也不是全无损失……」 张玉虽也算大明新一代将领中的佼佼者,但却与费聚不同的是,他万事尤以稳妥为先。先前混战之时,明军上下是与帖木儿大军正面交战,虽结果略胜一筹,但其实也蒙受了不小的损失。 急需补给与修整。 得闻此言,费聚也沉默了起来。他麾下的肃州卫负责与帖木儿的中军拼杀,承受的压力可说是最大。真论起来,正是最需要休整的一部。 压力再度回到了朱肃和朱棣兄弟二人的身上,朱棣再度思虑片刻,见姚广孝还未开言,便道:「和尚,你觉得该如何?」 一路行来,朱棣发现自己与这和尚十分契合,如今已是颇为仰仗。 姚广孝徐徐出列,眉头却仍旧深锁,开口道:「殿下,贫僧还尚未有所定论。」 「……论局势,此时我等其实该当见好就收才是。缺少大义之名是一方面,另外,我军势已疲敝,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康居城墙高池深,我军并无一鼓而下之底气。」 朱棣点头,众人亦是静静听着姚广孝分析局势。姚广孝仍旧深皱着眉,似乎在阐述予诸人,又似乎在喃喃自语。 「二则,我等在波斯、身毒等地皆立足未稳,且五殿下也已带来了诸多文人监生,此时更该稳扎稳打,经营诸地……」 「贪多嚼不烂,某亦认可。」张定边在旁突然道。在场诸人之中,以他名号最响,是以他的意见亦是掷地有声。 「但,」姚广孝却又是话风一转,「贼酋帖木儿……绝非善类。」 「此人野心勃勃,绝非久居人下之辈。此时愿意称臣内附,定是权宜之计。」 「此时亦是他最弱之时,若是此时不乘胜追击,待他缓过气来,要想再灭此人,必然千难万难。」 「……以贫僧之私心,该是不惜一切代价,先除此人而后快的。可贫僧无能,并无能够战而胜之的妙策……」姚广孝道。 「或许,允其所请,逼其纳贡归附,以损其国力威望,再一面经营波斯身毒诸地,才是良方……」姚广孝思虑良久,最后给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众皆颔首,以为是老成持重之言。 「……经营波斯身毒等地,一朝一夕便能功成吗?」若有所思许久的朱肃突然道。 众皆一振,转头看向朱肃。朱棣眼中眸光一闪,问道:「五弟,你是觉得……」 「我等该乘胜追击?」 「……打蛇不死,自遗其害。」朱肃回道,之后长身而起,眼中已再无方才的迟疑之色。「经营身毒、波斯,并倚为后盾,虽有其理,却难施行。」.qgν. 「需知,此地已非我华夏,唐时虽曾据有此地,然而华夏失此地何止百年?此地百姓已有数代不闻我华夏教化矣。」 「要想据有此地,并倚为后盾,若无数代之功,必难功成。在此期间,我大明必须以威凌之、以文教之,方可使诸地数代之后,真真正正成为我华夏之土。」 「可若是帖木儿不除,此地日日皆有外患,此地百姓又如何会安然接受我大明教化?只怕帖木儿一来,他们就该降而复叛了。除非我大明持续增派兵力到此,然而若是如此,此地便要成了耗费我大明兵力国力的无底深渊。我大明国力虽强,却也不是无穷无尽……难不成为了在此地与帖木儿死磕,就弃置我华夏本土于不顾么?」 「宜将剩勇追穷寇, 我等放过帖木儿一时,难不成指望帖木儿感激我等,自此对大明尽心竭力吗?此刻绝非安居之时!」朱肃振聋发聩。 朱肃道,朱棣、姚广孝听着,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其实朱肃是想到了历史上的朱棣征安南。昔年永乐大帝心怀开疆拓土之念,明军浩浩荡荡开入安南,成摧枯拉朽之势,不费多少气力,就将安南纳入了大明国土。 然而便是因为没有一鼓作气,除恶不尽,威慑未深,安南陈朝余孽仍保有斗争之火种,取下安南全境之后,安南便成为了吞噬大明国力的深渊,任朝廷后期再砸入多少人力物力,也没办法彻底消灭安南此起彼伏的叛乱。 最后,纵使神武如永乐大帝,也只能为了天下大局,放弃了安南国土。总不能为了一块化外之地,将中原华夏都给拖垮了不是? 如今的局势,和明征安南之战倒是诱异曲同工之妙:乍一看,大明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战果,是时候可以偃旗息鼓,好好休养生息了。 然而若是给帖木儿喘匀了这一口气,日后,面对此獠源源不绝的反扑……大明难道也如历史上的永乐朝廷那般,要倾尽全国之力供养这两处飞地,最后再不得不放弃吗? 那倒不如,他们直接在现在就拼此残躯,彻底将帖木儿打死,将帖木儿帝国的基业完完全全的掌握在大明手中,然后再好好的、慢慢的消化这块肥美的鲜肉。 朱棣的眼睛,也是渐渐的亮了起来。「这么说来,这康居城,倒确实是非打不可了!」 「只是,如何重新把持大义,又该如何破城,你可有办法?」 「破城我或许是有办法。」朱肃道。「只是大义……该如何重新把持,却是没有太多头绪。」 他确实擅长出奇制胜,但那也多是仰仗着穿越者的「未卜先知」亦或者是与这个时代迥异的想法以及远超当代人的眼界。至于要如何在错综复杂的各种关系中,找出合适的法理,此并非朱肃所长。 「阿弥陀佛,此事可交给贫僧。」却是姚广孝突然开言,并站了出来。他双手合十,面上此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犹疑与凝重,一派轻松之色。 「‘宜将剩勇追穷寇",殿下一言,真如当头棒喝。方才贫僧论断有误,险些误了大事……」 「既然殿下已解决了一桩难题,那么大义之事,便请容贫僧将功补过……」姚广孝如病虎一般的眼中迸发出阴鸷的光芒。「贫僧自有办法,要那帖木儿有口难言……」. 「那,便看和尚你的手段了。」朱肃点点头。 要用阴谋,交给这名妖僧,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第734章 有的苏丹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康居城,也就是帖木儿帝国人口中的国都,撒马尔罕。 这座由善于经商的粟特人所建造的城池,千百年来一直是丝绸之路上最为闪耀的一颗明珠。百年前,撒马尔罕曾经被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帝国攻陷,这座美丽的城市在蒙古人的铁蹄之下,遭受了灭顶之灾;然而在百年后的今天,帖木儿将从四处掳掠来的珍宝全都安置在了撒马尔罕里,把四方最精巧的工匠全都驱赶到了撒马尔罕里,充裕的财富以及精巧的技术,使得这座城市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帖木儿雄心勃勃,发誓要让撒马尔罕成为亚洲之都。 这个目标现如今因为大明这只拦路虎,短期内想来是无法实现的。但作为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征服者,帖木儿仍然对自己有着十足的信心。自己营建修葺的这座城池是如此雄伟,只要躲入这个巢穴,就没有人再能伤害自己分毫。. 不过是暂时向大明蛰伏而已,昔年他还默默无闻的时候,不也曾经蛰伏在东察合台大汗的麾下吗? 只要自己舔舐好伤口,自己仍然是征服察合台汗国、钦察汗国、金帐汗国,统率河中、波斯诸地的帖木儿苏丹,乃至帖木儿大帝。 「帖木儿苏丹。」一位将军来到了帖木儿面前汇报。「撒马尔罕的防御已经安排完毕了。我们征发了城中三万名奴隶,且戒严了城中,并且关闭了城门。」 他看向帖木儿的眼神中,透露出发自内心的崇拜:虽然苏丹在这次的战争中失利了,但是勇武的苏丹却带人杀入了明人的阵势之中,并且险些杀掉了那位该死的大明王爷…… 帖木儿帝国崇尚英雄,而这样不可思议的英雄事迹,将帖木儿的个人形象再度推向了一个小高潮。足以抵消战败给帖木儿的声望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让他麾下士兵在一定程度上继续维持高昂的士气。 「嗯。」帖木儿微微颔首。即便在城中,帖木儿亦是骑在马上,以遮盖他跛了的单足。「明军的怪异武器,城中的工匠研究明白了吗?可能打造?」 帖木儿并非因循守旧之辈,压根没有「我大帖木儿帝国是以弓马打天下」此类的狭隘思想。此前在火铳之威下失利数次,故而一回国都,他便立刻让工匠研究从战场上收缴回来的火铳,意图仿制。 「这……那物实在机巧,工匠还没能摸出门路……」那将军小心的回答道。 帖木儿点点头,倒也没有生气。「让他们加紧仿制,务必要将这东西仿制出来。」 出于对战争的敏锐直觉,帖木儿本能的感觉到,火铳此物,一定是个足以改换日后战争形态的武器。他必须组建自己的火铳部队,才能真正拥有和大明一较短长的能力。 而且只要拥有了火铳,只怕除了大明以外的所有国家,都将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苏丹平日里喜怒无常,且大明即将兵临城下,那将军原本猜测听到工匠们还没能仿制的消息帖木儿会暴跳如雷。可不料苏丹竟是沉稳如斯,不由得便有些疑惑和担忧。帖木儿发觉了他的神色,便开口道:「不需要忧虑。」 「那些明人损失惨重,是一定不敢来攻打撒马尔罕的。本苏丹封闭城门,也只是防范于未然。这场战斗,不会打起来的。」 他说的斩钉截铁,胸有成竹,语气之中,自有一股教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威势:本也确实如此,那部明军虽然悍勇,但却远离本土,又损失惨重,于情于理,都不敢再来攻打雄伟的撒马尔罕城才是。 况且,在帖木儿帝国的官方宣传之中,他们对城中黎民和底层士卒的统一口径是:伟大的帖木儿苏丹冲入了大明的军阵,吓退了懦弱的大明周王。强悍的帝国大军以少胜多之后,从容撤回了撒马尔罕…… 在许多帝国基层将领的认知里,这一战, 其实他们是胜了的。 眼见苏丹气定神闲、目光如炬的下达了论断,那将军顿时就为方才自己的担忧感到惭愧起来。还是苏丹有远见啊!一眼就看穿了大明不敢再打来撒马尔罕。自己的眼光和苏丹相比,简直就是高飞的雄鹰和低贱的马粪那样的差距……想到这里,这将军无不佩服的说道:「帖木儿苏丹,是我太过愚蠢了。」.bμν. 「如您所言,懦弱的明人定然已经畏惧您的威势,怎么可能敢再来直面您的锋芒。啊,伟大的苏丹……」 他如唱诗一般歌颂起帖木儿来。 话音未落,就看见有一名帝国骑兵匆匆越众而入。 「不,不好了,苏丹,城外……城外忽然出现了大批的明军!」那人一句话说的上气不接下气。 「啊?」那名还在歌颂帖木儿伟大的将领,已经想好的颂词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什么?」本来还在微眯起眼睛,听取下属阿谀的帖木儿整个人悚然一惊,接下来黝黑的脸上便浮上一层异样的红。 他瞥了那位方才歌颂他的将领,直接策动马匹,越过这位仍然在半跪着的家伙。「走,跟我去城墙上看看!」 城外,旌旗蔽日,烟尘腾空。那些往前行来的明军若是乍一看来,恐不下十万之众。他们缓缓分作四路,声势浩浩荡荡,不出半日,就将诺大一座撒马尔罕城给围的水泄不通。 「大明征召了仆从兵吗?」帖木儿深皱起眉,方才论断失误的窘迫已经被他藏入了如铁石一般坚韧的内心之中。他不断估算着明军的兵力,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可是,这实在是太快了……他们是用什么名号征召了这么多……」 就在这时,帖木儿双目一凝,他竟然在明军的阵势里,发现了熟悉的旗帜。 那旗帜黑底红圈,正是象征着帖木儿帝国的旌旗。甚至在队伍里,帖木儿还发现了两面代表他这个帝国苏丹的大纛,大纛旁边,那两面竖起旗帜上的文字也分外熟悉。 「马黑麻和哈利勒?」帖木儿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自己的两个孙子的旗帜,为什么会出现在明军的阵线中。 「城上的帖木儿帝国叛军听着!」城下,很快传来了明军的叫喊声。 「你国之所以胆敢抗拒我大明天兵,所仰赖者,唯帖木儿一人而已。」 「今帖木儿已死,你等为何仍旧执迷不悟,执意与我大明天兵相抗?」 「如若汝等能弃戈卸甲,以礼来降,其首倡者,仍不失封侯之位……」 「若是继续负隅顽抗,而今天兵已到,汝等就不担心我等行雷霆一击,将汝等与这座城池,一并化作齑粉吗?」 城下似乎用了某种扩音的手段,声音抑扬顿挫,城内城外皆听的清清楚楚。可城中诸人却无一不怀疑自己听错了,尤其是帖木儿,饶是素来镇静如他,此时竟也有片刻的懵然。 帖木儿已死?我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什么?等待蒙真祖恩召的魂灵吗? 但我仍能呼吸,仍有感触……明明还没有死,可城下的明人,为何说的如此信誓旦旦? 第735章 颠倒黑白之计 中亚多族混居,明军用汉语喊话一遍之后,又分别用蒙古语、突厥语等诸多语言轮流喊话,他们手中有奇特的扩音装置,半日喊话下来,城墙上下都知道了帖木儿苏丹「已死」的消息。 可苏丹的大旗分明好好的飘在城头,也有不少将领当面见到过苏丹。全城上下皆是一脸茫然,不知晓明军在玩什么把戏。 「苏丹,请让我带兵出城,教训教训这些诅咒您的明人!」有将军义愤填膺。 「……不许。」帖木儿思虑一会,开口答道。 「若是出城,那便是主动踏进明军的陷阱。」 「本苏丹就在这里,明军说我死了,难不成我便真正死了吗?」 「他们要说,便让他们说去吧。」.qgν. 众将军闻言,无不赞叹帖木儿苏丹的胸襟就如蓝天一般广阔。然而下令不必出城的帖木儿,心中却始终有一股不安之感。 他的脑中已经想过了数十种可能:明军是想引起混乱?还是用这种方法激城中出战?亦或者是想要引自己出面,然后用那个可怕的火器在城下狙杀…… 每一种方法似乎都有可能,但每一种方法却又都显得荒谬。 但他如今是败军,且据有城池之利。出城毫无疑问是鲁莽无智之举。 也只能先守在城中,走一步看一步了。 城外,中军大帐,一众明军将领端坐帐中,正在商讨军机。。 其中,有两幅中亚面孔十分扎眼。一人红肤扎髯,另一人一头特别的卷发,一眼便与华夏人迥异。二人居于帐下,肉眼可见的有些畏惧拘谨,不断的关注着帐篷外的动静。 正是帖木儿被俘虏的两个孙子,马黑麻和哈利勒。 帐中,朱肃朱棣和诸将讨论围城事务说的火热,那边厢,马黑麻和哈利勒却是神思不属,显得十分格格不入。耳听明军不断宣讲,城中却并没有激起什么慌乱,马黑麻坐不住了,鼓起勇气插言道:「燕王殿下,周王殿下。」 「都已经劝降半日了,撒马尔罕里却依然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连混乱都没有。」 「祖父他……当真已经?那又为什么城中,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帐中陡然寂静,诸将商讨的声音全都停了下来,骤然的安静让马黑麻顿觉得如芒在背,却也只能继续鼓起勇气,直视着面前的两位大明王爷。 他迫切需要知道……祖父的情况到底如何。这样才能选择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朱棣和朱肃对视一眼,兄弟两眼底深处,都有一缕狡黠的笑意。不过这抹笑意自然不会教马黑麻和哈利勒看了去,待到朱肃将脸转向这两位帖木儿的好大孙时,脸上所露出的,就只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觉得帖木儿还活着?说什么蠢话?」 「日前一战,我大明与贵国苏丹皆出全力。贵国苏丹亲自领兵冲锋,欲杀本王。」 「呵,他虽也算勇猛,却是小觑了我大明将士。我大明火枪犀利无匹,又岂是贵国苏丹的快马所能攻破的。」 「本王知晓贵国甚是推崇帖木儿苏丹,可也要知晓,他亦是血肉之躯。这般小觑我大明将士,想要万军丛中取本王首级……哪有那般容易?贵国苏丹奋力死战,险些冲到本王面前,最后一声铳响,仍是死在乱枪之下。若非我大明将士斩杀了帖木儿一时过于兴奋,哪会有机会让贵国大军从容撤军?」 说完,一脸傲色,大明诸将也是面露讥嘲,似是嘲讽马黑麻竟抱此不切实际之想。 马黑麻面色一白,不自觉呐呐退了几步。 是啊,大明的这支军队有多厉害,他是亲身体会过的。不说那如来自地狱一般神出鬼没的火铳兵,即便是 没有火铳,这些明人也是令行禁止,且悍不畏死。 明人的军阵变化万端,武器铠甲又皆精良无比,绝对不是他们先前征伐的那些弱小国度所能比拟的。这样的天下强军,祖父亲自冲阵……怎么可能有全身而退的道理?.qgν. 死在阵中的可能,确实更大一些。 「可城中,又为何没有声息……」哈利勒对明军的畏惧稍少一些,此时仍旧心中怀疑。 「哦,可能是有人隐瞒了帖木儿的死讯,或者找了替身吧。」朱肃说的云淡风轻,看向哈利勒的眼神甚至带着几分疑惑,似是在想这般显而易见的事哈利勒是怎么问出口的。「虽然不愿承认,但贵国苏丹的魄力,本王还是欣赏的。若他真还活着,为何没有第一时间登城一见?或者他既然在万军丛中伤了本王,还能全身而退……那此时为何不冲出城来,杀散本王麾下喊话的令兵,而要任他们诋毁自己已经死了,却如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城里不发一言?」 哈利勒一愣,竟是觉得很有道理。祖父那般伟大,明军跑上门说他死了,伟大的苏丹怎么可能忍气吞声,躲在墙里任明军污蔑? 帖木儿的声望实在是太高了,导致了他们压根没有想过帖木儿会退缩,也忽略了帖木儿虽然有魄力但却更不是傻子。如果帖木儿愚蠢到撒马尔罕墙高池深不仰赖,为了几句诽谤就自弃城墙被引出城,那他也只能被称为莽夫罢了……至于为什么不在城楼上澄清,那位将领见识了明军那些神出鬼没的狙击兵之后,还敢跑到高处在众目睽睽之下乱出风头的? 倒也不是没有人在城墙上反驳城外所言。然而明军喊话宣讲的令兵都带着扩音器,城墙上那点儿声音早就被扩音器的声浪给压得没了,又如何能让马黑麻和哈利勒听到? 「这么说来,祖父他真的……」马黑麻软软的坐倒在了地上,脑海中,却是开始不由自主的分析起现今撒马尔罕城内的「局势」来。 大明的周王殿下说的没错,隐瞒死讯秘不发丧,这种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城中的沉寂,恰好说明了祖父已经遭遇了不测……至于为什么没有引发混乱,一定是因为帝国的大权已经旁落,有人趁着苏丹的死亡,篡位自立了! 想到这,他只觉心里突然燃烧起了熊熊的怒焰:有人篡夺了苏丹之位?不行,绝对不行。 苏丹之位,本该是他马黑麻的才对! 第736章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帖木儿有数子,大儿子只罕杰儿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可惜真祖不愿给予只罕杰儿长寿,还未等到接手苏丹大位,只罕杰儿便撒手人寰。而马黑麻,正是只罕杰儿留给帖木儿的长孙。 一直以来,帖木儿对马黑麻都是颇为看重,但凡出兵征伐,都让马黑麻独领一军,且对其最为疼爱,颇有将他视为「太孙」的意思。帝国的继承人本该是自己父亲的,父亲故去之后,继承人的位置自然理所当然的归属于自己,故而在马黑麻的心中,自己毫无疑问拥有苏丹位置的第一继承权。 那边厢,同样是帖木儿孙子的沙哈鲁也是一脸怨忿。他是米兰沙的儿子,也是帖木儿麾下掌握实权的孙子之一。祖父帖木儿的前两个儿子皆英年早逝,仍然在世的其他儿子中,大多都不受宠爱也不掌握实权。只有他哈利勒的父亲米兰沙、还有四叔沙哈鲁,可以算作帖木儿唯二的两名「嫡子」。.bμν. 在哈利勒心中,自己的父亲米兰沙才是帝国毫无疑问的继承人:祖父的后继者毫无疑问该是他的儿子,四叔沙哈鲁过于仁厚,祖父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不喜欢四叔。而父亲米兰沙骁勇善战,数次在危难之中解救了祖父,是以,这帝国继承人的位置自然应该是父亲的。 现在父亲死了,四叔也死了。身为父亲的长子,自己毫无疑问应该继承父亲的遗产……也就是说,帝国第一继承人的位置,毫无疑问应该是自己才是! 可是现在,竟然有人先一步篡夺了苏丹大位? 「是兀鲁伯!一定是兀鲁伯!」马黑麻和哈利勒对视一眼,立刻就将城中的「局势」给猜出个七七八八。「兀鲁伯先前跟在祖父身边,现在祖父遇害,他一定是担忧国中出现什么动乱,所以秘密封锁了这个可怕的消息。」 「而后他撤回撒马尔罕,开始谋划篡夺苏丹大位……即便不是他,也一定是皮尔***,要么就是阿里塔兹……」 两人不断推演,把自己那些叔父和堂兄弟都猜测了个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无论是谁都有可能,那些人全都是乱臣贼子! 「周王殿下,您放任我们自由,一定是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敌方吧?」夺回帝国的野心让马黑麻的大脑飞快转动,他兵败被俘,如今身无长物,想要夺回苏丹之位,肯定需要借助外力……而聪明的马黑麻很快就找到了自己唯一的仰仗。 「聪明。」朱肃呵呵一笑。「本王不需要一个和我大明做对的帖木儿帝国,本王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和我大明齐心共进的帖木儿帝国。」.bμν. 「兀鲁伯,皮尔***……这些人本王都不认识,自然也不相信他们的忠诚。可本王却可以施恩给你们,仰赖大明的恩惠成为苏丹,本王才能够相信这位苏丹不会背叛大明。」 「你们需要对大明称臣,像四大汗国归附蒙古帝国一样成为大明的藩属。能做到这一点,本王便帮助你们光复苏丹之位……如何?」 马黑麻与哈利勒对视一眼,仅仅只犹豫了片刻,便跪下道:「大明尊贵的周王,我愿意答允您的条件。」 「只要您能帮助我们杀死篡位的叛徒,我愿意发誓子子孙孙,永不背叛大明。从今以后大明皇帝剑锋所指,就是我帝国勇士所前进的方向……」 「嗯。」朱肃将他们二人扶起,随后开口道:「有二位襄助,本王心中甚慰。」 「我明军远道而来,在贵国毕竟无甚根基。还请二位前往镇抚各地,说明情形,莫要让他们拖了我军后腿。」 「另外请二位招揽军队,封锁撒马尔罕周边。撒马尔罕城高池深,唯有将其孤立,才能攻下……」 马黑麻和哈利勒领了命,带着一腔斗志去了。朱棣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踱步来到了朱肃身侧。「此二人也 不是蠢人,怎么就这般轻易的信了……姚和尚的这计策看似儿戏的紧,不料想,竟真将这两个大聪明给骗到了?」 朱肃看了朱棣一眼,开口道:「活人硬要说他死了,姚广孝这计若要取个名字,该叫他‘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凡指鹿为马者,从来不是因为骗人者骗术高明,而是因为其顺势而为,教那受骗者心中的想法去骗他自己。」 「他两并未亲见帖木儿之头,当真被我们三言两语,就说得信了吗?非也,我们告诉他的,只是一个让他说服自己相信的借口,一个有利于他们摆脱俘虏困境、还能登上苏丹之位的理由。」 「不是我们骗了他们,是他们自己已经骗过了自己,他们的野心,说服了自己开始争夺苏丹的位置。」 「他们这些草原民族夺位,向来最为残酷。一旦他们开始行动,就绝对不会留手了。昔年蒙古如是,而今的帖木儿帝国也会如是。」 「一国由盛而衰,多因此起,古今皆然……」 朱棣看了朱肃一眼,知道这位弟弟又在点自己了。不过现如今他是当真没有了夺皇位的野心,因而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抢皇位有什么意思,抢到了皇位,然后和父皇那样只能窝在应天城里,每日没夜的批奏折吗?带着军队西征是不香了吗? 朱肃说的高深,朱棣虽是听懂了,但帐中其他人却没听懂。他们面面相觑了一番,最终还是王先开口道:「那这样吹牛皮,哪一天不会给破了么?」 「万一那帖木儿复又劝降了这两孙子……殿下让他们去招揽军士,不怕养虎为患,被他们倒戈一击吗?」 「不会。」朱肃笑道。「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只要这流言传的多了,即便帖木儿亲自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会坚信这是那个什么兀鲁伯找长相相似的人所假冒的……我们需要他们去宣扬帖木儿的死讯,由帖木儿亲孙子亲自说出口的话,才会让所有人相信。」 「姚和尚这计策,确实深得我心……需知要杀死一个人,不一定要从肉体上杀死。如果所有人都相信帖木儿已经死了……那么帖木儿到底是不是活着,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 第737章 大位之争 对于如何重新掌握征伐帖木儿的大义,姚广孝给出的办法很简单:宣称帖木儿愿意向大明求和,且愿意纳贡称臣的消息为缓兵之计。帖木儿本人已死,前来送信的使臣,乃是某个野心家为了掩盖帖木儿已死的消息混淆视听。 而后,释放拥有苏丹继承权的马黑麻、哈利勒二人,以帮助他们扫平逆贼之大义,包围撒马尔罕,隔绝内外,将帖木儿本人围在撒马尔罕城中。 马黑麻、哈利勒两人,则以苏丹继承人的身份往帝国四处安抚诸侯、聚拢兵马,听任大明统帅,与明军齐攻撒马尔罕…… 前军阵前,费聚与姚广孝二人文武相辅,负责调拨兵马将撒马尔罕围得水泄不通,以防帖木儿在城中的消息被传播到外界。他二人方见过了从中军大帐出来的马黑麻和哈利勒二人,且调拨给他们三千蒙古兵马,由他们去联络诸侯,好教那些帖木儿帝国的诸侯莫要救援撒马尔罕城。 费聚看着此二人离去,心中颇为忌惮,问姚广孝道:「道衍和尚,这样当真不会出篓子吗?」 「就算把城围住,那贼酋未死的消息,又能瞒得住几时?此时放这两个贼酋的龟孙儿走了,万一到时候他招揽兵马回来救那帖木儿贼酋,那岂不是咱们搬起石头,反砸了自己的脚面?」. 「呵呵,侯爷不必忧虑。」姚广孝微微一笑。「您真当这帖木儿帝国上下父慈子孝,一派祥和?」 「莫说他们如今以为贼酋已死……便是贼酋还未死,此二人也未必便不愿襄助我大明。如今,最巴不得贼酋真被我明军所杀的,说不定就是此二人了。」 「为何?」费聚惊讶不已。「贼酋不是他们的亲祖父么?怎么可能……」 「彼国不通教化,不识礼义,一遇大位之争,哪里还会论什么亲情。」姚广孝道。「草原汗国信奉弱肉强食,历年来汗位之争皆是残酷无比……昔年成吉思汗死后,一连数代皆有汗位之争,兄弟叔侄之间打的头破血流,丝毫不见亲情。这帖木儿帝国虽称苏丹,但大体也是承袭草原汗国之制度,又何能免俗?」 「帖木儿若是威势隆著也就罢了,若在其生时扶持好继承人,说不定还会少些波澜……然而如今帖木儿被我大明吞去半壁江山,自己也只能闭城自守,在马黑麻和哈利勒看来,又哪里有威势可言?」. 「这个时候,孰强孰弱,他二人心中自知。依附大明方有可能争夺苏丹之位……至于帖木儿之死,不过是让他们争的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 「只要瞒住他们数日,等他们带领诸侯,加入到我明军之中参与围城,到时即便帖木儿还活着的消息传扬了出去,他们也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大明,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原因无他,帮着我大明打撒马尔罕,帖木儿定然震怒。还有可能把苏丹的位置让给他们吗?……倒不如,帮着我大明除了他们这个祖父,苏丹之位才有可能是他们的……」 姚广孝说的平静,费聚听在耳中,却觉得寒毛直竖。姚广孝的计策看似简单,但却利用了草原民族最薄弱的一个弱点:汗位之争。要知道,草原民族内部这类事关权力的争斗,每每如草原上的野火,一旦点燃,就必定要席卷四方,直到烧尽了四方草场才能熄灭。 这样的势头,即便是帖木儿只怕也难以善后。 大明传播帖木儿已死的谣言,就是要在这草场上放这第一把火…… 「可又何必非要将两人都放了?」费聚思虑一番,又有些不解。「若是如此,只放走一人不就行了,放走两人风险岂不也随之倍增……」 「阿弥陀佛。」姚广孝双手合十道。「放走一人,待他们拉拢了诸侯未免要一家独大,指不定就想着坐地起价,提出些非分之想,甚至乘我大明与帖木儿拼杀 后薄弱之时,反戈一击坐收渔利……」 「而放走两人就不同了……二虎相争,方有我等居中权衡之余地。」 「原来如此!」费聚恍然,看向姚广孝的眼神里,已是带上了三分忌惮。姚广孝官位不高,费聚原是没将他放在眼里的,现如今却觉得断不能惹了这和尚不快,这满肚子的坏水实在是招惹不得。「那道衍大师,我们就这般围城不动,城中那贼酋岂不是要生疑?」 「总不能就这么傻围着吧?探子早已探得这康居城中粮草丰沛……围个三五年也未必能围得死贼酋。」 「难道我们就不破城了不成?」 「自是要破城的。」姚广孝到。「久易生变,我们乃是以攻心之策取帖木儿帝国之地,但若是迁延日久,定然会有其他的变故。」 「按五殿下所言,我等只需将这围城阵线守住,一月之后,他自有破城之法……只是如何破城,贫僧却是不知了。」 「这般大城,殿下一个月内就能破城?」费聚面露不信之色,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命了。「只希望唬贼酋唬的久些……若是贼酋一心突围,我们还真就未必能挡得住……」 他们虽然多设旌旗,声势浩大,但满打满算,其实只有五万人而已。还要分围四面,务必保证城中消息不泄露出去……每面的守军兵力就颇为捉襟见肘了。 攻城是绝对没办法攻城的……可一直不攻城,指不定就要被贼酋发现了破绽…… 城上,帖木儿一直在戒备着明军的进攻,然而明军每日里只是派人来宣扬那可笑的「帖木儿的死讯」,并无分毫攻城的意思。 一开始,他还想着明军是想攻心为上,故而只是围起城来准备围点打援。可明显城中始终安如泰山,那则「死讯」显然不会有什么效果,可明军还是每日派人宣讲、射书于城中,攻城的事却始终没有动静。. 这让帖木儿心中的疑虑与日俱增。 第738章 囚于孤城的苏丹 直到这一日,帖木儿的疑虑终于到达了顶点:因为他看到,那些明军竟然开始沿着城池的四面,挖掘起先前的那种壕沟……而且壕沟的方向,是朝着城墙的方向的。 若是围点打援,即便要挖掘壕沟,也应该挖在最外围的方向才是。哪有攻城方,把壕沟这种防御工事挖在城墙和自己的兵马中间的? 莫非攻城的时候,还得先蹚一遍自己的工事? 倒像是在防着城墙上的军卒? 一时之间,城上的帖木儿帝***将们,竟是分不清谁是攻击方,谁是防守方了。 帖木儿心中的不安之感越来越浓,若撒马尔罕是物资匮乏的小城,那明军如此行事倒还算是合理:挖掘壕沟是为了防止城中突围,将他们困死在城中以岁月毙之;可这一招对撒马尔罕却是不好使的。撒马尔罕乃是丝路大城,物资丰沛,城中的囤粮够守军们吃上数年,明军难道还能在此异域作战数年不成? 可他们挖掘壕沟……却又意欲何为? 明军在等什么? 帖木儿犹疑不定,只是不断催促城中工匠打制火铳。他是宿将,知道无论如何,军将战力方是底气的道理,现如今局势不明,也只能想方设法增加己方战力,以应对日后之变了。 又是几日之后,城外宣讲的内容终于有了些变化,城上守军得到了明军射入城中的射书之后,立刻便呈送给了帖木儿。 「兀鲁伯隐瞒苏丹死讯,遣长相相似之人假扮苏丹,意欲谋夺苏丹之位?」替帖木儿宣读射书的正是兀鲁伯本人,他看着这封射书上的内容,只觉得啼笑皆非。「祖父,马黑麻和哈利勒二人八成是疯了!竟然说出了这些荒谬的话语。」 「便连乌鸦和秃鹫的聒噪也比他们两人的话语动听!这一封射书上的内容,简直就是一则笑话……」 之所以说到马黑麻和哈利勒,盖因这一封射书的内容,正是由马黑麻和哈利勒两人联手所写,是号召城中诸位将军头人斩杀最大恶极的假苏丹,以及叛贼兀鲁伯二人,拥立真正的苏丹,迎接大明的天兵入城…… 随着兀鲁伯的笑声,其他的帖木儿帝国诸将也是纷纷大笑不止:苏丹是假冒的?说什么蠢话。卑鄙的明人已经用不出像样的计策,竟想用这种孩童般的骗局来欺骗他们吗? 唯有帖木儿,坐在黄金制成的王座上思考了良久,突然问道:「明军围城已有半月……城外,可有看到哪一路援军来援的踪迹?」 兀鲁伯一愣,想了一想,摇了摇头:「禀苏丹,没有。并没有看到哪一路人马来援……」 帖木儿眉头皱起,脸色已是十分难看。「撒马尔罕周边有许多我们的封臣,按理来说本苏丹被围的消息应该早已传播了出去,为何竟然没有一个封臣前来国都救援?……***,你的人马有没有谁成功带回了讯息,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他厉声询问负责哨探的另一个孙子皮尔·***。 皮尔·***不知道祖父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只得一脸无措的出列并跪在了帖木儿面前:「亲爱的祖父,我伟大的苏丹,我们的探马并没有带回城外的消息。」 「明军对城里的哨探太过戒备了。而且他们现如今挖起了壕沟,我们的人想要出城探听消息,更是难上了许多。这件事先前已经向您汇禀……」 他小心翼翼的说道。前几日,他明明已经禀报了探马难以出城探听这件事,那时候自己的祖父明明还劝慰他无妨,说是明军围城想出城探讯本来就不容易,探得到就探,探不到也就算了…… 怎么现在,又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苛责起这事来了? 帖木儿脸色更加难看,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被明军给算计了……在城中这些人看来明军 说自己死了固然可笑,可在其他地方的人看来呢?. 自己的命令能够遍及撒马尔罕,所以撒马尔罕的诸人才知道自己的苏丹没有死……可其他地方的人呢?现在自己的命令被困在撒马尔罕的城墙之中,压根传扬不出去也没办法在其他地方露面……这个时候那些人得到了自己身死的消息,他们还会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苏丹,而选择和明军死磕吗? 更别提,还有马黑麻和哈利勒那两个不孝孙,正帮着明军传扬自己的死讯!这无疑是佐证了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即便是那时败于大明,帖木儿的内心身处其实也没有多少的惊慌:他亲历了太多的起起落落,早就已经锻炼出了极为坚韧的内心以及强大的自信。他坚信那不过只是自己一时的劣势,只要争取到时间,自己终究能够东山再起击败大明,彻底洗清自己身上的耻辱。 然而现在,他却罕见的感觉到心慌了:身为帖木儿帝国的苏丹,他还是第一次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所掌控着的权威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流失。 要是除了撒马尔罕之外的其他地方都坚信自己已经死了,自己的命令,出不了这一座孤城…… 自己还算什么苏丹? 「突围。」帖木儿猛然捏紧了王座的扶手,纯金打造的扶手上,竟是生生的被他捏出了五个指印。他死死的瞪着皮尔·***,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命令他道:「带着你的人,在今夜之内,必须突围出明军的包围圈去。」 「将本苏丹的命令晓喻帝国四处……让他们速来撒马尔罕勤王……」 「可,可是祖父……」***心里一惊,不禁开口道:「可是明军的防守实在……」 「只怕我不能……」 「做不到的话。」帖木儿的声音骤然变冷。「那你就死在城外吧。」 他的儿孙众多,自己也仍旧年富力强,根本不会可惜区区一个孙儿。 皮尔***闻言,浑身骤然一抖,知道说什么都无用了,只得咬牙应是,随后带人离开了宫殿。 帖木儿目光如冰,冷冷的注视着这个孙子离开的方向:如果明军打的是这个打算,那么,只要突破了包围,让人带着自己的手谕传诸各地,明军拙劣的谎言自然不攻自破。 汉人有句话说只有千日捉贼、没有千日防贼。明军的防守再严密,也绝对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杜绝了前来勤王的援军之后,明军必定也是要想办法攻破撒马尔罕的。 而且,从他们费尽心思用出这条计策来看,明军对于自己能破城的把握,只怕还不小…… 到底那两位大明的王爷,有什么破城的良方呢?帖木儿的双眉紧紧蹙在了一起。 第739章 伟大的传统 城内,皮尔·***的突围并不顺利。他主掌城中探马,虽然也都是精锐的马穆鲁克骑兵,但是面对壕沟已经初具规模的明军,这些手持大马士革弯刀的精锐们并没有展现出其该有的价值。 珍稀锋利的大马士革弯刀,在火铳的排射面前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这些冲出城门的骑兵甚至还来不及冲到壕沟阵前,就连人带马倒在了明军并不算严密的火力网里。.bμν. 正面突围失败的皮尔·***又打起了偷偷出城的主意。是夜,这位帖木儿的孙子亲自带人从撒马尔罕的排水渠中泅出城池,准备绕过明军阵地悄悄离开包围圈。然而一心将敌军围堵在城内的费聚,早就在姚广孝的提醒下盯紧了水渠,皮尔·***出城后,便直接如瓮中之鳖,钻进了明军早已准备好的包围之中。 「伟大的苏丹,皮尔·***殿下战殁了。」一名皮尔·***手下侥幸逃生的战士一脸哀悼的来到了帖木儿的宫殿。 四周响起一阵哗然,皮尔·***虽然不算苏丹最得宠的孙子,但却就这么轻易的死了,这让在场的许多大臣和将军们忍不住便有几分心惊肉跳之感。帖木儿脸色难看,沉声追问那名大臣:「可有人成功突围了吗。」 「没有。」那战士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帖木儿竟是先关注起这件事来。他摇了摇头,心里对于苏丹的冷酷不自禁更升起几分寒意。他满是战栗的继续道:「明人的武器实在是太过厉害……」 「……」帖木儿没有多说,只是朝旁边略一示意。亲卫便将那九死一生逃回城中的战士拖了下去,一声利刃破空声之后,凄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殿中也安静了下来。 「有谁能突破明军?」帖木儿冷冷的俯视着王座下的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吭声。 「有谁能突破明军?」他又问了一遍。 众人已经感觉到了帖木儿话语中的杀气,但是明军的厉害他们又岂是不知?即便自欺欺人宣扬先前的战争是一场胜仗,但是在中亚之地所向披靡的他们,还是第一次在敌军手中遭遇那样大的挫折…… 堵上自己的生命和财富,去和那样一个可怕的敌人战斗?.qgν. 不,他们并不愚蠢,分得清怎样做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帖木儿扫视着下首诸人,心中的怒意越来越盛。睿智的他自然能猜到众人的心思:大明终究是远道而来,不可能在这里长久的驻留下去,与其拼命和大明可怕的军队正面争锋,不如就直接守住撒马尔罕。 等到大明离开之后,再去收回自己的财产和土地。 大军征伐四方所养成的锐气,已经被那支大明的军队打掉了…… 「都不愿意出城。」帖木儿突然站了起来,他先是看了一眼阶下诸将,然后自顾自的走下台阶。 「那么,就由本苏丹亲自突围吧。」 明军想要像囚禁羊群一般,把他这个伟大的苏丹囚禁起来,这让帖木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畏惧。 但同时,却也燃起了他那一颗久违的不屈之心。 只要将强大的敌人踩在脚下,那么,就能够证明他帖木儿,比蓝天之下的所有人都要强大。 「在苍茫的大地上,雄鹰展翅高飞,铁骑如洪流般汹涌,横扫千军万马。帖木儿苏丹,你是无畏的勇士,挥舞着宝剑,驰骋在战争的疆场……」 高大的城门缓缓的打开,苍凉的战歌在门后忽然响起,驻守这一段壕沟的明军将领感觉到了异样,他立即派人飞马报知费聚,猜测到帖木儿可能要亲自突围,费聚和姚广孝都飞快的赶到了这一处的阵地前方。 「贼酋当真敢亲自突围?」费聚仍 有不信。「好好的城池他不守,犯了失心疯不成?莫不是又是他的什么阴谋诡计?」 「只怕贼酋已经窥知了我等之意图了。」姚广孝面色凝重,心里对帖木儿的忌惮更是上了一个台阶。他曾辗转于许多异国君主幕下,如倭国幕府将军足利氏、亦或是哈密王。凡蛮夷所属,往往并没有几个高明君主。 然而这位野心勃勃的帖木儿苏丹却是异类,无论勇武睿智,皆可称上上之选。 无愧两位殿下皆认为此人乃大明扩张大业之大敌。 「侯爷还请谨慎,贼酋亲冒矢石,必有诈计。若真让他走脱了,那便是虎入山林,后患无穷了。」姚广孝提醒费聚道。 「任他有通天之能,也休想翻越本侯这座五指山!」费聚捏紧了腰间的刀柄。 原以为城池在手,帖木儿不会自弃地利,故而这一次的突围定然也只是试探而已……但不论是费聚还是姚广孝却都没有想到,感受到正在对帝国失去掌控的帖木儿,为了斩断心中与日俱增的不安以及使城中众多将军下定决心,他竟是以大毅力下定了决断,抛弃了高大富饶的撒马尔罕,聚拢了全军开始突围。.bμν.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厌恶居住于城池之中,他们自视为狼群,将城池看做关押羔羊的羊圈,对于居住在城池中的羔羊向来是无比鄙夷;帖木儿帝国虽然也是游牧民族国家,但他们经过***化之后,对于居住在城池中并不排斥……然而这个时候,看到了遇到强敌就变得懦弱的众位将军们,帖木儿下定了决心,恢复他们祖先游牧的光辉传统。 城池?不需要了,伟大的帖木儿帝国皇帝,不应该把自己囚禁在羊圈里! 「帖木儿苏丹,你是天生的领袖,带领我们走向胜利的光明。帖木儿苏丹,你的英名永世长存,你是真祖庇佑的勇士,带给异教徒永恒的畏惧。帖木儿苏丹……」 战歌响彻,正在指挥着火铳兵的费聚猛然发现,即使火铳手们已经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不断开火,城门内涌出的帖木儿帝国士兵竟仍是无穷无尽一般。他们任由火铳的弹丸不断收割着同伴的生命,却依然高吼着他们苏丹的名号,狂热的朝着明军的战壕冲锋着。 靠着满地的尸体,他们竟已渐渐的临近了战壕所在! 第740章 带你见真祖 「不好。」身在后阵,始终瞭望着战场局势的姚广孝已是罕见的变了脸色。原先他也料定,纵然帖木儿当真窥破了大明的计划,也绝不会丢下撒马尔罕这座都城不顾,纵使突围也只会是尝试而已。 帖木儿亲自出现,或许只是又一次想要施展类似声东击西的计策。 然而现在,他却已经基本能确定了:这些疯狂的帖木儿帝国大军压根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计策,帖木儿的战略很可能只有一个:全军押上,全力攻击。 直接用人数踏平明军! 「快,去请求二位殿下支援!」姚广孝忙不迭的寻来令兵传讯,浑身的冷汗却是已如浆涌:因担忧帖木儿复用声东击西之策,故而虽然得到了这一段防线的示警,明军亦没有抽调太多的兵力前来驰援。 谁也没能料到,帖木儿竟然有这样的魄力,在尚未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就能下定决心堵上一切,行此决死一击! 纵然是姚广孝,此时对帖木儿也是佩服无比:未至绝境,就能做出如此决断,不可说此人不是人杰。 就连这全军出击突围的战略,现在想来,又何尝不是一个上策?趁敌不备,以全力行雷霆一击……无疑是如今能够破局的最好办法! 「手雷,丢手雷!」 在前线的费聚也已经是汗流浃背了。他的嗓子都喊的嘶哑,亲自抢过一名有些惊惶的明军士卒的手雷,拽掉拉环之后直接丢了出去。手雷正好丢中帖木儿帝***阵之中,一阵可怕的爆鸣与惨叫同时响起,腾起的烟雾中本该成为无人生还的地狱。 然而烟雾与火光之中,竟然还有源源不断的帖木儿帝国士兵,双目赤红的从手雷残余的硝烟之中朝壕沟扑来! 「疯了……都疯了……」费聚感觉到心中一阵寒意,这一段防线的人数只有千人,然而城门内不断涌出的敌军却似无穷无尽。那些高唱战歌双目赤红的中亚人悍不畏死的气势,便连他这个沙场宿将看了都有些汗毛倒竖。眼见壕沟前的渔网阵已经变成了无法阻拦敌军的尸山,且不断有后面的帖木儿帝***卒翻过尸山,他们举着同伴的尸体阻挡火枪的弹丸,嚎叫着朝着明军冲来。 费聚立即下达命令:「后撤,在壕沟后方列阵,严守待援!」 敌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只要被他们冲到面前,松散狭长的壕沟压根就不够这些人塞牙缝。这是人数的绝对优势,壕沟和火器显见已经没法阻敌了,倒不如用回他熟悉的军阵,以密集的阵型多拖延几分…… 得到军令的明军迅速后撤,放弃壕沟在壕沟后方结成了密不透风的盾阵。果如费聚所料,帖木儿帝***庞大的人数很快就淹没了明军这几日辛苦挖掘出来的壕沟,如同洪水填满一条小小的水渠。在绝对的人数优势面前,这些开挖不久的单薄壕沟显得毫无作用。 若是明军依然在壕沟之中,只怕也只有被人潮淹死的下场。 帖木儿的大军很快就来到了明军的阵势前。 费聚也是第一次打这般奇怪的战斗:明明是一场攻城战,守城一方却是全军出击压了上来,而他们这攻城一方,却是不得不结出了这样一个如乌龟一般的阵势,被动挨打…… 但此时也只有如此了,这里只有其中一部明军,却要面对这滔滔不绝的全部帖木儿麾下军势。他们如今所能做的,也只有固守待援……只要能够守住,拖延到两位殿下带着大军前来援救,那么优势就还是大明一方的。 毕竟贼酋为了指使大军主动出城,抛下了城墙之利……此时要杀死贼酋,远好过挥师攻城! 黑色大纛之下,帖木儿心中也是惴惴。他不断催促着那些将军们往前压进,意在以最快的速度攻破明军……他必须在其他的明军反应过来之前,尽快突破面前的 这些阻碍,带领大军离开这座可怕的绞肉场。 至于损失……帖木儿并不担心。现在帝国最需要的是重拾昔日无敌的骄傲,只要突破了明军,他可以从帝国的其他行省征兆来更多勇敢的小伙子们,然后用荣耀和胜利将他们洗礼成新一批的强大战士。 抛下财富、丢下城池,他们固然会失去很多,但帖木儿却相信,自己终究可以将一切都夺回来。.bμν. 只要能赶在明军支援过来之前,不计代价的突破这一道防线…… 「你能做到的,帖木儿。」这是一场惊世骇俗的豪赌,但帖木儿却仍旧有胜利的自信。「这一部明军的人数和自己一方差距实在太大,再有一会,他们就一定会被勇士们杀败。」 「而其他部的明军想要支援过来,至少还需要半天的时间……」 他当然不是鲁莽的下达了全军突围的命令,而是早已经经过了多方的查探和数次权衡。他早已料想到了明军所有的支援道路,所以很清楚,自己的大军一定能在其他明军支援过来以前,彻底击垮这一部顽强的明军。 胜利,必将属于他帖木儿…….bμν. 「真祖啊,那是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位将军惊骇的呼喊声。 帖木儿皱了皱眉,正想斥责这位分心的将军,眼角的余光,却是不由自主的朝着将军所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便是他这位见多识广的征服者也一时怔愣住了:只见东方的蓝天之上不知何时,竟摇摇晃晃的飘来几颗硕大的大球。 「似乎有人在那东西上面……」有将军看到了大球底下的吊篮里有着朦胧的人形身影,不禁猜测道:「难道这些是真祖的使者,他们是要带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去面见真祖吗?」 帖木儿没有说话,他明显的感觉到,那几颗大球带来的惊愕和震撼,将战场上本来浓郁的战争气氛给分去了许多。这让他十分不悦,分心的帝国战士们无疑会失去一部分的锐气,而且,天上那些从未见过的大球,也给了他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啊,有什么东西被抛下来了……」有人惊呼道,甚至有些军卒认为被抛下来的是真祖的赏赐,因而竟丢下了面前的明军,满心期待的想要接住那些从天而降的东西。 「轰轰,轰!」骤然暴起的火光,瞬间在帖木儿的眼前炸响。那几名想要接住「赏赐」的军将,也毫无疑问的被吞没在了火光之中。 「是明军!」帖木儿一瞬间亡魂大冒。这动静这几日他再也熟悉不过了:那爆炸引起的火光还有那惊天动地的声势,不是大明的手雷又能是什么? 天上的那些球,竟然是明军? 帖木儿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铁青:他料定了所有明军支援的路线,却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 明军竟然会从天空之上飞着过来支援! 第741章 突围失败 眼见那天上飞着的大球投出了手雷,将帖木儿大军大军给炸得个人仰马翻,费聚虽是没见过热气球,也是飞快的反应了过来,那上面乘坐的是友军了。 「是五殿下,是五殿下的援军!弟兄们,杀啊!杀光这些西番蛮子!」费聚高喊。 他手下的明军有些许是朱肃调拨来的火铳兵,但绝大多数都是来自肃州卫以及卫所军。火铳兵自是知晓热气球是自家殿下的杰作,就连卫军即便没见过热气球,却也听说过昔日太原之战,晋王朱棡以周王殿下设计的能够飞天的兵器,将北元大军杀的人仰马翻的故事。 这样一来,明军上下的士气都是陡然大振,数千明军众志成城之下,竟有要直接反扑数倍于己的帖木儿大军的势头。 「稳住!稳住!后退者死……」帖木儿试图稳住局势,虽然热气球的到来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但回过神来的他还是敏锐的发现,热气球的数量并不多,只有五六个而已。 且从热气球上丢下的手雷,因为从高处抛下时无法精准掌控落点,因而效果也往往大打折扣。常常一颗手雷爆炸开来,只能炸死三四名帝国的战士,这在人数以万计的帝国大军中只能算是九牛一毛,远没有与那些正在顽抗的明军对垒时的牺牲多。 只要继续猛攻,仍然能够大胜。 然而纵然他不断斩杀正在踌躇的战士试图重整军心,已经失去的锐气却也不可能再短时间内恢复:一则从空中赶来的明军远远超乎了所有帝国战士的想象,二则,帖木儿帝国上下笃信宗教,从天上飞来的人,在他们看来,已经与神明无异。 人怎么能用刀剑亵渎神明?不少帖木儿帝国的战士已经高呼着真祖之名,就地朝着天上的热气球跪拜下来。. 这把帖木儿气的七窍生烟。 他心中越发焦急,干脆举着黑纛亲自上阵,带领着仍忠诚于自己的士兵在硝烟里继续冲杀。这些懦弱者全都留在这里也无妨,只要自己能冲破包围,便是只剩下自己一人也好…… 帖木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大明的援军赶来以前,冲出去! 可惜上天已经不站在他这一边,他笃信的真祖也并没有显灵:虽然热气球的突然出现,只拖延了帖木儿大军一炷香的时间,然而就是这一炷香的时间,改变了整个战场的局势。 西侧慢慢传来了越来越大的马蹄声,而东边,大地也开始慢慢震颤,似乎有大军正在向这里赶来。很快,两面让帖木儿无比忌惮的大旗就出现在了战场之上:「燕」字大旗和「周」字大旗分东西而来,与费聚的明军对帖木儿隐隐呈三面合围之势! 「鸳鸯阵!破阵准备!」 「燕王殿下在此!贼酋下马受死!」 东西两边传来了不断的呼喝之声,那燕王和周王两个难缠人物的麾下已经开始攻打自己的两翼。就连天上不断丢下的手雷,也变得密集了起来,甚至有几次险些丢到了他这个苏丹这里……帖木儿终于变了脸色。 时机已失,他已经没有机会突围了。 眼见良机失去,帖木儿难得失态,恨恨的将马鞭丢在了地上。他恨那些被吓唬住的兵卒,恨明军层出不穷的怪异手段,他甚至恨起了真祖,明明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却为什么仍然会失败。 若是帖木儿看过应天府如今最时兴的剧目霸王别姬,这时候高低得捏着嗓子唱上一句:此天亡我帖木儿帝国,非战之罪也。 只有这句唱词能道尽他胸中抑郁。 然而帖木儿终究不是项羽,他从来不屑做悲情却万事成空的英雄,他从来都是坚韧且不择手段的枭雄。眼见事不可为,帖木儿心念电转之下做了最好的判断:「撤军!撤回城里!」 「关闭城门!挡住 明军!」 他终究还是回到了羊圈里。 帖木儿丢下了一万余具尸体之后,最终还是撤回了撒马尔罕城中。为了杜绝明军尾随而入,帖木儿狠心抛下了后军的一万八千多人直接关闭了城门,而后无敌且高贵的苏丹飞快登上了城楼,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明军的进攻。 然而与他所料想不同的是,明军除了用热气球在天上远远的丢了几颗手雷之后,也趁着帝国大军处于慌乱进攻,转而去收拢被留在城外的那一万八千多人的溃兵去了。 开玩笑,这些都是现成的苦力啊!帖木儿帝国的士卒,那可比身毒人和波斯人强壮多了。收罗起来,也不知能多挖多少条壕沟。 明军早尝到了让俘虏当苦力的舒畅滋味。 等朱肃带着人开始清扫战场,眼前所见的一切让他触目惊心。只见战阵之上,堆尸如山,一道道壕沟几乎都是用帖木儿帝国兵将的尸体填平的。 士卒涂草莽,乌鸢啄人肠,败马号鸣向天悲。 费聚带着的明军虽侥幸等来援军,却也是损失惨重,他们身上的鸳鸯战袄并铠甲早已被鲜血浸染成了酱黑色,一个个此时都瘫坐在尸体堆里大口的喘着粗气。看到了朱肃,费聚扯动嘴角笑了一声,骂道:「那直娘贼的死跛子,当真是疯了,毫无征兆的就拿这么多人命这般的糟践……」 「嘿,要不是殿下的热气球来得快,将这些蛮子唬住了,我费老三今日里可真就栽在这里啦!」 姚广孝瘫坐在费聚身侧,方才情况紧急,便是他这个自称的化外之人,也是提着把刀很是劈死了几名贼兵。现今见了朱肃,这和尚仍自心有余悸,手在血淋漓的僧袍上擦了擦,勉强向朱肃合十道:「我等谢过殿下支援之恩……」 聪明如他,自是知道朱肃看到火光之后不及支援,灵机一动先放出了热气球。 若不是这几颗热气球,今日他们必然丧命于此不说,也定然要走脱了贼酋,给大明留下祸患。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尚宾来的及时吧。」朱肃道,指了指身旁一个见了这战场面色惨白、却仍能强自忍耐的年轻人。「若不是他飞速带来了这些器械,只怕今日,你等都难逃此劫了。」 第742章 一炮打出,糜烂十里 尚宾,正是被朱肃留在身毒的黄观的字号,听见朱肃提他,黄观赶忙回过头来,自谦道:「学生不敢当众位之谢,众位为我大明征战异域,劳苦功高,学生不过是运来些辎重,尺寸之功实在不敢……」 话还没说完,许是这被如修罗地狱般惨状的血气冲到了,黄观脸色一僵,开始就地呕吐了起来。 朱肃和费聚等人见之,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连带着那些死守不退的将士,也受了感染,对这个见不得血腥气的书生大笑起来。原本还显得悲怆的气氛,也因为这几声大笑一扫而空:确实也不必太过悲伤,地上的尸体多是敌人的,贼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仅没能突围反而只能夹着尾巴重新遁入城中,这是大明的又一场大胜,不是么? 胜利的喜悦,开始冲淡将士们的悲怆,并将他们的士气与信念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 为了照顾吐得昏天黑地的黄观,朱肃和姚广孝、费聚还是带着他来到了后边的大帐中。很快朱棣、张定边等人也来了,这一番大胜,帖木儿折损兵力近三万,却没能达到尺寸之功,或许先前还在为帖木儿险些突围而胆战心惊,但如今,回过神的明军上下已经开始兴奋。 贼酋距离败亡,已经越来越近了。这个难缠的对手即将被他们击败,这场艰难的战斗,也终于将要划下休止符。 「给各位介绍一下,黄观,黄尚宾,我大明国子监的一位生员,曾在户部历事,便连父皇都对他十分看重,本王能取下身毒,他亦有功劳。」朱肃向诸人介绍黄观道。 「……周王殿下谬赞了。学生惭愧,终究不过是一介书生,比不得我大明将士的功劳,方才实在是失了脸面……」黄观有些羞赧。 「哈哈哈哈,少年人第一次上阵吐了有什么?这里这么多人,谁不是从这一部走过来的?某当年第一次上完战场的时候,还不是唬的三天睡不着 .qgν.觉!」出言安慰黄观的是张定边,听到这位猛人当年第一次上战场竟也被吓着,黄观心中终于觉得好受了一点。只听张定边继续道:「我华夏人才辈出,你愿意来这异域建功,足说明是个人杰。」 「听说你们国子监学子在五殿下的带领下,皆立下过重誓,愿为我华夏之崛起而读书?好!没负了我华夏千载先贤之志!」 他张定边国破家亡,已经没有了效忠的对象。唯有不负自己名字中的「定边」二字,成为了他永远的执念。如今他渐感年华不在,看到华夏的年轻人愿意筚路蓝缕开疆拓土,便是他最开怀的事。这让他感觉到华夏正蒸蒸日上,日后必不会再像他早年间所见的那样,蒙受异族欺凌之苦。 黄观虽不知这位老将是谁,却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殷殷欣赏和盼望,便也收了羞愧自惭之心,郑重朝张定边拱了拱手。 见黄观去了颓丧之态,朱肃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先时本王言道大义之事交托道衍和尚,而如何攻城就交给本王。那攻城之法,就在黄观带来的这些器械上。」 「我等从身毒德里城出发驰援四哥和费叔叔你们时,便将部队分作两军:一部分便是我大明军士以及从身毒征召的仆从军,而另一部,便是运送热气球、大炮等等的象兵队。」 「热气球、辎重等物笨重难运,不过身毒人的象兵,倒是运输这些物什的不二之选。可惜象兵进军实在缓慢,当时怕误了大事,便让象兵队缓缓而行,我等先来援助你们了。」 「后来与贼酋交战,我又担心这些东西落于贼酋之手,是以就传令象兵队在身毒边界暂且驻扎,等到局势明朗再行前来。」 听着朱肃解释,众人纷纷点头。当时朱棣和朱肃两部分别与沙哈鲁与帖木儿混战,行动迟缓的象兵部队若是带着武器辎重前来,难保不会被 帖木儿所得。让他们在边境暂等,确实是老成稳妥之举。 「……那五弟你此时,却又为何让尚宾急急带着象兵队前来?」朱棣问道,他久在北疆,只知道火铳、手雷之利,却没真正见识过新式火炮。「莫非他们带来的那些东西,能攻破城池不成?」 方才他便想趁帖木儿病、要帖木儿命,趁势不惜一切代价强攻撒马尔罕。是朱肃阻止了他。 前元时亦曾有过大炮,故而在众人想来,所谓的火炮与宝源局先前研究的虎蹲炮一般,也就是用来杀伤敌人所用。姚广孝略一思忖,犹疑道:「殿下莫不是想要以热气球自空中轰炸康居城,搅乱城中?」 「恕贫僧直言,康居城乃此地少有的大城,城中居住的,多为当地豪商贵族。我大明此来,并非只是为了掠地,今后如何治理,亦是重中之重。」 「俗语云:打江山易,治江山难。若是将康居城中尽数炸毁,虽说可轻易而下,但我大明只怕也要树敌无数……更别提城中的许多财富,也要付之于战火之中了。」 姚广孝话语诚恳,今日一胜之后,他想的便不止是如何获得胜利,获得胜利之后如何取得最大的战果,如何才能最有利于大明治理这片土地,方是他此时思考的重点。 可以说,姚广孝的脑子里,已经把撒马尔罕当做明军的囊中之物了。 费聚、张定边等人亦是点头,认为姚广孝所言十分有道理。他们虽是像武将更多一些,不像文人那般已经想到了日后该如何治理的问题,却也觉得轰炸撒马尔罕将这样一座大城付之一炬实在可惜:他们还指望着在这座帖木儿帝国国都里获得足够的财货,来弥补犒劳一番随军远征的将士们呢! 「我亦不想多造杀孽,我大明天兵代天伐罪,岂能用那般酷烈的攻城之法?」朱肃笑道。「并非是要用热气球,而是要用大炮来攻破城池。」 「你们可听说过,‘一炮打出,糜烂十里"吗?」朱肃笑得从容。 第743章 大炮开兮轰他娘 「糜烂十里?」众人皆惊。还是朱棣怀疑道:「五弟,你可莫要诓我……这什么一炮打出糜烂十里的说辞,不是昔日你拿来哄骗倭国人的妄言么?」 「若当真能糜烂十里……帖木儿何足道哉?何不早些拿来?」 「呵呵,糜烂十里,确实是夸张了些。不过大炮之威力,却也绝对超出四哥你的想象。」朱肃道。「经此一役,帖木儿想来已不敢从城中露头了。只要我等以大炮轰开他的这龟壳,大局便可以说已定了。」 朱肃说的信心满满,帐中诸将,却是仍是有些怀疑,张定边道:「五殿下,你要轰开城墙?」 「非是某有心质疑……这撒马尔罕城城墙之厚,便是比之昔日元之大都、今日我华夏北平府都不遑多让。」 「殿下,我等不是没想过建议大军起砲。」费聚也开口说道。「不过看这城墙厚度,纵然起出数百门回回砲,要砸开如此大城,怕也非一朝一夕。」 「殿下你带来的大炮只有十数门吧……这靠谱吗?」 朱肃不愿承受强攻城池的牺牲,费聚理解。不过若是大炮轰城却不开,白白浪费了今日这一个良机,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bμν. 「平凉侯还请放心就是。」朱肃道。「炮火到处,城池必开!」 撒马尔罕城墙虽厚,终究不过是砖石所砌,筑墙之法也已经是几百年前的工艺了……而宝源局所新铸的这些炮,虽然仍未攻克一些难题,显得尤其笨重,但若是单论威力,甚至已经超过了明末时期的红衣大炮。 以超越这个时代几百年的重火力,攻打一座仍用着百年前筑城手段的城池,朱肃很有信心。 帖木儿回到城中时十分仓皇。 与出城时的雄赳赳气昂昂不同,回城之后的大军显得十分的狼狈。他们本是收到了不顾一切代价猛攻突围的指令,可骤然间局势却急转直下,苏丹朝令夕改,又要他们回城…… 一个勇往直前的苏丹,固然能够激起下属的斗志。但当这位苏丹突然后撤,这股斗志也就理所应当的直接消散了干净。 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再高唱那首歌颂帖木儿的战歌了。 「苏丹,明军得此大胜,说不定就要趁势攻城……还请您赶快收拢人马,若是再晚一些,恐怕就要……」帖木儿的孙子兀鲁伯来到帖木儿的身边,悄然禀道。他戒备的目光看向诸多将领们,并借此提醒帖木儿。那些将领本来就已经有几分畏惧明军,是因为苏丹亲自出城奋战才提起勇气。可现在苏丹败了……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已经有了异心。 帖木儿亦是有此忌惮,明军的胜利实在是太摧枯拉朽了,那支可怕的军队已经摧毁了帝国将士们原本战无不胜的自信,而且,还有那个能飞在天空之中的热气球…… 能够让人飞在天空中,在这个时代无疑就是神明的伟力。原本帖木儿还想着能够以宗教的名义约束众军,但现在却也觉得没信心了。 「你去,带着我的亲卫,指挥各位将军们防御明军的进攻。」帖木儿道。末了补充了一句:「……记住,要统一调配所有将军们的兵力。」 现在局面混乱,却也是收缴兵权的好时机。 兀鲁伯会意,领命而去,帖木儿心中稍定,便开始思虑起还有没有其他的胜机……如今自己的大军失了锐气,再想突围已经没有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老老实实驻守城墙,或许打退明军几次进攻之后,战士们就能够恢复勇气。 明军的粮草坚持不了太久。只要守住城池,就还有机会。可若是只能守住城池,自己方才又何必突围,又何必受了这么多的损失? 想到这处,帖木儿只觉得自己的心中实在是堵得慌…… 一夜 过去,帖木儿一夜未眠,明军竟然没有趁势攻城,这着实让帖木儿有些惊异。不过也正是因此,他成功将手下那些畏惧明军攻城的诸多将军们的兵权全部收拢了上来,分派给了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们。 宫殿也不住了,帖木儿亲自驻跸城楼,准备死守城门。 「苏丹,明军似乎准备要攻城了。」兀鲁伯道。 帖木儿眯起眼睛观瞧,只见明军阵中,有几只大象拉着什么东西来到了阵前。象兵是身毒德里国的兵种,帖木儿亦曾见识过,虽然也算厉害,却没什么攻城的效用。 帖木儿最忌惮的是那个会飞在天空中的大球,不过明军似乎没有再用那大球攻城的打算,这让帖木儿着实是舒了口气。 「无妨。」他大声提振着将士们的士气。「本来昨夜,才是明军破城的最好机会,愚蠢的明人错过了这个机会,让帝国的勇士有了喘息之机。」 「现在,帝国的勇士们已经修整了过来,那么,明人就绝对不可能再攻入城中。他们要是敢攻城,我们就用他们的鲜血,来洗刷昨夜的耻辱!」 若是从前,帖木儿这般提振士气,全军上下必然是要山呼海啸一番,以做响应的。不过今日,周围的兵将听到之后,却是默默无声,再无先前的锐气。 这让帖木儿极为生气。 不过好在,这番话还是有道理的,多多少少还是让本来忐忑的帖木儿帝***队上下心中安定了下来。 「准备好弓箭,明人要来了……咦,那是什么?」看到大明军中阵列变幻,兀鲁伯本还在呵斥兵将准备箭雨,余光却看见明人从象背上解下了什么物什,卸在地上开始鼓捣了起来。 帖木儿也看到了,心中猛的一突。 他如今也算是总结出经验了。明军一旦拿出了什么没见过的东西,那就准没好事! 果然,一炷香后,明军那东西可算是鼓捣好了,帖木儿心中正自戒备,猛听得「轰」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城墙飞来。 帖木儿还来不及回避,那东西就狠狠的砸在了他脚下的城墙上。 而后,地动山摇! 第745章 离心离德 心惊胆战的匠人喏喏而退,方离开帖木儿的视线,他便被先前那位险些被帖木儿所杀的银器匠拉了过去:「你……你疯了?我们哪里做出过火枪?蒙骗苏丹,你不要命了吗?」 「就算不蒙骗苏丹,我们不是一样要死?」这位匠人说道,听闻此言,那个斥责他的银器匠一滞,本来愤怒的表情也颓然的松垮下来。 「你从哪里拿出的那支火枪……」他有些不解。 「你忘记了?我们不是造出过火枪吗?就在最后边的仓库里……」 「最后边的仓库?」银器匠露出惊讶的神色,转念之后才又恍然。「你是说那些……」 「可,可是,那些不过是残次品……」 他们说的那些火枪,是先前仿造大明火铳的外形,诸多匠人们一点一点打制出来的几管火铳。虽然外形上看上去并无问题,然而实际上,这些火器压根就不堪使用。.bμν. 因为只有其形而无其神,这种手制火铳的各个部位气密性皆不达标,弹丸和火药入内之后,基本都无法击发。即便有一两支可以勉强击发的,其后果反而更为严重。 要知道,大明的火铳采用的乃是朱肃朱棡炼制出的新式碳钢,这种钢材远超时代,具有韧性的同时,还有很好的耐热性,能够承受火药在枪膛中燃烧的高温。 由此,保证了大明的火枪在使用新式黑火药击发的同时,还能更好的承受连续击发所带来的高温,保障了枪管不会轻易炸膛。 而这些中亚匠人所打制的火枪,虽然看上去长得差不多,材料却是天差地别,虽然勉强复刻出了外形,但即便是黄火药的威力,这种枪管也往往无法承受。 只能说,基础工业水平的差距,在缺乏理论基础的情况下往往是极难弥补的。依仗工业进步所形成的武器上的代差,也绝非靠匠人们一朝一夕就能复刻。 可惜老于征战和掠夺的帖木儿,并不能理会工匠的难处。 在他眼里,火铳和弓箭、回回砲之类的武器一样,只要逼着工匠们下苦工,就能够复制出其中的奥秘…… 「他们和大明的火铳,外观上根本就没有区别。」那匠人说道,眼神之中,满是孤注一掷的通红和对活着的渴望。「伟大的苏丹根本不会明白其中的区别,苏丹根本不明白明军的那支火铳是多么难以仿制的艺术品……而且,或许那支火枪正好能射出弹丸呢?苏丹说不定就会直接饶了我们!」. 「你疯了……」银器匠恐惧的直摇头。「你敢蒙骗苏丹,苏丹一定会将我们全杀了!」 「他本来就想把我们全都杀掉!」疯狂的匠人低低吼了一声。「我想活着!至少这样还能多活一些时候……」 「我现在无比希望,大明人攻进城来……疯狂的不是我,而是我们的苏丹不是么?」 那银器匠再次怔愣住了,想起了这些日子帖木儿的所作所为。 从上一次突围失败开始,本来伟大的苏丹,就开始对城中施行了恐怖统治。 收缴了所有兵权,只信任自己的家族,残忍的拘禁了所有的匠人,并逼迫城中所有平民提供铁器、硫磺和硝石来打造火器。 原以为这位苏丹雄才伟略,一定会带领撒马尔罕城走向和平与强盛。却没想到,而今正是这位苏丹,给他们这些居住在城中的百姓带来了灭顶之灾。 现在这座城中,除了这位苏丹家族中的亲人,应该所有人都对这位苏丹心怀怨念吧?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不止是城中的匠人和平民,其实城中的帖木儿亲族之中,也有人对帖木儿坚决抵抗明军的行为心怀怨念。 若说在原来,他们这些帖木儿的亲族们还雄心满满,将帖木儿视若神明,幻想着跟随 帖木儿的脚步,使帖木儿家族成为如同铁木真黄金家族一般伟大的存在。 原先他们自信帖木儿帝国的大军是蓝天之下最强的军队,在听说了大明的存在后,还将大明的财富视作帖木儿帝国最大的目标。但如今真正对上了大明的军队,他们才惊觉发现,这支军队对帖木儿帝国来说,压根就是完全无法匹敌的对手。 若论战斗力,其实这些明人和帝国的勇士相比也没有那么大的差距。但是这些明人们令行禁止、奇谋迭出、神出鬼没,还能使用各种各样奇奇怪怪却十分有效的武器和战术。 这些前所未见的战术和武器,总是能很轻易的超出他们所有人的预料,将帝国本该无敌的军队打落尘埃。 他们无敌的自信,早已被明军打击的七零八落…… 信心一散,人心自然也就散了。本来一门心思跟着帖木儿南征北战的亲族们,在眼看帖木儿无敌的光环碎裂后,也纷纷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如今撒马尔罕城中的兵权,大都分给了兀鲁伯等几个帖木儿最为信重的儿孙,用来镇守四门。最忠于帖木儿的马穆鲁克亲卫,也被帖木儿分派给了他们,作为威慑城上士兵的督战队。现如今,帖木儿的护卫工作,是由一位叫做阿里塔兹的孙子接手。 阿里塔兹在帖木儿的诸多孙子之中,是一个并不如何起眼的人物,虽然比一些连名字都无法让帖木儿记住的孙子好些,但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得到帖木儿的信用,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能够得到护卫苏丹的「美差」,也只是因为帖木儿现在无人可用,而他又没有得到帖木儿的足够信任,可以拨划大量人马然他防守城池。.qgν. 阿里塔兹确实也不值得帖木儿信任。他虽然得以宿卫帖木儿身边,但心底深处却并不愿意和明军为敌。他亲眼看见了明军那能够飘在天上的大球,能够拥有飞天的伟力,这样得到神明力量的军队绝对不是他们这些凡人所应该抗衡的。更何况,明军的火炮实在太恐怖,每日火炮轰击之时,都让阿里塔兹更坚信这些明人是神明派来的军队。 怪不得本来伟大的祖父帖木儿苏丹会一败再败……苏丹再伟大也是凡人,怎么可能是那些神明派遣而来的军队的对手? 第746章 帖木儿之死 而自己,却不得不帮助祖父,抵抗那支神明一般的军队,要是明人攻进城来,一定会杀了自己……每念及此,阿里塔兹心中的恐惧和不甘就不断滋长,让他每到夜里,眼前都是那飞在天空中的圆球、耳边都是明军大炮的轰鸣……不安感侵蚀之下,他每每辗转难眠。 这股不安和不甘,在昨日里达到了顶峰。.bμν. 昨日时候,阿里塔兹陪同巡城的帖木儿,在大炮轰炸的间隙来到了城墙上。大炮的威力实在可怕,这段城墙,实际上已经可以算是塌了,只是在帖木儿的铁腕下,又修修补补的用从城中平民的民房处拆卸出的材料,大概的补出了个形状。就是在这座城墙上,阿里塔兹看到了两面旌旗。 那是属于两个阿里塔兹十分熟悉的人的旌旗:马黑麻,和哈利勒。 这两位帖木儿的孙子带着收拢来的万余军队,襄助明军将整座撒马尔罕城给围的水泄不通。他们还不断派人向城中劝降,喊得依旧是那些老话,说苏丹其实已经死了,兀鲁伯等人秘不发丧,城中的那个苏丹,是兀鲁伯另找他人假扮的…… 在马穆鲁克亲卫的弹压下,没有人敢向明军投降,可他们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劝降着,也不知是想劝服城里的其他人,还是想劝服他们自己。 总之,帖木儿看到他们竟然带人帮明军围城,气的七窍生烟。 阿里塔兹的内心也在振动,但与帖木儿不同的是,他却并不是因为马黑麻、哈利勒这两位堂兄堂弟投降了明军而愤怒,相反,他的心中却是羡慕和嫉妒的情绪在滋长,羡慕马黑麻、哈利勒能够攀上明军这根金大腿。 自己的祖父已经日薄西山了,作为帖木儿这些日子的宿卫,阿里塔兹对此事毫不怀疑,明军攻破撒马尔罕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到时候,马黑麻和哈利勒这两个最先投靠大明的,一定会得到重用……根据阿里塔兹自己的猜测,明军很有可能,会扶持这两人的其中一人当苏丹。 这可是苏丹啊!阿里塔兹嫉妒的眼睛发红。 同样身为帖木儿的孙子,阿里塔兹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登上苏丹的大位。可为什么自己的两个堂兄弟明明在明军的手上输得很惨,却能有这样的希望,而自己就只能在祖父的身边等死? 阿里塔兹不甘心,很不甘心。 「苏丹,弹丸送来了。」在帖木儿身后的角落里,阿里塔兹的思绪正在飘飞,他的前头,那些制作火枪的匠人已经为帖木儿送来了弹丸,帖木儿的注意力全都在弹丸上,并没有注意阿里塔兹晦暗不定的神色。 「快!给我装填!」帖木儿十分激动的装上弹丸。 阿里塔兹冷眼看着这一切,对帖木儿的兴奋和孤注一掷感到不屑一顾:诚然,明人的火枪十分厉害,若是给帝国的大军装备了,大军的战斗力定然能够更上一层楼。.qgν. 但阿里塔兹仍不看好帝国勇士能够战胜那些可怕的明人。 火枪再强势,可然后呢?现在的明军已经是全方位的压制了撒马尔罕,即便祖父能在短时间内,让所有帝国勇士都装备上火枪,可同样的装备,士气高昂的明军凭什么就会败给已经失了心气的帝***? 更何况……就算能仿造出火枪来……可火炮呢?还有那个飞在天空中的大球呢?那颗大球飞在天上,就连射的最远的弓箭都没法射到,若是明军再次派出飞球,帝国又怎么抵挡? 而且,即便是祖父胜利了又如何?对自己依然没有丝毫好处。自己不会获得战功,也不会有资格继承苏丹。 下场依旧会是凄凉的,压根就不会有什么改变。 反而是,若能帮助明军…… 阿里塔兹的内心活泛了一瞬,继而又沉寂下去:祖父不 会给自己机会。 除非自己先前,就像马黑麻和哈利勒一样被明军俘虏。 阿里塔兹思虑间,帖木儿已经装填好了弹丸与火药,大蒙古国之时也有传承自南宋突火枪的火铳,只是十分粗糙,因而帖木儿并非是完全没见过这个物什,他举起这杆由匠人们精心仿制的火铳,对准了远处的标靶。他相信自己有真祖的眷顾,这些火铳,一定能帮助自己取回本该属于帝国的胜利…… 扳机扣动,点火的燧石落下。 「轰!」 「啊!」 子药没有砰的一声击发,反而是轰的一声,帖木儿手中的火铳竟是突然爆裂开来。 突如其来的炸膛无论是帖木儿还是其他人都没有料到,满是杂质的黄火药炸裂,立刻腾起了一大片浓浓的硝烟,将帖木儿的身体遮罩在了里面。.qgν. 「苏丹!」阿里塔兹猛然一惊,条件反射之下,和一位叫做阿鲁图的帖木儿的侄孙钻进了硝烟里。 「啊!啊!快救我!啊!」浓烟里传来帖木儿的痛呼,幸亏黄火药威力不足,虽然在面前炸响,帖木儿竟然一时仍没有毙命。阿里塔兹和阿鲁图赶紧将躺在地上的帖木儿扶起,一代征服者帖木儿的手臂和脸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啊!我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睁不开眼的帖木儿大叫着,如同疯魔。虽然知道祖父说的应该是那些匠人们,但阿里塔兹的内心还是不寒而栗。 看着挣扎不已的帖木儿和惶恐的匠人们,阿里塔兹只觉得腻味至极。他好不容易将帖木儿放到一张椅子上坐下,脸上却已经被痛呼的帖木儿挣扎时无意间抓挠到了许多下。等到帖木儿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他这位将他搀扶起来的孙子,却没有勉励他将其扶起的忠诚举措,而是第一时间暴怒道:「阿里塔兹,我要你杀了他们,你还在等什么?」 阿里塔兹咬了咬唇,拔出腰间的弯刀,看到的却是匠人们戒备且孤注一掷的神情。 第747章 帖木儿之死(中) 帖木儿在子侄与臣民们所展露的,素来是威严且莫测的形象。 虽然早年间因为意外跛了足,但对生长在马背上的蒙古人来说,一只不甚便利的腿,并不影响他们驾驭着战马疾驰。帖木儿素来是蒙古人中的最勇敢者和最智慧者,后来他皈依了真祖之后,也成功得到了真祖的庇护,成为了战无不胜的苏丹,一手打下了帖木儿帝国足以震古烁今的疆土。 可以说,他一直是以一种绝对强势的状态,俯视着所有人和周边的诸国。 他也确实以自己的勇武和智慧,为帝国带来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然而帖木儿的威严,从遭遇明军那时开始,就开始慢慢褪色了。明军一次又一次的超乎了这位战无不胜的苏丹的预料,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了本该所向披靡的帝国的大军。 如果说渴石城外,帖木儿苏丹靠着突袭周王本阵,保有了一点属于他的威严。那么上一次的突围失败,则已经将他好不容易护住的这一点威严也一并摧毁殆尽。 他变得多疑,暴躁,只能依靠恐怖统治,来维护他昔日的强势。 而现在,本该强势的帝国苏丹浑身鲜血,嘶声咆哮,他那跛了的脚无力的耷拉着,模样就和被抢走了最后食物的癫狂乞丐一般,哪里还有一分让人畏惧的强势模样?.qgν. 就像这个已经穷途末路的帝国。 帖木儿仍在催促,然而阿里塔兹的脑海里,却不由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马黑麻和哈利勒能够为大明效力立功,那么自己呢? 自己现在……是不是也能做到? 面前不就有一个,泼天的大功劳吗? 「阿里塔兹殿下?」身边,帖木儿的一名亲信十分疑惑的看着这位苏丹的孙子。苏丹都已经在这样催促了,这位殿下还在等什么? 阿里塔兹正在思考事情的可行性,帖木儿的大部分马穆鲁克亲卫,都已经拨付给了以兀鲁伯为主的子孙们用来当做督战队,现在这位苏丹的身边,大部分都是他阿里塔兹的人,只有少数几个人是祖父帖木儿自己的亲信。 事情大有可为。 在帖木儿的亲信再次催促阿里塔兹之时,在脑中已经有了决断的阿里塔兹骤然拔出了腰间的大马士革弯刀,锋利的刀刃毫不费力的破开了这位亲信的肋骨,将满脸不敢置信的他砍倒在了血泊中。 「阿里塔兹?你?」纵然因为突然的炸膛而陷入狂怒,然而看到了阿里塔兹的举动之后,帖木儿还是飞速的感觉到了危险。他一只手仍然掩住额头正在不断冒血的伤口,另一只手则本能的摸索刀刃。 「苏丹已死!此人是兀鲁伯扶持的冒牌傀儡!快杀了他!」.qgν. 一念通,念念通,已经下定决心除掉帖木儿这个祖父、好立功于大明保全自己地位的阿里塔兹,瞬间便为自己找到了名分。明军先前那些显得有些滑稽的宣讲,正是此时最好的大义名声。既能名正言顺的除掉帖木儿这位苏丹,又能让自己的功劳,一跃居于马黑麻、哈利勒此二者之上! 他的亲信显然还不能飞快的消化这句话中的信息量,然而伤重的帖木儿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他赶紧招呼自己的亲信:「快!杀了阿里塔兹!」 苏丹马穆鲁克亲卫拔刀上前,阿里塔兹的亲信们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和亲卫们战到了一起。 「真正的苏丹已经死了!杀了冒牌苏丹!」阿里塔兹仍在大呼。 帖木儿身边的亲卫人数居劣,帖木儿本来就没想着能杀死阿塔丽兹。他让亲卫们冲上去后,自己则赶紧后撤,试图趁乱离开工坊。 然而那些匠人中却有人反应过来了,那位银器匠已经明白这是自己这些人唯一可能有活路的机会,他赶忙招呼同伴: 「快,帮助阿里塔兹殿下拦住这个冒牌苏丹!」 「杀了他!我们才能活命!」 如梦初醒的工匠们冲了上去,帖木儿是个跛子,没有战马的情况下压根跑不快,很快就被工匠们围住。护着他的两名亲卫拔刀乱砍,虽然砍死了两名工匠,却更激发了其余人的血性,一大群赤红着双眼的匠人如汹涌的潮水般将帖木儿围住,素来呼风唤雨立于众人之上的伟大苏丹,此刻却犹如一叶在风雨中随时会倾覆的小舟。 「苏丹!」看到帖木儿遇险,本来和阿里塔兹缠斗的那些人立刻开始试图回援。然而这样一来阿里塔兹的亲信很快就把他们留下断后的人斩杀殆尽,而后杀到了帖木儿的面前。 帖木儿的面色白的可怕,声音却依然努力的维持着威严。「收起你的刀,我是如此的信任你,才会让你守护在我的身边。」 「你是我最疼爱的孙子,帝国未来的苏丹……」 「阿里塔兹,我是你的祖父……」 「祖父?」阿里塔兹不屑的撇撇嘴。这位祖父的子孙众多,现在却又在这里故作什么亲情……那一日,他让皮尔***去突围送死时,脸上可没有什么温情。 他们这些草原民族,弱肉强食,何曾有过什么祖孙情义?阿里塔兹理解帖木儿昔日的冷血,也因此,为帖木儿此时的惺惺作态感到无比可笑。 但是,大义的名分还是要有的。那些明人十分看重大义……因此,阿里塔兹并不回应帖木儿的话语,而是提着带血的刀环顾左右:「谁去杀了这个低贱的傀儡?兀鲁伯罪大恶极,竟然找人假扮苏丹……」 「阿里塔兹!」帖木儿低吼出声,如一只穷途末路的孤狼。「你还有最后的活路……」 然而已经做出决断的阿里塔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后路,他直接举起手中的大马士革弯刀,朝着帖木儿杀了过去。他身边的亲信们多多少少还有些犹豫,但那些已经在绝路中的匠人们却成为了阿里塔兹最为忠实的同路人。 他们呐喊着,一起朝着帖木儿汹涌而去。 帖木儿本还想虚张声势,在他看来,只要唬住了阿里塔兹,那么自己就仍然有翻盘的机会。然而,所向披靡的征服者这一回却误判了形势。比阿里塔兹更急切想要取走他的性命的,恰恰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的工匠们。 他们呐喊着,嘶吼着,甚至比阿里塔兹冲的更先,用血肉和人数撕开了苏丹亲卫的防线。 然后,一个锤头猛的挥出,精准的击中了伟大的帖木儿苏丹的头颅。 第748章 帖木儿之死(下) 在被锤头击中的前一刻,帖木儿仍然觉得这些匠人们并非真正的祸患。 他始终戒备着阿里塔兹,留下了两名亲卫谨慎的防备着阿里塔兹的方向,然而下一刻挤上前的工匠挥舞着的锤头就砸中了伟大的帖木儿苏丹的头颅。 他一倒下,工匠们就响起一阵欢呼,苏丹亲卫们则是因为惊惶很快乱了章法,本来还能勉强维持的阵势被彻底冲溃。. 混乱中,不知是哪个工匠冲到了伟大苏丹的面前,一柄锥子扎进了帖木儿的心脏,这位本该留下赫赫威名的世界征服者,就此真正没了声息。 也不知道他死前,有没有因为这些愤怒的工匠感到了畏惧? 不得而知了。 「傀儡已经授首了!」阿里塔兹见到帖木儿被工匠们杀死,心跳还是不可避免的吓漏了一拍。然而如今已经踏上了贼船,现在也还远远没有到可以松懈的时候。他将工匠们组织起来,要他们去将这件事告诉城中的其他工匠们。「告诉撒马尔罕城中的其他人,兀鲁伯拥立的傀儡已经死了。」 「城外的大明才是为我们主持公道的人,我会挡住兀鲁伯驻扎在城墙上的守军,你们绕到城西打开城门,迎接大明天兵进城……」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工匠们也知道自己已经是和阿里塔兹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便都四散而去,忠实的执行阿里塔兹的命令。阿里塔兹也开始收拢自己为数不多的亲信,准备攻打正在城墙上驻防的兀鲁伯。 虽然人数不多,但阿里塔兹并不担忧,「傀儡」死了,兀鲁伯是隐瞒苏丹之死的野心之徒,这个消息在帖木儿苏丹真正死去且大明兵临城下即将破城的节点传出去,相信只要是有些脑子的将军们,都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难道还要继续死磕明军,迎接最终的毁灭吗? 至于怎么对付兀鲁伯……城外的明军就是自己的援军。只要城中的声势传了出去,明军们自然就会帮助自己除掉这个对手。 「什么?后边遭受了进攻?」明军的炮击方过,正在加急整修城墙的兀鲁伯惊讶的得到了后方遭遇袭击的消息。等他慌里慌张的跑到了城墙后,就看见了冲在最前面的阿里塔兹,正在带着人马沿着城墙上的阶梯斩杀他的将士。 「阿里塔兹!」兀鲁伯气急败坏,朝着下方的族弟训斥。他是帖木儿信重的孙子,而阿里塔兹在先前只不过是帖木儿家族中处在边缘位置的一个透明人物,一个唯唯诺诺的顺从者,兀鲁伯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语气。 却不料,阿里塔兹抬头看见了他,竟是飞快拿起弓箭飞快射了他一箭。见箭矢被兀鲁伯躲了过去,阿里塔兹还大叫道:「叛徒兀鲁伯在这里!杀了他!」 「杀了他,迎接大明天兵入城!」 「阿里塔兹,你疯了?」兀鲁伯惊讶不已,仍旧没明白阿里塔兹为何突然如此。「快,拦住他们!杀了阿里塔兹!」 他们虽说同属帖木儿一族,但本也没多少感情。 反而是一直需要互相戒备的竞争者。现在阿里塔兹很明显想要威胁自己的命,兀鲁伯自然也下意识的选择了最优的解决办法。两部同为帖木儿帝国的兵马疯狂的剿杀在了一起,拼尽全力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城墙上厮杀的动静,自然传到了城外明军的耳中。 「城中打起来了?」今日在前线驻防的守将是费聚和张定边,闻听里头传来了喊杀声,城中各处甚至还燃起了大火,费聚不由得站起了身子。「会不会是贼人的诱敌之计?」 「贼人唯倚城墙顽抗,难道还敢弃了城墙来诱敌吗?」张定边却是已经急急翻上了战马。「快,去往中军报予两位殿下,其余弟兄们,三通炮后,随某攻下城墙!」 本来已经停滞的火炮重新轰鸣,将城墙上正在与阿里塔兹厮杀的兀鲁伯部炸的个人仰马翻。兀鲁伯腹背受敌,正在惊魂未定之间,又看到了张定边和费聚带着人马,开始对城墙展开了进攻。 很快的,他手下开始出现了逃兵。 「不准退!不准退!」兀鲁伯麾下有着大量对帖木儿忠心耿耿的苏丹亲卫,这些亲卫组成的督战队不断的屠戮着试图逃离战场的帖木儿帝国士兵,然而随着明军的步步逼近,逃兵的口子开始越来越大,渐渐的这些督战的苏丹亲卫开始无法应付。 「日月河山!」城下已经传来了明军的大吼。.bμν. 连日的轰击已经让这一段城墙早就摇摇欲坠,方才的轰击又让城墙打开了一处缺口。以往,趁着明军炮击停止的间隙,兀鲁伯一定会发动军卒和民壮,迅速将这一段豁口补上。然而现在,兀鲁伯却是被阿里塔兹拖住了。 费聚和张定边带着人马毫不费力的进了豁口,兀鲁伯看得亡魂大冒,赶忙舍了阿里塔兹,「快!把明人赶出去!」 说着,一面大声发号施令,一面带着兵马上前,气势满满的准备将明军顶出去。 「聒噪!」 兀鲁伯一马当先,倒也能算得上勇武。然而很可惜的是,明军这边打头的,是张定边。 见到兀鲁伯气势汹汹,张定边当头便是一棍砸去,兀鲁伯并没有把这一棍当一回事,只是条件反射的横刀来挡。 「!」 然而刀棍相接的这一瞬,兀鲁伯就感觉到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几乎要被这股巨力直接拍跪在地上。 「大明境内,竟还有这样的勇士?」兀鲁伯大惊失色,在他的印象里,孱弱的华夏人本不该如此强悍。 然而这便是他最后的思绪了。其实这些念头,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只这一瞬,兀鲁伯的虎口便直接被震裂。而后那只大棍,便在他惊恐的眼里越来越近…… 「兀鲁伯死了!」看着在地上不过一回合,就被打的脑浆迸裂的兀鲁伯,帖木儿帝国这些士兵们的士气,终于彻底崩溃了。 城外,属于大明帝国的日月悬天旗,已经开始进入了这座古老的城池。 第749章 帝国黄昏 兀鲁伯一死,城墙处的防御瞬间就崩溃了。 费聚带着肃州卫攻上了城楼,砍倒了城楼上代表帖木儿帝国的黑红色旌旗,明军上下暴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而后,大明的日月悬天旗被拥进了城门,插在了城楼上方。 帖木儿帝***心更散,甚至连充当督战队的苏丹亲卫,都开始出现了逃兵。 如墙一般的明军陆续入城,如覆压而至的泰山,将那些已经不成气候的零星抵抗一处处扑灭。因内乱里应外合而取下城池,明军的损失几乎可忽略不计。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接手帖木儿的庞大遗产了。 「约束士卒!各族将士们听着!大明燕王周王两位殿下有令,列队而行,禁绝掳掠烧杀!敢犯禁者,定斩无赦!」 「二位殿下有令!速速封绝城中府库!凡趁乱觊觎者杀无赦!」 三只热气球已然升空,如同三只悬浮在九天之上的法眼,扫视震慑着这城中的一切动静,有几个仍打算顽抗的苏丹亲卫在对朱肃朱棣实施偷袭前,便被热气球上的明军哨探发现,直接全数枭首;也有忍耐不住诱惑的蒙古人、身毒人自以为不会被发现,闯入民宅之中烧杀,但却在热气球之下无所遁形,被剿灭当场。. 明军展露出了让所有人闻所未闻的强大与掌控力,以极小的代价,万分强势的接管了这座城池。 「外臣阿里塔兹,拜见上国大明燕王殿下、周王殿下。」阿里塔兹身上尤染着鲜血,一副劳苦功高的模样,十分恭谨的半跪在朱棣和朱肃的面前。 「外臣谢过大明昭告,兀鲁伯狼子野心,竟然隐瞒祖父死讯……现今叛贼兀鲁伯已然伏法,假冒苏丹者也已经伏诛。恳请大明天兵襄助我国,重振我国朝纲……」 说着,遣人送来一个锦匣,朱棣让人接过,看了一眼,似乎确实是帖木儿的头颅。 他只在战阵上远远见过帖木儿,也不知其模样。不过谅阿里塔兹也不敢蒙骗大明,是以朱棣便让人将锦匣收起。 阿里塔兹的汉学明显有一定的造诣,汉话说的比马黑麻和哈利勒二人更通顺不说,竟还能用些晦涩难懂的词……朱棣与朱肃对视一眼,心知这是阿里塔兹有意示好。想要让大明知道,他才是最适合与大明合作之人。 「阿里塔兹将军劳苦功高,还请起身。」朱肃亲自上前,和颜悦色的将阿里塔兹扶起。「若无将军,我大明断无可能如此轻易破城。」 「至于重振贵国朝纲一事……此事非一朝一夕所能为,将军还请稍安勿躁,待本王与四哥协同诸大臣商议出条陈来,再行定论……」. 阿里塔兹想要当场获得大明的首肯,朱肃自然不可能让他轻松如愿。这一招拖字诀使下,阿里塔兹虽还想再言,却也只能老老实实,躬身退到一边。 而今,主动权在大明一方。即便是他下手杀了帖木儿襄助大明进城,却也没有和大明讨价还价的本钱……唯有手握刀兵者,方有和大明讨价还价的资格。 凭他如今的势力?还远远未到那个程度。 做的那么多,只是有资格把自己摆在了大明的面前,祈祷大明的恩泽能够落在自己的头上…… 「殿下,您何以要对此人和颜悦色?此人绝非善类,何不早诛……」朱肃身边,始终观察着阿里塔兹一举一动的黄观附到朱肃耳边道。话语之中,是对阿里塔兹浓浓的厌恶。 「此人毫无底线廉耻,帖木儿乃其亲祖,尚可以杀之邀功,若是轻用此人,必成心腹之患……」 他虽算是新学学子,但却也深受儒家道德观念熏陶。况且新学也并未摒弃传统的道德观念,反而在另一层面使其更为普及。 自然黄观便看不惯杀祖求荣的阿里塔兹。 「此獠确实心思毒辣,不择手段……但是也正因此,足以证明此獠善识实务。」朱肃轻声对黄观道。「纵然他有野心又如何?只要我大明仍旧强势,他便只得一直‘识时务"下去。」 「你且记住,个人道德如何无关紧要,我大明要扶持的并不是无懈可击的道德君子。对外开疆,一切需以大明利益为先……而大明扶立傀儡时需要的,正是这一份‘识时务"。」 黄观一愣,继而沉思了起来。朱肃却已和朱棣并马而行,一步步往城中帖木儿原先的宫殿走去。强势一时的帖木儿帝国已经轰然倒塌,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消化这一块巨大国土的事了。 「燕王殿下,周王殿下……」马黑麻和哈利勒已经凑到了朱棣朱肃的身边。他们已经得知「冒牌」苏丹身死的消息,其人的头颅就在旁边的锦匣里,他们却甚至不愿意去确认那是不是真的帖木儿…… 毕竟是真是假,在他们心中已是无所谓了。征服者帖木儿再伟大,他死了之后,也不如一两碎银重。 大明说他是兀鲁伯扶持的冒牌货,他就必须是冒牌货。现在,如何掌握更大的权力,才是他们目前最优先做的。 「两位殿下,我已经掌握了城中所有的府库,殿下若是有暇,还请派人接手……」 「二位殿下,我已将城中宫殿封存,该死的兀鲁伯余孽竟然还想将宫殿烧毁……」 马黑麻和哈利勒两人,皆是争先恐后的来到了朱肃和朱棣面前,此前他们二人受命去传播帖木儿已死的消息,顺便拉拢诸侯,很快两人便各自收拢起一支可观的大军,接着便兴致冲冲的来到了朱肃朱棣的面前。 看到大炮的威力与热气球的神奇,他们两更是收敛了想要伺机而动的心思,继而把心思放在了讨好这些大明贵人身上。 在他们看来,这些大明人是远道而来,不可能真正长久的统治这片国土,势必会树立一个听话的代理人来帮忙统治此地。而他们二人便是被大明选中的人物。他们中的哪一位讨得两位王爷的欢心,就必然会是帝国的下一任苏丹。 至于是傀儡还是其他的什么……有谁在意呢?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本来应该是板上钉钉,只能从两个人之中取其一的事,却凭空杀出来了阿里塔兹这个「程咬金」…… .. 第750章 立一个不如立三个 「二位将军亦是辛苦了。」面对这两位如开屏孔雀一般献着殷勤的帖木儿帝国王室,朱肃亦是客客气气的安抚。 「二位当先归附,立下汗马功劳,我与四哥不会忘了二位。我大明素来以严明公正居之,不会辜负任何一位有功之臣……」 马黑麻和哈利勒闻言,脸色这才稍霁,他们在朱肃的示意下退到一旁,与阿里塔兹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三人之间的火药味甚是浓郁。 他们三人投效大明,立下功劳。下一任苏丹必出他们三人之间,是以如今他们三人,正是恨另外两人不死之时。 若非大明乃礼仪之邦,又军纪严明不允许私斗,恐怕这三人早已当场火并起来了。 自有明军前去接手帖木儿帝国官府的府库,城中原属于帖木儿的宫殿与内库,则由朱肃和朱棣二人一同前往接收。一路上朱肃不断巡视着这座在丝绸之路上属于关键节点的大城,只觉得这座异域城池极大,城郭四郊之房舍建筑以及园囿之属,粗略估算,连亘足有二十里之遥。城中屋舍多为岩石垒就,且多花木,花园及果林之间,皆开辟广场及往来大道。到处遍设商肆,出售一切应用物品,只是因为先时帖木儿为防变故对城中实施铁腕统治以及明军进城的缘故,如今各处商肆显得有些落寞萧条,不过依稀依然能窥见其原本该有的繁华之景。 到得宫殿,目之所及处,就更是叫人瞠目结舌。帖木儿穷奢极欲,掠四方财货以实都城,这些财货当然不是用来补贴民生,而是多被帖木儿用来满足其奢靡的生活所需。这座宫殿其豪华繁复之处,就连朱肃朱棣这等皇子都是仅见:四处皆是豪华繁杂的雕塑,花圃和喷泉将整座宫殿填的满满当当,宝石和黄金的装饰无处不在,险些没晃花了众人的眼。.. 难得哈利勒与马黑麻二人封存此处之时,居然没有动念先洗劫一番……念及此,朱肃朝着二人点一点头,引得二人面上一喜。 阿里塔兹则是面色一僵,怎么忘了事先把宫殿拿下,倒教这两个混蛋立了功劳…… 「乖乖,那贼酋真会过日子,这得花销多少银子!」费聚惊讶道。 「花里胡哨,花费过甚,却失之大气。」朱棣不屑道。 朱肃在心中暗自赞同朱棣的想法,这座帖木儿的宫殿虽然扑面一股土豪气息,但作为一国宫殿,确实少了威严之感。论起来,倒是老朱如今住的那间略显破旧的应天皇宫,更能彰显大国风范。 毕竟,一国之君威严如何,从不是在宫殿之豪华,而是在于帝王的做法与国家底蕴。 这座宫殿虽第一眼看去甚是震撼,但再看几眼,便觉得远远不如华夏了。 「殿下,已查明此宫财货,若折算成银两,恐足有万万两之多……」先行一步受命评估财物的黄观朝着朱肃等人走了过来,脸上犹自带着震撼的神色。 「竟这般多?」朱肃和朱棣也是心中一喜,劳师远征的第一个原则,便是不能做亏本的买卖。若是出兵放马,没给朝廷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徒耗无数钱粮,那么这开疆拓土的国策迟早也要在重重阻力之下停摆……征伐帖木儿帝国之事已经是迁延日久,大明朝廷也为之投入了不少心力,必须有所获益才成。幸好,这宫殿里所藏的财物,就已经足够大明挽回先期所有损失了。 「殿下,这还未算上这许多浮雕壁画之中难以取下的黄金与宝石。若是全数取下,恐怕其价格足以有二万万两……」黄观继续道,他的脸上满是兴奋:「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若将此宫换做军费,那么朝廷无需靡费,就可支持我等大军在此数年所需。甚至要继续西征的钱粮也都够了。」 这话说出,马黑麻、哈利勒、阿里塔兹三人的眼神便开始有些微妙。 朱棣轻轻瞄了他们一 眼,旋即便道:「好了,你等先退下吧。」 「我军方占领此城 ..,千头万绪还需你们理个清楚……整肃城池之事平凉侯与张居士为主,本王和五弟有些乏了,先在此休憩一番。」 「是。」 众人都知道,这是燕王殿下有要事要和周王殿下商议了,便都识趣退下。不一会儿,这一处宫殿里便只剩下朱棣朱肃二人,以及张玉、狗儿,还有绝对可以信任的亲兵们。 「五弟,你打算扶持帖木儿的哪一位孙子为苏丹?」见四周再无外人,朱棣开门见山询问朱肃道。 「四哥不觉得由我大明自己经营此地最好?」朱肃笑着反问道。 「你定是想考较你四哥。」朱棣笑看了朱肃一眼。不过还是开口答道:「此地与凤鸣洲不同,黎民并非蒙昧蛮夷,又久不识我大明王化。若要强自教化,必要耗费无数。」 「且帖木儿以兵戈夺下诺大国土,如今他死了,其四方必然蠢蠢欲动……记得黑羊国,金帐汗国等国皆对此国虎视眈眈……更遑论西方还有一奥斯曼帝国……」 「我大明毕竟是外来人。若是直接由我大明接手,恐怕不等我等教化其地,此地就要被他国鲸吞了。」 朱肃闻言一笑,道:「四哥所言,可谓是十分有道理。」 「且不说此地四周仍有强敌,单说那些诸侯……他们并非皆为识时务之人,先前即便有人选择坐山观虎,也大都是因为那则谣言以及马黑麻哈利勒两人的拉拢……」 「可以说,此地诸侯军阀之中,只认帖木儿帝国这一名号的人,还不在少数。是以立一个乖巧的傀儡苏丹,用他来间接掌控此地以慢慢渗透,确实是一桩也是唯一一桩上上之策。」.. 「只是既然要立一个……那不如三个全立了好了。四哥以为如何?」 朱肃笑着看向朱棣。 「立三个?」 朱棣呆住了。从未听说,立傀儡一次性立上三个的。 不是应该让这三人自己打生打死,削减实力,然后大明再树立最后的胜利者为傀儡的么…… 第751章 朱棣取妾 「四哥且听我说。」朱肃道。 「教其三人厮杀,我大明只取一人……固然可以使得帖木儿帝国所残余之实力大减。但就如今情况而言,再教此国实力继续降低,却是对我大明并无益处了。」 「若是让金帐汗国、奥斯曼帝国等国趁虚而入,我们在这与帖木儿打生打死,岂不是倒给这些捡便宜的国家当了嫁衣裳?」 朱棣闻言,点了点头。若是被这些国家捡去了便宜,反倒是给西征大业再树强敌了。要如何让帖木儿帝国的残余弱的容易掌控,却又不至于弱成滋养他国的香馍馍,这确实是一桩极大的难题。 「既然如此,干脆我等就不必再教这帖木儿帝国内耗……左右他们的实力,现在已经降的够厉害了。」朱肃道。「既然担心他们势力复起,不如就干脆将此国一分为三,马黑麻、哈利勒、阿里塔兹各自为一部苏丹。」 「这样一来,他们实力未损,自不会便宜了旁国。又分为三国,自会相互勾心斗角,须知分为三个国家,向来是最难一统的,但凡有一国过于强势,另外两国都必将相互联结,与起对抗,直到其国力消退,强国地位易主……还可教他们称臣大明,如此一来,我大明自可居中协调,不使一家独大。」 「这般分配,岂不比只封一人更加技高一筹?」 朱棣眼睛微亮,思虑一会,便即点了点头。「此法甚好,妙。」 「不过……这撒马尔罕城,你却是要分配给哪一人?」朱棣道。「此城为帖木儿帝国国都所在,若哪一位坐拥此城,反倒是如同坐了正统一般。」 「且这宫殿……你看看,这般富丽,却是带不走的。」朱棣指了指宫殿四周的雕塑壁画等等。「这样价值巨亿的宫殿,给谁都不合适……不论是谁有了这份财力,其必然要一跃于另外两人之上。」 「难不成我等该将这宫殿砸了,将财货取回国中?」 「那当然不行。」朱肃果断摇了摇头。要是砸宫殿,那无疑是自弃于中亚人。必然会引起许多人的敌意。. 大明所谋是长久的统治教化此地,砸宫与这项方阵背道而驰,是绝对不能做的。 「四哥勿忧,其实这事我早已有了打算。」朱肃道。「我等可将此城,收罗为我大明租界,由我大明直辖,并不分配给其他诸人。」 「且不说此地乃是我华夏前朝故国大唐之康居都督府,我大明承汉唐之社稷,统治此地顺理成章。」 「便说这丝绸之路枢纽之地,日进斗金之所,这份敛财之利,若是分给了马黑麻哈利勒阿里塔兹任意一人,岂不都是叫他凌驾于另外二人之上?这不符合我大明利益。」 「而且这座宫殿……如此宫城,除了我大明能够拥有,还有谁有此德居之?彼辈传承混乱,这宫室虽说显得暴发户了些,却也是许多匠人呕心沥血所作。若是让那些不重传承的蛮夷来管,指不定哪一日便要毁与战火中去。」 「这般瑰宝,理当保存下来……关于这宫城如何处置我都想好了,我等可将此地管控后,可向我大明游客售票开放,供其参观。我大明读书人合该有宽广的眼界,日后有人科举前四处游学增长见闻,也该来这康居城看看感受一下异域之风。」 「好吧。」朱棣无心听朱肃将宫城开放成游览之地的想法,在他想来,这些不过是细枝末节……反正这曾经帖木儿帝国苏丹居住的宫殿,轻易也不会有人敢住,收点门派就当充作维护费了。 让朱棣感兴趣的是朱肃要将撒马尔罕设置为租界的想法。他思考一阵,觉得确系良方,便也同意了这个提案,转而和朱肃讨论起如何将帖木儿帝国分给那三人的方案来。 最后暂定的是,马黑麻分走帖木儿帝国北部,哈利勒分去帖木儿 帝国西部,阿里塔兹则分走东部,大明则划走康居城(撒马尔罕)与波斯一些沿海港口作为租界。 「如此一来,马黑麻负责抵挡金帐汗国,哈利勒负责抵挡黑羊、奥斯曼帝国。他二人多得贵族军阀支持,有这份实力……只是这么一来,阿里塔兹的实力是不是太弱了一些?他立功靠的是诛杀其祖父帖木儿,虽说这事没摆上台面,但必定会遭到诸多贵族与军阀的反感。而且帖木儿帝国国中的那些军阀,大都也已 .经被马黑麻和哈利勒拉拢的差不多了……」. 「这样一来,阿里塔兹过于孱弱,如何能担当的起牵制其他两国的大任?」 「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朱肃道。他也知道三人之中,阿里塔兹底子最薄,却又与大明依附最深。自己特意将他划分在了外敌最少的南部,就是因为觉得他底子太薄,若是再有什么强势的外敌,只怕支持不了数月就要一蹶不振了。 不过饶是如此,阿里塔兹还是显得太弱了一些……还需想些什么办法帮助其提振一番声势才好。 朱肃没想到的是,关于襄助阿里塔兹的事,他和朱棣暂时还没理出什么头绪,阿里塔兹就自己送货上门来了。 在给帖木儿,当然是那位「真正的」,而不是被反贼兀鲁伯拥立的冒牌货苏丹「帖木儿」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葬礼之后,朱肃和朱棣将帖木儿帝国这份庞大的遗产一分为三,分给了帖木儿最孝顺的三位孙子。 「归真」的帖木儿采用的是***葬仪,在「亲人以清水洗涤逝者遗体」这一步骤时,三位苏丹之孙那一幅对祖父敬慕且不舍的表情,足以让最为铁石心肠的人落泪。对于慷慨为苏丹举行葬礼的大明,三位苏丹之孙皆表达了发自内心的感谢。至于帖木儿就是「死于」这些明人之手的事,三位苏丹之孙都表示并不怨恨。战阵之上,刀剑无眼,不可以仇恨论之。大明为苏丹举办葬礼,就是对帖木儿帝国最大的尊重。 随后,马黑麻分走帝国北部,晋位苏丹,并遣使节前往大明都城应天府遏见大明皇帝。自此,中亚北部被称为「明属马黑麻苏丹国」,同理,西部与南部则分别为「明属哈利勒苏丹国」,「明属阿里塔兹苏丹国」。 撒马尔罕则正式更名「康居城」,成为朱棣西征军驻军之地,一代征服者帖木儿的痕迹,消逝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就在三位苏丹即将各自归国的前一夜,最为孱弱的南部苏丹阿里塔兹,找到了朱棣。 「什么?阿里塔兹要将女儿嫁予本王作妾?」听到张玉的汇报,本已日渐沉稳持重的朱棣,仍是大吃了一惊。 第752章 天一教 彼时,朱肃和张定边、黄观、姚广孝等人都在营中。帖木儿那座豪奢的宫殿已经被封存了起来,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朱肃向来很注重,历史上蓝玉灭北元宗庙之后僭居北元宫殿、羞辱元主妃嫔的罪状朱棣和朱肃也都知道,他们远征在外,实在是没必要沾染这等把柄。 是以,虽然已经进驻康居城,他们也仍是和其他诸多的大明将官一样,居住在城内的军营之中。 听到了张玉的汇报,众人有些八卦的眼光便转向了朱棣。前些日子马黑麻哈利勒阿里塔兹三人设宴款待明军高层,阿里塔兹那颇具异域风情的女儿众人也是见过。莫非那一日,那美艳的异域美女,和眼前这位血气方刚的燕王殿下发生了些不可对外人言的故事?.. 不然,实在是无法解释,阿里塔兹竟会上门直言要将爱女送给朱棣做妾…… 「看我作甚?……老五,我的做派你还不知晓?」看到朱肃也用八卦的眼光看向自己,朱棣微微翻了个白眼。「我昔年曾经立下的誓言你莫不是忘了?又曾会娶什么妻妾?」 朱肃愣了一愣,继而才想了起来。昔年朱棣因为得知了大明战神朱祁镇的事,为了杜绝生出这等丢人现眼的子孙,干脆就发誓绝不娶亲,绝不留嗣,那时候险些将老朱和大哥朱标气个半死,还推拒了和徐家的婚约来的。 这些年,几位兄弟们渐皆娶亲,马皇后确实也为朱棣相定了几个勋戚家的贵女,只等朱棣回应天相看。只是朱棣常年在北方征战,后来更是直接开启了西征,把相亲的事直接当做了耳旁风。国家征伐大事为重,马皇后虽然不满担忧但也不能说什么,总不能为了相亲就让老朱临阵换帅不是? 虽然朱老四不可能仍在守身如玉,但朱肃确实没有听说他与哪一位女子有所瓜葛……或许是寻王府中的侍妾解决,亦或者是要服侍他的女子都用了避子汤……总而言之,朱棣如今已近三旬,却确实还没有娶妻纳妾留下后嗣之意。倒是对大侄子朱雄英十分上心,即便征战在外,往应天寄回战报之时,也多会给朱雄英捎带些带着异域特色的小物件,诸如纯金的小匕首、镶满宝石的马鞭等。 是以,朱雄英最是喜欢朱棣这位四叔和朱肃这位五叔,喜欢五叔朱肃,是因为朱肃总给他讲些他前所未闻的小故事,而喜欢朱棣,则纯粹是因为这位很少见到面的四叔待他实在好的过分。 听闻朱棣竟仍囿于昔年誓言,朱肃不由讶然:「四哥,昔日不过是年少戏言,你怎么还当真了?」 「这阿里塔兹现在好歹也是一国苏丹,如今巴巴的上门,想来是真有意与你结亲……你便是纳了他的女儿又如何?左右又不是娶做正妃……」朱肃劝道。 「阿里塔兹并非易与之辈,他上赶着要嫁女,必是有所图谋。呵,还是作妾……这厮,倒是拉的下脸。他想做什么?卧薪尝胆?」朱棣却是哼了几声。阿里塔兹如今好歹也是一国之主,上赶着让女儿当个侍妾,确实显得有些掉价。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谁知他又有什么图谋?. 也无怪朱棣对他这个请求起了戒心。 「那阿里塔兹为何如此,把那使者叫进来问一问不就好了?」张定边嘿嘿笑道。「那贼厮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怕还瞒不过咱们。」 「到时候见招拆招便可……若是没什么图谋,燕王殿下就收下这送上门来的女子,倒也并无不可。」他说罢,众人都笑。 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朱老四,竟是也罕见的红了红脸。朱肃见之,生怕朱棣生气,别过脸好不容易将笑意憋回了肚里,故作严肃的轻咳了几声,这才道:「那么,便将阿里塔兹的使者叫来问问罢。」 「该如何答复,听完再议。」 很快,阿里塔兹派来的那位使节便被请了进来,众人细 细问询,才知道,阿里塔兹倒还真没有什么谋算。 一切的缘由,倒是要从从身毒来援的黄观说起。 却说身毒国情特殊,各大教派多如牛毛,且各项权力的最基层,其实是握于地方宗教首领之手。 而今德里地区的各宗教首领虽皆暂时臣服于大明,然而那其实是在大明的兵威威慑之下,假以时日,大明若是退兵了,这些宗教首领必然会带着他们的信众揭竿而起,让大明在身毒的统治基础轰然崩塌。 朱肃自然不能容忍这些墙头草一般的宗教手握大明在身毒统治的基础,故而他从德里前来支援朱棣之时,临走之前,曾经交给黄观一项任务:想办法构想出一个囊括各大宗教的教派,让这个教派,拥有治理各大宗教的法理,同时,其根基,还必须要握在华夏政权的手上。 言而总之,就是要因地制宜,以神治神,用一个更加牛逼轰轰的宗教,来治理这些被宗教糊弄傻了脑袋的身毒人。 于是黄观在身毒遍寻典籍,又苦思冥想,只为了能将众多林林总总的宗教,与华夏文化相互融汇贯通。他本是状元之才,又是史上绝无仅有的连中六元的学神,只要丢掉底线开始编故事,自然能将这些故事给编写的滴水不漏。很快的,一个具有华夏文化特色的教派便崭新出炉了,黄观将此宗教命之为——天一教。. 天一教的由来说也简单,话说在万古以前,世上并无什么神明,唯有一个至高的存在,其名曰「天」。 「天」指的是天空,却也是宇宙,是命运,是自然;是涵盖一切、掌控一切的总合体,所谓「天者,颠也,从一大」,天乃是大于一切的至高无上的存在。 天广袤无比,高高在上,拥有至高无上的伟力。在他的伟力下,诞生了无数的星河与世界,以及统治世界的神明。 神明们受天之命,用天赋予他们的权能,来创造山川河流、万事万物:神明「湿婆」显形在身毒、「真祖安拉」创造了***、西方的「耶和华」创造了伊甸园、东方的「盘古」开辟了华夏的天地…… 至此,在「天」之下,各个宗教派系的神话,被黄观以一己之力给串了起来。 第753章 天家血脉 之所以黄观亲自随着象兵来寻朱肃,正是因为他将天一教的故事编写完成,急于给朱肃过目。 朱肃看后,不禁感叹黄观不愧是天下少有的才学之士,诸多神话故事之间的传说往往繁复不已,极难贯穿在一起。黄观竟也能将这一套天一教的传说故事编的自圆其说,这让朱肃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才干。 至此,黄观成功塑造出一个高于诸多教派存在的“天”,将世间的诸多教派全都聚拢在了一起。 而后天一教就开始论证了,在这诸多的天之下的存在中,华夏是最为特别的一处存在,因为这里是“天”亲自眷顾的土地,这里的山川河流壮美异于他处,这里的人们多存灵根,华夏人的礼义是上天意志的传承…… 什么?不相信华夏最为特殊?华夏人有灵根,又有修仙之法,华夏有许多普通人修炼而成的神仙……你们其他宗教怎么没有? 华夏人在上古时就抵御了你们神话里那些无法抵御的灭世洪水……不是他们有上天眷顾又如何解释? 华夏如此特别,自然,华夏的统治者存在也有其特别之处。华夏的统治者称之为“天子”,顾名思义,便是“上天之子”之意,乃是在人世间代行上天意志之人。 此前,高高在上的上天只垂目于华夏一地,其他地方皆为“蛮夷”,不识礼义,不通教化,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苦难痛楚,皆因“天”的教化只在华夏一地传承,而没有传诸四方。 然而如今不一样了,上天注意到了“蛮夷”已经开始触犯文明的华夏之地,蒙古入侵华夏便是证明。所幸上天拨乱反正,降下了“天子”朱氏,首先肃清了被蛮夷倾蚀的华夏文明之地,而后让天子及其后人秉持他的意志,将华夏的文明教化传诸四方。 因此,“华夏”文化便成了“天”的意志,“天子”更是成为了凌驾于诸多教派之主、代行最高意志的存在。 连带着“天子”老朱的儿子朱棣、朱肃,其身份在宗教层面也被无限的拔高…… “禀奏二位殿下,我家苏丹已于日前皈依了‘天一教’,有感于二位殿下的高贵天家血脉,故而方才斗胆,想要高攀一番,以改善我苏丹家族之血脉……”那使者跪在地上,偷眼看着朱棣和朱肃的表情,措辞也是极尽卑微,小心翼翼。 “苏丹是想,若公主能给燕王殿下诞下一儿半女,则就将苏丹之位传予这位外孙……” 众人已是明白了,这阿里塔兹倒不是在暗地里有什么谋算,而是想要用一个阳谋:他意欲与大明天家结亲,让朱氏血脉与阿里塔兹苏丹国的血脉融作一处。这样,即便他阿里塔兹苏丹国在三国之中实力最弱,看在朱棣的面子上,马黑麻和哈利勒也必然不敢太过打压。 甚至于,连大明朝廷,说不定也会给他们诸多好处…… 这算盘确实是打的极响。 “既如此,为何选的却是本王,而不是五弟?”朱棣好奇道。 “燕王殿下天资卓绝,我家公主殿下一见钟情……”阿里塔兹的使者顾左右而言他。 朱肃却是似笑非笑。相比朱棣,他这个周王无疑对国土的掌控欲更加强烈。朱棣征伐下来的帖木儿帝国,最后还是封给了帖木儿帝国的后人,而他征伐下来的德里苏丹国,却是化作了大明自有的国土。 阿里塔兹想必是担心,若将苏丹之位给了朱肃的儿子,对国土极为热忱且手段百出的朱肃,必会通过这个儿子,将这个国度直接纳入大明直辖的范畴。 而朱棣就不一样了……这位燕王虽也喜欢征伐,但对国土的掌控欲望却并不强烈,打下来的哈密、亦力把里等地,也仍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自治,并没有想方设法的将其纳入大明的直辖统治。 朱棣托言还要再考虑考虑,使者于是呐呐而退。众人眼神微妙的各自思考起来,姚广孝进言道:“殿下不妨答允阿里塔兹所请。” “阿里塔兹国力最弱,原先我等便议定,要寻一个理由给予其资助,使得三国保持相对对等之战力,教其互相拉扯……” 阿里塔兹出身不好,他的父亲只是一位平民女子所生下的庶子。不像马黑麻、哈利勒二人,父亲一个是帖木儿寄予厚望的长子,另一个也是威名赫赫的嫡子。 在帖木儿的诸多子孙之中,阿里塔兹素来是最边缘的存在。若非后来帖木儿无人可用,又不信任外姓人,本来是绝无阿里塔兹的出头之日的。 并未得到太多贵族的支持,支持他的除了他拉拢的一些平民将领,就是那一日与他一起行事的工匠们。这就注定了他的统治道路必定举步维艰。 “而今阿里塔兹意欲嫁女,正是我等名正言顺相帮的好理由。何不顺势而为?”姚广孝抬眼看了一眼朱棣。“反正也不过是一妾侍……” 阿里塔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是求的是燕王妃这个位置,朱棣必定都不会答允。然而只是求个妾侍名分,甚至还答允未来把一国之主的权位交给华夏血脉……这就由不得在场诸人不动心了。 “这劳什子地方,当真愿意将家业交给外孙继承?”费聚却是不太信任。“别是想着要诓骗咱们吧?” “此地风俗与我中原迥异,再往西去,便是女性亦可成为一国之主。”黄观说道。他在编写天一教教典之时,就博览当地群书,兼又走访各处。如今在大明军中除了朱肃以外,便属他最为了解此地的各式风土人情。 “传闻西方之地还有女王将一国作为陪嫁,嫁与夫家,与夫家并为一国的……” “竟有此事?”众人皆瞠目结舌。 “是以那阿里塔兹所说,想来并非妄言。”黄观总结道。“毕竟,谅他也不敢以虚言蒙骗殿下。” 这倒是确实如此,众人都点了点头。 “四哥,既然如此,你便娶了那女子罢?”朱肃怂恿着朱棣。“反正,这外邦女子生下来的孩子,必然也继承不了伱燕王的爵位。” “那你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本章完) 第754章 战后安置 “你小子……”朱棣生生被朱肃给气笑了。这厮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帖木儿生的一副高颧骨尖脸的丑模样,这帖木儿的子孙也大都长相彪悍。 阿里塔兹的那女儿自是也生的皮肤黢黑,五大三粗。敢情不是你小子得娶这么一个黑粗妇,所以才在这站着说些风凉话。 自己堂堂一个燕王,怎么莫名其妙就要做起这种像联姻一般的活儿? “殿下,恕小僧直言,此事于大明亦或是于殿下而言,皆利大于弊……”却是姚广孝出班劝道。“若能以联姻手段巩固疆域,实在是事半功倍之举。” “嗯,本王知道。”朱棣也并非婆婆妈妈之人。既然有利可图,那便纳了倒也无妨。就当自己多吃点亏…… “四哥,你往后不妨继续多多牺牲牺牲,多用这联姻的法子……”朱肃笑嘻嘻的揶揄朱棣。“西边诸国女子亦可继承父祖基业。四哥伱若是能将那些公主女王一股脑的全都纳了,倒是省了我等大明将士们打生打死。” “滚蛋!”朱棣抬手抽了朱肃一掌,朱肃哈哈大笑,帐中众人见他兄弟二人打闹,也是忍俊不禁。 要真能如此,倒是真能省去许多力气了。 众人此时不知道的是,在往后的几十年里,因大明强盛无匹,果真有不少西方王公与大明贵胄联姻,一时之间蔚为风尚。 而后随着天一教传诸西方,华夏朱家血脉在西方世界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朱家子孙和那些诸国王女公主留下的血脉后裔,也成为了诸国继承王室王位的不二之选。 以至于后来,这诸国王室若不自称身体里有华夏血脉子孙,直接就无法服众。且若王室生下的继承人不是黑眸黑发,也要遭人质疑身份是否属实。是以为了维护血脉中的这份血统,这许多的西方王室中人,更是必须要寻华夏人结亲方可。 数代之后,他们血脉中的色目血统,自然越发淡薄。 而后又经过百年变幻,这西方四分之三的国王,倒全都成了黑发黑眸的汉家儿郎。西方贵族百姓之中,也因华夏人驻扎安居联姻,多了许多黄种汉人。这些混血的汉家子孙大多心慕华夏文化,他们不遗余力,将汉家教化在西方大地上扩散了开来,为日后华夏王朝真正意义上的统治此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而后又过了数百年,大战爆发,已经更名为华夏联邦的大明帝国方一参战,便以泰山压顶之威凌绝西方大陆。诸多与大明瓜葛甚深的西方诸国望风而降,华夏联邦在西方战场上一锤定音,直接为这场震古烁今的大战划下了句号…… 这些都是后话了。 战事已定,朱肃便开始筹划归国事宜。他来此本是为了支援朱棣,如今帖木儿帝国已灭,诸事已毕,倒也是时候回应天复命了。朱肃问起朱棣接下来的打算,朱棣道:“那自然是继续西征,为我大明开疆拓土了。” “咱后头还有那么多的弟弟,这些弟弟的封地,可都着落在我们几个当兄长的头上。若是为兄我不多努力些,以后这些弟弟莫非都在凤阳高墙里,喝西北风?” 说到这,朱肃也颇头疼的揉了揉眉。实在要感慨一句,老朱真的是太能生了。或许是因为家中人丁稀薄,如今做了皇帝之后,老朱在处理国事之余,第二要务就是卯足了劲儿下崽。朱肃离开应天府时,自己的兄弟姐妹已经有不下十指之数了。 虽说历史上便是如此,但看着老朱一个接一个的下崽,朱肃还是觉得震撼不已。 这一回远征西亚两年多,再回去,还不知要再添多少个弟弟? “凤阳高墙倒也没什么不好的……爹已经下了诏令了,若是有不成器的藩王不能在海外封藩,那也只养他三代朝廷便不再看顾了。爵位也是只传三代,三代以后各凭本事,并不会吃垮朝廷财政。” “再说了,实在不行,不还有凤鸣洲么?凤鸣洲疆域广阔,我们那些弟弟,倒也不至于愁着没有封地。” 大明朝关于封藩的制度,而今效仿的是前元的封王制。疆域广袤、能够继续开疆拓土的西边,拟封的是朱家的嫡系子孙。毕竟西方人烟不少,还能继续往西扩展,前景亦是开阔,相当于前元时期成吉思汗嫡系子孙所代表的“西道诸王”。 而东边疆土,则大都临海,无法再拓展太多,是以封的多是勋爵、贵戚,如魏公徐达分封的哈拉和林,以及准备封给韩国公李家的韩地。这些地方往往没有什么开拓的空间,发展有所瓶颈,相当于前元时期成吉思汗旁系子孙所代表的“东道诸王”。 不过西方土地难取,朱家子嗣又多,仅凭借现在给大明打下的亦力把里、身毒、哈密等地,还真不够这一大窝的弟弟们分的。封去凤鸣洲……那地界又着实太荒僻了些,朱肃的打算是给自己和二哥、三哥等请封在那里的,凭后面生的那几个小屁孩,封在凤鸣洲未必就能玩儿的转。 若是封地不够,恐怕就得有一些朱家子孙不得不呆在凤阳高墙里,混吃等死了。 “西边还有不少的好地界,都是咱们朱家的子孙,怎能没出息的躲在凤阳,做个丢脸的富贵闲人?”朱棣道。 朱肃悄悄翻了个白眼,富贵闲人挺好的,他就不觉得丢脸…… “咱们朱家子孙,自该都到外头来筚路蓝缕的给华夏开疆拓土。凤鸣洲多苦寒啊,既然是当兄长的,为了弟弟们能有个好封地,自该辛苦一些,给这些弟弟们多打些好地方……” 朱肃摇了摇头。这厮,分明就是看不得其他弟弟清闲,想把他们拉来给自己当助力……毕竟每个藩王出疆封藩,都得带上不少文武臣子作为藩王班底,正好可以给他朱棣稳定西征的大后方……朱棣对于经营后方的事最是烦心,既有这样的免费劳力可薅,不算计还是他朱棣吗? (本章完) 第755章 中亚后事 不过虽说朱棣想继续西征,但与帖木儿帝国纠缠许久,再精锐的士卒们也该疲惫了。故而朱棣也准备与朱肃一同回京一趟,一是让将士们留在此处好生修整修整,朱棣也可带着将士们的战利品和家书回大明,迁愿意在康居城定居的将士军属来此,以定军心。 二是见识了火器、热气球等诸多兵器之威,朱棣对这些新武器分外眼热,迫不及待想回国中去,寻宝源局定制一批,以作西征之用。 三是自征伐北元以来,朱棣已有数年未曾归国了。也确实是时候见一见老朱和马氏,以全孝道。 于是,朱肃与朱棣二人留下张定边、姚广孝治理康居,自己则与费聚、张玉等人一路回到了身毒德里城,再由德里坐船回返大明。张定边不愿仕官大明,但让他为华夏镇守康居他却十分乐意。左右他在军中战功卓著,即便只有一个秦王燕王周王三王客卿的名头,将士们也愿意听他调遣。 至于姚广孝,有这个黑衣妖僧坐镇此地,即便马黑麻哈利勒等人趁着朱肃朱棣离开想搞什么小动作,也定然不会姚广孝的对手。 在这一战中,朱棣手下的蒙古降骑任劳任怨,居功至伟,是以为了嘉奖这些蒙古人,朱肃与朱棣授权绰罗斯一族的马哈木屯驻此地,并为他请封“德里伯”。身毒之地宗教横行,除了德里城牢牢被明军势力所掌控外,城外还有无数大大小小数之不尽的宗教军阀势力,为了保障天一教在身毒的传播,一支能够捣毁敌对宗教势力、为天一教保驾护航的武装力量,就显得十分必要了。 马哈木野心勃勃,又是外来人,根本不会顾忌这些身毒本地的所谓宗教神明。蒙古人又素来彪悍,对上孱弱的身毒人,足以形成摧枯拉朽之势。故而让这些蒙古降骑扫荡身毒地区,实在是再也合适不过了。对这项安排马哈木感恩戴德,他以大毅力断子孙根,所求的,本就是一个大权在握,而今不止可以在这身毒之地肆意驰骋,更是有机会获得大明朝廷的爵位,这位在瓦剌时期被屡次打压的蒙古人不禁感激涕零,不断表示愿意为大明戍守身毒,绝不背叛。 对于马哈木的誓言,朱肃并未信任,不过也并不怎么担忧。蒙古人在身毒也是外来人,毫无根基,若是背叛脱离了大明,很难发展壮大。即便壮大了也是无妨,身毒与大明有山脉相隔,即便马哈木带着蒙古人崛起了,也绝对不会是大明的威胁,反倒会成为直刺西方世界的一柄枪。 况且,即使这些蒙古人崛起,也很难突破中亚、波斯地区的纵深。而再过几十年,朱肃相信,在文明的炮火下,这些游牧民族也只有载歌载舞的份了,不会再是什么威胁。 朱肃不知道的是,后来,楚王朱桢被封在了德里,德里伯马哈木作为辅佐朱桢的军事力量之一,一直忠心耿耿,为明属楚王国统一身毒地区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与此同时,明属阿里塔兹苏丹国那位嫁予朱棣为妾的公主,也生下了三位人杰,分别是朱·阿里塔兹·高炽、朱·阿里塔兹·高煦、朱·阿里塔兹·高燧三人。 兄弟三人之中,继承苏丹之位的朱·阿里塔兹·高炽乃是一位仁君,将诺大一个苏丹国治理的井井有条。 朱·阿里塔兹·高煦与朱·阿里塔兹·高燧兄弟二人,则是继承了朱棣的武略,精通汉家兵法的同时,又武艺过人。 二人兵分两路攻伐马黑麻苏丹国、哈利勒苏丹国,成功击败了两位苏丹,帮助他们的兄长高炽,统一了中亚地区,大大加快了中亚地区的汉化进程。 可惜后嗣子孙不肖,本来强大的阿里塔兹苏丹国,在第四任苏丹朱·阿里塔兹·祁镇即位后,因其听信佞臣谗言,自高自大,竟欲与大明决裂。 苏丹朱·阿里塔兹·祁镇更是领倾国之兵,亲自出征,意图取下波斯,伐灭身毒,重塑昔日外曾祖父帖木儿荣光,妄图与大明帝国分庭抗礼。 可惜,朱·阿里塔兹·祁镇的大军声势逼人,却在身毒地区遭遇了德里伯马哈木的义孙、被燕王朱棣亲自赐姓的德里侯朱·绰罗斯·也先。也先带领着万余兵士,竟然一举击败了祁镇的二十余万大军,苏丹祁镇也被也先俘虏。 摊上了祁镇这样一位不靠谱的苏丹,阿里塔兹苏丹国的群臣也是恨得牙痒痒。在群龙无首之下,他们果断选择向身为万国宗主的大明朝廷申请调解,并直接放弃营救好大喜功又愚蠢万分的祁镇,跪请大明派遣新的国主治理苏丹国。 于是,当时的第三任大明天子朱雄英,派遣了一位新的大明藩王君临中亚,并改阿里塔兹苏丹国为大明的郡王国,使得中亚地区自唐之后,重新被划入了华夏文化圈的范围之内。 朱·阿里塔兹·祁镇的下场,也成为了胆敢反叛大明宗主国地位的反例,被所有大明属国引以为戒。自此之后,再无任何一个大明的属国胆敢背叛大明。 这些也是后话了。 却说朱肃与朱棣安排好诸事之后,便沿着恒河登船出海,一路南下,来到南洋之时,发觉大湾诸地皆已经有明军和大明的商人驻跸,开设港口。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甚是繁荣,往来客商,络绎不绝。 “这西来船只,也是不少……海上竟有这么多夷商么?”朱肃看着几艘刚从港口离开的帆船。那些帆船看样式,绝不似华夏船只,船上也确实都是长着红毛的色目人。搁在往常虽然偶尔也有,但却绝对不可能成群结队,有这么大的阵仗和声势。 “说来,这还是承了殿下您弟子的福分。”此处码头的管事是曹国公李家的一位老管家,自是对朱肃朱棣这两位天家王爷万分亲近。“您那位弟子远征凤鸣洲,为咱们大明带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源。” “现在谁人不知道凤鸣洲上头,连河水里流淌的都是金子?那张前往凤鸣洲的勘合,那就不是勘合,那是一船船的金子啊!” (本章完) 第756章 二王归京 朱肃点点头,铁铉张赫等人方一出海,便寻到了金山。再加之凤鸣洲与华夏本土相隔实在太远,人力匮乏,金山堡的金山并未如东瀛的佐渡金山、石见银山一般被收归朝廷所有,而是开放予所有淘金者前往淘金,只是按一定比率收缴出港税……加之凤鸣洲的金子成色极佳,吸引得众多的淘金者与商贾们趋之若鹜。那一张张前往凤鸣洲的勘合,确实是与黄金无异了。 大明往返凤鸣洲的海路,就是一条满是金山银海的航道。 不过,朱肃却仍觉得奇怪:“凤鸣洲虽利益惊人,风声也不至于走漏的这般快吧。” “还不是那些西夷?”这位李家的管事翻了个白眼。“一年前,前往凤鸣洲的船队归航,带来了满满的黄金,所有跟着船队出海的小伙子们都发了,出海一次,竟是连后边十八代花用的银钱都赚了个齐全。” “那些取得勘合的西夷也得了重利,这衣锦还乡归国一趟,还不羡慕的那些夷人口水横流?西夷们最是重利,见了有人发财自然个个都趋之若鹜……这几日里从西边来的番商客不少哩!” “这些番商与我们大明所隔千里万里,竟会如此果断的下了血本,要往凤鸣洲淘金?他们就这般确信我大明会给他们勘合?”朱肃道。 先前,大明虽然也给了那些西夷勘合,不过却是有限定人数的。这一股脑来了这么多人又如何,没有勘合,也去不得凤鸣洲。 “总得先来了试一试不是?”那管事道。“再说了,我华夏物产丰沛,即便没法去凤鸣洲淘金,我华夏的茶叶丝绸,亦或者这些日子时兴的羊毛衫、玉米等物,只要运回了他们本国,少说也能有五六倍的利……” “左右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这些夷人番商,自然是趋之若鹜了。” 朱肃点点头,倒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运黄金有百倍之利,若能有机会取这百倍的利自然是好,可若是取不得,贩运丝绸茶叶也可让他们不至于白跑。 左右都是有利润的,何乐而不为呢? 幸好自己来时顺便和李景隆布局了南洋,现在南洋许多重要港口都已归大明所属,航线把握在手中,就不怕这些西夷祸乱大明海疆。而且他们往来贸易,这许多港口的赋税倒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又花了数月朱肃与朱棣成功回到了大明。二人在太仓一带登岸后,却是税务司尚书颜希哲前来为他兄弟二人接驾。朱肃与朱棣早年间曾经来过这太仓,印象里此地还是一个十分荒僻的所在,可现如今,却已经是船帆如林,车水马龙。吆喝叫卖的,搬运卸货的,各色人等川流不息,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商事盛行,海贸发达,使得这个本来只是供卫所兵栖息之地的小港口,竟有了几分临海大镇的气象。 “区区一太仓卫城,都变得如此,本王险些不认识了。”朱肃感慨道,转过头对着颜希哲笑道:“光是本王目之所及,就已看到了不少商家……想来这些年我大明的商税数额,必定是蒸蒸日上。” “颜尚书这两年,在朝中想是甚受倚重了?” 颜希哲朝应天方向略一拱手,笑道:“蒙圣上洪恩,将税务司交托于下官之手,下官殚精竭虑,终于有了尺寸微功。” “不过税务司尚书一职干系重大,却是不可久坐……故而圣上已有旨意,等翻了年,便调下官去内阁里为大学士……” 颜希哲先前为旧派文官不容,倒是与朱肃的新学一门更亲近些。后来一手组建税务司,手下诸多的税务司使又尽是朱肃的新学门徒。有这两层关系,是以他和朱肃在政治立场上亦是十分密切,说话自然也就没有太多顾忌。 “哦?那倒要恭喜颜大人了。”朱肃笑着恭贺道。 如今大明没有宰相,再加上内阁地位日益水涨船高,内阁大学士无疑便是文臣地位的巅峰了。加之内阁此前并无设立大学士,其事务多是由太子朱标掌总。如今颜希哲将进位内阁大学士,其政治意义之重要不言而喻。 再加上众所周知,这内阁如今乃是太子一系的大本营,进了内阁当了这大学士,便相当于在日后的朱标一朝也能有一席之地……如此美事,倒也无怪颜希哲喜笑颜开了。 “不过二位殿下。”和朱肃朱棣客套完,颜希哲却是面色一肃,略微朝二人靠近了几步。“而今虽说我大明每年多了这许多商税,还有凤鸣洲东瀛等地的金银矿贴补,但朝中却也有声音说……我大明的摊子,铺的太大了些。” “再加之金银动人,总有些得不到利的,眼红嫉妒,心中想着惹是生非。” “还有商人们……也不全是安分的,殿下还是当小心些为妙。” “是么?”朱肃眉眼微凝一凝。颜希哲做了这税务司尚书多少年,在这朝廷和商贾中间就斡旋了多少年,他的话自是极为可信的。“这么说来,竟是有人对朝廷的商税动了念头?” 颜希哲不敢说太多,只是拱了拱手,而后笑道:“自然,或许也是下官杞人忧天。” “殿下才智天授,些许魑魅魍魉,想是不用担忧的……” 颜希哲的一番话,似是在暗示如今大明花团锦簇的基业下,已经起了一丝暗流。这些变动大都因他朱肃而起,故而这回京的马车之内,朱肃面色难免便流露出几分忧心忡忡来。朱棣在一旁看了,不禁笑道:“想这么多作甚?” “这大明朝,又并非是你一个人撑起来的。” “大哥与爹皆非常人,若真有什么祸患,他们二人会不知道?无非是尚不当回事罢了。” “即便真有什么胆大包天的……呵,我大明带甲百万,名将更是如过江之鲫。难道还平灭不了了他们不成?” “……”朱肃被他说的一怔,继而恍然。 确实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朱标与老朱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连颜希哲都看出来了的事,他们父子会没看出来? (本章完) 第757章 司马伦 放下了心中忧虑,朱肃与朱棣便一路轻松的,回来了阔别许久的应天府。昔日应天府已是分外繁华了,然而如今归来,应天府竟是更甚从前,秦淮河上行人摩肩接踵不说,竟还有不少的胡商、胡姬,倒是让朱肃想起了书中所载的旧日大唐的风景。 不过而今的大明,真论起来,确实也已经与大唐不遑多让了。 进城后先是回宫拜见老朱,却不料老朱竟是带着马皇后不巧回凤阳去了。这两年老朱越发当起了甩手掌柜,将国事皆交由朱标处理,自己除了朔望大朝以及拍板一些大事之外,多专注于培养皇孙朱雄英。为了教朱雄英知晓市井情状,亦是经常带着他来往凤阳与应天之间,朱肃已是见怪不怪了。 与朱棣二人正欲先行回府,却不料刚离开宫门,斜刺里一位内侍赶忙气喘吁吁的拦住了二人的车马。看模样,似乎是太子府的一位侍从。 “两位殿下,太子殿下有请,请二位殿下往内阁一见。”许是因惧怕自己莽撞拦停了两位王爷的车马,这位侍从跪在地上有些瑟瑟发抖的模样,如竹筒子倒豆一般飞快将来意说了。朱棣和朱肃自然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互相对视一眼,有些惊异。 朱标从来不会在内阁召见兄弟,平日里,一般都是亲自去诸位兄弟们的王府上拜会,亦或者是和老朱一起在御花园召他们用家宴…… 莫非是有什么要事要吩咐? 朱棣朱肃二人自是不敢怠慢兄长,更何况朱标很可能有什么要事想要吩咐,于是二人干脆就直接复又入了宫门。 内阁的办公之地便在宫中奉天殿之侧,有一说一,虽然内阁的构想最初是出自于朱肃,但其实他还是第一次堂而皇之的踏入这个衙门。 原以为内阁会是一处庄严肃穆的所在,诸阁臣端坐案后,朱笔批阅天下奏疏,间或高谈阔论,各抒己见,乃是一等一的高端大气之场所。 却不料今日方一入阁,却只觉得里间热火朝天,诸多阁臣往来奔走,步履匆匆,毫无一国中枢该有的肃穆之态。 不过众官虽忙,却仍是忙中有序,并无鸡飞狗跳之态,朱肃暗暗点头,心中想的是这才是务实的衙门该有的模样。 “四弟,五弟,你们回来了!” 朱标在内阁并没有单独辟出一间静室,只是在诸阁臣位置的上首摆了一张桌案,用于批阅奏疏而已。而今见了朱棣与朱肃二人联袂而来,朱标眼睛一亮绕过桌案迎了上来,先是重重的拥抱了二人一番,而后上下端详两位兄弟:“黑了,却也壮实了!” “一别经年,都已长成好男儿了!你们的战报为兄已经看了,都是好样儿的!” “大哥却是瘦了许多。”朱肃也端详着朱标,朱标颌下胡须留的浓密了不少,面上却是有着几分疲惫,是以劝道:“大哥还当注意身体才是。大明诺大重担,皆系父皇和大哥你二人之肩。” “若是大哥不保重身体,纵使如今局面如何大好,想来也要陷入一番不安动荡中了……” “哎,事务繁忙,实在难以止歇……”朱标露出苦笑。“而今再看史书上历朝皇位之争……只觉荒谬不已。这般天下第一等的苦差事,竟也值当丢了父子兄弟之情去争……” “为兄而今唯一的希冀,就是父皇能长命百岁,这样或许偶尔,还能偷个浮生半日闲,去城外踏青一番……” 朱棣和朱肃一笑,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太子之位苦是苦,但要说朱标当真不想干了,那也绝对是不可能的。 朱标只是羡慕两位兄弟,能够驰骋域外,纵马扬威。而自己却只能囿于殿堂之内,终日与案牍文书打交道罢了。 将朱棣和朱肃带到偏殿,自然有宫中内侍为三位皇子奉上茶水。稍微抿了口茶之后,朱标开口道:“这次伱二人归京,京中并未举办盛大的凯旋仪式,你们不要心有芥蒂,实在是如今朝廷万事纷扰,故而我向父皇提议,等那三大苏丹国的使者入京觐见之时,再一并举办仪式,晓喻四方臣民……” “大哥不必多说。”却是朱棣打断了朱标道。“我与五弟此番归国,是轻车简从,将士们大多仍在康居城中……既是赏功,断没有将士们不在,由我等自领这份功劳的道理。” “只是将士们的赏银抚恤,军功爵位,还是该尽快些。莫要寒了将士们之心。” “那是自然。”朱标点头。如今大明国库丰盈,他这一声答允也是并无丝毫犹豫。两人就这么三言两语之间,议定了封赏出征将士之事。随后朱标转过头来,看向了正观瞧着殿内山水图的朱肃:“五弟,为兄有些事情,想要你帮着拿个主意。” “嗯?”正在走神的朱肃猛然清醒过来。“大哥但说无妨。” “嗯,那为兄便直言了。”朱标道。他摸着颌下胡须,先是斟酌了一下措辞,方才继续开口道:“而今我大明境内,商事腾勃。特别是凤鸣洲归来的那些商贾,个个皆腰缠万贯。” “这也引得许多人对出海经商心向往之……甚至于,南方沿海各路,多有百姓弃耕从商,导致粮税锐减……” “有大臣劝诫为兄,要重启户籍制度,限定农户不得下海经商……” “此事断不可为。”还没听完,朱肃便已经肃容做出了回答。“以户籍限制百姓世世代代之职业,这是在逼着活不下去的百姓成为流民、逃户。” “百姓心慕从商,可以陈明利弊、可以善加引导、可以减少发放海商勘合……为何非要在户籍上做文章?” “阶级固化,乃是国家动荡之源……农人心慕海事,也是因为农事艰难,想要过上心中向往的富裕生活。朝廷若是多加体谅农事,农人们当真便愿意抛下土地去经商吗?” “如此提议之人,其心可诛!”朱肃愤然道。 朱标静静听着,不时点一点头:“大善。为兄亦是如此以为。” “不过要减少发放商事勘合……这口子却是不太好收。” “五弟此番归来,想来,我大明公主的那位好驸马,很快就会找上你周王府去了……” “驸马?”朱肃一愣,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颇为周正的面貌来。“大哥所说的,莫非是欧阳伦?” 记错了,大明次公主驸马是欧阳伦……标题改不了了emmmm (本章完) 第758章 太子难断家务事 大明如今,已经尚了驸马的公主共有三人。 长公主临安公主,尚的是李善长之子李祺。李祺如今随李善长同在高丽,所谓夫唱妇随,临安公主自然也随在身侧。如今李家几乎已为大明取下了所有高丽之地,李祺亦是居功至伟,军功加身的他并不需要打什么商贸勘合的主意。且其为人素来本分低调,自然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之事。 次公主宁国公主,尚的是汝南候梅家之子。汝南侯早年出征时死于军中,是梅家这位驸马撑起了汝南侯的门面。这位驸马在国子监学习之时朱肃见过,亦非目光短浅之辈。现在正在瀛洲统领租界水师,自然也不会做那些打算。 倒是三公主安庆公主的驸马欧阳伦,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安庆公主是老朱和马皇后的嫡女,欧阳伦也是饱学的进士,这样的珠联璧合本该比与五大三粗的勋贵之家联姻更为靠谱,然而这位欧阳伦虽满腹经纶,却有傲下媚上之姿,朱肃并不喜欢他。 “你猜的倒是准确。”朱标道,随即他叹了一口气。“咱们这位妹婿……也不知被谁撺掇出来的心气。一门心思的,想要做这海贸的生意。” “他是进士出身,我大明方颁布了政令,为官者不得经商……可他却是铁了心要走这条路子,这段时间,也不知走了多少的门路。你对海事最为通晓,回头你回府上,他必是要拜访的。” “拜访我做什么?”朱肃皱起眉。“大哥寻我来就为了说这?” “哎……清官难断家务事……”朱标无奈的摇了摇头。 欧阳伦并非寻常进士,乃是朱家诸兄弟嫡亲妹妹的妹婿,算是极亲近的皇亲。数年前朝廷刚刚颁布了为官者三代内不得经商的律令,若是给这欧阳伦开了口子,朝廷法度何存? 只怕要损及朝廷微信,为官不得经商的律令,也要成为笑柄了。 摊上欧阳伦这样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也是让本就日理万机劳累不堪的朱标,更感觉到万分的无奈。 偏偏这件事,朱标还得帮着欧阳伦向老朱遮掩。欧阳伦以为自己是皇亲,纵是朝廷也当对自己网开一面……但最了解老朱的朱标可不这么想。老朱素来嫉恶如仇,这几年虽说脾性没往日那般的暴躁,但本性却仍是在那儿的。 要是知道欧阳伦知法犯法,有这非分之想,一怒之下还不直接教人将这厮给砍了? 砍了欧阳伦是痛快,但安庆公主却是朱标嫡亲的妹妹,也是马皇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若是害得这妹妹没了夫婿,母后还不得和父皇怄死? 到时候宫中不宁,父女兄妹反目……这绝非仁厚的朱标所愿意看到的。 “左右我们这妹婿还没有当真插手这海贸生意,一切都尚可挽回。五弟,伱最是精通海事,欧阳伦许是不愿听为兄说话,但却一定愿意听你的。” “你回府之后,记得和他陈明利害,让他莫要起这觊觎之心……也免得触怒了父皇,我朱家家宅不宁。切记切记。”最后,朱肃与朱棣离去前,朱标这般殷殷嘱托道。 朱肃点头,心中却是感慨朱标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 既要监国,又要看顾这些作妖的亲戚,还得顾好老朱的暴脾气……家事国事君道孝道朱标都要一肩担着,要当好这么一个贤良的储君真心的不容易。 辞别朱标,朱肃与朱棣便各自回府。朱肃府中,王妃徐氏自然是早早就在府门外恭候,朱肃回府沐浴更衣之后,又是好好的吃了一顿,这才从一路的劳顿之中缓过了些神来。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府中可有什么大事么?”朱肃问徐氏道。 “哪有那么多大事?无非是各家亲戚们迎来送往,以及府中各项人情生意往来罢了。”徐氏温柔的为朱肃捏着肩膀,一边笑着应道。她本是才女,朱肃虽久未回府,但府中有她操持,纵有一二事务也都有惊无险的顺利解决了,自然不用说出来让朱肃徒增烦忧。不过说到这徐氏却是顿了一顿,道:“倒是这段时间得知殿下要回来了,许多亲戚都给咱们府上递了帖子……多的有些异乎寻常了。” 朱肃摇着摇椅的身形一顿,随即嘴角噙起一抹微笑:“你觉察到不一般了?呵,想是大哥方才寻我说的那件事。” 将朱标对自己说的事与徐氏说了,徐氏又吩咐人拿来了近日里递入府中的那许多帖子。朱肃略微翻看,大都是和朱家有些沾亲带故的,还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故旧、商人。看来,想要走自己门路取得海贸勘合的,只怕并不止欧阳伦一家。 “殿下不如先闭门一段时间?”徐氏建议道。“这么多的赴宴帖子,若是一个个的去了,只怕得吃到明年了。” “不如托辞劳累,闭门在府中修养。知道殿下您不愿意出面,他们自然也就明白了。” “等过几日陛下回来了,他们也就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了。” “嗯。”朱肃点点头,那些人虽鼠目寸光了些,但个个也都是人精。只要自己闭门,也该知道自己的态度了。左右自己又不是想争皇位,顾及这些人的情面做什么? 于是朱肃干脆闭门修养起来,并放出消息谁也不见。如此一来,那些人渐渐的明白了这位殿下并不愿意讲他们的情面,投递上门邀请朱肃赴宴的帖子,也一日日的渐渐少了下来。 不过,其他人朱肃还能避着,身为驸马都尉的欧阳伦,却实在不好规避太甚。毕竟是亲妹妹的妹婿。更何况,欧阳伦还一连几日亲自登门,若是始终不见,未免也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了。 于是在欧阳伦亲自登门求见的第四日,朱肃只得让人将这位妹婿,请进了书房。 “驸马都尉欧阳伦,见过周王殿下。”欧阳伦相貌堂堂,有潘安之貌,兼具一身正气,也难怪老朱会点了他做安庆公主的驸马。不过看着欧阳伦这张正气逼人的脸,朱肃心中却是腻味的慌。然而亲戚的脸面还是要顾的,也只得微笑的扶住了做势跪下的欧阳伦:“妹婿请起,你我虽许久未见,倒也不必如此生份。” “随三妹妹叫我一声‘兄长’,也就行了。”朱肃笑道。 (本章完) 第759章 法不容情 朱肃和自己的三妹安庆公主并不十分相熟,只记得这位妹妹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亦是没什么主见,在诸位妹妹之中也并不起眼。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老朱和马皇后才没有将这位女儿如其他公主一般嫁给勋贵之家,而是嫁给了欧阳伦这个进士出身的平民。也是担心她这性子若是嫁给了强势的勋贵人家,指不定就要受了欺辱。 不过欧阳伦虽是出身不高,但功利之心却是甚重,这也是老朱所没想到的。朱肃素来不大喜欢这位金玉其外的妹婿,故而虽欧阳伦年岁比朱肃长得许多,朱肃却仍要让欧阳伦以“兄长”呼之,就是想要让这欧阳伦稍微碰一个软钉子,也好让欧阳伦知晓自己其实并不欢迎他。 不过也不知欧阳伦是真没明白还是故作不知,总之,见朱肃抬手相扶,欧阳伦竟是真就顺势直起膝盖,口中笑道:“既然如此,伦也就不再见外,且呼殿下一声‘兄长’好了。” “兄长千里赴戎,与燕王殿下振我大明国威,实在是我朱家之荣耀啊……” 朱肃笑着谦逊,宾主二人各自入座,虚头巴脑的寒暄了一番。朱肃故意不去问欧阳伦来意,而是先天南海北的一顿闲扯,不给他聊到出海勘合的机会,且看这位相貌堂堂的妹婿会不会先沉不住气。 果然,不一会儿,欧阳伦那张故作风光霁月的脸上便略微现出焦躁。再过得一会,他便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朱肃述说身毒风土人情的话题,突兀的道:“兄长,据闻如今主管凤鸣洲诸多事务的凤鸣洲巡抚铁铉,乃是与您十分亲近的大弟子,可有此事?” 关于身毒的话题戛然而止,朱肃慢慢的闭上了嘴,而后又微微一笑,道:“确实如此,怎么?这又如何?” “那便好,那便好……”许是感觉到了朱肃有些许不快,欧阳伦显得有些讪讪,干笑了两声之后继续道:“伦此来,其实是府上有一桩事,想要走兄长的路子,和铁大人搭上些联系……” “哦?”朱肃故作不知。“我这弟子远走凤鸣洲,离大明足有十万八千里。” “你一个堂堂驸马,府上又能有什么事,能用上远在天边的他来帮你?” “这……说来惭愧,兄长有所不知……”欧阳伦道。他故作忧虑的长长叹一口气:“我欧阳家这个驸马府,虽说承蒙父皇恩泽,也算得上是门楣光耀。” “但实际上,却只是表面光。这份体面,内里却还要靠各种东西撑着……” 接下来,欧阳伦便开始对着朱肃,一脸悲戚的开始诉起苦来。话里话外无非是他家底子本来薄弱,为了不给安庆公主和天家丢了面子,他咬着牙撑住了欧阳家的门楣,只是银子如流水一般的洒,眼看就要海尽河干…… 朱肃心中冷笑,先前,那些因为贪污而被抄家杀头的犯官,似乎大多数也是这么个说辞。这位大明驸马,怕不是已经忘了老朱前几年杀人的手段了。 亦或者,以为凭着他皇亲的身份,老朱的屠刀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故而,想劳兄长您出个面,给张允准我欧阳家往凤鸣洲贸易的条子,也好使在下和公主殿下能有一个可以支应开销的营生,不至于丢了我朱家的体面……”欧阳伦讪笑道,眼睛灼灼的看向朱肃。 凤鸣洲海路难行,若无铁铉的船队带队,这些商船还真没多大的机会能自己远渡重洋。因而,想要走凤鸣洲经商,还就非要铁铉他们同意不可。 “你想要凤鸣洲行商的勘合?那自去寻户部和海事司审批便是了,找我又是什么道理?”朱肃故作疑问道。 海事司,如今为杨士奇主管。他是个可塑之才,为人周正,自然不会对欧阳伦网开一面。更何况,欧阳伦虽说是皇亲,却也是进士出身,算是文官。文官经商,正触犯新法,又有谁会愿意为他开这勘合? “这……兄长,伦只此家业,不像那些豪商那般家大业大,做不了那用勘合的大贸易。只需您有个条子告知铁大人,能让我欧阳家的家人登船随行,依附我大明舰队骥尾,做点微末买卖……”欧阳伦道。 这厮倒是好算计,人家商人们手握勘合,还需花大价钱买造船只,组成船队。船只体量运载几何,还有定制。必须符合勘合所载。他倒好,直接要个条子,就想用朝廷的船给他私人运载货物……前往凤鸣洲的利润何其之大,他两嘴一张,就想用朝廷的宝船在这样一桩大生意里分一杯羹? 此例若开,如何了得? “前往凤鸣洲的船队乃是朝廷所有,我一张条子就让伱登船?置朝廷律令如何?”朱肃面色一肃,说道。“铁铉虽是我弟子,可他如今既已出仕,便更该是为朝廷做事的命官。” “既为朝廷做事,难道还要顾及所谓师生不成?莫说我不会开这张条子,即便我开了这张条子,铁铉也认了,那么便是我与他二人枉顾律令,合该论罪。” “所谓法不容情,你如今身为天家贵戚,更该如此……要知道这大明诸多律令,就是为了维护朝廷统治。若是法度不靖,国家不宁,你我何以存身?” “妹婿,你我身为天家贵胄,更当谨言慎行,为众表率……这个身份不止是一种荣耀,亦是一种责任,不可轻忽啊!”朱肃苦口婆心道。 先把这调子立起来,欧阳伦即便再不要面皮,这一下知道了自己坚决不会同意,也该知难而退了。朱肃心中想道。 却不料欧阳伦听了这话,却并无太多惭愧之色,甚至于朱肃还眼尖的看到,在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果然如此的狡黠之色。“是,是,兄长教训的是。” “伦实是不该有此非分之想……只是府中,确实已是走投无路……” “既然不能做凤鸣洲的生意……不知兄长,能否为在下介绍些门路。” “让我府中走一走北边的生意路子?”欧阳伦道。 (本章完) 第760章 事有蹊跷 “北边?”朱肃面露讶色。 按朱标所言,这位欧阳伦驸马这些日子应该是一门心思的想着挤进勘合贸易的行列才是,既然到了连朱标也不得不避而不见的程度,说明先前朱标敲打的也并不少,只是始终没有什么效果。 朱肃本来,也已做好了被他死缠烂打的准备。却没想到,只不过才几句话,他竟真就果断放弃了? “是。”欧阳伦笑道,眉目中,倒是有种尽在掌握的自得。“北边的皮货生意、西边的山货生意皆可,兄长准允我家往来做个游商便行。吉安候、延安侯等勋贵人家,都做着这些生意,兄长也不忍看我家一家拮据吧?” 吉安候、延安侯等人,便是在数年前宫中夜宴时不愿交出倾吞财产土地、自弃兵权享受富贵的唐胜宗、陆仲亨等勋贵们。坐吃山空的富贵岂是那么好享的,他们先前强取豪夺的田土虽然并未收回,由朝廷出面给他们擦了屁股,但是却也被地方官员与锦衣卫给死死的盯住,绝无再有昔日那般恣意的机会。 他们家中素来大手大脚的花销惯了,又看到那些为朝廷南征北战的武勋将门日益红火,如何肯堕了门楣?可没有了进取之心的将门,自是没法子用武功撑起门面。 那便只有靠钱财支棱起表面的架子不倒了。这样一来,这些选择“富贵”的勋贵们家家都是花钱如流水,唐胜宗陆仲亨等人前些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在这般坐吃山空之下,竟有一代而空的征兆。家中日日为了这些黄白之物鸡飞狗跳,这些人亦是为之前自己的选择而后悔不迭、追悔莫及。 为了家中能有进项,这些已过气了的勋贵们也只好做起了经商的营生。最好的选择自然是瀛洲和凤鸣洲金矿的生意,但这些生意却是被朝廷严格把持,即便是欧阳伦这样的皇亲死缠烂打的求到朱标面前,都求不来一张勘合。 更遑论这些勋贵了。 而往北边和南边经商却不同,不需要勘合不说,如今九边之地与西南、西边的边将,大多都与这些勋贵有旧,看在旧日的情分上,给他们些许方便,自然便能让他们做成这项营生。 只是在收益上,却远远不比出海的生意有赚头。 欧阳伦先求出海勘合,不成之后再求区区一个北面经商的机会,朱肃意外之余,心中倒也是大为松动。北面经商生意不比出海,确实是人人都可做得。只是心中仍有一丝疑虑未去,思忖了一会方开口道:“你若想往北边行商,我这里倒确实有些可用的人脉……只是你毕竟是进士出身,经商是否……” “兄长,伦不过是个驸马都尉,既不管事,又不观政。又哪里算什么正经官儿了?”欧阳伦苦笑道,随即面色黯然。“我这一府驸马,倒是连个失了兵权的勋贵也不如……” 朱肃哑然。欧阳伦在朝中的地位确实有些尴尬,虽是进士出身,授的却是驸马都尉。文官不似文官,勋贵不像勋贵。偏偏两边的限制,他都得身受着,不能经商,也不能购买田土,只能指望着老朱嫁女时授的那几亩永业田养活。 如今的大明经商,并不算十分可耻之事,他若是真想经商赚钱养家,倒也能算是有几分“上进”了。 “这样吧,你也不用亲自出面。文官不可经商,公主却是无碍的。” “回头,伱便以安庆的名义组织商队赴北面经商,我会为你寻些故旧,护你商队周全……你也不要再去拿这事叨扰大哥了,大哥如今日理万机,满脑子都是国家大事,你我这点家长里短,实在是不好再让他去徒增负担了。” “是,是……”欧阳伦一迭声的应着,面上却已满是遮掩不住的喜意。 得了朱肃的应承之后,欧阳伦也就没有了继续多待的兴致。勉强又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开。欧阳伦走后,徐妙云便带着侍女们,从后宅里给朱肃端来了饭食来。她见朱肃面色凝重,便问道:“怎么了?” “莫非是这位驸马有什么不妥的?” “嗯?……倒也没什么。”见是徐妙云,回过神来的朱肃略微一笑,道:“只是有些不解,据大哥所说,这欧阳伦一门心思想捞凤鸣洲金矿的重利,结果却这般好打发……” 旋即一面将与欧阳伦的谈话,与徐妙云一一说了。徐妙云秀眉微微蹙起,道:“确实有些奇怪。按说他一门心思想要吞金矿重利,就绝不会因为殿下允诺照看他家商队,就这般欣喜。” “而且这北面经商……以他驸马的名头,莫非还不够么?为何非要来求殿下您的首肯?” 一语惊醒梦中人,本正夹着菜往口里送的朱肃,听到徐妙云这句话,顿时怔愣住了。是啊,北面经商确实需要人脉。可欧阳伦自己驸马都尉的名号,莫非就不好使了么? 安庆可是爹的嫡女,论起来,他欧阳伦的名号,可是要比唐胜宗、陆仲亨之流还更好使些。北面经商,最大的难处无疑是“周全”二字,唐胜宗、陆仲亨还得找些愿意保着他家商队的军中故旧,才能做成这生意。而欧阳伦……哪个边将敢不给老朱的驸马面子? 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蹊跷,欧阳伦究竟是想做什么样的生意?朱肃本能的觉得此事不会有那么简单。 “若殿下意欲查探,还当趁早才是。”徐妙云对朱肃道。“若是等陛下归朝之时欧阳驸马犯下大错,想来他绝无幸理。” “既然太子殿下有托,就需在其铸成错事之前,就将其阻止才可。” “我知道。”朱肃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家务事最是难断,偏偏自己此时连欧阳伦究竟想做些什么都不知晓。 这位还是自己的妹婿,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另想他法。 而且,他已经隐隐的感觉到,此事并非只涉及欧阳伦一人这么简单。 (本章完) 第761章 再会朱樉 “回殿下的话,探明欧阳驸马已经开始组织商队。不过采买的都是寻常物什,如茶砖、布匹之类。并无什么奇异的实物。” “禀殿下,驸马今晨往秦淮河上与三五友人临河赋诗,并无谈论什么特别的话题,倒是驸马今日心情似乎甚佳。” “禀殿下,小人已在驸马府左近暗暗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燕王府,朱肃与朱棣二人一大早便端坐殿上,听取着对欧阳伦各方查探的汇报。朱棣先前曾经掌过锦衣卫镇抚司,手下的燕王亲卫里也有不少从锦衣卫里调出来的好手,他们虽已不做谍探了,但老手艺却还没丢,再加上曾出自锦衣卫,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当年的门路。借他们来查探欧阳伦,再合适不过了。 毕竟若是去调动忠于老朱的锦衣卫,就等于直接告诉了老朱,他们怀疑欧阳伦有问题。 “五弟,你未免也太过急躁了一些。”朱棣端坐椅上,漫不经心的从那位阿里塔兹苏丹国公主的手中接过一块桂花糕,而后对朱肃道。“此事又有何难?他一心经商,商队必然有诈。等他家商队回返之时,咱们寻些人半道将他们劫了,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 “亦或者你我现在就去,直接将那欧阳伦从秦淮河上捆来严刑拷打一番,把门道从他口中问出来,不就结了?” “你以为我没做过?”燕王府上可没有服侍自己的侍妾,朱肃只能自己捻起一块桂花糕,桂花糕划过一道抛物线后丢进了自己的嘴里。“那日之后,我便让人去了驸马府,将那欧阳伦召来逼问了番……可是他欧阳伦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想做端正生意,还哭哭啼啼的说我们兄弟没把他当亲戚……安庆好歹也是我们的胞妹,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伱我还真能将这厮揍一顿吗?” “揍一顿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他丢了脑袋强。”朱棣努了努嘴,他那曾是公主的侍妾便万分温顺的又喂了他一块桂花糕。享受着这名中亚女子的温柔,朱棣现在觉得纳个妾室倒也不错,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们兄弟揍他也是在救他……真等爹动手了,那可就不是揍一顿那么简单的事了。” “就算是揍一顿……凭他那身板,能吃得消爹的龙腰带吗?定也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场。”提到老朱的龙腰带,虽然如今已多年没捱过了,朱棣还是本能的露出了一点恐惧之色。 小时朱家诸子之中,唯有他被抽的次数最多。老朱揍人有多凶狠,确实是朱棣最有发言权。 “大哥不欲因这欧阳伦,以致家宅不宁,我们当弟弟的既然受了兄长所托,也只好尽力而为了不是?”朱肃道。想起后世的历史里,这个叫欧阳伦的,结局似乎确实是因作死被老朱砍了的,为此好像还成为了老朱与朱标和马皇后之间的芥蒂。 此事太过细枝末节,具体如何倒是不记得了。 现如今此事既然尚未发生,想办法挽回一番倒也无伤大雅。 “也是奇了,这欧阳伦一介书生,是怎么这般一门心思的想要经商的。他们这些书生不是最厌恶与民争利吗?”朱棣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百无聊赖道。这些家长里短的烂事,他是极其不愿意参和的,故而语气之中便透露出几分嫌恶来。 “要说是凤鸣洲的生意,那倒还有几分情有可原。毕竟重利动人心,忘了那些迂腐之言,想要谋一谋也算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北边的生意……油水多是那些圈地的大豪商的,他一个驸马府能捞到多少油水?” 朱棣不屑道。他在北方的时间比朱肃更长,对北面的事自然也更加清楚。北方草原虽然盛产毛皮、牲畜,颇多利润。但如今各处通商的榷场,最赚钱的生意却是圈地饲养牛羊之类。只是做个行商,除非成了规模,否则并无太丰厚的利润。 欧阳伦虽是驸马,但以他家中的底蕴,却是远远不够在草原上置地的。 “对了,如吉安候、延安候等人家,莫非都已在草原上圈地养羊了不成?”朱肃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开口问朱棣道。按这么说来,这几家勋贵倒是个个都经商有成了? 否则欧阳伦怎么会心生羡慕之意? “嗯?倒是不曾。”朱棣的回答,却是出乎了朱肃所料。 “据我所知,吉安候陆家,走的多是西北的路子,阳关、玉门等西北关城的守将,很有几个是他陆家昔日的故旧。借着这层关系,他陆家往来西北,倒是也算稳妥。至于延安侯唐家,关系多是在辽东那边,平时往来倒卖些高丽物产,也算是有些利润……” 朱棣道。对于四边武将的分布及出身,幼时便醉心兵事的他自是如数家珍。朱肃却是越发疑惑起来:“若只是往来做个行商,按理来说并无这许多赚头……他唐胜宗和陆仲亨莫非当真穷困到了这般地步,连这等没多少肉的蚊子腿也要咬一口了?” “许真是山穷水尽了呢?”朱棣道。“又或者是寻得了些我们不晓得的财源,也未可知。” 朱肃却是越想越觉得奇怪,但也仅此而已。吉安候延安候几家如今已是够惨的了,若是非要咄咄逼人的查探一番,倒显得朱家有些苛待功臣了。才刚刚收起心思,就见外头一人如进自家一般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见朱棣朱肃,便豪迈的大笑道:“哈哈,老四,老五!” “见了哥哥,何以端坐不动?就不知道出门来迎一番哥哥我么?” “二哥?”朱肃定睛一看,却是惊喜异常。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二哥,秦王朱樉。 “……秦,秦王殿下,您慢些……”燕王府的门子此时才上期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见朱樉已经见到了朱肃朱棣,这门子赶忙跪下道:“二位殿下……二位殿下恕罪,秦王殿下不待小人通禀,抬腿便走……” “小人实在追之不及……” 这二哥早年间便不拘常俗,不想这几年过去,倒是越发豪迈不羁起来了。 (本章完) 第762章 城狐社鼠 朱家这几个同胞兄弟素来感情极深,自然不会因朱樉不请而入而有所见责。挥退了那战战兢兢的门子之后,朱棣与朱肃兄弟二人便拉着朱樉进了屋内。朱棣欣喜道:“二哥缘何也回了应天?我与五弟竟是从未听说。” 大明律令,藩王无召不得回京。秦王朱樉镇守西安,虽然日后还是要分封在外疆的,但此时身上也确实担着秦地防务的重担。 此时竟然在应天见到了他,说明他必是得了老朱的圣谕。 “我也不知。在西安时我日日与诸多江湖豪侠们纵论天下,行侠四方,岂不快哉?要不是听闻你们两人要回来了,我还不愿意回应天呢。”朱樉道。“兄弟,改天我与你们说说为兄在西安的豪侠事迹。” “我那秦帮……办的那教一个红红火火!也不知做下多少大事,连父皇也去信夸赞我哩!” “哈哈哈哈,二哥你那秦帮做的怎样大事,哪还有我不知道的。伱帮中的那王先、张定边等豪侠,在西北时可是帮助了我良多!真乃我华夏热血男儿!”朱棣道。 “还不是老五的武侠写得好!若不是他写出了这‘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八字,激起了我华夏豪侠的为国之心,我也没办法做出这般大的事业!”朱樉哈哈笑着应道。 “小弟不过是动动笔杆子瞎写,能做出此等成就,还是二哥您的功劳……”朱肃谦逊道。这话倒也不算是客套,自己写天龙射雕等时,原意只是排解消遣,倒并没有想到能在诸多豪侠之中引起那般大的反响。 也是爱极了武侠的朱樉灵机一动,以秦王之尊入江湖建帮。虽然当时显得有些胡闹,但如今看来此举却属实是画龙点睛之笔。因着这“秦帮”的活跃,“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理念才真正传入了江湖人之中,本来官府分外头疼的那些群聚生事、以武乱禁游侠儿们,竟都争相加入秦帮,为大明出力。 这才有了秦帮豪侠远赴域外,带来了帖木儿身怀狼子野心的消息;这才有了王先义不容辞,镇守哈密抵御也速迭儿;这才有了张定边率千余壮士,万里赴戎机,与朱肃朱棣在中亚并肩齐心。 可以说,能将这些大明的江湖游侠儿组织起来,武侠只是描述了一个纲领;而真正做成此事的功劳,则该归属于朱樉的秦帮。 “哈哈哈哈哈哈,既然你这般推崇为兄,那这份功劳为兄就愧领了。说来还有一事,你这回归国想来也没什么事做了罢?”朱樉道,“何时再写一本新的武侠?”他目光灼灼。 “呃!”朱肃无语。这二哥还是这般不着调。看来急轰轰的回应天来,回来复命只是顺带,这催更才是他心中排在第一的要事。 可朱肃也很无奈……写了射雕天龙,武侠方面他几乎已经是江郎才尽了。还能写什么?总不能写师生恋的神雕、不着调的鹿鼎记、亦或是把老朱写成张无忌手下的倚天屠龙记吧? 好说歹说,才同意了再给朱樉说一本《笑傲江湖》,已经成了武侠痴的朱樉这才放过了朱肃。问起二人在此会谈的缘由,朱肃与朱棣将朱标的嘱托和盘说出,朱樉哈哈大笑道:“你们是想知道欧阳伦有什么蹊跷?这有何难。” “只消细加查探、排查一番,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么?” 朱肃与朱棣对视一眼,朱棣摇摇头道:“我们已经用了锦衣卫的门路,可还是没有什么所得。” “为今之计,也只有派人潜伏于驸马府中,若他真做了什么错事,再抓他现行了。我本觉得直接让宗正寺去查查欧阳伦便好,可大哥顾忌亲戚之情,不愿动用官面上的手段。” “锦衣卫?啧啧,就那群酒囊饭袋,循踪追案还行,卧底查探,那群人还是太死板了些。”朱樉不屑道。 “前些年锦衣卫倒还尚可,但这些年,嘿嘿,不如我的秦帮远矣!” 朱樉说的倒也是现实。洪武年间的锦衣卫本为天子亲卫担任,是军士,阵前杀敌倒是个顶个的好手,但若论到谍报刺探,确实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前些年锦衣卫由毛骧总领时,毛骧此人心思阴狠,手段毒辣,将锦衣卫也调教的狠辣非常,倒是能够胜任这些谍探的工作。但后来蒋瓛继任,蒋瓛为人却是古板了许多,虽然在监督官员一事上蒋瓛做的无懈可击,但若论到查探,确实并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二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自是让我的人去查。”朱樉道。“锦衣卫查不到的东西,我秦帮未必便查不到。欧阳伦突然举止怪异,则此前必定有蹊跷之处。既有蹊跷,未必便没有有心之人注意……待我寻人问问。”说着,叫过护卫身侧的一位豪侠打扮的壮汉,低声吩咐几句。 那壮汉听完,点点头,飞速离开了燕王府。不一会儿,竟带回一个乞儿来。 “……二哥,要你去查欧阳伦,你的人领个乞丐回来作甚?”朱棣皱起眉道。 “乞丐怎么了?人有人路,鼠有鼠道。有时候一些阴私之事瞒得过人之双目,却未必瞒得过这些城狐社鼠。”朱樉理所当然的说道。“不和你这没见识的家伙多言,连丐帮也不知道么。” “丐帮?”朱肃也是瞠目结舌,想不到大明江湖的发展如此之快,连丐帮都已有了。 也难怪,射雕的洪七公之名已传遍大江南北,朱樉模仿书中情节,笼络乞丐们再成立个丐帮,也不算稀奇。 “帮主在上,小的丐帮庄二狗,见过帮主!”这乞丐虽然落魄,见了朱樉却是眼神灼热,一派激动模样。学着说书中侠客们的样子朝着朱樉报了个拳。朱樉竟也不伦不类的抱拳还礼,礼罢从怀中取出几枚金叶子,让人送到庄二狗手上:“这两片金叶子,就算本帮主支援丐帮在应天堂口的弟兄们。” “既然是你被寻了来,说明欧阳驸马这些日子的蹊跷,是被你窥在了眼里?” “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且细细说来。” (本章完) 第763章 人市 那庄二狗得了两片金叶子,先是保证定会将这金叶子用来贴补帮中乞丐,而后珍而重之的将金叶子贴身放好,那凝重的模样,众人丝毫不认为他有私吞之心。 朱肃更是暗暗称奇,二哥对于拉拢这些江湖人倒是颇有一番手段,一个“钱”字一个“义”字,直教这些江湖人死心塌地。 收好了那金叶子,庄二狗道:“好教帮主得知,小人正是东边长安街的乞丐,那欧阳驸马府上的大门口,便是小人素来的行乞之地。” “故而这欧阳驸马,平日里出几次们,府中有什么人拜访,小人皆是一清二楚。” “欧阳驸马平素与人交往不多,即便平日里出门有些应酬,大多也就是和那些书生朋友们往秦淮河去喝酒赋诗。不过大概半个月前,一位侯爷的车马来欧阳府的次数却是越频繁了些。那侯爷那叫一个挥金如土,那一日教欧阳驸马有时见了,啧啧,那羡慕的眼神儿……” “你可记得,是哪一位侯爷?”朱肃追问道。“他又是如何在欧阳驸马府门前挥金如土的?” “这位贵人,小人不认识字,只知道长随们都叫着侯爷,却是不知道那是哪家侯府的侯爷。”那庄二狗不认识朱肃,却也知道如此装束且站在秦帮帮主身边的,必定是一个贵人。 “不过如何挥霍,小人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那几日那个侯爷,正是当着欧阳驸马的面儿赏了小人足足十两纹银……啧啧,十两的雪花银啊!那几日小人可着实是挥霍了番。”庄二狗道,脸上还带着满脸的回忆之色,倒似乎那十两银子比朱樉给的两片金叶子更多一般。 也对,十两纹银是他自己乞来的,朱樉的金叶子却是让他给帮中的,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朱肃却是与两位兄长各自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奇怪。一出手便赏了一介乞丐十两纹银,这般大手笔的勋贵在都中确实还没有几个。 十两纹银,即使是在帝京应天,也足够一户五口之家一年的开销花用了。 就这般赏给了一个乞儿。 “既然被庄兄弟见过了脸,那这是哪一位侯爷便也不难查探。”朱樉道。朱肃和朱棣也是点头,这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倒是不急。朱肃继续问道:“然后呢,可还有什么别的异状?” “唔,其余的倒是没了……”庄二狗回忆道。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啊,对了。” “记得数月前小的去人市乞讨的时候,竟也遇到了欧阳驸马在那处!” “人市?”朱肃皱起眉头。 所谓人市,便是贩卖人口之地。素来游走于朝廷律法边缘,算得上是文人甚少履足的腌臜之地,以往每逢灾年,都有许多流民在这人市里卖儿卖女,希望能有好心人将自己的儿女买回去当个奴婢,以求有一个活命的机会的。 不过这两年户籍制度灵活了许多,因灾荒迁徙的百姓不再被视为流民,仍有持户籍返回原籍的机会,且朝廷财政充裕之后,对百姓的赈济也往往十分及时,故而卖儿鬻女的华夏百姓也几乎不存在了。 人市之中的主要“商品”,也从受灾的汉民们,变成了各地前来华夏讨生活的夷人,以及草原上那些原是马贼的“骚鞑子”们。 “他堂堂一个驸马,何以会现身人市?”朱肃摸着下巴。 “会不会是想买些种地的东瀛奴?”朱棣猜测道。人市之中,最畅销的就是东瀛来的东瀛奴了。这些人大多是自愿卖身到大明来,且又大多懂得耕种,能侍弄庄稼。除了身量矮丑了些,说的话叽里咕噜难听了些,倒也没其他的毛病。 欧阳伦府上有几百亩老朱赐下的田产,去人市买些种地用的东瀛奴也算合理。 “他府中自有管家,采买几个农奴,还需要亲自出马?”朱肃摇了摇头。“而且这人市……终究是藏污纳垢之地,他一个进士出身之人,会愿意在那等地方自污声名?” “小人想起来了,那日见到欧阳驸马的时候,他还鬼鬼祟祟的换了身商人的装扮哩!”果然庄二狗继续说道。“不过小的在欧阳府乞讨了三五年,欧阳驸马的长相小的再清楚不过了,断无看错的道理。” “乔装打扮,必是心中有鬼。”朱肃冷哼一声。“这人市之中,莫非有什么玄机?” 教人将先前朱棣手下探得的欧阳府账目拿出,问明了庄二狗日期之后,果然,账目上所记录的只是“买入倭奴十余人”而已。又让人查探,在欧阳府上的农庄里,也确实有这十余位用来种地的倭奴。 一切都显得无懈可击,然而这却是让朱肃更加怀疑。 买入倭奴,为何要身为驸马的欧阳伦亲自出马,还特意乔装了一番? “这十余倭奴,想来只是掩护。欧阳伦乔装入人市,一是可能要在人市中买些不能记录在明面上的交易;第二种可能,便是欧阳伦要去人市里见某些见不得光的人。” “无论如何,都说明这人市都必然有些蹊跷。我意欲探一探这藏污纳垢的人市。”朱肃思忖了一会,终于开口道。 “何用你以身涉险?直接将这腌臜之物一锅端了,不就能拷问出所以然来了?”朱棣道。“区区一个欧阳伦,还不值当我大明的周王如此大费周章。” “并非只因为欧阳伦……我怀疑,这事背后,恐还牵涉着其他人。”朱肃道。他想着的是那位拜访欧阳伦府上的侯爷。据他猜测,这位挥金如土的侯爷不是陆仲亨,便该是唐胜宗了,若事涉此二人,恐怕便没那么简单了。 此二人虽然被夺了兵权,但毕竟也是沙场宿将,有不少故旧,他们侯府的架子仍在,老朱也并未对外公开他们的罪状让这些老兄弟们没脸,因此他们在军中一张关系网牵涉仍是甚广。 一个不小心,或许就又是一桩如空印案那般的大案。 端了人市容易,只怕万一,唐胜宗陆仲亨这些勋贵与人市亦有牵扯,到时候打草惊蛇,反倒是跑了真正的大祸害。 (本章完) 第764章 混入其中 朱棣与朱樉仍是反对朱肃亲自以身涉险。然而朱肃主意已决,他们二人倒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只是为何护佑朱肃周全,朱樉让身为地头蛇的庄二狗与朱肃一同行动,朱棣则是要去备好兵马,准备如若朱肃遇到了什么凶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动手端了这人市再说。 朱肃行动极快,当日下午,便已在庄二狗的带领下,来到了应天府的人市。 说是人市,其实外观却是一处颇风雅的三进大院,院门处甚至还栽了几簇海棠,颇具格调与风雅。门口处站了两位带着小帽儿的健壮小厮,见了一身富家纨绔子弟打扮的朱肃迎着门就想闯将进来,其中一位小厮立刻出面将他拦住,露着张笑脸道:“这位爷,抱歉扰了您的兴致,这里头并非是生人能够出入的地界,您若是想进来,烦请出示引荐人的请柬。” “请柬?”朱肃一愣,露出颇有些好奇的神色。他确实没去过人市,却不知道竟然还有这般周密的规矩。见他被客客气气的拦住,他身后与他同来的庄二狗赶忙迎上前去,弯着腰讪笑道:“李五哥,您好,您可还认识小的?这位公子初来应天,想要置办几名用来服侍左右的家奴而已,是小的斗胆带了他来,却是并无什么引荐人……” “嗯?”那小厮朝着庄二狗的那张有些相熟的脸看去,端详了许久,终于是想起了他这号人物。“哦,原来是在城东讨吃食的庄兄弟。” “庄兄弟不是素来在城东谋营生吗?又怎么认识了这位公子?莫非是有什么渊源不成?” 庄二狗平素里除了乞讨,偶尔也在这人市里头,接一些跑腿之类的粗活儿,因而这守门的小厮对他倒也有些印象。他们这些见惯了三教九流的门子,惯是懂得如何把话说的中听,因此对朱肃身边本为乞儿的庄二狗,也并未语出鄙夷。只是话里的那一股试探之意,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别别别,小人万万不能高攀!”庄二狗闻言连连摆手,先是面露“惧色”的看了一眼朱肃,见朱肃并未露出怒色,这才转头对那“李五哥”道:“小的可不敢和这位公子相提并论,这位公子,可是平凉侯费家的贵人。” “那平凉侯爷在西边立下了好大一战功,这一趟等他回京时,想是就要封国公了。故而这位平凉侯爷本在中都的表侄子,特意来京中等着为自家长辈道贺。这一趟道贺便不走了,要在这天子脚下落地生根,小的正好乞讨到了他家,蒙公子爷青眼,问我何处可以采买奴婢,小的便多言了几句,将这位爷荐到了李五哥您这儿来……” 庄二狗一面打躬,一面如竹筒倒豆儿一般将朱肃的“来历”说了个明白。那李五哥是个人精子,听到耳中,自然明白了这位“贵公子”是平凉侯费聚的某位远亲,听说亲戚这一回要发达了,便要驻在这京城“打秋风”。 这几年朝中不少人起起落落,这样的人倒也不少,朱肃也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几分纨绔子弟的桀骜之色,李五哥便更不怀疑了,只是眼神之中多少露出几分鄙夷来。 原来是个外地来的乡巴佬,要知道这里是京城,莫说费侯爷还不是国公,就算真成了国公,在这丢出一砖头就能砸倒不少皇亲的地界,区区一个国公爷的亲眷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但平凉侯府的名号,却还不是他能惹得起的。闻说这位平凉侯爷跟着四殿下和五殿下,在极西之地的西边,刚刚灭了一个有两把刷子的番邦,此时凶威正盛不说,更遑论与他交好的两位殿下如今正是朝野上下的红人,是连陛下都十分看重的存在。而且费侯爷本身也是淮西一脉,不知与多少的武勋将门有旧。万一因为惹了这位攀关系的,恼了费侯爷,费侯爷即便是稍微动动手指自己也是绝对吃罪不起。 故而这李五哥转了转眼珠子,也是立即有了决断。他果断换上了一副更加亲善的笑脸,谄笑道:“原来是平凉侯府家的公子,请恕小的有眼无珠,公子初入京城,以后名声传扬开了之时,小的们自然便都认得了。” “您要采买些府中服侍的奴婢?自是无妨,请,请!您小心着门槛,进门第二进里头便是。” 人市采用请柬邀请制,自是为了杜绝闲杂人等以及一些家境落魄的浪荡子明明买不起人,却非要进了这人市里招摇撞骗。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了一条死规矩冒着得罪平凉侯府的风险,不值当。那庄二狗是个脸熟的,谅他也不敢欺骗自己这边的人。 朱肃见这厮果断放行,也是轻舒一口气。先前自己便料定,人市开门做生意,即便有门槛定然也不会太高。果然,这一关轻松通过。 毕竟这门生意虽不入流,但却也素来是民不举官不究。朝廷还有一个教坊司用来贩卖犯官子女呢。 在那李五哥的放行下堂而皇之进了院门,庄二狗弯着腰对朱肃道:“公子爷,这人市便是这般模样了。这第一进院落,多是采买些平日里大户人家府里用到的婢女小厮,自然那些下等人是不会在这院中的,您进屋去喝喝茶,自有人市的掌柜问了您的需求,带了画影册儿前来给您挑选。” “您挑中了,他们自会将人从城外的养济院里给送到您府上去,若当面见了不满意,还有能退换的机会。” “这第二进,则是采买些做粗活的骚鞑子、东瀛奴之类。这些人左右差别不大,需要多少数儿,订下后也是自有人送到您府上与您交接。” “若想退换也行,不过没什么必要。您若是想寻人养牛养马,那这些昔日附从元逆为祸中原的骚鞑子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只是大多桀骜不驯。若是想种地,那东瀛奴虽说不如咱们大明人,东瀛倭寇也凶狠,但那些从东瀛主动来大明讨生活的农人多少也算得妥当。就是千万别买那些高丽人,那些人怕硬欺软,偷奸耍滑,又好说大话……” 庄二狗引着朱肃一边走,一边故意大声的对朱肃说着这人市的门道,倒真像是引着一位不通世事的公子哥儿一般。 身后本来还在顾忌着他们的李五哥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终于是完全释去了怀疑,转身回到门外继续甄别顾客去了。 朱肃用余光将这些看在眼里,嘴角若有若无的掠过一缕计策得逞的微笑。 (本章完) 第765章 内情 “这么说来,这人市里,还真是一处规规矩矩开着门做生意的所在了。若是事先不知道,小爷还以为这里做的是那等生意。”朱肃饶有兴趣的看着四周的景致,一面对庄二狗道。 这院落当真十分优雅,偶有一二行人从院门外来,也是衣着整洁,气度大方,少说也是大户人家的管家之流。更兼时常步履匆匆、从花丛间穿行而过的侍女们,以及偶尔从四面亭台楼阁之中传来的阵阵丝竹之声,衬着这处不像是什么买卖人口的血腥坐在,倒更像是秦淮河上的那些销金窟了。 “公子爷,这里确实不是做那等不规矩的生意。”庄二狗道。他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此处,这才又飞快的低声补了一句:“不过这里规矩虽重,您若是看上了哪一个,回头去找寻楼里的掌柜的说,买回府后倒是没有那般多的禁忌。” 朱肃失笑,摇了摇头。他倒也没到那般到人市里买女人的境地。只是惊讶于这人市韵致高雅、规矩井然。他原想着既然是叫人市,这里许会是那种漆黑阴森、四处充斥着喝骂与惨叫的所在呢。 听闻这处的主事,是几个太湖苏商,能在京中弄出这般的门道,倒也是难为他们了。 “若是所记不差,这院子,本该是一处三进的院落?”朱肃道。“第一进第二进的用处你已说过了,那么第三进的院落,却又是做何作用?” “莫不是也是用来买卖某种特定的奴婢不成?” “公子爷,小的只进过这第一进和第二进,这第三进的院落买卖的是何物,小的却是着实不知。”庄二狗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小的在这人市里也算相熟,却未曾见过有谁人,曾经进过那第三进的。” “传闻第三进是此处掌柜的起居之地,或许是并不对外开放,也未可知。” 朱肃哦了一声,不可置否。这一二进划分的如此泾渭分明,第三进却留作了私用?几乎是本能的,朱肃感觉这第三进也是用来买卖某种更为特殊的奴婢。 所谓的自留用以起居,想来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在里头假作参观一般逛了几圈,确定了前往第三进的垂花门有不少大汉把守,轻易无法潜入之后,朱肃想了想,决定去寻这人市中的掌柜,或许能探出一些端倪。 “公子可决定了要买什么?”第二进院中,一名笑呵呵的掌柜给朱肃斟了一碗茶,极为亲近的说道。“您若是家中要去北边养马牧羊,这鞑子咱们这处也有。现如今许多勋贵人家都在北面办了牧场,平凉侯爷若也有此意,咱们这儿人手管够……” “鞑子,我家并不缺少。”朱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上好的龙凤团茶,和宫中的供物相比也不遑多让。待客能拿出这般上等的茶叶,足见这处人市的财大气粗。 “那公子爷是要买东瀛奴了?也是,府上田庄定然也需要人手耕种,我这里的东瀛奴皆是自愿从东瀛而来,很是勤恳……”那掌柜说道。 “耕种田庄,自有府上管事操心。何用我来插手?”朱肃却是仍旧老老神在,端起杯继续抿了一口茶。这东西一两价钱可不低,可别浪费了。那边厢那笑掌柜却是充满了疑惑:“公子不是来买仆役的?噢,您是初次前来,莫不是走错了地界。若要买服侍起居用的奴婢小厮,还请往第一进的院落……” “本公子的叔父,是得到了吉安侯爷的书信,才遣本公子前来……”朱肃突然打断了这笑面掌柜的话。 与其继续遮遮掩掩,不如直接假作“开门见山”,猝不及防之下,用这些已然猜测出的信息,或许还能从这掌柜的口中诈出些什么。 毕竟按照从欧阳伦那里查到的信息看,那吉安侯陆仲亨或是延安侯唐胜宗,必然有一人与这处人市的秘密有些瓜葛。 果然,骤然听到了吉安侯三字,这位始终一副笑盈盈模样的掌柜肉眼可见的突然怔愣了一下。紧接着,那副笑模样便迅速被他收了起来。 他端详了朱肃一阵之后,猛然起身,在门口探出头朝外左右观瞧了一番,然后神秘兮兮的关上了房门。 “公子您……是代平凉侯来谈‘那门’生意的?”那掌柜道。 果然有内情!朱肃心中暗暗冷笑一声,虽是不知“那门”是“哪门”的生意,但脸上却仍是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若不是为了那生意,小爷我忝为侯府亲眷,也值当亲自来你们这买仆役?” “闲话少叙,你应该不是能够谈这事的人吧?主事之人在哪里?小爷忙得很,没功夫和伱们瞎耽搁。” “是,是……”那掌柜的立马变得卑躬屈膝,对朱肃所言也更加深信不疑。早便听说,平凉侯费聚与延安侯、吉安侯亦算是交好,若有一个领兵的实权侯爷愿意加入到这门大生意中,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一件大大的好事。 至于这位侯府亲眷这般托大……也在情理之中。要知道,费侯爷方在西边立了大功,战功赫赫,往后说不准是有希望往海外封疆的。自然不能同延安侯吉安侯这样的落魄勋贵相比。 他的子侄纵使猖狂一些,也是应当。 “公子爷请,请随小的前来。”那掌柜的躬身对朱肃道。朱肃也不畏惧,起身大大咧咧的掸掸衣袖,便跟着他从另一边的暗门绕了出去。直到现在,朱肃才知道这里的布局另有洞天,这第二进的房间都有一处门直通二三进中间的甬道,另有一批人在这甬道里把守。 过了甬道之后,再在一处小花园里七弯八绕一番,竟就已绕到了那垂花门后边去了。 “公子爷还请入内,小的已将您所言告知了东家。”那掌柜的道。如今在朱肃等人面前的,竟然就是先前只能远远观望却不得其门而入的第三进院。“东家已在里头恭候,还请您独自入内。” “他会与您商谈‘那门’生意的事宜。” (本章完) 第766章 吃瓜吃到自己家 “殿……少爷?”庄二狗地位低下,这园子中的管事自是不会让他进入这第三进院,因此此刻陪在朱肃身边的,只有狗儿这一个朱肃的贴身护卫。听那掌柜的竟是让朱肃独自进去,狗儿当即就警戒了起来,转头低低的问了朱肃一句。 虽然他认为此时不该犯险,但还是得问一下自家殿下的本意。 “无妨,我独自进去便是了。”朱肃只思忖了一瞬,当即便有了决断。请自己孤身而入,应当只是他们的一种保密措施而已。这反而让朱肃更加好奇这第三进院落做的是哪些奇怪的勾当。 至于自身的安危……万一自己的身份真泄露了,这些人会做的应当是全力防止自己进入这第三进院,而不是让人将隐瞒身份的自己直接领进来。 再说了,即便他们真敢不轨,当自己腰间的迅雷铳是玩闹的么? “公子爷请。”那掌柜的仍是躬着身子,在前头带路。朱肃一展手中折扇,施施然的跟在后头。这第三进院落比之前边两进就要静谧了许多,一路走来,既没看见侍女,也没看见顾客。倒是这院中的装潢却是远胜前头,琉璃瓦修成的影壁、太湖石垒就的假山,就连屋檐下悬着的风铃,看上去都是用上好的玉石雕就的。 朱肃一路上看的津津有味,步履也似闲庭信步一般。那掌柜的始终暗暗注意朱肃的举动,见这位少年人神态从容,他亦是更加卑躬屈膝起来。 “就在此处……公子爷还请入内,我们东家正在恭候。”那掌柜的道。 “有劳。”朱肃也不客套,抬腿便入了那屋子。里头自有侍女恭候,又将朱肃引进了一间内室,内室里一个有些微胖的中年人笑呵呵的迎了上来:“听闻平凉侯府的公子驾到,在下有失远迎……呵呵,真是蓬荜生辉啊。” “客气了,我不过是家叔之外侄,倒还算不上平凉侯府的公子。”朱肃随手还礼道。抬眼间却已将这位所谓的东家看在眼里。这位东家虽给人以豪富之感,然而言谈举止之间却并无什么贵气,这张脸朱肃想了一圈,也是觉得颇为陌生。 这就怪了,能置办的起如此豪奢的园子,在应天府不该是无名之辈才是。况且做的还是人市的生意,这生意在朝中若是没有跟脚,可开张不得……朱肃原以为,这东家会是哪一个熟面孔的实权大拿呢。 “东家身后站着的是何人,不如你我直接开门见山如何?我平凉侯府虽说产业不大,却也不愿和藏头露尾之辈合作……总得知晓与我等合作之人究竟是哪一位不是?”方一坐到凳子上,朱肃便开口直接问道。 既然这东家自己没甚印象,说明其背后给他撑腰的定然另有其人。自己连这第三进院究竟是做何生意都还不清楚,与其等他来问露了破绽,不如直接先发制人,以求在对话中能掌握更多的信息。 那“东家”果然愣了一愣,随即露出一副笑脸道:“哈哈哈,听闻费侯爷是个气吞千军的豪迈人物,公子爷身为侯府家人,倒是让小人窥见了几分侯爷的豪情。” “小的确实是此地东家,只是小的一介商贾,自然支撑不起这般大的买卖。不过小的身后站着的人身份地位却是极高,您不必担心我等没有资格与贵府合作……” “虚张声势,谁人不会?”朱肃晒笑一声,故意挥着手中的折扇,折扇上“玉树临风”四个字显得无比猖狂。“身份地位极高?那又有何好遮掩的。小爷我倒是奇了,这所谓的极高在我侯府的门第面前,又该是个什么人物?” 费聚与朱棣朱肃一同攻灭帖木儿帝国,功勋卓著,升爵进步已是板上钉钉,虽还未回到应天受赏,他的家人先狐假虎威的猖獗一番,这也十分合理。 那东家一愣,随即却是笑笑,笑容之间甚是从容,道:“平凉侯虽功勋卓著,但在这京城却也算不上头一等的人物……公子爷话说的太满,恐怕要为侯爷招祸。” 谈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和这等猖獗之人相谈,即便是为了一会的生意,那东家也必须要将朱肃此时的这股嚣张气焰给压制下去。“侯府门第虽高,却也高不过一家。为小人撑腰的可不是凡人,即便是贵府侯爷见了,怕也得卑躬屈膝的唤一声‘末将’……” “哦?”朱肃眯起了眼睛。高不过一家?唤一声末将?莫不是曾经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徐帅?这里不会是允恭留在京里的产业吧? “拐弯抹角便不必了,直言你身后的是哪家便是。”朱肃道。徐家的女儿如今是自己的妻子,要是这真是徐家的产业,断没有瞒着自己的道理。会不会是徐家哪个远亲狐假虎威…… “好。那请公子爷听清楚了。”那东家也被朱肃的模样激起了三分怒意,他微微仰起脖子,露出一派傲然来:“说到我家主人,即便是贵府的侯爷,也是在他的手下才能建功立业。” “我家主人姓的是朱姓,正是当今圣上膝下的周王殿下……若没有我家主人千里赴戎机,带着人马驰援你家侯爷和燕王殿下,伱家侯爷和燕王还能击败那西边的帖木儿国,建立这不世功勋么?” “……你说,啥?”朱肃却是已听的怔住了。什么?周王?那不正是自己的封号吗?这人市是自己的产业?自己怎么从来不知道? “你家主子,当真是当朝的周王殿下?”朱肃再次确认。 “那还有假。”那东家见这“纨绔子弟”终于不再猖狂,换成了一脸的愕然,以为是自己报出的名号唬住了他,脸上的那一股傲然与快意几乎是遮掩不住。“周王殿下何等英明,我们有几个胆子,胆敢假冒殿下之名?” “绝对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他沉浸在打脸纨绔子弟的快感之中,仍自喋喋不休的说着,却没有注意到,面前的这位“纨绔子弟”,那张脸已经变得十分阴沉。 (本章完) 第767章 人口买卖 “原来是周王府……原来如此。”朱肃冷冷道,微微低下头抿了一口茶水,遮掩住了自己阴沉的面色。 这可真是……吃瓜吃到自己家,竟然是冒着自己的名头招摇撞骗。 他放下茶杯,轻轻摇着手中的“玉树临风”折扇,不动声色的遮掩住自己思虑的面容。自己这几年虽甚少归京,但假冒皇族之名招摇撞骗,若是被人戳穿了也是死罪。是谁能有这般大的胆量?想了一想,朱肃决定直接开口去问。 “敢问你贵姓?” “呵呵,公子爷客气了,免贵姓沈,单名一个‘严’字。我沈家洪武五年便与五殿下交厚,为殿下办事的诸多商贾之中,我沈家乃是第一家……这回小人可有和侯府做生意的资格了吧?” “沈家……呵呵。”朱肃轻笑一声,原来如此。沈家即为沈万三后人的沈家,在自己初建基业之时,确实曾与沈家合作,彼时自己手中缺银,而沈家朝中无人,两者可谓是一拍即合。 然而后来沈家子侄在苏州囤粮居奇,被自己发现,自己与沈家的关系便已疏远了许多。再加上米商赵氏、“万户”陶氏等诸多更加忠心耿耿的商人加入,这沈氏也渐渐被自己遗忘在了边缘。 虽说自己现在大力支持大明发展商贸,但此等视百姓于无物,在灾年胆敢囤积粮食牟利的商贾,也是自己不遗余力打击的对象。要不是昔日在蓟镇与纳哈出作战时,沈家为了求一个恕罪在自己向商人征买军粮时,千里迢迢带了粮船来援,自己几乎已经和沈家终止了合作。 对了,据说这人市是由苏杭商人合办的来着?这沈家的家业,可不正是在苏州嘛。 “既然是周王殿下名下的产业……那我侯府自是没有二话的。” “以家叔和殿下的关系,若是讨价还价,倒是我该挨骂了……直说罢,需要我侯府付出多少,你们又能给我们侯府多少?” 此时发作也无必要,说不定更要打草惊蛇,惊了后面那些真正的大鱼。于是朱肃故意仍做出一副谈生意的样子,想先将这第三进院究竟是做什么给套出来再说。 果然,经过先前的一番对话,这位沈家的沈严已经完全相信了朱肃就是平凉侯府派来谈生意的一位寻常子弟,沈严傲然道:“以我家殿下与侯爷在西边的关系,我等自是不会占侯府的便宜……” “这样罢,平凉侯在西边大胜,想来也掳了不少贼人做俘虏……我们要五千丁壮,一人便算是二十两银,一共十万两如何?” “五千人,十万两?”朱肃惊讶道。 “公子爷莫不是嫌少?”那沈严却是挑了挑眉,继续道:“这金额可不少了,西边没有多少汉人,番人愚昧难驯,一人二十两银子已经是极高的价码……” “不过这样,若是侯爷能送来些精锐的西番武士,一人我们可以以三十两银子收购……这可不少了,前元时期的灾年,便是一个棒小伙子,也只要二两碎银就能领走。” “当然,那些西番俘虏的兵刃铠甲,我们也是要的……” “你们还要兵刃和铠甲?”朱肃的双眉已然皱成了川字。 “那当然。”那沈严显得十分讶异,似乎朱肃问出来的问题有多么匪夷所思一般。“要他们出海,没有兵刃怎么成行?” 朱肃敏锐的捕捉到了“出海”两字,他隐约猜明白了,这第三进院的生意,是针对那些出海的商贾勋贵们做的。朝廷禁令虽未明言不许买卖外番奴人,但对于积蓄大量丁壮,还是十分戒备的。 更别提这沈严一开口,就要买下五千人。甚至还想要持有兵刃铠甲的精锐兵士。 以及那一句“没有多少汉人”,也让朱肃十分在意。莫非他们还敢买卖汉人? “咳咳,这价格,我也不知公道不公道。不知其他几家候府……”朱肃轻咳几声,故意说道。 本想继续套出些信息,冷不防房门竟突然打开,一人突然进了门来,先是万分惊惧的看了朱肃一眼,而后飞快的附到沈严耳边,语速极快的说了些什么。 那沈严自觉商谈的节奏被自己掌握,方端起茶一副老老神在的模样,见这人闯入也不过是游刃有余的皱起眉,面露不悦。 但听完这一番悄悄话之后,脸上的从容之色竟是一瞬间消失无踪,神情飞快的变得面如金纸。 “啪”的一声,上好的宋代汝窑天青釉瓷杯,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殿殿殿殿殿……殿下?”他却已经无心去顾及茶杯,而是一派战战兢兢的模样站起了身来,而后双腿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 许是双膝不小心跪到了瓷片,跪下的一瞬间,沈严顿时疼的龇牙咧嘴,但却又不敢在朱肃面前起身,浑身上下抖的如同筛糠一般。 朱肃的神情却是已一瞬间阴冷下来。沈家能用如此快的速度得知自己的身份,说明自己的身边或府上极有可能有人随时向他家通风报信……这事对朱肃来说甚至比人市亦或是欧阳伦之类的事情大得多了,绝对是朱肃所不能容忍的程度。 “若是本王的行踪再有其他人知道,本王屠了伱二人全族!”朱肃恶狠狠的威胁二人道。二人猛然一颤,险些软倒在地上,而后朱肃又对沈严说道:“去,叫沈森来王府见我!” “迟了片刻,唯你是问!” 沈森,即是沈家如今的家主。昔日与朱肃有所交集的两位老家主沈荣与沈旺,早在数年前便先后逝世,如今,却是小一辈的沈森当家。 “是,是……”沈严早已是汗如浆下,成了只会诺诺应是的磕头虫。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面前的这位竟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周王朱肃。他现在甚至想不起其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自己刚刚居然想要折辱殿下,借的还是殿下他自己的势…… “殿下。”早在看到有人急匆匆的跑进里边的时候,狗儿就已经开始往里头闯,等到他挣脱了一大群院中的护卫闯到屋内时,看到的就是屋内其他人都跪着唯有朱肃站着的场景。知道朱肃身份已经暴露,他便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堂而皇之的从腰间抽出了迅雷火铳,护到了朱肃身前。 “走,回府。”朱肃道。既然这人市是所谓的“自己的产业”,那么要想知道内情,自是直接拷问沈家便可。 他倒要看看,这些商贾打着自己的名头,究竟是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本章完) 第768章 沈森 朱肃并未打草惊蛇,特意从前头唤了庄二狗前来,让他看押着这个沈严去寻沈森,以防他一路上给其他的人市东家通风报信。庄二狗颇有江湖豪侠之气,拍着胸脯放言绝不会让这厮走漏风声,大包大揽下了此事,朱肃与狗儿便回府了。 沈家纵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敢只打着周王府的名号行事。朱肃坚信,这背后还有其他给人市撑着腰的人。 吉安侯和延安侯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还没有问清呢。 朱肃方回府中未久,还未换过衣裳,很快便得到了门房的通报,言说沈家家主沈森纵马奔驰前来。正在门房处等待通传。 “让他去前厅中等我。”朱肃语带不善的说道。 等朱肃换毕便服,出现在前厅时,看见的便是这位江南有名的大豪商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站在前厅中央。用于会客的王府前厅内足足两排的黄花梨座椅,沈森愣是连最末尾都不敢坐,一副待罪羔羊的可怜模样。 听到朱肃的脚步,沈森那故意佝偻着的身形终于动了一动,看到朱肃径自坐在了上首,他更是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罪……罪人沈森,拜见周王殿下……” “哦?罪人?”朱肃饶有兴趣。“你且说说,你犯了何罪?” “罪人……罪人纵容家人妄言,不慎冲撞了殿下……”沈森的脑袋磕在地上,看不清表情。“小人已派人将沈严押在祠堂,依我沈氏族规重责五十大板,若殿下仍不解气,小人可再将沈严交由殿下发落……” “你倒是会拣最轻的罪责来揽。沈严那厮如何,又与本王何干?”朱肃并没有被沈森带偏了节奏。“伱且说说看罢,你沈家的人市生意,缘何又挂上了本王的名头?”他目光不善。 沈森闻言一滞,抬起头时还眨了眨眼,脸上的神色颇为不解:“殿下……殿下何出此言啊?” “我沈家的生意于家父之时,便已并入殿下名下,不分彼此。父亲死时,仍谆谆嘱托我沈氏要为殿下经营好诸多产业,森虽不孝,却也不敢或忘先辈之命……” 朱肃一怔,想起此前自己第一次与沈家相商时,曾经戏言让沈家将家产尽数投献于王府。当时沈家两位主事的家主沈荣和沈旺并未同意,但是在沈家出了囤积居奇的事后,他们又表示愿意依附王府以赎其罪。 虽然朱肃当时不可置否,但沈家仍是以周王府名下商贾自居,不止每年间主动向王府奉上账本,产业所得营收亦是每年都与王府四六分账,从不间断。 而且但凡与朱肃有涉之事,如征讨辽东、开海探索凤鸣洲等,沈家两位家主亦是不遗余力,因此朱肃也并没有不通人情的拒绝沈家的贴近。毕竟沈家如今主营的产业:玻璃生意,本来就是与朱肃合营。 至于其他生意所得的钱财,不过是个添头,尚不及玻璃生意所得之万一,也没必要为了拒绝这些钱财,寒了沈家这个忠心耿耿跟随着自己步伐的商人。 而且这般做,沈家也不亏,相当于用这些零碎生意的分红,给自己家镀上了一层不败的金身……只要沈家自己不作死,就不用担心会遭人窥伺。 不过沈荣沈旺在时,行事那都是规规矩矩,可不敢借着王府的的声势做生意。而今这沈森……怕不是觉着沈家平白无故认了个主子亏损的紧,竟是借王府的默认,打着王府的旗号做起了人市的生意。 朱肃面上浮起一抹玩味。“所以,本王何时让你插足过人市这等腌臜的生意?” “殿下有所不知。”沈森仍旧保持着战战兢兢下跪的姿势,然而话语却甚是流畅,似是早就料到朱肃会这般问,是以想好了说辞。“小的也是为了王府的收益考虑……这人市生意,收益颇丰,且对于雇佣外族做工,法律并无禁止。正是因为此事若由王府出面,恐伤殿下威严,是以小人才斗胆专断,为殿下做这一桩营生。” “殿下若是不快,小的回去以后便撤出人市生意,再不插足便了。” 沈森并未太过畏惧。毕竟这人市生意,确实是现在大明的大势所趋。 莫要以为华夏大地就从不缺人,今时今刻的大明,对于人口还真是缺口甚大。 蒙元在华夏大地肆虐百年,更兼元末乱世以后,华夏人口本就十不存一。北方土地无人耕种,任其荒芜。官道上百里无炊烟,千里无鸡鸣。便连富庶的江南也大受乱世波及,似扬州城等重镇,因为乱兵军阀等原因,甚至出现了一城仅余数十户人家的惨状。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口成为了大明朝廷急需解决的一大难题,老朱在登基后数度移民,充盈南北,又划分田亩,引导百姓开垦荒地,这才让华夏大地稍稍回复了几分元气。 可以说,大明朝开国之后劳动力的主要侧重点,始终是在农业方向上的。按照原先的历史,大明便该循着这样的节奏继续休养生息,直到数代以后人口高涨,土地不敷使用,一连串弊病接连出现,大明也开始走上下坡路。 然而由于朱肃这个穿越者的横空出世,说服老朱通商贸、开海运,开疆拓土,封疆异域……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务,任哪一件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老朱和朱标,朱肃等对历史的知情人深知对大明来说时间就是一切,没有在开国的这几代里完成对新制度的确立和施行,等到后世之君上位,想要再变革必定是举步维艰。 因此大明现在的掌权者老朱,朱标等人,实际上是在同时驾驶着数驾马车同时前行:既要保证大明本土的土地开发与耕作,又要通过开疆拓地尽可能增加大明国土的家底,通过开海鲸吸全球的钱财物资。 既然大明本土的人口不足,那也只能从其他各地来吸纳雇佣人手了。 (本章完) 第769章 愚昧后人 大明吸纳人口的主要渠道,一般是来自于刚刚征服了的地区内的战俘、以及已经实质上臣服的藩国两种。 第一种战俘一般来自于北疆,为北元和瓦剌也速迭儿的残余势力。这一部分人大多好勇斗狠,不服从大明王化,轻易间难以教化,唯有剿灭。剿灭之时,便会捉到许多战俘,这些战俘之中多是那些为祸部落的老人和女子,便是有男人,大多也只是跟着他们的头人为祸的普通牧人,只要稍加调教,亦有驯服的可能。 他们大多懂得马术,精通畜牧之道,便是女子往往也有一把子的力气。男女皆可为高门大院之护卫,亦可令他们在牧场工作。 这样子的人手,北疆的那些圈地的牧场主们最是青睐。 而另一种则是来自于高丽、东瀛等地的平民了。这些地界如今大都已臣服大明,在朱肃的推动下,大明亦派遣了许多商贾去吸纳、雇佣该地的平民来大明工作。这些国家原本便久沐华夏王化,平民百姓对于大明朝都有一种如高山仰止一般的崇拜感。更兼他们往往在本国已穷困潦倒,让他们来天朝务工,多是求之不得。这些人多多少少会些种地的把式,而种地又往往是华夏民族最为看重的,而且这些人不论本心如何,表面上对天朝人士都必然极为恭顺,因此这些人比之北疆的战俘要更抢手一些。 为了填补大明本土的人力空缺,朝廷并不禁止买卖这两类人。不过礼仪之邦还是要脸面的,因此这两类人在官面上并非作为“奴婢”,而是作为“雇工”“佃户”在人市中流通买卖。因此,虽然人人都知晓人市是个腌臜的买卖,然而在官面上,所谓的人市也仅仅只是一种“人才市场”罢了。 是以沈森才敢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不明白朱肃为何觉得做人市生意腌臜,暗戳戳的顶撞了朱肃一番。 “你沈家插不插足,与本王无涉,不必说什么因本王不快便不插足等语。”朱肃道,他的面上并无表情,心中却对这沈森更加嫌恶。此人不似其父亲那般本分,是个心中有野心的,而且并不懂得审时度势,都到了这等地步,竟还妄图蒙蔽王府,拉周王府下水。 “本王也懒得与你多说那许多了。本王只问你一句:伱们这人市,究竟是由何人牵头?” 想要大宗的买卖人口,绝不可能是沈家打着自己的旗号就能做到的。其身后必然还另有他人。 沈森仍跪在地上,脸色却是不便,道:“殿下何出此言?哪有什么牵头,不过是我们王府与其他几家商人合作做了这桩买卖……” “呵,只你们几家商贾,从哪里来的那般多的‘货物’?又何来的底气,敢向平凉侯费家买五千俘虏甲士?”朱肃冷笑出声。也懒得再和这等愚夫纠缠。 “囤聚私兵,好大的胃口……你以为你托名本王王府声威,便可无事了?信不信本王正好以这罪名屠了你沈家,也正好为我周王府自证清白?” 沈森一怔,故作瑟缩的身形里,第一次从背上当真渗出汗来。 他一口咬定自家是王府产业,原以为如此,即便这位殿下再不快,为了躲避自己的嫌疑,也定然会帮着自己遮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却没想到,王府可以反手对沈家动手,正好在朝廷眼里将自己摘出来…… 沈森眼界平平,又是商贾思维,终究没想到过这种酷烈的法子。 眼中的惧色终于真实了几分。 朱肃将他的神态变化看在眼里,趁着他仍在惊疑,猛然大喝一声:“还不快说!” “究竟是何人,教唆你等插手了这等要掉脑袋的生意?延安侯、吉安侯,在你们人市,究竟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若说了,本王看在你父亲、你叔父的面上,还能饶你沈家一门不死。可若是不说,你今日便去九泉之下问问你的长辈,本王王府卫士们的宝刀,究竟锋不锋利?” 呛啷一声,朱肃身边亲卫腰间的大马士革宝刀猛然出鞘,刀光晃了沈森一脸。这等如九天雷霆一般的威压之下,终究只是自作聪明的沈森终于受之不住,软软的瘫软在了地上。 …… “这么说来,这人市说到底,还是老五你的产业了?”燕王府,朱樉牛嚼牡丹一般饮下一杯茶,对朱肃道。 “哪里便算我的产业了?沈家先代家主为示诚意,人里人外皆奉我为主,朝廷那时也需要一个听话的商人做表率,我也就默认了。谁知这下一代家主沈森却是个鼠目寸光的,自以为和王府分润收益亏的大发,不如借王府名号拓展一番营生,故而和人一起操办了人市。” “呵,看在他家父辈的面上,待此间事了,我便将这沈家阖族发配到凤鸣洲去。给他沈氏这一个机会,也算我对得起他家父辈昔日的追随了。”朱肃道。 “原还在说,这人市哪来的那般多的俘虏,原来是借用了你的名号。”朱棣在一旁说道。“若是如此,沈氏假借藩王之名,往来九边采买战俘,便是诛灭全族亦不为过。五弟,你行事还是太过仁善了些。” “不。”朱肃却摇了摇头。“采买战俘的,并非是沈家。” “沈家区区一家商贾,即便商界皆以为他是我周王府名下,镇守边关的军将们,也定然不会对他们另眼相待。不会允许这些商贾肆意妄为的。” 虽然商人这两年大有崛起之势,但总体而言,对待沈家这种纯粹的商人,边军的态度还是轻视的。 “负责采买战俘的,正是吉安侯,延安侯等人。” 朱棣的眉头皱了起来,朱樉却是并没有十分惊讶的样子:“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手下人听闻吉安侯和延安侯府年年都组织极为庞大的商队,往北疆边市采买货物。虽说他们借助昔日故旧做些生意,也情有可原,但些许边市货物就用这般的商队规模,也未免太大了些。” “这么说来,那欧阳伦想做的,也是这等卖人的生意?怪不得要来疏通老五的路子!” (本章完) 第770章 败絮其中 “欧阳伦之所以想横插一脚,该是陆仲亨他们怂恿指使之故。”朱肃思忖着说道。“陆仲亨他们终究只是武勋,还是过了气的武勋,虽然买卖俘虏而今在我大明算是一个法无禁止的灰色地带,但是购买那些老于军阵的俘虏,换个说法,便是囤聚私兵。” “恰好此时他们发现欧阳伦一心想要插手凤鸣洲的营生,对于利益那叫一个趋之若鹜……故而他们就劝说欧阳伦改谋这买卖俘虏的生意,毕竟把欧阳伦拉下水,就是给他们也镀上一层不败金身……呵,他们是咱爹几十年的老部下了,最是知晓咱爹心软的地方在哪里。” “重视亲族……是么。”朱棣眯了眯眼睛。 朱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他们想的恐怕是:欧阳伦是咱爹的女婿,若他也牵涉其中,万一东窗事发,有他这蠢货顶在前头,纵然是本该杀头的罪状,也要轻上几级了。” 他冷哼了一声,道:“唐胜宗陆仲亨之前跋扈妄为,遭了大罪,好好一个侯府从此一蹶不振……现在倒是学的精了,知道找个脑袋大的顶在前头。” “哼,只怕他们打错了算盘。我看啊,依着咱爹那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纵然是欧阳伦也牵涉其中,爹也会把欧阳伦并这些子混账东西一并砍了。”朱樉晒笑一声,对唐胜宗寻欧阳伦当挡箭牌的这一法子表示不屑一顾。 朱肃心道还真被朱樉说中了,原先的历史中,欧阳伦因为背靠皇家,纵容家奴打着皇家的名号横行不法,被老朱追责之下二话不说,就给砍个人头。 由此可见,老朱虽然重视亲情,但也远远不到无底线纵容的地步。 “接下来如何?”朱棣问朱肃道。 “此事已非止涉及欧阳伦一人。不如告诉大哥,让他决断?”朱樉试探着问道。 “不行。大哥若想解决,无非是动用朝中之力,朝中之力若动了,那便相当于告知了爹,欧阳伦欲与陆仲亨等沆瀣一气……”朱肃摇摇头道。“依照爹的脾气,纵然欧阳伦不死,也定要重罚,何况陆仲亨等人必然已经给了欧阳伦诸多好处,说不定已有纸面盟约。若是拿下了陆仲亨,他们定然会将欧阳伦攀咬出来。” “到那时又怎么办?难道只罚陆仲亨,不罚欧阳伦?朝廷何以服众?” “你还想将欧阳伦从此事中摘出来?”朱棣讶异道。 “嗯。”朱肃点了点头。“我已有了主意了。” 为了老朱家的家庭和睦,朱肃感觉自己操碎了心…… 应天城西,欧阳伦府。 “三位兄长联袂而至,寒舍实在是,实在是……蓬荜生辉!”欧阳伦一脸激动,亲自走在前头迎着朱肃三人入府中去。朱樉朱棣朱肃三人都是大明排在前列的实权王爷,与他这位只是在朝廷权力边缘的驸马爷实在无可比较。 朱樉面色阴沉,对欧阳伦并不理会。朱棣只是轻笑着瞥了他一眼,朱肃倒是面带微笑:“妹婿的心情倒是不错……呵呵。安庆不在府上?” “公主殿下随同陛下和娘娘出京了,尚未回来。”欧阳伦笑着答。 “原来如此。”朱肃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安庆公主怎么说也是自己等人的胞妹,一会吓唬欧阳伦的时候,万一把安庆也一并吓坏了那就不好了。 “先领我等去后院私室吧,我等有要事要对你说。”朱肃道。 欧阳伦从朱肃的话语中,感觉到了几分不好的意味。但还是安慰自己或许是允准自己做生意的事,于是便心怀惴惴的将朱肃三人迎进了后院的书房之中。 一进书房,朱肃、朱棣、朱樉三兄弟便自顾自寻了座椅坐了,这书房之中只有三副坐席,倒是将本该是主人的欧阳伦晾在了一边。 “呃,我且去让家奴搬把椅子……”欧阳伦有些尴尬的转身。 “不必那般麻烦了,你就在此站着……哦,先去将门带上。”朱樉漫不经心的道,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欧阳伦愣了一愣,也不敢反驳,愣愣的转身关上门,回身听候朱樉等人的训话。 “伱寻本王的门路,想要做九边的生意……是看中了关外的皮货、人参等物,还是看中了……” “人?”朱肃先开口问道。 朱肃说的没头没尾,可欧阳伦还是听的一怔,紧接着便慌张起来,赶忙辩解道:“五兄长……兄长何出此言?我……我看中的自是关外的皮货营生,何曾想过买卖什么俘虏……” “老五何曾说过是什么俘虏?你还敢狡辩?”朱樉怒声斥道,欧阳伦脸色骤然煞白下来,朱肃在一旁看的大摇其头:这欧阳伦,还真是一个金玉其外的草包…… “即……即使伦想的是俘虏生意,可这门生意也并无什么不妥,吉安侯府、延安侯府等许多侯府都在做此生意,我等又为何做不得……”欧阳伦狡辩道。 “既然你觉得你可以做得,又为何来求老五的门路?”朱棣语气淡漠,拆穿了欧阳伦的狡辩。“你说你要做皮货生意,不正是怕老五不会同意么?若是你自己能做得,何不自己去做?” “还不是想借用老五的名头,让那些边关大将们给你方便,你好大发其财?若是问心无愧你又何必如此。” “这……”欧阳伦面色颓败。 “至今仍觉得这只是一桩赚钱的营生,死到临头,仍不自知,天下间也唯有你欧阳伦了。”朱肃道。欧阳伦听到“死”字,浑身一振,猛然抬起头来:“兄长何出此言?” “为何说,这便是死到临头了?” “你真当这生意是门好营生?那些俘虏,可都是昔日敌国与我大明为敌的将士!批量买进,你是在雇佃户还是在囤私兵?还最好连甲兵一块买了……你真当锦衣卫的眼睛是瞎的吗?”朱樉怒斥。 “……要真是门好营生,陆仲亨、唐胜宗等人何不自己独吞了。却要特意寻上门来与你分润?”朱棣接着说道。 (本章完) 第772章 朱标出手 朱肃带着欧阳伦来到太子府“举报”时,朱标刚刚才从内阁里回来,在前厅接待了两人。 “你们是说,以吉安侯、延安侯为首的勋贵借着军中关系,大肆采买北面俘虏,牟取私利?”朱标的面色本有些疲惫的样子,在听到这些话时,又重新强打起了精神。 “是。”欧阳伦耷眉顺目,一派受气模样,几乎是有问必答道:“吉安侯与延安侯撺掇臣,言道北面贩奴,其利更比在凤鸣洲采矿丰厚。且又不必组织船队,无须远离家乡,只要疏通了军中关系便好。且此事并无明法禁止,在北边素来也是约定俗成,并无任何祸患等语。” “臣觉得不妥,故而前时先与其虚与委蛇,今日特来将此事报知太子殿下……” 朱标略略看了那边正眼观鼻、鼻观心的朱肃一眼,已经知晓这是这位五弟的手段,于是温言对欧阳伦道:“妹婿所言,我已知晓了。” “北面贩奴,有损朝廷威严,如何处置,孤之后会有决断……你晓得不去参和此事,这很好。孤与五弟还有些事务相商,你先往偏厅休憩稍许……” 说罢,不等欧阳伦回应,便直接唤过一名内侍:“来啊,领欧阳驸马往偏厅看茶!” 欧阳伦不敢多言,唯唯诺诺,领命而去。屋内唯余下朱肃与朱标二人,朱标脸上方才的温和之色这才褪了下来,换上了一副凝重之色。 “五弟,此事可严重吗?” 武勋贩奴,这事说来可大可小。往大了论,涉及到囤聚私兵,图谋不轨。往小了说,不过也就是这些年新兴起的营生的一种,在边关,也算得上是一种默契性的生意。 如今,大明九边之外已经没有了成建制的敌人。在魏公徐家的努力下,草原上已经圈起了无数的牧场,通过羊毛、牛乳等产出和收益,潜移默化的清洗着千年以来游牧民族身体里的凶蛮血脉。 不过,仍然有一二顽固不化的部落,化身为草原马贼,不断袭扰着汉人的边关、牧场和榷场。 对付这些人的唯一手段就是剿灭,好在他们不成气候,也得不到已经有了牧场这个稳定收入来源的亲大明派牧民们的支持,因此与他们作战并不困难。就是擒下来的俘虏有些难办,杀了吧有碍朝廷声名,放了吧回头或许又来袭扰,若是养着……那也嫌他们浪费粮食不是? 奴隶商人的出现,正好解决了边关将士们的这一大难题:如今大明处处缺人,这些俘虏正好作为奴隶卖了,既不会为祸北疆,也能给这些驻守苦寒之地的将士们一份额外的收入。 朱标并不是不知道有商人买俘……朝廷对于这种事,只是故意视之不见罢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策,这些奴隶商人,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减轻了大明剿除草原匪患的花销,是以整个朝廷上下都是乐见其成的。 但事情牵涉到了武勋,又不一样了。 朝廷可以组织俘虏修桥铺路,商人可以采买俘虏种地畜牧,唯有武勋……他们不应该采买俘虏,尤其还是那些曾经是精锐士兵的俘虏。他们有带兵之能,有些还能弄到甲兵。他们聚集俘虏,谁知道他们是想用来养牛种地,还是想推翻朝廷? 特别是唐胜宗陆仲亨等人,当年他们自弃兵权,再无立军功之机,而后又看到徐达、蓝玉、费聚等人因军功而飞黄腾达,甚至海外封疆,心中早就多有怨言…… 这些心存怨望的武勋们开始参和奴隶生意,他们想干什么? “大哥,具体细节,我也暂还不知。”朱肃回答朱标道。“听欧阳伦所言,这唐胜宗、陆仲亨似乎也只是经手,是通过昔日在军中的关系,采买俘虏,过一手之后立刻卖给了各地开办农场牧场、亦或是在海外有营生的地主、商人们。” “但他们是否存有异心,我不敢保证。” “不过我以为,此事还是该加以束缚才是,若是听之任之,有此先例在……日后还不知要酿出怎样的大祸来。” 大明这几年下来,商人、武勋,许多方面都是在野蛮生长,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也就是因为老朱乃开国之君,威望隆著,朱标仁德之主,人望了得,才能让大明始终保持蒸蒸日上的态势,不曾露出颓态。 否则,说不准就要如隋炀帝那般浪的翻车了。 但饶是如此,诸般新兴的事物还是该立即定下规矩来。若是继续任其野蛮生长,没有个规矩约束,以后指不定就要闹出什么大患。而且老朱在时,其实是最容易做成事的,有他这位开国之君镇着,大明诸般事务都可以因时制宜,要如何做只在老朱一念之间,不会掀起什么大浪。 但若是传到了后世之君时,想要给这些野蛮生长的事物上个枷锁,指不定就要闹的沸反盈天了。 “嗯,伱说的对。”朱标思忖了一会,点点头,肯定了朱肃的意见。“本只是想让你劝诫欧阳伦莫要利欲熏心,谁知竟挖出了这桩事来。” “朝廷因见贩奴之事有些益处,因而听之任之了许久……然如今已事涉武勋,甚至险些涉及到皇亲,可见此事终究不可放任。” “是该想办法规制一番了。” “欧阳伦说,他们将买来的奴人囚于城西庄子里?” “不错。”朱肃点点头。他们隐藏奴人的地点其实颇为隐秘,连同为人市东家的沈家人也不知晓。不过为了取信于欧阳伦,倒是对欧阳伦和盘托出了。 “好,此事不容缓,我等当即刻行事。”朱标长身立起,身上已泛起一国储君、监国太子的那股威严风范。“城中其他武勋多为二侯乡党亲眷,未必可信,在京的领兵将领之中,孤只信你与二弟、四弟二人。” “你持孤之手令,与二弟、四弟一同去禁军之中调五千兵马,着欧阳伦引路,封锁二侯囚奴所用的那处庄子。” “记住,万不能打草惊蛇,使这些奴人为祸京畿!可懂了么?” 这还是朱标第一次对朱肃自称为“孤”,朱肃浑身一凛,单膝跪下道:“是,臣弟领命!” (本章完) 第773章 剑拔弩张 平心而论,若是换一人为太子,值此皇帝出京之际,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指不定就要选择暂且搁置,等老朱回京之后再亲自处理。 然而朱标并非优柔寡断没有担当之人,既然发现事端,自当施雷霆手段。等父辈回来处置这算什么?莫非堂堂一国储君,连这么点微末小事都没有把握能够做好吗? 原本看朱标囿于亲情,对欧阳伦百般顾忌,朱肃还觉得这位大哥仍是太优柔寡断了些。直到此时,见到朱标行事雷厉风行,顷刻之间已有了决断,身上已经有了如老朱那般凌厉迫人、带领诺大帝国继续锐意进取的气度,朱肃又觉得大明的未来交托在这位大哥的手上实在是可期。 先时对欧阳伦时的犹豫,不过是因为怕损及朱家亲情,投鼠忌器罢了……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位顾念亲眷的大哥,他朱肃才敢放手施为,不必有太多顾忌…… 朱标很快写完手令,与宫中腰牌以及调遣禁军的虎符一并交给了朱肃。所谓禁军,即为拱卫京师的上十二卫,这是皇帝手中最为亲近的一支力量,如今老朱出京,朱标监国,这禁军虎符自然也就是朱标赖以压箱底的底牌之一。能将这枚虎符交给自己,也让朱肃感受到了这位大哥沉甸甸的信任。 朱肃带着仍是一脸懵然的欧阳伦,先是到秦王府、燕王府中汇合了朱樉、朱棣,而后与两位兄长一起来到了禁军上十二卫的军营之中。调走了五千禁军并周王应该是“秦王”王燕王亲卫三支队伍之后,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城西吉安侯延安侯两位侯爷的庄子疾驰而来。 “三,三位兄长,那庄子……庄子,就在前边了。”欧阳伦脸色煞白,面露惊惧的说道。这一路骑马飞驰,又处在煞气森然的军阵之中,着实让这位娶了公主之后,便养尊处优的驸马爷苦不堪言。裤裆子似被马鞍给磨破了不说,飞驰时的颠簸更是吓得他心胆俱裂。好在记性还算好使,没有认错了只来过一次的庄子的位置。 这等草包,竟也想靠着皇家的名头做那些大营生,朱棣不屑的看了欧阳伦一眼,无怪大哥头疼,这真是癞蛤蟆爬上了脚面,不咬人也膈应人。 朱棣甚至都懒得理会此人,只是拨马对朱肃道:“五弟,我先去前头探一探路。这庄子看上去占地不小,我等还是先占据地利,莫要轻易入庄为妥。” “有劳四哥。”朱肃点点头道。其实,要办成这桩事,想来不会太难,毕竟吉安侯、延安侯实际上已经被撸去了兵权,此番前来最多也只是对付一些被他们买下的奴隶兵。但二人素来征战惯了,都晓得狮子搏兔,亦尽全力的道理。纵使十拿九稳,行事却也不会轻敌。 五千禁军,很快就将这座建在山腰上的隐蔽皇庄给团团围住。这般大的动静,也很快惊动了庄中之人,不一会儿便有一位管事从小门内走了出来,见到朱肃、朱棣时,那管事陪着笑道:“列位军爷,鄙庄不知犯了什么事,竟惹来了这般大的阵仗?” “小人主家家中,与军方亦有些因缘……还请列位军爷暂且通融则个,容小人先派人进城去报知主家,待主家来人了再做道理……可否?” “朝廷行事,还要和你那所谓的主家商量一二不成?”朱樉嗤之以鼻,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位管事。“识相的话,将你庄中之人有一个算一个,自个儿带出庄来,交由我等兄弟发落。” “若是不识相,不过是打进庄去,再一个个将你们捆出庄子……” “小人主家乃吉安侯陆家……尊驾是谁?可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那管事本还想藏着掖着一些,听到朱樉话语猖狂,也只能将自家主家的名号抬在了明处,希望能吓唬一二。 却不料朱樉听到这话,直接笑了,用马鞭轻轻拍了拍这管事的脸,笑道:“吉安侯多大的脸子?敢自称龙王庙?” “放心,本王诨号以德服人,断不会冤枉了无辜。” 听到朱樉自称本王,那管事陪着的笑脸终于僵住了,接着浑身战栗起来。 王爷亲自领兵……莫非主家已经是走到了阎罗殿了? 眼见这管事的仍在犹犹豫豫,丝毫没有再进去通传的意思,朱樉终于失去了耐心。“老四,老五,看来这庄子里果然藏有些秘密,要不然,怎的这厮要这般藏着掖着?” “既然他们不愿出来,莫如我们就打进庄去。这庄院的矮墙,莫非能比那康居城的城墙还要厚么?二哥我正好见识见识两位弟弟的手段!” 院墙后低低响起一声惊呼,康居城,莫非城外领兵的,还是而今声势如日中天的周王燕王两位殿下? 坊间早有传说,两位殿下领兵转战万里,袭破强敌帖木儿帝国,占据康居,开疆拓土到了昔日盛唐之时也力所不能及的地域……若是这两位殿下亲自来了,这一座小小的庄院如何能够抵当? 朱肃知道朱樉是在故意吓唬庄中之人,略略白了这位不着调的二哥一眼。不过事已至此,也是该给庄中真正的主事者一点压力。他与朱棣对视一眼,见朱棣点头,便在马上将右手竖起。“弓箭手,准备!” 哗啦一声,大明精锐的禁卫军们整齐划一,长弓朝上四十五度,甲叶碰撞发出让人心悸的一声齐响。 “且慢!三位好兄弟,且慢!”一直紧闭的庄子大门猛然打开了。陆仲亨与唐胜宗二人急匆匆的,从大门里快步走了出来。 “嗯?”见到此二人竟然在此,朱肃着实有些惊讶。原先以为,这庄子不管怎样,也只是吉安侯延安侯家的一门生意而已,二人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定然不敢当真囤聚兵马,反抗朝廷。 毕竟若他们真有这股雄心壮志,当年就不会选择躺在功劳簿上,吃往日的老本了。 以朱肃的猜测,唐胜宗、陆仲亨二人,此时应该仍然在应天城里的那座豪华奢靡的府邸里才对。这城外的庄子,了不得就是派了一两个儿子看管。毕竟这门营生再是了得,又哪及得上在府中高乐重要?他们这五千人来庄子里终究只是偏师,真正用来擒王的“主力”,应该是城中朱标亲自派去拿人的锦衣卫。 却不料,这本不该出现在城外的两人,竟是出现在这里。 “看来,这庄子里的东西,比先前自己和大哥所推论的,还要更重要些……”朱肃眯了眯眼睛,心中不自禁的想。 (本章完) 第774章 谈判 朱肃与两位兄长对视一眼,唐胜宗和陆仲亨是突然出现,使三人的眼神中都多了抹戏谑。 这声“兄弟”,就更有意思了。此二人素来跋扈自大,便是他们这些老朱的儿子们,唐陆两家也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又何时这般热情的唤他们“兄弟”过? 即便是神经最为粗大的朱樉,也能看出这两个老家伙定然是心虚了。 “嗯?两位侯爷怎会在这里?”朱肃并没有理会两人的那一声“兄弟”,而是故作惊讶的四处看了又看,并执意以爵位相称。“这一处倒也并无什么雅致的景色啊,这庄子看上去,亦是苦寒的紧……两位侯爷不呆在应天府的大宅子中受用,本王实在没想到会在这处遇到两位。” “莫非两位……是来此缅怀昔日随父皇起兵时候的艰难,来忆苦思甜了?” 朱肃这话可谓的夹枪带棒,就差直说他们两是在此密谋不轨了:毕竟朝中上下,谁人不知他们两自弃兵权,不愿为朝廷开疆拓土大计效力,就为了自己能受用余生? 陆唐两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然而禁军齐齐搭在弓弦上的箭矢还没放下,气氛更是剑拔弩张,两人昔日也是带老了兵的,自然知道这时候只要面前的三人一声令下,自己二人顷刻间就要变成个刺猬,是以也不敢硬气。唐胜宗挤出一抹笑来勉强道:“小五儿……五殿下说笑了。这庄子颇为清凉,我二人不过是在这庄子里避避暑而已。” “五殿下出城到此,不如入内饮一杯水酒?我二人也有些话想说……” 而今已是秋日,避暑之类的说辞便连三岁小儿都骗不过。不过看他们的模样,到像是想要寻一处僻静的所在与朱肃几人商量一番。 朱肃的眼神看向朱棣、朱樉,两人感受到朱肃目光,都点了点头。朱棣更是道:“你去罢。我便在外间候着。” “若半个时辰之后还无动静……我自会计较。” 兄弟三人都是曾在千难万险的战阵中厮杀出来的,自还没有到在这京畿周遭畏惧一个小小庄子的道理。区区一个庄子,即便陆唐二人有反意,那些精锐的周王亲卫亦是能护得住朱肃的周全。 更何况,陆唐二人只是没有卓绝的远见,却并不是愚蠢之辈。若是伤了朱肃这位五殿下,他们两人自己就能落的下好么? 进去商谈一番,并无什么风险。说不定反而能兵不血刃的解决此事。 大明帝京左近,能不动刀兵,就尽量别动刀兵。 见朱肃同意与他们到背地里商谈,陆、唐二人也是大松了一口气。他们将朱肃和朱肃的亲卫们迎进了庄门,朱肃看到,这庄子里并无什么装饰,却是高墙深屋密布,显然,就不是用来住人的。 确实是用来囚人的无疑。 不过离门房不远处,好歹还有一间会客用的厅堂,陆唐二人便将朱肃引到这里坐了。陆仲亨道:“这处简陋,没什么可招待的,来人啊,给小五儿上杯茶来……” 陆仲亨唐胜宗二人,本是老朱众多义子中的一个,故而叫朱肃一声“小五儿”,倒也不算什么逾越。 朱肃心中撇了撇嘴,既然要与二人谈判,便也没有反驳,只挥手阻拦了那名想要下去斟茶的管事:“免了,既然此处简陋,那么早些开门见山将事情解决了各回府中最好。” “两位……我只想问一句,你们插手贩奴生意,还想通过欧阳伦将我周王府也一并拉下水,究竟是意欲何为?” 朱肃的脸色并不好看。 唐胜宗和陆仲亨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刚才在外头时,他们便已经见到了欧阳伦,自是猜到了是欧阳伦将朱肃等人带来了这里,有些事情已是狡辩不过了。 这几年来,他们两家侯府声势一落千丈,门前亦日渐冷落,饶是昔日两人都是骄横跋扈惯了的主儿,但此时,也是已懂得了稍加收敛几分。 这些年不曾带兵,陆仲亨髀肉复生,倒是胖了几分,此时满脸凄苦之色,硬是从细长的双眼中挤出了一点泪花:“小五儿,为兄这些年的凄惨,你可是不知道……” “这些年,我吉安侯府门第败落,上位又断了我们立功受赏的路子,我们苦苦支撑,还是撑不住这诺大侯府里一大票人日日人吃马嚼……” “咱们又是只知晓打打杀杀的武夫,那算盘珠子如何拨弄的明白……不做这种生意,还怎么给家里找几桩营生?” 朱肃看着两人一副迫于无奈的模样,心中实在腻味的不行。断了伱们立功受赏的路子?不是你们自个儿舍不得那些倾吞来的田产,自愿弃了兵权功业,保全那些巧取豪夺来的富贵吗? 这会子话里话外的,又责怪起老朱来了。 “这生意虽见不得光,却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生意。”唐胜宗道。“小五儿,你也在北边带过兵,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这事儿多有边将在做。” “他们既然做得,我们又为何做不得?上位不让我们倾吞民田,我们耐下性子来做些正经生意,这也容不得了?” “还带了禁军来此……怎么,准备拿了我们,把我们抄家灭族?” “不用胡搅蛮缠,本王只问你们,为何要诱引欧阳伦,让他来谋我周王府的路子,拉我周王府下水?” “你真以为,朝廷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朱肃并没有轻易的被他们带偏节奏。 “你们贩的是奴人,还是兵士?聚拢私兵是什么罪状,你们不知吗?” 要真如他们说的那般理直气壮,他们又怎么会想要拉拢皇亲垫背,想要给自己加上一层免死的铁券? “……小五儿,你是不知晓,这门生意也并不好做,凤鸣洲和南洋的那些商人,他们远居海外,也需要有人护卫安全。我们买入俘虏,也是为了让那些商人们在外邦不受欺负。”陆仲亨道。“既然允许他们有了租界,总得让他们能够自保不是?” “这也算是我们为了咱们大明的开疆拓土,稍稍出一份薄力了。” (本章完) 第775章 放手一搏 朱肃面色难看,平心而论,那些出海商人有无武装力量,确实是大明外拓政策的一个盲点。虽然大明兵将之精锐远胜外邦,但是既然鼓励那些商人们外拓,那么自然也就管不了那些商人们想办法武装自己、保障自己的安危。 不过这并不是此时所应当讨论的问题,朱肃面色冷峻,道:“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你等在京畿周边囤聚奴兵的理由。” “若觉得并非大事,便让禁军将这座庄子上下搜寻一番,如果并无大碍,那么自可还你们清白……可若是庄中当真藏了许多的兵马,那是什么罪过,你们可晓得?” “本王敢进伱们这庄子,你们可敢放任外头的那些禁卫们,进来好生搜查搜查?” “……”陆仲亨脸色难看,与唐胜宗两人互相面面相觑了一番。他们敢就有鬼了,这庄中少说也有数千他们囤下的丁壮,甚至通过诸多路子给他们配备了武器……若是被搜出来这些奴人,他们是用来贩卖的奴隶还是用来造反的私兵,谁能够说得清楚? 若非事关重大,他们也不会亲自守在这处庄子中。 “……两位兄长,收手吧。”朱肃见他们露出些许惧色,便换上了和缓的语气,柔声相劝道:“你二人有从龙之功,昔日也是父皇所看重的爱将,此时大错尚未铸成,若能迷途知返,我朱家断不会为难你们。” “可若是犯了禁忌……那又与自寻死路何异?为了些许黄白之物,舍去一条命与昔日荣光,值得么?” “若能将庄中的奴人昔日交出,并随我等兄弟赴京里寻太子大哥请罪,我等兄弟愿在父皇面前,力保二位兄长周全。” “欧阳伦愚昧贪财,险些构陷于我,太子大哥都不忍杀却……此事可大可小,之所以趁着父皇还没回京时就来,就是想要赶在父皇发觉此事之前,为此事先下一个定论啊!” “你们先前已经行错了一步,应该知道,有时候一步踏错,悔之无极!你们还想再走错一次吗?” 朱肃循序善诱,陆唐两人面上似乎都有触动。场面一时陷入沉寂,过了许久,唐胜宗才道:“五殿下,且容我兄弟安静思虑一番……” “日落之内,必有一个答复……如何?” “……好。”朱肃想了一想,终是点了点头。这一庄子的俘虏,怕是两家侯府花了大力气大钱财,才从九边各处四处打点来的,想要一时割舍,自然不会容易决断。 朱肃离开庄子,厅中,只余下了唐胜宗与陆仲亨二人。二人也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神色各自变幻,一会狠厉,一会犹豫,显得十分的纠结。 “……老唐,你真的打算将庄子里的奴人全都交给他们?”陆仲亨道。 “老陆,太子殿下和几位殿下都调了禁军来了,只怕这事已由不得我们。”唐胜宗道,他的脸上满满的都是肉痛。“该死的,本以为拉了欧阳伦下水,日后纵使被上位给发现了,也能有个转圜的余地……” “谁知道这欧阳伦如此草包,竟被几位殿下顺藤摸瓜找到了我们……就这还能考进士娶公主呢!呸,真是废物!” “……那我们就这般乖乖交货了?”陆仲亨显得心有不甘。“咱就不说将这些奴人从北面收集来有多么不容易了,你我两家在军中的关系本就剩下不多,为了买下这些奴人,几乎把我们仅剩下的老脸都卖得光了。” “就说为了调教这些贼厮,我们花了多大的力气?买下这一处偏僻的庄子,在这庄子里悄悄训练、调理,好不容易将这一伙人马全都调理的顺顺服服,可堪一用了,现在可好,朱老四朱老五一来,又要交出去……那我们两家成了什么了?这一张脸还该往哪儿搁?” “……唉,谁说不是呢。”想起做这门生意的艰辛之处,唐胜宗也是一脸憋闷之色。“可是如今……又能如何?真等着禁军打进院里不成?” 他两虽然狂悖,曾经却也算是良将,自然知道那些买来的乌合之众,绝对不可能是精锐的禁军上十二卫的对手。 陆仲亨昔日曾经和胡惟庸搅和在一起,胡惟庸受朱肃算计倒台,他那时心里就对朱肃有颇多怨念,想到此时又要向朱肃屈服,心中更是万般的不愿。他满面愁容的在厅中来回踱了几趟,突然转头对唐胜宗道:“不如……我们突围出去,如何?” “突围?”唐胜宗一愣,有些震惊的看着陆仲亨。 “禁军虽然精锐,但若只是突围,却也并非是我们所做不到的。”陆仲亨说道。越说,他脑子里的这个想法就越是清晰。“听方才朱肃所说,恐怕他们其实,还并不知道我们囤集这些奴人,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仍以为我们只是想要做那贩奴的生意,赚些银两。” “既然如此,若是我们带着人假意出庄交接,之后突然突袭他们兄弟三人,那五千禁军毫无防备之下,阵势必然大乱。我们则可趁机转道突围,取道向东。” “东边那些商人和红毛夷人,和我们的往来多了去了,若向他们借船,他们敢不让吗?”陆仲亨发狠道。 “你,你疯了?”唐胜宗一脸惊愕。“我们的家小……可都在京中。若是反出大明……他们该怎么办?” “大丈夫何患无妻,何患无子……你我身强体健,还怕没有后嗣吗?”陆仲亨眼中已经开始闪烁起凶光。“咱们都是刀头舔血走过来的人,那些红毛夷也说了,凤鸣洲究竟是如何广大,张赫铁铉一支船队才多少人?都跑马圈地圈出了那般大的地盘。” “你我若到了凤鸣洲……称孤道寡,岂不比在应天府里日日被锦衣卫盯着爽快?” 说到称孤道寡,唐胜宗的眼神亦是猛然一亮,和权力比起来,妻儿和府上的那点家业,似乎又变得微不足道了。他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道:“他老子的,干了!” “连费聚那厮,这回回京只怕也要封国公了,你我两家昔日功劳远胜于他们,而今倒是沦落成了笑柄……与其每日里被人戳脊梁骨,不如放手搏他娘的一次!” “连朱家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今日都敢骑到咱们脖子上来……也该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样才是带兵打仗!” (本章完) 第776章 时代变了 “五弟,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已过去许久了,莫非还要再候下去么?” 朱樉看着天上已经挪出了老远的日头,又看了看仍旧没什么动静的庄子,皱了皱眉说道。“那两人从前就嚣张跋扈的,自小就以我们兄弟的兄长自居,我可是已和他们看不对眼许久了。” “而今这么久了还不现身……莫不是还想要拼死一搏?莫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 朱肃也抬头看了看天色,思忖了一会,仍是摇了摇头道:“不会,吉安侯和延安侯二人虽然跋扈,却也不是没长脑子。” “落在大哥手里,了不得亏损些银子面子,交出这贩奴的生意,要不了他们的性命。可要是对禁军动了刀兵……那可就是实打实的造反了。” “虽说不如其他武勋将门,可他们如今也是列侯,家大业大的,犯不着做这杀头的买卖。况且依着这庄子的大小,顶多也就藏上个千把人,延安侯和吉安侯再不济,昔日也是咱爹麾下带过兵打过仗的大将,不会这般以卵击石的。” 朱肃百般分析,都觉得陆唐二人绝不会有举旗反叛的可能。 毕竟,现在叛乱又图啥呢?他们跟着老朱这么多年,自是知晓老朱的能耐……在这华夏的地界,还能翻得出老朱的五指山不成? 只是心中不知为何,多多少少有着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担忧…… “不过不主动出击,也该做些防备。小心总无大错。”这般想着,朱肃唤来了狗儿与狄猛,再次确认了一番防务。 正准备唤人去催催陆唐二人,就见这庄子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而后,里头许多位被绑缚着双手的俘虏鱼贯而出。这些人大多阔眉深木,形容与中原人迥异,很显然都是些异族俘虏。 “这唐胜宗和陆仲亨还真是胆大包天,竟在京郊左近藏下了这么多的异族人马……”便连朱肃眼中也露出几分惊异。那庄门不断有异族奴人走出,走了许久,竟是还未走尽,粗略看去,已是多于他们原先猜测的千把人许多。 这哪里是什么庄子……分明是个集中营啊。朱肃心想。 约莫出来了三四千人,庄门口才不再有奴人走出,人数众多的异族奴隶们在庄门口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聚拢了一大片,连朱肃看的都有几分头皮发麻:若这些人都曾经是草原上能够骑马弯弓的战士,这数千人已经足以搅和得大明京畿鸡犬不宁了。 “这些便是我二人所囤的全部奴人了。三位殿下且查验罢。”陆仲亨和唐胜宗一面走上前来,一面大声说道。“唉,买下这些人,可耗费了我两家侯府不少的产业和人脉,而今尽数交出,望朝廷能知晓我二人拳拳忠心……” “你们胆子也忒大了,竟是聚拢了如此多的人马……”朱樉皱着眉头,拨马迎了上去,想要斥责陆唐二人一番。 谁料陆仲亨突然手腕一台,于其袖口处,突然露出一点寒芒直直对着朱樉,朱樉一愣,那边陆仲亨藏在袖中的手已是拉动了袖箭的扳机。 “二哥小心!” 因心中不安,朱肃对二人始终有所防备,方才又见陆仲亨一只手始终笼在袖中,心里就更是存了疑虑。一见陆仲亨突然抬手,他一个激灵便做出了反应,当即扬鞭重重抽了朱樉胯下的战马一鞭,战马吃痛,陡然之间人立而起。 “咴律律!” 人立而起的战马恰巧挡住了弩矢的路径,战马当即惨嘶一声伏倒在地,朱樉也随之被战马颠了下来。不过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周围的亲卫们已然做出了反应,立刻上前将朱肃朱樉二人围的水泄不通。 “保护殿下!”亲卫们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随我突围!”虽没能伤了朱樉,但禁军阵势已乱,陆仲亨随即大吼一声,那数千奴隶齐齐发一声喊,竟是将手上的绳缚挣脱开来,然后各自从后背衣物内抽出钢刀,向西冲击起禁军的军阵。 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 唐胜宗与陆仲亨已在亲兵襄助下夺了两匹马匹,他们在衣下藏了锁甲,禁军又方寸已乱,此番冲阵,倒颇有几分战阵骁将的气势。这一支奴隶军队他们已训练了许久,担任将领的也是已效忠他们多年的亲兵,可说是如臂指使,而今骤然发难,却是攻势如虹,眼看就要贯穿禁军所在之军阵。 “小儿!也敢妄称名将!我二人纵横天下之时,你等还在撒着尿和泥巴……”看到一切如己所料,陆仲亨与唐胜宗猖狂大笑。这些年来,因为丢了兵权,他们二人可是受到了不少的白眼与非议,被认为是武将之耻。 昔日远在他们之下的蓝玉、沐英等皆受百姓推崇,他们二人却时常要遭人指指点点……这也就罢了,就连原本只是小儿的朱棣、朱肃兄弟几人,都被坊间称为名将,认为远胜他吉安侯、延安侯。这如何能忍? 而今设计击破朱家兄弟率领的禁军,让唐胜宗陆仲亨二人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正好让天下人知晓,到底谁才是居功至伟的名将! 眼看就要突破禁军包围,唐陆二人脸上都露出喜色。接下来只需退往栖霞渡劫船往东,自可甩脱这些人马。接着便乘坐那些西番的船只东渡凤鸣洲,划地为王……此后称孤道寡,再也不受羁绊了。 砰砰砰!几声突兀的声响。 陆仲亨面上喜色还未褪去,胯下战马便突然惨嘶一、声,紧接着毫无征兆的,如骤然暴毙了一般倒了下来。 陆仲亨大惊失色,想要跳马而逃,却不料自己这些年来养尊处优,髀肉复生,动作早不如昔日灵敏。脚掌竟反被缠进了马镫之中。“啊”的一声,陆仲亨连人带马摔在了地上。 “我的腿!本侯的腿!”陆仲亨惨叫,战马骤然毙命倒下,却是将他被缠在马镫中的一只左腿给压得断了。 “好歹也是我大明武勋,竟只有这点水准,以为凭着匹夫之勇就能够杀透我等重围?”在昏迷的前一刻,陆仲亨听到的,是一声颇为不屑的嗤笑声。 “果然,你等已不适合战场了。时代早已变了,吉安侯。” (本章完) 第777章 冥顽不灵 “殿下,幸不辱命,贼军已大多溃不成军。” “禁军阵亡军士八十三人,斩杀异族奴兵八百一十七人,其余人等皆已为我军围拢,无一走脱!”朱棣身边,张玉汇报道。 端坐马上的朱棣点了点头,示意张玉继续去打扫战场,而后转头看向在几名兵士的护卫下一脸土色的唐胜宗:“吉安侯已然成擒,延安侯欲待如何?继续负隅顽抗吗?” 自朱肃上一回被帖木儿直取首级,导致方寸大乱,险些坏了大事之后,朱肃对这等突然袭击自己这个主将的战术便早已有了防备。是以,早早便和朱棣相商,若自己和朱樉这边有什么不测,便由朱棣继续统筹全局,务不能使这数千异族奴兵突出重围,为祸大明腹心京畿之地。 于是朱棣便领着自己的神机营亲兵,悄悄到了西边严阵以待,结果正好,等来了突围的唐胜宗与陆仲亨一头撞来。 神机营火铳集火之下,没见过火器之威、仍是以老方法领兵的唐胜宗、陆仲亨瞬间溃败,兵败如山倒。 战事还未满一炷香的时辰,便彻底结束了。 唐胜宗看了看被压在马下、正自救治的陆仲亨,又看了看自己身边寥寥数人的亲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犹豫许久,终于将手中钢刀一丢:“罢了,成王败寇。你既胜了,还有什么好说?” “不意我二人英雄一世,今日竟是败于小儿辈手中,英明丧尽……” “英雄一世?”朱棣面色不便,语气却冷如冰霜。“若无父皇母后昔日救助你等,认你等为义子,伱二人早不知跟着那些元末数之不尽的难民,埋骨在哪一处的无名坟堆之中。” “而今嚣张跋扈,恩将仇报,不知又是哪门子的英雄。” “你……”唐胜宗面容一变,如狼似虎的禁军已经扑上,将他严严实实的捆了起来。 “押赴京中。”朱棣道。“不必与本王多说。” “一切,自去与大哥,还有父皇解释吧。” 听到老朱的名号,唐胜宗脸色一白,本已准备好的骂辞,终究还是又给吞了回去。 …… “大哥,唐、陆二人,皆在那一处皇庄之中。都给你押回来了。” 刑部正堂,朱标在得知朱肃朱棣等人成功捉住了唐胜宗陆仲亨之后,便已提前带着诸官在刑部之中相候。见朱标一脸忧虑,朱肃知道他在想什么,紧接着便道:“那数千奴人,也已尽数擒拿,着那些禁军看押,并没有漏网之鱼侥幸走脱的……不会为祸乡间,大哥且安心罢。” “那便好。”朱标听闻此讯,才算是完完全全舒了一口气。“为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二人竟会在城外,亦想不到他们竟还敢负隅顽抗……嗯?二弟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了伤?” “还不是那该死的陆仲亨,竟敢暗算于我……狗一样的东西,我非要将他的两条狗腿打断,方消本王心头之恨……” 朱樉落马之时不慎崴了脚,如今走起路来,难免有些一瘸一拐,面上肌肉也是疼的一抽一抽的。不过由于左右救助及时,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觉着疼而已。朱肃见之好笑,悄声提醒道:“二哥,不劳你打,那陆仲亨的腿不是已断了一条么?” 朱樉一愣,随后面色涨红:“那不是还有一条?不止那条,我要将他中间那条腿也一并打断!” “二弟!”见朱樉语出粗俗,朱标面作佯怒的瞪了朱樉一眼。朱樉顿时唯唯诺诺,不敢多言。朱标将目光转向朱肃、朱棣:“不过是一门营生而已,虽然犯禁,倒也不至于便让此二人刺杀亲王……究竟是什么缘故?” “或许,是我先前想的太过浅显了。”朱肃开口道。“原以为只要调动兵马,就足以唬的陆、唐二人不敢妄动。” “但那是将贩奴这门营生,视为陆、唐两家一门赚钱营生的前提下。若是只为了钱,他们自是不值当铤而走险。” “可若是……这生意是他们的家底所在呢?” “家底?”朱标皱起眉来。 “嗯。”朱肃点了点头。“他们不愿交出这些奴人,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险一击……心存贪欲,不愿放弃经年心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不是他们还想着以这些人为家底,带着人乘船出海去往南洋或凤鸣洲开疆拓土?” “开疆拓土?”朱标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两人昔年可是资源放弃了兵权,选择了荣华富贵。而今莫不是享受够了,忽然转了性子,准备去尽忠报国去了? 这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身为监国太子,朱标自然也知道,吉安侯与延安侯两家这些年来是一年不如一年,在朝廷的地位日渐边缘化不说,即便是在武勋之中,也每每沦为笑柄,被思为不思进取与短视的代表。 他二人本就狂妄跋扈,自视甚高,且又都是要面皮的人物。如何经得起这般的指指点点?存了争份脸面的心思,倒也无可厚非。 可是朝廷夺了他们的兵权,手中无兵,要想做份事业出来,也只能将主意,打到了北疆那些善于作战的俘虏上了。 只要筹集一定量的俘虏奴人,自然便是有了一批兵马。也就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来了。 当然,大明对他们如此“薄待”,那么这一番“事业”,也定然不是为了大明去做,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朱标面色凝重,这已经可以算是一桩,足以震动朝野的谋反大案了。昔日开国武勋囤聚私兵,意欲反出国去,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对大明的威望无疑是一次极其巨大的打击。 “……罢了,且待为兄审问过此二人再说。”朱标道。 然而也不知是否唐陆二人在路上已经串好了口供,亦或是他们自觉罪孽深重不如放手一搏,而今朱标亲自讯问,他们竟是异口同声的,在这刑部大堂上喊起冤枉来。二人一口咬定,庄外的那些奴人就是一门寻常的贩奴生意,是因为见到有人领了大批兵马前来,奴人们惊惧之下,才会炸营攻击。 “胡说!”朱樉被这两人的无耻气的七窍生烟。“只是用作买卖的奴人?若是如此,为何他们人人皆带着刀具?” “还有,你二人刺杀本王,许多人都曾亲见!这又如何解释?” “他们本就是要卖给南洋与凤鸣洲的商人们,用以看家护院,防备蛮人……身上带着把刀子练练武艺,岂不是再寻常不过?至于刺杀殿下……殿下身上的伤不是自己坠马所伤吗?又谈何刺杀?”陆仲亨道。 “当时局面混乱……就连本侯的战马都受了惊吓,不慎落马被马砸伤了腿。莫非本候也是遭人刺杀不成?” “太子明鉴,我二人曾为陛下义子,若论起来,还是太子殿下您的义兄……又如何会做这等妨害大明社稷之事?” “无耻!无耻!”朱樉气的浑身颤抖,看向坐在上首,面色阴沉的朱标。“大哥,打,给我狠狠的打!” “本王就不信了,今日不能打的这两个贼厮招供!” “我二人乃大明开国功臣,太子殿下想要薄待功臣,屈打成招吗?”陆仲亨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见朱标面色阴沉,他哼哼笑了一声。“本候如今负伤,即便要审,也当等本侯养好伤腿再说。” “在本侯伤愈之前,谁敢打我?谁敢打我?” 陆仲亨面容骄狂,满头乱发,竟是对着满堂诸人大喊。怎么说也是参与开国的悍将,众人都被他那一副模样吓住了,竟是久久都无人出声。 “哼,若是无人敢打,还不快唤来御医,为本侯治疗腿伤……”陆仲亨嘴角泛起一抹得意的笑意。 “谁说无人敢打?咱敢!” 突然间,一道如同来自于九天之上的暴喝,从堂外传了进来。 (本章完) 第778章天威浩荡 那声音犹如惊雷,在场的不是高官大吏,便是皇亲勋贵,如何能听不出,这正是当今洪武皇帝的声音? 果不其然,一道众人皆无比熟悉的身影踏着光径直走入了刑部大堂,堂内诸官浑身齐齐一振,已有见机得快的陆续俯身行礼:“拜见陛下,陛下圣躬万福!” “父皇圣躬万福。”朱家众兄弟也反应了过来,纷纷朝老朱施礼。 陆仲亨则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疯狂之色还未褪去,嘴里却已张的足以放下一颗鸡子。 他的身后,许久未见的马皇后亦是紧随其后踏入殿来,众人又忙不迭的对皇后施礼。夫妻两人却并未理会那些拜伏了一地的朝廷诸官,而是大踏步的走到朱樉的面前。 “老二,娘听说你受了伤?可有大事?”马皇后一身素色衣裙,风尘仆仆,显然方入应天不久,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是满溢而出。朱樉见了老朱和马皇后联袂而来,心中终于有了撑腰的主心骨,方才被陆仲亨挑衅的怒色也飞快消失无踪了。“娘,不过是些许擦伤,不妨事……” 老朱亦是一身的团花交袄,打扮的如一个寻常员外一般,听到朱樉无事,他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时方扭头稍稍睨了陆唐二人一眼,引得陆唐二人一阵惊惧。 “上位,我们……”唐胜宗想要开口。 “住嘴,咱让你们说话了吗?”老朱轻飘飘一句话,唐胜宗便讪讪的闭上了嘴。老朱随即便将目光转向朱标,“老大,你说。” “是。”朱标低眉顺目,语调不变,将如何发现欧阳伦举止有异、如何顺藤摸瓜发现人市生意、又如何前往城外庄子将陆唐二人一网打尽,一应经过皆简洁明了的对老朱说了。 当然,在朱标的口中,欧阳伦是主动告发,并非要与陆唐二人沆瀣一气。但这说辞又如何瞒得过老朱?老朱微眯起眼睛横了欧阳伦一眼,始终躲在角落里的欧阳伦便觉双膝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 好在老朱并没有当庭斥问欧阳伦,而是将注意力又转到了陆仲亨与唐胜宗的身上。老朱数十年积威之下,两个方才还敢孤注一掷举兵与皇子一搏的狠辣人物,方才还敢当堂叫嚣无理也要狂三分的人物,此刻竟是瑟瑟发抖的低着头颅,等待着老朱的宣判。 “……聚兵谋逆,伱两有何话说?”过了许久,老朱方才冷冷的道。 或许是没想到老朱开口就是这般重的罪状,唐胜宗陆仲亨二人猛然抬起头来,陆仲亨叫屈道:“上位,上位明鉴,我们何曾……” “别以为咱不知道你们心底里的那点子算盘!”老朱怒目一横,已经直接开骂出声。“咱罚你们不许侵夺民田,你们觉得咱薄待了你们,负了你们这开国功臣的身份,所以在府中本来就多有怨言,觉得咱不是明君。” “看那蓝玉、费聚一帮子老兄弟建功立业,你们是百爪挠心,觉得要是换了你们,必不比他们差。” “既然咱不让你们领兵,你们便自己招兵买马,准备先推翻了咱这个皇帝,然后再自己坐天下建功立业……是也不是?” 这一番诛心之言可太严重了,陆唐二人吓得那叫一个面如土色,陆仲亨顾不得伤腿疼痛,与唐胜宗一齐“咚”的一声跪下地来,那声音大的连朱肃听着都觉疼痛。“上位……义父!我们哪敢……” “我们……我们虽确实想和他们比一比军功,可是,可是却也从未想过推翻您老人家。我们,我们也就是想要带着这些奴兵扬帆出海,去凤鸣洲为大明打下一番基业……” “为大明打基业?”老朱不屑的哼了一声,“是为大明去打基业,还是想叛了大明到海外去割地称王?” 二人一怔,却是被说中了心中意图,不敢再继续狡辩了。陆仲亨坐看又看,看到了站在老朱身后的马皇后,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忍着疼痛膝行几步上前,对着马皇后砰砰磕起头来。“义母……义母明鉴,您劝劝义父,孩儿真无谋逆之心,真无谋逆之心……” “您让义父抽孩儿一顿也好,把孩儿饿上几顿也罢,万莫让义父定孩儿谋逆之罪……孩儿绝无谋逆之意……” 早年间唐胜宗、陆仲亨由马皇后抚养时,若因学业不勤被老朱见责,都是马皇后为他们出面转圜。往年他们自觉委屈,对老朱马皇后夫妇之恩德早已忘却,然如今刀斧临头,却是又想起了这位昔日曾护着他们的慈母来。 “若无谋逆之意,为何要害樉儿?”马皇后却并不为所动,只是淡淡抛出一句。陆唐二人又是一怔,呐呐不敢言语。马皇后转身对堂上的刑部主官道:“国法森严,上至宗亲勋戚,下至百姓黎民,皆需以身贯之。此案真相如何,事涉何人,还请诸位大人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枉纵。有劳。” “重八,这事便交由刑部诸公,你虽是皇帝,却也不该当堂匆匆论断。” “哼,却是便宜了这两贼厮。”老朱闷闷不乐的哼了一声,还是点了点头。马皇后说话,他还是听的。况且他也知道马皇后是为了大明好,若是他一言而决,一时激愤当堂就砍了唐胜宗陆仲亨二人,大明武勋之中难免会有人心生兔死狐悲之意,与皇帝心生芥蒂,于国朝大计无益。 若是由刑部秉公而决,这股动荡无疑便会少了许多。 “这……不能这样,义父,上位,你不能这样,我们是开国功臣,我们为大明立过功……”唐胜宗与陆仲亨仍在喊叫,虽然不用马上就死,但他们也知道若是让刑部审理他们必无幸理。皇帝、太子还要顾忌他们昔日的功勋,或许还有机会教他们退缩心软,对自己网开一面,但若是落到了刑部这群文官的手里…… 文官们可不会看勋贵的面子,反而会更加疯狂的撕咬他们这些曾经的权贵,以获得官场上的声望清名。 然而他们的哭嚎已经无用,得到了皇帝首肯的刑部,已经遣人将他们拖了出去,押入了大牢之中。 (本章完) 第779章 顺藤摸瓜 朱肃看着陆仲亨、唐胜宗二人被刑部的差役押入狱中,心中也是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 明正典刑,这样的结局最是合宜。陆仲亨、唐胜宗二人确实借助人脉、囤兵京畿左近,且还袭击亲王,图谋不轨。这事情无可辩驳,只要稍加探查,便是铁证如山。 以国法毙之,远比因皇帝一怒杀之要好过无数倍。这也是朱标之所以选择在刑部审问二人的原因。一开始,他们便商量好了要堂堂正正以国法明正典刑的。 虽然陆仲亨仗着昔日功劳气焰熏天这事出乎了意料,但老朱的突然出现,彻底压下了陆唐二人自恃功高的嚣张气焰。且又因马皇后进言,老朱终究压抑住了愤怒……这确实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想到这,朱肃不禁看向了马皇后……自己这位母后,确实是洪武大帝之所以能有如此成就的一个极大的臂助。 “……小五儿,看着为娘作甚?还不靠近些给为娘看看?”马皇后感受到了朱肃的视线,招了招手让朱肃这位幼子过来。端详了一番方才欣慰道:“虽是黑了,然精神头却好了些。” “你与小四远征域外,你爹那叫一个日日挂心……听闻你们已然回京,他竟是抛下依仗,轻车简从……” “咳咳,伱这婆娘,说这么些做什么。”老朱是十分封建的传统型严父,马皇后将他挂心儿子的事说了出来,他下意识的便觉得有些挂不住脸。“老四,老五,这一趟干的不错。” “且回家去,回家再说……” 为了早几日回到应天,二人还是一身平民服饰,确实不太妥当。 回到宫中,老朱和马皇后换下了一身百姓常服,又变作了天家皇帝与皇后的打扮。朱标、朱樉、朱肃、朱棣四个兄弟已在这内殿之中等候多时了,老朱回宫时已吩咐了御膳房备膳,现下换完衣裳,正好招呼御厨上菜办这一桌小小的家宴。 “老四和老五在西边的作为,老大已派人快马递了折子给咱看了……唔,确实不错,那帖木儿狼子野心,若是留久了必要为患。灭了那帖木儿汗国,昔日蒙古之土也就只剩下金帐汗国还未臣服于我大明了。” 说起这开疆拓土的大业,老朱的面上很是欢畅。而今大明蒸蒸日上,连带着他这个开国皇帝的威望也是一次次的水涨船高。大明如今实际控制的疆域已经快要赶超汉唐了。 若说前几年还有人觉得大明不是华夏正统,仍然觉得北边的蒙元朝廷才是华夏正朔,如今这天下就是人人都要承认大明是汉唐传承,朱家是天下共主了。 大明建国不过一代,却已经有了其他各朝穷尽百年方才攒下来的底蕴与人望。 “老大做的也不错……咱这次回凤阳祭祖,你将一应大小诸事,都处置的十分井井有条。”老朱肯定完朱棣和朱肃,转而夸赞起太子朱标来。“唐胜宗和陆仲亨的事处置的妥当!这种事,就该当机立断,断然迁延不得。” “多赖三位弟弟相帮,不然,儿子也没有这般的底气。”朱标淡淡笑道,仍旧宠辱不惊,温润如玉,把老朱看的心花怒放:一位处变不惊,能临机专断,又能友善兄弟的太子,可以说让他再是满意不过了。 这些年来对这位大儿子的磨砺,已是十分成功。 可以说,如果朱标现在向他提一嘴耐不住性子想当皇帝了,老朱一定会兴致勃勃的交出皇帝玉玺,然后带着马皇后回凤阳老婆孩子热炕头去。 不过朱标也不傻,有老朱这开国皇帝的威望在上头顶着,他处理起朝政来能省下千百倍的力气。朱标巴不得老朱在皇帝的位置上再干个几十上百年。 “重八,陆仲亨和唐胜宗的这桩事,只怕还牵涉了不少人事。”老朱的身边,马皇后想了想提醒老朱道。“从北边采买俘虏,再一路运到南边……这一路上,也不知要有多少人卖他们的脸面,给他们行了方便。” “其中,或许有不少的边关大将,亦或是其他手握重兵的武勋……处置陆唐二人容易,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人如何处置,还是要尽快出一个章程才是。” “……咱知道。”老朱肃起脸来,面带朕重的点了点头。现在已缓过味儿的他,也在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一怒之下,将陆唐二人就地杀了。他们能做成这桩生意,背后必然还有许多牵扯,若是直接一刀杀了,他们身后的那些关系,也就成了无头的冤案。 他倒是不担心有人会作乱,他只想着在自己还在位的时候将大明朝的所有荆棘给子孙一一拔除了……有他在,那些个藏着的魑魅魍魉还翻不了天。 “儿臣觉得,陆唐二人暴露出来的事,只怕还不止是如此而已。”朱标略加斟酌了一番,也开口对老朱说道。“那人市生意乃是这几年新兴出来的,朝中并无条陈说明该如何管理。然世人皆知其有暴利,而今也暴露出了其存在的隐患。如何设立律法规制,这是朝中亟待解决的一个难题。” “另外还有……陆唐二人是如何萌生出海自立的心思的?是否有人怂恿?武勋出境之后,若是心存反意,又当如何规制?国中人力匮乏,而人市生意则有碍天和。可若是禁绝人市,这诸多的产业又当从何处寻人务工……” “这些都是历代所未遇之难题,史册之上无可借鉴,我大明遇到这些事,乃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若是无法处理妥善,只怕就要为祸匪浅。” 说到这,朱标眼中现出一抹担忧和疲惫。而今大明日新月异,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饶是朱标政务能力亦算出众,有时也颇感力不从心。 而今从陆仲亨与唐胜宗此案中,又一口气牵扯出这么多的问题,这让朱标很难不有一种心力交瘁之感。 老朱知道朱标所担忧的并非虚妄。如今大明虽说底子慢慢厚了,但各种新兴事物也是越来越多,不得不谨慎应对。若是应对失当,朝中出了些许差错,到了下边,指不定就要生出难以收拾的大乱子来。 想了一想,老朱觉得还是应该先多征集些意见。这么想着的他便自然而然的看向了朱肃。 “老五,你怎么看?” (本章完) 第780章 劳动改造 从朱标说出“史册上无可借鉴”的时候,朱肃就猜到,老朱必然会开口问自己。 毕竟“史册”上虽无处借鉴,但“后世”,说不定就能有借鉴之法了。 从朱标和老朱的对话中得出,大明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劳动力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在老朱建立大明之初,便已经存在了。经过元庭的百年肆虐以及元末的数十年战乱,华夏百姓死伤巨万,有些地方的人烟十不存一。 积骸成丘,居民鲜少,有些州府“人力不至,久致荒芜”“累年租税不入”,现存的人口甚至已经不足以撑起新朝衙门的运转……这就是大明初立时所面临的烂摊子。 面对这个难题,老朱给出的办法是迁移民众,从山西、江浙等人口尚有余裕之地,迁移到各处人烟寥寥之所。而后引导这些百姓拓荒地、鼓励百姓生育、鼓励农业、抑制工商业,通过种种政策来使华夏休养生息。 如今距离建国也只十余年,各地百姓数量仍未丰沛,然而千载难逢之机已现,拓土、造船、远航凤鸣洲、圈地建设牧场,各项事务尽皆耽搁不得,劳动力的缺口越来越大。 然而面对这样的问题,朱肃虽知晓一些后世历史,但一时半会,哪里能直接找到能够对症的办法?先前,大明便是凭借着征伐得来的众多俘虏,又诱引倭人高丽人等来大明种地,这才使诸多事务勉强能够支应。可这终究是权宜之计,继续让人市生意发展下去,必然要出事的。唐胜宗与陆仲亨囤奴京郊为祸,就是一记警钟。 “爹,儿臣以为,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市生意继续这般毫无限制的发展下去了。”朱肃斟酌着道。“有心人如陆、唐二人者蓄奴为患还只是祸患之一,这些奴人本身也是一个大祸患。” “他们被贩来我大明内地,语言不通,又受尽薄待,心中必定积怨,长此以往,难保其中没有选择铤而走险者。若是数量一多,聚拢起来,便是一股足以倾覆地方的力量。” 这是历史证明了的,这些被贩来大明的奴人,很少有人能够得到大明人的善待,甚至不被视之为人。 若是闹将起来,杀主逃逸还算好的,万一出现了类似起义领袖的人物,还不为祸一方? “帖木儿西边有一拜占庭帝国,我国旧日称之为‘大秦’,与昔日我华夏大汉朝一般,皆是光耀一时的大国。此国就盛行奴人,百姓购一奴隶如购货物,甚至建有教奴隶相互死斗之场所,供贵族观看取乐。” “因事务多由奴人代劳,大秦贵族百姓日益骄奢淫逸,国势虚浮。后有一奴隶名曰斯巴达克,聚拢奴人反抗大秦国,为祸甚烈,前前后后迁延十年之久。我大明与那大秦同为大国,当以此事为鉴。” 老朱与朱标听的极为认真,朱标道:“不想外疆竟有此事……看来非只有我华夏故事可警世人。” “大哥所言甚是。”朱肃点了点头。“故而儿臣想,容奴人自由买卖断不可取,人市此物必须禁绝。如瀛洲、高丽等自愿来此者,可为我大明务工。至于战争所擒之俘虏……莫如专设一司,使其役俘虏修桥铺路、通河修渠如何?” “平日里这些事务都是征发百姓徭役……若将这些俘虏组织起来,以劳动赎其罪孽,又可免百姓徭役,岂不不失为一项善政呢?” “更何况劳动最是能改造人,使其劳动改造的同时,还可命人灌输俘虏们以我华夏教化……其中有改造功成者,则可编入我大明军中,亦或者为我大明子民。唐太宗曾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父皇伟略不下太宗,焉知不能感化这些异族,使我大明更添一支助力呢?” 朱标眸子微亮,与老朱对视了一眼。老朱思忖片刻,亦是点了点头:“嗯,这法子不错。” “劳动改造……这词儿好。咱知道那些犯边的奴人,大多也都是受了头人蒙蔽,自己是诸事不知的。既然咱们已经将草原纳入了疆土,那么只要这些人改造的好了,咱也不是不能接纳。” “老大,这是一项善政,你去和内阁里的臣子们好生合计合计,尽早颁布下去……总之那人市是断不能留了。”老朱道。江南各城如今都有人市,若处处都有人囤聚奴人为祸,大明菁华之地,可就要处处烽烟了。 “是。”朱标起身应命,而后用赞许的眼神看着朱肃:“五弟此法乃是煌煌正道,再无什么后患的。” “嗯,吸纳异邦百姓来我大明务工,亦是良策。”马皇后也道,他性子纯善,朱肃的这些建议,简直不能更加合他的心意了。“如若丁口仍是不足,那也只有休养生息,以待百姓繁衍……总之无论如何不能再以人为货,行此凶险之事了。” “咱知道。这事儿确实该早些处理,免得祸及子孙。”老朱道。“唔,这桩事儿算是有眉目了,至于何人襄助陆唐二人采买俘虏等事,自是等审问之后,再做计较。” “还有一桩,对于封疆域外的带兵诸将为祸如何管制,你可还有建议?” 这……朱肃面露难色。这个时代的通讯有万般不便,莫说域外,便是在应天府和苏州城之间往来递封信件,往往也需要个十几二十天的时光。在这样的条件下要管制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封国,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过若是这般说,老朱和朱标是定然不会满意的。因此朱肃思虑良久,终是开口道:“父皇,其实儿臣以为,此事极难防微杜渐,我等所能做的,就是保证大明始终为当世之最强盛。” “其实他们远赴外域,也要多有仰赖我大明等诸多贸易支援,像唐胜宗、陆仲亨那样以为跑到凤鸣洲就能逍遥自在的,那绝对只是蠢货……背后没有大国帮扶,他们去了那莽荒之地也只是当猴子罢了。” “如此愚行,真不知是受何人怂恿……”朱肃道。话没说完,就看到老朱的亲卫二虎突然步履匆匆的来到了老朱的身边,然后附耳对老朱说了些什么。 老朱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本章完) 第781章 西夷作乱 众人都注意到了老朱面色有异,场面一时沉寂了下来。等到二虎俯身告退,马皇后方才开口问道:“重八,怎么了?” “方才,唐胜宗和陆仲亨在刑部大狱里已经招供了。”老朱的脸色颇为凝重。 “莫非其招供出来的牵连十分广泛?”马皇后略微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角色,故而有些担心老朱又一次借题发挥,在朝廷上下又大开了一通杀戒。“许是此二人见求赦无望,胡乱攀咬一番,也未可知。重八,我等可要细细甄别,莫滥杀了好人才是。” “妹子放心,咱不会胡乱施为。”知道这是发妻担心自己怒急攻心,老朱拍了拍马皇后的手,以做安慰。而后面色转冷,微微眯起的眼睛颇为玩味。“老大,老二,老四,老五。” “你们且猜猜,陆唐二人供出了什么人?” “莫非是朝中的某一位重臣名宿?”朱标猜测道。 老朱摇了摇头。 “……莫非是淮西一脉的哪位大将?”朱棣猜到。老朱仍是摇头,道:“边关诸将虽然有给他二人行个方便,顺便自己渔利一二的,还罪不至死。但说道有谁敢作乱的……只怕还没有谁有那熊心豹子胆。” “唐胜宗与陆仲亨二人,不过是破罐子破摔而已。” 老朱的话语之中,透露出一股强大至极的自信。也是,有他这根定海神针坐镇,大明等闲乱不起来。 就连唐胜宗和陆仲亨,囤聚奴人也没想过造反作乱,只想着自个儿去凤鸣洲划地称王逍遥快活…… 不是朝臣,也不是大将,那还能有谁……朱肃想起方才自己所说“背后没有帮扶,去了凤鸣洲也只是当猴子”等语,脱口而出道:“莫不是……唐胜宗和陆仲亨招供出了他们背后的倚仗。” “有人愿意等他们往凤鸣洲之后,帮扶他们立足凤鸣洲?” “不错。”老朱点点头。“正是如此!” “你等可知,是何人以此言怂恿的这两个蠢货?” 这一回,不待朱家兄弟们猜测,老朱便自己说出了答案。“是西夷。” “西夷?”朱肃、朱标等都是一愣。 “不错。”老朱点头道。“唐胜宗交代:有数名红毛夷人找到了他们,言他们愿意襄助二人前往凤鸣洲立足。” “希望唐陆二人,能收买奴人,往凤鸣洲采掘金矿,他们愿意载二人潜往凤鸣洲,与唐陆二人贸易,也愿意派遣人马襄助二人开辟疆土,所开辟出的凤鸣洲的土地,尽归唐陆二人所有……” “怪不得此二人有恃无恐。凤鸣洲即使多金矿,若是不能用来买卖也不过只是一堆石头死物而已。可若是有一国愿意与之贸易,则这些黄金就是数之不尽的财富。此二人在我大明生活日渐拮据,又自觉受尽屈辱,被说动倒也合情合理。”朱标道。 朱棣则是笑道:“这必定只是哄骗二人的说辞,何其愚蠢!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好事。他们在我大明的时候是高高在上的开国侯爷,这些西夷若是哄骗于他,自有朝廷为他们出头……可若是上了西夷们的贼船,远离大明,到时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不是西夷们说什么他们便是什么?” “到时候,别说划地为王了……恐怕他们二人,也得在凤鸣洲为西夷采金维生了!” 朱肃也觉得好笑,朱棣这话说的在理。西夷们可大都不知道什么礼义诚信,什么一诺千金,唐陆二人若是轻信了他们,恐怕真要被卖去凤鸣洲挖金子了。 许是因二人本就自高自大,又自认为聪明远过西夷,所以才会轻易相信了这等的鬼话吧。 毕竟在寻常的华夏人眼中,如今的欧洲西夷与茹毛饮血的野人无异。 “这些红毛西夷,怎么会与他们有了联系?”马皇后有些不解。 “哼,无非是在哪儿听到了他们的抱怨之言,还能是如何?”老朱阴沉着脸道。“这些红毛夷人也不老实,毛骧就曾上过秘折,说这些红毛夷上了凤鸣洲之后,就数度偷偷潜出金山堡,勘探地形,有划地之志,铁铉明里暗里敲打了他们几次之后,才老实了下来……现下倒是将主意打到了奴人头上了。” 如今地圆说尚未在欧洲普及,而凤鸣洲的航线为大明占据,若无大明的宝船领航,商贾与西夷的船只便难以到达凤鸣洲。 这也就导致了想要去往凤鸣洲,则必须得要先来大明……大明与欧洲已经是远隔千山万水,那些西夷们纵然有心占据凤鸣洲这一片膏腴之地,一时之间也因为距离之远,无法运送充足的人力而有心无力。 他们西欧诸国中,有许多仍旧盛行奴隶制度,既然本国的人力无法运来,于是他们就打上了大明本土诸多奴隶的主意。不过大明视他们这些西夷为蛮人,即便是人市的管事也对他们诸多白眼。而且那些人市中的蒙古人、东瀛人,也不愿屈服于他们这些色目人种,故而即便是他们想要大肆收购奴隶,也有心无力。 于是他们便将主意打在了对朝廷颇有怨言、一心也想赴外疆成就名声的陆唐二人,想要借用他们的人脉身份聚拢奴人,等运到海上时再黑吃黑的吃下……这十分合理。 “怪不得我与四哥回程时,在海路上看到了不少的西夷船只。看来这凤鸣洲的利益已经让许多西夷风闻而来了……”朱肃道。 “他们国中大都是人多地少,对凤鸣洲趋之如骛也不稀奇。”朱棣道。西征数年,他对西边的欧洲各国情况也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爹,您准备如何惩治这些西夷?这些人可都不是善类,孩儿在西征的时候,也曾经与这些人对阵过。” “彼辈大多寡廉鲜耻,毫无信义可言。不可不防。” “咱知道。”老朱点头。“这些西夷在咱们大明的各处港口,还有不少的船队货物滞留。” “咱准备将他们的这些船只商货,一股脑的全都扣押下来,好给他们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 (本章完) 第782章 贸易制裁 而今的大明,在贸易方面俨然已经是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 非但丝绸、瓷器、茶叶等畅销世界各处,供不应求,又有毛衣、武士刀等后来吸纳入大明势力范围的特产。 再加上手握前往新大陆凤鸣洲的航线,且亦已经打通西北、南洋两条道路,将海上、陆上丝绸之路掌握在手中。 反观西方各国,而今仍处于蒙昧的中世纪时期,黑死病残余的阴霾仍然笼罩在欧洲各国的头顶,堕落且腐朽的天主教会依然扼紧着欧洲智者的咽喉。这个时期的欧洲压根没有什么足以让大明人趋之若鹜的事务,在贸易层面来说,这个时代的“外国货”,在大明人眼中就是粗制滥造的代表。 就连他们唯一能提供的货物:金银,而今在东瀛和凤鸣洲,也是一船一船络绎不绝的正在往大明银行的库房里运……大明宝钞储备充足,连金银都不紧缺。 西方极度渴望与大明贸易,而大明愿意与西方世界开展贸易则是施舍一般的慈悲。禁绝与西方人贸易,对大明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吸纳金银的来源而已,并不是什么不可承担的损失。 因此,朱肃并不反对老朱对这些西方人实施“贸易制裁”。 皇帝的命令从皇城中传出,而后被飞快的执行了下去,西夷挑唆大明侯爵作乱的罪状被很快公布,应天府中西夷的货栈被查封,西夷的贸易被禁绝,就连他们前往凤鸣洲的勘合,也被朝廷收回,待到下一轮的凤鸣洲船队归航时,他们将不被允许随船前往凤鸣洲采掘金矿。 没有人为他们鸣冤,百姓们本就对这些长相如同恶鬼一般的西夷毫无好感,在得知了他们的罪状之后,更是对他们胆敢算计朝廷的行为深恶痛绝。见到他们吃瘪,只有拍手叫好的份。 前来大明参与贸易的西夷们,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杭州市舶司,港口码头。 “尊贵的大明官人,我们乃是不列颠的使团,是大明朝廷钦定的藩国……我曾经向大明皇帝进献过国书,受到大明皇帝的亲自接见。请您回禀大明的皇帝陛下,我们并不是要来祸害大明的盗贼,你们不能够查封我们的货物……” 本该热火朝天、人人忙的脚不沾地的码头上,今日间却破天荒的围拢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一间货栈门外,一个有着红色卷发的西夷贵族正操着一口不那么熟稔的汉话,努力的试图与面前那些如狼似虎的卫所官军交涉。 “什么官人不官人,俺们可没有你这般长得跟罗刹似的夫人!俺们查封你们的货栈,奉的就是当今皇爷的旨意!”那领头的伍长却丝毫没有要通融的意思,重重一甩将这夷人拉拉扯扯的手给甩开,满脸桀骜的向着西边应天方向遥遥拱了拱手。 “伱们还是咱大明的藩国?那就更罪无可恕了。皇榜上都已经说了,你们这些红毛夷人挑唆咱大明的两位故侯爵,囤买北边的鞑子奴隶,准备犯上作乱……这是通天的罪状!莫说你只是一个区区国使,就是你们那些红毛的国主来了,那也得先求了皇爷网开一面,俺们才能解封了你们的货栈!” “嘿,要不说你们这些红毛夷不懂信义呢,好不容易给咱大明做了外藩,还要存着那般的豺狼心思……咱皇爷的眼睛那就是金睛火眼!什么事能瞒得住他!这下好了吧,偷鸡不成蚀把米……” “来啊,继续把这些货栈封了!把这些红毛夷人全都给俺打将出去!莫因着他们手脚不干净,顺去了三瓜两枣害俺吃指挥使挂落!” 伍长招呼一声,立刻有几个大头兵过来将这名还想着挡在货栈之前的红毛夷人给架了出去。围观群众之中,那些码头上的力夫商贾皆是目露厌恶,对这夷人指指点点,就连方才将夷人架出的大头兵们方一将他放下,就不约而同的用手嫌恶的拍打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架这夷人弄脏了身上的公服般。 “菲鲁特子爵,这……怎么办?”有一名明显像是侍从的黄毛夷人,战战兢兢的扶起那个有着红色卷发的夷人,颤声问道。 这位号称见过大明皇帝的夷人,正是昔日冒称不列颠国使的夷商,名唤做菲鲁特的便是。 数年前,菲鲁特与另一位名叫菲利普的同伴同来大明,正巧遇到了前往探索新大陆的铁铉船队归航的时期。一条新航路有多大的利益,这两位常年在海上冒险的商人兼冒险家可是再了解不过了。 为了获得凤鸣洲航线的消息,他们倾尽所有贿赂官员,又以不列颠国主之名,出具了一封“不列颠向大明俯首称臣”的伪造国书,成功蒙混了一个“不列颠国使”的身份,随着铁铉船队远航凤鸣洲。 就是这一次远航,使得菲利普和菲鲁特二人赚的盆满钵满。虽然在汪洋大海上颠簸的行程十分教人难受,但抵达新大陆金山堡后,那些在山林间随处可见的黄金却让这一支西夷队伍变得无比的兴奋。他们贪婪的采掘着黄金,几乎用黄金装满了他们的船舱,而后再度跟着大明的返航船队回到了大明,而后又回转回了不列颠。 满船夺目的黄金让他们成为了全不列颠最富有的人之一,他们也受到了国王陛下的接见。原本他们只是落魄贵族家的次子庶子,迫于生计才远航万里,寻找东方的丝绸瓷器之国。没想到这一趟回来,非但成为了富豪,甚至还被国王陛下授予了子爵的爵位,并且授权他们为不列颠帝国的国使,负责与大明朝的接洽事宜。 先前还只是硬着头皮冒名,一趟回来之后,倒是变得名正言顺了起来。 尝到甜头之后,菲利普与菲鲁特二人立刻拟定了第二次远航凤鸣洲的计划。上一次他们只带了两艘船只,采掘黄金的人手也不够。是以这一次,他们将东方大国发现新大陆以及新大陆上有黄金的消息散播了出去,意在吸引更多的国人随他们一同前往凤鸣洲,带回来更多的黄金与财富。 (本章完) 第783章 西夷的窘境 黄金的消息很快震动了整个西方世界,所有想要发大财的贵族与商人们全都闻风而动了起来。他们纷纷组织人马与船队准备远赴大明这个东方大国,意图和菲利普还有菲鲁特两人一样,在一夜之间收获巨大的财富。 菲利普与菲鲁特并不害怕这些同胞会成为竞争者,毕竟大明朝廷颁发的前往凤鸣洲的勘合掌握在他们的手中。而从先前和大明朝廷打交道的情况来看,想要拿到这一份勘合并没有那么容易。大明的皇帝与王爷十分的聪明,只会给予每个国家的国使“贸易勘合”,其他同胞想要随同大明的船队前往凤鸣洲,就只能依附于他们二人。 故而他们已经打好了主意,若是这些想要前往凤鸣洲采掘金矿,就需要向他们上缴高达五成的比例。前往凤鸣洲的人越多,他们就有越多的黄金将要进入自己的口袋。是以,菲利普与菲鲁特二人只希望跟着他们前往凤鸣洲的人手多多益善。 然而虽然他们向同胞们抽成十分开心,但一想到在凤鸣洲淘金需要给大明抽成,就让两人觉得十分难受:根据大明朝廷与凤鸣洲金山堡的规定,任何想要离开金山堡港口的货船,都要向大明缴纳两成货物价值的物资。跟随大明的船队来往凤鸣洲,还需要支付一成的“航道费”,加起来也就是四成,算起来,他们挖到的金子其中有四成之多,都是进了大明国库的口袋。 虽然这个抽成远少于他们向同胞索要的抽成,然而菲利普与菲鲁特还是觉得肉痛不已。 况且他们通过探索凤鸣洲得知,凤鸣洲实际上是一片有着无比广袤土地、且又未经开发的全新大陆。他们的国家地处欧洲边陲,国小民寡,看到凤鸣洲这般的地方,简直是垂涎三尺……于是就想到了绕过大明,偷偷在凤鸣洲上设立据点、划地开发的计划。 然而开发新大陆需要的是人手,这人手若是少了还不成,必须得有足够的力量,能够直面已经站稳脚跟的金山堡大明军民的打击……他们的国家人口实在是太少了,与大明还有凤鸣洲的距离又十分遥远,若是等本国运送足够的国民到达大明再转道凤鸣洲,恐怕什么事都要迟了。因而他们就想到了铤而走险,通过挑唆陆仲亨与唐胜宗两位大明侯爵,来大量获得人手开发凤鸣洲的计划。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大明的力量,那两个猖狂无比、喝酒时说自己的能耐有多么多么强大的大明侯爵,在一夜之间就被大明的亲王带着几千人直接活捉了。 他们甚至都没能闹腾出一星半点的水花,连带着那几千人就一起被轻易的捉住了……菲鲁特只觉得轻信了他们吹牛的自己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就算是两只猪带着几千人的军队,至少也该给他们留下一两个逃走的漏网之鱼吧? 他们究竟是怎么爬到侯爵的位置上的……太愚蠢了! 不过很快菲鲁特就没有了继续辱骂陆仲亨和唐胜宗的心思……因为很快的,大明对他们的惩罚就犹如一座绝对无法抵御的大山一般压了下来: 大明的皇帝陛下对他们这些不列颠商人颁布了制裁令:废除不列颠使节手中所持有的贸易勘合;禁绝不列颠商人往来大明贸易;查封所有不列颠商人在大明境内的船只、货物、货栈! 因此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菲利普子爵?”看着菲利普一脸肉痛和阴沉的模样,那位扶着他的侍从又低低呼唤了一声。 “该死的……我们先离开这个鬼地方……”菲利普恶狠狠的骂了一声,全然没有不列颠绅士所该有的风范。自从拿到了贵族爵位之后,他便开始效仿那些贵族们扑打香粉、使用手杖,言辞也想方设法模仿贵族们优雅高贵的模样。然而现在遇到了挫折,这些日子为了装点自己高贵身份所尽的努力竟是瞬间被打回了原型。现在的他,眼神阴鸷而可怕,似乎欲择人而噬。 由不得他不破防,这间租下的货栈里头,堆放的全是他上一趟用从凤鸣洲采掘而来的黄金,所采买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黄金本身就价值无双,把他们换成产自大明的精美商品,等到运回不列颠的时候,又是立时要翻个数十倍。只这一间货栈里的货物的价值,恐怕就能够抵得上不列颠国王城堡里的那间窄小的国库。 然而他却不得不离开……他也是见过世面的聪明人,如何看不出这些大明的士兵们一定不会给他们通融的机会,还有四周聚拢而来的大明人戏谑中带着敌意的眼神……菲鲁特毫不怀疑,若是他表现出敌意,这些大明人和大明的士兵们,会顷刻之间将他们立刻抓起来问罪。 甚至他怀疑,那个曾经有一面之缘的可怕大明皇帝,是不是已经又下了一封缉拿所有不列颠人的旨意,只是这旨意还在路上而已…… 菲鲁特与侍从万分狼狈的离开了正在被查封的货栈,准备登上自己的船只离开。却不料还没踏上甲板,他们就再一次被手持长枪的大明士兵们给赶了回来:他们的船只也在下旨查封之列,谁让他们设计陷害大明侯爵惹恼了皇帝陛下。只有等什么时候皇帝陛下熄了怒气,他们才能够取回属于自己的船只。 菲鲁特只能再度带着侍从狼狈离开。 “子爵,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眼看天色将晚,侍从颇有些担忧的询问菲鲁特道。他们怀里还有些黄金,也尝试过雇佣那些大明的船只离开杭州港。然而即便是他们愿意支付数倍于寻常的船资,那些船家们看到他们的模样,也是面露嫌恶的连连摇头。 就连想在码头上买些吃食,也会被那些叫卖的小摊贩们赶开,要他们不要影响了自己的生意。 “该死……”这一番折腾下来,菲鲁特已经是衣歪帽斜,丝毫没有了西方贵族绅士所该有的气度。眼中的愤怒,也已经即将到达极限。 “……实在不行,我们就买一只船,划去找菲利普的船队……”菲鲁特恶狠狠的道。 (本章完) 第784章 白莲余孽 菲鲁特所说的“买船”,自然不是买那些商贾的大船。那些有船参与海运的商贾一般都手握大明的贸易勘合,而今这些夷人已经成为了过街的老鼠,谁敢冒着朝廷的大不韪,和这些老鼠参和在一起? 不怕被定一个从犯,自己的勘合也被禁绝了吗? 更何况,现如今的海船那就不是海船,而是一船船的金子……只要出海转悠一圈,什么钱赚不回来? 又何必竭泽而渔,卖了这些好不容易造出来的船只? 不过诺大一个杭州港,自然不可能只有这些大商贾有船,一些渔民抑或者给商船卸运货物的力夫,都有自己的船只。不过那些舢板只能在近海处游荡,若是离的远一些,就要有倾覆之危了。 菲鲁特如今走投无路,却是已顾不得那许多了。 “掌柜,码头处有一伙子罗刹鬼,想要买我们的渔船……” 杭州城北城的一处不起眼的院墙之中,竟是聚集了不少的汉子。为首一个汉子一身短打,敞开着怀,露出精壮的腱子肉,正带着一帮子的汉子虔诚的在院里供香。那香炉摆放的也颇奇怪,既没有神像也没有牌位,就这个光秃秃的一柱香,也不知是拜的是个什么。 听到外头那兄弟跑来汇报的声音,这领头的汉子略略扫了他一眼,继续珍而重之的将那柱香慎重的插在香炉上,而后才回过头来:“方瘤子,慢慢说……你说罗刹鬼要买船?” “那些罗刹鬼自己不是有大船?更何况他们在凤鸣洲赚的盆满钵满,要造什么新船没有……又何必买我们的那些破渔船?” “掌柜,你莫非还不知道?”那位急急跑来通传的方瘤子一张嘴和鞭炮也似,面带幸灾乐祸的就说了起来:“那些红毛罗刹,这一回可是栽了……” “今儿码头上刚刚张了皇榜,说这些罗刹鬼勾结吉安侯、延安侯囤积奴人,鼓动他们造反作乱……皇帝震怒之下,下旨意将他们的货物船只全给封了。码头上原有不少这些罗刹鬼的商船,结果卫所官兵有一个算一个,把他们的船全都拖到卫所的船坞去封存了!” “或许下一步就要捕拿这些罗刹鬼归案,这些罗刹鬼哪能不急?这不,急病乱投医,估摸着想要买我们的船只,赶紧划回万里之外的罗刹国躲起来避难呐!” 院中的汉子们早已聚拢了过来,听他说完,不少人也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模样。这些红毛的罗刹鬼总惺惺作态的模样,偏偏还非要自诩高人一等,仗着几个臭钱对雇佣来的力夫伙计们呼来喝去,但凡有在码头上讨生活的,都对这些红毛的罗刹鬼厌恶不已,不过是看在银钱的份上才愿意接他们的活计。 不过那领头的精壮汉子显然注意力不在罗刹鬼的身上,反而在听到“吉安侯,延安侯造反作乱”的时候,颇为期待的凝了凝双眉。问道:“之后怎么样了?” “之后?”那方瘤子听完先愣了愣,继而才明白掌柜问的是“造反作乱之后怎么样”,他颇为不屑的摆摆手:“那两个废物能成什么大事?皇榜中说皇帝的三个儿子只调了五千人,就把他们两直接擒回刑部大狱去了。” “……”领头汉子眼中的神光黯淡下来,之后轻轻捶了锤香案,“废物……真是可惜!” 见首领懊恼,院中其他的汉子也安静下来,有人嘀咕道:“哪儿那么容易,现在大明朝的势头这般旺盛……要不然我们的香军也不会……” “就是,连咱们都只能有这般的气候,那什么劳什子的吉安侯和延安侯,又能有个什么能耐……” 这话一出口,众人又是好一阵的沉默。 所谓东富西贵,南穷北贱,世间大城的格局,大抵如此,这杭州城自是也不例外。这些人身处北城之中,大都是一些只能从事捞虾捕鱼之业的贱户。 元末诸雄争霸,朱元璋一统江山之后,多将附从诸豪杰的百姓迁移他往,杭州城就是迁入外地百姓最多的城池之一。毕竟杭州城在元末时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屠戮,被老朱收复之后,城中甚至只余十三户人家。 而这些居住在北城的渔户们,便多是昔日陈友谅治下的百姓。 当初韩山童、刘福通率先造了元朝的反,一时天下群雄纷纷响应,造反的主要力量就来自于白莲教的重要分支——明教。刘福通拥立的韩山童之子韩林儿,称作“小明王”,就是源自于此了。 不过,当时白莲教的势力并非只有韩山童刘福通这一支,韩山童自树一帜,另一个明教支脉彭莹玉则拥戴徐寿辉建立了天完帝国。当时义军四起,各路义军都打着驱逐鞑虏,反抗元朝暴政的名义,但是各路义军之间却并非友军,相反,他们之间的战争异常激烈,彼此视为寇仇,更甚于对北元朝廷的敌视。后来,彭莹玉身死,陈友谅杀徐寿辉篡位,不过归根结底,这一支也是传承了明教的香火。 这些被迁到杭州城的渔户,就是昔日徐寿辉麾下的百姓。不过百姓也只是表象,他们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天完国的一支白莲教势力,只是因不满陈友谅篡位清洗徐寿辉旧部,故而便摆脱了徐寿辉亲信的身份,假作百姓隐匿了起来,反倒躲开了朱元璋覆灭陈友谅时的灭顶之灾,作为一个普通百姓被迁往了杭州。 不过,他们虽然侥幸逃脱得性命,但由于大明朝极力打击白莲教等教派,他们也只能作为一个大明治下的贱户苟延残喘的过活……这些在元末也曾呼风唤雨的白莲高层现如今每日里早出晚归的打渔,压根没有什么造反的余裕,就连招揽信众也是效果寥寥,这些沿海的百姓们因为开海个个都忙的脚不沾地,满心思的搞钱过日子,压根没什么人愿意去信什么无生老母…… 最大的念想,也就是指望着大明朝出个什么乱子,自己轰然倒塌,而后乱世再临了。 (本章完) 第785章 黑吃黑 收起了指望大明出乱子的心思,那领头的汉子将思绪重新放回了自己的生计,他略略掀了掀自己敞开的衣衫,用手扇了扇脸上的汗渍:“你说,那些罗刹鬼要买咱们的船。” “不会真想划回罗刹国吧?” 罗刹国有多远他不知道,但总归是比东瀛远的多的。以东瀛的距离,凭借他们捕鱼的破船只怕还没到半道上,就该被海浪拍的翻了。 那些红毛的罗刹鬼行老了船,会连这种事也不知道? 莫不是来消遣人的。 “掌柜,是真的,他们真是想买一艘船,然后出海去寻他们的救兵哩!”那方瘤子也是个机灵的,自然早已经将菲鲁特等人的指望问了明白。“那罗刹鬼还有支船队就在左近,原先他们是一前一后往杭州港里来的,现如今前队被朝廷的兵拘了,后队的那些罗刹鬼自然就不会靠近了。” “买船的那罗刹鬼打的算盘是乘着小船去找他们的后队……然后坐着后队的船回返他们的罗刹国去。” 那精壮的掌柜微微颔首,这么一说就合理多了了。虽然看面相他似乎只是一个粗汉,但实际上他却并非是说书里的猛张飞那般鲁莽无脑的人物。身为天完一支的白莲教掌柜,他自是有自己的高明之处,头脑谨慎、为人狠辣,便是上一任掌柜将这位置传给他的原因。 也是他这个掌柜,能够在这一大群汉子里脱颖而出的根本缘故。 所谓的“掌柜”并不是指酒楼货档里那种拿着算盘算账的掌柜,而是天完一脉明教中对堂口老大的称呼,这一派明教则称堂口老大为掌教、掌柜。白莲教分支众多,还有些教派称首领为“祖师”、“师父”、“大师兄”、“掌教元帅”等等,不一而足。 而他这一支明教,已经是而今大明朝境内最大的一支明教教派了。 “不对……不太对……”本来已经大体释去了心中的疑惑,可转念一想之后,这位掌柜又发现了方瘤子话中的端倪。“兄弟们虽然没出过海,但也该听到码头上的那些海员们说过。这在海上行船,复杂不亚于行军。这后勤辎重,更是重中之重,务必要想办法补足的。” “否则茫茫海上,若是有个万一,顷刻间便是葬身碧波的下场。” “这些罗刹鬼是从凤鸣洲返航的,这凤鸣洲那些说书人曾说过,与此地相隔何止千里万里之远,便是昼夜不停的行船,也得几个月的时候方能到达。” “这般遥远的距离,罗刹鬼船上的补给辎重能剩余多少?” 他这么一说,那个方瘤子也反应了过来,一拍膝盖道:“着啊!掌柜的这话说的在理!” “那些罗刹鬼从凤鸣洲出发,就算船上装的全都是淡水粮食,这几个月行船下来也该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那罗刹国距离咱大明也有千里万里……若是不补足补给,他们屁的能回本国去!那菲鲁特是行老了船的,不可能没料想到这一点。” “他们必定还有打算。这生儿子没屁眼的番鬼,必是在这桩事上瞒了老子……掌柜,这生意咱们还做不做?” 那掌柜站起身来,在香炉前头转了几圈,而后忽而抬起头道:“做,如何不做?” “送上门来的钱财不拿白不拿……这些罗刹鬼在凤鸣洲发了大财,我不信他们的钱财都被官狗子给查封了。” “他们必然还贴身带着些,要不然,哪来的资本向咱们买船……这些走南闯北的罗刹鬼随身带着的,必定都是黄金!” “娘的,这些丑鬼就是抱着黄金四处乱窜的金娃娃……咱们就是把他们给抢了,又有谁能说咱们的不是。咱们将他们打一顿丢护城河里去,指不定衙门的官狗子还得对我们另眼相看呢!” 他这么一说,院子里的一大群汉子眼睛都亮了。有道理啊!这些红毛丑鬼本来就人憎狗嫌的,原来是因为有着一层外藩国使的身份,这才没人想过动他们。现在这一层金身已经被他们作的丢了,此时若是不抢,更待何时? 他们本来就是白莲教子弟,这等违背律令的事,于他们说来本就是轻车熟路,先前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这几年间当顺民当得惯了,竟是没能想起来,这些红毛番鬼此时,就是行走着的最好肥羊。 而今的这些香众大都是那些天完明教徒的子侄辈,有着祖辈传承下来的野心,却只能在北城这样的阴沟里日复一日的过着苦日子。 对过惯了苦日子的他们来说……钱的重要程度,仅次于明王和无生老母…… 他们很快拟定了洗劫红毛罗刹的计划,由方瘤子出头,将菲鲁特几人给骗来了北城的院子里。院中,精壮掌柜和另外两个汉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椅上,看似只有三个人,然而其实后头的地窖里,则埋伏着足足三十余人的白莲香众。只要这掌柜的摔碗为号,三十余人便可在瞬间倾巢而出,将这一伙红毛丑鬼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 “听说,你们准备买下我们的一艘捕鱼渔船?”掌柜仍是袒露着一身精壮的腱子肉,端详着手上的粗瓷酒碗,仿佛这是一桩十分值得品鉴的稀世珍宝一般。“爷儿们这艘船,可不便宜,那都是咱们这些渔民兄弟们,一点一点亲自动手给刨出来的。” “你们得先给咱们看到诚意……爷儿们才能决定是不是要把船卖给伱。诚意,懂么?” 菲鲁特自己也是经商出身,如何不晓得这伙子人的心思?他从怀中拿出一袋西方的金币倒在地上,看的那掌柜双目一凝:“这位尊贵的先生,我们如今只有这些钱,愿意将这些全部交给你们,用来购买你们的船只……” 那些金币价值不菲,掌柜眼神何等老练,一看就知这些金币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艘渔船的价值。拿出这般的高价,这些罗刹鬼很可能是真的倾其所有了。毕竟他们再随身带更多的财物,也没什么作用。 掌柜的只是没想到,这些罗刹鬼竟会这般的老实。 “不过除了买船,我们还有一桩买卖,想要寻求先生您的帮助……”那领头的红毛罗刹说道。 (本章完) 第786章 白莲净土 这些不列颠人一照面就掏出了大量的金币,这已经大大超乎了这位掌柜的预料。他仍在犹豫是不是要摔下手中的酒碗。 毕竟当真冒着冒犯大明律的风险杀人劫财,要费尽力气将痕迹处理的干净不说,他们的那些破船,也不值当这么多的金子。 不过,这些红毛鬼出手阔绰,指不定兜里还藏着其他的存货……掌柜心中仍自纠结,听到菲鲁特用生硬的汉话要“再和他们做一桩买卖”,便随口答道:“什么买卖,先把盘子给爷儿们亮出来。” “不把条先瞧得顺了,爷儿们怎么和你们这些红毛鬼作买卖?” 菲鲁特愣了许久,才将将明白了这位掌柜口里说的黑话,定了定神之后又欠身行了个贵族绅士的礼节:“是的,先生。我们希望,能够请你们帮助我们购买足够的补给,并且替我们雇佣水手……” 听他这么说,掌柜的不由来了几分兴趣,正了正身子道:“你们要我们给伱们运补给?” “是的。先生。”菲鲁特耐着性子。 掌柜随手将手中的酒碗搁在了桌上,开始自顾自的思考了起来。片刻之后开口问菲鲁特:“你同伴的船队,距离杭州港有多远?” “这个,不能够告诉你们……但是我们可以保证,我会给你们足够丰厚的报酬。”菲鲁特努力显得真诚的眨了眨眼睛。“你知道,我们都是从凤鸣洲回来的……我们的船舱里都装满了黄金!” 掌柜的眼睛轻轻眯了眯,仍放在酒碗上的手已松开了。“你们还想要我们,帮你们雇佣水手?” “是的。毕竟在开采金矿的过程中,我们损失了十分多的珍贵的同伴……我们需要补足水手的人数,才能够安然返回我们的国家……” “你们这群红毛罗刹,在杭州早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会有谁愿意被你们雇去当水手?”掌柜身边,一位汉子撇着嘴不屑道。 “我相信,诸位先生们能够看在金子的份上,为我们解决这个难题。”菲鲁特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努力的维持着绅士的举止说道。“我是说……由诸位先生们来替代我们‘雇佣’水手……” “你是想让我们,骗……”掌柜从菲鲁特的重音中明白了他的意思。 蒙骗也好,拐带也罢,这些满肚子坏水的罗刹人没安好心,怪不得愿意出重金来雇佣他们。 “……你先出去等等。我和弟兄们需要先商量一下。”那掌柜的又思忖了一会,将菲鲁特等人打发了出去,而后下到了地窖中,和一帮子弟兄们商量了起来。 “掌柜,这罗刹鬼子不安好心。真上了他们的贼船,指不定咱们就要在海上被他们一锅端了。”有教众反对道。“这天上哪里曾掉下过馅饼?咱们过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又何必再蹚这趟浑水。” 然而,那个把菲鲁特带来的方瘤子却表示反对:“正是因为咱们的日子过的太苦,才更应该就着这条路子上去蹚一蹚。” “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你不懂?咱们可是敢抄刀子起来抢天下的,还怕了这几个红毛鬼子?没得堕了咱们明教的威风!” “咱们昔日干的是造反的营生,而今不过是谋点金银,怎么反而怕了?耿大头,莫不是你给大明朝当惯了贱户,就准备这么祖祖辈辈的在这地界捕鱼为生去了?” “你……”被称作耿大头的汉子满脸怒色,伸手就去摸地窖里的刀子。 “行了!都是同烧一炷香的兄弟,还想在我面前火并不成?”那掌柜低喝一声,耿大头、方瘤子赶紧把头一低,不敢再继续争吵。 那掌柜的手指轻敲桌案,又抬起头,看了看这暗无天日的地窖和四周面带菜色的弟兄们,忽然福至心灵一般的说道:“你们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夺一艘罗刹人的船……也到海外去占岛为王,成就一番事业?” 这话一出,地窖之中其他人都怔住了。这个设想,属实是他们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掌柜,你是说……我们也出海开疆拓土去?”那耿大头愣住了。 “蠢!什么开疆拓土!你是要帮大明朝打天下吗?”方瘤子一巴掌拍在了耿大头的头上。“咱们是为了……建立白莲净土、地上佛国!” 众人的眼睛都亮了,白莲净土,地上佛国,这些是白莲教建立以来他们这些教徒们最为终极的追求之一。彭和尚、韩山童等人终其一生,都没能实现的夙愿……他们这么一群已经混成了破落户的香众们,当真能够建立地上佛国? “掌柜,这海外……不都是蛮荒之地吗?不是野人就是野兽,咱们到海外去建基业,这……”有人犹疑道。 “笨!叫你平时多注意打听些消息,现在大明朝谁不知道海外多的是乐土?莽荒之地?莽荒之地能一船一船的往大明朝的国库里运黄金?莽荒之地能出像玉米那样的好东西,一亩地能打足足几百担的粮?” 杭州城作为港口城市,往来商贾甚多,南北货物皆有,玉米这新鲜玩意儿他们却也是见过的。如今杭州城有不少的地主都已种上了这来自凤鸣洲的稀罕庄稼,因此他们对玉米也知之甚详。 “大明的官兵凶悍,但外头的那些蛮夷却是孱弱的紧……若是能弄到海船,不愁找不到供我们扎根的地界。你们该也听过,那些商人们各自带着家丁奴仆,就能在南洋上占下岛屿设置海港,赚的盆满钵满……” 长久居于港口,对于海上的憧憬已经不知不觉的渗透进了这位白莲掌教的心中。念及自己方才的想法,他更是觉得大有可为。“纵使想要这大明的花花江山,咱们也大可以先好生经营一番,再沿着海路打将回来……总好过在这里当真当个贱户!” 这样一说,在场的诸多白莲香众们,藏在胸中的那一颗野心,俱都被熊熊的引燃起来了。 (本章完) 第787章 白莲出海 “动作快些,再快一些。” 夜里,海风朔朔,几艘渔船正要摇摇晃晃的破开海面上的夜幕,好从海岸处驶入海中。船头那几盏摇曳的微灯,引来了港口巡夜的水师官兵的注意。 “哎,等等,干什么的?” 挎着腰刀、身上披着灰白战袄的对正举着灯笼快步跑了过来,等看到了迎上来的领头人的脸,这才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喔,是老傅啊!你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大晚上的行什么船?” 那个被称作“老傅”的汉子,就是那位在南城里的白莲掌柜。不过此时的他丝毫没有会见西夷时那一幅强悍且精明的模样,反而是点头哈腰,未语面上三分笑,对那队正恭维道:“原来是李爷,李爷真是好眼力,这般黑灯瞎火的也能一眼认出小的……怪道能在长乐坊里大杀四方,这骰子丢下,要出几个点哪能瞒过李爷您的眼睛?” “嘿,你这话说的倒不差,李爷我也就是眼神好使,要不那一日怎么会赢到你只剩条裤衩子去?”那队正和他倒还是熟人,不过很明显也只是赌桌上数出来的交情,那李爷也并没有忘了自己的指责,肃了肃容继续讯问道:“先甭给爷拍这些不相干的马屁……先给爷说清楚了,大晚上的你和你的弟兄们不去睡觉?搁这儿操船干什么?” “要造反?” “哎哟我的李爷,咱们哪有那样的胆子!”掌柜一拍膝盖叫起了撞天屈。“咱们这群卖苦力气的贱民,还不是想赶早些出海好多捕些鱼获?您可万莫冤枉了小的!” “捕鱼?”李爷怀疑的目光在掌柜身上上下转悠。“而今还不到寅时,你们捕的哪门子鱼?” “还不是前日里咱们在长乐坊里输了李爷你。”那掌柜的故意做出一副憋屈模样。“李爷你财星高照,咱们哥几个可不就惨了。” “小的我一回到家,险些被婆娘拿笤帚给碾出了屋去……这几日睡的都是家里的柴房。” “兄弟们也大都差不离,都是几日里没开荤了……” “哈哈哈哈哈。”一群官兵们听这汉子说的可怜,不禁齐声大笑起来。那队正老李笑的最欢,还嘚瑟道:“伱们没得开荤,爷我这几日拿着你们的钱,可是尝够了荤腥。梨香院的小红那叫一个美呀……”说完,嘿嘿淫笑两声。 看到对面的汉子面露艳羡之色,老李感觉到自己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遂大度的挥挥手道:“得,爷也不为难你,虽说如今时辰尚早了些,便放你先去占個丰沛些的渔场也好。” “谢李爷,谢李爷……”那掌柜面上千恩万谢。 “得,甭谢。你老傅也是咱们杭州港的熟面孔,况且你去挣钱,回头还不是要在长乐坊里交给爷?”老李揶揄道。随即又肃了肃容:“不过老傅你可要小心些,而今海面上可不太平。陛下刚刚禁绝了与红毛夷的贸易,许多来不及靠岸的红毛夷人的商船,在海上都成了不敢靠港的无头苍蝇。” “这群红毛鬼可不是善茬子,指不定就要狗急跳墙,直接在我大明东海游荡为寇了……你是海上的老手,莫最后没被龙王爷卷了魂,反倒被红毛鬼害了命去。” “谢过李爷忠告,不过咱们这小渔船本就也划不远,有千户大人以及李爷您的威名镇着……” 又闲聊了几句,这姓李的对正方与这伙子渔民挥手作别。待他走的远些,姓傅的白莲掌柜方才收起了脸上的老实与谄媚。身旁的方瘤子道:“掌柜,这姓李的官兵倒也算义气,还知道提醒我们防备夷人……” “快些动作,哪来那么多话?”傅掌柜呵斥道。“弟兄们都上船了么?那几个罗刹鬼子可都藏好了?” “藏好了,就在舱里。弟兄们搬了几个空筐子挡在他们面前,纵使官兵们要上船看看,这黑灯瞎火的,也保管他们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这就让藏着的弟兄们上船……约莫有七十来人,各个都是会武会水的好手,只要潜到了罗刹鬼子的船上,保管能夺下一艘好船……” “唔,虽少了些,不过估摸也够了……叫弟兄们把兵刃都藏好了,先老实在船上听罗刹鬼子的好好做活。海路咱们尚没蹚过,还需要先潜上一阵子,摸摸门路……” 他所说的这些兄弟们,自然也是他麾下白莲教所属的那些精锐教众了。在地窖之中,他们商量着要出海夺一艘船作为根基,既然要夺船,那么混上不列颠人船只的人数自然不可以少。 是以掌柜的和弟兄们一合计,干脆自己召集人马,做了给菲鲁特等人雇佣的水手。菲鲁特虽然也算有些心机,但很明显并不太多,听到他们毛遂自荐愿意上船当水手,只当他们是被金子迷住了眼,自然是喜出望外,忙不迭的应承了下来。 于是他们便在深夜里准备挂帆出航,去寻那支还没靠岸杭州港的不列颠船队。之所以选在深夜,一是因为这掌柜的和在这个时辰巡夜的老李是赌友,知道这是一个嘴硬心软的货色,必定不会过多的为难。 二是因为渔船出海,必定是空船出发,他们又要带淡水物资又要载人,几艘小船装的满满当当,若是在白天出海,有心人一看他们船上的吃水线,就知道他们必定有端倪了。 渔船摇摇晃晃,迎着风驶离了海岸。菲鲁特知道自己同伴预定的航线,估测他们是在海上的一处岛礁中暂且栖身,便带领着傅掌柜等人和这些小渔船组成的船队不断往那处划,果然,在行船了足足一个白昼之后,在傍晚时分,众人找到了隐匿于岛礁之中的不列颠船队。 “哦,我亲爱的菲利普!”一被自己的同胞们接上船,菲鲁特就迫不及待的要给自己的伙伴菲利普一个大大的拥抱。“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我以为我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快走开,菲鲁特……”不过他的伙伴很明显不愿意承他这一份情,菲利普捏着鼻子,躲开了菲鲁特的熊抱:“该死的,你这家伙,真是太臭了……你闻上去简直就是一条死鱼……” (本章完) 第788章 地圆说 傅掌柜等人将他藏在了船舱中,又用了许多筐子之类的杂物将他们掩藏起来……虽说船舱里的那些筐子大都是空的,可架不住这些筐曾经装过不少的海鱼。筐子的味道染在了菲鲁特的身上,那味道自然是让人感觉无比的酸爽。 “哦,该死……”菲鲁特闻言,低头轻轻闻了闻自己的袖子,而后拿出一小瓶液体不断喷洒在自己身上。“该死,我已经洒了许多的香水了,可就是遮不住这股子怪味……” 他却不知,臭鱼的味道掺杂上那瓶味道浓郁的香水,使得他身上的味道更加的酸爽了。 傅掌柜和方瘤子等人面面相觑,心道这罗刹鬼子真是如传言一般邋遢,都臭成这副模样了,也不知晓得洗个澡亦或者是拧块布擦擦。他们却不知道这不洗澡乃是西夷贵族如今的一种风俗。因西方疾病肆虐,西方医学又处于一种十分蒙昧的时期,医生们认为洗澡会让毛孔扩张,导致毒气的进入,洗掉身上的体垢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故而,这些西夷们基本终其一生,是不会轻易洗澡的。 不过那酸爽的味道,着实是有些拉低了贵族老爷们的风范,因此这些香水香粉之类的物事,就成了他们随身的常备之物。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终于到达了同伴身边,大感安泰的菲鲁特便对菲利普诉起了苦:“该死的大明朝廷,查封了我们在杭州港的所有船只和货物……那可是我们这两年在凤鸣洲和大明之间往返而得来的全部家当……”说到这,菲鲁特仍觉肉痛不已。 “大明人的国家太强大了……他们习惯了说一不二,毕竟他就像一个无敌的巨人,世界上的所有国家都无法和他抗衡。”菲利普道。“想要挽回我们的货物,只怕是很难了。” 货物的挽回还是其次,关键是,大明一旦拒绝与他们往来,他们前往凤鸣洲的航线也就断了。这可是一条流淌着源源不断黄金的航线,想到再也无法前往凤鸣洲捞金,菲利普和菲鲁特顿时无比沮丧。 “该死,上帝对大明朝实在是太过偏爱了……让他们独据在世界的中心,给了他们这般肥沃的土地和文明,却又把凤鸣洲放在了他们的东边……我们的国家想要到达凤鸣洲,就非得要经过这个雄踞世界中心的霸主不可。只要他们一直据有这里,他们就能始终掌握前往凤鸣洲的航线……”菲鲁特怨念道。 “或许并不是这样。”菲利普忽然说道。“在凤鸣洲时,我曾经遇到过一位被大明流放的官员……” “那位官员说,大明国子监的周王曾经说过,这个世界,很可能是個圆的……” “圆的?”菲鲁特一愣。“那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菲利普却是显得有些兴奋。“那位大明的周王殿下,你也曾经见过。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上帝啊,那绝对是世界上最聪明博学的人。” “是他在发现凤鸣洲之前,就提出了凤鸣洲的存在,是他创造出了纺织机,让羊毛变成了华夏人身上温暖的衣衫,他还是一名伟大的军事家,一个卓越的教育家……虽然他很年轻,但他却是如今大明最有名的智者……我们不得不承认,华夏的智者远远比我们的故乡要多出许多,学会汉话之后,我才明白他们的智慧有多么的深厚。” “这样一位智者所发表的理论,我认为很有可能就是现实。但很可惜国子监的知识对我们这些外国人严防死守,虽然我们多方收买,但还是只能得到这些只言片语……”菲利普道。 与菲鲁特相比,他菲利普更像是一位冒险家,一位求贤若渴的学者。当然,他的本性依旧是贪婪的,他之所以追逐知识,是知道知识可以为自己带来充沛的利益…… “可即便世界是圆的,那又有什么用处?”菲鲁特仍旧显得兴趣缺缺。“神创造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那是教会才应该在意的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笨!这都没听明白!”菲利普道。“如果世界真的是圆的,那么只要我们从本国往西航行……” “就能够绕过大明的阻拦,抵达凤鸣洲!” 听到能够重新抵达凤鸣洲,菲鲁特这才来了兴趣。不过想了一想,还是有些沮丧:“你说的这些,只不过是你的猜测。” “万一这只是那位大明的周王故意放出的风声……这些大明人实在是太卑鄙了,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能流淌出足以淹没不列颠的脓水。” “如果这只是他们欺骗我们,我们一路往西,只会死在海面上……” “所以,我需要审问更多的大明人,来证实这个说法……”菲利普道。 菲鲁特却仍不乐观,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道:“而且,据说大明的舰队也已经征服了印度和中亚,占领了整个海上的航线。万一这一路上都不允许我们登陆补给……” “我们连回到本国,都十分困难!” “我知道。”菲利普点了点头,眼中却是冒出了些凶光。“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 傅掌柜只听见这两个罗刹鬼子一见面便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他听不懂罗刹人的语言,只知道对方一面叽里咕噜的说着鸟语,一面目露凶光,显然没在打什么好主意。 而后,那个叫菲鲁特的红毛夷就过来跟他们说明了情况,紧接着,就领着他们开始熟悉甲板上的诸多事物,擦甲板、拉帆、各种事务不一而足。 这些渔民出身的白莲教徒很快上手了船上的工作,傅掌柜和方瘤子等人也是每日里一边做活,一边暗暗熟悉着船只的构造。只等这船哪一日在某处远离大明的外邦之地靠岸了,就想办法先下手夺船。 直到这一日,方瘤子在擦甲板时暗暗找到了傅掌柜:“掌柜,有些不太对啊。” “看这几日里这些罗刹鬼子的航向……不太像是要往西边去的?” (本章完) 第789章 挟持 “嗯?”傅掌柜原正在船舷边上往海里倒水,他虽是这些白莲汉子的头领,但既然在这罗刹鬼子的船上做了雇工,却也没有太多的不一样之处,一样需要拉帆捕鱼,整饬甲板。只是作为这些新雇水手的头领,那些罗刹鬼子船长和其他的水手们待傅掌柜更客气些。 此时听到方瘤子的话,傅掌柜放下了手中的水桶,道:“他们要躲过大明水师的追击,在这海面上东躲西藏,又有什么稀奇?” “掌柜,我自然知道他们要先避过大明的水师……可即便如此,航向大体的方向也该是不差的。无非是先向南,再向西……可这几日里我一直关注着日头,这些罗刹鬼子,这几日分明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方瘤子道。 “打转?”傅掌柜有些惊疑的直了直身子。想了一想,又释然道:“是给他们罗刹国的商船报讯吧……没见这些日子他们汇集了不少商船么?” 傅掌柜说的是这几日,有不少不列颠商船与这支船队汇合的事。如今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前来大明的欧洲商船并非只有他们一家,也有不少其他的贵族和商人组织了船只前来。不过作为得到大明朝廷“认可”的菲利普与菲鲁特,无疑是这些海上异客们的领袖。 大明朝廷的官吏们可分不清不列颠和其他欧洲国家的区别,而且这些商船和大明往来,大多也是冒名不列颠国行事。故而已经靠岸的商船们,大多已一股脑儿的被大明朝廷给查封了,剩下其他无法登陆的欧洲商船就和菲利普等人汇集了起来,他们的船队也就越来越庞大,如今已经有了四十余艘的大小商船汇聚在一起。 “这事儿我也知道,只是掌柜,这也未免太蹊跷了些。”方瘤子仍旧是神秘兮兮的道:“正是因为船多了……我才越发觉得他们压根不想回去。” “哪有该回家去的人,还搁在别人家门口四处转悠的……” “倒是和咱们办事前,先踩盘子有些相像!” 一语惊醒梦中人,傅掌柜猛的一惊,这才觉得方瘤子说的很有道理。“莫不是,他们压根就不想回去。” “而是想汇齐人马,和大明朝廷先干他娘的一票……” “这罗刹鬼子莫不是疯了?”方瘤子已经是额头见汗。“掌柜的,这可不妙,大明港口的防御那叫一个森严,要是这些罗刹鬼昏了头,那和拿鸡蛋磕石头有什么分别?” “如今咱们和他们是一只船上的蚂蚱……掌柜的,莫不如先动手……” 方瘤子话还没说完,只见傅掌柜的身后,走来一位色目船工,便忙不迭的闭上了嘴。只听那色目船工用蹩脚的汉话道:“傅,菲利普船长,要你,过去!” “……好,知道了。”傅掌柜隐晦的给了方瘤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后便跟着这位船工往船舱走去。 不列颠人的船只,与大明的宝船样式差距很大,他们的船只式样简陋,但是船长室的装饰却很豪华。各种金银制品与黄金、瓷器的摆件,将一间普通的船长室弄得如同陈列馆一般。傅掌柜踏入之后只觉得金碧辉煌,他是昔日曾经见过大世面的人,心里不由得腹诽了一句这些红毛鬼子土财主,而后才道:“菲利普船长,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菲利普的汉话比菲鲁特要好的多,如今,凤阳官话几乎已成了海上通行通用的语言,一心要在海面上赌一赌的菲利普自然是对大明的官话下过苦工的。见傅掌柜来了,他开口道:“亲爱的傅,我们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傅掌柜已经习惯了这些罗刹鬼说话时的开门见山,他一撩褂子,大马金刀的坐在了菲利普的对面:“船长有什么事你便说,你是咱们的雇主,你要咱们做甚,咱们自然要听你们的。” “不不不,亲爱的傅,我需要你们做的,并不是那些简单的工作。”菲利普摇了摇头,灰色的瞳孔,则变得有些莫名起来。“我需要,伱和你的手下们为我去战斗……” “战斗?”傅掌柜的眼神微眯了眯,转瞬间又恢复了一位打鱼汉子所应该有的惊恐和慌乱,“这……这不行啊,菲利普船长,咱们都是在海上打鱼的良民……” “这打打杀杀的事,咱们怎么做得来……” “亲爱的傅,这恐怕由不得你。”菲利普点燃了一支烟斗,随后轻轻拍了拍手,船长室的门骤然打开,几个凶悍的色目壮汉瞬间从外间进来,虎视眈眈的将傅掌柜围在中间。“我明白,那些渔民们都听你的,你就是那些渔夫的头领。” “只要你向他们下命令,他们都会听你的……放心吧,亲爱的傅,我不会亏待你。” 他拿出一袋钱袋来,将钱袋里的黄金倒在桌上。“只要你让你的兄弟们好好听从,这些就都是你的。” 看着那些黄灿灿的黄金,傅掌柜故意吞了一口口水。其实这些罗刹鬼招揽水手没安什么好心,他和那些香众兄弟们早就有所预料了。毕竟在海上行船,水手往往不止需要承担船上杂务,也要承担跳帮战、接舷战、登陆战等等负责冲锋陷阵的责任。 若是去往凤鸣洲的海船,水手们往往还需要帮着开采金矿,偶尔还能私藏一些……这也是一旦去往凤鸣洲的海船招揽水手,人人都争先恐后的原因所在。 不过这些罗刹鬼子临走前还想着招揽水手,必定是不会有什么好心:毕竟他们都已经被朝廷禁绝了,还如何去凤鸣洲开采金矿? 不需人手挖矿,在海上其实也不需要太多的勤杂人手……那么招揽水手上船,自然是想强迫人为他们卖命了。 只是傅掌柜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而今,他们还没有离开大明境内…… “你们莫不是想袭击大明的海港?”傅掌柜故作颤抖的问道。“我和我们的兄弟们都是良民,是绝对不会……” “哼哼,你且放心好了,不是大明。”菲利普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 (本章完) 第790章 大肚国灭 之所以选择孤注一掷,菲利普等人自然也是经过了考量。 虽然他们如今已混得个贵族的身份,但是归根结底,他们本质其实依然是商人。 资本论曾有言,若有五成的利润,商人便能铤而走险,有十成的利润,商人便敢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若有三倍的利润,商人们便是上绞刑架也都无所畏惧…… 昔日为了获得前往凤鸣洲的国书,菲利普、菲鲁特二人便无所不用其极,连国书都敢伪造。而今他们已经尝到了凤鸣洲航路的甜头,那丰厚的利润又何止三倍。连身上的贵族头衔都是拜这条航线所赐,他们又岂肯因为朝廷的禁令,就灰溜溜的回到欧洲去? 二人一番商议,皆是心有不甘,甚至当真想过强攻杭州港、迫使大明朝廷让步的念头。不过他们亦是知道大明军卒的强悍程度,就连昔日强悍的北元铁骑都不是大明官兵的对手,他们这些人即使当真去袭击了杭州港,那也定然是以卵击石,蹦跶不了多久。 不过这般的一动念,却是打开了他们的思路,教他们想出了另一种迫使大明朝廷服软的法子来。 昔日与大明开展贸易时,他们就曾受过倭寇袭扰,也知道大明上下亦曾因倭寇之患而焦头烂额。还曾经因倭寇之故禁绝海贸,壮士断腕。既有此先例在前,菲利普便想到了,以寇患来逼迫大明服软。 只要搅乱大明海疆,为了安抚他们这些欧洲商人,大明朝廷必然也会如昔日忍痛禁绝海贸一般,主动选择解除他们的禁令,允准他们继续与凤鸣洲往来。 这就比强攻大明港口容易多了……毕竟大明海疆绵长,若只是劫掠为祸的话,并不是非要选在有卫所官兵驻守的地方登陆。 而且如今,南洋的大明租界星罗棋布,这些租界大都只是由商人护卫镇守,对付对付当地的蛮人土著还行,然而对他们这样的欧洲船队来说,就颇有些不够看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需要先取下一处落脚点……这样才能够在这一片海域站稳脚跟,以开始袭扰大明的计划。 他们选择的地点正是……大琉球,也就是位于大明东南海的岛屿,大湾岛…… “他们挟持了掌柜,咱们却还要给他们卖命……哎,这事儿怎么想怎么憋闷!”甲板上,耿大头瞥了瞥几个路过的不列颠水手,眼中的愤怒几乎已不加掩饰。 那边厢,机灵些的方瘤子赶忙一把将他拉了过来,又赔了几个笑脸,堪堪蒙混过了那些不列颠人回望过来的眼光:“耿大脑袋,你莫不是傻了不成?这般瞪着这些罗刹鬼,万一要坏了掌柜的大事!” “这些罗刹鬼想要夺一座岛……岂不是正中我们下怀?我们原也是想夺了船只,再去寻一处栖身之地的。而今他们先助我们寻好夺好,咱们岂不省心?” “等回头他们和大明官兵起了争执,咱们自然可以黄雀在后……再说了,掌柜是何等人物?区区几个罗刹鬼,又岂能奈何的了他?”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回过味儿来了……”耿大头颇有顿悟之感。“这么说来,咱们哪儿是给这些罗刹鬼卖命,这是为咱们自己打基业?” “那可不。”方瘤子阴笑道。“掌柜说了,咱们这招,叫做借鸡生蛋:借罗刹鬼这只鸡,生咱们白莲教的蛋!” “不过你可记得让弟兄们招子放亮一些,既不能伤损太过,又要襄助掌柜,得到那些罗刹鬼的信重。” “白莲降世,明王始生……这般大业成或不成,就看你我的了!” 那姓傅的白莲掌柜亦是灵活之人,在知道了菲利普意欲占据一处根据地、袭扰大明之后,立即便变更了自己的主张:既然这些罗刹鬼子所谋与自己相同,那么不妨顺势助之,自己只要负责在最后摘桃子便好。 几日后,这支船队便到达了大湾西部。 此时的大湾西部,还是大肚王国的地盘,这些土著人虽然也算悍勇,但却不是这些更为文明的欧洲人的对手,更遑论以傅掌柜为首的白莲香众悍勇无敌,一群人本就是都是刀口舔血的人物,只小试牛刀,就成功击溃了大肚王国阻拦他们登岸的其中一支土著部落。 而后,大肚王国的国王亲自率领几支部落联军前来救援,却被装备精良的不列颠人与白莲教众联军击溃,大肚国王更是死于阵中。 “……你是说,大肚王国的国王被人杀了,有人登陆占据了咱们的南边?” 大湾岛,淡江港,李景隆看着从港口城墙外那些拖家带口、避难至此的土著难民们,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而今已无倭寇,是哪一路的匪徒如此猖狂?不怕我大明天兵之威么?” “倒是还没查明这一路贼人的旗号……小公爷,现今的问题是,这些土著难民当如何安置?淡江港中,可没有能养活这么多人的粮食。”曹国公府的管家李贵不无忧虑的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掌管这一处港口的李景隆与名为高山部的土著部落越发亲近,已经有不少的高山部族人愿意迁下山来,襄助大明官兵对淡江港进行开发。为了吸引更多的土著人,李景隆还遵照朱肃的教诲,在淡江港开设了互市用的榷场,并且设立了仓舍与学堂,教授土著人种田事宜,吸引其他部落的土著前来贸易。在淡江港中,汉人与土著人一派和谐,大有乐土之景。 也正是因此,在菲利普等人击杀大肚国王、打散部落联军、掳掠土著丁口与财富之时,大部分的大肚部落都选择了前往大湾的东部开辟新的家园,而亦有一小部分的大肚部落,想起了淡江港中的大明人对待他们的友善态度,选择拖家带口的来到此地,以寻求明人的庇护。 虽然李景隆也十分希望吸纳这些土著人,壮大淡江港势力。但是事发突然,要如何安置这些难民确实是一個问题,况且南边那位突然登陆的邻居也明显是敌非友,这让李景隆感到颇为忧虑。 (本章完) 第791章 将门虎子李景隆 李景隆正自头疼,为今之计,也只能向福建及左近诸港寻求帮助,采买粮食来安置番民了。 然而正当他想派出信使,以寻求南洋诸港相助,却正好看到了一位水师官兵急匆匆的推门进来。还未来得及行礼,那人便已着急忙慌的脱口禀道:“小公爷,大事不好了。” “三山与南洋诸岛发来信报,言有夷人攻入诸港劫掠……报讯信使已至淡江!” “什么?”李景隆瞪大了眼睛。 惊愕之际李景隆立刻召开了军议,将那乘舟而来报讯的信使接待进了淡江港的水师军营之中。等到亲耳听到了那信使的讯报,李景隆不由得气的暴跳如雷,焦急道:“该死的,中山、南山、北山三处的港口租界都遭了袭,南洋诸岛也有贼人现了踪迹……究竟是哪里来的红毛贼人,这般紧要的节骨眼,这不是下我曹国公府的脸面吗!” 两年前朱肃往西支援燕王攻伐帖木儿帝国时,曾留下几只宝船予他组建了南洋船队,为的就是要他李景隆帮着巡视南洋、清剿海寇,护卫这些沿海殖民租界之地的安宁。这些年来,李景隆为了不堕了他父亲李文忠的威名,不被人腹诽说他是虎父犬子,亦是兢兢业业,在海船上不断巡视着这些已经成为大明海疆的诸岛。他自知自己绝无陆地上带兵的天赋,但却对带着船队巡曳海上十分欢喜。故而也算是乐在其中,对这一片大海也是越发感情深厚。 原本他与他的南洋舰队,不说将这一片大明海疆守卫的固若金汤,也该是让这些匪类无什么机会可乘的。可正巧这段日子里周王朱肃与燕王朱棣班师回京,西征大军与他这一支保障后路、开辟海疆的功臣们都要论功行赏。 而且这一支“南洋舰队”说白了只是大明赴援燕王的一支援军偏师,并非拥有朝廷固定编制的部队。因此李景隆便将舰队停靠在了大湾,准备从大湾取道入京,好回京受赏,光耀曹国公府门楣。 顺便受封一个正式的“南洋舰队”提督官的职位,好继续带领南洋舰队,护卫海疆。 然而现在,自己正雄赳赳、气昂昂,准备回京领功受赏、扬眉吐气的当口,这南洋竟然出了这般大的篓子。有一伙不知死活的无知匪类灭掉了他想要慢慢拉拢的大肚王国不说,甚至还将手伸到了已经被他李家视作口中之肉的大湾岛,还袭击了诸多南洋港口和租界…… 这算什么?出了这般大的篓子,自己哪还有脸面回京去让自己的皇帝舅祖父封赏自己,哪还有脸面说他李景隆没有堕了他爹李文忠的赫赫威名? “天杀的,这些红毛夷人,绝对是那些被朝廷禁绝了往来的不列颠人……这些人狗急跳墙,倒是跑来把我曹国公府作了他们的筏子。”李景隆愤愤骂道。一旁,管家李贵向他请示道:“小公爷,是不是该将此事奏明朝廷,请求朝廷水师援助?” “这些红毛匪寇可不比番人……万一……” 对于这位小公爷的能耐,李贵依然十分担忧。公爷亲口说了,这位小公爷的军事水平那叫一个不堪造就,虽说周王爷提携他们国公府,教小公爷领了一支水师保障这大明海疆安泰,但那或许也只是权宜之计,毕竟打一打那些只有独木舟的番人,仰仗着大明的船坚炮利,这位小公爷还是使得的。 但红毛夷人……李贵昔日也曾跟随着李文忠走南闯北,自是知晓这红毛夷并非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夷可比。这些夷人,在前唐之时就曾有人经丝绸之路来到华夏,前元之时开始,更常有商人驱大船来往大明贸易,能驱船于海上行驶万里,这样的国度自然不可以等闲视之。 大明是在周王殿下参与朝政之后,才开始注重海事。而那些夷人自前元之时便有船到此,距今足有百年……说不定,他们在海上的实力,比之小公爷手下的这支舰队,更为强盛呢? 老公爷和公爷都是一脉单传,如今公爷年事渐高,却仅有小公爷这一位独子。李贵是万不敢让李景隆身冒奇险的。 李景隆却不这么想。先前与番人海战胜利后,他的“火力优势学说”得到了朱肃的首肯,因此对自己的信心越发爆棚。听到李贵说要向朝廷求援,李景隆忽的一拍桌案,反倒把李贵给吓了一跳。 “请求朝廷水师援助?这南洋是我等辖区,这诸港是我等领着商人所建。” “昔日五叔离去之时,亲口将这南洋大事托付于我,要我务必保障这南洋安泰,莫要堕了我大明百战无敌之名。” “现如今这群蛮夷捅了这般大的篓子,要我灰溜溜的回去找朝廷的水师出头?我曹国公府丢不起这个人!” “从哪儿丢的场子,就从哪儿找回来……我大明水师无敌于天下,岂会畏惧于区区红毛西夷?” 李贵被他唬了一跳,赶紧起身劝道:“这……小公爷,不可,为稳妥起见……” “不必说了。”李景隆长身而起,他忽然想到了在碧峰皇庄里,听到的《三国》中那段孙仲谋力排众议、联刘抗曹的桥段,便也“呛啷”一声抽出了腰间佩剑,猛的一斫,将面前的桌案砍下一个角来。 “我意已决,定要驱逐这些西夷,以彰我南洋水师之荣光!再有言退者,有如此案!” 李景隆本就生的面貌周正,这么一作态,倒当真似有一股英雄气直冲斗霄,看的那些水师诸将还有前来请援的信使们不由得热血沸腾,心中暗道,不愧是将门虎子,当真是豪气干云。 那李贵却是面色憋闷,心道我也没说要退避啊……不过李景隆一副矢志不改的模样,他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既然已有了决断,李景隆也就放弃了暂时封存舰队、奔赴应天受赏的计划,而是先修书一封,使人说明了此间状况,而后率领舰队誓师出征,发誓要驱逐这些海上鞑虏,不还大明海疆一片清明,誓不班师。 于是,大明建国之后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海战,便爆发了。 (本章完) 第792章 声东击西 大明的南洋水师就在大湾岛北边,这事儿菲利普和傅掌柜等人是早已知晓了的。毕竟这南洋水师是大明朝布置在海上的唯一一支水师,其他的水师要么驻防在陆上港口的卫所中,轻易不会出动;要么干脆就是只能在江河上行驶的平底沙船,根本无法在海上逞威。说来也是大明海上势力的发展过于迅速,根基尚且不牢。论到能够远航的水师,也仅有铁铉与张赫的凤鸣洲水师,以及这一支南洋水师罢了。 故而他们在行动之前,对这一支南洋水师的动向早已有了掌握。自是也预料到了,李景隆会率领舰队试图将他们剿灭的情形。 “掌柜,你说,这些罗刹鬼子会是大明水师的对手吗?”得知大明南洋水师不日将至,收到了来自罗刹人的备战指令后,白莲教的耿大头颇有几分畏缩。“明军的凶名,这几年可是盛的很啊,逐北元,灭瓦剌……就连千里之外的那啥子帖木儿帝国,也被朱皇帝的三儿子和四儿子剿灭了。” “反观这些罗刹鬼子……据说他们在西边,和一个还没有江浙道大的国家打仗,都已经打了几十年。” “想来他们这劳什子不列颠国,也就是个软脚虾……不会刚一接触,就被打的大败亏输,反累了我们吧?” “应该不至于。陆地上他大明纵横无敌,难道到了海上,他们也能够横着走不成?” 傅掌柜仍旧是敞着怀,迎着海风一身衣衫猎猎作响。因登陆作战时他与他的手下们悍勇无双,阵斩大肚国国主,而今他们在这些欧洲人之中也算是有几分地位了。现如今菲利普等人已经不将他们视作寻常的水手力工,而是给予他们如雇佣兵一般的待遇。不列颠人想要将此处经营为他们的一处殖民地,故而也大肆捕拿本地土著,作为苦力驱使。 也因为这一层原因,这些白莲香众业日益受到了菲利普和菲鲁特的重用:因为虽然大肚国土著多蒙受华夏文化熏陶,为了与汉人做生意而会些汉话,但那也是更多偏向于闽粤地区的方言。对上不列颠人这群对大明官话都是一知半解的,两边即便是连说带比划,往往也是鸡同鸭讲。 倒是这些白莲香众,他们久在百姓之间混迹,大多精通各地土话,和这些大肚国土著沟通起来却是没什么问题。故而,也就成了帮这这些不列颠人管理土著苦力的最好帮手。 他看着那些正在自家香众和不列颠人的鞭打下,不断劳作的大湾土著们,眼中闪过一抹冷厉的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有大明和这些不列颠人打成了一锅粥,才有我们在此立足的机会。” “你们继续暗中发展信众,增进实力……务必不要被那些罗刹鬼子察觉了。这块岛地域辽阔,又有海湾阻隔,有高山可倚靠项背……正是我等重建白莲佛国的最好去处。” “我也已感觉到了,这些罗刹鬼子心里必没好心思……但这些番人,日后都是我白莲教之根基,务必要好生重视。” “是。”耿大头、方瘤子等人重重颔首。身为传播性极强的邪教,自登陆大湾开始,他们便不遗余力的在不列颠人眼皮子底下拉拢番人、发展信众。 作为在中原大地久盛不衰的教派,他们自有一套蒙骗他人的法门。各种骗人的戏法儿齐出之下,在这些被捕拿来的番人之中,这些白莲教中人,大有要被番人们捧为大仙活佛之势。 也难怪,即便是久蒙教化的中原百姓,都往往难以抵挡这些白莲教众层出不穷的骗人法儿,更遑论这些方经败乱、六神无主的化外番人了。 几日之间,表面上看是这些白莲教众鞭打有方,让这些大湾土著全都畏于他们不列颠人的淫威……然而实际上那些不列颠人不知道的是,这些土著们所附从的,其实只是这些貌不惊人的白莲教众而已。 与驱使土著俘虏修筑驻地的白莲教众人不同的是,菲利普与菲鲁特等不列颠人,则已经早早的登上了自己的座船,等候着明军动向的消息。 菲利普看着岸上那些正如火如荼的修建防御工事的番人俘虏们,灰蓝色的双眼里是一片的淡漠。菲鲁特从甲板上走来,神色显得有些焦躁。“菲利普,你确定明人会来袭击这个简陋的海港?” “明人十分狡猾,他们兵法的神奇之处远超我们的想象……那支大明的舰队当真会中我们的计谋,给我们袭击他们的机会吗?” “倒不如先经营这里,把这里建立为我们不列颠的殖民地……” “我亲爱的菲鲁特,保持你作为贵族的优雅,这种连秃鹫都不愿意栖息的蛮荒之地,又能有什么利益可供我们殖民?”菲利普安抚着同伴道,从船长室的架子上取下一只高脚杯与一瓶葡萄酒,给菲鲁特倒上。“不要忘了我们真正的目的,是让大明朝廷撤销对我们的禁令,这样就必须打疼大明才能够达到目的。” “而且……劫掠这些土著,又哪里有抢劫大明的港口的收获来的惊人?淡江港已经被大明经营了几年了,只要我们能够夺下那里,我们就能直接占有一处设施完备的港口……” 是的,他们的目的,从来不是在这里兴建自己的港口驻地,那些热火朝天的修筑着防御设施的明人和番人俘虏,其实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以及炮灰而已。 这些人,包括先前大张旗鼓的击溃大肚王国的部落联军,袭击四周大明商人的租界口岸,都是为了给大明南洋舰队一种他们要在这里扎下根来、好生经营并以此为据点,妨碍大明海贸、阻断海上丝路的感觉。 然而实际上,他们造出这般声势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诱引南洋舰队,来此清剿“贼寇”。而后自己的主力则声东击西,劫掠大明已经经营了许久的淡江港! 菲利普轻轻饮下一杯葡萄酒……他自认是一个学者,这些年来也始终致力于研究华夏的文明文化。他认为,吸收了华夏智慧的他的聪明才智,一定能给妄自尊大的大明朝廷一個大大的苦头尝尝…… (本章完) 第793章 黄雀在后 然而,此时的李景隆并不知道菲利普的谋略。在他心中,那些红毛的罗刹鬼子连聚啸山林的土匪都不如,昔日更是被自己的五叔等人玩的团团转,哪里会想到什么高明的计略。 他正站在宝船舰首,踌躇满志的准备将这些胆敢捋大明虎威的罗刹鬼子一举击溃,洗刷了自己的失职之后再回返应天,接受朝廷的封赏,光耀曹国公府门楣。 却不知道,在得知了他挥师前来的消息之后,菲利普当即带着船队开始出航,绕过正在行进的明军南洋舰队,直扑位于大湾岛北部的淡江港。 李景隆和船队来到了地处大湾西部的原大肚王国腹地,眼见海岸上许多人热火朝天,正在搭建港口与防御工事,以为这便是那些红毛罗刹鬼驻地的李景隆当即摆开阵势,开始准备炮轰港口。 菲利普给白莲教诸人的任务是死守港口,并留下了一些不列颠水手来看守傅掌柜等诸人。然而傅掌柜并非蠢材,已经从不列颠人的布置与船只动向中,猜出了他的意图……因而早早便派遣了一名教众搭乘着小舢板,举着白旗来到了明军的船上。 “……你是说,这岸上的,都是被罗刹人掳来当做幌子的大肚国土著?”“ “那些罗刹人驾着船只,袭击我大明的淡江港去了?” “是,是啊,大人,千真万确。”这名白莲教众正是方瘤子,他长得一副老实人模样,若非脖子上长了一个瘤子,便是丢到人堆里也难认出来。此时在李景隆面前故作惊惧的磕头,更教人觉得这只是个老实本分的汉子。“俺,俺如何敢欺骗大人……” “那你们又是什么来历?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李景隆怀疑的眼光看向方瘤子。 “俺,俺们是杭州的本分渔民,本以为这些罗刹鬼只是雇佣些做活的水手,却不慎被他们诓到了船上。”方瘤子脸上更显委屈。“他们将俺们丢在这里,逼迫俺们驱使那些土著番人修筑港口、当做幌子。俺们都是良民,哪里敢对抗俺大明的天兵?” “大人,老爷们,俺们只想回杭州去……请你们行行好,搭俺回家去吧!”说完,还声泪俱下的磕了几个头。 李景隆和李贵等对视一眼,心中对这方瘤子的话已是信了七八分。不过大军行进,船上自是不能搭载无关之人。李景隆遂对他道:“你等稍安勿躁,且仍在此处暂留。” “罗刹人丧心病狂,竟敢袭击淡江港……待我等将他们击溃之后,再来接你等回返家乡便是。” 于是,本准备好炮击岸上的南洋水师又开始掉头回返,方瘤子被送回了岸上,傅掌柜则眯着眼睛看着渐渐远去的大明船队。 “掌柜,这般就行了么?”方瘤子道。 “足够了。那些罗刹鬼子,原是指望我等在此能拖延住明军的时间……而今明军须臾之间便即回返,定然会和那些罗刹人撞个正着。” “罗刹人想要声东击西……然而他们若不两相残杀,哪有我等的机会?” “我们加急整顿此处,此战无论是明军胜了,还是罗刹鬼子胜了,我们都需依托此地与剩下的那方再决一死战……不过无妨,他们相争之后,剩下的一方也必定处于虚弱之中。” “只要笼络足够的番人,加紧建设工事……无论胜的是明人还是罗刹人,都必然无法攻下此处。而只要守住一次,我们便可算站稳脚跟了。” “此后,依靠海贸航路,我等自然便能拥有足够的财源,将之发展壮大。日后反攻大明,也不无可能……” 他这一番话,说的一众白莲教众热血一阵沸腾。耿大头问道:“掌柜,那此间剩下的那些罗刹人怎么办?” 菲利普将他们留在此间,自然不可能没有留人看守。耿大头说的,就是那些在此间看守他们以及番人俘虏的数十名罗刹人。 “……已不需要继续敷衍那些罗刹人了。些许蛮夷,杀了便是。”傅掌柜淡淡吩咐。 耿大头、方瘤子等人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抹快意。 黄雀准备夺取胜利果实的时候到了。 …… 确认了西边的港口只是故布疑阵之后,李景隆就立马调转船队方向,直直回返淡江港而去。而此时,菲利普与菲鲁特的船队,正在强攻淡江港。 与他们所料相同,怒急攻心的李景隆为了一击制胜,调走了几乎所有的南洋舰队。导致了这座可称得上大明南洋枢纽港口的淡江港,防御前所未有的空虚。 不列颠船队出现在淡江港时,岛上为数不多的明军士兵与曹国公府私兵,几乎是在一瞬间即陷入了慌乱。此时的淡江港李景隆与李贵等头面人物大都随军出征了,港内群龙无首,一派乱象。 不过幸好此时的欧洲人的战斗力,也并不算十分难以抵挡。此时的火铳火炮在欧洲皆未普及,所以在朝港口抛射几轮箭雨之后,这些来自不列颠的水手们就选择了登陆作战。一個个挥舞着大刀的欧洲汉子们如同毫无组织的海盗一般,冲进了港口内部开始放火。 大明的士兵们见了他们这般如盗匪一般的做派,反倒是冷静了许多。他们大都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对于如何剿匪那真是闭上眼睛也知道该怎么去做。也不用有人吩咐,一支支明军小队自发的开始和不列颠人们展开了巷战游斗,虽然人数远远少于这些如海盗一般的西夷,但却也慢慢稳住了阵脚。 而后,寄居在淡江港的大肚国土著,以及高山族族人,也自发的加入了战斗……大肚国土著是因为认出了这些夷人的身份,知道这些人就是让他们部落覆灭、将他们驱赶到此的罪魁祸首。而高山族人则是素来与明人交好,自是不愿意让这些长得如罗刹一般的色目人,夺走他们与大明相互贸易的港口榷场。 三批人马一同发力,竟是将想要靠着奇袭、准备一鼓作气攻下淡江港的罗刹人船队,给暂时阻拦住了。 (本章完) 第794章 淡江海战 不过说是阻拦,其实也只是勉强支持,不至溃散而已。那菲利普也着实是个人物,眼见淡江港军民抵抗顽强,强占此处不易,菲利普旋即当机立断,不再以占领淡江港为要,转而在港中抢掠烧杀,聚敛财富。 毕竟大湾岛甚是辽阔,即便无法占据此处为根基,也可另寻他处再度建港。亦或者干脆扬帆向西或向南,占据南洋或是身毒地区的港口再与大明作对。 反倒是这淡江港,集聚了大明曹国公府李家不少的心血,只要将此间洗劫一空,不止可以威慑大明朝廷,还能大大的发上一笔,激励自己麾下船队和水手的士气。 毕竟,他们麾下的船只之中,也并非全都是不列颠人……也有不少的其他欧洲商人。如威尼斯、佛郎机。因为菲利普和菲鲁特为不列颠争取到了大明朝贡国的身份,这些欧洲人便也冒称不列颠人,以求在与大明的贸易中攥取更实惠的利益。 然而这一次菲利普和菲鲁特两人翻了车,他们这些诈称不列颠人的商人自然也受到了影响……若是无利可图,这些人可不会听从菲利普二人的指示。甚至其他的不列颠商人……他们大多出自不列颠各地的贵族,是嗅到了与大明贸易的好处,这才远赴东方。这些人大都目高于顶,也未必会听从二人。 要将这一群散沙攥紧在一起,就必须要让他们吃到肉才成。菲利普深知这些人骨子里都有着贪婪的本性,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带领他们取得利益,他们就会听从于自己。 至于是做商人还是当海盗……又有谁会在意呢? 于是,仍在战斗中的淡江港,便燃起了熊熊的大火。登陆的西夷水手们一面与淡江港军民们厮杀,一面劫掠着这一处浸满了李景隆的心血、由大明军民和高山族人携手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港口。疯狂的欧洲水手们在看到淡江港中财富的时候,便已经一个个都红了双眼。 这群在大明不得其门而入的商人,统统都变成了穷凶极恶的海盗。 以至于当李景隆的船队重新回返到淡江港的时候,看着海岸线上那冲天而起的烟炬和火光,这位素来追求优雅、讲求君子风度的曹国公府世子罕见的目眦欲裂,暴跳如雷。 “这群罗刹鬼子,竟然当真给小爷我玩起了声东击西之计……满帆!挂满帆!” “小爷我要轰烂他们的贼船!” 李景隆座下的宝船虽然极为胖大,然而风帆也多,李景隆怒急之下下令满帆,水手们自是不敢违逆。须臾之间,宝船上诸多的风帆便被拉满鼓胀了起来,庞大的宝船速度陡然加快,竟比其他的船只还要快上许多。 其他南洋舰队的舰船见旗舰如此,亦是拉满了风帆。一时之间,整支舰队劈波斩浪,朝着淡江港外的不列颠船队覆压而来。曹国公李小公爷的座下宝船更是如一枚出膛炮弹,气势汹汹,一马当先的冲在了最前头。 而此时,以菲利普、菲鲁特等人为首的欧洲人的船队,仍停靠在淡江港的港口,他们的水手们还在岸上和顽强的淡江军民拉锯厮杀…… “明军船队?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不列颠人的旗舰上,本来还捧着高脚酒杯、观看着岸上大火的菲利普一时惊愕之下,连那瓶价值不菲的葡萄酒洒在了衣襟处也浑然不知。 他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明军发现了那一处正在建立的港口是疑兵,也不该这么快的反应过来他们是想声东击西淡江港,从而这么快的回援过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伙他们用重金收买、看上去也十分恭谨卖力的白莲信徒,还没等明军下手试探,就已经把他们不列颠人给卖了。也万万想不到,他们留在那处自以为足以控制局面的不列颠水手,其实压根就不是那些貌不惊人的白莲信徒的对手…… “该死的,别想那么多了,菲利普,大明的船只要来了……我的上帝啊,他们的指挥官是发疯了吗……”眼看菲利普仍想不明白的愣愣出神,菲鲁特急的跳脚。他们的船队虽然看见了正在冲来的明军舰队,但水手们却还在岸上烧杀,来不及登船。 而且那支大明的旗舰……来的也太快了! “轰!”菲鲁特仍在着急时,那支悬挂着李字大旗的大明旗舰,已经如一颗炮弹一般撞进了来不及撤离的不列颠船队。宝船高大的船身与可怕的吨位,一瞬间就撞毁了数艘欧洲人的多桅帆船。 李景隆愤怒之下并没有选择炮战,而是直接选择撞进这些西夷的船队之中,虽然鲁莽,却也误打误撞的有了先声夺人的奇袭之效。停靠在港口处的欧洲人船队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快!快登船……别抢了!上帝啊!这是明军的宝船!”菲鲁特被这个如山一般覆压而来的宝船吓的浑身颤抖。他们的旗舰在欧洲,已经算得上是十分高大坚固的船只了。然而和这艘大明的宝船对比起来,他们旗舰的桅杆尖儿甚至碰不到宝船那高大的船舷。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宝船的桅杆更像是直接刺破了蓝天…… 菲鲁特曾经见到过这种宝船,那是他们在大明的凤鸣洲船队护佑下,前往凤鸣洲的时候。正是因为这种高大可怕的海上巨兽的威慑,他们在凤鸣洲那一处四面无主的莽荒之地时,却始终不敢违抗大明人定下的规矩。 要不然,他们早就要想方设法,把那一处四处流金的矿脉据为己有了。 而今这宝船撞来,于菲鲁特而言,实有地崩山摧之感。他虽然打定主意要劫掠大明,让大明朝廷收回成命,但却也没有想过要与拥有这样可怕宝船的南洋舰队正面敌对。还是菲利普更为理智一些,他发现了对方的那艘旗舰已经撞进了浅海,当即大喜:“快,包围那艘旗舰!” “这样大的船只,既然停下,一定没办法轻易掉头离开……上帝啊,要是能抢下这一艘东方大船,我们可就发啦!” (本章完) 第795章 火力优势 菲利普十分留意大明朝廷的动向,他知道这样一艘大明的宝船,是大明朝廷这几年里倾尽了人力物力,费尽了心思,才终于造出来的海船集大成之物。 若是俘获了这样一艘海上巨兽,其本身的价值不说,他们自身的实力,也定然要陡然倍增。毕竟,要想航行过那茫茫大海到达凤鸣洲,也只有依仗这样的巨船才能做到……他们的这些小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前行还行,可要想在没有大船带领的情况下穿过茫茫大海,决计是会被风浪所吞噬的。 更何况,大明还有许多他们所未知的先进航海技术,如怎么防止坏血病、如何建造水密舱……若是俘获了宝船,就是获封公爵也不无可能! 能在危急之中发现契机,菲利普的应变力不可谓不强。菲鲁特怔愣之下,也察觉了这是一个击败大明南洋水师的最好机会:只要俘获了对方的旗舰,这支水师部队可不就要不攻自溃了么? 于是,着急忙慌的欧洲人们在菲利普旗舰的指挥下,直接分做了两侧,绕过了宝船最前端的撞角,意图将李景隆的座舰两面包夹。 “小公爷……这,这,危矣,危矣!”管事李贵急的跳脚。 李景隆也骤然一惊,宝船借助风势时航速虽快,但终究胖大,调转确实不易。不过看着两侧包抄而来的西夷船只,这厮倒是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福至心灵的下达了命令:“快,给小爷我用炮轰!轰他娘的!” 他并非忘了用炮,可以说,李景隆之所以敢打海战,就是因为他脑子里只想着用炮。火力优势学说经过了他素来尊崇的五叔朱肃的首肯,李景隆自然也满脑子的将其奉若圭臬。只是方才情急之下忘了吩咐降帆,以至于一头扎进这贼人堆里来了。 而且这些西夷贼人的船只距离淡江的港口实在太近,若是贸然炮击,李景隆还真怕误伤了淡江港里头的军民友番。而今见到这群西夷主动分作两旁,自是不由得大喜:本来宝船上的大炮,就是架在船舷的两侧的。现在这群贼厮主动从两侧包抄了过来,这不是主动要朝着自己的炮口送吗? 轰轰,轰轰!宝船上,那几门可怕的巨炮响了,犹如这只海上巨兽的嘶鸣。 “不要害怕,冲上去!这种武器没办法对付靠近的敌人!”菲利普大喊道。大明宝船上的大炮他也是见过的,毕竟此时的太平洋中,本就多海鲨巨鲸。每逢此时,负责给他们带路的大明凤鸣洲舰队,就会负责开炮以惊退这些海上拦路的巨兽。 是以,他自然是知道大明的宝船上装备了这种能够发出可怕轰鸣的大炮。 但他毕竟没有亲自领略过大炮的威力,还以为大明的大炮,和元人用来耀武扬威的那些笨重的土炮也相差无几。此时的欧洲人海战,大多还是用的撞角弓矢,亦或者就是直接接舷杀上敌船。 可就凭他们的那些小矮船,即便躲过了轰鸣的炮火到了宝船之下,驱船撞上宝船厚厚的船身,往往自己船头的撞角损毁断裂,也没能在坚固的宝船身上凿出洞来。 更别提弓矢、接舷了。他们举起弓箭,犹如在山脚下仰望山颠,连甲板上的人影都看不到。至于接舷……这般悬殊的高度差,能不能在颠簸之下爬上去还是两说…… 菲利普也注意到了己方船队的尴尬情况。这时他才发现,在欧洲惯用的那些海战手法,对上明军的宝船,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 “竟还真有靠到左近的。”李景隆站在甲板上,咬牙切齿的让炮兵们倾泻着价值不菲的炮弹。眼见底下已经聚拢了不少船炮打不到的敌船,愤而下令道:“打,换开花弹打!给小爷我丢手雷!要打的这群罗刹鬼子片板不存!” 此时后边的南洋舰队也已经赶到了,强大的明军战舰正犹如利斧一般,劈开西夷的船队朝着被纠缠住的李景隆座船救援而来。虽然宝船坚固,但被一群小虾米在船体上撞的咚咚作响,仍旧让宝船上下的水师将士们觉得十分恼人。于是,实心的船炮弹药换成了空心的开花弹,将士们也拿出了一个个投掷用的手雷,宝船的甲板上如天女散花一般,撒下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物什。 而后,轰隆隆,海面上又是一阵可怕的爆炸声,围绕着宝船一圈的海面上,顿时出现了一圈可怕的死亡地带:到处都是燃烧着的船只和桅杆,许多的船甚至被直接炸毁成了木料。海面上铺了一圈金发碧眼的尸体,幸存者们一边祈求上帝的庇护,一边疯狂的划动已经残破的破船,逃离这只可怕的海上巨兽! “恶魔,恶魔……简直就是统治海洋的恶魔的化身!”菲利普满眼震惊的看着仍旧屹立海上的大明宝船。他知道这种战船定然十分可怕,可亲眼目睹发威的宝船,他才知道自己仍然没有料到这种战舰哪怕十分之一的可怕…… 这群西夷人终于怂了。不需要指挥官下令,本就是临时聚集的西夷强盗终于化为了一盘散沙,开始只顾自己的四散奔逃起来。 “快,击溃这些贼船,登岸灭火!”李景隆急急下令道。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击溃诸多西夷海船的旗舰宝船缓缓向前,船上无数的水师官兵鱼贯而下…… 南洋水师胜了,胜的很漂亮。李景隆以一己座船己之力,凿穿贼人船阵,击溃贼人船只无数……这般悍勇的战绩,若是传回应天,少说也得为他赚得个将门虎子、不亚乃父的名头。 然而他的脸色却很难看,淡江港毁了,这座他费尽了心血营建起来的港口,因为自己中了那些西夷声东击西的计策,而毁灭于战火之中。仍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冲淡了他杀敌建功的喜悦,莫大的损失,更是让他的心中不断滴血。 “……小公爷,我等稍微核计了一番。此番,我曹国公府至少数十万贯的投入,尽皆要付之东流……”李贵小心翼翼的来到李景隆的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本章完) 第796章 大出血 李贵的小心翼翼是有道理的。虽然南洋水师这一阵算是大胜,然而看李景隆的面色,很明显已经到达了即将要爆发的边缘。 曹国公李家乃是老朱极亲近的亲眷,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又是大明朝开国时有数的名将之一。老朱是个十分看重亲人的人,李文忠为大明出生入死,老朱自然也是不吝赏赐,赐给了曹国公府李家一片大大的家业。 再加上李景隆虽素来纨绔,但却交游广阔,又曾经涉足大明钱庄事宜,因着他的操持,曹国公府的家业更是如烈火烹油,端的是红红火火。在武勋之中,也可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豪富。 然而这一次,曹国公府的家资却是要一夕散尽,一穷二白了。 盖因这淡江港,乃是李家上下寄予厚望之所在。李文忠英雄一世,唯一遗憾便是李景隆这个独子在军事上只是个银样镴枪头,怕是难当大任,没办法继承他的威名,往海外开疆拓土。他本人昔年经常亲冒矢石,身上已经多有旧伤,此时与沐英一同驻守西南,被一大群的土司牵绊住了手脚。 故而在得知朱肃给李景隆出了这海上扬名的法子之后,李文忠大喜过望,认为找到了一条让他老李家也能建邦海外的明路,因此但凡李景隆有所需者,李文忠无不应允,几乎将半座曹国公府的资财都投入到了这座淡江港上来。 至于另外的一半资财……倒也耗费的差不多了。要知道,李景隆用的这只宝船还是朱肃从龙江船厂里临时征调的,因为暂无编制,火炮弹药等都并非朝廷拨付,而是需要自付资财。 方才李景隆的座下宝船一通发威……固然炮火之下战果累累,但老李家的家底儿,也随着那些徇烂的炮火不断倾泻在了海里…… “钱,我的钱……”李景隆感觉自己的心尖都在抽搐,本以为大军到处,必然马到功成。谁知这群狗娘养的竟然玩出了声东击西这一套。炮弹用了不少,淡江港却还是给烧了…… 自己老李家都亏成个底儿掉……这仗打赢了又有什么意义? “这群该死的贼寇……”李景隆的牙都快磨碎了。 李贵看着李景隆的样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景隆瞥见了,没好气的道:“这般惺惺作态是作甚?还不去帮着救火?” “这火多烧一刻,耗的都是我曹国公府的银钱呀!该死的红毛夷匪,小爷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向来挥金如土的金陵第一公子李九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为了钱而这般咬牙切齿。 “小公爷……老奴有一言,说不定能为国公府挽回些损失……”李贵犹豫着说道。 “什么?”李景隆精神一振,“那还不快说?” “那些红毛夷匪胆敢袭击我大明水师,便是已经犯了我大明天威……我等何不继续追击,掠那些红毛夷匪船上之资财为己用?”李贵道。 李景隆本来还正做洗耳恭听之状,闻得此言,顿时又泄了气。“我当你有什么好主意……你当我没想到这法子么?” “那些红毛夷的破船……便是送给我来我也不要,一個个又小又破,还脏乱不堪……上头从西边夷国运来的那些破铜烂铁,便是送给应天府的贱户也没人想要。一整艘船,还不够我们一颗炮弹钱……” 大明的造船技术已经革新,此时大明的船只,比起这些西夷来确实有着云泥之别。也难怪李景隆看不上那些西夷的一堆破木料。 “小公爷,虽说他们的船烂……可他们船上也有好东西啊!”李贵道。“您莫不是忘了,那些不列颠人里,可是有人方才从凤鸣洲返航回来……” “嗯?”李景隆顿时瞪大了双眼。 昔日曾经管大明钱庄,李景隆自是知道凤鸣洲金矿的进项到底有多么丰厚。那可是往来一趟,便足抵大明半年岁入的金子。不列颠人费尽心思的搞到贸易勘合,还不就是为了前往凤鸣洲淘金吗? 据说杭州港封锁这些人靠岸船只封的急,只封锁了他们率先在前头开路的前哨。后头正主的运金船,恰巧在海上成了漏网之鱼……若是能抢了这些运金船,至少能把淡江港的亏空给补上吧? “你这厮……莫不是卧龙转世?”大喜之下的李景隆称赞起李贵来。 “老奴哪里敢当……”李贵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李景隆却知道,这厮是自家老爹昔日剿匪之时,从匪巢里虏来的一名入了贼伙的秀才……虽说建国后便从了良,当了管家,对自家也是忠心耿耿。但从他缺了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抢来看,这厮说不定根子里依然还是匪性未泯。 不过这种匪性……他李小公爷喜欢,喜欢的紧。怎么赚钱不是赚?是红毛夷先来捋他李九江的虎须,还不容他李九江讨回点利息么? 在海上和这些水手粗汉们呆久了,堂堂金陵第一公子,也染上了一抹匪性。 南洋舰队已经有人负责驱逐四散的西夷船只,李景隆本急着登岸救火,此时此刻,却更着紧不能让这些红毛夷的运金船跑了的事了。 南洋船队再次开拔,这一次,学聪明了的李景隆留下了数艘战船和大炮,用以守御已经残破了的淡江港,以及打扫海上的战场。自己则驱动船队,再次追击那些奔逃的西夷船队而去。 …… 此间距离欧洲甚远,这些夷人一路奔逃要往何处去?自是往昔日大肚王国的所在处,他们本要用来诱引大明船队的那一处正在建设中的海港而去了。 淡江港一战,大明宝船摧枯拉朽,他们虽惊讶万状,但其实倒也还不到全军覆没的境地。盖因李景隆是自己先一头撞进了他们的阵势里来,虽然一通发威,但也终究只是一艘宝船的火力罢了。 李景隆一马当先,反倒累得后面跟来的大明战船不敢随意开火,倾泻火力,以免伤及旗舰。 (本章完) 第797章 黄雀出动 不过此时船队上下已成一盘散沙,菲利普和菲鲁特也没了要将他们重新整合的信心……依菲利普估计,明军回返如此之快,很可能压根就没有中他们的诱敌之计,亦或者在半路上,就意外获悉了他们的行踪。 为今之计,还是先接了留在西岸的那些心腹之后,再扬帆寻找其他隐蔽的海岛落脚才是。 亦或者,干脆回返不列颠,再图他计…… 菲利普与菲鲁特二人合乘一舰。带着几支仍愿跟随他们的不列颠船只一路狼狈的沿海岸线航行。一路逃亡到了西岸的临时港口。 果然,还未登岸,二人便看见岸上火把通明,仍旧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定然从未受到战火荼毒。 “两位船长老爷怎么这就回来了?”船只方一登岸,一脸憨厚的傅掌柜便迎了上来,还故作疑惑的看了看海上:“咦,老爷们其他的船只呢?” 看他模样,菲利普与菲鲁特当真以为他丝毫也不知情。二人自不会将自己的狼狈形状告知这些人,菲鲁特不耐烦的道:“你们不要多问!去为我们准备一些食物来。” “我们先休息一下,明天对你们自有吩咐。” 此时天色已晚,海面上伸手不见五指,压根没法行船,倒不如先过上一夜,明日一早再行出发。 至于明人会不会追来的问题……这临近大湾的海面上多有礁石,伸手不见五指的若是夜间勉强行船,十分容易触礁沉没。且大湾岛又是一处莽荒的岛屿,压根就不会有什么灯塔来指明方向,夜间自然也难以追袭。 岸上自有先前他们驱使土著修筑的临时营房。等到钻进了营房中,烤上了温暖的篝火,这两位远道而来的欧洲贵族老爷这才算安心了些。 看着摇曳的篝火,菲鲁特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今日里海面上那一片燃烧着的火光,以及宝船屹立在火光中的可怕身形……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心有余悸道:“上帝啊,东方人实在是太可怕了,竟然能够造出那样可怕的宝船……” “菲利普,你的计策真的能够奏效吗?这样一只可怕的东方巨龙,真的会因为我们的行为妥协吗?” “他们的船队这样可怕,只要大明再派出几只宝船,我们压根无法在这片大海上形成气候……那些倭寇,究竟是怎样让大明服软闭关的?” 菲利普也是一片无言。明明先前倭寇肆掠海疆,大明水师根本无力能制……怎么现如今大明水师就这般强势了? 他们自是不知道,一个泱泱大国,若是一心想要征服大海,究竟能爆发出怎样庞大的能量……区区倭寇,只是先前大明从未正视其事,故而才能为祸一方罢了。 况且,倭寇是因彼时大明的海禁政策,使得华夏与倭国贸易受损,故此,许多倭国大名亲自下场当倭寇。可以说倭国的那些大名便是倭寇的根基。 反观他们……本国远在万里之外,只要一败就无处补给,谈何和大明朝廷掰掰手腕? 错估了大明的海上力量,菲利普也颇为沮丧。然而事已至此,他们还是得从中找出转圜的办法来:“实在不成,我们就返回不列颠去,找出一条绕过大明,到达凤鸣洲的新航路……” “新航路?”菲鲁特愣了愣,想到了先前菲利普曾稍微提及的“世界是一个球体”的荒谬说法。“你莫不是……想要组织船队从不列颠往西?你当真相信这个世界是圆的?” “亲爱的菲鲁特,现在我宁愿相信这個荒谬的说法。”菲利普道。“惹怒了大明皇帝,而且大明又有这样可怕的战船……你觉得我们还有其他的方法能越过大明,到达那个满是金子的新大陆凤鸣洲吗?” “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那么只要从不列颠往西航行,我们就会到达凤鸣洲的另一侧……既能不用遭受大明朝廷的追捕,又能避过大明在凤鸣洲上的势力范围。” “这是一场冒险,我认为值得我们尝试。” 商人、海盗、投机者、冒险家,这些称呼放在这些人的身上都很适宜。现如今一种方法陷入了僵局,菲利普很快的便规划起了另一种方法。 二人又商讨许久,菲鲁特也决定支持菲利普的行动。等到有了下一步决断,两人才算是将思绪从方才的失败之中拉了回来。菲鲁特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奇怪:“咦?为什么留守这座营地里的,全都是那些雇佣来的明人和俘虏来的番人?我们留下的那些同胞呢?” “那群懒惰的家伙……该不会在我们走后,用我们的酒开起了宴会,全都醉倒过去了吧……”菲利普道。对于那些从本国中雇佣来的水手,菲利普可再了解不过了。 “那也不该一个也……”菲鲁特恨恨的道,忽然间,眼角的余光瞥见营地里自己刚刚带回来的那些船员中,有几人毫无征兆的扑倒在了地上。 “咦?他们也醉倒了?”菲鲁特睁大了眼睛。他眨了眨眼,又觉得有些不对,他们分明没有喝酒,只是让番人和明人们送来了食物,并没有吩咐上酒…… 刚这么想完,身旁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菲利普突然倒在了他的肩上,甚至发出了呼声。 “哎?”菲鲁特惊呼出身,可只是转瞬之间,自己的眼皮居然也沉重起来,而后便倒在了地上。 意识挣扎之间,只见那位姓傅的大明渔民朝着他径直走了过来,菲鲁特只当他察觉到了什么异状,撑起最后的意志力伸出了手:“快……救我……” “食物里……有毒……” “哦?你这红毛罗刹倒是聪明……总算反应过来爷儿们给你们的饭菜里加了料?”傅掌柜精明的笑着,蹲在了菲利普和菲鲁特的面前,戏谑的拍了拍菲鲁特的脸。 “……是,是伱……”菲利普终于明白过来了。 “不是你爷爷我,还能是什么人?”傅掌柜笑道。“就你们这些西夷孽种,也敢来挑唆我华夏内乱……爷爷我早便看你们不顺眼了。” “要不是你们还算有用,爷儿们能甘心这么被你们这般呼来唤去?” 菲鲁特目眦欲裂,然而药力已然开始生效,饶是他心中无比愤怒,但眼皮却仍是不断的打起架来。 最终,还是涣散的闭上了眼睛,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本章完) 第798章 真空家乡 菲利普与菲鲁特因心事重重,吃下食物的时候最晚。故而他们倒下之后,营地里的其他人基本已都倒下了。 篝火和火把仍在噼啪的燃烧着,诺大的一座营地里所有西夷人却都悄无声息的被放倒了,这场面端的是说不出的诡异。 “掌柜,已点验过了,下了船的罗刹鬼都在这儿了,没有侥幸脱了网走掉的。”耿大头来到了傅掌柜的身边,伸脚踢了踢已经开始打呼的菲鲁特。“嘿,高老汉配出的这蒙汗药还真是够劲儿,瞧着睡得和死猪也似……我原还担心蒙汗药对这罗刹鬼子没用呢!” “管他是人是鬼,只要吃了药,便真是鬼,也能药翻喽!”傅掌柜嘿嘿一笑。他是一路白莲掌教,白莲教这些教徒要想混迹于市井百姓之间,自然也需要有几分真本事。若论能耐,他的这些教众之中倒还真是百花齐放,有人精通武艺,有人擅长千数,有人通晓易容之法,也有人惯会装神弄鬼……耿大头口中的高老汉,便是一位擅于用毒下毒的白莲长老。 自黄巾之乱以来,自古欲图大事的教派,为百姓疗愈病症、以此建立威信,拉拢信众,已经成为了一种教派举事时的必要手段。不过傅掌柜他们将此法举一反三,经常偷偷下毒,而后再上门解毒……本就是他们下的毒,百姓们将一碗掺了解药的符水喝下之后,自然即刻药到病除、生龙活虎,还怕他们不将白莲教奉之为神么? 故而,白莲教中,很是有几位擅毒用毒的好手,这位高老汉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方瘤子,你留一伙人,将这群罗刹鬼子料理干净了。其他人一会跟我走,去夺了海上那些不列颠人的大船……”傅掌柜吩咐道。 “是,掌柜。”耿大头身边,方瘤子恭声应命。他看一看这满地躺的七倒八歪的罗刹鬼们,一时间有些嫌弃。 “这么一群皮糙肉厚的贼厮剁起来,倒也要废不少口刀。” “可惜,事情仓促,只来得及配出蒙汗药……要不然,直接让高老汉配一些见血封喉的毒药,不是更省了许多事去。”方瘤子道。 “此间药材难寻,能在这大湾岛上寻到药材配出蒙汗药,已经颇为不易了。” “你带着那些新吸纳的番人信众,让他们来砍……给他们见见血,之后才能可用。” “是。”方瘤子点点头。也不继续多言,直接提着把刀,呵斥那些番人们去剁罗刹鬼的人头。这些日子里他们不遗余力的传教。十八般武艺那是一个个都用上了。不过效果也十分拔群,已经有近万番民俘虏被他们层出不穷的骗人戏法儿所蒙蔽,当即加入了他们的白莲教,成了他们的信众。 这些番人将白莲教众视若神明,要杀的又是这些昔日夺了自己家园的红毛夷人,自然是毫不手软。第一个被剁掉头颅的便是菲利普、菲鲁特两人。二人中了药呼呼大睡,即便是一刀劈下,也没能睁眼醒来。 可惜了二人方才,分明已经找到了一条真正的明路。若是他们按照地圆说的理论,从不列颠出发一路往西,还真能绕过大明,直接到达新大陆东岸。 要知道,从欧洲出发前往新大陆,可比从大明出发,穿过太平洋简单得多了……说不定,欧洲还能因此抓住了这个契机,仍如历史上那般发展壮大。 然而现在,随着二人的身首异处,欧洲人发现通往凤鸣洲新航线的进程,又要被无限期的拖延了下去…… 另一边,傅掌柜已经带着白莲教中的精锐弟子,趁着夜色,悄悄摸到了码头的左近。 码头上还停留着八艘不列颠商船,这些船是菲利普和菲鲁特二人最后的底牌,其中那艘吃水最深的、也最为华丽的,便是菲利普的旗舰。 傅掌柜看着那艘船首上雕刻着美人鱼浮雕的战船,眼中是一片的火热:那艘船上,一定还存放着不列颠船队千辛万苦从凤鸣洲运回的金矿和金沙…… “动手,夺船!”等他们的小船悄悄的摸到了大船的下头,傅掌柜当即下令道。 几只带着绳索的飞爪丢上了不列颠战船的船舷,数十名身手矫健的白莲弟子口中咬着朴刀,从小船上飞快的攀了上去。傅掌柜也抓住了一条绳索,先用力拉了拉,确保飞爪确实钩的牢固,而后双臂用力一拽,整個人已向上窜了数丈远。 “那是什么法克东西……”海面上的夜色尤其浓厚,直到傅掌柜带着人爬上了船舷,船上值着夜的水手方才睡眼惺忪的看到了有黑影跳上了甲板……怀疑是眼睛花了的他还没来得及揉揉眼睛,一道如匹练一般的刀光劈下,这名不列颠水手已经身首异处。 “动作快些!莫让这些罗刹鬼子醒过了神!”傅掌柜吩咐道。“这些船可都是咱们的产业……要是因着你们手脚慢了出了岔子,莫怪我教规伺候!” 事到临头,傅掌柜还真担心有罗刹鬼子狗急跳墙,做出放火烧船之类的事来…… 不过,好在船上的不列颠人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亦或是因为白日里亲见了宝船发威的情况,心中早已没了战意。等看到傅掌柜等人跳上甲板,许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明军趁夜追过来了。许多不列颠水手直接丢掉兵器选择了投降,菲利普和菲鲁特留在船上的死忠们孤掌难鸣,也很快就被傅掌柜等剿杀殆尽。 等到傅掌柜在投降水手的指引下,劈开了一口旗舰船舱内封存的木箱后,映入眼帘的场景,饶是他这个昔日曾经见过世面的天完国余孽,此时也不禁连心跳都漏了几拍。 “……掌柜,这,我们发了啊!这该有多少钱!”同来的方瘤子眼里已是一片惊喜之色。 只见那劈开的箱子里流出的,是满满的一箱子金沙…… “无生老母在上……这可真是明王保佑!”傅掌柜早已是喜形于色。 “有了这些钱财……我教实力更是空前壮大,定能在此处,建立起一处属于我白莲教的真空家乡……” (本章完) 第799章 再送大礼 大喜若狂的白莲香众们逐一检查了船舱中的箱笼。这艘不列颠人的旗舰之中,足足叠放了百余个大箱子,里面都是满满的金沙与黄金矿石。如若换算成铜钱,怕是要不下百万贯。 也是,这些西夷原来大明便已不易,又好不容易拿到了前往凤鸣洲的勘合,自是铆足了劲儿要大赚特赚一场。在前往凤鸣洲的诸藩国与商贾中,这些西夷是最下死力气的,听闻他们在凤鸣洲时,甚至还想掳掠当地土著,役以采矿。是被大明那个叫做铁铉的年轻都督制止之后,方才罢了此想。 在凤鸣洲采金竟有如此巨利,无怪这些罗刹鬼和那些商贾对凤鸣洲那般趋之若鹜。这些人在凤鸣洲采金,其中数成却是要上缴大明国库的。只这些罗刹鬼一趟便能采到这么多的黄金,可想而知大明朝廷每年在凤鸣洲的进项定然是金山银海…… 这般强大的朝廷,圣教当真有胜算推翻吗?傅掌柜神思飘荡,不免有些心悸。 “掌柜?” “嗯?哦,无事。”那个念头只在傅掌柜的脑海中闪了一瞬,旋即,他的注意力便回到了眼前的这些装满金子的箱笼上来。 “将这些金子转移到岸上,寻处稳妥的所在藏匿起来。这些可都是我圣教此后起复的本钱。有了这么一笔钱财,便能拉拢许多汉民来此共襄盛举……”傅掌柜吩咐道。 他们虽招揽了不少番人,但在傅掌柜的心中,最合用的依然还是汉民。即便是目不识丁老实巴交的汉地贫农,也比番人夷人之类可堪造就许多。 “是,掌柜。那这些红毛鬼,如何处置?”方瘤子斜着眼看向了舱外那些正自瑟瑟发抖的不列颠水手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必多问。”傅掌柜眼都没抬,轻描淡写的道。 方瘤子眼中精光一闪,无声的点了点头。 这些远道而来华夏的西夷,就这般因为一次不合时宜的野心,稀里糊涂在这一处未开化之地全军覆没了。 …… 次日,白莲教众方才连夜接收了这些不列颠人的船只,将那些黄金运上岸好生储藏完毕,又将那些不列颠人全都斩杀了个干净。尚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一地的陈尸,天边,海天交界的天际线上,一只悬挂着日月龙旗的船队便已乘着晨光朝着这一处港口缓缓驶来。 是大明的船队。 傅掌柜目光渐冷,转过头去,对着身旁的方瘤子道: “你再去一趟,带上我们的礼,再拜见一回这支大明舰队的首脑。” “我们愿意离开大明,经营此处,对大明朝廷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这舰队首脑乃是曹国公府的小公爷,一個连乳臭都尚没干透的人物,据说还是第一次主事一方,想是没那魄力自作主张的。” “若能诓得他先向应天府请旨……这一来一回,我们便又多了月余时间筹备。” “此地毗邻丝路,为港口甚好。若非迫不得已,我等不应放弃。” 傅掌柜并非庸人,自是知道此时这一处海岸上诸般工事尚未完善,与大明船队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故而先施展手段拖他一拖,才是上上之计。 不过他也早留好了后手:他早已派人探过了此岛纵深,知晓这大湾岛尚算辽阔。大不了,让那万余番人信众为自己断后,带了金子往岛深处另觅安居之所就是了。 “掌柜,高!” 方瘤子先拍了番傅掌柜的马屁,而后便不等大明的船队登岸,直接驾上小船,直往船队的龙旗所在之处而去。 船上,李景隆本来仍自怒意盎然,他深知夜间行船,甚为不便,且那些红毛番贼若要远遁,必先登岸补给……因此紧赶慢赶来到这一处先前被红毛番占据的港口,一门心思要将他们堵住劫掠一番。 可还没等船队对岸上摆开阵势,那边厢便有军士急匆匆的前来报讯:“小公爷,有人划小舟前来求见。” “是先时告知我等番人声东击西之计的那位义士!” “快请。”听闻此,李景隆立即开口说道。论教养,他素来是极好的,自是知晓先前那位渔夫于他来说算是恩人。要不是此人及时报讯,使他不至于在此间浪费时辰,能够立即掉头回返淡江港……说不定当时,他便要扑了个空,教那些红毛夷奸计得售了。 此时状况虽仍不好,但比起那般,却又好上许多……能够如此,也是因着这位“义士”之故。 “义士请坐,先时九江急于回援淡江港,对义士报讯之恩,尚还无甚表示……”一见拖着一口口袋的方瘤子在左右的带领下过来,李景隆便立即迎了上去。 “你等是被红毛夷人劫到此处的?既然如此,我会派遣船队送义士等回返杭州……等回到了杭州城时,九江自有厚报。”李景隆说着,一面拿眼睛去瞄这人肩上扛着的那口口袋。 并非是李景隆神思不属,实在是这口袋……着实扎眼了些,里头鼓鼓囊囊的,传来一股子怪味,偏偏闻味道,又不像是什么鱼获…… 还有这位“义士”,先前见时还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此时再见,却是昂首阔步,面颊上虽有一颗巴掌大小的丑陋肉瘤,却也自有一番江湖草莽那般的气度,与先时判若两人。 李景隆的身边,几名曹国公府的亲兵已经警戒了起来。 “不必了,小公爷的厚报,咱们穷苦人福分薄,却不一定能受得起。”方瘤子随意的拱了拱手说道。“小公爷这次,是为了追击那些红毛鬼子而来的吧?小的不才,却是又有一桩大礼,要送给小公爷。” “……是何大礼?”李景隆笑容微僵,他也已察觉到了不对。迎上去的步子已经缓了下来,右手也悄悄移到了后腰处。 “小公爷且看……便是此了!”方瘤子说完,一拉肩上口袋的袋口,将袋子里的那些东西全都抖搂了出来。 (本章完) 第800章 白莲之祸 他的动作突然,左右卫士们心中警铃大作,忙将李景隆护在身后,生怕这袋中会是什么奇门兵器亦或者是类似火药火器等等之类的物什。就连李景隆也因他的动作悚然一惊,赶忙蹬蹬后退了几步, 却不料那袋中滚出来的,却是几个花花绿绿的物什,因着这方瘤子抖得力大,轱辘轱辘的滚了一地。 众人定睛一看,并不是火药或是武器之类的,却是几颗长着金毛红毛的头颅。 “那些小公爷辛苦追击的红毛鬼,已被我等统统料理得干净了……我们的这份厚礼,小公爷可满意么?”方瘤子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李景隆心性并非愚蠢,已意识到了面前这人,断然不是什么被掳掠而来一心襄助大明王师的良善“义士”了。 这一袋子的头颅,说是厚礼,却又与示威何意? “小公爷莫非是嫌弃不够?且稍安勿躁,小的驾来的那艘船里,可满满当当的都是这些罗刹鬼子的头颅呐。”方瘤子故作从容的笑道。他就是要利用这些头颅,给予这支大明船队“白莲教的势力在大湾十分强盛”的假想。“至于我等是谁……当真论起来,倒是也与贵朝洪武皇帝同宗同源……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明王降世,度尔灾厄。小公爷可曾听说过么?” “你是白莲教匪!”李景隆霎时间惊喝出声,四周曹国公府的护卫们,也在一瞬间就抽出了腰间的刀刃。 “成王败寇,小公爷又何必贬称我等为匪。”方瘤子冷笑一声。“朱重八在成大事之前,不也是教匪么?” “天子名讳,也是你等贼徒所能直呼的?”李景隆肃了容色,正颜直斥道。 他朝着天上拱了拱手,正色道:“汝等教匪,唯恐天下不乱,潜匿百姓之中,煽风点火,制造祸乱。” “一待天灾人祸之时,你等便坑蒙拐骗,诈作神异,聚拢愚夫愚妇为你等效死。你等枉顾百姓,当今陛下却是心系万民,这才做下了驱逐鞑虏,恢复华夏的大功业!” “更何况陛下何时入了你白莲教?也不过昔年因不愿用元庭至正年号,看在同为汉人义军的份上,用了几年小明王的龙凤纪年……便只因此,你等便牵强附会?也不先撒泡尿自个照照,伱们何德何能,也敢与当今陛下相提并论?” 老朱当然不是明教中人,虽然他参加的队伍是靠明教起家的。可明教造反的时候,朱元璋还是个苦命的放牛娃。那一年,一场大瘟疫夺走了他父亲、母亲、大哥和大哥的儿子的生命,只留下他和二哥相依为命。 当时他们身无分文,只好用门板抬了草席裹着的亲人去掩埋,正值天降暴雨,绳子断了。两人只好去借绳子,转回来的时候发现山土崩塌把亲人埋在了一个新的山包之下。朱元璋大哭一场,插木为碑,为了活路继续奔波。 不久,随大瘟疫而来的大饥荒,迫得老朱出家做了和尚,但他入的寺庙是正儿八经的寺院,与白莲教无关。他在寺里半饥不饱的混了两個月,长老便宣布粮食已经吃光,要大家各自逃命。倒霉的老朱便带上和尚的行头,开始了讨饭生涯。 如此混了几年,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才加入郭子兴的红巾军,当了一个大头兵。 红巾军虽是靠白莲教起家,但这时候郭子兴麾下的部属已经成为一支正式的军队,而且那个年代各路豪强都在招兵买马,东征西讨,已经不需要再像当年一样用宗教去收买人心拉拢弟子,也不再弘扬什么白莲教义,念咒烧香了。难道那时候入了义军中去当兵的,都要算作了白莲教匪不成?老朱和那个时候那些当兵吃粮的卒子们,可没有拜过一次明王和无生老母。 故而自然是不能说老朱入了白莲教。 尽管如此,因为队伍中许多老人都是白莲教徒,所以朱元璋对白莲教非常了解,深知这是影响天下太平的一个祸源,所以他当了皇帝之后,便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严厉打击白莲教。 白莲教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损失,又因着老朱昔年和他们的那一点子因缘,便有人牵强附会的将老朱视为了白莲教中吃里扒外的叛徒……这个说法其实是站不住脚的,便连方瘤子其实心里也知道,大明的洪武皇帝其实压根不能算是入过他们白莲教中。 方瘤子故作从容的面上,因着李景隆的这番义正严辞,终于露出了几分恼怒的模样。李景隆止住了想要上前直接将此人格杀当场的左右,对方瘤子道:“你辛苦的独自划船而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在我们面前卖弄你那丑脸吧?” “有话便说。你等来此,莫非是想要求我大明对你等网开一面吗?” 方瘤子脸上的肉瘤微微抖动,更显凶相。李景隆的左右近卫握着刀逼近一步。他脸上一白,终究没能再放几句狠话,只能虎着脸道:“汝大明朝廷素来视我等如虎狼。” “而今,我等白莲子弟愿意迁居此处,远离大明腹地,在此开荒耕作,筑桃花源。” “日后,与大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 “你莫不是,以为小爷我是傻的不成?”李景隆打断了方瘤子的话。 白莲教一心为乱,无孔不入。他们在中原耕耘许久,方有了今日的基业。他们当真愿意放弃这份基业,到这座岛上求个白手起家? 至少李景隆是不信的。 “小公爷信或不信,小的话便带到这里。”方瘤子道。他指了指甲板上那些已滚到四处的头颅:“至少,我等白莲与华夏同根同源,朝廷既愿意以异族、商贾开疆拓土,何不能容我白莲一门?” “这些头颅,便是我教给予大明朝廷的诚意……若大明能够允诺我等白莲在此,我等必世世代代,永为海上屏藩。” “我等同出华夏,本是一源……洪武皇帝胸襟广博,并非无容人之量。小公爷,你说小人说的对吧?”方瘤子说道。 (本章完) 第801章 优柔寡断李景隆 “这么说来,你白莲教,这是来向我大明朝廷,投顺乞降的?”李景隆语带几分揶揄。 这些世代造反的教匪,会向朝廷乞降? 他李景隆宁愿相信大湾的母猪会上树! 方瘤子冷哼一声,竟是大大方方的应承了下来:“确是如此。不然我等因何来见小公爷?” “朝廷素来以我等白莲香众为乱匪山寇,既为匪寇,杀人放火,不就为了受个招安嘛。” “我等白莲教如今愿意受朝廷招安,不知你小公爷答允不答允?” 这个回答,倒是出了李景隆意料之外,他怔愣了一瞬,“你等真欲受朝廷招安?” “那是自然。”方瘤子道。“不然,在下如何敢孤身来此自陈身份?” “这天下间还有这么多的好地方。咱们白莲教,又何必要在中原之地和华夏同胞手足相残?” “这些红毛夷人的头颅,便是我白莲教的见面礼。”方瘤子将一颗滚到脚边的头颅顺脚踢的远些。“这些人招惹了朝廷,我们却为朝廷消弭了祸患……如此还不足以见我白莲之诚意吗?” 李景隆沉默了。方瘤子说的言之凿凿,倒真有几分真心要接受招安的样子。他不禁思考起来:若真是白莲教匪请求招安,这事他倒真还处理不了。 他此时领军的职衔,其实还是只是周王朱肃麾下的一名副将,官面上的职位,也只有一个挂在大都督府的都督虚衔而已。 虽被授予了自领一军、临机专断之权,但事涉朝中政务,他是没有权力做出决断的。恰好白莲教相关之事务就是大明十分重要的一项政务之一,若是教匪作乱,他李景隆自然有清剿之责。但是否要允许白莲教匪投顺,这就超出了李景隆自己所能决断的职权范围了。 可是,难不成要遣使回应天上报此处情形,再行决断?这耗时也太…… “小公爷?”见李景隆纠结了许久仍在皱眉深思,在其身旁的一名亲卫不由得出言提醒道。 “是杀是放,小公爷还请示下。”那亲卫低声道。所谓夜长梦多,小公爷此时正和那教匪万一这教匪对面相谈,万一这匪人骤然暴起伤了小公爷,那可怎生是好? “……若要受我朝廷招安,可以。不过,这些红毛夷人的船只货物,必需交接给我等接手。”李景隆道。不论接受白莲教的投顺与否,还是要将那些不列颠人船上的黄金先拿到手再说。 否则,何以补偿自己的损失。 “……这事,倒不是我等不愿从命。”方瘤子和傅掌柜等人自然能猜到李景隆是为了黄金,对于这个他们也早已想好了说法。 “昨夜我等剿杀夷人时,闹出的动静太大,惊扰了船上那些值夜的夷人。” “他们不顾夜色深沉,驾船离去了。我等并无大船,也不敢在夜色中追的太深……” “跑了?”李景隆瞪大了眼睛。 “昂!”方瘤子一脸诚挚。 “他们慌不择路,想来已死在了某处了吧?不过夷人的首脑我们是都已杀了的……小公爷若是想要他们的船,不如派大军去海上各处寻找打捞一番?或许会有所收获呢?” “……”李景隆有些颓丧的闭上了眼睛。确实,这些教匪若在岸上大肆剿杀夷人,很难不惊动海面上那些值夜者。他们受了惊吓连夜起航,也不无可能。 而深夜行船……最大的可能性确实是触礁死在了某处。莫非那些本该用来贴补自己亏空的金子,已经沉在了某处海湾之内了? 李景隆心疼的直抽抽。 看着方瘤子仍自站在那一副等他发话的模样,李景隆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吧。” “我大明周王殿下、本世子的五叔曾言,华夏子民珍贵,凡非犯极恶之罪者,可刺配发往蛮荒,开拓域外之地将功赎罪……这個观点,本世子也是赞同的。” “你等若是当真有归附之心,或许朝廷当真也能容得你们。” “我这便行文应天,征询陛下之意……你等在此,莫要作奸犯科,莫做伤天害理之事。否则,天兵到处,当让你等尸骨无存。” 方瘤子在心中撇了撇嘴,面上却勉强也算的上恭顺,抱拳道:“如此,小的多谢小公爷了。” 在李景隆的示意下,亲卫们的包围撤下,方瘤子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宝船。 “小公爷,伱当真要放这些教匪一条生路?”管事李贵见这方瘤子当真走了,语气颇为惶急。“小公爷,不是小的多事……” “这教匪形貌可怖,贼眉鼠目,一看便是奸猾之人……他们诈称招安,安知是不是他们施展的缓兵之计?” “再说了,他们说那些西夷带着金子逃了……安知是不是他们自己将金子私吞了?” “小公爷,您可不能中计啊!” “……这些,我又安能不知?”李景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但是事涉朝廷,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皇大爷确实想要接受这些教匪的投顺呢?” “金银事小。可莫要因为贪功,给我曹国公府招了祸。” 李景隆皱着眉头,振振有词道。 “您……这……”李贵张口结舌,几度开口想要再劝些什么,可是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长叹。 小公爷此举,不能说错……可是自古领兵征伐之将,如此优柔寡断的,又能有几人成事? 这位小公爷,平日里也称得上是英明……但临到关键,却总是少了这么几分火中取栗之心。 他李贵只是国公府一位管事,也只能空自兴叹了。 其实,不够果决,这便是李景隆最大的缺点。试问为名将者,哪个不应当杀伐果决,当断则断?便是其父李文忠,虽是当今天子亲侄,压根不需要多么努力,就能保住一生富贵荣华。 然而李文忠却是靠着自己亲冒矢石,数次果断涉险,而搏出的曹国公府的爵位,从没有临阵之时,还要去信到后方问一问自己那当上位的舅舅的。 而李景隆对比其父李文忠最大的差距,便是他思虑太重,太过寡断。这也是在历史上他败坏了其父李文忠一世英名的原因。 (本章完) 第802章 缓兵之计 李景隆最大的问题,并非是其领兵才能的缺失……他太过在意自己身上背负着的曹国公府的威名了。 与其父相比起来,李景隆并不是一位纯粹的将军,反而更像是一位蹩脚的政客。这一份政客的属性让他在涉及皇权之事时优柔寡断,极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历史上的靖难之役中,作为建文一方的领军大将,李景隆在面对朱棣时,因害怕自己曹国公府卷入皇权之争,在战场上几度留手,被朱棣一方瞅准了战机击溃数次……终使得朱棣势力逐渐壮大,最终取代了建文江山。也给他自己留下了一个“初代大明战神”的笑名,使得曹国公府蒙羞。 对曹国公府的那份责任,能让他在被人暗嘲虎父犬子之时,咬着牙在这海外蛮荒之地辛苦耕耘,立志做出一番功业;却也让他担忧越过职权擅自剿除白莲教,会使得老朱迁怒曹国公府。是以,李景隆还是选择了暂候。 在他想来,这些教匪困守孤岛,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作为……不如先请示了朝廷批复,再作计较。 这些日子里,他倒也没有闲着。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李景隆向白莲教中人问明了那些不列颠舰船逃往了南方,便驱使船队,一路沿途找寻了过去。南海已经是大明的势力范围,说不定这些红毛匪慌不择路,又撞到了哪一座南洋的岛屿呢?即便他们当真触礁在了哪片海域,说不定,还能在海面上,看到些许的断桅残船…… 只要找到这些船只所在,说不定,还有寻回那些金子的可能性。 他却不知,所谓的“红毛夷人逃窜方向”,压根就是方瘤子随口编的。便是他当真翻遍了整个南洋,也断然不会找到一分一毫的踪迹。 “掌柜,我观那大明朝廷,其实对我等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敌意。”回到岸上的方瘤子,将和李景隆的谈话内容一一汇报之后,犹豫着对傅掌柜说道。 “……不如,我们便当真对大明假作依附,以换取在这座岛上经营发展的机会如何?” “大明的船只……那般高大,真要打起来,胜负未知不说,若是败了,我们又要在这荒僻的岛上东躲西藏。反倒不如在杭州港隐姓埋名了。” “弟兄们,弟兄们实在不想……” 两次近距离的观摩大明的船队,饶是方瘤子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也不免为那巍峨雄壮的宝船感到心旌神摇。这样一艘大船,若是要与之为敌,定然需要付出极为巨大的代价。 若是大明朝廷当真允许他们在此地建设白莲净土……那么名义上附从大明朝,其实也并非那么难以接受。 更何况,他们白莲教在元末新败,落得个支离破碎的下场……即便是他们这些幸存者,大多也只能隐匿在贱民之中,日日辛苦度日。这几日里,在岛上杀伐果决做土皇帝的日子,着实是让他们快意的紧。 他们也知道自己一方和大明的悬殊战力差距,若是能不打,其实大多数人是不愿打的。 傅掌柜抬起头看了方瘤子一眼,似是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 他低下眼眸思考了一会儿,道:“你当我便愿意让弟兄们拼命不成?” “实在是我等如今……其实已是末路穷途,不得不去搏这一個生路。” “咱们投顺能诓的住李景隆,却必不会使大明的皇帝和将军们认同……朱重八是何等霸道的性子?他当真能容得我们这些余孽,与他讨价还价?” “还有那些大明军将……现在那些人为了抢份军功,都已经魔怔了。他们当真会放着我们这些已经摆上台面的‘军功’不要,去劝朱重八对我们网开一面?” “这……”方瘤子怔了怔。 “李景隆是功勋子弟,此类人行事稳妥,不愿授人以柄,故而我才会设法尝试一番……若换了大明朝其他那些杀才,只怕你刚刚表明身份时,头颅就已被他们取下填了功劳簿了。”傅掌柜道。 “而且……莫往了我们只是白莲的一支,各地皆隐匿有我白莲支系。若是其中某个分舵忽然起兵举事,同为白莲一脉,你猜朱重八会不会相信我等与他们无涉?” “要想据有此地,只有一种也是唯一一种办法,那就是……让大明知晓我等的实力!”傅掌柜坚定的道。 自元末战乱之后,声势浩荡的白莲教因战乱结束也变得沉寂了下来。但这并不是说白莲之患已彻底平靖,无数白莲教的掌教、香主等,都带着自己的信众们隐姓埋名,隐藏在万千百姓之中伺机而动。 这些掌教、香众在战乱时就曾分作许多支系,而今隐匿起来,更是互不统属。但朝廷可不会管这个,若有其他支系闹将起来,他们这一支也定然会被扣上“反贼”的帽子。 与其在大明的屠刀下求个苟且偷生,不如奋起一搏,打疼、打怕大明朝,使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支白莲的存在。 只要能胜了他们一阵,再与他们谈归顺和招安,便也要容易许多了。 “可是……能胜的过吗?”想起那艘大明的宝船,方瘤子心中颇有些气短。“若是败了,我们真就只能钻进深山老林去……” “没打过怎么知道?”傅掌柜却是眼神深沉。“李景隆去信应天府,也算给咱们抢到了数月的时间。” “这样,你即刻便带些金子去临近的泉州港诸地,招纳造船的匠户……咱们手中有番人信众作为人手,岛上又多有树木。再多招些匠人指导番人做活,数月时间,足以造出许多船只了。” “到时候,我自有计较。” 方瘤子不再多言,领命而出,送他离开的傅掌柜看向海面的方向,眼神不禁凝重。 “无生老母保佑,只盼这李景隆是愚昧之徒,我这缓兵之计,能够多缓一些时日才好……” 可惜,无生老母并未保佑他们这些白莲香众,南洋舰队离开此处一月有余之后,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西边的海面上。 (本章完) 第803章 铁索连环 按照傅掌柜的估计,这一招缓兵之计,应该至少能缓住李景隆两月有余。因为在此处往赴应天府,少说也得要有月余的光景。这一来一回之间,两月时间也该是有的。 然而如今距离上次诓离大明船队离去时仅一月,船队又为何去而复返了? 自是因为,李景隆发现了端倪。 原因是正是那支不存在的不列颠“逃船”,话说李景隆离开此处一路向南追去,并未在大湾沿岛发现这些逃船的踪迹,又一路不死心追到了南洋。南洋上星罗棋布,有许多以大明之名租下的,由大明大户商人在此经营的港口租界,若是真有逃船,一路行来,必定是要在这南洋诸岛之中登陆补给的。若是有船登陆,则必瞒不过这些大明商人的耳目。这些租界,正是大明在南海上最好的哨站。 李景隆一路问去,并未发现所谓不列颠船只的信息,倒是误打误撞,捕拿了一只在淡江海战里溃散而逃的威尼斯商船。船上的那位威尼斯商人告诉李景隆,他的船只在逃窜时,曾经想在大湾西岸的那处原大肚王国的港口处停靠补给……然而就在他们想要登岸的时候,却趁着岸上的火光,看见了那些不列颠的战船被拖入了港口中藏匿了起来。 “你是说,那些红毛夷人的船只,被拖入港口藏起来了?”李景隆瞪大了眼睛,蹬蹬蹬的上前几步。“此事当真?” “当然是真的,这是我们亲眼看见的,我们敢向上帝立誓!”听到通译将李景隆的质问翻译给他们之后,那些卷毛的威尼斯人无不大声赌咒发誓,“就是因为看到了这种奇怪的事情,我们才会决定冒险连夜赶路……幸好上帝保佑,没有被岸上的那些人发现我们的踪迹……” 李景隆一时无言,这和上帝又有个什么关系,分明是他们船小,又趁着夜色……夜晚的海上伸手不见五指,岸上的人要发现一艘不大的商船自然困难。可船上的人却能十分清晰的看见岸上的火光,要远远发现有船只被拖入港中,自然不是难事。 “小公爷,这么说,我们是被那群教匪给诓了……”李贵在旁向李景隆煽风点火道。“那些金子……必然还在那群教匪手里!” “我知道。”李景隆面色有些难看。他已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耍弄了,心中很是有些羞愤莫名。自己立志不坠父亲威名,结果竟被几个白莲教匪给耍了? “小公爷,不如我们杀回大湾岛去,将那些白莲教匪统统剿了。不如此,安能泄贼子耍弄我等之仇?”李贵昔日在李文忠身边混的脾气又上来了,一想到能杀寇建功,这老汉的鼻息都粗重了几分。 “……可是,我已经让人遣使去了应天……”李景隆有些为难。 若是没有派遣使节,他此时去剿灭白莲教匪,剿了也就剿了,毕竟教匪胆敢欺瞒大明天兵,算是图谋不轨…… 但如今,信使已经出发了。万一皇大爷的意思是愿意放这些白莲教匪一码,容他们在这大湾岛生息……自己若是贸贸然出兵把他们剿了,那不是和圣旨对着干了吗? 李景隆仍在瞻前顾后、犹豫不绝的当口,只听舱外,有一人忽然仓促奔至。 “小公爷,小公爷,信使回来了!” “哦?竟这般快?”李景隆先是一喜,继而又是疑惑。“此去应天一路遥远,尚未一月,居然已经往返一回了么?” “禀小公爷,小人并未到达应天,而是在嘉兴左近,偶遇了奉命前来管领南海诸务的周王殿下。”那一脸风尘仆仆的信使说道。 “周王殿下看了小公爷的去信,便让小的不必回应天了。并修书一封,着小的直接面呈给小公爷您。” “哦?五叔来了?”李景隆闻言大喜。虽然不是皇大爷的圣旨,但五叔截了他的去信,必然是有他的道理。李景隆迫不及待的接过那封朱肃的修书。 五叔是何等人?便是皇大爷,对五叔说的话也往往是言听计从。既然五叔已经有所定计,那么自己只需听命就是了。 李景隆放心的打开那封书信,原以为朱肃在信中一定将诸事都一一为他安排好了。却不料,信封打开,里头只有着龙飞凤舞、饱含怒意的几个大字。 “卧榻之畔,岂容贼寇安睡!” “这……小公爷,五殿下是什么意思?”李贵最早是个山匪,后来又做了大头兵,是临老了当了管事才粗略学得了几個字。不过这十个大字读起来文绉绉的,他却是不解其意的。 李景隆却是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五叔对他素来和善,这次修书送来,却足见其对自己的申斥之意。 ……莫非,自己做的大错特错? “调转船头!”醒悟过来的李景隆赶忙向船上令兵下令。 “速度回航大湾……我们先,剿灭了白莲贼寇!” 亡羊补牢,时尤未晚。李景隆不知道自己的稳妥错在何处,但他却知道,自己的这位五叔定然不会坑骗自己。 他既然有所决断,自己听命行事,也就是了。 于是,南洋舰队浩浩荡荡的,又来到了大湾岛的西岸。 一到此处,李景隆便立刻意识到,这些教匪果然不安好心。 只见这一处港口的海面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数百艘的木质小船。这些船只虽不算大,然而每每几艘之间,却皆以铁索相连。远远看来,倒是有几分赤壁时曹魏大军铁锁横江的气势。 便是那处本来简陋的港口处,只经过了月余的光景,港上的防御工事也已是密密麻麻,与先时迥异。很明显,一开始这些白莲教匪就没想过投顺大明,而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负隅顽抗。 他们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修筑战船和工事。自己给他们宽限出的这些时间,却是让朝廷大军剿灭这些教匪的难度又更上了一层。 “……天杀的教匪……给我轰!仅凭这些破船,也胆敢抵抗我大明天兵。” “我要让这些教匪知道,负隅顽抗是个什么下场!” 李景隆暴跳如雷,也不遣使质问,直接对这座港口发起了进攻。 南洋舰队船坚炮利,他不相信这些尚且不如渔船般的破船,能够对宝船造成什么威胁。 (本章完) 第804章 火攻计 李景隆来的极快,让岸上的傅掌柜等人也十分诧异。 他们仍然在加紧赶制船只、加固港口工事。按照傅掌柜的规划,这些让李景隆为之惊愕的船只和工事,其实仍远远不够。 毕竟大明朝战船的威力,他虽未曾亲自体会,但却也见过那些战船的高大。时间紧迫,他们造不出与之匹敌的战船,就只能以数量取胜。 他们造出的这些船只,大多只是以原木粗略的开凿拼就,数量一看虽然惊人,却也未必就能敌得过大明的这数艘舰船。 看到明军突兀而至,港中上下都有些慌了。 “掌柜,怎么办?”方瘤子有些担忧。“莫不如让我再去寻那小公爷一番,或许还能诓的他拖得一些时日……” “来不及了。你没见那些明军战舰,正在摆开阵势吗?”傅掌柜语气凝重。 “李景隆提早前来,定然是因着什么变故,被他发现了端倪……此事已难善了了,快,你们去催促番人土著登船!即刻举帆出发!” “无生老母护佑,能否成事,就在今日了……若是咱们胜了这一阵,东海之上,合该我们称霸称王!” 虽然尚觉数量不够,但明军既已逼上门来,那也就不得不破釜沉舟了。傅掌柜黑着一张脸想。 那边厢,李景隆已经指挥诸多舰船对着港口侧过了船身,将炮口对准了近海那些成群的小船的位置。他已经决定不计损失,先以最大的火力将这些教匪统统覆灭了。泄己身之愤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因为那一封信,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做法让五叔大失所望。 在对外政策的方面,五叔朱肃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自己的姑祖父皇大爷的态度。五叔既然失望……那极有可能说明,若是这事传到了皇大爷的耳中,他老人家也要对自己大失所望了。 这可不是顾惜府上花销的时候,只有剿灭了这些教匪,才能亡羊补牢,挽回自己先时的失态…… “放炮!放!”李景隆双眼微见赤红,在宝船的甲板上大声下达了命令。随着令兵的令旗招展,轰轰几声,几艘战船相继发出了炮击。 几乎是同时,那些小船上许多番人也相继上了船,张满船帆向着李景隆的船队冲来。 随着几颗炮弹飞至,几艘小船直接被炮弹砸沉水中,溅起几朵大大的水花…… 这一代的船炮为了能够给敌船的舰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采用的基本都是份大量沉的实心弹,这样弹丸砸入敌船船身之时,往往一发就能砸穿厚重的船身木板。 但这种弹丸的缺点却是波及范围太小,若是面对大船,只要砸穿出一个洞来,引得海水倒灌,总能耗到这些舰船沉没的时候,但若是面对小船……就颇有一种用大炮打蚊子的感觉。 虽说一发炮弹,能将一艘小船直接击沉……但也仅此而已了,被击沉落水的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而已,更多的船只仍是义无反顾的朝着南洋舰队的方向冲来。 犀利无匹的明军船炮,竟是对这些小船没能起太多作用。 “小公爷,派船只抢滩吧。”李贵建议道。船炮对这些如蝼蚁一般的小船不起什么作用,但是就凭这些小船的体量,也难以对明军的战舰造成威胁。 不用说宝船,便是最为寻常的明军战船在面对这些小船的时候,其甲板的高度也要比这些小船高出两三倍之多,这些小船即便是冲到了明军战船的面前,又能有什么作为?能飞上甲板来和船内的明军厮杀吗? 而明军一方就更不用说了,大船对小船时往往只需往前横冲直撞,就能对小船的船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先前李景隆以宝船冲破西夷人的阵型,仰仗的就是大船之优势,现在正是该故技重施之时。 “等等,有些不对……”李景隆却是皱起了眉头,没有如上次一般直接选择鲁莽冒进。并非是他突然变得精明了起来,而是眼前小船对大船、一群船只铁索横舟的场面,让他有了某种既视感。 除了是小船一方以铁索相连,不是大船一方之外,其他简直与《三国》中的赤壁之战并无二致。 “五叔的《三国》早已传遍大明,杭州与应天相去不远,更是有人日日讲述三国故事。这些教匪知晓这赤壁之战的经过也属寻常。” “他们莫不是……要效仿赤壁的火攻之策,谋算于我吧?” 念及此,李景隆亡魂大冒。 “退,快退……让所有船只先行后撤三里!”李景隆慌忙道。 这些小船一看便是临时所制,只要经些风浪,自己也就散了。明军若是能退后一些,这些冲来的小船被远海的海浪一打,说不得就要不攻自破。但也许是他李小公爷近日里正走背字,又或者是这些教匪妖人也登坛借风求了无生老母庇佑,今日里的风向,竟刚刚好便是东南风…… 李景隆的舰队,陈列的方位正是在这群小船的西北面……也就是说,那些本就轻盈的小船,此番还是顺风而来。 速度奇快! “啊!”还未待船队张帆后撤,甲板上,已经有明军军将发现了几艘小船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火似是能够感染一般,不过一会,所有的小船上便都腾腾的冒起火来。这些火船以链条相连,形成了一条向明军战船围拢而来的火链。 “糟糕!”李贵也猛然醒悟了这些贼人的意图,赶紧用手去推李景隆:“小公爷快走!” “快!下令箭雨覆盖!着其他船只断后!” 宝船高大,转动不易,不用旗舰下令,看到火起的时候,就已经有几艘李景隆麾下的战舰,在各自船长的指挥下,试图截断火船冲往旗舰的道路。既然火炮无用,这些船只便重新捡起了那些本已经淘汰了的海战技能,嗖嗖嗖的箭雨发出,很是射翻了不少火船上负责操舟的贼人们。 然而那些火船却是以锁链相连的……即便有些船只少了操舟之人,却也被其他的火船连拖带拽的,仍旧速度不减的朝明军船队撞来。 (本章完) 第805章 功亏一篑 “快,保护小公爷!决不能让贼人伤了小公爷!” 这些船只船长,大都都是曹国公府故旧,见此情形大都有了决断,有数艘船只不退反进,直接脱离队伍,朝着火船所在迎了上来。 水面上使用火攻,一个前提条件便是需要敌船挤在一起……这样才能使火势蔓延不断,绵绵不绝。若是船只阵型松散,火攻便失了效用。毕竟水火不相容,火焰是不可能自己趟过水面蔓延到其他敌船上的。 这也是曹操一世英名,却不慎着了火攻计的原因……盖因他那时是陈舟海上,压根没想到敌人会用火攻偷袭。 即便是真用火攻……可要是没有庞统诓他将战船连锁,曹军也不至于有那么大的损伤。 此时明军的战船就没有连锁,故而想要克制火攻,只需有几艘船离开大部队将这些火船都耗尽了就好。曹国公府自是有许多忠心耿耿之士,大明军中亦有慷慨雄壮之人。几艘舰船自愿断后,当即和这些火船混战在了一起。 其实大明如今的造船行业经过朱肃的一番揠苗助长之后,已是颇为发达。船体装甲厚重不说,为了防止容易起火,也已用秘法制作出了一些防火的涂料涂上。 如果只是一二火船撞上,还真不一定就能将这些战舰引燃,但此时那些铁索又发挥了第二个作用:每几艘之间就被铁索连接着的小船如同一个个被丢出的链子锤般,只要有一個撞上了,其他被连着的火船须臾之间也如附骨之疽一般随之缠上,数艘火船撞击之间,那几艘断后的舰船当即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眼看着又一艘战舰燃起熊熊火焰,船上的明军军将不得已只能跳入海中,在海中挣扎呼救……李景隆目眦欲裂,他从未有过一刻,对自己有过如此懊恼且愤怒的感觉。 对于那些教匪,此时的他更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反观另一边,看到日夜赶工造出的那些小破船,竟然当真烧毁了明军的两艘战舰,岸上的傅掌柜更是大喜若狂,他赶紧对身旁的方瘤子等亲信下令道:“快,把其他的火船也放出去,务必打乱明军部署……” “你们也赶快随我登船!只要夺下明军作为旗舰的那艘宝船,这一场仗便是我们胜了!” 说罢,急匆匆便往船坞而去。 又一波火船仗着轻快须臾而至,明军舰队之中,因为事发突然,更见手忙脚乱。因着担心引火烧船,明军船只之间左右距离极大,远远看去都是破绽。 便在此时,数艘大船突然从一处港湾里头绕出,朝着李景隆的宝船旗舰直冲而来。 这便是傅掌柜最后的杀着,他虽然出身草莽,也不懂什么海战,但却是素行狡诈,根据听来的赤壁之战里的内容,炮制这变种版本的铁索连环火攻计时,便已想到了仅凭火船,怕是难以烧得这些明军全舰覆没。 那么,便用在陆地上用兵的法子:火船虽说难以致胜,却能使得明军阵脚大乱……既然如此,这致胜一击,便由自己来亲自下手! 擒贼擒王,只要击破了明军的旗舰,那么胜利自是唾手可得。 明军旗舰的宝船高大,然而他们却也并非全无大船:那些西夷留下的船只中,便有几艘颇为高大的。虽然还远远比不过明军的宝船,但是西夷曾经乘坐着这些船只远来华夏,又曾驾驶着这些船只远航凤鸣洲……虽说在宝船面前还远不够看,但也算是勉强可以为敌了。 现在李景隆的旗舰又已经与其他舰船脱节……这几艘原先西夷的船只挂满风帆,在火船的开道之下,以极快的速度顺风直插而去。 李景隆自然瞧见了这些来势汹汹的船只,来不及感叹那些红毛夷的船只果然在这群教匪的手上,便先忙不迭的下令道:“快,重新开炮!” “击沉他们……断不能让他们往此间来!” 若说要烧没些许寻常的战船,倒也罢了……但是宝船,乃是大明水师之中压箱底一般的存在,决不能够落入敌手。更何况,船上还有许多如今尚是大明绝密的火炮…… 这些教匪穷凶极恶,非是西夷可比。若是被他们攀上甲板…… 或许真就要被他们夺了船去! 那些船舷上的炮手本来见火炮对小船收效甚微,便都去取了弓箭来帮着朝火船放箭。此时见这些船来,又忙不迭的去操炮填弹,这么一来便慢上了一些,只来得及发出一轮齐射。 这一轮齐射倒是成功击中了两艘船只,海水顿时隆隆的灌入那两艘船只的舱体,沉没海中已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但是此时他们距离作为旗舰的宝船其实已无多少距离,在沉没海中之前,这两艘船还是到达了宝船的左近,还有另外两艘完好的船只。四艘船只的撞角“砰”“砰”的相继撞上宝船的船体,宝船的摇晃让李景隆险些摔倒在甲板上。 而后,数只飞爪便被那些白莲教匪给甩了上来,勾在了宝船的船沿上。 “贼人要攻船了!”老管事李贵已经拔刀护在了李景隆身前。“大家伙,握好了家伙什儿,把这些贼人统统都打下海去啊!” 呐喊之间,已经有咬着刀的教匪冲上了甲板来。 明军近战绝不输这些贼匪,又兼武器锋利,还有火器助阵,若是寻常状况,自可杀的这些匪徒毫无还手之力。然而此时却是在海上,海面波浪汹涌,方才撞击的颠簸尚为消尽,顶盔掼甲的明军多少有些立足不稳。 反观那些教匪,多在海上行船多年,跳上甲板时一个个脚下和生了钉一般,丝毫不惧颠簸风浪。更兼其中多数人武艺高强,跳上甲板时,一个个将手中刀剑舞的虎虎生风,很快,甲板上便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 “小公爷……且先入船舱暂避!”有人高喊,不断有教匪攀上船来,宝船上明军的数量也不少,一时半会,倒不怕宝船为贼人所夺。 只是那边厢,仍有许多贼人的船只绕过被火船牵制着的其他明军战舰,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宝船所在之处支援而来。 (本章完) 第806章 援军驰至 李景隆作为旗舰的这只宝船足足有两千料,若是不运货物,运载上千名士兵也是绰绰有余。 此时船上的明军虽没有上千人,却也有五百余众。众兵士鱼贯涌上甲板与攀爬而上的教匪厮杀,假以时间,或许真能将教匪门统统赶下船去。 然而那一处藏船的港湾之处,竟是不断有船只从里头绕出,从火船开出的豁口处朝着李景隆的座舰杀来。已经被左右簇拥至船尾的李景隆见了,不禁惊呼出声道:“这些贼人,哪来这么多的船只?” 只见这些次第袭来的船只,大多是双桅甚至三桅的中大型船只,甚至还有几艘专门用于近海突袭的多撸快船,隔着老远,李景隆都能听到前方传来的喊杀声。 “转舵!快转舵!”有人大呼道。所有人都看出,若是让这些人马也攀到宝船上来,本来尚算平衡的占据恐怕就要被打破了。 舵手急急转舵,摇橹的橹手与操帆的水手也拼了老命,船只终于开始缓缓后撤。然而宝船实在是太过庞大了,要提满全速,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更何况此时的甲板上明军和第一批教匪仍在厮杀,不少橹手和水手都因此被牵制在了甲板上,使得操船的人手严重不足。 “我命休矣了吗?”李景隆有些心惊胆战的想。 海面上不知何时起了大雾,面向海岸的那边尚好,面向大海的这一边,几乎已全部堕入了一片迷蒙的境地。其实这在海上本是寻常之事,只是这时,这突如其来的浓雾却将这一场败局染上了几分宿命的味道:这样的大雾纵使自己能遁入其中,只怕也要迷失方向,更别说教匪的新一波生力军来势汹汹,李景隆如今也是粗通海上带兵之人,凭借目测,就知道在宝船脱离战场之前,定然要被这些教匪的贼船追上…… 一时的刚愎自用,导致了这般的恶果,李景隆心如死灰。 只恨自己,终究还是堕了曹国公府之门楣…… 就在李景隆闭目待死的当口,身前,海面上的浓雾之中,忽然传来“轰轰”的两声炮响,将已准备好引颈就戮的李景隆吓得一个激灵。此时的他已经有些草木皆兵了,听到这两声炮响,第一反应是白起了一张脸:“谁!海面上也有伏兵吗?” “不对,是援军……小公爷,是朝廷的援军!”他的身旁,李贵却是已反应了过来。火炮乃是大明水师独有的武器,那些教匪,怎么可能有装备了火炮的战船? 果然,浓雾之中,几艘大明水师标配的多橹快船快如离弦之箭,刺破了浓雾朝着此间飞驰而来。而后数艘高大的水师战舰也如海中巨兽一般,于浓雾中缓缓的露出了真容。舰船船身上涂抹着的日月悬天旗帜,让甲板上仍在与教匪厮杀的明军上下士气大振。 “援军!是援军来了!”一时间甲板上的明军欢声如雷。 李景隆也重新振奋起来,他手中有望筒,能看到的细节比其他人更多一些:浓雾之中仍有许多虚影影影绰绰,似是还有不少的战船正第次而来。最让李景隆振奋的,却是船头上正在海风中飞舞着的旌旗。 “周”字旌旗以及“信国公汤”“郑国公常”三面大旗,足以说明这支前来支援他的明军,来头很大。 “这是从哪里窜出来的这部明军?”宝船甲板上,傅掌柜面露讶然,犹自不能相信。 方才他身先士卒,带着教中弟兄们奋力厮杀,眼看就要将这宝船夺下来了,怎么突然之间,局面便骤然逆转…… 当真就只差了那么一哆嗦! “掌柜,撑不住了。您先撤回岸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原先在甲板之上,白莲教众还能借着锐气,和明军打的个有来有回。然而浓雾之中突然出现的这一支明军,却是让这些教众们士气大泄;反观明军,却是欢欣鼓舞,士气大振。此消彼长之下,一众白莲教众顿时左支右拙。 眼看事或已不可违,方瘤子赶忙挤到傅掌柜身边,准备劝他先走。 “不成……”傅掌柜却是红了双眼。自他出海以来,谋算西夷、使火船计,所谋无不中者。眼看就要夺下大明期间,自此建立真空家乡,称霸海疆。 此时若走,岂不是功亏一篑? “让弟兄们加把劲,后边还有我们的生力军,我们尽快将这些明军冲的溃了……” “掌柜,来不及了。”方瘤子一把攥住了还想往前冲的傅掌柜。“您看看那边,大势已去了!” 傅掌柜循着方瘤子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本来该赶来支援的船只,已经被一艘艘明军的多橹快船给拦截住了。 这些多橹快船风帆不大,但是船橹极多,长距离的航行或许不具长力,但短距离的行进速度却要快过几乎所有以风帆为动力的船只。 “掌柜,赶紧撤吧。”方瘤子道。“我替您断后!” 见援兵被阻截的傅掌柜如被泼了一盆凉水一般冷静了下来,终于有了正确的决断,他拍了拍方瘤子的肩头,回过身头也不回的循着飞爪的绳索向下攀去。 明军炮火猛烈,靠近这宝船左近还能完好的船只本就不多。况且若是再晚一些,明军的援军包围上来,那就当真是要全军覆没了。 “匪寇逃了!杀!”首领先行败退,饶是这群白莲教匪大多经过了宗教洗脑,士气旺盛,此时也难免有了几分泄气,宝船上的明军自是不会放过这般机会,一群人齐齐发一声喊,寸步不让的朝着仍在船上负隅顽抗的教匪压了过去。 本来被白莲教匪所控制的船舷,一点一点被夺回了明军的手中。白莲教匪能够腾挪的空间也越变越少,明军们毫不容情,依然往前逼进,霎时间,许多教匪如同下饺子一般被明军逼入了海中。 那边厢,作为援兵的明军水师战船,也渐渐推进了过来…… …… 海面上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从明军的援兵推进过来的那一刻,这次战斗就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悬念了。残余的教匪放弃了近海港口,退守入了工事之中。然而在大炮的轰鸣声里,这些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工事,很快就如纸糊一般的坍塌了。一支支精锐的明军士兵几乎是兵不血刃的登陆上岸,杀进了这处港口之中。 傅掌柜则带着他手下的亲信,以及数千被他们洗脑的当地番人,遁入了深山老林之中。 李景隆则是登上了作为援军旗舰的、比他那艘宝船还要大上一倍的五千料宝船巨舶,面见了前来驰援的援军主帅。 “侄儿九江……向五叔请罪。”李景隆怂拉着脑袋,沉沉的跪在了船舱内的木地板上。 (本章完) 第807章 申斥李景隆 “有长辈在此,你拜我来做什么?”朱肃这一番,对李景隆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此番的主帅也并非是我……还不快见过信国公?” “是,是。是九江没眼力见了……九江拜见信国公!”李景隆与朱肃是老熟人了,知道他语带斥责,也是因为怀了恨铁不成钢之意,心中也不以为忤,而是依言扭头,拜向了坐在主位上的、精神矍铄的老者。 这位老者,正是老朱最老资格的几位拥趸之一,与徐达一般老资格的信国公汤和。要说这汤和,在洪武年的朝堂上,那也是如不倒翁一般的人物,非但战功赫赫,便是论政治嗅觉的方面,那也是机敏无比。 若说在明初四大案得以善终的几位勋贵之中,徐达凭借的是其能力出众,忠心耿耿,堪称大明军方的一根擎天玉柱……那么汤和便是凭借着他那敏锐的政治嗅觉,趋吉避凶,逢凶化吉的。 汤和貌若粗豪,心中却是自有一片明镜。若说最懂老朱心思的,除了马皇后,恐怕就非汤和莫属。但凡朝中有大案发生,汤和总能预先发现端倪,而后或以练兵为借口,或以镇守为理由,先远远避出京去。到了晚年,实在是用不得这些借口了,干脆说自己感染了风病,口不能言,谢绝了一切的军权职务,带着家小回老家凤阳养老去了。 四大案过后淮西勋贵一片死的死、伤的伤,就连魏国公徐达都有人妄图攀咬,偏就信国公府一门于万花丛中过,依旧如一朵小白花一般的毫无沾染。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时候的汤和本该已经借口患了风病,急流勇退,回凤阳含饴弄孙去了。然而因为这个时间线的大明启用了开疆拓土的国策,作为武勋的信国公汤和自然也是眼热无比。可惜他的后人之中,并无能够顶立门户之人,这位信国公也只好继续奋斗在一线,指望着能为他信国公府多积攒出一些军功来。 在倭国尚未平靖之时,信国公便驻守浙西,在沿海筑城,谨防倭寇。后来倭乱平息,海禁解开,信国公又负责坐镇沿海,编练水师,保障海疆宁靖。先时朱肃领命驰援朱棣之时,就抽调了许多由信国公汤和练出来的水师官兵。若说起大明海疆上的定海神针,不是朱肃,更不是李景隆,而是非这位信国公汤和莫属。 汤和与老朱兄弟相称,李景隆则是老朱的侄孙,算起来两人差了两辈。不过汤和却并未倚老卖老,而是笑呵呵的将李景隆搀扶了起来,和善道:“九江不必多礼,周王殿下的位分比我们高,你先拜他称不上错。” “若拜错人算不上错,那么优柔寡断、迁延战机、坐视贼匪坐大,导致我大明损失了四艘战舰,数百号水师男儿……这算不算的上错?”朱肃仍旧没有给李景隆好脸色。 “本来将这大湾岛托付于你,是指望你能经营好此地,依托于此掌控东海、南洋。却不料你坐拥我大明战舰,却仍败在区区教匪之下……若是信国公未能率船队赶到,你李九江是不是还要受俘于教匪?” “我大明近些年来,还未有败北之战役……你李九江,莫非要做这折损我大明进取锐气的第一人吗?” 这一番话可就太重些了。本想在汤和的搀扶下顺势站起来的李景隆复又普通一声跪了下来,臊眉耷眼的不敢答话。 “殿下,是否说的太重了些?俗话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关云长还有败走麦城的时候呢……”在汤和右侧,与朱肃同来的郑国公常茂试图缓和气氛。 常茂是个粗人,这比喻却是说的李景隆眼前一黑:什么叫关云长还有败走麦城,关云长败走麦城之后,蜀汉可就急转直下了……这不是坐实了自己打破了朝廷蒸蒸向上的锐气吗。 朱肃也是险些被常茂这个比喻给气笑了,好在李景隆并未注意,朱肃已复又板起脸来。“九江,你可知,此番伱错在了何处?” “侄,侄儿知错,侄儿错在优柔寡断,没有趁着教匪尚弱之时便即出手。也错在轻敌冒进,在见到五叔的申斥书信之时,便急于求成,不经思索查探,便直接对教匪发动进攻……” “以致着了教匪的道儿……” “看来,你尚未明白自己的过失。”朱肃皱了皱眉,这一回神情倒是当真沉了下来。“你若是想不明白,手中的水师兵符,便先交由郑国公掌管吧。” “自己先回京去,等待朝廷降罪处罚便是。” “啊?这……”李景隆面色一白,他几乎亏光了曹国公府的产业,将这几年来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微功都赔了进去,又大败了一番,险些丧师辱国。这时候若是回去,皇大爷那条能抽死人的龙腰带,指不定就要落在自己的屁股上了。 就算皇大爷顾及亲眷之情以及父亲的功业,对自己网开一面,可父亲李文忠和祖父李贞的鞋底子,也不是好消受的……他李景隆是想要光耀门楣,这才随五叔出征的。若不能洗清屈辱,如何肯回京去? 见李景隆满脸迷茫,似是真不知道问题关键所在,汤和见之不忍,开口点拨道:“九江啊,你可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何意思吗?” 李景隆博览群书,自是知晓此言之意。不过这句话听完他却是更迷惑了。“信国公,侄孙自是知晓此言之意……只是,只是这句话,又和侄孙所犯之过错有何干系?” “没干系吗?”汤和依旧笑呵呵的,“那么你且说说,你修书往应天之时,做何想法?” “又为何要临时网开一面,不将这些教匪就地杀却?” 对上汤和那似能洞悉内心的眼神,李景隆面上一红,道:“九江……九江也是怕误了朝廷大事,这才想先等来陛下决断……” “是怕误了朝中的大事,还是怕担了越权的责任?”汤和的面色渐渐严肃下来。 “一個将军,为何要在征伐之时对敌人如此畏首畏尾,乃至网开一面?” “你任的是御史台的风宪官儿,还是内阁里等着皇帝批示的阁臣?亦或者觉得上位是个是非不明的昏君暴君,非得你小心翼翼的侍奉,才能保住你李九江的项上头颅?” (本章完) 第808章 海贼王陈祖义 这话便说的十分严重了,李景隆当即便有些懵了,期期艾艾的道:“信,信国公?九江何时有这个意思?” “陛下驱逐鞑虏,天下皆承其恩德,乃万古难得一见的圣德贤君;于我李氏祖孙三代,更是施恩隆重,虽万死难报其恩之万一。” “九江便是再无良心,又怎会将陛下视作昏君暴君?那岂非……岂非是连禽兽也弗如了么?” “若是如此,你又为何一门心思明哲保身,不肯为朝廷出力?”汤和斥责道。 “前宋之岳武穆曾言: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惜死,则天下太平矣。我大明朝君明臣贤,当无前宋之时君臣相忌之弊。你李九江家中累受国恩,又为何要擅自揣摩圣意,不是惜死又是什么?” “你受命巡戒南洋,有什么不好对教匪出手的……不是想着惜身避祸,又能是为何?” “你不是担心圣上裁量不公,又能是为何?” 朱肃暗自看了汤和一眼,心道这位老国公,果然是人老成精,一眼就看穿了李景隆心中的门道。不错,李景隆最大的问题不是才能不足,而是想的太多,为臣为将,皆不够纯粹。 为将者,当如朝廷之利刃,有一往无前之锐,不应当思虑太甚。这便是所谓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要始终以击碎君主的敌人为己任,而不该去考虑那些复杂的政治纠缠、去顾惜己身。 而老朱这种想要有大作为的皇帝,需要的更是能够勇于担当的将军,而不是明哲保身的政客! 说李景隆是领兵的将军,倒不如说他确实更像是一位政客,偏偏这位政客做的也十分蹩脚,只想到了不接受白莲教的投顺或许是越权,要小心为上。却没想到按老朱的脾性,他的这份会耽误事的小心,会使他在本该十拿九稳的战场上失败,也更容易惹怒脾气爆烈的老朱。 历史上的他担心在战场上万一用力过猛,使朱棣有个好歹,就会被假仁假义的朱允炆拉出来当洗白杀叔名声的替罪羊,所以出工不出力……却一不小心数次大败把朱棣养肥,最后直接推翻了建文政权,这都是因为李景隆的蹩脚“政治嗅觉”而导致的猝不及防的后果。 而像汤和……他才是真正精明的政客,皇帝需要什么样的将军,他就是什么样的将军:历史上的老朱不希望有手握重兵的大将,他立刻就患了风疾,告病归隐; 这个时间线的老朱希望大将能够承担大任,这位老人就这般岁数了也不下火线,亲力亲为的撑起了大明半壁的海疆安泰。 至于他的最后一句话,更是点睛之笔,让朱肃心中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是在点醒李景隆,不要自作主张的想要撇清所有的政治污点,不接受教匪投顺是忠于职守,也确实是带有风险的自作主张……但这却也是将把柄,手把手的主动交给了皇帝。 一个领兵大将有把柄在皇帝的手上……这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大大的好事! 况且,皇帝若真想制裁你……是不是真的曾经越权,重要么? 李景隆终究不是真的愚昧,信国公汤和句句斥责,却也句句都话里有话,话中皆是提点,李景隆咂摸半响,似是终于知道了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终于心悦诚服的朝着汤和、朝着朱肃行了一礼,沮丧着一张脸,似是在一瞬间老了许多岁:“九江,九江知道错了……” “险些招致大败,丧师辱国,九江愿担全责,该如何重罚,皆心甘情愿……” 见他终于有所领会,朱肃便也不再去做这個恶人。“险些大败,终究不是大败,如何责罚自有朝中商议,想是不至于重责。” “不过今日一战,我明军损失战舰两艘,官兵百人。此皆你李景隆之失也,这南洋水师都督一职,你是必不能再领了。” “你便将水师都督一职暂转郑国公,自己先回应天,领罚去吧。”朱肃道。 “是……”李景隆耷拉着脑袋。 忽的他似又想到了什么,抬眸问朱肃道:“对了,敢问五叔。” “您与信国公、郑国公突然来此,是朝廷又有什么行动了么?” 朱肃转头与汤和、常茂对视一眼,开口答道:“唔,确实如此。此次我等前来,是奉了父皇之命,浚通海上丝路,剿灭征讨南洋海寇如西夷菲利普、菲鲁特,亦或者陈祖义等……” 提及陈祖义,李景隆眼睛瞬间一亮。 说起这海上巨寇陈祖义,此人的经历,倒是颇为传奇。此人祖籍广东潮州,早年间因犯了杀人大罪,全家逃亡到了南洋三佛齐地区(即为马六甲),投渤淋邦国国王麻那者巫里手下为将。 虽说为将,此人却是野心勃勃,不断招揽群盗、劫夺船只,势力极具膨胀。渤淋邦国的国王死后,这陈祖义更是窃据王位,仗着手下的数百艘战船与群盗,纵横海上,阻断大明海贸,使得大明的许多藩国与海商怨声载道。 此人即为奸猾,亦曾经假借藩国之名向大明入贡。不过此人的入贡与常人不同,常常是派出空船入贡,一路上看到什么便抢什么,将抢来的东西算作贡物,从大明朝中换得丰厚的回赠。可以说是空手套白狼的第一人了。不过也因此,那时的大明于陈祖义算是有利可图,故而陈祖义虽在海上四处劫掠,却也不会对大明的官船动手,和大明朝廷还处于勉强相安无事的状态。 朱肃率军救援朱棣的时候,陈祖义就不曾有所异动。 不过后来越来越多的海商与藩国状告陈祖义,朝廷也发现了此人的奸猾狡诈,更兼那时陈祖义想要借藩国之名骗取凤鸣洲淘金勘合未成,反被大明撤回了入贡许可。这就使得陈祖义彻底与大明朝廷撕破了脸皮,现在在海上即使是遇见了官船,陈祖义也是照劫不误,毫无避忌了。 对此,老朱自然是大怒,可碍于大明水师尚在建设,马六甲又属偏远,便悬赏五十万两白银捉拿此寇。 (本章完) 第809章 赶尽杀绝 不过,纵使受到了大明朝廷的悬赏,陈祖义却仍旧猖狂横行,杀人越货,严重影响了大明的海上贸易,俨然海中一霸。 更兼那些西夷的身后,竟然也有这位海盗之王的身影……因此方才到京的老朱为处理唐胜宗、陆仲亨之事的余波,便又让自己的这几个儿子分别带人兵分两路,一路由朱棣、朱樉二人北上坐镇,捕拿那些与唐胜宗、陆仲亨的人市贩奴交易有涉的边关诸将。 另一路,则由朱肃携郑国公常茂南下,会同信国公汤和,一起出海靖清海路,铲除作乱的西夷、以及占据马六甲的陈祖义等等海寇。 说来也巧,朱肃才刚刚和汤和会和,便正好遇到了李景隆派往应天送信的信使……信使知晓李景隆与朱肃关系非同一般,便将此事顺带与朱肃说了,朱肃便斥回了信使,并修书一封骂醒李景隆,随后又担忧大湾战局安危,和汤和常茂率领船队亲来支援…… “五叔你们要去铲除巨寇陈祖义?”李景隆本来还有些颓然的神情瞬间便振奋了起来。若说接下来没什么战事,要他回京领罚那也就罢了。毕竟事已至此,也只好死心认罚。 然而明军在南洋接下来还有大动作……李景隆怎么会甘心就他自己置之事外?要知道,大明在商税改革之前,一年的岁入折合下来,也才只有七百多万两。皇大爷拿出五十万两悬赏南洋巨寇陈祖义的项上人头,足以说明这厮的头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泼天的大功劳。 府中资财已经被他这个败家子耗费一空,还错过了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父亲李文忠还不将他的狗腿打断? 况且,就这么灰溜溜的回京受罚,错过了这一波靖清海路的功劳……说不定他曹国公府,就当真要自此一蹶不振吃老本了。 李景隆当即赔起了笑脸,发挥了他不要脸的本事,又是对朱肃极尽谄媚之能事,又是对汤和溜须拍马、说尽好话,就连与他关系甚远的常茂,也是各种称兄道弟,要他为自己说话,只想着要先搁置回京之事留在南洋,也好看看能不能立下一些军功将功赎罪。朱肃本也没想着真让他自此沉沦,毕竟李文忠待他们兄弟,那叫一個仁至义尽,李景隆身为李文忠的儿子,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好大侄子,怎么着也得给个容他赎罪的机会不是? 因而,在让李景隆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优柔寡断、因私废公之后,朱肃和汤和答应让李景隆在常茂的手下任一偏将之责,随同南洋水师一起挥师三佛齐,参与平定陈祖义的作战。 不过在此之前,盘踞在大湾的教匪,还是应该先好生处置一下的。毕竟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朱肃与汤和皆非善与之人,自是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一桩后患。 对于这支突然出现在大湾岛的教匪,明军上下知之甚少,甚至连领军之人的名姓也尚不晓得。好在于方才的海战之中,将士们生擒了一位教匪之中的头脸人物,正是那位诨号方瘤子的白莲教大将,因而坐在主位的汤和便当即下令,要将这位方瘤子先好生提审一番。 方瘤子作为给教匪首领傅掌柜断后的头领,在先前的战斗之中可谓是悍不畏死。为了将之生擒,明军将士亦是经历了一番惨斗。故而方瘤子被提上来时,已是手脚尽断,一身伤痕那叫一个触目惊心。唯有一双三角眼仍旧放出凶光,一副不屈好汉的模样。 李景隆见了方瘤子此獠,当真是连一口钢牙都要咬碎了。见他而今一副凄惨模样,又觉得甚是解气,揶揄道:“好贼子,而今可知后悔么?” 方瘤子狠狠盯了他一眼,看见本该是明军主帅的李景隆,此刻却只能侍立在一旁,却有三人端坐在其上首,知道明军之中来了身份更高的人,便也不去理会李景隆。 他看到了朱肃王袍上的团龙纹案,猜到他是大明王爷的身份,便出言讽刺道:“老子倒是好大的派头,竟能教朱重八派出一个儿子来捉拿我……” 李景隆、常茂二人正欲呵斥,朱肃却是一挥手,对二人微微摇头。继而对方瘤子嘲笑道:“井底之蛙,不知世界之大。以为天子会在意尔等虫孑么?” “尔等之中的佼佼者,陈友谅、张士诚等,尚是我父皇的手下败将。就尔等特意跑到孤岛上谋算蒙骗番人的寒酸模样……捉拿?呵呵,尔等也配?” “不过是看见有蝼蚁爬上脚面,顺带拂去碾死罢了。难道还担心蝼蚁伤及自己性命吗?” 这等诛心之言,果然让方瘤子红了脖子。此人恶狠狠的道:“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天下当大乱,明王座下生。我白莲教注定要匡扶乱世,救困扶厄,据有天下……” “还救困扶厄,据有天下……骗人的手段使得太多,连你们自己也骗了不成?你们白莲教的那些愚弄愚夫愚妇的戏法儿,要不要本王现场给你们操演一遍?”朱肃不屑的打断了方瘤子的虔诚演说,并对他表示嗤之以鼻。“想造反就直说,偏生要说什么明王弥勒,无生老母……是明王给你修书了,还是无生老母给你传法旨了?” “你们教中的手段是个什么货色……真当我等不知耶?分明是想要聚万人之冤魂,成你等之荣华,偏生要以神佛为名,捏造出一个大义的名份来。” “如此卑劣,汝等尚不如阴沟之虫孑……搁这跟本王装什么大义凛然?” 朱肃骂道。汤和颇为赞赏的看了朱肃一眼,至于李景隆。常茂二人,更是大觉出了一口恶气,李景隆更是配合的对方瘤子“呸”了一声。 方瘤子脸已是黑了,看着朱肃的模样,似乎是瞧见了什么深仇大恨的仇人一般,仍咬牙道:“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成枯,我们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对?” “呵,不装了?承认伱等卑劣了?”朱肃晒笑一声,道:“故而对你等贼寇,朝廷自然只有赶尽杀绝的道理。” “你也不必心存侥幸了……即便你的主子藏入深山老林之中,本王也必定将他给揪出来,枭其首级,以告万民:这便是心存歹意、妄图危及我华夏崛起进程的下场!” (本章完) 第810章 天子所怒 大明而今,确实缺乏人力。 自洪武皇帝朱元璋开元建极以来,满打满算,而今也不过只经过了十数年。丁口不足,仍旧是悬在大明朝廷头上的第一等的难题。 纳朱标、朱肃、宋濂等人的谏言,老朱同意了减少对于大明罪犯的刑罚,除犯十恶不赦之大罪者,其他重罪犯多以流代死,诛连九族之刑也多改为了九族流放,一切只为了能够调动更多的人手,往外域异邦之地进行开拓。 故而李景隆揣测老朱或许会留下这些教匪,用来开拓荒僻的大湾岛,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过李景隆终究是少了眼界,大湾岛地理位置特殊,于海上丝路来说至关重要。又临近大明本土,堪称大明东南海域上的一座桥头堡,朝廷怎么可能将此处交予贼寇经营? 正如朱肃给李景隆的信中所说:卧榻之畔,岂容贼寇安睡。 另一方面,前些日子老朱归京,处置了唐胜宗、陆仲亨二人之后,便在朝会上对着满朝文武大发雷霆。 天子所怒,无非便是大明这些日子文武百官见日子好过了,便心生懈怠,使得大明国中都出现了如此之大的篓子。 国中都有将佐勋贵自觉受了委屈,便怀有出海自立之心,更遑论那些已经在外疆征战的……莫非以后他堂堂洪武皇帝的命令,竟出不了大明国门吗? 对皇帝所发的这一通脾气,百官们表示莫名冤屈,却也不敢多言。 老朱这一番地图炮,其实是在申斥百官文武:别满脑子想着犯了事就能够逃出大明,在外域自立为王去。吉安侯与延安侯两人,便是尔等的榜样! 同时也是让百官们想一个条陈出来,能够使大明对外邦的掌控力加强……避免这开疆拓土之策养出来许多白眼狼,日后出现许多远邦不服、危及本国的状况。 对于这个问题,朱肃其实是觉得无所谓的。毕竟现在大明的开疆拓土政策还只是起步,各外邦想要站稳脚跟,定然离不开大明本土的支持……而日后即便有外邦掌权者心怀异志,这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要那地方依旧奉行的是华夏文化,那就定然无法与大明本土彻底割舍。 不过也正是因为此……在这个当口,朝廷绝对不可能容许白莲教在外猖獗。就连出自大明朝中的封臣大将,老朱都要借此事敲打一番了。白莲教这种天生的造反派,对大明正统虎视眈眈的危险分子,老朱怎么可能会为了顾惜人力,就准许对方的投顺? 平心而论,那方瘤子做出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心存侥幸的想法:大明朝廷正在向四下伸出触手,却没有足够数量的水师兵将,故而此时在南洋,正是极度缺乏得用的人手之时。 他白莲教虽然素与朝廷不睦,但终归也是汉人,由他们占据南洋的这些土地,总比将这些土地拱手相让给那些番人西夷的好。若是让面前的这些明朝的大人物看到自己这些人的英雄豪迈,或许他们便会起了爱才之心,对白莲教起了收服之意呢? 毕竟话本儿里都是这般演的,这何尝又不是一种高明的缓兵之计? 他却没料到朱肃竟直截了当的戳破了他心底的小心思,还当场表明了要对他们白莲教斩尽杀绝……方瘤子当即激动了起来,他不顾自己已经残破的四肢,挣扎着想要挣脱两侧明军的束缚朝朱肃扑去。口中呼喝道:“姓朱的,你……你小人!掌柜英雄一世,怎可死于你这小儿之手……” “呵。”朱肃不可置否,挥挥手对左右道:“带下去,将他关入牢中,和其他生擒的教匪关在一处。等明日,本王再亲自提审!” 左右听命的将方瘤子拖了下去,一位明军士兵听他仍在叫骂,干脆一刀柄将此獠给砸晕了过去。朱肃看也不看,转身招呼汤和、常茂等道:“今日夜色已临,我等又初来乍到……还是先令三军就地进港休憩,到明日再做打算吧。” “殿下,不去追击那些逃入山中的教匪吗?”常茂却是摩拳擦掌。好不容易再有个出京建功的机会,他已是迫不及待了。“那些教匪鸡贼的很,若是不死死咬着他们,一夜过去还不知要跑到哪里去了。” “殿下与信国公、李家兄弟在此稍待,让咱老常带着人去将那些教匪擒来……如何?” “常家小子稍安勿躁,教匪素来狡诈,夜间去追,万一受了埋伏,岂不危险?”汤和呵呵笑道。 “且坐着吧,那些士卒,都是我大明的家底儿。圣上委任我们领兵,我们便当为大明计,不可用大明的家底儿去做无谓的冒险。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今这路教匪究竟是什么来路,咱们都不清楚……先探察清楚之后,再追击不迟。”老人家显得有些慢条斯理。 “这地儿鸟不拉屎,去哪儿查这些贼匪的来路?”常茂显然有些耐不住性子。“况且那脸上长瘤子的贼首,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货色。要想从他的嘴里拷出那贼首的来头,只怕比登天还难。万一拷不出来,难道咱们就在此枯坐不成?” “莫急,莫急,领兵打仗这事,最是急不来……”汤和依旧是一副老老神在的样子。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且看殿下安排便是。” “殿下,老臣年事已高,此间诸事,便交给殿下安排了……老臣连日困倦,先行告退。”说着,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便要退到船舱中去。 “信国公慢走。”朱肃起身相送。 常茂、李景隆二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朱肃做了什么能够查出这些贼寇来头的安排。 见汤和已经走了,李景隆在常茂的示意下,巴巴的上来向朱肃请教,朱肃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开口道:“那长瘤子的贼厮的嘴撬不开,其他捉住的贼匪也撬不开么?” “你若能让为师省些心……又怎么会闹到要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的下场?” “……想要不坠你曹国公府的名声,且学着罢!要想独当一面,路还长呢!” (本章完) 第811章 傅普信 李景隆讷讷而退,朱肃这一番话,说的他汗流浃背,只能连连称是。 确实,和这些人打交道了数回,他竟是连对方什么来头、人数几何、由谁主事都没去了解过。宝船和火炮给了他过度的自信,促使了他因为轻敌而最终大败。 现在朱肃和汤和要先探明对方底细再出手,他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仍不明白二人为什么有底气能够撬开这些白莲教匪的嘴…… 要知道,拷问这些教匪往往最是耗时,他们往往信仰坚韧,不惧拷打……便是锦衣卫出手,也要费时费力。 想要短时间拷问出他们首领的来路、下落,可以说是难如登天。可要是迁延太久,只怕这贼首又要跑的没影了。 五叔只提审了一次那教匪的小头领,用言语杀了一番此獠的锐气……又何曾用下了什么妙法了? 李景隆没有想到的是,到得第二日提审其他教匪俘虏之时,明军负责审问的将官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教匪首领的来路给问了出来。 “这一路白莲教匪乃是天完余孽,属于徐寿辉一支的死忠。昔日陈友谅篡权天完,追杀徐寿辉余部时,这些人马化作流民败逃,后因今上迁流民以实杭州,自此便栖于杭州。” “为首的教匪名叫傅普信,教中贼匪称之为‘掌柜’,此人素行谨慎,狡兔三窟,却也甚有决断,曾借助西夷购船之机,当机立断,带领麾下教匪一并出航……” “傅普信?呵,听这名字,便知他是个人物。”汤和听到这名字,便饶有兴致的眯了眯眼睛。 普字辈人物,在元末之时曾经叱咤一时。其来源乃是南派白莲领袖彭莹玉为自己的九大弟子取下的“普”字自号,这九大弟子分别为况普天、杨普雄、丁普郎、项普略、欧普翔、陈普文、赵普胜、李普胜、邹普胜。这几人在元末的乱世中,皆成为红巾军的一方大将,为白莲教打下了赫赫的威名。 元时不许汉人具名,只准许以数字代替,故而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大多都是自己替自己取名,亦或者是寻识文断字的长者来帮着取名的。虽然后来彭莹玉逝世,但后来的白莲教徒中心怀大志者,亦常循彭莹玉诸弟子例,以“普”字为辈。 这李普信这几个“普”字辈的人物,对汤和来说那都能算作老相识了。这时候听到这个傅普信的名号,自是觉得甚是“亲切”。 “在而今白莲教势微之时,仍能网罗一票死忠,此人自然是個人物。”朱肃道,对于这位白莲教的匪首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而今白莲教即便是昔日与之有涉的教徒,而今大多也是避之不及。大多残余势力大多都被迫蛰伏,以待天时。 而这一部白莲,在这个傅普信的带领下,竟然还能保有一部分不小的实力,甚至还能有野心出海自立,能够当断则断抓住时机……这确实让朱肃不得不给予褒奖。 不过也只是如此罢了,妄图分裂华夏的白莲教势力,必须予以铲除。故而朱肃也只是感慨一句,转头便询问那名书记官道:“可问出了贼首溃逃何方?” “往东面的一处山坳去了。”那书记官道。“贼首身边,有不少为他所蛊惑的当地番人土著。此獠是想着仰仗番人对当地的地势熟悉,将这大湾腹地的大山作为自己的后路与我等大军周旋……殿下请看,这是贼人的口供。” 朱肃接过那一份口供,而后与汤和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闪过一抹了然。心道果然如此,今早时他便已经与汤和一同望远登高,二人皆以为,这白莲教首裹挟着当地土人遁入大山,想着在山中藏匿以待明军离去,这种做法最为可能。 “他们手中有土人,我们自也可以招揽熟悉地势的土人……且去召集因大肚王身死,而逃离此间的土人部落,让他们来引领道路,前去追击傅普信。”朱肃吩咐道。 “是。”那书记官领命而去,李景隆此时方奇怪道:“为何今日一问,那些教匪便乖乖招认了?” “昨日那溜子贼,不是一副硬气的模样吗?” “他硬气,不代表其他教匪便也硬气,白莲教如今势微,有几个人坚信他们躲进山里的首领真还能创个真空家乡不成?”朱肃解释道。 “若是他们憋一口气,或许还能熬过今日的酷刑去……可昨日里提审了那方瘤子,那厮一定将我等要对白莲教斩尽杀绝的意思传达给这些人了。” “这些人之中,必然也有打着装次好汉,好助白莲教受了招安当人上人的想法。而今听到我等要对他们斩尽杀绝,知道招安绝无可能,胸中的这一口气就泄了,短时间里又如何提的起来?” “一挨酷刑,自然就原形毕露了。” 李景隆一愕,“这……竟还能这样?” “当然可以。”朱肃说的理所当然。“真当白莲教中,人人都是志存高远了?呵,区区邪教,又是在如今这般治世。” “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慷慨壮烈之士?” 这些最后的白莲教众之中大多都是曾经的高层,当真信那一套白莲教义的必然不多,当真信那一套的,不是被蛊惑的炮灰,便是最为激进的造反份子,早在元末乱世里都死绝了。 说他们怀抱着平定天下,使天下安泰的想法那更无可能……还不是看不上大明官府,又个个野心勃勃,想着当人上人。 这样的人,又能有几分意志可言?有一个方瘤子那样对傅掌柜忠心耿耿的人已是罕见,摧毁了其他人胸中招安的那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值得一提的是,朱肃等人还从这些教匪的口供中,发现了一丝不和谐之处。 有人招供,傅普信曾经在半月前携少量亲信出海,回来之后,就带来了十来个帮手与十余艘双桅船,就是后来用来围攻李景隆座舰的那些船只。 这些教匪孤悬海外,哪里去弄来的双桅大船?朱肃猜测,很可能是这些人,通过某种渠道,已经和南洋的海盗王陈祖义搅合在了一起。 (本章完) 第812章 革囊渡河 明军很快在这个原本属于大肚王国、后来被白莲教窃据的大肚港中站稳了脚跟,并立即开始组织兵力,投入到剿灭傅普信傅掌柜的军事行动中去。 这片地方据朱肃估计,约莫便是后世台省的彰化县附近,其东面有一条河流,此时的土著称之为“大肚溪”,再往东便是山脉,傅普信便是朝着这座山脉逃去的。 这一片位于海边的平原,原本栖息着包括大肚王部落在内的大湾番人部落。虽然这些部落被从海上而来的西夷船队击溃了,但是在大山之中,仍然有许多昔日只是表面臣服于大肚王的部落。 这些部落远离沿海,与大明这个文明国家交流甚少,因此也称之为“生番”,与那些在海边生活、习惯于与大明海商贸易、还能听懂福建土话的“熟番”相区别。 虽然大肚王国的熟番受到了重创,但生番却是并无损伤,亦有数万之众。若是被傅普信这个妖人将这些生番蛊惑整合了起来,后果亦是不堪设想。 为早日擒拿这位贼人,汤和决定由他亲自坐镇此大肚港,而由朱肃、常茂、李景隆三人,率领精锐兵力,前往征剿白莲余孽。 “大明的贵人,前面便是大肚溪了……现在正是涨水的时候,河里的水急得很。我们这些人想要渡河,只怕没那么容易。”作为向导的是一位高山族的熟番,比起大肚的番人,和大明曾经并肩修筑起淡江港的高山族人,无疑对大明更为友善。 这位熟番虽然是高山人,但其母亲却是大肚国的一位酋长的小女儿,大肚国是母系族群,他也是自小就往返于高山与大肚国两地的。因而也可以算作半个大肚人。 见那向导面带忧虑,一众大明将士全都笑了。“哈哈,这水流再湍急,还能急的过黄河长江,急的过茫茫东海吗?便是东海咱大明的船队都已经趟过去了,这小小一支河流又有何惧?”常茂笑道。 明军的这些水师精锐腰上,一個个都挎着一种特制的革囊,登船时可用于运载淡水,在海战时便可以作为一种救生手段使用。万一落入了水中,浮起来的革囊就能成为落水将士的一根救命稻草。若是登陆作战,还能以革囊相连,组成浮舟浮桥,用来渡河涉水。 这还是宝源局兵仗司的一位新取中的新学官员,从史书中所载的大元铁骑的故事里,灵机一动而设计的一个小玩意儿,如今已成为大明水师的标配,也成为了证明新学却为经世致用之学的一桩美谈。 大元铁骑曾以革囊翻江越海,他们这些把元人赶出华夏的大明精锐,用这革囊过条小溪而已,何惧水流湍急? 那高山族的向导见大明军士如此豪气干云,面上不禁露出佩服的神色。听常茂说大明人连茫茫东海都趟过去了,情不自禁追问道:“这海上,旋风巨兽可有不少。你们当真连东海也趟过去了?” “那还有假?”回答他的是李景隆。“知道我大明的国号为什么是个‘明’字么?”他用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个“明”字。 “意思就是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都要在我大明天威笼罩之下。只要海上依然升起太阳,我大明的子民就一定会征服它!” 这一番胡吹大气的话,竟是引的这位高山族的向导悠然神往。此人目露憧憬之色:“你们大明真是强大……幸好我们高山族,早早的成为了大明的朋友。” “要是大肚王也早早的和大明做朋友就好了,要是这样,大肚王国就不会被那些红毛鬼们攻破了。” 因为其母的关系,他对大肚王国也有着很深的感情,此刻目露悲伤之色。 很快队伍来到了大肚溪边。虽说名字中带着“溪”字,但实地看来,此处却是一处足有数十丈宽的河流。 常茂正欲让明军吹起革囊渡河,朱肃却举起望筒,用望筒朝着四周看了看,而后开口道:“常大哥且慢,这河流宽大,水势甚急……万一教匪在对岸设了埋伏,准备半渡而击,儿郎们恐有危险。” “埋伏?不能吧?”常茂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对岸,只见对岸树木葱翠,一派祥和,哪里像是有什么埋伏的样子?“殿下,教匪匆匆逃命,士气已竭,哪还顾得上设什么埋伏。” “就算那傅普信想设伏,他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啊!” 朱肃摇了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将将士们分作两队,从两处分别渡河吧。” “选会水士兵先行乘革囊渡河……只要一处得过,伏兵便堵截不得。” 朱肃也知道教匪恐怕没有充足的人数设下埋伏……可万一这短短几日,傅普信已经蛊惑了山中的生番部落呢?大明虽是强龙,却也不能不小心这些地头蛇。 很快,明军之中便遴选出了百余名会水的勇士,乘坐着由革囊拼组而成的筏子,于两处分开渡江。 按朱肃的意思,这两处明军渡江的时间,也有所参差。先渡江的一部分已近半渡,后渡江的那部分才开始推革囊下水。眼见那先行队已经过了半渡,李景隆、常茂、朱肃几人都是松了一口气,要伏击渡江的军队,在半渡时动手是最妥当的。这些明军已经过了半渡,想来对岸确实是安全的。 “咱就说不是?那教匪哪来那般大的能耐,能在这地界对我大明设伏……”常茂如释重负的笑着。 话音未落,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响,河对岸的矮林子里,忽然间涌出了许多一身红黑、穿戴着皮毛树叶的番人。 “真有埋伏?”李景隆惊呼出声。 眼见对岸的番人纷纷举起手中的木弓投石,朱肃心中大叫不好。为了能够泅水逃生,第一队先行队伍的明军大多都没穿铁铠。他也没想到这些番人之中居然还有弓箭…… “乌拉噢!”随着领头番人的一声怪叫,箭矢朝着先遣的明军劈头射下。早已准备好泅水的明军纷纷跳入水中,并未装上木板防箭的革囊很快便被射漏,河面之上,也泛起了几抹血色。 (本章完) 第813章 番人诡异 番人的箭矢竟然颇为犀利,这是朱肃与李景隆等人都没想到的。等到一阵箭雨过后,明军渡河的革囊已经彻底沉进了河里,便是跳入水中泅水而走的明军将士,也被水流给冲到了下游。 对岸的番人们自以为大获全胜,对着河对面的明军大队又跳又叫,叫嚣不已,状极兴奋。 “还好五叔您有所戒备……那些教匪竟真的鼓动了番人前来埋伏!”李景隆心有余悸道。 “本王倒也没想到那姓傅的妖人动作如此之快。”朱肃说道。“不过他们埋伏已露,下游的弟兄们当能渡河……等入夜再和他们见分晓就是了。” 他们大军屯于此处,又做出渡河的模样,就是要引得伏兵来此堵截,而另一支负责偷渡过河的小股部队则在下游悄悄行动,一来负责救援上游那些跳入水中的同袍,二来则可夜袭伏兵营地,以接应大部队过河。 于是在番人的叫嚣下,明军做出恼羞成怒大肆吹起革囊的样子,引得番人以为明军要强渡河流,更加加意戒备。却不料等到日落西山,明军也没有催动大军强行渡河。 夜里,番人仍与已经生火扎营的明军隔着河流对峙。 忽听一声如惊雷一般的爆响,河对岸番人的营地霎时间莫名的鼓噪起来,养精蓄锐已毕、早已等的百无聊赖的明军将士齐齐一个激灵,李景隆激动道:“是手雷。” “对岸的将士开始袭营了!” “快,登上革囊!”一直在山坡上瞭望对岸的朱肃急急跑下山坡。“夜渡此河!” 急促的鼓声响起,明军将士飞快的跨上革囊,火把的亮光,照的整条河如若白昼。 直到大队人马即将靠岸登陆,对岸那些乱作一团的番人才反应过来河对岸的明军来了。几名番人射手胡乱拉弓朝这边射了几箭,却是一点准头也无,大多都落到了河里。 朱肃身边,眼疾手快的狗儿轻舒猿臂,面不改色的攥住了一支阴错阳差要射向朱肃的箭矢。本来正欲随手丢弃,感觉到一些不对,便将那箭拿到眼前看了看。这一看,狗儿的眼中顿时闪过奇光,立刻将箭矢呈上朱肃面前,“殿下,请看……” “嗯?”正在革囊上紧盯着对岸的朱肃疑惑回头。狗儿是极好的护卫,临战时如非逼不得已需要避退的紧急情况,一般是不会打断自己指挥大军的。在火光中朱肃低头看了看那支箭矢,却是情不自禁的愣了一愣。 “铁箭簇?” 只见在火光之下,那箭矢的箭头处闪烁着冷冽的寒光,一看便是由上好的精铁铸成。 “……怪不得,方才他们一拨箭雨,竟连革囊也射的翻了。”朱肃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来。 大湾岛的番人与草原上的蛮夷不同,他们以渔猎和耕作维生,虽然已经形成了类似国家的政体,但论及文明程度,其实还只是颇为初级的文明。 他们久居岛上,少有外敌,论及武器,其实多还只是石器为主,要不,大肚王国的国主,也不会这般轻易的就被数量远远少于自己一方的菲利普与菲鲁特等人轻松击败。即便是有一二铁器,一般也只是粗制滥造的生铁,不可能有这般精良的铁箭矢。 看来,这些生番的背后,想来也不简单。朱肃心思略有沉重。 不过即便是拥有铁制武器,没有了河流地利可供倚恃,在大明精锐的面前这些番人们仍是不堪一击。这些曾经在中亚与帖木儿帝国大战的大明将士们对上区区番人,说是杀鸡用上了宰牛刀也不为过。几乎是朱肃刚刚登岸,这些胆敢堵截明军的番人便被杀溃了。 “殿下,幸不辱命,已肃清了这些鸟番人了。”作为先锋的常茂哈哈笑着朝朱肃抱了抱拳,继而又挠了挠头:“不过这些番人……有些奇怪。虽然因骤遭夜袭乱了章法,但却也不算完全失了法度。” “不像是番人,倒像是……倒像是,海盗山贼?” 常茂亦曾有志开拓,也曾出海肃清过一些南洋岛屿的生番。就他所知,那些生番只知逞匹夫之勇,厮杀起来和野兽也似,却是没多少法度可言的。 但这一支生番……虽慌乱无措,却也有头领知晓分进合击,甚至还分出了一队人马妄图暂且挡住明军。虽然手段仍是粗劣,却已经远不类于寻常未开化的番人了。 朱肃原正蹲下了身子,端详着一位死去番人的脸,听闻常茂此言,拍了拍衣摆沾到的硝烟和尘土站了起来。“无妨,从生番到山贼……那不依然只是个山贼的水平吗?都是转战万里的好儿郎,连北元和跛子帖木儿都败于我等之手,还畏惧一些区区生番吗?” 众军将心中原本皆有疑虑,听到这话,便俱又笑了起来,原已生出的那一丝阴霾自也是消散无踪。 眼见天光已亮,大军又士气无恙,精神抖擞,朱肃便命令这数千人马继续进发。三军气势抖擞,自信满满,都坚信那些生番自己须臾可破。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殿下眼神中,那一抹凝重和疑惑:按道理来说,大湾岛上的生番论相貌,当也和汉人相差不远才是,为何刚刚那位死去的生番,竟是高颧骨、鹰钩鼻,丝毫不似这大肚国番人的模样? …… 离此地约莫三五里外的一处土丘上,有两人正就着熹微的晨光,眺望着这一处战场。 “明军犀利,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这个阻截他们的部落,少说也有千余人了吧?” “竟是连一夜也没拦住,半个时辰不到,就被明军冲的溃了。有这样的精锐,怪不得能给朱家打下这般大的天下……” 这人敞着衣衫,面阔口方,一副方正模样,眼中却是满满的嫉妒与忌惮,正是那傅掌柜傅普信。 “哼!还不是仰仗火器之利?”另一人却是衣着华丽,可惜相貌却是干瘦黝黑,乍一看去,仿若沐猴而冠,只是眼神中的那一抹阴鸷,使人绝对不敢小看。 “火器,火器……怎么天下间所有的好东西,似都到了大明朝廷的手里?” “若老子手上也有这火器,当也能像这些明军一般,纵横无敌!” 这黑瘦汉子眯着眼睛道。 (本章完) 第814章 南海王陈祖义 “只是我等原以为,仰仗着这大肚溪天险,这些人马,少说也能阻住这些明军三四日的光景……而今这些人全数溃败,却是连一日的时间都未能拦住,陈大当家,不会于你的大计有碍吧?”傅普信问那黑瘦汉子道,话语里颇有些夹枪带棒。 黑瘦华服汉子的嘴角抽了抽,似乎颇为心疼。这个负责阻截的番人部落,是与他渗透的最为彻底,对他也最为拥趸的几个部落之一。而今只不过一夜,就被明军给打残打散了,他怎能不心痛? 只是嘴上却仍嘴硬道:“无妨,这些山番命贱,在这大湾岛的山里,这些个山番要多少就有多少……明人既然赶着要来送死,便让他来罢,老子自会奉上好的来好生招待。” 他将眼睛斜视傅普信,冷冷的道:“姓傅的,老子说过别再叫老子大当家,老子和你们这些当匪的可不一样,老子有官身、有基业,不是你们这些成不了大事的贼匪。” “经营了大几个月,机关算尽,却还是一仗而败……白瞎了老子借给你的那几艘好船!” “就你也配对老子冷嘲热讽?唬人唬的连自己都信了?嘿,丧家之犬,真以为你有明王护体了?” 这汉子说话却是比傅普信还刻薄,这一番话,端的是半点脸面也没给傅普信留下,傅普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寄人篱下,却又不得不忍。暗自咬唇许久,方才将这侮辱忍下,勉强展颜道:“陈海王教训的是,是兄弟我方才说岔了……” “海王大恩大德收容兄弟,兄弟不是心里没计较的白眼狼,一贯是真心感激的……误会,都是误会。” “嘿,你也配称老子兄弟……”被称为海王的黑瘦汉子啐了一口,不过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这位对傅普信满腔怨念的黑瘦汉子,便是在南洋三佛齐称霸的陈祖义本人了。此人已篡了三佛齐国主的位置,收拢了一大帮乌烟瘴气的匪盗贼寇做臣子自立为王,把三佛齐当做了自己的基业。又有数百艘战舰纵横海上,阻断丝路,海上往来诸国,没有哪個能与其争锋的,故而给自己取了个不伦不类的尊号,号曰:“南海王”。 这位海王原是华夏潮州地区逃人,虽说在海上烧杀掳掠的惯了,又在南洋寻了处小国自立,可潮州之地,素来最重先祖祭祀。此人身为潮州人,午夜梦回之时却是依旧难断故土根源,时刻想着要回返宗族中去。 但是他为大明悬赏,昔日逃亡之时牵连族中,给自家宗族惹下了诺大的祸患。即便是他想要迁宗族于三佛齐,眼见也是不能了。且此类人终究是无本买卖做惯了,即便是为了宗族故土,也不愿意放弃自己这大好的“生意”去受朝廷招安,为大明律法所约束。眼见自家海上势力日渐壮大,此獠便起了和大明一较高下的想法。 他便想着,干脆将大明沿海的潮州等地一并夺了过来,倚之称王称霸,不就也算是回返故地,光宗耀祖了吗? 至于大明的赫赫威名,其实他是不怕的。在他想来,大明虽然在陆上无敌,但到了海里,还不是他陈海王的天下? 大明的水师?那不是连远洋都不敢下,只敢在浅渠里划拉几下的王八吗? 陈祖义信心满满。 他暗中积蓄实力,劫夺周边商船,又招揽匪寇、与野心勃勃的西夷合作,只等有朝一日,便举水师入侵大明南岸。直至前些年,他听闻大明皇五子朱肃乘坐巨舟,从海路往援四皇子燕王朱棣,这位海上的霸王便起了抢他一回的心思。就他所知,海上的舟船不是越大越好,但是朝廷的大船上辎重必定丰厚,更何况是去支援另一个皇帝儿子的,这船上一定带了不少平日里很难弄到的好东西。 更何况,听说这周王朱肃,是大明皇帝极为信重的几个儿子之一……若是有这张肉票在手,说不定自己还能威逼得这大明皇帝,将潮州划归给了自己呢? 于是陈祖义便乘着朱肃还未到达南阳之际,陈兵设伏,想要在自己的地盘马六甲将这队明军水师截获,并亲自乘坐快船出海,前往一探朱肃等人的底细。 当是时,大明船队正在大琉球岛,也就是现在的大湾岛上,建设淡江港,与土著之间的冲突,也是一触即发。 然后陈祖义便看到了淡江港上那一场几乎让日月无光的可怕炮战。只见明军的战舰不断嘶吼着,咆哮着,一枚枚炮弹发出,将那些土著番人的船只毫不容情的砸进海去。 陈祖义的手中,有一支高价从大明弄来的望筒……就着这只望筒,番人的呐喊,哭嚎,远远的越过了海面,被拉到了他陈祖义的眼前。 躲在一处海湾里观战的陈祖义汗流浃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区区几艘战舰,竟然能够迎战这数量如此之多的敌船……虽然那些番人的船只在他看来并不如何坚固,可一炮砸去,竟能打个对穿!这究竟是何其恐怖的武器啊! 若是自己的座舰与其对战……即便不至于打成对穿,可打出个洞来,想来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那等到海水倒灌而入,自己还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吗? 心里亡魂大冒的陈祖义赶忙命令手下掉头返航,慌不择路的跑回他的三佛齐去,并赶紧撤去了在马六甲海域对明军船队的埋伏……开玩笑,明军有这般可怕的武器,真要打起来,便是赔上自己的全部家底怕也不够。 故而朱肃往西之时,因陈祖义约束部署,生怕惹着了这只过江的猛龙,因而朱肃并没有感觉到马六甲左近的海域有什么异样。但那一日看到的那些在明军战船上轰鸣的火器,却在陈祖义的内心深处,烙下了一个深深的痕迹。 “必须把这东西给搞到手里!”陈祖义心中想道。若自己能有此物,何止是南洋,只怕是西海甚至是大明的东海瀛洲之地,自己也能有能力分他个一杯羹了! (本章完) 第815章 山中部落 陈祖义从一介匪徒开始,逃到南洋三佛齐成为海上一方霸主,其人心狠手辣毫无下限确实是最重要的主因,然而他对于海战与生俱来的嗅觉与天赋也不可忽视。 只凭一次观战,他便已敏锐的察觉了火炮在海战之中的可怕前景。现在明军已经装备了这般威力可怕的武器,自己若是仍旧只知道妄自尊大,又与坐以待毙何异? 但火炮乃是大明机密,轻易无法取得,为此,陈祖义想了许多办法,如扮做使团,混入应天,亦或者与那些红毛罗刹合谋等等,均无所获。故而他便干脆将主意,打到了淡江港上的李景隆所部身上。 他自忖能赢过李景隆的水师,但在炮火之下,恐怕自己也要损失惨重,故而这只狡诈的海中鲨鱼便想到了一个阴毒的法子:既然明军在海上着实强势,那么想法子在岸上,夺了他们那些装配着火炮的船只就好。 他暗暗派人来到了大湾,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引来戒备,他甚至特地躲过了已经略为开化的大肚王国沿海诸部落,并下功夫拉拢招揽山中的大肚诸部。大明在淡江港的驻防军队其实不多,若是能唆使这些生番攻打淡江港驱虎吞狼,自己岂不是稳坐泰山,便能够坐收渔利? 可惜计划仍赶不上变化,那些红毛夷竟被大明赶到了此处,而后白莲教又莫名其妙跑来掺和了一脚…… “若是你们这些家伙能堪用些,老子也不至于还未准备完善就急忙发动。现在可好,你们捅了马蜂窝不说,却要老子来给你们擦屁股!”陈祖义一面下山,一面又不忿的嘀咕了几句。损失了一个部落的忠实番人,他还是十分肉痛的。 傅普信捏了捏拳头,脸上却仍是一片的风光霁月:“海王放心,兄弟我虽说不算什么大人物,但一口吐沫一个钉,必定出力帮海王你击退大明。” “原先允诺好的明军的战船,我们也不要了……分文不取,提着脑袋给海王你卖命!” 先前傅普信在岛中发现陈祖义部的蛛丝马迹后,便在暗中和这伙海贼私下联合,陈祖义本想暗中行事,可如今西夷和白莲教已经打草惊蛇,他便也寄希望于在自己的帮助下,白莲教能够击溃大明船队。 二人私下约定击溃大明后,明军的舰船归白莲教所有,船上的辎重火炮财宝等,则归由他陈祖义所有。现下白莲教首战失利,却是得对他陈祖义做些让步,以求继续联合了。 “说的好似多敞亮般,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想要的,就是这一整座大湾岛?”陈祖义是蛮横惯了的人,仍旧嘟囔着。傅普信脸色一僵,颇有些难看。 好在这海贼王也就是说那么一嘴。他陈祖义的根基在南洋,对这诺大的大湾岛暂时还是看不上的。 “掌柜,真要帮着这贼徒打明人?”见陈祖义走的远了,傅普信身边,他的亲信耿大头朝着陈祖义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我看他也就嘴上凶狠,他手下调教了许久的那劳什子番人,怎么连明军一夜也没拦住?” “真要替他卖命,到时候恐怕死了都没地儿埋……不如我们带着那些金子,夺几艘船寻他处落脚去!这海上这么大,还怕没有别的岛么?强过让掌柜你在这受他鸟气!” “夯货,噤声!”傅普信低骂一声,见陈祖义麾下的那些海盗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一身绷紧了的肌肉这才松弛了下来。“金子的事我吩咐你们定要瞒着,偏伱就用来说嘴?要是被这海盗头子听到了去,咱们还能保得住么?” 见那耿大头已有警觉之意,傅普信方继续道:“至于为何我要在此受气……你真以为仅凭我们,就能躲得过明人的天罗地网了么?” “明人现在是一门心思要我们葬身在此,海上如今是他们的地界,你真当我们夺了船便能安然出海?况且其他岛屿远离华夏,商路不通,不似这大湾岛仍可于海上贸易。寻了个与世隔绝的小岛,明军是不来了,可我们守着那些金子又有何用处?当野人吗?” 见四周教众露出恍然神色,傅普信继续道:“况且这贼头,还有可用之处……和他们合作,我们才有翻本的机会。” 翻本?原以为自己已经一败涂地、只能在这山沟里苟延残喘的一众教徒们眼睛一亮,耿大头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掌柜,我们还有机会?” “如何没有。”傅普信眼中凶光闪烁。“这海盗头子在这里经营日久,他那杀着,说不定还真能让这些明军,栽一個大大的跟头!” …… “殿下,没能擒下活口……这些生番的头领们倒是刚烈的紧,便是有即将被擒住的,也都寻了机会自己了断。倒是有几个压根不懂汉话的。”奉命追击溃逃番人的狄猛归队后,对朱肃禀道。 “自行了断?”朱肃颇为不解。“这白莲教,当真有这般能耐?竟将这些个生番都蛊惑成了自己的死忠。” “看上去不像只蛊惑了短短几日,倒像是谋算了许久一般。” “或许这些教匪早在数月之前,便已经打起了这些山中生番的主意吧。”李景隆猜测道。 抱着万一的期待,朱肃让那名高山族通译前去与狄猛擒来的不通汉话的番人俘虏沟通了一番,果然并无所得,这些人只知道听从部落头人的命令,问得多些,便是一片茫然。 朱肃干脆也不再多想,继续循着教匪人马沿途留下的蛛丝马迹,继续追击而去。到得次日,众人却是寻到了一处山地之中,山上树木葱郁,似有炊烟。 “殿下,山上是一处大肚国的部落,名字叫做‘忽喇利’。”那名高山族的向导小哥介绍道。 “教匪逃亡,必定也是循人烟一路而去。否则如何补给?”常茂断定道。“殿下,我们便去这山上问问,他们定然会知晓那些教匪的行踪。” (本章完) 第816章 孤山之上 朱肃亦是如此认为,傅普信手下带着千人,只靠山泉野果,如何填饱肚子?他们匆匆逃亡,到得此处,随身的粮食也该至极限了。 山上这部落纵不至于是同谋,也该被教匪们劫掠过一番……总而言之,定然会知晓些什么。 是以朱素从善如流,当即便下令人马往此山而去。 原来朱肃还疑惑这部落为何要将住址设立在山中。要知道,大湾岛的环境是越往西部沿海,便越适宜居住。纵然是住在山里的,一般也是要靠水吃水的。与云贵的诸多苗部不同,大湾的山中部落虽说叫生番,不与大明交易,但却也并非关上门只过自己的日子,一般情况下也是要沿着河流划船出山,和诸多沿海的番人交易一番的。 毕竟若是不和沿海部族交易,这些山中的部落,往往连基本的生存都要成问题。 也是因此,他们每个部族往往人数不多,也甘愿受到大肚王的统治,正是因为部族生存的命门始终被占据沿海的大肚王捏在手里,因而他们或许不愿,却也不得不屈从。 而这个部族却是反其道而行,设立在山巅之上……虽说大湾岛的山普遍不高,但上下往返去往沿海贸易,定然也是麻烦的紧。毕竟山上虽有小溪,却不能直接乘船顺着湍急的小溪划下山来不是? 不过凑近些看,朱肃便知道这个部族如此行事的深意了:只见这座山虽然不高,地势却颇为险峻,岩峰如壁,等闲攀援不得。只有一条小路蜿蜒上山,之所以在山顶设立部落,这一定是为了便于守御考虑了。 叫来向导询问,果然便是如此。那高山族的向导道:“这忽喇利部与大肚沿海诸部最近,昔年是经常和沿海诸部起冲突的。” “故而他们便迁居在了山上,依靠着山势而守……这才勉强维持了下来。不过后来大肚王收服了山中诸部后,他们也已经在这里居住了数代,早已习惯了。” 朱肃点点头,看来这忽喇利部里,也曾经出过一个当机立断的头人,这才使得这個本来在大肚王兵锋之下,首当其冲的部落依旧得以维系。在历史记载之外的这些原始文明之中,也有着这般波澜起伏的故事。 “希望这么一个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部落,不要已经毁于白莲教匪的劫掠之中吧。”朱肃道。 忽喇利部落似乎没有被劫掠,在山脚下,朱肃等人便遇到了在此值守戒备的番人。在得知眼前这些人的大明的天兵之后,值守的番人当即面色大变,极其热情的邀请朱肃等人上山一叙。 “我大明当真是威名远播……连这些番人,竟也听说过我们的威名。”常茂沾沾自喜。 朱肃却是面有疑虑。这山中部落,不是应该是闭塞的吗?怎么会知晓大明的名声?况且还邀请自己等人上山……如此懈怠。 难道是投顺大肚王的时间久了,已经失去了警戒之心…… 他与常茂领着一百余人上山,李景隆则带着余下军将,在山下屯驻。行于山间之时,朱肃始终暗自戒备,唯恐这些番人已经被白莲教众蛊惑,已经在这陡峭的山道之上设好了埋伏。然而直至一行人来到了山顶部落的栅栏门前,他们也没有遭遇到什么袭击。 “莫非真是我多心了?”朱肃放下了一些疑虑。 山上的部落显得有些冷清,部落族长,却是一个面色黝黑的和善老人,一见众人,这老者便热情的迎了上来:“乡野荒僻之地,竟然有大明的贵人到访前来……实在是稀客,稀客啊!” 此人口音颇重,但说的却是正儿八经的汉人话语,常茂颇为意外,“老丈,你会说汉话?” “老汉虽是蛮人,却也沐浴过中原王化……幼年时曾蒙贵国善人所救,学到不少哩!”这族长笑道。 随后,他便自陈经历。原来这大湾岛素来,也是有许多闽粤潮商,来此贸易的。早年间这位组长出去贸易之时,曾不慎船毁落水,阴错阳差被一名潮州商人所救。 那商人做的便是和岛上番人的生意,眼见风信已来,他不得不离开大湾,却也将这族长带回潮州,悉心照顾,之后又将他全须全尾的送了回来。 这族长在大明潮州养伤期间,也算生活了不短的一段时日,又因汉商对其有恩,故而对汉人素来亲切。常茂等众人来此,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通汉话的番人,不由得大生亲近之感,戒备之心也消去大半。那族长当真对汉人十分亲切,竟是在木屋之中设好了酒饭宴席,请几位大明贵人一定要入内一叙。 朱肃也有心咨询,故而并未推脱。一百勇士驻守屋外,也不怕这些人敢使小手段下毒。席间这族长不断问起大明之事,当真是对汉人文化分外向往,朱肃知无不言,席间也称得上宾主尽欢。忽而那族长问道:“只顾着和几位贵人吃酒,却忘了询问贵人们的身份。” “老汉只知道大明在北边建起了一处港口,族人们还时常前往贸易……建港的便是诸位么?却不知道主事的是哪位贵人?又何以会来到老汉这里?” “哈哈哈,老丈你这里能迎来我们,也算是莫大的荣耀了……眼前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我大明洪武皇帝的第五子周王殿下!那淡江港虽说不是殿下营建,却也和殿下干系甚深。要是和殿下弄好了关系,还愁你们部落往后不兴旺么?”常茂笑道。 那老汉一惊,眼里一抹光彩一闪而逝,怔愣了一会,竟是对着朱肃行起跪拜的大礼来:“竟然是大明的王爷到此……老汉真是,真是……” 他似乎找不出合适的汉语,来形容此时激动的心情。朱肃客气一笑,让左右将他扶起:“老丈客气了,你并非我大明之人,自是不必对本王行此大礼。” “本王却是有一件事相询:不知前些日子,可是也有一队汉人,途众经过了此地的?” (本章完) 第817章 事有蹊跷 听见朱肃询问,那老族长先是一怔,继而道:“确实前几日,也有一路汉人途径我们部落。” “王爷为何问起他们……怎么,他们和王爷你们不是一路人吗?” “哼,那是一群匪寇!如何能与我们并论!”常茂道。那老族长大吃一惊:“啊呀,竟然是贼人吗?老夫还送了他们不少的吃食哩!” 于是朱肃细细问起之前过路的那一路人马的信息,得知这路人马人数约莫百人,形貌衣衫,都甚是惶急狼狈,听上去确实就是那一部逃窜的教匪无疑。或许是不欲节外生枝,这些白莲教匪并没有在此处生事,而是老老实实的用金银铁器,换了不少补给。 朱肃又问起他们的动向,那族长告知,他们行色匆匆,买走些山果谷物之后,便直接往东面下山离去了。 “老丈,实不相瞒,我等冒昧到此,正是为了追剿那一伙贼人。”朱肃和颜悦色的说道。“这一伙贼人乃是我大明钦犯,素有劣迹,可称得上是穷凶极恶。” “此番不曾袭扰贵部,大体是因为有我等这些追兵在后,不敢迁延时日。可若是教他们得了喘息,任他们流窜于此地,必要不利于各部。到时候,还不知有多少大湾部落要遭其殃及。” “本王有此要务在身,就不逗留了……”说罢,便起身要走。 “王爷留步,留步!”那老丈赶紧起身,拦住了要走的朱肃等人。“王爷一心为我们大湾诸部着想,老汉又怎么能怠慢王爷?” “而今天色已晚,下山夜路又险峻难行,便是要追贼人,也需等天光大亮不是?” “王爷不如安心在我部中稍歇,待明日一早,老汉遣族中儿郎给王爷引条近路,必教王爷追到那一伙贼人……如何?” 老汉言辞颇为恳切,再加上夜晚确实也不是追击的时候,朱肃思忖稍许,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又聊了一阵,老族长便将朱肃等人安置在部落正中的几间屋舍之中,便不再打扰朱肃安歇,与族人告辞离去了。 山中夜色静谧,月光如水,照进这简陋柴屋的轩窗之中。朱肃这些日子,不是睡在船上,就是宿于帐中,忽然得了张踏实的床,一时之间竟是睡之不着。翻来覆去之间脑海里思绪翻转,仍是无心睡眠,干脆一翻身坐了起来,开腔道:“狗儿。” “殿下。”门外,宿卫的内侍狗儿走了进来,恭敬的肃立在阴影处。“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去唤狄猛、郑国公来此,我有事相商。”朱肃道。想了一想,又吩咐了一声:“记住,莫要被此部落中人发现。” “是。”狗儿也不问为什么,躬身行了一礼,默默退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常茂、狄猛二人便在阴影之中悄悄进来,二人似亦未寝,脸上并无倦色。进屋之后见朱肃正在自己披挂甲胄,狗儿忙上前相帮。 常茂则是不解道:“殿下,怎么了?莫非是有什么不对吗?” “本王心中不知为何,始终惴惴不安,无心睡眠。” “常大哥你呢?怎么也一脸精神。莫非也睡不着吗?” “嗨,咱好不容易领命出京一趟,正思量着多取些军功,好得个分封的资格。如今教匪就在眼前,这不是兴奋的……睡不着嘛。”常茂有些不好意思。 朱肃失笑,同为军中二代,常茂可比李景隆更加好战的多了。诸家国公府的二代之中,如今也只有徐允恭一人随父往赴北边,独领一军,算是有了自己的威名。常茂已经承了国公,论起名声功绩,却没有徐允恭响亮,自是也想证明自己。 常茂虽然冲动,但近几年来也算历练出来了,和他父亲常遇春一般粗中有细……且他对大明忠心耿耿,更与大明未来两代的朱标朱雄英休戚与共,是以朱肃也是极为信任他。 “可是这些番人有问题?”狗儿帮朱肃系好甲胄,狄猛则出声问道。 “或许是我多虑了……”眼前三人,可称得上是自己在这里的心腹大将了。朱肃非刚愎自用之人,便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好和他们相商。“本王总觉得,那组长有些不对劲。” “哪儿不对?”常茂问道。 朱肃理了理身上铠甲,斟酌半响说道:“此处竟然有曾经与我大明相善的族长……这未免也太巧了一些。我并不是觉得番人皆是愚昧无知,只是无论再怎么聪慧的人,当真能够在数月之内,便将汉话说到如此流利的程度吗?” “观那族长年纪,少说也是知天命之年。他阴错阳差被救往华夏,至少也是十余年前的事了。” “十余年前……那时天下仍然纷乱,我汉人为元人奴役,地位不如猪狗。那时真有汉人能远来此地贸易?” “最重要的是……那族长见到我时,下意识行的是揖礼。他阴错阳差被救往华夏,至少也是十余年前的事了。这十来年间他始终困守此部,行作揖礼的机会可谓寥寥。为何方才行礼之时,却是行云流水,熟稔若斯?” 朱肃这么一说,常茂、狄猛、狗儿三人,面色亦都凝重了起来。 “殿下意思是说……这族长可能是教匪假冒的?”常茂眼睛已经开始露出凶光。 “……我亦未曾想通。”朱肃道。“按理来说,教匪人手不多,又是乌合之众,该是对我们避之不及才对。” “归附他们的番人部众,又在大肚溪边被我们杀了一部分,此时实力应该更少。” “他们在这山上设计诈我?意欲何为?纵使只有百人,他们难道就吞得下么?” 设下计策,总该有所目的才是。但是白莲教匪的剩余实力他们是知道的,不可能敢留下来和大明硬碰硬打一仗。他们的实力不够。 也正是因此,朱肃才悍然决定提兵追击,不给他们蛊惑更多番人、发展壮大的机会。 “莫非是想下毒?”狄猛猜测道。想了一想,又觉不太可能。朱肃的吃食方才都是由他人先验过的,况且那数百亲兵,可没有吃过他们的饭食。 “莫非他们是断后之人,是想借故将我们拖在这里,好教大部队逃窜?”狗儿猜测道。 (本章完) 第818章 夜里生事 “不会。”朱肃摇头否定了狗儿的猜测。“我们若真想走,他们是留不住的……还是那句话,他们实力不足,那傅普信不是庸才,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即便计策再妙,若是实力不济,也是难以有所作为的。” 他想了想。始终没有想到关窍所在,于是笑着自嘲道:“或许,真就是我误解了好人心,那老族长,当真就只是一个心慕我汉人王化的化外番人……这部落之中我也看了,并无曾经经历过争斗的痕迹,纵使那傅普信再会蛊惑愚民,短短几日,只怕也难以教这一整个部落的人都臣服于他,必然该是有争斗的。” “更别提偷天换日,让这一整个部族的人协同他们,一起蒙骗我等了。” 一众人等都心事重重的点点头,心中也蒙上了一层疑虑。朱肃想了一想,还是放心不下,干脆吩咐道:“狄猛,你带上几人趁夜探察一番,看看这部族中的番人有没有什么异动。” “记住,莫让番人们发现了……万一他们真是热情好客,倒显得我们小人之心。” “是。”狄猛低声领命,旋即出门而去,常茂想了一想,也道:“殿下,我也去让弟兄们做些准备。” “这一夜不睡没什么大碍,但万一要是出了事,可就悔不当初了。” “嗯。”朱肃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稳妥之举。“去罢,劳烦常大哥了。” 常茂亦是应命而出,朱肃摸了摸身上冰冷的铠甲,莫名觉得心安了一些…… …… 却道狄猛回到自己的宿处,叫醒了几名周王卫,几人换上了一身黑衣,便开始查探起这一处山巅上的部落来。这些周王卫昔日都按照训练特种兵的法子练过,战阵之上正面对敌自是本行,这高付低纵、隐匿谍探的事,却也是精擅。几人分开各处,前去搜集可疑的情报。 狄猛自是往方才饮宴之处而去。据方才殿下所说,那老族长身上似有疑点,而那宴饮之处,便是那族长的屋舍所在。今夜月明星稀,他小心翼翼的踏着阴影,一点点摸到那族长的屋舍边去。 这部落中似乎人口并不充足,并没见到多少警哨,狄猛一路有惊无险的到了这处屋舍,抬头一看,便见到屋舍有一处窗户里有一灯如豆,在一片清冷的月色中显得格外惹眼。 狄猛眼睛一眯,便暗自往那窗下摸去。 番人的木屋大都以原木垒就,屋中窗枢,大都也只是在木头上掏了個洞而已,并无什么遮挡。也正是因此,屋中声音传到外间也是格外清晰,狄猛伏在窗下,果然听得屋内有人窃窃私语。 一人道:“……好不容易将明军分作两部,一到丑时,我们便一同行动。” 另一人的声音显然便是那族长,只是原先这声音听起来像个憨厚老者,而今听来,却又多了许多奸诈的味道。只听他道:“嘿嘿,原以为海王让我们呆在山上,只能捡到些臭鱼烂虾吃吃。” “没想到,明军的主帅居然如此莽撞,亲自带人上山。更唬人的是,带队的居然是一个王爷!” “若是能擒了这个肉票,那劳什子大明朝廷,还不是任我们予取予求?即便是不能擒他,烧死一个大明王爷,也合该我们威名远扬啦!” 前面那人迟疑了一会,开口道:“这鬼地方气候湿热,只怕不容易起火,计划不会有岔吧?动作太大,万一为明狗子知悉。我们当以海王的安排为上,不如莫要打草惊蛇……” 那老族长道:“哎,你懂什么?莫说是那大明的王爷困守在屋子里,便是他躲到了海上,老子我也能烧的着他……” 碰杯声响起,二人似乎还在饮酒,狄猛却是惊的亡魂大冒:“不好了,殿下以为白莲教匪实力不足,却没防着这大湾岛还有另一部人马。” “这叫什么海王的必定也是一伙贼寇,只怕已经在这大湾岛经营了许久……他们想要烧死殿下?不成,必须速速示警。” 狄猛赶紧踩着阴影离去,看到眼前有一丛树丛,便一闪身钻入了树丛之中。本以为阴影中那些人必看不到,却忘了这部落里番人的窗子是不封窗的,屋内两人对坐畅饮,余光却看到屋外的树丛晃了一晃。 “谁?”其中一人惊站而起。 “怎么了?”那扮做老族长的贼寇愣了一愣,当即警觉问道。 “……方才似乎有人,又似乎没有,或许是我看错了。”那人将信将疑。 那老贼寇却是谨慎的多,赶紧提了一口大刀,叫了人来打着火把出到了屋外,搜寻之后果然在树丛里发现了一个浅浅的脚印,一行人不禁严肃起来。 “该死,被明狗子听到了。”老贼寇骂道。 “他们是何时心生疑虑的?”另一人疑惑道。 他们自忖没有露出破绽,却不知为何这些明人会派人来夜行窃听? “甭管这些明狗子怎么知道的……告诉山下,别等寅时了,立即行动!”那老贼寇发狠道。“明狗子不知我们底细,现在动手还来得及,我们趁着夜色,先将他们给杀个人仰马翻!” “这……真能成事?”先前那人面露犹豫。“海王只是要我们将他们拖到天明……” 可惜那扮做族长的贼寇建功心切,已是听不到他的言语了。他也只好咬了咬牙,举起大刀,加入到与明军厮杀的人马中去。 狄猛一路潜行,于半途中汇合了前去其他地方查探的亲卫同袍。只见那亲卫面露急色,惶惶然对狄猛道:“统领,不好了,这部落果然有诈。” “标下往西边去探……发现他们正在暗中准备干草柴垛,定然是要纵火!” 另一个亲卫也是面色凝重,对狄猛抱拳道:“统领,标下将南面的番人民房查探了一番。” “这部落果然诡异得紧,民房之中,竟然皆是精壮男子,并无女子老人踪迹……难道这些番人世代繁衍,竟是不需要女人么?” 狄猛已是白了脸色,对属下道:“你们所探我皆已知悉。” “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快,回去寻殿下,让殿下速速离开此地要紧!” (本章完) 第819章 放火烧山 狄猛回来的时候,朱肃正在招呼士卒。 本来寂静祥和的番人部落,突然间变得嘈杂纷乱,四面八方,皆有呼喝声传来,即便朱肃没有事先生疑,此时也该知道事情不对了。 不过当时夜色深沉,纵有火把,目力也是难以及远,朱肃不知虚实,自是不敢轻举妄动。等到收到了狄猛的汇报,众人方才恍然。常茂惊呼道:“这一部人马竟不是白莲教!海王海王,这些人莫非是南洋陈匪的人马吗?” “是谁的人马,之后再论!”朱肃已是让左右竖起了周字王旗。“现在已知的是,这些贼人竟敢对我等大明天兵不利。贼子不知天高地厚,我们应当如何?” “杀,杀,杀!”百余明军喊杀震天。 “狄猛,你来指路。”朱肃悍然下令道。“吹号,通知九江,护住山口……我们杀下山去,寻九江汇合!” 虽然狄猛只带回来了只言片语,但从这只言片语之中,朱肃已经可以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这伙子贼人不止是想放火,他们甚至,还有同伙想对九江动手。 这说明这伙贼人的势力,比自己原先料想的还要多得多! “大意了,只一门心思盯着白莲教……却没想到陈祖义可能也已经插手了大湾。也是,他既然能派船只前来帮助傅普信,缘何就不能在这大湾设下伏兵。” “先前在大肚溪遭遇伏击时,自己便注意到那些伏击者的相貌。那些人深目黑面,哪有东亚人种的模样?现在想来,分明就是南洋人……自己竟无所觉!”朱肃不无懊恼的想。如果敌人不止是那些白莲教匪,那么自己带着数千明军轻装入山,就显得有些托大了。更何况自己身边现在只有百人! 敌暗我明,形势何其不利! “弟兄们,放火!烧死这群明狗子!”对方很显然也发现了大明这边早有戒备,一个声音大声呼喝道。 那些人本是想趁着明军熟睡,将干草柴木等引火之物暗暗放置于明军四周,等到火起之时,四面皆为大火缭绕,除非明军是插了翅膀的飞鸟,否则断然是难逃的。可现在明军竟事先起了戒心,那些引火之物还未布置完善,也只能先点起火来再说了。 这一把火倒是帮了明军的忙,本就因如今夜色昏暗,目力不济,可这一把火,火势并不甚大,倒是将四周都照的亮堂了起来。百余明军瞅准了敌人所在,在朱肃的指挥下,摆出了鸳鸯阵,如猛虎一般,朝着这些扮做番人的贼寇杀了过来。 “蠢货!蠢货!还等什么?快泼油!”有人大喊道。 大湾气候湿润,就连空气里似乎都能攥出一把水来。原本即便是纵火,想要成燎原之势,一时半会也是做不到的。但随着那些贼人首领的呼喝,竟有人推了一坛子一坛子的不明液体出来。有贼寇将那坛子对着火中一抛,顿时“轰”的一声,本来还焉焉的火焰猛然间一窜数尺高,倒教本来想直接带着人马冲出去的常茂吓了一跳。 看着眼前突然蔓延开的火势,以及火光中那些推着坛子目露得意的贼匪,朱肃一瞬间便明白了那些东西是什么。“火油!”朱肃亡魂大冒。 “哈哈哈哈,明狗子们,你们的那些火器不是厉害的紧吗?你们有火器,爷爷有猛火油……今儿爷爷就用着这猛火油要你们葬身在此处!”火光之中,传来贼人的叫嚣声。 常茂已听得这声音正是那个貌似敦厚的“族长”,不由气的咬牙切齿,拿起腰间革囊把革囊中的水往身上一倒,把头一低就要从火海里冲出去,手腕一紧却是被朱肃拦住了,常茂气愤道:“殿下,何不让我去拧了他老贼鸟头!” “常大哥别冲动!这火可不是寻常火焰,在铠甲上浇水没用的。”朱肃面色凝重,这些人所用的火油,很明显是类似于“石油”之类的东西,石油燃烧的火焰温度远高于柴草,在铠甲上浇上水或许能闯出用木柴引燃的大火,可若是强闯这种以石油烧出的火,纵然能冲出火海,人也要变成焦炭了。 这群贼人,竟然将这种可怕的东西作为武器…… 朱肃不知,这东西的面世,其实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自陈祖义亲眼目睹了大明炮舰的威力之后,便是食不甘味,日夜忧心,觉得自己在海上逍遥的日子实在是岌岌可危。弄到大炮固然是迫切之至,但如何对付大明的战船,那也是重中之重。 否则,一旦大明的宝船驶入三佛齐,自己却并无抵御的方法,那岂不是只有束手就擒一途?身为南洋悍匪,他断然无法接受将自己的生死置于他人的掌中。 他一面寻着路子,想要弄到大明的火炮,另一面则思来想去,想要找到多少能与大明宝船对抗的办法。三佛齐地处马六甲地带,乃枢纽之地,天下各族人种文化都在此汇聚,最后,陈祖义倒是从西边的一个故事中得到了启发。 那是数百年前在极西之地发生的一场战事,为了抵御当时势大的天方教徒(阿拉伯)的进攻,西边的大秦国(拜占庭帝国)发明了一种能够喷火的喷火船,用来抵御天方教的水师部队。 喷火船此物给了陈祖义莫大的启发:对啊!甭管宝船有多高大威武,其船体船身,总归是木头做的。木头做的东西便怕火,若是能喷出火焰让宝船燃烧起来,还怕对付不了此船么? 是以陈祖义便悬赏能工巧匠制作喷火船,倒真有一位色目匠人明白喷火船的关窍,他告诉陈祖义,喷火船的奥妙不在别处,关键,便是火油。 一种纵使在海上,也能燃起大火的猛火油! 甭管这色目人到底懂不懂拜占庭帝国的喷火船,反正此人对于石油的特性,定然是门儿清的。三佛齐地处海上丝路,本就是天下货物集散之地,陈祖义重金悬赏,要弄来石油当然不难。于是这说穿了之后其实没有多少技术难度的喷火船,也就被陈祖义给造了出来。 (本章完) 第820章 火里逃生 陈祖义在所有船上都置了猛火油,临战时用救火的水龙一喷,寻常的战船,也就能够当喷火船使了,也算得上是一物两用。且这猛火油这般的好东西,陈祖义自然也不可能只用于打海战。在陆地上把火一点,猛火油一抛,其威力不下于明军手里的震天雷。 这些匪寇有把握能烧死朱肃,这些在南洋无往而不利的猛火油,自然也给了他们莫大信心。 朱肃却是深知此火不可硬撼,让兵士们远远朝着这些贼匪丢了几颗震天雷,吓得他们无暇他顾之后,便赶紧对左右道:“快,寻找没有被火封住的出路。” “贼人急急发动,必有不周全之处……若不抓紧时间,等他们用火油让四面皆成大火,我们就万事皆休了!” 众人点头答应,他们征北疆、伐帖木儿,什么世面未曾见过?区区大火,还不能让他们自己乱了阵脚。于是,一行人趁着火焰硝烟的掩护急急转身,寻找火海的缺口。 今夜山风颇大,原本因为这湿润的山风,火焰等闲是燃不起来……然而如今由火油引发的大火已成了势,且风借火势,火助风威,火势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将这一片山头卷的如同火焰山般。 朱肃众人在这一片火海之中左冲右突,有时找到了一条勉强能够脱出的路,却又被蔓延而止的火焰给生生逼退了回来。众人只好保着朱肃继续逃窜寻觅,石油引发的火焰伴有刺鼻的浓烟,再加上高温,众人皆是脸若焦炭,脑中晕眩。 终于又发现了一处豁口,狗儿等大喜若狂,赶忙招呼军将:“这里没有火……快,护着殿下通过!” 明军将士急急护住朱肃,正欲突围,还没冲出,却是当头一阵箭雨。转头正是那老贼寇带人赶到,老贼寇银丝飞舞,状若癫狂:“明狗子,休想逃脱爷爷的掌心!” “快!快!猛火油呢!快!烧死这些明狗子!” 狗儿眼疾手快,已是摘下背上已经上了膛的火铳,“砰”的一声,那个正搬着火油坛的贼兵手中坛子骤然化作一团烈火。猛然爆发的烈火将数名贼人卷入其中,一时之间,惨呼之声大作,而后又很快消逝,在这等高温的火焰之中,他们只存活了一瞬间。 那个老贼寇似被吓了一跳,赶紧向后退去,不过他们已经成功了,狗儿原意是想阻止他们丢坛放火,然而被他射燃的火油坛引发了连锁反应,这一片豁口终究还是被大火堵上了。 “殿下,该怎么办?”眼看四面都是大火,众人都没了主意。 石油燃烧的浓烟是有毒的,朱肃吸入了太多的浓烟,只觉得肺部一阵火辣,脑袋也是一阵阵的发疼。他知道在火场中其实被熏死的人比烧死的人更多,本也有些发慌,但眼看四周这百余人的明军将士,他心知这些人都将性命寄托在了自己的手上。 “……我记得,在我们留宿之处,有一口枯井,说不定这些枯井,是和山中洞窟相连!”朱肃忽然灵机一动。“若是藏于枯井之中,或能脱身!” 方才居住的那处,属于是这片山地的高处兼上风头……贼人们终究只能在四面放火,且火油也流不到高处,此时还未烧着。 若能在那里寻到一些洞窟之类的地方躲避毒烟,或许就能捱到火灭的时候。 而且山上这般大火,山下的李景隆定然得知。倘若李景隆能击退伏兵,杀上山来救火救驾,也还能多出一线生机…… 主帅已有决断,三军自是听从。一行人急慌慌的跑到了先前居住的几处木屋左近,狗儿先跳入井中探路,随后朱肃、常茂、狄猛等人,亦是相继入井,以避毒烟。 山上番人取水困难,只能掘井以取山中之水。这山中的水其实便是山体里的一处处暗河,既然井水已枯,这暗河自然也就成了一个个山体里的洞窟了。朱肃跳入井中,发现这井果然联通着一处洞窟,只是这洞窟却并不大,只能勉强容纳十数人。往深里再走几步,渐渐便只有碗口大小,不能通人了。 看到井中朱肃一副急忙的模样,在后头的那些周王亲卫面露慷慨,一位亲卫道:“殿下与众位袍泽勿忧,我等随殿下多年,南征北战,已是立下了许多军功。” “你等自入井中便好,我等今日纵使烧死在此间,此生也是不枉了……唯愿殿下战无不胜,为我等报仇才是!” “屁话!”朱肃已爬出了井。“你们要本王弃你等不顾?未至死地,你们说的哪门子遗言?” “快,炸开此洞!本王就不信了,炸不出個能容纳百余人的山洞来!” 朱肃这么一说,明军上下这才猛然警醒火药还有这个用途。此时大明已经有了用火药开山采石采矿的法子,这些人随着朱肃四处征战,自也见过这些。 众人忙按朱肃的意思,将持有的震天雷等火药全都聚拢起来,便连火铳手也撕开了纸包弹,将火药都撒在了一处。随后一人将火折子往井中一丢……轰的一声,彷如地动山摇,脚下传来让人不稳的声响。 “快,护送殿下进洞!火要烧过来了!”常茂急道。 也来不及看火药爆炸的成果如何,百来人的明军有一个算一个,如同下饺子一般一个个的赶紧往动里钻。洞里的硝烟还没散去,他们也不知道洞里头是不是被炸药给炸塌了……如今大火已然快烧到了屁股,他们哪里还能想那么许多? 好在朱肃的判断不差,那碗口大小的小洞,便是昔日此井的山泉泉口。既是泉口,后面原来自然是还有暗河的……以火药这么一炸,此处的枯井与那暗河顿时联通了起来。 空间顿时大了不少。 好悬朱肃只带了百来人,这百来余明军躲在了这炸开的枯井里,勉强还是容纳下了。那被炸通的暗河还有一些流水,正好用来沾湿了战袍捂住口鼻……洞口望风的狄猛只见外头火光呼啸,热力逼人,浓烟阵阵,间或有呼喝倒塌之声隐隐传来。 但这洞中虽然硝烟也是呛人,却没有那大火来的可怕……外头一片火海,朱肃等人在这井里虽狼狈,却也算是稳如泰山。 (本章完) 第821章 出井猛虎 有石油襄助,这一场火果然烧的猛烈。便是身在洞窟之中,听得井外噼啪作响,也觉头顶热浪滚滚,不免心惊胆战。 万一火势蔓延过来,亦或者火焰几日不熄,他们坐困洞中,便是不被烤死,也要被焖死了。 但幸好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头顶的热意稍歇,想来那些贼人只能在四面放火,而此地地处高处,石油流淌不过来,那些木屋等燃尽之后,便再没有什么东西可烧了。 这般又躲了半个时辰,外面的噼啪燃烧之声尽去,狄猛悄悄从井中探了探头,只一眼便复又惊喜的跃回洞里:“殿下,火势停了。” “贼人的火油燃尽了!” 这山顶部落的树木,本就被采伐的差不多了,连地面也大都光光秃秃,火油虽烈,烧的却也快。 朱肃闻言,也偷偷攀上井口查看,只见外间已成一片灰黑色的废墟,纵然某处还有几缕火光,也已不成气候了。想了想仍是回返井中,道:“毒烟迫人,再等几刻,我们便出井去……” 却不料,外间竟是隐隐传来对话声,朱肃忌惮毒烟未散,那些本来在外围的贼人,倒是主动踏入火场中来了。 这些陈祖义所部的任务本该已经完结了。他们的任务便是扮做这早已被夷平的番人部众,诱使明军分兵之后将这部分明军将校请到山中。而后山下自有伏兵吞下剩余在山脚下驻扎的明军。他们本是要在寅时人马最为困乏之际发动的,但由于事情提早败露,不得已不提前动手。 借助猛火油之威,他们这一招出其不意虽然有些偏差,却仍使得颇为不错,更让他们惊喜的是明军领队的居然是一位朝廷的王爷,这泼天的大功就这般轻易的砸在了自己的头上了……不过匪类终究是匪类,贪心不足,等到火势歇了,这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冲入火场去将这些明人留下的财物搜刮一番。 他们对猛火油非常有信心。便是神仙佛陀,在这般的大火里也要烤成焦炭了。但是金银财货却未必就化于大火……这火海里炼的可是一位大明朝的王爷,这般尊贵的人物,随身怎么可能不带着些好宝贝? 便是先寻到这王爷的尸身,也是一份好功劳了。 于是为了朱肃这个大宝贝,这些扮做番人的海寇一等火势歇了,便迫不及待的冲进废墟之中搜刮起来……陈祖义治军,那是毫无军纪可言的,只有一条命令却是贯彻的彻底,谁先抢到的宝贝就是谁的。也是为了防止这些桀骜不驯的匪寇自相残杀。 谁先找到大明王爷留下的宝贝,谁就要发达了,这些匪寇安能不奋勇争先? 在这样的心态下,这些匪寇的队形乱的不能再乱……作为首脑的那老贼徒也不制止,在他想来,这样的大火里,明军便是插翅也难飞了。绝不可能留得性命,小的们为争先乱了队形也没多大影响。他自己也巴不得手下人能找到宝贝,毕竟不论是谁找着了好东西,也都得给他这个头领一份孝敬不是? 也好在他们四处搜寻,纷乱不已,声音远远的便传入了井中。井中明军闻声,也顾不上毒烟了,立刻开始默契的出井,在井口四周警戒起来。 此时不出井,万一被贼人堵在井口瓮中捉鳖,那就万事皆休了。 先前扮做族长的老贼见手下寻不到明军尸体,也不免有些疑惑。按理来说这般大火,那一百多人的明军是绝无幸理的……莫非明军真的会飞?这也太离谱了。 那井所在之处,原来是遍布木屋的居住区。那些木屋虽然被烧倒烧塌了,但焦黑的废墟仍在,正是有这些废墟遮挡,这些贼人才没有看到明军。 不过也合该这老贼该死,他看了看前头耸立的木屋,也想到了这层。不过却是认为或许明军走投无路,便躲在房屋中被烧死了。本想招呼左右去看看,想了想,还是自己带着几個亲信踏步走来。虽说小的们找到的战利品自己可以抽成,但是若能独吞,还是独吞最为畅快不是? 然而才转过一处废墟,这老贼寇便瞪大了双眼。 “明明明明明明明……明狗子!” 眼前,几十明军巍然耸立,沉静如山,似乎在围着什么。他们身上的铠甲虽有黑灰,但鲜红的鸳鸯战袄仍然耀人眼目……很明显不是被烧死的焦尸! 听见动静,这伙明军齐刷刷将被烟雾熏得通红的眼睛转到了这处,直吓得这老贼首亡魂大冒。 “老狗,你说谁是狗?”如同平地里的一身炸雷,还没等这老贼转身逃跑,那边厢,一员双目通红、脸色却黑如张飞、一身灰土也黑如张飞的明将已是提着大矛,步履如飞的杀了过来。所谓老不以筋骨为能,更何况这老贼在陈祖义手下本来就是如同谋士一般的货色,哪里敢正面迎战?见状上半身抖如筛糠,一双腿却是舞的能踢到他那干瘪的老屁股蛋,腾起了一溜烟飞一般的逃窜。 “来人,来人!救……” 他话未说尽,声音却是戛然而止,出不得声了。又尝试性喊了几下的他这才发现不对,骇然低头,只见胸口上不知何时,竟是“长”出了一截矛尖。 到得此刻,他方才“仆”的一声,倒在了厚厚的火灰里。睁大的老眼里,犹自带着惊恐。 “娘的,太久不用投矛,险些丢歪了准头。”如同黑面张飞的常茂骂道。他们这些高级将领,一个个为了在中远距离应敌,早配备了最尖端的迅雷铳。不过火铳用的纸包弹方才为了炸开洞窟,已一股脑都丢在了洞里了。刚刚他见此贼逃跑拔出火铳,扣了几下扳机发现毫无作用,情急之下,便将手中重矛掷了出去。 也幸好他与乃父一般,一身巨力,老贼又是仓皇之下,顾头不顾腚,这才一举功成。 身后,百来人的明军已尽皆从井中脱出。众贼眼见头领身死,仍在莫名其妙,将一切看在眼中的朱肃自然不会坐视良机失去,当即振臂大呼:“贼人首脑已死!” “诸军,冲锋!随本王杀光他们!” (本章完) 第822章 坐困孤山 明军愤然进击,一大群贼寇本就为了搜寻战利品,而阵型混乱。又见一群红着眼睛、身上犹带火气的明军从火场里杀出,那简直就像是从炼狱之中杀出的修罗,哪还能提得起半分的战意? 不到数刻功夫,贼徒们便逃的逃,死的死,尽数溃散无踪了。 终究夜色深重,朱肃担心贼人还有伏兵,控制了这一处山顶营寨后,便敦促收兵。这一番明军虽然狼狈,但除了一开始时战死数人、烧死数人之外,万幸没有太大的损失。 “幸亏殿下灵机一动……要不然,咱们怕是都要栽在这里了。”常茂想起方才四面皆是火海的情形,仍旧心有余悸。 “……我们是得脱大难,可九江那边……”吸入几口由山风带来的新鲜空气,朱肃觉得被浓烟熏的昏沉沉的脑袋终于好受了些。但马上,又变得心事重重。“你们看……” “这……”众人循朱肃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山下,原该是李景隆领其余人马驻扎的地方,竟是现出阵阵火光。 “看来九江那里,也遭到伏兵了。”朱肃忧心忡忡。 “这是……遭了火攻?”狄猛面露诧异。“可是,可是我等上山之前,所选的分明是一处河边不易起火之地,怎么会……” 话说一半,他自己也明白了。一般情况下,那地方确实不会起火。可若是有猛火油…… 从今晚的情形看,这伙贼人明显蓄谋已久。 “看来还不到我们休憩的时候。”朱肃拿起本来已放在一边的头盔,捋了捋额间的乱发,将头盔复又戴在头上。 “走罢。我们去汇合九江,寻机突围。” 李景隆别的水平或许不行,但论逃命,朱肃相信他还是有一套的……更何况山下明军数量颇多,营地范围宽广,他们也都是精锐,即便遇火,也不一定就全都着了道儿。 只要有一支明军没有中伏,就足以击退这些乌合之众,保住退路。 朱肃又猜中了,李景隆确实见机很快,山下的明军也确实没有受到太大伤亡……只是李小公爷虽然逃了,却是往山上逃的。本来准备下山接应友军的常茂朱肃等人见到灰头土脸往山上跑的李景隆,两边俱是一愣。 “五叔?”李景隆面露惊喜。“您没事?” “九江?”朱肃也愣了。“你怎么往山上跑?” “九江见山上火光冲天,如何能够安心?自然是点齐兵马,上山接应五叔了!”李景隆说的理直气壮。朱肃却是目瞪口呆,常茂插嘴道:“点齐兵马?那殿下要你保退路的军令呢?” “嗯?”李景隆把头一仰。“我唯恐兵力不够救出五叔,哪还能顾得上许多?” 朱肃扶额苦笑,细细询问,原来李景隆看到山顶火光冲天,忧心朱肃有什么岔子,因而深夜立刻擂鼓聚将,急吼吼带着所有人就上山救火来了。什么保住退路,若是五叔朱肃有个好歹,其他人便是全都全须全尾的被他带回去,那也是天大的罪过。 可若是能救出五叔……车到山前必有路,以自己这支明军的精锐五叔的能耐,李景隆也相信,那寥寥几个逃窜的教匪,也拦不住他们这些明军的退路。 李景隆压根就没意识到伏击的另有其人,不过也因为他的这份“当机立断”,使得山下的明军没有遭遇任何损失…… 也是因为山上的贼人匆匆发动,陈祖义本来定好的行动时间就这样被岔了开来,等到他放火去烧山下明军的营寨的时候,那些营寨里早就已是空无一人了。 “殿下,接下来怎么办?”狄猛问朱肃道。 朱肃深知这伙贼人的力量必定比白莲教雄厚。自己只带着千人,若是继续在此生地盘桓,则毫无主动可言。 因而便下令道:“贼人必定封锁了下山道路……既是如此,也只有突围一途了。” “底下的火也烧的差不多了,贼人或许想不到九江会去而复返,从原路突围。我们这便出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出此山!” “是。”左右尽皆应命。 山道难行,所幸这支明军还算是令行禁止。汇合一路的明军得了军令,便是有了主心骨,在夜色之中鱼贯往山下摸去。朱肃本寄希望于山下贼人有所松懈,却不料还未能出得山口,便遇到了一大伙贼人的伏兵。 这些贼人之中有番人、有汉人、也有西亚南洋人,人数远远胜于明军,又因为山口狭隘,一次只能容六七人并排通过……明军攻势一强,他们便丢出猛火油放火,这些人靠着这法子和人海战术,竟生生堵住了明军的攻势。 见此处不可为,朱肃当机立断,选择从另一处下山。然而在另一处,却遇到了白莲教,一大群番人和悍勇的白莲教匪并作一处,人数也远不逊色于明军,若是强自突围,损失必定巨大,朱肃选择了回山上驻守。 驻守山上,明军居高临下,这些人倒是也不敢强行攻山。 局面顿时僵持了下来。 “怎么样,可探察到其他的山道了吗?”山上,原先的番人部落营地之内,李景隆见有派出去的斥候回返,急急问道。 “回殿下,回小公爷……并未、并未找到下山的道路。”那名明军的斥候显得有些沮丧。 “我们抓来了几个番人舌头,其中有些对这里地势颇为熟悉的。连他们也说,这山上下山的道路拢共就两条,西面一条、南面一条,东面和北面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深涧,飞鸟难渡……” “当真,当真没有其他的下山道了……” “砰!”另一面,脾气爆烈些的常茂已是重重一掌,拍的桌案上的杯盘俱都震颤起来。“这群贼人,竟然想要困死我等!” “若是咱们还有火器……看我们不将他们炸个稀巴烂!” 明军轻装追击,身上带着的火药火器本就不多,上山时就多给朱肃身边的亲卫用了。在躲避火焰时又用了個精光,现在突围只能靠刀枪剑戟。 他们是精锐,用起刀枪来也是不弱,但一来受限于地势,二来贼人有那恶心人的猛火油……此消彼长之下,竟真就对这两伙乌合之众没有太多办法了。 (本章完) 第823章 谈判 “殿下,我等接下来该如何?”常茂问朱肃道。 朱肃眉头微皱,双目紧闭。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如昔日那般,只靠着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和对历史人物的心态把控,来领兵作战了。数次大战的耳濡目染,他也已经有了不依靠历史记载,来分析眼前占据的能力。 此时局势,已经颇为焦灼。教匪与陈贼合并一处,使他坐困孤山,然而这些贼人想歼灭明军,那也不可能。 这山只有两条道路,他们想突围不容易,贼人想要攻山却更不容易。 况且定国公汤和此时正囤于大肚港,虽说这荒郊野岭的联系不便,但若是太久没收到友军音讯,定国公也定然会派人搜寻支援的。 这样一来,即便是贼人想要围死自己这一伙人,也要承担相当的风险……贼人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何?只是把明军围在山上玩儿吗? 朱肃心中已经有了把握。 “五叔?我们接下来……应当如何?”见朱肃面色渐渐舒展开来,李景隆试探着追问道。 “等。”朱肃缓缓吐出一个字。 “等?”众人面面相觑。 “不错。”朱肃点了点头,面上已经不复先前凝重。 “等他们主动找上门来的那一天。” …… 其实这状况并不难测,虽说此时在场的有一位藩王、一位国公、一位国公世子,但满打满算,这亦只不过是一支只有千人的明军队伍而已。所面对的也只是白莲教匪以及南洋海盗,按体量,压根不能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战。 这些匪寇与北元、瓦剌、帖木儿都不相同,他们不过是恃凶逞强,又匪性未改,自不需要用敌国来带入其中,把他们当做是一个强盗就行了。 一个强盗设计把人逼在某处,控制起来,打的能是什么主意? 无非是绑票勒索,谋取利益了! 现在,他们已经成功的将自己这些人“绑”在山上,那么下一步,自然就该派人来索要“赎金”了。 “殿下,山下有人自称南海王的使者,前来求见殿下。”坐困孤山三日后,有卫士向朱肃禀道。 “哦?才三日就来人了吗?陈祖义这养气功夫修炼的还不到家啊。”朱肃笑道。 “区区匪寇,竟也敢僭越称王?”常茂在一旁怒发冲冠,朱肃已笑着拦住了他:“跳梁小丑,见之何妨?” “权当茶余观戏尔。” 朱肃倒是当真不介意纡尊降贵一回,主要是,他也对这位盘踞在南洋的海贼王十分感兴趣。 平心而论,比起职业造反的白莲教,陈祖义这伙人在朱肃心中更值得招募。毕竟也是华夏人出身,且野心远不如白莲教。即便不能收归朝廷所用,打发到西边去,搅乱欧洲大陆也是极好的。 大明的发展已经渐渐到了瓶颈期,摊子支的太大,人口与道路对明帝国扩张大业的限制开始显现……而历史上欧洲文艺复兴的爆发时间点已经到了。朱肃不介意用任何卑鄙无耻的手段去阻断他们的发展进程。 至于眼前的困局,只要陈祖义有所求,自己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 “头儿,早听闻周王朱肃是大明朝响当当的一名好汉,俺还以为多么威武,至少也该是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跑马。想不到,却只是这样一名娃娃?”双方约在西面山腰上的一处平台会见,朱肃远远的还未走近,一个衣着华丽的黑瘦汉子身边,一個相貌刻薄的汉子高声说道。他们的左右,有许多看上去流里流气的壮硕汉子,闻言,一个个俱都笑得猖狂,仿佛打了大胜仗一般。 将一位大名鼎鼎的藩王谋算在这里,他们确实觉得面上有光。 “撮尔小贼,大放厥词,也不怕折了鸟舌!”朱肃身边,常茂怒道。 “黑猴儿竟能说话?小爷我早听说峨眉山上的猴儿泛滥成灾,却不料这大湾之山也遍地是猴儿。咦?这猴王满嘴喷粪不说,竟还会沐猴而冠?实在是奇也怪哉!”李景隆更是反唇相讥。他在应天府常常混迹市井青楼,论打嘴仗,曹国公世子自称第二,大明没人敢称第一。 陈祖义也是久在江湖里混迹的,闻言顿时大怒,一时间污言秽语瓢泼而下,李景隆反唇相讥,双方旗鼓相当。 陈祖义故意羞辱朱肃,自然不是只图逞口舌之快,是想要通过这些污言秽语,来让这些明人们明白他们如今处于下风的事实;然而朱肃此时并不在意,甚至特意嘱咐了李景隆对这些贼寇进行折辱。让他们明白:明军不急,急的该是你们才对。 一场骂战,轰轰烈烈,陈祖义气的青筋暴跳,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然而后面那个很明显是明军主帅的人物,仍旧是老老神在,甚至还颇为无聊的打了几个呵欠。 很显然,这第一阵他陈祖义已经输了。 “大明周王何等人物,只知道让手下徒逞口舌之快么?”陈祖义终于绕过了李景隆,他阴沉着脸,直接对朱肃开始了发难。 “你等满口胡言,自是难换得本王一顾。毕竟本王从不与无知之人说话,累。”朱肃悠悠的道,仍旧没有将陈祖义放在眼里的模样。 陈祖义额上的青筋跳的更厉害了。他嘿笑两声,道:“周王殿下做的一出好戏,你要是真那般悠闲,又何必来见我们!” “我们虽然是贼,但是你们现在就在我们的手上,你信不信惹怒了我们,我手下的儿郎们齐齐攻上山来,将你这位尊贵的大明王爷直接剁成肉酱喂鱼去?” “区区贼寇,也敢大放厥词?”不用朱肃说话,狄猛已经当先一步,挡在了朱肃面前。 “我王平辽东纳哈出之乱,败倭国幕府,千里转战中亚之地,灭贼酋帖木儿于域外。如此武功,何人可及?你等虫孑,昔日见我王舰上战旗,便要退避三舍……真以为我等是怕了你们?伱们能攻上山来?来啊!若让你们踏入山上营盘一步,狄某便不算男儿……” 陈祖义脸色变得更黑了,他阴恻恻的道:“纵然我们攻不上山,你们也难突围离去!等到你们粮绝水尽,老子看看你们还能不能硬气!” (本章完) 第824章 天兵 这谈判有时候比的就是气势,一方的气势压过了,自然就能在之后的商谈间拿到更多的好处。 可是那个明军的首脑周王却似乎真的不甚在乎,他继续开言威胁道:“成王败寇。不管你们是不是官军,愿不愿意承认,你们都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而今我们把你们围在了这,你们就该听我们的……” 他原以为这些明军受了伏兵,又保着贵人,应当是万分小心谨慎,但有万一绝不愿意涉险才是。却没料到这些明军这般硬气,这都快要当场拔刀了,也未曾服软半分。只好继续与言语压着。 那边厢,朱肃却是终于开了口。只是却不是对陈祖义说的,而是朝着身后的一位卫兵道:“去,将本王准备好的礼物拿来。” “礼物?”陈祖义一愣。 “陈大当家是无家可归的草莽之士,本王却是礼仪之邦的帝王贵胄。既要相谈,自然是礼不可废。”朱肃道。来前锦衣卫早已刺探得这个陈祖义数次想要返回潮州老家光宗耀祖的心思,是以朱肃不咸不淡的刺了这陈祖义一下。陈祖义面色又是一黑,只见一位明军将士从后面端上来一口木匣,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陈祖义当场打开,却是骇了一跳。里头的,正是先前扮做部落老族长的老贼寇的头颅。 “陈大当家说我们是手下败将……可是我等兵力无损,将佐无损,贵方却死了一位头领,损失喽啰无数。敢问,先前是谁胜,谁败?”朱肃老老神在的道。 事实胜于雄辩,一众海寇终于哑了火。这老贼徒是陈祖义手下排名颇高的一位当家,众寇也都是认识的。现在已经死在了明军的手里,要他们硬说自己占了上风确实亏心。 陈祖义脸色也是难看,这件事,确实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个纰漏,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该是由这位老当家擒拿或诱杀明军首脑,然后由他们以猛火油伏击群龙无首的明军将士,最后再用这些明军当做肉票,去换取明军战船上的火炮。 这位老当家,真论起来还是他的一位族叔,因为颇有智计,又对他极为拥护,往日也曾客串过间谍头子通过改扮引诱来擒杀对家大将的,从来没失过手,所以这次才让他担当引诱明军将首的重任。 没想到,终日打雁的族叔最终还是被雁啄瞎了眼,他们设计的明军将领,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周王朱肃,族叔偷鸡不成蚀把米,竟被周王反杀。 “既然你们自觉赢了,又何必赴老子之请?”陈祖义硬邦邦的道。 朱肃自然不会说出是想要摸他们的底。他想要招降陈祖义,但这意图却不能在一开始就暴露出痕迹。这些海盗桀骜不驯,想要招服,还需要了解他们的意图、打击他们的士气才好。于是朱肃道:“陈当家也说是你请本王前来的了。” “本王已经给了见面礼,现在该换陈当家了……你等见本王究竟何为,现在还不愿意说明么?” 自己一方气势已经占到了上风,朱肃也不虞他们会狮子大开口,现在相问,想是就能探到他们的底线。 陈祖义一阵沉默。同样,现在他这一方气势下风,想要勒索敲诈的话,又如何能说出来?但他纵横南洋,一张面皮是早已丢到爪哇国去的。想了一想,还是道:“你们现在被我等围困至此,如果伱等愿意写信去给汤和老儿,支付赎金万两、宝船一艘、船上火炮、火器各百门,老子便做主张放了你们……” 竟是索要赎金,原本还猜测他们会不会讨价还价想要大湾,或者干脆想向朝廷讨个名正言顺封号的朱肃啼笑皆非。看来这伙子贼人确实是贼性不改,遂笑道:“绝不可能,我大明洪武皇帝早已言明,大明不割地、不和亲、不赔款。对敌国尚且如此,何况你们只是一伙海寇?” “……金银不要,至少也要我们有些赢头吧?”陈祖义仍不死心。原来他是打算押着肉票去找汤和要赎金的,现在这些“肉票”在山上顽抗,他一时半会也没办法,也只好硬着头皮和朱肃讨价还价。“周王爷,你可想清楚了。你们守着上山道,我们可也守着下山道……这山上可没多少吃食,真要就这么耗着,指不定谁耗得过谁!” “本王不愿突围,只是不想损失过甚……你真当本王突不出去?”朱肃晒笑道。“更何况,和本王耗……你有这個实力吗?本王几日没有消息,定国公定然派大兵来寻。你陈祖义在海里或许是条蛟龙,在岸上也能倒海翻江?挡得住定国公麾下的大明天兵?” 陈祖义哑火了。原以为自己占尽上风……怎么现在说着说着,被围着走投无路的反倒像是自己了? 眼见明军占尽优势,陈祖义一时贼性发作,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真正目的了,一拍扶手站起来道:“老子不管,今儿个,你们至少得给老子拿出五十杆船炮来!否则,老子攻上山,和你们这伙子人,一起死了算球!” 他们竟然是想要船炮,朱肃眼睛微眯了眯,神情也冷了下来。“不可能,我大明朝廷,从无赔偿金银财物之先例。更何况你要船炮,还不是要用来对付我大明水师?” “……谁说我要用来对付大明水师?”陈祖义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要不然,我愿意受朝廷赐封,携三佛齐归降大明朝廷。你们大明不是正在搞开疆拓土吗?这可是开疆拓土的大功业!” “这样我等要朝廷调拨些船炮来,不算赔偿了吧?” “既然如此,你陈祖义当自缚其身,往应天请罪……若我大明皇帝愿意赦你之罪,允你戴罪建功,你再来说这些未迟……” 话不投机,两伙人马争执不下,遂不欢而散。临幸之前,那海盗头子陈祖义颇为凶狠的瞪了朱肃一眼,朱肃这边,常茂等自是怒目而视,李景隆却是不解,等两拨人马离远了之后,李景隆方才问道:“五叔,按你原先心思,不是想招安这伙贼寇吗?怎么他们愿意主动输诚,你却又不愿意了?” “……我是想招揽这一伙贼寇为朝廷所用。但这陈祖义狡诈跋扈,哪有半分愿意为朝廷分忧模样?”朱肃皱着眉道。“若是将他们招安,只怕他们也不会如我所愿,往西去牵制欧罗巴诸国,而是会选择趴在我大明的身上,吸食我大明血肉……” (本章完) 第825章 飞跃天堑 “既然殿下不愿接受此獠,那么,我等就该准备突围事宜了。”狄猛沉吟着道。“山上缺食少衣,只靠李都督(李景隆领五军都督府都督之衔)带上上来的那一点辎重,必定难以久持。” “且向导曾说过,等再过些时日入了秋,整个大琉球便将不再潮湿。到时候没有雨水襄助,贼人若放火烧山,则殿下安危可虑。” “末将认为,当从西面突围下山……” 他们能够驻守山上,正是因为此时大湾岛正值潮季,山林灌木大都湿润,不易起火。贼人若想引火,也只能借助火油之威……可火油终究是没办法流到高山上去。 但若是潮季过去,树木干透,陈祖义等贼引火烧山,那就当真只能坐以待毙了。 虽说强行突围损失必巨,但在场几人都是宿将,自然不会将希望,当真寄托在汤和所部寻来支援这种小概率事件的身上。 于是,千余明军选择了山峰的西面道路,进行了数次佯攻。 上一次的谈判,似乎也惹毛了陈祖义这个桀骜不驯的盗匪,明军几次突围,陈祖义匪性发作,竟是亲率精锐,不计损失的将明军全都堵了回去。他手下喽啰多为番人、南洋人,汉人则都是其亲信精锐。 明军几次突围,斩杀的番人、南洋人不知凡几,每次撤退回山上时,山下皆是死尸掩道,明军之中也多有损,把朱肃心疼的不行。 “陈祖义这打法,简直是以命换命!”常茂愤愤的脱下带血的头盔,气道。“他能把这些人视作牛马,我们的儿郎可经不起这般的损耗……此贼到底带了多少人?” “只怕……很多。”李景隆忧心忡忡。他也算在大湾岛呆过一段日子了,对岛上诸部落与大肚王国的规矩也有所耳闻。“大肚国尚属野蛮,民智不化,但凡有部落开战,胜者奴役败者全族为奴者司空见惯,陈祖义势力强大,登岛之后,只怕暗自奴役了不少番人部落……再加上其在南洋称霸一方,那些南洋人本就是麻木惯了的。手下这样子的炮灰还不知有多少。” “再加上有猛火油此等利器,地形又狭隘,我等无法展开阵势,再兼被堵住了口隘……”李景隆越说越觉得形势不利。他也是将门之子,纸上谈兵的功夫还是有的。“……若无奇谋,只怕希望渺茫。”说着,瞥了眼朱肃。 “兵分正奇,哪能次次都有奇谋?”常茂道。“陈祖义也是从南洋而来,如今海路又有定国公驻守。他的猛火油未必就无穷无尽。” “我等大可以再佯攻几次,等耗尽了他们的猛火油,而后便直接发动总攻……还怕杀不尽这些贼寇,突围而出么?” 不少参与议事的将领大声附和,他们不知陈祖义招降奴役了多少番人,不知道贼人手中有多少炮灰以供损耗,但可以确定的是猛火油他们必然是无法携带太多的。事实上如今试图突围的时候,贼人使用猛火油封锁道路的频率已是大大降低,想来猛火油已经是快耗尽了。 只要没有了猛火油,纵然是千军万马,他们这些将领也有信心能杀透出去。 朱肃却是有些忧心忡忡。陈祖义虽是匪类,同时却也是如狐狸一般的狡诈。若是他诈做猛火油耗尽,等明军与那些炮灰完全混战在一起的时候突然放火……那明军又该如何? 他可不认为,陈祖义会顾惜这些炮灰的性命。 将此顾虑对诸将一说,将领们亦皆是沉默。这种情况大有可能,可若是不能确定猛火油是否耗尽,他们又如何能够确定全力突围的时机? “若是我等携带了‘热气球’就好了。”李景隆懊恼道。“乘坐热气球从天而去,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跳出樊笼……” “热气球那般胖大,若是携带了那东西,我们这千余人还怎么追击教匪?”常茂没好气道。明军的热气球有球体、筐体、火炉三部分,体积皆十分巨大,他们这千人是轻装简行,自然不可能携带那样累赘的东西。 “……虽说没有热气球,但说不定,我们还能有别的方法飞度天堑呢?”朱肃突然想到了什么,出言说道。 众将一听,俱都是一愣。李景隆喜道:“五叔,莫非你有法子?” “我等眼界始终囿于那两侧道路,却忘了东面的悬崖绝壁……若是能在悬崖对面设好一道滑索,我等沿索而下,岂不是就能绕至贼军的背后?”朱肃道。 众人原以为朱肃身为热气球等物的发明者,说不定能现场造出什么其他能够飞天的东西,却不料竟是出了这么个主意,不免面露失望。狄猛尴尬的提醒道:“殿下,我等也曾想过悬根绳索,攀下悬崖……但那悬崖却是光滑如壁,连猿猴也难攀援,如何能攀到悬崖对面?” “不能攀过去,还不能飞过去吗?”朱肃已是有了主意,长身立起。“虽不至于能飞出热气球那般的距离,但只是飞到悬崖对面……本王或能做到!” …… 纵是朱肃手段通神,这山上万物皆缺,自是也没办法造出热气球来。况且热气球工艺复杂,虽说朱肃名义上是发明者,但其实他也只是画了个设计图,出了个嘴皮子,真正动作制作、攻克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的,其实是大明诸多的能工巧匠,和他周王爷真没有太多的关系。 但想要飞天,亦或者说飞跃,却不止有热气球这一种办法。 朱肃想要做的,便是滑翔翼了。这座山山势孤绝,却也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凌绝四周诸山,东面的悬崖对面,离着这面也有一段不小的高度差。而且中间的悬崖里也有山风呼啸,自低往高,吹袭不断,四时不歇,许是某种谷风。若是滑翔过去,还能有托举之效。 滑翔翼的制作较之热气球,也更为简易,且材料也更易获得,他们扎营用的军帐内衬,便可用作滑翔翼的主要材料。至于制作骨架的木料,山上更是遍地可得。只需有一人执一根绳子成功飞跃对面,将绳子固定好后,这边的明军自然就能划过绳索,离开这一处绝地了。 (本章完) 第826章 天兵 “五叔,这……能成吗?”东面崖上,听着悬崖底呜呜的山风,李景隆只觉心里毛的慌。 这一道悬崖,仿若天神一剑,将一座本该连为一体的山峰,硬生生的劈做了一高一低的两半。这样的天地之威,人力真能跨越吗? 朱肃不答,只是默默的亲自帮那位自愿飞跃悬崖的军士绑着绑带。那名军士身后背着如翅膀一般巨大的滑翔翼,因着山风吹袭,颇有些要被吹上天空之感。 滑翔翼的制作并不困难,朱肃画好图纸之后,指挥着几名做过匠户的军士一齐动手,不一会儿,就做好了第一个试验品。 然而事情也不会那般顺利,第一张滑翔翼在搬运到悬崖上时,便被大风吹折了骨架。而后第二张、第三张也因各种原因,还未试验,便已出现了损坏。 朱肃干脆使用了坚韧的旌旗旗杆作为滑翔翼骨架,又扯下自己帐篷上最为上等的内衬布料,作为滑翔翼的材料使用,这才又制作出了两张临时滑翔翼。又在其中一张滑翔翼上绑上了约莫一人重的重物,等用望筒看到了那张滑翔翼成功飞到了对崖,这才着手让那位被遴选出来的勇士飞行。 “……万事小心,若能抵达对崖,着陆时务需注意。若有万一,袍泽们也会将你拉上崖来……无论是否功成,本王定不会忘了你今日壮举!” 这名自愿涉险的军士才二十来岁,还是个年轻小伙子,脸上却已长了不少纷乱的络腮胡,闻言,这大胡子已是热血上脸,激动万分:“殿下放心,俺娘给俺算过命,说俺福大命大,能活到七老八十呢!俺这回指定不会出事。一定会带着殿下和弟兄们飞过这鸟崖!” 听他口无遮拦,朱肃也是笑了。他再次检查了滑翔翼并无异状,便拍了拍大胡子的肩。“那么,我和千来名弟兄,便承蒙你借这一份福运了……去罢!无论是否功成,本王都会保得伱名留青史!” 大胡子抱拳行礼,将系在自己腰间的绳子又紧了紧,而后开始大步奔跑,迎着山风猎猎的悬崖,果断纵身一跃……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这位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兵身上。只见这位长了翅膀、腰间绑着绳索的小兵在空中只滞留了一会,而后便整个人栽入进悬崖里,彷如断了线的风筝。 “啊……”崖上众人不约而同的惊呼出声,声音之中,带着不自觉的惊慌与关切。可还未等他们上前去查看状况,只见眼见黑影一闪,这名大胡子小兵竟是又被悬崖间的谷风推了起来。白云蔼蔼,他竟是真的飞在了空中。 “五叔,竟……成功了!真就成功了!”李景隆欢呼雀跃。 何止是他,悬崖之上,见袍泽安然无恙,而且还当真飞上了天空,一众在此观望的明军顿时欢声雷动,响彻崖间。他们坐困孤山数日,这还是第一次这般欢欣鼓舞。 朱肃并不敢掉以轻心,他紧紧攥着手中的衣摆,眼里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大胡子小兵的方向。虽然没有堕入崖间,但他还没有飞到对面去,这法子就还不能算是成功……或许滑翔翼会在中途断裂,或许一阵风会将那勇敢的勇士吹向别处……既然尘埃尚未落定,他又怎能不悬着一颗心思? 不过或许是这位大胡子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又或者是上天也不愿大明折戟于区区匪寇之手……总之在蓝天之上,那简陋的临时滑翔翼当真就摇摇晃晃,飞到了对面的悬崖崖顶。 那大胡子着陆时似乎摔了一跤,所幸并无大碍。朱肃在望筒中看到他将腰间的绳子解下后,牢牢的绑在了一颗足供几人合抱的大树上,然后扬起手中大红色的鸳鸯战袍,朝这里挥了挥。 “事成矣!”朱肃喜悦的一握拳,而后高声道:“快,速做准备,分批渡崖!” 早就安排好了的明军立刻开始动作。他们将绳子绷紧绑实,而后几人一队,趁着天色未暗,开始将这根绳索作为滑索滑往对岸。到对岸后,明军很快又支起了数根新索道,夕阳之下,数条索道上人影绰绰,好一副飞渡之景。 数千明军没花多少时辰,便已尽数渡到了对岸。因为成功征服了这天堑,明军上下,士气一片勃然。 “殿下,接下来我等该怎么做?”狄猛靠过来道。 “贼人兵力未明,不如先撤回大肚港,调集精锐,进逼陈祖义,将教匪与陈祖义一同一网打尽……”他建议道。 这确实是稳妥之法,不过朱肃看了看因为完成了一项壮举,而士气高昂的将士们,露出一抹奸诈的笑:“来而不往,非礼也。贼人设计诓害我等,使我等坐困孤山数日。” “其盛情如此,我等如何能不回个大礼,好教陈祖义此獠不虚此行?” …… 此时的陈祖义还不知道,朱肃等人,早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座孤山,并且正在筹备给他一份大礼。 他仍在西面山道的山脚下,仰头注视着蜿蜒的盘山道,戒备着明军的进攻。 “头儿,这日头都已经没了……山道夜战,就算明军再托大,想来也不会去冒这一份风险。” “许是终于知道心疼了?打了退堂鼓?” “不可能。”陈祖义放下手中的望筒,断然道。“老子虽然看不惯那周王,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小子确实是一个人物。这一点阵仗就让他怕了?你小子怕是猪油蒙了心!” 说完,他将嘴上的草茎随口吐在一旁,喃喃道:“不应该啊,这几日间,老子故意让小的们减少了猛火油的用量……明狗子以为咱们猛火油将尽,应该更加铆足了力气跑来佯攻才是。” “怎么今日里,却突然没声息了?莫非山上出了什么变故?” 陈祖义悚然一惊,然而细细一想,却也未能想出什么纰漏来。下山的道路只有两条,这边悄无声息,山南那里,则有傅普信带着白莲教的那些家伙守着……虽说傅普信是大明的手下败将,但他和那些手下,还是有些水准的。 况且那里,还有自己借给他的三千番人……足以堵死明军了。而且若是明军转攻南线,也定然会有些动静。 既然两条路都没有异动,明军就必然还在这山上。莫非,他们还能生了翅膀飞下山来不成? (本章完) 第827章 黄雀在后 “许是明军连日进攻,也想要休息一段时日……”陈祖义心道。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只是心底深处,始终有一抹不安,扰的他右眼皮突突直跳。 “不行,得做些什么……” 海上行船,多赖天意。因而行船者多拜神佛。陈祖义身为海贼,也不敢轻视鬼神,心中想着这一抹不安或许是鬼神示警,本已经坐下的他复又占了起来。 “你去,将剩下的猛火油,全都给老子拿到山口的左近去。”左右踱步思虑了良久,陈祖义终于还是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他的命令说完,那位被他吩咐的头领却是一愣,不解道:“头儿,藏起来的那些猛火油也?” “咱们不是要假作猛火油尽,好引诱明狗子上钩吗?再说今儿天都黑了……” “偏你聪明?老子不知道吗?”陈祖义狰狞一吼,唬的那小头领缩了缩脑袋。“明狗子动向反常,必定是在谋算着什么知道吗?” “咱们想着藏起猛火油,阴他们一下狠的,说不定明狗子也想着白天不来,到了晚上你们松懈了,趁黑掏伱们一手。” “老子这是未雨绸缪,这是兵法,懂吗?” “懂,懂……”小头领哪敢多说什么,只能唯唯诺诺。“是,是,头儿兵法了得,明狗子的诡计哪里瞒得过头儿……” “去,也叫人通知白莲教那边……明狗子今晚要是敢来,老子就将他们统统烧死在这山里!” “都精神着点,明军的厉害,这几日里,你们也都看见了。那就不像是人,倒像是一只只穿了人皮的大虫。” “你们这群杀才之所以能和他们掰掰手腕,是因为老子用了计,将这些大虫困进了囚笼,让他们施展不出爪牙……” “只有把明军都堵在这山里,你们才有活路,老子才能拿捏住大明朝廷,往后才有大把的金银……可要是你们脚跟儿软了,让这群大虫突破了山口。” “别说跟着老子发大财……你们一个个甚至都要没命!想要活命发财的,就给老子死死的守住这个山口,等这事了了,有一个算一个,老子拿出黄金万两赏你们!” 喽啰们将剩下的猛火油搬到了靠近明军突围山道的地方放好。陈祖义四处鼓舞士气,他的吩咐也已经传达了下去。这一番话毕,本来已懈怠了的海盗们个个抖擞起精神,眼一眨不眨的盯紧了山道的方向。 陈祖义心里的不安终于也消散了些。他看着自己的部众们以及部众们所驱使着的番人、南洋人,剩余的那点子不安反而唤醒了他心中的匪性。“来吧,明狗子,来吧。” “老子就不信了,你们能杀穿了老子这么多人……除非你们都是天兵天将……” 他这么想着,倒有些期待明军今夜当真下山,和他来一场硬碰硬的血战了。 正当他摩拳擦掌的当口儿,却听得身后的后军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陈祖义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脸上一片不悦。 他的这一支人马,是由他亲信的汉人海盗们,驱使着番人与南洋人奴隶所组成的。番人与南洋人虽然蒙昧,但偶尔也会有不甘遭海盗毒打剥削,愤而反抗的奴隶出现,海盗们对其镇压之时,就难免会有些动静。故而听到动静,陈祖义便条件发射的以为,又是哪一个手下的兔崽子把奴隶逼暴动了。 他嘴上虽然呵斥,但倒也没往心里去。那些猪羊一般的番人与南洋人不会是他手下海盗的对手,翻不了天去,一般只需盏茶功夫这种暴动就会平息,因此只是让人去嘱咐后队的小头领加紧处理,别误了正事就好。 可是今夜的这场暴动似乎持续的久了些。不再去关注身后的陈祖义将注意力仍旧转移到了前边的山道,但过了许久,后边的骚动却似乎越来越大了。忍无可忍的陈祖义终于大骂出声:“怎么回事?后边的那些兔崽子们莫不是都死光了?没听到老子下的令吗?” 却见先前被他派去传令的那亲信一脸惊慌的挤了回来,一见陈祖义,竟是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海王……大当家,不好了,不好了……” “跟老子卖什么关子?说!什么不好了?是南洋人反了,还是那些该死的番人反了?”陈祖义骂道。 “不是南洋人,也不是番人……” “是明人,明人从后边打进来了!” “什么?”陈祖义一愣,第一反应是大肚港的大明定国公汤和打过来了。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在大肚港左近,自己埋伏下了不止一批的暗哨,不分昼夜的探看港内明军的动向……若是大肚港的明军有所异动,自己不可能不知道才是。 既然不是大肚港内的明军,这大湾岛里,哪里还有别的明军?陈祖义正要呵斥这名亲信乱己军心,眼睛一抬,却看见一面火红的日月悬天旗,正在夜色之中猎猎而来。陈祖义不由得长大了嘴巴:“真……真有明军?” “大明天兵已至,胆敢抗拒者,当场格杀勿论!擒拿贼首陈祖义相献者,可免其罪,兼赏千金!”那边厢,随着猎猎飞舞的明军旌旗,明军的呐喊声也随着刀剑相击的厮杀声,一并传入陈祖义的耳朵。 就着火光,一面“周王橚”字大纛出现在了陈祖义的视野里。陈祖义顿时亡魂大冒:“怎么可能?周王朱肃?他怎么可能绕道老子背后去?” 他突然想起了曾经在一位自己劫掠过的大明商人耳里,听到的一个传说:大明的周王朱肃乃是仙人子弟,有上天入地之能,曾经携四位大儒飞天,破程朱理学天人感应之谬论…… “这世上,真有仙人?”陈祖义顿时冷汗岑岑。 终究是纵横南洋的海盗之王,心中虽然惊惧,陈祖义仍然大声喝骂手下道:“快,快,猛火油,把猛火油推上来。” “泼出去,所有猛火油都泼出去,烧死这群天杀的明狗子!” 后队之中,明军和他后队的亲信以及诸多的番人、南洋人已经厮杀在了一起,难分彼此。若是此时用上猛火油,只怕他陈祖义的手下也要烧死无数。但此时的陈祖义眼中惊恐与疯狂并具,显然已是顾不得了。 (本章完) 第828章 海上堵截 然而,就连陈祖义最后的抵抗,也没能发挥作用。 为了防止明军今夜趁夜突围,陈祖义临时决断,将猛火油都推到了便与防守山道的前方……纵然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明军竟真的如神兵天降,突然从后边袭来了。 这么一来他的一番安排全成了无用功不说,甚至还起了反作用……被安置在山道左近的猛火油,距离被突袭的后军反而越发的远了,陈祖义急急使人去搬猛火油,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身穿鸳鸯战袄的明军如同一根烧红了的火钎子,摧枯拉朽的刺穿了海盗们的防线。这些海盗们本就没想到明军会神兵天降般的绕到后方,遭遇突袭时本就是猝不及防。再加上原本他们的阵势便是海盗们在后、番人与南洋奴隶在前,好驱赶着番人和南洋人用人命堵住那条狭隘的山道。 现在明军绕后攻击,从未想过自己会直面明军刀锋的海盗们一时惊恐万状,哪里还有心思驱使此时反而处在他们身后的番人南洋人? 那些海盗们不再顾得上的南洋人和番人们,趁着后队的海盗惊惶之际,纷纷作鸟兽散。一时之间,陈祖义所部的队形被这些逃窜者们冲的七零八落。明军因此突进的更为迅速,还未等陈祖义的手下搬来猛火油,当先的常茂已经杀到了陈祖义的近前。 陈祖义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指挥左右们立刻顶了上去,然后…… 他自己如脚底抹了油般……溜了。 溜的毫不犹豫,溜的猝不及防。连已经死死锁定住他身形的常茂都惊讶,世上竟有如此果决之人。明明战局还未至糜烂,陈祖义一方的人数也远远胜过明军……他只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位大名鼎鼎的南洋巨寇,竟是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已经溜的无影无踪了。 没了首脑,这伙南洋海盗更是如同一盘散沙。明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些本来颇为顽强的海寇彻底击溃了。 “殿下,已无人继续负隅顽抗了。”负责打扫战场的狄猛汇报道。“有百余海寇为我军所俘,另有数百南洋人以及当地番人。” “贼首陈祖义不知所踪,另外,南边的白莲教匪似乎得到了消息……等我军前往清剿的时候,南面山口已空无一人了。” “……他们倒是见机的快,一个个都跑的没影儿了。”朱肃道。 “不过,收缴了这些猛火油,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朱肃踢了踢脚边的一坛物什。此物,便是海盗们视为杀手锏的猛火油了。打开坛口蜡封,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这还是朱肃第一次在这个时代看到石油。 作为后世的主要能源之一,石油对如今大明的技术进步也有极大的促进作用。可以将其交给宝源局,尝试研究炼制出甘油、汽油,宝贵的石油资源,还能够激发大明上下开发石油产地的野心,促进大明开疆拓土之策的进一步发展。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陈祖义老巢在南洋……而今他在大湾的企图破灭,其必定是想要出海,回到老巢休养生息。” “立即回返大肚港、淡江港,从两处港口派出战舰,封锁大湾海域,阻截陈祖义返航船只。” “另,派遣使者拜访大湾诸番人部落,告知他们陈祖义与白莲教驱使当地番人作为炮灰其事。” “让他们公举出新的大肚王,我大明愿保大肚安泰,条件是大肚诸部与大肚王,要共奉我大明为宗主,四时入贡,永世不叛……” 朱肃一条条事项吩咐下去,将此行的收尾工作一一安排。原本,那些白莲教匪或许还有能煽动山中诸多大肚生番的能耐,毕竟在明面上,大肚王是被那些红毛夷人所杀,他们白莲教斩杀了红毛夷人,算是为大肚诸部落复了仇。山中诸部,也必不会对其心怀戒心。 而如今,白莲教却和奴役驱使番人的陈祖义混在了一起,甚至和陈祖义沆瀣一气,一齐驱赶番人堵截明军……大肚诸部虽为开化,但也不是傻,会去信任这样一个视自己同族如同猪狗的白莲教。 可以说,白莲教在大湾的生路,已经断了。他们在大肚诸部之间,已经没有了丝毫转圜之机。 除了跟随陈祖义前往南洋,这一伙白莲教匪没有其他的出路。 于是这一部明军便立即沿原路回返,汇合了驻守在港口的定国公汤和。汤和听闻了朱肃一部的遭遇,稍觉后怕的同时,又为那滑翔翼此物感到惊异不已。 不过老练如汤和自然也不会忘了正事。他派遣舰队,在朱肃所安排的基础上,又写信令福州、广州沿海诸卫一同派出水师,将从大湾到三佛齐的海路布设的如天罗地网一般。 他汤和年纪大了,又被安排驻守沿海,何时能摊上这种开疆拓土之功?不趁此机会擒拿住这陈祖义,顺便为大明将陈祖义的老巢三佛齐取在手里……岂不是白瞎了这天上掉下来的一张馅饼? 汤和与朱肃一齐发力,陈祖义便倒了大霉。 本来陈祖义率众来到大湾岛,因为害怕惊动了明军,就是在暗中秘密行事。后来与白莲教谈判之后,更是将一部分战船借给了傅普信,以供他们用来袭击明军宝船。 没想到傅普信功亏一篑,自己押上大湾所有经营的计策也告失败……带着寥寥数人数船,狼狈逃离了大湾不说,一路上还不断遭遇明军的围追堵截。陈祖义纵横南海,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更要命的是,在一次和广州水师鏖战的过程中,陈祖义的座船被水师官兵的拍杆所摧毁,陈祖义被迫转移到了另一艘船只上。而船上残余的数十名海盗,则在水师官兵的攻击下,全部喂了海中的鲨鱼。 也因此,这一支逃亡的船队之中,本该实力稳压白莲教一头的南洋海盗,其势力也变得渐渐捉襟见肘了起来。 (本章完) 第829章 大难临头 陈祖义身为南阳巨寇,己方亲信数量锐减,与白莲教之间的实力平衡被打破,这事儿他自然是门儿清的。 先前,因为自己的实力稳压白莲教一头,故而他能够心安理得的利用这些白莲教,不用忧心遭其反噬;但如今,他的手下损失惨重,那些白莲教的损失却有限,陈祖义心中不得不犯了核计。 在击退了泉州水师的一支追击船队后,陈祖义将傅普信请到了自己的座船上,客客气气的给傅普信倒了一碗酒后,说出了接下来想要傅普信所部的船只在后边断后的想法。 “老弟你也知道,这几日里,明军追袭甚凶,哥哥我从三佛齐带出来的那些儿郎船只们,都已损失的差不多了。” “我们兄弟现在都是大明的通缉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老哥我脏活累活的干了这么久,为老弟你顶灾消难……现在老哥我吃不住了,老弟你是不是也该站出来,扛扛事儿,分一分忧?” 陈祖义口里客气,眼中却是寒芒闪动。他双目布满血丝,明军连日的追击,已是几教他陷入疯狂了。每次与明军水师交战,他都要如壁虎断尾一般抛下一部分的部众断后……反倒是这些白莲教,驾的是西夷的快船,跑的比他迅速,损伤竟是也比他少了许多。 自己的人手不能再损失了,陈祖义已做好了准备,若是这傅普信一旦不愿,他便拘了这个白莲教首,迫使那些教徒俯首听命。 但傅普信竟是比他想的还要上道的多,他似乎完全没看到陈祖义眼中的不善之意,仰脖喝下了那碗酒,还颇为认同了点了点头:“嗯,海王说的有道理。我们蒙海王重恩,也是时候出来报答报答了。” “我这就吩咐手下的弟兄们操船断后,明狗子若是再追来,海王便请先走。” 他答应的爽快,倒是让陈祖义想不到了。见陈祖义目露惊诧,傅普信心领神会,苦笑道:“那些明狗子对我们穷追不舍,我们若是不能拧成一股绳儿,这一遭大劫必定是过不去……” “海王放心,我姓傅的也没那般愚蠢……明人也已经对我们白莲教张了悬赏,若是落在他们手里,只怕我是要生不如死。” “这时候若我和海王还起内讧,到时候,便宜的只能是明狗子。倒不如先咬咬牙,送海王你到三佛齐去……只是到了三佛齐,还请海王记得你我在海上的这一番同舟共济,再接济小弟一番。也好让我白莲教,能在那异域之地扎下根基……”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傅普信一番剖白,倒是教陈祖义又惊又喜。“老弟这般上道,老哥哥我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不是你哥哥我胡言,那番邦之地,也有繁盛如中原的……老弟你白莲教到了那地界,一定大有可为。” “哥哥我一定竭诚相帮……说不定千百年后,伱我的后人能建立起一个疆域不输大明的大帝国,也未可知啊!” 解决了白莲教的问题,陈祖义心中大慰,舱中气氛一时融洽起来,可饶是如此,陈祖义也没有将傅普信放回船去,而是盛情将他留在自己的座船上,名为款待,实际上仍是扣押,他一个奸雄,自然不会将希望全部放在傅普信的一面之词上。 傅普信亦全作未觉,只是依陈祖义之意下令,教白莲教的海船缒在船队最后,用以在明军追来之时断后之用。 然而,傅普信虽然屈从,但白莲教徒之中,却也有人心怀不忿的。随侍在傅普信身边的耿大头,趁着傅普信暂辞如厕的机会,对他进言道:“掌柜,这陈祖义没安好心……您莫非看不出么?” “这贼徒……昔日在大湾岛的时候,就对我们多加诋毁,一副看不上我们的模样。围山困住明军的时候,也是他们自个儿本事不济,反遭了明军的夜袭。” “如今损了实力,却要拉我们垫背……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掌柜的,不如我们抛下这厮,自個回杭州去吧……到了杭州,咱们从头来过就是,大不了隐姓埋名,总好过死的不明不白……” 傅普信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当我愿意在那海寇面前伏低做小?实在是我等现在走投无路,也只有陈祖义这厮可以依仗了。” “这厮在三佛齐是地头蛇,有他襄助,我们原定的在海外发展的方略,未必就不能继续。况且如今那船上的大多是新入教的番人,又有什么不可牺牲的?” “回返杭州?明人已经四处通缉我等,我等哪里还有活路。倒不如讨好陈祖义,让他襄助我们,在三佛齐再造真空家乡……” 他拍了拍耿大头的肩膀,道:“耿兄弟,你和方兄弟(方瘤子)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如今方兄弟落在明军手上,这教中的大事,就需要你一肩承担了。” 傅普信眼中仍旧野心勃勃,继续道:“梅花香自苦寒来,今日我等虽然落魄,安知明日会不会有得意之时?等到了三佛齐,我便升你为白莲护法,你我兄弟在异域定能再创辉煌……” “他日我若有个好歹,你便是新一任掌教。” 傅普信拿出掌教的架子,耿大头也只能垂首应是。傅普信点了点头,道:“船上的那些番人大都听你指派,我如今要留在这里,以安陈祖义之心。陈祖义要求的事,便交托与你了。” “是。”耿大头点头。白莲教中分为“将”“师”二门,将门者,精习兵法武艺,用于起事时领兵破阵。而“师”门则精通幻法骗术,用以蒙骗愚夫愚妇,以拉拢人马。傅普信与先前被擒的方瘤子都是“将”门,而这耿大头却是“师”门弟子,那些被白莲教所哄骗的番人,也多是他耿大头的手笔。故而傅普信有此一说。 眼见傅普信离去,耿大头低垂的脑袋终于渐渐抬了起来。傅普信没有发现,他那颗大脑袋长着的脸上,却是有那么几分的不以为然。 “呵,真是犯了失心疯,一门心思就想着去那蛮夷之地,用俺们的命教你称王称霸……” “明人悬赏的是你这个白莲教首,可没说也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本章完) 第830章 谁是匪徒 海波茫茫。 陈祖义离开老巢出现在大湾,对大明来说,又何尝不是个机会。深山中的老虎才有威慑力,但若是下到了平原中,没了山林遮蔽掩护,一阵劲弩攒射,也就一命呜呼了。陈祖义这只南洋恶鲨亦然。 对于追杀陈祖义一事,汤和和朱肃自然是竭尽全力的。汤和是为了建功光大门楣,朱肃则是得了老朱的命令,要彻底占领南洋海路,截断西夷东来之路。汤和下令让沿海水师进行阻截,朱肃自然也敦促了南洋水师,衔尾对这伙贼徒穷追不舍。 大明水师将领匮乏,南洋水师的战舰又多是新型的炮舰,有指挥经验的将领在场的除了李景隆外,就只有朱肃自己了。是以朱肃派出了常茂对这伙贼人进行衔尾追击,并以李景隆为副将。而今,两人已得到了来自泉州水师的报讯,确定了陈祖义的船队就在前方不远。 一得此讯,李景隆便坐不住了,驱使那艘与自己一同经历百战的宝船,抛下常茂的本队,扬帆直扑而来。 “小公爷,这仗若是再败,我曹国公府可无颜再面对陛下与殿下了。”李景隆身边,管事李贵面上颇为忧虑。“不若先会齐了郑国公的本队,再行计较……” “陈祖义那贼厮奸猾的紧,要是会齐了郑国公,还不知要逃窜到何处去。”李景隆摇了摇头,眼中却是有一股狠劲儿。“……况且,要是将这份功劳也给了郑国公府,咱们曹国公府的脸要往哪儿搁?” “况且……”李景隆神秘兮兮的将李贵拉近了些,对他道:“我在那些白莲教的俘虏嘴里听到一个消息。” “那姓傅的白莲教匪的头子手上……有黄金!” “黄金?”李贵也是眼前一亮。 “说是那伙子西夷的采金船,被那厮给掳了。”李景隆道。说到金子,他双眼的瞳孔都放大了,呼吸也粗重了些。“你当我为何这般情急?” “若能劫了这些金子,我们曹国公府……” 先前的几次败仗,毁了曹国公府大力经营的淡江港不说,那许多打在海里的炮弹,也成了曹国公府府库的催命符……战功或许还有机会取,可如今陛下严禁勋贵欺压百姓,哪有那么多的门路能把这些金银捞回来? 为了弥补亏空,李景隆可谓是操碎了心。而今既然有了这么个消息,又怎么可能不奋勇争先。 “可是……”李贵心中也是怦然心动,但想起这位小公爷的本事,还是觉得十分忧心。“小公爷,纵使如此,我们也当小心为上。” “万一这偷鸡不成……” “我知道。”李景隆点了点头,而后颇为狡黠的眨了眨眼:“我只在远处用火炮轰他丫的,这总成了吧?” “左右这支船队,现在是在郑国公府的名下……兵部和宝源局就是要索要这炮弹的开支,也是得向常家要去……” “哈哈哈哈!” 李景隆笑得开怀,要是不必担忧炮弹开支,他打起海战来,还能有什么顾虑?李贵的嘴角抽了一抽,对小公爷这般无赖也颇为汗颜。但他昔日也是占山做山大王的,这惭愧也只在心里打了个转,之后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是,要是能不必顾忌炮弹的消耗,只停的远远的打炮仗,谁人能是大明宝船的对手? 他便也放心了下来。 李景隆一路劈波斩浪,顺着泉州水师官兵指点的路径一路追寻。事实证明,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气运总是要比其他时候更加好些,在黄金的刺激下,已经穷到红了双眼的李景隆竟当真找到了陈祖义的船队,在望筒之中,李景隆看到了前方陈祖义船只的风帆。 “快,满帆!贼人就在前边!”李小公爷急的大声嚷嚷,整個人追到的甲板上去,仿佛靠着一双脚就能快些追上面前的贼人般。 前方,陈祖义也通过望筒看到了明军宝船的身影。早已是惊弓之鸟的他吓得亡魂大冒,赶紧对傅普信道:“快,傅兄弟!” “让你的人,去拦下这伙明军的战船!” 傅普信依言下令,命令传到了耿大头这里。后方战船上的耿大头轰然应是,而后指挥着那些番人,迎上了明军的战舰。 “快,发炮!”李贵急急道。“莫要被贼人给近身了!” 船首的炮兵先开了两炮,两颗炮弹悠悠的划过了两条抛物线,朝着白莲教的船只而去。其实若要对敌,宝船本该是要把船身打横过来的。毕竟大炮大都是装在船身的两侧,多炮齐射,能够打中敌船的概率才更多些。 船首的火炮仅有两门,一般而言,也只是聊作应景之用。海上发炮本就准头不精,区区两门火炮想要在茫茫海波里打中敌船,那几率可以说是万里无一了。 这两颗炮弹也是如此,虽然船上的炮兵也是经过训练,但这两颗炮弹飞出,还未落入海中便能看出是偏了些距离。船上的舵手都已经准备转动船舵,打横船只了。 却不料那只贼船竟是突然转了转方向,正好不偏不倚的,迎上了那颗被砸中的炮弹。 “这?”舵手傻了,炮兵也傻了。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自己往炮弹上迎的贼人?唯有李景隆小公爷见状大喜,那中了炮的贼船已经开始逃窜,也就是说,自己不用浪费时间在打横应敌上了,忙不迭的继续下令道:“快!快!追上去!万莫让这陈贼跑了!” 那边厢,傅普信却是救起了返回求助的耿大头。 “耿兄弟,你这……”傅普信脸色十分难看。“你怎么还自己迎上明军的炮弹去了?” “掌柜,这.哎!”耿大头一张胖脸上显得十分懊恼。他恨的咬牙:“还不是那些摇桨的番人,不堪大用!” “平日里训练时,倒也有模有样,明军炮弹一来,他们便自个儿乱了方寸” “这不,船只一时失衡,竟是正巧撞上了明人的炮弹眼见船只受损,用不了多久就要沉没海中,不得已,我只好带着弟兄们回来换船了。” (本章完) 第831章 异变陡生 华夏先民,实在是最为勤劳且智慧的人民。论及当今华夏,即便是没有朱肃的插手,无论是各行各业,经济文化,与四海诸夷相比,也都是全方位的碾压。 比如船只,与能够造出数千料宝船、远航万里的大明相比,同在这一片蓝天下生活的其他文明,就显得颇为原始:与大明宝船的恢弘大气、坚固牢靠不同,“四夷们”的船只大都显得颇为粗制滥造。例如耿大头座下的这艘在西夷和南洋之中,也算是珍稀大船的座船,就是以大木直接锯成方形,联结之处,再以铁片接驳而成。与宝船相比,毫无坚固可言。 且华夏百姓早已摸索出用桐油、麻筋等物弥合缝隙,使海水不侵的技术不同,这些船只大都只是粗糙的以干草和草灰堵塞缝隙,其船帆与船舵亦十分简陋。大明的宝船舰队已经装备了万向帆、三角帆,而这些船只依然使用着原始的单向帆,不能驶逆风、戗风,只能用于顺风。如遇逆风、戗风之时,只能下帆摇橹。故而这些船只的航行,十分的依赖风信。 陈祖义是仓皇逃亡,自然没有合适的风信可言,耿大头断后的座船也是以摇橹作为动力。偏偏摇橹这活儿,也讲究一个令行禁止,举止如一,若是不够协调,船只打圈失控,也是寻常。那些负责摇橹的番人教徒见到明军的大船追来,一时慌张,乱了分寸,导致船只失控迎向明军炮弹,这很合理。 没有立刻沉没,便已经是万幸了。 脸色难看的傅普信只能向陈祖义告罪,陈祖义面色阴沉,然而如今局势危急,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况且人力宝贵,总不能当真坐视耿大头这一整船的人马葬身碧波之中,也只能捏着鼻子让傅普信把人先从正在沉没的船只中救上自己的座船,一面向自己的亲信下令道:“快,拦住明狗子。” “喷火船速速断后!” 两翼陈祖义亲信的喷火船队得令脱离了队伍,朝着李景隆的宝船舰队迎了上来。这些喷火船大都船身细窄,都是小艇快舰,目的就是快速贴近敌船之后,喷洒猛火油燃烧敌船,颇为难缠。 “迎敌!迎敌!莫让贼人引燃了船身!” 倒也不用李景隆的座舰打出旗语,看到贼人派出了快船,明军水师官兵们已经开始争分夺秒的打横了船只。李景隆深知猛火油的威力,即便是以宝船之厚实坚固,却也未必就能抵挡得住那样的火焰,是以一待宝船打横,他便忙不迭的下令发出炮弹,务必要在喷火船贴近之前将其击沉。 打横了的宝船炮口可就多出了许多,更何况李景隆这回是铆足了劲儿,一炮千金的炮弹如不要钱一般的洒了出去,炮火的轰鸣声几乎就没停过,光是第一波炮弹的花费,怕不是就够造出数十艘陈祖义的这种喷火船。 这般烧钱一般的打法,若是常茂在这定然会疼到心悸。 大炮打蚊子确实不易,但却也架不住这炮弹实在是多的可怕。一大波炮弹挥洒而下,总有那么一两艘喷火船被炮弹砸到了的。而且随着喷火船越靠越近,大明一方更是换上了如虎蹲炮那般的开花弹。散弹喷洒之下,中弹的喷火船就更多了,海面上瞬间燃起一簇簇大火。 喷火船载有石油,一旦被炮弹击中船舱,石油爆燃,船上往往就成了这海上的炼狱。侥幸靠近宝船的喷火船也将喷头对准了宝船船身喷火,却又往往被宝船上的弓矢、手雷轰炸,一时之间,夕阳之下,这一片本该碧波飘荡、宁静祥和的海面,霎时间成为了修罗地狱。 陈祖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喷火船被击沉之后,飘荡在海面上的石油往往还能够燃烧一段时间。阻隔在他与明军水师面前的,就是这么一道诡谲的在海面上燃烧着的火墙。这一道火墙,不知要他搭进去多少多年劫掠下来的底蕴,但如今他已顾不上心疼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着手下人:“快,快啊!快给老子划!” 容不得他不惊慌失措,他的身后,不仅仅是一片火海地狱,还有一只随时可能从火海之中冲出,将他彻底覆灭的修罗。 他的这艘座船倒是一艘明制的双桅快船,不止有时下大明最新式的万向帆,不止上有船帆,就连船撸也比寻常船只更多了许多。这是陈祖义不惜代价给自己打造的座船,凭借着这艘在海上来去如风的座船,他陈祖义也不知躲过了多少本该必死的局面。 现如今,这艘快船发挥出了它全部的速度,如一支离弦的箭矢一般越过了诸多他手下部属的船只。饶是如此,陈祖义仍旧觉得如芒在背,他不断拿着望筒朝后边观望,一面仍旧催促道:“快些,再快些……” 他的身后,一艘大明宝船如地府恶兽一般,从火势渐熄的火海之中悍然驶出,船帆之上,犹带烈焰……陈祖义见了,吓得一个激灵,连声音都尖了起来,如一只公鸭一般:“快,快啊,快……” “滚开,让我来!”傅普信一把推开一位正在摇橹的南洋海盗,自己夺过了船橹,开始奋力的摇动了起来。那边的耿大头见了,眼珠略转了转,赶紧催促让南洋海盗们换班摇橹。 陈祖义见了,并不多言。今日连番逃窜,原本负责摇橹的海盗们早就累的气喘吁吁了。本来早就该换人摇橹了,他惊惶之下,竟是忘了这事。 陈祖义身边的南洋众盗填补进船橹旁,而原本负责摇橹的海盗方一离开岗位,一个個便都大汗淋漓的瘫坐在地。还别说,换了一批人手摇橹之后,船只果然更快了几分。 “你很不错。”陈祖义脸色稍霁,百忙之中,夸奖了耿大头一句。耿大头受宠若惊,抱拳道:“陈海王谬赞,小的只是……”后面的话声音渐小。 “什么?”陈祖义没有听清,也没有多想,下意识的便想凑近一些,却不料耿大头一个趔趄,似乎脚下不稳,忽然朝着陈祖义便栽了过来。 (本章完) 第832章 内讧 陈祖义仍未多想。此时,他手下的南洋群盗,大多被打发去帮着换班摇橹了,身边并无他人。他也没有觉得耿大头此举有什么不对。毕竟海上作战,最重要的便是掌控船只。不让自己的手下亲信去换班摇橹,难道让白莲教那些不堪用的番人去摇吗? 从这一点来说,这个叫耿大头的白莲教众只提醒自己的部众前去换班,而不是和那傅普信一般越俎代庖,自己抢下船橹……陈祖义还是很有好感的。 因而见了耿大头一跤跌倒,身边又无他人,离他最近的便只有自己,陈祖义下意识之间,便要伸手去扶。却见耿大头目中陡然绽出一抹寒光…… 陈祖义心中一惊,立刻便有了防范,下意识的改扶为推,却不料耿大头手腕一翻,本来空空如也的手上顿时多了一柄短刃。 陈祖义发力不及,耿大头却已经是以身压刃,短刃穿过陈祖义手掌,戳在了陈祖义胸口的鲨皮甲上。 “啊!”陈祖义惨呼出声。 突遭异变,众人皆是愣了一愣。陈祖义看着已经被利刃贯穿的手掌,鲜血反倒激发了这位南洋巨寇心间的那一股匪气,他重重一脚将压在他身上的耿大头踹的飞起,随后另一只手握着被利刃贯穿的手掌爬了起来,恶狠狠的眼神盯住了傅普信:“姓傅的,你敢阴老子?” “我?”傅普信也愣了,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正在从地上爬起的耿大头。 耿大头不愧是白莲“师”道传人,他利刃虽然离手,右手不知怎么的须臾一晃,又是一把短刃握在了手中,头也不回对傅普信道:“掌柜,你还等什么?” “杀人夺船,就在此刻了!” 来不及细想,那些本来在摇橹的、躺在地上喘气的,见到首领受了重伤的南洋海盗们,立刻丢下手里的活计,朝着陈祖义、傅普信、耿大头三人扑了过来。向陈祖义扑来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头儿,而朝着傅普信、耿大头扑来的,那可就没安什么好心了。瞧他们那一副恶行恶相,就知道他们必要取自己等人性命。 傅普信见状,也无暇细思了,拉过一名海盗在胸口一拦,挡住了本来要取他性命的一刀,随后信手一拽,便将那刀夺在了手里,而后一口大刀,舞的虎虎生风。不愧是“将”门出身的白莲掌教,这一口刀如风车般舞起,船舱之内,这一大帮的南洋海盗竟一时间被他一人挡在其中,不得寸进。 耿大头已经招呼起甲板上的白莲教众与番人教众们。他上船以后,船上的南洋海盗与白莲教徒的数量对比早已经掉了个个,眼见自家老大掌教已经和对方打了起来,其他的海盗和教众们自也没什么好说,一个個便开始自觉捉对儿厮杀起来。一时之间,这艘尚算宽大的双桅大船之内,喊杀震天。 傅普信以一敌多,仓促间无暇他顾,直到有几位甲板上的教徒杀了下来,他方才有些余裕。余光瞥见耿大头和受了伤的陈祖义仍在鏖战,深仇已结,此刻的他自然也不会想着留手了,而是大声吩咐道:“快,速速扑杀陈祖义,夺下船只。” “须知明军还在身后……若是缠斗的久了,我们弟兄们也得死!” “傅普信,老子日你姥姥!”陈祖义如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他本就伤了右掌,只能以左手握刀左支右拙。现在听到傅普信此言,更是气的大声怒骂。他已经被耿大头带着几个番人逼在了角落,此刻转头大吼,后边的耿大头顿时瞅准了机会。 耿大头探手入怀,顷刻之间一蓬粉末撒出,陈祖义躲闪不及,条件反射之下收刀掩面:“狗杀才,老子……” 那些番人教众可不会放过机会,先是一刀,砍断了陈祖义持刀的左臂,而后乱刀齐下,一代南洋巨寇,就此被乱刀砍死。 那边厢,见到首领已死,海盗们的战意顿时大失,许多海盗翻出船去,跳入海中向左近护航的小船而去,而更多人干脆丢下刀剑,选择了投降。 耿大头已从陈祖义的尸身上割下头颅,来到了正在指挥人手接替摇橹的傅普信的身边。 “你……耿兄弟,你……”看见陈祖义一双眼怒目犹睁,死时面犹惊怒,傅普信不由得跺了跺脚,万分责怪的看着耿大头:“你……你实在是莽撞了!” “我们已经自绝于大明,天下茫茫,唯有托庇于此人方有崛起之机,现在你将他杀了……我们这一支白莲,又该何去何从?” “这贼厮居心叵测,又轻视掌柜……弟兄们早看他不顺眼了!”耿大头对着陈祖义的头颅“呸”了一声,而后继续道:“掌柜试想,现在在船上,此贼仍旧对我们心有防范,一有祸患,就把我们推出去当了挡死鬼……等到了三佛齐他的地界,他还当真能把我们当成共患难的兄弟吗?” “我们在那毫无根基,定会被这贼厮吞并利用……现在若不动手,之后就是他对掌柜伱动手了。” “现在这贼厮死了,他的势力群龙无首,我们便将他的死赖在明军头上,而后接手此贼在三佛齐的势力……”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般了。”傅普信叹了口气。陈祖义对他多有冒犯之举,手下的兄弟们为他不平已久,这事他是知道的。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耿大头竟如此刚烈,连他也瞒着,突然行此决死一击。 “耿兄弟……”他有些感动。方瘤子与耿大头,是他这个掌教手下的左膀右臂。如今方瘤子为他断后,受困明军,耿大头也如此忠诚,竟是丝毫看不得他受辱。让这位曾经忍辱负重的白莲掌教也不禁感动。 “耿兄弟,虽说你是为我张目,但你这事,办的着实莽撞了些……”傅普信叹了一口气。“我们和陈祖义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相争,只会便宜了明人。” “现如今我等实力更弱……面对明人,又该如何?” “掌柜放心。”耿大头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脸上的表情,却是更加恭顺。 “关于如何面对明人,我也已经有了办法……” (本章完) 第833章 叛而又叛 “你有办法?”傅普信又惊又喜,完全没有想到耿大头竟然有这般的智计。 而今明军追袭甚紧,连陈祖义的壁虎断尾之法也没有起太大作用。他傅普信面对这等紧急的局面还真是无计可施。闻听耿大头竟有办法,其惊喜无亚于即将溺毙之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快说,什么办法?”傅普信急急拽住耿大头手臂,眼中满是希冀,耿大头的眼神却是晦暗难明,他低着头,道:“掌柜莫慌,我的办法是……” “是什么?”傅普信焦急问道。 “是……”耿大头的声音显得有些犹豫,傅普信顿时不耐了,他大声道:“耿兄弟,你有什么话便可直说,在场的都是烧同一柱香的兄弟,还有见外的不成?” “……掌柜说的是……”耿大头轻轻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想要明军不再穷追不舍倒也容易,只是……要向掌柜你借一样东西?” “向我借东西?”傅普信一愣。“什么东西?” 他话未说完,耳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两柄大刀忽然毫无征兆的,朝着他的后脑削来。傅普信反应极快,惊觉之际便已猛然一矮身,躲过了两把刀的夺命一击,余光一瞥之际,已是看到了出手的是两名从大湾岛诱骗入教的番人教徒,不禁又惊又怒:“尔等竟敢叛教!耿兄弟,快,随我一起杀了这两名叛教之……” 话还未说完,傅普信只觉的胸口一疼,一柄匕首已经刺仅了他的心口。 “你……”傅普信男惊讶回头,双眼之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随后又想起了什么,继而露出了然:“我,我竟忘了,这些番人都,都是,你……” “掌柜。”将匕首刺进傅普信心口之人,正是耿大头。他的眼中,凶狠与后悔并具,最后演变成为了彻底的凶狠:“我也没办法,我也没办法……” “要想我们活命,就只能让你死……你和陈祖义,都要死!” “……”傅普信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铁锈味的鲜血,已经布满了他的口腔,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眼里的最后一个场景,是那些忠于他的白莲教众们,和耿大头麾下的番人信徒们混战在一起…… …… 傅普信身为白莲掌教,便自然而然的以为这些番人教众,是将自己视为明王降世般的尊崇顺服,却忘了,这些番人们从始至终,都是由耿大头带人哄骗“收服”的。 身为“师”门传人,以装神弄鬼之术哄骗愚夫愚妇入教,本就是耿大头的拿手好戏。番人们本就愚昧,见了耿大头那诸多层出不穷的“仙法”幻术,自然是以耿大头此人马首是瞻。又怎么会去敬奉一个傅普信? 无论傅普信在白莲教的资历有多么身后,他的为人如何英明神武,平素作战是如何勇猛无畏……这些番人们都是不在意的。他们在意的,只是白莲教所带给他们的那些“神迹”,和引发“神技”的耿大头。对于下层教众的控制,“将”门中人,永远不如“师”门。 傅普信的亲信见掌柜被耿大头所杀,不禁目眦欲裂,他们赤红着双眼,欲寻耿大头复仇。然而他们这些出身白莲将门的教众虽然勇悍,人数却远远逊于番人。更兼不知何时,有许多其他的教众竟也站到了耿大头一边,这些傅普信的亲信,很快就被镇压。 随后,耿大头停船打出白旗,任由明军的战舰将这艘船只团团围住。 “小公爷,白莲教徒耿二,携贼首傅普信、陈祖义首级乞降……如何处置?”宝船之上,李贵问李景隆道。 李景隆也有些犹豫。按照朝廷的惯例,是对白莲教的教匪首脑赶尽杀绝,倒却是没有言明对寻常教徒也要一个不留……毕竟白莲教徒之中本就多有平民百姓,甚至大明开国的一大堆官僚勋贵之中,也多有和白莲教曾经不清不楚的。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全都一并杀了,那大明天下,还不得立刻乱套了? 更何况这个耿二,竟一口气杀了陈祖义和傅普信,也算是立下大功……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耿二唤来:“叫他登上宝船,本将要问他的话。” 少倾,耿二乘着一叶小舟,被明军的吊篮拉上了宝船的甲板。一见到坐在上首的李景隆,耿二远远的便立即跪倒,一颗大脑袋重重的磕在了甲板上,诚惶诚恐的呼喊道:“罪民耿二,叩见大明天兵大将军老爷!” 他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倒是引得不少明军水师官兵一阵窃笑。见李景隆也是面有笑意,李贵赶紧提醒道:“小公爷,万莫掉以轻心。” “此人连杀陈祖义、傅普信两名巨寇,又岂能是泛泛之辈……且还是以下克上,万莫掉以轻心。” “……嗯。”经李贵这般提醒,李景隆也终于提起了精神,不再去轻视耿大头,而是眼中也开始充斥着戒备。 他想了想,道:“耿二,你虽斩杀陈祖义与傅普信……然伱毕竟是白莲教中首领出身,本将实难信任。” “又安知,你是否是因为我大军进逼过甚,眼见已无路可去,故而假作投靠,虚与委蛇?” “这……将军老爷!冤枉!我冤枉!”耿大头闻言,浑身一震,立即叫起了撞天屈。“罪民虽说出自白莲……可,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乱之心啊!” “罪民原在杭州,有家有业,是傅普信……” 接着,耿大头便说起了,他在杭州港的经历。原来他在杭州,虽也仍旧算是白莲教,但因为白莲教潜伏之故,其实,除了每月里为无生老母和明王进的那一柱香之外,早已和白莲教大业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毕竟他是“师”道传人,在白莲教遭受朝廷严厉打击的当下,但凡他敢装神弄鬼招揽信众,必会受到朝廷侦缉。且在白莲教潜伏的那时,自然也没有能够卖力气的“将”道之人更加有用。 且耿大头在杭州港,其实已经成家,有了一個出身织户的婆娘不说,甚至婆娘还刚刚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因此,虽然傅普信一直以“大丈夫何患无妻”等话灌输于他,可他反抗朝廷的心思,却是始终不坚。 (本章完) 第834章 占据三佛齐 自天完国灭后,白莲教早已没了昔日的威风,做个顺民,苟延残喘,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了。各地掌教无权无钱,仅凭昔日威势,凭什么教麾下部众抛弃自己的生活,提着脑袋,仍旧听命于他们做这杀头的买卖?因而其实,傅普信借故出海,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仍旧呆在杭州的话,他这一支白莲很快就要分崩离析、泯然于百姓之中了。 或许也有人是真信了“明王降世,当主天下”的鬼话,但耿大头这样专司以骗术幻术装神弄鬼,以蒙蔽他人入白莲教的师道中人,是必定不可能对明王弥勒、无生老母之类的东西有多虔诚的信仰的。 顺从傅普信,只是出于对昔日掌教盲从,以及对有可能获得的财富与地位的渴望。但当生命即将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的心智自然也就开始了动摇…… 让人辨认了耿大头送来的两颗头颅,确认了确实是傅普信、陈祖义两名盗首之后,李景隆也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两份可以稍微洗刷自己先前失态的大功,已经算是到手了。 算是落下心中一块大石的他亦恢复了平日的沉着与狡黠,遂接着试探耿大头道:“耿二,你取下二贼首级,算是迷途知返,将功赎罪。” “你既愿意投顺我大明,本将自会将你的功劳秉公报予朝廷知晓,好让朝廷称量赏格……你麾下的这些原属教匪海贼的船只、人手、财物,暂时仍归你处置如何?” 耿大头并非愚昧之人,闻言立即道:“罪民是戴罪之身,朝廷尚未明言宽恕,罪人如何敢自领一军?” “这些船只人手,自然全由老爷您随意发落。” 说着,声音转小,低声道:“好教老爷知道,傅普信撤离大肚港时,曾带走数箱从西夷手上搜刮来的金矿、金砂等物。” “那些东西也在船上,罪民不敢私自处置,全凭将军老爷您处理安排!” 李景隆的心病就在这里,他们已经探得金子的事情,可这些教匪却未必知道他知道。若是这耿二不愿将金子的事和盘托出,便可说明此人心中必怀二志。可如今他主动说出,至少可以证明他确实是诚心归附了。 哈哈大笑的李景隆让人扶起耿大头,而后道:“你既如此恭顺,本将自不会让你没个好下场。” “你放心,我会亲自遣人去为伱报功,并将你之遭遇,如实呈报给我明军主帅周王殿下,以及定国公。” “多谢大将军老爷,多谢大将军老爷!”耿大头千恩万谢。他自然知道,干巴巴的投顺,与有人帮着说项的投顺,其中究竟有多大的不同。 他不是没有想过独吞那笔金子,但到此时,也只能用那些金子,来给自己铺出一条活路了…… …… 大湾岛,大肚港。 李景隆派出汇报战果的快船,很快就到达了这里。驻扎在这里的朱肃与汤和,得以知悉了陈祖义傅普信二贼因内讧授首的消息。 “好,二贼既已授首,要取三佛齐,便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了。”汤和老怀大慰,笑的白须乱颤。一项新的开疆辟土之大功就要落于他手,由不得他不心中快意。 “不过这耿二终究是出自于白莲教,留之,或有后患啊……殿下以为,该如何处置为妥?” 这是在有意考校朱肃了。朱肃略想了一想,笑道:“白莲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今日这耿二为了活命,或许当真是诚心归附。然他既有煽动信众之能,或许异日安稳之时,他便会效法傅普信之流,复又举起反旗,为祸一方。” “此等虫孑虽是难成大器,但若是东边一茬西边一茬的不断前来,却也烦人的紧……依我之见,耿二是不能杀却的,他既然立下功劳,我大明堂堂朝廷,自是要赏罚分明,也免得寒了日后他人投顺我大明之心。” “不过,也要断了他日后重回白莲的念想……让他就呆在国公麾下,助力国公肃清东南白莲势力如何?” 东南沿海,人口稠密。又因为元末之时,南方多白莲起事,时至今日,仍有不少白莲余孽潜伏。这些,也算是汤和镇守东南的一桩要务。 这耿二在白莲教中,也算是一名有头有脸的头目了,所谓“天下万水是同源,红花绿水是一家”,各支隐藏在暗处的白莲教,其实也是有一定的暗通之法的。若是这耿二能用他的“师”道法门,以及白莲教中各种名目繁多的暗语、切口,襄助汤和肃清白莲余毒,对朝廷和汤和来说,都是一桩大大的好事。 且这样让这耿二自绝于白莲,日后,他在白莲余孽之中,也就没有了立足之地,往后也就不再为害了。 “哈哈哈哈,殿下果然是智比诸葛……上位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好,好……”汤和哈哈大笑,连声称赞。剿除了傅普信、陈祖义,东海南海再无贼人为祸,他这个镇守东南沿海的定国公,自然是要再给自己找些事儿来做的。为朝廷剿除白莲,就是又一条为定国公府积攒军功的好路子。 不过这般安排也仅是一颗闲棋,而今要务,还是要属将陈祖义的老巢三佛齐攥在大明手中。在朱肃和汤和的指挥下,大明水师很快布满了马六甲海峡左近,围拢了陈祖义的残余势力。陈祖义残留在老巢的亲信虽然还想反抗,然而却被合兵一处的常茂和李景隆一通轰炸之后,因为群龙无首而山头林立、指挥混乱的南洋海贼们,很快便落败于明军的炮火之下。 按朝廷惯例,出征在外所斩获之战利品,军中将士允许拿走四成……寻得了西夷人留下的黄金,腰包鼓起来的李景隆,用起炮弹来自然更加的肆无忌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的他,已经是能用炮弹解决,就坚决不会让敌船靠近自己的船队数丈之内了。 明军成功破袭三佛齐,一番搜刮之后,又缴获了无数陈祖义藏在这里的财宝珍货,在汤和和朱肃的授意下,李景隆寻访到了被陈祖义流放的“故三佛齐王室后人”,并复立其为国主,以彰大明天朝上国之大义。当然,三佛齐为陈祖义肆虐日久,国中仍多有陈贼余孽,这個新上位的国主向大明上表称臣,力求大明天兵驻军三佛齐,保障治安,并将国中沿海诸多港口划为大明租界,使天兵能为三佛齐阻隔海中诸盗,也是应有之义了。 (本章完) 第835章 将士归国 陈祖义一亡,南洋东海再无贼寇为患,海晏河清。又呆了几个月,直到处理完了陈祖义余孽及三佛齐租界的设立之事后,朱肃便向汤和、常茂先行告辞一步,与李景隆一同往应天复命。 另一边,与朱肃兵分两路,往北方追查延安侯、吉安候聚奴造反案,负责肃清给二候大开方便之门的边关诸将的朱棣,业已过了长江。他这次回来,不止锁拿回了不少大明边军之中枉法贪赃的军中败类,同时,还会同了平凉侯费聚、姚广孝等西征帖木儿帝国的明军本队。西域路远,费聚与姚广孝等人一路沿陆路领兵回师,倒正好和朱棣撞了个正着。 直至此时,昔日西征帖木儿帝国、光复西域的大明之功臣良将,才算得上尽数凯旋了。 朱棣这一支明军出征,可称得上是战功赫赫,先是以一偏师出塞,周旋草原诸部之间,襄助魏公徐达、魏世子徐允恭保全北疆榷场。期间以战养战,越打越强,为大明收服了两支成建制的蒙古铁骑。 而后又转战哈密,击破瓦剌大汗也速迭儿,收服亦力把里,光复西域汉唐故土。之后又顺势进军中亚,遏住了正在强势发展,或可能成为大明威胁的帖木儿帝国之咽喉。 朱肃这一路兵马,所为亦是可圈可点。其剑走偏锋,行海路奇袭中亚,一路开拓海上丝绸之路,在南洋设立了许多租界、商港,又击破不尊奉大明天朝的德里苏丹国,使华夏之兵威第一次到达身毒之地,使得天朝教化传至昔日之佛国,“感召”了无数位于身毒蛮夷小国赴往大明称臣纳贡,尊奉大明为宗主。 且,因为大明之影响力遍及腹背,地处高原、兵锋难及的吐蕃、乌斯藏诸部,也纷纷遣使入应天府,表达愿意向大明称臣之意。 之后朱棣、朱肃两志兵马合并一处,其利断金,力敌有志恢复成吉思汗故土、野心勃勃的瘸子苏丹帖木儿,将对大明心存觊觎,且正在崛起的帖木儿帝国扼杀于崛起之时,使大明的影响力到达了欧洲大陆,奥斯曼、拜占庭、佛郎机等诸国,皆闻大明之名。 这样的大功,可说是震古烁今,也不为过。之后搂草打兔子,顺便解决了吉安候、延安候两位侯爷的叛乱,以及南边的白莲教和海寇,以及北面的边将贪腐问题等功劳……倒是显得没那么耀眼了。 这数场战役的胜利,给大明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横亘在南北商道上的帖木儿帝国与陈祖义集团覆灭了,路上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尽都畅通无阻。光是这一点,就能在日后给大明带来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商税。更别提将大明的影响力遍布于欧亚诸国,万国特产的香料、矿藏等物,亦为大明所尽有。大明的租界星罗棋布,遍布于整个亚洲。 这些正在建设中的租界和商路、贡道,将会变成一条条为大明帝国输送血液的血脉,使得华夏帝国的底蕴越发强大。一个前所未有的华夏正在冉冉崛起。 同时,也打了那些因循守旧、抱残守缺的迂夫子们一個耳光:谁说开疆拓土之策,就是穷兵黩武?妄自尊大,畏首畏尾,才是败落之道! 华夏这只巨龙,那原本沉睡在故纸堆里的进取之心,开始全面醒转…… 朱肃与朱棣先前是以一偏师轻舟归国,朝野猝不及防,连个像样的接迎仪式也无。后来又出了唐胜宗和陆仲亨那档子事,朝野上下更是没有闲暇去筹备什么仪式。然而这次连大军也归朝了,要是再没有一个像样的接迎仪式,莫说老朱,就连天下万民也不乐意。 礼部在数日前就派人将朱肃朱棣拦在了江左,并和两位皇子和诸将士们核对了迎接凯旋大军的全套礼仪。老朱特意教钦天监选定了黄道吉日,受颇有工作狂潜质的老朱、朱标两父子影响,素来绝难有休息之时的大明朝廷破天荒的休朝一日,由朱标带着满朝文武齐至应天城外的燕子矶,恭迎凯旋将士过江。 这日到燕子矶迎接凯旋将士的不止有在朝的文武百官,还有致仕官员、士林名宿、勋臣功卿、皇亲国戚。甚至连京中各大寺院道观的僧尼道士、驻留鸿胪寺的各国使节、各大商会的会首豪绅,乃至凑热闹的黔首百姓、想要一睹大明天兵之威的士人童子,各色人等,皆汇聚于此,燕子矶已是挤得满满当当。 所幸近几年大明亦是大事频频,负责此事的礼部也不是头一回组织这般大的盛事了。且经过老朱的数次铁腕清洗,如今大明选拔上来的官员早已不复昔日那般,多有从故元朝廷所遗留下来的滥竽充数者。当今礼部尚书任昂虽是元朝至正年间的进士,然其精习六艺,绝非食古不化之腐儒。 其人勇于任事,对新学亦颇有研究,对朱肃与宋濂等新学领头人提出的“实事求是、经世致用”之准则亦是十分推崇。他曾奏请摧毁天下淫祠,以刹天下邪门外教作乱之风,使得民间风气一清,又曾主持各地外邦入贡诸事,制定冕服之制、大成乐器,厘定诸军平云南之功等等,无不井井有条,是为大明的稳定立下汗马功劳、十分受到老朱器重的能吏。 在任昂的主持下,礼部事先在燕子矶划分好了不同的区域,前来迎接的各色人等按照身份分别等候在不同的区域中,虽是拥挤,却也井井有条。 码头上,礼部搭设的彩棚足足有三丈六尺,其上红绫高挂,旌旗飞扬,歌舞声乐俱都齐备,因担忧迎接队伍之中或有年老体衰孱弱者,道路两侧甚至还扎了许多的棚子,棚中有茶水伺候,供难以久站者暂坐稍歇。 渡江的战船自不可能用远航的宝船,但长江水师所用的三层楼船,亦是足壮大明上国威势。船上,大明远征将士个个都将身上本来伤痕累累的铠甲擦的锃光瓦亮,他们高挺着胸膛,代表着所有远征的袍泽,准备接受来自故国父老们的礼敬与恭贺。 (本章完) 第836章 荣耀背后 这是一场来自各个阶层群众的校阅,大明西征诸军,人数到得后来,也有十数万人之巨,自然不可能所有军士都回京受赐。但是仅仅是这登陆燕子矶的数千明军,却足以使大明官民们看到国家的军威之盛。见到这煌煌军威,不知是谁先呼喝了一句,之后便是接连不断的山呼海啸。于是走在队伍前列的朱肃与朱棣耳中,便听到了“大明万胜”的声音久久不绝于耳。 此情此景,饶是朱肃如今已称得上阅历丰富,心中也难免随之激荡。他骑在马上,看见本已日趋沉稳的朱棣今日里也是霞飞双颊,一副激动的模样,遂笑道:“破敌归国,遗泽万民,今日方知何为荣耀……四哥立志西征,所为的便是今日么?” “哈哈哈哈,大丈夫不该如是么?”朱棣大笑道。“不过要说就是为了今日,却也还早了些。” “待异日为兄将西方万国,尽数纳入我华夏之属,到那时再做此叹不迟!” 换做常人,此时怕不是已是心醉神迷,自此安心躺在功劳簿上混下半辈子了。但他是朱棣,是勇武刚毅的燕王朱棣,立志要做属于华夏的世界征服者的他,此时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希望建立更大的功勋。 太子朱标站立在文武百官的最前列,代表洪武皇帝朱元璋,接见了凯旋归来的将士们。礼部诸官早已将礼仪流程晓喻三军,接迎仪式一毕,众将士便由太子朱标接领,前往宫中往朝天子。一路招摇过市,殊为荣耀。 奉天门前,洪武皇帝朱元璋亲自校阅了凯旋三军,西征诸军对皇帝山呼万岁,皇帝犒赏三军,这一番仪式便暂时完毕了。具体的封赏诸事,还要等各部议定、朝会宣旨之后才能兑现,并不是马上就能决定的事。 这段长达月余的时间里,三军将士尽可休沐,或载誉归家,尽享天伦之乐,亦或者也可暂居城中,尽情享受金陵帝京的繁华。 朱棣与朱肃兄弟二人自然是要进入宫中,前往遏见父母双亲的。朱标带着两人,于谨身殿见到了老朱。原以为仪式方毕,方才接见了凯旋三军的老朱定然也是喜气洋洋,却不料褪下一身天子牟服、一身燕居常服坐在御案之后的老朱,面色竟是远不似方才在奉天门前那般愉悦。 “爹?”朱棣有些惊讶。“您这是……怎么了?” 大军凯旋,大明蒸蒸日上,身为皇帝,在这样的大日子里,又有什么可揪心的? 朱肃也是讶异非常,只以为又是有不开眼的官员,在这样大好的日子里惹了老朱不快。忽听身旁朱标也叹了口气,对朱棣、朱肃道:“四弟,五弟,你们方才至京,有所不知。” “……数日之前,诚意伯刘基刘大人,已于府中驾鹤西归了。” “什么?”朱肃愣了一愣。 刘基刘伯温,与李善长、宋濂等,并为开国文臣魁首,若论对天下大势之掌握,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大明立国最凶险的一仗:陈友谅来袭一仗中,老朱手下的文武诸将官皆因陈友谅兵威之盛,而心生怯意,多有人建议老朱投降或逃走,老朱自己也犹豫不决。正是因为刘伯温洞彻了陈友谅“骄气冲溢,目空一切”的弱点,说服了老朱决意顽抗,之后才有了大明如今的万里江山。 在大明建立后的一系列国策之中,刘伯温亦是尽数参与其中,为大明王朝奠定了牢不可破的基石。在开国诸文臣之中,李善长多有私念,宋濂精于学而稍短于政,唯有刘基刘伯温,对老朱忠心耿耿,少有私念,是老朱治国施政的肱骨臂膀之臣。 二人亦君臣、亦师友,刘基仙逝,老朱如何能不黯然神伤? 遑论老朱,便是朱肃此时,也觉心中的那一点喜意尽去,一股悲戚溢上心来。刘伯温对他,亦是亦长亦师一般的存在,早在自己还在碧峰皇庄之中胡来的时候,刘伯温便曾托辞隐居,任教皇庄之中,指点自己莫入歧途。等到新学既立,他又与宋濂一同呕心沥血,帮着朱肃管理国子监、完善新学体系。自己这个文抄公享受着开宗立派的虚名,全赖真正有才学的刘伯温与宋濂二人对新学不断充实完善,又多方出谋划策,如今的新学才能这般腾勃向上,大明学界才能一派生机勃勃。 而今惊闻故人逝去,朱肃情不自禁之间,竟是泪满双颊。 看到朱肃真情流露,桌案后头,老朱也是面色动容。“你这孩子,倒还称得上有良心……不枉费那老倌儿后半生里,都帮着你在国子监里当牛做马。” “你既知道了,便寻个时间诚意伯府里,给他敬一柱香吧……你虽是王爵之身,但他可称得上你的老师,所谓天地君亲师,晚辈远游归家,也理当为师长送行。” “唉……刘基,刘基……终究还是走了。咱的这些老弟兄,一个個也都要老了啊。” 洪武皇帝原本伟岸的身躯,此时在这私室之内,竟也难得的显出几分佝偻。原本满布如钢针一般乌黑发丝的鬓角,不知何时,已添了几缕霜发…… 朱肃只略一见过老朱和马皇后,不及用膳,旋即纵马飞驰出宫,往诚意伯府而去。因为大明军队开疆拓土,满城军民都沉浸在荣耀与喜悦的海洋之中,朱肃一路驰去,尽是一张张激动昂扬的笑脸,似乎那位为大明如今之辉煌,立下汗马功劳的老者,并没有离大明而去。 直到到了诚意伯府的门口,看到府上挂着的白蟠、披着麻的门子以及写着“奠”字的灯笼,朱肃才复又真正确认到,那位智慧慈和的老者真的已经逝去了。 “殿下?”披着麻衣跪在上首的,除了刘伯温的两个儿子刘琏、刘璟之外,竟还有杨士奇、解缙等昔日出自国子监刘伯温门下的官吏们。刘伯温下半生里桃李满天下,为大明培养了不少优秀的新学门人,此时他们亦是自发披麻戴孝,在这诚意伯府中送别昔日恩师,拜别他最后一程。 (本章完) 第837章 刘伯温遗奏 朱肃却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故旧与门生了。距刘伯温逝去,还尚未过头七,老者的棺椁仍摆于堂中,堂上除了棺椁之外,一面普普通通的摆在香炉前的灵牌,吸引了朱肃全部的注意。 他推开杨士奇等人,越众而入,愣愣的端详着那牌位上的名字。 堂中原本惊讶的诸人看着他的动作,也俱都安静了下来,随后渐渐的,有嘤嘤的哭泣声传出。 白烛高烧照灵堂,悲声低唤泪沾裳。 纸钱灰起香烟绕,回首当年似梦长。 “今日乃国之乐事,殿下合该入朝天子,与民同乐,骤临此地,于礼不合。”一道沧桑的声音传来,朱肃轻轻转头,这才发现,宋濂竟也在这灵堂之中。他形容枯槁,目下两行泪痕,却已无有泪水盈出。百官之中,他与刘伯温最是相善,二人高山流水,不下伯牙子期之交。 今日故友先逝,宋濂老泪纵横,肝肠寸断,要不是学生们见势不妙,给这位老先生急急寻来了一把椅子,恐怕这位老夫子,就要当堂随故友而去了。 而此时朱肃见到的,便是一位满面悲戚、气若游丝,却仍旧撑起身子,试图纠正他失礼行径的先生。率军凯旋、与民同乐乃是国礼,悼念先人却是私礼,且朱肃乃是藩王,是君,刘伯温虽年长,却是臣属,以君送臣,这是礼法所不容的。 纵然这“私礼”是为了他的故友,宋濂也是绝不容许朱肃这位藩王学生,做出有失大体的事情来的。 “先生怎么……怎么成了这般模样?”朱肃赶紧上前,扶住了想要撑起身子的宋濂,看着这位苍老的老夫子,心中悲戚之感更浓。安慰道:“先生宽心,凯旋与朝天子诸礼,已经完毕了。我是请了父皇之命,方才出宫前来……” “再者,伯温先生国之肱骨,今我大明失一国士,还不能让我区区一藩王送行么。” “……,唉。”宋濂面色变幻,最终,还是深叹了一口气,不再深究。随后,一身重孝、满面悲戚的刘伯温长子刘琏来到朱肃身边,长长作了一揖,恳切道:“蒙周王殿下来为家父送行,实在是,臣,臣……” 或是想起了亡父昔日的音容笑貌,刘琏话未说完,便泣不成声。 朱肃亦是面露悲戚,将刘琏扶起:“贤兄节哀……逝者已矣,先生寿终正寝,乃是喜丧,其若在天有灵,想也不会希望看见贤兄你如此伤心欲绝的。” “是,是……”刘琏抹着泪,只连连点头。 凭心而论,刘伯温的寿命,其实已经被延长了许多了。历史上的刘伯温,虽长于谋国,却是拙于谋身。因早年在议立宰相之时得罪了胡惟庸,洪武八年,胡惟庸趁着受命携御医为刘伯温看病的机会,在方剂之中动了手脚,使得刘伯温身上本该是无伤大雅的风寒之症,渐渐变成沉疴,直至无药可医。 就连刘琏这位刘伯温的长子,也于洪武十二年为胡惟庸党人所胁迫,堕井而死。 然而如今,却因为他朱肃的缘故,使得老朱提前动了废相的念头,胡惟庸也早早的死于老朱之手。胡惟庸还没来得及暗害刘伯温一家,也使得刘伯温的寿命得以延续。如今已是洪武二十年初,这般算来,刘伯温其实已经多活了十余年。确实能算是喜丧了。 刘琏举起衣襟,拭了拭眼角的泪痕,而后对朱肃道:“确实,家父临去前,得闻殿下肃清南海诸盗之讯,虽不良于行,却也喜的大笑三声,随后盍然而逝,嘴角犹存笑意……这是喜丧,臣确实不该如此悲戚,教殿下见笑了。” 随后,他转过身,吩咐了幼弟刘璟几句,不多时,刘璟从后边,珍而重之的拿上来一份由绢布所包着的奏疏,交到了刘琏的手上。 刘琏道:“这是家父的遗奏,家父临终之前,呕心沥血,嘱咐臣待他去后,万要将此奏疏,呈与陛下。” “既然殿下到此,还请殿下稍候,便将家父遗奏转呈陛下吧。” “也算是,先了了家父一桩遗愿。” 朱肃看着那个说是奏疏,其实厚厚一叠、几乎像是书册一般的遗奏,心中也觉郑重。刘伯温临去之前,竟还耗费心力,为大明写下了这煌煌万言……这般心意,不容朱肃不觉得动容。 “本王知晓了。”朱肃珍而重之的将这遗奏放入怀中。“此折必是先生金玉之言,本王必珍而重之。” “谢过殿下。”刘琏行礼道。 虽有诸多监生学子为刘伯温守灵,然朱肃贵为藩王,以臣拜君是定然不能的。是以朱肃向故人之棺椁致意一番之后,便离开了刘府。 …… “诚意伯臣刘基谨奏:为言明我大明民生经济,及开疆拓土事疏。” “臣尝闻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今上驱逐虏寇,拓土开疆,立此亘古无有之功业……” 谨身殿,御案之上,老朱正全神贯注,端详着这本刘伯温逝世前披肝沥胆写下的遗奏奏疏。良久,他方放下此疏,倚靠在龙椅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挥挥手对朱标、朱肃道:“老大,老五,刘老倌儿的这篇奏疏……你们也来看看罢。” 朱标、朱肃二人垂首称是,而后朱标上前,取了这奏疏与朱肃同看。 “你们对这奏疏……如何看?”老朱问道。 朱肃一目十行,已将这本刘伯温的遗奏看了个大概,这一篇奏疏洋洋洒洒数万言,却并无多少无用之辞,论及其中之意,仅有一个中心思想:大明,立国已二十余年,拓张不断,是时候休养生息了。 朱肃的开疆拓土思想,究其根本,就是用未来百年之后的事煽动老朱:要有居安思危之思,大明如今虽然看上去四海升平,然而底子仍不够厚,应当趁着现下大明方才立国,尚属强盛之时,四面出击,将周边各国的资源土地,全都想方设法囊括在自己的手里。 (本章完) 第838章 潜在危机 对于大明的国策从休养生息转为开疆拓土,老朱也是支持的。他是一位十分为子孙计的开国皇帝,巴不得一代人做完数百代的事,开疆拓土,本质上是为大明帝国积攒家底,日后即便是仍有危急来临,家底厚实一些,也能给后世子孙多一些翻盘之机。 借着朱肃的先知先觉,大明这些年的开疆拓土也甚是顺利:大明总能在某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介入他国的内乱之中,以四两拨千斤之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战绩。也正是因此,大明的这几次对外开拓之战,明军始终都无有亏损,四下出征的大军非但没有拖垮大明的经济,反而为朝廷带来了瀛洲与凤鸣洲的金矿、三韩的人力资源、草原的皮毛与山货、南洋的香料及海珍,以及繁荣的商贸与数之不尽的赋税。 朝廷,越打越强,也使得大明上下信心爆棚,无论军民建功求战之心皆是一片火热。 不过刘伯温在这本奏折之中,却看到了如今的大明隐藏在一片欣欣向荣之中的,那一抹山雨欲来的危机:他认为,如今的大明虽然看似威武强大,然而自建国以来,大明本土却始终未曾真正的得以休养生息。 为了抓住那些千载难逢的机会,朝廷不得不枉顾大明本土生民疲敝、田地荒芜,强自发展军事、商业。为了开疆拓土,国朝大利,这般作为也属无可厚非,毕竟时机不等人,若是错过,还不知几百几千年后方有这样的机会,故而他刘伯温生前,亦是开疆拓土之策的忠实拥趸。 可接下来……却不同以往了。一直以来,大明都是凭借着刚建国时的一股锐气,以及血尚未冷的一众开国军将及精兵,继而开疆拓土的。然而如今已经是洪武二十年了,当日开国勋将兵卒,多已老朽,纵有气力不失者,连年征战,也该疲乏了。可若是强征新兵,又要损耗民力。自元末肆虐以来,百姓十不存一,中原大地荒芜,甚至有十里不存人烟之处。纵使征发了不少的倭人、朝鲜人开荒耕种,但华夏终究是华夏人的华夏,那些番人农奴,归根结底,只不过是权宜之策罢了。 时代在变化,大明要发展,就不能因循守旧,顽固不化。昔年,抱残守缺的旧学是顽固不化,幸而新学兴起,陛下英武,方才有了今日强盛之大明;可如今四邻归附,欧洲陆远,若是仍自强征,只怕吃下来的这些甜头还未消化,大明本土,就要生出事端了。 刘伯温认为,如今正是时策该当变更之时。今日之大明,应当暂歇征伐,休养生息,经营好人口、租界、凤鸣洲等诸事,先行站稳脚跟,而后再寻机出动,继续开疆拓土……否则,根基不稳,即便再有功勋,只怕也难逃故蒙古帝国那般,成吉思汗一死,便分崩离析、内斗不断的下场。 无怪刘伯温死后才上此遗奏……一项国策的改动,往往勾连着无数个人、以及集体的利益。昔日大明改动国策,动了许多旧式官僚的利益,众臣工群起反对,还是老朱以开国之君之无上威望,用铁腕将这些魑魅魍魉全都压了下去。而今的开疆拓土之策其后,同样已经勾连了无数利益团体的利益,论及其存续的年份,甚至比早些年的休养生息之策还要更久远些……若是刘伯温活着时当众提出此策,只怕就要被人给喷成筛子了。 “标儿?”见朱标仍在皱眉出神,老朱追问道。 “……”似也知道此奏疏关系之重大,若是一不小心,大明至此由盛转衰,也不无可能。身为国之储君,朱标开口不得不慎之又慎。 然而朱标而今早非优柔寡断之人,十数年来的政务磨练,已经将他磨练成了一位合格的继任之君,他又想了稍许,方才咬了咬牙,道:“父皇,儿臣以为,诚意侯遗奏之中所言……甚是有理!” 朱肃听在耳中,不禁暗自佩服。朱标说出此言,足以证明他已经有了如同老朱那般,身为强势之君所该有的魄力与主见……选择改动大明之根本国策,这将触动多少朝官的利益?朱标将在一瞬间失去许多朝官之心,或许还要背上污名……能将此视若无物,足见朱标为君之器量了。 “哦?”这又何尝,不是老朱对朱标的一场考较?见朱标没有选择和光同尘,老朱亦是老怀畅慰。“为何?你给咱说说,你是怎么的个想法?” “好教父皇知道……我大明政务,确实已是举步维艰了。”朱标脸上露出苦意,朱肃这才注意到,这位如今本也该只是而立之年的大哥,眼角之间,竟是已然多出了不少皱纹。 “儿臣蒙父皇信重,主事内阁,又予儿臣摄政、断事之权,日日兢兢业业,实不敢怠惰一分。” “可近年……事务实多,儿臣时常一坐阁中批阅诸事,便是三五日废寝忘食。” “我大明扬威甚远,开疆拓土,天威实不可当。然如今本土诸省,却多有空虚……非是因为财政困扰而空虚,是因为人实在是……太少了。” “大明立国方二十年,二十年间,人丁虽长,却远远还没有到饱和的境地。如诚意伯刘师奏疏中所说,中原多有田地荒芜日久,无人耕种。朝廷亦多有励民开荒之举,可因为丁口不足,成效甚微。” “且又因军、商二事繁荣,且朝廷又废弃了代代不得转业的户籍政策,大明新生之孩童中,大多有立志从商、从军、出海,却懒于耕种的。长此以往,虽财赋国用日足,然民不愿事农,必为祸乱之因啊。” 朱肃暗自点点头,对朱标所说的深以为然。国朝风气变化,引得年轻人不愿从农而偏爱出海、从军、从商,这必将导致大明国中耕地锐减。即便日后取得了神种,若是少人耕种,产量必然也无法在灾年时供应全国所需。这时候,可没有什么机械化耕作……即便土豆神种收成惊人,总也得有人侍弄和采收吧? 虽说可以向各大藩国亦或是附属的封疆各国求助……但作为中华大国,若是粮食大政握于他人之手,安知日后封疆各国会不会因为窥见华夏之孱弱,动了入主华夏的歪心思? 要知道,老朱同意开疆拓土,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要为子孙们打下多多的耕地……现在耕地是打下来了,可却因为华夏风气变幻,导致没有百姓想耕种了,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本章完) 第839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丁口,丁口……”洪武皇帝朱元璋面露沉思之色,大明蒸蒸日上,似乎一切都在变好……但刘伯温的这本遗折,无疑是给如今过于乐观的大明朝,敲响了一记居安思危的警钟。 胡虏肆掠百年,给华夏大地造成的伤痕实在太深了。深到即使已经用了二十年的光阴,仍然压根不能抹平那些野蛮这片本该富饶大地上留下的余烬。纵使老朱如今是一言九鼎的开国天子,大明的影响力又已辐射万国、可攥取天下之富饶为己所用,但是有些东西,还是只有用时间才能够抚平。 其实有些东西朱标并未提及,然而老朱却是心知肚明的。如今大明之所以能压制住国中的种种矛盾,这样肆无忌惮的肆意扩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现在是有他这个开国皇帝亲自当国。他这个开国皇帝威望无畴,于朝廷一言九鼎,自可放手施为,纵有一二荆棘,随手也就除了,不碍什么大事。 再加上大明开国未久,勋臣贵戚,皆为忠诚之士,卫所之中,尽是精兵强将,奋驱逐鞑虏之余烈,倚仗老五的那一份先知先觉,一鼓作气,方有今日所成。可如今伯温已经去了,天德(徐达)、鼎臣(汤和)等大将已老,大明第一代的功臣已开始凋零。若没有这些老将坐镇,之后的开拓,还会这般顺风顺水吗? 自己双鬓已现白霜,若是自己有个万一,标儿……标儿当真能压的住魑魅魍魉,撑起这一段家业吗? 老朱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的前半生,和北元朝廷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对蒙元之崛起与衰落的历史,可谓是了解极深……英武如成吉思汗者又如何?蒙元在其带领下,其进取之势何其猛烈,誓要取尽蓝天之下所有疆土。可是当一朝雄主堕于马前,天下无敌的蒙古帝国又如何? 还不是立刻分崩离析,内乱不断。归根结底,还不就是因为成吉思汗这位开国雄主,一生致力于扩张,没有留下时间稳固国内、以至于留下了一大堆的隐患吗? 纵然标儿也可称得上神武英明,然后世之君,行事总是没有制定制度的开国皇帝那般百无禁忌的。多多少少,也都会有一些掣肘。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大明,确实也是时候,将这些聚拢而来的夹生“食材”,好好的烹一烹了。 “拟旨,传咱的旨意,刘基劳苦功高,当有殊荣。赠刘基为太师,侑享高庙,谥号‘文成’,尊其为‘诚国公’,以追其荣。”老朱道。 “另,将这本遗奏发往六部和内阁,教咱的大臣们都看看……下次大朝会,咱要和大臣们好好议一议。” 负责为皇帝拟旨的中书舍人捧着圣旨驰出,往刘府、以及六部内阁宣旨去了。自命朱标摄政以来,老朱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发过旨意,如今这两道旨意同时发出,那些政治嗅觉敏锐的朝官们,自然会知道皇帝对于国策的偏向。 皇帝都下旨赐封了,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拥护刘伯温遗奏中的主张。 “父皇英明。”朱标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拱手而拜。这几年来辛辛苦苦的支撑大明内政,朱标业已感受到治国的难处了。 虽说老朱的存在极为重要,正是因为有他这压舱之石在顶上镇压着,大明这艘正在乘风破浪的大船才没有翻。有朱肃这个先知先觉的穿越者,襄助大明抓住了许多能够抓住的机遇,把大明带到了一個更好的境地。但朱标这些年对大明的贡献,也是居功至伟。 要是没有朱标带着一群官员们,在朝中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大明的朝政还真不一定能支撑的住这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的四面出击。要知道,大明如今的体制,许多都是先代所未有,都不能称作是摸着石头过河了,简直是在暗流湍急的险滩之中飞奔。 若无朱标托底,恐怕这船早也翻了。 不过也因此,朱标已经深觉治国的不易。如今还是父皇在上,朝中令行禁止,百无禁忌。可若是父皇有个万一,自己真正当国…… 若是他来改动国策,百官与百姓们会同意吗? 朱标他并无把握,能够操纵的了这艘巨船。 好在经过刘师警醒,父皇也意识到了,大明而今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虽然其中必多险阻,但以父皇之威,其间必无大患。 殿中除了朱标、朱肃二人外,还有始终呆在殿中,正努力做个透明人的朱棣。他自入城以来,就没有离开宫中,一直在与老朱奏对,告知他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直到朱肃带来了刘伯温的遗奏,他方才得以暂歇。 对于政务,朱棣是绝对不会发表意见的,因为“靖难之役”为老朱知晓的缘故,但凡在老朱面前,朱棣都是尽己所能的谨小慎微,绝不插手朝政,对朱标也是极尽恭谨。纵然老朱其实已经对他不太忌惮了。 然而此时,听到几人议定,大明已有了偃旗息鼓、休养生息的意思,朱棣却是忍不住了。他起身插言道:“那么……爹,西征的事怎么办?” “……还有,我大明不是还没取下安南吗?这……当真就要暂做歇息了么?” 夙愿是西征欧洲的朱棣,此时正当壮年,自然不会愿意在大明方才扣响欧洲大门的时候,就转攻为守,暂时偃旗息鼓。 要么怎么说老朱是大明的定海神针呢,要是朱标继位,他还真不一定能压制住朱棣以及朝中那一大群迫切想要海外封疆的主战派。但老朱就不同了,他只是略略扫了朱棣一眼,这位意气风发的燕王殿下就觉得脑后一阵寒意吹过,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西征西征,你西征的兵员,还不是倚仗那些草原上的部落丁壮?” “咱是怎么教你的?稳扎稳打,不可贪功求快……他们虽说是降军罪军,可也为你立下了汗马功劳,足以赎罪了。接下来若是没有好处,你当那些头人们还愿意为你卖命?” “要是他们直接在西域反了,咱们大明在西域的控制又尚未稳固……你辛辛苦苦打下的疆土,岂不是为蒙古人做了嫁衣裳?” (本章完) 第840章 蛮族作乱 朱棣悚然一惊,他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些,想事情远没有老朱这般老辣。现在自己麾下的兵员之中,异族为多,华夏为少。此时连战连胜还好,可若是万一败了一场,军心受挫,那些降服的苏丹国、部落头人,未必心中就不会生出异志。 而若是后方不稳,自己身在前线,远离故国,必将有身陨之祸。 “是……儿臣愚昧,父皇且息怒。” 朱棣也并非莽撞之人,只是一时思虑不周,没有想到那么多。被老朱一说,顿时已想明白了。只是面上仍是带着满满的遗憾失落之色。 老朱最是疼爱子孙,见朱棣是真失落了,也不禁缓和了脸色。轻咳了两声道:“咱也知晓你想要给大明建功立业的心思,且暂做休息,并不是说我大明日后便这般丢下了爪牙。” “那些西夷不是个东西,挑唆了唐胜宗、陆仲亨那两个蠢货。咱迟早是要去寻他们算这笔账的……到时候自然有大用你的时候。” 说起唐胜宗与陆仲亨,老朱的话语之中,仍有着几分痛惜。这二人也是昔日他亲自教导提拔起来的义子,说没有感情那肯定是骗人的。如今二人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人死以已,老朱自不会再去怪罪唐、陆二人,而是将这笔账,算在了那些串联了二人的不列颠人身上。 朱棣闻言大喜,有老朱这番话,就足以说明即使休养生息那也只是权宜之计了。可不是么,既然西方在未来有欺辱华夏、凌驾于华夏之上的可能性,自己这代人自该义不容辞、将这些可能会冒头的王八,重新按回他们的水坑里去。 更何况,不列颠归属大明的“国书”还在朝廷的手上呢,大明问罪不列颠,甚至取下其国自治,都是名正言顺。 刘伯温的遗折,果然在朝廷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大明如今武德充沛,如同一台蓄满威势、正在飞驰的战车,突然要它暂时停滞下来,许多武臣勋贵,甚至文臣都不愿意了。 得亏老朱同时封赏了刘伯温,向朝中诸官表明了自己对此事的态度,使得许多骑墙派为顺应天心,公开支持朝廷暂做休息。然而饶是如此,朝中阻力依旧极大,也就是老朱,才能强行将这架需要保养的战车给拦停下来,否则,只怕它还要继续奔驰,直到车毁人亡的那一刻。 朝会上,老朱亲自发布了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政令,宣告大明朝廷转攻为守,消化已经取得的战果。同时报纸与戏曲等等朝廷掌握的宣传手段,也开始发动起来,好从舆论层面将事件的影响减少到最低。 本来已处于半修养状态的老朱,也开始重新投入到朝政中去了。肃清内政隐患的政策涉及方方面面,朱标虽然能干,但论经验终究不如他,故而老朱又恢复了往年方废相时,事事把关、一日批阅数百奏疏的状态。这一日,老朱正肚子在谨身殿中批阅奏折,却见一名内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瞅准老朱放下奏疏、暂歇一口气的机会,俯下身轻轻禀道:“陛下,茹瑺茹大人求见。” “嗯?”老朱挑了挑眉毛,茹瑺,现任兵部侍郎,是国子监出身的一名官员。国子监有贡监、举监、荫监和例监的区别。茹瑺属于贡监,是由地方府、州、县儒学按计划选送的优秀学生,其十六岁即获此资格,可见其人之优秀。 此人做事务实,处变不惊,不好夸夸之谈,甚合老朱脾胃,是老朱寄予厚望,特意简拔,用来日后辅佐朱标、朱雄英的可造之才。 茹瑺低着头恭谨而入,方至阶下,便诚惶诚恐的下拜道:“臣茹瑺,叩见陛下,陛下圣躬万福!” 老朱身居帝位多年,即便和颜悦色,也常让人感觉到一股龙威扑至,茹瑺这种年轻臣子,对这位皇帝多少是有些畏惧的。见他如此,老朱便略微缓和了一番面色,道:“茹瑺啊,你入宫来见咱,是有什么要务?” “禀陛下,臣确有急奏……”茹瑺从怀中掏出一本奏疏,高举过顶,老朱身边的侍卫二虎会意,将那奏疏取来双手呈予老朱。 “思州又起蛮乱了?”略一翻开奏疏,老朱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是。”茹瑺点点头,面色不无忧虑。“臣知陛下欲休养生息,暂歇兵仗,实不该以此事叨扰。” “然……请恕臣直言,中原、江南兵仗自可歇得,然西南之境,民多蛮横,若无我朝廷天兵镇压,恐难膺服于我大明管制。” “思州之乱,非是西南之境不比中原,犹如屋边干草,如听之任之,改日若是火起,必殃及屋舍。” “臣斗胆,请陛下谴曹国公、凉国公,平靖思州之乱,以靖西南。”茹瑺道。 他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下,言辞又无比恳切,是因为他心知,而今正是皇帝宣称要暂歇兵仗之时。可他却在奏请皇帝发两位国公出兵,以尽快平乱……这无异于是要皇帝朝令夕改,若是皇帝心中见责,只怕当场就可以取了他的性命了。 老朱却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便开口道:“不必这般诚惶诚恐。你一片忠心,咱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自然不会怪罪。” “咱要暂歇兵仗,也是要我大明先休养生息一段时日……若是容得这些蛮贼肆虐地方,那还怎么休养生息?” “你先退下,这事咱知道了。必不会教这叛乱久持就是。” “是。”茹瑺一喜,又是深深叩首了一番,而后退了下去。 他走后,老朱仍是面色凝重,拿起御座旁的一柄玉如意,开始在掌心处轻轻敲打起来。 他自然不是忧心于区区蛮人作乱,就在思州左近的廉州,李文忠、蓝玉二人总率数万大军,正驻扎于当地。只要这支大军出动,几个蛮贼旦夕可灭。老朱思考的,是更加长远的东西。 “安南……”他站起身,踱到了身后的屏风处,屏风上,大明左下角的“安南国”,映入了老朱的眼中。 (本章完) 第841章 改土归流 安南,位于大明的西南边,毗邻云贵,算是锁住了大明西南的门户。 同时,也是朱肃给老朱“吞并三国”之策中,所余下的最后一国。 三国之中,倭国因南北朝之乱,已被大明借故介入,如今倭国大明大多已直接臣服于大明,倭王也久居大明国土,只剩下一个名义而已;朝鲜因李成桂之乱为大明趁势介入,如今李成桂虽然与扶立“幼主”的韩国公李善长仍在对峙,但势力范围已经不出开京城,朝鲜并入大明也只是时间问题。唯有安南,大明还没能对其动手,因为暂时还没有大义。 根据历史发展,要等到“永乐”年间,安南的权臣胡氏才会篡权夺取安南国王之位,到时候,作为宗主国的大明,才有足够的大义名分介入安南,伺机将安南收入囊中。 老朱对安南,那是极为看重的。因为知晓小冰河时期的影响先北后南的缘故,对于南边的土地,老朱始终有一种执念。安南国地处大明之南,若是能收取安南,化为耕地,百年后即便小冰河时期来临,大明百姓也不至于因为耕地之事捉襟见肘,无粮可收。 故而,老朱早早就安排了大将在西南暗中对安南磨刀霍霍,李文忠、蓝玉两位上将驻扎廉州,就是在暗中训练兵势,以待大明收取安南之时。 然而思州蛮族叛乱,却是给老朱提了个醒……需知在历史中,老四当国时也曾收取安南。可安南却是民乱不断,没过多久便又丢了……自己这般磨刀霍霍的准备收取安南,万一又因为无法在安南站稳脚跟,导致也如原本的历史一般丢了咋办? 为什么会丢了安南……老朱认为,是由于大明在云、贵两地的根基尚不够牢固的原因。 云、贵之地,正与安南接壤,若是要影响安南,必需经过云、贵之地。然而云、贵二省却多有土司,云南收复时,明军只是击破了大元梁王,云南段氏并诸多土司,便都望风而降了……这些土司在当地已经经营了几千年,唐来降唐,元来降元,并没有什么家国大义可言。说是降服大明,其实也只是在名义上顺服大明调遣,实际上,那些土司在自己的部落中就是一个个土皇帝,大明的朝廷对他们的影响力微乎其微。 贵州之地就更不用说了,云南好歹还有一個元梁王负隅顽抗,在征伐梁王的过程中,也算是削弱了不少附从梁王的云南土司的力量……可贵州之地的土司当年一听闻中原天变,便十分快速的主动臣服了大明,对于这些土司,老朱也只能成立一个名义上的贵州宣慰司宣慰当地,仍旧由这些千百年传承的土司逍遥。贵州宣慰司这个衙门对于当地的管辖与影响,实际上是微乎其微的。 若是往常,倒还好说。前唐前汉时中原王朝也是这般统治西南烟瘴之地的,若要强将其收服进朝廷直辖,费时费力不说,还未必能够奏效。 所以,只是名义上统治,对土司采取宽松的羁縻之策,本也无伤大雅,毕竟历朝历代都是这般做的。 可如今却是不行了……大明想要取下安南,就不得不增强自己在云贵地区的掌控力。否则,云贵地区再似如今这般,三天一蛮人造反,五天一土司作乱……大明要如何通过此地,影响、掌控更加西南的安南? ……不成,休养生息,也不能对云贵之问题置若罔闻。在大明重启开疆拓土之策,征伐安南以前,必须彻底治理好云贵,使其成为大明掌控安南,乃至西南诸国的一个抓手! 可是,改土归流,又岂是三五日、三五年就能功成之事? “来啊,宣周王进宫!”要让谁去解决这个难题,老朱心中很快就有了决断。 …… 朱肃的假期很悲催的又结束了。了解南洋诸事以后,他飞快的向老朱交了令,并且交卸了一切兵权回到了自己的王府。出征之前,他就已经将宝源局、国子监等诸多事务交卸完毕了,现如今又交卸了兵权,可谓是无事一身轻。这些年给老朱当牛做马,南北奔波,都二十来岁的人了,连个儿子都没生出一个,那叫一个一刻不得闲。 现如今他肚子里的那些干货也快被老朱给掏空了,朝政等等事务又轮不到他这个颇有战功的藩王去管,正好偷得浮生几日闲,躲在王府里当个宅王兼造人,日子过的不亦乐乎。 本以为大明开始休养生息了,短期内总不会再有什么事儿找上自己的门儿了,却不料清闲日子才过了没两日,又被老朱一道口谕,打发去云南贵州收服土司去了。 “……收服土司,哪那么容易。明清加起来足足数百年,改土归流也推进了数百年,在云贵地区设置的朝廷流官也就那么区区几个……真当我穿越者无所不能了?一口就能吃成个大胖子?” 一路上朱肃对老朱可谓是一肚子埋怨。先前做的那些事好歹也占了先知先觉,亦或者是远超如今时代的眼界和知识发挥了作用。可要改土归流……这明显只能是一桩水磨的功夫,又岂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做到的? 偏偏老朱却只认定了他……认为他既是穿越之人,或许见了当地境况,就能想出什么奇谋妙策来办好此事。这项差使舍他其谁,若是换了其他人,必也只能按部就班,无甚大用云云。 皇命难违,父命亦是难违……于是朱肃只能挥泪拜别了短暂且欢乐的闲王生活,再次投身到对大明朝廷伟大建设工作中去。 他的第一站,不是云南,亦不是贵州,而是廉州府……并非是因为廉州是土司问题的症结所在,而是因为蓝玉、李文忠正驻扎廉州,让朱肃南下改土归流,终究只是没有摆上台面的使命,明面上的旨意,是命周王至廉州统帅曹国公、凉国公所属兵马,好兵出思州,平定思州诸洞蛮族之民乱。 毕竟,土司传承百年,其在云贵之地,也可以说是一个个自掌军政之权、国中之国的小国家。若是手上不掌兵权,改土归流,只能是痴人说梦。 (本章完) 第842章 朱肃南下 唐贞观八年,因越州东北有大廉山,遂改岭南道越州为廉州,州以是名。此为廉州得名之始。 廉州辖一州二县,即钦州、合浦县、灵山县,皆为疲敝之所。元时称之为“廉州路”,洪武元年,改廉州路为廉州府;洪武七年,降廉州府为州;洪武九年,并廉州予雷州管辖;洪武十四年,再度升廉州为廉州府。 廉州此地在一个“府”字上头反复横跳,足见其疲敝。连老朱也纠结是不是要在此处另立一府。 也正是因此处疲敝,又临近广西诸土司,大明调派两位国公在此练兵,方显得名正言顺。料安南也不会想到,大明两大国公在此磨刀霍霍,最终的目标其实会是自己。 时维九月,应天府里,本已有了几分寒意,可到了此地,天气竟又是一副吓煞人的炎热。此处山陵繁多,即便是在官道之上,也似乎正行走在蜿蜒起伏的山道上。偶尔一条河流,几丈宽的距离,哗啦啦的流淌着。 官道旁生满了林木,郁郁葱葱,却又大多不甚高大。不过野物却是有不少的,偶尔有只山鸡之类的野味受了队伍的惊吓,从灌木之间窜了出来,被这炎热炙烤的正怏怏着的士卒便即精神一振,左右一看将官不在左近,便即抬手一箭,一旦中的,便即飞奔过去将那山鸡捡起。同袍们也都会小心的掩护着他,见者有份,自然是没人会吃独食的,这意味着他们下一餐都能开开荤了。 中军里,一辆宽轴大轮的长辕驷车,上饰龙纹,由四匹健马拉着,正轻快地前进,车辕上插着高竿,上悬挂着一面旌旗,旌旗上书一行大字“周王橚”,另一侧车辕上则是第二面旌旗,正是象征大明的日月悬天旗帜。 内侍狗儿越发的健壮魁梧,坐在车辕之上,纵使在如此烈日,仍是将身体挺的板直。他手中一杆蛇皮金线的马鞭,也不抽打,只是偶尔在半空里轻甩出几个鞭花,那四匹马儿便听话的轻驰前进着,不快不慢,正好契合上大军行进的速度。 宽敞华丽的车厢里面,朱肃坐在软绵绵的褥垫上,将轿帘儿卷起一半,这样阳光正好洒进车内,又不至于太刺眼。车外烈日甚毒,车里却是凉风习习,轩窗旁放了一横书案,书案上置一盏镂花的方斗冰槛,马车前行时从窗外吹来的热气,便化作了凉风。 车内除了正手持书本的朱肃,还有一位面白短须,身着一袭青袍的文士,文士虚坐在角落处,一副垂手听训的模样,只有朱肃发问的时候,他方才诚惶诚恐的说上两句,若是朱肃不发问,他便也如泥胎木塑一般,虽然车中并不炎热,额上却也凝了几抹热汗。 “好了,缙绅。你我也算得上是有师生之谊,又是故交,何必如此拘谨。”见这人始终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朱肃不由笑道。“本王请旨将你调来,是要你协助本王,平靖思州蛮乱,可不是要你这般坐着,做一个泥菩萨的。” “来来来,且再给本王说说,这份前唐时的《思州平务志》……” 这位字为缙绅的文士,便是昔日襄助朱肃等人,诓骗西夷的国子监大才子解缙了。 解缙当时年岁尚浅,却在都中已累有薄名,朱肃遂买通于他,教他去诓骗菲利普、菲鲁特两位西夷给大明递上出卖主权的国书,顺便小作惩戒,诓了那些西夷一笔钱财。这本也是一桩功业,若无意外,解缙便能经过朱肃举荐,由国子监拔擢入朝,得到皇帝任用……事实上,老朱也确实召见了解缙这个年轻的大才子。 却不料,解缙或许是欣喜若狂,又或者是有古之狂士遗风,出宫之后,竟呼朋唤友,在秦淮花船之上喝了個酩酊大醉,将自己所作之事说了个底儿掉,还当众狂言,自己必将承继新学衣钵,为大明宰辅云云。 这事被锦衣卫告诉了老朱,老朱旋即大怒。需知,诓骗西夷进奉国书一事,好说不好听,这一着闲棋,且不说日后是不是会使得大明对不列颠国据有道义上的优势……就说若是让他这般随意四处宣扬,国书无人会信、白忙一场也就罢了,朝廷体面还要不要了? 锦衣卫当晚,就将在花船上烂醉如泥的解缙丢回了府,并给解缙的亲爹送上一句话:“大器晚成,若以尔子归,益令进。后十年来,大用未晚也。” 你儿子还太年轻了些,先去磨砺着,十年之后,再来入朝为官吧! 天子恶了解缙,解氏一家如遭天谴,煌煌不可终日,还是朱标听闻了此事,特地谴一中官来安慰解缙:“解君之才,父皇悉知。然美玉需啄,人需阅历。今可归家精研学问,来日报国未迟。” 太子亲言抚慰,解父和解缙这才算放下了心。父子二人面相紫金山方向叩谢了皇恩,一家人便收拾行囊,回返江西老家去了。老朱倒也不是真厌恶解缙,对于有才能的年轻人,有一个算一个,他都是将其当做日后辅佐子孙治国的宝贝疙瘩培养的,解缙在江西乡试之中得中解元,老朱在奏疏中见了也记在心里,在家宴时便当做趣闻说了。 朱肃也想起了这位虽然年轻、但必然博学多才,长于文牍的才子。毕竟是日后永乐大典的主编,这才学莫非还能少了? 老朱要自己总督廉州、思州等西南军务,但对历史上明初西南的局面,自己倒是真的不清楚。更何况明初诸土司的情况错综复杂,非常人所能厘清……若有这样一位长于文案工作的书记官,无论是从故纸堆中发掘情报,亦或者由他来厘清这一团乱麻,想来都比自己亲力亲为要靠谱的多。 说白了,就是需要个靠谱的经理人,好让自己在大部分时候,能够放心的当个甩手掌柜。 上位者长于将人嘛。 于是,解缙便被朱肃请旨,从江西给调了过来。作为周王身边的一位小小书吏,加入了南下之列。 (本章完) 第843章 接驾 没有标点符号的文书读起来着实累人,纵然从大本堂之中,调来了大量有关西南土司相关的书册副本,朱肃也常常因为这些书读起来实在是又臭又长,而看不进一个字。故而解缙便也承担了给朱肃这位“国子监祭酒”“新学宗师”解说文书的责任。 也不知道他发现这位曾经的师长竟是个连书也读不进的学渣,心里到底是何样的感受。 好在上次的经历加上这几年的磨砺,倒是着实让本来张狂的解缙变得诚惶诚恐了许多。看他模样,似乎完全不敢往这方面想。 将书中所描述的各地土司之间盘根错节的纠缠解说一通,朱肃放下了书册,脸上复又带上了几分凝重。 自大明开国到现在,历经二十多年的发展,大明已经像一颗吐出了新绿的新芽,经由不同于本来历史的一些作为,就仿佛是一套完全不同的施肥、浇水、修剪的过程,如此经营几十年下去,就会形成完全不同的发展,大明将不再是历史上的辽东,如果这套模式是成功的,华夏历史上那最为悲伤惨烈的一页,或许就能够避免。 万物皆无不朽,大明也逃避不了“生老病死”的必然过程,最理想的结果,是由本民族内部来完成这个新旧交替和蜕变的过程,只要它的未来不是葬送在一群野蛮人手中,从而导致华夏文明全面倒退,在与整个世界的赛跑中远远落在后面,功莫大焉。 这也是朱肃自己的一颗私心。虽说从本意上看,做一位闲王一生逍遥,才不枉费了这一生。可若是担上了责任,朱肃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懈怠而累及了黔首百姓。既然做了,索性就切切实实的做些事情,这也是老朱和马皇后看准了他性格中的“缺陷”,从而让他如陀螺般东奔西跑始终不得闲的原因。 一得了闲,这個胸无大志的儿子恐怕就真成纨绔了。 车子忽然重重的颠簸了一下,车窗上的珠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朱肃伸出手将甩动的珠帘稳好,又站起身,解缙会意,将前边的轿帘儿整个拉起,马车厢里顿时明亮起来。 朱肃探头向外望去,车子左右俱都是佩刀挎箭,身形彪悍的三卫武士,一个个都骑在高大雄骏的战马上,再往前去,是一片山麓,山坡上是疏落的树林,山坡下是一条溪流,地面上的卵石开始多起来,所以车子也开始颠得厉害。 他轻轻吁了口气,对解缙感叹道:“将至廉州了吧,这一路下来,根本就没看到几个村寨,也少有行人,还真是荒凉啊……” …… 廉州府城,城外官道两侧开辟了一片土地,这是官兵的屯田,面积不是很大,此地温度炎热,地也多不是熟地,也不太适应发展传统农耕,卫所里的军户们虽开辟了一部分农田,但也只能勉强支应自身所需,想要有余粮入仓或者说外贩,是做不到的。 为了士兵、马匹和粮车出入方便,两片地离主官道还有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此刻这片空地上已经站满了衣甲鲜明、精神饱满的士兵,警卫从城外十里处开始,一直延续到城里的都指挥使衙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 城门内外也都清扫干净了,牛粪马粪是绝对看不到的,连本来不多的出城进城的百姓也被轰赶到了其他城门出入去了。城中干脆闭了集,平素里也没个什么人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府城赶集来的。今天这城里来了一位王爷,还不比那没有多少商贩货物的集市重要么? 侍立在道路两侧等待迎候王爷的,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他们矗立在那儿,只见旌旗飞扬,两个方阵却是桩子一般纹丝不动,烈日之下,他们如此站立已经近一个时辰了,可见军法之森严。 迎接周王王驾的骑兵已经远迎出百里之外了,一俟接到周王,便会不断有骑兵返回报告国公已经到达的位置,道路两侧静候的军队就是第一个骑兵返回报信时遣派出城的。 这种几近于黄土垫道、净水泼街,远迎百里的排场,和接皇帝也差不多了,实际上廉州府的李文忠和蓝玉二人,就是以接皇帝一般的心理来接朱肃的。这廉州府城也没几个文人,他们两又都是武夫,这破地界也没什么其他玩意儿能超了礼部制定的规格的,干脆就按照能做到的最高标准操办便是了。 至于烈日底下的军将士兵们,面对这样初次见到的迎接排场,也是丝毫不敢置喙。一则周王殿下名声在外,文武兼修,这样的贵人加能人在他们心中想来,必是极为难以相处的。二则所谓总督,权柄极重,这位皇子总督西南军务,除了两位国公爷之外,只怕所有的官员将领,土司军户,位皇子总督都能够生杀予夺…… 这还是大明立国以来的头一遭。要知道,先前除了徐达大将军,还没谁有资格握有如此之大权呢! 廉州府虽尚属十万大山之外,但此地的地主土司,亦是颇多。朱肃贵为王爵,大张旗鼓来到廉州,此间的土豪土司们自然也该前来相迎。两队人马的主帅李文忠、蓝玉身后,便是这些当地的地头蛇们了。李文忠和蓝玉故意弄出这般骇人的声势,倒也不一定全是为了迎接朱肃,内中也有向这些地头蛇们宣示大明朝廷声威之意。 “你瞧他们,啧,平日里霸女欺男,张狂不可一世。今日间倒是老实的和群鹌鹑似的。”队列最前头,蓝玉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土司们,轻轻捅了捅身旁端坐在马上的李文忠。 “……莫要懈怠,五殿下马上便来了。”李文忠只略瞥了一眼,旋即便嘱咐蓝玉道。只是嘴角间,到底带上了几分嘲讽的笑意。 “报!曹国公、凉国公,周王殿下已到廉州府城十里之外!” 前方,一名小校尚未到得面前,便急急叫嚷出声。 李文忠板正的脸上终于如坚冰化冻,他轻勒马缰,战马踏前一步。 “走,我们去迎一迎我大明的周王殿下!” (本章完) 第844章 宾主尽欢 号角响起,大队人马跟着李文忠与蓝玉二人第次前行,步卒和骑兵方阵都打起了精神,刀枪闪亮,抖擞精神,一眼望去,只见大旗猎猎发抖,士兵们的队列庄严肃穆,不动如山。 远远的,朱肃所率领的兵马浩荡而来,甲胄鲜明,鞍鞯整齐,枪林斜指,火铳锃亮,大旗猎猎,其徐如林! “那,那便是,我大明的周王殿下吗……” 有土司看着朱肃带来的这些兵马,不禁有些心中惴惴。思州乱匪,不是仅是一些不晓事的蛮人吗?为何朝廷竟这般动作? 竟又增派了这么多大兵…… 洪武皇帝所定之制,大明藩王可拥三卫兵马,名曰“藩王三护卫”,每卫人数,在三千人至一万九千人不等。朱肃的三王卫兵马并未满编一万九千,但平均算去,每卫也有一万人之多。所谓兵马过万,无边无沿,兵过十万,扯地连天。这三万人自官道有序行来,当真如同一座正在覆压而来的大山,直教人喘不过气。 面前大军肃然而止,左右分开,一辆驷马高车昂然而出。 马车帷幕低垂,车后四骑紧随,一直驶到廉州迎驾诸军面前,赶车的内侍将马鞭在腰间一插,返身掀开轿帘儿,一位青年头戴珠玉宝冠,身着五爪龙袍,足蹬一双白帮乌面的官靴,一弯腰便从车轿中走出来,手中还捧着一轴明黄缎面的圣旨。 “臣李文忠,拜见周王殿下!” “臣蓝玉,拜见周王殿下!” 李文忠与蓝玉二人见朱肃钻出马车,连忙滚鞍下马,以国礼拜见。两位国公都拜了,他们身后,一众迎驾官兵更是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众人虽然早知这位周王年轻,一俟看见他的模样,还是不由得暗自惊讶。这位王爷当真年轻,丰神俊朗,仪态威严,睥睨之间,自有一股夺人的气势,那英朗俊俏的相貌,足以迷恋无数深闺寂寞的贵妇名媛,久居高位大权在握的历练,更沉淀出了让英雄豪杰为之折腰的威严气质。 只是一个照面,在场的土司官员们便有一个感觉:这位王爷,可不像是一个承父祖余荫、徒领了许多虚名的二世祖。 朱肃先是朝着李文忠和蓝玉二人点了点头,而后将脸一肃,举起圣旨道:“有圣谕!” 众皆垂首听旨,朱肃便展开了这张圣旨宣读起来。他领兵出京,用的是总督西南军务、平靖蛮人叛乱的名头,这圣旨里写的,也就是如此而已。只是着重提了在剿逆期间,廉州一应军政大事,皆由周王做主,有司官员不得违逆。众人闻言,也不当一回事。思州土蛮不过只是一群山匪而已,如此小患旦夕可灭,等周王走了,这里还不是该是什么模样,就仍然是什么模样。 这位王爷,或许只是早些年带兵忙碌久了,随便寻摸了个差使来廉州散散心…… 朱肃宣完圣旨,便把脸上的严肃一收,换上了一脸笑意:“本王奉命剿贼,还要多多仰赖诸位大人之力。” “诸位皆我大明肱骨,还望能不遗余力,襄助本王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一众官员乱糟糟的附和道,应和声此起彼伏。 “殿下初至此地,下官斗胆,已于城中置好酒宴为殿下洗尘,还请殿下移步城内。”廉州知府汪大宾邀请道。 朱肃自无不可,遂教狄猛率军随廉州诸卫自去驻扎,自己则与李文忠、蓝玉及一众官员一道,前往城中赴宴。这亦是与这些廉州诸土司好生接触的一個机会,朱肃自不会放过。 酒宴之上,宾主尽欢,廉州虽不富庶,但知府汪大宾倾力筹备,也算得上丰盛。朱肃与李文忠算是表兄弟,李文忠既然在此,朱肃自是要去他在廉州的府上暂歇的。于是宴后,朱肃便与李文忠、蓝玉三人一同回到了廉州城里李文忠的府上。 直到这时,这三位在廉州府地位最高之人,才算能谈论一些私密大事。 “保儿哥,蓝将军,久违了……”朱肃笑道,对李文忠、蓝玉二人极尽亲密。李文忠便不用说了,二人非但是极为亲密的亲戚,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朱家这些兄弟,也可说是由李文忠这位表兄亲眼看着长大的。而且李文忠与他朱肃的感情深厚莫名,昔日在碧峰皇庄,李文忠还帮着训练了朱肃手下的王府亲卫。而今朱肃的三护卫之中,不少人还是昔日李文忠战死部下遗留下的子侄兄弟呢。 至于蓝玉,二人私谊也是甚笃,蓝玉取得封侯之功的倭国之战,就是和朱肃一起携手合作的。可说是有同袍之谊。 这三人凑在一起,自然可以知无不言。 “殿下,朝廷怎么突然间变了开疆拓土的政策?莫不是又是哪个贼文人进了谗言?”方一坐下,蓝玉便迫不及待的道。他与李文忠不是外人,李文忠是老朱亲侄,而他蓝玉,则是昔日老朱手下第一爱将常遇春的妻弟,太子朱标的妻舅,都是实打实的自己人,故而在朱肃到达廉州之前,他们二人就收到了密旨,知道朱肃是来整治西南土司、改土归流,以图在日后收服安南之时,能够稳妥进行。 收复安南,于他们二人而言,也是一项大事。二人都已经进位国公,如今大明四邻无患,安南就是最大的一个目标。他两人都指望着能够以收服安南之功,来搏一个海外封疆呢。 他们在廉州秣马厉兵,以有经年,方才在接风宴上不好明言,又久在中枢之外,对朝中的各项政策皆不甚敏感,此时,自然最为关心朝廷的开疆拓土大政是否有变。 见李文忠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朱肃哈哈一笑,早便猜到他们会问这个,朱肃也已准备好了宽慰他们的说辞:“开疆拓土乃是国策,这政策,自然是不会轻易变动的。” “安南乃汉唐故地,又是肥沃疆土,比之塞外,更加让人垂涎……如今塞外都已取了,还会不取安南么?” (本章完) 第845章 养寇自重 虽说朝廷邸报之中也有言明,然朱肃亲口所说,还是让李文忠、蓝玉二人更加信服。听到老朱仍旧对安南有所想法,两人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气。李文忠道:“我早便说,陛下英明神武,我大明声威煊赫,怎可能值此军心民心尽皆可用之际,就此刀兵入库……偏近日里许多文人皆言朝廷日后终于不用我等武夫当国了,咱们只知带兵打仗,也不知晓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道理。今日有小五儿你的准信,这便好了。” 李文忠的担忧,也是诸多戍守国朝边疆大将的担忧。朝廷决定暂时偃旗息鼓,确实有许多自以为探明了皇帝心意的文人儒生们为此弹冠相庆。他们认为,历朝历代皆是得国以武,治国以文。大明武德充沛,尊奉粗鄙武将的时日已经是比历朝历代都要久上许多了。今后收缩武力,以文治国,倒也没什么稀奇。 甚至认为,这般做。才算是走上了煌煌正道。 朱肃听了李文忠此言,冷冷一笑道:“那些酸腐儒生,听他作甚。人分男女,他们偏要将这朝廷泾渭分明的分作了文武。不论文事武事,于国有益的便是好事,凡为官者,心中何必存有文武之念?非要捧着其中一方,打压另一方,才能长治久安吗?就不能文武并重,勠力同心不成?” “这些擅自揣摩圣意,动摇我大明军心的庸官腐儒,之后自有父皇惩戒,却是不必理他……收回拳头,是为了更好的打出下一拳,而我们的下一拳必定就是安南。保儿哥,我看廉州这些卫所盔明甲亮,想来已皆是可用之军,那么安南的动向,你们可有掌握么?” “虽练兵日久,但少了实战试炼,倒还称不上是精锐之师……不过安南的动向,我们倒是却有所闻。”李文忠道。“果然如小五儿你与陛下所说,这安南国中,如今已是乱象将显。” “安南国主陈氏之太上王,崇信胡姓权臣,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胡氏一手遮天,尾大不掉,权柄已经超过了名正言顺的安南王。” “一待这昏庸的太上王一死,胡氏大权在握,安南朝廷必生动乱……到时便是我大明天兵可以手执大义、名正言顺出兵之时。” “只是……确实如密旨之中所说,打安南容易,守下安南却难……若是不能彻底收复西南这诸多土司,只怕这安南国打了下来,咱们大明也留之不住。” 李文忠不是李景隆那样没长脑袋的纨绔子,虽然他自谦为粗鄙武夫,但其实,即便是政事,这位老朱和徐达倾力培养起来的大明军方二代的第一人,也是十分有实力的。先前只是没有往那方面想,但在收到了密旨开始,李文忠便将注意力从如何攻下安南,放在了朝廷应该如何将安南消化的重点上。 须知,大明军方如今能够四面开战的同时不消耗国家财政,反而金山银海的往国库搬,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如今的明军,打的都是有利可图的战争。 掠夺战、突击战,手执大义,让对方国主支付军饷辎重的援助战,这都是大明四下出兵却没有“穷兵黩武”的原因。若是因为征伐安南,导致了大明步入了穷兵黩武的境地,李文忠和蓝玉他们两人,自己也愧领这份开疆拓土的功劳。 大明征倭国,用的是南北倭王相争的矛盾,扶立傀儡掌控倭国全境,并仰赖贸易之利设立租界,一步步蚕食倭国;征草原,是以羊毛毛线之重利,使得草原鸡肋之地瞬间变为出产丰富的香馍馍,使掌控草原的收益超过了靡费;收朝鲜三韩之地,也是趁着李成桂篡位夺权之时,以扶立幼主之名派遣援兵。这几个地方大军出征的开支或是由当地皇室负责,或是有成熟的海路陆陆运输体系,且步步为营,一步一步达成开疆拓土的目的。 可是安南不同……安南地处西南烟瘴之地,潮湿多山,辎重输送不易。安南皇室,切实统治安南已数百年,华夏在当地早已没了统治基础。它和倭国又不一样,他们的皇室切实握有权力百年,也定然不会甘心只是做一个傀儡。 上述这些倒是尚可,只要大明握有大义,以大国之威数十年潜移默化下来,总有彻底吞下这块国土的时日。只是潜移默化,也需要有潜移默化的条件,有西南诸土司阻隔,大明的辎重运送必定困难,王化也极难普及到安南之地。 那是肯定的,连更近些的诸土司,都没有接受大明王化,凭什么让更为偏远、且更加没有统治基础的安南接受? “若是为了对付这些土司,上位又何必让殿下托词以剿贼之名,纵览西南军政?”蓝玉不解道。“那思州土蛮,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旦夕就能灭之,到时候,又如何节制西南军政诸事?” 想要拿捏西南土司,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蓝玉所说颇有道理。不过这事本就是老朱给朱肃安排下的一个局,朱肃笑道:“父皇与我,也早已想到这一关节了。” “正是因为思州土蛮孱弱,所以才要以此为由……” “孱弱,所以可控,孱弱,所以可养,孱弱,所以能为我所用……” “为我所用?”蓝玉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噢!” “原来,上位是想要我们‘养寇自重’?” 养寇自重,一般是地方军阀假借讨伐贼寇的名义,拒不交权,放任贼寇坐大以维持自己手中兵权的。 但是奉皇命“养寇自重”的,确实是震惊了蓝玉和李文忠的三观。 “这……行此下策,这真的好么?区区一個匪寇剿之不绝,岂不是自己堕了我大明的威风?”李文忠犹豫道。 “思州土蛮,自然是一剿就灭了。”朱肃笑道。“可是思州土蛮之后,就不能有廉州土蛮、思南土蛮之类此起彼伏吗?”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弧度来。“至于谁是贼,谁是臣,就看西南诸部对我朝廷的大政谁赞成、谁反对了。” (本章完) 第846章 驻足廉州 李文忠、蓝玉二人皆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在战阵上厮杀出来的汉子,哪有脑子是不好使的?对朱肃所言,自然是心领神会。 土蛮叛乱,自然旦夕可灭。可大军围山,说里头叛乱未尽,谁敢说堂堂的大明天兵是在说谎?再说了,这些土蛮已经上达天听,那就不是蛮匪,而是叛逆。除叛务尽,明军行事谨慎一些,除叛剿逆的进度慢一些,又有谁能说不是? 更何况所谓土蛮,即是山中叛乱之土司。西南土司之间的关系,多有盘根错节者。这一部土蛮叛变了,谁知道朝廷能从中挖出什么别的土司来?讨逆时日拖的越久,那些土司们必将越煌煌不可终日。 先打一打西南这一摊子草,好把其中的毒蛇给惊出来……这也是朱肃想要的。 毕竟大明如今的兵威,很强。若是心怀不轨的土司们都将自己摆上了台面,事情反而会更容易解决一些。 “凉国公。”朱肃转头看向蓝玉。蓝玉把眼一抬,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 “这剿灭土蛮之事……本王欲教你来负责。”朱肃道。“西南多山林,安南亦多山林,用兵之法多异与北地,正好教国公你练练手脚。” “即便剿灭了土蛮,国公练兵也好,修整也罢,且仍屯扎思州,做出一副仍在剿逆的样子……” “我明白。”蓝玉笑道。“何时剿完逆匪,只听凭殿下一言。” “大不了我蓝玉,就钻在思州的老林子里,练他几年大兵!哈哈哈哈!” 蓝玉正当盛年,锐气逼人,却也绝不是鲁莽之辈。为了一个灭国之功练上几年兵,他熬得起。 “西南地域广阔,要在整个西南土司之间打开局面,只怕这逆匪,得剿上不少时日了。”李文忠也笑,继而转头问朱肃道:“小五,既然你特意选择廉州此地,莫非对如何在土司之中打开局面,已经有了眉目?” “这个……还需等了解了廉州具体状况,再议。”说到这,朱肃也只能苦笑了。 俗话说百年的皇帝,千年的土司。土司势力盘根错节,短的传承已逾百年,长的能高达千年甚至数千年之久。土司的部众们早已习惯了世世代代受到土司家族的统治,这种世代传承下来的惯性便连皇权都无法轻易撼动,他朱肃何德何能,远在应天,就能想出合用的办法? 他之所以选择廉州,而不是选择土司势力更为严峻的思州、云南,除却因为李文忠、蓝玉在此驻扎大军之外,也是因为相比广西、云贵之地,廉州的土司势力,相对而言较为孱弱,适合作为试点之用。 而且廉州近海,虽说主流的海贸航线,是不在贫瘠的廉州港登陆的。但东海与南洋的海商势力,可以说是他朱肃一手推进促成的,借助海贸,说不定就能打开一丝局面出来。 只要能打开一点点局面,让朝廷的触手多扎进这西南边陲之地一些……就已经能算是完成了千秋功业了。 …… 漫步廉州,会发现这座西南边陲的小城,有着颇多中原大城都见不到的致韵。与北地建筑的大气磅礴、江南建筑的雅致不同,此城中的屋舍,多以大木作梁,岩石垒就,上覆瓦片,粗犷之余,又带着一抹壮家风韵。朱肃身穿一身宽袍大袖,带着数名武士走在这街头,倒是颇为惹眼。好在廉州人口不昌,街上拢共也没几个人,倒也生不出什么事端来。 廉州知州汪大宾是一個有些痴肥的中年人,廉州府辖内多各族土司,下民自有各自土司管辖,轮不到他这个知府。上边又有着李文忠、蓝玉这两位国公爷,他这个正四品的知府竟硬生生成了个闲差。 他是洪武六年举的孝廉,朝中没什么背景,辛辛苦苦熬到了四品之位后,便被忘在了廉州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僻之地,心知想要继续升迁必得朝中有人的他自然不愿放过讨好朱肃的机会,是以这位堂堂的知州大人,竟和同知、通判等争起了这随侍殿下的机会,给朱肃做起了导游。 朱肃脚程快,他跟在身后,不免额上就要溢出几抹热汗。只是王爷正兴致勃勃,毫无休憩之意,他又怎么敢私自停步休息。 见朱肃正抬头眺望东北方向的一座大山,这位窝囊知州赶忙快步几步,赶到落后朱肃半个身位的地方,挤出笑脸介绍道:“殿下,此山便是廉山了。” “东汉时,有太守费贻任于此地,造福一方百姓。至离任时,百姓攀辕百里扣留,一路行至一座大山前,方洒泪惜别。百姓思慕费太守之廉,将此山称呼为‘廉山’。” “唐时唐太宗得闻此事,为弘扬费贻之清廉勤政,遂将此地改名‘廉州’。” “今日天气晴好,廉山却是少了几分致韵。若是天公作美,下几滴雨来,这‘廉山时雨’之景,方可称为绝妙。” “此外,我廉州仍有数景,‘海角潮声’、‘石桥仙舟’、‘冠岭秋霁’、‘泮池夜月’……足可教人如临仙境呀。” 凉国公已领着两万大军,赶赴思州剿匪了。这位陛下谴来主持剿匪事务的皇子,却是流连廉州……汪大宾只能认为这位皇子是来镀金来的。这位皇子年不过而立,难道还真能如传闻中那般神武吗? 传言不可恃,或许这位殿下邸报中那些耀眼的战绩,就是如这样一个个镀金镀出来的。 谁让人家上头有个皇帝老子,镀镀金的同时还能顺便游览一番各地景致。 不过他汪大宾只是个偏远知州,这些的烂事儿也与他无关,他只知道既然这位殿下流连廉州,那么自己尽己所能把他伺候好就是了。运气好了,自己入了这位殿下的眼,说不定就能一飞冲天,直升中枢;运气不好,这位殿下没看上自己,那也无妨。左右那思州匪寇一两日也该被大军剿了。这殿下事了了是必定要回京的,自己也不会伺候人太久。 卑躬屈膝几日,换得一个机会。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呢? (本章完) 第847章 廉州情况 朱肃听着汪大宾卖力的介绍廉州景致,面上只是微微笑着,不可置否。 虽然看似在四处赏玩,寻求景致,但什么廉山时雨,泮池夜月,朱肃压根全无一点兴致。 他看这廉山,是在想着能不能依山吃山,靠着资源优势打开廉州局面,从而掌握各方土司。 凭心而论,在廉州城里这一路走来,朱肃的心情实在是太沉重了。 廉州城很疲敝,非常疲敝。城中常驻居民粗略估算,只怕仅有数千。虽是一府府治所在,然此城中,却是商贸凋敝,少有人烟,府衙的大门,甚至都生了蛛网。要不是两位国公一位王爷驻跸,朱肃甚至怀疑,这府衙都要直接弃置荒废了。 府衙荒废,说明什么?说明百姓黔首,就连日常的纠纷摩擦,也不来找官府告状了…… 土司们各居其地,其地之中,自有安居交易之所,断罪评判之人,用不着你廉州府衙。廉州官府,自然日渐凋敝。大明府治,形同虚设。朝廷威信,已然无存。 廉州土司尚属服从,也不像思州、云南那般,三天两头就要出一群土蛮叛逆,是以朱肃本以为廉州之地的问题,该是比较浅薄些的。没想到浅薄些的问题也这么严峻。 可不是么?一州知州,四品大员,本该是官威隆重,日理万机的。可面前这一位汪知州,非但客串个导游,客串的津津有味,甚至还对廉州各地的景致如数家珍,也不知闲来游览过几遍了……这足以说明他这个知州,在廉州府也是可有可无。知州官都可有可无,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之严重么? “汪大人。”朱肃打断了正滔滔不绝,向他介绍‘廉山时雨’的汪大宾,道:“廉州景致,改日自当亲自体会。只是有一事,本王却是好奇的紧。” “方才,你我也算是粗浅走了一遍这廉州城了……为何这一州州府,尽是如此凋敝?这廉州也算是古城了,百姓竟是如此之少吗?” 汪大宾一愕,继而眼中倒也露出了一抹黯然。“殿下,咱这个四品州官若硬说自己知了一州,那是在往自己老脸上贴金……这廉州哪有一州府该有的气象?严格说来,倒是连江南一镇一乡也不如。要么,陛下也不会将这廉州府立而复撤、撤而复立了。” “这廉州,实乃我中国穷处。其俗有四民,一曰客户、二曰东人、三曰俚人,四曰蛋户。” “所谓客户,居城郭,解汉音,多为商贾之辈;东人者,杂处乡村,解闽语,多以耕种为业;俚人者,则深居远村,不解汉语,惟耕垦为活;而疍户,则是舟居穴处,仅同水族,亦解汉音,多伴海采珠为生。” “廉州城中,多为异地而来,行商坐贾之客户,此类人本就不多,前元战乱,海贸凋敝,此类人就更少了。之后朝廷又广开海禁,廉州城中,多有商贾拖家带口,随故乡的大商人闯海搏前路去。至于东人……” 既然朱肃问及,汪大宾便开口,对朱肃将这廉州府中的人口构成娓娓道来,站在此处说说话,倒也正好让他歇歇脚。 朱肃听得全神贯注,这汪大宾倒也不全是泥胎木塑的知府,举孝廉后能一路爬至四品之位,其人果然还是有些能力的。听他所言,朱肃对这廉州城的境况了解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廉州城中,多有少民土司,他们分布于府城之外,或刀耕火种、或采珠捕鱼为业。这些人垒堡结寨,名义上臣服于大明,然其数百年来皆是自给自足、不知山外日月的。 此外,便是外地而来的商贾,以及自秦汉开始,迁徙而来亦或是“发配岭南”而来的汉人后裔。商贾自不必说,多定居城中,势力最为薄弱,且此地商贸不昌,他们意欲行商,也是往各家村寨去收取山货、海珠,贩往他地,甚少在城中经营。至于在此扎根的客家汉人后裔,也是多有村寨,结寨自保,已有百年历史,轻易也不与外界交流的。 虽然他们也是汉人,但他们有自己的土司官。这些人对大明能有多少归属感,这还真不好说。 这些各族土司,对大明,算是甚为顺服。但对朝廷有多恭谨,倒是也谈不上。不过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罢了。 “汪大人,这廉州之凋敝,自古便是如此么?”朱肃问道。 “回殿下,那倒也不尽然。”汪大宾笑呵呵的,许是问到了他熟知之处,他对答如流,脸上方才的那几分拘谨谄媚,此刻也是荡然不存。 “此处汉时名曰合浦,以珠闻名。故唐太宗为廉州立府,也是因此地颇为繁盛,合该升为府治。至宋时东坡先生到廉州时,廉州城内商铺百家,居民千户,胜景见于史册,当时还为廉州城加盖了砖墙。” “只是因前宋暗弱,四面受敌,廉、钦二州亦时常陷于敌国交趾之手,汉民渐趋离去。后前元肆掠华夏,我汉人形同猪狗,这廉州便更形荒废了。” “如今我大明立国,陛下神武英睿,假以时日,廉州也必能远胜唐宋之时,复为我岭南一壁。”汪大宾朝着东北应天方向拱拱手道。 朱肃自动忽略了汪大宾最后的阿谀之辞,仔细咀嚼着他口中廉州城昔日的记载。 看来,要想盘活此地,还是要着落在一個“利”字之上才行。 …… 回府暂歇之后,朱肃将自己的想法,说予了此行的智囊解缙,依他所想,或许可以发动南洋诸商,在廉州城中建立港口商市。 廉州府的问题,在于诸多石堡村寨,各成一围,相互之间一盘散沙,毫无交涉可言,连带着廉州城这处州治所在,也成了虚设。 若是能让南洋诸商在廉州建港,以商利为媒,或能使得廉州诸寨土司汇聚城中。既在城中,城里的官府自然便有作用了,自然而然便可使得整个廉州连成一片。 到时,朝廷地位威势自成。日后,自可慢慢蚕食土司权力,设置流官。 (本章完) 第848章 土司若鱼 “那么,依你之见呢?”朱肃问解缙道。 “学生以为……一动不如一静。以利为引,必将使得各部土司更加逐利。且西南大权,多掌于土司之手。” “殿下引进商贸之利,获利最大的,还不仍然是那些土司们么?” “若是任由土司获利,还不知这是削土司,还是资土司。到最后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坏了大事?” 解缙的面色十分严肃,已忘了拘谨,而是十分沉重的劝道。 朱肃亦是犹疑起来。解缙所言,其实不无道理。不过他想了一想,仍是决定坚持自己的想法。“土司之流,虽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算是独立于朝廷之外。” “然,其愿自承为华夏之民,我等便不该当以夷视之。舍利于民,有何不可?” 凭心而论,土司制度并非完全弊大于利。土司制度的建立,主要目的是为了“以夷制夷”,降低西南边疆的管理成本。这当然不是说羁縻治策时代便无法有效地利用部落互相牵制,并使其为国效力。唐朝初年,岭南冯氏首领冯盎屡次为唐王朝平定岭南叛乱就是很好的例子;另外,武德年间曾反唐的岭南蛮族首领,南州刺史庞孝泰后来也尽忠唐廷,高宗年间随苏定方平定百济,又参与对高句丽的蛇水之战,与十三个儿子一同捐躯沙场。大明后来,也有四川土司秦良玉,率麾下土司狼兵奔赴国难,为大明的存续立下了汗马功劳。 以土军代替官军镇守边疆,大幅度减少了国库的支出。后来清代廉州知府周硕勋,便曾经对土司的作用大加肯定,他认为,使用狼兵、瑶兵并不动用丝毫公帑,将其现有之田经理之,无事则耕,有事则调,“在公家无养兵之费,而地方有捍御之功”。 但各朝普遍贯彻的土司制度,则是在南方少数民族地区管理制度的进一步体系化,完善化。朝廷以南方蛮夷首领为国家官吏,并承诺世守其土、世辖其民,遂使土官土司长久获得占有资源和拥有权势的合法性。 也导致了在土司辖下,百姓大多只知有土司、而不知有朝廷、皇帝。且朝廷对土司所辖地区的辖制,也只能依赖当地土司本身对朝廷的忠诚程度。土司忠则当地忠,土司勇则当地勇。土司若心怀异志……那么,当地叛乱必此起彼伏,朝廷大军疲于奔命,永无宁日。 “土司亦为民,安能以寇仇视之。当晓之以煌煌大道。孟子曾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我们要收服土司,却不是要逼反了他们。将他们视为外人,一昧堤防,岂不是使得土司与我大明朝廷之间,更加泾渭分明了么?”朱肃道。 解缙一怔,不明白周王殿下为何会突然说出如此迂腐之语,按这么说来,对这些土司,还需要好声好气、低声下气的感化不成? 他正欲反驳,却见周王殿下眼中尽是狡黠,已开口继续补充道:“况且,万事皆有阴阳两面,利之一字亦然……缙绅只觉让土司获利,许会助长他们之势力气焰,却可曾想过,这一层利,也能成为套在他们脖子上的一道枷锁呢?” “嗯?”解缙眼睛亮了一亮,略一思索,已是悟到了什么。“殿下是说,这所谓的利,其实只是诱引诸土司的一桩诱饵?” “然也。”朱肃道。他推开窗,窗外,正好便是一汪鱼池,一位府中的侍女正在往池水中抛洒饲料,水面下,群鱼耸动,颇为壮观。 “土司散居山林湖海之间,若无诱饵,如何能让他们聚于一处,笼归州治管辖?这利之一字,便是最好的引诱他们群聚而来的饲料。” “且人之为物,其实亦与鱼相类……若是生于湖海之间,大鱼追逐小鱼为食,小鱼则百般求生,夙兴夜寐,无敢懈怠,活力往往远胜于深宅水潭之鱼。” “深宅水潭之鱼,为人所饲,一日一食,无有腹饿之忧,则痴肥呆板,再无昔日之灵动……” 朱肃说着,脸上的神色讳莫如深,解缙听在耳中,眼睛却是亮了又亮。 “如此,或许当真是个良法。” …… 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才是好猫。而是不是好猫,自然还要将这些猫拉出来溜溜方知。 廉州城中,一条消息不胫而走,周王朱肃殿下在考察了廉州水陆情形之后,一拍脑袋,准备在廉州设港,转运海路货物。这个消息,顿时让本来如同一潭死水一般的廉州城瞬间炸开了锅。因为廉州疲敝,海上丝路诸商转运,统统避过了廉州,而多从广州、泉州等地登陆。就是隔壁的雷州,也多多少少沾了海上丝路的光,腾飞起来了。 这是一条淌着金子的航线啊!金子就从廉州的门前淌过,而他们廉州,却只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丝毫将金子给捞回家里的办法……廉州实在太疲敝了,这里既没有拥有足够利润、能够远销海外的商品,也没有充足的人力物力财力,能够造出远航的大船,加入到这一海洋盛世里去。 至于海贸勘合……更是不会颁给他们这些有尾大不掉趋势的土司。眼看着其他沿海州郡一个個开始腾飞起来,廉州诸土司又岂能不着急的?可廉州就这条件,朝廷在这里设港引商,确实无利可图。他们也只能徒呼奈何。 可如今,这位前来平乱、不务正业的周王殿下,竟然有意在廉州设港?这让诸地主土司如何能不惊喜莫名。谁都知道,其他事情,或许要听皇上、太子、内阁六部诸位大人的。可论到商贸……哪一个商人不将这位周王当做财主供着? 周王殿下打个喷嚏,大明的商界就要抖个三抖!若是周王殿下一句话出去,还怕那些商人们不对这廉州趋之若鹜么? (本章完) 第849章 后发制人 为了能在这能淌金子的海贸事业上分一杯羹,在听闻了周王殿下意欲宴请各家土司一会的时候,一时之间,廉州各地的土司地主乡绅们,便全都一窝蜂的来了。 这些土司,在地方上向来是威风惯了,出行个个都要讲排场、好脸面。且虽说廉州之地的土司对大明朝廷尚算恭谨,但各家土司散居各地,这各家土司之间难免就有些生了仇隙、有所摩擦的。因而他们要进廉州城,身边的护卫是断不能少了。 这就导致本来萧条凋敝的廉州城,竟是一日之间便变得热闹了起来。本来人少的可以抓麻雀的正门大街,今日里竟有了几分热闹繁华之意。 只是,这些人大多手执兵刃,鼻孔朝天,煞气森然…… 作为州官,汪大宾只觉得当年举孝廉时金殿面圣,也没有今日这般紧张……虽说伴君如伴虎,但这廉州城,现在就是一个关押着无数老虎是硕大老虎笼啊! 可怜的汪知州既怕这些老虎们在他的地界里打起来,酿成直达天听的惨案,也怕这些老虎打起来,顺手先砍了自己这个窝囊知州祭旗……他带着寥寥数人的衙役通判四处奔波,堂堂一個知州,今日又做了一把四处维护治安的小捕快…… 全廉州府中,当真觉得廉州今日甚是热闹的,只怕也只有朱肃一人了。 “哈哈哈哈哈,廉州景致虽好,本王前些日子,却总觉得太过萧条了些……今日诸位大人愿赏本王一个脸面,不远万里前来奔赴本王的酒宴,这才让本王觉得有了几分饮酒之兴啊!” “好,好!非常好!来啊,倒酒。今日的廉州甚是喧嚣,如此,才有昔日宋时西南都会之盛景啊!” 廉州城的东坡楼是城中唯一的一处酒楼,相传还是前宋年间一位大商所修。原先叫什么名字已不可考,但自从大文豪苏东坡来了廉州之后,这酒楼的名字便被改做了东坡楼。廉州城并无多少人口,虽有这传了百年的酒楼,但实际上也已摇摇欲坠,掌柜小二大厨也只剩下一位枯瘦老翁一手包办。还是朱肃出资买下了这老楼,在这段时间里加急对此楼修缮了一番,又叫来随行的大厨,这才操办起了这场酒宴。 他在上首,放浪形骸,一副得脱父母监管的纨绔模样,联想到这位周王殿下到了廉州,只打发凉国公去评判,自己却只知四处赏玩,还买下酒楼供己饮宴……诸人也就觉得他在这廉州设港的事已不奇怪了。 毕竟,无论是让任何人来看,廉州此地,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如此贫瘠,在这里设港,绝对是只亏难赚的买卖。 若不是周王殿下实际上是个纨绔,又怎么会做出如此之想呢?人常说见面不如闻名,这位殿下虽是威名赫赫,却也未必当真就有什么本事。 毕竟,他的亲爹便是如今的大明开国皇帝……作为皇帝,从臣子的手中挪一些功劳给儿子贴金,那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么? 这事儿,羡慕不来……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 有土司们对朱肃的“名不副实”暗自不屑,自然也有土司对朱肃的这番做派提着警惕。这位皇子,声名之盛,实在是如雷贯耳。他们其实也不太相信,这样一位名声在外的人,会做出那种几乎可以说是无利可图的举动。 不过在廉州设港,对他们来说有害无益。设港这事,本就该是朝廷牵头。只是廉州朝廷统治暗弱,各部土司又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的主儿。要将他们这些人统筹起来,他们自己也知道是难于登天。若是这位周王殿下当真有意在廉州设个港口,这一大份利益,只要能争夺到,必然能让他们这些土司快速壮大。 当然,土司也并非都是愚昧之人,他们心中也提着小心,担心这是朱肃“二桃杀三士”的手段。 对他们这些只求稳妥存续的土司而言,若真是朝廷的阴谋,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应该都会选择避而不见,继续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土司之称,其实并非官方的称谓。所谓土司,其实是所有世袭官制的土官统称而已。也就是说,这些个土司的身上,其实多多少少都挂着大明的官职。 因此,朱肃此番宴请他们的理由,便是“请廉州府上下所有诸官,与谋大事。”廉州城的土司都不甚大,且李文忠又坐在朱肃的侧手,诸土司自然是没有敢托辞不来的。只是来了之后,上首的这位周王似乎当真只是借故将他们叫来凑个热闹,对所谓的“大事”竟是提也不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终于,有人当先忍不住了。一位长着络腮胡子,穿着汉人衣衫的土司忍不住越众而出,拱手道:“殿下,这酒也喝了,菜也吃了,不知是有什么大事要和我们商议,还请殿下明言。” 虚伪的喧闹渐渐安静了下来,朱肃亦将目光,投注到了这位汉人土司的身上。 “这位大人是?”朱肃含笑道。 “下官叶尚仁,忝为新江寨土官一职。见过周王殿下。”那土司下拜道,倒也并不如何惶恐,举止之间,颇见风度。 许是觉得即便朱肃对土司不怀好意,对他们这些汉人土司,也必定是要拉拢的。因此这位土司,似乎并不畏惧朱肃对他有所不利,而是直言道:“下官听闻殿下想要在廉州开海设港,这事儿属实吗?” “你等都听说了啊。”朱肃放下了手中的酒盏,脸上仍旧笑着,似乎并无什么机心的模样。 “确实如此,本王行至廉州,深觉廉州之疲敝,实在是有堕我大明威严。” “也不怕与你等开诚布公,本王邀各位来此,所共谋的大事……就是如何使廉州发展一事。” “以本王思之,昔日北地草原,亦是如廉州一般疲敝不堪……然后来我朝廷在北地多设榷场,与民交易,如今北境之地,已经多有繁盛之地了。” “故而,本王欲在廉州设港开设榷场,联通天下有无,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本章完) 第850章 本王有钱 此言一出,一众首领、土司,尽皆大喜。 廉州与北疆不同,北疆虽为四战之地,又马匪、异族横行,然而北疆之中,多有中原难以产出之物。如马匹、毛皮、牛羊等,皆为北疆特产,中原难有。况且还有这几年极为时兴的毛线织品,这都使得本来贫瘠的北疆,成为了一块在商人严重能够产出金银的香馍馍,在北疆开设榷场,自然有利可图。 然而廉州却是贫瘠之地,并无什么特产。合浦珠算是珍物之一,然而一则全靠采珠女采就,产量不高,二则华夏广大,也并非只有合浦一地有珠可产。在廉州开设榷场,难上加难。又道路难行,人烟稀少,难以作为中转之地。 即便是开设榷场,用这位周王殿下的脸面,硬教那些南洋商贾来此行商,也必定难以久持……但即便是只昌盛一段时间,那必也够了。毕竟只要这位周王兴建榷场,必定也会一并建起造船厂、仓库、码头等一系列设施。只要能在这一段时间里积攒下足够的财货,即便以后榷场萧条,他们这些土司,也自然可以利用这些遗留下来的设施,自己进行海贸牟利。 “好!当然好!殿下既有此意,这是为了我等廉州子民,所施下的一桩大功德啊!”其他人尚还未反应过来,那位土官叶尚仁便赶紧对朱肃歌功颂德了起来。 他脸上一派正气,昂然道:“殿下既有此心,我等廉州百姓,自也不能弱于殿下之后。” “下官族中,有赖祖宗勤俭积累,还算颇有家资。既然殿下要施此恩德,下官安敢不为殿下效力?愿赠家中良田百亩,林地百倾,以为殿下建港之用。” “那些田土,尽是在西门江之左,水陆交通,往来咸宜……便尽数投献于我廉州之大业了!”叶尚仁说的冠冕堂皇。 众人一愣之后,纷纷在心中大骂这叶氏无耻。什么尽数投献于廉州大业,还不是打着要将这位王爷建起来的港口和榷场,尽数由他叶氏独吞的打算?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叶氏的那地方,确实适宜建港没错。可那片地左近,却也都是他们叶氏土司族中的人。这位王爷仍在廉州倒也罢了,若是这头强龙走了,那榷场,还不是实际上只能由他叶氏掌控? 此人明面上一脸光风霁月,竟一瞬间就打好了这般无耻的盘算! “殿下!不用姓叶的出地!我们族中,愿意出河滩之地千亩,尽付殿下修港!” “殿下!莫听他的!他们的地尽是滩涂,如何能修得港口?还是看看我族中之地……” “殿下!可用我族中之地!我族中更有青壮千名,若在我族之地修港,劳力我族也一并包了!” “殿下!他们所言不尽不实!且看看我……” 无耻?那又如何?他们这些土司,哪一个不是传承百年,哪一个又不知道,实打实的利益远比脸面更重要许多?如今利益当头,他们也顾不得许多了。土司们顿时争先恐后,向朱肃争取起在自己的管辖之地来建榷场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利益,一个海边榷场,往往包括着造船厂、码头、仓库等一系列的配套设施。只要族中有了这些设施,他们就有了参与海贸、壮大家族的机会。又如何不会拼尽全力争抢? 土司家族,一个個都精明的很。虽说他们在当地发展千年,多以盘根错节,已经形成了一种较为稳定的平衡,轻易不会打的头破血流。但面对这种程度的重利,还是会争一争的。 眼看底下的土司们吵成了一锅粥,朱肃的嘴角,略泛起了一抹寻常人压根无法发现的弧线。等这些土官们争执的差不多了,朱肃方才平举起双手,向下压了压,道:“列位果然皆是我大明忠直之臣,竟是人人皆大公无私,争相欲捐献土地为国家所用……” “本王甚是感动,甚是感动啊……只是,列位倒也无需再争了。” “关于榷场归属之地,本王早已有了打算。”朱肃道。 “本王观这廉州,素有奇景,乃山明水秀之所。风水兴旺之地。” “这榷场,便设置在这廉州城中吧!廉州城中,本来就素多商贾,于廉州设榷场,也是恰得时宜不是?”朱肃貌似随意的笑着。 “廉州?”众土司又怔了一怔。 那位叶尚仁土司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殿下,请恕下官无状……这廉州,虽也有西门江流经,然却为城墙所隔,又城池狭窄,要做榷场,这个……” “哈哈哈,无妨。为城墙所隔?那么就修个外城,将城墙扩出十里!”朱肃豪气道,他向叶尚仁眨了眨眼睛:“本王有的是钱。” “可,可是……”有土司出列道。“可是,廉州城人口不昌,恐难以维持榷场运转所需……” “人口不足,那就吸引乡民、迁徙流民、雇佣匠户嘛。”朱肃又道。“无妨,朝中本王有人。” “可……廉州城池残破,实在难堪一用……” “城池残破?那就修!本王有的是钱!” “那……廉州城地处低洼,恐有水灾之患……” “嗯?还有这事?一府府治,发了水灾那还了得?必须修渠!本王来修!本王有钱!” …… 土司们一连提出数十条异议,皆被朱肃任性否决。这条过江的强龙实力实在太过强劲了,一句有权有钱,就将他们打击的毫无反手之力。也是,此子乃皇帝之子,又是大明人人皆知的财神。一个有权又有钱的人,他若铁了心要去做某件事,即便这件事再荒唐,他也往往能够做成。 更教他们忧心的是,这位王爷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榷场修在这位置不佳、残破不堪,各项条件皆不符合的廉州城里,任他们磨破了嘴皮子,这位王爷也是仍旧任性如故,丝毫不动摇己见。 这让他们蓦然想起了当今的大明开国皇帝洪武皇帝陛下。据说昔日洪武皇帝选下玄武湖作为大明皇城之地,天下能工巧匠都劝谏皇帝,言道此地不适宜建筑皇宫。然而洪武皇帝却不信邪,以大魄力填平玄武湖,在上边建起了气势磅礴的大明皇宫。 而今这位周王殿下,轴的也和洪武皇帝一般……竟是一门心思的,也要在廉州城里,兴建他这个所谓的海贸榷场了。 (本章完) 第851章 先礼后兵 “小五儿……你竟真打算在这廉州城里建设榷场?” 宴会不欢而散,虽说周王当真准备在廉州府设立榷场,然而这榷场最终却没有落在任何一家,诸土司喜悦之余,又难免的带上了几分失落。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便纷纷离席向朱肃请辞,想要去族中寻长老族人商议,看看要怎么才能在这位周王爷的这一番胡闹中,为本族谋得最大的一桩利益。 等他们走了,一直在朱肃身后默默饮酒、充当朱肃背后底气的曹国公李文忠,终于开口询问朱肃道。“不是为兄不支持你,只是这廉州城,昔日也只是军城,论及地理风物,确实不适宜建立榷场。” “而且……这榷场,当真非建不可么?我看方才,我等分明有更好的法子。” “哦?”朱肃挑眉一笑,道:“保儿哥觉得有什么法子?” “方才为了一榷场坐落何地,各家土司争的脸红脖子粗……我等何不暂时将之搁置,等这些土司之间争执的差不多了,再……” 朱肃闻言,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二桃杀三士,此法是不成的。” “先不说这些土司其实都是人精,若是意识到,我大明朝廷是想要以榷场为饵,引得他们自相残杀……他们不仅不会当真打起来不说,自此之后,也必将与我大明朝廷离心离德。” “父皇是想加强对西南地区之掌控,进而日后更好的通过西南之地,影响、同化安南,而非要除土司而后快。纵使我等挑起土司争斗,甚至趁势除之,之后,也必定会引起云、贵之地的土司心怀警惕,要知道,廉州土司不过只是开胃小菜而已,云贵的那些大土司,方是我等真正之目标。” 李文忠点了点头,甚是认同。他毕竟是武将,考虑事务,难免仅着意与一隅之胜败,不会下意识的去统筹天下大势。 “那么,又何必将榷场,置于廉州府城?”李文忠道。“廉州府城,并不适合开设榷场。若要在此处设港口集市,不止要建渠修城,还需要联通南北,广设道路……所费必巨。” “不是我等,将榷场设置于廉州府城,而是这榷场,只能置于这廉州府城之中。”朱肃道。 他的脸色颇为凝重,已经不复酒宴之时,那位张狂轻率的皇子纨绔形象,开口问李文忠道:“保儿哥,你觉得,除了这廉州府城,这整个廉州府,还有我大明朝廷能够完全辖制之地么?” 听得此言,李文忠微微一愣,继而面色亦是转为凝重。 他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道:“虽说,这廉州府,乃是我大明治下一府。” “但若较真起来,我大明朝廷若有皇命,能够一言而辖的地界……” “除了这廉州府城之外,倒是当真没有其他了。” “是啊。”朱肃轻轻叹了口气,道:“西南之地,受我华夏教化,已逾千年。然而千年以来,皆为土司所掌,皇权所命,往往难出州府城墙。汪知州一介四品大员,在这廉州府里,竟是卑微狼狈,不如中原一县令。堂堂府衙,闲的都能捉麻雀了。” “这还是朝廷治下么?朝廷律令行至此间,若是没有那些土司配合,只怕寸步也难行吧?这廉州府还大多只是一些没太大实力的小土司而已,那云贵之中,连山跨省的大土司也比比皆是,他们又是如何?” “若将榷场设置在城外,修筑在那些土司所管辖之地。等你我离开了廉州,这榷场,究竟是给我们大明朝廷修的,还是修给了那些国中之国的土司们?” 李文忠听着,面色愈加严肃,不动声色的轻轻点了点头。 “钱多花些,没关系,朝廷如今有的是钱,且建起了榷场,光是税收一项,怕是就能给朝廷增添不少的进项……若是建在土司的地界,只怕我们连税也要收不上来了!这榷场要建,只能建在朝廷掌控的范围里,由朝廷所派流官辖制,只有这样,朝廷才能在这廉州增添影响力,慢慢的辐射周边土司,强化其在廉州之影响。” “我们也必须,增加州府衙门在廉州的权力和微信,将榷场设置在城中,就是为州府衙门增添了一个辖制土司们的手段……若是州府衙门,能够决定他们这些土司在榷场之中的份额多少,把握着他们的经济大权,土司们还敢将衙门发布的律令视若无物,认为我大明州官能够随意的捏圆捶扁么?” “嗯,有理。”李文忠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默默将这些话记在心里。平心而论,他也是有心思想要立下功业,前往海外封疆建国的。这些如何辖制各方势力、如何着眼周边政局的功夫,于他而言皆是金玉之言,是完全不同于行军打仗的学问。想了想他复又追问道:“可是,若这些土司们不愿配合,榷场又该如何运转?” “廉州物产终究还是太过贫瘠,若没有土司们捧场,榷场怕也难有实效不是?” “谁说廉州没有盛产?”朱肃狡黠一笑。“我大明的丝绸,只要运到了西边,就能换回满舱的金子,更何况合浦的明珠?” “更何况,廉州的这些土司们,有土族,也有汉族,所受习俗教化也多迥异,本身便不可能铁板一块,同进共退。” “等到榷场建成,重利当头,自然有人愿意配合榷场。而若有一家土司牟得利益,其他土司还能够坚持孤立榷场吗?更何况,他们自以为榷场难以久持……只怕满脑子都想着加紧牟得利润,必然不会将时间,浪费在与我等久持上的。” 朱肃十分笃定的说道。 既然朱肃已有决断,李文忠自是不无不可。廉州府城人力匮乏,然而廉州卫与李文忠所征的驻扎在此的明军精锐,却还有数万之众。这数万人一同动工,再加上朱肃从杭州、广州等地与王府合作的闽商里,调运来了水泥、木石等建材,廉州城的水渠、河道、以及榷场的修建皆十分顺利,进度极其骄人。 有李文忠坐镇,虽然土司们因为朱肃强将榷场设置在廉州府城内而心生怨怼,却也不敢轻易使绊子。甚至于,在榷场还未修建完备之时,便有土司悄悄找上了朱肃,意图参和到榷场的经营之中。 (本章完) 第852章 合浦南珠 “周王殿下。”叶尚仁站起身,毕恭毕敬的将手中的一小坛酒,到在一盏极为精美的酒杯之中,洒然道:“乡野僻地,别无所产,唯有家中自酿浊酒一杯,尚可堪一饮。今日特来献予殿下。” “叶大人客气。”朱肃微微一笑,端起那酒杯在手中捻动,只见杯中酒水清可见底,酒香之中,又隐隐透出一股竹香,衬上杯底巧匠所勾出的竹叶图案,酒水晃动之间,竹影亦是绰绰,栩栩如生,无论是色是味,很显然,这都是一杯极为上乘的好酒。 但叶尚仁,自然也不可能只为了请一杯酒,就登上了三宝殿。 “此酒虽好,可若是醉了酒,又如何能为朝廷办事?……叶大人有话不妨明言,言毕你我再开怀畅饮如何?”朱肃呵呵笑道。 “是,是,殿下所言甚是……”许是没想到朱肃竟会这般开门见山,叶尚仁一怔之下,显得有些局促。 他坐下用手在衣摆上搓了搓,似是还没想好措辞,忽而又咬了咬牙,道:“下官……惭愧。” “我叶氏族小,缺药少医,田土之间又没有太多收入,族人深为所苦。今殿下在廉州开设榷场,此乃助力我廉州百姓之善举。下官厚颜……还请殿下能允准我叶氏在这榷场之中,买上几间铺面,以供我族人与外商互通有无……” “……可否?”叶尚仁态度极端恭谨。 朱肃轻轻将酒杯放回桌上,心中却是一跳。来了,终于有土司沉不住气了。 自那日东坡楼酒宴之后,朱肃将榷场开设在廉州府里的计划,便遭到了所有土司的排斥。 或许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生存智慧,当地土司们虽分居山林湖泊之中,但面对朝廷,却始终有着某种默契。当得知了朱肃只愿意将榷场开设在廉州府城之中,他们顿时就明白了,朝廷极有可能是想要通过这个榷场,来拿捏他们这些世代传袭的土司们。 或许是有哪一位土司牵头,总之,所有的土司们不约而同,对榷场的兴建工作选择了“非暴力不合作”的处置方式。他们对大兴土木的廉州府城不闻、不问,任朱肃施为。在他们想来,这般大的工程,只要他们约束族中之人,使得这位青年王爷无工可召,这浩大的工程必将搁置。 毕竟,这位王爷规划的动静,也实在是太大了些,又是扩建城墙,又是修渠修港。这般大的工程,若是没有数万人夜以继日,只怕数年之内都难以完工。 没有了人力,就修不得榷场。修不得榷场,这周王还不是得乖乖的把选址改在他们土司所辖的范围之中,让他们占得便宜? 可惜这些土司,却是小瞧了朱肃的能力。当日宴请之后,朱肃便已经修书一封。不到半月,就有商队,带着数船的建材出现在了廉州府。这些土司们也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只见明军所修筑的城墙,不知用了何物,竟是短短数日,就能凝结的浑然一体。不过半月,东城外扩的新城墙竟然就已经修好了,甚至水渠与榷场的码头屋舍也已经初具雏形,这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他们偏居一隅,自然不知道这两年在大明内地以及北疆大放异彩的新兴建材:水泥。 水泥的面世,直接将大明的军用工程行业瞬间推进了数个台阶。若无水泥,大明也无法在北疆、倭国等地,以那般快捷的速度修筑起一座座城池、邬堡。可以说是大明朝廷开疆拓地的一大军国利器。李文忠、蓝玉手下的这些精兵多有曾经在北疆、倭国之战里服役过的,用起这些水泥来实在是驾轻就熟。 在那样的荒僻之地这些大明将士们都能筑城,更别提扩建廉州府城了。廉州府城的模样简直是日新月异,这样前所未有过的变化,终于让这些本来笃定朱肃建不成榷场的土司们慌了手脚。 而今,终于有第一个沉不住气的土司私底下找到了朱肃,明言想要从这个工程浩大的榷场里,分得一杯羹汤…… 按朱肃先前所言,廉州港榷场面对的主要是南洋商人以及西方诸商,在性质上属于对外贸易。而依照朝廷规定,对外贸易是需要朝廷颁布的商贸勘合的,否则便算是走私。这一纸勘合颁出,他们便要受大明朝廷相关衙门监管,有交税纳税之责,土司自行其是之权便要大打折扣……因而这位叶土司的话语显得十分犹豫纠结。 朱肃对此,自是心知肚明,虽然廉州榷场的建设进度让这些土司们心中震撼,但这叶土司找上门来,也只是舍不得榷场的临时收益而已。或许,他们的心中,还觉得这榷场是因自己这個周王的面子所设,等自己平定西南乱事回京,这个榷场也就要随之荒废。 叶土司如此纠结,就是在权衡其中利弊。他怕的便是自己领了朝廷的勘合,可榷场却没几日便要荒废。自己空套上一层枷锁,却没有谋得多少利益,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故而朱肃也不直言同意,而是转而问道:“叶大人想要租用铺面……不知,是想做些什么营生?” “哦,倒没有什么营生。”叶尚仁一怔,继而笑着答道。“族中还算有些余粮,酿得一些酒水,还有一些布匹桑麻等物,想要互通有无……” 土司家族,传承百年,哪一家家里没有一些盈余杂物?听说中国之物运到西方,便是十倍百倍之利,叶尚仁打的便是这个主意,想要将这些东西卖给西行的南洋商人,左右这榷场还不知能办多久,能赚一笔是一笔再说。 “哦?没有南珠吗?”朱肃目中眸光一闪,问道。 “南珠?噢。殿下是说河珠是吧?那自然是有的。”叶尚仁道。“廉州之地,毗邻河流山海,素多蚌类,还能少的了河珠?” “只是……我族并非胥户,虽有河珠,产量不丰,远远比不上胥户所产。” “这河珠生意……下官虽感兴趣,不过想来,还是做不得的。”叶尚仁苦笑道。 (本章完) 第853章 口子已开 “呵呵。”朱肃却不回答,而是站起身来,眺望东坡楼外的西门江之景致。 他的目力甚佳,虽距离遥远,但隐隐约约的,仍是能看到几名采珠女正撑着竹筏,泛起碧波,穿行于江水之上。 “铙吹喧京口,风波下洞庭。赭圻将赤岸,击汰复扬舲。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明珠归合浦,应逐使臣星。” “所谓‘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南珠晶莹剔透,圆润光泽,秦汉始即为皇家贡品,历朝历代,皆入贡大内,名扬天下。” “本王知晓你等,皆以为本王开设榷场,不过是一时之快,是拍拍脑袋,做下的毫无根基之决策。” “只是汝等何不想想,廉州既有此南珠佳物,在此地建起榷场,又如何就不能长长久久、使得廉州亦成为如苏州、杭州那般的天堂富贵地之所在呢?” “……殿下?” “本王知晓,汝等以为廉州疲敝,故而多自耕自作,自行其是,便是所产南珠,也多直接私下卖与闽浙商人,不愿于榷场交易。”朱肃呵呵笑道。 叶尚仁闻言,略感汗颜,心中却又蒙上一抹惊惧:这位周王殿下,似乎不像先前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不通世事? 胥户产珠,那是事实。可廉州之地,仅有南珠一个名声在外的物产,诸多浙商闽商乃至粤商,不远千里行商此地,还不是就指望着进上一些珠子,牟利所用?难道是看中了廉州府的穷山恶水吗? 各家土司,自是不会放过此等的牟利良机。土族胥户产珠不假,但这么多年下来,各家土司多多少少,自己也能产些河珠敷用。只是河珠乃是贡珠,若是被朝廷知晓,或许会被征辟入贡不说,前些年朝廷改革商税,他们还要被收取税赋……因此不如直接告诉朝廷他们不产珠,而将河珠私下卖给前来收珠子的商人,左右他们土司在族中一言九鼎,也不虞露馅,还能免缴赋税,何乐不为? 却不想,这些伎俩,竟是被这个从京中远来的周王一语道破。 朱肃见他神情,便知自己猜的对了。自己与解缙翻阅典册,发现唐、宋时期,廉州皆有大规模的采珠行动,宋朝曾定珠课,元朝更是设立了廉州采珠都提举司,专事采珠。怎么一改朝换代到了大明,采珠业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合浦南珠在朝廷账面上的产量锐减……果然是被这些个土官土司私相授受了。 “……本王不是要斥责你等私藏珠户,只是你等却要知道,本王兴建榷场,意图兴盛廉州,获益的还是你们这些廉州之人。”朱肃道,神情很是有几分苦口婆心。“你等采得南珠,卖给商人,可商人们稍加处置,就能卖出比你等高十倍、百倍之利,为何?” “便是因为,他们这些商人,手中握有渠道……而渠道,才是能真正掌控重利的关键。本王此来,就是为了打通你廉州之渠道,让这南珠之利,用来滋养你廉州本土。而不是流向他乡,反而给其他州府之兴盛做了嫁衣裳。伱可懂这其中的道理吗?” 紧接着,朱肃便开始侃侃而谈,从廉州南珠贩往外地之利,说到南珠之珍贵,再说到南洋舰队前往西方,即便是一个最为粗劣的镶珠首饰,也能卖得天价,他们将珠子卖给行商,乍一看是有利可图,可长远看来,完全就是为他人作嫁…… 这一番话,把叶尚仁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们这些人,许多祖上都是发配于岭南的罪民或山户,虽说历年来结寨自保,在当地深具根基,渐渐成为世袭传承的土司……但也因此,多囿居于此山水之间,哪里知道如今的世情变幻? “本王设置榷场,虽说要收缴各族税费,但论及盈利,亦必定比汝等自相经商要多得多。且朝廷榷场,自有朝廷法度管辖,又能将廉州诸部之力合作一处,与外商争利,岂不比你等一盘散沙,要合宜的多?” “这榷场,本王想的是长长久久,并非是只做短期内的一锤子买卖。汝等应该知晓,这大明的商事,本王向来是最为看重的。每盘活一地,我大明就要多出许多商税,何乐而不为?” “这才是可以传家的买卖,只要我大明存续一天,这海上商路便不会断绝。南珠之利,亦将源源不断、惠及子孙。其中利害,本王已对叶大人你剖明了……你若是想要参和这榷场的生意,自去寻府衙汪大人商议便是。只是本王诚意满满,是想要邀请众家土官,一同共襄盛举的。” “叶大人不妨卖本王一個薄面,为众家土司做个榜样,自此之后,将族中的南珠生意也一并挪到这榷场中来……不知意下如何?”朱肃诱惑道。 叶尚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咬了咬牙,惭愧道:“殿下既有所命,下官安敢不从?” 他也是果决之人,又是汉人土司,天生便与大明朝廷多了几分亲近,闻言,也愿意相信朱肃,遂继续道: “既然如此,下官这便断了与各家私商的联系,将阖族押上殿下这艘大船……愿殿下不负我等,当真能让这榷场长长久久,使我廉州繁荣昌盛。” “是官府这艘大船,而非是本王这艘船……哈哈,叶大人放心,只要愿意协助配合我朝廷大政,我大明朝廷,是不会亏待如大人你这般的忠诚之士的。”朱肃哈哈笑道,笑声中颇为快意。 有一个土司愿意领受大明勘合,将自己的利益和大明绑在一起,那么等他切实得到了利益,其他土司们还能坐得住吗? 口子一开,官府和这些本来各行其是的土司,交集必然也会越增越多,距离越行越近。 口子已经打开了,榷场的利益,就是用来慢慢烹煮青蛙的温水,当这些“青蛙”们沉湎于榷场之利,不愿抽身时,官府自然会润物细无声的,介入土司辖下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待得时机成熟,废世代传承之土官,而施行“改土归流”以流官治理,也就是顺其自然之事了。 (本章完) 第854章 以少胜多 “堆那儿,堆那儿,快,快……” “他娘的,你倒是抹的少些!你这一斤砖块,倒抹了十斤水泥上去了……当真丧了良心了?” “你要这儿?这儿不行,应殿下所命,这集市中央,要盖的是个鼓楼……要么您看看那儿?那儿预计是要盖三间铺面的。瞧这地段,啧啧啧,坐北朝南,以后那叫一个兴旺!您若相中了,去府衙登记一下就成!日后竞标功成,这就是你们族里的铺面了。” “……什么?你不知道什么是竞标?所以说你们这些乡野人啊……” 廉州城东,如今已是一派热闹非凡之景。连日来的修筑之下,这东面的城墙已是外拓了十里之多,围进来的土地,已尽数规划为了廉州府海贸榷场所属。如今这里遍布匠户与商人,正在热火朝天的搭建商铺屋舍、以及港口、船坞等处。粗陋的城墙,自是能够征调军中粗汉前来搭设,但房屋港口等设施,牵涉大多广泛,还是非得由专业的匠户修筑不可。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太大的难题,知州汪大人到周王殿下的行辕里坐了一趟之后,回府衙立即就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廉州府以东城地皮招商引资,立马引来了一大堆南洋商贾的趋之若鹜。要知道,许多南洋租界之中的设施,朝廷都是转包给这些商人承办的。在朱肃的有意引导之下,这些商人早就明白了承包官府工程其中究竟有多少的利润可图,如今廉州府公开向这些商人引资招商,他们又怎能不蜂拥而至? 汪府台大手一挥,仅以港口船坞商铺等设施数十年租期为代价,就将东城所有的修筑工作统统承包了出去。甚至于连廉州府周边的道路,也有商人争相翻修了一番。 榷场未开,廉州府城已是一派欣欣向荣。 “殿下,陆续已有七家土司,愿意入驻廉州榷场,并领受我大明勘合。”解缙如今已是客串起了这东城的书记官,每日间在这工地里巡视登记,忙的不亦乐乎。眼见榷场择日就要开张了,今日里他寻了个空儿,来到了此间寻找朱肃。 朱肃已住进了城北的营房,这里也是李文忠的中军大帐。虽说廉州府房屋价贱,李文忠也在此置办了产业,但他毕竟是领兵大将,日日住在屋舍里也颇不像样。他既回了军营,朱肃自是一并前往。不过为了迎接朱肃这王爷,李文忠将这营房收拾的富贵敞亮,倒是比那城中的屋舍也不遑多让。 朱肃原正在看一本前元时候的话本儿,眼见解缙进来,便将书册放下了。听完解缙的汇报后,便又稍向椅子后靠了靠:“只有七家土司?” “唔……少了些。不过倒也够了,这廉州榷场的生意,倒也不全要给他们本地的土司做了去,南洋诸海商们的船队、城中商户们的商会,还有这些承包了工程的商人们,这個新兴榷场的生意怎么样也得让他们分一杯羹。” “嗯,这么算起来,七家倒也是够了……只要这七家土司先因着这榷场富贵起来,有这榜样摆在前头,其他家土司见了,自然就会有看着眼馋、想来分一杯羹的。” “到时候,自然更容易就可以拿捏他们。”朱肃道。 “殿下说的是。”解缙微微躬身,“不过殿下,这七家土司,尽是东人,并无俚人胥户。” “学生担忧,这俚人胥户,多闭塞自专,万一仍是各行其是,那么我等……” 所谓东人,就是由廉州的汉人移民、罪民等,所构成的土司村寨,如叶尚仁他们的寨子等等。这些人因为出身汉家,对大明这个汉家政权本身就有一定的亲近心态,且也比当地的其他村寨更开放些,自然更能接受朱肃开设榷场的主张。 而俚人、胥户,统而言之,就是久居廉州府的土家异族们,这些人困守村寨之中,俨然一国,对于外界的兴趣远没有东人村寨那般大。他们才是朱肃此次下廉州试验收服土司的主要目标,若是此方法对这些土司们无有效果,那么朱肃此行也可以说是失败了。 “唔……各家土司,为了己身权力,很有可能不去领受朝廷勘合,给自己脖子上多套一层枷锁……但他们麾下亦有子民,若是他们的子民,都迫切希望他们加入榷场经营呢?”朱肃道。 “即便土司在各自族中一言九鼎,想也难当这汹汹民意……尤其是以采珠维生的胥户,若是他们所采的南珠无人问津了,那他们这些胥户还要如何维生?” “到时候,便是不加入我廉州榷场也不成了。” “殿下莫非要禁绝商贾私自前往各地收珠?”解缙讶然道。“殿下,恕学生直言……商贾行商,向来是利之所在,无处不往。即便殿下请动皇命严令禁绝,商贾们也会想方设法暗自收珠。更何况,若是如此,岂不是将我等逼迫这些胥户俚人的事,摆在了明面上么?” “我大明煌煌大朝,若是行此手段,只怕不合情理道义。更何况,若是如此,岂不是教那些土司们与我朝廷官府,更加离心离德?” “嗯,是这道理。”朱肃点点头。“本王自然不会用这等明面上的禁令手段。” “那是……”解缙却是糊涂了。“那殿下,要以何法禁绝商人收购胥户南珠?” “需知,合浦南珠,那些土族胥户所产的,才是大头。东人土司族中产的,只是少量而已。” “若要竞价打压,我等绝难是这些土司胥户的对手……商人们又如何会舍多求少?” “缙绅啊……说到经史政务,你颇有火候。然论及商道,你却是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朱肃笑道,他面上一派轻松之色,已重新捧起了桌面上的那本前元时的话本儿。“这南珠,又不是什么米面粮油等必须之物,谁说多了,就比少了更好了?” “本王自有办法,使得那些胥户手中的珠子,连一颗也卖不出去……伱且放心瞧本王的手段就好。”朱肃信心满满。 (本章完) 第855章 卖珠 如解缙所担心的,直到榷场真正开张,愿意入榷场一股的,也只有包括叶尚仁在内的,区区七家汉人土司而已。 那些本地的俚人与胥户,似是早就已约好了,并无一人寻到这廉州城中来,彷如将这几月来热火朝天的廉州府视作了空气,就当这周王殿下从始至终就没有来过廉州一般。 “田兄,高兄。”仍旧是那座东坡楼,这几月,随着廉州城中招商引资,许多商人往来廉州府,这座城中唯一一座的酒楼也日渐变得生意兴隆了起来。虽说也有不少饭馆酒肆随着外来人口的骤增而相继开张,但说到廉州府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酒楼,那还是只有这个周王殿下曾经延请过廉州诸官的东坡楼。 今日,东坡楼顶楼的雅间内,就迎来了三位颇具气派的人物,那位明显是做东的中年人站在门边朝着两位客人拱手,脸上尽是热情的笑:“二位兄台姗姗来迟,可是让小弟久候了啊,快来,快来,酒菜早已备足,只等二位兄台大驾了!” “钦兄客气了。”那两位姓田、姓高的中年人笑呵呵的作揖还礼,三人客套一番,便在雅间中坐了。雅间房门一关,自有几位彪形大汉挡在了门口,免得自家主人的对话给外人窃听了去。 “田兄、高兄多日未见,不知近日,族中所产可还丰厚啊?”姓钦的那中年人笑道。 “哈哈哈哈,尚可,尚可。这些年风调雨顺,我两家虽是在土地里刨食,家中却也能算有些余粮……”那姓田的汉子哈哈笑道。姓高的汉子接口道:“倒是钦兄你……如今少了元庭盘剥,族中生意必然更加兴旺罢?”他语带调笑。“不知今岁,又产出了多少好珠?” “不多,不多……”姓钦的中年人谦虚道。不过从他面上的得色,也可以知道,此番他们所产的珠子数量必定不少。 这姓钦的中年人,便是这廉州府境内的一位胥户土司。而这两位田兄、高兄,便是廉州府的俚人土司了。莫看他们衣汉服、说汉话,甚至从礼节行止上看,也是完完全全的汉人。但他们,却又真真切切的是这廉州府境内的土族土司。 虽地处西南沿海,但其实,这里也并非礼教不兴的化外,廉州归于华夏之治已逾千年,论及汉家教化,其实早已普及到了这廉州之地。 老朱昔日争夺天下之时,为了安心对付北逃的蒙元,对愿意臣服大明的边疆诸部,无论是北方的部落首领,西方的土族豪强,亦或是南边的土司们,皆以土官封之,准许他们世袭其职,自治其民。这便是“羁縻”之策。这种宽松的民族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大明一统天下的顺畅性,降低了华夏朝廷治理边境地区的难度,同时也使得大明朝能够节约大量的军费开支,可谓是无本万利。 不过,即便是那样的情况下,老朱依然给这些归附的土族下达了一条死命令:规定他们必须取汉姓、着汉服、学汉文,习汉家教化。对于威胁最大的北方部落,老朱还要求他们不可在同族之中成婚,必须与汉人通婚,以期用这种手段,渐渐将他们同化,使他们在日后能够真真正正的成为华夏子民。 华夏文化精深广博,这些土族自己也是不抵触的。如廉州这些久居华夏治下的土族,他们的土司们其实很早便已经精熟了华夏文化。若说族中的寻常族人,或许还有不通汉音、不取汉姓、不着汉服的,但他们这些土司首脑们,早就已经与汉人无异了。只是为了统治治下子民,大多将汉家书籍藏着掖着,不许治下通行罢了。 愚民,对他们这些土司来说,才是最好掌控的。若是让他们受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汉民影响,他们这些土司家族,还如何能够代代传承,千秋万代? 他们此番入城,便是为了贩珠来的。众所周知,廉州盛产南珠,而贩珠,也是他们这些土司部落最主要的收益来源之一。大明朝对南珠收益不甚在意,也不像前元时候那般,特意设置了采珠提举司来征收南珠之利,故而这些利润,自然而然就被他们这些当地的土司们趁着改朝换代的机会,给吞进了肚里。 这般大的利润,那么自然就需要卖出去的门路。城中的那些客家商贾,自然就是为了这南珠之利而来的。他们这几家土司,家家都有大量的南珠以供出手。俚人产珠稍少,故而这两家平日里都会与出身胥户的钦家合作,三家一同,与城中的商贾约定场所进行交易,以期能卖出一个更好的价钱。 他们今日入城,就是为了约见商贾进行交易的。 几人寒暄一阵,这话头,自然而然便转移到了近几日城中沸沸扬扬的榷场上头。说到榷场,高姓土司便是晒然一笑,道:“听说叶家那几家汉人,竟领了朝廷的勘合,在这榷场里开了商铺公然卖珠……呵呵,就他们几家产的些寥寥南珠,能卖出几个钱?” “还要给朝廷征税,依我看,也是这些汉人尽皆昏了头了。让朝廷分一份利,又岂有我们自己收受利润来的快活?” “那周王殿下胡闹,把这廉州当做了北地,以为开榷场也能牟得利益……许是买通了叶家给他捧场罢了。否则,若是这榷场空空如也,他一个王爷的面子又该往哪放?”田姓土司道。“那姓叶的……终究是汉人,还是要受汉人的官府钳制的。那周王若是威逼利诱,他还真没法子置若罔闻……这榷场的烂摊子让他们去趟就好,我们就当不知即可。” 姓钦的土司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上一口茶,而后道:“呵呵,汉人土司手中南珠,还不及我等族中所产的零头,还要给朝廷抽税,如何能是我等的对手?” “叶氏欲伴上周王,不过周王剿匪一毕,便要回返京中。到时候,叶氏即便不死,也要元气大伤。不定就要变卖族中珠池……”钦姓土司微微一笑,显得智珠在握。“说不定我等这次,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他们这些土司,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也有暗斗明争。若是能借机吞并了那些汉人土司的南珠生意,这些人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又聊了几句,钦姓土司道。这里终究是廉州城中,就连这东坡楼,如今也已是周王府的产业。虽说他们事先在门口安排了护卫,但谁又能保证,隔墙不会有耳。 “还是赶紧,与那些商人交易了货物之后,回返我等族中才是正理……奇也怪哉,怎么今日那些商人们来的这般慢?平日里,见我等来城中贩珠,他们不该是一個个趋之若鹜才对吗?”钦姓土司探头看了看毫无动静的门外,疑惑不解道。 (本章完) 第856章 廉州榷场 钦姓土司之所以疑惑,也是因为事出有因。寻日里,只要他们几位土司往城中某处一坐,放出消息去要卖珠,不到盏茶功夫,是必定有商人争着抢着前来拜见,要买他们的南珠的。 甚至还有商人,会提前在这城中蹲守,以求能够早一步在他们的手中收得南珠。 毕竟廉州疲敝之地,这些商人来这廉州城,为的就是要收珠……见了他们这些手握大量南珠的本地土司们,商人们自然是要趋之如骛、卑躬屈膝的。 可今日,他们三家土司联袂而至,且也已提前教人在这廉州城中放出了消息,三人在这雅间中皆已喝了个水饱,便连茅房也已上过了三两回了。 从晨光微亮的早间,等到了日头渐渐西斜。竟无一个收珠的商人寻上门来。 原本一脸高深莫测、似乎时时刻刻皆是智珠在握的钦姓土司,此时也已拿捏不住他的那一番上等人的风范了。三人在这雅间中装腔作势了近一日,能聊的那点话题也早已说的尽了。此时也只能各自自斟自饮,场面一派尴尬。 “莫非……是下头小的偷闲躲懒,没有将我等在此的事透露给那些商人知道?”沉默良久之后,田姓土司讪讪的猜测。但话一出口,他其实就已觉察到不妥了。不说那些部众如何敢违逆他们这些世袭的土司,便说三家部众全都一齐抗命躲懒,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高姓土司却是坐不住了,黑着一张脸离席站起。“事出反常……必定是有什么诈计。那些汉商,莫非是已经抱团作了一处,故意先将我们晾着,准备拿捏我等……我去寻他们。”说着,就要推门出去。 还是钦姓土司拉住了他:“不可冲动,这廉州府城,可是这些客商的地界。更何况,大明朝的周王和曹国公尽在这里,这些汉商此刻有朝廷撑腰,你还想对他们来硬的不成?” 他沉着一张脸,面色难看:“而且这些汉商……大多来自天南海北,若说有人能将他们统合一处,也只有这位周王殿下了。或许这便是这周王殿下给我等的一个下马威,以报我等对廉州府榷场视而不见之仇。” “那该怎么办?”听到背后可能是那位周王朱肃的手腕,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高姓土司,瞬间就白了脸色。他复又坐回了椅上,语带忐忑的问钦姓土司:“这……朝廷何其势大,我们这些细胳膊,可拧不过朝廷的大腿。” “商道上的事,你情我愿,朝廷还能管的那么宽泛不成?”见这同伙泄了气,钦姓土司立即作色斥责道。 “咱们手上握有的南珠最多,还怕争不过他们么?朝廷?朝廷又如何?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又能压着商人多久?”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有足额的利润,即便是掉脑袋的买卖,也会有人去做。这些土司做惯了生意,自然深知这个道理。 眼看天色将晚,日已西斜,钦姓土司再也坐不住了。“罢了,看来今日,是不会有商贾来寻我等收购南珠了。” “以我思之,此必是大明周王指使那几家汉家土司恶意压价,挤兑我等。商人低买高卖,故而今日才无人从你我手中收购南珠。” “哼,那些汉家土司,他们能产出多少南珠?他们手中的珠子,远没有我们的多。你我也不必在此枯等了,且去这新建起的廉州榷场里走上一遭。” “且看看那些汉人,将南珠的价钱压低到了何样的程度。敢与我等放对……哼哼。” 他颇有气势的哼了两声。主意既定,他也就又恢复了方才智珠在握的气派。在他想来,论南珠储量他们为多,而汉人土司为少,即便是打价格战,汉人土司们还能争得过他们么? 只要朝廷不翻脸,他们手握南珠,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在商场上输了。而且他们已经顺服了朝廷,若是朝廷不想西南沸反盈天,就不会对他们这些恭顺的土司翻脸。 那便没什么好怕的。 说干便干,三人当即出了这足足呆了整整一天的雅间,在跑堂的店小二略带怪异的眼神里,大摇大摆的出了东坡楼。这东坡楼距离城东榷场也就一条河的距离,如今夕阳已渐,华灯初上,河水对岸,依旧喧嚣热闹,人声鼎沸,显得这廉州府十分今非昔比。 “走,过河。”钦姓土司招呼另两位同伴道。“且看看这大明王爷建立起来的榷场,究竟是個什么样的成色!” 榷场初成,为了庆贺如此盛世,周王爷亲自下令城中不设宵禁七日。且如今的廉州府中,又多有外来商贾、海船,这些人到了这廉州,自是要彻夜欢饮,通宵达旦的。榷场之中,自然也有不少商人盘下了地皮,建起了酒肆饭馆,甚至赌馆青楼,故而如今天色虽晚,往那榷场去的人流也是络绎不绝。 河流之上,已经建起了几座坚固耐用的石桥以联通东西,桥上行人如织,拥挤异常。好在也有本地人瞅准了商机,在这河上摆渡赚些外快,三位土司老爷便包了一艘小船,渡河往那榷场去。随着船只渐行渐进,只见那对岸的榷场人潮涌动,灯火通明,那叫一个热闹非凡,看的三位祖祖辈辈只呆在这廉州城里的土司老爷禁不住的目瞪口呆。 “……短短数月,竟当真建起了如此宏伟之处么?”田姓土司脸色有些发白。这般热闹的场面,有些超出了他的认知。“汉人朝廷,竟是如此强盛?” “……莫要弱了自家气势。我们祖祖辈辈,皆在这廉州地界,还虚了这过江的强龙不成?”钦姓土司斥道,只是看着河对岸的人潮与建筑,还有远处高大的城墙,斥责的神色多少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待到对岸,三人惶然登陆,看到这钟楼鼓楼上站岗的兵士,以及地上那远超他们想象的、平整干净的水泥路,便更加的有些露怯。 “……这贩南珠的铺面,在哪儿?”高姓土司有些呐呐的问道。 (本章完) 第857章 卖珠子 无怪他一脸懵逼,实在是眼前的这个榷场,当真是远超他的认知…… 一条宽广的大街之上,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规整如一,许多灯笼高高挂起,照亮了整条道路。整个榷场每百步就设一高高的望台,楼上大明士兵居高临下,手中的长枪闪烁着刺目的寒光,教人不敢造次。不过也是没有人愿意造次的,人人脸上大多都闪烁着惊奇喜悦的神色,乐此不疲的一家家店铺往里头逛着。 这是朱肃亲自规划的“商业街”,这个时代的商业区,大多都是随意规划,东一间西一片的没个规制。若是落后些的地方,就干脆是官府随意划出一块空地,让百姓们摆摊便是了。这般规整的形制,只怕整個封建时代,想来,也只有大唐时候的朱雀大街能与之比。 莫说他们,就算放眼整个大明,都暂时还找不出第二条来,这三位连廉州都没出去过的土司,哪里见过这般新奇热闹的场景? 本以为所谓榷场,也只是那位周王殿下随意整整便算了,他们哪里能料到,这周王竟当真在廉州府,弄出了这般像样的东西来?见到这般高大上的铺面,三位土司心里便有了几分悔意。若是当时支持周王,那么这些整洁干净的铺面,许也有他们的几间了。 但铺面也只是细枝末节,真正的大头,还该是贩卖南珠所得之利。于是他们干脆跟着人潮,沿着这条商业街一步步向前,寻找贩卖南珠的铺面。 很快,他们便寻到了一个铺面,“尚仁轩”,一听这名字便知,这铺面就是叶家土司所开设的铺面了。 眼看这间诺大的铺面装修极好,客人也是络绎不绝,钦姓土司的心中,更是浮起了几分妒意。他让手下人先去探看了一番,确定叶家土司叶尚仁不在店中,没有被认出之虞,这才和另两位土司老爷一起施施然走了进去。 “三位老爷里面请!是采买珠子么?不知三位老爷是买来自用,还是批来跑商,若是要赠予家眷,我们这里,还剩下两串上好的南珠手链……”三人衣装与汉人一般无二,负责接待的店小二自也没有发现端倪,万般热情的迎上来道。 三位土司老爷闻言一愕,那钦姓土司见机最快,已是察觉到了这叶氏卖珠与往日的不同之处,脱口便问道:“嗯?怎么你们叶家卖珠,如今是只卖成品了么?” 那店小二愣了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笑道:“看来三位老爷昔日,也是我们的老主顾了。” “是,我家土司大人自今日起,便不再卖河珠了。而是卖这成品的珠子……我家如今这些珠链首饰,皆是由苏松两府手艺最好的师傅们匠心打造的,您瞧,这都有证书呢,若是老爷们需要什么特殊的形制,也可下单让师傅们订做……” 这些生意上的手段,三位土司并无心思去管。田姓土司干脆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们的这些珠子,如今是怎么个卖法?” 他们已经笃定,这些汉人土司,是用南珠与他们打起了价格战……因此只要知道价格,回头卖出比他们更低的价钱就是了。 即便他们寻了师傅,如今卖的是成品的首饰,那也架不住自己这一方南珠的储备多……只要先用价格战把这些汉人土司们挤的垮了,还怕他们这些细枝末节的小手段吗? “这……小店的珠子报价,要看具体首饰做工如何。不过这等较为粗糙的串珠,只需十贯宝钞……”店小二道。 “十贯?”田姓土司瞪大了眼睛。“你们莫不是在抢钱?” 小二手中的珠串,做工粗劣,大小不一。这等下品珠子,往日里便是卖一贯宝钞也嫌贵了。他们竟然大言不惭的要卖十贯? “这话可说不得。小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怎能算是在抢?”那店小二道。“三位老爷若是不买,离了小店便是,何以出言污蔑?这珠串,可是出自苏州名家‘雕花李’之手,我们可是有证书的,如何能容你们污蔑?” 店小二目光不善,似乎下一刻,就要向外头望台上的明军告发他们闹事一般。 三人不敢造次,只得黑着脸出了这店面。左右他们也已经问明了价格。那田姓土司道:“缘何这些汉家土司,出售南珠的价格比先前更贵了许多,那些商人们也不来收购我等手头的南珠了?” “或许,是叶尚仁那厮自己弄坏了脑子。”钦姓土司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在他想来,这些汉家土司本来南珠的储量就少,竟还抬高价格,岂不是该更加没有商人光顾了么?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认为这叶尚仁急功近利,想趁着榷场方开,外地商人不知就里的机会,先行赚上一笔快钱……或许那些商人不来寻他们采购南珠的奥秘,是着落在其他家的汉人土司身上。 可等他们逛遍了整个榷场,逛了其他几家汉人土司的铺面,又兜兜转转的来到了尚仁轩的门前,看到的却也是那些将价格提到他们根本不敢想象地位的南珠,这些出身俚人与胥户的土司们彻底懵了。 “为何?为何这些汉人分明将南珠卖的更贵了,却依然没有商人,愿意来寻我们收购南珠?”钦姓土司脸色铁青,若非此处人来人往,还需要顾及些体面,他简直就想就地以族中习俗卜上一卦…… 实在是想不明白啊! 另外两位土司也是一脸懵然,丝毫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还是高姓土司眼尖,眼见一位日前曾经寻他们收过南珠的闽地商人正从“尚仁轩”里出来,赶紧眼疾手快的扳住他的肩膀:“林老板,别来无恙啊?” “啊呀,你是……高老爷?”那闽商回过头来,眯眼一看,知道是当地土司,赶忙拱手作揖:“高老爷好哇,您也来逛这榷场?也是,廉州是今非昔比啦,真是热闹啊……” 高姓土司如今可没闲工夫和他扯淡,而是直接开门见山:“你进这尚仁轩,莫非是来采买珠子的?” “为何不来买我们的珠子,却要在此处,买那叶家的贵煞人的珠子?” (本章完) 第858章 卖珠之策 虽说只是廉州府内的一家小土司,但平日里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这位高老爷那也是气指颐使惯了的人物。今日里先是被这榷场里诸多见所未见的事物给惊吓了一通,逛了一圈晕头转向却又一无所获,几位土司老爷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们自觉这定是汉家土司和这些汉商们沆瀣一气,现在见了这姓林的闽商,肚子里的火气有了出口,自是再也压抑不住。见那闽商一脸懵然,田姓的土司便也上前质问道:“你们这些奸商,竟然和姓叶的那帮人合起伙来欺负我等……枉我们昔日卖了你等许多珠子……” 那林姓闽商被他们猛然揪住了衣裳,正自挣扎,又听了这不阴不阳的质问,不禁叫屈道:“三位老爷,你我交易货物,向来钱货两讫,怎么说的仿佛我亏欠了诸位老爷们一般?” “何况,我等何时合起伙来……” 话未说完,他似已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三人。“三位老爷……仍在按旧路数卖珠?” “……旧路数?”几位土司老爷一愣。 “您三位……没能在这榷场中寻处铺面?”林姓闽商的语气越发疑惑。“您这……不是说朝廷办这榷场,就是为了襄助廉州各族吗?连叶老爷家都谋得了这么大一间铺面,您三位老爷怎么反倒……” 这闽商一副惊讶模样,看着三人,那眼神仿佛看着三头愚不可及的猪一般。钦姓土司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略咳了一声,皱着眉,上前阴阳怪气道:“我们俚族胥户不像你们汉人,向来只知本分生意,对榷场之类的弯弯绕绕,那是断弄不明白的。” “守着老规矩做做生意,也就罢了。其他那些花里胡哨的,我们不敢沾手。” 言外之意,就是这榷场看似花团锦簇,谁知道再过些时日,又是个什么光景。 那闽商一听,只是捶胸顿足,惋惜道:“三位老爷怎的这般暴殄天物?若是不要这榷场中的铺面,赁下来卖予我也好哇!你等可知要租到这铺面有多么不易?周王殿下,那可是大明的活财神啊!若能搭上周王殿下的大船,即便是那漏下来的些许汤汤水水,也足以……” “怎那般多废话?”脾气爆烈些的高姓土司哪耐烦听他说这些,一迭声斥责他道。“挑明便是,你们这些商贾,和那些汉家人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奸谋?准备如何对付我们这些土族珠户?” “……我们千里迢迢,跑来这廉州府做买卖,又和各位土司老爷无冤无仇,哪里有有生意不做,反而去和人家合伙害人的道理。”林姓商贾摇头冷晒道。“这榷场里的珠子利润更丰,我们自然是买这榷场里的珠子了。” “这是何意?莫不是朝廷禁绝了我等的贸易?”钦姓土司不解追问道。 但这商贾被他们又揪又骂,先前有的几分客套也早消磨殆尽了。闻言也只是再度冷冷一笑:“我大明的周王殿下何等人物,又何必用这般下作的针对手段……榷场中南珠有限,小人还待去抢购些珠来,少陪!”说着,竟是甩开了三人,径自往那尚仁轩中去了。 “这……”田土司与高土司二人,将视线自然而然的看向了他们的主心骨钦土司。 钦土司面色难看,他想不到,这样的局面若非是滥用朝廷公器,要如何做到。 可看着这四周因为方才的争执而围拢上来看热闹的路人,以及远处虎视眈眈的大明卫兵,他也实在没有脸面,在这街上再拉拉扯扯的寻几位路人商贾,一探究竟了。想了一想,干脆一振袍袖道:“走!寻处所在先住下。” “叫底下人去问。不将此事弄清楚,我等便不出廉州了!” 人潮涌动的榷场扰的他们眼晕,于是,一行人干脆便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叫手下在这榷场中去探探究竟。 …… “殿下,曹国公,已有俚人与胥户之土司入榷场了。” 明军营地,周王行营,如今正暂管榷场诸事务的解缙,正向营房里正在对弈解闷的朱肃和李文忠禀报道。解缙的神情显得有些兴奋,得知那些不予配合的土司吃瘪,他心中颇为解气。 “这些土司在城中逗留许久,却是一反常态,并无任何一个商人去寻他们收取南珠。” “因着这突发状况,这些土司们大都已经慌了手脚,正逗留城中,企图找到是何处出现了问题。” “哪会有什么问题。”朱肃笑得快意,他转过身来,借故轻轻一拂,将那局本已必输的棋局给拂的乱了。“商人逐利,乃是天性。而今榷场中所售南珠之利,倍于那些土司手中之南珠,那些商人自然要舍末逐本,优先追逐榷场中‘尚仁轩’等铺面的南珠了。” 廉州府中,无有其他物产,唯有南珠一物,可算珍贵。在这廉州府辖内,几乎事事都要围绕着采贩南珠,这事是朱肃一来廉州就已经发觉了的。 朱肃要建榷场,愿意归附的,只有以叶尚仁为首的诸家汉人土司,俚人胥户大都自恃手中握有大量珠池,又认定朱肃这强龙不会为了一个廉州小题大做,故而仍旧自行其是,对榷场置之不理…… 不过他们却不知道,若是他们手中握有的资源是米粮、油盐等百姓必须之物,朱肃或许还会有三分忌惮。但只是南珠……朱肃却有的是法子能光明正大的拿捏住他们。 须知,虽有人对南珠趋之若鹜,但归根结底,南珠并非生活必须之物,仅仅只是一个供权贵富商赏玩的奢侈品而已。前来廉州的商人,也正是看中了南珠作为一种奢侈品的价值,这才不远万里,来此收珠,而后着匠人制成首饰,之后贩给那些富贵人家。 但那些购买奢侈品的富贵人家,想要的是南珠本身吗?不对,他们所要的,其实只是拥有奢侈品的满足感罢了。 (本章完) 第859章 一纸证书 土族土司自以为握有大份额的南珠产量,就掌握了主动权……却不知,此乃大错特错。所谓的奢侈品,从来不是以产量论成败的。奢侈品,该以“奢侈”论英雄。 朱肃前世之时,就曾听说过一则故事,说的是一位富商在拍卖会上,以数百万的价格拍下了一对两只的宋时的花瓶。据说,这一对花瓶十分珍贵,世上仅有这两只存世,可称绝无仅有。 然而富商接下来所作的事,却教人惊掉了下巴:只见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仅有两只存世、价值数百万的花瓶的其中一只当场摔了个稀巴烂。此举惊呆了所有人,拍卖师讶异的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然而这个富商却只是笑笑,面上带着的是胸有成竹的狡黠神色。他说:“我摔掉了一只,现在,另一只花瓶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绝无仅有的唯一一个了。” “若说原来他只价值数百万……那么现在,他的价值最少也要有千万!” 奢侈品,与这些古董一样,比拼的并不是产量,而是那一份因“稀缺”而独有的“奢侈”。 南珠也相同。朱肃知晓凭借这些汉家土司的南珠产量,必定不会是各家俚人与胥户的对手。于是,朱肃便用上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手段。 他先是叫知州汪大宾以杜绝仿冒伪劣南珠欺骗百姓、保护当地南珠产业为名,成立了一個南珠商会,专司给榷场中的诸家南珠铺子的饰品颁发南珠证书。就和后世的黄金首饰鉴定书一样,这南珠鉴定证书亦是白纸黑字,真真实实,切实证明了附带此证书的首饰,乃是真真正正的廉州南珠所制,童叟无欺,若有假冒,官府出面,假一罚十。 不过,若是没有这证书的珠子嘛……嘿嘿,那可就不敢保证了。 仅这一招,就将那些没能入榷场贩卖的南珠大打了一个折扣。商人们皆是人精子,也知道他们收了珠子之后的主顾,那必定都是好面子的权贵豪商……若是他人贩卖的南珠手串有这证书,自己卖给他们的却没有,万一教别人笑话,老爷我买的是串连证书都没有的假珠子怎办? 有这个关隘在,那些权贵商人们,如何会肯掏出银子来?虽说珠子许是相同的……但有没有这一纸证书,已是将榷场里外南珠的档次瞬间拉开了。 何况朱肃的有意搜罗偏帮之下,廉州榷场如今入驻了许多精通匠作手艺、首饰制作的大匠。有这些匠人在,许多南珠当场就被制成了各色首饰与工艺品,价值又涨了一大台阶。 往日那些采买南珠的商人买完珠子,还要自己去寻匠人将珠子做成链子首饰,才能贩卖。而今直接一站式解决了,省却中间无数花费不说,证书上那些大匠的名字,就足以将这些南珠的利润再拔高一个台阶了……因此榷场之中贩卖南珠首饰的店铺开业,一众商人们个个都趋之若鹜,恨不得把家里房子婆娘都卖了,换成本钱好采买榷场中的南珠,哪还有那闲工夫去看土司手中的那些散货南珠? “这样一来,南珠其价愈贵,不过买南珠者,多也是要以此物以彰自身,自是不会心疼此物价高的。反倒是其他那些土司的珠子……”李文忠语带佩服的笑道。他没有去在意被朱肃故意拂乱的棋局,而是在心中复盘着朱肃的一系列盘算。 一纸“证书”,直接将本来并无差异的南珠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种类别:领受大明勘合、愿归大明辖制的土司之珠,直接变得“价比黄金”;而那些犹豫不决亦或者是顽固不化视朝廷若无物的土司,他们手中的珠子,却要与粪土无异了。 “缙绅,再给这些土司们加一把火。”朱肃笑得奸诈。“行文应天,建议海事司将南珠列入海贸商品名录,不过要注明只有具有‘证书’的南珠才允许出海贸易,若查获无证之‘南珠’,一律视为走私。” 世人皆知,举凡华夏之物运往国外,那利润都是十倍百倍的上涨。若是只允准具有证书的南珠运往海外,那这榷场的名额就更让人眼馋了。 “是,学生这就去行文。”解缙眼中也带了一抹笑意。海事司规范外贸之物,此事可再是寻常不过了。举凡外贸,总是要规定些可以贩卖与不能贩卖之物的。例如早年间为了钳制草原异族,铁器便是绝对杜绝要卖到草原上去的。无证南珠不准贩卖也合情合理,卖这种不知来历的产品,万一假冒伪劣或者做工太差,岂不是坏了我天朝上国的名声么? “不过殿下,叶氏几家土司存珠,终究有限……若是榷场之中南珠售罄,那些无珠可收的商人们,只怕仍会去采收那些土司手中之珠。” “毕竟那些珠子虽无证书,利润大打折扣,但多多少少也还是有些利润的。那些商人们来都来了,自是也不会空手而归。” “若是真那般了,只怕那些土司们,还仍能撑得下去……到那时又当如何?”解缙问朱肃道。 “无妨。看别人吃着肉,自己只能喝汤,天下间又有几人会甘心?”朱肃道。“便真有如此之人也无妨……既下了如此决心要与我等作对,那么他当真会一直忍气吞声,老老实实么?” 平心而论,朱肃还当真希望有这般梗着脖子和榷场死耗,乃至于偷偷使下些绊子的土司……若是不能拿出一个典型来杀鸡儆猴,如何提升官府在廉州府已经丧尽的威望? …… 城东,一家客栈之内。 “田老弟……你今日,到廉州府衙中去了?”钦姓土司目光不善,如鹰隼般瞪视着田姓土司。 田姓土司面上满是不自在,他支支吾吾的想要遮掩,却最终还是在不断的逼问下败下阵来。于是他索性也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道:“族中还有许多南珠囤积,若是卖不出去,族人生计如何存续?” “我田氏不似你钦氏那般家大业大,如今商人们都只要有证书的南珠,若是不入廉州榷场,积压的珠子怎生出手。” “钦兄……弟实在是,撑不住了哇……” (本章完) 第860章 众叛亲离 听他说的凄惨,钦姓土司面色一滞,旋即脸色便灰败了下来。 此时距离他们进城寻找商人贩珠,已经过了整整七日,这七日间,这座满是商贾的廉州府,并没有任何一位商人来寻他们采买南珠。反而是一河之隔的外城榷场,始终人声鼎沸,其每晚灯火通明,通宵达旦,即便是在这个客栈中也能见到。 两相比对之下,钦姓土司的怒意一日多过一日。 他也已查探出了这榷场的玄机,知道这榷场与商人们合作,弄出了那“认证证书”方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只有在榷场贩卖的南珠才能有这证书,弄得他们这些不愿意加入榷场的土司卖的都是仿冒伪劣低人一等的珠子般。偏偏这事他们也没办法:这些榷场商会的背后,有廉州官府乃至大明朝廷的支持。朝廷也没有抵制他们入榷场卖珠啊,想要证书,领一张朝廷勘合不就结了? 领了勘合,有了证书,这南珠还能卖的比往常更加贵些。其中不知道有多大的利! 一面是市场的排挤,一面是利益的诱引,如朱肃与解缙他们所料的一般,许多原本准备对榷场冷眼旁观的土司们已吃不住劲,在这几天里纷纷选择向榷场低头,领受大明勘合并入驻了榷场。然而精明的钦土司却看出了朝廷的野心:领受大明勘合,就相当于要接受大明税务司官员对族中账务的监管,同时接受实际为朝廷掌控的廉州商会以“监督南珠生产过程”的名义施行的监督,最后,南珠的销售路径自此全数掌握于朝廷之手,无异于将自己的命门拱手献上! 这样的事,钦土司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他网罗了高姓土司与田姓土司这两个平日里始终依附他骥尾的小土司,坚持不如明廷之意加入榷场,而是自己在城中搜寻愿意吃下他们南珠储量的商人。然而商人还未寻到,自己身边的田姓土司却已有了放弃之心。他的身边,另一位高姓土司对田土司之言也是一脸意动,看来也没法和他始终站在同一阵线了。 “你……愚蠢!如今的廉州府商人云集,他们那些南珠,怎么可能满足所有商贾所需?再过一些时日,必然就有买不到货的商贾来寻我们……”他顿足道。 “或许真是如此……可是即便是那样,我们不也是喝那些人剩下的洗脚水吗?况且我等没有证书,即便那些商人要收,对我们的报价也必定大打折扣。” “且今日里朝廷又下了新的文书……言明只有具有证书的南珠,才允准出海贩售……海贸的利益钦兄你是知道的,凭什么这金山银海般的银子咱们不赚,还要坐看别人将它给赚去?” 说完这些话,田姓土司心意越坚。“钦兄,你我两族交情甚笃,小弟我必然要给你脸面……可是,族中催逼甚紧,小弟我虽是土官,却也要以族人利益优先啊!” 说完,他朝着钦土司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客栈,直奔如今已门庭若市的廉州府衙去了。 高土司见他走了,嗫喏许久,竟也追了出去。 “田兄,等等我!” 他们两家,与钦家确实相交莫逆。但即便交情如何深厚,又如何比得上利益? 钦氏顽固不化,迟早有一天将会败落……若是如此,自己也要随他们陪葬吗? “……愚蠢!蠢货!”见高姓土司也走了,钦土司暴怒的掀翻了屋内的桌案,桌案上的茶壶、茶盏顿时碎了一地。 客栈里的店小二听到声音,飞快前来探看,见屋里一片狼藉,不禁心疼道:“啊呀!你这客官,好没道理,这屋子里的陈设都是咱们客栈的东西,你怎么……” “滚!”正怒意上脑的钦土司喝骂道。 这店小二却也是个直脾气,道理在自己这边,他听了这气势十足的喝骂也不害怕,“你这厮!莫不是要做强人?毁了咱们店里的东西,怎还这般气势汹汹……” “丢出去,来人,把他丢出去!”钦土司大骂道。 他入城而来,身边自然带着几名护身的亲信。只是因着此时住在店中,给亲信们开设的屋子又比他自个的低上一等。故而这些在楼下房间安歇的亲信们,反比这小二慢了一拍。听了自家土司的吩咐,五大三粗的亲信们二话不说,直接领命将这店小二一架,直接从楼梯上丢将了下去。 钦土司自己精研汉学,一派风流,这些亲信们却都是土族粗汉,下手没個轻重,这一出手,店小二便如歌皮球一般,轱辘轱辘的滚下了楼,磕的头破血流。 这样一来,动静也就大了,柜台前的掌柜、大堂里用餐的客人,都循着这动静和惨叫,将目光看了过来,掌柜的见小二磕破了头,赶忙去扶这已经晕厥过去的店小二,一面叫喊起来。 冷静下来的钦土司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好,直接一出房门,对左右道:“走,我们出城!” “你这客人,打了人还想走?”掌柜的赶紧拽住钦土司的衣服,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他们土司向来自视甚高,见有人敢拽自己衣服,钦土司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他拽了几下衣服,没有拽动,正要抬腿去踹,却见外头竟走进来几个捕快:“怎么回事?何人闹事?” 这几日,廉州府城商贾云集,人数骤涨,又有王爷驻跸左近,城中治安实在是马虎不得,因此这段日子,廉州府里四处都是有捕快寻街的。 听得这家客栈里头的动静,竟是有几个捕快,被这动静招引了来。 “几位来的正好,我乃钦氏土官,这刁民无理取闹,竟欲攀诬本官……”钦土官指着掌柜道。 这些城中新增的捕快,大都是出自李文忠军中军士,都是跋扈惯了的兵油子,哪里会去在乎什么土司不土司的。当先一个捕头只扫了一眼店中,便皱了眉头:“伱这厮,看这场景,分明是你出手伤人,竟然还敢贼喊捉贼……” “差爷不管你是劳什子土司,差爷只知道这是大明律管得着的地界!来啊,将这位脑子不好使的土司大人押了,且到牢里清醒一段时日再说!” (本章完) 第861章 廉州暴乱 钦氏土司,位于廉州沿海某处,坐拥廉州最大一块珠池,实力深厚……今日里,却教一位寻街的捕头给押进了牢里,着实的当了一回阶下囚。 那捕头自然没有当真将他关上几日。押到牢中走个过场,待他同意赔付那受伤小二的药钱以及些许好处之后,便把他给放了。土官怎么说也是大明的官儿,还是该给一些面子的。更何况这土司赔付的宝钞甚多,那店小二和掌柜的得了好处乐都来不及,他区区一个捕头,又何必非要做这个招人嫌的恶人,非要押着这位土官关够个几日几夜? 但出了大狱之后的钦土司,却是脸色涨的发紫,犹如受了奇耻大辱。他堂堂一族土司,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给下了狱……这要他日后如何在廉州立足? 他们这些土司官,虽说表面臣服于朝廷,但在自家地界上,那都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这钦土司平日里虽说也学汉学、着汉衣,却又对朝廷官府不屑一顾,鼓动同族排挤廉州官府,这是认为自己这些土族才是廉州此地的主人。而今却先是被挤兑的没了财路,又被几個朝廷捕快给下了面子,这口气如何还能咽的下去? 但他多少也是读过几本书的,自然知道寡不敌众、以卵击石实不可取的道理。现在在这廉州城中,官府势力最重,城外还有大明曹国公以及周王朱肃大军在侧,若是自己一怒之下杀人泄愤,寻得理由的大明军队顷刻之间,就能将自己这一部土司给彻底踏平踏破。自己想要泄愤报复,断然不能用这种毫无理智之法。 “必须做的漂亮,让朝廷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同时还需能引起足够大的祸端,最好使得这所谓的榷场崩溃烟消……”暴怒之后的钦土司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回返族中,不吃不喝,思虑良久,倒当真被他想出了一条毒计…… …… 次月中旬,廉州北面的丛林之中,朱肃与李文忠已是将大军移驻在了这里。 榷场之中并无大事。因着利益引诱,越来越多的土族土司选择入驻榷场,而他们一旦入驻榷场,朝廷就能借着派驻税官之民插手土司族中,相当于在土司之中埋进了一位流官,官府对土司各部的掌控力自然大涨。事情这般顺利,已无需朱肃太过注目,于是他便与李文忠二人,将目光投注到了军队的训练之中来。 李文忠手下的这一部军队,明为镇守西南边陲,实际上,却是在为日后攻打安南、取回安南故地做准备的,是一支用来进攻的军队。自然不能与寻常驻军一般懒散怠惰,平日的训练更是不可或缺。 对练兵此事,李文忠是将朱肃视为了行家里手,毕竟昔日,朱肃亲自罗列条陈练出来的周王卫,已经被许多战事证明了,朱肃的训练方法,确实训练出了一支精锐。 因此对如今这支大军的训练,李文忠也咨询了朱肃的意见。朱肃思虑之后认为安南地形复杂,多山多丛林,与中原迥异,要想在安南无往不利,大军应当先行熟悉丘陵山地驻扎与作战。于是朱肃遂向李文忠献“拉练”之法,建议将大军拉到左近的山林之中进行锻炼,以提早习惯日后在安南作战时有可能发生的复杂战况。 李文忠深以为然,二人一拍即合,第二日便领着大军移师山地之中,依朱肃之言开始“拉练”。而今拉练已初具成效,一开始在山地丛林之中总是慌乱失措、迷失方向的明军,现在也已经能做到有条不紊、令行禁止了。 就在这日,朱肃和李文忠二人,也收到了城中解缙的急信。 “廉州城中,竟发生了暴乱?” …… 事情,还要从灰头土脸回到老巢中的钦氏土司,一门心思的开始要报复朝廷开始。 廉州之地虽说土司林立,但较真来说,其实土司于朝廷的威胁并不大。一是廉州多山林河流,却少耕地,养不起太多人口,当地土族耕作技术又低劣,甚至有许多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阶段,人口不丰自然也就没多大威胁。 二是汉家土司人数众多,这些汉家土司大多亲近朝廷,与土族始终有所隔阂,若是朝廷与土族土司有了矛盾,汉家土司必定会站在朝廷一边。 也正是因廉州土司威胁不大,朱肃才会选择廉州作为朝廷加强对西南土司掌握的一处试验田。因为即便是将廉州的土司都逼反了,仅凭李文忠坐镇在此处的数万大军,要平定这些乌合之众想来也不费吹灰之力。钦土司对此亦是心知肚明,若是自己打明旗号的要和朝廷对着干,必然逃不了身死族灭的下场。 但他思来想去,却有了一个主意。他世代居于廉州,对这廉州之地的方方面面都知之甚详。他知道,这廉州府诸族混杂,各部子弟向来自行其是,而今却多聚往府城,摩擦必多。 又因着汉家土司叶氏等瞒着其他各家土司,寻了官府悄然入驻榷场,占得先机吃下许多份额,其他家土司早对他们即官府颇为怨怼。 钦姓土司便想到了一条挑拨诸族矛盾,引发榷场暴乱的毒计。 他先是让自己的亲信族人散入榷场之中,扮做客人、行商、小工,想方设法的挑拨诸族之间的矛盾、挑拨诸族与汉家之间的矛盾、挑拨土司与官府之间的矛盾,总之事无大小,本着水滴石穿的心思,只要将这些本埋藏在水面下的浑水慢慢搅起就成。 在他的策划下,分居榷场各个角落的族人分别以传播谣言、有意煽动、直接和间接参与的方式,已经挑拨得各族势力之间的关系日趋紧张了。 而解缙以及汪大宾等官府中人,虽然在努力维持着榷场交易的秩序,但是他们也只能在明面上发力,并没有意识到钦氏族人所参与的一些口角、斗殴事件,就是他们正在策划的阴谋。 各部各族间的口角冲突,以前本就常有,钦氏部落的人打些短工,参与的群体和其他群体发生矛盾,这种行为太隐蔽了,实在不宜察觉其中更深层次的目的。 (本章完) 第862章 顺势而为 钦氏久习汉学,仅就土司一族而言,其学识眼界,实际上其实已经与汉人无异。他设下这计策,端的是十分缜密,如小火烹粥,粥已将沸,而人仍不知。 廉州城兴建榷场以后,许多土司、土族、水手、闽商、粤商、南洋海商因着朱肃一言,蜂拥而至。人多是非便多,因而这城中本来就素多争端。今日里土族与水手起了冲突、明日里商人和土司有了争执,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若非如此,廉州知州汪大宾也不会奏请朱肃与李文忠,请求调军兵暂做衙役、维系秩序了。 因而廉州城中的大多数乱象,从口角争执转变为街头暴乱时,汪大宾和解缙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城中鱼龙混杂,有所乱迹本就在解缙的预料之中。在他想来,只要善加弹压,熬过这阵子阵痛期,城中的一切自然便会越来越好。但是当街头暴动再次升级,变成了杀人泄愤的时候,此前被弹压下去的一切乱迹,却犹如突然爆发的手雷一般,炸的解缙与汪大宾措手不及。 汉家商人们来采购南珠,自然也不可能空手而来。他们在榷场之中,亦设了不少贩卖杂物的地摊和铺面。左近有了这个热闹的榷场,廉州各土族部落的寻常部民们,自然也对榷场中种种精美的汉家商品趋之若鹜,有不少人被货物吸引,往城中赶集采购。这些土族多久居深山,涉世未深,常常被汉家商贾欺瞒宰客。 钦氏族人,便瞅准了这个机会。他们扮做路人、佣工,在他们添油加醋的努力下,城中外来汉商与各部土族族人之间,摩擦大大增多。 于是,不断的磨擦造成日益紧张的气氛,终于某一天,在扮做汉商打工伙计的有意刺激下,一伙土族客户被激怒了,对汉商出口辱骂。汉商本来就自觉高人一等,如何能忍,立即反唇相讥,争吵迅速演变成为一场斗殴。 混杂其间的钦氏族人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汉人商贩与抱团的土族客户头脑发热、积怨暴发,斗殴再度升级,变成了对汉商的打砸抢,当鲜血和财帛晃花了人们的双眼时,暴乱已不可控制了…… 朱肃收到信时,暴乱已经暂且止歇了。廉州府城本来就是汉人商贾的地盘,土族部落在榷场里购物的人数不多,很快被同仇敌忾的汉人商贾们打退。这是廉州榷场建成以来,发生的最大的一次暴乱事件,这一场争斗中,土族人与汉商皆出现了死伤,解缙不敢怠慢,故而急急修书报予正在城外的李文忠与朱肃。 “小五,只怕事情不好。”李文忠从朱肃手中接过信纸,读完之后深深皱起了眉头。“为兄我来这廉州也有些时日,深知这些土族人的脾性。” “他们居于部落之中,久不闻王化,若遇不平,出手往往没个轻重。又喜呼朋引伴,蜂拥来去。” “此次他们吃了一亏,心中未必便能咽的下这一口恶气,必定是要去呼唤族人,找回这个场子的。” “你我不若赶快回师,威慑城中……否则,只怕城中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李文忠所担忧的,便是廉州城中,发生大规模的械斗的可能性了。说到群聚械斗,不止是这些土族土司,其实也是华夏各地千年以来的优良传统。大到因为田亩、水源事宜,小到本村村民受了邻村的欺负、挨了句骂害了本乡的脸面,都有可能会引起两個村庄之间大规模的械斗。 这种械斗,难以杜绝,且往往极度惨烈,还有湖南两处村落,出动了五千人进行械斗,双方混战两天一夜,枪支弹药齐发,甚至还用上了火炮这种重型武器。 便连湖南这种久沐王化的地域都是如此,更别提这个时代的廉州了。廉州各家土族部落向来都无法无天惯了,又是天高皇帝远,只知晓自家土司,而不知何为皇帝的。如今吃了亏落了面子,回去呼唤族人回来找回场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事实上从这封信件中,也可以看出他们的无法无天:虽然发生口角的原因双方皆有,但信中很清楚的写明了,是土族人率先动手打砸,甚至杀死了那名与他争执的汉商。发给朱肃的信件解缙是断然不敢添油加醋的,廉州之地法治不昌,悍然杀人也非不可能。 解缙发来此信,想是也有求他与李文忠速速回师,以大军凌绝一切的威势威慑各族土司,稳定廉州的意思。 朱肃摸了摸下巴,思忖着此事的利弊。其实刚刚听闻此事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也是速速回师,以稳定地方。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他突然觉得此事似乎也并非坏事。又深加思考了一会之后,他开口对李文忠道:“保儿哥,我大明朝廷驻军在此,是为了日后征伐安南,而不是为了稳定区区一个廉州。” “若是此时之廉州需要有大军威慑,才得安泰。那日后我等出师安南,廉州又当如何?” 李文忠一愣,疑惑道:“小五,你这是何意?” “廉州之乱,全因官府威望不足,土族各行其是。其祸根早已深埋,即便我等回师,不过也就是再覆上一层土,将这祸根重新再埋入地下罢了。” “既然如此,不若顺势而为,就让这祸根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我等就此将之剪除,岂不更好?我们求的是廉州之长治久安,又何惜这一时之乱象呢?” “你意欲……让廉州官府自己解决此事?”李文忠惊讶道。 “廉州府中,那些捕头衙役,以及我们留在城中的军兵,平靖一二乱民,其实是足够的。”朱肃笑道。“之所以他们慌张,不过是顾念土族与汉家之矛盾,束手束脚不愿出手,生怕矛盾激化,坏了我等安抚廉州土司、掌握廉州的大计。” “不过在我看来,一个强势有威望的官府,才是廉州安稳之根本……此事便交给解缙吧,他一冷静下来,便会明白我们的心思的。”朱肃笃定的说道。 (本章完) 第864章 铁腕州官 汪大宾昔日在这廉州,属于是面团儿一般的货色。虽说也算是朝廷的四品大员,但在这西南边陲、遍地都是土著土司的一亩三分地,他素来是任人捶扁捏圆、都不敢有丝毫反抗的。 毕竟这些土族土司之间,大都有所勾连。惹了一个,万一引得诸族皆乱,那就不止是撸了官帽就能交代的罪过了。 他的政令素来不出府城,且即便是府城之中,也多有土司族人往来,于是甚至连在府城里,他这个知州也是这不敢惹,那不敢捧,受尽了窝囊气。也就这些日子朝廷不知为何突然驻军廉州,又遣了周王殿下来建了榷场,他这个知州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他与诸族打交道的时间也长,锐气有点缺失,现在一位国公一位王爷皆不在城中,他这个面团知州虽赶鸭子上架,却也唬不住那一大群来寻公道的土司们。很快,知州衙门的门槛就险些被土司们给踏破了,他们气势汹汹的赖在衙门里,要求汪大宾释放被缉捕的族人,并且严惩那些闹事的汉商。 这反倒激起了老汪胸中这么些年深埋着的不平气。他知道解缙乃是朱肃亲信,又得了解缙的允诺,在如今被一群土司上门气指颐使、颜面尽失的情境下,竟是难得的硬气了一回。 “如今其事未明,本府缉拿闹事者,乃是秉公断案!你等若觉得本府所行不当,自去吏部、去都察院,举告本府便是!蜂拥上门,出言威逼,是何道理?” “本府只问一句,你们眼里可有王法吗?我廉州还是大明地界吗?” 一個胸中怨气积压了十数年的老实读书人,书生意气激起来时,那股子执拗劲儿,比老兵油子还要暴烈。 他战战兢兢了一辈子,已多年升迁无望了,心底难免就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骨子里又有些鄙视南方野蛮。同时,他治下的廉州因着榷场的事好不容易有了些政绩,日后上达天听,他的仕途指不定就能枯木逢春,现在却发生了这般大的事,万一陛下震怒,自己升迁的事指不定就要泡汤了。 公义私情,都让他对此怒不可遏,此时自觉有了朱肃撑腰,干脆态度强硬,主张严厉处断。 一众土司皆是惊讶,他们何曾见过这廉州知府如此硬气,竟敢对他们出言威胁?但要他们反了朝廷他们却是没想过的,故而也只能含怒带怨,悻悻而回。 虽说明面上不能拿官府如何,但若无他们支持,这廉州地界也休想安宁下去。不少自觉受了委屈的土司已经开始暗暗盘算,要怎么生出事端,让朝廷吃上一壶了。 不过,汪大宾这么做却也不是全无好处,他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强硬手段,让那些习惯了廉州官府一有事就出来和稀泥的部落土司们感到陌生之余,也不由生起敬畏之意,尽管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软硬兼施地向官府施压,争取官府放人,把犯案的族人交由他们自行发落,却已经不那么确定官府会顺从他们的“民意”了。 同时,汪大宾此举,也让廉州官府这个存在,真正地深入了各族百姓的心里,这个权威意识一旦竖立起来,大明日后在廉州改土归流的施政基础,才算是真正建立了起来。 “解小友,如今事态算是暂已平息,接下来如何处置,你我是不是该再请示一番殿下的意思?”既然已经上了贼船,汪大宾干脆也就死心塌地,开始一心为此事善后起来。此事一出,他为官的考评必定是要差了,但若是连善后都没能做好,他在吏部说不定就要得上个“下下”,这是汪大宾所绝对无法接受的。 “唔……”汪大宾的对席,解缙已开始思考了起来。他已经猜到,周王殿下是想要借助这个机会,在廉州各族之间,立起廉州官府的威信,使得各族知晓土司上头,还有官府和朝廷的存在。 廉州之地,官府暗弱,民风彪悍。若非如此,当初榷场中起了口角,双方也不会当即选择斗殴甚至杀人……试想若是换了中原大埠,市集中若有争端,百姓们第一个想到的必定是请官府评判。这些本来小小的矛盾能闹出这般的大事来,也足以说明在这些土族甚至是汉商们的心中,廉州官府的存在感实在是微乎其微。 因此,在以强硬手段制止了这一场暴动、彰显了官府之“威”后,接下来便该示之以“法”,漂亮的解决此事的同时,也要安抚住各部土司极其族人的不平之气,这样才会使得他们明白,廉州之地,还有大明王法,即便是土司们,也该是由王法管辖着的。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解缙亦是能吏,早在官兵们将那些闹事者收押入监的时候,他便不辞辛劳,下狱亲自审讯,从这些人只言片语的供词之中,找到了关于暴动起因的蛛丝马迹。 自然也发现了在暴动全过程中,多少都有钦氏部族的痕迹。 钦氏做的十分隐晦,所作所为,也不过只是在其中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而已。其心或许可诛,论罪却尚不致死。 况且,钦氏是廉州排行前列的大土司,若是严惩,或许会引起廉州动荡。可若只是轻罚,未免又显得有些虎头蛇尾,诸部土司必然不会心服。 “……那么,学生这便修书一封,请殿下决断。”解缙道。他毕竟只是白身,兹事体大,不好自作主张。此时也只能将此间事况,并自己所调查得的讯息,修作一封急信,再次遣人送往朱肃所在。 朱肃此时,仍与李文忠之大军在山中练兵,这半月来,大军对山林作战的要点越加熟稔,在朱肃的建议下,李文忠又抽调军中精锐,组成一军,以小队为单位,面涂迷彩,借助密林之掩护,专司刺探、刺杀,如后世的特种兵一般。 这一支特殊部队的训练方初见成效,朱肃便收到了解缙的来信。得知廉州暴乱已经平定,官府手腕铁血,毫不容情,他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 又看到解缙举告的关于钦氏的桩桩件件,他的眉头又不自禁皱了起来。 (本章完) 第865章 不教而诛 平心而论,解缙的顾忌不无道理。朱肃来到西南,是想要加强朝廷对西南的统治力度,使得以后大明掌握安南、辐射南亚的进程更为顺利。 让西南所有土司全部改土归流,这是不现实的。那样做,只会使这些本已久沐华夏文化的土司们彻底对大明离心离德,说白了,朱肃想要竖立官府威信,也是为了拉拢土司诸部之心,使得他们心甘情愿的接受朝廷管控。而不是想要让他们离心离德,甚至揭竿而起。 暴乱中有钦氏挑唆,这就涉及到了朝廷与土司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诚然,钦氏是心向华夏的,若非如此,那位钦姓土司也不会学习汉家文化,自己看上去也已与汉人无异。他们自己的部族,在廉州也是举足轻重,若是归罪于他们,指不定就要引发更大的暴乱。 可若是不能拿出足够分量的罪魁祸首,其他那些心怀不忿的商人土司,又必定要与官府离心离德,官府竖立起来的些许威信也定然会轰然倒塌。 信中,解缙也给出了他的建议:私下警告钦氏,并迫从钦氏付出代价,接受朝廷流官入驻;同时,将牢中所有参与暴乱的罪犯全部充入奴籍。如此,既敲打了钦氏一族,又对其他土司有了交代。毕竟收监入狱的那些人当中,有土司族人,也有汉商。官府这般处置,也算的上一视同仁,或可说得过去了。 解缙年岁尚轻,这个建议,却是老成持重之言。 不过朱肃思虑良久,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决断。 他找到了李文忠,对他道:“保儿哥,我等在此处拉练了这么久,宝剑只知磨砺,如何能知其利?也是时候试一试弟兄们的锋锐了。” …… 钦氏,属于廉州第一线的大部族。 钦氏主要经营南珠和木料,同时也经营粮食生意。廉州的大部族,很多家族都经营这些生意,自己产出优质的南珠,贩卖给商人,然后再从商人处买来中原华夏的种种奇珍,用来装点自己在此地的权势。钦氏部族很早以前,便是当地最大的胥人部落,又趁着元明改朝换代之机,吞并了许多小土司以及元庭官员贵人溃逃时,留在此处的无主田地、珠池,故而,其它部族在廉州的势力,是远远不能与钦氏部族相比的。 钦氏部族这一代的当家人是钦孟。 钦孟今年三十二岁,正当壮年,一张脸棱角分明,刚毅硬朗,他做事也像他的长相一样,雷厉风行,一旦有所决断,有进无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本来这样的性格缺少圆滑,不适宜经商,不过廉州经商与中原华夏的环境不同,在这儿和气生财是没有用的,经商的保障是绝对的武力与势力。 钦氏土兵的规模约两千人,全都是剽悍勇武的胥人汉子,还有从中原、南洋招揽来的许多亡命刀客。他们土司在大明自成一国,朝廷的钦犯到了他们的地界,要如何处置也只是他们土司一句话的事,故而他手下的土兵之中,还有从中原、南洋招揽来的许多亡命刀客。这是一支绝对的亡命之徒组成的队伍,连昔日南洋里纵横的海盗倭贼,以及这诸多山林里的山贼们,轻易都不愿招惹他们,所以钦氏在廉州的生意一向顺风顺水。 钦孟虽然年轻,可是已经做了多年的生意,很多事都上了轨道,已经不需要他事事亲自抛头露面,除非难决的大事,手下人依照往日规矩自然就办了,已经不需要来请示他,所以钦孟的生活过得很悠闲,平日里便读读汉书,或者骄奢淫逸一番。除却每一季入城去与那些大商贾商谈收南珠的事,其他事是不需要他办的。 上一次入城贩珠,钦孟自觉受了奇耻大辱。如今听说榷场里因为他的谋划,打成了一锅粥,他方觉得泄了此恨。 当然,他自觉做的天衣无缝,心里的洋洋得意也是难免的。 心气通了的钦孟,便复又重拾了他往昔的奢靡日子。这一日日上三竿,他方神清气爽的离了卧榻。昨日里手下人送来了一位南洋美人,据说是暹罗安南之地的一位贵胄之女,因而他便癫狂的狠了些,直至此时方才起身。 正准备用点朝食,却见外头有人急急进来,道:“族长!族长!不好了,咱们的府邸被包围了!” 原本一脸舒适的钦孟顿时一跃而起,惊问道:“是什么人敢围我们钦氏?” “还不知道啊,这些人没打旗号。咱们有几个族人上前交涉,已被乱箭射杀当场!”那人急煌煌的说着。 钦孟倏然色变,不讲缘由,先乱箭射杀府上武士,这是摆明了要死磕了,不管来人是谁,眼下只能武力相抗了。钦孟二话不说,一个箭步跃到壁前,伸手摘下一口宝刀。 他们这些土司,无论如何汉化,骨子里的那一抹野性,却是没有丢的。钦孟亦是如此,他正当壮年,还是自信有些勇力的。 几位健仆见土司大人提了刀,也各自拿了兵刃,随着钦孟往外冲去,还没走出几步,便遇到了钦孟的一位胞弟,他连滚带爬的闯将过来,惊惶道:“大哥,大哥,外面……” 话还没有说完,外边已经传出惨叫声和叱喝声。 这是后宅,连后宅都已响起呐喊厮杀声,强敌分明已经侵入府中了,孟钦提刀冲进庭院,听到消息的家人部众全都跑出来,乱作一团粥。他一时也顾不得他们,钦氏的土兵骁勇善战,留在府上的护卫虽只两百多人,却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一闻警讯,他们已经全副披甲,放弃前院,冲到后宅卫护土司了。 钦氏之地甚广,部民亦是甚众。不过,却大都分布在沿江沿海之地,钦氏的府邸,却是修在一处清净的半山之中。钦孟不明白敌人是怎么绕过他驻扎在山脚下的土兵营地,杀入他的宅中的,不过现在还来得及,聚集到后宅里的卫士粗略一看,已经近两百人,个個披甲执锐,挟劲弓、负箭袋,杀气腾腾。 钦孟把浓眉一挑,吩咐道:“快!各取兵刃,杀往山下,与大部人马汇合!” (本章完) 第866章 灭门! 钦氏土兵两千余人,就在山脚下的营地之中驻扎。眼下来犯之敌根本不讲缘由,已经展开厮杀,留下弄个明白那就是自寻死路了,钦孟当机立断,决心突围出去,寻得土兵们汇合再做他想。 至于妻妾家小甚至老母亲,全都顾不得了,乱世人,不如犬,只要他活着,他的力量还在,家人就算落入他人之手也没有性命之忧,如果他钦氏土司的势力被人连根拔了,那才一切休提。 两百个训练有素的私人卫士唯家主之命是从,一听吩咐,立即再度缩拢包围圈,抛弃了那些惊慌乱窜、号啕啼哭的女人和孩子,将钦孟护在中间,结锥形锐阵,向后宅迅速移动。 钦氏家大业大,这座修在半山上的别院同样宽敞无比,离开了前院大宅,就是空旷的后花园了,高高的院墙两侧是搭建的廊房,中间的空旷之地春夏时节应该是花圃,此刻还没有到季节,只余下绿草如茵。卫士们护着钦孟迅速移向廊房,准备从后宅撤走,不料刚刚走到一半路程,两旁高墙上突然跃起数道人影。 早在警觉之中的钦氏护卫立即拈弓搭箭,箭发连珠,想也不想便向那几道跃起的黑影攒射而去。 这般反应,绝对是一流的箭手,然而箭射出去,他们才发现那几道影子有些发飘,原来那只是几条被人甩到空中的披风,随即,火铳声像炒豆似的“砰砰砰砰”地响起来,中弹的护卫血染衣襟,惨呼着倒在地上。 “这是……这是什么……”钦孟从未见过这种动静,饶是他并非胆小之徒,也骇的面无人色。 他并非没有听说过火铳之名,实际上,明军火器如今早已威震四方,诸多骇人战绩,已经将火器的名声在大江南北打响。 但其实火器的产量仍然稀少,宝源局所出产的火器,大多都供应了北地边军以及朱棣、朱肃的几支较为侧重火器的部队。在南方的卫所中,火器的列装还远远没有普及。 李文忠和蓝玉的手底下倒是有一支火器部队,但那仅仅局限于二人的少量亲兵,又因为南方湿热、火药保存不易,且这些亲兵已足够精锐,无须再过度操练,因而钦氏也是未曾听过见过火器发威时的动静的。 现下又是事急之时,仓皇之下,自然更是没法把这发出骇人爆鸣的武器,与传闻中的火铳结合在一起。 钦氏后宅院墙修的极高,而这正好便宜了墙外的明军。为了防贼,后院的墙垒起足有一丈七八,徒手固然是爬不上去,不借助器械,别人想跳下来也难。外面的明军就趴在墙头上,好整以暇地发射枪弹,根本不用担心他们能冲到近前,与自己展开肉搏。 而他们趴在墙头,发一枪便把枪顺下去,下边自有人再递上一枝填好了火药和枪子儿的火铳,满院子是人,抬手放枪就是,自己受到的伤害非常小,如果是换作弓箭就不可能这样了,至少得探出墙头大半个身子,才能开弓射箭,那样自己也就成了对方的箭靶子。 钦氏花费重金招揽来的护卫亡命,不可谓不精锐。然而这却是他们打过的最窝囊的一仗:本该用来防止敌人入侵的院墙,成为了阻碍他们突围的生死关。想要上墙厮杀,墙壁又实在太高。 而弓箭……墙上只偶尔有人探出身来,大多数时候只有几根铁筒在无情的喷洒着铁砂与火焰,他们漫无目的射出的箭矢,压根没有一点作用……只能一批批的中弹倒下。 他们想退回前院去,依托房屋建筑,同来犯之敌进行巷战,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因为他们全部撤向后院,前院、中庭都被占领了,大批衣甲鲜的军队扑到了后院,大盾长枪,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已经牢牢挡拄了他们后退的路线。 “砰砰砰……” 枪声不断地响着,那些骁勇善战的钦氏亡命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他们的衣甲和手盾,也压根挡不住劲射的子弹。这些凶悍的亡命之徒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批批地倒下,原本锥形的队伍,渐渐变成了一个圆,这個圆又被一层层的削下去,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汇聚成河,草尖都被染成了血色。 圆心处,钦孟心如刀绞,目眦欲裂。他预料到了朝廷或许会有所惩戒,但却没有想过,迎接他的惩罚会是如此的酷烈。 他根本……没有做什么叛逆之事啊!即便有错,不是也应该只是申斥一番而已吗? “投降!我们投降!你们是谁的军队?领军的大人请出来答话!”钦孟哭喊道。 没有人搭话,只有此起彼伏的枪声不断响起…… 火铳声渐渐渐变得稀落,终至完全停歇,身边的护卫全都中弹倒下了,钦孟被残余的三两个忠仆护着,站在一圈圈倒卧于血泊之中的尸体中间,仿佛狂沙怒海中的一座小岛。 钦孟提着刀,身子瑟瑟发抖,他赤红着眼睛,缓缓抬起头来,向围墙上望去。 围墙上硝烟弥漫,虽然有风在吹,一时半晌却也无法看得清楚,这时候,枪盾手密密匝匝地向前推进了。 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仿佛一堵墙似的向前行进,然后弯曲成一个圆,将他们围在当中。四周是一面面架嵌在一起,形成一堵墙似的一面面铁盾,缝隙间则是一支支探出三尺多长的枪尖。 “你们是谁的人马?我是大明的土官,你们为什么……” 钦孟声音嘶哑,突如其来的绝望已经让他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现在只想弄明白对方的身份,以及下此狠手的缘由,否则真是死不瞑目。 回答他的只有如山一般的沉默,那些如修罗一般的士卒们,全都冷漠无比的看着他。 “杀!” 圆桶状的盾阵倏然又缩小了一圈,无数支从盾缝间探出来的长矛却如毒蛇吐信,陡然又探出三尺。 “噗噗噗噗……” 锋刃入体,血花四溅,钦孟瞪大眼睛,被无数支长矛从各个方向把自己捅穿了,以致于立在原地,稳稳的,始终不曾倒下。 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袭杀于他! (本章完) 第867章 欲加之罪 “殿下,国公爷,钦孟一门,已尽数拔除了。”战马前,狗儿单膝跪地,向朱肃禀道。 此时的狗儿一身斗篷,俨然一副昔日对阵帖木儿时的打扮。这一次明军袭杀钦氏,便是由新训练出来的特殊部队执行,由狗儿和一些朱肃手下的王卫带队。他们在山林之中穿插,通过种种手段绕过驻扎在山脚下的两千钦氏土兵,使得一百来人的明军部队如神兵天降一般绕到了钦孟的宅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钦氏。 现在的他与李文忠,便是正在率领大队人马、前往平靖土兵大部队的路上。 “做得好!”李文忠闻言大喜,钦孟这个首脑既死,剩下的那些土兵便不足为患了。想来大军一到,这千余土兵便要土崩瓦解。派遣一百勇士越境袭杀本只是小试牛刀,李文忠并未想过这种有悖常理的作战方式会成功。 “如此练兵,竟有这般奇效……能够化整为零,跨越敌境,真乃精兵当中的精兵了。”李文忠又惊又喜,转向朱肃道。“小五儿,你竟有这般练兵的奇法,日后得用之时,这支奇兵,必定能建下奇功!” 何时得用?自然是日后征伐安南之时了。特殊部队在山林之中能有此奇效,不容李文忠不欢欣鼓舞。 朱肃笑笑,对李文忠的赞誉并不多言。西南之地不比西北,此处地形复杂,多是深林沼泽,在这样的地界,武器代差优势有限,如果仍然采用传统的大兵团群聚作战,亦或者是如对战帖木儿时那样广挖战壕,必定无法使用于此种地形,发挥不出大明火铳火器的优势。 那么,训练一批灵活多变的特种火器部队,能够在密林之中穿插,并随时化整为零,打击敌军的关键节点,确实是在日后的安南之战中,能够发挥好明军优势、降低大军损失的一则良方。 而这则良方,也在这一次剿灭钦氏的作战中经过了考验,证明其是切实可用的。 除却行动成功的消息,狗儿还带来了钦氏土司钦孟的头颅,李文忠与朱肃挥重兵悍然包围了群龙无首、仍在懵懵懂懂的钦氏土兵后,出示了钦孟的人头。 被围困的两千名钦氏土兵见土司已死,便选择了弃械投降。 廉州钦氏,从此成为历史。 “钦氏勾结土蛮叛逆,图谋不轨,祸害地方,已遭惩处。众家土司族人乃遭钦氏蒙蔽,今已查明,本王便不再多加追究。” “你等土司,既然领受我大明职衔,当克己奉公,教化族人。莫要因着一二别有用心之小人的挑拨离间,便懵懵懂懂,甘当了人家的手中枪……钦氏想要造反,挑唆你们这些人闹事,你们这些当土官的,莫非也想随钦氏一起反了吗?” “族人遇事,你等不告知他们报官法办也就罢了。惹出这般大的事端,你等还敢群聚衙门,威凌知府?他们不知道王法,你们也不知晓王法吗?我看你们,也都得好好的学一番大明律……这些闹事的族人,都要教他们通晓我大明的大诰,日后再有人犯事的,捕拿入狱若是不通宵明律与大诰,莫怪朝廷怪罪到伱们这些土司官儿的头上!” 府衙之中,向来一副纨绔模样的周王爷,便召集了廉州府内所有土官土司,罕见的大发了一通脾气。在座的土司之中,不乏有平日里脾性爆烈、素行粗鄙的,此时,却是一个个的都低着脑袋,如鹌鹑一般听着朱肃的“训话”。 至于原因,无他,廉州一大土司钦氏族长钦孟的人头,此刻还正在东城的城门口悬着呢! 钦氏在廉州府何等的不可一世,在座土司之中,不是没有人从蛛丝马迹之中,猜出先前的暴乱背后有钦氏的身影。但却没人去寻钦氏的不是。原因无他,柿子要找软的捏,揉捏汪知州,很明显要比揉捏钦氏要来的容易。 他们也没有想到,面团儿一般的汪知州,竟然突如其来的硬气起来。而明显罪不至死的钦氏,更是被明军“顺道”给灭了,一门上下尽数诛灭,自己也身首异处。 如今,朱肃挟覆灭钦氏之威,把他们叫来一通臭骂,他们自然也是敢怒不敢言,生怕又成了下一个被迫“勾结土蛮叛逆”的倒霉蛋。 朱肃注意到了这些土司们眼底深藏着的畏惧。除却叶尚仁等几個如今与官府走的极近的汉家土司,其他土司虽然面上屈服,但实际上,却还是面服心不服,还不能算是真正收服了他们。 “……叶尚仁。”朱肃道。 “下官在。”叶尚仁赶紧出列,毕恭毕敬的等候朱肃的吩咐。 “钦氏的店铺、田产,外宅、下庄、珠池等等,具体如何,尚未盘查清算。着你领诸位土司前往负责此事。” “等查抄清楚了,报予汪知州处置。” 叶尚仁闻言大喜,作为执行者,被清洗者的大量财富、田产、房产、妇人童子,乃至他们的商铺、贸易份额,执行者自然被分配得最多,钦氏势力雄厚,查抄他们的家财,必定所获极丰。虽说大部分的资财必定是要收归官府,但只要在手中过上一手,那油水也定然丰厚。 其他的土司闻言眼睛也亮了,姓叶的最为顺服朝廷,所以大头肯定是他拿……但谁让钦氏家底子厚呢?自家能分润些许也好,何乐而不为? 眼看他们眼中的畏惧与戒备,逐渐转变成为了兴奋与贪婪,朱肃悄然露出了一抹微笑:只要有利可图,这些土司自然就不会因为钦氏的遭遇而兔死狐悲。成为了既得利益者,他们巴不得多来几个供他们分食的钦氏。 反而会因为最为亲近官府的叶氏获利最大,而心生艳羡之意。日后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他们便会更加附从于官府。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剿灭钦氏,便是扇在土司们脸上的一巴掌。而分润钦氏的家财,便是给这些土司们的一颗甜枣。 以兵威威吓土司,再以利益联结土司,以达到进一步加强对西南控制的目的。 (本章完) 第868章 百无聊赖的蓝玉 思州,秀山。 山林之中,喊杀阵阵,鼓角齐鸣。不时有刀枪锋锐处的反光,隐见于林梢。山脚之下,更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屯扎在山下的营地密密麻麻,旌旗蔽日遮天,连那猎猎作响的“凉国公蓝”四字大纛,都似带着无边煞气一般,能教这左近的诸族土司们从脊髓里发散出寒意来。 大纛底下,一员大将端坐于一把交椅马扎之上,他身着一身髹漆长身甲,外罩一袭红底金边战袄,左手按刀,右手捧一本书册,端的是威武不凡。山中时有呐喊声传来,似乎正杀的惨烈,这大将却恍若未稳,只是看着手中的书册,丝毫不担忧山中战局的状况。若被外人见了,定要盛赞他举动间大有大将之风。 “国公,再过半个时辰,天色想来就要黑了。”有将领上前禀道。 “嗯?噢,竟这般快。”威武不凡的大将军蓝玉猛然回过神来。刚才瞧他那威武模样,任谁都会以为他看的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书籍。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看的并非是什么兵书战策,而是这几年来大明最为时兴的话本儿《三国演义》。 方才他刚看到关云长单刀赴会的部分,虽说早已看过,仍是觉得精彩绝伦,故而颇为不舍的合上了手中的《三国》。“既然时辰已至,那便鸣金收兵罢。” “今日剿的差不多了,教大家伙儿各自埋锅造饭,明儿个咱们接着剿匪就是了。”蓝玉拍了拍战袄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带动了身上的铠甲哗啦啦响个不停。方才沉迷话本儿还不觉得,此时站起身来,却是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啧,日日蹲在这山脚下瞧山景,当真是无趣至极。” “若是再多蹲上几日,某家怕不是要成了块望山石,长在这鸟不拉屎的土山中了。” “……国公爷,咱们这剿匪,是不是也实在剿的太久了些?”听蓝玉发了牢骚,这位蓝玉手下的将领干脆也顺着他的话头,说起自己的抱怨来。 “那几個造反的土蛮压根就不堪一击,咱们第一日来时就能给他们灭了……如今算来都在这剿了大几个月了,弟兄们日日在山里晃荡,一个个都快成山猴儿了。” “那土蛮部落早被我们围住,剩下的人只有十来个了……这几日弟兄们动手时候都怕下手重了,生怕一不小心就给他杀的光了。” “土蛮们降又降不得,打又打不过,前日里十来个土蛮被逼的发了失心疯,要举刀自刎,还是咱们的弟兄们觉得一次性死了这么多土蛮太过可惜,着急忙慌的给救回来了……国公爷您说,这叫个什么事啊?” “再在这山里做戏,不说那些土蛮,末将都要患疯病了……咱们赶紧将这群贼厮剿了不好么,何必这般折磨自己……” 仗打到担心贼寇死人,这事儿也确实是罕见了。便连蓝玉也罕见的被逗弯了嘴角,道:“你懂什么。咱们剿寇,不能平白无故,得有真凭实据。” “这每日里送下来的‘贼首’,就是明证。没有这些‘人证’,廉州那边的五殿下如何一边四处拿人,一边还能教那些土司心服口服?把他们剿了倒是容易,莫非要把你绑了充作招供的‘人证’,送到廉州去和那些土司们一起杀头?” 这几日除了钦氏以外,朱肃正陆续剿灭廉州府内对朝廷不予配合的其他土司。用的法子也简单,直接一句“与思州土蛮逆匪有所勾结,图谋不轨”,便可以动手了。那些土司们尝到了查抄的甜头,自然不会反对朱肃对那些冥顽不灵、已经站到了他们对立面的土司们动手。 不过朝廷还是该要脸的,不可能只空口无凭的安上一个莫须有之罪,于是,蓝玉这边就多了一个任务:往廉州送去“招供”了的土蛮“人证”,好教廉州百姓们心服口服,知道官府是“明镜高悬、秉公办案”。 因为这事儿不能一次性全部动手,而是一个一个的下手以迫使其他未得服气、不愿加入榷场的土司屈服,所以常常的今日需要一个“人证”,明日又需要一个“人证”,故而蓝玉必须要拿捏着力道,不能将山上所剩不多的土蛮们都杀光了。 难得有一个没见识的敢举旗叛逆,要是一次性薅光了,再去哪找别人去? 至于一会一个会把这些叛乱的土蛮们给逼得精神崩溃……那就不在他凉国公蓝玉的顾及范围之内了。 “你也是在武学里进修过的,武学里时兴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哦,‘战争是要为政治服务的’。”蓝玉继续对那将领说教着。 “咱们武将现在也得读书当文化人,用什么计策有好处,咱们就该要怎么做,冲上去打杀了那些土蛮是容易,可坏了朝廷的大事那就是过非功!” “是是,是……”那将领唯唯诺诺。不过脸上仍存不忿:“就算是这样,可……好歹也让咱们和曹国公他们掉个个儿啊!” “曹国公手下人,好歹抓了那许多刁顽土司,多少挣了些军功。可咱们……” “剿几个土蛮,竟用了这么多时日。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弟兄们和国公爷您都是软脚虾……还没多少军功可捞,日日就在这山里徒废光阴……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因为朝廷决定休养生息,军功便显得越发珍贵。李文忠所部这几日剿灭了不少叛逆土司,反观他们这些凉国公部下,昔日里与曹国公李文忠等同驻廉州,现在却是寸功未立,教他们如何能不眼红。 纵然以后走不了一个剿灭叛乱土蛮的军功……可他们剿匪耗时甚久,内中原因又不能公开,其他军中袍泽说不定还会以此取笑他们,这份军功他们如何能开心的领受? “……唉。”想到这,蓝玉的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阴翳。虽说他也知道是为大局考虑,可这般做法,确实也消耗了他自己的名声。他好不容易封了国公,但也只是次一等的二等公,离海外封疆的目标还且尚远,如何能甘心在这地方蹉跎时日。 “……五殿下非是厚此薄彼之人,或许对我们有了安排。我等且静待殿下吩咐便是了。”蓝玉道,是在安慰那将军,也是在安慰自己。昔日他曾与朱肃并肩作战,对这位殿下,他还是愿意信任的。 “国公,周王殿下王驾,已至营门外十里之地。”话音尚且未落,就有一位军士快步走了过来,旋即对蓝玉禀道。 (本章完) 第869章 贵地诸官 “殿下来了?”蓝玉听了那番话,本已动了心思想要去信催问朱肃一番,却不料方才动念,朱肃便已来了。他追问道:“殿下来了思州?竟是如此么?” “廉州之事莫非已经了结?” 那前来通禀的士卒是蓝玉自己的探马,对这些事自是无法回答。好在蓝玉也只是自言自语,闻说朱肃已至营外十里,赶忙教人牵来战马,亲自领军出迎。行至营外,果然见到远山之中,有一支兵马逶迤而来,夕阳余晖间,那三字“周王肃”的大旗分外惹眼。 “殿下竟然来此……廉州那边已无事么?”接到了风尘仆仆的朱肃,在山中憋了数月的蓝玉又惊又喜。 “是啊,廉州钦氏等土司已尽数剿尽了,剩下的土司们俱都入了榷场,受税司牵制。有利可图之下,他们俱是心安理得……今日愿朝廷派驻税司,明日派流官,后日驻官府,想来也不远了。” “且廉州府衙威信已立,许多土民有事不再是寻土司调解,而是愿意寻府衙伸明冤屈了……接下来就是在廉州府普及教化,使得土民百姓都习我大明律法典章、经史子集。” “待数代之后,纵然仍有土官,也该与寻常族中乡老无异了。” 听闻廉州状况,蓝玉亦是高兴。朝廷欲更好的收服廉州,正是为了他们日后征伐驻扎安南时少有后顾之忧,这也是为了他日后的军功考虑,故而他也是由衷的高兴。“这般说来,廉州之事,却是了结了。” “即便仍有余波,想来也无甚大事了。”朱肃道。随后,他将廉州之事的来去,复又仔仔细细的对蓝玉说了一遍。蓝玉在山中无聊了许久,难得听到些新鲜的,便如听书一般全神贯注的将这事听了个仔细,二人一路上便信马而行,一边走,一边谈论着廉州诸事。 见蓝玉听的仔细,朱肃也是暗暗颔首。他之所以将廉州之事,这般事无巨细的告知蓝玉,其实是有意为之。 蓝玉与李文忠日后,将是老朱安排好的经略安南的人选。安南政局,比之西南诸土司还要复杂百倍。想要当真吞并安南,只靠知兵是不成的。 永乐朝的张辅如何?论知兵,张辅攻入安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然而即便如此,明军在安南还是没能站稳脚跟。要想吞并安南,领兵的大将只是知兵可不成,还要知道政局经营,懂得顺势借势……廉州之事,便是一次很好的范本,或许能对蓝玉与李文忠日后经略安南产生助力。 “若是廉州事毕,那么我等在此……是不是也能撤兵了?”蓝玉问道。 这几日陈兵于此,可把蓝玉给憋坏了。若是有敌手倒也罢了,可那土蛮不知天高地厚,悍然举旗却又不堪一击,压根不能算是敌手……可把蓝玉闲的,那本三国都快要翻烂了。 “还不成。”朱肃道。见蓝玉面色一僵,他不禁笑道:“贵州、思州、云南等地之比廉州,问题更大。要想经略安南,怎能不先稳固云贵诸地?” “廉州土司势力散乱,本就只是小试牛刀,云贵之地才是大头。我是打着剿灭土蛮的名头来的,若是没了这幌子,驻留云贵,必然要引得云贵土司戒心大起的。” “不过将士们在此百无聊赖,本王也明白……想来那些土蛮也没剩多少人了吧?国公也不必日日与他们这群跳梁小丑做戏了。干脆便将他们抓了,本王此来,给你们带来了些全新的对手……” “哦?”蓝玉原本还颇有些怨念,此刻,一颗好奇心却是被提了起来。 “是保儿哥练出的数百精锐新军。前些日剿灭钦氏之时,我等便是遣了一百勇士,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钦氏土兵防线,剿杀钦氏头领钦孟以及他的两百护卫……左右弟兄们回了廉州也是练兵,干脆便在这山中继续故作教匪,顺便与这支新军切磋一番。” “军中互戏,有助于将士们互相进步。这支新军厉害的很,说不定,能使凉国公你麾下的士卒们也更上一层楼呢?” “殿下是说,我手下的弟兄们,不如曹国公的新军?”蓝玉挑了挑眉毛,一身的气势顿时暴涨起来。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朱肃话中之意,分明是他全军上下都不会是这支新军的对手……这让蓝玉如何服气? 朱肃眨了眨眼,不置可否,蓝玉登时涨红了脸,匆匆安置了朱肃,便去调遣兵将连夜将山上的土蛮拿下。他已是迫不及待要与这支所谓的新军一较高下了,早些灭了山上的土蛮,也好腾出了战场明日里就与这些所谓的新军对阵。 用激将法安抚了蓝玉,朱肃也是舒了一口气。蓝玉虽有勇有谋,也能耐得住性子,但是心底里其实十分倨傲,让他枯守此处,他心中是不可能没有怨气的。 拉来李文忠手下的新军给他发泄发现精力的同时,也能操练操练蓝玉手下的兵士,让他们更加适应在山地作战……毕竟这些他与李文忠倾心练出来的精兵,可没有那么轻易的就会败给蓝玉手下的传统士兵们。 就在蓝玉调兵遣将,和那些精锐新军在山里操练的如火如荼的同时,在营地外围的周王行辕,朱肃召见了思州、贵州、思南等地主事的土司,于行辕之中面见王驾。 “臣思州宣慰使田仁智,拜见周王殿下。” “臣思南宣慰使田茂安,拜见周王殿下。” “臣贵州宣慰使霭翠,拜见周王殿下。” “臣贵州宣慰同知宋钦,拜见周王殿下。”…… 云贵川三地,土司众多。且这里的土司多承袭前元,元时对西南的统治极为粗放,因而这些土司之中,多有许多实力强大之人。他们大都未经元末战火,又见势不妙,立即投降明朝,因而实力不损,绝非廉州之地那些最多只有几千兵的小土司可比。即便是对大明朝廷,他们也大都是貌合神离。 此时他们虽然对朱肃叩拜,可朱肃却能看出,他们的底气,远比廉州的那些土司们要厚上许多。很多人甚至只是做做样子弯了弯腰,便立刻站起不动了。他们自忖朝廷难以动的了他们,因而多少都有些有恃无恐。 (本章完) 第870章 欲建新城 云贵之地的土司,比之廉州,要强横百倍,自然,想要收服他们归心,自然也要难上百倍。这里除了已经顺服大明的诸部土司,还有许许多多位于大山深处、不知世事变迁的番人,一个处置不善,就会如同一颗火星掉入了火药桶,瞬间炸出一堆的魑魅魍魉来。而且贵州之地地势复杂,若是有大土司于此处造反,短时间内往往难以平定。因此,朱肃必须要慎之又慎。 不过他也算在廉州摸足了经验,此来贵州,是来当送财童子的,倒也不虞会引得诸土司不快。 “呵呵,诸位请起。”朱肃道。他笑容满面,言语客气,与不苟言笑的蓝玉相比,给足了这些土司们脸面。“我大明江山西南半壁,全赖有诸位经营。诸位皆是我大明的栋梁啊!” “来来来,不必客套,还请入席。本王受命来此剿匪,早便有意要见一见各位栋梁高贤的。” 见这位周王言辞恳切,举止有礼,本来多少有些心中忐忑的诸多土司们,便也都多少放松了下来。他们本以为,这位周王殿下在军营中召请他们,是要摆一出鸿门宴呢! 毕竟大明的兵锋,实在是太吓人了一些。这些年来,朝廷追亡逐北,对土地表现出了极大的渴求。他们这些土司虽然名义上确实归附朝廷了,然而实际上在当地却是土皇帝。谁知道那位洪武皇帝会不会换了主意,要将他们土司赶尽杀绝呢? 土司们肉眼可见的舒了一口气,本来绷紧身子的几人,如今也都放松了下来。朱肃见之,只是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之所以召唤诸位土司前来,是因为本王有一桩盛世,欲教诸位相帮。” “诸位也知道,本王是推崇商事的。打通南北两条海路丝绸之路,皆有本王的手笔。” “本王相信,商道,乃是推动我华夏各地共同发展的一道良方,因而,本王此来西南,除却要剿灭那些乱匪之外,另有一桩事务。” “便是要打通西南商道,使得西南之地,也得以与中原江南互通有无,使得西南之地亦能因商得利、因商发展,从而使西南亦能成为我大明富强之省!” 众位土司闻言,皆静静听着。有人心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要开拓商路,怪不得需要召集诸位土司。他们与廉州也算临近,虽然不知道廉州发生之事的具体,但却也知道,这位周王殿下此前,便在廉州开设了榷场……因而对朱肃此言自然而然便信任了许多。 “殿下是想要重修商道吗?”水西土司、贵州宣慰使霭翠是个五十余岁的男子,他身上一袭土官的文官官袍,但一张脸却是红褐色,只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汉人。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是汉人,他是彝族土司,蒙古名伯颜不花。昔日大明席卷天下之时,他见天下大势已定,因而带领水西所部降服大明,才获封了宣慰使。 作为彝人,他们世代居住于此,自然乐意朝廷出面来开凿这些山中道路。“此事我等自然是大力支持,只是不知殿下需要我等做什么?若是要征兆我等开山,那实在是……” 霭翠故意说道。他虽然愿意修筑道路,却只希望这事由朝廷出面。他们世居大山,自然知道在这样的地形里开凿道路究竟有怎样的难度。云贵如今的驰道,大都还是用的还是秦始皇时期开凿的旧路呢!若是朝廷想空手套白狼征召他们这些土司开山,他们也是不愿意干的。 这些土司的这点子小心思,朱肃自然是心知肚明。莫看这霭翠土司面上一脸憨厚,可心中要是没点心机,能在元明两个朝代更替之间如鱼得水,保全势力么?若是真把他们当成了什么不知世事的山中土族,那必然要吃大亏的。 不过对此朱肃其实早有定论,因而微微一笑,道:“开山修路,自该是朝廷来做……不过本王所言,却不是修路的事,是另有一桩更为重要的大事要与诸位相商。” “更为重要大事?”这一回发言的,却是水东土司宋钦。“还请殿下明言。” “本王欲在此地,建起一座新城!”朱肃道。 …… 酒宴不欢而散,周王要在此地建城,这是一桩大消息,众土司需要好好消化一番,自然暂且无心饮宴。 建城与修路不同,修筑道路,惠及的是他们这些山中土司。道路若是畅通,他们无论是招引商贾,还是沿途设卡,那都是有利可图的。因而基本无人会反对朝廷修路。 但建城……那可就不同了。 诚然,周王殿下明言了建城,是要在城中设立榷场,以供云贵诸部在此贸易所用,听上去与修筑道路一般,也可疏通地方,刺激各土司领地之间的商业发展。 然而贵州与廉州不同,廉州沿海,海路本就通畅。而贵州却是多山,山中道路难行,商贾本就难达,且他们这些地方,大都也没什么特产,不似廉州的南珠,也就一些药材山货尚算拿得出手……能吸引来多少商贾? 建了榷场,却无商贾,那不是白忙活吗? 而且还有一个极大的问题,要修筑城池,那就必定要择一处宝地打下城基才行……可问题是,这里但凡有适合筑城的平原甚至是缓坡矮山,大都已经被土司们给圈占了,哪里腾出的土地给朝廷修城立榷? 城池,那可是朝廷的一根扎在大地上的钉子,那些北疆的榷场城池,皆是如此。城池左近,必然要受朝廷权威辐射,城池之中,也肯定要由大明设官辖管……谁愿意拿出自家土地,将这么一尊大神请到自家左近看着自己,天高皇帝远的逍遥快活是不香吗? 因此,诸多土司们对朱肃说要建诚之事,都表现的兴致缺缺,甚至是相互推脱。 要建可以,离我远些到别处去建……土司们在这一亩三分地里逍遥惯了,哪能愿意惯着朱肃这异想天开的主意? (本章完) 第871章 舍兹夫人 朱肃所打的,确实是借助城池、增加朝廷在贵州的掌控力的主意。 此时的贵州,朝廷的掌控力其实十分的低下。甚至比廉州之地都还不如。廉州至少还有个廉州城掌握在朝廷手中呢,而贵州……朝廷甚至连一城一池的掌控权都没有。 这里历朝历代,大多是由土司自治,即便是有城,也大多是些大土司们自己兴建的宅邸居城……说到官方层面的城池,那其实是没有的。宋朝之时,虽然将这里称作了“贵州”,但实际上,这里其实连一片大宋的城墙都没有,更别提实际掌控着的城池了。宋朝的统治者们割地都割惯了,自家的祖地都不心疼,自然更看不上区区贵州的这一块“烟瘴之地”,终宋一朝,贵州之地统治者大都是任土司们自己鼓捣,大有别来烦我就行的架势。 直到宋朝覆灭,也就是元朝的时候,这里才真正意义上的建起了“城”。元至元二十四年,元庭的统治者们在这里设置了“顺元路”,并建造了一座“顺元城”。顺元城的范围很小,连城墙也只是土墙,说是城池,其实更像是一座军营,元朝在这里设置了八番顺元宣慰司都元帅府,直接控制黔中地区,所辖有顺元路军民安抚司、八番九安抚司、管番民总管府和定远府,底下又有数十个蛮夷长官司及数十个州县,所辖地界包括了今天贵阳市范围及龙里、惠水、长顺等县。最鼎盛时,亦溪不薛宣慰司、播州军民安抚司、思州军民安抚司(,均受八番顺元宣慰司都元帅府节制。 至于元庭为何要在此屯驻重兵?自然是因为贵州这片地界十分的重要。此处乃是西南地区的交通枢纽,而元朝时,中央王朝在西南大兴站赤(即驿道),从湖广通往云南的驿道,与四川往广西的驿道,都要经过贵州,这就使得该地区的战略地位直线提升,成为西南一大军事重镇。蒙元统治者虽然统治粗糙,但却也不乏有识之士,自然知道要钳制住这里,扼住云贵诸多土司的咽喉。 然而这座元庭驻军的顺元城,早已在元末战乱之时,就因为这里的战兵被调离而荒废了。到了此时,更是湮没在时间的流逝之中,本就是用土垒就的城墙荡然无存。霭翠宋钦等人都是当地传承许久的土司,自然知道昔日元朝时曾经在此筑城钳制他们的过往。现在大明也想要在这里建城,他们心中如何愿意? 霭翠就这般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自己安札的帐篷中,大明的周王殿下让他们好生思考一些时日,三日之内,务必给大明腾出一块用来筑城的地方……土司们一点儿也不希望大明在这里修城,霭翠也不例外,此时自然是唉声叹气,头痛不已。 他们这些彝族之中,女子的地位相较中原略高,且没有什么出征之师,不能带着女子的规定。因而族中的许多长老,出来时都是带着妻眷的。霭翠也不例外,他的夫人名唤舍兹,乃是彝族另一位土司恒部扯勒君亨奢氏之女。这位舍兹夫人年方双十,皮肤虽然因常年的日晒显得黑了一些,但看她样貌,却毋庸置疑是一名极美的女子。他与霭翠虽说是联姻而来的老夫少妻,但他们之间,却是琴瑟和鸣,夫妻二人甚为恩爱。 “怎么了,我的丈夫。”舍兹夫人发觉了霭翠神情的异样,她来到了霭翠的身边,温柔的拥住了自己的丈夫。“是什么事,竟然让你的眉头耸起……是大明的周王要对我们水西不利吗?” “唉,是,也不是……这位周王殿下,真是给我们这些人出上了一道难题……”霭翠摇头苦笑,他看着温柔的妻子,将方才宴席上朱肃的意思事无巨细的转告给了她。 舍兹夫人闻言,也皱起了眉头,默默的思考起来。 舍兹夫人也是土司之女出身,且素来聪慧。自嫁到水西,平日里也襄助霭翠做了不少政务。单论智慧,这个奇女子其实是远远超过他的丈夫的。因而见她思考,霭翠情不自禁的露出了期待的目光。 思考了良久,舍兹夫人方才舒展了峨眉。 “我的丈夫……我认为,这非但不是一次坏事。反而还是一個机会。” “机会?”霭翠愣住了。 “我亲爱的舍兹,你可能还不明白……周王想要在这里建城,这件事并不仅仅是这里多出一座城而已。”霭翠以为是舍兹夫人太过年轻,没有经历过元朝时顺元城的时候。 “朝廷在这里有了城池,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就有了掌控力……我们这些土司,就不得不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只能仰仗朝廷的鼻息……” “那又如何?”舍兹夫人打断了喋喋不休的丈夫。“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在仰朝廷的鼻息吗?” 霭翠整个人一愣,剩下的滔滔不绝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 “大明凉国公的军队您也已经看见了,那是一支可怕的军队……他们为什么在这里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您认为他真的是剿灭不了那些区区的土蛮吗?”舍兹夫人肃容道。 霭翠的面色变了,这个层面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舍兹夫人继续道:“周王殿下为什么在军营里宣召我们,我想他的意思很清楚了……思州那些作乱的土蛮很弱,朝廷为什么不征调我们这些土官去征剿他们,就是因为朝廷其实已经对我们起了戒心。” “这位殿下很仁慈,他并没有剿杀廉州那些比我们弱小的多的土司……但我相信,他说出口的事定然是‘命令’,他也必定准备好了,对违抗他命令的人施下惩罚。” 霭翠的面色很难看。他想起了那时,在行辕中隐约见到的明军行动的场景。 即便周王的行辕已经与明军内围相隔甚远,但那时,他还是隐约感受到了明军的气势喧天、刀剑齐鸣。这样的军威,让他不寒而栗。 “我的丈夫。”舍兹夫人适时的劝说道:“我认为……我们应该顺从大明周王的意思,无条件的拥护他的决策。” “甚至……主动献出我们自己的土地!” (本章完) 第872章 霭翠献土 “因为大明的强大么。”霭翠的面色有些难看,眼底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郁不忿之色。“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土地,而我们,也已经明示了效忠大明,愿意奉他们为主。” “这些年来,我们对大明大皇帝万般尊奉,他的命令,我们遵行不逾,我们自愿向汉人的官儿卑躬屈膝,我们每年,都要派人前往应天朝见皇帝,送上丰厚的贡物……” “我们已经展现了我们的忠诚。可现在,大明想要像大元一样建设城池监视我们,我们、我们还要巴巴的交出自己的土地,好让大明继续像大元那样奴役我们吗?” 他想到了大元,想到了在大元统治之下对他们彝人、苗人等诸族的迫害。曾经的大元在征服这里以后,派出了诸王、都元帅对云贵之地进行统治。他们抢掠人丁为奴,强制编籍人民和民田,征收高额赋税,镇守者只懂得一味搜刮。从兀良合台镇云南以来,二十多年内曾籍民户八次,残酷镇压反抗的土司诸部无数。要是这一步他们让了,焉知道下一步,大明会不会也像大元那样得寸进尺,也开始更进一步的压榨他们彝人和苗人? “我的丈夫……我认为大明不会如大元那般的目光短浅。”舍兹夫人道。“大明是汉人的王朝,和残酷的元朝不同,汉人们讲求大义和礼教,他们更加推崇长治久安,对血腥残酷的统治嗤之以鼻。” “而且大明拥有的土地十分广袤,我听闻,大明已经征服了倭国和高丽,他们击败了成吉思汗的后人,统治了草原,跨过了辽阔的西域之地,击败了西边的一个野心勃勃的强大帝国。” “他们的船队扬帆远航,发现了一处比这片大地更加广阔的地方,他们的船队正在忙于在那里建立新的文明,让汉人的血脉也能够在那片遥远的大洲中繁衍。” “这个世界太广阔了,广阔到朝廷已经不会只拘泥于搜刮我们这些居住在大山之中的苦命之人。大明的皇帝已经决定休养生息积攒力量,皇帝所言一言九鼎,即便驻军,他们也是不会对我们动起刀兵的。” “而且,我们彝人与汉人有着数千年的交集,即便大明的朝廷急于吞并领土,他们要选择的,也不会是我们这些已经和他们有着千年交情的老朋友……而会是那些对他们抱有敌意的,有可能成为他们威胁和阻碍的族群。” “我们与大明没有根本上的矛盾,只要我们一直忠诚,大明不会成为我们的威胁。而且最关键的是……您想要反抗大明吗?” 霭翠的面色微有动容,反抗大明?但凡他这么想,当年他就不会在大明攻下云南之后,第一个表示投顺了。他有些烦躁的站起身来,在帐子里纠结的踱着步,舍兹夫人也不再说话,只是始终温柔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可是,要我献上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土地……我实在做不到。”霭翠道。 “不需要您献上祖宗的土地。”舍兹夫人温柔一笑。“我们就将顺元城的土地交给大明吧。” “这个地方四通八达,用汉人的话来说,是兵家必争的枢纽之地。这样的地方要是握在我们的手里,朝廷不会安心的。” “不如顺势而为,直接将这里交给那位周王殿下。这样一来,既可以彰显我们对大明的忠诚,也可以使这位周王殿下另眼相看。” “顺元城?这……”霭翠犹豫道。 顺元城的旧址,是昔年元末之时,霭翠见大元朝廷气数已尽,城中守军尽去,顺势出手将其揽入手中的,算是飞来的横财,交出去倒确实不心疼。 不过这块地,他也只有一半而已,另外一半却是属于水东的宋氏所有。他们水西水东两家平分此地,若是他自作主张赠给大明,却没有通知水东宋氏,难免有些越俎代庖之嫌。 舍兹夫人也觉得这事颇不好办,她想了一想,道:“我们水西和他们水东,素来就有些嫌隙。要是我们出面去和水东宋氏商议,他们一定会觉得,明明是我们要向大明献殷勤,却要损害他们的利益。” “嗯,有道理。”霭翠也点了点头。“那么,提一声就好了,我们要献上我们的那一半,他们宋氏也没办法说什么。” 不过其实他也明白,那块地连成一片,若是大明要建城,就不可能只建设半边……只要交出了那块地界,他们水西和水东自此交恶,几乎是不可避免了。 舍兹夫人也是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下间,毕竟没有什么事可以十全十美。 …… 次日,在亲王行辕之内,朱肃再一次宴请了诸位土司们。“昨日里说了些枯燥之事,想来昨夜,各位大人心中不免有所忐忑。” “诸位应本王之邀而来,却累得诸位睡不安寝,这是本王之过。”说着,朱肃举了举杯。“今夜,诸位只顾欢饮便可,本王先饮一杯。” 朱肃虽然想要加强朝廷在西南的统治,但是却并没有逼反这些土司的想法。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大明在西南的统治也是。想要西南长治久安,还是要仰赖这些地头蛇般的土司。 先前让他们献土建城,或许会让某些土司反应过激……故而朱肃才继续举办宴会,一来表达朝廷对他们土司并无恶意,二来也想要拉拢一部分土司,作为着手点,以更好的掌控这片土地。三来,也是持续的彰显他这個“大明周王”的存在感,只要一直意识到朝廷的存在,本身对他们就是一种催促,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做出决断。 朱肃倒也没抱希望,这些土司能在短短一日的时间里,就能做出觉悟。、 不过今日里,却注定要出乎朱肃的意料之外了。只见水西土司霭翠竟是站了起来,道:“殿下厚意,我等焉有不知?” “只是这朝廷之事,当为首要。我等亦是朝廷之官,为朝廷分忧,乃是本分。不如先处理了公事,再叙私谊不迟。” “朝廷既有所需,霭翠不才,愿献上一地,以解朝廷、解殿下之忧……” (本章完) 第873章 水东宋氏 “哦?”朱肃眉毛一挑,颇为意外,就连其他土司,也纷纷对霭翠投去了惊讶的目光。 水西霭翠,在云贵之地,也算得上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号。霭翠统领的水西,实力亦是强盛。原以为这些大土司,是坚决不会愿意响应朝廷的这种无理之请的,却没料到,霭翠竟是上赶着要给大明朝廷的建城之事献地? 无视其他土司复杂的眼神,霭翠从衣摆中,抽出了一卷地图直接上前打开。 朱肃看着他正展开地图的动作,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总不自觉的想到“图穷匕见”的荆轲故事。但他还是制止了想要上前阻拦的狄猛。霭翠久居西南,不识中原礼仪,也是寻常之事,自己倒也不至于反应过度,平白弱了朝廷的威仪。 好在直到地图展尽,在里头也没有看到什么匕首。霭翠用手按住了地图,朱肃便也偏过头来看。霭翠道:“此地四通八达,乃是我贵州枢纽所在。昔日北元亦曾在此兴建‘顺元城’,于此地建城,再是合适不过……” 土司之中响起窃窃私语声,水东宋氏的家主宋钦亦听到了霭翠所言,不及多想,悍然站起道:“顺元城?不成!” “霭翠,那地方可不是只有你水西一家!你要把那里献给朝廷建城,我不同意!” “殿下面前,休得放肆!”朱肃身后,狄猛踏前一步,猛的大喝一声,一身煞气暴涨。 狗儿亦是挡在了朱肃的面前,他微眯起双目,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睛直直盯住了宋钦。宋钦只觉得被一股有若实质的杀气锁定了一般,背后瞬间渗出无数细密的汗珠。 大明就连一名宦官,竟都强悍至斯! 一众土司,再不敢窃窃私语,席间鸦雀无声,众皆屏息,当真是落针可闻。 “此皆为朝廷命官,不可无礼。”朱肃轻声斥道,恍若时间复又恢复了流动,这一声斥责落下,一众土司们才敢继续呼吸。狄猛与狗儿连忙告罪,复又立于朱肃身后。朱肃脸上仍是带着微笑,但现在,土司们却绝不敢再怠慢这位周王了。 “宋土司方才,是想说什么?”朱肃和颜悦色。“但请直言,无妨,你亦受朝廷封赐,本王相信,你所言亦是为了公心。” “我,我……”宋钦面色发白,如何还能说得出话来。方才欠缺考虑,现在一想,若是朝廷一门心思要在顺元旧地建城,他又能怎么办? “……既然如此。”朱肃合上了那张从霭翠手中接过的地图,并对霭翠和善的点了点头。“便等宋土司思虑好了措辞,再论此事罢。” “今夜本王也没有多少心思去思考公事……来啊,上酒菜,不必去想那些繁杂之事,我们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霭翠面露喜色的退下了,朱肃亦暗暗握了握那张拢在袍袖里的地图。他刚才已经看明白了,霭翠献上来的这块所谓“顺元城”的旧址,正是后世贵州省的省治贵阳所在。 贵阳之地,四通八达,确实是贵地的枢纽。 若能将此地收入手中,其可便于向四面通商不说,更可以将朝廷的影响力辐射四周,更容易加深大明在贵州之地的影响力。 其实他一开始,便是瞩意这贵阳之地。只是没想到,霭翠竟会自己将它主动献出。 不过,问题是宋钦……朱肃也已调查过了,这块地在蒙元撤去以后,是被霭翠和宋钦分别占去的。若是宋钦不愿,倒也确实是一个难题。 总不能只占一半的地利,盖一半的城池吧?这像个什么话? “得寻个机会,安抚住宋氏土司,同时也要让他心甘情愿的,将另外半块的建城之地献上……才好。”朱肃一边捻着酒杯,一边想道。 …… 次日一早,霭翠便再度来到了朱肃的行辕,在他之前,宋钦便已经在此等候了。见他二人来齐,随侍朱肃身边的狗儿将二人请入了一处帐篷。“二位土司稍候,殿下正于后方更衣……” 二人忙不迭按照狗儿的指引坐下。经过昨日,这些土司们自然不敢轻视狗儿这個朱肃身边的宦官。此时便显得有几分拘谨。 又过一会朱肃便掀帘出来了,面色依旧和善,笑道:“一早请两位土司来见本王,倒是扰了两位好眠了。” “不知可用过了早饭?不如与本王一同用饭如何?” 二人连称不敢,朱肃却甚为热情,让人送来了早膳,两人推脱不过,便坐下陪朱肃吃了起来。眼见吃的差不多了,朱肃便轻轻将手中的粥碗放下,斟酌着词句开口道:“宋大人,关于那顺元旧城城址一事,本王有些话想要与你相商……” 贵阳建城,势在必行,即便宋钦不愿,朱肃也顾不得了。再度好言相劝,已经是朱肃最后的仁慈。若是宋钦再不知好歹,他也只好用些非常规的手段了。 历史上,朝廷亦是在贵阳成功建城,而水西水东两家土司皆无反状……大明确实不希望西南再有土司造反,毕竟如今朝廷的主旨乃是休养生息,若是再派遣大兵,来到这云贵深山之中剿一个地头蛇土司,还不知又要耗去多少靡费。 但休养生息,本身就是为了日后更好的挥拳出力。若是云贵不靖,朝廷更无力扩张南亚。而要平靖云贵,建设一座府治就是必须要做的事。 即便会逼反一名土司,也不该在此时束手束脚。 谁知宋钦却是一脸平静,站起身学着汉人礼节拱手道:“殿下言重了。昨日里我话说的急了,是我的不是。” “殿下要那地方,那便给殿下就是了。我宋氏并无二话……实际上,我今早就是为了表明此心迹而来的。” 这话大出朱肃意料,就连霭翠,也是一脸惊讶的看着这个老对手。朱肃实不明白,昨日里还那般激动的宋钦,今日如何就这般坦然了。 “宋大人……能够想通,那便再好不过了。只是……” “宋氏是否有什么条件?不妨明言。你我干脆开诚布公,如何?” (本章完) 第874章 居中渔利 宋钦脸色挑衅的看了霭翠一眼,而后对朱肃道:“下官是大明封的土司,为朝廷分忧那是本分,没什么想要的。” “况且朝廷想要在贵州开设榷场,这也是给我们这几家土司方便。我们又怎么能给脸不要脸,拿着这点儿小事就向朝廷要好处?” 他貌似憨厚,却将一旁的霭翠气的够呛,霭翠对这位老对手心下不免暗恨:“这老匹夫,怎的突然大方了起来,他在这装作大明朝的忠臣便罢了,怎么反将我架到了火上烤去?” 原来,霭翠和舍兹夫人议定赶在第一个向朱肃献上建城之地,其实还有一桩思量:他们想着,若是对大明的要求表现的主动些,不仅可以收获一波大明的好感,还能够借势为水西在这座新城中争取一些好处,例如未来榷场的份额,新城的一部分辖制权等等。 昨日里,霭翠也已经在私底下对朱肃隐晦表达了这样的意思,现在宋钦却是突然犯了失心疯,竟然表示自己要高风亮节的分文不取……这不是膈应人吗? 两相比较,周王殿下会怎么想自己? 霭翠仍在想着修补之法,那边厢,朱肃却已是大喜,情不自禁站起身离席上前,对宋钦道:“宋大人这般深明大义,本王真是……肃然起敬啊!” “宋氏如此忠诚,我大明自然也不会亏待宋氏。”朱肃低头想了想,忽然昂起头,道:“本王愿答允宋氏,日后,这新城之中,必有宋氏一席之地。新城之榷场、商户,可交由宋氏管理,宋氏可遣人入新城任税官,担负解运税银之责。城中亦将兴建文院、武院,宋氏可送子弟入学院读书,日后,本王更将禀奏父皇,准许于新城之中开乡试……” 这一系列的优厚条件,把宋钦都砸的晕了,宋钦还没来得及大喜,那边厢面色大变的霭翠就已经惊呼出声道:“不可,殿下,不可如此!” 宋钦满是喜色的脸色骤然一黑,朱肃也满面疑惑,转头道:“哦?霭翠大人,为何不可?” 霭翠呆了一呆,刚才,他也只是下意识出言阻止而已,第一个决定献地的是他,他怎么可能甘心让宋氏占了便宜?但这个理由自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绞尽脑汁,这才支支吾吾的说出了个理由:“这……嗯,这般做不合体制,要是这样,这城究竟是给朝廷建的,还是为宋氏建的?” “一块荒地,便让殿下轻易许官……小臣以为不可,不可……” 顺元城之地地理位置特殊,自然不能算是“一块荒地”,但朱肃仍是煞有介事的思考了起来,一会儿之后,才在霭翠和宋钦两人几乎要迸出火星子的目光交锋中缓缓开口:“唔,霭翠土司所言,确实是忠言。” “本王一介亲王,确实不应当这样轻易将国朝重器相许。就算上报父皇,父皇也不会仅仅因此就同意吧。” “呵呵,是本王言语孟浪了。那么这事,便暂且搁置,宋钦土司,本王会阐明你献土之功,请父皇酌情赏赐的。” “……谢王爷。”宋钦还能说什么?只能瓮声瓮气的答应一声,俯下身时,眼睛又狠狠剜了霭翠一眼。 霭翠冷哼一声,将视线移到别处。 两位土司之间虽有不快,但对朱肃来说,建设新城的选址却是已不生波澜的敲定了。朱肃亲自将霭翠与宋钦送到辕门之外,而后方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王帐。 王帐里,解缙已经在帐中等候了,方才解缙始终站在朱肃身后,也算听完了朱肃与两位土司对话的全过程。 “殿下。”解缙为朱肃掀起了帐帘,脸上却有着无法理解朱肃的急切。“殿下当真,想要将榷场的管理与税收之权交予土司?若是如此,我等建城,岂不是为土司作嫁吗?还请殿下三思……” 朱肃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坐到案前斟起一碗冷茶,道:“怎么会是为土司作嫁,城中知府,兵丁,不都是我朝廷中人?土司不过教其掌握税务、治安而已。此地不比廉州,廉州至少还有一個州治处于朝廷治下,其城虽小,也算有个可以施力的立足点。” “而此地……你觉得我们建了座城,这里的山中各族,就会心甘情愿的听从汉官汉吏之言吗?” 解缙一愣,继而恍然。 “要在此处立足,不借助土司之手,是决计不可能的。”朱肃放下茶杯说道。“且山中道路难行,徭工征兆不易,若是不去征调土司,只怕这城都未必建的起来。” “可是税务乃国之大事,如何能操之人手?若是土司们借此中饱私囊,壮大自身……”解缙犹疑道。 “税务之事确实不宜操之土司之手。可问题是,若不是土司,何人能在这些山民们的手中收上税来?”朱肃道。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若是不让他们收税,各家土司自然也会想方设法的自设税卡,去私收赋税。此前各家王朝又何曾在这里收到过赋税,即便收税,多也靠横征暴敛……” “让土司的人任税官,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名头去做他们本就在做的事,朝廷还能从他们的收益中分一杯羹,朝廷还能设流官,在一定程度上插手监督管控,这是有益无害之事。” “不过,当然不能任由宋氏一家独大。”朱肃摸了摸下巴。“本王本就打算,让水西水东两家土司分担此职。” “不过现在,还是先不告知霭翠了……让他先慌张几日,激起与宋氏的攀比之心。” “只有这般,我等居中调解,他们才会对建城之事尽心尽力。” “是。”解缙深为叹服,思忖稍许,又道:“殿下,此二人会如殿下所想吗?” “万一他们未能领会,反而同仇敌忾……” “不会。”朱肃笑道。“他们二人,都有一位贤妻。” “妻贤,则夫不遭横祸。古人诚不欺我啊。” 朱肃由衷的感慨道。 (本章完) 第875章 贵阳立城 解缙茫然不解,不明白这事又与霭翠和宋钦的妻室有什么关系。然而他却不知,宋钦之所以今日一反常态愿意主动献上土地,正是与他的妻子息息相关。 与霭翠有一位贤良的妻子相同,宋钦亦有一位贤妻唤作刘淑贞,与舍兹夫人相同,这位刘淑贞夫人亦是一名目光长远的奇女子,那一日宴后从宋钦口中知晓来龙去脉以后,便力劝宋钦主动去向朱肃献上土地。 与舍兹夫人劝诫霭翠的缘由相同,刘淑贞认为大明若是想要,宋氏定然是无法阻止。与其不识好歹,让大明先礼后兵,不如自己主动将土地献上,博取大明好感。 刘淑贞夫人还献上一计,既然已经让水西拔得了头筹,那么他们干脆就主动言明不要任何补偿,这般以退为进,必将大大得到朝廷的好感。果然那位周王殿下大为感动,主动许诺了许多好处。只可惜那水西霭翠从中作梗…… “夫人,夫人。”宋钦一回到帐中,便气冲冲的叫嚷起来。 刘淑贞夫人彼时正在看书,她在布依族中,却是一个与其他族人格格不入的奇女子,不仅素喜学习汉家文化,更是精通汉学,兼有汉家闺秀之风范与大族主母之大气。听见宋钦叫嚷,也不惊慌,而是淡然放下手中的书卷,而后才站起身迎上了自己的夫婿:“夫郎,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夫人你是不知道,那该死的霭翠……”宋钦捶胸顿足,将今日的事添油加醋的一顿道来。 刘淑贞夫人去芜存真,从自家夫婿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中,揣摩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她稍加思考,道:“夫郎勿怒……依我看,这样大的好处,周王殿下本就不会轻易许人。” “那怎么会?”宋钦瞪大了眼睛。“周王殿下亲口说的……” “周王殿下可没说过,要将这些全力全都交付给我们水东一家。”刘淑贞夫人道。“照我想来,殿下应该是本就打算要将这些权力分付水西水东两家,两家各掌一半……这般大权,岂能专付一家之手?朝廷莫不是要捧杀我水东宋氏不成?” “殿下之所以那般说,是想要挑起水西霭翠心中不平之气,为了讨好殿下,霭翠必然竭尽全力,襄助殿下修建新城。那么我等亦定然不愿落于人后,两家互相攀比,朝廷方好渔利。” “竟是如此么?”宋钦把铜铃铛一般的眼儿一瞪,一拍桌案站起:“那周王殿下看上去一副和善模样,怎的竟有这般刁钻的心思?” “我这便去和他说去,这块地,我水东还就不献了……” “不可!”刘淑贞夫人赶紧拉住了夫婿,急的跺了跺脚。“你怎的这般鲁莽?真当周王殿下身后凉国公的大军是摆设了?” “你……哪有你这般做族长的,你是要我水东面临灭顶之灾吗?” 宋钦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自家的婆娘流了泪,见她这副模样,方才还气的涨红着的脸瞬间就怂了。赶紧俯下身去安慰妻子:“这,这……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这……唉!莫非我们就只能教朝廷算计不成?” “周王殿下也是为公事考虑,哪里就称得上算计?”刘淑贞夫人道。“谁人贡献更大,朝廷便予谁更多利益……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周王殿下倒也没算计什么。” “更何况,建城通商,与我等而言,本也是一桩大大的好事……朝廷愿将税司诸权交出,已是大大的好事。其行远胜于故元。” “原以为,大明是想如故元一般建城在此横征暴敛,若是其他土司知道大明宽仁如此,个个必然都要趋之若鹜,求着大明将新城建设在自家的土地上……你,你竟还想将这样的机遇往外赶……你,伱实在是……”刘淑贞夫人气的跺脚。 宋钦赶紧认错,好说歹说,这才安抚住了这位被他的鲁莽冥顽气坏了的妻子。 “此城之利,断然不能尽付一家,这事显然是明摆着的。”刘淑贞夫人循序善诱。“殿下故意点了水西霭翠,又何尝不是在提点我们,朝廷本就是要我们相争的,而第一步朝廷给我们分配的利益多寡,就要看我们这一次为建城之事所效之心力。” “这事霭翠可能不懂,但他的妻子舍兹却是個聪慧人,必定是要劝霭翠全力襄助大明,以博取最大筹码……夫郎,我们不可落于他们之后,左右这也是为我们自己建城,何不倾尽全力,为我水东搏一个前途呢?” “是,是,都听夫人的便是。”宋钦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却是听明白了,这事儿对水东本来也大有好处,便也大点其头。 类似的对话,也发生在了水西霭翠的营帐里。在两位贤良夫人的劝诫下,第二日,霭翠与宋钦不约而同的向大明大表了忠心,并主动承担为大明兴建新城的任务。同时,其他土司也知晓了大明给予这两家土司的种种允诺,各家土司纷纷主动邀请朱肃到他们的领地建城,并且自愿承担一切开支, 但是已经晚了,朱肃已经召来了工部堪舆的大匠,以极高的效率,确认了新城的大致范围与规制,而后水西水东两家各自出工出力,各建半城,朝廷则负责提供水泥等建材。自然,顺元城这种名字也是决计不能沿用的,于是,这座新城便被朱肃起名为“贵阳”。 水西水东两家互相较劲,不过在朝廷的居中调解下,倒是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冲突。不过也因着两家的互相较劲,贵阳城的建设一日千里,没过多久,这一座城池的雏形,便出现在了贵州大地之上。 朱肃快马行文老朱,老朱闻讯,一张旨意,调来了几名将领襄助朱肃,在贵阳城开始组建贵阳卫与贵阳前卫两家驻军卫所。 同时,水西与水东两族,也开始修建起围绕贵阳向外的相关驿道,在朱肃和两大土司的有意推动下,贵阳城开始渐渐繁华了起来。 (本章完) 第876章 高丽终并 有两家土司派出人手倾力帮助,再加上水泥的效用,贵阳城墙很快便合拢起来。 贵阳作为贵阳卫与贵阳前卫卫所卫城的同时,亦作为榷场使用。到得此时,贵阳城已经是可以初步投入使用了,作为卫城的部分自有大明卫所官兵兴建营房、搭设营寨。 而作为榷场的部分,则由水西、水东两家土司共管。只是用作开设市集的话,其实只有一块平整安全、有人督管的空地便足堪使用。故而榷场也一边建设着,一边向商人们及山民开放了。 在朱肃的号召力下,亦有不少商人带着中原的各种精巧之物来到贵阳,淘采药材、山货、银器等货物回返中原。虽繁荣不比沿海,但这十万大山之中也算是渐渐有了几分繁华之气。想来随着时间的推进,这里将会与华夏日益紧密。 而朱肃,却已经离开了贵州。 其实,依照朱肃与老朱先前所计,朱肃本应该坐镇贵州、廉州几年,将西南经营成铁板一块,好为日后征伐安南打下根基。 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贵阳城尚未建成,朱肃便被急召回了应天。 韩国公李善长,逝世了。 李善长亦比历史上多活了许多时间,这位前往高丽戴罪立功的原开国第一功臣,建功立业,让李家更上一层的执念使他在高丽硬撑着活了许多时日。在这几年里,他压制住了高丽权臣李成桂,并用他老练强悍的政治手腕,借助李成桂之手,残忍又合理的清除了所有对大明占据高丽有所异议的高丽望族。 终于,在确定高丽已经完全笼罩于大明的阴影之下后,李善长一手策反了李成桂的亲子李芳远,指示李芳远毒死了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李成桂后,李芳远开城投降,高丽之乱平息,始终绷着一口气的李善长终于完成了自己将功赎罪的使命,在济州岛上遥望南方故国的方向,盍然而逝。 其子李祺大为悲恸,遂扶父亲灵柩归乡,并携李善长生前所扶立的傀儡“顺明王”王氏,以及弃暗投明的李成桂之子李芳远,一同回返大明。 李善长功业名列开国第一,又是为大明征战客死异乡,虽然先前亦有小过,然往事已矣,老朱还是召集了四方贵戚重臣,齐赴应天追悼示哀。 这也是老朱给因为对外政策转变为休养生息,而有所低落的武将勋贵集团们一剂强心剂,顺便敲打了想要借机抬头的守旧派文人势力:皇帝依然看重开疆,必然会重赏韩国公。你们不要因为国家政策转变,就自以为变了风向…… 朱肃身为亲王,亦在皇帝的召请之列。这已经是老朱身边将要离开的第二位老臣了。若只是如此,其实倒也不用要朱肃一并回去,更主要的原因是老朱给朱肃的密旨中言明了马皇后的病重。 因为刘伯温李善长相继逝世的缘故,老朱对历史上自己日后的“孤家寡人”更加担忧。现在李善长方一去世,马皇后便病了,老朱也少有的乱了方寸,这才急召几位儿子赶紧回京。 好在贵阳城诸多大事已大体完备了,剩余诸事,只要后来人萧规曹随,自是不会有什么问题。朱肃细细嘱咐了新来的贵州都指挥使同知马烨一番后,便急急回返了应天。 朱肃赶到应天府时,李祺已经先一步抚灵返京,老朱追封李善长为韩王,韩国公府仿效魏国公徐达先例,去“国”字,不称韩国公,改称韩公,允立公国,这是朝廷第二个分封的异姓公国。 高丽王王氏本就是李善长随便找来的个毛头小子当个傀儡,而今见了大明皇帝,战战兢兢,自称久慕天朝王化,今日终至乐土,求大明皇帝收留他于应天府,再不愿回高丽那苦寒四战之地。、 帝允之,赐王氏宅邸于京,并赐女乐与黄金,仪同亲王之制。于是这位王氏便老老实实的在应天府住了下来。听说,这位高丽王平日里最喜去金陵十三楼里勾栏听曲,留下了个“此间乐,不思高丽”的美名。 高丽王不愿归国,被李善长清洗过一遍的高丽诸臣,十分上道的顺势上表,请求内附天朝。老朱半推半就,将高丽一分为二,靠近辽东的部分纳入大明囊中,由辽东都司接管,而其他部分则分封与韩公李祺,作为封国。 自此,高丽不复存焉,由大明的直属公国“韩公国”取而代之。 大明又一次开疆拓土,这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皇宫之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马皇后的病重,仿佛给这座皇宫之中拢下了一层寒霜,即便是开疆拓土这等大喜之事,也冲不淡老朱脸上的阴郁。 “陛下,周王殿下回来了。”二虎轻声对老朱说道。 谨身殿的老朱面色憔悴,御案上的奏折难得的堆在一边,他却没有什么心思去看。他的思绪,早都飞到了坤宁宫中病重的马皇后那里,要不是马皇后不愿耽误他处理政务,硬要他来这谨身殿……他恨不得一日十二個时辰都陪在老妻的身边。 “老五回来了?”听到朱肃归来的消息,老朱精神一振。马皇后再度病重,身为穿越者的朱肃几乎就是他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听二虎告诉他朱肃已往后宫去了,老朱几乎是瞬间从御案后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才发现方才自己盘坐的时候没穿靴,回身将靴草草穿了,迈开大步就往后宫而去。 “快,召御医,召戴神医……给咱都请到坤宁宫去!”老朱一边走一边吩咐。 皇帝一言,整座皇宫赶紧紧锣密鼓的动作起来。等到皇帝到达坤宁宫的时候,神医戴思恭与一众太医院的太医,也只落后皇帝一步,赶到了坤宁宫的殿门口。老朱大踏步的跨过殿门,只见殿中,太子朱标、太孙朱雄英、次子朱樉、三子朱棡、四子朱棣、五子朱肃俱在,刚刚返京的朱肃蓬头垢面,正在半跪在马皇后榻前。 “重八,你怎么也来了?”马皇后面色苍白,声若游丝。“今日里……咳,咳,今日里,还未入夜,你怎好怠慢了国政……” (本章完) 第877章 马后病重 见老妻面容惨淡,老朱心中不免忧伤,却将这股情绪强自咽回了心中,开口道:“老五回来了,咱有国事要问他,这才急匆匆赶到这里。” 马皇后闻言,朝老朱温柔的笑了一笑,转过眼轻轻的拢了拢朱肃鬓间因赶路而变得凌乱的发丝,对朱肃道:“既是如此,小五,国事为重。你且去与你父皇商议。” “咳咳……母后困倦的很,先睡上一会。待你与你父皇谈完了国事,再来与母后叙话。” 她似乎也自知时日无多,想着能多看子孙们一眼是一眼的心思,朱肃多少感知到了这样的心绪,心中一阵不忍,赶紧别过了头。过得一会,方才转回脸来答道:“是,母后,孩儿与父皇谈完国政,一定就来陪您。” “好孩子。”马皇后笑了。朱肃旋即退下,老朱使了个眼色,朱标亦是带着朱雄英以及诸位弟弟,退出了坤宁宫宫门。 “老五,戴神医就在殿外。”老朱对朱肃低声道。“你娘这些日子,精神愈差……你务必需想个主意来!” “嗯。”朱肃亦是凝重点头,虽然,他自己的医学知识,大都也只仅限于后世的医疗尝试的皮毛而已。但是,戴思恭乃是这个时代的医学圣手,即便是一些疑难杂症,只要自己提供个思路,戴思恭或许就能寻得解决之道。 然而,戴思恭所言,却让朱肃陷入了一种无助无奈的境地。 “……殿下,皇后所患,并非是什么具体的病症,实乃油尽灯枯,非药石所能及也。”戴思恭一脸悲苦,面色亦是颇为不忍。“娘娘早年间生活苦寒,那时便已伤了本源。而后虽有所将养,但终究是难以弥补。” “不能调养吗?”朱肃彷如在渴求最后的救命稻草。 “调养……已调养了许久了。”戴思恭摇了摇头。“能延寿至今,已非常功。” 他这些年被朱肃带来宫中,帝后膳食用药皆出他手,可以说,已经帮马皇后延续了非常长的寿命了。他已是逆天改命,再改不了更多了。 “戴老头……你说的什么混话!你……”朱樉一怒之下就想上前。 “二弟!”却是朱标呵住了朱樉。他一脸沉重的对戴思恭和朱肃道:“戴老,您医术通神,五弟,伱亦是诸学天授,常常有惊人之举。” “你二人细细商讨一番,或许,或许就……” 戴思恭沉默垂首,朱肃闭目深思,半晌,也只摇了摇头。他也希望自己能想到什么能够延人性命的法门,但是即便是后世,也没有这等的妙法。他脑子里的那一点医学常识早已事无巨细的挖给戴思恭了,现在即便他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什么能够对症的法子。 “老五,连你也……没法子么。”朱肃从未见过老朱的脸这般苍白。 朱肃沉默。老朱伟岸的身躯,竟是难得的晃了一晃。他喃喃自语:“是咱……是咱早年间,没能好好对妹子,害的妹子伤了本源……” 自责的情绪再度淹没了这位伟大的君王。他想到了数十年前,他与马皇后,在濠州城的一处破败的小屋里成婚。那时,他甚至连一床像样的夹袄都没有,平日里冷了,妹子拽了自己衣服里的衬料,给他纳了袄子,这才教他在外时没有受冻。 他受了屈,被囚在牢里,妹子在身上塞了两张滚烫的大饼送进来给他,胸口烫的,没一块好肉;后来他带着徐达汤和等淮西二十四骑自谋生路,妹子不离不弃,星夜兼程赶上了自己,一路上也不知挨了多少饿,受了多少冻;后来他征战天下,妹子更是在后方含辛茹苦,拉扯着孩子,还要帮着他慰问将佐家属,稳定后方。那时自己手头有钱都养兵了,妹子省吃俭用,还得织布纳鞋,甚至给将士们剪裁军衣,常常忙的没日没夜…… 现在想来,从那时妹子定然就落下了病根。 老朱面色苍白如纸。 朱肃亦是面色凝重。即便躲过了痘疾之厄,马皇后还是不能高寿么? “戴神医,我母后还能有多少时日?”朱肃问道。 “……老臣尽力,定可教皇后娘娘再延半月寿数。”戴思恭道。随后,他低了低头。“再往后,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朱家众人尽皆黯淡,戴思恭静默许久,也与一众太医一齐退下了。 戴思恭对马皇后的情况预测的无比精准,过得半月,马皇后情况果然急转直下。原本一日里,尚能醒得半日,半月后,便只有一二個时辰清醒了。 如此又支持了半月,一日里,马皇后突然从榻上起身,教人唤来了老朱和诸子孙。 “妹……妹子?”老朱急急奔来,见马皇后竟难得的和衣坐起,面上竟是泛起了惊惶之色。 此时的他,满脑子里充斥着的,只有“回光返照”这四个字。 马皇后却是脸色恬淡,微微一笑,如佛堂里普度众生的观世音。“重八,你已做了皇帝,怎能做出此等悲伤模样?” “妹子,若……若你是真的好了,咱,咱宁愿不做这皇帝……” “你啊,又说憨话。”马皇后嗔了他一眼,二人模样,仍似数十年前濠州城里的那一对贫苦夫妻。“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子孙孝顺,儿孙满堂,又替孙儿挡了一灾,还多苟活了这么长的岁月,又有什么好不舍的?” 众人皆哭,“皇奶奶……”朱雄英已是一昂藏少年,听到昔年马皇后不畏天花,坚决照料他的往事,仍是止不住热泪横流。 “重八,你先莫急着说话。”看到老朱张嘴欲言,马皇后微笑着说道。一言九鼎的洪武皇帝赶忙闭上了嘴,侧过耳朵,生怕听漏了马皇后的一言半语。马皇后开口道:“重八,我知晓我若死了,你一定会大怒,会苛责众太医,苛责戴神医……” “太医们皆已尽全力,戴神医更是助我朱家良多,死生是自然之理,你不要因此降罪他们。” “若那样,只怕我纵死也要惭然了。” (本章完) 第878章 雌凤陨 老朱脾性最急,平日里,若是听到有人这般唠叨,还直斥他行事不仁,早该发怒了。 然而此刻,洪武大帝却是如奉纶音,握着马皇后的手,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之色。“咱听着,咱知道……妹子你别说丧气话,你必然会好好的。咱是皇帝,咱说的话不会是假……” 马皇后笑笑,拍了拍丈夫的手,便扭头看向朱标。“标儿,过来。” “母后……娘!”朱标监国多年,本已日趋沉稳,今日却亦是泪湿双颊,听见马皇后呼唤,赶忙膝行上前。马皇后摸了摸朱标已然蓄须的脸,不舍道:“你呱呱坠地的模样娘还历历在目,只一转眼,你都已这般大了。” “娘……”朱标泣不成声。 “你素来敦厚,自小便知礼懂事,虚心好学。娘不担心你能否襄助你爹,管理好这万里江山。”她轻柔的抚着朱标的脸,“但是……你千万记得,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千万,千万……记住了么?” 今日她自知时辰已到,难免便想起了历史上的朱标亦是早夭。她躲过了天花一劫,今日难逃命数,安知标儿会不会也步了自己的后尘? “是……是,孩儿,谨记……”朱标声音颤抖,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 听朱标答允,马皇后点了点头,接着嘱咐朱樉:“樉儿……” “儿子在……”朱樉赶忙膝行上前。 “伱性子直率,却失之于仁……” …… 一连嘱咐了四位儿子,马皇后的气息已经开始不匀起来。但她仍对跪在最后边的朱肃招了招手:“小五儿。” “来,快过来。” 一如幼时,唤朱肃过来吃饭时模样。 “……娘。”朱肃咬着嘴唇,不愿再教马皇后伤神,他挤出一个生硬的笑。 马皇后艰难抬起手,朱肃会意,连忙将那手握住,送到自己脸颊之旁。马皇后轻轻的摩挲着朱肃的脸,说出了一句似乎糊涂了的话。 “娘一直,真心将你当做儿子。” 朱肃一听,泪水顿时再也绷不住了,如断了线一般流淌了下来。泪水决堤,浑身亦是颤抖不止:“儿子知道,知道的……” 他的身体里,是来自数百年以后的灵魂。其实自从坦白身份起,他就自觉与马皇后和老朱之间有了一层隔膜,始终不敢倾心亲近……没想到马皇后心细如发,自己心底里的这一点点芥蒂,她也始终知道。 马皇后始终慈祥的望着他,朱肃嚎啕大哭,仿佛将所有的情绪,全都宣泄了出来一般。好不容易,哭意渐渐止歇了一些,马皇后轻轻抬起枯瘦的手,拭去朱肃面上的泪痕。 “你爹和我们朱家,劳烦你多多费心了……” 马皇后声若蚊吟的说完这句,体内生机终是用尽,一只手无力的垂了下来。老朱始终注意着她的面色,一见如此,赶紧上前。“妹子,妹子?醒醒,你醒醒……” “妹子?快起来,咱在唤你呢,你怎能就这么睡了……” “妹子?你起来,你快些起来!” 老朱眼神渐渐疯魔,那边厢,朱标已经高喊了起来:“太医!快!传太医!” …… 太医自然无济于事,马皇后生机已绝,纵然戴思恭如今医术已然通神,但终究,也不能当真做到活死人肉白骨。 马皇后逝世的消息昭告天下,在朝野与民间之中,都掀起了一波轩然大波。 马皇后为后多年,论及声望,几与老朱一般无二。勋臣官员之中,受她恩惠的不知凡几,早年间老朱征战四方之时,更是由这位大脚的马皇后不顾辛劳、抛头露面,四处安抚百姓、赈济灾民。 她省吃俭用,心系天下,即便身在宫中,亦是亲自纺布纳鞋,栽种蔬菜,不愿多享用一分民脂民膏。除却接见外使,亦或者年节大典,贵为皇后的她,平日都是一身简约襦裙,从不穿着丝绸华裳,裙摆的长度甚至不能遮住脚面……一应用度,与平民毫无差异。 节俭下来的钱,俱都贴补了应天城中的济养院、惠民局,帝都孤老贫民,无人不诵念马皇后之恩德。 得知如此贤后逝世,应天无数百姓,竟是自发的来到皇城外的广场,举着灯笼,遥哭贤后之逝,一连数日,皇城脚下灯明如昼,举城哀悼,哭声不绝。 连高丽收归大明的喜讯,此时也逊色许多。 马皇后临终前特意嘱咐,莫要大操大办,徒耗民力。皇帝朱元璋伤心欲绝,却也体察其意,并未强令民间戴孝。但饶是如此,亦是有许多百姓自发为马皇后戴孝,四面八方更有无数受过皇后恩德的勋戚家眷,惊闻此讯,星夜疾驰,要来送这位贤德的皇后最后一程。 朱家兄弟五人,除却朱标为国事所累,不能整日守孝,其余四子并皇孙朱雄英,则是日日守在马皇后灵前,追思慈母。洪武皇帝亦是彷如被瞬间抽去了三魂六魄,每日里黯然伤神,动辄暴怒,把宫里一应内监侍卫等,唬的战战兢兢。 也更加追忆起皇后在时的好来。 如此停灵了月余,应马皇后遗言,老朱与朱家兄弟扶灵出城,将马皇后灵柩送往城外孝陵安葬。出城那日,平日里繁华至极的应天府万人空巷,人人皆面露悲戚,哭声满城。 便连城外的官道旁,亦是跪满了哭送贤后的百姓。 这一幕,给了本来只想要做一逍遥闲王的朱肃以绝大的震撼。他不由得心想:若是自己死了,会不会有这么多人,因感念自己的恩德,而倾心相送呢? 就现在来看……只怕,还不能。 “人生若能达到如此,倒也不复有他求了。”朱肃喃喃道。 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为华夏再多立下一二功业,或许自己死时,也会有人像这样感念自己罢? 想到这,想到那位总是温柔的呼唤自己、护在自己身前的温柔女子已经逝去,朱肃再度流下泪来。 白幡飞扬,万众悲声。在显得有些哀戚的乐声里,这个被百姓们夹道相送的队伍,缓缓的往孝陵行去。 (本章完) 第879章 暗潮汹涌 雌凤陨落,帝国悲恸。然而万事万物仍要继续前进。马皇后被葬入孝陵,宣告着这位传奇的一代贤后,彻底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秉持着马皇后遗志,这位贤后下葬之后,朝中上下便除了孝,朝廷复又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日常中去。 “北边的草原上,那些不知死活的前元余孽此起彼伏。前日里魏公上奏,言及有黄金家族后人本雅失里,举众为乱……据说甚至流窜到了辽东关门,其害甚烈。”坤宁宫外,朱标皱着眉,正和朱棣说着些什么。 “草原上这些贼人,就如同杀不尽的硕鼠一般,真真是烦人的紧。”朱棣也是一脸凝重。“去年间,和林的魏公亲自出兵,方才剿灭了一部自称黄金家族后人的蒙古部落……怎么今日里又来了个本雅失里。” “而今魏公老病,再难亲征。允恭恐独力难支,这休养生息之策,不如奏请父皇暂歇,由我挂帅引辽东诸卫出关平贼,如何?” “不可。本雅失里作乱,正是说明了我大明虽囊括了这诺大疆土,然这些疆土之中,仍有许多暗流未平。先前因朝廷着意开拓,这些暗流大都被我等忽略了。如今正该腾出手来,将这些暗流消弭无形才是,怎可改弦更张?” “草原有乱,不过芥藓之疾。本雅失里虽怀野心,然而各部落少有被其蛊惑的,足以说明,如今草原诸部的生活,已经日趋富足,不愿再陪着什么黄金家族提着脑袋干杀头的买卖了。这样的乱局,只需我等稳住跟脚,他自然便会自溃。” “何须大动干戈,伤财劳民?”朱标道。 朱棣没有仗打,只觉闲得发慌,却也知道朱标说的有理,只得讪讪颔首。朱标眉眼之中仍是十分疲倦,叹了口气,道:“父皇……不知何时才能够振作起来。” “其实何止是草原,西方,亦力把里余孽亦在蠢蠢欲动,东面,倭国有大名岛津氏,派了忍者与武士千里迢迢潜入我大明境内,意欲劫夺倭王,挟其自立。南面,安南局势亦是动荡,亦需十分关注,且前往凤鸣洲的铁铉等人,又带回了新的粮种,还需安排人手试种……桩桩件件,千头万绪。” “若是父皇自此颓然……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自休养生息以来,这几年大刀阔斧开拓的问题也渐渐浮现了出来。本来是,大明从前元手里接过来时,就是一个打烂了的烂摊子。老朱本就是想休养生息的,然而因为朱肃的横空出世,为了后世子孙不重蹈“结局一根绳”的覆辙,老朱毅然以其大魄力,决定一边休养生息,一边借助朱肃的这一份先知先觉,大刀阔斧的推行开疆拓土之策。 小孩子才做选择,老朱选择全都要。 洪武皇帝作为皇帝的能力与威望毋庸置疑,即便是修养与开拓同时推进,老朱亦是做的有声有色。然而有些东西终究不是运用手腕与能力就能做到的,大明两线推进,必然导致了国内的内政建设远远不如历史中的同时期。 这也导致了,国中矛盾频现,各地皆有暗流。好在老朱与监国理政的朱标都是明君,朱标虽不似几位兄弟那般扬威异域,但正是有他埋首案牍,才有了朱棣朱肃等人毫无顾忌的开疆拓土。否则,后院若是起火,就一切休提了。 因此,即便朱棣与朱肃等人在外立下许多功勋,也丝毫不会认为自己的功业远胜于朱标。朝中诸臣,亦是极为认可朱标的功绩。 朱标的太子之位,依旧稳如泰山。 但即便朱标能干,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却仍是老朱。且老朱在大明威望无人可比,许多事若无老朱主持,往往就要事倍功半。 可是……自马皇后逝世后,老朱便难抑悲怒,喜怒一时无常,朝中大事也大都尽付朱标,自己仍沉湎悲戚之中。 毕竟马皇后于他而言,意义非同一般。且朱标也已长大了,是他值得信任的继承者。 不过虽然如此,但老父忧思过度,朱标等兄弟亦是担心不已,故而日日来这谨身殿中,要请老朱出来主持国政。 毕竟给老人寻些事做,才好走出悲痛。 坤宁宫殿门轻轻打开,二虎的身影从里头钻了出来。朱标等赶紧迎了上去:“父皇今日如何?” “陛下今日,只粗浅的进了一些水米。”二虎的语气颇为担忧。“诸位殿下请见的消息,末将业已报进去了,陛下并未请见,只说要太子殿下好生署理国政,勿要心忧于他……” “这……”朱标闻言,心下有些沮丧。母后逝世,虽然悲恸。但若是父皇也因此一蹶不振,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朱肃看出了朱标内心的担忧,考过去轻轻拍了拍朱标的背。“大哥勿忧,父皇何等人物……许是还要再平复几日,可无论如何,父皇断然是不会就此沉沦的。” 洪武皇帝,驱逐鞑虏,何等伟略?朱肃可不相信,这位伟人会这么容易的就轻易倒下。 事已至此,手中仍有国事未了,朱标也只好和诸位兄弟们先离开此间。兄弟几人正下台阶,忽然听见前头,传来急促的铠甲撞击声与脚步声。脾气最差的朱樉不由皱了眉头:“是谁这般没大没小,敢在宫中疾奔?” “是红翎急使!”朱标站的略高一些,却是已经看到了前方正快步走近的军士头上,那一抹颜色鲜艳的羽翎。果不其然,随后便是几位皇家禁卫簇拥着一位红翎急使而来,那信使一见朱标袍服,知晓此人乃是监国太子,赶忙一撩甲胄下摆,下跪道:“拜见太子殿下!拜见诸位王爷!” “你从何而来,所报何事?”朱标肃容问道。 红翎急使,所报之讯,本来是只有皇帝方有权得闻的。但朱标乃是监国太子,又与老朱父子相得,权柄几乎已经与皇帝一般无二,举国上下皆知老朱放权与朱标,故而这急使也不隐瞒,忙如实禀道:“回殿下,小的乃是贵州卫指挥同知大人马指挥麾下,奉命前来禀奏要紧军务。” “贵州境内,水西部彝家土司,或欲谋反!” (本章完) 第880章 西南反迹 “什么?不可能!”朱标还未有所反应,先喊出声的,却是朱肃。 他离开贵州,不过只三四月,贵阳榷场初成,以榷场为媒,水西水东两家土司的利益,与朝廷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绑在了一起。接下来,正该是以霭翠与宋钦两人为抓手,将朝廷的影响力辐射至整个贵州的时候。 此时水西水东,与朝廷该正是蜜月期,水西土司怎么可能突然反了朝廷? 急使已在殿前,自然瞒不了殿内的老朱。已有人急急忙忙的入内将红翎急使所言禀报。朱标听了奏报皱起眉头,还未来得及开口发言,后边坤宁宫的殿门已猛的被打开了。 “谁,是谁反了?”一道威武雄浑的声音。 朱标朱肃等连忙回头,只见殿阶之上,老朱的身躯仍旧巍峨,他一身燕居常服,双目仍有些红肿,但周身的气势却更加可怖,如一只欲择人而噬的病虎。 “陛下!” “父皇!” 见老朱出殿,坤宁宫前,太子、王爷、侍卫、内监,顿时跪倒了一片。朱标原本还觉头大,此时却是已转忧为喜:父皇竟尔出面了,那便好了。 他最担心的,便是因母后辞世,父皇自此一蹶不振……但是堂堂洪武大帝,又怎么会那般脆弱? 老朱心中哀思虽甚,但终究坚韧,听到有人急奏,便暂压了哀伤出来了。 “说,是谁反了?”老朱也不理会诸子,自顾自的走下御阶,气势非比往常。没了马皇后,他身上的杀气更甚了,语中带煞的问那信使道。 “回,回陛下……是贵州水西土司……”那信使为皇帝威严所慑,一张嘴,更是磕磕绊绊。好在这急信内容也不复杂,结结巴巴,终究也说了个清楚。 老朱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是怒火中烧。平心而论,他是没有将西南的这区区一位土司放在眼里的。虽说他已决意刀兵入库,先休养生息几年,且安排了朱肃想要安抚诸土司,以打好吞并安南的基础。但若是有人胆敢挑衅朝廷的尊严,他也绝不会姑息。 “来啊,拟旨!”听完信使急奏,老朱便有了决断。 “着凉国公蓝玉,并贵州都指挥使同知马烨平叛。”老朱面沉似水。“一月之内,咱要看到霭翠那厮的人头!” 草拟完旨意的秉笔内监正要退下,将旨意送往内阁用印,朱肃却是站了起来,道:“父皇,且慢……” 老朱的眼睛瞧了过来。 “父皇,儿臣前番巡视西南,曾经见过这水西霭翠。”朱肃道。“以儿臣观之,霭翠并非狼子野心之辈,如今不过数月,怎会起兵叛乱?这……” “嗯?”老朱微眯了眯眼睛,一摆手,让那秉笔的内监莫急送走圣旨。“老五,你是何意?” “父皇,此事其中,或有蹊跷。”朱肃道。他上前几步,站在那红翎急使的面前。“你是马将军的部下?你在贵州,可亲见霭翠已起兵了吗?” “回,回殿下,小的是急驿的信使,并非卫所兵士。”那红翎信使如实答道。“小人是收到马将军讯报,言说水西已反。我等急驿,本就是专职传讯,闻言小人不敢怠慢,当即快马赴京。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并未歇息……故而周边是否有兵乱并未亲见。” “收到讯报……么。”朱肃摸了摸下巴。 “……五弟,你这是,怀疑贵州都指挥使马烨?”朱标道。“你可知,马烨乃是……”他看了老朱一眼。“其当不至于欺君!” 马烨,其身份确有特殊之处。他与皇家,也能算有些亲戚。他是马皇后的外侄,算是为数不多的“外戚”之一。 马皇后一生孤苦,元末战乱,本是已没什么亲人的。天可怜见在大明建国之后,才寻得了这么一个沾了些亲的外侄。 马皇后乃是贤后,为自家亲眷谋利益的事她是不会去做的。对马烨这位外侄,马皇后也是始终保持距离,唯恐马家有了非分之想。但却架不住老朱对马烨另眼相看,提拔他任了个武官。且这马烨倒也有些本事,数次平寇积累了些微功,终升到了这贵州指挥使之职。 现如今,马皇后辞世,老朱正处于哀思之中。此时指责马烨欺君,还要老朱封还已经说出口的圣旨…… 老朱果然有些不悦,但说话的是朱肃,他还是给了朱肃一個脸面。“既如此,就明日早朝之时再议。” “你们且都回府吧……标儿留下,将这些日子西南的奏疏取来。” 西南是大明下一步出兵之地,他需要,对西南局面有个彻底的判断与了解。 马皇后的逝世,让老朱感觉到了时不我待……他必须在自己还能动时,将大明江山打造的如铁桶一般交到标儿和后世之君的手上。 如果老五的怀柔之策失效了,他不介意将西南土司们先犁一遍,让他们不敢扯朝廷的后腿之后再去攻打安南……南边是大明日后小冰河期的后勤保障,是无论如何要在他手里打下来的。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绝不容西南脱离自己的掌控。 皇帝既已有命,朱肃自是不敢违抗,他与诸位兄弟一起,亦步亦趋的离开了坤宁宫。方离了老朱视线,朱樉便凑了过来,对他道:“老五,你何必要在这时候去惹爹的霉头。区区一个土司,灭了也就灭了,左右也不费多少时日……” 朱棡亦道:“马烨此人,尚算沉稳,且欺君何等大罪,他未必就是瞒报。那霭翠不过一介土司,因着他惹怒了父皇,值么?万一耽搁了平叛的时机,到时候这罪责可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朱肃眉头深锁,开口道:“我亦不相信马烨胆敢欺君。但是,霭翠造反……这亦是匪夷所思。” “我在贵州留有一学生唤作解缙,如此大事,他必定是会遣信使报我的。纵然这信使的速度不如朝廷急驿,想来也晚不了多少时辰。” “且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这事情……实在是古怪的紧。” (本章完) 第881章 毁于一旦 一个与朝廷若即若离的土司,以及一个与马皇后有些关系的皇亲将领,朝野上下更加相信哪一个,结局毋庸置疑。 在大明朝廷的眼里,西南诸土司,本就是迫于形势,勉强归附朝廷,且大山之中,素多蒙昧,又非己族类,反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因而虽然老朱将此事放在朝会之上,要百官商议,百官们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却都是众口一词,认为马烨所报必有其事,即便水西霭翠没有已经造反了那般严重,那也必定是已经反迹毕露,马烨才会遣急使通禀。 无论如何,朝廷都应该尽速下旨出兵,将这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徒剿灭于萌芽之中。 在这一片力求出兵的浪潮中,朱肃坚持己见,仍旧要求不能直接将霭翠指为叛逆,当查明经过,方可出兵。朝中上下一片哗然,有官员出列道:“殿下何以信蛮夷,而不信亲族?若是延误了西南局面,使得贼人坐大,这该如何是好?” “西南诸土司受我大明封官,习我大明王化,何来蛮夷?”朱肃道。 那官员一脸坦然,高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唐时异族为乱,华夏数百年元气难复,直到陛下扫清鞑虏,才算是真正恢复了我汉唐雄风。” “臣想说的是,殿下万莫轻信了异族,为我大明的大好局面,埋下隐患……” 他将脸转向老朱,正气凛然的道:“陛下,臣以为,外夷异类,终非我族,不可以国人待之。唐玄宗厚爱胡人,结果安史之乱,几乎丧亡唐室;宋徽宗与金国缔盟,结果辽国灭亡之日,金人兵锋便指向中原。臣知殿下欲怀柔西南土司之意,然厚待夷狄,视如自己,实不啻与虎谋皮呀!” “今马将军既有发现,那便取其首级,凌之以威,这才能震慑万方,使得宵小胆丧……”他侃侃而谈。 他未说完,朱肃便已不耐烦的打断:“震慑万方?教他们离心离德,自此始终对我等有所警戒?西南之地,归附我华夏日久,若是连他们都无法统之治之,我们谈何要开疆拓土?” “唐初对外用兵,胜多败少,奠定了大唐的霸气威风,而这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将,其中不乏异族,所用兵马,更有不少乃是胡兵。凌烟阁中二十四人,试数数胡人占了几何?” “唐之藩镇政策,才是国之大患。朝廷疲弱之际,藩镇将领遂起异心而已,其弊在于放权太重,其因在于人之贪欲,而非出于胡汉之争。自古以来,哪个朝代没有叛将逆臣?其中又有几個是胡人?纵然是同族的大将,见朝廷势弱,遂起野心者不知凡己。自三皇五帝到如今,你何必单单挑出一个安禄山来说事儿?” 那官员面色一怔,却是再说不出话来。 “西南诸族与华夏共存多年,彼此之间,已是极为亲近。”朱肃转向老朱道。“若是连他们都始终抱有戒心,不愿倾心以待,我等如何化万国为华夏,拓土开疆?” “昔日戎狄之土,已是我华夏之境。西南诸族,已纳入我华夏统属,我等却因一人之言,于事尚未明之时,便不分青红皂白,要举兵讨之,诛灭其族……若行了此举,其他土司日后,还会愿意附从我华夏吗?” “那依殿下之意,马同知是诬告霭翠了?他又为何要如此?”又官员出列道。“马同知乃是调任,与霭翠无冤无仇,如何会是诬告?” “所以说,事尚未明……”朱肃道。他转头,看向上首的老朱:“父皇,儿臣请再往云贵,查明此事。” “若霭翠当真有叛逆之举,儿臣自当亲临战阵,剿除贼寇……但若是,其中另有隐情……” “还请父皇秉公而决,莫要因霭翠非是汉人,便任其蒙冤!” 御座之上,老朱眼窝略陷,面沉如水。朱肃不禁忐忑,马烨上奏的时间节点也实在是巧合了些,此时此刻,正是老朱对马皇后的追思最为深重的时刻,自然也不愿意去怀疑与马皇后有一层关系的马烨。 但好在,老朱终究是一个明君。他只略微思忖了片刻,便同意了朱肃所请。“既如此,咱便再遣你去料理此事。” “你且记住,一切以大局为重。若有生乱者,不可姑息。” “儿臣遵旨。”朱肃上前领了旨意,老朱的话若有深意,也让他放下了心思。 即便因马皇后逝世而苍老许多,身上气势更见凌厉……但洪武大帝,仍旧是那位杀伐果决的洪武大帝,断不会因为些许门户族群之见,而忘了大明崛起之大局。 朱肃领命之后,老朱又点了几名将领。除了西南之外,其他地方如草原大漠等,亦多有乱迹发生。大明之所以暂做修养,为的就是要将这些不安定的因素一网打尽,因此老朱复朝首日,便是要处置这些魑魅魍魉。 朱肃领命而出,还未回到王府,在宫门口,便遇到了一位正焦急等待着他下朝的府中家丁。 “殿下!殿下,您可出来了殿下……”见到朱肃,这位等的正心焦的家丁如释重负,忙不迭儿的迎了上来。“殿下,今日里您上朝时有人来府上寻,自称是从西南地界里来的。” “哦?”朱肃立刻重视起来。为了不漏过解缙传的消息,他昨日里便吩咐了家人若有人自西南来,务必要第一时间引入府中。原也猜测着解缙的人即便比朝廷官驿慢上一些,也必不至于慢了太多,想来此时也该到了。 “快,送我回府!”朱肃吩咐道。他已领了前往西南的旨意,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自然更为上心。若能预先得知,也好事先安排一二。 来报讯之人朱肃认识,此人名唤解荣,乃是解缙的一名族弟,自身也是个有功名的秀才。然而朱肃在府中见到他时,这位秀才公却是皮肤黑瘦,面容干枯,显然这一路赶路,累的不轻。 一见朱肃,他匆匆见过了礼,便开口道:“殿下,大事不好。” “您在西南的一番苦心安排……恐怕要毁于一旦了!” (本章完) 第882章 再入贵州 朱肃忙问其故,经过那解荣的一番娓娓道来,才算知晓了贵阳城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贵阳城乃是新城,除却供贵州二卫以及周边诸部与商人用作交易之榷场外,还没有多少百姓入驻。因此,此城并不设置文官,除却马烨的指挥同知衙门以及朱肃暂留在那里,与水西水东两部协调榷场管理事宜的解缙外,再无其他衙门。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马烨如今在贵阳城,乃是军事政事一把抓的,如封疆大吏一般的存在。 偏偏这马烨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与水西水东两部总有摩擦,虽每次皆有解缙居中调解,却也是屡屡不改。自朱肃走后,水西水东二部与贵州卫明军的关系便越来越差,只是霭翠与宋钦二人切实从贵州榷场之中得到了利益,认可了朱肃的一番苦心,故而每每忍辱吞声,这才没有引发什么大动荡。 不过一个多月前,两者的矛盾突然爆发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境地:贵阳城中,水西部与贵州卫骤然爆发了极为剧烈的冲突,双方大打出手,霭翠被囚…… “马烨囚禁了霭翠?”朱肃眉头大皱,“他一个指挥同知,安敢囚禁霭翠一个当地土司?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马烨又因何指责水西意欲叛乱?” “这……在下不知。”解荣张口结舌,朱肃不禁忿怒,瞠目斥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解缙在贵州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他将解缙留在贵阳,就是担心拉拢诸土司之事会因他离去而人走政息,故而才留下了一個代理人。解缙为人虽张扬倨傲了些,然则学富五车,能力还是有的。要不然在后世,也不能一手主持编纂永乐大典,还当了永乐朝的内阁首辅。 朱肃寻思,这么一个人才,虽然此事尚未有后来的阅历,然而用来安抚西南,也该算是大材小用了罢?实在没想到,就这么一点小小的事,竟然也出了篓子。 “大……大兄一手操持榷场事宜,对马同知所为实在是无心兼顾。更何况,大兄在朝中没有常职,贵州卫之事,也无法过问……”解荣见朱肃发怒,心中畏惧,只知讷讷的为解缙辩解。 朱肃面沉似水,心知解荣所言也有几分道理。解缙待在贵阳,只有一层周王府客卿的身份,算是辅助水西水东两部土司建立榷场、沟通卫所的。较真起来,还只是一介生员,而马烨则贵为指挥同知,又是皇亲,要是一心想饶过解缙,解缙还真就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过,既然他绕过了解缙这个王府客卿,那么也可以认为,这马烨是在打自己这个周王的脸面了。 “罢了。”朱肃摆了摆手,颇为无奈。原以为等来解缙的信使,便能知晓来龙去脉,也好事先上奏老朱,朝廷也能早做准备。却没想到解缙竟也不知就里,只知晓是马烨故意挑事,其动机、手段,皆一无所知。 这般自然是不能上奏老朱了。他堂堂周王,可不是风闻奏事的御史。而老朱乃是皇帝,也不会只因为听了他这个儿子的一面之词,就无故锁拿一员大将。 还是得,等自己再临贵州,才能察知其中端倪。 于是领了皇命的朱肃,便又取道前往贵州。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先走海路到廉州,而是取寻常路线,过平溪,经乌撒,终诣贵州。 这条干道还算崭新,南宋理宗朝时,为置戍以备蒙古,宋廷下诏京湖帅臣,于黄平、清朗、平溪一带开辟道路。到后来元朝时,盘踞在云贵的罗氏鬼国反元,造成思州、播州交通不畅,元庭又下令清肃此道,至今不过数十年耳。 然而于山中开辟道路,总是艰难,只消数年没有维护,便往往要湮没在群山之中。这条道路尚算是有商人来往的,然纵使如此,朱肃这一路上走的也是万分艰难。只见群山叠嶂,眼前道路忽浅忽深,有的随山蜿蜒,有的又深入密林之中。更有重重烟瘴,并虎豹蛇虫,教人不堪其扰。 马烨奏报了霭翠谋反,朱肃虽然不信,但身边还是要带上些兵士们以策万全的。近百人逶迤在这山岭间,那进度就更加的缓慢了。好在在朱肃的严令下,这支队伍在卫生方面标准极高,全军绝不允许喝生水、吃生食,行走坐卧皆有定制,各色药材也皆有准备,这才让这支人马不必受“烟瘴”疾病所困,一路行来除了艰苦一些,倒是泰然无恙。 “西南烟瘴之地,条件也确实太艰苦了些,尤其是这道路……俗话讲要想富,先修路……以这样艰苦卓绝的道路,先人们犹能开拓西南,使之与我华夏亲如一家,属实是难得之极。”路况繁复,朱肃自然也不能稳坐高车之中。他一边看着眼前的这条由先人开辟出来的道路,一面想道。 “无论如何,这道路的问题必得解决,道路通了,榷场才有更多的商人来往,路上商贾多了,云贵与朝廷中枢的关系,才会更加密切。” 要想使云贵与华夏亲如一家,绝不是取缔土官、设置几个流官就能做到的。必须要使其不为偏远之地,使得云贵百姓与华夏百姓浑为一体。朱肃原先,还不知云贵道路如此难行,只想着以榷场吸引往来商贾、沟通西南与中原,而今看来,整修道路亦是不可或缺。 正自神游间,便看到前头开路的狄猛匆匆前来:“殿下,前头有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听他们所言……似乎是水西部的彝家子弟……” “彝民…”朱肃眼神一凝,加快脚步道:“快带我去。” 狄猛阻拦不及,在他想来,那些彝民敢阻拦道路,说不定就是当真有了反心,若任由朱肃露面,指不定就有危险。但朱肃已经大步流星,义无反顾的分开队伍朝前去了,他深知朱肃为人,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自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快步跟上,一面着人好生戒备。 (本章完) 第883章 剑拔弩张 朱肃一路行至队伍前列,果然,看到了几名精壮汉子,正拦阻在前方。 云贵山道多险,这些汉子所在的这一处,便是一处极为险要的所在。一处仿若拔地而起的岩丘,与幽深的山涧一齐将道路夹在了中间,犹如一座天然的关口,一面是悬崖,一面是峭壁,如此地利,若当真在此交战,一夫当关亦是等闲。 那几名汉子一身窄袖斜扣短衣,下着多褶宽裤脚长裤,头扎“英雄结”,肩挎“英雄带”,左耳的银耳环与手中的一泓秋水般的弯刀一同,在阳光下不断闪烁着沁人的寒光。 他们毫无疑问是彝部的战士,这些战士蹲据在山道高岩之间,却个个如履平地,他们眼神不善的和打头的周王卫们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朱肃大踏步前来,高举着的华丽“周王橚”字大纛,让彝人战士们更加如临大敌。朱肃并不担心这些彝人敢伤了自己,顺手推开了想要挡在自己面前的狄猛,走到队伍最前列大声道:“本王乃周王朱肃,前方是何人,叫你们中主事的出来答话!” 没人回答,彝人战士们面面相觑,似乎听不懂朱肃所言为何。朱肃却知道他们之中必定是有人懂汉话的,自己的王驾大纛,不少水西彝人都已见过。若他们当真敢动手,就该等明军经过一半的时候拦腰击之,而不是在这里设卡拦截。 且水西彝部,汉化颇深,至少主事的首领头人,都是知晓汉话的……拦截明军如此大事,他们怎么可能只派些大字不识的小卒们前来?不怕误了事么? 果然,朱肃又问一遍之后,许是觉得没法继续躲着了,彝人战士之中,有一人终于越众而出。他的身量明显比其他人高出不少,面方口阔,身上的银饰相较他人也更多些。他看着朱肃,面上的神情颇具敌意,语气也不甚友善,开口道:“明人,你们……” “好胆。”朱肃已察知他敌意,有意挫他锐气,故意趁他还未说完便打断道:“不识得本王大纛吗?既见本王,因何不跪?不知晓上下尊卑吗?” 那人一愕,许是没有想到朱肃在这时竟还在纠结见礼礼节,嗫喏一番方才开口道:“你是明人,我们是……” “什么明人彝人,此地乃我大明之土,你彝人诸部,亦是朝廷子民。本王国之亲王,天下四民,见了本王,皆需以君礼拜之,而后方可答话,你不知吗?” “还是你等,已经自承不是我华夏子民,要明目张胆的造反了?” 朱肃料定他们不敢自承与朝廷反目,因而故意这般出言,果然,这高大头领被朱肃这一番抢白,气势顿为所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其他人自然也没了方才的决然模样。 明军上下本还如临大敌,而今见朱肃三言两语,竟斥得对方士气大损,不由皆松了一口气。不过终究这些彝民还是没有放下刀剑,狄猛干脆大踏一步上前,右手战刀猛击左手盾牌,发出一声铿锵响声,旋即暴喝道:“既见王驾,为何不拜,为何刀剑相向?汝等真当我等怕了你们吗?” “跪下!” 受他启示,数百王卫亦是以刀击盾,齐声大喝。这些将士们俱为精兵,本就是煞气逼人,远胜山中彝民,又以击盾之声助威,声势更是喧天。他们站在朱肃身后,整齐划一,齐声大喝,虽只百人,声势却足当万军。 “跪!跪!跪!” 山林之中,战吼回响,不断有鸟兽被惊出林中趋避。那彝民首领只觉得一股庞大的压力压迫而来,他不敢,也不能自承反明,若真这般做了,毫无疑问,面前的这些明军定然会在顷刻之间将他们灭为齑粉。 他不知晓汉人兵法,却也能本能的感觉到,如今双方气势天差地别,在这样的人和面前,区区地利已不足恃。 但是,要他下跪低头……这也极难做到。若是此时下跪了,日后自己还怎么统帅族人?还怎么争夺土司之位? 彝人首领顿感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朱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也已经越发不善。虽然这些人不敢当真袭击明军,足以证明他们并没有如马烨所奏报那样的反叛。但这些人在这般的压力下仍不愿低头,也可看出这些人心中对大明的敌意已几乎不可调和……这无疑是拔高了朝廷拉拢西南的难度。马烨究竟是做了什么?要知道数个月前,水西水东两部和朝廷还是极尽亲善的啊! 双方僵持不下,凭心而论,朱肃亦不想当真对彝人动手,这无疑会进一步加剧双方矛盾。可他也没想到,面前这些彝人竟依然不愿低头,若是如此,他不动手也得要动手了。 明军将士们显然也有此意,原先或许还是意在威慑,可见对方的首领仍在犹豫不决,将士们慢慢的就当真动了杀心。随着鼓噪声他们的气势也在逐渐累积,如同正在缓慢拉动的弓箭,只等蓄满气势,便要骤然发动,覆灭敌人于万钧雷霆之间。 “等等!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那些彝人的后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紧接着,便见一个彝族妇人带着几人闯将过来。这彝族妇人朱肃倒也认识,此时见了却是一怔,不禁讶异出口道:“舍兹夫人?” 此女,正是水西土司霭翠之妻,那位曾经力劝丈夫配合朝廷、交出顺元成之地的舍兹夫人。 舍兹夫人一路来到朱肃面前,先是行了一礼,而后便回过身去,站在了那名高大彝人头领的面前,冷声道:“阿都,你敢阻拦大明周王殿下的王驾,是想将我们水西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舍兹夫人,我……”名叫阿都的彝人首领比舍兹夫人高出不少,但在她面前,却是有些底气不足的模样,他讷讷道:“夫人,我,我也是为水西着想,谁知道这些明人是不是马烨叫来剿灭我们的援军……” “周王殿下何等尊贵,会听马烨的驱使?”舍兹夫人妙目圆睁,气势迫人。她环顾一圈,道:“伱们,都给我向周王殿下下跪请罪!” “我们水西是大明子民,周王殿下是大明的王。你们胆敢对殿下无礼?” (本章完) 第884章 骑虎难下 唤作阿都的彝人首领再度骑虎难下,只是这一回,并非只有朱肃和明军教他难堪。舍兹夫人是土司霭翠的夫人,平素便时常襄助霭翠,处理水西事务,在族中的声望极高。 她既出面,连那些本来和阿都一起堵截明军的彝人战士们,也不愿和阿都一条心了。 “舍兹夫人,我……”阿都还想做最后的抵抗。 “阿都!”舍兹夫人猛然娇咤一声,阿都竟是唬的浑身一颤,手上的弯刀都险些握之不稳。只听舍兹夫人道:“冒犯周王殿下,这是大罪……你再敢推脱,我也容你不得!” 这显然已是最后的通牒了,阿都脸上青红变幻,如变戏法儿一般,终究是抛了弯刀,对朱肃躬身:“彝民阿都,见过周王殿下!” “跪下去!”舍兹夫人尤不满意。“你想害死我们水西全族吗?” 阿都简直连牙都要咬碎了,但事已至此,已无他法可想。况且头都已经低了,再跪一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干脆光棍的跪下,给朱肃磕了一个响头:“彝民阿都,冒犯殿下,给殿下请罪!” “罢了。”朱肃看着他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凝重,口中却道:“本王饶你无罪。” 不看僧面看佛面,舍兹夫人既然出面了,朱肃自然是不能继续苛责此人的。 阿都似也只是做个样子,眼见朱肃给了台阶,他也便拍拍膝盖站了起来。他怨毒的回头瞥了一眼,也不知是看朱肃还是在看舍兹夫人,而后带着自己的人,快步的走掉了。 舍兹夫人也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赶忙迎上朱肃身边。 “舍兹夫人,一别数月,却是物是人非啊。”朱肃左右看看舍兹夫人带来的彝人战士们,发现他们看着大明将士们的眼神,亦是带着几分戒备敌意,与先前大相径庭,不禁意有所指的开口道。 舍兹夫人对朱肃话中深意却是恍若未闻,只是直挺挺的往朱肃跪去,悲泣道:“殿下,请殿下救出我的丈夫……” “什么?”朱肃面色一变,不竟惊道。“霭翠竟仍在贵州卫的拘留之中吗?” …… “马同知,霭翠土司已被你拘了月余了。”贵阳新城,贵州卫所之中,解缙正一脸焦急的追在马烨的身后。马烨是一个身量高大的武夫,他身着一身便于行走的武官袍服,在前方大步流星,一身士子长袍的解缙自是追的颇为狼狈。好不容易追到了马烨身边,解缙急急拦在马烨的身前:“马同知,水西水东,与我大明素来亲善,更是鼎力襄助了我等修筑贵阳城之事宜。” “即便大人要拘了霭翠土司查案,已过去了这么久,也该查清了罢?缘何还不放霭翠土司清白?” “如若坏了朝廷大事……如何担当?我……我必要向周王殿下阐明你之过错!” 他本想说要参马烨一本的,但他在朝中还没有常职,只算是朱肃私人聘请的门客,这一番话说出来威慑力自然大打折扣。 马烨面无表情的看了解缙一眼,淡淡道:“本官我镇守贵阳,身负守土之责。水西霭翠挑衅本官,或有图谋,本官职责在身,拘了他查明原委有何不对?” “你还真莫拿周王殿下吓本官……周王殿下乃是我大明亲王,还能像你这般胳膊肘往外拐不成?” 解缙听他暗讽自己,顿时火冒三丈,他本是狷狂之人,这几日低声下气的在马烨这里陪小意,早已憋的受不了了。此时也顾不上彼此尊卑,直言骂道:“匹夫!这般行事,是要教殿下苦心全都毁于一旦吗?” “伱以莫须有之罪捕拿土司,真当无人能治你吗?” “我已行文殿下,不日,朝廷必派了人来治你……到时候看你还如何猖狂!” 马烨本就是一武将,见解缙骂他,他也怒了。“好贼厮,你在威胁爷爷不成?真论起来,爷爷和宫里的陛下娘娘还沾点亲带点故,比不上你这贼酸丁么?” 说着,干脆喊来军卒:“去,把这酸丁给老子丢出城去,禁止他入城!” 明军军令如山,且贵州卫中又皆是他的亲信,闻得指挥同知将令,当即便有两名力士出来架着解缙便走,解缙书呆子气发作,一边被拖着,一边犹自骂道:“匹夫!莽夫!国家大事,坏于你手!西南若坏,皆你之过,天地将崩你犹不知……” 说着,已被拖得远了,后面的话听不到了。 指挥副使叶安知晓解缙是朱肃的人,见他就这般被拖走,不免有些惴惴不安,靠到马烨身边低声道:“同知大人,此人乃是周王殿下留在城中的……将其轰出城去,会不会折了殿下的面子?” “况且,我们擅拘土司,这事儿万一真漏了出去……” “如何会漏?”马烨低声斥道。“只要做实了水西的反名,谁会去纠结之前我们做了什么,怎么会漏?” “就算漏了……那又如何?你当朝廷就当真希望这里有土司吗?” “没了土司,我大明正好在这里改土归流,设置流官……只要这事做成了,那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到时候莫说武人,便是文官里,要帮我们遮掩的也必有人在!朝廷现在要休养生息,不这般做,我们能往何处立功?” “可是……”叶安仍是犹疑。“可是……这水西彝部,他就是不反啊!他们不反,我们要如何下手?” “是啊,他们怎么就不反呢……”说到这,饶是马烨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也有一些疑惑。“老子抓了他们的土司都一个月了,水西那群人莫非都是属乌龟的,愣是不反……他们不反,本官递上去的那個奏疏,岂不是成了大话?” 他原本是自忖抓了霭翠,那些水西部众必反的。故而才预先上了一本“有反迹”的奏疏,这样动起手来才不算先斩后奏。 却没料到,水西诸部失了土司,竟没有方寸大乱,也没有围了卫所衙门逼宫救人……竟然主动撤出了贵阳城,只央了解缙这个中间人来求他们放了霭翠。 (本章完) 第885章 小事化大 “大人,送往朝廷的信使,此刻想必已到京中了。”叶安道。他的眼中掠过一抹寒光:“咱们干脆便不等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发兵去打水西诸部……” “如何打法?”马烨翻了个白眼。“水西彝人在这里是地头蛇,咱们主动出手,万一不是对手,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凉国公蓝玉将军正驻军在思州剿寇,只有蓝玉将军出手了,我们才算万无一失……可要蓝玉将军出手,就必须要先逼反了水西,大军才师出有名。” “这功劳,还是要着落在如何逼反水西上……他们没了首领,怎么还不反呢?老子我都已撕破脸皮了……” “或许……水西族中,仍有人在主持大事,压制彝民吧。”叶安随口嘟囔道。“若不是这样,那群彝人怎么可能全都做了缩头乌龟?” 听着这话,马烨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 另一边,因着天色渐晚,舍兹夫人遂将朱肃迎到了水西部族驻地之所在,教人伺候饮食之后,对朱肃说起了这段时间的现状。 “自殿下走后,贵州二卫的官兵们,对我们彝民便多方刁难,动辄打砸……” 贵阳城在营建之初,便已经规划了两个主要的城市功能:交易与驻军。 贵州二卫驻扎在城中不说,另一边,亦规划了大规模的市集与榷场。这个榷场,大部分却是交付给各个土司部落使用的。在朱肃在时,驻军与榷场中的部落民们,还能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双方你操练你的兵马,我卖我的山货,谁也不叨扰谁。 然而朱肃走后,双方的境况就随之发生了变化。贵阳城是新城,朝廷还未确定其规制,城中暂时还没有多少民户,朝廷自然也没有特地派遣官员进行治理。这么一来,朱肃走后的贵阳城最高长官,顺理成章便成了马烨。 但城中的榷场部分,先前是承诺过由水西与水东两家共管的。自朱肃走后,便常有卫所官兵到榷场去晃荡生事,他们似乎是蓄意为之,四处惹是生非,对榷场之中摆摊行商的各族族民们,极尽骄横之能事。 管理榷场的水西水东二部土司,自然是大为不满,但有马烨在这些官兵背后撑腰,水西水东亦不愿意与朝廷生隙,故而向来都是忍气吞声。 然而贵州卫官兵却是变本加厉,某一日,竟是当街强抢了彝部一位入城赶集的少女,随后呼啸而回。那少女是水西一位头人的女儿,那头人自是找到了霭翠,要霭翠为他主持公道。这种事霭翠若是仍然低头,他这個土司便也不必做了,于是霭翠便带着这位头人,去卫所寻马烨要人。 不料马烨竟不分青红皂白,将霭翠与其带来的人尽数扣下了! 这可捅了马蜂窝,霭翠在彝人之中,素有声望,如此一来,彝民们都不干了。城中彝人得了消息之后,尽数聚拢于卫所前,要马烨放了霭翠,马烨则丝毫不动容,反呵斥水西彝部欲反,陈兵于营门之前,欲以刀兵镇压。 “想来这便是马烨在急奏中所言的‘水西部众围卫所衙门,反心昭然’了。这也是水西部引得朝中震动的最大罪状……若真如舍兹夫人所说,彝民们只是想要寻马烨个说法的话,那么马烨的这封奏报……就和欺君无异了。” “之后呢,夫人你等又为何会在此间?”朱肃问道。 “是解先生……解先生力阻了我等部民生事,并再三担保,会寻马烨要回我的丈夫,故而我们才出城等候……只是如今已然近一个月了,城中仍是没有丝毫消息。殿下,拙夫不会?”舍兹夫人虽然正努力保持着冷静,但最后一句,却暴露出了她心中其实方寸已乱。 朱肃心中暗道侥幸,先前,自己还想要责怪解缙见事不明,可若是没有他当时稳住局面,只怕那一日水西就当真要反了。此人虽然失之于细处,但论及大局,还是可圈可点的。 “夫人莫急……”朱肃正想安慰舍兹夫人几句,却猛的听到了外头有人呼喊:“解先生回来了!” “啊!解先生回来了!”舍兹浑身一振,立刻起身赶了出去。朱肃心道莫非解缙已将霭翠要了回来?忙也跟着出去瞧瞧状况。 部落之中,一片喧嚣,无数人都朝着入口处迎了过去,准备迎接他们的土司。然而解缙的身后并无他人,朱肃方钻出房舍,解缙也已看到了朱肃的王旗以及那道他万分熟悉的身影,赶忙拨开人群,来到朱肃的面前。 “缙绅,你这是……”待得解缙靠近,朱肃便发现了他身上一派狼狈之色,脸上衣摆处皆有尘土,一张脸便沉了下来。 “殿下……您,您可算来了……”解缙是被马烨叫人一路拖出城门的。他乃是一翩翩才子,又自恃才高,最是看重脸面不过。这一番陪笑脸赔了足足月余,还受此奇耻大辱。 若非受了朱肃临走嘱托,有重任在身,他早就发了书生脾气,要一死雪耻了。他承诺将霭翠带回却没办成,原准备寻水西部谢了罪,便自我了断,或能使得水西莫要那般敌视朝廷。然此刻看到了朱肃竟然在此,一腔委屈总算有了宣泄之处,死志一去,竟是嚎啕的哭出声来:“殿下,学生坏了殿下大计,没能安抚诸部,没能带回霭翠土司,有辱使命……求殿下责罚,求殿下责罚罢!” 朱肃见他狼狈,就知道他必定是在马烨那碰了钉子。但彝民们本还翘首盼望,期待他带回来的是个好消息,忽然听到他嚎啕大哭,话中自承没能带回霭翠,一众彝民们尽皆大哗 眼见诸彝民群情激奋,便连看向他这个王爷的神情也有些不对,朱肃也顾不上解缙了,赶忙安抚舍兹夫人道:“夫人勿忧。而今本王在此,自是会给贵部一个妥善的说法。” “请夫人随本王前往贵阳……无论如何,先教贵部迎回了霭翠土司才是!” (本章完) 第886章 入城门 凭心而论,水西部彝民已经是非常冷静了。 由于先前与朱肃交流时所累积的信任与舍兹夫人的主张,大部分彝民选择了相信朝廷,面对土司无故被囚的奇耻大辱,他们仍然选择了交涉,在自己的部落中静静等待解缙交涉的结果。 他们已经等待了月余,原先对朝廷的友好与对朱肃及解缙的信任,也即将消耗殆尽。事实上,在解缙说出自己没能带回霭翠时,就已经有人意欲暴动了。 朱肃还只是听取了水西部舍兹夫人的一面之词,还不能就此定下马烨罪状……但若此时他没能赶紧给水西部一个方法,只怕他们立马,就要当真去围攻贵州卫了。是以朱肃还未等水西部暴乱,就立即表明愿意带他们去要回霭翠土司。 但饶是如此,仍有人趁势挑唆。朱肃身边,自有人将朱肃的话大声翻译为彝语告知彝民们,马上就有人大喊道:“什么让我们迎回土司……你们与那个马烨都是一伙儿的!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这些明人,是不是想把我们骗进贵阳城去,然后一网打尽?” 此言一出,彝民们多有赞同者,局面复又群情激奋了起来。 舍兹夫人本还深皱着眉头,听闻此言,猛然转过身去,对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呵斥道:“阿都!你出来!” 舍兹夫人眼神所到处,彝民们竟如潮水般分开。朱肃看的暗暗称奇,讶异于这位女子竟在水西有着这般大的声望。彝民们分开之后,显露出了后头的那煽动挑唆之人,赫然便是先前阻拦朱肃等人的头人阿都。阿都一脸怒色,似乎当真是怒不可遏,见状也并不怯场,反而继续大声道: “夫人,他们明人欺人太甚,我们如何能……” “你是水西的兹莫(彝语,土司之意),还是我的丈夫,是我们水西的兹莫?”舍兹夫人杏眼圆睁,大声斥责道。 “我不是……”阿都噎了一噎。 “‘树叶易腐烂,话语难腐烂。’”舍兹夫人说出了一句彝人俗语。“彝人愿意遵循曾经的承诺,更愿意相信我们的朋友。我的丈夫已经带领我们归顺了大明,我们就应该相信大明朝廷的旨意。大明的周王答应我们会接回我们的兹莫,我们也应该相信朋友的承诺。” “我们的兹莫不在寨子里,我就是你们的兹莫。你们是愿意相信我,相信我们的朋友周王殿下,还是想要因为一时的怒气,把我们水西安宁的生活就此葬送?” 舍兹夫人环目四顾,四下里的彝民们都沉默了。阿都为其气势所慑,也不敢再有煽动之言。过了许久,才有人零星道:“那我们就再相信大明一次!” “周王殿下为我们修建了榷场,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愿意相信朋友!” “舍兹夫人!我们愿意相信您!” 彝民们的怒气渐渐平息了,舍兹夫人微微转头,额上已沁满了密密麻麻的香汗。她对朱肃勉强一笑,道:“殿下,还烦请您与我们同往贵州卫所。” “再接不回我的丈夫,只怕……” “夫人请。”朱肃道。他自是听出,舍兹夫人话里话外,其实亦隐含鱼死网破的警告之意。但他并不以为忤。 一个女子,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她与霭翠,很明显本来便是亲近朝廷的一派。即使是从朝廷的利益出发,霭翠也非放不可。 将一路劳顿的解缙安置在水西寨,朱肃命人打明旗帜,带着舍兹夫人与水西武士,大张旗鼓的往贵阳城而去。路上经过问询朱肃得知,因为气氛紧张、担忧为兵灾所扰,水东宋氏、以及其他各部的部民商人等,已经全部迁出,水西部的人也在舍兹的主持之下全部迁移出城。 也就是说,如今的贵阳城,完完全全就是贵州卫与贵州前卫驻守的一座军城。 说话间一行人已至贵阳城下。贵阳城墙高三丈六尺,通体由水西水东两家烧制而成的砖石,以及朱肃提供的水泥垒就,墙高池深,在这荒僻的云贵大地上显得分外雄伟。此时天已将晚,夕阳的辉光照耀在这座朱肃亲眼看着建起的雄城上,城门紧闭,整座城仿佛是以黄金铸就一般,越发显得坚不可摧。 朱肃一行人明火执仗,城上瞭望的官军一早便看到了朱肃的旗号。自有人飞报马烨。 马烨听得讯报,惊的从凳子上一跃而起:“什么?周王殿下亲自来了?” “祸事了,祸事了!”马烨身旁,原本正与他对酌的副指挥使叶安,闻言也是吓得脸色煞白。 他们原以为朝廷即便派人,最多也是派個不懂事的御史,若是那样,再多敷衍一番时日,等水西诸部当真反了,也就是了。 可又如何能想得到,为了这小小的一部土司,方才返京未久的周王朱肃,竟是又亲自来了? “指挥使大人,周王殿下还在城外等候……我们是否……要先开城门?”报讯的小校讷讷问道。 马烨生生的一个激灵,猛然拿起酒杯,朝着那小校掷去。“混蛋!殿下王驾,你也敢拦?” “还不去开城门?让其他人速速准备,随我迎接殿下大驾!” 亲王驾临,闭门不迎,这是造反的罪过。无论如何,都得把殿下迎进城门再说……不然恼了殿下,一封书信唤来凉国公、曹国公,重兵之下,他这个贵州卫指挥同知,也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大人,不能迎啊!水西水东二部携手筑城,正是周王殿下一力推动……况且我们还刚刚驱逐了殿下门下,那个姓解的酸书生。” “殿下要是进了城,接了霭翠,我们还能有好?一个逼反土司的帽子,必是逃不得了!” “他是亲王,我又能怎么办?”马烨低声怒斥道。“我们也是为了朝廷改土归流……殿下是皇后娘娘亲子,论起来,我也能攀上些亲。看在娘娘面子上,许会知晓我等苦心。” “脏事我们做了,大不了这功劳,将大头分润给殿下……除此之外还要我们如何?走吧,快去迎驾。再不济,也先拖延一段时辰,再做计较。”马烨道。 (本章完) 第887章 拒不开城 马烨一行人匆匆出迎,来到城墙之上,却见城外一支队伍旌旗展动,当先的是大明龙旗与日月悬天旗,后头便是象征周王朱肃的“周王橚”字大旗,确实是周王殿下到了。 只是,城外的除了周王殿下的兵马,还有许多身穿短袄的蛮兵,这些人必然便是水西部的彝民。 “殿下……竟是带着水西彝民来的?”马烨后头,副指挥使叶安面色更白。五殿下带着水西部的人气势汹汹,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兴师问罪。他讷讷的问马烨道:“同知大人,我们……我们仍旧出城相迎吗?” 马烨亦是面色难看,左右为难。事情再一次脱离了他的预料,他原以为朱肃该先来贵阳城中寻他问明事情经过的。 若是那样,他用些说辞,搪塞一番,或许还能拖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可如今水西诸部很明显已然先入为主,若放了水西彝民入城,自己再要拘着霭翠,他们如何甘愿? 可放了霭翠……岂不是坐实了他擅拘土司的罪名?莫要忘了,土司也是大明朝廷钦封的命官! “……同知大人?”眼看城外的队伍越来越近,叶安急切道。 “……不能开城。”马烨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他是马皇后亲侄,算是皇后如今尚存于世的唯一亲眷,如果只是冒犯周王,两人怎么说也算亲戚,当今陛下最是优容亲族,说不定看在皇后刚刚过世的份上,骂上自己两句,也就过了。 但擅拘土司……这罪状若是认了,自己这一辈子,可就完了。如今军功可以封疆,这是他马家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他马烨自忖不弱于人,若是早生几年,未必便不能与常遇春、徐达、李文忠等一较短长。好不容易调任来了这满是外族的荒蛮之地,难道就甘为一卫镇守,任自己蹉跎余生,埋没了才华吗? 这世间,总有人没有自知之明,偏偏又自视甚高,满心以为自己只是没有机会,这才怀才未遇。一待有了机会,便不择手段,认为自己定然能险中求富,豪赌成功……马烨便是这一类人,更别提,他还自认为自己有马皇后亲眷的这一层金身。 他从太平之地的卫所调任至此,满心想着要积攒军功,日后得以领兵出征外域,列土封疆。而云贵之地如何积攒军功?不外乎平定叛乱,助朝廷改土归流。偏偏他又是一个守土的卫所同知,寻常的平叛之事也轮不到他。 这样一来,想要建功立业,唯有逼反自己治下土司这一途了。 故而,即便是知晓周王来了,他也没想过要乖乖放走霭翠,而是想着拖延时日……等到水西诸部熬不住了,起兵作乱,即便事后朝廷查明了自己确实拘留霭翠,那也是“先知先觉”“运筹帷幄”,非但无过,还算有功。 但五殿下朱肃气势汹汹,直接带着水西部的大部人马而来。若是将这些水西人马放入城中,无异于开门揖盗,自己若是不放霭翠,水西彝民必定暴动。他们现在有周王殿下撑腰,自己还真惹不起他们。 与其如此……不如不开城门,只请周王殿下单独一叙。或许还能够有所转机! 朱肃与舍兹夫人带着人行至贵阳城下,原以为,自己打明旗号,马烨即便是不出城相迎,也定然要打开城门,于城门内恭候。却不料,直到自己行至了这贵阳城下,与城门楼上的贵阳卫远远相望,这城门也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朱肃的面色当即变得难看起来。 朱肃的亲卫大将狄猛见朱肃已有怒色,赶忙驰前数步,朝着城楼上呵斥:“城上诸军,莫非是瞎了眼么?没见周王殿下大纛么?” “汝等实在好大的胆子,还不快快打开城门,恭迎殿下入城!” 城楼上负责卫戍的,自然便是贵州卫的官兵们了。如今天色未晚,朱肃的亲王大纛又甚是华丽,要狡辩称没有看见,也实在太过勉强了些。可他们又受了主将严令,不许打开城门。军令如山,他们面对狄猛责问,也只得面面相觑,心中惴惴不安。 不过他们的将主马烨很快出面了。虽然决定不放水西彝民入城,但马烨也不敢让朱肃在城下久候进一步惹恼于他,是以马上在城楼上露出头来,对着城外高喊:“殿下恕罪,末将马烨,见过殿下……” “马烨。”见马烨露面了,朱肃也不用狄猛代劳,而是当着舍兹夫人的面,亲自驱马越众而出。他的语调极冷,声音之中,自有一股教人无法违逆的威势。“你要造反?” 城上顿时一阵喧哗,马烨赶忙解释道:“殿下恕罪!末将绝无冒犯之心,而是殿下与水西诸部同来,末将守土有责,不敢放水西谋逆之徒入城……” 他这话,确实惹恼了舍兹夫人,舍兹夫人再也忍不住了,纵马飞驰几步上前,杏目圆睁,大声斥道:“马烨!我水西对朝廷忠心耿耿,何曾做了谋逆之徒?” “倒是你,擅自拘我丈夫,又阻碍殿下入城,还在城上大放厥词,诬陷忠良,你说,究竟谁才是谋逆之徒?” 女子的声调本就颇高,舍兹夫人又是怒极,舍了自己平日里那温婉贤淑的形象,喊的颇为泼辣。这声音,当真是声震四野,城上城下皆听得清晰无比。 但那马烨竟是生生的充耳不闻,而是自顾自对殿下道:“殿下,水西部狼子野心,早有谋逆之图。末将非是怠慢殿下,实在是恐殿下为水西部所蒙蔽,做了他们诈城而入的诱饵。” “殿下若是不信,可教水西彝人退却三里,末将自会派遣人马迎接殿下入城……水西若是不退,末将身负守土之责,是断然不敢开城的!” 马烨说完,做出一副忠烈模样,倒还当真像是个军令如山的周亚夫般。他自忖自己只要咬死了不让水西彝民入城,局面都大有可为:殿下若是独自入城,自己自可进一番谗言,亦或者想办法敷衍,暗中继续逼反水西;若殿下不入城,自己也可说是为了大局。左右自己身负守土之责,即便是冒犯了亲王王驾,勉强也可以说得过去。 他却不料,朱肃根本不吃他的这一套,而是仍旧面如坚冰,吐露出了一番话来…… (本章完) 第888章 狼子野心 “不必入城了。”面对马烨的惺惺作态,朱肃只是在心中冷哼一声,并没有按马烨所言,选择独自入城或者是就此放弃。 他驱马上前,拦下了想要继续呵斥马烨的舍兹夫人,向着城上道:“你可以不开城门。但是,本王命你将霭翠土司送出城来。” “你答不答应?” “什……什么?”马烨原本还有几分沾沾自喜,自觉用话架住了朱肃,自己已然立于不败之地,无论朱肃选择入不入城,自己都能有所应对。却不料朱肃压根不和他纠缠入城的事,而是剑指核心,直接向他索要霭翠。 这让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城下朱肃见他并无反应,继续道:“你要违抗本王之命?” “这……”马烨一时方寸大乱,犹豫良久,方才勉强开口道:“殿……殿下恕罪,霭翠为贼徒之首,实不能……” “霭翠是不是贼徒,姑且之后再论。”朱肃打断他道。“既是本王所命,一应责任,自有本王承担。” 马烨噎了一噎,张嘴仍想狡辩一二,朱肃却已经不耐,再次打断了他道:“本王自此,乃是领了贵州军政大权,专为总督此地事务而来。贵州卫与贵州前卫,亦在本王辖制之内。” “你拒不迎驾,也就罢了。违抗本王之令,却又是何道理?” “反的究竟是你,还是水西彝部?城上诸将士,莫非也欲附逆耶?” 朱肃冷电一般的眼神朝着城墙上一扫,城墙之上许多卫所官兵尽皆浑身一震。职责所在,他们听命于自家主将马烨将周王殿下拒之城外,或许还可以说得过去。 但要是让他们跟着马烨,被安上一个附逆的名头……这些官兵们可就不愿意了。 “殿下,末将没有……”马烨急急解释。 “本王给你等一炷香时间!”朱肃仍旧是不听他的解释,而是自顾自大声对城上道。“一炷香时间内,或者你等将霭翠送出城来,送到水西彝民的手中。” “或者,本王将伱等皆视为叛逆……而今,凉国公在思州,曹国公在廉州,黔国公在云南,皆在汝等左近。” “谁敢违逆朝廷,挑动汉彝之争,本王必定调遣天兵,三面合围,将其化为齑粉!” “勿谓本王言之不预!” 这一声掷地有声,如平地里一声惊雷。城上的官兵们方寸大乱,哗然起来。 “殿下,我们冤枉,冤枉!” “殿下,我们绝无反意啊!” 一时之间,丢弃兵器的叮啷之声不绝于城墙,甚至有人遥遥朝着朱肃跪下,大声呼喊,以示自己绝无违逆朝廷之意。 贵州卫,军心已丧。 舍兹夫人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周王,朱肃却仍旧面容严肃,隔着数丈,他也能看到城墙上马烨那一张已经黑了的脸,心知他已支持不住了。 于是朱肃决定再给他加一把火。 “或者……你等还有另外一条出路。”朱肃缓缓对城上道,城上正在哭嚎的、表忠心的、怨天尤人的官兵们顿时都安静下来。 “要想证明汝等并未附逆,亦是简单。不送出霭翠土司,便将拘留土司之主使者的人头,交由本王便可。”朱肃道。他说到这,灼灼的目光终于对上了已经显得慌乱的马烨:“或者交还土司,或者交出人头……” “诸位,你们自己选。” 说完这句,朱肃也不听他们回复,当即拨马,头也不回的转回水西彝民之中。舍兹夫人抬起头,正看见马烨那张惊骇恐惧的脸,心中大觉解气,也拨马回转,跟着朱肃一起退入阵中。 “这……同知大人?”叶安已是吓得六神无主。“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城下已有人点燃了一柱香,于城上城下众目睽睽之下,插在了城下空地的正中。左右自己的下属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亦是莫名诡异,马烨只觉得亡魂大冒,背上已是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毫不怀疑,若自己仍旧拘着霭翠不放,城外这柱香一旦燃尽,自己的那些所谓的属官袍泽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取下自己的人头,送到周王殿下的驾前。 “如何是好?还能如何是好?他都那般说了,我们还能不放霭翠不成?”马烨颇有些气急败坏,低声对亲信叶安道。“殿下是没给老子留路子啊!除了放了霭翠,老子还能怎么样?” “可……大人,霭翠,如何能放啊!”叶安哭丧着一张脸。他们抓了霭翠,就是想要屈打成招,让他自承自己有谋反之心。是之后见霭翠拒不松口,这才想着通过拘留霭翠逼反水西……可打却是打过了,霭翠在卫所地牢里,早已是伤痕累累,只吊着一口气。这要是放了他,他还不将自己的遭遇告知周王殿下,甚至举告到朝廷去? 周王殿下……很显然没有顾念同知大人是皇后娘娘的亲眷这一层关系,在城下时就喊打喊杀了。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直接一剑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如今是放亦死,不放也要死,当真是进退两难之极了。 马烨也骤然想到了这一点,眉头已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是个亡命徒的性子,比起性命之忧,交出霭翠断了他的上进之路,更让他觉得难受莫名。 他皱着眉头深深思考了许久,终于咬牙道:“交!他气势夺人,要是不交,只怕他当真做得出煽动兵卒,斩杀老子的事来。” “霭翠身上有伤,无妨。只要霭翠口不能言,拿不出口供,他们就算心中已经知晓,又能耐我等如何?” “大人是想……毒哑了霭翠?”叶安惊道。 “毒都毒了,又何必只是毒哑。”马烨嘴角微撇,方才还在慌张,如今已是彻底冷静了下来。他的眼中绽放出狠厉的光芒,低声对叶安道: “你速速往地牢中,提霭翠出来之前,先寻个猛毒予霭翠服下。” “不必现在就死,但,我要他回返水西,便立即暴亡!” (本章完) 第889章 嫌隙 “殿下,城里有人出来了。”朱肃正与舍兹夫人说话,那边厢,始终注意着城中动向的狄猛便来禀报。 随之而来的便是轰隆隆的开城声,朱肃瞥了一眼城门前的香炉,见那一炷香仍还燃着,便也不多说话。 城门渐渐打开,里头,马烨与数十骑兵士,并一名驾驶着一辆马车的车夫,缓缓的走出了城门。 待到一行人来到朱肃面前,马烨一撑马鞍,干净利落的跳下了马,在朱肃面前俯身拜下,故作恭谨的俯身道:“贵州卫指挥同知马烨,见过殿下。” 朱肃仍不说话,只是平静的盯着他,马烨未听到朱肃让他起身,略感尴尬,只得自己拍了拍膝盖下的尘土,自顾自站起身露出笑脸道:“殿下,遵您之命,末将将霭翠给您亲自送出城了。” “夫郎!”朱肃身后,舍兹夫人早已按耐不住,一个箭步闪身上前,上了那辆被掩盖的严严实实的马车。马烨的人也并未阻拦。 可才刚掀开车帘,便听到她“啊”的惊叫了一声,朱肃与其他水西部民,也已然见到了车中那面如金纸、伤痕累累的霭翠。 彝民们立即鼓噪起来,朱肃也不免豁然变色。“马烨!你胆敢对一部土司动用私刑!” “殿下莫怪,末将也是无奈之举。”马烨早已想好了说辞,此时貌虽恭敬,嘴角却已泛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自得笑意。“水西或有反迹,霭翠身为水西首脑,末将怎能不严加拷问?” “你放屁!”已有水西部的头人们冲了出来,准备向马烨动手。 马烨似乎早有准备,他身边的数十骑骑兵,乃是他亲自提拔起来的精锐亲信,他们胯下的又皆是好马,如若这些水西彝民胆敢上前,他便会立刻遁回城中,而后向朝廷再上一本水西部劫持王爷,谋反叛逆的奏疏。 然而朱肃也已猜到了他的意图,将手一抬,拦住了想要冲上前去的那名彝部头人:“冷静些,莫受了挑衅!” “你们明人都是一伙儿的!你要我们怎么冷静!”那头人气急,竟想伸手推开朱肃。先时,他们是认为朱肃与他们合作建设榷场,是真心实意为他们彝民考量,故而才愿意相信朱肃。但如今,见到了土司霭翠如此凄惨,朱肃却还拦着他们不让他们上前,他们对朱肃的这一份信任自然也消失殆尽。 “住手,阿克有古!”车厢上的舍兹夫人呵斥住了这名头人,她架起虚弱不堪的霭翠,在族人的帮扶下下了马车。 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朱肃,随后,颇为生疏的低头道:“殿下,拙夫伤势颇重,希望殿下能容我等先回部落。我们要为拙夫疗伤……” “夫人快去。”朱肃点了点头,面上并无生疏之意。“霭翠土司身体不容耽搁,夫人放心,我必给夫人一个交代!” 舍兹夫人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有所表示,而是默默垂下眼睑,默默抚着霭翠回到了水西族人的阵列之中。水西人里,不少人看向朱肃的眼神,也已带了敌意,朱肃知道,双方嫌隙已生了。 这不怪舍兹夫人,她已经是顾全了大局,倾尽全力没有让水西部与大明撕破了脸皮。 这罪责,还该落在…… 朱肃转头看向了仍旧惺惺作态,做出一副恭谨模样的马烨,眼神越发的冷冽。“马烨,你做的好事!” “殿下谬赞了。”马烨已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朱肃如何。反正自己已是一方大将,朱肃虽有王爵在身,却终究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只要保持恭谨,并无就地斩杀大将的权力。 而他,不止有马皇后亲眷这一层金身,若是能顺利立下功勋,武勋之中对他必然也会颇多回护。之后只要领兵征伐外域,封在了外边,谁还去理会这什么劳什子周王? “……哼。”见马烨一副油盐不进的疲赖模样,朱肃冷哼一声,也不与马烨多作纠缠,而是道:“还不迎本王进城?杵在这儿作甚。” “是。殿下请。”马烨立刻从善如流的让出一条路来,毕恭毕敬的将朱肃引入了城中。 负责保护朱肃安危的狄猛与狗儿欲言又止,但见朱肃已然向前而去,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面露戒备,如临大敌的带着人将朱肃护在了正中。一行人将朱肃送到了贵阳城中曾经临时居住的馆驿,马烨方才不阴不阳的曲身告退。 狄猛见他模样,不由在背后啐了一口,道:“呸,这贼厮,殿下一派苦心拉拢此地土司,皆被他败坏了!” 狗儿也凑近朱肃道:“殿下,何必入城,此獠存心不良,万一吃了熊心豹子胆,要对殿下不利,殿下岂不是自陷险境?” “他区区一个同知,还没那能力能害的了我。”朱肃道。“况且我若不入城,贵州卫、贵州前卫二卫,便仍在他马烨指挥之下。安知他会不会仗着手中兵权,又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来?” “殿下何不直接拿了他,岂不干脆?”狄猛道。 “擅拿一方大将,岂能轻为。”朱肃摇了摇头。朝廷自有法度,他虽然总督云贵军务,但马烨执礼甚恭,他也不能无故锁拿大将。 昔日他在京时,可以一时意气,斩杀朱暹……但如今远离京城,却更要注意自己的行止。皇子身份敏感,更要知晓自保之道。 纵然大哥朱标与父皇信任自己,自己也当循规蹈矩,不给任何人挑拨攻讦之机。 “幸有舍兹夫人大义,且已逼得马烨交出霭翠,此事就尚有转机。”朱肃道。“我等看住了这马烨,将此事上报京中。等朝廷以法度处置,也就是了。一旦朝廷法度给了水西一个公道,水西彝民,对我大明也将更为信任。” “我无所谓他们是否信任本王……信任朝廷,比信任本王更为有益。” 狄猛与狗儿尽皆颔首,朱肃亦在心中反复捋了几遍,确认这般做法最为妥当。 只是……马烨应该也能想到,自己定然会行文京中。他方才的模样,显然不是要坐以待毙。莫非他还有什么后手?朱肃心中不免忧虑。 (本章完) 第890章 大战将起 马烨的后手很快就来了。朱肃入驻贵阳城中第二日一早,原准备擂鼓聚将,将贵州卫与贵州前卫中亲近马烨的将领换下清洗一番,以夺取马烨兵权……没想到方将两卫官兵聚集至校场,还没来得及寻个由头收拢兵权,就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同知大人,殿下,城外三十里处,有大批人马鼓噪而来,情势危急!”有城上驻军急急来校场禀道。 “什么?”朱肃瞳孔猛然震了一震,朱肃身边,马烨亦是惊呼出声,夸张的做出甚是意外的模样。“是何人胆敢聚众作乱?莫非还想攻城不成?” “据探马来报,似乎是……是……”那军卒看了朱肃一眼。“是水西部!” “哎呀!怎么会是水西!”马烨“惊讶”不已,“啊呀,这些囚攮的,殿下已帮他们要回了他们土司,如今他们明知殿下在城中,竟还要恩将仇报吗?” “殿下,您怕是中了水西之计了……他们虚与委蛇,就是想要骗回他们的土司……一待奸谋得逞,他们就仍旧举旗叛乱了!”马烨马上就“洞悉”了前因后果,并“追悔莫及”。“唉,末将早说水西部狼子野心,若是霭翠仍然在手,这群贼人必然投鼠忌器……” 他这一番表演,搭配上水西部群聚而来的消息,倒真有兵将觉得是他先知先觉,发觉了水西部的奸谋,此前才拘拿了霭翠……一部分人看向朱肃的眼光顿时古怪起来。 “殿下,这……”朱肃身侧,狄猛有些担忧的看向朱肃。 “……先上城看看。”面对马烨的咄咄逼人,朱肃只深深皱眉。自己不愿给大明开一个亲王擅杀大将的先例,这马烨,却是上蹿下跳不知停歇。 他心中,已生了杀意。 一大群人匆匆上城,城门早已再次紧闭,城墙上,官兵们俱都如临大敌。见到马烨与朱肃到来,正自忧心忡忡的城门官赶忙让出了位置。朱肃将手一摊,“望筒。” 狄猛正想上前,马烨已是一个箭步,颇具挑衅的将自己的望筒放到朱肃的手上。 朱肃脸上并无怒意,倒让马烨有些失望。他拿起望筒放在眼前,朝着城外那群人马看去。只见那些人马虽未打旗号,但观其衣着,确实是彝民无疑。待再近些,通过望筒,朱肃甚至已可以分辨出几個曾经见到过的水西头人。 “殿下,怎么样?”马烨故意问道。“城外的,果真是水西诸部么?” “马同知何必明知故问?”朱肃道。“兵来将挡,无非如此。马同知还想在这城楼上,继续婆婆妈妈一番不成?” 马烨本来还真想在这城墙上,继续发表一番他先知先觉、朱肃放虎归山的论调,被朱肃这般一说,自觉碰了软钉子,也就黑着张脸不吱声了。 他倒也不怕朱肃对他下手……无论如何,这位周王殿下都是大明朝廷的王爷,只要水西诸部确实反了,即使这位周王先前想要拉拢水西,甚至仍怀疑水西有所苦衷……也定然会与他马烨站在一块,以雷霆手段覆灭了水西。 大明尊严,不容践踏!这是底线!即便有所内情,这位周王殿下也会定然会为了大明,平灭叛乱,并且将个中缘由隐瞒到底。 否则,有此先例一开,必定有许多野心家蠢蠢欲动。毕竟叛了还能降,那造反又有何惧? 大批人马行至一箭之地以外,缓缓停了下来。朱肃面容严肃,他确已做好了准备,无论内情如何,只要水西胆敢动手,就必须调集军兵,将其彻底覆灭。大不了之后再想法子诛了马烨便是。 不过水西诸部来到城下,却并未马上做出什么具体的敌意举动。他们停下脚步之后,未过多久,人群便向两边一分,而后,几位头人们簇拥着舍兹夫人越众而出,与城墙上的朱肃马烨等人遥遥相望。 “舍兹夫人。”不待她们率先开言,朱肃便先声夺人了。“你等未得谕令,聚众来此,不知此举已然坏了法度吗?” “速速退去!回归本寨!本王尚可视作你等一时糊涂。之后有什么事,朝廷自会过问。如若不然,断不容情!” 朱肃声色俱厉,也是想着将这些人先劝回寨中,待了解了事情经过,再行解决。不料他语言凌厉,城下彝民竟是丝毫不惧,舍兹夫人面露倔色,独自上前,对城墙上道:“周王殿下,我等并无与朝廷为敌之意。” “但是今日无论如何,还请殿下交出马烨此贼!如若不然,纵然是以卵击石,我等亦不惜一死!” 她面上的决绝凄厉之色,纵使是隔了十数丈远,亦是让朱肃不禁肃然。 “夫人何至于轻言生死,贵部发生了什么事?”朱肃问道。 “……殿下不知,我夫霭翠,自回寨中之后,便……便……”舍兹夫人说到此,不禁面露凄然。“便即……逝世了!” “啊!”朱肃一愣。他此时方才注意到,这些本来多穿蓝袍的彝族人,今日里竟都穿着黑衣,与平日迥然不同。 “我夫逝世,全因马烨此贼。还望周王殿下能将此贼交出,我等必定退去,我要……我要将此贼碎尸万段!”舍兹夫人一介女流,此时却是双目充血,气势迫人。 “你这女人,少往本将身上泼脏水。”城墙上,马烨却是大声厉喝。“分明是霭翠自己身体不行,你们寨中医术不济,这才将他治死……与本将何干?” “本将警告你等,莫忘了你等身份!若敢冲击这贵阳城墙,教你们统统化为齑粉!” “来啊,放箭!” 城墙上,一阵箭雨泼洒而下,钉的舍兹夫人的面前满满当当,几个水西部的头人赶紧过来将舍兹拉回阵中,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头人气的浑身战栗,目眦欲裂,对着城墙上高骂道:“马贼!你等着!我等定然要将伱挫骨扬灰!” “哈哈哈哈,你等且来,本将在此恭候!”这些人越是愤怒,计策已然得逞的马烨越是快意不已。 一场大战,或以无法避免了。 (本章完) 第891章 朱肃入质 马烨对城外的挑衅,朱肃并未阻止。舍兹夫人告称马烨谋杀了霭翠土司,要朱肃擒拿马烨,将他交予水西部……虽然内心深处,朱肃也觉得舍兹夫人所言极有可能,但他却不能够这样做。 他是大明的亲王,即便心中其实偏向水西彝部,但立场上,自己却是与大明指挥同知马烨在同一边的。 他不可能因为舍兹夫人的一面之词,就交出一位朝廷的从三品武官。 土司部落兵临城下,大明亲王慑于其威,从其所请,交出堂堂指挥同知的首级……这种有损国威的事若是发生了,即便朱肃是皇子,也必然遭受御史言官等口诛笔伐,还将给大明带来莫大的恶劣影响。 无论如何,朱肃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马烨亦是赌朱肃不会为水西出头,且如今兵临城下,也不可能剥夺他的兵权临阵换将,造成军心动荡……偷眼瞥见朱肃掉头离开了城墙,马烨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小的们,快,快!彝人很快就会攻城!快把擂木、箭矢搬上城墙来!安排人去熬金汁!” “都给我打起了精神!建功立业,就在今朝了,哈哈!”马烨兴奋道。 贵阳城如同一座战争机器一般,快速的运转了起来,走下城墙的朱肃面色却如同数九的寒冬,极度的难看。 “……殿下?”感觉到朱肃心中的不悦,狗儿有些担心的道。 行至城墙下,朱肃看着贵州卫的官兵们开始了战前的筹备,这座自己一手规划修筑出来的贵阳城,本该是一座联结汉民与贵州少民的纽带之城,而今却即将成为朝廷与水西彝民相互攻伐的绞肉场。 此例若开,土司部族必然对朝廷极为防备,大明再想收服这些土司部族,恐怕也只能采取元庭的方式。贵阳城,很可能和元朝的顺元城一样,变成一座镇压云贵土司的军堡,一处只有官兵驻扎的空城。 而一座空城所拥有的控制力,远远不如一座能让土司诸部顺服的榷场……这件事,是已经在先前的廉州府里证明了的。 这绝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觉得,霭翠的死是否真如马烨所说,只是偶然,与他无关?”朱肃似乎在问狗儿,又似乎在问自己。 “这……或许真是马烨所为,只是殿下,我等并无证据,而且此时,实不是处置马烨的良机……”狗儿斟酌着道。 朱肃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虽然已经娶亲,他却仍未习惯蓄须,只是此时下巴已长出了一些粗糙的短髯。他摩挲着这些短髯,思虑着其中的利弊与马烨可能的动机。 毫无疑问,马烨诬告水西,为的便是军功。他是马皇后亲眷,而今母后逝世,正是父皇思之最深的时候,以父皇对自己亲族极度护短的性子,这个时候,即便是听闻马烨做了什么恶事,怕也是会因为爱屋及乌,而网开一面。 有了这层金身,他为了军功铤而走险,也不足为奇……敢杀霭翠,怕也是料定了只要彻底激怒水西,自己也只会选择站在他的一边。 至于事后……因为朝廷决定休养,不少武将都已心怀不满。 就如一座疾驰的战车忽然在悬崖边停了下来,虽然避免了车毁人亡的悲剧,但车轮车辕等处,也必然因为急停而出现损伤……这些反对休养的武将便是朝廷如今的隐患。若让马烨成功挑起了云贵土司之乱,这群好战的将领们必然群起涌动,与马烨站在一处。 有他们帮忙着摇旗呐喊,再加上马皇后亲眷的这一层金身,马烨在朝中还真就未必怕了他朱肃。 “水西部可攻城了么。”朱肃突然问道。 狗儿一愣,赶忙对着一位亲卫示意,那亲卫立刻飞速的跑上了城墙,跑回来后,便对朱肃禀道:“回殿下,水西诸部还未攻城,而是正在城外扎寨……许是因为天色将晚,不便攻城之故。” 舍兹夫人刚才仍想让自己交出凶手,至少可以确信,水西部中以她为代表的许多人,其实要的只是惩治马烨给他们一个交代……如今他们尚未攻城,一切许还有转机。可若是过了今夜,等他们当真与明军厮杀起来,一切便再无转圜可言了。 “马烨已先入为主,遣使送信赴京,若要朝廷取信,则需要水西话事之人往京中面陈于父皇……若能说动舍兹夫人往应天寻父皇伸明冤屈,或许这一场兵灾便能消弭无形。”朱肃喃喃道。 “这……如何可能?”朱肃身侧,狗儿想了想说道。“殿下,纵使舍兹夫人心向我大明,如今霭翠土司既死,她恐也难以说服水西部众。” “况且,水西彝民群情激奋,想来明日就要攻城了,如何能来得及往返应天府?” “若是,由本王入质,以取信水西彝民,能否稳住他们,让他们先往应天陈情?”朱肃忽然道。 此话一出,狗儿、狄猛,并四周听到这话的三护卫亲军们,尽皆面色大变,狗儿与狄猛立马跪下,苦劝道:“殿下,万万不可!” “殿下千乘之躯,安能以身犯险?水西诸部因霭翠之死,已是怒极,万一他们不顾殿下身份,殿下岂非是自蹈险地?” “殿下三思,还请殿下万万勿有此想……殿下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又岂是水西一部所能抵偿!” “殿下,不可……” 不过一会,朱肃身边,便已跪了一片。 “……本王何尝不知此为险计,但,不如此,如何教这西南复安……”朱肃道。见王爷没有收回意图之意,一群人更加着意苦劝,狄猛道:“殿下若着意如此,还请殿下先杀末将。陛下将殿下安危交予我等,若陷殿下于险地,末将余生何安!” 其他人亦是出口以死相劝。 “殿下,您贵为亲王,若出质一土司部落,岂不堕了我朝廷之威?”狗儿亦劝道。 “……”这话却是在理,朱肃亦犹豫起来。若是自己入水西部为质,固然很可能可以顺利稳住这些彝民,但朝廷的脸面,也要一并丢尽了。 “或许……我们可以折中一番,通过另一个部族,来劝说水西部落?”朱肃突然想到。 (本章完) 第892章 奇女子 朱肃所说的“折中”,便是在大明朝廷与水西部落之中,找到一位作保的中间人。由中间人出面,来达到沟通双方的目的。 这个中间人,既需要得水西部的信任,同时,还要有一定的分量,能够代表朝廷,劝服水西,暂缓争议。 “殿下,如今天色将晚,水西彝部气愤难平,明日里说不定就要不计代价,攻打贵阳城,仓促之间,我等从何处找到这样的中人?”狄猛道。 朱肃却是脑袋飞速旋转,已经有了计较,此时便开口道:“这贵阳左近,正好便有合适的人选。”他说着,看了看城上,城楼上,马烨与贵阳卫的官兵们正紧锣密鼓,筹备守城事宜,方才侍卫们的一番动静,已或多或少的引得了他们的注意。 “马烨等的,就是明日里水西部先行动手的一刻。若是那样,即便是本王在此,也阻碍不了他颠倒黑白了。” “是以,此番成败,只在今夜……走,我等到东门去。”朱肃道。“先从东门出城再说!” “东门?”狗儿一愣,不敢置信道:“殿下,莫非,您要找的那位中人,是……” “正是你这个莫非!”朱肃哈哈一笑,已恢复了几分豪情壮志。“要想劝服水西,也只有处境与水西相似的他们出马了。” 他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城墙的上方,眼中掠过几分冷意:“为一己功业,枉顾万世之基……此类人等,怎能容他得逞。” “走,等我等再回贵阳之日……” “本王必取其人头。” “……是。”狗儿欲言又止,见朱肃语带杀意,终究不好再劝。一行人跨上战马,往城东飞驰而去。 城墙上,马烨等人,也在随时注意着朱肃的举动。叶安见朱肃走了,还有几分惧怕,惶惶然就像带人去追,一只大手却忽然横在了他胸前,正是马烨。 “无妨,不用理他。”马烨道。 “……呵,终究只是肤浅小儿,黔驴技穷,只知负气而走么。”他低声讥嘲道。眼中掠过几抹嫉妒与怨毒。 “不过是投了个好胎,便有无数功业送至身前,功成名就,荣华富贵,还注定日后得封一国……凭什么?我马烨兵法武功,哪一点比什么周王燕王差?” “哼,大丈夫当立不世之功,封藩域外,为一国主……昔年秦以养马之功收封边陲之地,终灭六国,一统天下。我今日若平灭土司叛乱,攒下军功,日后定能领兵征伐异邦,封公开国。” “千百年后,又安知我之子孙会不会出一个嬴政……” 他在喉咙中咕哝着,连最亲信的叶安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看得到马烨眼中的野心之焰……大作! …… 黔地多雨,方一入夜,本就阴沉的天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黏腻的雨丝敲打在马上青年的袍服上,让本来绛色的袍服变得更加深沉肃穆,如同黑夜的反光。 “殿下,城西战事将起,您却执意轻骑出城,万一,万一……” “至少,让末将等随行……”统管东门的城门校尉半跪于地,任凭雨丝砸在他本已十分冰冷的铠甲之上。 “黔地乃我大明之土,何人能伤本王?”乘马的青年自然便是朱肃,他端坐马上,面色淡然。“开城,此为本王军令,你要违抗军令?” 那城门官乃是贵州前卫的一名校尉,并不算马烨亲信,自是不敢违抗王命。他嗫喏许久,还想说些什么,但该说的方才却都已说了。“奶奶的,该劝的我都劝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谁知道这位王爷发的什么瘟,入夜了居然还要轻骑出城……” “职责已尽,军令如山,我也不管了……当兵卖命,大不了王爷有事,赔上我一条贱命……” 念及此,将头俯的更低了些。“王爷少待,末将这就开门。”说着便去招呼手下人开城门。 “殿下,这……”狄猛仍有些纠结。方才狗儿猜到了朱肃的想法,他却是没猜到,直到现在,方知朱肃想要去的地方是何处。不过即便是狗儿,也想不到朱肃竟然只想带着区区十余人前往,心里不免担忧:“殿下,还是让末将带着弟兄们随行……” “本王此行带来的王卫便有数百,若算上其他军卒民夫,更有数千之众。如今因水西举止局势本就敏感,那些人定然也是风声鹤唳。要是带着数千人过去,那些人以为咱们朝廷要搂草打兔子,干脆一起举旗反了该怎么办?”朱肃笑道。 “况且,本王出城,我们带来的兵马也需统帅……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统帅之职。你还需看住马烨,只要水西不动,断不能给他挑唆离间、颠倒黑白之机,如何能随本王出城?” 看见狄猛担忧的目光,朱肃笑道:“无妨,水西有知晓大局的奇女子,水东也有。且水东土司宋钦仍在,没有与朝廷你死我活的理由,本王孤身而入,才能必然取信于水东。既然水东必然降服,本王居于寨中,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且放宽心,专心做好你该做的罢。” “……是。”狄猛犹豫稍许,终于颔首听命。朱肃点了点头,见城门已开,遂招呼身旁的狗儿道:“我们走。” “驾!”数十骑周王卫并朱肃本人,如离弦之矢,于夜色中疾驰出城。 “……殿下。”眼看驰出城门,狗儿策马奔跑在朱肃身边,犹豫道:“此策当真能成吗?” “水东亦迁徙出城,定然对朝廷也已有了芥蒂。万一,万一其已经与水西沆瀣一气,铁心造反……” “哈哈哈,不会。”朱肃轻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将其甩入夜色之中。“霭翠被拘,若无舍兹夫人稳定水西大局,水西早已一怒造反……此奇女子也,正是有舍兹夫人在,马烨奸计方未得逞,局面才未大坏,此时虽然因霭翠之死,舍兹夫人再也无法压制部民,但却还是仍有转机。” “水西有奇女子,能洞彻局势,水东却是亦然……”朱肃笑道。“奸者为一己之私,祸乱一方,却是将这各部都视作了愚者……既然水东亦有智者,何虞本王有险?” “莫以为西南边陲,不如中原;莫以为生为女子,便定然不如男……这川广云贵之地,出的我华夏奇男子奇女子,且多着呐!” (本章完) 第893章 单骑入寨 朱肃所想到的调解朝廷与水西“血仇”的“中间人”,便是水东宋氏的宋钦所部。 水东,与水西同为贵阳城献地,又同在贵阳榷场之中有管领之权。朱肃初衷,原是防止城中榷场由某一部一家独大,产生垄断不利于黔地发展。水西水东多有宿怨,又都曾为建城献地,且双方实力,亦是不分伯仲,一对儿冤家正好仍旧当了老对手,安置在榷场里继续良性竞争。 却不料,发生了马烨意图逼反水西的事。 霭翠事情一发,宋钦便敏感的察觉到了马烨散发出的杀意,水西族人群情激奋之际,他便选择了立即收拢水东诸部,明哲保身。最后见势头日渐诡异,更是干脆的放弃了榷场生意,完全龟缩进了水东寨中,选择了静观其变,观瞧局势。 莫看水西与水东平日里斗的欢畅,但论立场,水西与水东同为黔地土司,马烨若拿水西开了刀,他水东定然也逃不了……水东亦不缺乏舍兹夫人那样的眼光卓绝之辈,自然知道,面对朝廷这等庞然大物,他们两个在黔地似乎可以呼风唤雨的部族,也绝对是蚍蜉撼树,不可能是其对手。 故而,本来是贵阳城中另一股庞大势力的水东,却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只求能够置身事外,了无一丝痕迹。 然而今夜,却有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正自龟缩在角落的水东部的宁静。 “什么?你说,大明周王殿下来访?”水东寨中,土司宋钦披衣坐起,面露惊惶之色。“莫非……大明想要将我们水东与水西,一气儿铲除吗?” “周王带了多少兵马?” “土司,没有兵马,只有十个人……”那名前来报讯的布依族汉子,水东寨负责领兵警戒的头人说道。“为首的周王殿下……甚至没有穿铠甲。” “他的衣衫,都已经被大雨打湿了……根本没有携带武器!” “只有十个人?”宋钦一怔。 “……土司,要让他们进寨吗?”那头人征询道。 “殿下冒雨而来,连衣服都被打湿了。即便是最普通的客人,我们也定然要招待这样的客人烤火避雨……更何况那是大明的殿下?”宋钦身后,一個坚定的女声说道。 “夫人!” “淑贞夫人!” 屋内,宋钦的夫人刘淑贞走了出来,她先是看向宋钦,道:“夫郎,周王殿下是在表示自己的诚意。我们水东是大明的附属,断不能对大明亲王失礼。” 而后,她又看向那名头人:“快,去准备茶水与饭食,让所有人起身到寨口,以我们水东最高的礼仪,迎接大明周王!” “是是……”那头人也知道刘淑贞的话,在这水东,比之宋钦还要管用几分,闻言,赶紧连滚带爬的冒雨去安排迎接事宜了。 那边厢,宋钦仍是有些犹豫,挠了挠头道:“夫人,大明出尔反尔,设计霭翠……说不定之后也要对我们水东动手,我们有必要这样隆重的接待那个周王吗。” “夫郎。”刘淑贞扶住了宋钦的手臂。“我们现在,名义上还是受封于大明的土司……只要大明没有动手,我们就一定不能轻举妄动。” “莫说这位周王……不一定有心思对付我们水东,就算他真有这个心思,我们也不能给他留下把柄……一个对亲王不敬的名头,或许就足够大明出动大军,抹杀我们水东了。不是么?” 她轻声说出,脸上满是忧虑,宋钦想起昔日在思州时看见的,大明那些可怕的宛如天上军兵一般的兵将们,不免激激灵的打了一个冷战。 “对,夫人说的对……不能留下把柄。必须用最隆重的礼节接待大明的亲王!” …… 眼看面前大开的寨们,以及急急忙忙却仍旧低头不失恭谨的水东部部民,朱肃本来还悬着一些的心,彻底的便放下了。很好,水东部,果然还没有铁了心思,要跟着水西造反。 还愿意礼敬自己这个周王,那便是愿意礼敬朝廷……愿意礼敬朝廷,那就有极大的几率愿意襄助朝廷化解这段干戈。可以说,此来的目的,在这寨门口就已经达成了七成。 “周王殿下星夜前来,真是不胜惶恐……啊呀,怎么淋成了这般模样。”宋钦亲眼看到朱肃的模样,不免吓了一大跳。 因担忧明早水西便要攻城,朱肃争分夺秒,因此今晚跑的便急了一些。黔地气候多变,半道上濛濛细雨又突然转变成了倾盆大雨,大雨疾驰之中,蓑衣下的一身亲王袍服难免便沾了几处雨渍,此时形貌自然便有几分狼狈。 但朱肃却仍是气势不减,信手摘下蓑衣雨具,下马之后伸手虚抬:“呵呵,本王曾征伐万里,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泥偶瓷人……宋土司还请起身罢,本王倒真觉有些冷了……你我寻一处暖和之处再叙?”说完,仿若此间主人一般,将战马随手交给一位水东头人,而后自顾自的往里走去。 这般自若,倒叫心中忐忑的宋钦不免有些心折,他不敢怠慢,赶忙起身,引着朱肃到避雨处去。 宋钦给朱肃安排暂住的地方,便是寨子中自己的宅邸,身为土司,他的宅邸无疑便是最为豪华的。但饶是如此,看着朱肃饶有兴趣的左右观瞧,仍有几分担心这档次不如了这位亲王的意。 且朱肃气定神闲,倒教他不知道怎生开口。踌躇许久方道:“殿下,臣斗胆一问……” “不知殿下来此寻臣,是有什么训示?” “嗯?”朱肃似乎方才从一个布依族特色陶器的花纹中回过神来,闻言,这才坐到了宋钦对面,面上神色渐渐肃然起来。“不错,本王是有一事,想要交由你水东部去做。” “……”见朱肃神色,宋钦情不自禁的咽下了一口口水,心道莫非这位周王殿下,是想拉拢自己水东所部,前去攻伐水西?想了一想,宋钦挤出一抹笑脸,道:“殿下真不赶巧。” “我水东诸部近日有个族祭,族中上下皆忙,着实不太方便……” “宋土司莫非,还想要置身事外不成?”朱肃却是猛然扣住了宋钦的胳膊,目光如电,灼灼看着宋钦。“水西若反,水东安能独自置身事外。” “水东百姓未来如何,只系于宋土司一身……宋土司想要做那缩头的乌龟么?” (本章完) 第894章 说服水东 朱肃这话,顿叫宋钦的脸色连续变了数变。 诚然,此时的水东,其实处于极为尴尬的境地:莫看这些土司世世代代,久居大山之中,然则云贵之地,受中原华夏文明熏陶百年,许多部族土司亦是知书达理,作为部族首脑的他们,不可能只是一个坐井观天的愚蠢莽夫。 大明的强大,他们十分清楚,天下的大势,他们也明了。甚至天下大势与朝局利害,他们亦是极为关心关注。 故而身为土司的宋钦知道,若是水西被成功逼反,改土归流,下一个必然就是他们水东。 带着这种兔死狐悲般的心理,宋钦虽然选择了明哲保身,但对于水西的遭遇,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极为同情、乃至于有同仇敌忾之心的。 让他们汇合水西,反了大明,他们不敢;但让他们襄助大明,攻击水西,他们亦是不愿。 朱肃之言,隐含威胁之意,宋钦顿时深感不快,双目微眯。 因着这股怒意所激,方才他装出来的那份谨小慎微,已经略略敛去。 “殿下。”他稍微组织了一下措辞,想了想,端正了一番坐姿,方才微弯的脊梁已是完全立起,诚恳道:“我水东所部,并无悖逆朝廷之心。” “宋钦和族人们,要的只是一份安稳,殿下为何要苦苦相逼?”说到这,宋钦脸上泛起苦意。“我们无偿献出了营建贵阳城的土地,殿下许诺的榷场管理之权,我们也不要了……朝廷为何仍旧不信任我等。” “驱虎吞狼,驱虎吞狼……朝廷视我等如虎狼,等吞完水西这头残狼之后,是否就要顺手灭了我水东这只病虎?” 他声音凄然,微带颤意,似已是穷途末路,说到最后,已带着股不平之气,最后一句的质问里,甚至已隐带金铁之音。 宋钦身后,屋内的帘幕微微动了一动,但最后还是安静了下来,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朱肃的王袍着人拿去烘干了,故而此时只着一身月白里衣,他微微饮了一口茶水,并不惊惶。 他刻意出言不逊,便是要引得这位如猛张飞一般的土司吐露真心,否则,对方始终带着一副假面具与自己相谈,自己又如何与他推心置腹?故而放下茶盏,非但不惊,反倒轻笑起来。 “呵呵,土司此言,却是为何?”朱肃笑道。“本王何曾说过要驱水东攻打水西了?” “嗯?”宋钦一愣,身后的帘幕也是微微一动。 “非是本王大言炎炎。区区水西,暂且还不放在朝廷眼中。”朱肃道。“凉国公所率大军,就驻扎在左近的思州,旦夕可至。曹国公所率大军,正在廉州,厉兵秣马。便是云南之地,也有黔国公所领大军,断了此地后路,虎视眈眈。” “即便没有这三路大军,贵阳城,那是贵部与本王协力修建起来的,你等当真觉得凭借水西一部之力,就能成功破城?只这一城,便能耗尽水西气力……到时候水西力竭,我大明遣数百人马,乱象旦夕可平。这等几乎可算是白捡来的军功,我大明将士人人都垂涎的紧,若水西当真反了,还轮得到宋土司你?” 宋钦愣了又愣,想起大明如今多处罢兵息戈,多有兵将平日里就满腹怨言……这是他在贵阳城里亲眼见过的,这么一想这群人还真不一定愿意让出水西这块“香馍馍”。 “况且,”朱肃见他已释了一半疑虑,便又解释道: “宋土司说朝廷不信任水东……若当真如此。” “本王想驱虎吞狼,还会只带寥寥数骑,就来寻宋土司你么?” 这话又是让宋钦浑身一振,是啊,朝廷若不相信他宋钦,会放任朱肃这位亲王深入他水东寨以身犯险? 宋钦是个猛张飞一般的汉子,虽说也算得上粗中有细,粗略的知道些谋算,但本质却仍是耿直。 经由朱肃一说,他已想明白朝廷并无驱使他与水西相互残杀之意,瞥了一眼帘幕之后,尴尬道:“这……这,那却是老宋我误会朝廷了……” “可是,那殿下此来……” 既然不是为了驱使水东,那朱肃为何而来,他却又是糊涂了。 “本王此来,是为了化解这一场兵戈。”朱肃坐直了身子,神情变得严肃。“宋土司,你可相信,本王是真心希望黔地诸部,与朝廷和平共处。” 这话是真话,虽然,朱肃亦是希望云贵土司诸部,能够改土归流,彻底并入朝廷……但却是希望能够通过各种缓和的交融手段和平演变,而不是通过逼反、覆灭这种酷烈且后患无穷的手段。 故而朱肃问心无愧,眼神亦是诚挚,宋钦凝视许久,终于吐出一口浊气,道:“我与殿下共建贵阳,殿下的这份心意,我是相信的。” “只是……霭翠已死,水西与朝廷已成死仇,我们又何能襄助殿下,化解干戈……” “自然能。”朱肃斩钉截铁的说道。 “舍兹夫人已相信了本王一次,本王若是再去游说,却是一定会无功而返的。” “可水东不同……宋土司,水东寨本无战事,为何今夜,却明火执仗,动员了这么多的寨民值守警戒,乃至于本王尚在数里之外,土司就知道了消息,动员了这大阵仗前来迎接?” 宋钦咬了咬牙,不发一言。 “想来,今日里已有水西信使,来了水东吧?”朱肃自顾自道。“水西舍兹夫人并非莽撞之人,她虽不愿背叛大明,却更加想要,也只能为夫报仇。仅凭水西一部要强攻贵阳城,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们自然会想要拉拢盟友……而唇亡齿寒,水西若亡,下一步很可能就是水东……他们一定会来这里告知土司这番道理,本王所言可对?” 宋钦微显局促。 “唇亡齿寒,这道理没错……水西水东,如今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水西自然也知道,如今最能感同身受,兔死狐悲的,就是你们水东。” “也就是说,如今也只有水东之言……他们或可听进去稍许。” 宋钦微微意动。想了想,“可……杀害土司之仇,不共戴天,我水东先前与水西亦颇有仇隙,仅凭这个……” “仅凭这個,自然不够分量,可若是加上本王呢?”朱肃截断道。 (本章完) 第895章 夫人外交 “……殿下何意?”宋钦有些不解。 “呵呵。”朱肃微微一笑,道。“此事因果,皆在马烨一身。然国有国法,本王虽贵为亲王,却也不能擅杀地方大将。” “但本王却是知道,水西部是冤屈的!是马烨一心逼反水西,以成己身功名。” “本王虽不能擅杀大将,但有人可以。我大明洪武皇帝,乃一代雄主,目光如炬,断无姑息养奸之可能。只要水东能稳住水西,使其入京朝见我大明皇帝,父皇自会有公断。” “水东亦会是大功……” “这道理我等知晓。”宋钦打断了朱肃的话。“可殿下,水西如今已恨急了朝廷,我水东即便出面,未必便能稳住水西……” “所以本王说了,再加上本王。”朱肃道。“本王不是,已经在你水东为质了么?” 宋钦一惊,竟是生生呆住了。 “你可告知水西,如若朝廷没有公论,你水东,愿意杀我周王朱肃,与水西一同举旗……”朱肃眨了眨眼睛,仿佛口中所言的那个人,与他丝毫没有关系一般。“若是这样,这分量可够了么?” 宋钦面色大变,条件反射般便要跪下:“殿下,我水东断无此心……” “水西若亡,水东唇亡齿寒,便是一并反了,也是寻常事尔。”朱肃面色并无改变,“宋土司何必解释。” “这……”宋钦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辩解。要向朝廷表白忠诚,刚才自己话中已隐隐对朝廷露出不满,此时表白忠心难免苍白无力……可要是承认自己与水西一样有反心,这实在是…… 宋钦一时之间,左右为难,只霎那间,竟是汗流浃背,不知如何解释。 朱肃只微笑的看着他,脸上无喜无怒,似乎并未在意宋钦的为难。房间之内,空气似也变得滞涩了起来。 就在宋钦仍在左右为难之际,那帘幕却又是一动,一个女子走了出来。“殿下何必这般为难拙夫……拙夫若是有反叛之心,今日里便拿了殿下,到贵阳城下耀武扬威去了。又何必在此废心解释?” 这女子俯下身,扶起了宋钦,昂起脸对朱肃语带凛然的说道。 早在宋钦不断注意帘幕之后的时候,朱肃便清楚,这帘幕后头,定然还有他人。 他一早便知,水西水东各有一名奇女子,水西舍兹夫人相夫教子,有大局仁爱之念,水东刘淑贞夫人则足智多谋,与武勇的宋钦正好相辅相成……现在宋钦词穷,刘淑贞自然是坐不住了,掀开帘幕从内里走出,直接与朱肃对话。 “这位,定然就是水东部鼎鼎大名的淑贞夫人了。”朱肃轻轻施了一礼。“早听闻,宋土司有一贤内助,襄助土司治理水东,水东在贤伉俪的治理下方有今日之蒸蒸日上……今日才算亲见了。” “殿下谬赞,实愧不敢当。”刘淑贞比之舍兹夫人,更加锋芒毕露了许多。既然出了帘幕,她干脆大方的对朱肃施了一礼,开门见山道:“殿下所言,妾已尽数了然了。” “殿下也不必吓唬我等……妾与夫郎只想问殿下,殿下是真心想要与水西化解干戈吗?” 他一双凤眼,灼灼的看向朱肃。 朱肃也严肃了面容,道:“自然。本王欲收复黔地,却断然不愿在黔地之内,掀起战火兵戈……或许土司与夫人不信,就本王而言,无论是彝民亦或是布依所部,与汉民同样,皆是我华夏子民。” “本王要的,是你们诚心归服,是我华夏所纳,各族皆安居乐业,并以身为华夏子民而自豪骄傲。以兵凌之,以势迫之,何以长久?又与昔日元庭何异?” “若要如此,自不希望你等诸部与我大明离心……水西生乱,是何原因,诸部岂能不知?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又岂止你们水东一个?” “即便覆灭水西,以流官治理其地……要收复黔地人心,又要多少时日?这般做法,当真便有利于我大明了么?” 朱肃言语诚挚,话语之中,甚至流露出对马烨破坏黔地和谐,扰乱彝民秩序的莫大杀意……那边厢,刘淑贞夫人与宋钦两人对视一眼,目中皆有疑色,不明白这位大明的亲王,为何对他们这些少数民族有这般大的认同。 朱肃眼中的诚挚,让他们看出了朱肃此言,竟是真心。 这也让他们越发不理解。 “殿下选择寻我水东,该是想教水西放心……可水西与我水东本有嫌隙,未必便会认为我等与他们同心一处。”刘淑贞道。她思虑良久选择相信了朱肃的诚意,但是面上仍有犹豫之色。 “万一他们以为我等投靠了朝廷,故意编了谎话来诈他们……这又该怎么办?” “此事,还劳夫人与土司思量了。”朱肃笑了笑,直言道,直接将这重责大任,甩给了刘淑贞和宋钦。他们二人与水西境遇相类,如何能让水西暂时搁置仇恨,他们才是最有可能想出方法的人。 自己已经给足了诚意,甚至连自己这个亲王,都自愿呆在水东,与水东安危与共。些许细枝末节的事,便交由水东自己去解决了。 毕竟,若是水西之事能圆满解决,水东亦乐见其成。 宋钦与刘淑贞夫人微怔了怔,见朱肃果然不再多言,面色淡然的低头继续喝起茶来,他们才明了朱肃果真将这個问题抛给了他们。 二人倒是没有生怨,毕竟各部内情,朱肃也不知晓,且若是同朝廷站在一起想要化解干戈,他们本来也该算是朱肃的下属。 上位者,并非事事都要拿出具体方法,亲力亲为。否则,如何彰显下属之能? 是以宋钦与妻子皱眉苦思,最后,还是刘淑贞夫人有了方略,她抬头道:“周王殿下,便由妾身与舍兹夫人一同,前往应天求见陛下……如此一来,当可取信水西,殿下以为如何?” 此举,可以说是将刘淑贞夫人的命,与水西的安危利害彻底捆绑在一起了。若是觐见失败,水西仍被视作叛逆,她刘淑贞也必死无疑。是以宋钦当即面色大变:“夫人,不可!” (本章完) 第896章 陈明利害 朱肃也是动容,想不到刘淑贞夫人不过一介女流,竟然想亲自涉足此事。 朱肃虽然以千金之躯,亲自入质水东,但实际上,却是毫无风险。毕竟朱肃笃定了水东不敢造次,而且水东名义上仍属于大明,他这个周王呆在水东,也是合理合法,面子有了,安危也足以保全。 而反观刘淑贞……却是自愿将自己的安危绑在了水西,她自请与舍兹夫人同去应天,实际上就是自愿以自身为质,换取水西对水东的信任。 一旦事有万一,比如马烨不等水西完全露出反迹,而是先下手为强攻击水西……那留在水西的刘淑贞夫人必定成为含怒的水西彝民的第一个泄愤目标。 无怪宋钦关心则乱。 刘淑贞见宋钦关心,脸上微微露出了安慰神色,但仍旧坚定道:“夫郎,这事只能我去。我与舍兹夫人素来有旧,若非我去,舍兹夫人只怕不愿信任。” “且水西诸部土司刚刚暴亡,若派出个没分量的前往游说,他们水西彝民如何肯信?也只有我去,以我的安危作保,他们水西才有信任的可能。” “可……”宋钦素来最听妻子之言,也知晓妻子所言不虚,但还是面露不忍之色。 刘淑贞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见丈夫已有松动,干脆自己站起身来:“殿下,这事儿不能拖,拖到明日,恐怕水西就要铸成大错了。” “妾身这便动身往水西去……殿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朱肃见她一介女子,却雷厉风行,心中亦是十分钦佩,起身道:“夫人高义,本王钦佩之至。” “若舍兹夫人同意赴京,还请将本王的这份奏疏与信件,交给本王的一位幕僚。”朱肃道,将手中的一封信件,交给了刘淑贞。 “本王那位幕僚便在水西寨中,切记,要带着他一同赴京。他会联络本王在京中的故旧,以助水西一臂之力。” 说着,他看向宋钦,道:“宋土司放心,本王会始终待在水东,直到刘夫人回到贵寨为止……本王麾下,仍有数千将士在贵阳城中牵制马烨,不会让马烨有机会挑拨其间的。” 宋钦见自己的妻子计议已定,也只能点了点头。水西不反,一切皆大欢喜,他们水东也只能竭尽全力了。 于是水东的刘淑贞夫人,便带着朱肃的亲笔信件与秘奏,星夜渡河,来到了贵阳城西边的水西营地。 此时天色已然微亮,水西营中,白幡飘飞,彝民们身着黑衣,面色凝重默然,已经开始埋锅造饭。整個营地之中,蕴满了一股默然的决绝,教人不寒而栗。 刘淑贞见之暗暗心惊,土司被杀带给水西部的羞辱,已使得这些愤怒的彝民们心中生出了死志。若是没能阻止他们,只怕一场血战,就要在这黔地群山之间上演。 “夫人,水东刘淑贞刘夫人,来此吊唁我们的土司了。”水东部请见,彝人们不敢怠慢,立刻就禀报了正在与首领们谋划攻城事宜的舍兹夫人。 舍兹夫人听闻刘淑贞这位土司夫人亲至吊唁,也分外诧异。要知道,此时可不是什么吊唁的时候,水西陈兵城下,大战一触即发。而且以水东的立场来看,此时更应该对水西诸部如避蛇蝎,以免被殃及池鱼才是。怎么可能会来趟这趟浑水。 但思虑再三,舍兹还是决定接见刘淑贞。毕竟若能拉拢兔死狐悲的水东,对水西而言也是一大助力。 于是刘淑贞便被迎进了水西部的主帐,她抬眼一看,只见水西诸位头人脸上亦是满面决然,就是平日里对朝廷最为亲善的舍兹夫人,面上也带着死志。 “刘夫人前来吊唁我夫郎,我们水西上下,甚是感激。”舍兹夫人面带凄然,对刘淑贞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家夫为马烨狗贼所害,慑于朝廷之威,除却我彝部族人,其他诸部根本不敢有所表示,却不想竟是贵部……” “妹妹节哀。霭翠土司之事,我们水东上下,也是万分惋惜的。”刘淑贞劝解道。随后画风一转,“姐姐斗胆,多问妹妹一句,霭翠土司,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们可掌握了实证么?” 想起夫君死状,舍兹夫人眼泪开始低落,声音中却满含怒意:“家夫,是死于马烨狗贼所下剧毒……狗贼送还家夫之前,便给他服了剧毒,家夫本就被折磨的九死一生,又被喂了毒,回寨没多久,就一命呜呼……” 她语带忿怒,却也有着一抹凄然:“族中巫医,已经将家夫所中毒药查明,我等原以为,贵阳城中的周王殿下,会为我们主持公道……” “哪曾想,我们如此信任他们,那周王却仍旧是站在那马烨狗贼的一边,甚至没有听完我等的声讨……”有头人怒道。 “他们明廷汉人,都是一伙儿的!哪里会真心为我们彝人着想!” “汉人都骑到我们的头上了,土司的仇,不能不报!” “对!攻破贵阳!杀了马烨!让朝廷知晓我们彝人的厉害!” “我彝部遍布云南贵州四川等地,听闻土司死讯,其他各部,必定会同仇敌忾!教明廷知晓我们绝不可欺!” 一时之间,群情无比激愤。 刘淑贞夫人微微皱眉,若是水西部全都已经这样昏了脑袋,铁了心思,她也属实无计可施。 瞥眼看见舍兹夫人并未搭腔,而是微扭过头,脸上露出不忍决然的神色,刘夫人想了一想,还是开口了。 “周王殿下未必不想为水西出头,只是朝廷体面所在,他也不能因尚未查明之事,就擅杀大将……你们当真就要铁了心以卵击石,反叛朝廷么?”刘夫人看着舍兹夫人,脸上一片诚挚。 水西头人们的面色却是尽都变了,那名叫做阿都的头人最先跳了出来,指责道:“你们水东,竟然是来给朝廷做走狗的吗?” “土司大人死不瞑目,难道你要我们就这么忍着吗?” “受此奇耻大辱,怎能不报此仇?” 一时之间,水西头人们的怒意全冲着刘淑贞而来。 “水西的仇人是马烨,而不是朝廷……大明有多强大,你们是不知道吗?”刘夫人凤目微睥,毫不露怯。 “就算你们鼓动所有彝部一起反了……当真就能奈何的了朝廷吗?到时候,你们彝人全部被朝廷平灭,而他马烨,却很可能继续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这样的结果,就是你们为霭翠土司所报的仇吗?” (本章完) 第897章 不让须眉 这一声斥骂,倒教得那些正在对她所言大加指责的水西头人们气势一滞。他们纵使再昏了头脑,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与大明朝廷相抗。 且彝民大都淳朴耿直,他们这些头人们,大多数人也是真心想为霭翠复仇、为彝民一雪羞辱之耻的。 若他们决死一击,却无法杀死罪魁祸首马烨,而是为马烨平添了军功,高官得做,骏马得骑…… 那他们便是做鬼也不能瞑目! “那难道就要我们咽下了这口气,继续对明人当牛做马不成?你们水东要做明人的走狗,却别想拉上我们水西……” “阿都,闭嘴!”头人阿都仍在叫嚣,舍兹夫人却已打断了他。她面上现出犹疑之色。 与大明反目,本就是她在无奈绝望之下所作出的选择。大明无法为她的夫君伸冤雪辱,她就只有用这种决然的办法,以玉石俱焚的决心,来使得自己的夫君瞑目。可若是连这样也只是奢望呢? 搭上全族的性命,去成就仇人的功业……她绝不愿! “纵是周王殿下,亦不能襄助我等伸冤……我等还能如何?”舍兹夫人道。 “殿下不能,还有陛下。你我两部,皆受朝廷封赐,既蒙冤屈,何不寻陛下陈明?”刘夫人见舍兹夫人意动,赶紧一步上前,进一步陈明利害。 “周王殿下非为不愿,可要他擅杀大将,实不能也。马烨擅拘霭翠土司,更将其杀害,便是为了逼反你等,好给他自己立下功勋。你等若当真举旗,岂不是如了贼人之意?” “殿下毕竟是大明的殿下,你等气势汹汹兵临城下,殿下怎么可能枉顾朝廷威严,与你等立这城下之盟?” 这话又说的水西诸部头人面面相觑,舍兹夫人也是面色难看,若有所思。 “正是殿下昨夜亲至我水东部中,希望我水东能从中做保,劝服你等稍安勿躁。”刘夫人接着道。她直直盯着舍兹夫人的眼睛,道:“殿下知晓若马烨逼反水西,我水东定然也难独善其身……因此,殿下实际上是以身入质,告诉我等黔地部族,他愿意为我等作保撑腰。” “妹妹,殿下如此,诚心已足。你当真要反吗?”她顿了一顿,继续道:“殿下信任我等,我等如何能不信殿下?” “何不稍待些许,等待朝廷、等待大明天子公论?” “如若天子不公,再反不迟!那时,我水东与伱等一齐反!” 刘淑贞虽是一介女子,此时却是凤目绽辉,掷地有声。不止舍兹,水西头人们,皆是悚然动容。 她的一番话,也将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舍兹夫人拽出了仇恨的漩涡。 “夫人,这……”阿都心下大急,还想再劝。 “不必说了。”舍兹夫人的眼神已恢复了清明,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刘夫人身前。 “阿姐诚意,妹妹已尽知了……阿妹这便赴京,向天子面陈马烨之罪……” “不。”刘夫人却出言打断。“此事事关各部,水西水东,也该同气连枝。” “便由我亲自赴京陛见天子,陈明经过。妹妹放心,这事便包在阿姐身上。” “阿妹就待在此间,安抚各部彝民……”说着,她轻轻瞥了阿都一眼。 这是她来到水西之后,自己所有的判断。水西诸位头人之中,明显还不安稳。若是这位妹子走后,有头人擅做主张,攻击明军,做实了这叛乱之名,那就算皇帝陛下原本偏向于水西,恐怕也只能下令平灭叛乱了。 舍兹必须留在这里,以安稳水西诸部,水西水东已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此时,由自己独自赴京更好。 舍兹夫人闻言,不禁一阵动容,水东愿做到这种程度,这已是莫大的诚意。她不禁握住了刘淑贞的手,感动道:“劳动阿姐辛劳,妹妹铭感心中……阿姐放心,我必定约束族人,勿行反迹……” “请转告天子,只要惩治了马烨,水西必世代膺附……只要能让我夫瞑目,舍兹愿往应天负荆请罪,是死是生,听凭天子裁决!” 刘夫人见舍兹通情达理,心下也自欢喜。两位女子执手相顾,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这黔地诸部是否自此陷入战火,如今尽看她们二人的了。重责在肩,两位女子却皆是毫无退缩之色。 从刘淑贞夫人所请,舍兹夫人将留在水西部落之中的解缙,从羁押之中放了出来。水西一开始只是想来到贵阳城求朱肃为他们讨个公道,故而并没有对解缙如何。 纵使他们之后怒意攻心,却也没有想过杀解缙泄愤,只是将其羁押起来。可怜解大才子来这贵州,本以为能够大展拳脚,却没想是来受了夹板气。收到了刘夫人所转交的朱肃的书信之后,憋着一肚子的气,准备着回京好好告上这马烨一状了。 当日天色一亮,刘淑贞夫人便辞别了舍兹夫人,这位顾全大局、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为消弭战乱,阻止分裂,“卷裙走马七千里”,一路不畏辛劳的往应天府而去。 而舍兹夫人,则开始约束族人,迁营拔寨,将水西营地后撤了五里,一面遥遥盯死贵阳城内的马烨,一面继续为已故土司霭翠举哀。 …… “那些彝人,竟是后撤了?” 城墙上,看着水西诸人拔营后撤,衣不解带、满心兴奋的马烨,眼中尽是疑惑不解的神色。 他杀了霭翠土司,虽说他嘴上决不会认,但水西彝人也并不傻,稍微查查,就能察觉霭翠是伤重时中毒而死。 这是他马烨对水西的挑衅,也是莫大的羞辱。无故擒杀其首领,还倒打一耙,无论是什么人都必然无法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但那舍兹夫人,竟是又忍下来了? “那鬼方蛮女,莫非是属乌龟的不成?当真有对朝廷这般忠心?”马烨不可置信道。“竟真不来攻城了?” “大人,眼下我们应当如何?”叶安亦是一脸迷茫,他们业已恶了周王,若是水西部仍然不叛,他们在朝廷可就真没有容身之处了。 周王并非好相与之辈,朝廷也并非都是聋子瞎子…… “……必须将这碗生米,给老子煮成熟饭不可!”马烨思虑稍许,眼中掠过一抹寒芒。“奶奶的,一次是骗,两次也是骗……” “这群鬼方蛮不来,咱们就打出城去……” (本章完) 第898章 严密监视 “大人的意思是……”叶安似是明白了马烨所想,心中砰砰直跳。 “此处离应天足足七千里,天高皇帝远,是否是我们先动的手,朝廷如何得知?”马烨狠戾道。 “可……可周王殿下就在左近……”叶安更是不安,甚至于连身体也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瞒的了朝廷,又如何能瞒的了殿下?” “我们无故拘拿霭翠的事,你以为就能瞒的了殿下了么?”马烨狠声道。“殿下离开贵阳,显然是对我们已经有了戒备之心。” “不过,只要这场仗打了起来,水西究竟是早有反意还是被逼反,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朝廷绝不会擅杀军功之臣……” “你去,带领一些弟兄们出城,咬住水西后军……” 叶安犹豫许久,亦是发狠点头。他早已经与马烨绑在一处,事已至此,他也早无退路了。 好在如今周王朱肃亦不在城中,趁此机会强污是水西先动手,说不定也能搪塞过去。 他立刻下城,准备调集马烨亲信,于北门偷偷出城,绕道截杀水西正在后撤的人马,势必要将这仇恨再度激化。 不料,叶安方才偷偷下城,到了城楼下,就被周王三卫的指挥使狄猛拦住了去路。“叶将军,呵呵,去哪儿啊?” “狄将军?”叶安完全没有想到,狄猛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呃,呵呵,城上风大,有些凉,故而先到城楼下避一避……狄将军怎会来此?” “呵呵,殿下走时,特交代我等定要鼎力襄助马同知与叶将军守城,狄猛虽不成器,却也不敢枉顾殿下之命啊。”狄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我也不知能帮上什么忙,故而也只好严阵以待了。” 叶安有些心虚的看了看狄猛身后的三卫猛士,这些周王三卫,若论精锐程度,比之他们贵州卫可要超过许多。只见这些精锐猛士全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叶安,直瞪视着他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呵呵,那么狄将军您忙,您忙……”说着,便想绕开。 不料几名周王卫兵,竟而一声不吭的,直接跟了上来,叶安一愣,转头看向狄猛道:“狄将军,这是何意?” “嗯?能有何意?不过是护卫之意罢了。”狄猛仍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殿下有命,诸位将军戍守一方,劳苦功高,务必要我等保障好将军们的安全。” “呃……”叶安面色僵硬,要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这哪里是护卫?分明是周王想要监视他们! “这城中十分安全,倒也不必如此紧张吧?”叶安试图申辩道。 “呵呵,虽说如此。”狄猛笑道:“然殿下之命,我们底下人,又哪里敢稍有懈怠?殿下便是这么吩咐的。” “叶将军还请担待则个,我也是奉命行事……” 叶安无语了,听狄猛意思,这事还是没得商量的……要想商量,只能找他们王爷去商量。 可他们王爷……周王如今又在哪儿?在水东! 周王不回,他们便要处处受到狄猛监视! 又试探了几句,无奈的叶安只得转身离开。那几名周王卫兵果然跟了上来,叶安尝试了一番,发现他即便是如厕,那几个卫兵也是寸步不离,遂只能消了去召集马烨亲信的想法。 “同知大人,不成啊,那个狄猛,油盐不进,已将我们完全监视了起来。”回到城墙上的叶安颓然道。“末将断然无法召集我们的人手……” “什么?”马烨一呆,赶紧转身,从城墙上方往下望去,果然看见那位周王亲兵指挥使正带着一队人手,整装肃容的堵在城楼之下。见他望来,甚至还“友善”的朝他点了点头。 马烨脸色一黑,愤然转身。 “同知……这,怎么办?”叶安无助道。 “怎么办……老子哪知道怎么办?” 马烨狠狠一踢城墙,他没想到,朱肃离开了城中,竟还安排人手将他看住了…… 也是,虽然明面上仍存着一份体面,但实际上,他与朱肃早撕破了面皮……这位周王殿下对他早已是极度的不信任,又何以会让他随意动作? 城内,狄猛看着马烨怒气冲冲的转身,嘴角的微笑,早已变成了一抹不屑的冷笑。 王爷给他安排的任务,便是将城中所有马烨的亲信将领,全都牢牢的在眼皮子底下看死了……只要看死了他们,他们自然就没办法再去颠倒黑白,挑拨水西彝部。 否则……他马烨,已经是个破罐子了,再做出什么样的举止来都不奇怪。 这厮……竟敢拿捏殿下,害的殿下不得不为了安抚诸部土司,亲身涉险……万一累得殿下安危有变,岂不是也累得自己这個亲兵指挥使失职么。 念及此,狄猛不屑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而后抬起脚上官靴,恶狠狠的在地上重重的碾了碾。 呸……乱臣贼子,还想再度兴风作浪。 将死不知! 他唤来一位兵士,低声将马烨与叶安今日的异动告知,随后低低说了些什么。 那兵士躬身应命,旋即奔赴东门,往水东部落禀报朱肃去了。 …… 应天,城西。 云贵多山,道阻且长,然而水东部民已习惯了山道多艰,刘淑贞刘夫人又身负重责大任,不敢稍有停歇,因此一行人日夜驱驰,竟比寻常时间更快上半月,到达了应天府。 “夫人,应天已然在望,殿下另有嘱托,缙与夫人就先在此别过了。”解缙本来只是个文弱书生,一路上咬牙赶路,现在更是瘦的险些脱相。但他仍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他素来骄傲,但水西之事,却是他生平之耻,既没有帮助朱肃成功经略西南,收复黔地,也没能识破马烨嘴脸,挽救水西。 他亦感觉到了朱肃对他的失望。因而此时,是憋着一股气,一定要一雪在黔地的失态之耻。 “解先生且去。望你我此行皆能功成。”刘淑贞面上亦是疲累,但一双凤目之中,却是神采奕然。他看着这座高大的大明帝京,心中,是满满的斗志。 黔地诸部未来如何,就看她如何,征服这座九重天上的帝京了。 (本章完) 第899章 礼部小官黄子澄 依照明制,凡地方官入京觐见仪式皆相当繁琐,先要告知馆驿,入京官员只能于馆驿挂单入住,而后往自己的上属衙门报知,文官往吏部,武官则需要报知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再行文兵部武选司,随后报入内阁,由内阁呈奏疏于皇帝,最后由皇帝下旨允其请见。 水东乃是土司,虽说亦受大明之官,但却属于土官之列,入京陛见的程序与其说是地方官述职,更像是番邦入贡,除了要走上述的几个流程,更多了审验勘合、礼部核验、鸿胪寺接待、清点贡物等等数道手续。 好在明初时朝廷中枢与地方土司联系尚算密切,为了拉近关系,朝廷曾允准为各级土司提高入贡频率,水东宋钦与刘淑贞亦曾经数次率领队伍,对这一整套流程还算是驾轻就熟,一到京中,便以最快的速度直奔礼部衙门。 “既是水东土司入觐,敢问,土司宋钦何在?”不料,来到礼部的刘淑贞刘夫人,却被一位礼部小官给拦住了去路。 这位礼部小官,正是昔日被朱肃三言两语怼回了老家,成为了应天笑柄的儒生黄子澄。这位儒生昔日也算得上是才子,在江南下一辈文人之中,亦有翘楚名声。却不料天意弄人,因着此事,再无脸面见人,只得于老家之中蹉跎岁月。 然则虽羞见故人,他之功名之心却是仍然炽烈。他虽然食古不化,但在家中蹉跎数年,也不得不顺应时代了。因此也是下苦功读了几本新学的书。 他心中虽然对新学仍不以为然,但以他的天赋,还是成功取中了举人的功名,在应天礼部谋了一个主事官的差使。 黄子澄虽学新学入仕,但其本心,仍是极为厌恶新学,虽学了许多新学典籍,但因为心中的排斥,那些观念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好在礼部在朝廷六部之中,算是新学并不昌盛的一处衙门,故而黄子澄在礼部也算是勉强混得下去。今日正是他轮值,见到了急匆匆想要请见的刘淑贞夫人,他便开始拿捏起来了。 “西南局势紧张,拙夫坐镇寨中,如何能够轻离?”刘淑贞夫人略皱了皱眉。但她也并非不知世俗的寻常女子,自然也知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是以虽然一对峨眉已微微皱起,略一犹豫,还是忍气吞声道:“我等欲见陛下,实有要事相告……此事事关西南局势,多耽搁一日,或许就多了一份变数。” “我等还有周王殿下交托转予陛下的奏疏,还请大人好生担待则个……”说着,便拿出一颗金珠,笼在袖中…… 她若不提周王,倒是还好,一提周王,黄子澄面上一怔,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昔日周王朱肃于文会之时,怒斥他食古不化,一句“修儒当效王玄策,莫学分宜黄子澄”,将他钉在了文人的耻辱柱上,或许千百年后,都会有人因为这半阙诗句,流传他黄子澄的千古骂名。他心中怎能不恨? 若说原来,还只是见着来人竟然是一女子,是以多嘴多问一二。而今既又提到朱肃,黄子澄干脆便当真寻起其中错处来。他将眼一瞪,一身正气,忿然将那金珠拍在地上,斥道:“荒唐!吾乃朝廷命官,你当吾贪图汝之财货吗?” “汝等鬼方夷族,不识道德王化,安能以如此行径羞辱朝廷大员!” “况且朝廷事务,自有规制,你自称土司之妻,谁能证明?你等一无土司亲至,二无朝贡货物,于规制不合,要我如何上报?” “以为搬出周王殿下,便能让我等通融吗?” “却不知,这朝廷乃是陛下之朝廷,而非周王之朝廷!” 他说的道貌岸然,却惹恼了刘淑贞。西南女子性情本就泼辣,更何况刘淑贞乃土司之妻,便连土司宋钦,偶尔也要被这位妻子拽耳朵的。因此她干脆也变色道:“你这老官儿好生不讲道理,我水东,乃是大明皇帝钦封的土官,我夫是正二品的官儿,世袭罔替,论起来,品级和你礼部的尚书一般……况且我等是为了大明朝廷,一路急匆匆赶了七千里,你却在这里向我索要什么供物……” “我等这次,非为上贡,而是有要事求见陛下……难道,没有贡品,我水东就不算是大明治下了吗?” 黄子澄倒也没想到她一介女子,竟敢当众撒泼。毕竟在他眼里,女子皆该三从四德,依附男子才是。眼见诸多同僚因为这动静都朝他望来,指指点点,黄子澄自觉站不住脸面,干脆一拂袍袖:“总之,规制不成,吾无法办理,你回去罢!” “规制?我水东乃是土官,非为外藩,你礼部凭什么隔绝内外,不让我等上奏陛下?况且,周王殿下乃陛下亲子,伱竟说什么周王之朝廷……你是想挑拨陛下与殿下的父子之情吗?”刘淑贞凤目扬起,骂道。 这话就太重了些,黄子澄脸顿时一白,完全没想到一個蛮族女子,竟然懂得他话中的这些弯弯绕绕。但事已至此,他更不能对一个女子拉下脸面了。于是干脆一拂袍袖,道:“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本官不与你计较!你速速退去,若再聒噪,便治你咆哮官衙之罪!” “我等从黔地千里来此,乃是为朝廷尽忠……你这官儿好生不讲道理,我等要见陛下!”刘淑贞夫人怒道。 “呵,陛下何等尊贵,如何能够见你,自回你的西南去罢!”黄子澄晒笑道。 “是谁在此妄言,敢代陛下逐客?”黄子澄话音未落,只听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礼部诸人一惊,只见十数缇骑自礼部衙门之外鱼贯而入,气势汹汹。 “锦,锦衣卫?”一众礼部堂官尽皆色变。 这些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缇骑,正是在大明朝廷凶名赫赫的锦衣卫,黄子澄瞪大了眼睛,不知这锦衣卫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随后,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大步而入,更是惊的一众礼部官员面色剧变。 “蒋……蒋大人……”黄子澄距离大门最近,又是当值堂官,虽然畏于蒋瓛凶名,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却不料,蒋瓛对他竟是看也不看,而是大踏步的直接朝着那边厢的刘淑贞夫人而去。 (本章完) 第900章 面陈黔事 “敢问可是水东刘淑贞刘夫人?”蒋瓛来到刘淑贞面前,一扫锦衣卫平日里能止小儿夜啼的凶态,反倒是十分彬彬有礼的问道,态度极尽客套。 “妾身正是。”刘淑贞见来人礼数周到,便也敛衽以本族礼数回了一礼。“不知大人是……” “噢,本将乃是天子亲军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奉陛下之命,特来迎夫人入宫觐见的。”蒋瓛道。“天子素知水东恭顺,且对西南之事,亦是甚是关注,闻听夫人千里而来,便令我等前来迎接夫人……不知夫人现下可是方便?陛下与太子殿下等,已在谨身殿恭候。” 刘淑贞闻言大喜,赶忙道:“方便,定然方便,皇帝陛下洪恩,哪有教陛下久候的道理!” “蒋指挥使,我们这便入宫去罢!西南局势,刻不容缓,我等必须将此事尽快面陈于陛下!” 蒋瓛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让手下缇骑们护着刘淑贞等人,正要离开礼部。恰好此时,今日礼部当值的侍郎陈迪听闻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来了,忙不迭的提着官袍,赶紧跑出来迎接:“蒋大人来此,我礼部当真是蓬荜生辉。” “不知大人此来,可是有事要我礼部协助?但请直言……”陈迪态度十分谦恭。 锦衣卫凶名赫赫,昔日胡惟庸案与空印案时,诏狱之中,也不知死了多少的文官书吏。他们这些官员但凡路过锦衣卫衙门,都能看到锦衣卫镇抚司的上空,飘荡着无数凄厉的游魂……这蒋瓛平日不苟言笑,所作所为却比上代指挥使毛骧更胜,且锦衣秘谍遍布大明上下,谁也不知道锦衣卫的手中,是否就拿着足以自家掌握生死的把柄。 是以陈迪这种官员虽然对锦衣卫的存在甚是憎恶,但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示,平日里还要毕恭毕敬,奉若上宾。 “呵,礼部门槛如此之高,我锦衣卫何德何能,敢差使礼部做事?”蒋瓛冷笑一声,只用冷冷的眼神瞄了呆站在角落里的黄子澄一眼。 “你礼部能隔绝内外,通天彻地,一介主事,敢申斥二品大员妻眷,连周王殿下也敢不放在眼里。我锦衣卫可不敢惹。” “儿郎们,夹好咱们的尾巴,咱们的位分可比不上周王殿下。万一惹怒了礼部的大人们,我们锦衣亲军,在这应天府可混不下去啦。” 朱肃陈请老朱将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毛骧发往凤鸣洲,避免了毛骧兔死狗烹的悲剧,故而身为第二任指挥使的蒋瓛,对朱肃的印象极好,自然不会愚蠢到去撩拨朱肃。 他是极度冷静干练的人,也清楚皇帝设置锦衣卫,就是将他们作为手中的一把剔除朝廷腐肉的尖刀……若有朝一日自己这把尖刀,和上一任毛骧一般用处尽了,说不定,也要仰赖这位周王殿下,来留得一条性命。 “哈哈哈哈哈。”不言苟笑的指挥使大人难得尖酸刻薄一次,这一群本就不可一世的锦衣缇骑,自然配合的放声大笑。他们的猖狂笑声,让礼部的官员们顿觉脖子间凉飕飕的,此间官儿最大的陈迪,更是面色煞白,不知蒋瓛为何如此。 蒋瓛也懒得和他们多言,嘲讽已毕,又稍稍瞥了一眼已经吓傻了的黄子澄,随后便自顾自的领着人离去了。 “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等,究竟是如何恶了锦衣卫的那群活阎王?”锦衣卫与水东诸人一走,陈迪便阴沉着一张脸,质问诸主事道。 “大,大人,我等自是不敢激怒锦衣卫的那些鹰犬。” “倒是黄子澄黄主事……他,他此前,正与那水东女子争辩……”有人怯生生的将黄子澄供了出来。 陈迪面色微怒,将事情经过全都审问了出来。 “原以为你也算博学之人,不忍野有遗贤,故而才聘你为一主事……不想你竟凭着手中这小小权力,作威作福,阻扰朝廷大事,险些使我礼部蒙无能之羞!”陈迪看着黄子澄,怒声斥道。 他算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旧学文人,因为谨小慎微,也并没有什么贪污劣迹,因而能明哲保身至今。 礼部官员中,仍有很大一部分是精通旧学的文人。毕竟新学对故纸堆的钻研,是远远没有旧学深刻的。 而旧学,则正是精通于此。也正是因为黄子澄俯首典册,精通此事,故而才被礼部简拔,得以任一主事。 但此时,他无疑已闯下了弥天大祸…… “侍郎大人,我……”黄子澄张口欲要为自己申辩,他认为,水东那些人行为确实不合规制,自己阻拦的行为也算勉强能说得过去…… 不料,陈迪压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直接冷声道:“从明日起,你不必来此点卯了!” “做个小小主事,你就敢误了西南大事,甚至拐弯抹角,谤讪皇子。” “他日万一掌印做了主官,还不是要误了这整个天下?” “去,去,自去做你的学问吧!我礼部这小庙,容不下汝这尊大佛!” 说着,陈迪唤来卫兵,将黄子澄当着众人的面,丢出了礼部正堂。门口卫兵双钺交叉,将挣扎着想要再度爬进礼部的黄子澄拦在了门口。 也将他的官途彻底斩断。 “……这,这,苍天啊,我黄子澄,究竟是造了什么孽……”黄子澄只觉天地一片黑暗,他滕头垢面,仰天长呼,捶胸顿足。 “爹,爹,那人怎么了?” “……嘘,不要多话,不知是哪儿跑来的疯书生……这等疯子总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做官的料子呢!” 一对挑夫父子正巧路过,见了黄子澄模样,儿子一脸疑惑,父亲则赶紧掩了儿子的口,匆匆离开,看着黄子澄的模样充满鄙夷。午门处都要杀贪官昏官,用来剥皮萱草,他们的罪状,皇爷都让人一一的和老百姓们说的明了,一个个都是死有余辜的大恶人。 可有些贪官昏官儿死前,就总喜欢这么仰天高呼几句。 似乎这么做了,就当真是明珠蒙尘,含冤受屈了似的。 …… 另一边,在蒋瓛的引进下,刘淑贞夫人一路畅通无阻,已是进了皇城。 蒋瓛之所以如此热情,其实全因刘淑贞此来,解了他的大难。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本就身负有作为天子耳目,侦缉四方之职。马烨上表进言水西叛乱,锦衣卫未能提前侦知,但后来老朱垂询蒋瓛西南局面,分析水西有无可能当真反了,蒋瓛也拿不出太多的讯息来。 其实这也不怪蒋瓛,毕竟锦衣密探侦察的重心,始终是在京中以及北方游牧之地,这一外一内,才是朝廷必须稳固的心腹之患。西南便是有密探,也大多撒到安南、暹罗等地去了,云贵土司族群大多闭塞,锦衣卫难以渗透,确实难以知道什么确切的消息。 但皇帝可不会顾及这些内情,只会觉得是伱等锦衣卫无能,因此蒋瓛这些日子已是急的团团转,陆续往西南派出了不少的缇骑密谍。但路程毕竟摆在那里,一时半会,他还是无法得知西南的具体消息。 但此时水东来人,无疑是解了蒋瓛的大难。水东比邻水西,双方又曾经同驻贵阳城,对于水西反事,水东定然是知道的最为清晰的。陛下能通过水东知晓西南情形,对锦衣卫的怒意也自然就会少上许多。 “殿下有旨,宣夫人入殿相见,夫人,请。”蒋瓛伸手请道。 刘淑贞点点头,大踏步走进了面前这间高大辉煌的谨身殿。 (本章完) 第901章 决断西南 谨身殿内,除却洪武皇帝朱元璋之外,另有太子朱标、宋国公冯胜、长兴侯耿炳文、兵部尚书茹瑺、御史大夫茹太素等文武官员,所讨论的事情就只有一个:朝廷要如何平靖西南的问题。 “陛下,水东刘淑贞夫人到了。”有太监来到皇帝身边恭声道,老朱微微抬了抬眼睛,轻轻吐露出一个字:“宣。” “是。”太监领命而出,不多时,蒋瓛便带着刘淑贞夫人入殿中道:“陛下,刘淑贞夫人请至。” “嗯。”老朱点了点头,受了刘淑贞夫人一礼后,便是开门见山:“刘氏,朕记得你是水东宋钦之妻……你不辞辛苦的入京见朕,是有什么要事相告?” “莫非,水西谋反一事,已经牵连到你水东了么?” 听到老朱问询,刘淑贞缓缓跪下,先是行了一个叩头大礼,而后抬起头来,目光灼灼道:“陛下容禀,水西并未背叛陛下,之所以朝廷收到信报,全是马烨诬告!” 随后,刘淑贞事无巨细,将马烨如何故意挑事、如何拘禁、甚至害死霭翠,水西以及彝族各部如何义愤填膺,群聚贵阳城下,只为讨得一个公道等事,统统告知了老朱,听得老朱与殿中群臣眉头紧皱。 “依你所言,此事,皆为马烨所为?”老朱眉心皱成了一個川字,神情晦暗难明,更教人摸不透他心中所想。“你等可有证据?” “此事,周王殿下愿做担保。民妇这里,有周王殿下手书秘奏一封,还请皇帝陛下览阅。”说着,拿出朱肃的那封秘奏,高举头顶。 老朱向朱标示意,朱标点头,出列将那封秘奏接来,打开浏览了一番,点点头道:“父皇,这确实是四弟手迹。” 他将秘奏放到了老朱案前,老朱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点了点头。“嗯,既如此,你先往馆驿之中安歇罢。” “此事,朕自有安排,” “陛下……”刘淑贞夫人虽是个奇女子,她能在礼部怒斥黄子澄,却慑于帝王之威,绝不敢在皇城之中有所僭越。 虽然希望皇帝立刻下令擒拿马烨,但却不敢胡作非为、 “……是,臣妇告退。” 即便是土司之妻,但她本身,却是没有任何的诰命官位的,又在这样庄严肃穆的环境里,自是不敢顶撞皇帝。只能寄希望于皇帝圣明,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下达决断。 …… “都给咱说说吧,这西南的事,究竟该怎么办。”刘淑贞退下后,老朱面色阴沉的敲了敲御案,开口道。 马烨假传奏疏,此事几乎是板上钉钉,老朱心中极为不快。但此人是马皇后的亲眷,老朱倒是没有第一反应要处理掉此人。况且,要说水西诸部群聚贵阳城下,绝无一点反心,他也不信。 不过是非曲直如何,也已不甚重要了……重要的是,怎样做对大明朝廷有利。 以宋国公冯胜、长兴侯耿炳文等为代表的武勋将门,对于西南问题的态度始终是采取强硬手段,长兴侯耿炳文道:“陛下,西南乱迹频发,如若不示之以威,朝廷威严何在?” “先是思州,后是贵州……我大明许土司自治,非是要他等自成一国。再听之任之,西南还是我大明之土吗?” 宋国公冯胜亦是道:“陛下,我等此前平云南时,兵威强盛,这些土司迫于我大明势大,故而选择归附。但论其本心,未必就真心忠于我大明朝廷。” “现下思州、贵州相继发生叛乱,云南乌撒部亦有乱迹丛生,这就是这些西南蛮部,对我大明包藏异心之明证!” “我大明要威服四海,如何能不经略西南?西南不靖,日后安南、暹罗、占城等国,如何膺服?” “故而臣认为,当以雷霆之势,重新平靖西南,以安我朝廷西南腹心。朝廷暂时息兵罢战,要的正是先稳定国内。西南诸多土司,不正是我大明如今最为不稳定的因素吗?” 冯胜说完,老朱面上声色不动,但心里其实也颇为意动。水西之事,倒是朝廷出兵介入云贵的一次良机。昔年是北元未靖,且朝廷兵饷亦有不足,故而接受诸部土司投诚、允许其自治是最好的方法。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朝廷兵精粮足,老朱并不介意顺手为子孙后世将西南彻底掌握在手中。 “茹瑺,经略西南,是你的建议,你怎么看?”老朱询问兵部尚书茹瑺。 武将们的意思听了,文官们的意见,却也不能忽略。 “……是。”茹瑺犹豫稍许,还是跨步而出,道:“宋国公、长兴侯所言,臣以为甚有道理。” “然西南地势复杂,烟瘴横行。兵戈若起,恐一时半会,难以……难以快速罢战。” “须知,依陛下之意,西南事小,安南方是我大明真正的目的……万一在西南用兵,一时不靖,错过了平安南的良机,那可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还请陛下明断……” 茹瑺语速极慢,一边说,一边思考,好容易才想出了一条说的过去的理由。他自然是反对在安南动兵的,与武将们不同,武将们巴不得皇帝宣布解除修养政策,再度四处用兵,否则,他们的军功从何而来?为此,他们哪会在意是非曲直究竟如何,这也是马烨笃定武将们会与他站在同一战线的原因。 而文官不同,他们在意的,更多是稳中求进,以及朝廷与自己的利弊得失,茹瑺是兵部尚书,更是清楚若是朝廷对西南那样的山地用兵,需要调拨多少的民夫粮草。 况且,西南局势远未糜烂,徐徐图之,方是稳妥之策。 不过,如今朝中,武人的话语权要远远高于文人,是以茹瑺也不敢直言冯胜等言语荒谬,而是选了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但素来是个炮仗的茹太素,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他憋了又憋,听到茹瑺竟说出了这么一个狗屁不通的理由,忍不住出列道:“茹尚书何故顾左右而言他?为那马烨遮羞不成?” “恕我直言,那马烨实乃是无君无父无耻之人,老臣不知,陛下还在犹豫什么。杀马烨一人,便可安抚黔地土司之心,陛下还犹豫什么?” (本章完) 第902章 解缙的复仇 “茹老大人,慎言!”茹瑺吓得魂飞魄散,他与茹太素,亦是有同宗之谊,此时见这位老大人话中竟有暗指皇帝行事不明之意,赶忙挡在了老朱和茹太素中间。明里是在斥责茹太素,实际上是挡住他的神情,要老朱看不到茹太素的脸上神情。 且马烨乃是马皇后亲眷,马皇后逝世未久,陛下仍在感怀,必然爱屋及乌。此时直斥马烨,万一陛下龙颜大怒…… 却不料茹太素的轴脾气又上来了,竟是推开了茹瑺,直视老朱道:“陛下,水西何辜?若纵马烨,朝廷法度不靖,如何长治久安?” “况且西南各族,本多亲近我汉家。若是擅兴兵仗,岂不是将各族千年以降的与我汉家之感情,推入了如同仇寇一般的境地吗?” “即便我大明兵锋极盛,战无不克……但若诸部觅于群山之中,或借地势严防死守,我大明如何能一举平之?以昔日蒙古之盛,犹在钓鱼城下折戟,便是以宋国公之勇武,能担保我大明能够在短期之内,必然能够以摧枯拉朽之势扫荡西南么?” “……”冯胜目光阴沉,闭口不答。 “即便能,”茹太素充耳不闻,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若要扫清西南土司,朝廷需要投入多少兵员民夫?要有多少我大明儿郎马革裹尸?” “即便能将西南土司尽皆杀尽,西南尽成一片白地,又要花多少时日,才能教其复有生机?” “一个毫无生机的西南,我大明取之又有何益?” “我大明天威赫赫,难道就容许一二贼徒胡乱亵渎么?他们若当真对我大明忠心,又如何敢行如此行径?”冯胜冷声道。“若按你等之意,莫非要听之任之么?” “自不是该听之任之。”面对冯胜这个国公,茹太素亦是语调生硬。“陛下,周王殿下于廉州时,便曾以榷场之利,勾连各家土司,使其接受我大明官员入主。” “此方为稳妥之计,擅兴兵事,必有后患。贵阳建城,本就是为了以榷场之用,收尽黔地人心。我等何不继续照此法施为?不费一兵一卒,日后定可收复西南,使其亦成为我华夏腹地……” “唔……”老朱摸了摸颌下短髯,思考了稍许,道:“罢了,你等先退下吧。” “此事牵连甚众,咱先思考一番,再做计较……” 皇帝都这般说了,一众文武自也不好再继续多言。各施一礼之后,便纷纷告退。几个武勋转身之时,先狠狠剜了茹太素一眼,随后方才一振袍袖,拂袖而去。 不多时,诸臣便皆退去,谨身殿中,除却洪武皇帝,只余太子朱标一人。 “标儿,此事,你如何看?”老朱问朱标道。 “回父皇。”朱标眼中精光闪动,毫无任何犹豫,道:“儿臣看来,茹御史所言,方是老成谋国之策。” 他侃侃而谈道:“改土归流,势在必行,然却不该急于一时,更不能以兵威强压……否则西南糜烂,朝廷亦将陷入泥沼。” “那么,以利诱之,徐徐图之,便是上上之谋。再辅之以教化,西南之地,日后必将与中原腹心一般,成为我华夏故土。” “嗯。”老朱点点头,道:“你有主见,那是好事。只是……”他眯起眼睛,轻轻敲打着手中的玉如意。“徐徐图之,徐徐图之……咱却嫌太慢了些。” “父皇!”朱标却是急了,道:“父皇已然做的够多的了,试问古往今来,可还有一人之功业,能与父皇媲美?” “父皇圣明无俦,一心为子孙谋划,我等做子孙的,又何忍父皇将百代因果,全都揽于一身?” 说到这,朱标动情道:“爹,儿子知晓你想要将天下之事,一代以内尽数解决……然此事若急,绝难两全其美。若施之以兵,才会给子孙后代留下莫大隐患。” “您已然做的够多的了,剩下的事,便分润一些给子孙们去做,总不能教子孙们都做个不能做事的无用之君……” “母后去后,您思虑过甚,鬓间已多了许多白发……如此下去,若有万一,孩儿于心何忍?” 提到马皇后,老朱亦不免心中微软,须臾叹道:“罢了,这江山终究要是你的,你既坚持,咱还跟你拗個什么劲?” “只是,这事,可不止是西南一地的土司们那么简单……其中错综复杂之处,伱可知晓?你当真能处置妥当?”老朱对朱标道。 “请父皇放心,儿臣知晓。”朱标点头道。 他自然知道,此事其中,涉及的并不只是马烨逼反土司事,更与大明朝堂之上,武勋势力过大,或要失去掌控相关。 凡建国后,因治理国家所需,从来都是文官势力不断增长,而武将势力不断畏缩,乃至于文贵武贱,重文轻武,此为历代之戒。大明朝廷初立之时,也有这样的状况,故而老朱数次大开杀戒,惩治文官,将文人势力杀到了一个不敢再胡乱扩张的程度。 但之后大明开始施行开疆拓土之国策,武将军功再度盛行,武勋将门地位一再提升,在朝堂之上,甚至已有尾大不掉之势。 按老朱之意,便是尾大不掉,那也无妨,只消往外疆一封,分封外疆荒僻之地的武将,就必然要仰赖中原王朝的支持。 等千百年后,当地亦成华夏,若是再有不臣之心……那也管不了那么远了。 然而就现下而言,武将势力已经远远压制了文臣,甚至对皇帝的权力都形成了一定的影响,四下都有武将对朝廷休养生息的国策,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武将绝不可废,身为太子,必须要保持与武将群体的亲密。但云南之事,又必须要打压武勋。 如何在打压武勋的同时,依旧得到武勋将门的支持,同时仍旧保持朝堂平衡,不使文人势大,又能成功解决西南之事,这是老朱对他这个太子平衡朝堂势力能力的一项考验。 “太子殿下。”朱标方出皇城,一名内侍便迎了上来。 “去,将四弟门下的那位解缙请来。”朱标道。随后自嘲一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得用用四弟惯用的那些手段……” (本章完) 第903章 何为仁义之师 “学生解缙,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府,解缙撩起衣摆,对朱标行大礼参拜。 朱标面容可亲,见之忙上前两步,扶起解缙笑道:“缙绅不必多礼。你与孤虽昨日方见,今日也可算是旧识了。私宅相见,何必如此客套!” “且坐,且坐。来啊,给缙绅上茶!” 朱标素来礼贤下士,且他与朱家几位兄弟之间,亦是毫无嫌隙。对解缙这等大才,又有亲弟弟朱肃引荐,自然是极尽礼遇。 解缙方一入城,就按朱肃之命,求见了朱标,并陈明了朱肃的打算,故而朱标方有此语。然解缙自觉在西南误了大事,已收起了狂傲,面对朱标的折节礼敬,反而更显谦恭,道:“太子殿下错爱,学生铭感五内。然礼不可废,学生如今,不过一介白身而已,站着便好。” 见他恭谨,朱标更生喜爱。他早便知晓解缙乃是后世编纂永乐大典的大臣,虽性情狷傲,然实有大才,因而本就对解缙高看一分,如今见解缙性子已打磨了许多,自是更加青睐。 “今日里,与你一同赴京的刘淑贞刘夫人,已入宫见过父皇了。”既然解缙不愿入座,朱标亦不勉强,而是开门见山道。“西南局势,朝廷也已知悉。你向孤转达四弟之意,要孤在朝中代为转圜……孤与四弟也是一般的想法,水西诸部,必须安抚。” “然其中牵涉众多,并非是凭着简简单单的一张旨意,凭着‘黑白是非’四字,便能说清的。缙绅你可明白?”朱标道。 “是,学生明白。”解缙十分恭顺,他研学新学,又跟在朱肃身边日久,早已明白这国家大事,并非只是一个对错那么简单。他虽情商不高,政商却是高的,况且为了弥补失态,一路上他已想了许多,此时自然是马上明白了朱标暗指何处:“殿下所忧之者,莫非是武勋?” “如今朝廷刀兵入库,非亲信大将不得领兵,虽说这只是暂时之举,但最为抵触的,便是武勋将门……若是逼反西南,武勋将门定然乐见其成。莫非是因为他们横加阻扰么?” “呵呵,并非如此。”朱标笑道。“此事,父皇已交由孤全面掌总。然,如缙绅所言,对于此事,武勋之中,定是有人心有不快的。” “孤唤你来,正是想将五弟嘱咐之事,托付于你。你可能做到?” 解缙一听,当即大喜,忙不迭道:“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学生定能做到!” 朱肃前往水东时,便曾担心武勋一派为马烨站脚,导致朝廷将错就错,引得西南糜烂。故而给解缙的私信之中,便要他拿着自己的信物去寻太子朱标,求太子朱标利用手中报社,引动应天舆论,从而促使朝廷做出正确决断。 报社如今为内阁所掌,而内阁则是朱标的大本营,故而朱肃要寻朱标。 解缙原先卯着一股气,也是因为知道此事,一门心思想要挥动自己的笔杆子写几篇文章,敲敲边鼓,好好抨击抨击马烨这个让自己蒙羞的贼徒。如今听到朱标竟然想将报社阵地交予自己,自然喜出望外。 报社的威力,他身为新学文人,哪能不知?报社能引动一方舆论,若是万民皆要马烨死,马烨如何能活? 不过,他也知道朱肃与朱标所患,并非只在马烨一人,而在于武勋,于是道:“太子殿下可是想要学生抨击此等自私自利之武将?殿下放心,学生定全力以赴……” “非也。武将武勋,亦是我大明之臣,孤缘何要用报纸抨击?”朱标却是拦住了想要下拜的解缙。 “不……不是抨击武将?那太子殿下之意,是……”解缙愣了一愣。 “呵呵,自不该是抨击我大明的忠臣良将。”朱标笑了笑。他双手负于身后,道:“非但不是抨击,而是捧!” “捧?”解缙不明白了。他思忖了一会,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言:“太子殿下,我大明列位武勋虽忠于朝廷,但在些许小节上,未必便不会有亏。” “如边关诸将,为了蝇头小利,可协同延安侯、吉安侯,倒卖人口;如马烨,为了军功,可颠倒黑白,便欲逼反彝部……” “我大明以武立国,本该以文治国,文武相得。然陛下志存高远,欲习先人筚路蓝缕,开拓中华,武人地位,便不可避免一再提升,难免就有了此等猖狂不逊之徒。” “武人地位已十分高了,若是再捧……学生恐怕,将催生出更多桀骜不驯之辈啊,殿下!” “陛下威望无俦,自是能压服武人。殿下承德善断,日后自也无碍……可后世之君呢?武将地位过甚,终非善事啊殿下!” 原以为朱标会不快反驳,解缙却没料到,朱标竟是点了点头,凝重道:“大绅忠言,孤深知之。” “也正因如此,孤才要反其道而行之,捧起武人。” “非是要捧其权势,捧其诸般所为,而是要捧其道德,捧其仁义……你可明白么?” “道,道德?仁义?”解缙又一次呆住了。 仁义道德,这四个字,若是安在某个文人大儒的头上,那倒还勉强能说得过去,可安在那些武将军卒的身上? 恕他解缙直言,武将军卒,只要一时少了约束,那便是兵痞流氓,甚至是强盗匪寇一般的存在。所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有些将领兵卒,行混账事比贼寇更狠。大明虽然说军纪远远还没有败坏至此,但兵将之中,若说作奸犯科的,肯定也大有人在。 看那马烨,看那延安侯、吉安侯,就知道这大明兵将之中,并非都是好货色……就这样的兵将,竟要自己用报纸去捧其道德? 当兵做将的压根都是一群莽夫,自己如何捧得? 朱标洞悉人心,从解缙眼中的为难之色,便窥出了他心中的一二想法。于是他笑道:“缙绅虽出身文人,可也莫要看不起军将。” “需知,军将也有仁义,也有大义道德。伱可知,有那么一支军队,乃为百姓而战,其三大军规:一切行动听指挥,一切缴获要归公,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百姓视之如子弟,箪食壶浆以迎之,他们却宁愿睡于街巷之中,吃冷食,饮生水……若能有这样的军队,可够得上缙绅在报纸中的一声赞誉呢?” (本章完) 第904章 子弟兵 “卧于街舍之中,百姓箪食壶浆,却能却之不受……”解缙仿佛被震撼到了,喃喃自语许久,忽然浑身一振,惊呼道:“不,殿下,这不可能。” “如此军队,便是古时候的所谓仁义之师,亦不能做到……便是以饱读诗书之书生儒士成军,亦不能做到。” “殿下莫非是诓我,怎可能有此等军队?”解缙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呵呵,缙绅亦是新学门人,当知世界之大。虽未眼见耳闻,又安知没有?”朱标笑道。 他踱步走向窗台,目光看向窗外云天之处,语带憧憬,道:“马烨为一己军功,便想置西南无数生民于战火。我大明其他军将虽未如此丧心病狂,但从先前奏对可知,军中兵将,大多为了军功,亦可以掩耳盗铃,视马烨所为如无物。” “缙绅方才劝孤打压武将,为何?无非是觉得武人粗鄙不文,无有大义之念。” “若任其坐大,便如太阿倒持,久必伤己。” “可若是,我大明之军人,亦如方才本王所说之军那般呢?若是那样,我等,可还需要再心忧于武将势大?” “马烨此獠,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丧心病狂之举?” “一个马烨易除,但若军中此风一日不靖,来日,还会有张烨、王烨,此起彼伏,绝难断绝!” “此事,非关一个马烨。孤想的,是借此事,彻底改了我大明军中之风!” “他日我大明要开疆拓土,诸将士要远离华夏,踏入他疆。难道就任由他们也这般胡作非为么?那我大明谈何仁义王师?开疆之举,又如何长久?” 解缙听朱标阐述,心中已是大为震惊。他远远没有想到,原以为,朝廷需要解决的,只是一个马烨欲逼反水西冒功之事而已。谁曾想,这位太子殿下竟是有如此之大的手笔,竟然想要借用此事为因,一举改革大明军中风气! 他心中不由震颤,原以为,这位太子殿下,不过只是一位守成之君,虽说政务向来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最多也不过只是做到仁义贤明而已。 今日方知,这位大明的太子殿下,心胸之豪迈,竟是不下其父! “太子殿下之意,缙已知之。”解缙道。他已经明白了朱标的意思,无非是借用“捧”的方式,将大明军中的“道德准绳”给捧的高些,使得百姓皆视大明将领为英雄,用“捧杀”的方式,使得这些武人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一不小心,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但这位太子殿下所谋,很显然不止于此……对方是想要改革军中,且其心中的标准很明显不切实际。念及此,解缙认为自己需要给太子殿下泼一盆冷水,于是道:“殿下,虽说殿下之意,却实是好的。” “但这标准,未免也太高了些,实非人力可至。” “这天下军兵,怎么可能能做到殿下所说的那般?” “若真能那样,连古贤人所练出的仁义之师,也要自惭形秽了……这岂是人力可及?殿下身为储君,不该如此好高骛远……” 看着解缙焦急劝谏的模样,朱标眼中,闪过一抹暖意。但他却并没有动摇。 他朱标,幼读圣贤,从小,先生们便教导他,要将大明治理成一个仁义的国家。 但仁义的国家该是什么样子的?先生们却也没有答案。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只是君子之国,却称不上是仁义之国。君子之国,虽看似仁义,但却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只消一個如小石子一般的动荡,就要烟消云散。 他朱标,原也以为照着圣贤书中去做,就会达到那样的仁义之国;后来,又知晓了“以国之利益为先”的道理,知晓了圣贤书也并非便是正确。 但饶是如此,他亦是不知道,一个仁义之国,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才从一次和弟弟朱肃无意间的闲聊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是某一次他再度与弟弟谈论“历史”,自知晓朱肃乃是穿越者之后,他与老朱时常便会寻朱肃,探讨“历史”细节,并从中提炼总结出各种教训经验,引以为鉴。 这一日他们说到了清之灭亡,平日里,他们一般也只会言及大明及鞑清这两个朝代,一是清承明制,对老朱与朱标来说,明清的各桩历史事件更有实用意义;二是清朝之后,封建制度遂亡,朱肃虽自承穿越者,可也不敢暴露自己实际上信奉的是无产阶级革命的事,故而鞑清往后的事,往往含糊其辞,或推说不知。 但这一日,说及清廷积贫积弱,海外列强崛起,内忧外患之下,清廷亡于内外交困之中。朱标听着,忧心忡忡,便开口问了一句,道:“清末中国疲敝,列强武器舰船强横若斯,其肆虐中国如此,局势听来,比元末父皇起事之时更糜烂百倍。” “也不知,最后却是何等样人,能在此列强环伺、国家积弱之局,收复了我汉家山河?重振华夏?真是无法想象。” 此时,大明火器已然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且仰赖火器,朱肃以及其他装配了火器的明军,已经打了许多的胜仗。朱标是知道朱肃的武器代差理论的,得知清末之时,列强的武器比如今的大明还要更甚数倍,而清廷却还是长枪大刀,自然觉得不可思议。 朱肃不想细说,想了一想,便道:“武器虽强,不敌人和。即便敌人武器强横,却又如何?他们信仰的是利益,而华夏,却有着更加有信仰的军队。” “更加有信仰的军队?”朱标大感兴趣。 于是,朱肃便将何谓军队的信仰,细细说予了朱标。从军纪,到行为,到百姓们对军队的拥戴,再到那个惨烈时代的英雄们的史诗,细细对朱标说了。朱标虽也算见多识广,却何曾听过有这样一支在逆境之中披荆斩棘、百折不挠的队伍?武器虽然可以以一当十,但当一支队伍有了灵魂与信仰,他们的强大,却足以弥补所谓武器的巨大代差。 “军队是暴力的,但也不该只有暴力,将士们不该是为了军饷、口粮,也不是为了将主、为了某一人的利益权势卖命。若是将士们人人都知晓大义,都知道自己搏杀的意义是什么,他们有着共同的追求,共同的信仰,他们崇高、他们伟大、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真正将保家卫国视为己任……这样的军队,朝廷还会担心其中有一二害群之马吗?”那时候的朱肃道。 “若真能如此,上古仁义之师亦不能及也!”朱标惊叹道。“若我大明军将亦是如此,何愁天下不靖?” “呵呵。”朱肃不自然的一笑,扯开话题道:“虽说如此,但以我大明军士之精锐,倒也勉强敷用。” “日后慢慢努力,或能及得。” 但其实,朱肃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能做到那样冠绝当世的军队,历数古今中外,亦是绝无仅有。岂是他一个穿越者所能练成的? 但凡能有个几分皮毛,就足以纵横这十四世纪的世界了。 但朱标,却从中看出了“仁义之国”所应该有的模样:仁义之国,自当有仁义之师,军队是一个国家稳固的压舱石,但这块压舱石,本身却也是成为朝廷的不稳定因素……若是武将军卒也能一心为国,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天下何愁不靖? 若能使军队如此,天下,方才能真正的长治久安! (本章完) 第905章 朱标之志 封建时代的军队有信仰吗?有,古往今来,举凡起义爆发,他们的队伍在初期大都皆有信仰。在元庭肆虐华夏的时候,各处的红巾军队伍们,便抱着保卫家乡的念头,与元庭的军队展开了殊死搏斗。 活下去,也是一种强大的信仰。大明朝最初期的队伍,也是如此。那支由老朱一手拉起来的,由当年的那些苦哈哈、现在的淮西勋贵们所组成的军队,一开始的目的也无非只有这三个字:“活下去”。 但到了基业草创,以及大明建国以后,活下去不再是难题,军队的信仰便开始取决于其他要素:如徐达、李文忠等名将,他们战功赫赫,一心为国。他们只要存在,便是一军之魂。将士们愿意遵从他们的指挥,相信这些名将会给他们带来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这样的将领,他们的意之所指,往往便是万军所向。 次一等的,便是如蓝玉、冯胜这样的如今大明的绝大部分将领,他们野心勃勃,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攥取军功,他们的眼中,马上封侯、域外建国是他们的第一追求。这样的将领仍旧可用,但为了个人功业,偶尔也会出现马烨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害群之马。 至于再次一等,那便是历史上皇朝末期那些数之不尽的乌合之众了。为将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份牟利的差使。牟利,便是他们的信仰,这样的信仰一触即溃,没什么好说的。 文人虽也多有混账之辈,但仁义礼智信,无论何时都是文人的立身之本。即便肚子里其实是男盗女娼,至少文人们是绝不敢在明面上,做出危害天下的举动的,因为这必会招致全天下人的口诛笔伐。然武人则不同,似乎天下人都认可了武人就该是不讲仁义道德的泥腿子,是逼急了就会操刀子杀人的强盗,僭位称帝,黄袍加身,这种事放在文人的身上是一万分的不可思议,可若是放在了武人身上,却又显得十分的合情合理。 朱标也知晓,这次解决水西之事,是父皇给予自己的一道试炼。但他却不想只是解决了贵州之事,也不想做个裱糊匠,运用什么帝王心术、平衡手段,求一时的稳定。他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尝试给自此往后的军将们树起一個道德准绳,尝试让他们也有一个信仰。 他朱标,亦有雄心。他求的,也不只是一世。 求的是万世! “缙绅以为,孤是好高骛远……然身居此位,本就不该只谋此时,而该谋万世不是么?”朱标笑得仍旧温和,并没有因为解缙犀利僭越的言辞,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怒色。 “孤亦读圣贤书,横渠先生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言孤亦深以为然。” “儒家诸位先生,乃至于古之贤臣、圣人,其中位分最高者,亦不过一臣子尔。他们都能有此宏愿,孤身为一国储君,难道所立志向,不该比他们更加高远、更加难求么?” “孤亦知道此事极难……但若世世代代,皆嫌其乃好高骛远之举,无人去做,无人开始去做,自此往后,还不知要有多少如马烨此獠者,为一己私利,害我大明臣民!” 这位以仁和闻名的皇子储君,最后一句,却是说的铿锵有力,正气凛然,其间慷慨,比之其父洪武皇帝,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解缙面露惊色,因之震撼,向来伶牙俐齿的他,明明胸中尚有一千种理由反对朱标此举,然此时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诚然,此事,绝非一朝一夕之举。但千里之行,正该始于足下。以舆论抹黑武勋,的确可以使其投鼠忌器,不敢再为马烨出头。可若拔高军方,亦可使得他们碍于声名,羞于为马烨出面。” “缙绅且去罢,你才思敏捷,此事该如何办,你胸中自有韬略。为武人立德,当从使其自傲自矜,正视自己征战之意义开始……望你明白孤之心意。” 解缙呐呐无言,以他之狷傲,此时,亦是折服于朱标此时之气度。思虑良久,他终究是心悦诚服的俯身下拜,诚恳道:“学生,定不辱太子殿下所命!” …… 老朱虽未定裁定之期,但下一次朔望大朝,便在七日之后,茹太素与冯胜等人都知道,马烨水西之事究竟如何发落,在朝会之时定然要有个论断,因此文武双方,都开始在暗中发力,务求在朝会之中,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以茹太素、茹瑺为首的文官们开始频繁举办文会,谋求在朝会中能统一口径,抨击马烨所为。天下才安稳了多久,他们无论是当真为天下着想,还是想着要压制武将,不能让其势大,都绝不能坐视马烨逼反水西。 武勋们亦是相互串联,频频召开酒宴。这两年朝中罢兵息戈,但他们却也知道,等这些年过去,朝廷必然还要继续开疆拓土,再封出一批诸侯来……谁能在这一段几无战事的时间里累积军功,谁就能快人一步,脱颖而出。 若是黔地当真反了,于他们武勋而言,就相当于多出了许多积攒军功的机会……他们当然要先携手合作,好保住这一份机会。 文武两方都开始蓄力,意图能在朝会上一举建功。千里迢迢来到京中的刘淑贞夫人,焦急的呆在馆驿中等待着最后的消息。而被老朱任命裁断此事的朱标,则闭门谢客,他干脆日夜待在了内阁的值房里,文武两方谴来的说客或拜帖都一概不见。 众人都以为,太子殿下是不愿得罪任何一方,故而以此举,来表示他置身事外,放任文武两方自己斗法。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与刘淑贞夫人同来的周王门客解缙,与如今应天日报的主编方孝孺,以及应天府说书曲艺联合会会长罗贯中,在这几日里,总是日夜频频密会…… (本章完) 第906章 被迫仁义 “这几日里,御史台与兵部那两个茹大头巾,还有什么异动吗?太子可见了他们?”朝会的前两日,宋国公府,冯胜一边小酌着一樽西域美酒,一边询问身旁的管事道。 冯家在元末便是大户,元末时,冯胜与兄长冯国用见天下纷乱,便拿出家财招兵买马,以结寨自保。后遇老朱,兄弟二人才投了老朱。故而比起大明其他的开国将领,冯胜周身上下,总多了一分贵气。现如今,应天府中的将领以他为尊,算是老朱留在京中的一杆军方的定海神针,此时的他轻啜美酒,更是多了一份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气度。 “回国公爷,茹瑺与茹太素二人还是老样子,不断延请官员,举办文会。太子殿下,则仍是日日居于内阁,茹瑺与茹太素虽也曾请见,太子却并未允准。” 冯家的管事也是军中出身,虽然穿了一身斓袍,但周身上下还是有着一股藏之不住的军伍气质。他冷笑道:“这群大头巾好不晓事,真以为能和咱国公爷您别个苗头……马烨是皇后娘娘亲族,皇上眼里又揉不得沙子。难道真会听了那女的一面之词,任由西南藏着这些祸害不成。” “倒也未必,此事陛下已让太子决断,朝会之上,太子的举动至关重要。”冯胜道。“好在,太子虽也算亲近文官,但总体而言还是偏向我们勋贵的。为帝王者,求的是平衡,我们武人势大了可以封到外疆,可要是离心离德了,太子殿下和陛下,还怎么压制住那些文人。” 文武之争的本质,冯胜看的门儿清。举凡治世,文人地位必突飞猛进,故而今上压制文人,严查贪腐,不准文人亲眷经商,这都是压制文人的手段。但治国理政,却又离不开文人。 想要钳制文人,武人便是必须的。因为只有兵权这个刀柄在皇帝的手上,皇帝才能想怎么制裁文人,就怎么制裁文人。今上屡兴大案,国中却波澜不惊,究其根本,就是因为兵权始终把握在今上的手上。今上在军中的威望,可谓是无人可比。 但太子朱标虽说不是长于深宫,但在军中的威望,却也与其父天差地别。大明朝日后开疆拓土乃是已定国策,虽能暂时罢战休养,但休养之后,这股趋势还是会无可阻拦的,这是汹汹民意……太子朱标当真有那样大的魄力,为了文官,而与武人离德离心么? 同意武人勋贵所请,并以此为契机,让武将割让一些利益给文官,以平衡双方势力,皆大欢喜……这才应该是一个合格的太子所该做的。 而且,马烨是皇后亲眷,以今上的性子与如今大明的国力,今上也不太可能能够容忍西南自治。如今天降如此大义名分,太子便是揣摩圣意,也该偏向他们武将。 “那么,市井之间,可有什么异常?”冯胜问道。 解缙密会方孝孺、罗贯中,这事其他人不知道,或未曾注意,冯胜却是在意的紧。对于五皇子朱肃,他素来是十分重视且忌惮的,昔年,还曾想过奇货可居,将女儿嫁予朱肃。 对于朱肃的门客解缙,别人并未将此人当一回事,冯胜却是极为重视。朱肃所看重的几個人,如铁铉、张赫、蓝玉、杨士奇、罗贯中等,如今或已立下了赫赫军功,或已成为朝廷重臣,在某个方面展露出了异于常人的能耐。这位解缙是五皇子往西南时点名要带着的书生,此番又是千里迢迢伴着那个叫刘淑贞的女人回返都中,若说他身上没有背负什么重任,冯胜如论如何也不信。 解缙一密会方孝孺、罗贯中,冯胜心中便立即警铃大作。昔日,朱肃为了打击程朱理学,推行新学,所采用的舆论攻势冯胜依旧历历在目。若是这解缙受了五殿下朱肃指点,故技重施,利用报社与说书戏曲等手段操弄民意,抹黑他们武将勋贵,他们还真要忌惮几分。 “国公爷,没听说市井里有什么动向。”那宋国公府的管事道。“并无人抹黑我们武夫,想来也是,那些说书先生和报社编辑都是人精子,要真敢编排什么谣言四处说我们的不是,不怕我们这些大头兵挥着醋钵大的拳头捶他们么?” 这话一说,冯胜也是笑了。是啊,报纸话本这些法儿能对文人奏效,却没办法对付赳赳武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武夫可不讲究什么文人体面,急了,可是真会打人的。 “老爷,老爷。”外头忽有家人喊道,伴随着带着喜气的急促脚步声,随后,冯胜最为宠爱的如夫人孙氏急急的闯了进来。 冯胜眉头微皱,斥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挥挥手示意那管事下去,而后道:“是有何事?咋咋呼呼的,也不怕人笑话。” “自家后宅,又有什么人来笑话。”这位孙夫人却是一点也不怕冯胜,娇俏了白了冯胜一眼,继续道:“老爷,你可知,我今日去茶楼,发现了什么?” “什么?”冯胜问道。 “发现了……如今的街巷茶肆,竟然都在传扬老爷您的美名!”孙夫人惊喜道,连看向冯胜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含情脉脉。“全城的说书先生,都在说您昔日光复山西、攻取巩昌时的丰功伟绩,赞老爷您是国之干城,是世之名将呢!” “传扬我的美名?”冯胜先是一喜,继而眉头一皱,感觉事情该没那么简单。 茶馆、说书先生,正是五皇子昔日最为善用的舆论手段。这几日那解缙与方孝孺、罗贯中等密会,难道这便是他们这几日密会出来的结果? 可……为什么是替自己这些人传扬美名? “夫人,你都听到了些什么?”冯胜道。“且细细说与我听!” 对方既然出手,定不可能无的放矢……莫非,是要将他冯胜捧到功高盖主的境地,好捧杀他冯胜吗? (本章完) 第907章 圣人冯胜 孙夫人并无太多城府,也未发觉冯胜语气有何不同,他只当是自家老爷声名日起,为百姓传扬,因而只怀着一腔雀跃之情,为冯胜讲述今日所闻。 冯胜这才知道,今日里,金陵十二楼一众说书先生出了一个全新的话本儿《大明英豪录》,讲的,就是当今洪武皇帝为元庭迫害,又见元庭暴虐,民不聊生,遂率领仁人义士举兵灭元期间,所发生的一系列可歌可泣的故事。 其中,自然有他冯胜的戏份。 冯胜原还猜测这些文人,是想编排些说法捧杀自己,使得自己心生忌惮,畏于继续出风头而主动退避。自己是如今京中武勋的领头人,若自己退避不言了,武勋们自然也成了一盘散沙……可这样一听来,冯胜却又迷糊了,怎么这些说书先生所为,听上去不像是在捧杀自己这个宋国公,而像是要“捧杀”所有开国的武勋? 捧杀一个,这是使木秀于林……捧杀所有武勋?这只会使得武勋在民间的声望更加水涨船高! 那群人能有这好心? “夫人在何处听的书,某也去瞧瞧。”想了想,冯胜自己站了起来。自己这个如夫人终究是女流,不识人间险恶,对方既然已经出招,还是该自己去听听才是,或许这其中,就藏着什么手段。 那孙夫人见老爷感兴趣,更是笑靥如花,告诉冯胜这金陵十二楼与各大戏园,今日里都在说这大明英豪录的故事。冯胜点点头,唤来亲兵管事,换了一身员外常服,便往秦淮河上的富乐院而去。 富乐院的大厅里,日日都坐满了人。这里是《三国》话本的“首说”之地,因而在老应天人心中,富乐院的说书先生老张头,那就是整個大明最好的说书先生。老张头也确实有两把刷子,虽说如今老了,少有在亲自上台说书的时候。但若是他亲自上台,那说出来的味道就是比其他说书先生们更厚了几分。 今日里,就是老张头难得的亲自登台说书的日子,说的,正是这最新编纂出来的话本故事《大明英豪录》。这《大明英豪录》是由一个个大明将领的故事组合而成。 说来也巧,冯胜来时,说的正是他昔日作为徐达副将,攻打高邮的故事。 冯胜的脸色当即便有些难看。 在大明诸国公之中,他冯胜的位分,其实是有些水份的。因为老朱真正器重的,其实是他冯胜的兄长冯国用,因为冯国用早死,冯胜继承了兄长的位置,才能在当时的明军中身居高位。 而高邮之战,其实算是冯胜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独领一军。但这一战,其实打的并不出彩。 当时,徐达与冯胜围攻高邮不下,徐达决定分兵,自己回师支援他处,而留冯胜自己攻打高邮。 却不料,冯胜中了高邮城守诈降之计,害死大将康泰在内的百余人,老朱大怒,急忙召回冯胜,将其杖责十杖之后,命其步行回高邮城下,继续攻城。 这样丢人的黑历史,自然是冯胜心中的疮疤。现在这一群人群聚于此听自己昔日丢人之事,冯胜自然难以有好脸色。 “什么传扬名声……这分明是在有意败坏我之名声!莫非是用的明褒暗讽的手段么?”冯胜咬牙切齿道。 不料慢慢听下去后,冯胜心中的戾气却是渐渐消散了,随着老张头的讲述,更是张大了一张嘴,久久无法合拢。 这老张头口中的冯胜……怎么听上去似乎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人啊? 这说的是冯胜?那我是谁?莫非是同名同姓? 冯胜一时之间竟开始怀疑起来。 在老张头的口中,这高邮之战,与他冯胜记忆里的,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在老张头的口中,高邮之战中的冯胜,是一个志存高远、心系百姓的“仁将”,他见敌军负隅顽抗,高邮城中,因为敌军之蛮横,而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于是他夙兴夜寐,无时不刻不想着早日结束战斗。 为了早日破城,解放百姓,他接受了城守的投降,不料却正好中了城守的诈降之计……为此,他冯胜高山流水的挚友康泰,与百余名明军将士极尽凄惨的中伏而死,这一段老张头演绎的十分感人,说他冯胜在城外,而挚友却身陷城中,他冯胜心如刀绞,却只能在城外嚎啕大哭。 英雄有泪,感动的一众听众们热泪盈眶。冯胜则是一脸懵逼。 那康泰乃是降将,若非战事,两人恐怕这辈子都没有交集……怎么突然就成了自己挚友了? 随后,就是冯胜黯然神伤,自辞将领之位,回到老朱的身边。威严慈爱圣明的洪武皇帝告诉他,康泰生前是多么多么重视他冯胜,曾对老朱说,他想要与冯胜一起达成驱逐元虏、救济万民的理想。 受此鼓舞,冯胜决定背负挚友遗愿,靠着一双脚再度走回到了高邮城下,随后,奋勇登城,破袭高邮,此后,更是带着康泰救济万民的遗愿,南征北战,解救百姓,终成一代宋国公…… 整个故事充满了英雄豪情,却又催人泪下,勾得一众听众们大呼过瘾。 “他奶奶的……这是我?这故事里的人物是我?”在一片争相鼓掌的人群中,唯有冯胜一脸懵逼,无所适从。他冯胜可不是什么良善人物,早年间,甚至也干过欺男霸女、触犯军法的勾当,没少触怒皇帝。可这故事里怎么……怎么…… 怎么把他说的跟个圣人也似? “国公爷,没想到您竟然,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故友遗愿……”他的身边,被他带出府的亲兵满眼热泪,实没想到,自己日夜侍奉的将主,竟然是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敬与激荡。“国公爷放心,自此以后,康泰将军的遗志,也是我们的志向,我们必定忠于国公爷您,助您匡扶天下!” “呵,呵呵……”冯胜很是尴尬,却只能木木的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908章 我们成了仁义之师? 冯胜的故事说完,听众们自不过瘾,又鼓噪起来要老张头再多说几则故事,老张头平日里架子颇大,今日里却也没推辞,又说了几则其他的故事。 这些故事的主角,有如今身居高位、在市井间耳熟能详的公侯勋贵,也有没能陪着老朱走到开国,在半道里就骤然崩殂的豪杰英烈,甚至于,也有一些普普通通的民夫士卒。他们的共同点是,这些人都因为某些原因,或目睹或体验了百姓的疾苦,都发下宏愿,要拯救这苍生百姓。 在这些故事里,老朱与大明军队们,仿若救苦救难的菩萨与救世主,一致的愿望将他们凝聚在一起,使得他们成为了一支所向无敌的队伍。 “怪不得咱洪武皇帝一个放牛娃,最后能取了这天下……这样的仁义之师,怎么可能会取不下天下?”听众里,有人大声道。 这一句话,顿时引起了许多其他听众的共鸣。“谁说不是呢!”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当即激动道:“要我说,这样的军队,才该是真正的军队!” “诸位,小老儿我今年今年七十有二,是经历过前元的日子的。前元的那些官兵……那叫什么官兵啊!贼寇都比他们有人性几分!” “山贼来了,还给小老儿留了一袋子糙米。元狗子来征粮,那是一粒谷壳都没给小老儿留啊!” “小老儿的大儿子要去告官,被那群元鞑子里的将军,直接一刀杀了……险些连小老儿也要被他们灭口!你们说,这样的官兵,那叫官兵吗?”老者说到这,似是想到了过去日子的不堪,捶胸顿足,悲恸不已。 “不叫!这能叫啥子官兵!”“奶奶的,这就是群畜生!”“天杀的,就是那群狗官兵,叫人活不下去,要不然,咱洪武爷爷何必要反元!”一时之间,群情激愤。 “要小老儿说,这心里没百姓的兵,那就不叫兵!没想着帮百姓的将,那就不是将!” “贼寇与官军,区别在哪儿?官军,保的是我华夏安宁,贼寇,那就是一群满心劫掠的蝗虫!咱们洪武爷爷的军队为什么能光复华夏,不就是因为人人心中有百姓,个个心里有国家吗?” “话又说回来,这样的兵,这样的将,也才值得咱们这些老百姓信任信重。这些当兵的提着脑袋浴血奋战,才有了咱们现下的好日子。这样的兵咱们得敬着,你们说是不是?” “说得好!”“正是这个道理!”“老爷子说的不错!咱们也不是白眼儿狼……”听众们又是一阵附和。 “老头子建议,咱们啊,上個万民书给洪武爷爷,求他给将士们立一座庙,如何?” “这个主意好!”“妙啊!给将士们立生祠!”“如此仁义之师,必须流芳万世!”众人一时之间,讨论热烈。 冯胜处在其中,面色古怪不已。别人不清楚,他还不知道吗?在建国之初,那些个将领大都是兵痞,要不是有皇帝的军法压着,和元军或者其他义军也没什么差别。 早年间的公侯勋贵们,没少倾吞民田、欺压百姓,要不是皇帝用铜簋收缴了勋贵们的丹书铁券,这些勋贵们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一个个都要上九天揽月了。 这些说书先生,竟然将他们都说成了仁义之师,还要给他们立生祠……这一份割裂感,实在教冯胜这样的知情者觉得万分古怪。 这一份怪异之后,冯胜便开始思考起了解缙、方孝孺等这般做的深意来。给他们这些勋贵立生祠,到底有什么用处? 难不成,是想要先捧后贬? 冯胜深深皱眉,只觉百思不得其解。他在这皱眉思考着,却不料,竟是引来了一位茶客的注意。这位听众看着他腰上悬着的宝刀,若有所思了片刻,突然问道:“哎,这位兄台,可是我大明军中将佐?” “嗯?”冯胜猛然回过神来,看了看腰上的那柄刀。这刀是大明军官的制式宝刀,原型是朱肃与朱棣从撒马尔罕带回来的大马士革弯刀,后来制作此种弯刀的大马士革钢,成为了中亚三大苏丹国需要进贡给大明的贡品。 这种钢刀锋锐无匹,却也打造不易,老朱遂将其作为赠予给有功军官的一种赏赐,刀鞘左右分别镌刻有“功参无极,大明永昌”字样。佩戴这把刀,明眼人一看便知,定是大明军中的有功将士。 这位茶客的声音,也将其他人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一群人看见冯胜面色彪悍,腰佩长刀,面色威严,确实像是个将官,遂一脸兴奋的将他团团围了起来。 “将军为我等百姓奋勇杀敌,实在教人敬佩,我等该给将军一拜……” “啊呀,竟然有军中大将微服至此……茶博士,这位将军这一桌茶我请了!” “不知将军是我大明军中哪一位大将?可否告知姓名……” “啊呀,这不是宋国公冯大将军吗?我曾在宋国公府外见过将军一面……” 听闻他就是方才故事里的冯胜,一群人更加热情的簇拥过来,这阵仗饶是冯胜和亲兵们见多识广,一时之间也慌了手脚。但百姓们并无恶意,他们也不好大加呵斥。 被这些热情的百姓们簇拥着,冯胜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脱出了重围,一群人头上的帽子和发髻已经乱了,手上、怀里,也塞满了热情百姓们硬塞给他们的鸡蛋、糕点等物。 “真是……这些百姓们,竟是比北元的千军万马还要难缠!”有亲兵苦笑道,但其眉眼深处,却是满满的得色。 “……回府罢。”冯胜道。很显然,这样强烈的舆论趋势,定然是有人在背后煽动。 只是,这些人煽动这种舆论的缘由,究竟是什么?冯胜仍不明白。 就这般到了两日后,朔望大朝,冯胜也只得放下了疑虑,准备好专心应对朝堂上的风波。 既然看不懂,那么就仍按原先设想的施为就是。他相信,自己这些武勋一同发力,定能促使朝廷出兵黔地,从而使得他们这些武勋将门,再多出一份大大的蛋糕来…… (本章完) 第909章 朝会对峙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奉天殿飞檐高瓦,耸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衬着早上的熹微晨光,显得肃穆而又庄严。奉天门外,文武官员分列两端,泾渭分明,武勋们大多摩拳擦掌,毫不避讳的对旁边的文官队伍展露敌意,虽还未入殿,空气之中,已经显露出了几分的火药味道。 冯胜凝目打量着文官队伍的动静,昨日里在富乐院的所见所闻,让他总怀疑这些老奸巨猾的文人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但茹瑺、茹太素等文官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犹如老僧入定,既没有与武勋们争锋相对,也没有各自窃窃私语,越发教人看不穿深浅。 “不应该啊……这群文人,前些日子,他们还急的四处串联,意欲左右圣意……怎么今天竟如此平静?”冯胜心中更是不安。 然再怎么不安,也已没什么用处了。奉天门前方,静鞭已响了起来,有太监尖声唱道:“时辰已至,百官入殿!” 早朝开始了。冯胜也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领着武官的队伍朝着宏伟巍峨的奉天殿内而去。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应礼节已毕,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唱出这一句,礼部鸿胪寺主官旋即越众而出,道:“启奏陛下,兹有黔地水东部土司夫人刘氏,参贵州卫指挥同知马烨杀害水西土司霭翠、诬告水西谋反事。” “兹事体大,臣等不敢擅专,故特呈奏陛下,伏请陛下圣裁。” 这是早已安排好的流程,洪武皇帝朱元璋坐于御座之上,只挥了挥手,道:“既如此,请刘氏上殿吧。” 此言一出,一众文武,都知道今日的重头戏终于要到了,皆不约而同的抖擞精神。 少倾,刘淑贞夫人被引入了殿中,她来时一路风尘仆仆,本就是强撑着行路,这几日又是心中惴惴,只能枯等,是以此时气色十分之差。但她知道,今日的朝会,很可能会决定水西水东各部,乃至于整个黔地的命运,因此仍是强打精神,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次一一说明。 “刘氏此言,你等有何意见?”等刘淑贞夫人说完,老朱问道。 “陛下!”老朱话音方落,长兴侯耿炳文便越众而出,道:“臣以为,刘氏所言,实乃一派胡言!” 刘淑贞柳眉一皱,但御史已对她说过朝堂上的法纪,因此她仍是强忍着不发一言。 “马烨乃是贵州卫同知,朝廷大将,其自有前程锦绣,且向来忠于陛下您。他又安能行此欺君之举,以欺瞒陛下乎?” “臣以为,此言,定是水西水东诸部用以欺瞒我朝廷的缓兵之计!意在拖延我朝廷援助贵州之兵力,以争取时间,做大自身!” “若我等受其蒙蔽,任其坐大,错失讨逆良机,贵州之地,必将不复我大明所有。” “臣请陛下,莫要听信此鬼方女子之言,臣愿领兵,为陛下平靖西南,使我大明金瓯永固!” 他一撩下摆,单膝跪地,终究是沙场宿将,这最后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豪气干云,极具煽动性。 “陛下,臣亦愿出征,为陛下扫清寰宇!” “陛下,让臣去,定教一众蛮部有死无生!” “陛下,臣来……”一群武勋,见耿炳文竟掺杂私货,私自请战,不由得都急了,纷纷出列请战争功。这两年战功可不好取,这般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凭什么教你耿炳文独吞了? 奉天殿内,一时乱糟糟的。 大明将士敢战,这本该是一件好事。但朔望大朝之日,一众武臣为了抢功竟是连朝会的规矩也不顾了,老朱的面色顿时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冯胜身为武勋之首,又心怀疑虑,始终关注着老朱的态度,见他面露不善,心里顿时激激灵一个冷战,赶忙回身斥道:“肃静!陛下面前,成何体统!” 一众正满脑子军功的武将一静,抬眼看到老朱的神情,赶忙各回班中,耷拉着脑袋垂手请罪。 老朱见这些勋贵果然桀骜,心中想到:“标儿所言,果然不错。咱大明如今虽不惧武将坐大,但这些武将,一个二个的,只想着争功封疆,都到了无法无天的境界了。” 他如今还活着,这些個大将,就敢在这金殿之上,视他如若无物,在那争抢一个平叛的军功;先前,还有人伙同唐胜宗、陆仲亨这些人,私相授受,买卖大明丁口…… 若他死了,这些人是不是会更加的无法无天,掘大明的家底儿,去成就他们的军功、他们的封国? “无法无天,毫无底线……咱活着,还能压得住这伙子骄兵悍将。可咱要是去了,标儿继位,当真能压得住他们?还有大孙……” 老朱的面色变得更加不善了起来。 武勋们明显感觉到了洪武大帝蠢蠢欲动的龙威,一时之间,皆面色煞白,不敢轻举妄动。老朱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随后看向依旧沉寂的文官队伍:“你们文官呢?” “武官们觉得刘氏此言,必定是诬告……你们又如何觉得?” 冯胜眼睛一眯,也偷眼瞥向文官。 “陛下,臣有话,想要当面问一问长兴侯。”文官队列中沉寂了片刻,随后,一位年约三旬的官员出列道。 “嗯。你问。”老朱道。他已经认出了,这位年轻的官员,乃是出自国子监老五门下的一位得意门生夏原吉。 “是。”夏原吉不卑不亢,踏前几步,来到耿炳文身边,转头面向这位沙场宿将,道:“侯爷,下官有一事不明,侯爷第一句,便申斥这位刘夫人乃是一派胡言……不知侯爷,可是掌握了什么真凭实据,如何笃定,刘夫人便是在妄言欺君呢?” “哼,马烨早有文书,言及水西欲反。急使文书在前,而这鬼方女急急拜遏陛下在后……这不是担心陛下派遣大军,故而急急前来混淆视听,意图拖延,还能是因为什么?” (本章完) 第910章 何为功业 耿炳文语气极为不耐,论位分,他长兴侯乃是开国名将,是皇帝钦封的超品侯爵,地位在百官之上。而眼前这个这个年轻官儿,身上穿着的官服只是个绣着黄鹂的补子,显然只是一位八品主事。 若非陛下有命,这样的小官,他连与对方说一句话都嫌掉价,更别提心平气和的答其所问了。 耿炳文语气不善,原以为,这位八品小官会因畏惧于他之煞气,而不敢多问,却不料,这个叫夏原吉的小官竟只是微微点头,丝毫没有忐忑畏惧之色,而是继续道:“这么说来,方才皆只是侯爷您個人的无端揣测了?” 耿炳文脸色一黑,斥道:“什么无端揣测,你这贼厮……” “长兴侯,莫要再殿前失仪。”文官列中,身为御史的茹太素出班喝道。 耿炳文一怔,面上虽然愤愤,却果然不再说话。茹太素身为御史大夫,算是御史们的头头,主管朝会礼仪的站班御史亦是出自他御史台,所以他出言训斥,倒也不算是越俎代庖。 见耿炳文已然词穷,冯胜不得已,只得亲自出列道:“长兴侯所言,自不是无的放矢。” “是不是诬告,只看水西部所作所为便知。” “刘氏,你是自贵阳而来……你自己说,在你离开贵阳之时,水西诸部头人们,当时是在何处?” 冯胜淡淡道。 刘淑贞闻言,心中一个咯噔。张了张嘴,竟是不敢说出话来。 “怎么……不敢说了么?”冯胜冷笑道。这件事,便是他冯胜查到的能够彻底坐实水西已反的根本证据。“你若不说,可要本国公来替你说?” “……这……”刘淑贞额头尽是汗珠,思来想去,与其叫这宋国公揭破,倒还不如自己主动示之以诚。 “……水西诸部的头人们……当时……是在贵阳城下……” “是只头人们在,还是部中男子皆在?”冯胜咄咄逼人。 “是……部中男子皆在……” “陛下,真相已然大白了。”冯胜道。“若非意欲造反攻城,何必群聚城下?” “若这不是造反,什么才是造反?” 群臣之中,响起一片嗡嗡之声,众人议论纷纷,刘淑贞则是面如金纸,这件事,是她一直不敢对皇帝陛下明言的……毕竟舍兹夫人悲愤之下,于贵阳城下扎营进逼,这样的举动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金殿一时嘈杂,站班御史这次却已有了经验,忙呼肃静,一呼之后,众臣方复又安静了下来。 “陛下!”刘淑贞赶紧跪了下来,五体投地道:“水西聚众,非为叛乱,实只想为自家土司讨个公道。其中缘由,还请陛下明察!” “夏原吉。”老朱只看了刘淑贞一眼,接着,便把目光转移到了夏原吉的身上。他似笑非笑的开口:“你有何话说。” “回陛下。”夏原吉面色却是不便,神色亦是不卑不亢。只听他泰然道:“宋国公所言,确实有理。若是有异族靠近我大明城下,无论是何理由,都应当视作叛逆。” “可是……水西部可是异族?”夏原吉突然问道。 “水西部非我汉人,当然是异族!”却是耿炳文插话道,说的理所当然。 “非我汉人吗?”夏原吉双目微眯,神色却越发恭谨。“这么说来,非是汉人,便非我大明子民了?” “这般说来,这金殿之上,有许多人都非我大明臣子了。非臣无诏入朝者,形同叛逆,请陛下谴宋国公诛杀众异族叛逆。” 夏原吉深深鞠躬,老朱面容更是古怪,便是群臣之中,也有人露出诡异的神色来。 明初之时,非汉族的官员并不在少数,如礼部尚书偰斯,便是畏兀儿族人,为大明开拓凤鸣洲立下赫赫功劳的铁铉,亦有色目血统。 这些都是老朱极为信重的大臣,亦是为大明立下了赫赫功业。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各族官员,对朝廷亦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要与这么多的朝廷官员作对,饶是他冯胜已然位极人臣,此时也断感吃不消。忙出列道:“陛下,臣绝非此意。” “夏原吉,你莫在此混淆视听……我大明臣工,也是西南那些蛮部所能比拟的么?” “如何不能比拟?”夏原吉怡然不惧,反而迎上一步。到得此时,他才算是真正展露出了自己的锋芒,“战国之时,西南便为楚之所有,秦时开辟岭南、百越,至赵佗归汉,西南江山,为我华夏所有,已逾千年。” “千载光阴,西南诸部皆为我华夏所属……还不能称之为我华夏子民吗?” “闭门自大,无有海纳百川之心,我华夏如何能够开疆拓土?先人若抱此想,我华夏至今仍只有河南一地,寥寥万人……何来如此疆域!” “皇帝陛下,我等忠于大明,绝无二心,朝廷安能将我等视为异族!”刘淑贞也适时喊屈道。 “陛下,臣参劾宋国公挑唆离间,口出妄言!” “陛下,臣弹劾宋国公言语无状,中伤臣民!” “陛下,臣弹劾……” 一时之间,许多非汉人血统的官员纷纷出列,群起参劾冯胜。 “好了!”老朱突然开口,一锤定音道。 “伱等就不必咄咄逼人了。咱清楚,冯胜不是那个意思。”见冯胜额头微现汗珠,老朱笑着给他打了个圆场。“但是!” 他面容一肃,随后道:“黔地彝人,亦是咱大明子民!这点毋庸置疑!” “这一点不必论了!无论何人,都决不能有分裂我大明之心!” “是。”一众文武无论服或不服,都只能俯身应是。 “既然是我大明子民,那么首领为人所害,他们聚众城下,想要讨个公道,也是情有可原。”夏原吉道。 成功补上了“水西部聚众城下”的这个最大的窟窿。他躬身一礼,退回班中,便算是功成身退了。 武勋之中,一片沉默,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本该是必胜的致胜法宝,竟是这般轻而易举的,就被一名八品小官化解。 (本章完) 第911章 进万民书 冯胜面沉如水,十分难看。这个叫做夏元吉的小官,显然是有备而来。 文官之中,位分大的茹瑺、茹太素等人,虽并无动作,但在他看来,这夏原吉,必然就是这些文臣大佬们派出来的探路先锋。那些个文官,这是要与自己等人死磕到底了。 “饶是如此。”冯胜亲自出列,对坐在丹陛之上的老朱躬身道:“陛下,臣仍以为,马烨并无谎报军情之动机。” “西南重要,不用臣等赘述……” 他眼中精芒一闪。竟是亲自下场发力了。无论如何,文臣在朝中的影响力,还是远远逊色于他们武勋。文人们口舌灵便,巧言令色,但他们武臣却可以胡搅蛮缠,只要争取到帝心,咬死了水西一部有叛乱之嫌,必须除之就好。 至于如何争取帝心……那马烨,可是故皇后马氏唯一的亲侄!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还怕他不偏心马烨么?况且以如今大明之国力,能够一举摒除土司之害,陛下未必不愿。 武勋们也鼓噪起来,纷纷出列,附议冯胜所言。眼见武勋们发起了总攻,身为御史大夫的茹太素也不能安之若素了,赶忙出列道:“宋国公此言,大谬特谬,马烨如何没有动机?” “他定是意图逼反水西,杀良冒功!” “你放……你胡说!”耿炳文骂道。“我大明将佐,皆忠心耿耿,哪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这种杀良冒功的勾当?” “若非如此,何必逼死霭翠?” “必是发现了霭翠早有反迹!” “胡说!放屁!” “都闭嘴!!” 不等站班御史出面,冯胜就赶紧高声喝住了武勋们。随后赶紧躬身,对老朱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未明,不能仅凭刘氏女流一面之词。” “须知,水西事小,天下事大。臣以为……” “为了我大明天下……宁杀错,毋放过!” 他的声音无比狠戾。 这句话,有如一道惊雷,将刚刚安静下来的奉天殿内再一次震的嗡嗡作响。 “……”老朱端坐御座,仍不说话,只是眯了眯眼睛,看着俯身下拜的冯胜。 “皇帝陛下,这……”刘淑贞吓得花容失色,水西若是被定性为叛逆,此例一开,她水东何能独存?是以赶紧上前一步,就要进言。 却不料,一个急匆匆的侍卫忽然进了殿中,打断了殿中紧张的气氛。 “陛下,赞善大夫宋公在殿外求见。” “哦?”一直不发一言的老朱终于有了兴趣,他直了直身子,道:“宋夫子今天竟有兴致,要来参加朝会?” “哈哈哈,来,请他进来,许久未见,咱对他倒是想念的紧……快,先为宋夫子备座!” 赞善大夫宋公,便是如今专心在国子监任山长的宋濂。宋濂昔日为开国文臣之首,只是近几年潜心学问教化,已有十余年未入朝议政了。今日竟主动前来,无怪老朱如此惊喜。 冯胜则觉得颇为难受……他与武勋们蓄势挥出的一记重拳,却因为宋濂的到来,仿佛捶到了一块棉花上,这感觉着实让他憋闷不已。 “臣宋濂,拜见陛下,陛下圣躬万福……”宋濂颤颤巍巍。 “哈哈哈哈,宋夫子,你都这般年纪了,何必如此客套……标儿,快去,扶你的先生坐下!” 一直站在丹陛之侧的朱标立即应了声是,走到宋濂的身边将老者扶住了。正巧,几個太监刚刚搬来了一张座椅,朱标便扶着宋濂,在座椅上坐下。 宋濂德高望重,又是新学创派之人之一,在朝的多有他的门生,许多文官见他来了,都微微躬身施礼。 宋濂却并未怎么理会这些徒子徒孙,反倒是看向了冯胜等武勋那边,慈眉善目的,甚至十分欣赏的对武勋们点了点头。 这反倒让武勋们有些摸不清状况了。 “宋夫子此来,是有什么话要给咱进谏的?”老朱笑道,对于这位老友,又是他在背后支持着的新学的魁首之一,他的态度十分亲善,“莫不是,也是为了水西之事来的?” “水西?水西何事?”宋濂却是一脸没听说过的模样,而后笑道:“老臣是收到了市井百姓所呈上的万民书,为百姓们上呈民意而来的。” “陛下可知,近日里市井之间最为盛传的故事,是为何事?” “哦?”老朱的神情似笑非笑,瞥了冯胜他们一眼。“什么事?” “乃是昔日陛下开国之事,带领诸将南征北战之事尔。”宋濂笑道欢畅,当着满朝众臣,继续道:“陛下奉天承运,带领诸将为民起兵逐元,历经艰难险阻,却是初心不忘,众志成城,方有今日之基业。而今百姓们感念陛下与诸位开国元勋之恩德,传扬我大明君臣美名,这是佳话呀!” “如今市井之间,皆称我大明有仁义之师,举凡历朝历代,军将能称仁义者,能有几人?” “而我大明,却是将星璀璨,皆通仁义,如宋国公,承故友之志,徒步千里,解放高邮;如长兴侯,独据长兴,保境安民……” 宋濂侃侃而谈,将许多在场勋贵的事迹如数家珍的说了一番。他说的版本,尽都是如今市井之间流传的“伟光正美化版”,对各位勋贵尽是赞誉之辞。能得到这位开国文臣之首的赞誉,不少勋贵虽然惭愧,却同时也顿觉得面上有光。 “陛下,老臣夸赞诸位,非是因为他们杀了多少敌人,沾了多少血腥……而是因为他们心中始终以百姓为念。心中有百姓,这才是仁义之师啊!” “有人说杀一为罪,屠万为雄,这是屁话!是否豪杰英雄,该以其心胸为论。若是为百姓大义执剑,纵使最终不敌,亦不失为英雄豪杰;可若是心中无有天下大义,便是杀个百千万人,那也不过是一辣手屠夫!” “陛下,我大明勋贵多有豪杰,其仁响彻民间……这是极大的善事!今有百姓上万民书,请命愿为诸将立庙,老臣斗胆,请陛下同意百姓所请,立此榜样,使诸位将军们能受百姓尊奉,使我大明军将能仁名永传!”宋濂满面红光,颤抖的起身下拜道。 (本章完) 第912章 道德绑架 宋濂手捧万民书,那张长长的布帛之上,密密麻麻尽是字迹与百姓们的手印。老朱不置可否,而是问阶下众臣道:“百姓们进万民书,要为我朝开国军将立庙……这事儿,你们说,咱允还是不允?” 文臣们早已得了招呼,是以不发一言,而武勋们……武夫大都好名,这突如其来的大饼,他们哪有拒绝的道理?生而立庙,这是多大的殊荣。这座庙只要一立,自己这些人在后世的名声,那可就是板上钉钉了! 这样惠而不费的好事,哪有人会拒绝。是以武勋之中,一时竟是没有一人站出来,说那故事中的自己全然是胡编乱造,都心中窃喜的承认了那个故事中“自己”的人设。 偶有冯胜这样精明些的,总觉得此事有些古怪。但立生祠活着就让万民敬仰这种好事,平素里他们这些武夫哪里能遇得到?因此权衡之后,也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且听之任之…… “既如此,此事咱便准了。昔日唐太宗有凌烟阁,昭示诸将之功。今日,咱便立一座‘英杰祠’,教百姓们都看看,我大明的仁臣良将们,绝不输于历朝历代!”老朱哈哈大笑,当即教工部与户部的人手出列,拨出国库款项,来建设这座“英杰祠”。如今国库里金银满库,这一点花费压根不算什么,是以工部与户部两部尚书很痛快的就应命了,并没有因为是给武勋立祠,就有所抵触。 宋濂见百姓们的万民书为老朱接受,自也欣喜,旋即便想告辞,去告诉百姓们皇帝同意他们所请这件大喜之事。老朱自是准其所允,宋濂这年纪,再加上一身的光环和功劳,便是在大朝会里横着走,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先行告辞而已,算不得什么。 宋濂退后,老朱复又凝了凝神,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被这老夫子打断,险些忘了方才正议的事……冯胜,你方才说了何事,什么‘宁杀错,毋放过?’” 冯胜一怔,连忙出列,躬身解说道:“陛下,臣方才说,对水西诸部……” 他说到这,突然之间,竟是愣住了。 “嗯?”老朱追问。 “臣……臣……”冯胜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堂堂宋国公,竟是变成了期期艾艾的口吃,下面的话,竟是难以说出口来。 他的心中,天人交战,却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文臣们的奸谋:他们先是在朝中辩论,给西南诸部都定性为“大明百姓”,然后,再用近日来市井间的这些舆论,将他们这些勋贵将领们捧成“仁义之师”,教百姓们对他们倍加推崇,甚至要给他们立生祠供奉。 这个时候,若是有勋贵仍然出面,要将水西的那些“大明百姓”们赶尽杀绝,那百姓们会如何? 百姓们因为舆论,已经将他们都看做了为民请命、伟大正直的英雄豪杰,可他们这些“英豪”们,却在朝堂之上,想要对同为“大明百姓”的水西诸部伸出屠刀,甚至说出了“宁杀错,毋放过”的诛心之言……那么,那些百姓们会怎么想? 只怕,这“英杰祠”还没建成,里头的金身就要轰然倒塌! 所谓站得越高,摔得越惨。“英杰祠”中供奉的,也不再是他们的香火,他们的名声,也将因为这个“生祠”,而急转直下,变成一个臭不可闻的笑话! 一辈子积攒起来的名声,和一個可能拿到手的军功,孰轻孰重?冯胜不敢论断。 其他武勋们也不敢。 若是朱肃在此,就能用一个十分精炼的词汇描述出朱标在背后主导的这个手段。“道德绑架”,因为这“仁义之师”的名声,使得满朝武勋尽皆投鼠忌器,本来还气势汹汹的他们,现在竟都面色古怪的哑火了。 “臣,臣是想说,似‘宁杀错、毋放过’此等举动,绝非是我天朝正朔所当为。水西之事,或有内情,当查明才是。” 冯胜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诚然,西南若叛,他们这些武勋或许能够获得攥取军功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只是“或许”,而已,陛下派谁前去平叛,还尚未可知。 为了一个只是可能会有的机会,败坏自家家族此后万世的名声,不值。 况且,若为百姓所恶,谁知道以后朝廷皇家,会不会对自己离心离德? 反之,有一个好名声,多这一层荣耀,日后万一有危难之时,还能够成为一道保障…… 冯胜变更立场,其他武勋们如耿炳文者,竟也全都没有异议。没人是真正的傻子,多这一层好名声,于他们而言,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谁愿意为了些许仅是可能的军功,就放弃了这份天大的好处? 勋贵群体们被飞快的瓦解了,放弃了,且无人心怀怨怼,反而全都甘之如饴。 那边厢,刘淑贞也已感觉到了朝会风向的变幻,脸上已是大喜,老朱面上,则是耐人寻味,教人看不清深浅,只见他朝朱标扬了扬手,道:“标儿,咱此前说过,这事由你裁定。你认为该怎么办?” “……回父皇,孩儿以为,宋国公所言甚是。此事或有蹊跷,当谴锦衣卫赴贵阳,就地查清此事,同时,召水西舍兹夫人入京,问明其中内情之后,再做决断。” “舍兹夫人若愿入京,水西部群龙无首,便是有什么心思,也不是什么大患了。” “如此,十分妥当。”老朱点点头,站起身来。“既如此,就这么办罢。” “退朝!” 一场朝会,便由朱标一锤定音。看似全由他决断,但其实,文臣达成了不动刀兵的目的,勋贵获得了流芳百世的利益,朱标则在武勋之中,划定了一道名为“仁义之师”的红线,为了这份名声,日后武勋将门行事,必然要忌惮三分。 “呵呵,不想那宋老夫子,做的戏还真挺像那么回事。昔日里他还年轻的时候,整日上疏弹劾那群武勋的,可就有他一个!”殿后,老朱与朱标父子二人前后而行,一大群太监宫女侍卫们则远远坠在后面,不敢偷听他们的谈话。、 这样私下的场合,老朱方收起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笑的快慰,看向朱标的眼神不无赞赏,道:“你没有想着什么平衡之道,削一捧一,内耗国力,这很好。” “咱很欣慰,几个故事,一座‘英杰祠’,换来这群猴崽子们自此乖乖听话……这买卖实在划算,哈哈,划算的紧!” (本章完) 第913章 仁义之君 “我大明,异于历代,非为故步自封之朝。因为五弟之故,我大明的眼界远高于历朝历代,自也不能以历朝之平衡之道,通过自削手脚的方式,来约束文武。”朱标道。 “……不过,武勋势大之事,自也不能放任。儿臣思量良久,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如何处理因水西之事,而引发的在朝文武之间意见不一的境况,是老朱布置给朱标的一道考量。 很显然,朱标完成的非常不错。 大明如今,还不到“守成”的时候,老朱的野心,也早已被朱肃的那张坤舆万国图给喂大了,他一心想要趁着如今大明锋锐还盛的时候,为子孙后代们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这种开拓的国策,要求朝廷不能采用其他朝代所经常使用的平衡之道,即通过不断削减势大一方的羽翼,来达到巩固皇权的目的。 大明的开疆拓土,还需要武勋们的鼎力支持,需要武勋们始终怀有进取的野心。为了这个目的,也决不能打击武勋建功立业的积极性。 但武勋们日益跋扈,日益追求军功与私利,毫无疑问也是一个巨大的问题。朱标的这一招“道德绑架”,就是一种约束武勋行为的办法。 “不过标儿,你想要以这一座‘英杰祠’为枷锁,禁锢住这些武勋……只怕,还有些不够。”老朱道。 “即使请来了宋夫子背书,但这些崽子们,一個个可都是吃肉的狼……要是只靠名声这空头支票,只怕是阻不住他们。” “你可还有后手?”老朱的目光灼灼。 大明的眼光高于历代,想要做成的伟业也非历代可比。若要强行比喻,或许千年以前的周朝,与大明最为相似,二者的共同点在于,都采用了“分封制”,意图通过分封的方法,开辟疆土,将华夏的疆域再进一步的扩大。 但西周与大明不同,西周有完善的“周礼”约束四方诸侯。虽然春秋之时礼崩乐坏,周礼对诸侯的约束力日益下降。但不可否认的是,周礼在初期,确实对四方诸侯形成了强有力的约束。 即便是到了春秋战国以后,因为周礼在先期打下的基础,无论是春秋五霸还是战国七雄,即便是多么强大,依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取周天子之名而代之,而是让周朝继续苟延残喘的数百年之久…… 周朝的存续过程中,周礼的作用功不可没。 但是,大明却没有相对应的“周礼”,虽然说朱肃与宋濂、刘伯温等人推行新学已初有成效,新学的理论基础,很大一部分也来自于《周礼》。但毕竟,新学仍算是儒家的学问,影响力与约束力也大都体现在文人的层面,对武将的影响力,可谓是微乎其微。 大明,急需要一个如周礼一般,既是全社会的道德准则,同时也是对四方诸侯的法度约束的存在。 朱标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因而面对老朱的提问,他拱手道:“父皇,儿臣自是还有后着。” “儿臣欲奏请父皇,改我大明军功计功之方式,将‘卫国保民’,纳入我大明的军功计量之准则。” “往后,举凡卫国保民者,亦如战阵杀敌,斩首破阵一般,需记功策勋。如遇水灾、震灾等,将士有参与抗洪搜救者,一应记功。” “征战时,若有残民害民之举,即便战功赫赫,亦不予计功。不能只在名声、道德上做文章,应在军法上一齐发力,两相配合,将我大明打造成真正的仁义之师。” “嗯……”老朱点了点头。将地方驻军投入到水灾、抗震等等各种天灾的救援与重建中去,这是朱肃很早以前便提出的对于卫所制度的改革路线之一。虽说是驻军,但也不能只是用来打仗,军队组织性强、服从性好,用来救灾,作用比之寻常的官府衙门要更大的多。 趁着武勋们被捧着“讲道德”的机会,改变千百年来传统的记功方式,将护佑百姓变更为军功记功的第一准则,也能顺带给本来只是暴力机器的军队,附加上救灾的天职,这的确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但是…… “变更军法,牵扯甚大,与之相比,那英杰祠和万民书,都是小打小闹了……你可有把握么?”老朱眯了眯眼睛,对朱标道。 “便无把握,儿臣也想试试。”朱标声音仍旧坚定。 老朱闻言,满意的点点头。看到朱标行事果决,已颇具帝王风范,这比其他都更教老朱开心。 “既如此,你便去罢。”老朱貌似随意的说道。 “任意施为,出了事,咱给你撑腰。” 改动军法,确实是牵连极大的大事,可现下他还活着。 有他在,这大明天下,乱不了! “是。”朱标毕恭毕敬施了一礼。“父皇放心,儿臣不会乱来,定会找个最好的契机施为。” …… 朱标口中的契机,并不是来自于枯等。监国多年,他的为政手段,早不似昔日那般稚嫩。又因受了朱肃的洗礼,如今的他,也并非是一个单纯的谦谦君子,而是有着自己的雷霆手段。 “殿下。”太子府书房,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毕恭毕敬拜见了朱标,而后在一旁垂手听训。 “蒋瓛,此番父皇谴你去贵阳查问马烨逼反水西事,你可知该怎么做?”朱标双手背负身后,背对着蒋瓛,面容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脸上神情。 “嗯?”蒋瓛一怔,朱标这位太子向来正大光明,被人称之为日后的仁君典范,这还是蒋瓛第一次听到朱标的话语中意有所指。 但碍于朱标素来在朝廷中的作风,他思量稍许,还是道:“臣明白……臣定然查明真相,秉公办案……” “不。”蒋瓛话音未落,却已经被朱标打断。 “孤要的,不是秉公而断。” “无论你所查得真相如何,马烨是否有逼反水西之心,都无妨。孤要的,是‘马烨取军功心切,遂行欺君之举’。” “伱……可明白了么?” (本章完) 第914章 最后的阴谋 且不提锦衣卫还未离京,正大光明的仁君典范朱标,就已经为马烨定好了罪状。先说这距应天府足足七千里开外的贵州之地,马烨驻于城楼之上,眼看这城外水西诸部仍旧是偃旗息鼓,一连数日,竟没有丝毫攻城的迹象……饶是他马烨自诩是赌桌上的豪客,面对这样的境况,也不免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逼死霭翠,假传急讯,得罪周王……所做的一切,就是赌这水西部会悍然举旗,好用他们的尸体来铺好自己未来的锦绣前程。这一场豪赌的奖励或许丰盛,但,失败所要支付的代价也十分惊人。 纵使他是马皇后子侄,或许能够借此逃得一死……但,若是失败,他的官途也定然就要自此戛然而止了。 这对功利心极重的马烨来说,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更教他难受。 可如今,水西诸部还是没有动作……这场赌,他似乎真的要输了。 “同知大人!”叶安突然急匆匆的跑上了城楼,而后神秘兮兮的对他附耳道:“派出城外打探消息的弟兄回来了!” “嗯?”面色阴沉的马烨瞬间来了精神,“快,将他偷偷唤来!” “好生问问,或许还有机会!” 这几日里,朱肃留在城中的军队对马烨的亲信们可谓是全方位的监视,不论是上城楼亦或是回府小憩,即便是上茅房如厕,都必然有周王卫的兵士们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的监视着他们。 在这样的监视下,他马烨想要再耍一些进一步刺激水西部的小手段,那也是万般的艰难。但察觉到水西的异动停滞,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彝民们开始后退观望,他就很快意识到,城外定然发生了什么超脱了他意料的事。 心急如焚的马烨,选择了趁着夜色掩护,将一名自己的亲信兵士通过吊篮偷偷的坠下了城,命他好生打探城外究竟发生了何事。那个叫狄猛的周王部将看的太紧,大规模的动手脚定然是不可能了,但只是偷偷送一人出城的话,倒还能勉强遮掩过去。 为的,只是再搏一把…… “同知大人。” 那位一脸风尘仆仆的亲信被带到了城楼上的望楼之中,马烨给叶安使了个眼色,叶安会意,带着人四散到周边望风,以防被那些周王卫们探知端倪。 “快说,城外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望楼中的马烨急急问道。 “同知大人,是这样……” 那亲信是个精通彝语的,也倒还真有几分能耐,出城这几日混进彝民之中,竟当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的清楚,此时便将这其中的缘由,对马烨娓娓道来。 马烨得知竟是朱肃那一夜直奔水东,请来了宋钦的夫人刘淑贞,劝服了水西舍兹夫人以及诸头人们等待朝廷反应,不由气的破口大骂:“老子就说,纵使那鬼方蛮女是个属缩头乌龟的,老子杀了她男人,她也必然该要杀了老子而后快。” “竟是那周王将水东扯了进来,又稳住了水西……论起来,老子还是这厮表兄,怎的屡次三番,坏老子好事!” 那出城探讯的士卒,虽说是马烨的死忠亲信,但听到马烨对朱肃出言不逊,还是吓得噤若寒蝉。 好在马烨也只是图一时嘴快,倒也不敢喋喋不休的在那喝骂朱肃。他把骂辞一收,转头问那亲信道:“还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你且继续说来……” “禀大人,倒也没其他有价值的消息……”那亲信道,忽然想到了什么,遂补充道:“倒是听说,水西部中,一位叫做阿都的头人,对舍兹夫人所为,颇为不满……” “阿都?”马烨闻言,大感兴趣。“细细说来。” 于是,这位亲信遂将在水西部中,打听来的关于这阿都头人的所作所为,都对马烨说了一遍。 “嘿,这鸟厮,该是对水西首领之位产生了非分之想。”马烨冷笑一声,判断道。 他亦是野心勃勃之人,对于阿都的所作所为,只需稍微思量,便能猜出他的想法用意。这阿都,该是那一类目光极其狭隘、故步自封的彝人,对亲近大明的霭翠与舍兹夫人,平日里便多有不满…… 此事,能否可以利用,作为破局之机? 马烨思考着。良久,终于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你且再去一回,且记住我的吩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马烨招手,让这亲信附耳过来,随后面授机宜,说了许久。 “……是,大人,小人知道了。”那亲信犹豫了一会,勉强点了点头。 “莫要犹豫。”马烨看出了这位亲信的惊惧,遂附在他的耳边蛊惑道:“无妨,虽然位分高于常人,可他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只嘴巴?” “是人,就会死。他若不死,死的就是你我……你是我的亲信亲兵,我若出事,未必会死,可你以为朝廷会让你独活?” “但若是对我忠心耿耿,即便你有事,我也能为你安排好父母妻儿……更何况此事若成,届时伱我二人鱼跃龙门,飞黄腾达。我日后若能封疆域外,你便是我的大将军!” 这一通恩威并施的大饼下来,那本还有几分不情不愿的亲信军卒,一瞬间竟像打了鸡血一般。 “嗯,去吧。”马烨道。随后唤来叶安,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叶安立刻前去准备,好将这亲信再度坠下城去。 “我倒要看看,这一回,你周王还能有個什么,能只手补天的手段!”眼见着亲信被再次坠下城去,马烨心中恶狠狠的想。 ……那边厢,水西部营地中。 营地之内,肃杀的气氛已消弭了许多,唯有天上飞舞的白幡,仍旧随风飞舞着。这一日,舍兹夫人正在召集各大头领们商议粮食事宜。 粮食,素来是一个部族赖以生存最为重要的事宜。他们这些人,本意只是来到此间,为土司霭翠讨一个说法而已,压根没有想到会迁延这么久。 偏偏,这几日又因下雨之故,道路泥泞难行,他们的科技水平有限,寨子中的储粮难以快速运至……更何况,他们的寨子本也没太多储粮。 简而言之,驻扎在此地,他们的粮食快尽了。 (本章完) 第915章 不知者无畏 粮食,无论何时,于一个人而言,都是重中之重。无粮,则军心必定浮动,水西部也不例外。 本来已经被舍兹夫人压制着,不允许有所动作的头人们,因为粮食的问题,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开始有头人认为,刘淑贞赴京上奏,是水东与明人合谋的奸计,意在拖住他们,等他们士气大衰时吞并他们……因此,一部分头人认为他们应该不管不顾的立刻开战,才能让明人知道厉害。 纵使舍兹夫人仍然愿意相信水东与大明,但还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稳定住了浮动的军心。 …… “砰!”一声尖锐的破碎之声,几个在帐外侍立的彝族勇士对视一眼,都猜到了这是自己的头人阿都,又在里头发脾气了。 “混蛋!混蛋!舍兹那个胆小的女人!她的心中还有她的丈夫吗!土司身死的耻辱,她竟然还在忍耐!还在忍耐!” 阿都顺手又抄起一盏瓷碗,“砰”的一声砸碎在了地上。他在帐中的亲信阿克木连忙侧了侧身,躲开了四下飞溅的瓷片。 眼见阿都在那里无能狂怒,阿克木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自己这位头人,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似乎土司之死于他而言是什么奇耻大辱似得……但其实阿克木知道,霭翠土司死去的当夜,阿都头人开心的喝了两盅果酒。 他是最想要水西的土司之位的! 水西寨中以霭翠的势力一家独大,但除去霭翠之外,势力第二强大的便是阿都。阿都的父亲是水西部一位人人称道的头人,他英勇且慷慨,在他生前,施恩给了许多的彝人,给阿都留下了极为庞大的政治遗产。 然而,虎父犬子,阿都这位儿子并没有继承父亲的勇武和美德,他愚蠢、短视,却有着与能力丝毫不匹配的野心,从继承头人之位开始,他就一直在觊觎霭翠的土司之位。 现在,他觉得机会到了,只要霭翠的遗部与大明“自相残杀”,自己就一定能上位。 却丝毫没有想过,以大明如今的实力,碾死他们水西部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阿克木是一位走出过大山的彝人,他的眼界很宽,虽然不知道大明到底有多大,但肯定是比水西要强大一些的。所以,他对阿都这种坐井观天的想法嗤之以鼻。但这却不影响他通过阿谀奉承,在愚蠢的阿都这里骗取利益。 不过,也正是因此,昨夜那个神秘的人物,才会给他那么多的财货…… 只为了让他挑唆阿都,自取灭亡。 “头人,现在不是您愤怒的时候。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如同您那般的睿智。”阿克木挤出一种嫉妒谄媚的笑,用他内心深处都觉得即将作呕的言辞对阿都道。 “舍兹这個女人相信了水东的谗言,水西即将被她带往毁灭的深渊……现在,能够拯救水西的人,就只有您了!” “这事我当然知道!”阿都大言不惭的承认了阿克木对他的吹捧。“但是,霭翠留下的权力依然在舍兹夫人的手上,我只是一个头人,没有办法动摇霭翠留下的权力。” “总不能让我带着我的部众,直接攻击贵阳的城墙吧?那样只会使我的勇士们平白折损……” 阿都终究,还没有愚蠢到认为凭借自己就能攻下贵阳城的程度……贵阳城墙高池深,若是没有后援,只他一部攻城,他的人马填护城河都嫌不够。 那个可能是阿都仇人的神秘人一开始,便是希望他阿克木进谗使阿都攻贵阳。但阿克木在阿都身边已有多年,深知阿都色厉内荏的本质,是断然不敢攻击贵阳城的。 而今一看,果然如此,阿克木甚至还没有建言,阿都就已经透露出了不敢攻打贵阳城的意思……这让阿克木心中万分鄙夷。 不过,好在他与那位神秘人,已经议定了第二种方法。 阿克木眼睛一转,神秘兮兮的附到阿都的耳边:“头人,不攻贵阳城……我们可以攻水东啊!” “攻水东?”阿都一愣,不解道:“攻打水东作甚?” “头人,水东和大明一起欺骗了我们……我们打不了龟缩在贵阳城里的明人,还打不了在寨子里坐山观虎斗的水东人吗?”阿克木说道。 “而且……您莫非忘记了,水东的寨子里,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嗯?”阿都的眼神微亮了亮,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开口道:“你是说……” “周王朱肃?” “对!”阿克木道。他走到帐口,掀开帘子左右看了看,确认了帐子外没有旁人,方又神秘兮兮的走到了阿都的身边,继续进言道:“头人,那位周王,是大明天子的儿子。” “若是……他死了,明军如何会善罢甘休?” “只要他死了,水东和明军之间的信任瓦解不说,明军也定然不会再继续放任舍兹,到时候,为了和大明争斗,舍兹一定会实力大减……” 阿都眼神越来越亮:“那时候,本头人就是土司!” “对!”阿克木阿谀道:“到时候,您就是阿都土司!” 阿都大为心动,他激动的站了起来,在帐子里左右踱着步子,努力用他那本就贫瘠的脑子,思考着其中的利弊。 “你这法子很不错,待本头人想想,想想……” …… 阿都最后,还是同意了阿克木的“计谋”。 他久居山中,在父辈的庇佑下长大,见识浅薄,对大明的强大也实在是太没有概念了。在他的认知里,大明,就是一个比较大些的部族,天子,就是这个部族土司的代称。 霭翠就是伴上了这个部族的缘故,以对这个部族卑躬屈膝为代价,才坐稳了土司之位……但他相信,以他的“雄才大略”,要是成为土司,一定能把水西经营成比大明还要强大的部落。 但这一切,要在自己成为了土司之后再说……而成为土司,就必须使得舍兹夫人与大明两败俱伤。 攻击贵阳城激怒大明,他怕损失太大,但攻击水东部杀死那个周王,这个难度无疑就小的多了。 井底之蛙的他压根不知道,但凡他动了朱肃哪怕一根汗毛,究竟会迎来怎样可怕的雷霆之怒。 要不怎么说不知者无畏呢? (本章完) 第916章 愚者愚行 而阿克木,自诩比阿都有眼界,眼界却也有限的紧。 他以为,只要挑唆阿都动手,自己大可以在拿到了神秘人的后续钱款之后,就离开水西,另寻一地逍遥……他却也不知道,自己献出的这个“计谋”,究竟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这个世界,并非都是智者,愚者总算占据了人群之中的大半部分。且总有愚者,自以为高明,做出总总引人发笑的出乎意料之举。 他们愚蠢的言行,往往也是历史组成的一部分…… 马烨在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有所动作、且探知到阿都对舍兹夫人的隐忍颇为不满后,便拟定了挑唆阿都、使其自取灭亡的计划。他不认为朱肃会被阿都斩杀,但只要水西有人率先动手,自己给他们扣上的这顶造反的帽子,便可以坐实了。 这么容易就找到了阿克木这个贪财“谋主”,倒是马烨的意外收获。挑动水西与水东这两个“鹬蚌”,他这個“渔翁”,就能够得利了。 总之,“深思熟虑”过后的阿都,开始在夜间召集自己的亲信勇士,准备夜袭水东,斩杀朱肃。 而此时,在水东“为质”的朱肃,则尚无所觉,正在水东寨子中四处闲逛着。 “咦,阿莲妹妹,是在染布吗?嗯,好蜡染!妹妹心灵手巧,染出来的布料与妹妹的小脸一般好看!” “阿茹姑娘?你好你好。正在洗衣么?嗯,水中芙蓉濯清涟,唯有天然可装饰……” “阿芯姐姐,嗯,今日里又漂亮啦!” 山中日月长,开始几日,朱肃还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屋中,欣赏体验这山中教人心旷神怡的风景。但一待得久了,朱肃渐渐的便觉得寂寞无聊,连个消遣时间的法子也无,再让他困居在一座屋子里,简直生生的要把他逼疯了。 好在,宋钦对他礼敬非常,并没有当真把他当做了“人质”,自然也没有限制他的活动。 于是,名扬天下的堂堂周王殿下,在这水东寨中,就变成了一位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街溜子,每日里四下游荡,调戏布依族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已经成了朱肃在这水东寨中唯一的消遣。 常常撩的这一众淳朴的大姑娘小媳妇面红耳赤。 “殿下,您若实在呆的无聊,不如便回贵阳城中吧……”宋钦故作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对朱肃说道。“我的夫人信任大明,我自然也不例外。” “我宋钦是大明的臣子,纵使殿下您不在这里,我们依然愿意为大明尽忠。您呆在寨子里,实在是……只这几日下来,我每日里收到的族人的抗议,就比平常多了数倍!” 朱肃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又舌灿莲花,与其他的布依族男子迥然不同。他在这寨子里口花花的东游西逛,不少寨子中的大姑娘小媳妇,还当真就被他撩动了春心。寻常之人,又少有能理解朱肃高贵的,这几日,有不少当爹的甚至当丈夫的出于某些危机感,都不断求见宋钦,要求宋钦赶快将这个“不正经”的客人赶走。 把个土司宋钦弄的哭笑不得。 “哈哈哈哈,宋土司的忠心,本王当然是相信的。”朱肃笑道,他眨了眨眼,“本王并不是怀疑宋土司夫妇,而是,这水东寨中风情如此淳朴,本王实在未见。” “用我汉人的话说,就是‘此间乐,不思明也!’,土司大人不会赶我走吧?” 朱肃当然不会轻易离开,他在水东,其实就是给水西的舍兹夫人吃下一颗定心丸。并不只是为了安抚水东,而是通过呆在水西,表达他“相信黔地土司”的表态,从而获取土司们的信任,稳定周边局势。 宋钦也只是打趣说说,自是没有真心驱赶朱肃的意思。这几日里,他与朱肃朝夕相处,两方也是拥有了一定程度的信任。听朱肃夸赞他们水东环境,宋钦心中也觉荣耀,嘴上仍打趣道:“殿下若是喜欢我们布依族姑娘,不如就好好娶上一个回家……可惜我膝下没有女儿,如若不然,寻殿下做个女婿,那可真是我老宋的荣耀了。” “哈哈哈哈,宋大人,这话可莫让本王的王妃听去,不然宋大人你今后的清净日子可就不保啦……” 二人一边在一张桌上吃着饭,一边互相说笑打趣着,日子似乎如前几日一般没有变化。但就在朱肃放下手中碗筷之时,这间土司宅邸的西面,却传来了突兀的木梆子声,把已经习惯了寨子中一成不变生活的朱肃惊的一愣。 宋钦则已经站了起来,面色严肃的对朱肃道:“殿下少待,我先去看看。” 敲击木梆,这是岗哨正在对寨子里示警……这个时候,会是谁跑来袭击他们水东? 莫非……是明军?宋钦偷偷的瞥了朱肃一眼。 眼见宋钦快步离去,朱肃的面容也变得沉重下来。屋外,朱肃的内侍兼护卫狗儿已经转入到屋里来,侍立在朱肃身边。“殿下。” “狗儿,会不会是马烨派人来了。”朱肃凝重道。 “回殿下,不会。”狗儿思忖一会,斩钉截铁的开口答道。“城中狄猛今日里方送来了信件,言他已将马烨所属盯死,城中马烨亲信也并无妄动。“且马烨就算想要逼反黔地土司,以他亲信的兵力,也定然无力分兵,来攻打水东宋氏。” “那会是何人……”朱肃沉吟道。他也知道,自己留下了狄猛看着马烨,马烨断然无法派出大规模的兵力,前来袭击水东。更不可能让水东岗哨如临大敌到鸣梆示警的地步。 但攻击水东,只有马烨有可能的动机,还有谁会在此时前来攻击水东? 谜底很快解开了,不一会儿,宋钦面色铁青的走了回来,还没进门便道:“殿下,是水西的人打来了。” “水西?”朱肃豁然站起。“怎么可能!” “难道……他们已经反了?” “不清楚。”宋钦一边让手下人为他披甲,一边面色凝重的对朱肃道:“来的,似乎只是水西的一部。” “殿下放心,我水东与水西,也算是老对手了……既然水西背弃了与我夫人签订的约定,那么,水西就是大明与我水东共同的死敌。” “还请殿下在此暂避,待我老宋击退了水西,再与殿下同饮!” (本章完) 第917章 浑水摸鱼 宋钦当然愤怒,在他看来,水西人背弃了他与她的夫人对水西的信任,在他的妻子刘淑贞为了给水西讨回公道、而奔赴大明帝京的时候,水西人背刺了她,将他的夫人与水东部族一起拖入了极为危险的境地。 要知道,刘淑贞现在还在大明的帝京应天!若是惊扰了周王,洪武大帝震怒之下,刘淑贞首当其冲! 即便是为了向大明表达态度,他也必须旗帜鲜明的保护朱肃,不能使这位周王遭受一分一毫的损伤。 目送宋钦披甲离去之后,朱肃便开始皱着眉头思考起来。他自然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危问题,但是水西竟然会前来攻击水东?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显得十分蹊跷。 论眼光心性,舍兹夫人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其实还要比身为土司的霭翠更胜一筹……她会在这样的局面下攻击水东? 即便是被丧夫之仇所蒙蔽,她也应该带着手下的头人们,强攻贵阳城寻马烨复仇才是。攻打水东算是个什么事? “殿下。我等可需暂避一二?”狗儿问朱肃道。 “……不必。”朱肃思虑一会之后,摇了摇头。“来,我们寻个高处,观看一下下方战况。” 黔地多山,水东寨子也是修在一处易守难攻的山包上,宋钦的宅子,则是这处寨子的半山处。朱肃带着狗儿出了宅邸,再往山道上走个几步,就是一处极佳的眺望场所。 望筒是狗儿随身带着的,他带着几名周王卫布置好周边岗哨,便将望筒毕恭毕敬的给朱肃递了过来。朱肃举起望筒往西面看去,果然看到,水东寨子的西边寨门处,两拨人马已经不分彼此的剿杀在了一起。 从望筒中看到,双方真刀真枪的厮杀的颇为激烈,断肢与血雾齐飞,刀光共火光一色。 总体而言,水西部占了上风。 “突然袭击,击之无备,教这些水西人占了大便宜。”狗儿也观察出了如今的局势,话语之中不无忧虑。 这些水西人虽然人少,但借夜色偷袭,以有心算无备,水东反应不及,已经被夺了寨门。再加上这水东寨中护寨的勇士虽多,但寨子里的妇孺老弱却更多,许多妇孺老弱被惊的四散逃窜,如没头苍蝇一般,使得水东勇士们的驰援西寨门的速度大受影响。 且水西人是侵略者,他们毫无顾忌,四处放火,而水东人却是在守卫家园,投鼠忌器,不止要迎击来犯之敌,还要分出人手疏散老弱,控制火势……一时之间,自然是大处下风。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水东的兵力,该是远远胜于这些前来偷袭的水西人的。只要水东在宋钦的带领下站稳脚跟,将这些水西人再反推出寨子,只是时间问题。 相比起战斗局势,更为严重的是,寨子西边的恐慌,正在逐渐蔓延至整个水东寨,惊惶声与哭声甚至都传到了朱肃此处,乱象有越演越烈之势。 “你们的土司,没有派人安抚寨民吗?”朱肃唤来了在此处护卫他的一位水东头人。 “没……没,安抚寨民,平日里都是夫人做的……”那名头人有些呆板的摇了摇头。 朱肃恍然,这位宋钦土司虽然不算非常鲁莽,也算有一些智慧,但定然不多。水东的大小事务,大多该是操于刘淑贞夫人之手的。现下刘淑贞夫人出使应天,宋土司虽能指挥勇士们保卫家园,却也记不起这些细枝末节…… 眼见寨子中的恐慌情绪越演越烈,朱肃思忖了片刻,总觉得莫名有些不安之感:“罢了,狗儿,你带上我们的人,与水东寨的勇士们一同,到寨子中去稳定局面。” “勿要使恐慌继续扩散。” “可殿下安危……”狗儿一愣,继而犹豫道。 “若寨中彻底陷入恐慌,本王安危才叫堪忧。”朱肃坚定道。“后方若乱,宋土司必不能安心击贼。且万一有人趁乱浑水摸鱼,来寻本王,本王如何抵当?” 他是周王,所到之处,自是不能藏头露尾,堕了大明的威风。那一面周王大旗还在这山上明晃晃的打着……万一真有人发了失心疯,准备浑水摸鱼冲着他来呢? “水面静了,才能看清水底下的是鱼是鳄,可水面若是混了,我们也要被溅得满身泥浆。” “是。”狗儿一想,也是这個道理,若是局势大乱,反不利于他们保护殿下。 倒不如早些将局面稳定下来。 于是,狗儿便带着几个周王卫,与几名宋钦留下来的侍卫匆匆下山,前去平抑寨中乱象。狗儿本就是一名极优秀的将领,有他调度,寨中因为遭袭的乱象被迅速平定,纷乱的动静肉眼可见的平抑下来。 而西寨门那边,宋钦带着水东勇士们也渐渐缓过了气儿,正慢慢的将突袭入寨的水西人往寨子外推。 “有惊无险……看来不会再有大的变化了。”朱肃心想。 “什么人?”突然,山脚下传来一声厉喝。 虽然狗儿去平抑纷乱了,但他身负护卫之责,自然也不会让朱肃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呆在山上,在山包左近的口隘之处,都留下了几处岗哨的。这时出声示警的,便是一名狗儿留下的周王亲卫。朱肃听见声音,方才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还真有人浑水摸鱼,冲着自己来了! “诛杀朱肃!”山下的不速之客见行踪败露,干脆也不藏了,直接明火执仗的拔出刀剑,朝着山包直接冲了过来。紧接着,便响起了几声“砰砰砰”的让朱肃无比熟悉的响声。 “火铳声!还有刚刚,这些人说的是汉话……”朱肃面色一黑,已经想到了这些来人的身份。“是明军!” 大明的军队,竟敢来冲杀自己这位周王……动手的还能是谁? 这伙贼人先发制人,拔出了早已上好火药的火铳制敌,山下的周王卫一时猝不及防,留下了几具尸体。这些人趁机冲锋而上,眼尖的头领已看到了站在山包之上的朱肃,大声道:“周王在那里!快,上去杀了周王!” “周王卫,拔铳!”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沙场宿将”,既然狄猛与狗儿皆不在身边,朱肃便直接自己下令。“准备御敌!” (本章完) 第918章取死之道 来人数量不多,约莫只有十余人,但个个身手矫健,身上的明军制式装备,也是卫所军所能弄到的最好的配置,可称装备精良。 为了在夜色中掩人耳目的披风里,藏着的也是少部分明军精锐所新列装的燧发火铳。因为重装子药不易,这些火铳都提前上好了膛,用作一次性击发的武器使用。为了突破山脚的岗哨,他们已经用掉了大约四五支的火铳,剩下的火铳只等来到合适的距离,对着朱肃一记齐射,就可以达到他们刺王杀驾的目的了。 虽然因为混乱被提早平息的关系,他们没能趁乱就直接摸近朱肃……但他们也已经看到,朱肃身边的护卫人数并不算多,他们还大有希望。 砰砰砰!这次是朱肃这边的火铳齐射,这些正在往上冲的刺客们倒下了四五人,队伍也滞了一滞。 “别害怕!这个距离,火铳就只能发射一次!只要靠近了朱肃身边……”领头的刺客大声鼓舞士气。他们也是明军,也自然知道,大明的新式火铳虽然改进了击发与装弹方法,但即便是纸壳火药,装弹上膛的时间,其实也没有达到十分快速的地步。 也是因此,明军才需要使用三段击来保证射速。 这些周王护卫的身上没有背弓箭,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没有了远程反制的手段。只要自己这些人再往前几步,就能杀死这位呼风唤雨的周王…… 到那时,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也会名垂青史…… 砰砰砰! 又是一连串的火铳击发声响起,这头领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以为,是自己的人已经冲到了周王朱肃的左近,并击发了刺王杀驾的火铳…… 然而,事实却是,他们所有人,都远还没有攀爬能够击发火铳、射杀周王的高度。反倒是他的同伴们,又扑倒了五六人。 是山上那些周王卫射出的火铳! “不……怎么可能!”头领大惊,那些周王卫,明明每人的手中只佩有一杆火铳,且也没有使用三段击,怎么可能有这般快的射速! 他终于感到胆怯了,现在他的身边,包括他自己在内,满打满算也只余下了三个人……三人齐射,已经形不成有效的弹幕,击杀周王的事已是难如登天! “抓住他们。”山包上,朱肃压抑着心中怒火冷冷下令。“本王要活的!” 只余三人,护卫在朱肃身边的周王卫当即分出几人,前去生擒剩余的贼人。再加上山下的狗儿听到此间的动静,带着人手急急回援,这些来历不明的明军们,很快便被团团包围了起来。 …… “殿下,请恕我等无能……三名贼人,皆已吞毒自尽了。”此时,水东寨中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几個不速之客也已没了声息。狗儿颇为内疚的来到了朱肃身边,单膝跪地。 “……无妨,呵呵,还是些死士……”朱肃声音笑得几位冰冷。“可曾查过他们所用军械?” “查过。”狗儿答道。“虽皆磨去了铭文,但毫无疑问,皆是我大明军器!” “昭然若揭。”朱肃冷笑道。 “这些人,身怀我大明军械,却将他们的兵刃,对准了本王这个大明周王。”朱肃的声音之中,压抑着愤怒。他不是没有遭受过刺杀,即便是大帝帖木儿率军突袭欲取他首级,那一次也远远没有这样凶险。原因是,帖木儿大帝的军队勇猛归勇猛,却也没有火铳齐射这样的利器……这种利器本该是大明的军队,用来抵当其他的敌人所需。 更何况火铳的改进,与他朱肃自己还是息息相关的……结果竟被人用来刺杀自己,这教朱肃怎能不气? ……好在他的周王卫配备了比制式火铳,更加先进一等的后装铳。这些后装铳的子弹填装极快,这才在射速上出乎了这些刺客意料,压制了他们一筹。 不过,要是这些刺客们人数再多一些……后果不堪设想。 “……可惜这些人皆已自尽,少了人证。”狗儿也已猜出了,这些人是何人所派。对于朱肃遭遇刺杀这事,饶是他素来冷静,此时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对唯一可能的凶手马烨,也是极尽愤怒。“殿下,不如由我前去,于暗处以火铳射杀马烨。” “他马烨虽然磨去了军械铭文,但如此作为,和明目张胆也差不离了。我们只是以其人之道……” “疯狗咬了我们一口,我们也要咬回去吗?”朱肃道。“我们需要人证。” “但是……”狗儿有些不解。“这些死士都已经……” “这些死士虽没留下活口,但那些前来攻打此处的水西部,不是还有许多活口么?”朱肃道。“你去,协助宋钦土司。” “务必拿下几个前来攻寨的水西人……这些人,就是他马烨意图刺王杀驾的铁证!” 马烨不按规矩办事,他也不必再为了维护朝廷尊严,遵守什么规矩了。马烨不是派出死士,不给他朱肃留下人证吗? 那么,就干脆自己抓几个“人证”。反正自己遭遇刺杀,水东有许多人看见。再加上能够证明水西受马烨挑唆的“人证”,足以置他马烨于死地。 大不了,自己再找把匕首,在胳膊上划拉出一点血来。自己身为周王,位分不知道比这马烨贵到哪里去了。只要硬说因为马烨的刺杀受了伤,难道朝中还真有谁敢站出来给马烨说话这些无赖招数,才让马烨猖狂了如此之久…… 他也确实想不到,马烨竟然如此的胆大包天。 平白无故的耍无赖,确实太过勉强。但现在手上有了马烨的把柄,再耍无赖,那可就没有顾忌了。 即便这事当真不是马烨做的,那么,也必须得让这些“人证”们,承认是马烨做的才行! 寨子西侧,阿都带着自己的族人们,正在宋钦的攻势下左支右拙。他并不知道,他的族人之中,混进了马烨派来的亲信死士……他的想法非常直接,就是趁着夜色,以最快的夜色偷袭水东寨,进而斩杀周王朱肃。 但是,局面已经开始被宋钦控制,他在这里已经进入了寸步难行的境地。 (本章完) 第919章 朱肃回城 愚昧之人总是自认勇猛,阿都也是如此。 一开始时,他身先士卒,在护卫们的帮助下当先冲进了水东寨,颇有他那位勇敢的父亲的雄风。那时候的他还认为,自己必将摧枯拉朽,杀到那位面色白净、一看就毫无武勇的周王面前,轻易拧下他的头颅,挑动舍兹与大明的争端。 但打着打着,他才发现现实是骨感的。这些水东人,并不比他们水西差多少。 当然了,水东水西两家隔河相望,这数百年来,两家明争暗斗了不知多久,其实力怎么可能有太大差距? 更何况,阿都率领是只是水西的一部,而水东土司宋钦的手上,却握有整个水东的兵力! 眼看突袭已经失败,甚至他们的身后,也出现了人马:这是周边的其他寨子见到自家土司的寨子被突袭,纷纷举兵来援了! 饶是阿都再蠢,此时也打了退堂鼓。 “阿克木!阿克木!”阿都挥舞大刀,逼退了一名冲上来的水东勇士,一边朝身边大喊道:“阿克木!阿克木死哪儿去了!” “带着人!挡住宋钦!让我先撤出寨门去!” “头人,别找了!”身旁有人回应道:“阿克木已经逃啦!” 阿都一愣,自己前来袭击水东,是阿克木的主意。自己如此信任阿克木,结果现在局面不对,他竟然逃了…… “阿克木!”阿都恨不得一刀杀了那个叛徒,但阿克木已不知去哪儿了,他只能无能狂怒。 宋钦提着一面大盾正在步战,他大步向前,铠甲与盾牌上已经挂满了碎肉与血浆。水东勇士个个都是在山地之间步战的好手,他这個水东土司,更是极为精通在这种复杂地形中作战。他已看到了阿都就在前方百步,正在招引精锐,欲要斩首阿都。 “周王殿下有令!生擒贼首!” “周王殿下有令!生擒贼首!” 狗儿带着朱肃的命令飞速驰至,顺手拔出火铳,准确无比的将一名正在大声指挥作战的水西首领直接爆头。眼看一个大活人突然之间额上便多了个血洞,彝民、布依族两族战士皆是一惊,战场上竟在一瞬间出现了沉寂。 宋钦一愣之下,已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战机,赶紧大声喊道:“是大明的天兵!大明的天兵站在我们这里!” “杀!把这些敢来我们寨子撒野的贼人,送到大明周王殿下的面前!” 水东族人士气大振,水西一方,却因为对火铳这种未知事物的恐惧,而使士气有了些许的下降。此消彼长之下,战斗局势更加往水东倾斜,阿都几乎是被溃逃的族人们裹挟着,往寨门方向涌去。 宋钦衔尾穷追不舍,狗儿则觉火铳子药珍贵,收铳夺过一支弓箭,一边带着五骑策马从侧面山包绕后,一边箭发连珠,每射一箭,必定有一名正在指挥作战的水西首领死于箭下。这样一来,更加无人敢留下组织断后,阿都所部完全失去了战意,开始全数亡命的往寨门奔逃。 “拉寨门!拦住他们!”宋钦朝寨墙上喊道。 水东寨说是寨子,然土司世袭罔替,经营日久,这座寨子早就已经与粗陋的城池相类。一开始因为大意被阿都的人夺了寨墙,但现在,也已再夺回来了。此时墙上的水东族人听到土司命令,赶紧拉起被放下的寨门,除了一小部分的阿都所部逃出寨外,剩下的一大部分人,都留在了寨子里。 “杀!除了头人,其他一个不留!”宋钦对这伙敢来偷袭他的贼人恨之入骨,咬牙切齿的下达了命令。 接下来便是一边倒的屠杀,狗儿站在高处,这样的场面也不需要他出手了。他只是默默的监督着这些水东人的杀戮场,防止他们杀红了眼,把这场祸事的罪魁祸首也一并杀了…… 好在,宋钦也知道此时顺应大明的重要性,并不敢无视大明的请求,一炷香的时辰过后,一身是血、捆的如同死猪一般的阿都,被丢到了朱肃面前。 “周王殿下,这人名为阿都,是水西部的一位头人。”宋钦愤愤的踹了一脚阿都,被塞住了嘴的阿都则发出了一声凄惨的闷哼。 “嗯。本王见过。”朱肃看了这位被打的如猪头一般的仁兄一眼。他脸颊高高肿起,唇边也满是鲜血,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看来宋钦给了他不少颜色看看。但朱肃还是从他那“睿智”的眼神中,认出了这位仁兄就是在山坳处拦着自己的那位水西头人。认出他的一瞬间,朱肃心底里悄悄松了口气。 最坏的局面,就是舍兹夫人当真因为某些原因,决定反叛大明……但如果只是这位叫做阿都的头人,那舍兹夫人反叛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毕竟,这位叫阿都的头人与舍兹夫人不和,这是他昔日曾亲眼所见的。 宋钦似乎极为怨恨这阿都,连带着水西也一并被他恨上了。他再次愤愤的踢了阿都一脚,踢的阿都的身体都蜷缩了起来。“狗一样的东西!竟敢背叛我们水东!” “我的夫人为了你们水西的存续,不远万里,亲自去应天府为你们求情。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却背叛我们水东,还想趁夜来偷袭我们……” 他似乎将水西当成了罪魁祸首,因此一边狠狠踹着阿都,一边愤怒的辱骂着水西。朱肃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宋土司,只怕,这次偷袭水东,并非是出自水西舍兹夫人的授意。” “嗯?”宋钦踢踹阿都的动作停止了。“怎么会?那这小子,突然来招惹我们水东做什么?” “难道是发了失心疯不成?”、 “和发失心疯,倒也差不离。不过,他也是被人做了枪使。”朱肃冷笑一声,道。 “宋土司,本王准备回贵阳城去了。” “土司若是愿意,可否带着人马,与本王,一同前去?”朱肃邀请道。 “看本王,如何捉住这袭击水东的真正祸首!” (本章完) 第920章 周王死讯 “同知大人,死士已然混入阿都的人马中了。还有那个阿克木,等他们打起来……”夜色中,夜安悄悄来到马烨的身边,用大拇指,轻轻在脖子上做了个划动的动作。 马烨点了点头,他正襟危坐的端坐在城楼中,可实际上胸腔里的心脏却在紧张的砰砰跳动。今夜,是他的殊死一搏,为了达到杀死朱肃的目的,他冒险派出了二十一名心腹死士,用吊篮运到了城外,通过阿克木的关系,混入了阿都的人马中。 在马烨这样的人眼里,这些西南边地的土司部落,与愚昧无知的蛮夷无异。他自然不认为,凭借阿都的能耐,就能够杀死周王朱肃。与其相信别人,他更加愿意相信自己。 只要阿都成功夜袭了水东,这二十名死士,其中二十人自然会混入水东寨子之中,制造混乱,而后趁乱刺杀周王朱肃…… 他知道,为了不引起水东的警戒,周王朱肃将大部分人马留在了这贵阳城中,他的身边也只有十余人。他的二十死士刺杀周王,绰绰有余。 送出二十名死士的举动很冒险,很可能会被正在死死盯着自己的周王卫指挥狄猛发现。但这已经无妨了,只要消息传来,这狄猛必然阵脚大乱。 周王一死,这脏水自然就泼到了水西的身上。到时候这狄猛和自己一起讨伐水西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有闲心,计较自己这边少了二十一个部下的事? 即便周王没死……那也无妨。这些派出去的人,每一个都是他极为信重且忠诚的死士。即便事不可为,他们也会选择服毒自尽,不会给周王留下人证。 他做的很缜密,就连那個叫做阿克木的彝人,他也特地留了一个死士在他身边,一待冲突发生,这位死士就会想办法杀死阿克木,将他马烨挑唆阿都的事彻底掩藏……谁会相信他一个贵州卫指挥使,会挑动水西部的头人去袭击周王? 落实了“水西刺杀周王”的罪状,那便足够了。 足够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水西是真的“反了”。 唯一的变数,便是周王朱肃,要是这位周王活了下来,又再次稳住了局面,并彻查此事的话…… 在被狄猛监视的这些日子里,马烨已经深深知道,这位周王,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若是没有这位周王,他逼反水西的计划,早已实现了。现在自也不会冒着这掉脑袋的风险,做这种刺王杀驾的勾当。 要是局面再次被稳住了,他马烨,也黔驴技穷了……说不定还要被冠上掉脑袋的罪名。 想到这,马烨浑身开始微微颤抖。 “……同知大人?”他的亲信叶安颇为担心的道。 “唔,没事。”马烨对叶安说道,他的双拳攥的发白,脸上却有一抹病态的红晕。 他是一个赌徒,一个丧心病狂的赌徒。这一次垂死挣扎,他押下的赌注很大,甚至押下了自己的首级。 但这也,让他这个天生的赌徒感觉到无比的刺激,与兴奋。 “走,我们出城。”马烨慢慢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是死,还是飞黄腾达……就看今天了。”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扭曲的笑意来。 …… “什么?贵州卫竟然在西门集结?”狄猛正在城中,调度着监视马烨麾下,冷不防听到了马烨正在聚集人马的消息,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他赶紧赶到了贵阳城西门,正好看到,马烨正带着一大群的贵州卫官兵,摆出了一副要出城的架势。 “马同知!”狄猛惊慌之下,赶紧拦住了马烨。“不知同知深夜聚兵将于此,意欲何往?” “噢,狄将军。”马烨坐在马上,脸色一派严肃。“聚大军于城门,自然是出城杀敌,将军且在此好好守城……” 狄猛闻言,将脸色一板,道:“殿下临出城时,嘱咐同知与某同守此城,不得擅离。现在同知却要我在此守城,自己出城而去……莫不是要违逆殿下王命吗?” “你等皆我大明官兵,安敢枉顾殿下王命!散了散了,都散了” 狄猛收到的最重要的命令,便是约束马烨,及其麾下的大明官兵,万不能让他们出城攻打水西。 殿下让自己紧紧看着马烨,便是防着他这般狗急跳墙。他又安能容许马烨出城? “狄将军莫非……还不知?”马烨一愣,继而露出恍然神色,他满脸哀痛道:“水西贼子,方才趁夜袭击了水东寨,水东寨中,已是一片战火。方才有信报报知,周王殿下,或已……” “什……什么?”狄猛一怔,不敢相信道:“你说殿下他……” “我亦不愿相信,殿下已遭不测。”马烨义正严辞道。“但水西袭击殿下,此事消息确凿!” “我为贵州卫指挥同知,闻知周王殿下有难,安能不领兵驰援?” “狄将军且在此少待,马某去救了殿下便回。” 随着他话音刚落,城楼上,绞盘响动,厚重的贵阳城城门便打开了来。马烨振臂高呼:“二郎们,而今周王殿下身陷囹圄,我等为大明将士,安能见我大明亲王身陷敌手而不救?” “汝等,随我马烨同往,救援殿下,同立不世之功!” “日月河山!”贵州卫将士,亦是精锐,随着马烨的鼓舞,这些将士们齐齐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声。 “将军?这……”狄猛身边,一位周王亲卫赶紧拽了拽还在发愣的狄猛。“将军,马烨要出城了……” “殿下他真的?” 狄猛方才,被马烨所说的朱肃“死讯”,给震惊的六神无主。现在被人一拽,终于缓过了几分神智来。 他知道朱肃的能耐,大风大浪都已经过来了,他不相信朱肃真的死了,但马烨打着救援朱肃的名号出城,他也不敢真个前去阻拦。 万一这事是真的,自己阻拦马烨,反害了殿下性命…… 朱肃此来,只带了千余周王卫,人数比之马烨所统管的贵州卫与贵州前卫,那是远远不足的。但此二卫之中,也不是人人都是马烨亲信。因而借助着朝廷敕令和周王亲军的名分,狄猛对贵州卫和贵州前卫,也有着一定的约束力。 至少,如果他坚决反对,这二卫官兵,是不会老老实实听马烨调遣的。 但现在,狄猛不敢阻拦马烨,贵州卫与贵州前卫,也就自然而然的唯指挥同知马烨马首是瞻。狄猛不敢去拦马烨,可万一,殿下没事,马烨却带着这两部人马,去攻杀水西部…… “走,我们跟上去!”左右为难,狄猛只得咬了咬牙,下了这个不是命令的命令。 (本章完) 第921章 计划失算 马烨自然没有得到什么朱肃出意外的消息,他并没有派出人马,前去探问水东的状况。而是确定了阿都已经发兵水东,且自己的死士混入其中……便开始准备强行出城了。 他的死士们都是敢死的猛士,后槽牙里都咬着毒囊,绝不会给朱肃留下活口作为把柄。既然没有把柄,无论成与不成,这一瓢脏水就必将是泼在水西的头上。 水西突袭水东的时候,有死士刺杀周王……这刺王杀驾的事不是水西做的,还能是他这个远在贵阳城里的大明指挥同知做的不成? 而刺王杀驾……这个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已经足够证明水西确有反意,也足够他在洪武皇帝面前瞒天过海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举着“为周王复仇”的大义,代表大明帝国,将水西彻彻底底的拖入战火之中! “将军,不对啊。”始终跟在贵阳卫身后的周王三卫,已经有人开始渐渐发现了端倪。一位将领来到狄猛的身边,疑惑道:“这马烨的动向好生奇怪。” “他不是说殿下遭袭,要去救援殿下吗?怎么不出城往水东去,反而直扑水西营地的方向?” “确实古怪!”狄猛也已经觉察到了端倪。方才马烨语出惊人,才让他关心则乱,一时不察将马烨放出了城。但如今反应了过来之后,又惊觉此事破绽实在太多了些。现在马烨更是不顾水东,直接往水西而去……这哪像是为殿下安危着想的样子? 他素行稳妥,想了一想,对那位将领道:“你去,带一半的弟兄,往水东去看看情况。” “若殿下果真被围,你立刻援护殿下,记得派个人前来告知于我,我好立即驰援。” “诺!”那将领猛一抱拳,“可将军,马烨他……” “殿下安危要紧,快去!”狄猛道。“马烨此贼,狼子野心……我去拦他!” 那将领点点头,随后行进中的周王卫立即分作两队,一队前队变作后队,原地掉头,往东而去;剩下的一队则在狄猛的带领下猛的加速,试图绕到了马烨的前头。 “止步!止步!”狄猛大声喊道。 马烨瞥他一眼,已知晓被狄猛看出了破绽,他干脆选择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催促士兵快走。 “殿下危在旦夕,不可迁延!快走!若殿下有個万一,我等都是死罪!” 本来见狄猛要他们止步,还有些犹豫的贵州卫军卒,听了马烨此言,顿时不敢停留,一个个都把步子迈的飞快。 狄猛气急,他甚至想逃出火铳,直接将马烨等为首将领直接射落马下了。但这个想法只是在脑中转了一转,他就不得不愤愤的松开了已经握住了火铳握把的手:无论如何,这马烨名义上还是他大明的袍泽。袍泽相争,无论有怎样的内情,这都是绝对不允许的。 他只能咬咬牙,选择挤开拥挤的军阵,来到马烨的面前。 “马同知口口声声要救助殿下,可却不往水东而去,而是奔赴水西,此是何意?”马烨质问道。 “马某已得到消息,殿下如今已被请至水西。”马烨随口胡言。 “胡说八道!”狄猛斥道。“若是如此,同知方才为何又说不知殿下情况?” 他拔出了腰间长刀,喝道:“停止进军!殿下有令,不许贵阳卫率先对水西部出手,你等要违抗殿下军令吗?” 是非成败,就在此举,马烨又怎会退让?他将脸一板,也喝道:“殿下安危不知,狄将军却不许我救助殿下……莫非将军要反我大明吗?” “要助殿下,便往东去,因何西往?”狄猛再度斥道。 “前进!违令者斩!”马烨干脆不再理会他,他知道,这一次即便自己坐实了水西叛乱,也必然会与周王一脉交恶了……那还顾念这个周王卫指挥使做甚? 几百名周王卫不断的阻拦贵州卫的进军,然而,朱肃这次带来的卫兵本就人数不多,狄猛又分了一半前去“救援”朱肃,此时区区几百人的周王卫,撒在这近万人的大军之中,完全就是杯水车薪。虽也有少量兵将被周王卫拦住了,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听自家上官马烨的,队伍总体依旧是向前进,无可阻拦。 不过,很快马烨的部队就不得不主动停了下来。他这一路前行,故意的没有掩藏踪迹,反而是刻意的旌旗招展、大张旗鼓。目的就是要激起水西部营地的警戒与敌意,逼迫他们不得不与自己交战。 而前方,已经开始出现了水西部的火把。 “前方敌寇踪迹,停步!整肃队形!”马烨命令道。 “整肃队形!”“整肃队形!”传令兵开始四下传令。 狄猛心中一阵紧张,整肃队形,这通常是准备冲锋时才会下达的命令。行军过程中,队形必然纷乱,故而,有经验的将领都会在两军接触厮杀之前,先行让自家兵士停下脚步,整理好队形,然后才会发出最后的冲锋指令。 一听到这个命令,狄猛便知道,马烨这厮,是准备不分三七二十一,直接下令冲锋了。 “将军,怎么办?”眼看周王殿下给自己下达的命令就要失败,狄猛身边的王卫中,有些人开始慌了起来。 狄猛也是顿觉棘手。这马烨,当真是不要脸皮至极。刚一照面连试探都不试探,就想直接冲锋……不是想赶紧把水西拉下水,还能是为了什么? “冲锋!”震天的战鼓已然擂起。 英勇的贵州卫战士呐喊一声,遵从着将领的命令,对着前方的水西发动了无畏的冲锋。对面的水西人似乎愣了一愣,似没想到刚一照面,双方甚至没打招呼,这一伙明军便直接发动了冲锋的攻势。他们忙不迭的射出一拨稀稀拉拉的箭雨,放倒了三两个明军战士之后,紧接着,就被迫与冲上来的明军步卒们缠斗在了一起。 狄猛也被裹挟在明军阵中,虽然拦住了几拨正在冲锋的明军方阵,但总体上,却已经无法撼动大局。看着已经和水西人厮杀成一团的明军将士,他知道,水西与明军之间的仇怨是彻底坐实了。 殿下循序渐进,收服西南的谋划,已经功亏一篑。 完了,全完了。 狄猛只觉心中一阵悲凉。 (本章完) 第922章 阵前论罪 领兵到这里的水西头人,是舍兹夫人。 今日,她们本还在营地之中,操心着本部粮草运送速度的问题,想着如何能够继续驻扎在此,等到水东刘淑贞的准信。没想到到了夜里,天大的事便就这么悄然发生了。 夜里,舍兹已然就寝,但却突然有人来报,言说阿都所部的战士们突然悄悄开拔了! 出于女子的第六感,舍兹夫人当即,便嗅到了某些针对水西阴谋的味道。她最害怕的,便是阿都那个愣头青不听她这个代行土司之命,不管不顾的去硬碰硬贵阳的城墙。他部落中的人全军覆没了没关系,但却可能彻底破坏了周王殿下及水东的付出,使得水西因为他的愚蠢一齐陪葬! 因此,舍兹夫人急急派出了探马,而后在寨中捕拿剩余的阿都所部之人,以最快的速度厘清来龙去毛。 而后,她得到了两个消息,一则好消息,一则坏消息。 好消息是,阿都这个蠢货并没有去碰贵阳的城墙。贵阳城是水东水西两部联合修的,没有人更能知道他们的高大与坚固。带着本部的那千余人去攻打贵阳城?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但坏消息,则又瞬间将吧心放回肚子里的舍兹夫人,心又给提到了嗓子眼:阿都虽然没有去打贵阳,但他去打水东了! 打水东……在某种层面上来说,比攻打贵阳城更加可怕一万倍。因为,周王朱肃为了使诸部土司安心,如今就寓居在水东寨中! 若周王殿下有失,不止大明视水西如仇寇,其他诸家土司也将视水西部为仇人,因为这個不敬之举,很可能使得他们在面对大明洪武皇帝的天威之时,被殃及池鱼! 大惊失色的舍兹当即带领自己的本部人马开拔,紧赶慢赶的往水东赶,希望能够拦住井底之蛙阿都的无知愚行。谁知他们还没走到一半,迎面居然迎来了一支军队……甚至还不分三七二十一的直接展开了冲锋! 是明军!在这一瞬间里,他便想到了这事,他以为大明已经知道阿都捅的篓子了。 舍兹夫人军事才能并不高,故而才会带着队伍,明显的做出了一个发愣的举动。趁着这个空隙,呈现锥形阵型的明军前半截锥头,已经刺进了水西部勇士的阵型之中,水西部阵列之中,传来一阵惨叫。 同狄猛所想一样,舍兹夫人心中的第一个想法,也是“完了,全完了。”她为了种族荣耀存续,一路忍气吞声,为的就是依托大明、使得丈夫的水西部能够在此处占有一席繁衍生息之地……但现在,他们和大明已经打起来了,她一路之努力,已尽数付之东流。 她看到了马烨的旗帜。 大明不可能会服软,而既然打起来了,她因马烨丧夫、受屈,就更不可能服软了。 “跟我来!杀了马贼!”盯着马烨的将旗,舍兹夫人目眦欲裂。她一介女流,竟然拔出了腰间装饰着金银的弯刀,朝着马烨的将旗杀去。 土司夫人一介女流亲自陷阵,水西部的一种头人蛮兵们,也从原来有些被打懵了的状态清醒了过来。纷纷跟随着舍兹夫人与头人们,朝着马烨旗帜所在的地方杀去。 战斗一时更加激烈。 “来得好!”马烨已注意到了舍兹夫人带着人正朝着他杀来。对于这个善于隐忍、使得他不得不行此险着的“鬼方蛮女”,马烨心中也是愤怒。他的一部分士兵,因为狄猛的阻拦没能投入战场,也正是因此,才被水西蛮兵们瞅准了空隙,直接杀了过来。 但这也无妨,他马烨,虽是国戚皇亲,但也是过过苦日子、流过血陷过阵的。见此情形,他心中杀心大动,干脆一夹马腹,带着自己的亲卫们冲了出来。 “鬼方蛮女,也敢来撩拨老子!就用你当老子在这贵州境内的第一功!” “杀!斩杀马贼!”舍兹夫人已浑身浴血,不止听不听得到马烨的挑衅,总之是毫无保留的朝着马烨的旌旗冲锋着。 “死罢!”冲至舍兹夫人身边,马烨抬起刀一刀劈下。 水西部终究多是步卒,而马烨及其亲兵是骑卒,论往来之速度,自然是马烨要远胜于舍兹夫人。故而马烨抬刀时,舍兹夫人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 然而就在马烨满脸狞笑,意图劈下长刀之时,忽然只听“铛”的一声,长刀忽然偏转,一支箭竟是直直砸在了长刀之上,硬生生使得它偏转脱手,继而劈了个空。 “同知大人!”见他兵刃脱手,左右忙逼开水西众人,同时将马烨拥进阵中。 来人箭矢极其大力,马烨自己也算用老了弓箭,能开三石之弓,此时为箭矢所震,虎口仍是微微颤抖。 他愕然转头,只见斜刺里不知何时,竟是出现了一彪人马。其中一人刚刚收起弓箭,那箭矢就是此人所发。 那人身量高大,面貌一如北面边地异族,但颌下却是无须,双目有神,有若冷电,臂膀上肌肉隆起,气力似有千钧。 “周王朱肃身边的那个护卫宦官!”马烨心中一个咯噔,顿觉不好。 “周王殿下有令!丢下刀枪,高举双手!双方罢兵,双方罢兵!” 果然,这一支人马方一涌入,便即开始大叫大嚷起来。马烨咬了咬牙,见他们人数也不多,或许和那狄猛一般也阻拦不了大局。想着不成功,便成仁,干脆大声下令道:“别听他的!此为贼人之计!” “听我的,给我上!奋勇杀敌者,必重重有赏!” “见了本王,不下跪见礼,谁敢动手?” “周王卫并水东客军,听本王令!” “凡有见到本王,未丢下刀枪后退下跪者,杀无赦!” 一声熟悉至极的声音传来,大地亦传来震颤。狗儿和周王卫的身后,朱肃带着宋钦并一群黑压压的水东勇士们,也悍然撞入了混战之中。 他们专挑着明军与水西部厮杀交接的前线行军,人多势众再加上当头的那一杆周王大旗,所到之处,如一阵旋风一般将这前线卷的七零八落。 一路上,鞭梢飞卷,不论是贵州卫的汉民,还是水西部的彝民,但有谁人不抛下武器,就地跪下参拜周王的,统统狠抽一顿。 即便当真有杀红了眼,仍不丢下武器,还在自顾自厮杀的,朱肃也不容情,果真就杀无赦,叫人拔出了刀子,一刀结果了其性命。 人数的压制加上朱肃身份的加持,以及这样铁血手段的压制下,这本来正在厮杀的两方,竟当真被朱肃从中硬生生的“撕”分开来。 (本章完) 第923章 跪下 贵州卫的官兵之中,绝大部分早先,都是曾见过朱肃的。即便未曾见过,也该认得朱肃身后,那一面硕大的大明日月悬天旗,以及“周王橚”的三字烫金大旗。更别提朱肃那一身拉风的衮龙袍,在火光的映照下龙纹似隐时现,贵气无比。除了朝廷的亲王,哪个不要命的敢穿这一身衣服?穿着这一身衣服的朱肃一骑当先,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水东壮汉直冲而来,一众官兵哪敢造次? 至于水西一方,舍兹夫人一眼便看见了这位对水西部向来恩遇的周王。其他朝廷官吏,对于他们这些西南少民,总有种面对蛮夷般的优越感。唯有这位周王,对于他们这些土司部民,是与汉民一般的态度。 故而舍兹夫人对朱肃的观感也是甚好,先时见丈夫暴毙,其第一反应,也是寻这位周王为水西部主持公道。况且他本来来此,也只是带人戒备,并无意要在这里与大明杀个你死我活。故而见朱肃大喊停手,她也立即予以配合。 虽没有让族人就地向朱肃下跪,但也大声招呼各部后退,拉开与明军之间的距离。 “殿下!见殿下安泰,末将实在是……”狄猛飞驰往朱肃身边,先上下打量朱肃,见他果然安然无恙,不禁松了口气,随后就想下马请罪。 “末将有负殿下所托,坏殿下大事,望殿下责罚!” “嗯。”朱肃点点头,制止了狄猛想要俯身下马的动作。他面色凝重,拍了拍狄猛的肩,抬眸看着身周已经倒了一地的尸体。 这些尸体之中,有明军的,也有彝人的……自己没有料到马烨动作如此果断,故而还是来晚了些。 大明与水西的芥蒂已越加深了。 他不怪狄猛,狄猛已经死死看住了马烨的亲信,但马烨自称要“救援周王”,为免误事,狄猛自是不敢阻止。况且后来发现不对,狄猛也已全力阻止了几个贵州卫千户,只是他的人手实在太少,已经出城的大明官兵还是该听自家指挥同知的,他拦不住。 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有一人。 朱肃轻夹马腹,踏着地上战场的血浆,在宋钦和狗儿的簇拥下,越过狄猛,越过跪了一地的贵州卫官兵,慢慢的来到了也仍是骑在马上的马烨与叶安面前,启唇冷冷的道:“马同知。” “既见本王,缘何不跪?” 马烨脸色阴晴变幻,一会畏惧,一会又露出狠戾的模样。他万没有想到,朱肃竟然会带着水东的人马,跑来强行阻拦了他的计划。 贵州卫已经与水西打在了一起,只要再有片刻,这个“平叛”的名声,自己就能收入囊中。水西一灭,之后各大彝部必定群起作乱,朝廷也就只能支持自己剿灭各部土司,自己还能再得一份助朝廷在西南“灭土归流”的功劳……飞黄腾达本来就在眼前! 可是,这份仇还没结死,这個周王朱肃竟然又冒出来了! 这场豪赌眼看已要输尽,马烨却仍想挣扎挣扎,他挤出一抹难看的笑道:“臣得知水西袭击殿下,实是心急如焚,好在殿下安然无恙。” “只是如今正在战阵之中,殿下且稍等片刻,等臣……” “跪下。”朱肃策马,又上前几步,眼睛始终直勾勾盯着马烨,面若寒冰。 “这,殿下,水西狼子野心……” “跪下!”朱肃再度踏前一步,脸上已有怒容。 “……殿,殿下,水西已对我大明卫所动手,这等贼子,如何能留……” 锵的一声,寒光暴起,朱肃已经拔出了腰间佩刀,大马士革钢打制的神兵在夜色中如一泓秋水,凝练的杀意直刺马烨心府。 朱肃端坐马上,右手执刀,刀尖直勾勾的指着马烨变得煞白的脸,一字一顿的道:“本王说,” “跪!下!” “殿下有令,你敢不跪?”朱肃身后,狄猛、宋钦、一众周王卫与水东勇士,尽皆抽出了兵刃。一时之间,刀枪箭钺,一大堆寒光闪闪的锋刃指向了马烨。 “同知大人……”马烨身后,他的亲信叶安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软软的从马鞍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万分惶恐的唤了一声马烨。 “……”马烨感知到了这些扎人的杀意,他虽不相信朱肃当真会杀自己,但却也知道,此时绝不是违逆朱肃的时候。他颓然的下马,低下头,掩藏住眼底的那一丝怨毒,缓缓的跪在了地面的一滩血泊上。 “解盔,问安。”朱肃道。 马烨一怔,恨恨的抬起头,对上的却是朱肃高高在上的鄙夷眼光。他思量一会,终究还是解下了腰间的战刀,并脱下头盔,与战刀一起放在了地上。 “臣马烨,请周王殿下安。” 四周空气如死一般的寂静,朱肃讽刺一笑,朝身旁的狄猛略一示意。狄猛会意,上前收缴了马烨的头盔与战刀,而后掏出绳索,与另几人将马烨和叶安捆了起来。 “殿下,臣无罪,因何捆我?”马烨挣扎道。 朱肃充耳不闻,转头对宋钦道:“宋土司,劳您麻烦一趟,去将对面的舍兹夫人请来。” “此事,本王欠水西一个了结。就让这事在今夜里结束罢。” “殿下?”宋钦有些讶异,惊讶的朝着周遭看了一眼。这位周王,想要在这时候给水西一个交代?明军刚在马烨的指挥下攻击了水西部,水西部损失虽不算十分惨重,但此时心中,必定是有气的。这时候让舍兹夫人过来商谈,就不怕被水西部愤而拒绝么? 朱肃也知道宋钦的担忧。水西部,确实蒙受了不白之冤屈,此时必然心中负气……但是若不能让他们将这股气发泄出来,而是藏在心中,自此往后,他们对大明必然心中始终存有芥蒂。 朱肃要的,是促进民族和谐,推动民族融合……而不是要彝人只是臣服、只是貌合却神离。水西土司遭屈、部族遭袭的这股怨气,他都必须让水西部的彝人当场泄愤方可。 为此,自己担负一些责任,也是无妨。 (本章完) 第924章 论罪马烨 见朱肃并无放弃之意,宋钦便点了点头,带着朱肃的意思,去对面寻舍兹夫人游说去了。 水西并未叛明,明军却不由分说,直接攻击了水西,给猝不及防的水西造成了许多伤亡,水西的许多头人果然都是心中愤恨,要是来人不是水东土司宋钦,而是明军将领,只怕就要被他们直接轰出去了。 可即便是宋钦,当他代明军提出大明周王要寻舍兹夫人商议的时候,一众头人们还是力劝舍兹夫人万莫赴会。 “他们明人做出这种事来,还要和我们彝人谈什么?不直接攻过来杀尽我们彝人么?” “夫人,明人心思诡谲,谁知道是不是给我们设下了埋伏……不能去啊!” “是明人对我们不起……” 劝阻舍兹夫人之声不绝于耳。 宋钦见之,心中微有不快。水西若与大明闹翻,他水东不定也要受了牵连,所以她的夫人才会不远万里的助水西奔走。现在水西部这些头人竟然忘了他的夫人还在大明的应天府,就在这里扬言对大明大放狠话……万一大明因为他们这些厥词而发怒,他水东和他的夫人刘淑贞,又该如何自处? 是以宋钦冷哼一声,嘲讽道:“大明对你们不起?好一副万事皆是他人过错的嘴脸。” “周王殿下宽宏大量,你们水西部的阿都夜袭殿下,殿下并未追究,反而在夜色之中带了人来襄助你们水西,擒了马烨要给你们讨个公道。” “怎么,你们水西委屈,我们水东因阿都而死的勇士,和险些被刺杀的周王殿下就不委屈?殿下为大局考量,不想追究你们水西,你们水西还想继续蹬鼻子上脸不成?” 宋钦之语,仿若惊雷,震的这一群方才还在叫嚣的水西头人们说不出话来。周王殿下遭袭了?这消息如一道晴天霹雳,劈的他们心中震颤起来。 “阿都袭击了殿下?此事确切吗?”舍兹夫人凤目一凝,急急问道。 “千真万确。我还骗你们不成?”宋钦说道。 舍兹夫人抿唇不语。阿都在水西部是个二世祖,众人都知他愚蠢不知大势,但也只以为他是耐不住性子,故而私自回寨歇息去了,他们只发现阿都和他手下人不见了,却没想过他竟敢吃了熊心豹子胆,跑去偷袭大明亲王…… 若真是如此,面对大明,他们水西也是理亏,还真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这位周王殿下。 “马烨是马烨,大明是大明,攻击我们水西,这是马烨这个该是的贼人的命令,与周王殿下无关……我们不该把大明与马烨混为一谈。”舍兹夫人开解麾下的诸多头人道。 “那,我们的土司,以及方才遭遇突袭,英勇战死的勇士们,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有头人不甘道。 “周王殿下公正严明,我相信,他会给我们一个公断。”舍兹夫人道。随后转向宋钦。 “宋土司,还请回复周王殿下,我去。”舍兹夫人道。她本就愿意相信朱肃,且知晓与大明作对,必然会给水西甚至整個彝族,带来灭顶之灾……先前是为了为自己惨死的丈夫霭翠报仇,但如今大明的周王愿意给他们一个交代,不需要搭上整个水西乃至彝部的未来,纵然有危险,她也愿意去试一试。 双方会面之地,便在贵阳城外十里处的一处废墟之中,这里原来是元庭顺元城的一处附属馆驿,大元覆灭北逃后,这里与顺元城一同荒废了下来。 在这里,舍兹夫人再一次见到了朱肃,她并没有因为先前的各种情况而对朱肃面露怨恨,而是仍旧对朱肃行臣属之礼,毕恭毕敬道:“臣妇见过殿下,殿下安泰,臣妇不胜欣喜。” “闻说殿下为我水西头人阿都所袭……水西辖制下属头人无方,还请殿下归罪!” 舍兹夫人一见面,便主动请罪,这让朱肃对水西部的好感又甚了一分。他笑道:“夫人不必如此,本王无恙,且阿都是阿都,水西是水西,不可混为一谈。” “哪里都有害群之马,便如我大明,不是也出了马烨这个害群之马么?” 说到马烨,朱肃的神情冷厉下来。朝后方招了招手:“去,将马烨那厮给本王带上来!” 狄猛抱拳应命,少倾,被五花大绑的马烨,便被周王卫连踢带拽的给押了过来。 “殿下!我乃朝廷从三品同知!殿下不能这般辱我!” 朱肃对他所言,充耳不闻,而是自顾自对舍兹夫人道:“夫人,霭翠土司之事,全因此獠而起。” “本王今日,便将此獠交予夫人,怎生处置,悉由水西决断,朝廷不加干涉……如何?” 自马烨出现,舍兹夫人的目光便已经盯在了他的身上,他的丈夫因马烨而死,她当真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听见朱肃甚至没有经过谈判,就如此痛快的要将马烨交给水西,她当真是又喜又惊。 “殿下!”马烨当然也明白自己被交给水西,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赶忙挣扎道:“殿下,我乃大明从三品同知……” “我不过是想要为大明未雨缪谋,我有何罪?殿下竟要以私刑罚我?” “殿下如此,是置朝廷法度于无物!我无罪!无罪!” “无罪?”朱肃眼中厉芒一闪,转头看向马烨。“伱派人来刺杀本王,真当本王不知道吗?” 马烨眼神一闪,但想起那些死士口中都咬着毒囊,遂又嘴硬道:“绝无此事!我马烨对大明、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会派人来刺杀殿下您!” “究竟是何人!竟向殿下进谗,攀诬我马烨……” “我乃朝中从三品武将,即便殿下要治我罪,也当将所搜集证据发付有司,以国法裁处……” “你以为,你的那些死士忠心耿耿,本王就寻不到证据了?”朱肃语带揶揄的说道。 马烨心里一个咯噔,心道不会吧,莫非当真有死士,被这小儿拿到了活口…… “呵呵,来,带人证。”朱肃拍了拍手。 外头一阵嘈杂,而后,在马烨目瞪口呆的神色里,黑压压一大群的“人证”从外头鱼贯而入…… (本章完) 第925章 亲情之代价 一大群人反剪着双手,被几个周王卫垂头丧气的押了进来。马烨目瞪口呆,光是这些人的人数,就远超于他死士的数量。 而且他举目四顾,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他所认识的死士。 甚至其中的许多人,看他们身上穿着的袄子和打扮,都不是他麾下的汉人士兵……怎么看,都只像是一大群无关人士而已。 “朱肃小儿这是什么意思?”马烨被朱肃来的这么一出搞懵了。“这么多人……都是人证?我吩咐死士的时候,都是在暗室之中,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窃听到我说了什么……” 马烨还在那边心念转动,这边厢,朱肃已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并招呼舍兹夫人也一并坐下,而后对那被带进来的一大群人道:“你等快说,是何人挑唆你等来袭击本王?” “大明周王殿下恕罪,是贵州卫指挥同知马烨,挑唆我等来袭击殿下,言事成之后,许我等万金之赐……” 这一大群人,声音竟是整齐划一,且有一些人的汉话发音生涩,且表情呆滞,显然是不懂汉话的……但这几个字竟也说的一字不落。 说完一遍,这些人似是怕说的不够清楚,竟又重头开始,翻过来又陈述了几遍。 明明口中说的是马烨,可他们却连看都没看旁边的马烨一眼,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口中说的,就是身旁这人一般。 朱肃一挥手,止住了这群人的再三复读,而后面带嘲讽的看向马烨:“怎么样,马同知。” “瞧,现如今有这么多人证,可还够么?” 马烨已经呆住了,他呆呆的看着这一大群“胡说八道”的“人证”,忽然猛烈的挣扎起来:“污蔑,这是污蔑!臣……老子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 “你当然不认识这些人。”朱肃晒笑一声,缓缓起身走到马烨的面前。几個虎背熊腰的周王卫已经死死的将挣扎的马烨按住,马烨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视野里只能看到朱肃靴尖上绣着的金线。 “不过等你死了,你就认识了。”朱肃蹲下身去,轻声对被死死按在泥地里的马烨说道。 马烨终于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朱肃是想要用怎样的方法发落他:没有人证,那就伪证! 只要他死,尘埃落定,提着他的手掌在供状上一按,而后拿着供状上报朝廷,说周王当机立断,先斩后奏……伪证也就变成了实证! 这位周王殿下,自他来后,做事循规蹈矩,并无践踏律法之意……这也是他马烨,始终能够用些“盘外招”,找到机会试图翻盘的根本原因。但当这位周王殿下也用起了“盘外招”,双方站在了同样的层面上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挡之力。 先前,自己能够占些先机,不过是周王朱肃不愿破坏规矩罢了。毕竟,这西南的规矩虽不完善,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朱家天下的安稳服务。他朱肃也是朱家人,自然不愿意主动破坏“规矩”。 可他马烨已做的过了界,他的做法带来的损失,已经远远超过了破坏规矩尊严带来的损失……那么朱肃又为什么还要死死守着规矩,任由马烨继续破坏这朱家天下之稳定? 这个天下,始终是姓朱的!他马烨不过是个外姓人,又凭什么和朱肃这个大明的王爷斗? “我乃大明从三品大员,即便有罪,也应上报朝廷,发付有司审理,由天子下旨定罪……”马烨挣扎着嘶吼道。 朱肃连理都懒得理他,已是站起身来,转头走开。 昔年,他敢一剑杀了朱亮祖之子朱暹,今日,还会在意一个区区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吗。 更何况,杀他马烨,可没有半点冤屈之处! 马烨慌了,朱肃的不屑一顾,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心防。 在生死面前,什么功名利禄,海外封疆,都显得那般的轻如鸿毛。 他开始胡言乱语,试图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殿下!殿下!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是皇后娘娘的亲侄,马家唯一的血脉,是你的表兄啊殿下!” 朱肃脚步不停。 “若杀我,娘娘九泉之下,必定难安,若杀我,陛下心中必定含愧啊!” 朱肃仍旧不停。 马烨彻底崩溃了,一股怒意并惧意一同爆发,挣扎着抬起头怒视朱肃,胡乱的骂将起来。 “朱肃!你这个不孝之徒!伱若杀了我,日后你去往九泉之下,要如何面对娘娘?” “你枉顾国法,构陷大将,是为不忠;枉顾亲族,私杀表兄,是为不孝。你这个血冷手毒的东西,你天煞孤星,你众叛亲离,敢杀我这个表兄。姑母啊!姑父啊!你们快看看我这个好表弟……” 马烨乱七八糟的一顿乱骂,越骂越是毒辣,朱肃原还不在意,可听着听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步伐竟是渐渐停了下来。 马烨这话倒是有几分在理……他纵有万般不是,但他的身份,终究还是与朱家有亲。 不是说和朱家有亲,他马烨就杀之不得。而是老朱平日,就最是看重亲情。他们朱家兄弟,也是因相互亲情之缘故,方才能够相互之间毫无芥蒂,朝中也不因太子之位,而骤起党争。 可若是马烨这个便宜表兄因他而死……老朱觉得对不起马皇后之余,会不会怀疑自己这个穿越者儿子对朱家,其实没有几分亲情?太子朱标,会不会对自己骤起忌惮? 自己敢先斩后奏,所倚仗的,就是确信老朱会相信自己这个儿子,始终站在自己这一边,倚仗的就是这一份珍贵的亲情。 可万一,这份亲情被马烨之死给蒙上尘了呢? 朱肃的犹豫,被马烨准确的捕捉到了。就如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马烨顿时激动了起来。 他不是蠢人,电光火石之间,已是想明白了朱肃忌惮的所因何事,马上就更加奋力的挣扎起来:“老子是你表兄!你不能杀我!” “你若杀我,陛下容不得你,兄弟们会怀疑你,你在朱家,断然将不再有容身之地!” (本章完) 第926章 我敢杀你 身为穿越者,拥有前世记忆,对朱肃而言,既是一件可以倚之改变历史、构筑更好华夏的利器。但同时,也是一个隐患。 老朱和其他知道朱肃身份的朱家人,会不会有朝一日,认为这个有着前世记忆的兄弟和朱家并不亲近,从而对其生出忌惮戒备之心? 这个担忧此前朱肃便已有过。那时,他身怀前世记忆,游走于今时之大明,无论是对大明还是对老朱,内心深处,总有一种如梦境一般朦胧的不真实感,不敢真心的将他们视为家人。 甚至内心深处,也曾经担心过老朱他们会视自己为邪祟,对这个时代也生不出太多亲近之心。 自己落水的那时候,是马皇后,坚持将朱肃视为亲子,保全巩固了朱肃与朱家的这一份亲情。可以说,有马皇后的存在,自己的身后,就始终有靠山、有护盾,不用担心自己和朱家离心离德。 马皇后的存在,将朱肃和朱家牢牢的黏合在了一起。 但现在,马皇后已经去世了。 没有了马皇后的保驾护航,自己与朱家的亲情,究竟有没有自己料想的那般牢固……朱肃不敢确定。 万一,自己杀了马烨这個便宜表兄,就此被老朱认为是一个枉顾亲情的无情之人,自己在大明的立身之本,就将就此崩塌。 “……殿下?”狄猛看出了朱肃的犹豫,有些不安的呼唤了朱肃一声。朱肃深深皱着眉头,闻言摆了摆手,“无妨,本王无事。” 老朱手段酷烈,自己又是异于常人从穿越者……若没有了这份亲情,老朱会不会为了给朱标摒除后患,将自己这个穿越者给…… 朱肃背后已经略微渗出了冷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肃的犹豫,马烨统统看在了眼里,他知道,自己已经逃过了这个死劫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使得他情不自禁的狂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好表弟,你想明白了就好!” “滚开!莫要按着老子!老子是皇后亲侄,谁能动我?” “谁敢动我?” “我能动你!” 朱肃正自权衡之际,外边,忽然传来一声厉喝,喝的马烨猖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随后,几个身穿飞鱼服的汉子,在狗儿的引领下,大步流星的踏了进来。为首一人,朱肃十分熟悉,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又是何人? “蒋指挥使?”朱肃一怔,立即迎了上去。“你怎会到了这里?” “周王殿下。”蒋瓛与一众锦衣卫们先见过了朱肃,毕恭毕敬的给朱肃行了一礼,而后道:“奉太子殿下之命,臣等特来贵阳,彻查指挥同知马烨与水西一案。” “这是太子殿下手令。”蒋瓛道。 朱肃接过朱标手令,略一浏览,看清了上面所写的前因后果。随后他点点头,对蒋瓛道:“本王知道了。” “不知蒋指挥使,准备从何处查探此案?本王一力配合。”朱肃道。 朱标为人方正仁义,且最重亲情。马烨也能算是朱标的表兄,蒋瓛此来,定然是得了朱标的吩咐。说不定这一次真要给他死里逃生了。 虽然他因担忧老朱生疑,对马烨颇有些投鼠忌器。但若真要让马烨脱了此难,他也有些不甘心。 即便蒋瓛秉公办案,马烨的手尾,也做的颇为干净。那些死士们皆服毒自尽,自己安排的那些“人证”,是无法作为关键性的铁证的。 那样想必,蒋瓛是会将马烨押解进京,交付有司进行进一步的审理。只要到了京中,凭借马皇后亲侄的身份,再加上老朱对已经逝世的马皇后的思念,爱屋及乌之下,保下马烨十分之有可能。 纵使老朱没有偏袒,在京中,最不缺的就是揣摩圣意之人。万一有人认为老朱会想保下马烨这个马皇后的唯一亲眷,帮着炮制马烨无罪的证据……朱肃所为,也将功亏一篑。 是以,对朱标横插一脚这件事,朱肃是十分纠结的。 蒋瓛似是看出了朱肃的纠结,微微一笑道:“殿下不必揪心,太子殿下在京中时,便已经有了决断。” “马烨,有罪,必须要死。” 他笑道云淡风轻,查案?锦衣卫不需要查案。 太子殿下已经有了吩咐,那么,马烨无罪,那也是有罪。 锦衣卫会有铁证说明他必然有罪。 蒋瓛所言,并不避人,马烨本还在静静听着,希望听到蒋瓛奉朱标之命,带自己回京赴有司会审的消息。却不料,竟是等来了这样一个晴天霹雳。 “不行!你们不能杀我!我乃马皇后之亲侄……” “呵呵,好猖狂的一个罪囚……”蒋瓛转头看向马烨,冷笑道。“方才进来,似乎还听他叫嚣谁敢动他来着?” “而今,是太子殿下要动你,还是要杀你……你待如何?” “老子是马皇后亲侄,太子殿下就不怕,就不怕陛下他……” 朱肃不悦的凝了凝眉。 “聒噪,惊扰殿下。”蒋瓛马上会意,立即上前,接连不断的几个耳光,将马烨的脸扇的如猪头一般的肿大。 锦衣卫用刑法门了得,蒋瓛这几巴掌,扇的马烨连话都讲不得了,只能“呜呜”的叫唤。 “殿下,如此可好?”蒋瓛毕恭毕敬的问道。 “嗯。”朱肃道。方才,他已想明白了,朱标出手,与自己出手,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自己是穿越者,是“带着记忆转世”的儿子,天生就和老朱家甚至是这个时代,有些许芥蒂。故而,若杀马烨,或许会引起老朱忌惮。 但朱标不同,朱标是老朱长子,马皇后的大儿子,大明帝国毋庸置疑的皇太子。 朱标与老朱,与大明,是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朱标要杀马烨,只可能是为了大明的利益,由朱标出手对付马烨,毫无任何后患。 了不起,被老朱私底下骂一顿,最多也就仅此而已了。 只是,朱标突然间竟如此杀伐果决,远在应天,便决定要杀马烨……这样的决断,让朱肃着实有些吃惊。 这与自己印象中仁厚的太子大哥,有着极大的差距。 (本章完) 第927章 朱标之举 不止是朱肃不敢相信,便是马烨,也仍在挣扎,虽然被打的像个猪头还被锦衣卫粗暴的堵住了嘴,但仍旧呜咽不止,满眼不敢相信。 朱肃成年时,他马烨已经因为马皇后的关系恩荫了官职,离了应天赴任去了,故而与他这位“大表哥”交情不深……但朱标年纪比朱肃大些,早年间和他马烨,可是颇有过一份交情的。 马烨深知朱标的性子,在他心中的朱标,是个端方仁义的道德君子,怎么可能还没问案,就派了锦衣卫来,要置他这个大表哥于死地? 不过,无论如何,朱标这个监国太子发话,帮朱肃整治了马烨……无疑是解了朱肃的一個大难题。 论及事故人情,大哥朱标要远胜他们这些兄弟许多。说不定,大哥就是猜到了自己处置马烨,身份法理上有些尴尬,也难绕过亲情孝道这一关。所以才特地嘱咐了蒋瓛,以他太子的命令来惩办马烨。 他虽是太子,但要绕过有司杀人,也是免不了要被朝廷非议的……很明显,他是想为自己这个“督西南军政事”的弟弟遮风挡雨。 朱肃心中暗暗感念。 蒋瓛代表太子敲定了马烨的罪状,相当于是朱标以监国太子的身份,高居九重天上给马烨降下了天罚……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了。他与朱肃素来亲善,自然也没忘记给朱肃一个面子,对朱肃笑道:“殿下先前准备怎生编排这贼厮?照旧施为就是。” “只是请殿下将那些‘人证’移交与我锦衣卫,我等好‘完善’一番‘供状’,然后最后将此贼头颅,交予臣便好。” “马烨‘取军功心切、遂行欺君’,这般大的罪状,不将头颅送往京中,臣恐难以交差。” “那是自然。”朱肃点了点头,“取军功心切,遂行欺君”,这想来就是朱标要给马烨安排的罪状了。既然还规定了具体罪状,想来朱标也不是无的放矢,或许背后还有什么目的……朱肃决定一会儿详细问问蒋瓛,这几日里应天城中都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现在尚有水西舍兹夫人在场,却是不便细问的。便回答蒋瓛道:“马烨害死水西土司霭翠,彝民各部无不震怒。” “本王原是打算,将马烨交予霭翠土司之遗孀舍兹夫人发落,以安彝民之心。”朱肃说道。 舍兹夫人方才一直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大明对马烨的最终发落,此时确信了马烨必死无疑,脸上便带了一抹大仇得报的松快之意,看向朱肃的眼神,也是满满的感激。听见朱肃仍想要将马烨交给水西发落,舍兹夫人双目一红,突然间膝盖一弯,竟是要朝朱肃跪下身来。 “哎?夫人。”朱肃一惊,却仍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她。“为何突然如此?” “先夫死于非命,若无殿下转圜,也不知我一介女子,要流多少血掉多少泪,才能给先夫报仇雪耻……之所以能有今日,全是因殿下信任、襄助我水西!” “此等恩德,如何能报?还是请殿下受我一拜!”说着,仍要跪下。 这些日子,她代执土司之权,上要应付大明朝廷和马烨给她的无尽压力,下要压制那些不知天高地厚、想着要和大明作对的短视头人,其中艰难之处,已经够教他心力交瘁了。更还有丈夫死于非命、自己却无法早日雪仇的深重无奈,以及对丈夫留下的这个水西部日后进程的迷茫。 最痛苦的是,她经历了丧夫之痛,却还是强忍悲痛,一心保全水西。却还是经受了以阿都为首的一众族人的流言蜚语,认为她不愿意为夫报仇,丈夫留下来的势力也被其他的头人们不断的蚕食……这些无形的压力于她而言才是最致命的。 若是没有始终相信水西的朱肃,和挺身而出代她往朝廷鸣冤的刘淑贞夫人,说不定在数重压力的压制下,水西已经失控反叛了。 然后如以卵击石一般,在大明这块巨石之下被碰的粉碎。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水西并非是完全对得起大明……她已经认出了方才那些被带来指控马烨的“证人”中,几乎全都是他们水西阿都部落中的人。再联系他们这几日里所得到的消息,如何还能猜不到,那个愚蠢不知天高地厚的阿都,果真胆大妄为的袭击了周王殿下? 不论如何,阿都都是水西部的人,他做出这样的事,便是牵连了整个水西也不算奇怪……但这位周王殿下,非但没有借机追究他们水西,反而还十分大度的,要将马烨交给他们水西处置……这让舍兹夫人如何能不感动? “夫人不必如此,无论彝人汉人,始终都是我华夏子民。”朱肃语出赤诚,坚决扶起舍兹夫人道。“华夏子民,理当亲如一家。何分彼此?” “本王身为大明周王,信任、护佑我大明子民,本就是分内之事。倒不是为了水西……夫人这礼却是过了。” 这话,倒真的是朱肃的肺腑之言。民族和谐,在来自于后世的他心中,那是深植于骨髓之中的一种观念,倒还真不是全都为了拉拢水西。 将马烨交由水西发落,也是为了让两族之间,以后不要再有芥蒂而已。 舍兹夫人更为感动。在这个时代,便是一个寻常汉人,见了他们彝人,也往往自觉得高他们一等,视他们这些也有千年传承的彝人为蛮夷野人……朱肃一位王爷,却能够对他们一视同仁,甚至于如此的为他们着想。 这让舍兹夫人如何能不感动! 马烨最终还是没有交到水西部的手上,朱肃愿意将水西部视为自己人,水西部自然也不能够让朱肃和蒋瓛难做。以私刑处置朝廷大将,终究还是要让朱肃多冒几分被弹劾的风险,是以舍兹夫人婉拒了朱肃让他们处置马烨的好意,只是要求斩杀马烨之后,能借马烨之头颅供在霭翠灵前三天,以告慰她亡夫的在天之灵。 (本章完) 第928章 事后处置 马烨死了,堂堂大明从三品指挥同知,大明如今唯一的外戚亲族,野心勃勃想要封疆域外的野心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在了贵阳城外的一处废墟里。 他死的轻如鸿毛,连审判都没有,杀他,朱肃甚至懒得另择一个良辰吉日,在舍兹夫人明确表示“不用处置,只要人头”之后,朱肃便立刻下令,将此獠直接枭了首。 马烨原也以为自己智谋百出,自己的能力配得上自己的野心。然而短短一日之内,他的豪赌破产、计划破灭;自以为手脚做的干净,却被一群莫名其妙的证人举告;以为至少能凭借皇亲的身份和三寸不烂之舌留得性命,却不料连仁厚的太子殿下也要杀他;以为以他的位分,定然会死的轰轰烈烈,至少也该有一顿丰盛的断头饭。 然而却没想到,只是一个普通的周王卫士卒,随便将他提到一个无人处,把他按在草地里,抽出腰间的刀子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甚至,直到取下他的头颅时,这名士卒才发现,选的地方太过随意了些,把他的头颅按进草地的时候,竟然沾上了不少粪便等腌臜之物…… 蒋瓛来到此处,刘淑贞自然也一同回到了贵州,宋钦见妻子无恙,自是惊喜莫名。刘淑贞向丈夫传达了大明皇帝对他水东的嘉奖,在得知了马烨以电光火石的速度被斩杀之后,宋钦也是极为惊异,钦佩于大明监国太子朱标的杀伐果决。 朱肃则忙于抚恤贵州卫与水西部两方的阵亡者家属,在最后一次的接触中,水西、贵州卫两方的接战时间虽然很短,很快就被他带着水东部的人从中间分隔开来,但还是造成了一定数量的伤亡。 这些阵亡者若是处理不好,很可能成为水东部与驻守此处的贵州卫之间,一道无法弥合的伤疤。贵州卫是大明掌控贵州当地的武力保障,而水西部则是贵州当地数量庞大的彝族土司部落之一……两者若是始终有此芥蒂,对于大明的民族融合大业,无疑是十分不利的。 因此朱肃选择对双方一视同仁,在给予贵州卫一方大量抚恤的同时,也给予了水西部一般数量的抚恤,同时将锅全都甩在了马烨的身上,就是因为马烨罪大恶极,罪无可恕,想要利用贵州卫和水西部两方的牺牲,成就他一人的功名,所以才导致了这样的状况…… 当两方有了共同的“敌人”之后,他们之间的感情往往就会飞速的增长。通过痛骂马烨,贵州卫与水西部阵亡亲友之间的感情,竟然飞速的增长了起来。两伙人在贵阳城中的酒肆里同桌共饮,痛骂马烨,也成了这段时间里的贵阳城一景。彝人与汉人两族共骂,骂的那叫一个口沫横飞。 左右马烨的头颅,还悬挂在水西寨的辕门之上,还能活过来咬他们的鸟不成? 同时,贵阳城里荒废的榷场,也在朱肃的督建之下开始了重建的工作。原本在这里开设榷场,道路便利方面本就远不如沿海,好在山中珍货极多,还算有些行商。但被马烨这么一闹,好不容易起步了一些的贵阳榷场,这些日子已又复沉寂了下去。 榷场想要兴旺发达,交通的闭塞是一個大问题。民间交流、商业交流、普及教化、桩桩件件,都需要交通的支撑。 想要最终促成民族的融合,除了榷场之外,同时也该要着落在道路交通之上。 但黔地多山,要修建道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昔日始皇修建直道,这直道到了千年之后的如今仍在使用,历朝历代始终没有魄力开辟新的道路……可见在西南开辟道路之难。 好在,老朱对贵阳的状况亦有所规划,在朱肃颇感头疼的时候,水东的宋钦、刘淑贞,与水西的舍兹夫人就一齐找到了朱肃,表示他们水东水西两部,要承担起在贵阳周边,兴建道路的重任。 应朝廷之命,他们已经与“查明真相”的蒋瓛一道,前往应天拜见了大明洪武大帝。洪武皇帝朱元璋默许了蒋瓛诛杀马烨的举动,并问舍兹夫人“以何报答”,舍兹夫人回禀:“愿令子孙世世不敢生事”。并即表示“愿意刊山凿险、开置驿道”。 老朱大喜,旋即嘉奖了舍兹夫人与刘淑贞夫人。她们二人能如此的“体察圣意”,很难说不是老朱事先有所暗示的原因。 这条驿道的规模十分庞大,无须朝廷征调人力钱粮,水西水东便答允,要亲率各部落开置以偏桥为中心的两条驿道。一条向西,经贵阳,过乌撒,达乌蒙;一条向北,经草塘到容山。置龙场、陆广、谷里、水西、奢香、金鸡、阁鸦、归化、毕节等九个驿站于贵州境内。 这两条驿道纵横贵州,打开了与川、滇、湘的通道,一旦修筑完成,必将促进西南各民族与中原汉人的交往,推动西南经济,稳定西南政治局面,推进了西南地区的教化发展,使得大明与西南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 只要此二条驿道功成,胜过朝廷在西南派驻十万雄兵。 “水西水东两部实在高义,开凿驿道,这是功在当代、惠及千秋的大好事啊。”朱肃也十分欣喜,有了驿道,榷场也能飞速发展,从而带动西南各部与中原江南各地区的交流,大明朝廷也能名正言顺的将手伸入到各部的权力架构之中去,以一种相对温和的手段,逐渐实现西南的改土归流。 “你等之贡献,必然将写入我华夏史册,为后世所瞻仰。”朱肃笑道。“本王允诺,我大明定不会亏待水西水东二部。回朝之后,本王会为你二部斡旋……” “周王殿下,陛下与太子殿下,已经承诺过会将我水西水东百姓,与汉人一体视之了。”刘淑贞笑道。“甚至,陛下还为舍兹妹妹之子赐了汉姓,并准其入国子监读书。日后,我二部的子民若是读书有成,甚至也能入朝为官。” “这已是莫大的恩德了。更别提名录史册……” “对了,太子殿下,还为舍兹妹妹改换了个甚是优雅的名字。” “太子认为舍兹二字音译过于浅白,不适宜载入史书。故而吩咐在朝廷的记载之中,将舍兹妹妹的名字改为‘奢香’,虽是读音相近,意境却是迥异。” “殿下,你说,妹妹这新名字好是不好?” (本章完) 第929章 贵州建制 “舍兹?奢香?”朱肃愣了一愣,继而才哈哈大笑起来。 “殿下因何发笑?”舍兹夫人……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奢香夫人颇为不解的问道。 “无事,无事。”朱肃笑着摆了摆手,“好,好名字。” “此名甚为动听,夫人为黔地百姓,顾全大局,忍辱负重,使得西南之地不兴战火……此等功业,必将使奢香夫人之名传于后世。” “千百年后,也将有人称颂奢香夫人之名啊。” 奢香夫人,这个让朱肃熟悉至极的名字,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后世,因为一首歌的缘故,奢香夫人的名字可谓是家喻户晓。朱肃在旅游时,也曾经听导游说起过名为奢香夫人的彝族奇女子,对黔州大地与民族团结大业所做出的突出贡献。 只是因为名字的缘故,他始终没有将舍兹夫人,与那首家喻户晓的歌曲中的奢香夫人联系到一起。现在骤然得知,颇有一种趣味之感。 “此功奢香不敢愧领,殿下一心为我等着想,即便名垂青史,也当是殿下首功。”奢香夫人道。“洪武皇帝陛下已允准我子安的,入大明国子监读书,学习汉家文化。殿下下次返京之时,安的也需和殿下同行。” “听闻殿下身上,还有国子监祭酒一职,安的这孩子,还望殿下好生看护了。” 奢香夫人与霭翠土司之子阿期陇弟,因老朱此次亲自赐姓的缘故,已改作了汉名“安的”。因其年纪尚小,水西宣慰司中,暂由奢香夫人代掌已故土司霭翠的宣慰司事,等安的学成归来,再由奢香夫人将职务转交安的便是。 面对奢香夫人的托付,朱肃并无推脱之意,而是笑道:“这是促进我汉彝和谐的大好事,本王自然义不容辞。” “若我二族文化能够互相交融,二者之间,能求同存异,亲如一家,想必霭翠土司在天有灵,也必然欣慰。” “求同存异,亲如一家?”这个新鲜的词汇,听的奢香夫人、宋钦、以及刘淑贞夫人眼睛一亮。刘淑贞夫人赞道:“殿下这话,当真是说到我们这些土司部心坎里去了!” “若真能如此,那可再好不过了。” “必会有那么一天的。”朱肃坚定道。 西南各族,亦是华夏民族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是绝对不可能改变的。 眼见榷场的修复已经进入尾声,水东、水西两部的道路修筑工作,也开展的如火如荼,朱肃知道,自己是时候回京复命了。 此次西南之行,虽然略有波折,但总体而言,还是争取到了水东水西两部土司的信任,拔除了马烨这个妨害民族团结的不稳定分子,同时,借助此事,使得水东水西二部主动开凿道路、加深与中央朝廷的联系,也算是功德圆满。 顺应朱肃的奏疏,朝廷已派遣凉国公蓝玉,暂时接替马烨,镇守贵阳城中。应天府中,老朱也已经发来了三次诏书,要他赶紧回京复命。 朱肃也受到了朱标给他的私信,了解到了朝中官员,已经开始着手推动贵州建制的相关事宜。 这个时候的贵州,其实是没有属于自己的行政区划的。大明建立初期,国家的主要矛盾还是肃清前元残余势力,对于宋钦、霭翠等主动降服的西南土司,并没有采取直接管辖的政策。 而是授霭翠为宣慰使,宋钦为宣慰同知,各领所部居水西、水东,为贵州宣慰使,隶属四川。其思州宣慰使田仁智、思南宣慰使田茂安,暨镇远等府,隶湖广。普安、镇宁等州,隶云南。“贵州”只是一個宣慰司的名字,名义上是由四川、云南府管辖,实际上则是由各部土司自己辖制。 但西南诸洞蛮叛乱以及马烨借驻军之便,伸手行政之权,横加插手诸部事务,挑动民族矛盾。为了杜绝日后再有人以为此处天高皇帝远,在西南之地仗着大明做靠山在此作威作福,老朱下定了决心,要在贵州之地设立正儿八经的官府,成立三司,由朝廷中央直接管辖贵州政务。 朱标在信中提到,朝廷准备改思州宣慰司为思州府,思南宣慰司为思南府,并设置贵州布政司,立三司等官,治贵州宣慰司本司及思州府、思南府、镇远府、石阡府、铜仁府、黎平府,普安州、永宁州、镇宁州、安顺州,金筑安抚司及普定、新添、平越、龙里、都匀、毕节、安庄、清平、平坝、安南、赤水、永宁、兴隆、鸟撒、威清十五卫,普市乾户所,皆属贵州布政司辖制。这是史无前例的大手笔,想必老朱三次召唤自己回朝,就是想要让自己这个在贵州有些威望的周王,一起商讨这次贵州建制的盛举。 同时,将贵州纳入朝廷管辖,也有利于朝廷在此处彰显自身存在,推行教化。甚至,文武举的科举考试也将在贵州拥有名额,这些贵州之地的少数民族们,日后也能在朝堂之上为官、为将,与汉民一般建设华夏这个共同的家园。 于是,朱肃便于这一年的八月初三日,再次离开了他一手建立的贵阳城与贵阳榷场。此时,贵阳城中生活在此处的各部百姓们,都已知道朱肃这位王爷为了维护贵州安定、推动贵州发展所做出的努力与贡献,因此,有许多人自发来为这位爱民如子的、将他们与其他汉民们一视同仁的周王殿下们送行。朱肃对此十分感动,感慨道:“若我华夏各族能够万众一心,何愁我华夏不兴耶?” 而后,辞别了奢香夫人、宋钦及各部百姓,踏上了回到应天府的路。 等朱肃回到应天府时,应天已然是入冬了。入城的这一天,应天城中,飘飞着稀稀疏疏的雪花。虽说这些年来气候渐冷,南方偶尔也能见到些雪,但应天城的雪终究还是稀少的,故而这一日,朱肃便看到了不少文人墨客,趁着初雪四处踏青巡游,街上,也有着许许多多稚童,在雪中追逐玩乐的身影。 “殿下,陛下有命,请殿下往谨身殿中见驾。”有内侍毕恭毕敬的在道旁,恭迎朱肃道。 (本章完) 第930章 安南季氏 “嗯,本王这便前去。”朱肃点了点头,钦差与亲王入京,按制,本来就是要先入宫觐见皇帝,向皇帝复命之后,方能回到自己的府邸的。 只是,特意叫人来催促自己,于朱肃而言,这还是第一次。这让朱肃心中不免惴惴。 莫非是贵州建制,遇到了问题?亦或是因为马烨之死,老朱对自己仍有所不满? 朱肃不由得加快了进宫的脚步。 因为大明的财政状况日渐良好,朝野上下,也渐渐接受了“钱花出去了,才能让老百姓收益”的新型市场经济理论,故而本来还有几分节俭气息的大明皇宫,如今也是越加的巍峨堂皇。 谨身殿该是在朱肃出京这段日子里,也翻修了一次,朱肃举目望去,显得比先时更壮丽了几分。一路上朱肃遇到了些来往谨身殿的官吏,熟识的不认识的皆有,见到内侍引着朱肃入宫,这些官吏们都毕恭毕敬的向朱肃作揖,往来人数之多,让朱肃颇感到意外。 这些年,老朱实际上已是退居二线了。朝中事务,大多都交由太子朱标管理,只有十分重要的奏疏,才需要老朱亲自过目……可如今谨身殿竟有这般多的官吏往来,贵州建制之事,竟让老朱如此劳心么? 等朱肃进了谨身殿,谨身殿中,果然仍站着数量不少的官吏将佐。老朱正端坐在上首,如昔年一般埋首与诸多奏疏案牍之中。见朱肃来了,他面色一暖,招呼道:“咱的小五儿回来了?” “你等先下去罢,等论出了头绪,再拟出奏疏上报给咱就是。” “是。”一众官员躬身行礼,又齐齐朝朱肃致意之后,便鱼贯而出,离开了谨身殿。 殿中,只余下了老朱父子二人。 “坐。”老朱招呼朱肃道。“西南之事,辛苦你了。” “若无你维持局面,西南半壁,只怕已然陷进战事里了。” “分内之事,孩儿不敢称劳。”朱肃道,有些诧异老朱竟然没有提马烨之事。不过老朱不说,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而是看向御案上的那一大堆奏疏,奇道:“朝中发生了何事?竟劳动爹你这般劳碌?” “莫不是因为贵州建制之事?” “贵州建制?”老朱怔了怔,而后摆了摆手,道:“那些事,交付六部与内阁按部就班去做,也就是了。何必劳动咱?” “嗯。这事,倒与你也有几分关系。”老朱从御案上抽出一本奏疏,随后丢到了朱肃的面前。“你且看看这个。” “嗯?”朱肃展开奏疏,随后露出了惊讶的目光“大越黎氏,竟敢废立君王,屠杀宗室?” “嗯。”老朱点了点头,眼眸之中泛出异彩。“听闻,占城国国主制蓬峨已然逝世,安南已无外患……这黎氏,是开始为篡位夺权作准备了。” 黎氏……果然如老五所言,开始展露出了他的狼子野心。也就是说,大明收复安南、扩展南面疆域以抵御小冰河的契机,也将临近了。 安南,古称交趾,自汉唐以来,一直是中国的领土,五代以后,方独立成国。自立国号为大越 元末战乱,安南趁机从中国版图脱幅,一度发兵攻入思明路永平寨,超越元代定界铜柱二百余里,霸占丘温、庆远等五县。 大明立国之后,老朱曾经诏谕其归还,然安南彼时,已经处于黎氏掌控之下,黎氏不愿归还,当时的大明注意力亦主要投射在北方,不愿意在南方兴起兵戈,于是老朱只是将此事暗暗记在心中,暂时放了安南一马。 只是,自此大明对这个狼子野心的安南国,便十分没有好感。老朱更是数次拒绝了安南的朝贡请求,将其摒弃在朝贡体系之外。 在确定了要对安南下手之后,老朱更是派出了数拨锦衣卫,打探安南动向,探明了安南权臣黎氏的发家之路。 黎氏全名黎季犛,因战功而成为大越(即安南)权臣。当时,是大越陈朝皇帝陈裕宗在位。彼时的大越陈朝已经开始衰落,而他们南方的占城国,却正处于强势的鼎盛时期。占城国王制蓬峨屡次出兵与陈朝对垒,陈朝节节败退,无一胜绩,甚至他们的“皇帝”陈睿宗,都被打的没于阵中。 此后占城势力更加强盛,甚至一直打到都城升龙城下,大越无法制止。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对抗占城国的侵略,成为了当时陈朝的第一要务。 黎季犛便是在此时,掌握了大越陈朝的大权。他率领陈朝大军,第一次击败了占城国主制蓬峨的军队,这使得大越上下欣喜若狂,大越朝廷给了黎季犛如同救世主一般的待遇,黎季犛也因这份军功,拉拢了大越朝廷中绝大部分的官员与贵族。 借着这份权力,黎季犛成功将大越的国都,迁移到了自己的势力圈顺化,而后效仿三国之时的曹孟德,做起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生意。 短短几年,黎季犛已经废黜了两任陈朝君王。而今占城国王逝世,占城已不复为大越之威胁,黎季犛自然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划谋朝篡位之事。 “按照‘历史’的进程,黎季犛接下来,会遍杀陈氏子弟,然后以自己的儿子篡位夺权,对我大明诈称陈氏绝嗣,他儿子是陈氏外甥……以此从我大明处骗得受封。” “甚至,他还会叫其儿子改姓胡氏,期望借此瞒过我大明耳目。”朱肃道。 “哼,乱臣贼子,狼子野心。”老朱不屑道。虽然也不喜安南陈氏的做派,但黎氏这种既当婊子,也想立牌坊的做派,更教老朱恶心不已。 他是皇帝,最痛恨的就是此等野心篡位之贼。 “所以……我大明准备怎么做?”朱肃道。“是准备坐视黎氏,杀尽陈氏子弟,还是救助陈氏子弟,以襄助陈氏为民,出兵黎氏?” “这两者,只怕都不能很好的光复安南旧土……不知爹,您是想要作何打算。” (本章完) 第931章 左右为难 这两种方略,各有其利弊,朱肃猜测,想必老朱今日的为难之处,就是在这里。 想办法救援一名陈氏子孙,日后,以襄助陈氏之名,举旗讨伐黎氏,毫无疑问是最为省心省力的方法。大明大义在手,安南上下必定云集响应……无论是先前攻灭高丽的三韩之地,亦或者是历史上的大明征安南之役初期,所采用的都是这样的办法。 但这样做的弊端也很明显,老朱对于安南的野心,也和对高丽不同:似高丽、漠北、瀛洲等地,朝廷大可以将其作为封疆之地,派谴一勋贵皇亲建立封国,教化国内,待积年累月之后,或可成为华夏之土便足矣。 但对安南,老朱是想要将其收归朝廷中央,并不打算用来分封的。 因为朱肃的告知,老朱是一门心思的,要将安南、占城等,作为防备小冰河时期侵袭的储备粮产地的。纵使是盛产金银的瀛洲、凤鸣洲等地,对老朱而言,其重要性,也远远不如与大明接壤的南面诸国。 天下要是不产粮食了,金银再多又有何用?是能填饱肚子,还是能抵御严冬? 老朱是农民出身,对于粮食的执着,简直是刻到了骨子深处。在听说后世子孙会因为天灾频发、国库不支而丢了粮食之后,更是危机感爆发,无实不刻不想给大明囤下厚厚的家底。金银粮秣这种东西,以一代之力,是绝难囤到几百年后还有剩余的。但是土地,无疑就是最好的用来传诸子孙的家底。 安南、占城,这些在小冰河时期也能够产出大量粮食的地方,就是老朱盯上的目标。在他心里,这样的好地方,自然是该由大明所有。对安南的关注自然也远超其他地方。 救援陈氏子孙固然有利于击败安南,但战后要吞并安南,却也会妨害大明的大义之名,因而遭到抵制。老朱想要的,绝不是倭国、高丽那样的保留王室,暂时以租界、殖民地之名来管辖当地,而是彻彻底底的纳入大明国土。但历史上的永乐皇帝占领安南之地失败的教训,已经说明了扶持陈氏子孙,之后再撕破脸皮吞并安南,是行不通的。 大明虽然兵精粮足,但老朱也知道,如果强行吞下安南,安南还是会像历史上那般此起彼伏的造反,大明很可能依然要被拖入无穷无尽的战争泥沼之中。 但另一种方法,坐视黎氏杀尽王族陈氏……这也有极大的弊端。第一点,黎氏尽灭陈氏,大明要再出兵安南,就没有了大义的名分,攻下安南的难度必然比历史上的永乐大帝难上许多。 第二点,失去了正统依托的安南百官,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干脆死心塌地的辅佐黎氏?这也不确定。 说白了,与其他战争不同,大明需要两个大义的名分,其一,介入黎氏与陈氏夺权内乱的名分;其二,名正言顺吞并安南,且不被安南百姓排斥的名分。 这两点,很难同时满足。 与老朱商谈了许久,仍是没什么头绪,老朱疲惫道:“罢了,你一路风尘仆仆,还是先去歇息罢。” “你先回自个府邸去,咱这边,让锦衣卫再好生观察安南那边的动向。” “西南多亏你稳定了局面,要不然,我大明日后,还或许无法在黎氏与陈氏内讧之际,腾出手来。” “咱先赐你一个栖霞山上的园子,你先好生修养些时日吧。” “是。”朱肃躬身,心间暗喜。 “……别忘了,去孝陵见见你的母后。”老朱背着身凝视着屏风上的坤舆万国图,冷不防突然说道。 朱肃心里一沉,再度躬身应是,老朱颇为疲惫的摆了摆手,朱肃恭恭敬敬的退出了谨身殿,殿外的寒风一吹,朱肃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杀马烨的事,父皇还是在意的! 朱肃现在无比庆幸,有太子朱标出面,挡在了自己的前头。若是没有朱标,只怕这次自己回来,老朱就不是让自己去“见见”马皇后,而是要自己跪在孝陵请罪了。 也是因为有朱标出面,自己与老朱这个便宜父皇之间,才没有产生更深的芥蒂。 朱肃回到周王府中,徐氏已带着家人在府门处等候了多时,朱肃颇为惬意的在徐氏的服侍下沐浴更衣了之后,不待歇息,便直接穿着燕居常服,唤来了内侍祥登,要他前往东宫中去看看朱标下值了没有。 朱标这一次,可谓是帮了他一個大忙,朱肃很想尽早登门对朱标表示感谢。 在天色堪堪将暗之前,祥登从东宫上回来了,告知朱肃,太子朱标今夜已回到了东宫中,听闻朱肃要到他东宫一晤,太子朱标大喜,已开始命令东宫备宴,并让他转告朱肃,要朱肃带着王妃去往东宫赴宴。 朱肃自是不会推脱,当即带上徐氏,又亲自拣选了一些从贵州带回来的稀罕玩意儿充作礼物,而后便往朱标的东宫而去。 朱标的东宫,严格意义来说,朱肃还是第一次去。昔年大明初立,老朱填湖建大明皇宫,因工程浩大,十几年来,皇宫都是一边建、一边住的状态。因为皇宫建筑群尚未完整,故而太子朱标与诸王一样,也是先分了宫外的府邸暂住,不称宫,而是暂时将之称作“太子府”。 然而前些年,应天皇城终于完全竣工了,因为此时的大明比历史上同时期的大明更加富庶,这个南京皇宫其富丽堂皇之处,比之历代皇宫皆有过之而无不及。朱标也终于从暂住的“太子府”,搬到了宫里的“东宫”。东宫严格意义上的名称叫做“春和殿”,位于内阁平日办事的文华殿侧方,老朱已经将太子往内阁任职,列为大明定制,这也方便了大明历代太子平日里前往内阁办公。 朱肃入宫寻访兄长,自然不能够走皇宫的正门承天门,而是从东侧的东华门而入,过春和门寻访太子朱标。 (本章完) 第932章 朱标的目标 过了春和门,便看到了太子朱标带着一大家子人,正其乐融融的站在春和殿外,恭候朱肃这个五弟前来赴宴。这几年间,朱标一家的规模明显又庞大许多,除了朱肃极为熟稔的太子妃常氏、太孙朱雄英之外,朱标还另娶了一房侧妃于氏。常氏为朱标生下了嫡次子朱允熥,而于氏,则给朱标生下了一位女儿。 见朱肃带着周王妃徐氏前来,朱标带着家人欣喜迎上,朱肃正欲下拜行礼,朱标已踏步上前,一把将朱肃这位弟弟拥在怀里。 “好,好,往西南一趟,立下功业不说,人也壮实了些许……真好!” “五弟,听蒋瓛说,马烨那贼厮丧心病狂,竟欲对你不利……好在你吉人天相,为兄好生欢喜!” 朱肃唆使那些水西俘虏攀诬马烨,并以此万分果断杀了马烨之后,蒋瓛并没有直接当做此事了结,而是开动了锦衣卫的传统艺能,开始用各种手段,坐实马烨的罪名,务必要将此贼彻彻底底的钉死在耻辱柱上,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正当化太子、周王的行为。 锦衣卫原还想在马烨的府上“加”些料的,比如在地上埋上几具兵器铠甲,亦或者在其私室里放几片明黄色布料什么的,亦或者大刑伺候马烨的那些个被拿住的亲信。这些亲信们要是张嘴去攀诬马烨,可信度可比那些汉话都说不利索的水西彝人高得多了。 但,还不等蒋瓛将锦衣卫这几年来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酷刑好生试验一番,平素与马烨形影不离、身为马烨最为亲信的副指挥使叶安就已经吓破了苦胆。他不用蒋瓛的“剧本”,直接张口一五一十的,将马烨贪功谋划逼反水西、狗急跳墙欲害朱肃的事给捅了个底儿掉。 顺便,连马烨往年占着马皇后亲眷的名头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事,也一并全都给一五一十的招认了。 蒋瓛如获至宝,赶紧让人飞马入京将供状呈报给了朱标和老朱。当是时,老朱已经知道了朱标对蒋瓛下了一定要杀掉马烨的命令,马皇后方逝世,护短且心中内疚的老朱还很是生气的把朱标叫进了宫来,他首次对朱标这个他最为喜爱的儿子发了脾气,让朱标在宗庙里跪着悔过了一夜。 而且那时候,朝中也颇有一些将领为马烨鸣冤的,他们认为,纵使马烨罪不可恕,处置犯事将领,也是他们军方五军都督府的职权,锦衣卫仗太子之势直接斩杀地方大将,有失妥之处。 直到蒋瓛将供词和罪状送到了老朱的案前,老朱才算是与朱标父子和解了。毕竟马皇后的侄子再金贵,那也绝对比不上自己的儿子。那厮竟敢对自己的儿子动手,不止丧心病狂,还无君无父……这样的人,自己难道还要给他撑腰吗? 为马烨鸣不平的将领们也哑火了……什么玩意儿,这厮竟然敢刺王杀驾?这罪状,被太子和周王当场千刀万剐都算轻的了!关键是,自己先前还给这贼厮鸟求过情!一众五军都督府里的将领们顿时觉得吃了翔一般的难受。现在,他们巴不得帮着朱标和蒋瓛将马烨这腌臜玩意儿,给彻彻底底埋进粪坑里,以免引起老朱的忌惮。 这东西刺王杀驾,你们却还敢给他求情。怎么?万一觉得咱的儿子挡了你们捞军功的路,你们也想杀了咱的儿子? 一时之间,帮着往马烨的墓坑里铲土的人比比皆是,人人都怕铲的不够用力,引来了老朱那充满龙威的注视。 “弟弟我算什么吉人,大哥你儿女满堂,才叫做吉人天相……”朱肃哈哈笑着揶揄道。“啧啧,这春和殿修的这般气派,高屋得住,又有儿女绕膝,享尽了天伦之乐呀。看大哥面色红润,眉目含喜,真是羡煞兄弟我了。” “呵呵,这几日里颇为闲暇,面色自是好些。”朱标笑道。 “哎?”朱肃有些讶异。“这几日内阁事务这般少么?” “呵呵,父皇让为兄在东宫禁足七日……倒不是内阁事务少了。”朱标解释道。 朱肃骤然恍然,这七日禁足,想来就是老朱对朱标擅杀马烨的惩罚了。虽然马烨确实有错,但其身份,终究是马皇后的亲侄。 虽然马皇后与马家并不亲近,虽然马烨胆敢对皇子图谋不轨……但,护短的老朱仍是多少觉得自己对不起马皇后。惩罚朱标,也是他给已经逝去的发妻一点小小的交代。 无论是朱标于千里之外,为自己这個弟弟担下了斩杀马烨的责任,还是老朱因为自觉有负马皇后,而禁足朱标,都让朱肃感觉到了几分在这皇家本该十分难得的人情味。 朱标特意将此事告知于他,也是想让朱肃知道,“父皇已经惩罚过为兄了,不必担忧”。 “大哥休息几日也好,先时在谨身殿中,看到爹的御案上又是案牍成山,想来没几日爹就该受不了了,过来三顾茅庐请大哥你出山了。”朱肃心下感动,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间,只是和朱标调笑着。 进了春和殿,眼见殿内的桌案之上,琳琅满目,放了不少的菜品,朱肃讶异道:“大哥何必如此客气?” “本以为只是小聚……您襄助小弟解了棘手之难,即便要请,也当是小弟请大哥您赴宴才是。” “怎的还摆出了这样的排场?” “你我兄弟,何必外道?”朱标已是拉着朱肃,走了进来。“再者,为兄这次请伱赴宴,也是有一件事,想要问计于你。” “问计?”见二人要商讨正事,徐氏与常氏二女,已是带着朱雄英等人自往后宅去了,殿中只余下朱肃与朱标兄弟二人。二人对坐于桌案前,朱肃顺手为朱标斟了杯酒。“莫不也是安南之事?” “白日里,爹已问过我了……对于安南,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并不是安南之事。”朱标眼中,有光芒一闪,他郑重对朱肃道:“是为兄……欲要革新军制。” (本章完) 第933章 朱标的请求 “革新军制?”朱肃颇感意外。 “其实,为兄已经动手了。”朱标一边给朱肃夹了一块鱼脍,一边说道。“先时,水东刘淑贞夫人入京陈告马烨罪状,以宋国公为首的武勋等人……” 兄弟二人一面对坐宴饮,一面,朱标将先前朝中所发生的,文臣与武勋之间关于是否应该治罪马烨的辩斗,以及自己使解缙、罗贯中等挟制民意,反制武勋等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朱肃。 朱肃这才知道,自己不在京中的这段日子,京中居然还发生了这样子的文武之争。 凭心而论,他其实也知道,武勋将门是必定会为马烨求情的。武勋将门这几年来损伤颇大,先是唐胜宗、陆仲亨协同边将买卖人口,假公济私,被老朱命朱棣打掉了一批;再是刘伯温遗奏请老朱休养生息,许多武勋暂时失去了赚取军功的途径。马烨之所以敢胆大妄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知道,西南若反,对整个武勋群体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这就意味着朝廷不得不中断休养生息的政策,必须重新启用他们这些武勋展开平叛、威慑西南,马烨逼反水西,能够给武勋集体提供源源不断的军功,武勋们自然要在朝廷里帮忙保住他马烨。 朱肃安排了解缙随刘淑贞回京,就是为了让解缙调动方孝孺、罗贯中等笔杆子,在京中形成声讨马烨的声势,使得武勋们投鼠忌器。 却没有料到,朱标的捧杀更为漂亮,一个完美的釜底抽薪,不仅使得武勋们说不出口为马烨开脱,还为朱肃避免得罪了这些日后朝廷仍要大力倚仗的武勋。 “五弟久在京外,有所不知。”朱标为朱肃倒了一杯酒,语气忧心忡忡。“这几年,我大明看似繁花着锦,势如破竹,然为兄我久在内阁,却是知道,大明这几年,文武之争,亦或者,是武将势大,压制文官之势,已是难以避免。” “武将大多跋扈,虽说有父皇禁令在前,不至于明目张胆的欺压良善……但仗着军功卓著,在地方上欺压文官,贬低读书人、乃至于无所事事为祸地方的,却是屡见不鲜。地方官员往往难以遏制。” “多有官员对此怀有不满。每日里地方递上来的弹劾军中将佐的文书,已经堆满了内阁。虽如今他们犯的尚都是些小节,但长此以往,后世必为大乱。” “故而,为兄便想革新军中军制。可惜,一筹莫展。”朱标端起一盏酒,优雅的轻轻饮下,而后问朱肃道:“此事,五弟可愿助我?” “大哥都这么说了,弟弟我安有不帮之理。”朱肃道:“只是这事……我也实不知要从何帮起啊。” 他的神情有些无奈。 这事说来,也算是因他朱肃而起。若按照历史来看,大明建国之后,武勋将门的力量,本该是持续受到削弱的。 要知道,封建时代的军队,大多数,都是十分纯粹的暴力机构。莫以为起于乱世的军队,心中就必然怀着家国天下的伟大理想,那个时候的人参军,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吃一顿饱饭。往往散出一车粮食,就能拉起一支军队……元末乱世中那些许许多多的义军红巾军们,最开始起势时基本都是由此。 在经过不断的征战中,或许有些将佐在目睹了乱世、扩展了眼界之后,觉醒了忧国忧民的心思,明白了民心的重要性,从而约束部下,化身仁义之师,如老朱,如徐达……但绝大部分的将领,其实还是一副兵痞的做派。他们手下的军卒也是如此,一开始时当兵,是为了活命;后来当兵,是为了抢钱抢粮;再后来,这一身军皮,就成了一种营生,当個军户,一口铁饭碗世代相传……天下兴亡?和爷儿们可没干系! 有些人在建国之后,在国家需要稳定的时刻,仍然难以戒除乱世时那种抢钱抢粮的兵痞习性,纵然有国法军法,他们也往往会仗着“军爷”的身份,变相的为自己牟利。 这是历朝历代的帝王开国之后,都曾经遇到过的难题:跟着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在天下平定之后,仍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他们是看着你、帮着你从山脚下一步一步爬上山巅当上了皇帝的,在他们心底深处,你仍然只是沛县的混混亭长刘季、拿着破碗化缘的朱重八,他们自以为看透了皇上的本质,压根不顾及你皇帝的面子。 他们反而成为了治天下的阻碍。 而且,天下太平了,用不上那么多兵了,那些执掌兵权的将领们就成了一把把让天子也睡不安寝的刀。谁知道他们哪一天侯爷公爷当得腻了,会不会想要更进一步,带着兵马来一出黄袍加身,也搏一个皇帝来当当? 因此,“治世用文臣”,成为了王朝初期的一项基本的规律。历代帝王,无不想方设法的压制武将,以维护皇权威严,国中稳定。 老朱发起的四大案中,有两大案件,便是为了削弱以一众武勋为首的淮西派的力量。然而在这个时间线,因为朱肃的插手,武将们的力量非但没有经过削弱,反而还大大增强了。 如今的大明,与历史上的历朝历代都不相同,有鲸吞万国的野心。老朱豪情万丈,要只手补三百年后,华夏再次陆沉之天,武将正是当用之时,又有封疆之诺在先,只要有军功,每个武将皆可能有一桩造化……于是大明也成了一个开国之后,不以文人削弱武将,反而武将地位一再加强的朝代。 这一切,自然是由于朱肃这个穿越者提前透露,一手推动了大明走向世界征服者道路的原因。 这也算是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当然要竭力襄助大哥朱标。但面对那一大群手握重兵的兵痞,老朱能够拿捏他们,朱标有心思拿捏他们,朱肃却不觉得,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做到…… “为兄也不是非要让他们俯首听命,亦或者削其权势……我大明气吞万里,容得下那些曾经为我大明出身入死的军卒。”朱标道。 “只是,还需五弟你帮忙出手,为我大明军兵这一匹无双烈马,套上一个能让他们不要伤及自身的嚼头。” (本章完) 第934章 文武一体 紧接着,朱标便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朱肃在一旁静静听着,渐渐的明白了朱标的意思。 朱标认为,大明军方的问题不在于武将势大,大明将星如云,不担心哪一个武将单独势大、影响中央。大明也鼓励武勋们获取军功,为自己搏一个封疆域外。 但是,大明却不希望武将们没有底线,像马烨那样用不正当的、损害大明底蕴的方法,来为自己牟取军功。也不希望武将们像唐胜宗、陆仲亨以及一众同党那般,自以为自己有军功加身,些许恶行无伤大雅,用着朝廷给他们的特权来祸乱当地、为祸一方。 总而言之,朱标认为大明军队的最大问题在于:德不配位。 朝廷给了军方极高的地位,然而,军方大多数人的底线却太低,朝廷给予他们的地位,反而使得他们有恃无恐,阻碍地方行政。日后,安知会不会有人也像马烨一样,铤而走险,意图杀良冒功。 “父皇乃开国帝王,为兄有你们几个声威赫赫的兄弟帮衬,在武勋之中,也算说得上话……可之后的帝王、皇子,必多长于深宫,如何能压制的住武将?”朱标看了一眼后殿的方向,开口说道。 朱肃知道,他是在为朱雄英担忧。 “然而抬举文官,指不定,大明就会走上那个历史上一样文官专政、而后陷入党争的轮回。为兄这才想要改革军制。” “改革军制,非是小事。”朱肃摇摇头道。“大哥是想,将‘卫国保民’之举,作为记功之首要。但兹事体大,大明算上各地卫所军户,足有百万大军。变更军法,无异于让所有军队的行事风格全都骤然换一個个儿,不是那么容易的。” “为兄知晓。但此时,有父皇在上头坐镇,是变更我大明军法,一改我大明军方风气的最好良机。”朱标道。“且,借着马烨之事,我已将此事禀奏于朝上。军中条例,已是加上了这一块了。” 因为惩治了想要逼反良民冒功的马烨,正可以说明,大明原来记功的方式据有弊病……故而,朱标上奏要添加新军法一事,大明各大军方大佬都不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予以反对。 “但效果……”朱标仰脖喝下一杯酒水,而后面露苦笑。“却实在是寥寥……” 紧接着,朱标就告知了朱肃前几日里,保定府遭灾却险些激起民变的事。 原来,保定府前几日里闹了白灾,天降冰雹,又有大雪盈尺,压塌百姓屋舍,封绝官道。保定府知府行文应天,祈望朝廷予以支援。 这正是践行新式军法的大好机会,朱标当即便通过内阁下令,命保定左近卫所将军领兵驰援,为百姓铲除积雪,搭设房屋,以彰大明仁义之师典范。 原以为救援百姓记功,这些卫所官兵们,必然趋之若鹜。却不料,这些兵痞们入城之后,竟然趁着百姓遭灾之际,打着为百姓救灾的名头,擅入民宅,强夺民财,美名其曰收取工费,更有人侮辱城中女子,其家人告举官府,知府衙门派出的差役还被护短的卫所指挥直接打了出来。 本来只是一次小小的白灾,因为官兵们入城“救灾”的缘故,竟然闹的民怨沸腾,险些酿成大祸。朱标闻知之后,气怒攻心,在老朱的首肯下,当即下令捕拿了卫所将佐共一十八人,并犯事军卒若干人,这才平息了保定府的民怨。而朱标更为忧伤的,其实是新军法改革的失败。 多了一条拿军功的路子,那些黑了心的军中将官们,只会想着两头通吃,一边借着名头搜刮百姓,另一边喜滋滋的继续蒙骗朝廷,赚取军功……哪里有一分一毫仁义之师的样子? “为兄,究竟该如何做?还请五弟教我!”朱标郑重道。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老朱身为开国之君,要做的,就是像昔日的成吉思汗一样,趁着大明如今锋刃仍锐的时候,以他的无上威严,坐镇着大明开疆拓土,给后世打下一块大大的天下……而他朱标,身为未来大明的第二代君主,要做的就是探索出一条适用于如今大明的新式的守成之法。 避免大明也如昔年的蒙古帝国一样,在成吉思汗死后,因为不得治国之法,飞快的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在这个层面上来说,朱标的任务,甚至比老朱更重。 在旧有的平衡帝王之道,已经不适用于现有之大明的如今,朱标正在苦苦的探索后世之君,应当如何守住祖宗基业的全新的治国之道。改革旧有军法,便是朱标想要做的第一步。他迫切的希望,朱肃能够给予他可行的建议。 朱肃思考了一会,自觉明白了朱标的诉求,便缓缓的开口道:“大哥是希望,我大明的军人,能够如文人那般有着‘仁义’的底线束缚,能够出现更多的,能够真正心怀天下的将官,是这样么?” “不错,正是如此。”朱标眼睛一亮,“五弟可有方略?” “既如此,何不以读书人领兵?”朱肃道。 朱标一愣,继而肃容道:“五弟这说的是什么话,读书人领兵,这如何能够使得?” “读书人虽然多少得有仁义之念,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害民之举……然兵者,国之重器也。安能轻付于文人?”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文人秉军,岂非重蹈前宋覆辙?不可。” “而且,收缴武勋兵权,使文臣一家独大,此祸国之举!五弟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大哥稍安勿躁,文人,与读书人,不可视同一般。”朱肃笑道。 “文人,武人,为何要以读书来界定?如今新学文人,多有佩剑习弓者,为的,就是使其纵然任一文官,亦不要忘了自身血气,有拔剑之勇。而武人也是一样。” “大哥既然想要他们知晓生民大义,为什么没有想过,直接让他们读书认字呢?” (本章完) 第935章 文艺之重 “读……读书?”朱标有些愕然。 他敏锐的捕捉到,朱肃所说的“武人”,并非单是指将官、佐贰,指的,是包括军卒在内的所有武夫。 “这,为何要如此?”朱标倾着身子问朱肃。 在这个整体识字率不超过两成的时代,读书识字,毫无疑问,是被视作了上级阶层的某一种特权。只有家中有钱财,才请得起塾师教谕,买得起笔墨纸砚。而习得了读书识字之人,也会在底层社会受到普遍的尊重,替人写个字、算个账,都能谋得一份不错的生路。 而当兵的……说来不好听,但确实大多都是些生计无着、刀口舔血的粗人。做的,也是拔刀子杀人的买卖。要他们读书?他们能读的进去吗? 读进去了,又能如何?有了更好的生路,当个逃兵回乡卖字画吗? “大哥您啊,是陷入了一個误区……要想缔造仁义之师,要改造的,不该是军法,而该是军魂。”朱肃道。“军法者,规也。以规束之,要是有了空子,军卒们自然会钻。” “规矩多了,还会伤及军心,使军卒们不愿意干。” “而仁义之师的‘仁义’二字,却是德。有规无德,如何能真正算得上仁义之师?只要远离京师,天高皇帝远,或是规矩不严,将主不以为然,军卒们自然放任自流,将‘仁义’二字抛之脑后了。” “今人总分文武,认为文武不能合流,似乎文武之间,务需泾渭分明,文官不能杀敌,武人不可读书……然百年之前,世人何分文武?文武之别,当在其职,而不该在其识也。” “当在其职,而不该在其识……”朱标低头思忖,握在手中的酒杯已送到了唇边,却是久久未动。他忽然抬起头来,道:“五弟要新学子弟重拾君子六艺,使读书人皆懂骑射御三艺,也是做如此想么?” “当然。”朱肃笑道。“秦汉之时,儒生亦能拔剑杀敌,多有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者。先人如此遗风,我辈安敢落后?” “同理,文人可学武,武人为何不可学文?学文可通理,若是军中人人皆识仁义之理,那么这支军队,可不就是兄长所说的仁义之师?” 朱标再次露出沉思之色,虽然朱肃说的很有道理,但作为已经执政多年的他,还是感觉朱肃所言有些流于表面。他问道:“如此虽然甚好,却实难以实现。” “我大明军卒数量,何止巨万?怎么可能教所有人读书……去何处找来这么多的教书先生?” “况且,若真如此,朝中又要增设多少职位?增添多少开支?若能有所成果,那也就罢了。可若毫无建树……” “何必增设?”朱肃笑了笑。“如今军中,不就有十分适合教军士们读书的职位么?” “嗯?”朱标一愣。“是何职位?” “监军。”朱肃道。 监军,这个对军队而言臭名昭著的职位,在历史上,着实留下了许多的骂名。 历史上,有太监监军,有文官监军,一般而言,皇帝信任文官,文官便是监军,皇帝信任太监,太监便是监军。 因其职务,便是替皇帝,牢牢掌握住这支军队的所有权。故而,手握监察之权的监军,在某些层面上,往往也使得一军之主将忌惮不已。 因监军手握大权,在关键时刻,往往能够节制主将,甚至变更整支军队的决策。故而,在历史上,就出现了许多监军以外行指导内行的战例,因为监军害得大军全军覆没的,不在少数。 老朱对此深恶痛绝至极,因此,大明虽设置了监军之职,却也有各种不成文的条条框框,严格约束监军在军中的行止。因而,明初时候的监军,往往都是些泥雕木塑的闭口菩萨,在军中时,只充作是皇帝的耳目,是闲的不能再闲的闲职。 朱肃的主意,就是给这些徒领薪俸、没什么其他用处的监军们加上一层职能…… “你是说,让监军给将士们说书、讲故事、组织大家伙儿唱戏?”朱标瞠目结舌。 军中?说书?唱大戏?这是戏班子还是官军? “不止说书,还有帮助将士们办夜校、写家书,向将士们解读朝廷的政策、讲解军法的深意等等。”朱标道。“大多数将士们大字不识,这也就限制了他们的见识,只知晓眼前的蝇头小利,不明白朝廷的大义所在……那就得要有一个人教他们才行!” “寻常的教法,必会引致士卒不满。但说书、唱戏这些,不也是让人们懂得事理的好手段?” “咱们想让将士们读书,不是要让他们拜夫子、考秀才,文质彬彬,而是想要让他们明事理、识大义,而这些,说书唱戏,通过各种他们喜闻乐见的戏文、戏曲,正是最好的引导他们心性思想的良方。” “至于夜校,则可以进一步培养将佐,或可使得我大明,能够出现更多允文允武的良将。将为一军之胆,若是将领得通事理,还担忧军卒不知仁义么?” 朱肃的法子,是将监军的职能,与后世军队中的“政治委员”与“文艺委员”相结合。左右监军这个职能放在军中,不是拖主将的后腿,就是闲置着白白耗费朝廷的薪俸……若是贸然增设新职,大明上下还不知要起多大的动静,而让监军来做这等事,正可以将改制的动荡降低到最小。 这个法子,是已经被后世给证明过的,朱肃对此十分具有信心。 朱标却是疑窦重重,有些动心,又有些不敢置信:“这……当真能成吗?” “军中设置曲艺,真不会使得士卒们玩物丧志?” “如今应天府内,人人向往开疆,世间游侠,亦多有为我大明出力者,这还不足以使大哥释疑么?”朱肃道。 “一本三国,使得人人尚武;一本射雕,使得豪侠争相为国,足可说明文艺之重,可引导社会风气。” “兄长以内阁将报社、戏园等纳入朝廷管辖,就是为了掌控大明上下风气……今日军中风气不靖,因何没想过用同样的法子改善军中风气?” “监军负责军中文艺,掌管军中舆论,百利而无一害。大哥何不先试试看呢?” (本章完) 第936章 太孙监军 朱标被说动了,报社舆论的力量,他已经尝过了甜头。若是能够利用监军来掌握军中舆论,从而使得军中军卒有所觉悟,铸就军魂,正是他解决大明日后后顾之忧的一剂良方。 但想了想,朱标又为难起来:“可是,说书唱戏,此乃下九流之业。我大明军中监军,多是读书人,安有愿意操此业者?此又何解?” 朱肃一挥手,霸气道:“这有何难?能者上,庸者下。不能做事的,罢黜就是。方才便与兄长说过,军中不该区分文武,监军这个职位,亦不该以文官视之。” “依我看,朝廷应该在五军都督府新设一个全新的衙门,以专门管理监军才是。” “呵呵,在军中增设衙门,牵连甚广,没那个成果威望,还真难以成行。”朱标笑道。“不过,你说的对。” “能者上,庸者下。事关家国大事,不是畏首畏尾的时候。” 朱标似乎已思量好了利弊,面色变得无比坚定起来。“若于国有益,便是从虎口之中掏食又如何。”他的脸上带着几分与老朱相类的霸气,道:“便依五弟,由我来上奏父皇,先使一军增设此新型之监军,若有效果,则以此例,推广至上下卫所。” “此既是五弟所谋,五弟可有合适的人选?”朱标道。 “有。”朱肃想了想,开口道:“以我看来,方孝孺、解缙,可当此任。” “方孝孺久掌报社,深谙舆论之道。解缙则才学广博,于戏曲、话本亦有涉猎。” “且二人也是文人,用他们替换监军,不易引起朝臣重视。且他们又无原职,日后若增设监军衙门,也不用担心他们与文官有所联系。” 朱肃道。他之所以如此推荐,主要还是因为解缙、方孝孺这两人才学虽高,但若让他们走文官路子参政,两人一人不知变通、一人恃才傲物,实在不是处理政务的料。 两人又都是官迷,一心想要上进。他们也是自己的学生,对自己忠心耿耿,若一直压着他们不让他们上进,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但若是让他们当官,却又难免会好心办了坏事,或者干脆就捅下了些大篓子。 朱肃原本,是想进言老朱,打发他们去修“洪武大典”。但老朱在大明的统治根深蒂固,实在没必要也没那个心思,去修一本震古烁今的奇书大典来巩固皇权,收买天下士人之心。 倒不如,让他们专心去做这些与文娱政教相关联的工作。反正经过自己的言传身教,似方孝孺与解缙这等亲近的门徒,对话本戏曲的舆论力量皆有目共睹,不会对这些文娱政教工作有所歧视。而若能在新衙门里谋得一职,也能聊慰他们的怀才不遇之心。 朱标和方孝孺、解缙也都打过了交道,对于这两個才子的能耐,他是极为信任的。但他仔细想了一想,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妥,若要在五军都督府内新设一主管监军的衙门,这衙门若是没有有分量有经验的人坐镇,只怕都督府内的诸多大将、国公们定然心有排斥。” “唔……教方、解二人去任监军可以,但还是,该找一位位分够重,也合适的人选,去做这个监军的主官。” “日后,五军都督府增设监军,便可以以此人为首,站稳脚跟……” 朱肃想了一想,朱标说的也对。若是让方、解两人入五军都督府增设衙门,只怕衙门还未开成,这两个书生就要被一群粗人莽汉们直接排挤至死了。让他们做事可以,但他们的上头,最好还是该有个人为他们坐镇……于是朱肃道:“还是大哥想的周到。” “不知这坐镇的人选,大哥瞩意何人?又要位分足够,又要能做好这个监军……这样的人,可不太好寻啊。” “为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选……”朱标忽然露出一抹笑来,仰脖,喝下了那杯握在了手中许久的美酒。 …… “让咱的好大孙去做监军?”谨身殿内,老朱瞪大眼睛,看着阶下的朱标、朱肃兄弟二人,语气中满是愕然。 “不成,定然不成。”老朱道。“你们两进献的监军改革之法,咱觉得可以试试。” “但让咱的大孙去当监军……这事着实太过冒险了些。” “咱的大孙才几岁啊,战场上刀枪无眼……大孙是你的儿子,也是咱大明日后的国本。标儿,你怎生舍得?”老朱对朱标道。 “父皇,要想通过监军改革军制,择一位份足够、又对大明忠心耿耿之人坐镇此事,势在必行。”朱标却是并未因老朱的话有所犹豫,相反,脸上还满是坚决,踏前一步劝解老朱道。“此事由儿子去也可,但儿子还掌着内阁诸事。” “雄英年已十六,也是时候为我大明出力了。” “我大明皇嗣,安能长于深宫?大明如今以军立国,日后开疆拓土,需要的是在军中有威望的雄主。” “儿子无能,无有领军之才,只能做我大明看守门户之人,但孩儿左右还有几个兄弟帮衬,似二弟三弟四弟五弟,皆为我大明良将之才。” “但到了雄英一辈,若无军中经历,如何威服诸将?” “父皇十余岁时,已吃遍世间苦楚,雄英为何便吃不得……莫非父皇希望我大明开疆之举,至三代而绝吗?” “大明如今,又无多大战事。做个监军,已经是最为稳妥的,能使雄英收尽军心了。” 老朱默然。他如今,已经知道了世界之大,还知道了大明日后可能面临的威胁。自然也是希望,大明能趁着初期吏治清明、军队雄壮的时候,多多打下疆土。朱雄英有祖父雄风,但若是继续徒享富贵,安知日后会不会成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仲永。 身为皇帝,他自然希望,大明君主能够代代英武,朱雄英能够如他一般,成为一代雄主,保大明三世昌盛……但身为祖父,他又不愿意让自己最疼爱的孙儿以身涉险。 (本章完) 第937章 雄英北往 老朱眉头深锁,心中仍是不舍,看了一眼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朱肃,道:“若此事当真兹事体大,可由老五……” “五弟这些年为国奔波,几无休憩之时,父皇也该为五弟着想才是。” “况且……五弟娶亲已有数年,弟妹仍无所出。开枝散叶,才是我朱家大事啊。”朱肃还没来得及说话,朱标便代朱肃推脱道。 只是这理由,说的朱肃不免老脸一红。 这个理由老朱无法反驳,毕竟,老朱家的开枝散叶,在这位老人的信重那也是极为重要的,这么看来,还真不能再让朱肃去做监军了。、 他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好罢,咱便依你所请。” “回头,让五军都督府和内阁都议一议,看看让大孙去哪一处做这个监军。” “这几日,让大孙多入宫来,陪陪咱这个老头子。”老朱的背影有些萧索。“你这个当爹的狠心,可莫让大孙连咱这個祖父也恨上喽。” “父皇,您这……”朱标面露苦笑,自家爹龙行虎步,头发大半都还是黑的,哪里就那般老态龙钟了。 这么说,是对自己表达不满呢。 自母后死后,父皇对亲情确实是更加珍视,对母后最为疼爱的雄英也是倍加宠溺,丝毫不像往昔教育自己这些儿子辈时候的模样。 有时候,朱标还真是担心自己的儿子要被宠成了纨绔。 纵然是杀伐果决的洪武大帝,在面对自己的亲人的时候,与寻常的溺爱孙子的老人,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 这是朱标一力推动的第一项改革,朱标自然在其中投入了十二万分的精力。 他与老朱不同,老朱是开拓雄主,想要做的,是开拓出大明的万世基业,因而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安南这种外事身上,每日里锦衣卫送进宫中的安南情报络绎不绝;而朱标则更加偏向于守成之君,想要将大明的内部制度打造得金瓯永固,对于军制改革的事自然就更加上心一些。 一连几日,他都将朱肃邀到了春和殿中,与他探讨后世军队政委与文宣两个部门的细致情况,并根据大明的现有土壤,做出本土化的改动后,再教导给他的儿子朱雄英。 这一日,朱标告知朱肃,朱雄英前往监军的地方已经商讨完毕了,是大宁的大宁都司,朱雄英将在大宁都司的军队中尝试监军改革,尝试能否在击败蒙古叛军的战斗中取得成效。 “大宁都司……”朱肃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确实是最适宜雄英前往历练的地方。”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动荡,朱标和老朱,都没有言明是想要让朱雄英尝试新的监军制度,而是托言皇太孙已然长成,为不使大明后世之君长于妇人之手,故需择一军中,使皇太孙暂任监军,以为历练。 此时的大明,武德还是很充沛的。皇帝和太子想要让太孙出京历练,除了多少有些关心则乱的老朱,也没人当真觉得大明的兵将护不住堂堂的皇太孙,想着要找一处太平之地,让皇太孙混一混资历回来得了。 在给太孙找地儿历练这件事,自不必说兵部官员如何尽力,五军都督府里,好些武将先前在朝上出言要保马烨,现在马烨栽了,他们这群人正觉得脖子发凉,而今陛下给他们派下了差事,他们安有不鞠躬尽瘁的道理。 倒也有不少武勋想要争取这个与皇太孙拉近关系的机会,向老朱进言要让皇太孙入自己军中,不过老朱都一一否决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让皇太孙入大宁军中历练,理由是大宁都司,是如今大明少见的还正处于作战状态的一部大军,他们的敌人,正是草原上死灰复燃的蒙古叛军本雅失里部。 本雅失里乃黄金家族出身,原因北元灭亡,避祸于撒马尔罕。因为帖木儿帝国为朱棣、朱肃所灭,庞大帝国一分为三,且都成了大明的忠实属国,在撒马尔罕避祸的本雅失里在当地已无立锥之地,但继续西逃,却已经出了昔日蒙古帝国的地界,那些西方诸国在他看来,野蛮蒙昧不说,因为往昔成吉思汗的余威,现在仍对蒙古人有着极大的敌意。 于是本雅失里只好冒险逃回了草原,在他想来,大明的势力虽然已经开始渗透草原诸部,但草原无比广阔,总有地方能躲过明军的追捕,且黄金家族的招牌,在蒙古诸部里还是很有号召力的。 一切也如他所料,蒙古虽亡,但也有不少蒙古人如马贼流寇一般,四散在草原各处反抗着大明和徐家的统治,其中鞑靼部的阿鲁台就是其中之一。本雅失里回到东部草原之后,与阿鲁台一拍即合,正式举旗,开始反抗大明。 在原本的历史上,东西蒙古决裂之后,东边的鞑靼,就是由本雅失里与阿鲁台二人一手缔造。他们君臣二人倾力合作,给大明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不得不说,历史的惯性,有时候真的十分惊人。他们虽然实力不怎么样,但耐不住本雅失里的黄金家族旗号尚算有几分分量,大明派出皇太孙监军应对,倒也算说得过去。 不然,让朱雄英去各地卫所监军,与山贼水寇之类的做对手……这也太丢份儿了。 让朱雄英前往大宁,还有一个原因。如今的大宁都司主官,是常茂、常升两兄弟。兄弟二人乃是已故开平王常遇春的儿子,而朱雄英的母亲常氏,则是常遇春之女。 也就是说,常升、常茂二人,乃是朱雄英的至亲舅舅。让朱雄英到他们的军中,常家兄弟定然会尽全力,保障朱雄英此行安泰无虞。 “大宁军中,有许多五弟你昔日故旧。大宁的朵颜等三卫,与五弟你亦有一番渊源。”朱标道。“为兄于军务不甚了解,雄英此去大宁,还需五弟你多加襄助了。” “雄英平日里,亦十分亲近我这个叔叔。他要前往北疆,我自是倾力相帮的。”朱肃笑着应承了下来。 (本章完) 第938章 鞑靼 于是整个冬日,朱肃都往来于春和殿与自家府上,一面和朱标、老朱参赞监军改革以及安南情报诸事,一面,将自己肚子里有关政委文宣的那一点知识,全都事无巨细的教导给了朱雄英。 另外,他也开始为朱雄英物色帮手,襄助他妥善完成这一次的“监军”事宜。方孝孺、解缙二人是必不可少的。此去大宁,在军中推广附和大明主旋律的话本、戏曲,是朱雄英尝试改革监军军制的最主要破局点之一。方孝孺和解缙两人都是才子,先前又曾主导过“捧杀”武勋的舆论作战,这两个笔杆子到了大宁,就是为朱雄英编写话本、戏曲的左膀右臂。 朱肃原本最瞩意的人选,该是撰写出三国的罗贯中罗老爷子。奈何老爷子而今已过七十,再一路奔波去了塞外,指不定就要埋骨异乡……因此也只好让方孝孺与解缙二人随行。 好在方孝孺与解缙二人倒是甘之如饴,并未觉得让他们去北面当个写话本的先生,是什么辱没之举。一则,这几年新学昌盛,“经世致用”的思想已经慢慢影响了新一代的读书人,写话本开启民智、在报纸中发表文章,已经不再被文人们视为娱乐他人的下九流。 二则,朱雄英乃大明太孙,其承天之运,受朱元璋、朱标父子重视,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大明第三代君王。能伴随他走这一遭,安知日后会不会有什么更大的造化? 另一方面,为了使得朱雄英此行顺遂,朱肃给了这位大侄子三个伤上了锁的锦盒。 “雄英,你要记住。”朱肃将三把钥匙交到了朱雄英的手上,对他郑重其事的说道。“为叔已将大体该如何造势的方法,告知于你。你此行北上,只需按部就班,监军之事当可无虞。” “但,鞑靼部虽然不甚强大,却终究也是打仗,或有意外发生。” “若是无有意外,则自无碍。可若是有了意外,军中军心浮动,亦或者你遭遇了危险。” “你便根据时局,依为叔今日之嘱,打开相应锦盒……”说着,朱肃将每個锦盒所对应的情况一一告知。 朱雄英细细听着,确信自己听得没有差池,这才郑重的点了点头。对朱肃道:“叔父放心,侄儿一定漂漂亮亮的做成此事,不使父亲、叔父蒙羞!” 朱肃从他还在娘亲腹中之时,就对他极为爱护,除了皇爷爷与皇奶奶,是最为担心他的身体是否康健之人。而且这位叔父与其他人都不相同,总能天马行空,带着他做各种不一样的趣事,又能教给他许多道理……从个人感情上来说,朱雄英对朱肃的亲近甚至要胜过亲生父亲朱标,看向朱肃的眼中也满是濡慕。 “身为大明太孙,该是不为我大明蒙羞才是。”朱肃拍了拍朱雄英的肩膀,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对他道:“对了,你记住,你此去军中,担任的是监军之职。” “万不可插手军务,也不可影响军中决断……更不可以以为有趣,想着去和本雅失里部沙场对垒……听清了么?” 此话一出,本来还一副乖巧听话模样的太孙殿下,神情竟是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他有些不情愿的狡辩道:“五叔,侄儿都十七岁了。” “二叔四叔五叔你们,在侄儿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在苏州和诚王余孽打了一仗了……甚至还出海剿倭,北上收辽。” “怎么到了侄儿这,连和区区的蒙元残部过过手儿,您都不让了?” 朱雄英平日里在亲爹面前乖巧端方的紧,朱肃却知道,其实这大侄子私底下就是只皮猴儿。朱标性格文质彬彬,朱雄英的本性却有些像朱棣小时那般是个混世魔王。而今随口一说,这猴崽子竟然还当真是打着要北上和鞑靼打仗的主意,朱肃不由得白眼一番,而后更加郑重道: “正是因为我和伱的二叔四叔他们都上过战场,所以才知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绝不是匹夫斗狠逞能的地方。” “那些鞑虏,可不会因为你是太孙而手下留情。反而,正因为你是太孙,他们深知,若是擒住了你,会为他们谋得多大的好处。” “即便你当真有名将之姿,干涉军务,运筹帷幄,能小胜鞑靼几场……但只要有一个马失前蹄,你要有一个万一,于我大明而言,就是极大的祸事。” “为护你安泰,常家兄弟必竭尽全力。若是因你胡作非为出了事,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必定会为你去趟……届时,还不知要有多少好男儿为你埋骨沙场,朝廷要为你付出多少代价。” “军国大事,不是儿戏,也不是给你去试错的……万万不能干涉军务,纵然你是太孙,遇到行军打仗之事,也要以主帅军令为先,这是监军之责,断然不能违背,知道了吗?” “……是,叔父,侄儿知道了。”朱雄英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听进去了朱肃所言。他虽然也向往领兵作战,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是儿戏,若是因为自己,使得大明的大好局面有所反复,这也是他所绝对无法接受的。 除了朱肃,老朱、朱标,都分别将朱雄英唤去,好生嘱咐了一番。而后,于年后冰雪消融之时,朱雄英带着方孝孺、解缙及一众新学子弟,还有老朱给他安排的护卫人马,离开了帝京应天,开始坐大船沿海路北上。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海上行船,以及又半月的一路跋涉,于三月的最后一日,皇太孙朱雄英,抵达了大宁都司的大宁城。 大宁都司,地处喜峰口外,属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一大镇。下辖二十二卫三千户所。山阳万户,亦即如今的朵颜三卫,亦在大宁都司的管辖范围。在历史上这里是宁王朱权的封藩所在,朱权有甲兵八万,革车六千,此时的大宁兵力亦相差不远。但如今老朱已经绝了在本土国境内封藩之念,因此大宁都司,此时是由朝廷中央直辖。 派驻此地镇守的大将,便是郑国公常茂,以及其弟常升二人。 (本章完) 第939章 大宁都司 太孙驾临,大宁都司上下自然是万般重视。离大宁城还有三十里,常升便亲率三千骑军前往迎接。等临近大宁城十里,郑国公常茂又亲自出迎。 看这气势,诸卫官长分立两边,各依品秩高下站定,步卒和骑兵方阵都打起了精神,刀枪闪亮,抖擞精神,一眼望去,只见大旗猎猎发抖,士兵们的队列庄严肃穆,不动如山。当真是天下强军! 朱雄英虽一路舟车劳顿,却也牢记父祖及五叔教诲,绝不摆高高在上的太孙架子,任由那具高大富丽的四马大车空置,虽额上已然见汗,却也仍旧坚持骑马,在常升的陪同下迎着众将士的目光徐徐而来。常茂早已等的心焦,见他来了,不由一喜,远远的便策马出迎,在朱雄英面前滚鞍下马,半跪着抱拳道:“臣郑国公常茂,拜见太孙殿下。” “大舅舅请起,快请起。”见到常茂这位极为熟稔的至亲之人,朱雄英也是面露喜悦,一蹬马镫,跳下马来将常茂扶起。道:“舅舅不必行此大礼,你我至亲,况且雄英此来,是为了任监军一职,论官职尚在舅舅之下,安有上官向下官行礼的道理?” 看朱雄英俏皮的眨了眨眼,常茂忍不住被逗得哈哈一笑。而后又上下打量着朱雄英,感叹道:“岁月不饶人,一眨眼间,太孙竟然已如此英武了。” “昔年舅舅随五殿下剿灭诚王余孽、征战纳哈出的时候,五殿下英姿勃发,与太孙也是一般年纪。今日见了太孙,恍惚之间,还以为是当年五殿下当面!” 朱雄英最是崇拜朱肃,听舅舅将自己与自己的五叔朱肃对比,心中也不由得欣喜。他环顾一番为了迎接他而在风中挺立如山的将士们,道:“今日风刀甚烈,还是先别在城外驻留了。” “让将士们赶紧回营中去罢。舅舅,实不相瞒,外甥这紧赶慢赶走了一路,累的是精疲力尽……就指望着能得两位舅舅一次招待,先好生洗个热水澡呢!”朱雄英眨了眨眼睛。 常升常茂二人对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常茂笑道:“方才说你像五殿下,不想这品性,也是像的极了。” “五殿下即便出征,洗浴清洁,那也是一日不落……你竟是一般的爱洁!” “走,走,且进城去。待你洗了澡后,舅舅们再好好的招待你尝一尝这大宁的酒肉美食!” 甥舅三人亲亲热热,在一众大宁官军的簇拥之下,入了大宁城。朱雄英在常茂常升的招待下,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又跟着两位舅舅见过了大宁都司的诸位将领。而后众将与朱雄英便在这大宁城里办起了酒宴,一众武将们在席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朱雄英年岁尚轻,且身份尊贵,在他面前,众将自然也不会毫无节制的狂饮滥饮。一众将领礼节性的一个个朝朱雄英敬过了酒、让朱雄英见個脸熟之后,他们就很识趣的自己开始与将领们喝自己的,留下空间,给朱雄英与常茂常升两位舅舅私下叙话。 “太子殿下突然来信,说要将太孙送至咱们军中担任监军,收到信时,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常升笑着道。“在我心里,太孙还只是那么大的一点,还没我小腿高呢!哪里就能上战场……” “而今一看,呵呵,竟是比舅舅我都高了。好,真是太好了。若是父亲而今尚在,能看到外孙如此英武,定然高兴万分。” “哈哈哈哈,我倒是并不意外。不论怎么说,太孙的身子里,那也是流着咱们常家人一半的血脉的。” “咱们常家人,哪有不上战阵的道理?要我说,太子迟早,会让太孙上战阵历练的。” “嗯,太孙虽然俊逸,但还是嫌白了些……无妨无妨,再晒黑些,在军中滚上一遭,定然是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我常家的种嘛……”常茂上下打量着朱雄英,越看越是满意。 “雄英年少无知,战阵之事,日后还是要两位舅舅不吝赐教的。”朱雄英将自己的定位摆的十分之低,面对常茂和常升二人之时,亲近又濡慕,把常家兄弟哄得哈哈直笑。 朱雄英突然想到了什么,询问常家兄弟道:“两位舅舅,方才我观我大宁将士,兵强马壮,不愧为天下强军。” “可为何,听闻本雅失里冒称大汗,举旗反明,也有年余了。” “那些鞑靼反贼,这般久了,还是无法剿灭呢?莫非那些鞑靼蒙古人分外的有能耐?” 朱雄英神情纯稚,一派天真之色。自小到大,他所听闻的,也是他的四叔率军出征,灭了横扫帖木儿帝国多少多少大军,五叔率船队出海,征服了倭国多少多少大名…… 只觉得明军合该天下无敌,只要大明有心,明军所到之处,必然所向披靡。偶有力有不逮之处,定然是因为这一处的官兵不是大明主力,只要大明主力一来,定然毫不费力,就能将所有敌人全都化为齑粉。 但方才亲见这大宁官兵,亲眼看到他们军容严整、兵甲森然,很显然并不是自己想象之中的弱旅。而且这些大宁军将,也是个个彪悍,龙行虎步,身为主将的两位舅舅,那就更不必说,都是曾经立下过战功的国朝大将,应该没有和一伙草原匪徒、故元余孽纠缠如此久的理由才是。 可本雅失里举旗称汗的消息,传入京中,已经有年余了。大宁这些精兵强将们为何还没有将他们直接覆灭,朱雄英确实不解。 常茂一怔,和常升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无奈。他开口道:“太孙殿下有所不知,本雅失里那鸟贼,确实不是什么厉害货色。咱们大宁,随随便便就能将他们给捶个天花乱坠。” “但咱们虽有这实力,却架不住那鸟贼他……” 话未说尽,厅外,一员兵卒忽然面色焦急的跑了过来,正和门外的侍卫焦急的说些什么。 常茂见了,意识到或许有什么事,便朝外边招手道:“外间是何人前来报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国公爷!”侍卫见他开口,便也不再阻拦,那兵卒火急火燎的冲将进来,气喘吁吁的跪在了厅上。 “全宁卫何将军来讯,全宁榷场以北三十里,察知鞑靼部两万人踪迹!” (本章完) 第940章 鱼饵战术 “什么?”大厅之中,骤然气氛一滞,众将齐齐一愕,继而脸上全都绽出喜色。 常茂更是长身而起,连桌上的酒杯被碰下了桌也恍若未闻,只急匆匆的问道:“果真?消息可准确吗?” “当真是两万鸟鞑子?不是疑兵?” “当真,千真万确。”那兵卒点头道。“撒出去的夜不收兄弟也担心是疑兵,一个个冒着险摸进了去看。那些毡帐中人影闪动,不似做伪,定然是鞑子主力。” “哈哈哈哈哈。”常茂侧耳听完,忽而仰天长笑,随后快步走向厅外,一面走,一面大声道:“来人,取本国公大刀来,速速为本国公着甲!” “众将听令,着你等各回营中。整顿兵马。” “一炷香后,随本国公出城击敌!” “是!”一众明将,亦是精神振奋,纵使方才脸上有些酒意的,现在也全都变得精神抖擞。不过数息,席上大多数人便各自散了去,留下常升与一脸惊诧的朱雄英二人仍在此处。 “……二……二舅舅,这是?”朱雄英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军中阵仗,有些讶异于这些大宁军将的雷厉风行。 “呵呵,太孙在此端坐喝酒便是。这是本雅失里那些贼人,要中了我们大宁之计了。”常升道。“无妨,大宁城中,还有我来镇守。” “太孙殿下与我一起静待兄长他们的佳音便是。” 朱雄英怔了一怔,但待反应过来之后,却是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坚定道:“二舅舅,我能不能,随着大舅舅一同出征。” “也好见见两军交战,是怎样的景象?” 常升一愣,下意识就劝阻道:“太孙殿下不可,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战场上刀枪无眼……” “我乃朱家子孙,又身怀外祖常无敌之血脉,安有惧怕战阵之理?”朱雄英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的说道。 “况且,二舅舅您也说了,是鞑子中了我大明之计,又有大舅舅和数万忠心耿耿的将士在我左右,天底下还有比这样更为安全的地方吗?” “皇爷爷与父亲要我来到此地,自不是要外甥我在此处游山玩水……况且,我乃监军,若是连战阵也没见过,外甥如何敢说来了这边军之中走这一遭?” 常升被说动了,沉吟片刻,起身道:“好罢,我寻兄长去说。” “太孙殿下你先穿好甲胄,记得多穿几层。我将我常府亲军拨划于你,切记战阵之上,决不能独自行动。” “既然上阵,自是要听从主将调遣,断没有自行其是之说。”朱雄英亦是郑重道。 常升于是快步出了大厅去寻常茂,将此事与常茂一说,常茂倒是并无反对之意。在他想来,朱家人又不是什么纸糊泥塑的货色,要想成器自然也该上战场。况且朱雄英身上还流着他们常家一半的血。 于是,朱雄英便穿上了三层锁甲,跨上战马,跟在常茂的身边随同出征。大宁军走的很急,数万骑不顾夜色鱼贯出城,人马衔枚,也不打火把,只就着草原夜色里皎洁的月光,如同一团沉闷可怖的黑云,往北席卷而去。 路上,朱雄英才知道了常茂之所以如此兴奋,是因为什么。 原来,为了吸引鞑靼前来袭扰大宁,在常茂等人的暗中运作之下,有一支高丽商队,带着价格极其高昂的货物,来到了大宁之地边境的全宁榷场。 这支高丽商队,打着的旗号是李成桂昔日手下大臣的名头,说是偷走了李成桂积攒下来的各种王室财宝甚至军械,要运往塞北贩卖。 本雅失里部在草原各处流窜,最缺少的就是各类物资与军械。且他们一部,本就是各种北方反大明的势力结合,也有李成桂败亡之时,流亡草原上的些许残部。这些高丽残部,是知晓李成桂确实有可能留下这样一笔大额遗产的。 这样一来,本雅失里自然是大为动心。 然而,这不过是常升与常茂兄弟投下的一只引诱这些鞑靼部咬钩的鱼饵。目的就是引诱鞑靼部为了劫掠这支商队铤而走险,给予大明一举将其全歼的机会。 莫看常茂不识兵书,甚至字都没好好学过两个。但却耐不住他喜欢听书。这“鱼饵”的计策,便是他从水浒传的“智取生辰纲”里,琢磨出来的计策。 这所谓的李成桂遗产,就是用来引诱鞑靼部这些“梁山好汉”的“生辰纲”。 虽说只是诱敌之计,但鞑靼的本雅失里和阿鲁台,那可都是狡诈如狐的角色。这至关重要的“生辰纲”,自然不能只是虚应其事。为了凑齐这些做鱼饵的“生辰纲”,常茂与常升很是下了一拨血本,要是没能达成目的,这一番费尽心思的运作可就打了水漂。 因而得知鞑靼果然来了,常茂立即振奋,马上点齐兵马出城,免得假戏真做,自己下的这血本真被鞑靼部给吞了。 “太孙殿下,国公,东北方向约五里,有两军正厮杀中。” 草原上骑兵奔驰极快,天还未亮,跟在常茂身边的朱雄英就听到了来自大军撒出去的夜不收们的探报。一夜疾驰仍精神抖擞的常茂喜形于色,当即下令:“全军,前行三里,摆雁行之阵,骑军分左右两翼,步军分前后两军。” “放热气球,瞭望敌势……务要全歼了这伙贼厮鸟!” “是!”全军上下士气如虹。 一夜急行,身穿三层铠甲的朱雄英早已汗流浃背,纵然这铠甲都是能工巧匠所制,并不如何沉重,可三层加在一起,穿了一夜,也教朱雄英大腿有些不堪重负,他的磨的生疼,身体在马背上也是摇摇欲坠,完全不理解这些将士们经过一夜行军,是如何还能这般精神健旺,甚至还能跃跃欲试。 他平素只以为战阵豪情浪漫,却从未想到,仅仅只是行军,便教人这般难熬。 然而不待他多想,大军便来到了前线争斗之地,前方已经能听到金铁交击之声与阵阵厮杀,常茂带着人马将后军安置在了一处高坡之上,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战场,这也是朱雄英,第一次看到战场的惨烈情状。 (本章完) 第941章 夜战 此时天色未明,前方喊杀声隐约可闻,火把的火光顿时也微映在远方的大地上。一支由无数火把星点组成的大军,正将另一支队伍团团包围。这支队伍的火把如一条狂躁的火龙,对着中间的敌人撕咬不止,而反观那被包围的队伍,火把稀稀落落,左支右拙,显得已经是强弩之末。 被包围在中间的,显然就是常茂等人撒出去的“鱼饵”了。为了引来鞑靼主力,这支鱼饵不能太弱,以免本雅失里和阿鲁台只派偏师就能吃下;也不能太强,免得将这伙狡诈如狐的蒙古匪军给吓跑了。故而,经过商讨之后,这伙“李成桂余孽”的军队人数整体保持在三千人。 足以钓出鞑靼主力的同时,又拥有一定自保的能力,能够保证支撑到大宁都司的大军来援…… 原来本该是十分完善的计划,但现在看来,还是出现了几分差池:鞑靼队伍的战斗力比预想的更强,这支“鱼饵”队伍所受的损害远超预期,本该还有自保之力,现在看来,却已经是苦苦支撑了。 常茂在土坡之上看见,大急,估摸着左右两翼骑兵已经在夜色中完成了包夹,忙下令道:“举火!擂鼓!” “全歼匪军!” 咚!咚!咚!震天的鼓声骤然炸响,天空中热气球上的传令兵挥舞火把打出了“旗语”。仿佛与鼓声与旗语相呼应一般,正在交战双方的两面,陡然亮起了足以铺天盖地的火光。火光之广,甚至连黑夜也在一瞬间被照亮,朱雄英被突如其来的火光耀的睁不开眼,却又不舍错过了两军交战的任何一暮,眯起眼睛继续仔细的看。 “日月河山!”草原夜间的寂静,骤然被万万人的呼喊声驱散。 在朱雄英眼里,那些中间的鞑靼人们很显然动作停滞了一瞬,而后,他们立刻放弃了继续进攻,转而收缩了回去,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后撤。 变阵之快,令人咋舌。 “鸟鞑子,反应真快。”常茂也看到了鞑靼人的后撤,他赶紧让传令兵挥舞充作令旗的火把,为阻拦鞑靼军队的两翼骑兵指名敌人动向。缓缓围拢上来的两翼骑兵陡然提升了速度,两翼各分出一支由火把组成的火锥,朝着鞑靼人的阵势突刺而来。 两边都是骑兵,一边要剿,一边要逃,纵使是远远观看,也能感受到双方的争分夺秒与风驰电掣。朱雄英看在眼中,眼睛一眨不眨,心脏也如鼓点一般急促的砰砰作响。眼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更近了,最后,终于接战在了一起。 “杀!”即便是后军,也能听见陡然大了许多分贝的喊杀声与金铁交击之声。 三团火把一时之间撞作了一团,距离太远,压根就不知道战阵之中是谁占了上风,朱雄英不由得心急如焚,有心想要询问舅舅常茂,但看常茂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瞭望的模样,终究还是不敢分他的心思。这一场剿杀就剿杀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一伙人马从乱战之中杀出了重围,开始继续往北面遁去。 “鸟鞑子壁虎断尾,要溜之大吉了。”常茂道。他狠狠的一挥拳头:“堵死他们!” 高空之中的热气球视野何其广阔,早将鞑靼的动向看在眼里。两边明军骑兵,此时早已完成了合围,自有数支明军从中分出,开始追击这支队伍。 场面顿时更加混乱,包抄的、掩杀的、追击的,在草原的夜色当中糅杂一处,乱成一团。朱雄英努力想判明局势,却越看,越觉得眼前纷乱,只感觉鼓声与喊杀声,也在自己的脑子里揉杂成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喊道:“鞑子跑了!” 朱雄英赶紧循声去看,果见,在一团乱麻一般的战阵之中,有一支人马不知何时已经突破出了明军的重围,正在往西北方向急速遁去,常茂气怒之极,接连挥动令旗,指挥人马去追。 但却已是晚了,几支明军如几簇流火,想要追上这一支遁逃的鞑靼人将其斩杀殆尽,但鞑靼人的速度却更加快速,眨眼之间,便已消失在天际线里。 “这群鸟贼!”常茂恨恨的一挥拳,眉宇之间满是不甘。“又教他逃了!” “舅舅。”朱雄英此时才好上前,问道:“只走了这一支人马,这不是大获全胜吗?” “唔……太孙殿下是不知道。” “这群鸟鞑子,那就是属耗子的。一旦走了大的,过几日,便又生出来几窝……”说着,他向朱雄英解释起了这支鞑靼叛军究竟是怎么个由来。 这些鞑靼叛军的灵魂人物,是阿速特部的阿鲁台。阿鲁台是阿速特部首领,他的祖先是随西征蒙古军东迁的阿速人,阿速特部在当时是蒙古诸部中很有地位和影响的部落。但鞑靼叛军的主力,却是由蒙古人以及其他各部牧民为主。 大明入主草原,严格算来,这还是中原皇朝第一次试图将广袤的草原纳为己有。草原部落之中,自然有许多人心怀不满。只是,北元朝廷已经被大明打散,瓦剌大汉也速迭儿,也死于大明之手。虽然有许多部落首领对大明心怀不满,但却是群龙无首,不成气候。 阿鲁台,便是其中一部。 直到,本雅失里从撒马尔罕“王者归来”,聪慧的阿鲁台立即捕捉到了本雅失里的奇货可居之处。他借助本雅失里“黄金家族”的名号,迅速团结了一众对大明心怀不满的草原部落,开始打出“光复蒙古”的大旗,袭扰大明在草原上的各处道路、牧场、榷场。 北元虽然覆灭,但成吉思汗在草原的影响力,依旧是无与伦比。黄金家族,因为成吉思汗的缘故,在草原上早已被许许多多的底层牧民神化。只要本雅失里的这个黄金家族的旗帜不倒,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牧民,加入到鞑靼的队伍中来。 “那群贼鞑子,拼着用这么多人断后,也要保着这一支人马突围出去……想来那本雅失里和阿鲁台,定然就在其中了。”常茂愤愤的道。 (本章完) 第942章 无人可用 镇守大宁,也已有些年月,常茂也算是吃够了本雅失里和阿鲁台的苦。 本雅失里和阿鲁台二人,原本并不在大宁都司的辖区范围内活动。原本,阿鲁台活动的区域是辽东。彼时辽东都司正在配合韩国公李善长,对高丽的李成桂部进行长期的威慑与合围。阿鲁台颇知几分大局,该是想着联合高丽对抗大明,袭扰辽东,为李成桂部分担几分压力。 但大明之势,犹如泰山,李善长又深谙政争之道,李成桂一介夺权的权臣,无论是军政哪方面,都绝难是大明的对手。 大势覆压之下,李成桂完全没有挣扎的可能,很快就因亲子背叛,一命呜呼。阿鲁台部彼时不过万人,如何能抵挡得住腾出手的辽东都司?只能依赖草原纵深,开始玩起了游击战术。 有本雅失里这杆大旗在,阿鲁台与一众鞑靼部落来而复去,去而复来,虽然顶多也就劫掠了几处榷场,没有给大明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但却也如一只苍蝇一般弄得辽东都司上下烦不胜烦。终于,定辽卫指挥使叶旺千里奔袭草原,终于在一个雪夜里找到了驻扎着的鞑靼本部,斩杀鞑靼骑兵千人,俘获牧民近万,缴获营帐、大纛、牛羊、马匹无数,本雅失里与阿鲁台率残部仓皇北遁。 定辽卫凯旋而还,本以为,这伙子贼人接下来该消停了。却不想,数个月后,他们又出现在了大宁都司的辖区,且人数比袭扰辽东时还要壮大。 职责所在,负责镇守大宁都司的郑国公常茂当即点齐兵将,准备会一会这个草原上新近崛起的黄金家族,要和他们酣畅淋漓的打上一仗。 但是,本雅失里的名头虽响,行事却不像常茂所料想的那般光明磊落。大宁都司的大军在草原上转了一圈,连鞑靼人的影儿也没得见。反倒是因为兵力尽出,后方空虚,有几支商队收到了化整为零的鞑靼人的劫掠。 常茂回师去救,鞑靼人的脚底却和抹了油一般,很快消失不见了。之后的战斗也大抵如此,大宁出兵,鞑靼人就跑。大宁防守,鞑靼人就在各处商道上打转,四下劫掠商队。 即便接战,鞑靼人的马术又远远强于明军,跑起来压根追之不及。某一次好不容易斩杀了数百,可下一次见,鞑靼人竟又裹挟了不少牧民,军势比以往更强了。 常茂烦不胜烦,他在一众武勋之中,本就不以智计闻名,勉强只能算是中规中矩、颇有勇力、却拙于计略的将领,被阿鲁台和本雅失里逼得,竟是破天荒的翻起了兵书,寻找着有什么妙计,能够寻到本雅失里的本部所在,一击破之。 当然,兵书太难,看之头疼,常茂最后还是选择了《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他从“智取生辰纲”之中,想到了这个诱敌深入的法子,一试之下,果然将鞑靼主力给钓了过来。不过不曾想,这些草原民族的战斗力与机动能力仍是太强了些,一番筹谋,只逮到了些小鱼小虾,最大的胖头鱼本雅失里与阿鲁台二人,却还是破开渔网逃走了去。 “殿下不是问,我大宁兵强马壮,却为何年余光景,还没有奈何这些鸟鞑子么?” “与这些鞑靼人作战的难处,便在他们如苍蝇一般,始终在咱们身边嗡嗡嗡嗡……咱们一巴掌就能拍死它们,可抬起巴掌,他们却又不见了。”常茂道。 “嗯。是外甥无知了。”朱雄英也面露凝重的点点头。亲临战阵见识了一番,他也明白了一些道理。原以为,两個势力对垒,便是两边都摆开阵势,各凭本事厮杀一番,哪边胜了,那便有了胜势。如今他才知道,大宁解决不了鞑靼,不是因为大宁弱,而是鞑靼太能跑了。 他这才更深刻的理解到,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明明都有武力远胜游牧民族之时,却始终无法根除游牧民族这个心腹大患……原来,不是强盛的中原王朝打不过游牧民族,而是游牧民族压根不跟强盛的中原王朝打。 谁让草原如此广袤呢,北疆草原,就是游牧民族最为可靠的屏障。纵使是数十万人,撒在草原里,也能藏的无影无踪。 看你强,这些草原强盗就躲,趁着你不注意时想法子咬你一口;等你弱了,他们又像是从草原中长出来了一般,给中原王朝带去了数之不尽的苦难。 所以,五叔和父亲、皇爷爷他们,才要推行经营草原的政策。只有将草原烨变成了大明的领地,才能釜底抽薪的根治这些野火烧不尽的草原强盗们。 之后,有前线将士传来讯报,阿鲁台、本雅失里果然已经突围遁走,他们的断后之军拼命阻拦,明军难以追及。 不过也因此,抓住了不少的鞑靼部将领,皆是为本雅失里与阿鲁台断后被擒。 事已至此,叹息也是无用了。常茂也只好着手下兵卒打扫了战场,而后鸣金收兵。安慰自己此行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鞑靼部主力遭遇重创,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力气再来袭扰寇边了。 只是,经历了这一遭,阿鲁台和本雅失里必然更加小心谨慎,再想将他们骗来全歼,只怕便要难上加难了。 朱雄英见过了战阵厮杀,便也随着常茂,再次回返了大宁城中。到城中时,日已破晓,朱雄英洗去风尘,又用过了早膳休息片刻,便召来了解缙与方孝孺二人。 “两位先生,父亲与五叔嘱我等从说书唱戏等着手,先和将士们打成一片。” “我们是不是该在此间寻访一番,在这军中先建起一个戏班再说?二位先生以为如何?” 方孝孺与解缙二人对视一眼,面上皆露出苦笑,方孝孺抱拳道:“太孙殿下,实不相瞒,昨夜您随郑国公出城之时,我与缙绅兄便已经开始筹谋,要如何在这大宁城中搭设戏班子了。”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大宁城中,着实是,无人可用啊……” (本章完) 第943章 戏子难寻 “无人可用?”朱雄英万分诧异。“这大宁无论怎么说,也是堂堂的一座雄城,怎么会无人可用呢?” 方孝孺与解缙二人对视一眼,先后苦笑。而后,由解缙牵头,将他们这一日的经历娓娓道来。 原来,还真就不怪这两位书生百无一用。朱标与朱肃,嘱咐他们到大宁之后,通过说书曲艺等文娱活动,与将士们打成一片,彻底融入到军中……他们在这一路上,也已拟定了各式各样的方略,务必要帮着朱雄英把监军这件事给办好,办的漂亮。却没想到,刚到大宁,现实就给了这两位踌躇满志的大才子一个大逼兜。 太孙出京,自然不好带着乐师说书先生一类的招摇过市。这尝试革新监军军制的事毕竟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在确定能有成效之前,还要在盖子底下掩着。要是让人看到,太孙出城带了一大堆此类人等,怕不是隔日就要有市井传言皇太孙玩物丧志,不似人君。 故而,方孝孺与解缙原是打算,在大宁此地就地征募。大宁毕竟也是一座雄城,百姓之中,多少也该有几个粗通此道的。再不济,草原上如今多的是榷场和牧场,既然有人群聚拢,就必然会有戏班子说书先生之类的做此类事谋个生活。左右总是会有法子的。 却不料,这大宁城是个军城,城中大多数屋舍都是军中营寨,少有百姓定居。至于榷场,因为本雅失里率鞑靼诸部四处袭扰的关系,榷场人气也大受影响。既然不能保障安全,哪有戏班子愿意冒着风险,来赚这零星几片辛苦钱? 可若是没有人手,那又该如何是好?难道要他们两或者是太孙殿下,亲自化了装扮粉墨登场吗? ……戏子在大明朝,可不是什么万人追捧的明星角色。他们二人,胸中还有着凌云壮志,可要是和戏子一词沾上了边,日后的仕途可就彻底堪忧了。 更别提太孙殿下了……要是让太孙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登台唱戏,也不用陛下和太子殿下龙颜震怒,诛他们九族,他们两干脆直接在大宁城抹了脖子得了…… 两位大才子在城中奔波许久,又打听了一夜,竟是一筹莫展,听闻太孙殿下回城了,万般无奈之下,才只能先去找朱雄英说明情况,免得太孙久候。 “这……”朱雄英也麻爪了。他终究不曾亲自决断过事务,此时难免便有了一丝的慌乱。“两位先生,为今之计,如之奈何?” “只能去看看军中有没有人选了。”解缙比方孝孺多谋一些,此时遂拍板道。“军中抽员,本是不该。然而幸好太孙殿下与常国公及常将军乃是舅甥之亲。殿下想向大宁军中借几個人,常国公与常将军定然不会见怪。” 这也是朱标和老朱将朱雄英安排来大宁的原因之一,常茂与常升是朱雄英的亲舅舅,定会全力保全朱雄英不说,有这份亲人之情在,朱雄英若是想要寻得他们二人的帮助,开起口来也会容易许多。 既然没人,那也只好如此。朱雄英略一思量,五叔向他提及过的所谓政务兵、文艺兵,之后大概率的也是会有一个正式的军职的。若是如此,一开始就找当兵的倒也无妨,遂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照解缙先生所言办罢。” “我们这就去军营中,寻些合适的人手……走,我与两位先生一同去!”说着,便站起身来。 他虽年幼,尚且没有什么做事的经验,但做事的行动力却是十分足够的。 方孝孺与解缙点了点头,二人便跟在了朱雄英身后,开始在军营之中寻访可用的人才来了。 军卒甲:“说书?俺会听,不会说……给俺写好了让俺念也不成啊,俺不识字啊!这两位先生一看就是认字的,两位先生咋自己不去哩?” 军卒乙:“唱戏?那可是下九流的营生!正经人家谁唱戏啊……不去不去,太孙殿下,俺就想老老实实的杀敌立功,争取封个官儿。日后攒几亩地讨一房婆娘两房小妾,给俺家开枝散叶……俺要是去唱戏了,俺家祖宗得揭了棺材盖儿捶死我哩!” 军卒丙:“唱戏?好啊好啊,不过俺只会唱十八摸,‘伸手摸姐胸上旁,我胸合了你身中;伸手摸妹屁股边,好似扬扬大白绵’……太孙殿下,您看俺这唱的,中不中?” …… 不料寻访了足足半日,三个人,六条大腿都快走得断了,仍然没有一丝收获。军中的军将都是军户,真算起来,这铁饭碗比寻常的平民还要高上一等,更别提现在大明朝武德充沛,当兵的走到哪儿那可都是扬眉吐气。至于唱戏的?呸,戏子而已。谁爱当谁当,军爷我堂堂正正的杀敌立功,指不定哪天就封候拜将了呢? 至于戏子……依照大明律,下九流的行当可是要传诸子孙的!太孙?太孙来了也不成哇。应天府里的皇帝还要活万万年哩,太孙算哪门子的大头蒜? 朱雄英不过一介少年,又是皇帝的候补再候补,且自身没有什么功业名声,兵卒们是敬他的身份,却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拿自己的前程和后代命运玩笑。 偶尔也有一些不着调的、畏惧战阵凶险的兵卒愿意转行当个戏子,但这些人要么油腔滑调,要么就是想混在朱雄英身边,来个奇货可居……这样的人,解缙和方孝孺自然是敬而远之。这也就导致了他们走了足足半日,仍是一无所获。 “哎,原以为此事之难,难在日后,却不料这开门第一道关,便如此艰难。”方孝孺叹道。他自学成出师之后,便一直没有实职,至多就是在朱肃的安排下,做些写文章编辑报纸等工作。那样清谈的工作容易,此时方才知道,低下头来脚踏实地做事的艰难,嘴里不由感叹。 朱雄英也有些沮丧,先前来时,他还踌躇满志,满心要不负父祖与五叔期望,为他们做成这一桩事……却不料出师未捷,便几折戟沉沙。正想也附和方孝孺两句,却听道边的某一营地中,传来了一声说话之声。 “咦?”听到这声音,朱雄英猛然竖起了耳朵。“你们听,这是有人吟诗?” (本章完) 第944章 鬼力赤 彼时,他们正走在大宁城中诸处军营之间的黄土道上。朱雄英话音一落,解缙与方孝孺也惊觉方才,似乎确实听到了平仄相承的诵诗之声,三人不禁侧耳,可不过片刻,那声音却又听不见了。 “奇怪,竟又没了。”朱雄英奇道。“我分明听到了有人吟诗。” “或许是军中哪位大人来此间视察,诗兴所至,随口吟之?”方孝孺道。军中,也是有文官在的。如果有哪位文官此时正在左近的某处军营,那么听到两声吟诗的声音自不奇怪。 “殿下可听到了,那人吟的何诗?”解缙问道。要是军中真有哪位军卒会吟诗,那么,借来先客串个说书先生应应急,想来还是没有问题的。“根据诗中之意,我等或许能够推断一二……” “唔,隐约听闻,吟的该是,前唐时梦得先生的诗句,‘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朱雄英道。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解缙讶然道。“在这军中,谁人会有如此愁绪?……” 话音方落,已经听得左前方有人吟道:“嗟乎,嗟乎!虎落平阳为犬所欺哉!不意我竟然也有今日!” “闭嘴!骚鞑子,念的什么鸟咒!还不给爷爷们把这恭桶刷个干净!” “要是胆敢偷懒,爷爷我就让你往后,都睡在这恭桶里头!” 鞭打声,并惨呼和讨饶之声,紧随在这两声“嗟乎”的感叹后头,显得颇有几分的不伦不类。朱雄英惊讶的和解方二人对视一眼,道:“这左面是哪位将军的营地?怎么还有强逼着书生刷恭桶的?” 在城中已提前逛过,对城内布局尚有几分印象的方孝孺看了看左前方那处的营门,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解释道:“太孙殿下,那里是这大宁城中的战俘营。想来方才吟诗的,乃是一位战俘。” “既是战俘,也难怪腹中有文才,却还要做此等腌臜之事了。” 自朱肃发明了‘劳动改造’这个词,让战俘去修桥铺路,给大明垦荒种地,榨干战俘的所有人力价值以后,大明的各路大军,就全都纷纷化身成为了战俘们的黑心血汗包工头。大明现在人力最贵,在军中当战俘的家伙们自然也别想有所清闲,搬砖砌石、修桥铺路,这都是等闲。即便是战时,为将士们服务洗个恭桶、铺床叠被之类的,那也是家常便饭。 总而言之,别想有闲下来的时候。 大宁都司之中,也是如此。都成了战俘,自然也就不会管你是不是什么大人物,会不会舞文弄墨,一应都是臭烘烘的新鲜恭桶伺候。正巧,昨日大宁都司才刚刚设下埋伏,大胜了本雅失里和阿鲁台一场,这些刚抓来的战俘还没送到后方,仍关在此处。想来这人就是昨日被抓住的战俘之一了。 朱雄英停步思忖了稍许,便直接抬起脚来,“走,且去看看。” “既是战俘,自然不会挑三拣四。我们定能将此人要来。” “这,殿下……”方孝孺忙拦住了朱雄英。“殿下,可此人必为战俘,这是否有些……” “战俘怎么了,刷恭桶和唱戏,不都是‘劳动改造’嘛。”说着,便大踏步的走近了战俘营。 毕竟是老朱家最受期待的第三代子弟,马皇后老朱朱标朱肃四人一手教出来的大明太孙,朱雄英自小便懂得优柔寡断绝不可取,一旦有了决定,做事果敢,与父祖一脉相承。 他是太孙,方解二人虽然仍觉不妥,但终究也不好再拦。两人跟着朱雄英踏进了战俘营中,营地门口的将官认得朱雄英,见太孙来了,忙恭恭敬敬的行军中大礼,向朱雄英抱拳道:“殿下。” “不必多礼。”朱雄英轻轻抬手,面上笑容亲厚:“方才孤听见有人吟诗……不知是何人所吟?” 将官闻言一怔,眼神不自禁的,就扫向了角落里的一個,只穿着一身腌臜麻布衣衫的身影。朱雄英在将官和方解二人的簇拥下,走到了此人面前,看着这人剔着个光溜溜的光头,只有额头前方,留着一小撮彷如孩童三搭头一般的头发,不由讶异道:“鞑子?” 一大群跪着的战俘里,那人抬起头来,果然是一张看上去五大三粗、完全不像是会念出诗句来的蒙古汉子的脸。 那人也知道鞑子这两字乃是一种蔑称,方才操着鞭子抽他的将官这样骂他不敢多言,眼看朱雄英这样一位看上去还乳臭未干的少年人骂他鞑子,竟当即不乐意了起来,用标准的汉话顶嘴道:“说谁是鞑子?你才是鞑子。” “你全家都是鞑子!” “好贼厮,竟敢辱骂太孙!”那将官勃然大怒,鞭子在空气中挥出一声炸响,然后劈头盖脸的,就将这位嘴臭的鞑子给抽的惨叫连连。 朱雄英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以他的身份教养,当面说人家是“鞑子”,确实有几分失礼之嫌。 不过他也是当真觉得讶异,方才在营外听到将官骂“骚鞑子”,只以为是因为某文人为鞑虏效力的缘故。毕竟昔日元庭之中,跟着他们的蒙古主子一起北逃的汉家文人也不在少数……却没想到,这个满嘴“嗟乎”,似乎还挺喜欢吟诗的“嗟乎”哥,竟然还当真是个鞑子,而且还是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鞑子。 “此人是谁?”等那将官抽完,朱雄英询问那将官道。 “殿下。”这将官鞭打嗟乎哥的时候凶神恶煞,但转向朱雄英,神态却如同温顺的绵羊。“蒙殿下垂询:此人乃是鞑靼部本雅失里手下的一位部落头人。” “其名为鬼力赤,据说,还是个叫什么窝阔台的前元鞑子后人。因为他多少有些位分,所以国公爷命令我等督促其为国公爷清洗恭桶,以待择日押送回京面见陛下。” “要不然,现在此时,他该抬着扁担,去为咱们大宁开山修城才是……这贼厮,做着洗恭桶的轻松活计,却还是满口怨言,时不时就念些不知道什么鬼意思的鸟咒。”那将官瞪了一眼鬼力赤道。 (本章完) 第945章 人才济济战俘营 将官不知文事,鬼力赤又是一脸横肉,从他口中叽里咕噜说出来的,自是被视作“鸟咒”。但朱雄英、方孝孺、解缙三人却清楚的知道,这位满脸横肉的“骚鞑子”,所言的的确确便是先贤诗句、风流雅章。 只是,这样的诗文从这么一位衣衫褴褛、满脸横肉的鞑子口中吟出,多少让朱雄英几人有一种割裂之感。 “你说,此人乃是窝阔台后人?”朱雄英道。“那,无怪此人会懂些我汉人诗文了。” 窝阔台,即为成吉思汗的第三子,曾经也做过蒙古大汗。但后来忽必烈夺取蒙古国大权,建立大元,使得皇位始终在忽必烈自己这一系里流传。像窝阔台这一系的黄金家族,就变得不值钱了起来。 不过,多少也算是个黄金家族后裔,在北元朝廷里,虽难掌什么实权,但却也不至于受到什么苛待。能够接触到汉人诗书,也就不奇怪了。 朱雄英微微俯下身,看着被打的伏在地上,用手护住头脸的鬼力赤,问道:“既习我汉学,为何不归附我华夏正朔,而要随着本雅失里、阿鲁台二人,做个为祸天下的匪徒?” “呸,谁为祸天下?我们是为了光复大元江山……”鬼力赤移开手掌,一只牛眼狠狠的瞪了一眼朱雄英,可却不意看到了朱雄英身后方才打他那将官凶狠的眼神,脸色一白,后面的话自己便咽了下去。 见他如此魁梧,却又如此怂包,朱雄英与解缙方孝孺三人不禁好笑。朱雄英想了想,问道:“你既会吟诗,那么,可会唱戏么?……就是,在戏台子上唱……” “呵,自然是会。‘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他唱的,是元时名戏剧《窦娥冤》中的名句,这出戏流传甚广,在场几人自是都听过的。朱雄英不禁眼前一亮,这厮,虽说身量魁梧,但吊着嗓子唱的这几句,字正腔圆,曲调婉转,倒真有几分窦娥一介弱女子含冤受屈的味道了。 朱雄英眼睛一亮,和解缙对视一眼,惊讶于这位边刷恭桶边吟诗的鞑子兄,竟然对唱戏还真有几分火候。 想是昔日在北元大都城里当纨绔的时候,没少去勾栏听曲,这都无师自通了。 朱雄英甚是欢喜,没料到苦寻半日找不到的人才,竟然会在这战俘营里出现。昔日的北元贵族果然人才济济,恭桶刷的干净,唱戏也好听,他超喜欢战俘营的。 “去给他换一身衣服,不必让他刷恭桶了。”朱雄英道。“麻烦这位将军,帮孤知会国公一声。” “这位窝阔台后人,孤便先提走了……拿他另有用处!” “殿下。”方孝孺有些不安,凑到朱雄英身边道:“此人身形壮健,安置在殿下身边,会不会有些不妥?” “况且,让他唱戏……”方孝孺上下打量了这位满脸横肉的黄金家族成员几眼。想象了一下这位仁兄,画上娇滴滴的旦妆,眨巴着眼睛唱着:“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真是鸡皮疙瘩都要掉了一袖了。 朱雄英想了一想,也觉好笑,但他们又不是真要起一个专业的戏班子,且他仍是少年心性,想着让这黄金家族的成员给大明的将士兵卒们唱戏,倒也有趣。 劝慰了几句,却不料,他们的对话被这鬼力赤听在耳中,鬼力赤顿时怒气勃勃,大声道:“你们竟然如此折辱于我!” “我堂堂黄金家族,成吉思汗后裔,安能给你们大明的底层军卒们唱戏取乐?” “不行!绝对不行!若是如此折辱,你等不如直接杀了我罢!我乃成吉思汗后裔,安有软骨头的道理!”说完,把头往旁边一扭。 “若说折辱,阁下连恭桶都刷了……似乎比唱戏更不堪吧?” 解缙颇为好笑的看向鬼力赤身后那只刷的颇为干净的恭桶。还真别说,这位黄金家族的仁兄,刷恭桶当真是一把好手,一个本该腌臜至极的恭桶,竟被他刷的锃光瓦亮,都能当铜镜使了。 鬼力赤老脸一红,狡辩道:“我天生爱洁,不行么。” 解缙失笑,摇头不语,方孝孺看此人如此迂腐德性,也觉自己方才对其戒备有几分好笑。朱雄英又说了几句,这鬼力赤竟是怎么都说不动,只一心求死。 “好個贼厮!太孙殿下要用你,是你的荣幸,你竟还拿捏上了!”在一旁恭敬肃立许久,不得允准不敢发话的将官终于忍不住了,手中鞭子“啪”的一声在空气中炸出一个鞭花,鬼力赤一见,条件反射便护住了头脸。 “阿耶,别打,别打……我去,我去就是了……” 让这位成吉思汗的硬骨头后裔认怂,竟只需一个鞭花……朱雄英被这厮生生又逗笑了。 “骨头怎又不硬了?” 鬼力赤老脸又是一红,梗着脖子道:“人皆有所惧。” “我虽不怕死,却怕疼也。” …… 这位“不怕死,却怕疼”的黄金家族仁兄还是个福将,将他“招入麾下”之后,颇受启发的朱雄英又在战俘营里筛选起了或能得用的人选。还别说,当真被他找到了不少“人才”,这战俘营里竟多有精通唱曲唱戏、通晓话本故事、甚至有人在这般敌营之中,还能够直接给朱雄英他们来上一段儿“才艺”的,看得一群战俘营里的明军士卒将官啧啧称奇,津津有味。 没想到,这鞑靼阵营里的骚鞑子们,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角儿”“大家”,早知道还让他们睡什么觉啊,刷完恭桶再让他们给弟兄们唱戏解闷是不香么? 朱雄英却是注意到,这些懂得唱戏、说书的蒙古人,大多在四五十岁之间,且身份相较于其他俘虏,普遍较为高贵。 很显然,在前元之时,这些人都是北元朝廷里的富家少爷、高门二代,一天到晚的不干正事,净去勾栏听曲、茶楼听书了。这才学成了这一身的“好本事”。 到了漠北,他们失去了中原繁华的供养,只能茹毛饮血,与牛羊刀枪为伴。这“好本事”本该“明珠蒙尘”,一辈子也派不上用处了。 恐怕他们也没想到,在数十年后,这“一身本领”竟然在这大明的战俘营里,有了用武之处。 (本章完) 第946章 大明第一次文艺汇演 不可否认,这些人除了一身勾栏听曲的“本事”,大多都是百无一用的废物点心。被赶到了漠北之后,却因为其出身的关系,多少也能混成个部落的头人、首脑之类。想是本雅失里和阿鲁台平日里对这些废物也烦的紧,那一日需留人断后,便毫不犹豫的将这些“人才”打包送给了大明……朱雄英不无恶意的猜想。 “殿下,您将这些人要走,真要让他们给咱唱戏?”战俘营的将官鼓起了勇气问道。 听他们唱了几段,又被朱雄英要走了这些“人才”,这位将官还挺懊恼加上不舍的。这镇守边疆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平日里能将人生生憋出病来。自己怎么,就没早些挖掘到这些“人才”呢? “呵呵。”朱雄英被他一问,也乐得先通过这些将官们,将声势给造起来。他笑道:“确实如此。” “孤身为监军,平日无所事事,又不愿做个在将士们身后记人过错的讨嫌鬼……便只好用这样的法子,来为我大明分忧一二了。” “边疆苦寒,将士们镇守此处,平日里实在是太辛苦了些……孤便想着在平日操练作战之余,为将士们寻些乐子排遣一二。我大明将士也是人,也要找乐子嘛。” “这些人孤要走去,自是要让他们给将士们排戏剧看的。各位将军到时若是有暇,切记要来捧场啊。” “一定,一定!”将官们眼睛纷纷亮起,这地界鸟不拉屎,军中规矩又严,如今可算有一桩可以盼着的事了。那个发问的将官凑趣道:“殿下要让这些鞑子的贵人给咱们这些小兵演戏,那咱们必然要去啊。” “别的不说,光是看这些鞑子贵人当个戏子,那也是趣味的紧啊!”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自有朱雄英带来的亲卫,将这些洗漱更衣后的“大才”们尽数带走。战俘营的将官将此事上报常茂,常茂自是也无不可。 这就是让朱雄英来大宁都司的好处了,若是换了其他地方,或许主将便要担心朱雄英摆出阵仗请全军看戏,会使得军中上下玩物丧志,坏了军中风气,影响了军队的战斗力,引得朝中降罪……但常茂不会,朱雄英是陛下的好大孙,也是他的亲外甥。 外甥想请将士们听听戏,又怎么了?就算真出了事,天塌下来了,也自有自己这個当舅舅的顶着。 有了戏子,方孝孺与解缙这两支笔杆子,便开始改写早已写好的剧本、编排角色,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大明军中第一次“文艺汇演”的筹备工作。 “殿下且看。”解缙将剧本放在了朱雄英的面前。“这是我与希直兄,所编纂的剧本。” “依照五殿下、殿下、以及太子殿下的意思,在军中的剧本,务必要能够振奋军心,提振士气,又要够接地气,使得将士们能够看得懂、看得欢畅,又能看到心里去。” “因此,我等选择的,都是些与前元相关的剧目。”解缙道。“着重说明前元朝廷昏庸、百姓民不聊生、当今陛下驱逐鞑虏等等。” 朱雄英一边听,一边翻看着解缙送来的剧本,看到最后,摇了摇头,道:“不妥。” “五叔曾对我说,无论是戏曲还是话本,最忌讳的,便是在最后强行说教,如老先生一般喋喋不休。” “显得过于显露,落了下乘。” “况且,我乃是皇爷爷的亲孙儿,是朱家人。由我让汝等编排的剧目,却是对皇爷爷歌功颂德,几近阿谀……这样肉麻的辞藻,士卒们如何会信?” “他们只会在背后觉得我们朱家,真是寡廉鲜耻,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若有道理,应当将其化于剧目之中,使观众自己咂摸感悟,如此,方深入人心。” 解缙在一边听着,连连点头,道:“殿下所言有理。学生受教了。” “非是我的意思,是五叔先前便嘱咐过。”朱雄英笑道。 “另外,也不能光是新剧。一些出名的、大家都曾听闻的具体剧目典故,可以稍作修改,也放入到这一次汇演中来。” “对了……那些元庭余孽,可有异状?”朱雄英突然好奇道。 说到鬼力赤,解缙唇角不由得泛起一抹笑意。“呵呵,他们啊,自然是有的。” “一开始,他们自是不愿配合。” “不过,战俘营的将官们自有办法整治他们。先将他们饿上几顿,等饭来后,他吃的比谁都多,口中还大呼真香不止……” “不识礼义之徒,饭食入腹,什么怨怼,便都抛至九霄云外去了。” 朱雄英听了,也不禁觉得好笑。俘虏营中饥一顿饱一顿,自然不如在他手下当戏子这般吃的丰盛。这些人要真是大元朝的忠臣良将,也不至于苟活到如今这个境地了。 祖宗荣耀,与一碗饭食相比,在他们如今的心中孰轻孰重,还真不好说。 很快,经过朱雄英意见修改后的剧本,便被解缙与方孝孺下发到了“戏子”们之中,开始紧张的排演。一开始这些元庭余孽们自不愿意,可在饭食和鞭子的威逼利诱之下,他们还是乖乖的配合了演出。 再加上,为了使得戏剧内涵不那么刻意,解缙与方孝孺特意做了许多的修改,使得戏剧的“说教”深入到剧目之中,不再只流于表面。这也使得这些蒙古“戏子”们的抵触大大的减弱了。 而今日,便是大宁都司监军,太孙朱雄英殿下为大家伙儿摆上戏台子、犒劳大家伙守卫边疆之辛劳的时候。这一日,朱雄英特意定在了常茂约定为先前的那一场大胜庆功的一日。庆功之日,主官发下赏银,还能有戏看,大宁城中那当真是如过年一般的热闹。 常茂与常升兄弟,今日里也难得的有了闲暇。虽说上一战里走了本雅失里和阿鲁台,但击溃了鞑靼主力,使得鞑靼短时间内只能溃逃潜藏,这也是应该好好犒赏三军的大胜……这几日,他们兄弟二人都在为记功请赏、战后抚恤等等问题,而忙的焦头烂额,甚至没心思去注意,朱雄英竟然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本章完) 第947章 一出新戏 其实常茂和常升来到此处,倒不是专门来捧朱雄英汇演的场子,而是例行巡营地。 明军精锐,但训练强度也高,军中规矩森严,兵练得也狠,基本上是连着训练五天,才给休一天。而且休息的时候,也不许到处乱跑。想要离开军营,必须向千户请假,要说明缘由,还要讲好归营时间,如果逾期未归,是要受到惩罚的。 根据情节轻重,包括批评,罚劳动,打板子等等…… 平日里,因为练得狠、管得严,再加上大宁地处北疆苦寒之地,鸟不拉屎,将士们怨气素来极重,动辄私斗。这也让诸多镇守边疆的将领头疼不已,只能多加巡营,以随时打压军中这股憋闷的无名邪气。 这几日因着大胜,未免懈怠了巡营,故而常茂心中,是很有几分担忧的。生怕有哪个厮杀汉憋的一肚子闷气,在太孙面前丢他的丑。 可是在军营走一圈下来,常茂惊讶地发现几乎所有士兵,不但没有怨言,还觉得充实有趣,训练起来,也十分卖力气。 从这些人的谈论中,常茂得知他们三句话不离战俘营……战俘营前些日子已被太孙给借了去,连带着里面的几个鞑靼贵人战俘也被太孙借了个七七八八……常茂这时候才起了好奇之心,殿下是在这战俘营里鼓捣了些什么?为何引得全军上下全都期待侧目? “瞧这群猴崽子们的模样,这比开堂会还要热闹些了。”看着战俘营门口人山人海,都是一群一群的士兵们,常茂不由得惊讶道。 军中军令如山,他们这些镇守边疆的军卒更是责任重大,故而这大宁城自然也不是所有军营全都放假歇息了的。只是因为大胜,常茂这个主将要论功行赏,也给了各营将士们一個轮流休憩的庆功假期,每日都有几个千户可以轮流休息。 今日休息的有三个千户,只是看此处盛况,竟似乎三个千户里所有休沐的士卒,全都挤到了这个战俘营来了。 常升却是比常茂这个主将多闲暇一些,见常茂还不知道朱雄英做了什么,便笑着对他解释道:“可不就是堂会吗。” “殿下让那些战俘给将士们说书、弹小曲儿,甚至还搭了个戏台子,那可真比堂会还要热闹。” “晚些时候,还有人登台唱戏。我昨天晚上,便随着大家伙儿们,也听了这战俘营中的一出戏……” “一出戏?”常茂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又随口问道:“什么戏?《窦娥冤》?还是《单刀会》?” 他说的,是此时北边最为时兴的两出戏曲,《窦娥冤》自不必说,即使是在后世,那也是家喻户晓的存在。而《单刀会》,却并不是在《三国》一书传扬之后才有,而是在前元时候便已存在了。 《单刀会》同样是戏曲名家关汉卿的作品,与《三国》之中的故事差不太多,讲的都是东吴图谋荆州、关羽单刀赴会,智勇双全,最后安然返回的故事。 且在元朝之时,听戏的百姓与贩夫走卒们,就已经对蜀汉的人物表现出了极大的偏爱。只要演到蜀汉获胜,台下往往欢声雷动;演到曹操出马,观众们往往横眉怒目。 后世那些博人眼球的离奇史学家,把携民渡江当做虚伪,将屠城杀人视作真性情,若放在这个时代,那是会被百姓们撕碎的。 百姓们并不傻,他们有自己朴素且明晰的判断。能对他们好,为他们着想的,自然就是值得尊敬的好人。而将他们视如草芥的,甭管是多么厉害的人物,也照样无法获得他们的赞许。 常茂亦喜欢听戏,特别是三国故事,常升知道他的喜好,笑道:“是一出新戏。虽不是单刀会,但也是三国时候的故事。” “这故事啊,叫做‘见龙卸甲’,看这时辰,一会儿便要开演了。大哥不妨也在这里观看一番。” 常茂连连点头。看到此处这般热闹,又听说有戏看,他这戏瘾儿还真是发作了。 果然约莫一会之后,这战俘营陆陆续续来了更多的人,似是其他休憩的官兵,踩着点来这听戏来了。人潮之汹涌,竟是险些将常茂这个主将给挤了出去。 好不容易靠着主将身份特权“杀”进了第一排,常茂发现,自己的好外甥太孙朱雄英,竟然正在前排和一群军将们有说有笑的等着这一出戏的开演。 见了常茂和常升挤进来,朱雄英眼儿一亮,打招呼道:“大舅,二舅,这里!” “二舅,你把大舅也带来听戏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大枣塞在常茂手上,“大舅,这是刘将军给我的……吃啊,边吃边看!” 刘将军,是常茂麾下一位以勇猛著称的将领,此人天不怕地不怕,知道太孙要来监军,他还是唯一一个表示有所不满的。此时正龇着个大牙磕着枣子站在朱雄英身边傻乐。 见常茂看过来,这早已满手鞑子鲜血的厮杀汉,竟露出了和田里的庄稼人一般的憨厚笑容,对常茂道:“国公,看俺做啥?吃啊!” “枣儿俺媳妇给俺藏的,香着哩!” 常茂有些惊异,惊异于桀骜不驯的老刘,现在看过去和太孙竟然像比对自己还亲近些……又惊异于自己这个身份尊贵的外甥,怎么几日不见,啃大枣的动作和乡下的野孩子也似…… “殿下,你在这……”常茂看了看朱雄英的左右,有些担忧他的安全。 “嗯?”朱雄英环顾了一下自己四周,随即恍然,笑道:“舅舅不必奇怪,所谓监军,需明晰军中状况,可不是高高在上,就应当与士卒们打成一片。” “这也是五叔教给我的。” 常茂得到过密信,知道朱雄英来到军中,除了历练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应陛下、太子、周王之期望,尝试革新监军之制……他最是推崇朱肃,得知外甥这般做派是朱肃所教,或许便和革新监军制度有所瓜葛,便也不再多言了。 左右太孙身边这些大将,都是对大明忠心耿耿的人物,虽说个个都粗鲁了些,但却也不必忧心太孙安危。 正在这时,戏台子上的新戏,开始敲锣打鼓的上演了。 (本章完) 第948章 见龙卸甲 这一出名为“见龙卸甲”的新戏,取材于《三国》故事中的“刘皇叔携民渡江,赵子龙单骑救主”这一回,大体故事也与三国故事一般,讲的是曹操大军压境,刘皇叔刘备不忍抛弃百姓,遂携民渡江,结果为曹军所破,全军溃散,其子阿斗亦走失于乱军之中的故事。 幸赖有刘备麾下大将赵云忠肝义胆,单骑救主,救出少主阿斗。 与之相类似的戏剧,其实现在已经有了,在应天府中,名为《长坂坡》的剧目早已在秦淮河边传唱甚广,是经过了广大百姓的考验、确实为广大百姓所喜闻乐见的好戏剧。这也是方孝孺与解缙二人选择这个题材的原因。 然而,和应天城中所传唱的《长坂坡》不同的是,这则名为《见龙卸甲》的剧目,却远没有那般的浪漫豪壮,而是显得有几分压抑。 全剧以赵云的视点入手,从刘备困居荆州、面对曹操大军压境时的担忧,赵云、诸葛亮、张飞等皆劝刘备弃民逃生,刘备却以为曹军残暴,宁愿以螳臂当车,也决不愿弃民而去。 此时的赵云心中还是不解的、疑惑的,跟随赵云的视点,观众们一边感受着刘备势力所面临的压抑、赵云心中所怀有的疑惑,台下的大多数兵卒们,也不解于刘备为何如此的不听良言,甚至有人认为刘备迂腐,在台下叫嚷着,刘备竟然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直到由鬼力赤等鞑靼俘虏扮演的“曹军”袭来,观众们才知道了刘备的担忧:曹军杀人,劫掠,无恶不作,追来的他们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人神共愤的样貌与做派,简直就是在挑战台下观众们的底线。观众们跟随在乱军中搜寻少主的“赵云”视角,一点一点观看着“曹军”的恶行,终于所有人都无言了,知道了刘备所忧虑的究竟是因为什么。 所有观众都咬牙切齿,为曹军的所作所为而气愤着。 压抑的气氛在甘夫人投井的时候到达了顶峰:为了不拖累赵云,一介女流的甘夫人趁着赵云不备直接赴死。看见赵云救到了少主,本来正守护着甘夫人和少主阿斗的一众荆州平民亦主动赴死,只愿为赵云和刘氏少主拦住几个曹军追兵。 观众们眼睛都红了,性子急的常茂甚至忘了这是看戏,想要冲上台去,把扮演“曹军”的鬼力赤给拖下台来打上一顿,得亏朱雄英和常升拉住了他,才没能让“郑国公大闹戏台”这一出好戏上演。 不过这《见龙卸甲》的戏也到了最后的爽点,情绪被压抑到极致的“赵云”,仿佛顺应观众们的情绪一样爆发了,他义愤填膺,如同神将附体一般,凭借着一腔血勇正气,在曹军之中大杀四方,把残暴的曹军杀的七零八落。 压抑到极致的释放最为爽快,这个发展,让一众观众们欢声雷动,大呼过瘾。 最后,赵云带着阿斗,奇迹一般的回到了刘备身边,全戏结束,一众观众却都意犹未尽,仍自久久沉浸在赵子龙“见龙卸甲”的神威中,不可自拔。 这部剧粗略去看,似乎与其蓝本的剧目《长坂坡》无异。但其实,经过解缙与方孝孺这两位大才子的妙笔,前半段曹军的残暴,与刘备军虽然势单力孤,却仍然要死死护住百姓的悲壮,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比。 看完这出戏的观众最为强烈的印象,反而不是赵云,而是“曹军”的种种人神共愤的行径,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而后来赵云、张飞等人的“大发神威”,也彷如是为了对曹军降下制裁一般,述说了仁义之师终会得胜、守护百姓,才会如英雄一般万众敬仰的道理。 在两位大才子不着痕迹的渲染下,这一出军中版本的《长坂坡》看似没有什么出路,却潜移默化的教育了军中的将士们:行恶事必然失败,唯仁义方能无敌的道理。 “好,好戏!”常茂看的直呼过瘾,与一众观众们一起鼓掌不止,便是看过第二回的常升,也是十分专注,大声鼓掌。 “好个英勇无敌的赵子龙!那无恶不作的曹军,可真是可恶!” “杀千刀的东西,这等事竟也能做出来,比贼匪更加可恶!就这样也能当官军!” “要是这鸟曹军是在爷爷我当面,我非和兄弟们一起帮着赵子龙杀进重围,劈了那個鸟曹贼不可……” 效果十分显著,朱雄英已听到了许多将士们仍意犹未尽的讨论着这部剧目的内容。从他们的感慨议论声里,多是厌恶曹军、同情刘军,朱雄英便知道这部戏剧想要传达的东西十分成功。 “接下来,还有《封狼居胥》、《郭子仪》等剧目仍在编排中,待新剧编排完毕了,再邀请两位舅舅与诸位将军们来看。”朱雄英道。 他口中的《封狼居胥》与《郭子仪》等剧目,述说敌人或异族残害华夏百姓,霍去病、郭子仪秉持大义,挺身而出,解救斯民,创下丰功伟绩的故事。 也是为了使全军知道,何为仁义,为大军军魂的建立先打下基础。 同时,也能激起军中将士的建功立业之心。 这一次“汇演”十分成功,大宁城中,只要是处于休假状态的明军营房,几乎是“万人空营”的前往战俘营“听戏”,朱雄英也借着“听戏”之机,彻底融入了大宁军之中,现在军中将士人人都知道,他们的太孙“监军”是个心中念着他们的,体谅大家伙镇守北边苦寒,特意调教了一群骚鞑子俘虏,让他们给自己这些大头兵们唱戏解闷。 平素里军中那些监军,大多都是些自命清高的文官儿,即便不给大家伙使绊子,那也是臭着一张脸看着自己这些厮杀汉,仿若多看一眼,就脏了他读书人的清高身子一般。 哪有太孙殿下这般平易近人? 顷刻之间,皇太孙朱雄英在大宁军中的声望,就往上增长了一个大大的台阶。 (本章完) 第949章 路中遇袭 大宁城中,战俘营连日皆是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到得后来,这出《见龙卸甲》戏目的名头,更是传出了大宁城,连一些百姓、牧民、商贾都知道了大宁军有这部戏了。 甚至有驻扎在其他地方的百户、千户特意为此前来拜见朱雄英和常茂,只为了请这“戏班”到自己麾下的驻地去,给自己军中的弟兄们也演上这么一出,好安抚一下躁动的军心…… 大宁都司上下,因为这一出戏,比平日里多了许多欢愉的气氛。军中上下,人人皆讨论着《见龙卸甲》的剧情,连驻守边疆的寂寞都被冲的散了。 这段时间,大宁城里那当真是,比其他地方开的堂会还要更加热闹……可要说有谁对这一份热闹深恶痛绝的,那就定然是鬼力赤等等“戏子”们了。 他们连日排戏、出演,忙的脚不沾地,比刷恭桶还要更加忙碌,他们出身纨绔,往日里在大都城确实没少听戏,可如今自己成了唱戏的,才知道这唱戏究竟是多么的艰难苦楚。 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这真不是吹的。要不是有着解缙方孝孺二人,以及明军的将官天天的督促着,以及明军在饭食上并未苛待他们,这些昔日的鞑靼“贵人”们早就撑不住了。 不过,人大多是犯贱的。一开始时在战俘营没法吃饱,故而一碗饭,便能让这些蒙古老爷们心甘情愿的去登台当个戏子。然而现在,这些蒙古老爷们天天都能吃白面馍馍,已经有几日不知道饿的滋味了。 便有几个“戏子”开始心怀怨怼,对连日来的高强度演出不满起来。 夜里,又一出戏罢,明军将士们意犹未尽,仍聚在战俘营的空地上讨论不止。而这些戏子们,则窝在戏台后方的一处营帐之中,正在紧锣密鼓的吃着晚饭。 “唉,每日里就是唱戏,唱戏,唱戏。”正默默的吃着,忽有一人开口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小声点!”一位名叫察罕的蒙古汉子赶紧低喝道。“你不要命了?” 他紧张兮兮的将帐篷拉开条缝隙,见没有人在四周监视,这才又小心翼翼的将帐篷重新合了起来。“莫忘了这里是明人的地盘,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你发这牢骚,小心他们……”说完,举起手做了个下劈的姿势。 抱怨的那人当即一滞,闷闷的啃了两口馍馍。 “唉,连块牛肉也无,这日子也忒不是滋味了。”又有人开口抱怨道,只是声音已然低了许多。“照我看,明人简直不把我们当人,让我们唱戏,竟也不给肉吃……” “问题的根源不在这里。”却是鬼力赤发话了。鬼力赤有黄金家族血脉,在这群人之中地位最高。他一发话,这群人的注意力顿时全部都集中了过来。 “这些人竟叫我们做個戏子,这是对我们的折辱!”鬼力赤义愤填膺道。吃饱了肚子,他身为黄金家族的优越感,便重又占据了思想高地。“戏子,那是下九流的贱业!他们强逼我们向大明军中的士卒们唱戏,这是耻辱!耻辱!” “‘两国交战,不辱使节’,更何况我们这些大元的贵族。这群明人,实在是无耻至极……若是给我找到了机会,我定要给这群明人一点颜色看看……” 鬼力赤这么一说,这里的其他人也都是义愤填膺。但说到要怎么报复明人,他们却又都没了主意。 他们原都是北元朝廷的二世祖,属于各自部落里纨绔的货色,因怀念昔日生活之奢靡,幻想着能够击败大明,还于大都,这才被本雅失里和阿鲁台忽悠着举旗抗明……论能耐,这群人那是个个的眼高手低。人说秀才造反还三年不成,让这些人拿出个主意来,那可比秀才更难了许多倍。 商讨了许久,也没个头绪。已有明军将佐前来催促他们赶紧休息,……几人也只好各怀心事,不情不愿的各自睡下了。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人将他们唤起,而后一股脑的把他们装到了一辆马车上。随后一支人马载着他们,竟是出了大宁城,朝着北方而去。 “这……是要将我们带去哪儿?莫非是兔死狗烹,要带出城去把为我等给……”鬼力赤等人见了这阵仗,自是不免心中惴惴。 鼓起勇气问了一位明军的士卒,却不料,那士卒很容易便将出城事由合盘托出:原来,是因为他们唱的《见龙卸甲》已有了名气,大宁都司辖下,于喜峰口外宽城驻扎的宽城千户所,特地派了一支人马,来接他们去往宽城唱戏。这些押送着他们的明军,便是出自于宽城千户所治下。 落下了心中大石的鬼力赤等人,便也随波逐流,跟随着宽城千户所的明军们缓缓而行,去往宽城演戏。 这一路上乏味的紧,他们一群俘虏,又不敢随意轻举妄动,路上轻微的颠簸又十分催人睡意,他们便在马车上渐渐的睡着了。 原以为也就这般睡着到了宽城,却不料,最后竟是被喊杀声惊醒。 鬼力赤他们被惊醒时,他们所乘坐的马车拉扯的驼马,已经被一箭射毙。马车歪倒在地上,几个蒙古“戏子”艰难的从马车里爬了出来,映入眼中的,就是明军的将士,与一群被发左袵的蒙古人厮杀在一起的样子。 “马军!拉开间距,步军!结盾阵!将火铳兵护在中心!”有明军将领大呼道。 这支明军十分精锐,纵使是突遭敌袭,应急状态下的反应也十分迅速。他们专心致志的组织着防线,在蒙古游骑的袭扰下有条不紊的恢复散乱阵型。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就有些忽视了鬼力赤这几个“戏子”。 眼见身前有几位明军正在背朝着自己御敌,鬼力赤的心中不免“砰砰”直跳:外面的那些蒙古游骑,很显然是出自他们鞑靼“大汗”本雅失里的麾下……要是杀了这几个对他们毫无戒备的明军,将他们的武器抢到手中,再与“大汗”的军队里应外合…… 他正想动手,却不料,远处几个蒙古游骑见了他们从马车出来,眼睛一亮,朝着身边招呼了几句。 紧接着,几个骑射手张弓搭箭,闪着寒芒的箭雨直直的朝着鬼力赤等人射来。 (本章完) 第950章 唱戏也有尊严 鬼力赤大惊失色,他们几个,虽然一身麻服,脸上油彩也没有洗净,看不出样貌……但单凭他们的身形以及那一头蒙古特色的秃发,无论是谁都可以隔着老远看出,这些人显然是蒙古人。 但这些蒙古游骑,这些同胞,却朝着他们放出了箭矢,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鬼力赤瞪大了眼睛。 “箭袭!”身前,那个鬼力赤想要偷袭的明军士卒大声提醒,随后几个明军快步奔至,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垛垛垛”,一连串的箭矢袭盾之声,那明军将士抬高大盾,将袭向鬼力赤的箭矢也一并挡了下来。 鬼力赤心中微怔,那明军已经开始招呼同袍,对蒙骑还以颜色。砰砰砰几声火铳击发声响,蒙骑留下了几具尸首之后,开始朝着北面逃窜。 “啧,这些贼厮,好生烦人。”那明军将士道。他顺手将盾牌上的箭矢用刀斫下,扭头问鬼力赤道:“没受伤罢?这杀千刀的蒙鞑,竟是连自家族人也不顾了……” “真是畜生。” “……”鬼力赤无言以对。他的脑海中,仍在回想一员蒙骑离去之时,回眸盯向他们的目光。 不知为何,他感觉那些“同胞”,很有可能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可是……不应该啊。他们是大元的贵族,就算“大汗”派出了人马,也应该是想要救他们离开大明才对。 又怎么会想杀他们呢? 没人能够解答鬼力赤的疑惑,明军轻车熟路的打扫了战场,继续往宽城前进,这只是一场十分寻常的遭遇战而已,对他们这些镇守边关的将士们来说,实在是习以为常。 到达宽城的蒙古“戏子”们,受到了宽城千户所将士们的热烈欢迎。 与大宁城不同,地理位置更加靠近长城的宽城同时也是一处极为繁盛的榷场,城中,百姓、牧户、商人比比皆是,鬼力赤等人的表演也并非是在军营,而是设置在了闹市之中。 军中将士们因军纪约束,还算要拘谨一些。而百姓商贾牧户等等没有这些约束,一场戏下来,叫好喧闹之声更是久久不绝。 看到自己等人排的戏这般受欢迎,鬼力赤汗涔涔的脸上,竟也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欣喜之色。 便在此时,一位富商模样的商人看得高兴,连连鼓掌,却还嫌不够,竟然掏出了几颗银豆子,直接扔到了台上。 “赵子龙是好样的,你们也演得好!爷赏你们的,喝茶去吧!” 银豆子叮叮当当,丢在了台上,鬼力赤等人脸上一僵,方才的那一点欣喜顿时荡然无存。 看戏赏钱,这其实也是寻常之事。面对这样愿意赏钱的豪客,不管任何戏班子都该感谢,返场来个小段,伺候好了也是应该的。 但鬼力赤等人却是不同,他们昔日都是元庭纨绔,出手阔绰,看個戏撒出去的赏钱何止千钱? 他们本就耻于当个戏子,觉得有碍身份,而今更是被这汉人商贾拿着这“区区”的一点银子,当做臭叫花子一般的“羞辱”,安能不义愤填膺? 似鬼力赤,当即就想要翻脸。 却不料,还没等他大骂出声,一位宽城千户所的明军将士已经上了唱台,将这些银豆子一粒一粒的捡了起来,而后跳下戏台,走到了富商面前,郑重其事,把银豆子递给他。 “请收回罢!” “这……”那富商不解,笑道:“这位军爷,这是小的赏给他们的银钱。听戏给钱,天经地义。” 接着又朝鬼力赤笑道:“喂,那唱戏的,爷赏你的银钱,你怎的不要?” “你这出戏唱的妙,这是你们该得的。爷儿虽是个做商人的,说话做事,却也是一口吐沫一个钉。” “这银豆子,你便拿走了罢!莫不是看不起爷儿?” 鬼力赤等还未说话,那军将已是不乐意了,皱着眉道:“什么唱戏的,这是咱们军中的文工班!不是戏子!” “在这搭台子,是我们军中的人……你拿着这点臭银子,是在羞辱谁?” “啊呀。”那富商一听,惊讶莫名,赶紧收起了自己的银豆子。“竟然是军中的人!” “这……这,小的绝无冒犯之意。”他说道,脑子仍有些懵:“军中,军中竟然有戏班子?还有着这么好的戏……” “军中要戏班子做什么用,这般好戏,要是入了豪门大户的眼,那可是能挣大钱的啊!伱们怎会愿意留在军中?”富商看着鬼力赤他们,语无伦次的说道。 鬼力赤等人画了脸谱,又带了戏冠,其他人还真看不出他们是蒙人俘虏。 鬼力赤还未回话,那名明军军将已然不满道:“什么挣大钱?分明是让有钱人糟蹋,当个取乐的玩意罢了!” “在我们军中唱戏,不强过那些卑躬屈膝唱戏的?咱们监军说了,文工团的戏,那可不只是为了取乐,那是为了让大家伙晓得道理……咱们大宁的监军可是太孙殿下!全天下最有学问的人,都要抢着当太孙殿下的老师,太孙殿下说的话,那还能错吗?” 听到是太孙说的话,一群商人百姓,更是惊叹连连。有人疑惑道:“唱戏还能晓得道理?俺还是第一次听闻哩。” “那也分戏,若是好戏,那自然是蕴含着大道理。”那军将道。“比如这一出戏,就把咱们大明为什么能恢复华夏,给讲的明白了……不就是因为咱们大明是如刘皇叔那般的仁义之师,麾下如赵子龙、关云长那般的猛将云集,所以才能驱逐残暴无道的鞑虏,恢复了我华夏江山嘛。” 一群人一想,还真是这样。这剧里赵子龙为什么能在虎狼一般的曹军之中,将少主给救了出来。还不是因为仁义,使得赵子龙面对虎狼也不轻言放弃,拼着一口气七进七出,保住了刘玄德的血脉……倒是也有些多少知道历史的提出疑问,说蜀汉最终不是没能得了天下嘛。 立马就有人站出来:你懂什么?蜀汉那是上天不佑。要是刘皇叔能多活几年,要是关云长能多活几年,要是诸葛丞相能多活几年……那天下还能不是蜀汉的? 而咱们大明,皇上英明神武,万寿无疆,又和蜀汉一般是仁义之师,自然能够取得天下……难道还能让那群残暴无道的蒙元鞑子继续占据天下不成? (本章完) 第951章 反思 “这么说来,还真是这个道理!”那富商思考了阵,亦是恍然道。他收起银豆子,对着鬼力赤等人朕重致歉:“既然是军中的好汉,那自然是不能视作戏子。” “若是没有你等当兵的豁出命去,咱们宽城乃至全天下的老少爷儿们,还真没有好日子过。” “确实不该用银钱折辱你们……这事是我做的差了,列位军爷恕罪则个……” “倒是不必这般。”那随同鬼力赤同来的军将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在这塞外,本该军民一心,不必外道。” 于是四周的气氛,复又变得热烈起来。 方孝孺、解缙两大才子在经过朱雄英的指点后,所编排的剧目,本就据有十分强烈的指向性。这一出戏剧中的“曹军”,很明显就是根据昔日的“大元”为蓝本构建的。 此时还是明初,大多数人都曾经体会过前元统治的残暴与无道,这种既视感,让听戏的观众们更加入戏的同时,对“曹军”更加的深恶痛绝。 而戏剧中的“蜀汉”,自然也在每一个细节处润物细无声的,透露出如今大明军队的影子。 这是朱雄英在朱肃的指点下,故意为之而营造出的“既视感”,本就能极容易的,使得观众将早年间生活在蒙元治下之时的经历带入其中。 于是场中的议论,渐渐从戏剧情节本身,迁移到了对前元罪孽的声讨中去了。宽城地处塞北,其中的汉民受北元荼毒尤深,即便是原属于蒙古的牧民,在北元治下,也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生活的并不如意。 黄金家族在成吉思汗时期,就分封了数量极多的“兀鲁思”(领地)。蒙古的强大,同时也伴随着极其快速的堕落。这些地处塞外的牧民,往往世世代代,也是元庭诸王剥削的对象。 在大明入驻草原、通过羊毛以及牛羊贸易,使得这里的牧民们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故而这里的牧民,大都也意识到了昔日大元对他们的剥削,且与汉民一样,亦对此深恶痛绝。 而且,因为近日以来,自称北元后继者的本雅失里所部肆虐,宽城这里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所以这里的牧民百姓们,对北元的声讨也更加激烈。 鬼力赤等人呆呆站在台上,颇有些手足无措。宽城的百姓们不知道他们是鞑靼俘虏,在这里大声声讨鞑靼罪行,这让他们颇有一种汗流浃背的感觉……而方才那名商人的致歉,以及百姓们话语之中对他们所透露出来的“尊重”,更加让他们感觉到如坐针毡。 在宽城“巡演”完毕,鬼力赤等人在宽城明军的护送下,开始踏上回返大宁城的路途。这一次,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鬼力赤关注起了路上所见到的,那些蒙古牧民们。 纵使曾经并未在意,但身为蒙古贵族的他,也是见过昔日大元治下的草原牧民们的。在他的印象中,那些牧民肮脏、低贱,总是一脸愁容,甚至不配成为人,只是给他们这些贵族放牧、生产的工具而已。 而这些大明治下的牧人们,却大多笑得开朗、阳光,与他印象中那些牧人牛马们完全不同。 这次成为俘虏的经历,竟然使得这位一直高高在上的昔日的北元纨绔,开始思考了些往昔绝对不会放在心中的事。 因为来时发生了被鞑靼所部偷袭的事件,这次回返大宁城,明军上下比先前更为戒备。不过这一路上却并没有再次遇袭,一群人安然的返回了大宁城。 而此时,大宁城中,朱雄英、常茂等人,则正在审讯那些从上一次突袭事件中,所抓住的蒙骑俘虏。 “派来袭杀鬼力赤那些人的?”常茂有些疑惑,“那鬼力赤,不是他们鞑靼的贵族头人么?他们不想着救走也就罢了,怎么还想着要杀他们?” “莫非是担忧我们抓住了黄金家族,利用黄金家族的声望做些什么?”朱雄英猜测道。 “应该不是。”常升摇了摇头,思忖道:“咱们大明朝降服、抓住的黄金家族,算起来不算少数。若要做些什么,早就该要做了。” “……会不会,本雅失里和阿鲁台,是想着吞并这些人留下的部落?只要杀了他们,他们的部族失去了头人,自然就只能依附于本雅失里这个‘大汗’……” 这個解读,也是如今最为合理的解读了。 “这鸟鞑子,真是毒辣。”常茂啐了一口。现在鬼力赤等人,已经成了明军中的“角儿”,大宁军也尝到了“文工团”的好处:因为有文工团的巡演,将士们因镇守边疆而衍生出来的枯燥烦闷大大降低,军中各种的争执斗殴都少了许多。而且因为《见龙卸甲》戏剧的思想内核影响,大宁军中,如今更是充斥着一股想要痛捶残暴“曹军”的正气,全军上下的士气都有所上升。 常茂可不愿意,“文工团”里的这些宝贝疙瘩,不能有一分一毫的闪失。 “他们已受了重创,也兴不起太大的风浪。”常升道。“我等稳扎稳打,见机行事,也就是了。” “一击失手,本雅失里想也不敢再来。不必理会即可。” 众人点了点头,便决定将此事暂时搁置。 由蒙古俘虏组成的文工团仍旧在各营巡演,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回除了《见龙卸甲》,他们还成功排出了其他新的剧目。其中,以大汉及匈奴战争为蓝本的《封狼居胥》,比此前的其他剧目都更加有既视感。 匈奴是游牧民族,蒙古也是游牧民族,这部剧基本就是指着鬼力赤等人的鼻子,要他们将蒙古的残暴与无道在戏台上表现出来了。 朱雄英与解缙等原以为会引起鬼力赤的反抗,但出乎意料的是,鬼力赤等人竟是毫无抗议的,将这一出戏给排演完了。 这一出戏虽然既视感强烈,但却也并没有过分的夸张。戏剧中“匈奴”所做的那些恶事,桩桩件件,几乎都是鬼力赤等人的亲历。 他们往年,也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我演我自己”而已,又有什么资格可抗议的? (本章完) 第952章 恶意 因而在私底下,察罕等人对《封狼居胥》的内容表达不满时,鬼力赤竟是站在大明的角度,出言反驳。 “明人所言,并不夸张……视汉人为牛马,动辄打杀,四下劫掠,致民不聊生,这不正是我等昔日所为之事吗?” “察罕,你往日为千户之时,不也曾经视汉人为两脚羊,与脱火赤等残杀汉人百姓取乐么?如今汉人得了江山天下,却能容我等一命,只是教我等登台唱戏,并无其他凌虐之举。你觉得他们这是否算是在苛待我等?” 察罕一愣,呐呐无言。之前,他们还能抨击明军强逼他们为戏子,是对他们身份的羞辱……然而现在,他们也已感觉到明军上下并不将他们视为寻常戏子,非凡对他们无有苛待,甚至出演之时,百姓牧民等也对他们尊崇有加。 这样的待遇,几乎已是破天荒的“礼遇”了。 见察罕不再说话,鬼力赤也坐了下来。他能在俘虏营地中用诗句突发感慨,本就是因为读了不少华夏的诗书。 只是,先前读诗书,那是大都城的潮流,是彰显他贵人身份的一种象征,实际上并没有读进脑子。他仍旧是个大元的纨绔,视汉人为下等贰民、自己则是上等蒙古贵族的存在。 反倒是这几日间在此间日复一日的唱戏,在台上“出演”自己昔日所曾经做过的恶行,让他的思考变得更加深刻。 对诗书中的“仁德”,“大义”等字眼,也有了更加清晰的体会。 大元,当真便拥有大义吗?黄金家族,真的应该永远伟大吗? 大明统治草原,对草原牧民来说,究竟是阿鲁台口中的耻辱和灾难,还是义之所在、大势所趋? 鬼力赤开始迷茫了。 …… 与此同时,草原之中的阿鲁台,对大明的恨意却更加刻骨铭心。 “太师。”本雅失里骑着马来到了阿鲁台的身边。他是一个在蒙古人之中,看上去还颇为俊秀的青年,因为比历史上更早担任鞑靼大汗、更加有恢复昔日大蒙古帝国荣光希冀的缘故,此时的本雅失里,与阿鲁台可以算是精诚合作,二人之间,并无多少嫌隙。他的脸上,颇有几分忧心忡忡:“这几日,又有几个部落的人马悄悄离开了队伍,放弃了恢复大元的荣光。” “这几年,大明朝廷和徐家对草原的统治越发稳固,已经没有太多的部落愿意支持我们了。接下来,我们该到哪里去拉起人马才好?” 先前中伏的元气大伤,已经使得他这个“蒙古大汗”的威望又一次受到了打击。他们如今每败一次,“黄金家族”这一份光环在草原上的号召力就更加弱上一分。而今,他们手下的人马数量,已经不足八千人了。其中,甚至还有一大部分头人心思不明,对是否要继续效忠本雅失里颇为犹豫。 这也是阿鲁台派出精锐,想要刺杀鬼力赤等人的原因。鬼力赤等人一死,他们就能够从容吞并鬼力赤等人所遗留下来的部族势力……属于他们的核心力量壮大了,也能更好的震慑凝聚其他各部。 “北方,还有许多部落没有被明人所侵蚀。若是往北,凭借大汗您黄金家族的威望,我们一定,能够再度凝聚起一支忠于大汗您的大军。”阿鲁台道。 “但是,凭借那些牧民所组成的大军,恐怕仍旧,不会是成为大明军队的对手。” 本雅失里有些沮丧的说道。数年辗转,如草原流寇一般的四下奋战,却仍是一事无成,已经极大的打击了这位年轻人的豪情壮志。 明军比昔日将他们赶出大都城时更加强大了,他们远征了倭国,击败了可怕的跛子帖木儿,吞并了高丽……而他们,却仍旧只是利用黄金家族的余威,裹挟一无所有的牧民,妄图凭此来恢复成吉思汗的荣光…… 即便是野心勃勃的阿鲁台,以及心怀恢复祖先荣光希冀的本雅失里,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失败之后,也觉得凭借这种法子,实在有些希望渺茫。 “确实,依靠那些虫孑一般的部落,很难达成我们的目的。”阿鲁台亦叹气道。大明推动羊毛贸易之后,以榷场牧场侵蚀草原的进度很快,且因为大明强劲的底蕴与实力,靠近南面的部落,大多慑于大明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 似鬼力赤这种纨绔手下的部落,放在往年,在北元朝廷之中,那简直属于排不上号的存在……但在如今,本雅思里所能拉拢到的部落之中,鬼力赤的部落就已经算是较为不错的部落了。 两人顿觉沮丧,大有一种草原茫茫,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之感……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又有手下勇士跑来通禀:“大汗,太师,又有一队大明的人马咬住了我们。” “……继续北撤,甩开大明的人马。”阿鲁台道。这样的命令,在这一路上,他也不知道已经下过了多少次。 一开始,他们还不甘心就这么仓皇北返,因此始终在大宁周边藏匿,找寻着咬下大明一块肉的机会……但现在,随着自己的行踪一次次的被明军发现,他们已不得不慢慢往草原深处逃遁了。 好在他们虽然在战斗力上不如大明,但终究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马术上比之大明的骑兵,还是要好上很多。总能成功的甩脱这些追兵。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发现,追来的这股大明追兵,马术竟然与他们这些马背上的民族不相上下……他们竟然无法轻易甩脱这些人马! “这一部明军是什么人?竟然连骑射也如此精通……”阿鲁台一边疾驰,一边怒声骂道。 明军的骑兵,一般来说,都配备了三眼铳等火铳,这一支军队,却是没有任何的火铳装备,反而和他们一样人人都懂骑射…… 恍然之间,倒像是和另一支蒙古军队交锋一般。 “这些人,是‘朵颜部’的人马!”已经有人在后方滚滚的尘烟之中,分辨出了来人的旗号,遂惊惶的大喊起来。 (本章完) 第953章 阿鲁台 作为如今在草原上肆虐的反明势力中,影响力最大的一股,对鞑靼部的围剿,自然不可能只有大宁都司参与。 除了与东部蒙古接壤的辽东都司、大宁都司、北平都司三处与鞑靼有所摩擦之外,关外,分封于和林城的徐家,也是剿灭鞑靼部的一大主力。 徐家家主,有军神之称的魏公徐达因年事已高,已然退居幕后,大小政务,皆交由大公子徐允恭负责。徐允恭允文允武,然而建设和林城和诸榷场实在任务繁重,故而徐家军务,便由近两年方才长成的徐家第三子,徐增寿统属。 徐增寿与稳扎稳打的大哥徐允恭不同,他性格跳脱,重情重义,又一诺千金,有任侠之气,因此即便是在蒙古头人之中,也有许多人与这位徐家三公子交好。 其中,实力最为强劲,且与徐增寿最为交厚的,便是原先随辽王阿扎失里降服大明,如今被划拨给徐家辖制的朵颜卫首领,伯颜。 而朵颜卫,也就此成为了徐家在草原上的一柄利剑。 同出草原一系,论起疾驰骑射,朵颜卫丝毫不逊色于阿鲁台和本雅失里的鞑靼部。只是因为鞑靼部在前头疾驰着朝后射箭,才略占上风,没有被这支如狼似虎的朵颜卫击溃。 但饶是如此,阿鲁台和本雅失里仍是狼狈不堪,丢下了足足百余匹战马和数十名勇士,才摆脱了这支朵颜卫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追击。 “朵颜部,朵颜部……伯颜那厮,投靠汉人,竟然还如此忠心的给汉人当走狗!可恶!”气喘吁吁的本雅失里愤愤的骂道。 速度,本该是他们这些草原民族面对中原王朝时的不二利器。然而这利器,在面对朵颜卫之时,却是显得那样的捉襟见肘。 朵颜卫的追袭甚急,已经完全投诚于徐家的他们,几乎是没有给他们这些“同族”留丝毫的情面,本雅失里身为“大汗”,自然承受了朵颜卫最多的偏爱,那铺天盖地的箭矢让本雅失里现在仍心有余悸。 奔逃之中,他甚至连自己的白纛都丢了几支……那是自己这些人花了大力气凑出来的蒙古王权象征“九斿白纛”,要知道,九只皮毛纯白的白狼可不好找。 现在可好,白纛丢了三支,余下的“四斿白纛”,似乎正讽刺着他这个被人撵着屁股四处跑的“蒙古大汗”有多么的不伦不类。 “伯颜原只是辽王阿扎失里麾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头人,在徐家和明廷的帮助下,朵颜部牛羊肥壮,人人富庶,他伯颜也一跃成为了草原新贵……自然忠心耿耿的帮着汉人。”阿鲁台也同本雅失里一般,灰头土脸,满面风尘。但身为鞑靼实际掌权人的他,显然比本雅失里更能沉得住气,反而安慰本雅失里道。 “大汗,我忧虑的,反而是草原上蒙古人的汉化……方才那些朵颜部的族人,已经用上了大明指挥军队的金鼓,他们的旌旗,上面使用的也是汉人的文字。” “就连方才听到的他们的呼喝,也大多是汉话……这些人,已经不能够称之为蒙古人了。” “这才是对我们最大的打击……要是草原上的人都开始学汉话、行汉制,只怕就没有人会再怀念蒙古先祖的荣光了。” 其实阿鲁台所言,十分没有道理,草原上虽说先前是由蒙古的黄金家族统治,但真论起来,蒙古,也只是后来者。先有东胡、匈奴,后有突厥、蒙古,草原之上,从来都是诸族杂居,朵颜三卫的前身山阳万户,祖宗还真不一定就是蒙古人。 甚至连他阿鲁台,他的祖先,其实是随西征蒙古军东迁的阿速人,并不是蒙古人。只是因为已经完全的蒙古化,当了蒙古的贵族,就以蒙古人自居罢了。 故而,朵颜卫亲近汉制,学习汉制,没有一丝一毫的毛病。天底下哪有只允许草原民族被他们黄金家族“蒙古化”,而不准这些民族“汉化”的道理? 但本雅失里显然不会考虑到这么多,他只觉得,这伯颜数祖忘宗,忘了祖先侍奉黄金家族的誓言,当真是可恶至极。 他愤愤的道:“这些小人!若是他们能够尊奉祖宗之誓,我大元何至于落到这种田地!” “唉,这样的蒙古精骑,却是为汉人所用……实在是可恶,可惜!” 恨归恨骂归骂,对于朵颜卫所展露出来的精锐程度,本雅失里还是十分眼馋的。 “唉,北方诸部,不堪大用。可堪一用的朵颜部,却反而为汉人效力……”说到这,阿鲁台亦是叹息。 “若是,其能为我所用……” 那自己哪还需要到北边的那些不毛之地去,征募那些一穷二白大字不识的野人部族! “不对,或许真能……” 一个念头,忽然浮上了阿鲁台的脑海。 听到阿鲁台的喃喃自语,本雅失里也是一个激灵,满怀希冀的问道:“收服朵颜卫?当真?” “太师,你有办法?” “收服朵颜三卫,定然是不能够了。”阿鲁台摇了摇头,本雅失里惊喜的表情转为失望。但还没来得及失望太久,就听阿鲁台继续道: “朵颜卫虽然不成……但或许,我们还能有其他的选择……” “其他的选择?”本雅失里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阿鲁台的瞳孔一缩,脸上,已然露出了如同狐狸一般奸诈的神情来。 “比如……同属山阳万户的,其他两卫……” …… 阿鲁台口中的其他两卫,便是与朵颜卫齐名的泰宁卫,与福余卫。 三卫都源自于昔日的山阳万户,自山阳万户的首领,大元辽王阿扎失里投降大明后,山阳万户便被一分为三,划为三個卫所进行管理。 除了伯颜的朵颜卫,与另一位头人的福余卫之外,阿扎失里亲领的泰宁卫,亦在大明的势力范围之中。 此时,昔日的大元辽王,如今的泰宁卫都督阿扎失里,便在大明划分给泰宁卫驻牧的一处牧场中,沉闷的喝着酒。 (本章完) 第954章 苦闷的辽王 为了嘉奖阿扎失里带领山阳万户归附大明的功绩,划分给泰宁卫驻牧的土地,是所有降服大明的草原诸部中,最为肥沃的。 为泰宁卫开设的榷场,位置也是最佳,往来的中原商贾源源不断的将珍贵的南方货物,贩运到这片草原之上,给泰宁卫带来了巨量的财富。 阿扎失里的毡帐,比昔日的蒙古汗帐更加宽敞;为他斟酒捏肩的美人,个个都是草原上最美丽的明珠;他手中盛酒的金碗,来自汉地手艺最为精湛的匠人之手,是昔日成吉思汗都未必能用上的华美器具; 杯中的美酒,更是时下最为珍贵的蒸馏酒,有一两值千钱之称的大明佳酿,光嗅着这浓郁的酒香,就能让草原上最雄壮的汉子,也醉意盈然,脚底打晃…… 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现在的阿扎失里,那么想来,没有比“醉生梦死”这四个字,更加合适的了。 然而,他却仍然是一脸的阴郁,闷闷不乐的一碗接着一碗,喝着来自大明南方极为珍贵的蒸馏酒,醉意越深,神情中的烦躁也愈发浓厚。 “父亲,有個牧人,说是您的故人,正在营地外求见……”阿扎失里的儿子脱脱从毡帐外进来,跪在阿扎失里的面前禀报道。 “混蛋!”或许是已喝的醉了,也或许是心中的烦躁之感再也无法压制,阿扎失里竟是因为这一句简简单单的禀报爆怒起来,他重重的将手中的金碗,朝着这名报信的亲信砸去,口中骂道:“父亲,什么父亲!” “叫我……父王!” 阿扎失里毕竟醉了,又或许是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金碗砸在脱脱身上,却早已没了力道。 脱脱似也早习惯了阿扎失里这副模样,只是叹了口气,道“……父亲……父王,您,还是噤声些好,万一被大明的人听了去。” “那牧人,您要见他么?您要是不见,儿子这就去将他赶出营去……” “大明”两个字,让脱脱终究是明白了自己的现状,他晃了晃脑袋,也是一脸颓然的叹了口气,道:“罢了,唤他来吧。” “或许,又是谁,想通过我来投奔大明。” 作为蒙古投靠大明的一大“榜样”,这些年,想要通过阿扎失里的路子,向大明表达投诚之意的草原部族有很多。毕竟,投顺大明的草原部落,与没有投顺大明的草原部落,其中的区别,着实是有目共睹。 一边是生活凄惨,“打草谷”也打不进关内,还要时不时面临大明边军与徐家的清剿;另一边则是因为大明的扶持,在榷场与羊毛贸易之下赚的盆满钵满,每日里载歌载舞,几乎完全不用为生计发愁。 也就是北边那些冰封之地里的土鳖部落,才会被本雅失里和阿鲁台那两个蠢货忽悠,加入鞑靼妄想继续对抗大明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阿扎失里接见了这位前来拜访他的“故人”。虽说是接见,但其实,他也只是继续坐在椅子上喝酒而已。那所谓的“故人”,自然有他的儿子脱脱为他带入帐中。 至于是否失礼……为大明收服降服的草原部落,哪里有他喝酒这件事重要? 他几乎没有正眼去看那个被脱脱带进来的、衣衫褴褛、将毡帽帽沿压的低低的帽子。只是用余光一扫,他就断定了,这一定是一个草原上的小部落的头人,想要走他的路子,向大明表达忠诚…… 这让他万分的不屑。 “牧人阿鲁台,拜见伟大的辽王阿扎失里阁下。”那“牧人”走到近前,似乎没有闻到阿扎失里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酒味,仍旧不卑不亢的下拜道。 被“辽王”这个词语给吸引了注意,阿扎失里终于于肯正眼看向这人一眼,有些诧异的开口:“你……刚才叫我什么?” “等等,你说,你叫阿鲁台?”阿扎失里努力眯起惺忪的醉眼。 “是的,伟大的辽王阁下。”“牧人”干脆摘下了自己的毡帽,帽沿之下,一张如狐一般的脸颊搭配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让阿扎失里与脱脱两人,俱都面色大变。阿扎失里更是瞬间汗湿了脊背,连醉意也随着大汗而散去了。 “阿鲁台!你是阿鲁台!” “辽王阁下,正是我阿鲁台。你我也有数年未见了,别来无恙。”“牧人”手抚胸口,对着阿扎失里再度下拜。看他的面庞不是别人,正是如今被大明所通缉的“鞑靼大汗”本雅失里第一亲信,“鞑靼太师”阿鲁台。 “阿鲁台,你,你好大的胆子!”阿鲁台竟然敢独自进入泰宁卫的营地,这样的事实,吓得阿扎失里腿肚子打颤:要是被大明朝廷知道了鞑靼太师进入了自己的营地,那么,恐怕下一步,自己这个泰宁卫都督,也就做到头了。 洪武皇帝有多杀伐果断,已经在大明混了几年的阿扎失里如何不知?只要洪武皇帝认为他阿扎失里勾结鞑靼,那么,他阿扎失里,就只有被剥皮实草这唯一一个下场! 出于恐惧,阿扎失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拔出手边的弯刀,想要亲自砍下阿鲁台的头颅,向朝廷证明自己对大明的忠诚。 “辽王是大元的辽王,我阿鲁台是大元的忠臣。来到辽王您的帐子里,我何惧之有?”阿鲁台似乎没有看到阿扎失里拔刀的动作般,脸上仍旧是笑意盈盈,仿佛真就是来寻阿扎失里串个门子。 “莫非,我面前的这位勇武的草原汉子,不是我大元的辽王,只是大明的……都督么?” 说到“都督”二字,阿鲁台的神情莫名。 阿扎失里上前的脚步停滞了,他的脸上,出现了恼怒和羞惭的神色。阿鲁台敏锐捕捉到了他的犹豫,笑道:“方才就闻到辽王的美酒那香醇浓厚的香味……我们蒙古人都是豪迈好客的好汉子,辽王应该不会连美酒都不让我品尝,就要赶我离开吧?” 阿鲁台面上神色变幻,终究,还是收起了弯刀,重新坐了下来。对儿子脱脱吩咐道:“脱脱,去将帐子的帘幕拉上。” “阿鲁台,只喝一碗……喝完之后,你就给我滚出我的营帐!” (本章完) 第955章 人心不足 眼见脱脱离开帐幕,开始封锁周边,阿鲁台本来颇为惴惴不安的心思,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他并不去回答阿扎失里色厉内荏的威胁,只是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微微一笑,坐在了下首的位置上。 “喝过辽王这一坛美酒,阿鲁台便是死也值了,哈哈哈哈。”他笑道。竟是做出一副主人家的模样,呵斥那些负责倒酒的美艳侍婢道: “来啊,上酒!” 侍婢一脸惨白,颇为手足无措的朝阿扎失里看去。 阿扎失里面色难看,却终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只是努了努嘴,示意侍婢为阿鲁台斟酒。阿鲁台大口饮下,却没想到这蒸馏酒竟如此浓烈,被辣的连连咳嗽。 咳嗽完之后,他看着酒碗,连眼睛也亮了几分,赞道:“好酒,好酒!大明竟然舍得给辽王如此美酒!” “你究竟来此作甚?”见阿鲁台当真喝起了酒,却是阿扎失里先沉不住气了,没好气的问阿鲁台道。 “哈哈哈哈。”阿鲁台放下酒碗,道:“我乃大元太师,奉大元皇帝本雅失里陛下之命而来,还能是为何?” 他脸色一肃,郑重道:“自然,” “是寻辽王你一起,共商抗明大事!” 纵然方才已经有所料想,但骤闻此言,阿扎失里还是觉得有些石破天惊。 “抗明?” “你……你们疯了?” “你们……你们是不知道大明如今有多么强大!洪武皇帝的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洪武皇帝的疆土,已经延伸到大海的尽头!” “洪武皇帝国库里头的黄金,比草原上的牛羊加起来更多!” “这样强大的大明,你们凭什么和他们斗?” “成吉思汗被泰赤乌部追杀的时候,藏在羊毛车里才保得性命……那个时候,谁能够想到蒙古会因为他而伟大?无所畏惧的英雄,长生天自然会给予他庇护。大明很强大?那又怎么样?洪武皇帝终究已经老了。” “草原,应该攥在蒙古人的手中……辽王,你究竟是畏惧大明,还是眷恋大明给予伱的这些富贵?” “这些金银和美酒,就能买走你的高贵,让你从伟大的‘辽王’,变成低贱的‘都督’吗?” 阿扎失里不说话了。阿鲁台再次提起了“都督”这两个字,实在是抓准了他阿扎失里的命门。 阿扎失里带领山阳万户投诚大明,为大明斩杀北元丞相脱火赤,也算是为大明立下了功勋。 然而,在他投诚大明的时候,大明在草原上其实胜负已定,他投诚大明,很有几分见风使舵的意味,故而大明对其也不是全无防备。 朝廷将山阳万户一分为三,只余其中一部仍由阿扎失里统帅,便是防备着阿扎失里降而复叛。但饶是如此,朝廷仍然给了阿扎失里泼天的富贵,泰宁卫的草场在三卫之中,是最为富饶的,且据有三处位置绝佳的榷场,多有汉商往来不绝,为阿扎失里提供源源不断的赋税与财富。 可以说,现在的阿扎失里,虽然失去了一部分的兵权,但单论富裕程度,已经远远的超过了昔日服侍大元的时候。毕竟在大元时,身为驻守在草原上的外围宗王,他其实过的是十分穷困的。 然而,虽然手头富裕了,算是实现了先前的理想,但现在的阿扎失里,却仍是闷闷不乐。 因为,他虽然得到了财富……但却失去了地位。 在元朝时,他是辽王。虽说大元的王爵不值钱,宗王满地走,在大都城里丢出去一板砖,都能砸倒七八个大元宗王……但至少在名义上,宗王还是高贵的,属于主子的行列,与其他文武官员、百姓黔首都不相同。 甭管实际上穷成什么样子,但至少走在道上,自我感觉那叫一个贵不可言,额上长通天纹了属于是。 但在大明……他却不再是主子,甚至连官方的贵族身份,也一并被剥夺了,只是一個大明的“都督”,一个武官,一个朝廷麾下的……打手。 其实站在大明的角度,这也情有可原。毕竟,蒙古宗王实在是多如牛毛,什么阿猫阿狗,只要祖上和成吉思汗或者是成吉思汗的哪位结拜兄弟扯上了一点关系,都能够被封上一个王号。 这么多的杂毛王爷,大明接了盘过来,总不能仍旧给他们封一个王吧?那大明的王爷也太不值钱了。 凭白被元鞑子拉低了调性。 是以,大明虽然善待从元朝降服过来的降臣,但,元庭的贵族身份,却是一概不予以承认的。 给阿扎失里一个都督,已经是十分的厚待了。毕竟,这个都督可是手下有兵的实权都督,而且朝廷,也有意将泰宁卫在内的朵颜三卫树立成一个榜样,以吸引更多的草原部落投顺大明,故而,对阿扎失里的泰宁卫实在是多有优待。 但,人心却总是不知足的,昔日侍奉元朝之时,阿扎失里因愤恨北元不给予他们山阳万户足够的富贵,觉得北元朝廷苛待于自己,故而心怀怨忿。 而今日,他却也因为大明剥夺了他“辽王”的称号、将他的山阳万户一分为三而阴郁,觉得大明亦苛待了自己 故而,日日借酒浇愁…… 再次察觉到阿扎失里的沉默,阿鲁台心知自己此行,想是必然会有所收获了。先前看到了朵颜卫的勇猛,他与大汗本雅失里,就想着要将朵颜卫这支蒙古骑兵收归麾下。 然而朵颜卫受大明洪恩,首领伯颜又与徐家人相交甚厚,上下都对大明忠心耿耿,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被他们这支残兵败将收服。 于是,他们便将目光,转移到了与朵颜卫一样,原同属于“山阳万户”的泰宁卫。 泰宁卫与朵颜卫不同,朵颜卫的首领伯颜,原来只是阿扎失里麾下的一个头人。受大明恩典,独自统领一部,自然对大明感恩戴德。 但阿扎失里手中的兵权,却是被大明硬生生的一分为三,很难说他对大明没有心怀怨怼。 (本章完) 第956章 叛乱生 阿鲁台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故而才起了绝处逢生的心思,亲自前来泰宁卫,想要劝服阿扎失里复归“蒙古”麾下。 而现在,看到阿扎失里身处富贵乡中,却是如此颓态,阿鲁台更觉胜券在握。劝说道:“昔日大王在我大元为王时,何等英姿勃发?今日阿鲁台拜见,却只见大王满面颓然,全无昔日豪情。” “大王是我蒙古的汉子,如此堕落,岂不是负了长生天赐予大王的这一身雄壮之躯?” “大明如此羞辱大王,用‘都督’的称号打发一位高贵的王,您竟然还愿意做大明皇帝的爪牙吗?” “大明强大,可大明多方围剿,却为什么还是无法覆灭我阿鲁台和本雅失里大汗?草原终究是草原人的草原,大王当真觉得,大明能够一直占据草原吗?” 阿扎失里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平心而论,虽然他投降了大明,却也从未觉得,大明能够在草原上长治久安。 中原王朝在草原上的统治,终究是太薄弱了。从古至今,中原王朝都没有过统治广袤草原的先例。 虽然,现在的大明正在做出改变,且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千百年来思维的惯性,却不是仅仅数年的成果所能够颠覆的。 大多数草原部落投顺大明,大多也只是和他阿扎失里一样,只是“顺应大势”罢了。 若是中原王朝势弱,他们这些如狼一般的草原贵族们,必然会再度跃起,从他们的身上咬下一块肉,乃至于将他们全部吞入腹中……这一点,阿扎失里十分清楚。 “本王为什么就一定要和你家大汗合作?”阿扎失里捻了捻手中的酒碗,一双细长的眼睛中露出阴狠的光。“大元封我为王,却让我枯守在草原不毛之地。大明虽只是让我做都督,却给了我数也数不尽的财富。” “本雅失里能够给我什么?他现在,不过是被大明追在背后的丧家之犬……本王大可以继续积攒财富,等待大明势弱的时候,凭什么要和你和本雅失里合作?” “因为大明,不会给大王你机会。”阿鲁台的眼眸闪了几闪。他环顾了一番四周,笑道:“美酒,黄金,美人……辽王觉得,大明当真是为了嘉奖您杀死脱火赤丞相的功绩,才将这些赠予给你吗?” “呵呵,大明给了您财富,却没有给您征战立功的机会。他将您安置在这片看似富饶、实际上被明军重重包围着的草场。” “不就是等着泰宁卫的牧人们都心向他们大明之后,再杀掉你这个曾经的辽王,永绝大明的后患吗?” “财富……当真是嘉奖辽王您的奖励吗?呵呵,在我阿鲁台看来,它们不是奖励……” “反而,是麻痹泰宁卫上下,以及辽王您的一剂……毒药啊。” “辽王,您当真觉得,大明会放任泰宁卫坐大吗?只怕等泰宁卫失去警惕、被大明朝廷的富贵荣华所麻痹的时候,大明就会派出大军,彻底覆灭泰宁卫了!” 阿鲁台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仿佛看到了阿扎失里中了大明奸计,马上就要万劫不复了一般。 阿扎失里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阿鲁台说的,确实是现实。因为日益富庶,在泰宁卫中,已经有一大部分的牧民不满于他这个头人的剥削,时常想要逃离泰宁卫的驻牧地,到大明的地方上去。 且他麾下的战士,多有因为榷场和羊毛贸易的丰厚利润而迷了眼的,不想再继续为他厮杀,想要离开马背,去做一个牧羊人或者蒙古商人的。 即便是他,也因为大明“给予”他的酒色,而失去了往昔那番英姿勃发的模样。他低头看向酒碗里自己的倒影:两颊深陷,颧骨突起,胡子拉茬,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经过阿鲁台这么一说,他不会觉得是因为泰宁卫牧人的生活越来越好,是因为自己沉迷酒色享乐,反而当真觉得,是大明包藏祸心,想要暗害他们这些草原部族。 他本就对朝廷怀有怨气,再这么一想,更是觉得怒不可遏,阿鲁台察言观色,知道阿扎失里已然意动,见状忙道:“大汗遣我前来,就是要和辽王共襄盛举……” “大汗愿遵您为大元燕王,加太尉之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洪武皇帝归天,大明必力有未逮,到时太尉与大汗精诚合作,未必就不能收回草原,与大明南北对峙。” 燕王,在大元,乃是诸王最贵,这是大元朝廷皇子在进位太子前的爵位。本雅失里愿意封他阿扎失里做燕王,基本就是许诺他等他这个大汗归天之后,他阿扎失里,就是新的北元大汗了。 阿扎失里怦然心动,他并非黄金家族出身,因而也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成为草原大汗……但若是有本雅失里这個草原上公认的黄金家族大汗背书,似乎,自己做大汗,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仍然对大明的强大有所忌惮,特别是泰宁卫四周,除了福余卫、朵颜卫之外,还有数量庞大的大明大宁都司大军,以及魏公徐家的大军戒备。纵然他现在对阿鲁台的提议十分动心,但在局势面前,还是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绝了阿鲁台的招揽。 “大明势大,若是得知我泰宁卫叛乱,只怕今天消息刚传出去,明天,大宁都司的大军,就要来剿灭我泰宁卫了。” “……罢了,阿鲁台,你回去罢。我会给你足够的黄金,供大汗招兵买马。” “至于我泰宁卫……若是日后,寻得了机会。” “我阿扎失里,自然会举旗,响应大汗。” “哈哈哈哈。”心知大事已成,阿鲁台不由得快意大笑。他直言道:“何必等到日后?如今,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辽王可知,大明皇帝那个乳臭未干的太孙,如今就在大宁军中?” “若是能将其擒住……辽王,我等还愁大事不成吗?” (本章完) 第957章 暗流 “太孙?”阿扎失里眼神一凝。“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纵是姓朱,又能有什么大用?” “辽王有所不知。”阿鲁台道。“大明皇帝的这位太孙……和其他的朱家子弟,可大不一样!” 接下来,阿鲁台就将有关朱雄英的情报,事无巨细的,一一对阿扎失里说了起来。从他小时备受朱元璋、马皇后宠爱,对其寄予厚望;再到马皇后以皇后之躯以身涉险,照顾身患天花的朱雄英;再到朱雄英长成后被朱元璋亲自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又受太子朱标、周王朱肃多方教导,一身集众人之望,俨然是大明第三代皇帝的不二人选。 这些消息都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如今往来草原的商贾,就多有江南甚至就是应天府来人,这些人,出了关去,便喜欢说些京中轶事,以此彰显自己来自中土的优越感。 阿扎失里心怀阴郁,当然不会去注意这些不起眼的小道消息。然阿鲁台狼子野心,本就在蓄意收集大明帝京动向,对有关朱雄英这等大明太孙的事,自然也是如数家珍。 “朱雄英如此重要,辽王且猜,若是我等擒了他去,大宁与徐家,还敢不敢阻扰我等遁入草原?” “为了赎回他这个好孙子,大明皇帝,愿不愿意奉上金银牛羊,做为我等复辟蒙古之资?” 阿鲁台这番话,说的阿扎失里大为心动。若是朱雄英当真有这么重要,那若是能将他擒了,阿鲁台口中所说的光明未来,还真就有可能发生。 “啧,大明太孙,位分何等贵重,其周遭,定然时时刻刻,皆有重兵护卫,哪有我等得手之机。”阿扎失里道。 “大明太孙出关外,在大宁都司担任监军,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么。”阿鲁台像一只诱人作恶的狐狸,眯起眼睛对阿扎失里说道。“此儿乳臭未干,却又远离应天……这正是最好的良机!” “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辽王乃我大蒙古国不世出的豪杰,岂会效愚夫之行,坐视如此良机失去?” 阿扎失里面色忽明忽暗,已是大为心动。但,想起朱雄英背后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他还是感觉有些额上冒汗。 见他迟迟难诀,阿鲁台干脆站起身来,笑道:“辽王不必如此急切的下决断。” “若是长生天护佑,自然便有机会。”他说道。“大汗还在等我的消息,阿鲁台便先行告辞了。” “辽王不必送了,希望有一日,你我能在大都城的皇宫之中把酒言欢。” 阿扎失里仍旧若有所思,只是,对阿鲁台也已经没有了敌意。他招呼着脱脱过来,将阿鲁台秘密送出了泰宁卫。 “太师,可说动阿扎失里了吗?”在某一处能够遥望泰宁卫的土丘之上,鞑靼“大汗”本雅失里,带着人马接应了阿鲁台。 身为鞑靼部的实际掌权者,可以说,连大汗本雅失里,都没有太师阿鲁台来的重要,阿鲁台自然不会毫无防备的亲自涉险。一旦阿扎失里有留下他的意思,鞑靼骑兵们便会不顾一切,夜袭泰宁卫,救回阿鲁台。 但此时,却是没有必要了。阿鲁台将自己在泰宁卫的经历告诉了等的心焦的本雅失里,本雅失里愕然道:“若是如此,那阿扎失里显然已心动了。” “太师何不趁热打铁,好让我等,将那泰宁卫彻底收入囊中?” “焦急着扑向猎物的狼,捕不到最肥美的猎物。”阿鲁台说了一句草原上的谚语。“阿扎失里畏惧大明的威势,若是一昧强逼,恐怕适得其反。” “野心的种子已经种下,无论局势如何,他都绝不可能,再对大明那般的忠心耿耿。” “我们只要像跟在猎物身后的狼群一样,静静等待着时机。”阿鲁台的嘴角勾勒出一份莫名的微笑。“阿扎失里的不甘,会让他主动加入我们的。” …… 关外实在太广袤了,广袤到纵使是百万大军,也绝难在草原中搜寻到一支败军的踪迹。没有人能想到,元气大伤、已然伤筋动骨的鞑靼部,竟然不亡命北逃,反而选择了向南联系泰宁卫。而泰宁卫的商人和牧民们,也没有发现他们的都督阿扎失里,已经暗暗的和鞑靼太师阿鲁台达成了默契。 只有那些在帐中目睹了一切的侍妾,草草的埋进了草原里,成为了泰宁卫草原的养料。没人对此抱有怀疑,残暴的阿扎失里,残杀侍妾与奴仆,在泰宁卫早已是司空见惯…… 与暗流涌动的泰宁卫驻牧地不同,大宁城中,此时却是一片热闹和谐。 方孝孺与解缙两位才子又写好了几出新戏,军中本来稍有沉寂的听戏潮,遂复又热烈起来。趁着这股热乎劲儿,朱雄英遵照朱标与朱肃先前的嘱咐,又更进一步的推动了其他监军改革的进程。 鬼力赤等降人的戏班子,算是军中最基础的“文艺兵”,而朱标构想中监军改革的第二个抓手,“政教处”,也开始组建了起来。军中开设了夜校班,由方解二人着手,向将士们讲解各种历史典故、朝廷政策,偶尔朱雄英也会下场,这位年轻的太孙殿下,所上的课竟然比方解两位才子更加受将士们欢迎。每当得知太孙殿下今夜主讲时,暂时充当夜校的俘虏营空地总是人满为患。 毕竟,方、解二人受儒家式教育影响甚深,在讲学过程中,总有那么几分好为人师的高高在上。反观朱雄英,他自己平日里在大本堂进学之时,便最为厌恶先生的之乎者也,因而轮到他自己“为人师表”的时候,便讲的分外平实风趣。 军中的夜校,也不是要将将士们都培养成考状元的读书人,而是作为联通朝廷上层与军中将士的桥梁,将各种政策道理,大明的建国典故,在将士们心里留下个印象就成,就足以潜移默化的,改变这支军队的整体风气了。 (本章完) 第958章 新军制功成 这个时代,还是十分讲究尊师重道的。凭借着夜校的宣讲,朱雄英与方孝孺、解缙三人在士卒之中,收拢了一定的军心与声望。人人都知道,如今军中来了三位平易近人的“先生”。 成功在将士们心中建立威信后,朱雄英与方、解二人便开始进一步和将士们打成一片,朱雄英每日里都十分忙碌,忙着前往各处军营与士卒们谈天说地,以及探视伤兵、调和士兵之间的争端,甚至帮助士兵们书写家信等事务。 这对朱雄英也有好处。往昔,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孙殿下,虽然朱标与老朱亦十分重视让他体会民间疾苦,但,北地的苦寒与士兵们的艰苦环境,是他所未曾体验过的。而在与来自天南海北的士兵们谈心的过程中,朱雄英又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到了大明各处的情形与境遇,结合往昔先生们与祖父、父亲、五叔朱肃等人的教诲,让朱雄英的见识与素养飞速的上升着。 朱雄英每一日都有所得,每日里,向方孝孺解缙讨教学业之时,其成长速度连方孝孺与解缙二人都甚为惊讶。朱雄英也是越发明白,为何自己的五叔曾告诉自己“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大明的第三代储君,在这苦寒的北境之地飞速成长着。 常茂、常升也感觉到了军中的变化。以往,作为一军主帅,他们往往需要花费极大的心力去整肃军法、提振士气,平息军中伤兵与思念家乡的士卒的怨气,调解士卒与士卒之间时不时发生的矛盾。 身为主帅,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做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反倒是指挥大军作战,其实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能将这些小事做好,往往,便可以称之为良将了。毕竟做好了这些事务的军队,其战斗力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而如今的大宁城内,这诸般琐事,皆由朱雄英这个监军代劳,且在监军下属的“政教处”与“文艺兵”的双管齐下之下,军中将士们的思想觉悟有了很大程度的上升。 将士们对于自己的军人身份,认同度越来越高,做事的积极性也上涨了。 常茂常升等军队中的首脑人物,可以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整理各方消息,调度大宁都司军队的重点上,而不用再因为军中诸多琐事耗费心力,指挥效率也是大大提升。 已经数次决策正确,调动了军队,围剿了几支在草原上来去如风、袭击过往商队的马匪队伍。 在调动军队这件事上,作为监军在军营日常事务中活跃的朱雄英,则严守新式军制的监军不干涉军队指挥原则,即便面对常茂的有意询问,也完全不发表任何意见与看法。 只是默默遵从作为主帅的常家兄弟的指示,最多也只是负责在战前动员之时发表演说,以提振士气。 这样主帅与监军协作治军的方式,也让常家兄弟大为推崇。 “前次我军出击,追斩马匪三百,自身损失不过数。如此战果,全因我军上下一心、将士用命。” “且将士们大都深明大义,大军所过,竟是秋毫无犯,甚至有数十边民感念我军仁义,亲提箪食壶浆以犒王师者。” “此乃新式军制之大功也!谁能想到,如此数量庞大之大军,竟也能以政教文艺之法进行教化!如此王师,古之仁义之师不外如是!” “殿下,此番我等赴北,可谓是大功告成矣!”方孝孺看着手中朱雄英从军议中递过来的战报,不禁激动道。 “是啊,太子与周王殿下的‘监军’之策,实乃不二良方。”解缙也赞叹道。虽然这事是他们一手做成,但能有这样的成果,还是让他感叹不已。“军中人员,动辄数万,上下生死,多操于主帅一人之手……其实要管理这数万大军,其难度,已经不亚于要管理一座州府城池了。” “偏偏从古至今,无人想到将军中诸多事务管理细化,如治国一般,分文武衙门治军……监军与将军,本就该与朝中文武一般精诚合作,方能更好的如臂指使,发挥大军之实力。” “且赋予监军政教之责,使得军士知晓大义道理,便不虞大军有反叛之危……这不比先前只赋予监军干涉军务之权,更要好上百倍?此策虽看似没什么出奇,只是稍稍改动了监军之职权,却是有四两拨千斤之效。使得朝廷与军将、士卒以监军为媒介,连为一体。” “妙,实在是妙!” 方孝孺亦是点头。他与解缙都是读书人,原先,是多少有些看不起武人的。但如今却觉得,即便是不能入朝为官,做一个襄助大将管理数万大军的监军,打造出一支支建功立业的仁义之师,也十分不错。他转头对朱雄英道:“太孙殿下,如今大军已然功成。” “是否该回返应天,奏请建立监军处了?” 他与解缙,都十分希望这个全新的衙门“监军处”,能够尽早建立。那时,作为跟随朱雄英推行了新式监军军制的他们,也将成为这個新衙门的主官之一,正式进入朝廷一展抱负。 “还不成。”却不料,竟是解缙摇了摇头。“只是些许马匪,京中百官,以及五军都督府,未必便会同意改革军制。” “这点微末功勋,还是太小了些。我等能够看到大宁军中的变化,可没有大功,京中的大人们未必能……” “解先生说的很对。”朱雄英道。“父亲与五叔的原意,是想以击败鞑靼之功,来彰显新式军制之优秀,从而推动设立监军处,将监军改革推行至其他各军。” “但,本雅失里遁逃,想来已是惊弓之鸟……要想在茫茫草原擒住此獠,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们必须有其他的足以说明新军制优秀的功绩,才能推动朝廷设立监军处,推行新军制。” “其他的功绩?”方孝孺不解问道:“殿下指的是哪方面的功绩?” “我欲,彻底收草原诸部降军之心,以彰新军制之优秀。两位先生以为如何?”朱雄英道。 (本章完) 第959章 第一口锦盒 如今,降服大明的北元残余势力其实有很多。但是各个部落之间,具体的情况也不尽相同。 例如先前盘踞辽东,为大明心腹之患的纳哈出。因为他兵犯蓟镇,是被朱肃、郭英、蓝玉等在正面战场上击败的。 故而他降服大明,属于迫于无奈,最后只能混一个侯爷的名头,送到应天府安养,并没有资格掌握实权。 而似阿扎失里的山阳万户这种,对大明并未造成实质上的侵害,而是主动来投,甚至还给大明纳了投名状的。对于这种表现良好的降将,大明泱泱大国,自然不吝厚待。 不仅会为其划分驻牧之地,还会帮助其修筑贸易榷场、推动与中原华夏的交往通商,对于其部落中的内务,大明也并无过多干涉,属于是让这些投降的蒙古头人们,仍旧在草原上做他们的土皇帝。 甚至还给编制、发饷银,可谓是极尽优待。 这种与羁縻政策相类的方式,可以极快的拉拢草原上的各方势力,促进羊毛贸易的“羊吃人”模式更快的向草原渗透。但其弊端也很明显,各个部落头人虽然领受大明职衔,却仍旧是各行其是,在各自的部族中,仍旧拥有司法行政军事的全部权力,宛如国中之国。 且,这些草原部落大都全民皆兵,军事威胁比之西南土司强了可不止一星半点。部落牧民旦知有自家头人,而不知有皇帝。对于大明,威胁比之西南土司更大。 若是能在这些部落中,弄出一个“改土归流”的典范,自然算是一桩极大的功劳。 “殿下准备如何去做?”解缙问道。想要将这些草原部落完全收服,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以军中新法吗?” “是。”朱雄英点了点头。“唐时,有番将阿史那杜尔、哥舒翰等为大唐基业,始终忠心耿耿。如今我大明之成就,已不下于盛唐。没来由盛唐能收服诸夷,我大明却不能。” “以羊毛贸易连接诸部,此谓之曰‘喻于利’;若再对归服的草原诸部一视同仁,教化之以礼义,义利两者,双管齐下,未必不能使草原部落归心。” “大宁都司麾下,亦有许多归附的草原部落。不如便择一草原部落尝试一番,纵然没有效果,也毫无损失不是?” “我欲亲往各部落派发军饷,收服诸蒙古部落之心……” 朱雄英虽想法尚算生涩,但究其原因,也是因为牢记其父朱标的嘱托,务必要将监军之全新军制做出成绩,以推动大明军队上下的军制改革。 且,以发饷为由,介入草原部落的内务之中,也是一种颇值得称道的方法。毕竟,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而由他这個大明太孙以监军的身份亲自发钱,则可以面对面的获取草原部族军心,让他们知道:给你们发饷的是大明朝廷,而不是你们部落的头人和所谓的黄金家族。 再辅之以戏剧等方式的潜移默化,加强大明在草原地区的影响力,未必就不能在草原部落之中,培养出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军将。 但,方孝孺却对朱雄英所言提出了反对。他上前道:“殿下,我以为不可。” “草原诸部,或有真心归服的。但,其中只是贪图我朝廷所许诺的好处,本心其实未明者,亦不在少数。” “殿下为大明太孙之尊,坐镇大宁城中,倒也罢了。若去往草原诸部,万一彼等起了异心,殿下岂不是自蹈绝地?” “殿下安危之重,便是我等今日之成果,也难偿其中之万一。殿下非愚昧之人,安可行此以大博小之举,是以断然不可。”方孝孺道。 “殿下,希直所言甚是。”解缙也道。“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断不可如此行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找出各种说辞阻扰起朱雄英来。毕竟在他们看来,那些人不通教化,不识礼义,见了朱雄英身份尊贵,不定就要起了别样的心思。 却不想,朱雄英竟是异常坚决,趁着两人说话间的空隙,开口道:“二位先生担忧雄英,雄英自然知晓。” “只是,雄英亦是朱家子孙,都到了这北疆苦寒之地,哪还有畏难怕险的道理?” “况且,我皇祖昔日北逐蒙元,我三叔、四叔、五叔亦曾与蒙元阵前交战,我大明诸多将士,更是与元鞑子屡战屡胜,始终不曾胆怯。” “轮到了我朱雄英,又安有惧怕草原人的道理?” “且,不过是去已经降服的草原部落中走一趟,又不是趟了龙潭虎穴……前些日子,五叔为了取信于西南土司,不也只率领一二随从,入驻水东,使得水东宋氏阖族归心么?” “不过是去发个饷银而已,论局势,远远不能与五叔那时相比,两位先生又何必如此担忧?” 朱雄英虽如此说,但这位太孙毕竟年轻,又干系重大,方、解二人自认为职责所在,就是不愿松口,最后还是朱雄英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来时,五叔曾给我三口锦盒,言说若遇难事,可按具体事项,打开锦盒一观……其中一口锦盒,便是备来涉足险地之时所用。” “若有五叔妙计护佑,两位先生应当允许雄英去走这一遭了吧?” 方孝孺、解缙二人面面相觑,他二人都是朱肃的学生,朱雄英搬出朱肃的名头来压他们,他们倒真没理由在继续反对了。解缙道:“若是五殿下有所安排,我二人自无二话。” “还请殿下打开锦盒,且看看五殿下有何定计。” 朱雄英遂命人去将锦盒取来,少倾,有亲卫取来一口上书“涉险”二字的锦盒,朱雄英将锦盒接过,从衣领处扯出挂在脖子上的三把小钥匙,分辨了一会后,用其中一把打开了锦盒。 只见锦盒之中,赫然躺着一块“周”字铁牌,还有几封信件。 “这是……殿下王府的令牌?”方孝孺曾在朱肃身边呆过不少日子,自然认得这铁牌是何物。 (本章完) 第960章 欲访泰宁 朱雄英将铁牌取出,先放到一边,又拿出那几份信件,一一看过信封之后,打开了上面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封。 他一目十行的将里头的内容看完,而后便将信纸交给了方孝孺和解缙两人,恍然道:“原来,五叔是叫我们去联系他在北地安插的属下。” “由这些人做我们的耳目,自可保得我等在北疆畅行无阻。” 这一块王府铁牌,是调动周王府在北疆所遗留的势力所使用的。朱肃与朱棣等人,曾经在北疆参与过蓟镇之战,在北面军中也颇有人望,故而,在北疆军中,亦有不少过从甚密的将领。 但这些将领,凭借着朱雄英的太孙和常茂的国公身份,自然也能调动。朱肃的这块周王府铁牌,所调动的可不是那些表面的东西。 若问如今的漠北什么势力阶层最为强势,毫无疑问,第一阶层的必然便是手底下有兵的将军和头人们。在这样的一块不法之地,唯有实力,才是一切的硬道理。 而排在第二位的阶层,毫无疑问,便是,商人。 商人沟通草原与中原,在羊毛贸易兴盛之后,商人,更是成为了大明朝廷羁縻草原、拉拢草原部落的强大抓手。商人们上联首脑,下结百姓,在草原上,可谓是无孔不入,没有什么是他们所不知晓的。论及收集情报能力,他们还远胜过第一阶层的军头们。 而朱肃,正巧有一个被商人们倍加推崇的“财神”身份,他手下的商人们,在北疆的势力,也是极为雄厚。朱肃也很早,便开始组织起了以商人搜集北疆资讯、监视北疆情况的情报网。 可以说,比起虽然无孔不入、但却将大部分重心放在监视朝廷内部、防止朝廷发生内耗的锦衣卫,朱肃的商人情报网在北疆,还要更胜锦衣卫一筹。 而这一块铁牌,便是用来调动忠于朱肃周王府的,那些顺带为朝廷搜集情报的北疆商人们的。 明白了铁牌作用的朱雄英,立即派遣亲卫,持铁牌按照朱肃留下的联系方式,联系到了周王府在北疆负责此事的商人首脑。 “臣杨鲁,叩见太孙殿下!”与朱雄英所预料的不同,来的,竟是一位相貌身材皆颇为俊逸的中年男子,见了朱雄英,也是自称“臣”,而非“草民”,毫无商人所应有的模样。 “你是何人,为何自称为臣?”朱雄英奇怪道。 “臣杨鲁,原是苏州卫指挥使,因犯了朝中律令,故而被调离指挥使之职。不过,臣如今虽明面上是这北疆的一商贾,但实际上,还是有一军户之职在身的。故而自称为臣。”杨鲁颇有些谄媚的谦恭道。 “臣还有一妹妹,有幸侍奉陛下于宫中……若从她论,臣与殿下还算有些亲哩!” 这杨鲁,正是昔日苏州城内尸位素餐、险些酿成大祸的指挥使杨鲁。若非那时有朱肃等人力挽狂澜,险些苏州城便要沦落于诚王余孽之手。老朱龙颜震怒,几要将这杨鲁剥皮实草,若非她那个好妹子杨妃百般求情,再加上苏州城最终安然无恙,这杨鲁绝难逃过死亡之厄。 从高位跌落的杨鲁只好做起了商贾生意,他在朱肃下令为蓟镇明军筹粮之时,果断破家舍业,换来了一船粮草顺应朱肃筹粮所请,成功成为了朱肃王府麾下的一名商人……搭上了朱肃这股东风,杨鲁虽官场失意,但商场却越发得意,在北疆也算是个豪商了。 他是错过一次的人,且商人终究地位低贱,哪有昔日做个指挥使大人来的威风,故而,他着意巴结朱肃,将朱肃的吩咐更加置于生意之上,对朱肃吩咐的为朝廷收集情报的命令兢兢业业,此时,已是在北疆地界上的万事通、地头蛇了。 朱雄英并未去理会杨鲁的攀亲,他也知道,宫中确实有一位姓杨的妃子,但他是正宫马皇后的亲孙,和杨妃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去。且少年人直来直去,他也不愿意和杨鲁多言,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五叔在留信中,曾说你能在草原的各种危险之中保我等安泰。” “我欲前往归附的草原部落之中分发军饷,然而两位先生,却担忧我是以身犯险,或有涉险之厄……你要如何助我?” “分发军饷?殿下何等尊贵,何必……”杨鲁疑惑道,然而话才说了一半,便感觉到了朱肃身边,解缙、方孝孺二人凛冽的目光,遂吞了口口水,不敢多言。 他回答道:“禀殿下,臣与其他一众人等不过商贾,实难保证殿下在草原上能够绝对安泰。” “但,我等已深入草原诸部,诸部但有风吹草动,绝瞒不过我等的人。” “臣可襄助殿下趋利避害……若哪個部落起了异动之心,我们虽无法正面追随殿下作战,却可以将消息提早告知殿下,好让殿下提前离开险地。” 他们王府商人,这些年里,早已深入结识了各部的牧人、部民,甚至是头人的亲卫,有了庞大的消息来源。要是有人意图对在草原上移动的朱雄英不利,杨鲁定然能第一时间得知。 朱雄英与方孝孺、解缙对视一眼,惊讶于朱肃竟然在草原上布置了这么大的一步暗棋。这些草原商人不止是华夏征服草原的伟大尝试,更可以是日夜监视草原动向的一大利器……有了可以提前示警的杨鲁,他们二人确实没有其他理由,反对朱雄英前往草原部落了。 于是,几日后,朱雄英便离开了大宁城,带着常茂分划给他的三千人,开始了前往草原部落发饷的行程。 而他们第一个选择的部落,好巧不巧,正是大宁都司最大的草原部落之一:泰宁卫。 其实,这也算是意料之内的举动,毕竟,在朱雄英看来,阿扎失里是主动投降大明的。且阿扎失里曾背刺北元丞相脱火赤,在黄金家族一系中,名声属于臭狗屎级别。 若说谁最不可能和本雅失里合作,阿扎失里必定榜上有名。而且,大明对泰宁卫十分优待,欲将泰宁卫培养成吸引其他草原诸部投降的榜样。 故而,选择泰宁卫,实在是最为稳妥,也能使影响力最为扩大的最佳选择。 (本章完) 第961章 阿扎失里的决断 朱雄英去泰宁卫,可谓是名正言顺,原因是,泰宁卫在大明军中的编制上,亦是属于大宁都司所统属。 自阿扎失里临阵倒戈,斩杀北元丞相脱火赤,归附大明以后,他麾下的山阳万户便被一分为三。初时,这三卫皆归属魏公徐达统帅,用以征伐草原不臣,为徐家在草原上的立足夯实基础。 但当徐家在哈拉和林城站稳脚跟、且招募了足够掌控草原的汉家武装力量之后,政治嗅觉极高的徐达,便将朵颜三卫的指挥权归还了大明朝廷,避免了朝中某一部分人对徐家的中伤。 不过,念在徐家在草原上的经营并不容易,老朱还是将朵颜卫骑兵留给了徐家,只接下了更加靠近长城的泰宁卫、福余卫二卫,并将之划给了大宁都司统属。 既能避免对徐家独大草原的忧虑,也能名正言顺的分割阿扎失里的影响力。算是对阿扎失里这个故元降将的一种防备。 是的,虽然不认为阿扎失里会做出降而复叛的事,再度倒戈向草原势力……但朝廷之中,对于阿扎失里还是有所戒备的。 对于阿扎失里偶尔发出的怨言,朝中也并未完全没有耳闻。 泰宁卫名义上也是大明正儿八经的卫所,那么,朱雄英这个大宁都司监军前往泰宁卫中分配军饷,自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朱雄英希望,能够通过他的手段拉拢泰宁卫军心,敦促同属草原部落的泰宁卫主动请战,追拿本雅失里。 若能让出自北元的泰宁卫全心全意讨伐鞑靼,便足以证明泰宁卫已被监军之制改变,这“教化之功”,也就足以得到朝中大部分朝臣的支持了。 常茂、常升两兄弟对朱雄英的意图,其实是颇不放心的,大宁都司并不算什么安泰之地,除却大宁城、宽城、全宁榷场等用城墙围拢起来、驻扎重兵的区域,其他地方,大多是一望无际的荒漠与草原。这些地方,往往多有悍匪、马贼横行,甚至有些就是蒙古部落自己所扮。 朱雄英若在城内,他们兄弟自然有把握保得他安泰无虞。但若是出了城,城外,那就是无法无天,连大明皇帝也暂时无法辖制的法外之地。但朱雄英的性子,却颇有几分乃祖的执拗,缠着常氏兄弟百般劝说,坚决不改变自己的主意。 常氏兄弟终究拗不过这个大外甥,再加上有杨鲁这个“地头蛇”为朱雄英收集消息,朱雄英当不至于遭遇突袭,便也只好任其施为了。 好在朱雄英的三千人数量庞大,一般而言,也没有哪一股的马贼队伍敢来捋这支队伍的虎须。且杨鲁在当地经商多年,早已打通了周边各大部落势力的门路,其灵通的消息使得朱雄英这一路皆畅行无阻,纵然有一二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想着来看看有无便宜可占,也往往被杨鲁提前侦知了。 三千人一路行来,倒是顺手剿灭了几帮马贼,还未到达泰宁卫,便已攒下了几波军功。 大宁都司监军、太孙朱雄英大张旗鼓要来泰宁卫的驻牧地分发军饷,并且劳军的消息,自然也被阿扎失里得知了。朱雄英行此堂堂之事,自然也不会掩藏自己的行踪。 在军中驿使来到泰宁卫,向阿扎失里这個泰宁卫都督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阿扎失里的心便不争气的飞速跳动起来。 他虽先前拒绝了阿鲁台的说降,但这些日子以来,却并没有少与阿鲁台以及本雅失里的鞑靼部暗地里接触。他暗中为鞑靼部提供粮草金银等物资,固然是想着左右逢源,心中却也并非没有偏向于蒙古势力一番的想法。 他侍奉北元时,有地位但没有财富,而现在侍奉大明,却是有财富但没有地位。这两种境况,都同样的让他心里充满不满。经过阿鲁台的煽动后,他迫切的希望,自己可以通过再一次的跳反,来达成“二者得兼”的“夙愿”。 原本以为,以大明的强势,自己很难寻到这个跳反的机会。 却不料,朱雄英这位乳臭未干的大明太孙,竟离开了大宁城那个戒备森严的龟壳,当真主动送上了门来。 只是稍加犹豫,阿扎失里便决定再度跳反。他意图在朱雄英来到泰宁卫之时,直接擒拿朱雄英,然后汇合本雅失里本部,一路往北。 有大明太孙在手,大明军队投鼠忌器,定然不敢阻扰自己带领财富和部族迁往草原。甚至,在达成目的之后,还能用朱雄英这个好价码,从大明皇帝那里好好的敲一次竹杠。 到时,自己不止能够拥有丰厚的财富,还能拥有“燕王”这个尊贵的称号,在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蒙古大汗,名利双收,岂不快哉? 至于护卫朱雄英的那三千人……阿扎失里毫不担心。只要这位皇太孙来到了泰宁卫的驻地,自己骤然发动,四面皆敌的情况下,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有力挽狂澜的能耐? …… 从大宁城到泰宁卫驻牧草场,也算有些距离。这几日,明军并未遭遇风险。几次风波,也能被杨鲁以及撒出去的侦骑们提前侦知。一路的安泰,便连始终紧绷着神经,防备着鞑靼余孽的方孝孺、解缙两人,也不由得放松了警惕。 想来,那些鞑靼余孽,是当真往北潜逃了去,不敢再出现在大明的势力范围了。 “天高云阔,风吹草低,谁说这漠北之地,是一处食之无味、不如弃置的绝域?以我看来,分明是一处极好的宝地。”方孝孺道。 “是极。”解缙亦附和着。“草原物产丰盛,战马、牛羊、药材,无不是我华夏所迫切需求的紧俏事物。先时不过是因为游牧彪悍,我中原王朝势力,难以久驻草原,故而便将其视为绝地。” “其实,这世上哪有无用之土地?陛下行开疆拓土之策,其胸襟,真是胜过万代之雄主。” “若我等,当真能收尽泰宁卫之心,便足以说明草原部落,亦可完完全全为我大明所用……这才真是功在万代、利在千秋之事。” “草原之人,亦是人也。若能吃饱穿暖,何至于侵略中原?所谓仓廪足而知礼仪,羊毛贸易,已使得泰宁卫上下不再缺衣少食,此时,正该是教化之时。” “依我看来,我们此举,定然能毕全功。”解缙轻捋着短须道。 一路的平安无事以及与泰宁卫越发的临近,使得他们越发的乐观。毕竟,在他们料想中,泰宁卫的阿扎失里不过是个胸无大志、且没有其他退路,只能依附于大明的草原头领,是断然不敢对朱雄英这个大明的皇太孙,有任何的妨害之举的。 (本章完) 第962章 得道多助 眼看已临近了泰宁卫驻地,朱雄英一行方准备驻扎,便迎来了阿扎失里派来相迎的队伍。 “臣脱脱,我大明尊贵的皇太孙监军殿下。”这支队伍的领头人,正是阿扎失里的儿子脱脱,脱脱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虽然口中的称呼颇有些不伦不类,但观其神情,对朱雄英却是极尽恭敬。 “听闻皇太孙监军殿下即将莅临我泰宁卫,家父泰宁卫都督指挥使阿扎失里,实在是喜悦不已。” “家父对大明朝廷忠心耿耿,唯恐怠慢了殿下,故而,特命臣在此处接引殿下。” “泰宁卫中,已备好了酒宴,要为殿下您接风洗尘。” 伸手不打笑脸人,且,朱雄英想要彰显新军制之优越,取得阿扎失里的支持亦是必不可少,故而他态度也是极尽和蔼,微笑道:“少都督多礼了。” “我此番来泰宁卫,不过是以大明军中一监军的身份,为泰宁卫的我大明将士们分发军饷。实不至于教阿扎失里都督如此兴师动众。” 脱脱笑道:“殿下如此尊贵,一顿接风的酒宴而已,那还是要的。此处距离我泰宁卫驻地,不过半日行程。殿下不如等到了我泰宁卫,再行休憩?” “也免了手下军将们露宿草原之苦。” 朱雄英率众在此驻扎,并非只是为了休息,还有一个原因,乃是为了等待讯息,为杨鲁探察泰宁卫中消息留出时间。 不过,其实朱雄英心中,并不认为阿扎失里会有什么问题,要么也不会选择来这泰宁卫了。他仍旧是少年心性,遇事不免急躁,因而便想着快些到达泰宁卫也好。倒是解缙与方孝孺仍贪恋这草原军旅风光,想着驻扎一夜也无不可,解缙遂出面笑道:“大军行动,令行禁止。” “太孙殿下方才已下达了驻扎之令,命令才下,便即更张,非领军之道。去往泰宁卫,也不急在这一时,明早我等再与少都督同往泰宁卫中,也就是了。” 脱脱知晓父亲的谋划,心中本就惴惴不安。听解缙这么一说,面色当即便有些僵硬。他唯恐夜长梦多,仍旧力劝朱雄英即可前往泰宁卫中休憩。 “早去晚去,本是小事。何以这脱脱竟如此焦急?”朱雄英虽不怀疑阿扎失里,但却是更偏向方、解两位先生,且解缙所言,亦是有理,自然不愿驳了自己下的命令,让才刚在忙着扎营的明军将士们又立即拔营前往,脱脱无奈,也只得强打笑脸,留下与朱雄英作陪。 谁料,这脱脱方才不劝了,阿扎失里那边,竟是又派出了两拨队伍,催促朱雄英快些上路。这连番催促,如此热情,朱雄英正有些不好驳斥,正在此时,却见杨鲁带着一个牧民打扮的蒙古人急匆匆的回来了。 “太孙殿下。”一进营帐,杨鲁便急匆匆的道。“泰宁卫中,许是有变!” “什么!”朱雄英骤然惊起,方孝孺、解缙两人也满是惊愕。杨鲁便让朱雄英,下令将那牧人带入营帐,由那牧人陈明泰宁卫之异动。 “众位老爷。”那牧人许是因常年与汉商接触,一口汉话虽不地道,但却也教人勉强能够听懂。“小的名叫胡勒根,平常,是负责给忽必赤老爷做些牧羊的活计,昨儿,忽必赤老爷……” 这牧人说话,虽有些颠三倒四,但朱雄英与方、解二人学识何等深厚,有听不懂的道理,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叫做胡勒根的蒙古人,是发现了他那个叫“忽必赤”的老爷正在强征牧人入伍,关押部落中的汉人,似乎筹备发起一场大战战。 这“忽必赤老爷”,乃是泰宁卫首领阿扎失里的亲信。他强征牧人入伍备战,自是奉了阿扎失里的命令。而阿扎失里是大明的泰宁卫都督,没有朝廷的调令,他征调手下牧人,大张旗鼓,是要和什么作战? 众人只觉汗毛倒竖。 “殿下,我以大明商人身份到达泰宁卫时,便遭到了泰宁卫的缉拿。若非这位胡勒根兄弟设法相救,只怕我杨鲁,就再也见不到殿下您了!”杨鲁在旁,也是咬牙切齿。 众人这才知道,竟是这胡勒根救了杨鲁一命,解缙奇道:“你乃蒙古人,因何要冒死救一汉商?” 胡勒根怔愣稍许,最终叹了一口气,道:“几位汉人老爷,实不相瞒,我实在是不想跟着忽必赤老爷打仗了。” “早些年,我们这些人没吃没穿,不打仗,就得当驱口,就没活路。那倒也罢了……” “可这些年,你们汉人老爷时常派人来收羊毛,做生意。咱们靠着牧羊,就能比往年过活的更好。那为什么还要打仗?” “忽必赤老爷拿了汉人老爷们,没有汉人老爷们收我们的羊毛,我们怎么过这個冬天?咱们要是再和汉人们打起仗来,那不又要重新过上往年那样没活路的日子吗?” 说到这,胡勒根的神情变得愤恨起来。“他们要断我们活路,还要我们给他们卖命?在大明的手底下明明过的好好儿的,他们却偏要做这样恼人的事。” “我们不愿意和各位汉人老爷们闹翻,所以我救了杨鲁老爷,就是希望能跟着杨鲁老爷,去向大宁城里的常大老爷示警。各位老爷,这事儿耽误不得。” “你们该都是汉人里的大人物……还请各位老爷,快快去大宁城寻常大老爷吧!” “只求常大老爷,看在我们告密示警的份上,千万不要断了我们的交易,不然我们堆积的羊毛可就……” 胡勒根神情焦急,甚至对朱雄英等人下跪叩拜,只求他们不要取消泰宁部与大明朝廷的贸易。 朱雄英、方孝孺、解缙三人怔愣的对视一眼,方孝孺叹道:“古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阿扎失里倒行逆施,竟连手下的牧民都不愿附从于他。” 解缙亦道:“殿下,当速速拿下阿扎失里之子脱脱,而后尽快返回大宁城,言明阿扎失里反迹。” “彻底收复泰宁卫,看来是不成了。但以泰宁卫为军功,推行我新式军制,却是大有可为!” (本章完) 第963章 遭遇战 有胡勒根证词,足以证明泰宁卫阿扎失里谋反。只要大宁军能将这场谋反扑灭于萌芽之中,也足以证明新军制的优秀了。 至于泰宁卫能兴起多大的风浪……解缙与朱雄英等却都并不担心。 面对大宁都司,单一的泰宁卫兵力没有半分优势。只要提前洞悉了阿扎失里的意图,四面合围泰宁卫,对大明来说,轻而易举。 所要防备的,无非是他朱雄英需要飞速遁回大宁城,万勿落入阿扎失里手中即可。 于是,朱雄英仰仗情报优势,趁着阿扎失里反应未及之时,立即扣押了阿扎失里的儿子脱脱,随后大军转头,开始往大宁城转移。 然而,朱雄英毕竟还是年轻,他一心想要快些赶回大宁城,却忽视了草原部落的行军能力,给阿扎失里留下了一丝破绽。 次日清晨,阿扎失里再次派出的,催促朱雄英“赴宴”的使节发现了明军营地已经空无一人,使得正在营地中磨刀霍霍的阿扎失里,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阴谋已然败露。 惊怒之下,阿扎失里亲自带队,数千泰宁骑兵驰出,前往追击朱雄英。 阿扎失里心知若是拿不住朱雄英,自己断无幸理,是以下了狠心,如同被逼上绝路的疯犬。 泰宁骑兵不惜马力,一刻不停,终于在当日傍晚,追到了正在往大宁城遁逃的朱雄英部。 其实,朱雄英若是带兵的经验更老到些,留下一支疑兵断后,便足以再多拖阿扎失里个三两天的。到时候大宁都司大军到来,重兵之下,泰宁卫必败无疑。 但,战场便是如此,有时候,一念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护卫朱雄英的明军陡然发现了追来的阿扎失里后,立即便分出一支断后部队,试图阻截追兵。然而,阿扎失里的目标只朱雄英一人而已。千余泰宁先锋骑兵在疾驰中分为两队,分别从左右绕开了一个大圈,绕过了断后的明军。 昔日的大元辽王阿扎失里赤红着双眼,仿佛恢复了旧日的勇猛,看着朱雄英的大旗大吼道:“别走了大明太孙!” “谁抓住那姓朱的小儿,本王赏赐牛羊千头,黄金万两!” 重赏之下,泰宁卫的骑兵们仿佛化身为了饿狼,千余骑射手死死的咬住了朱雄英的本队,如飞蝗一般的箭雨之下,明军损伤惨重,不得已在原地展开了防御,试图反击。 然而,战场局势的变化,往往也只是瞬息之间。 若只是千余骑射手,这三千明军,说不定还真能击而溃之,而后从容撤走。但千余骑射手,只是阿扎失里用来阻扰朱雄英的前队而已。被这些骑射手拖住之后,还没等明军开始组织起反击,阿扎失里的后队就到了。 这一次,是足足的八千人马。并且其他正在征调的后队,也在陆续赶来之中。 明军大惊之下,只能被迫结阵抵御,士气大为动荡。 一场惨烈的遭遇战开始了。 泰宁卫骑兵对明军如今的战法,也是十分熟悉。他们并没有继续采用骑射袭扰的方式,而是趁着明军阵脚未稳,立即展开了冲锋。 马蹄声轰隆而近,明军前线的将领正要招呼火铳兵放出火铳,一拨箭雨便忽然袭至:这是正在冲锋中的泰宁骑兵,充分发挥了他们草原部族的骑射技艺,于飞驰之中,仍旧张弓搭箭,对明军射出了一拨箭雨。 明军火铳兵仓促之下,不得不举盾守御。火铳齐射的威力大打折扣,几声零星的铳响,也只有零星的几个泰宁骑兵倒下。 将领惊讶失色,大声呵斥起了因突然遭遇敌军,而失了分寸的火铳兵。火铳兵们在呵斥中缓过了心神,冒着箭雨,开始了新一轮的射击。 这一次,更多的泰宁卫骑兵倒下。 然而,一切还是晚了。泰宁卫骑兵已经杀至了明军阵前,来不及遁入阵中的明军火铳兵,不得已只能使用铳管上的刺刀,以及腰上的腰刀御敌。 明军阵势,一时之间大有溃烂之势。 “保卫太孙殿下!” “保卫太孙殿下!” 将领们扯着嗓子呼喊,英勇的大明士卒们,也奋不顾身的,纷纷用血肉之躯上前抵住了被泰宁骑兵冲溃的阵势。 一时之间,血肉横飞,肢体飞溅。 朱雄英被围拢在阵中,看着那些几欲杀至面前的凶狠骑兵,以及一个個将自己挡在身后的明军将士的背影。不断飞起的断臂残肢,以及不断传来的血腥味,让他几欲作呕。 这和上一次站在后方远眺战场时,完全是不一样的体验。 但朱雄英却没有退缩。虽然面色苍白,身体也摇摇欲坠,他却仍旧死死压住了自己如翻江倒海一般的肠胃,忍着不适昂首挺胸的,站在了自己的“朱”字大旗之下。 朱雄英想到了自己的祖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叔叔们,他们想必,也曾经面临过自己这样的状况吧? 况且,前方的将士们还在高呼着,为自己浴血奋战,自己怎么能够惊惶! “太孙殿下!小心!” 一声惊呼传来,朱雄英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泰宁骑兵竟不知何时,已然杀透了重围,正纵马越过朱雄英的亲卫,自半空中朝着朱雄英扑下。 甚至,朱雄英都能看见他满是鲜血的脸上,那一脸的嗜血与疯狂。 “殿下……” 一众亲卫顿时打起精神,准备应对此来犯之敌,于此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朱雄英抽出了腰间的迅雷手铳,而后便是“砰”的一声。 那高高跃起的骑兵应声落马。 其实,朱雄英身边守备森严,仅仅是一骑漏网之鱼,即便是纵马而起,也绝难越过层层叠叠的亲卫军卒。 即便朱雄英没有动手,这一骑漏网之鱼,也只会落在亲兵们的枪林之中,落得个乱枪刺死的下场。 然而,太孙亲自杀敌,于明军而言,对士气的鼓舞却是不言而喻的。 “太孙殿下斩杀敌骑!” “太孙殿下接敌了!” “弟兄们,太孙殿下都接敌了,都加把劲啊!” “日月河山永在!” 本来已略显失措的明军,顿时爆发出一腔血勇,将这些杀进阵中的泰宁骑兵一股脑推了回去。 (本章完) 第964章 里应外合 有赖于明军士气的爆发,阿扎失里对明军阵线的第一拨攻势,终究功亏一篑。重新组织起阵线的明军且战且退,退至一座土山时,依托着土山,终于站稳了脚跟。 然阿扎失里也非易与之辈,带着万余人马将这三千明军团团围住,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阿扎失里已是急红了眼睛,他已没有了退路。对于朱雄英,他势在必得。 朱雄英也是心中焦急。三千对一万,他们明军是绝对的劣势。更何况如今的阿扎失里犹如困兽。如今是因为入夜,泰宁部才暂且止歇了攻势。但只要天色一亮,阿扎失里便极有可能狗急跳墙,不计代价的对明军发动猛攻。 士气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他今日临阵杀敌,虽鼓舞了士气。但接下来若想故技重施,却也定然没有今日的效果了。 “殿下。”土山之上,方孝孺对朱雄英献计道:“阿扎失里之子脱脱,如今尚在我等手上。何不以脱脱为质,换得阿扎失里让我等离去?” “至少,也能使得阿扎失里投鼠忌器,军心动摇……” 朱雄英准其所请,派人去与阿扎失里交涉。 谁料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位被派去向阿扎失里传话的明军便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对朱雄英下跪禀道:“太孙殿下,阿扎失里将小的逐回,说和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还说,我们要杀脱脱便杀,他可……他可不止有脱脱一个儿子!” 阿扎失里是标准的蒙古贵族做派,相比于亲族之情,他更看重权位与财富。至于子嗣……只要有儿子不绝后就行。如何会愿意因为一个脱脱,就放走了朱雄英这一个事关自己未来的香馍馍? 只不过,一群人皆没想到,阿扎失里竟是丝毫没有犹豫,就将自己的亲儿子直接卖给了大明。 “虎毒尚不食子,阿扎失里何如此狠毒耶?”方孝孺变色道。 他实在无法料想,世间怎么会有做父亲的如此禽兽。 “元人重利轻义,阿扎失里更是禽兽之性,行此非人之举倒也算意料之中。”解缙道。而后他转身,向朱雄英躬身道:“殿下,请允许我亲自去泰宁部营中走上一趟。” “对阿扎失里此獠,与其晓之以情,不如凌之以威。我大明大宁都司兵强马壮,他敢舍弃自己的儿子,却未必敢欺我大明十余万北疆将士手中战刀不利!” “若是他继续执迷不悟,我大宁都司三面合围之下,他莫非还能全军插翅飞了么?” “由我去将此事讲述与阿扎失里,或可使其不敢对殿下造次。再不济,也能拖延时间。” 解缙此言,合情合理。朱雄英点点头,便让人护着解缙前往泰宁部营中。心里想着,即便是只能拖一点时间也好。 这样,自己的准备就能更充分几步。 却不料,同样未到一炷香功夫,解缙也回来了,回来的解缙满脸急促,道:“殿下,不好了!” “怎么,阿扎失里又拒绝了我等所请么?”朱雄英急切道。 却不料解缙竟是摇了摇头,道:“殿下,如今已经不是阿扎失里拒绝不拒绝的事了。” “是我今日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一個巨大的噩耗。” 接着,不待朱雄英与方孝孺追问,解缙便急匆匆的道:“阿扎失里坦言,他这次叛乱,是与鞑靼部勾结……” “想来而今,鞑靼部的阿鲁台已经开始与阿扎失里里应外合,攻打全宁卫了!” “什么?”朱雄英与一众明军将领不禁色变。 鞑靼,竟然没有仓皇北遁……竟然还在大宁左近么? 作为在草原上已经得到广泛承认的黄金家族成员,本雅失里在草原上,有着极为强大的号召力。与这一份“草原大汗”的号召力相比,甚至阿扎失里的反叛,于大明而言,都显得有些无足轻重。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突然出现的鞑靼,毫无疑问,有着突袭大宁都司一隅的实力。 即便是朱雄英并没有丰富的临战经验,他也能明白,而今的局面对自己非常不利:本以为只是阿扎失里自己昏了头,没想到,这事竟然和鞑靼也有关系! 原本,他是想用解缙的威胁,去动摇阿扎失里的军心,毕竟,即便阿扎失里成功捉住了他朱雄英,只要常茂不松口,他也未必就能带着他的人马逃之夭夭。 但,若是有鞑靼与泰宁部里应外合,那就不同了:只要鞑靼部成功偷袭了全宁卫,便相当于为阿扎失里打开了一个缺口。 阿扎失里大可以在擒住他朱雄英之后,通过这一缺口,与鞑靼合流,从容撤出大宁都司范围。 即便无法擒住他,阿扎失里后路无虞,自也可从容退走。 “消息准确吗?”朱雄英道。“莫不是阿扎失里故布疑兵,反过来想乱我等军心?” “若是阿扎失里早存反心,在他的庇护下,鞑靼确实有可能就潜藏在左近……此事恐难以乐观。”解缙摇头道。 众人沉默了,良久,杨鲁方才弱弱的问道:“那么……殿下。” “我等为今之计……当如何?” “没法子……”朱雄英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先坚守……以观局势了。” 确实,事发突然,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底牌可打。 第二日清晨,阿扎失里果然迫不及待的发起了猛攻,好在明军于夜间已挖掘好了壕沟,又仰赖火铳阵势,成功在夕阳西下之时,逼退了泰宁部的进攻。 然而一日恶战下来,明军的防御工事与火药储备,也已耗费的七七八八。明日里,只仰仗血肉之躯与潦草的壕沟,恐怕很难挡住阿扎失里明日的进攻。 “若是再不想些办法,那么我等,便无异于坐以待毙了。”方孝孺懊恼道。 “可是如今,又能有什么计策可以施为?”解缙亦是懊丧。“听闻鞑靼袭破全宁卫的消息,军中将士,士气已经有所波动。” “我等兵力本就远逊于阿扎失里……此消彼长之下,便有寻常计策,恐也难以奏效。” 朱雄英突然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计策来。 “两位先生,你们说,若我等拉拢脱脱,让其去干扰泰宁部军心,如何?” (本章完) 第965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拉拢脱脱?”听闻朱雄英这个建议,方解二人,皆是眼前一亮。 这次朱雄英出巡,带了足足三千人马。即便因骤然遇袭有些应战仓促,但其实,并非就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毕竟,常茂率领的大宁都司,乃至于整个大明,都是朱雄英的后盾。若是得知了朱雄英遇险的消息,大明大军必定是要倾力来救的。事实上,根据他们的预测,常茂的大军该是已经出发了。 留给阿扎失里的时间已然不多。 但骤然遭遇大量草原叛军突袭,使得明军士气低落,先时若不是朱雄英以手铳击杀一人,提振了士气,在第一次遭遇战时,明军恐怕就要失利。 而现今他们身处重围,疯狗一般的阿扎失里将这小小土山给围的水泄不通。对明军的攻势昼夜不停,白日里全军压上,晚上袭扰不断。 弄得明军上下,思绪皆如一根紧绷着的弦,毫无半点喘息之机。 再加上阿扎失里有意散播鞑靼已与他勾结的消息,使得明军士气更加低落:已经有士卒暗自担忧,常茂那边会不会自顾不暇,无力派出援军,接应他们这一支孤军。 明军这边,急需挽回低落的士气。 而拉拢脱脱,无疑能够给明军提振一拨士气。他们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借助脱脱取得一场小胜,也就足够了。 毕竟阿扎失里大义灭亲,放弃了脱脱这个儿子,那么根据父慈子孝定律,说服脱脱这个好大儿投靠大明也并非没可能。 于是,朱雄英与方孝孺解缙三人,便去寻到了看押在马厩中的脱脱,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殿下等……想要我去对付我的父亲?”脱脱一身污秽,面色颓丧,听完朱雄英等人说完,脸色竟更加难看了。 “父亲背叛大明,又坐视我生死不管,我自然愿意襄助大明。”脱脱道。阿扎失里本也不是什么好父亲,平日里使唤他如使唤牛马,如今生死相系,脱脱将父慈子孝的奥义表现的淋漓尽致。 “只是……不瞒太孙殿下。您想让我秘密去劝服父亲手下头人,只怕我难以做到。” “我的父亲……对我管制极严,完全不准许我与他手下的头人们接触。我与那些头人们也并无交情。” “纵然让我去劝降他们,只怕他们也不会听的。” 脱脱颇为沮丧的说道。似乎在为不能给大明立功而惋惜。 朱雄英颇为惊讶,脱脱是阿扎失里的亲子,是泰宁卫未来的接班人。在朱雄英的认知里,脱脱应该是受到了阿扎失里多方培养,在泰宁卫中也掌握了不小的权力才是。 毕竟,作为大明帝国的继承人,他的父亲朱标,就受到了祖父的着重培养,手中的权力几乎已相当于半個皇帝了。 但事实是,纵观华夏上下五千年,父子相得如他的父祖二人者,那也是凤毛麟角。更别提阿扎失里和脱脱是蒙古人了。 在这个时代的蒙古草原文化圈里,父慈子孝几乎已是传统,当儿子的想要尽快掌权,受不了父亲的超长待机,亦或者干脆就是看上了某个小妈,从而想法子做了老子,收编老子妻妾的事比比皆是。 即便后来接触到了中原文化,这种野蛮的父慈子孝传统有了一定的改善,但终究还是难以根除。继承人对草原掌权者来说,是需要防备的挑战者,如阿扎失里这般眼高手低、色厉内荏的草原领主更是如此。 他像防贼一样的把脱脱羁押在身边,只让他做各种琐碎的小事,并且坚决杜绝他与手下头人们的接触。 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力。 这是生长在真正父慈子孝家庭的朱雄英,所绝难想象的。 不死心的朱雄英又更加细致的逼问,最后得出了结论,脱脱并没有说谎,他在部族内部是真的没有什么影响力……这让他感到了挫败和失落。这次巡北,让他感知到了很多事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轻易。 前方仍时不时传来营地被袭扰的声音……无法休息、被团团包围的将士们此时士气已经达到了最低谷。明日太阳升起,泰宁卫叛军必然再一次全军冲锋……那时,还不知道能不能抵御的住。 莫非明日,自己就要大败亏输,被阿扎失里擒去草原么? 朱雄英咬着唇,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起了宁死不受辱的事。 “那个……太孙殿下……”他正自下着决心,决定万一局势不妙,自己即便自尽,也不能被擒成为阿扎失里与皇祖叫板的筹码。却不料此时,有一道忐忑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呃?”朱雄英抬头,发现叫他的,竟然是鬼力赤。 鬼力赤和一众唱戏的俘虏“戏班”们,这次也是随军的。毕竟他们的本来目的,是以发饷为名,尝试尽收泰宁卫之心。 作为收心的一大“利器”,这支处处歌颂“华夏社会好”,“大明朝廷高”的华夏主义戏班子,自然是重中之重,故而鬼力赤他们也是随朱雄英同往。只是后来阿扎失里叛乱,这队“戏班子”的重要性便大大降低了。 面对阿扎失里的袭击,将士们困守土山,人手拮据。鬼力赤这伙人,便被安排了做些照料战马的杂活儿,正好便在这临时的马厩处。方才,朱雄英与脱脱的对话,便被他听了去。 他觉得,脱脱无法策动泰宁卫叛军内部内乱……但他或许可以。 “你?”朱雄英上下看了看鬼力赤,因为本是为了演戏,鬼力赤身上只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看上去也脏脏的,没什么特别之处。 在强行拉他们做戏子的时候,朱雄英便调查过这些人的来路。他知道这鬼力赤在戏台子上算是比较卖力的,本身也颇通一些文墨,有几分口才,但论出身却是草原中部地带的部落头人,与泰宁部以及原先的山阳万户没什么瓜葛。 许是猜测到了朱雄英的疑惑,鬼力赤抬起头来,诚恳的说道:“殿下或许忘了,小的虽然和泰宁卫叛军的部将没什么交集。” “但是……小的的先祖,却是成吉思汗的第三子窝阔台汗。” “小的身上,流淌着黄金家族的血脉!” (本章完) 第966章 有理想的鬼力赤 “黄金家族?”朱雄英眼前一亮。 他懂得鬼力赤想说什么了:或许,与山阳万户素无往来的蒙古贵族鬼力赤,确实没办法在泰宁卫叛军之中掀起什么风浪。但是,“黄金家族后人”的鬼力赤,却十分有可能影响到泰宁卫叛军的军心士气,甚至使得一部分叛军原地倒戈。 黄金家族,因为成吉思汗的赫赫武功,以及元朝在百年间孜孜不倦的“洗脑”,在草原部落上已被彻底的神化。 唯血统论的草原牧民们都相信,只有拥有黄金家族血脉的人,才能成为草原上的大汗,如果哪一位草原头人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哪怕他多么英明神武,多么无与伦比,也常常得不到部下的忠诚,得不到敌人的敬畏,即使想要掌权,也只能通过拥立黄金家族后人的方式。 事实上,在后来的历史中也是如此。草原部族的权力更替,始终逃脱不过拥立一个具有黄金家族血脉的傀儡大汗……黄金家族对于草原人的影响力就是如此,即便是草原上唯一能够成些气候,对大明造成些许威胁的阿鲁台,也必须仰赖本雅失里这个黄金家族后人的威望,才能说动那些草原部落,成就事业。 而鬼力赤……他也是黄金家族,说不定,也能说动阿扎失里手下的兵卒们,临阵倒戈大明。 即便不能,打出旗号,言明鬼力赤这个黄金家族都在为大明尽心尽力……也能极大程度的打击泰宁卫叛军的军心士气。 朱雄英与解缙、方孝孺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事或许可行。只是,解缙对鬼力赤却有几分不放心,但是这是他想要脱离明军、回返鞑靼的计谋,于是便开口问道:“鬼力赤,你为何想主动请缨,去劝服泰宁部?” “你就不怕阿扎失里恼羞成怒,杀了你吗?” 谁料,解缙话音方落,鬼力赤竟是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他梗着脖子说道:“解先生莫非是在小觑我吗?” “泰宁卫所部,也是人,是我们世代凄苦的蒙古人。” “他们生活在贫瘠的草原,世世代代,没有过过几天的好日子。他们光是活下去,就要竭尽全力。” “他们生活在地狱里,生活甚至不如吃草的羊群。没有人怜惜他们,没有人教导他们,他们目不识丁,不知道什么才是礼义,甚至就和……就和禽兽无异。” 说到这,鬼力赤的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涨的通红。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伟大的大明朝廷想到了改善草原人生活的方法,贸易与商路,使得本来毫无用处的羊毛变成了财富,像地狱一样的草原变成了生产财富的宝地,草原人有了吃饱肚子的曙光,他们也能和汉人一样,能吃饱、能读书,可以有余力去像人一样去讲究礼义,草原部族日后不用再为了生存丢弃人性,能够成为真正的人。” “这是大元朝都没能做到……甚至是都没有想过要做的事!” 鬼力赤情绪激动。 “但是!但是!” “本雅失里竟然要阻止这一切!阿鲁台竟然要阻止这一切!” “阿扎失里……明明在大明的帮助下,他的泰宁卫部落已经开始了这样的蜕变,而他却为了自己的权力,毅然决然的袭击了太孙您,将他治下可怜的蒙古牧民们重新再推入深渊……” “不能让他成功,绝对不能让他成功!凄惨的草原人好不容易才迎来了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绝对不能让这些卑劣的野心家们,夺走草原人获得蜕变新生的机会!” “既然本雅失里能打着黄金家族的旗号对抗大明,那么,我也可以打着黄金家族的旗号,支持大明。” “用黄金家族的名义,帮助牧民们,让他们能昂首挺胸,做個堂堂正正的人,而不用丢掉礼义廉耻,去做一只没有人性的狼。” “这是我的意志,我的志向。身为蒙古贵族,我早该为自己的种族做些正确的事。解先生却在怀疑我的心意,甚至用怕死来羞辱我……这难道不是莫大的侮辱吗?” 鬼力赤赤红着眼睛看向解缙,解缙愣了,方孝孺愣了,就连朱雄英也愣了。他们都没有想到,鬼力赤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诚然,这些话,都是大明朝廷……确切来说,是新学对草原上推行的一种舆论攻势。 大明占领草原,想的是长久的经营,而不是一时的耀武扬威。既然如此,除却将中原与草原的利益深度绑定,激发出潜力巨大的华夏地区对草原土地的渴望之外,如何名正言顺的使草原部落“归心”,这也是一项十分重要的议题。 而,鬼力赤方才所说的说法,便是朝廷官方沿用朱肃,以及诸多新学门人所言,在草原上的朝廷占据地带,所推行的一种通用说法。 其核心就是:朝廷占领草原,是为了你们草原人好。想想你们先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饥一顿饱一顿,从来没享受过。冬日里没得吃了,还得去操刀子抢劫,一不小心,自己也得被抢去当驱口。这样打打杀杀,多野蛮啊! 来,快扑进我大明朝廷的怀里,拿羊毛就能换钱,只要专心给大明蓄养牛羊,商人们自然会给你们带来源源不断的口粮与中原的精致玩意……这不香吗? 还有我华夏的书……知道为什么我们华夏牛逼吗?数千年文化传承,你们羡不羡慕?赶紧来学。华夏的圣人都说了,人和禽兽的区别就在于廉耻……你们要是不知道仁义礼智,还能算是人吗? 这样的说法很是说服了一部分草原牧民,将他们转化为了对大明死心塌地的草原牧户。鬼力赤等四处巡演,这样的说法自然也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阴错阳差的,这样的说法,本就因为戏曲中对蒙古往昔罪行的抨击,而陷入迷茫的鬼力赤,顿觉茅塞顿开,找到了疏解自己内心苦闷的突破口。 再加上那些戏曲之中所凸显出的精神内核,为了伟大仁义理想奋斗的理念,使得鬼力赤这个“戏子”,竟是也进入了戏中,想要与戏中的那些人物一般,成为解救“凄惨蒙古人民”的英雄人物。 (本章完) 第967章 临阵唱戏 什么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就是! 方孝孺与解缙面面相觑,鬼力赤说的极其诚恳,不似作伪,这让他们都觉颇为惊喜。 一个主动心向大明朝廷的黄金家族成员,这其中所蕴含的政治意义,绝对是无法估量的。 大明驱逐北元之时,其实也捉住了不少黄金家族的余孽。这些人之中,其实不乏投降大明的软骨头。但当时,北元皇帝一支仍存,老朱并未料想过,要利用这些偏支的黄金家族人员,来撬动草原军心,只是将他们软禁了事。 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是草包,且并非真心归服大明,不过是形势比人强,看大明强势,就顺势做了墙头草罢了。 要是将这些人放回草原去,保不齐刚出长城,就得跑了没影,亦或者是被哪个野心勃勃的草原部落掳了去,当个傀儡的招牌“大汗”和大明作对,大明自然不会想着让他们去分化草原、来传播大明的“文明之光”。 但如今,这个鬼力赤……似乎可以一用? 至少比被爹坑了一辈子的脱脱靠谱多了! 于是,鬼力赤再次自请假意投靠阿扎失里,朱雄英正拟应允,但转念一想,问道:“如此说来,鬼力赤,你莫非认识阿扎失里军中所部么?” “啊?”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蒙古愤青鬼力赤,闻言不由得愣了一愣,想了想后,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没,没……” 他早年间,是在大都城勾栏听曲的皇族纨绔,哪会和阿扎失里这样连大都城都没去过的草原土鳖头领扯上关系? “那你准备如何混入阿扎失里大营?”方孝孺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不认识阿扎失里所部,他鬼力赤连混都混不进对方军营,还如何撬阿扎失里的墙角? 你说你是黄金家族?证据呢?人阿扎失里凭什么听信你的一面之辞,还要开营接纳你? 值此两军对垒之际,对方也早杀红了眼,没放箭直接射死就不错了。 “这……”鬼力赤原也只是一個蒙古纨绔,只是凭着一腔燃烧起来的热血,想要去做这件事情。但问到具体行事的方法,他可就抓瞎了。脸上的底气也越来越弱。 朱雄英不愿继续打击鬼力赤的热切,摆手道:“无妨,混不进阿扎失里的军营,那就用别的办法。” “鬼力赤,你可愿意在两军阵前,给对面你们的蒙古同胞们,唱上一出大戏?” “唱……唱戏?”鬼力赤缓缓扭头,信心恢复了些许。唱戏现在是他的本行啊,他哪能不会唱戏? “唱戏?”解缙愣了,方孝孺也愣了,方孝孺讶异的道:“殿下,这……” “阵前唱戏,这是否……” “是否太过儿戏了?”解缙接过话道。他总觉得这事不靠谱。 “便观历朝,无此先例啊殿下。” 嗯,似乎宋朝时候有一个,当时北宋君臣找了个神棍跳大神,想以此逼退金兵。 结果反而被金兵一锅端了。 仔细想想,阵前唱戏,和阵前跳大神也差不离…… 不吉啊! “无妨。不过是姑且一试,即便无用,也无伤大雅不是?”朱雄英笑道。 “这……”方孝孺与解缙再次对视一眼,心中多少有些觉得朱雄英胡闹。 但,又不是让将士们都放下刀枪不抵抗了,总不能因为这点儿事,就和太孙殿下在阵前争吵吧? 二人也只得默认了朱雄英的设想。 …… 第二日,两军阵前。 赤红着双眼的阿扎失里从临时的毡帐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眯起双眼,查看明军土山上的状况。 他的情况,其实也不容乐观。纵然有鞑靼部的阿鲁台帮忙拉扯明军主力,但朱雄英的位分太重了,常茂率领着的大宁都司精锐,随时都有可能到来。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击溃朱雄英部,将这个有着极大价值的金娃娃,彻底抓牢在自己的手上。 而今日……就是他给自己限定的最后期限。今天,他将会催动自己的所有勇士。 不计任何代价,都要在今天之内,擒住大明皇太孙朱雄英。 “嗯?” 然而,当他如昨日一样的观瞧明军阵势的时候,却发现明军的阵列之中,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阿扎失里眯起眼睛,一脸的疑惑。 只见明军据守的土山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垒起了一座扎眼的高台,在朝阳的辉光之下,显得颇为醒目。 似乎是瞭望台,但又应该不是。明军占据的土山本就属于高处,站在最高点,足以俯瞰整个战场,不需要在费心费力连夜去建造这么一个扎眼的高台。 更何况,这台子也实在太风骚了些,上头还挂了不少红红绿绿的旗幡,花枝招展,与战场的严肃气氛格格不入。 “大明的那个皇太孙,莫不是以为自己死到临头,发疯不成?”阿扎失里道。 但无论如何,自己要抢下大明太孙的目的不会改变,阿扎失里很快将思绪从这座风骚的高台上收了回来,开始部署起今日的总攻。他已成困守,是擒住朱雄英,亦或是被大明擒住,因为没能成功将朱雄英骗入瓮中,他已被迫在这场赌局上押上了全部筹码。 “呜呜,呜……”苍凉的牛角号吹响,数量庞大的泰宁卫叛军们,开始向前对明军的土山发起毁灭性的进攻。 明军那边,自也是严阵以待,火铳兵为了节省火药,已经不在进行无意义的齐射,但严整的盾墙与闪烁着寒光的枪林已然竖立起来。除却这些,阿扎失里还看到,有一人正在爬上那座造型浮夸的高台。 不是他想去注意那座高台,而是……该死的,那台子对战场来说实在是太扎眼了,纵使他不想去看,也很难不被那台子吸引走他的注意力。 阿扎失里如此,他手下的泰宁卫叛军们,就更是如此了,纵然正在发动冲锋,但叛军的将士们,也很难不注意到视线范围内的那座花枝招展的高台,以及高台上的那个衣着浮夸的身影。 (本章完) 第968章 兵变 在这座风骚至极、夺人眼球的高台之上的,自然便是鬼力赤了。 鬼力赤一身戏服,面色肃穆的站在了高台之上。身边是彩旗猎猎,脚下是千军万马。前方,却是广袤无垠的天空,以及一抹正在初升而起的晨光。 “长生天啊。”眼前的景象与内心的激动,让他不由自主的开始向自己的信仰祷告。“你看看,你的子民们是多么可悲,他们衣衫褴褛,吃不饱,穿不暖,却还要为了别人的欲望被驱逐上战场,为了卑劣之人的一己私欲,而送上自己的性命。” 站在这高台上,鬼力赤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蒙古人的圣人。在这一刻,昔日看过的圣贤书、道听途说的大明的新学、以及自己演过的那些戏剧之内核融会贯通,彻底重塑了他的思想:“蒙古需要仁义之师的救赎。” “只有融入华夏,蒙古人才能安居乐业。” “千年来草原民族的苦难,即将彻底终结……决不能让如阿扎失里这样的害群之马,阻碍蒙古人与华夏融合的脚步!” 他只觉胸中从未如此激荡,上前两步,对着铜喇叭,用蒙古语,唱起了昨夜他殚精竭虑才写好的歌谣: “风卷黄沙遮日月,草原儿女泪两行。马背上的岁月长,风雨兼程走四方。” “日出而作日落息,羊牛满坡草色黄。岁月无情催人老,艰辛生活何处藏……” 语调苍凉,充满无尽的凄惨之意,通过高台上事先布置好的数个铜喇叭,向着四方飘荡而去。 一时之间,阿扎失里麾下的兵马,都颇为意外的看向了高台上的鬼力赤。阿扎失里也皱起了眉头:“这人是谁?唱的竟然是我们蒙古的语言……” “牧歌悠扬传千里,心中愁苦谁知悉。草原辽阔心更宽,苦难岁月如刀割。” “含辛茹苦牧羊去,大雪翻来羊死绝。头人强征做兵壮,徒留老幼毡帐中。” “飞马引弓三千里,一路徒劳无斩获。牧人陈尸长城边,只为头人欲与贪。” “孑然一身回家中,回家方知牛羊尽。父母饿死雪山上,妻儿遭掳为驱口……” 声音仍旧苍凉悠远,泰宁卫叛军阵中,已经有人开始骚动了起来。这些人都是蒙古人,自然能听懂鬼力赤的唱词中,所唱的究竟是怎样的内容。 而这唱词中的内容,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过听闻或经历。 几乎所有正在集结的泰宁卫叛军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他们屏息凝神,抬起头,仔仔细细的倾听着那个高台上的声音。 鬼力赤的唱词,成功吸引了这些蒙古人们的注意。 “……这群家伙们在做什么?”察觉到了自己军心已经有了一丝的动荡,阿扎失里蓦然大怒起来,呵斥着自己的一位亲信将领:“去,你去前方督战。” “有胆敢迁延的,给我全都杀了!杀了!” 他已经火烧眉毛了,结果手底下的这些家伙,竟然还有空闲在那里听曲? 阿扎失里一直是草原上的贵族,自然不会觉得,这首蒙古语的歌谣,有什么让他感到动摇之处。 亲信将领领命而去,高台之上,鬼力赤却是语调一转,声音变得铿锵了起来。 “幸有大明好政策,羊毛换得钱与粮。中原商队不绝路,华夏草原相通连。” “不用厮杀与劫掠,养的家人满笑颜。汉家弟兄相帮扶,牛羊满山米满瓮。” “怎料一朝头人反,逼我叛明弃家园。前途昏暗无明路,去博头人权与富!” “混蛋!听什么!还不快点拔出你们的刀子!向明军冲锋!”那边厢,阿扎失里安排来督战的亲信将领已经到了,马鞭如雨点一般抽打在了那些叛军士卒的身上,打的队伍一阵骚动。 队伍开始不由自主的向前。 明军阵中,自然也看到了这些蒙古人的骚动。但敌我数量差距太过悬殊,领命的将军也不敢掉以轻心,土山上令旗招展,明军以飞快列好了阵势。 鬼力赤的歌谣仍在继续,歌谣声中,两军相交。 不断被歌谣叨扰的泰宁卫叛军心神不宁,攻势甚至还不如昨日,很快就被明军士卒将攻势推了下来。负责督战的阿扎失里亲信大怒,强逼着退下来的叛军士卒上前。“快!继续给我压上去!” “大人!”有位十夫长求饶道:“明军的兵刃火铳厉害,容我们喘一口气……” “喘什么气?”那亲信直接拔刀大骂。“你们这群贱种,莫非是想勾结明人?” “上!给我上!再敢违背辽王,我把你们统统杀光!” 类似的情况在战线的各处接连上演,明军奋力死守,如同一块被潮水拍打的磐石。而潮水般的泰宁卫叛军不断被杀退,又不断被督战队赶了上来,前仆后继的侵蚀着明军的防御。 “前途昏暗无明路,去博头人权与富……”鬼力赤的歌谣仍在继续,直指这些叛军士卒心中的苍凉语调,使得有人已经开始流淌出热泪。 草原部落全民皆兵,这些士卒,原都是泰宁卫部落中的普通牧民……这首歌谣,简直就是在歌唱他们这些底层牧民的悲惨。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流下泪水呢? 正如那歌谣所唱的,原本,美好的生活已经在了眼前。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战事了,蓄养牛羊,在榷场和汉人商队们交易,就足以获得供给他们生存的一切。 不用因为口粮不够,而将爹娘送往雪山饿死,也不用刀口舔血,提着脑袋去四处劫掠。不用因为打了败仗沦为驱口,被迫将妻子女儿交给敌人享用,大明朝廷会保障他们的生存,在冬日没有粮食的时候,商队和大明朝廷的使者,会为他们送来口粮。即使在大明的牧场里工作,他们也能够有尊严的活着,不用有了今天没明天的担惊受怕…… 这一切,都因为自己的头人阿扎失里反叛大明,而成为了一场幻梦。 但,泪水也无用。如狼似虎的督战队,依然残忍的催促着他们向明军发起进攻,肆无忌惮的消耗着他们的生命。 (本章完) 第969章 星火燎原 前方,明军诸多将领以及朱雄英、方孝孺、解缙等,皆已发觉了叛军战斗意志的动摇。 方孝孺忙道:“快,高声招降叛军!” 明军早已得了吩咐,且这些关外军士之中,知晓蒙古语的也不在少数,这时候,便有人开始高声用汉话、蒙古语高声呐喊起来: “弃械投降,降者不杀!” “汝等考虑清楚!为阿扎失里卖命,放弃你们的牛羊和草场,当真值吗?” “汝等抛弃家产在此卖命,还不是成就了他阿扎失里一个人的野心?阿扎失里何时给过你们富贵?你们的一切,都是朝廷给的!” “现在杀一名阿扎失里死忠后投降的,既往不咎!汝等的财产、牛羊,朝廷为你等保全!” “凡执迷不悟者,朝廷必追究其罪,即便留得性命,亦抄其牛羊,且世世代代,沦为驱口!” “凡倒戈斩杀叛贼一名者,朝廷准恕其罪,且允许其纳杀死者牛羊草场,由朝廷为汝等背书!” 高台上的歌谣配上明军传来的劝降之声,顿时,泰宁卫叛军的阵势再一次的变得迟缓起来。许多牧人们流露出了迟疑、意动、甚至是才刚刚恍然大悟的模样。 许多人,确实是直到现在,才猛然想明白了,自己跟随阿扎失里背叛大明,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草原部落,往往是全民皆兵。所有成年男子,都能被头人征发成为战士。往往一个不大的部落,就能拉出数千甚至近万的部队,动员力远胜于华夏,十分可怖。 但是,这看似可怖的动员力背后,其实昭示着的,是草原部落牧民的悲惨生活:身无恒产,生活毫无稳定性可言,抗灾害能力极差。一旦遭遇些许灾难,就只能靠着手中的弯刀,来谋取那么可怜至极的一线生机。 在这种全民拼命的背景下,草原部落自然动员能力极强,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力也相比之华夏,某些层面上要更加强悍一些。 毕竟,对生存资料相对充足的华夏百姓来说,从军,不过是一份领饷银的营生罢了。而在很多时候,对于草原牧民来说,这却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拼命的和不拼命的,自然是拼命的要更加能打一些。 但现在却是不同了,泰宁卫这些本无恒产的牧民们,都有了恒产。 他们大多在家中蓄养了牛羊,以牛奶羊毛贸易维生,或便是在各处牧场务工,领一份薪酬过活。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们,已能够积蓄起恒产,依托着华夏,不说丰衣足食,起码在灾年,也能有个温饱。 而现在,他们才反应了过来,他们这些年有所变化的这一切,不是因为他们的头人阿扎失里。而是因为大明朝廷。 是大明朝廷,接受了他们的投顺,他们才有的这一切。朝廷的支持,才是他们一切的根基。他们征战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而他们,却仍然没有扭转过思绪,仍旧因为畏惧阿扎失里这位头人的威势,而屈从于他的征召,去对抗给予了他们“美好生活”的大明朝廷。 要是大明太孙有个万一,大明朝廷,如何会愿意继续帮助他们这些罪魁祸首?没有大明的商人们收购羊毛、贩运各种物资,他们如何能够维持他们生活的安稳安定? “混蛋!为什么停了下来,快上!给我上!”督战队用来抽人的鞭子挥舞的啪啪作响,但这一次效果便差了许多,很多被征发而来的草原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大人,为什么我们必须要背叛大明……”有一個十夫长停下了脚步,转头去问那位督战队的阿扎失里亲信。“我在部落中,已经有了二十几只牛羊。” “只要将羊毛卖给大明商人,就能换得过冬的粮食。现在头人带着我们反叛大明,大明朝廷要是断了商路……阿扎失里头人打算怎生带我们度过冬天的白灾?” 那督战队脸色一僵。他是职业的军士,自有阿扎失里供应吃食,哪会去考虑这些事?此时更是恼羞成怒的扬起鞭子:“哪来的那么多话?” “让你上,你就上,你敢不听辽王的话?老子打死你这个贼厮!” 他重重一鞭,打的那十夫长脸上皮开肉绽。那十夫长被抽的一个趔趄,爬起身时,眼神已是一片怨毒之色。 “伱敢瞪我?”那督战的被看的心中一寒,随后便是大怒,干脆抛下鞭子,抽出刀子准备给这不听话的贼厮来一下狠的。 却不料刚上前一步,那十夫长已经撞了过来,手上刀子,已重重的捅进了督战队的肚子。 “你……你……”督战的这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有人敢对他这个辽王的亲信下手。 十夫长一脚将他的尸首踢开,随后召集自己手下的几人道:“头人强征我等,要背叛大明。我却不愿意!” “他要反大明,押上的,却是我们的牛羊,我们的草场,我们的身家性命!” “这样的头人,不要也罢!和我一样,想要投奔大明朝廷的,就杀一个阿扎失里的走狗,提着人头跟我投奔大明太孙去啊!” 他手下,那十余人皆面面相觑,随后,便有人坚定了目光,转身捅死了目瞪口呆的其他督战之人。 这样的场景,爆发在整条战线的每一处。 阿扎失里的军阵彻底骚动了起来。 “这……这……”阿扎失里已然是大惊失色,就连他的胯下战马,似也受气氛影响,开始不安的四处踢踏起来。“这群下贱的牧民,竟然三言两语,就被大明策反……” “快,传我命令,有斩杀反叛贼子一人者,赏牛羊十头,白银五两!” 他的重赏很快就传了下去,但响应者仍是寥寥。牧民们也不都是傻子,先前鬼力赤的歌谣,已经让他们明白了现在的温饱生活,全是托大明政策所赐。 你阿扎失里要反大明,几只牛羊金银,能保证我们一辈子都能够过活吗? 况且,大明如今如日中天。要是你被大明直接给灭了,我们去找谁领赏格去? (本章完) 第970章 反制 在牧民们皆有所恒产的情况下,阿扎失里对部落的动员力其实已经远远小于往日。 只是有一部分牧民,脑袋尚未转过弯来,这才被阿扎失里征调。脑袋转过弯来的如胡勒根,便宁愿向大明告密,也不愿意跟着他阿扎失里助纣为虐。 但现在,因为歌谣和劝降,大多数牧民都回过味儿来了。 所以说,并非是鬼力赤唱的词有这般大的威力,而是他提醒了这些本来尚在懵懂的牧民们,要明白反叛大明的后果。 于是,被征召而来的牧民们不愿意了,他们不愿意放弃自己已得的一切,开始鼓噪倒戈。 这些人,正是超出了阿扎失里部落所该有动员力量的部分。现在,阿扎失里自己尝到了苦果。 “混蛋!快,抽刀子,逼他们上!有不上的全部杀光!”眼看已经有许多人提着首级,急匆匆的到了明军的阵列,明军亦来者不拒,将他们另编成了一队,且这队人马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多。 阿扎失里疯狂了。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准备操起刀子,亲自上前线督战。 亲信们好说歹说,才劝下了几近狂躁的阿扎失里。那边厢,鬼力赤已经下了高台,穿着浮夸的戏服里的铠甲,开始指挥着那队刚刚投降过来的人马冲锋。 他的身前,一杆白纛和大明的日月悬天旗一同招展着,配上他那一身背后插着许多旌旗的浮夸戏服,仍旧是战场上最惹眼的存在。 “什么?黄金家族?”阿扎失里大惊。那杆白纛,毫无疑问,是黄金家族成员才能够使用的器具。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在高台上为明军劝降自己部民之人,竟然是黄金家族的成员! 叛军的骚动加剧了。 阿扎失里毕竟统治了这些人许多年,他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是这些草原牧民的头人。虽然大家伙都已经意识到了跟着阿扎失里叛变大明不是条好出路,但慑于阿扎失里的旧日淫威,还真有一大部分人无法下定决心,直接背叛阿扎失里,投奔大明的。 但,鬼力赤打出了白纛,情况就不一样了。 黄金家族,在草原之上,那可是有着无人能及的庞大威望。若非如此,阿鲁台也不能凭借着本雅失里这一杆黄金家族的大旗,在草原上这般搅风搅雨。 同样,鬼力赤的黄金家族旗子一经打出,许多仍在犹豫的牧民们心中的天平霎时就向大明一方倾倒:阿扎失里在草原上再有威望,难道还能强的过成吉思汗? 连成吉思汗的后人,都在劝我们投顺明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家伙,反他丫的! 于是,阿扎失里的军阵,迎来了一波倒戈的新高潮。 见事已不可为,有亲信拉住了正在骂娘的阿扎失里的马缰绳:“辽王,如今看来,我们已无法抓获大明太孙。” “还是赶快与本雅失里大汗汇合……若等常家兄弟带兵前来,我等连脱身都不可得了!” “不!本王还有数千兵马,未必就不能抓到朱雄英!只要抓住了朱雄英,纵使常茂来了又能奈我何!”阿扎失里一脸狠戾。除了强征而来的牧人,他自然还有属于自己的亲信部队。 这些部队都是职业的军人,所拥有的一切都出自他的赏赐,自然不会被大明策反。现如今,他仍想着借这些亲信部队,对面前的三千明军做殊死一搏。 “辽王,三思,三思啊……”他的亲信们仍死死拽着马缰。自己的主子怒血上头,自己这些人可不傻。 保卫大明太孙的这支兵马,个个都是绝对的精锐,自己这些人士气低落,又没了用来消耗的征发牧人,凭什么和这队大明精锐死磕? 阿扎失里仍在拉扯,却见后方,忽然有人急匆匆赶来。 “辽王,不好了。” “大宁都司……大宁都司的骑兵,已然快到此处了!” 众人皆大惊,按他们的估计,从常茂得知消息到赶来救援,至少也需要五日光景。怎么如今才第三日,常茂就飞速赶到了? 而且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了,先前因为被骚动所掩盖了的,脚下那股隐隐约约的震颤。 “快,快,让所有人上马!”正在狂怒的阿扎失里也顾不上继续发怒了,身为草原头人的他,深知若被奔驰的骑兵骤然冲击,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后果。“我等立刻往北……决不能被常茂给咬住了!” “辽王。”有亲信犹疑道:“那这些人……” “这些贼厮,不去管了!”阿扎失里怒道。“总有一日,我要让他们和大明,一起付出代价!” 在阿扎失里的命令下,他是数千亲信立刻跨上了战马,抛弃了仍在犹豫是否投效大明的征发牧民们,在牧民们惊愕的眼神中,开始脱离阵线。 他才刚走出没多远,大宁都司常茂的大旗便出现在了西面,大宁都司的骑兵在一阵追击之后,让阿扎失里付出了十余人的代价,随后常茂便和大队人马调转马头,来到了土山处。 “臣常茂,救驾来迟,请太孙殿下降罪!”常茂风尘仆仆,跪伏于地,朱雄英赶紧将他扶起,道:“此事是我自己思虑不周,如何能怪到舅舅的头上?” “若无舅舅这般快速驰援,再迁延下去,指不定我便要遭了不测。舅舅又有何罪?该是有大功才是。” “话说,舅舅何以来的如此之快?”朱雄英好奇问道。 “呵呵,臣抛下了大队人马,仅率千余轻骑……”常茂解释道。 原来,为了更快救援朱雄英,常茂干脆将大队人马给其弟常升统领,自己只率千余骑兵,飞速驰援,想着能分担一部分阿扎失里的火力也好。 却不料,朱雄英已经破了阿扎失里的军心,自己这一来,又彻底摧毁了阿扎失里的自信,让他下意识的壁虎断尾,开始北撤。 也好在阿扎失里此时心绪纷乱,丝毫没有发现背后追着自己的只有千余人,要不然返身厮杀,不定还能多得些战果……但常茂亲自驰援朱雄英,却也不是没有后患。 至少,因为他领军支援的缘故,本来森严的大宁都司防御,自此缺了一块。 而后,阿扎失里便从这块缺口之中撤出,与本雅失里和阿鲁台成功合流了。 (本章完) 第971章 二贼合流 因为阿扎失里的撤走,数千被阿扎失里征发的牧人失去了领头羊。他们中大部分人本就已经心志动摇,现在见阿扎失里抛下他们不管,也就顺理成章的丢下了武器,成建制的投降了大明。 常茂立即让后队人马,前来羁押看管这些降人,自己则带着太孙朱雄英,回返大宁城中。 路上,常茂问起朱雄英如何能动摇如此多人之军心,朱雄英自无隐瞒,一一相告,常茂得知他们竟然在阵前搭设高台“唱戏”,以此动摇敌人军心,不禁讶然。“这‘文艺兵’能鼓舞己方军心士气,倒也罢了。” “竟然还能影响敌方的士气军心?” “啧啧,这可真是……咱大明在阵前搭台子唱戏,吓破了阿扎失里这鸟贼的贼胆,若这事传到应天,殿下此举,也能算是一件奇闻了。” “舅舅可别揶揄我了。”朱雄英满面苦笑。“还不是雄英我好高骛远,一意孤行,想着能劝服阿扎失里所部为己用……此时想来,如此想法,当真是幼稚的紧。” “倒累得舅舅你抛下军务,前来驰援,以至于将阿扎失里这只猛虎放归山中。” “阿扎失里与本雅失里合流,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样的大事来……此皆我之过也。回头合该遭皇祖父与父亲责骂的。” “哎,阿扎失里那鸟贼,算什么猛虎?充其量只算是一只贼厮鸟罢了!”常茂摆摆手道。“若无太孙你以身相诱,还不知这鸟贼要蛰伏到几时。现在反了,远好过以后再反。” “正好把这贼厮,和那群鞑靼狗贼打包做一处,到时一并解决了!”常茂摩拳擦掌道。 “对了,鞑靼部而今何在。”常茂提起了鞑靼部,朱雄英这才想起问一问鞑靼的状况。 说到这,常茂面色略显沉重,道:“不知,只知晓鞑靼部围攻了北边的全宁卫,指挥使王义前些日子曾谴使求援。” “不过先前我们已经重创了鞑靼部,距今时日仍然未久,想来鞑靼部的元气仍未恢复。” “他们未必便是全宁卫的对手。等我们火速回返大宁城,再谴援军去救便是了。” 朱雄英沉默,从常茂避重就轻的话语中,他猜测到是因为常茂急于先救自己,这才延缓了去救全宁卫的计划。 只希望确如常茂所言,救了他再去救全宁卫,仍旧还能够来得及。 不过,上天总是不遂人愿的。 …… “报!国公,鞑靼贼子本雅失里、阿鲁台击破全宁卫,全宁卫指挥王义战死,全宁卫治所乌丹城,已落入贼子之手!” 朱雄英与常茂星夜兼程,方才回返全宁卫,常茂衣不解带,正欲再立即点起兵马,救援全宁卫,却就在此时,收到了全宁卫战败倾覆的消息。 大宁上下一阵大哗,常茂面沉似水,立即下令擂鼓聚将,商讨此事。 “……据王义将军派人冒死传回的战报,鞑靼大军,至少亦有万余之众,虽仍逊于鼎盛,但也远远超过我等此前料想。” “且其中,多有骑军、铠甲,军械齐备,并非乌合之众。” “全宁卫防御重点多在北面,并没能料想到鞑靼竟然会从南面侵攻。仓促之间遭遇奇袭,遂难以抵当。” “王将军重整旗鼓之后,又因对鞑靼军力有所误判,主动出击,鞑靼伪太师阿鲁台则设下埋伏,待王将军入瓮之后,全军尽出,全宁卫遂有大败。” 正堂中,常升正对着沙盘,根据全宁卫方面传来的消息,为众人复盘全宁卫战败之经过。堂中众人皆全神贯注盯着沙盘,空气中溢满了沉重之感。 “这定是泰宁卫的阿扎失里与鞑靼早有勾结,在暗中为鞑靼提供钱财粮草,铠甲军械。否则,鞑靼贼子之元气,安有恢复的如此之快的道理?”一位将军怒道。“该死,我大明对他阿扎失里多有厚待,准其放牧互市,予其财货恩德,却不是让他拿着这份恩德,去资助鞑靼这样的反贼的!” “此时说这些,已然无用。”常升面色亦是严肃。“而今情况,恐怕比我等先前料想的,还要更为糟糕。” “阿扎失里虽没能带走泰宁卫全部人马,但我等,却也没能阻截住他带着手下数千精骑北逃。” “想来如今,阿扎失里与鞑靼已然合流。二者若是合流,兵马恐要直逼两万之数。” “这两万人流窜草原,足以对我大明在草原上的各处牧场榷场,形成极大的威胁,进而进一步的,威胁到我大明在草原上的统治根基。” “我大宁都司,必须想法子,将这两万人歼灭方可。绝不可使其复又逃窜于茫茫草原之上。”常升转头去看常茂。“否则,后患无穷。” 常茂面色难看,皱眉沉思,他也知道,现下鞑靼与阿扎失里方才合流,又大胜全宁卫,还想着取得更大的战果,故而暂时还不会想着退却。他所要做的,就是趁着他们还没溜走的时候一击毙命,想办法直接把这只毒蛇一杆子打死。 但这只毒蛇,也不是个善茬子,只要意识到了大宁调集了庞大的兵力,他们定然是要赶紧溜回草原的。但用少量精兵突袭的战术却也不成,万一因为兵少,没能全功,一样会让他们遁入草原,从此成为大明的祸害。 常茂本不是什么智将,此时虽看到了问题所在,却也没有解决的方法,故而很是头疼。 底下,一众将领们已经开始七嘴八舌的献上计策。有人说再效仿一次此前的鱼饵战术,将本雅失里和阿扎失里给引入某地毙之;有的说阿鲁台狡诈,必不会再次中计,应联合辽东都司与和林徐家,给这群鞑靼贼子一个十面埋伏……一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直到最后,军议都没有一个妥善的结果。 最后,常茂只得先调一支人马往北去,阻住鞑靼部侵攻,拖延时间,而后让人前去告知辽东都司、北平都司以及和林徐家,看看他们能否拿出什么妥善的办法来。 (本章完) 第972章 第二口锦盒 参加完军议离开正堂时,天色早已入夜了。关外的夜色沉静,月亮便也总比关内应天府的要更明亮些。朱雄英无心睡眠,回自个下榻之处的路途中,见到路旁有一处小亭,便拖着步子走入了那亭中,抬起头对着月亮怔怔的看。 “殿下……而今战事如何?” 方孝孺、解缙二人没有军职,不能参与军议,但却在正堂外候了朱雄英许久。他们本想问朱雄英军议议的如何,却见朱雄英神色怔忪,便也不好多言,只默默跟在身后。 现在看朱雄英坐下,解缙方才开口询问。 朱雄英回过头,将战事情况与方、解二人稍加说明。方孝孺惊道:“竟已如此急迫了吗?” “既如此,殿下又怎好在此耗费光阴赏月?我等当连夜好生商议,寻出使我大军能成功破敌的法子才是。” 方孝孺虽拜师朱肃之后,比之历史上圆滑了不少。但此时见朱雄英满面颓然,骨子里的书生脾气却仍是发作,一脸正色的规劝道。却不料朱雄英竟是面露苦笑,颓然摇了摇头,道:“全宁卫全军覆没,此事皆因我而起。” “若我没有异想天开,前去招揽泰宁卫也不会累得舅舅急匆匆前来救我。舅舅若先去救王义将军,王将军或许便能得生,两股贼军也就不会合流。” “局势糜烂至斯,皆因我一意孤行,我又如何能有脸面,再去说什么破敌之法呢?” 方解二人对视一眼,这才知道,朱雄英竟是因全宁卫覆没之事,受了打击。解缙劝道:“殿下,此事需不怪你。” “鞑靼贼子与泰宁卫叛军早已狼狈为奸,这是谁也未曾料想到的。” “王义将军,是吃了不知贼子底细的亏,与殿下并无干涉。反倒是殿下若未能策反诸多泰宁部牧人,使得阿扎失里带领数万人马与鞑靼部合流,那么所造成的威胁,必然将更甚于如今。” 方孝孺也劝道:“殿下,太子殿下与陛下委殿下为监军,是欲使殿下担任重责大任。殿下安能就此萎靡?” “按新军制,监军之于大军,亦是有举足轻重之要,此时正该为殿下奋起之时才是。殿下却在此怔然赏月,又是什么道理?” “……两位先生说得对。”朱雄英道。“但,连一众久经沙场的将军们,对此事都没能有个定论。” “我年岁尚轻,又怎敢随意置喙?万一又误了军中大事,负了皇祖父与父亲的期望,那可真就百死莫赎了。” 少年人心中,仍存愧疚,受了打击,昔日的自信也已然荡然无存。此时纵然见大宁都司上下焦头烂额,却也不敢再贸然随意出手了。 唯恐弄巧成拙,帮了倒忙。 方孝孺和解缙也知晓朱雄英所想,场面一时沉默下来。解缙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殿下。” “您来大宁之时,周王殿下曾经交予您三个锦匣,嘱咐您遇到相应情形,即可打开。” “不知其中可有应对如今状况的妙法?” 朱雄英浑身一震,这才想起了还有这么回事。 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但对于远在应天府的五叔朱肃,那在心中却是当做无所不能的神明一般崇敬的。先前他欲要出城,打开了第一口锦盒获得了杨鲁的帮助,成功让他规避了阿扎失里的鸿门宴,使得他没有傻傻的落入阿扎失里之手,已经证明了五叔的先见之明。 此时,剩下的两口锦盒里,或许真能有解决此时情况的良方。 “五叔给予我的三口锦盒,第一口用于涉足险地,第二口用于绝境求生,第三口,则用于破敌制胜。” “这破敌,指的便是鞑靼贼子了。先前,见舅舅以鱼饵战术成功伏击了鞑靼,我便以为这第三口锦盒已是用不上了……倒是险些将这第三口锦盒忘了去!” 听闻朱肃果然留下了破敌之法,解缙更是惊喜,忙道:“那还等什么,殿下,且速速将五殿下的锦盒打开。” “里头的妙策,或许当真能应对如今的局面呢?” 朱雄英亦是振奋,三人忙一同去取了锦盒,到朱雄英院中将那锦盒打开。只见盒中,躺着一封加盖了火漆的书信,朱雄英急急将那信从盒中取出,拆开来捧在了手上观看。 “殿下,如何?”方孝孺在旁急切道:“师尊可有妙方?” “哈哈哈哈。”却听朱雄英已然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已是恢复了先前的自信。朱雄英大笑道:“五叔此法,果然大妙。” “想不到我这监军,竟然本就担负着这般的职能……若依此法,鞑靼与阿扎失里,必然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 乌丹城,全宁卫原先所驻扎之地,如今,却是大火熊熊,冲天的火焰仿佛昭示着长生天的愤怒,将这座草原上的城池席卷烧尽。 “太师,城中,总计搜刮出黄金数千两,白银近万,其他车马牛羊更是不可胜数。只一座边陲小城,便如此富裕,这实在是……” 城南十余里处,鞑靼大营,一位头人正向着阿鲁台禀报着在乌丹城中的“斩获”。 阿鲁台眼眸微动,随后故作镇静的点了点头,眼睛里已是开始闪烁着贪婪之色,道:“明廷在草原上广置榷场,意图以商利在草原上站稳脚跟。” “不过,这也正是我们的机会……在这些榷场城中,往往藏着数额巨大的牛羊与财富。” “只要将这些财富统统劫夺在手,我们就永远不缺补给,就能够越打越强,直至与明廷分庭抗礼。” “传令下去,让人将牛羊留下一半,其余的一半尽数宰杀,赏赐给草原的勇士们。” “不用吝惜,等打下了大宁城,牛羊,只会比这座小城更多。” “不需要留下一些么,毕竟……”那头人有些忧虑。 “缺少牛羊和财富,我们自能够去寻明人去取……那些软弱的明人无法在草原上站稳脚跟,草原,终究还得是我们草原人的。”阿鲁台眯着细长的眼睛说道。 那头人领命而去,阿鲁台亦站起了身,他是鞑靼大军实际的掌权人,各项军务亦是忙的不可开交。此时正想处理下一桩事务,却见帐口帘幕一动,“大汗”本雅失里,穿着一身华贵的裘袍走了进来。 (本章完) 第973章 明军来了 看到本雅失里走入毡帐,阿鲁台眼神之中,十分隐晦的闪过一抹不悦。 原因是本雅失里的装扮实在是太扎眼了,除却那身由白狐皮所制成的裘服,本雅失里的身上,还有着许多华贵的饰物:十根手指都带着华贵的宝石戒指及玉扳指,额上、颈项上,亦都戴着繁复的黄金饰物,就连裘袍下露出的靴子,上头那粗壮的金线都显得万分惹眼,整个人透露出了一股暴发户般的气质。 是的,本雅失里确实是暴发户,攻破全宁卫后,鞑靼部缴获了大量本由全宁卫守护的榷场中的财物,这些财物,大都进入了以本雅失里和阿鲁台为首的鞑靼头人们的腰包。 作为大汗,本雅失里无疑收获最丰。于是,这位从撒马尔罕一路逃回草原,又被大明追的四处躲藏的瓦剌“大汗”,终于体会到了一番做蒙古大汗所该有的富贵豪奢。 阿鲁台对此隐隐不悦,在他看来,不过是袭破了一个大明的卫所而已,还远远不到大汗可以安然享乐的时候……但不过是穿着富贵些,于大局无碍,阿鲁台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太师。”本雅失里走向阿鲁台,他的身上似乎还用了些搜刮来的名贵香粉,刺鼻的香气撩的阿鲁台直想喷嚏。“我等在此,已有数日。不知几时能够整备好军务?” “又几时能朝大宁城动兵?” 正面击破大明一卫,使得本雅失里心绪无比膨胀。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击破镇守大宁都司的郑国公常茂,席卷大宁地区的庞大财富,然后回到草原上招兵买马,打下和林城,重新成为名正言顺的蒙古大汗。 “大汗稍安勿躁……辽王新附,我等两军整备尚未结束,此时还不是我们主动出兵的良机。”阿鲁台忍住自己想要打喷嚏的冲动,对本雅失里禀报道。“况且大宁都司之中,仍有许多兵将。常茂必定要带兵来寻我们野战的。” “与其去攻大宁,不如坐待常茂来寻我等,如此更能发挥我等草原骑兵之威力。” “噢,这样。”本雅失里有些失望。一个全宁卫就给他带来了如此可观的财富,他已是迫不及待,想要将大宁城的财富也攥在手中看一看了。但他也知道,军务方面,自己远不如阿鲁台,故而心中虽然焦躁,却也不会干涉阿鲁台的决定。“对了,辽王呢?” “为何不见他这几日来觐见本汗?” “辽王他……”说起阿扎失里,阿鲁台面露难色。“辽王亦忙于整备军务,暂时无暇觐见大汗。” 这当然是谎话,实际上,是因为阿扎失里对他阿鲁台和本雅失里感到不满,如今轻易不离开自己的军帐了。 阿鲁台和本雅失里能藏在大宁都司辖区内,还能快速恢复元气,不得不说,是因为阿扎失里的百般资助,并为其掩藏行踪……可以说,鞑靼部能有如今,他阿扎失里功不可没。 但当他阿扎失里带残部前来投奔的时候,向本雅失里索要钱粮,本雅失里却支支吾吾,不愿交予。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全宁卫,是鞑靼部一力击破的,阿扎失里并未在其中出力。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他们鞑靼部拼死拼活得来的战利品,凭什么要分润给你泰宁部?但阿扎失里理由亦是充分,他认为,是他围拢住了朱雄英,分散了常茂的精力。否则,常茂援军若至,他们鞑靼如何能啃下全宁卫这个硬骨头? 最后,还是阿鲁台折中说和,承诺下一次击破明军榷场,所得七成尽归他阿扎失里所有,这才平息了阿扎失里的怨气。但也因此,阿扎失里只承诺与鞑靼配合作战,并不愿意将指挥权交出,平日里也呆在自己的营中,和本雅失里及阿鲁台一副泾渭分明的架势。 不过倒也无妨,阿扎失里对大明降而复叛,阿鲁台倒是不用担心他会再次倒向明朝,现在他阿扎失里,只能跟着他们鞑靼一条路走到黑,没有任何其他后路了。 “大汗,太师。”有军卒进入帐中,向二人施礼。“东南方向五十余里,发现了明军的身影。” “初步估测,这一部明军约两万人,皆是明军精锐。看旗号,是大明郑国公常茂、大明太孙朱雄英等,皆在军中。” “总算来了。”阿鲁台道。明军若一直呆在城池之中,对他们来说还有几分难办。但明军既然出了龟壳般的城池,那便好办许多了。 早便听闻这郑国公常茂乃是一個莽夫,而今看来果然如此。全宁卫指挥王义才因为贸然出战失败,他这大宁都指挥使司,便急匆匆的要重蹈覆辙。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个大明太孙。若能将大明太孙掌握在手里,其利益,必然是不可估量。 “大汗。”阿鲁台对本雅失里道。“请大汗下令全军备战,我等以逸待劳多日,若明军来攻,我等必可以趁隙破之!” 本雅失里自无不可,很快,便以大汗的名号下令全军,同时也传讯给了泰宁部的阿扎失里。鞑靼部、泰宁部全都动作起来,按阿鲁台先前的计议分为虚实两部分。阿鲁台准备如同先前对付全宁卫时那样,先诱敌深入,然后再以伏兵击之。 在他想来,常茂携怒而来,未必便会想到他会又故技重施了一次。自己这个计谋,必定大有可为。 但是,等到他选择好地形,布置好兵马,准备迎接明军的“报复”的时候,却错愕的发现,明军竟然在距离他们还有足足十余里地的地方,开始驻扎不动了。 “明军视我等为贼,又是盛怒而来,不趁着一股锐气厮杀一阵,却开始安营扎寨了?” 阿鲁台很是无语。他的埋伏圈都已经安排好了,明军却毫无收复失地的态势,一点也没有试图要攻击他们的模样。 “莫非,他们是洞悉了我等的埋伏,故而有了防范之意?” (本章完) 第975章 武器优势 阿扎失里十分迫切的想要取得胜利。 原以为,他可以通过倒戈瓦剌,获得自己该有的权力;原以为,他可以通过擒拿朱雄英,获得与大明朝廷讨价还价的资格。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败,使得他失去了他的根基:他积攒的财富失去,他手下的牧民背叛,他仓促之间,只能带着数千骑兵北遁,顾不上其他。 一朝回到解放前。 如果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至少,鞑靼“大汗”本雅失里封回了他的辽王之位,他从大明的一介都督,重新成为了“大元”的辽王。但是,本雅失里给他的也仅此而已,本雅失里先前承诺的“燕王”尊号,现在是只字不提。不仅如此,原以为自己一来,就必定会被本雅失里和阿鲁台奉为上宾,甚至有成为权臣、架空本雅失里的可能性。 但现在自己实力大损,只能依附人下,本雅失里似乎还不太看得上自己。 破城全宁卫的缴获,都不愿意和自己分润。 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这让阿扎失里极为恼火。 他现在寄人篱下,而且心中也知道,只有和本雅失里通力合作,才能有前途可言,故而并不好对本雅失里宣泄不满。但胸中的怒气怨忿无处发泄,便将其都倾注到了明军的身上。 唯有将明军彻底击溃,最好将那皇太孙朱雄英给擒过来……才能泄得他心头之大恨。 “要强攻此寨,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阿鲁台道。“这般森严的防御,与城池也差不离了。恐怕至少要有十倍之兵,才能攻下。” “非攻不可。”阿扎失里道。“明军在此扎营,很明显,是想挡住我们的去路,好等候其他明军来援,将我等斩尽杀绝。” “若是不能击溃这部援军,回头辽东及徐家等亦领兵前来,局面于我等,不是更加不利么。” 阿鲁台感觉阿扎失里所言,也有几分道理,想了一想,道:“常茂脾性火爆,朱雄英年少气盛。” “或许,我等可以设法断其粮道,而后诱而歼之。” 阿扎失里点了点头,同意了阿鲁台的计策。 于是第二日,便有蒙古兵来到明军的大营前搦战,以吸引明军注意,明军自然高挂免战牌,一副理都不理的模样。 阿扎失里则率精骑绕过明军大营,试图探得明军粮道。 粮道很快就被阿扎失里发现了。与身为劫掠者的鞑靼部不同,明军不可能在自己的领地内以战养战,前军扎营前线,必然有后军在后督运粮草。为了保障粮道安全,后军兵力,有时甚至还要与前军不相上下,这也是前军常茂只有一万人的缘由。因为其他的大部分兵马,都是要在后方负责督运军粮的 这些运粮兵数量也有千人,但相比起那如同堡垒一般的营寨,这在路上运粮的明军,明显还是好啃的多了。于是阿扎失里仍是咬了咬牙,对着运粮的明军展开了夜袭。 这一波攻势乃是佯攻,阿扎失里特地等这队运粮兵靠近明军营寨才动手,就是要引得明军前军出营救援。却不料他的骑兵才刚靠近明军粮队,明军竟是齐齐鼓噪一声,几辆粮车迅速围城了一座临时的车城。 而后辆车中帐幕一掀,车上许多明军火铳兵现出了身形,随后便是连绵不绝的火铳齐射。 这压根不是什么运粮队,而是明军的伏兵,阿扎失里大惊失色,赶忙带着人马要逃,斜刺里却突然又杀出一支人马,竟是前线大营中的明军不知何时摸到了这里,阿扎失里丢下数百人马,狼狈逃窜。 虽暂时失利,但他自不死心,又一夜,再度侦得明军运粮队的踪迹,阿扎失里再度出击,心想着明军总是要运粮的,总不能之前的是埋伏,这次还是埋伏吧? 却不想,这次粮车虽然是真的,但后方大营中的明军竟是如跗骨之蛆,再一次黄雀在后的突然出现。阿扎失里再度大败,又丢下了数百人马。 前方,阿鲁台也没有闲着,除了时不时搦战之外,他也尝试着佯攻明军大营,并预先设置好了伏兵,期望能钓出明军,将其吃下。 但,前线明军没能钓出来,后面的伏兵却经常被明军发现,绕后吃了个一干二净。等他有所防范,调集大兵准备反击明军,明军又往往一个后撤,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此几番下来,鞑靼与泰宁卫叛军所部,竟是被蚕食了数千人马,引得阿扎失里和阿鲁台忧虑重重。 如此神出鬼没,仿佛他们的安排尽在明军股掌一般,教阿鲁台和阿扎失里好生摸不着头脑。 “嘿嘿,老子就没打过这么有余裕的仗!”又一次反偷袭阿鲁台的伏兵归来,常茂大笑着跳下马,将手中的长刀交给了亲随。“这般打仗,简直就是将这群贼厮鸟当猴儿耍子一般。” “快哉,实在是快哉!” 朱雄英身为监军,正站在营门口,恭候着常茂以及出征的众将士归来,为他们提振士气。听闻常茂之言,便笑道:“五叔曾说,科技是文明对付野蛮的最强利器。” “我等的战术早已与往日迥异,而贼子却还仍因循守旧。” “自然不可能是我等的对手……只怕,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动向,竟会被我们时时知悉。” 是的,为了能够严防死守这座营寨,他们除了壕沟和奢侈的刀山枪林以外,还采用了一些其他的新颖战术,比如,侦查用热气球。 大营四面,有四支小队人马,每日里专门以热气球探知贼人动向,大营以内,也升起了热气球眺望敌情。这些热气球大多被漆成与天空一般的颜色,飞在高空之时,若非有意寻找,十分难以察知。 靠着这些侦查设备,明军对这些草原部落的兵力排布了如指掌。阿鲁台想再像偷袭全宁卫那样对他们设伏,其难度无异于登天。 明军的各种战争武器,已经对这个时代的寻常军队形成了断代。取得战术上的胜利轻而易举。但他们,谋求的并不是这几百数千人的胜利。 而是,将这些草原上的不稳定因素,彻底根除殆尽。 (本章完) 第976章 释放俘虏 常茂虽笑得豪迈,然朱雄英眼尖,还是发现了常茂的手臂之上,有一道十分显眼的伤口,不禁担心道:“舅舅,你负伤了。” “可要紧不要紧?” “嗯?哈哈哈哈,无妨。”常茂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而后笑道:“不过些许皮肉伤。” “终究也不全是傻的,阿鲁台那鸟贼,近日防范也算严密了些,一连得手了数次,这一次,却是略微有了几分棘手。” “唔,不过,也有许多鞑靼兵未战先溃,想来是胆寒了。以我观之,接下来,他们恐怕不会再试图攻击我们了。” “屡战屡败,留之无益……接下来,他们恐怕就要想着退兵了。” “嗯。”朱雄英点点头。他们又是修筑这刺猬一般的营寨,又是搞侦查不断反伏击鞑靼和泰宁叛军的人马,归根结底,就是要损伤这些人的军心。 如今他们的军心已然波动,是时候,进入下一个步骤了。 常茂草草裹好了伤口,随后,便与朱雄英一起,命人将鬼力赤与察罕给带了过来。 “太孙殿下,郑国公。”鬼力赤早已归附大明,先前与阿扎失里一战,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因此即便是在朱雄英和常茂面前,他也能有一席之地。而反观那个叫做察罕的蒙古人,地位上就差的多了,只能局促的站在那里,面色阴晴不定。 “坐,你们坐。”朱雄英招呼着二人坐下。鬼力赤自视是大明子民,坐的自然毫无芥蒂,而察罕则扭扭捏捏,许久方才磨磨蹭蹭的坐下。朱雄英也不介意,笑道:“你等为本监军做事,已有一段日子了。” “这些日子以来,你二人的表现,本监军与郑国公,也算看在眼中。” “现如今,我等有一件十分紧要的要务,要你等去做,不知你等可愿意?” 察罕面色微变,鬼力赤已出列表忠心道:“太孙殿下请说,但有所命。” “鬼力赤必全力以赴。” 朱雄英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我等欲将你二人放归鞑靼,见机行事,如何?” 鬼力赤、察罕面色皆是一变,鬼力赤道:“太孙殿下,这……” “大人,我实不愿意再与本雅失里那等野蛮之人同流合污。本雅失里所为,乃是将草原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身为草原子民,我愿襄助大明,使得我草原子民与华夏一般,生生世世做文明之人。” “您何故要将我抛弃,莫非大明当真看不起我们这些草原降人,仍是不愿意接纳我等吗?” “鬼力赤,你多虑了。”朱雄英笑道。“要伱等回返鞑靼,并非是让你再去做同流合污的鞑靼头人,而是混入这万余鞑靼俘虏之中,在鞑靼大营内作为内应,见机行事。” “你等毕竟是俘虏身份,先前虽也有功劳,但却只够你等恢复自由之身。” “我等欲为你表功,故而才有重任相托。事成之后,我欲接纳你入我大宁都司监军手下之政教处,你可愿意?” 鬼力赤大喜,道:“愿意!当然愿意!不知殿下与国公有何吩咐?” “是要我等挑动鞑靼内乱?”鬼力赤竟然有些摩拳擦掌之感。 “不,不需要你们做这么危险的事。”朱雄英道。“回到鞑靼部之后,你们什么都不要做。” “……”二人不解地相互望了一眼,心说这位太孙殿下不是让他们当内应么,怎么却嘱咐他们什么都不要做? 见此,朱雄英解释道:“你等为我军劳碌甚多,我等可不希望你们因为挑动内乱、传递消息什么的,就被阿鲁台所斩……你等回到鞑靼之后,应该怎样,那便还是怎样,我等只要你们做两件事。” “殿下请讲。” “第一,为了掩护你等,我们会将万余鞑靼俘虏也一并放回。若是这万余被我等释放的战俘在本雅失里和大露台的大营中作乱,你等伺机放火。替我等烧了鞑靼的营寨。” 鬼力赤想了想,纳闷道:“若万余人作乱,趁机放火烧营倒是不难……可万一那万余人不做乱呢?” “那就算了呗。”却是常茂笑道:“呵呵。放心,那万余人作乱是迟早的事,就是不晓得其中有多少人敢参与了……当然,你等可以稍微挑唆一下,不过。前提是阿鲁台和本雅失里不会因此怀疑你们。否则,不许轻举妄动,太孙殿下难得寻到你们这些会唱戏的,可不希望你几人中有任何一人因此丧生。” “明白。”鬼力赤行了一个蒙古人的抚胸礼,有些感动于朱雄英的器重。 “殿下,那么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他日若我军在沙场上击败了鞑靼,向鞑靼部劝降的时候,你们站出来,想办法让附近的鞑靼头人,投降我等。……暂时就这么两件事。至于如何击败鞑靼,我等自有办法!” 两件事都不是什么比较难的事。鬼力赤自无回绝之理,察罕犹豫了一会,也点了点头。 “好了,事不宜迟。待会我等下令释放万余战俘时,你们瞧准时机混进去,你们在鞑靼时,轻易不要轻举妄动,安安分分,莫受了加害。”朱雄英嘱咐道。 “明白了。”鬼力赤和察罕应承道。 常茂随即转头,看向一位帐中的将军:“李将军。麻烦你替他们安排一下。” “末将明白。”那李姓将军抱了抱拳,对鬼力赤两人说道:“二位,请随某来。” “是。” 鬼力赤、察罕朝着朱雄英和常茂抱了抱拳,跟着李将军走到帐外去了。 “五殿下此计,会奏效嘛。”看着账外两人身影渐远,常茂不免嘟囔了两句。“那察罕,看上去可并未心向我大明。” “万一他将鬼力赤给供了出来,又向阿鲁台和本雅失里陈明事由,我等岂不是前功尽弃?” “攻心之计,五叔最是擅长。他既如此嘱咐,必定有他的道理。”朱雄英对朱肃却是信心满满。随后面色古怪道:“也不知鞑靼部,会不会感到惊喜,忽然平白添了一万兵。” “惊,那是肯定的。不过这喜嘛,可就未必了。”常茂露出诡异的笑容说道。 (本章完) 第977章 进退两难 在世界文明点亮卡车飞机运兵等技能点前,论及机动性,无人能够出草原民族其右。草原民族打得过便打,打不过就跑,如何全歼这些来去如风的敌军,素来是一道难题。 远在应天的朱肃知道,新军制的推行,离不开一次有说服力的胜仗。而若采用新军制的大宁军彻底全歼了鞑靼,必然可以使得新军制的推行省去许多阻碍。故而,他在锦盒中留下了他认为最适合全歼鞑靼部的方法:策反鞑靼内部,使其内乱。 当一支军队陷入内乱,互相厮杀,他自然也就失去了转进的能力,纵使是马背上的民族,也只能任人鱼肉。 古往今来策反的计策,一般是策反领兵的大将。而朱肃的计策,则是反其道而行之,首先要策反的,是底层的士卒,也就是那些被明军所抓获来的俘虏们。 但策反攻心的方法,却让常茂和朱雄英等看过锦盒密信的人,都颇为不解:朱肃并没有要他们向这些俘虏来的大头兵们许诺什么高官厚禄,而是仍像以往惯例一样,让他们进行“劳动改造”辛苦劳作,来榨干他们的使用价值,并没有让他们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 至多,是让懂得蒙语的政教处士兵们,每日里对他们宣讲一番大明在草原上宣讲的那番“洗脑”理论,无非是长生天选择了大明朝来统治草原,只有在大明治下草原的百姓才能安乐,前元余孽们只是想利用他们这些可怜的苦哈哈的性命,去从大明手中夺回他们的不义之财和荣华富贵……诸如此类。 这种理论,对已经归附大明部落里的牧人甚是有效,但对于他们这些人,效果实在寥寥。蒙古人也不傻,他们的部落多还在本雅失里和阿鲁台的控制之下。作为被征调的战士,他们的一切都和自己的部落头人绑定,家小也不在此处。能够抛弃家人降服大明的,终究还是少数,他们不能,也不会因为这些虚头巴脑的口号就加入大明,和鞑靼部作对。 除非,大明能分他们财产,或者找到他们藏在草原某处、不断游牧的部族。可若是这样,朝廷招降这些士卒,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这也是常茂等人的不解之处。只是动两下嘴皮子,然后就把人放了,当真就能让鞑靼部兴起动乱? 不过,五殿下行事,向来是这么无迹可寻。出于对朱肃的信任,朱雄英等仍是期待满满的将这万余俘虏释放,甚至还给每人安排了两个馒头,供他们路上充饥。 一万余俘虏讶异莫名,他们原以为,他们得在这里干苦力干到死,除非大汗当真击破了大明,他们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却没想到,这些明朝的老爷们,竟然愿意将自己这些人直接释放,甚至还给了两个馒头…… 万余俘虏规规矩矩地拿着馒头,遵守秩序,感恩戴德的依次从大营营门通道中钻了出去,朝着明军告诉他们的,东面二十里外的鞑靼大营而去。 虽然他们早被剥去了甲胄武器,马匹衣衫,每人都只套着一块薄薄的破布,还为明军无偿劳作了大半月,劳累不堪,还只能靠着一双肉脚走二十里路……但怀里揣着两个大馒头,这些人的心里仍旧是热乎的。 明军……好人啊! 不少人心里忍不住这般想。 期间,鬼力赤、察罕两人,也分别混入不同的两拨被释放的俘虏,咬着馒头往东飞奔而去。 …… 与大明这边闪烁着人道主义的温暖光辉不同,鞑靼“汗帐”中,气氛如乌云罩顶,处处都遍布着寒气。 从来都是他们草原骑兵靠着机动性,玩弄其他敌人于鼓掌之间,从来还没有发生过明军神出鬼没,次次都能完美避实击虚的情况,鞑靼与泰宁部的高层都觉明军棘手。 本雅失里已得到了富贵,明军的诡异,又让他颇为胆怯,心中其实早已萌生了退意。见所有人皆在沉默,他踌躇稍许,提议道:“不如,我等见好就收,先遁入草原……如何?” “不行!”阿扎失里当先站了起来。他背叛大明,亏得裤衩子都快没了,沉没成本实在太大,哪里肯轻易善罢甘休?“遁入草原,什么时候会再有机会?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我大元荣光?” “我们先前,取得的是大胜,明人则不过占了些小便宜,此时,正是一鼓作气,攻下明军之时!” “辽王稍安勿躁。”鞑靼的智囊阿鲁台道。其实,他也是心向退兵的。一鼓作气?明军小胜的这几场,早就将他们的底气给打击的差不多了。除非有办法能重振一波士气,否则继续和明军对垒,绝对没法占到什么便宜。 他不愿意得罪阿扎失里,于是便拐弯抹角道:“明军营寨坚固。辽王既如此说,想必是有什么良策了?” “呃。”阿扎失里一愣,他哪有什么良策,不过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了而已。憋了老半天吐出一句:“要么,打造攻城器械,如何?” 攻城器械,即是回回炮、攻城车等兵器。虽然不失为一种办法,但如今天将入冬,若打造器械攻打明军大营,到时候大雪封路,道路不便,到时候让士卒推拉着重达千钧的攻城车、回回炮去攻打明军大营? 退一步说,就算待他们造好了攻城车,也千辛万苦运到了明军大营前,可结果。刚准备攻打明军大营,攻城车却由于天气太寒冷,有些紧要的部件给冻住了,那怎么办? 到时候岂不是让明军笑掉大牙? 所以说。白费功夫罢了。 “要么,我再绕去后方,袭击粮道……”阿扎失里也觉得打造攻城器械不妥,遂又提出了另一种方案。但这种方法显然比攻城器更为愚蠢,先前他们也不是未曾绕后,已证明了此法对明军无用。故技重施,想来也只会自取其辱而已。 帐中再度陷入沉默,阿鲁台沉吟许久,正想起身,建议退兵来年再战,忽听账外有士卒禀道:“大汗,太师,有急报!” (本章完) 第978章 骑墙 “急报?”看着那名气喘吁吁的士卒,本雅失里面色一变,阿鲁台却是眉头一皱,紧声问道:“可是明军前来攻打我军军营?” 他们现在,可不敢分兵搞什么伏兵,所有人马尽皆抱在一处……难不成这样,明军还敢来袭击他们不成? 可出乎阿鲁台意料的,那名士卒竟是摇了摇头,面色古怪的说道:“回太师,来的并非是明军……” “而是我军。” “什么?”阿鲁台有些糊涂了。“什么我军?” “太师,是此前我军被明军俘虏的那些勇士。”报信的士卒仍旧是一脸古怪,似是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情况。“明军将他们放回来了。” “……”阿鲁台、本雅失里、阿扎失里等人面面相觑。 “大汗,我去看看。” 丢下一句,阿鲁台走出了大帐。 其他人亦是好奇的紧随其后,一群人来到了营门口,果然看见,营门外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一大群衣衫单薄的人,几个鞑靼将领如临大敌的带人把守着营门。 “大汗,太师。”见阿鲁台和本雅失里等前来,将领们相继行礼。本雅失里惊讶道:“这些……都是我们的人?” “是,末将已辨认过了。这些确实是我们的人……不知是什么原因,明人将他们全都放回来了。” “察罕!” 那将领朝着营外的俘虏群叫了一声。 俘虏群中,一人应声上前,对着本雅失里和阿鲁台行礼,正是被朱雄英放回的察罕。他一回到鞑靼大营,便立刻表明了身份。他在鞑靼也是有些地位的头人,自然不会全心倾注于大明。 只是,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他并没有将鬼力赤的行踪也一并报出。 “这里有一万人,鬼力赤想要藏身易如反掌。自己也不知道他藏在哪里,还是不说好了。”他这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 看着向他们跪拜的察罕,本雅失里和阿鲁台俱都有些讶异,阿鲁台问道:“察罕,这是怎么回事?” 察罕面露古怪,叹了一口气道:“是大明太孙,将我等给放回来的。” “他打的什么主意?” 察罕苦笑着,抬手指了指这些人。“万余人马,一无兵器、二无甲胄,更要命的是,人人饥寒交迫……明人打的什么鬼主意,难道太师还看不出来吗?” “这……”阿鲁台面色一僵,随后咬牙切齿道:“朱家小儿,好阴损的主意。” 天色近冬,粮食匮乏。虽然他们草原军队多是赶着牛羊行军,兼以战养战,无后勤之忧,但牛羊和抢来的粮草,也是有数的。 这一万余人,就是一万余个消耗粮食的饭桶,再加上他们没有越冬用的衣物,没有转进用的战马,也没有杀敌的武器,顶多只能当一群炮灰使用。 把这些人送回来,对明军有利无害。 其他人稍加沉吟之后,也是恍然,只有本雅失里仍一脸懵逼:“嗯?这是何意?” 没人有心思理会他,众人皆一脸难看,那守门的将领问道:“大汗,太师,那这些人……可要收入营中?” “……收!”本雅失里还未回话,阿鲁台便咬着牙说到。“多少也是万余人,就当大明为我等增兵了。” 他们的士气本就低落,多了这万余人,至少不明就里的底层士卒的士气,还能恢复许多。况且若强攻明军营寨,这些炮灰也用得上。 “你等多注意些,小心其中……”话说一半,他又摆了摆手,颇觉憋闷。想想也是,一帮没有兵器、没有铠甲。纯粹放回来给他添堵的士卒,明军会多此一举在其中混杂什么奸细么? 随后,阿鲁台便将察罕叫至汗帐,向他问起了在明军营中的经过。 察罕一一讲述,但出于私心,他还是将自己曾在朱雄英手下文艺班唱戏的事隐去不报。毕竟为明军效力,容易招致怀疑,而且当个戏子,在蒙古,也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在听到明军让这些俘虏修城修营,挖沟挖渠,榨干了剩余价值之后才将他们放回,阿扎失里、阿鲁台等皆是憋闷不已。 随后察罕想要要回自己部下的人马,谁料,本雅失里和阿鲁台当即变得面色古怪,阿鲁台道:“察罕啊,你先前做了俘虏,才刚刚回来,算是败军之将,再让你继续领兵,恐其他头人不服。” “你还是先暂在大汗身边,做一怯薛将军,等他日立下功劳,再重新领兵不迟。” 察罕闻言,先是一呆,而后面色一黯,已经猜到了他的手下,定然是被太师和其他头人瓜分了。 “话说,察罕。”本雅失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其他头人呢?” 察罕一愣,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忙低头道:“请大汗恕罪,当时我见大势已去,遂于乱军中换上了士卒的皮甲,叫亲卫假扮我的样子……” 众皆恍然。自顾不暇,自然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察罕唇角泛起一抹冷笑,更加庆幸自己没有将鬼力赤供出。 反正,大明的太孙并没有勉强他们,要他们必须完成某项任务……那么,自己也大可不必死心塌地的效忠。 鞑靼胜了,自己便是鞑靼头人,大明占优,自己按那太孙所言稍微帮忙,也无不可。 大明,未必不能是一条后路。 其实,这也正是朱肃在密信中,放心让朱雄英将鞑靼降将放回去的缘由:草原部落内部倾轧严重,不用大明做什么,阿鲁台等鞑靼首领自然会将这些人的心思给推向大明。 大明也不需要他们绝对的忠诚,只要他们能想着见机行事,当个骑墙派。 这便够了。 随后,阿鲁台又让察罕画出了明军大营的布局,既然这大营是他们这些俘虏所修,那么对于大营的结构,他们也应该清楚才是。但明军的这大营修建的几乎无懈可击,纵使察罕如实画出结构图,也只是让阿鲁台惊叹明军如此不惜血本而已。于强攻大营之事并没有丝毫的裨益。 而后,察罕便被随意安排在了一处营寨里,打发了出去。 (本章完) 第979章 内斗 与此同时,混在寻常俘虏之中的鬼力赤,正与其他几位受常茂所托,与他一同混入大营的明军内应一起,被几名鞑靼将领带领着伐木立寨。 明军之中,也是有许多蒙古人的。北元残暴不仁,活不下去的底层蒙古牧民亦不在少数。在大明掌控草原之后,这些人中有许多都成为了大明忠实的拥趸,为大明征战不遗余力,往往比中原汉兵更加卖力,随同协助鬼力赤的,正是这些归化了大明的蒙人。 至于为什么给鬼力赤安排了协助人,而察罕没有,自然是因为鬼力赤忠心可嘉,且已立下了功劳。察罕远不能相比了。 “探明白了,鞑靼大军之中并未发现异动。”角落里,一位蒙古裔的明军内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靠近了正在某处角落里搬运木料的鬼力赤一行人,低声对他们说道。“也没有发现暗访迹象……看来,我等的行踪并没有暴露。” “好。”鬼力赤长呼了一口气,只觉得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他在本雅失里麾下时,曾在不少人面前露过脸,因而此时用麻布缠住半张脸,做出一副伤兵模样。“看来,察罕并没有把我们供出来……我们暂时应当是安全的。” “察罕那狗贼,刚到敌营,竟然就背叛大明。”另一名内应咬牙道,此人,正是在泰宁卫之战时,跑来向朱雄英报信的蒙古牧人胡勒根。他因报讯之功,被常茂与朱雄英赏赐了牛羊百头,白银千两,还让他做了一名百户。 他本就心向大明,而今又受了大明大恩,对大明更是死心塌地。因而对刚到敌营便反叛大明的察罕也最为痛恨。这次潜入敌营,正是以他与鬼力赤两人为主。“太孙殿下对他何等大恩,竟是转头就忘了,这狗贼真该千刀万剐。”他一边挥舞着伐木斧,一边气愤道。 “察罕没有将我供出去,说不定还没有死心塌地的背叛我大明。”鬼力赤道。他费力的将一捆木料绑紧,一边低声对胡勒根等人道。“胡勒根兄弟,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坏了太孙殿下和郑国公的大事。” “我知道。”胡勒根颇为憋闷的说道。虽然被朱雄英赏识的他已自觉已经完成了阶级跨越,不再是一个苦哈哈的底层牧人,但鬼力赤毕竟是黄金家族,论出身比他不知高到哪儿去,因此鬼力赤的话他一般是不会反驳的。“我是在想,太孙殿下对我们寄予厚望,我们必须想办法为太孙立下功勋才是。” “或许,我们可以在这座营地里动些手脚,煽动这万余人随我们一同发起动乱,杀到大帐中去宰了本雅失里……” “太孙殿下并无这样的安排。”鬼力赤劝阻道。“我看,我们还是好生遵循殿下所言,等营中动乱了再行动手,莫要自己轻举妄动才是。” “可是,我们不主动挑起,营中又怎么会有动乱?”胡勒根道。他立功心切,总想要做的更多。“况且,察罕已经投敌了,他或许会将殿下的安排统统告知敌酋……” “告知了也防无可防,毕竟,殿下并没有嘱托我等主动挑唆动乱。”鬼力赤仍是劝道。“胡勒根兄弟,你要是主动出手,反而容易暴露自己。” “我们该留住有用之身。若是我们都被擒了,察罕又降了,反倒没办法去完成殿下的嘱托了。” “而且……察罕在营中唱戏时,就时常对我大明颇有怨言。殿下不可能不知道。” “或许,殿下已经算到了察罕会投降,是故意为之呢?” “哪有这样的故意为之……”胡勒根仍不信道,还想再说些什么,那边厢,已有几个鞑靼兵走过来对他们呼喝道:“喂,那边那几个!” “别搬了,活先放放,那边放饭了!” 几人闻言,不好再说,便都放下了手中活计,往放饭的地方走去。 草原大军打仗,一般吃的是肉类干粮,他们随军会携带大量牛羊,随时宰杀充作军需,若是渴了,也多饮用的是牛羊奶。但鞑靼部击破全宁卫,缴获了全宁卫榷场中的粮仓,这些粮食不用白不用,故而鞑靼而今的军粮也是喝粥。几人一路走到营中放粥的所在,还未靠近,便听到前方响起一阵喧哗。 走近了一瞧,他们才发现,竟然是两伙士卒正在粥棚前,吵得不可开交。 “似乎,是被放归的俘虏,与原鞑靼军的士卒之间的争吵。” 稍微旁观了一会,几人就看明白了这场争吵的局面。毕竟,衣衫单薄的俘虏,实在是十分容易辨别。 事情的起因经过,几人也从穿插在骂声的只言片语里,捋了个明晰。 起因只是一個很小的争执,原本在粥棚前,这些军卒们都在有条不紊的排队领着食物。但一位鞑靼军士卒不知为何,插在了一个放归俘虏的身前,引起了这名放归俘虏的不满。 两人开始争执起来,争执中,那名鞑靼士卒侮辱对方为“一群向明狗摇尾乞怜,才侥幸逃得一命的懦夫”。 这地图炮的一句话,毫无疑问惹了众怒。 蒙人崇尚勇士,被大明俘虏之后又衣衫褴褛灰溜溜跑回来,在他们看来毫无疑问是懦夫的行径。 看着这些被放归的俘虏,大部分的鞑靼士卒心里本就多有鄙夷,而今只是宣之于口而已; 但在那些被放归的俘虏看来,他们这些人也就是面对明军时跑的快些,是抛弃了他们这些战友,这才保得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背叛了战友的他们,自然没有权力和立场鄙夷自己,于是,这群被放归的俘虏团结了起来,和鞑靼士卒们展开了骂战。 一开始双方的骂战还算克制,只停留在抨击对方家人、鄙夷对方祖先的层面。直到一名被放归的俘虏忍无可忍,说出了一句“就算是那些明人,都未曾像你们这样对待我等。” 如同一颗火星掉入了火药桶内,这场骂战,迅速的演变成了肉搏式的争斗。 (本章完) 第980章 火星 明军营中,解缙正与朱雄英一同在望台上眺望敌营方向。敌营方向并无什么异状,这也使解缙颇为忧虑和急躁。 “殿下,我等是否,应当想办法联系鬼力赤等人,让他们在敌营中想办法引起动乱。” “只靠着那些俘虏们并不在意的论调,以及两个馒头……当真会让俘虏们自行举事,在鞑靼掀起动乱吗?” “要知道,本雅失里麾下的这些草原人,可都是铁了心思与我大明作对的死硬派,要不然,也不会在如今的局面下,仍然响应本雅失里和阿鲁台的旗号,与他们一起对抗我大明。” “这些人,仅仅凭借我们这两个馒头的……仁厚,” “就真的会主动反了鞑靼,为我大明效力吗?” 朱雄英望了一眼解缙,露出一抹苦笑道:“嗯。先生说的不错。其实,我原先亦是这般想的。” “这几日,我总辗转反侧,始终不明白只是如此,那些俘虏怎么可能会反了鞑靼心向我大明。我们将他们放归,会不会是放虎归山,使得鞑靼如虎添翼。” “但,论及攻心,五叔在我大明,堪称第一。便连百战百胜的四叔,也极为推崇五叔的攻心之策。虽然五叔远在万里之外,但他既留下密信予我,想来也是早已经过深思熟虑。” “而且,这几日,我也算思考出了一些头绪……解先生你说,为何‘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要更加使人铭记?明明都是一样赐以恩德,不是么?” 解缙一愣,略一思忖,答道:“自不可相比。” “身临绝境,若是受到帮助,自然更加感念。” “先生所言甚是。人在危难绝境之时,若是受到帮助,自然更加感念。”朱雄英道。 “那些人,或是黄金家族的死忠,或是觉得我大明侵夺了他们蒙古人的家园……总之,对抗我大明的心思,比其他人要更加根深蒂固。” “他们与我大明乃是互相厮杀的死敌,无论是将我明军斩尽杀绝,还是我明军将他们斩尽杀绝,那都是天经地义之事。” “但是,我等明军,却没有杀了他们,反而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放他们北归,甚至于放他们离去之时,担忧他们路上饥饿,还给了他们两块馒头果腹。” “先生说,他们会不会更加感念我等?……哪怕,只是感念这两个馒头的恩情?” 解缙默然了,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道:“虽是如此,但,正如殿下所说,我等与他们,本该是不死不休的境地。” “这做法并不难猜,很显然是为了示好于他们,只怕一寻常士卒,也能明白我们的心思。故而这些恩惠……只怕仍不足以扭转他们对抗我大明之心。” “哈哈哈哈。”朱雄英笑了。“我先前亦是这般觉得。” “但,今夜我忽然觉得,既然连一寻常鞑靼士卒,都可能猜到我们是想要示恩于他们,那么五叔之深意,又怎么可能仅止于此?” “五叔曾教导我说,人心是很复杂的……他们或许当下,会因为对我等大明的警惕,而下意识抵触我军的示好。” “但是,等他们回去后,若是受到了些许不公平的、乃至于恶劣的待遇,他们就会马上想要在我军的经历,联想到那两个馒头,联想到我军对他们的好,继而更加愤懑于他们所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哪怕,其实那些恩惠很是微不足道。” “来自于敌人的恩惠……在友军的苛待下,会更加显眼,是这样么?”解缙喃喃道,眼神已越来越亮。 “或许……”朱雄英道,他面上神采飞扬,只觉得从这件事中,学到了不少的人心向背、驭人之术。“或许,五叔是想,让那些人为鞑靼效力的同时,还要慢慢的向我大明靠拢……” “这实在太疯狂了……但,却又并非不可能。” “我等且再等等吧。” “或许,真的能够……” 朱雄英期待的看向东面鞑靼大营所在的方向,期待着某一日,能在那個方向看到朱肃信中所描述的大火。 一场,指引明军胜利的大火。 …… 而此时,鞑靼营中的鬼力赤,正在目睹大火燃起之前的火星。 “就算是那些明人,都未曾像你们这样如此对待我等。” 听到这句话之时,鬼力赤、胡勒根,乃至一干被派到鞑靼内部的明军内应全都愣了。 即便是想过是不是该主动挑起乱局的他们,也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如此直接的说出这样的话。 当然,这句话或许并非真心,只是一句吵架上头时说出来的气话而已。 但不可思议的是,这句话竟然超出他们预料的,受到了一众放归俘虏们的一致认同,他们甚至为此更加同仇敌忾,以此为论据大肆抨击起对面的鞑靼士卒们来。 在他们看来,自己之所以会被明军俘虏,全是因为他们曾拼死与明军作战所致,这是勇士的行径,连明军都认可了他们的勇气,在俘虏他们期间并未予以刁难。 而面前的这些“战友”,却比身为敌人的明军还要不如,竟然丧心病狂的鄙夷他们,排挤他们。鬼知道你们是不是因为作战时卖了队友才能安然无恙,现在竟然在这里说我们是懦夫? 而鞑靼部的士卒们,对此也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论,他们毫不留情的鄙夷着放归的俘虏们:“要是明军那边那么好,你们一辈子当明狗的俘虏不就成了?” “一群败军之卒,还有脸来我们这里讨饭吃!” “你们自称是草原的勇士,那么勇士们,你们的武器呢?噢,倒是忘记了,你们的武器全被明军给缴获了去,只剩下一个裤衩子就恬不知耻的跑回来啦!” “哟呵?还敢动手?没有武器的你们拿什么动手?拿伱们唯一没被缴获的鸟吗?” 在互相的不断挑衅之下,两伙人彻底扭打在了一起,场面彻底乱作一团。 “竟然……当真就内乱起来了!”鬼力赤等人目瞪口呆。 (本章完) 第981章 攻营 眼看着因为插队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两方人马开始了肉搏,胡勒根、鬼力赤等都开始暗暗后撤,准备趁着乱局扩散,就去完成朱雄英与常茂在营中放火的嘱托。 只要营中起火陷入混乱,想必,二十里外的大明天兵就会杀到,彻底将本雅失里与阿鲁台击溃。 但可惜的是,直到最后,他们几人也没有得到机会。 原因是这一场斗殴,很快就有了结果。毕竟,那些鞑靼士兵们大多身强力壮,还多穿着皮甲,虽然克制着没有拔刀,但不少人腰间还有马鞭。 而反观被放归的俘虏们,个个衣衫单薄,饥肠辘辘。虽然在离开大明军营的时候,分得了两个馒头,但这二十里路跑下来,两个馒头所提供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尽。又怎么可能是这些鞑靼士卒的对手? “住手,都住手!该死的,你们都想被本雅失里汗处死吗!”直到局面胜负已分,几名鞑靼将领才姗姗来迟,将两拨人马分开。 此时放归俘虏那边,大多数人都已被打的伤痕累累,互相搀扶着从地面上爬起,鞑靼士卒们则是满脸得色,耀武扬威道:“来啊!不是想打吗?来啊!” 一群放归的俘虏们,皆用愤怒的眼神瞪视着对方。 “可惜,看来今日是没有机会了。”鬼力赤看着已经被分开的两拨人,以及那些赶来维持局面的将领们,低声说道。 但,当真可惜么? 只是第一日,放归的俘虏们就已经与这些士卒泾渭分明……若待他们分配了铠甲,派发了武器,再养精蓄锐一番。 到时候若再斗殴起来,还会这么快就分出胜负么? …… 这场很快就分出了胜负的斗殴,在阿鲁台和本雅失里等首领看来,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日理万机的蒙古老爷们,是没有闲心思去理会这种不值一提的动乱的。 现在,他们最在意的,还是如何击败面前的大宁都司明军的事宜。 “大汗,我们还要等什么?”毫无耐心的阿扎失里已经开始维持不住表面上的恭敬。“如今我们增兵一万,还不敢强攻明营。” “难道要等到大雪下了,将明人统统埋进雪里憋死么!” 他的语气十分不善, 一身珠光宝气的本雅失里似乎被吓着了,无助的眼神直往阿鲁台那瞧去。坐在他下首的阿鲁台叹了一口气,道:“辽王,并非是大汗不想和明人决战。” “实在是明人营地坚固,强攻明营,只是下下之策……” “待着不动,就是上策了么!”阿扎失里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阿鲁台的话。 “莫要忘了,我们现在可多了一万多人,即便在全宁卫缴获了一些明军的粮草,而今又能支持多少时日?” “你们若是不敢,就把这一万多人交给我!让我带着他们和我麾下的勇士强攻明营。纵使不惜代价,我也必将明营拿下!” 阿鲁台露出为难之色。阿扎失里所言不错,他们的粮草确实已经到了匮乏的边缘。他们现在的选项只有两个,散出兵马去打草谷,或是挥动大军强攻明营…… 但明人不知为何能够很轻易的掌握他们的动向,他们又如何能够散出兵马打草谷去? 他沉思稍许,随即笑道:“辽王勇猛,但,却也没有让辽王冲锋在前,我等在后享乐的道理。” “既然辽王坚持,我等明日便一同出兵,誓破明军大营,如何?” 阿扎失里手下已有数千人,若再加上万余放归的俘虏,势力必然大大上涨……到时候谁知道他是会攻打大明,还是掉过头来对付他和本雅失里汗? 阿鲁台可没这么傻。 与其如此,不如由他们主导,对明军大营总攻一次。 毕竟,大明太孙这面旗子就在面前,若是要他阿鲁台视而不见,他心中亦不甘心。 …… “报!” 一名士卒急急奔入了帅帐,帐中,常茂正在与朱雄英解说战场局势,闻言,两人皆转过头来。 “禀报国公、太孙殿下,热气球上探哨来报,鞑靼大军正于营墙外集结。将军命我速速前来通禀。”那士卒抱拳道。 “明白了。”常茂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兴奋之色:“总算来了,还担心这费尽心思垒起的大营没了用处。” “幸好没白费了功夫!” “贼人下达决断的速度,比五叔秘信中料想的还要快些。”朱雄英凝重道。“看来,鞑靼之中,也有人算个人物。舅舅当小心才是。” “太孙殿下放心,些许鸟贼,还伤不了我老常。”常茂哈哈大笑。“这送上门的军功,不领白不领。”说着,大步迈出营帐。 “国公。” “国公。” 一众将领,早已在帐外整装完备。常茂意气风发,从亲卫手中接过自己的长柄大刀,道:“且随我到前营,看看鞑靼鸟贼想如何攻我营寨!” 众人跟着常茂来到前营的望台,只见前方烟尘漫天,鞑靼大军已然奔袭而至。烟尘中铺天盖地的大军,正在罗列军阵。 “老刘,鞑靼鸟贼出动了多少人?”常茂问身旁的将领道。 “国公,怕不是有两三万人。”刘姓将军答道,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奶奶的,鞑靼狗贼这是几乎,倾巢而出了。” “让弟兄们赶紧就位。”常茂攥了攥手中的长刀,“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那些都是实打实的军功,要是谁手脚慢了,没捡个够本,可莫怪本国公没提醒到位。” “在咱大明遇上一场硬仗不容易,莫让人笑话了我们大宁!” “是!”众军将齐声应命,一个个都振奋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大营外的鞑靼大军,业已列阵完毕。阿鲁台看着眼前这座如刺猬一般的大营,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内心的沉重,而后道:“第一阵,进攻!” 大军阵中,慢慢分离出三千步兵,举着大盾,一步一步往明军大营行去。 大营中,常茂眉头皱了一皱。 第一阵就投入了三千步兵?看来,鞑靼这是想一鼓作气,直接攻破我军大营啊! (本章完) 第982章 大营攻防战 举着盾牌的鞑靼士卒缓缓迈进,在距离明军壕沟两百步远的时候,对明军大营展开了冲锋。 “火铳兵,发射!” 壕沟之中,大宁都司的火铳兵开始大展神威,密集的弹幕雨一轮齐射,直接将三千人的阵线削薄了一层。 对这一幕,阿鲁台早有预料。毕竟,明军的火铳犀利,他早已多次领教。 “不许停下!后队以尸体为盾,继续向前冲锋!” 这队鞑靼士兵倒也当真悍勇,剩余的人,竟然当真顶着战死士卒的身体,继续向前冲锋。 “什么!”镇守壕沟战线的明军火铳手大惊,看着面前这些丧心病狂的鞑靼人,不禁有些胆寒。受中原教化的他,是绝难想到有人竟会以战友的身躯为盾,来抵御火铳的射击的。 这种亵渎死者的行为,毫无疑问已远远超过了华夏民族道德的底线。 “这群……畜生!”壕沟处的将领也愤怒着,不断的催动手下的火铳手们,射击这些以战友尸身为盾的禽兽们。 明军的火铳,还处于十分初级的状态,远没有改良到足以穿透人体的地步,但饶是如此,在密集的弹雨下,鞑靼士兵还是一层一层的倒下。 从望台上远远望去,就像是强风吹过麦地,麦子一片一片的被割倒在地。 “国公。”有将领对常茂道。“鞑靼的队伍推进了。” 常茂抬起头来,朝着远处望去。 只见果然如那位将领所言,庞大的鞑靼大军,正开始以最开始的那三千人为箭头,缓缓的往前推进。 “教壕沟上的火铳手撤进营罢。”常茂道。“大军压上,仅凭他们,不是鞑靼人的对手。” 这壕沟战术,只是传自五殿下朱肃在撒马尔罕对阵帖木儿帝国的战例,他们这些军将,还没有到精通精熟的程度。鞑靼既然全军压上了,不如干脆放弃壕沟,转而采用他们熟悉的营墙来组织防御。 火铳手们依仗壕沟且战且退,很快退入了大营,而那先锋的数千鞑靼兵,也到了营墙左近。常茂面色肃然,大手一挥:“放箭!” “放箭!”营墙上的弓箭手们,早已经准备就绪。霎时间,箭雨倾盆而下。 从头顶倾覆下来的箭雨,那些顶着战友尸身冲锋的鞑靼兵们可就防不住了。毕竟,尸体亦十分沉重,顶在身前还行,要想举在头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三千人的先锋在一道箭雨过后,只余下了一千人,他们也终于摸到了明军的营墙。这一千人抛下用作盾牌的尸身,开始尝试攀附攻营。 但,明军大营的营墙,绝非是寻常的土墙。 在营墙之上,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刀枪剑戟。虽然看上去,似乎很容易攀附,但这些刀枪,却都是开了刃的。 营墙之外,还有密密麻麻的枪林…… “啊!”一名鞑靼士兵大声惨叫,他正想握住一处凸起想爬过枪林,却被明军的弓箭分散了注意力。只是一个趔趄,枪刃便毫不留情的切入他的肉掌,剧痛之下,他条件反射的松开手。 这一松手,就是整个人都掉了下去,而后“噗噗”几声,串在了枪林之上。 类似的场景还有很多。 于此同时,营墙上弓手的射击亦没有停止,他们奋力的拉开弓弦,用箭矢收割着鞑靼后军的生命。 “鞑靼的第二阵来了。”有人喊道。 常茂举目远望,只见鞑靼人的阵型已经再次分离出了一支前军,这次是足足五千人马,正朝着营墙奋力扑来。 “鞑靼的步兵接近营墙了,弓手下,换弩手和火铳兵,盾兵负责将阵亡人员背下营墙。” 明军有条不紊,将营墙上远距离杀伤的弓手,换成了近距离威力更大的弩手和火铳兵。 而此时,鞑靼的前阵距离营墙只有仅仅四五丈远。 在弩机与火铳的怒吼里,组成第二阵的鞑靼兵也如同割麦一般倒下。他们手中的皮盾,根本无法抵御从上方倾泻而下的,威力巨大的弩矢与弹丸。 可要命的是,即便在这种险恶之境,那些鞑靼步兵们仍然不得不放缓速度。 没办法,因为那些长枪林,那密密麻麻以向外倾斜角度固定在地上的长枪,那些尖锐枪尖所隐藏的威胁,迫使强攻营地的鞑靼兵们不得不放缓速度。 这些东西的作用与拒马、鹿角是相似的,但却更加奢侈且威力巨大。若是这五千鞑靼兵胆敢不放缓速度,停下冲锋的势头,那么他们保准会被这些在寒风中冻地硬邦邦的长枪彻底刺穿。 枪林上,那些前队鞑靼兵的尸首,便是明证。 “肃清障碍!”一名鞑靼将领急切地大声喊着。 他不敢再让士兵们爬过枪林,枪林上串着的几具尸体,实在是太扎眼了。 可话才刚刚喊完,他胸口便中了一枪,只能瞪大着眼睛,从嗓子里发出“咳咳”的几声怪响。 而后,便在周围士卒惊恐骇然的目光中,倒地毙命。 太近了。他们因枪林而被迫停下的地方,距离大明军营的营墙实在是太近了。 他们的胸膛和头颅,仿佛是直接暴露在大明的弩机和火铳前。 在这种近距离下,哪怕是身穿重甲,只怕也抵挡不住强劲的机弩和轰鸣的火铳。 鞑靼兵们又是惊恐,又是无助。明明营墙距离他们仅仅只有一两丈远,可这一两丈的距离,却仿佛是咫尺天涯,任凭他们如何努力,也无法逾越这道天堑。 他们顶着明军的箭雨。双手抓住那些死死固定在地上的长枪,奋力地拔动、摇动着,希望能将这些阻挡了去路的阻碍清除掉,但遗憾的是,大部分的鞑靼兵双手才刚刚触及那些长枪,就被营墙上那些大明士兵们用机弩给射死了。 鞑靼兵们温热的鲜血,俨然在那距离明军大营一两丈远的位置,流淌出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色地带,而在这片已被鲜血所浇遍的土地上,密密麻麻皆是那些死不瞑目的鞑靼士兵的横尸。 (本章完) 第983章 人海战术 “这简直是……屠杀……” 鞑靼军阵之中,鬼力赤、胡勒根等人看着面前的那一块宛如炼狱死地一般的枪林,心中不禁不寒而栗。 明军的弹丸与弩矢,一波波的如雨一般泼洒而下。而鞑靼的将领们。仍然用马鞭甚至是弯刀,强迫着麾下的士卒们前进,蹚过枪林,前进。枪林终于渐渐出现了豁口,鞑靼兵们欢呼一声,如泄洪一般朝着缺口汹涌前进。 然而,更多的是那些没能通过枪林,死不瞑目地倒在距离明营仅仅只有一两丈远的地方的士兵们的尸体。 被逼迫着向前,用尸体为首领的野心开路……他们的死,几乎毫无意义 “他们……不是因为大明而死,他们是被本雅失里和阿鲁台杀死的……”鬼力赤喃喃道,因为他自己也随时可能被派往前线,此时这种体悟与愤恨比之之前更加强烈。 这一刻,鞑靼与戏文里残暴虐民的“曹军”,简直合为了一体。 “鬼力赤兄弟,别发呆了。”胡勒根扯了扯鬼力赤的衣襟。“趁着现在骚动,赶紧悄悄往后站些,要不然下一阵,或许就要我们上了。” 鬼力赤点点头,他还要,留待有用之身…… …… 不止是正在冲锋的鞑靼兵,就连本阵前排的鞑靼兵们,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骚动。站在后面的他们将战场局势看的更为真切,那片“枪林”并非是前方唯一的障碍。 明军大营营墙外侧那密集的,利刃冲上的刀剑,在冬日的阳光之下,甚至比枪林更加让人感受到寒意阵阵。也让刚刚穿过枪林,意图攀登营墙攻入营内的鞑靼兵们,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无助与沮丧。 那俨然就是一座“刀山”般的存在。 有人看着这座“刀山”,萌生了退却之心,但更多的鞑靼兵却选择了继续向前。 他们没有选择,他们的身后,作为督战队的怯薛军卒正在虎视眈眈。若他们此刻背向明军大营逃离,那些首领的怯薛军们会毫不犹豫射出弓矢,将他们射杀。 被作为“逃兵”射杀,那将会失去以往奋斗至今所积攒的一切,他们藏匿的钱物会被同一个兵帐内的同泽瓜分,更要命的是。就连他们在部落中的家人也会因此获罪。 他们唯有前进,即便前方,是高不可攀的刀山,头顶,是倾泻而下的弩矢和弹雨。 因为只有打了胜仗,他们才能有机会存活下来,并且有机会去搜刮财富。 这是他们为头人卖命唯一的希冀。 然而。当整整五千人的攻势竟然才将将突破“枪林”这第一道防线,还被魏营营墙上的明军像射靶一样轻轻松松收割了将近一半友军的性命时,看着那座高不可攀的刀山,他们还是崩溃了。 他们哭叫着、惨嚎着,甚至有人不敢再面对那些冰冷而恐怖的刀山,企图背身逃跑时,组成第三波攻势的鞑靼兵们到了。 那些手握战刀与盾牌的鞑靼兵们,毫不怜悯那些从前线向后方逃离的逃兵,用手中的武器驱赶着他们,将那些曾经的友军又逼回了原地,逼着他们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去再次拔除那些固定在营墙上的刀片。 “……” 望着这一幕,常茂不由地频频皱眉。 早年间,他也曾见过这样残忍且蛮横的战法,但跟随朱肃作战几年,再加上明军武器的更新换代,他已经越来越看不上这种“野蛮”的不义战法。 不过不可否认,这种不计友军伤亡的战术,确实让他感觉到压力成倍的增加。 连他也没想到,鞑靼方面竟有这样的魄力。 若他们当真不计伤亡和损失,即便有营墙相隔,他们的局面也十分被动。 莫以为防守方,就一定比攻击方更占优势了。不错,作为防守方的他们借助营墙,可以居高临下,用弩机与火铳射击鞑靼军。 但营墙,终究不是宽广高大的城墙,规模上其实并不高大。比如这一条东营墙,虽然也征发了万余俘虏倾力修建,但营墙上,至多也只是站个近两千人,便已是极限了。 而营地外,鞑靼却已经投入了七千多人攻打东营墙。即便弩机与火铳的击发不似弓箭般费力,但一直不间断的射击,不少火铳也已出现了过热的情况。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这样的情况其实是出乎了朱肃在密信中的预料。在朱肃的料想中,认为将营地修筑的固若金汤一般,鞑靼即便硬着头皮前来攻营,也定然会因为巨大的战损而浅尝辄止。 但朱肃却没想到,鞑靼人对攻取明营的意志之坚决。竟然会不计损失的,想要攻下这处营地。 或许,是因为营地上招展着的象征着大明太孙朱雄英的旌旗,太过诱人…… 战场瞬息万变,朱肃又是远在应天提前布下的计策,本就不可能事事料中。常茂知道,这拨凶猛的攻势,只能靠他们硬碰硬的拦下来了。 “走开。”他一把推开战鼓前正在擂鼓的力士,拿起鼓槌,大声道:“弟兄们,撑住啊!” “本国公为你等擂鼓!日月河山永在!” 说罢,一槌槌重重砸下,鼓面震颤,仿若砸在所有人心头。 “日月河山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杀虏啊!” 明军士气大振,弹雨与弩矢瞬间密集许多,将正在攀爬刀山的鞑靼士卒们又压了下去。 …… “刘将军!前方战事如何了?”营中,朱雄英正在后阵中游走,尽他监军的职责鼓舞军心,正巧看见,正在前线的刘将军急匆匆过来调集士兵搬运箭矢等物,便赶紧朝他问询道。 “殿下。”刘将军眼见是朱雄英,眼神稍霁,道:“不太好。鞑靼人疯了。完全不计损耗,竟已催动了万余人,来攻我们小小的一面营墙。看那气势,甚至还会投入更多。” “我们的营墙上位置不够,鞑靼人又使了弓箭压制我等……恐怕,得做好准备和鞑靼人争夺营墙了。” 说罢,让人带着征调来的物资,急急而去。 “这……竟使用人海战术么。”朱雄英不禁色变。 (本章完) 第984章 迁移箭台 虽然遣返了鞑靼的一万俘虏,但朱雄英也没有想到,他们竟会这样丧心病狂的不计损失,使用人海战术来攻营。 鞑靼野心极大,他们擅立大汗,不服大明统治,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是还做着恢复元庭的美梦,想要与大明分庭抗礼的。既然要面对大明这个庞然大物,按中原人的想法,那就该“高筑墙,广积粮”,缓缓积攒实力才是。手下的人手,那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是不该在创业之初,就随意消耗的。 但很显然,无论是朱雄英还是朱肃,都低估了阿鲁台和本雅失里,或者说,低估了这些草原贵族本性中的残忍。 在他们看来,麾下的战士想要,随时去征调就可以了,甚至可以去劫掠,去抢。他们就像是草原上的牧草一样,吃完一茬,其他地方还有的是。 若能用他们的贱命,换来大明太孙这个筹码……那简直太值得了。 眼看朱雄英满面忧虑,似想亲身杀敌,方孝孺忍不住劝道:“太孙殿下,兵危战凶,您身系社稷,万不可冲动。” “常国公身经百战,且我明军皆为百战精锐之师,必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希直先生,我亦相信,我大明绝无战败的道理。”朱雄英道。“可若让鞑靼人突入了营墙,到时,还不知道要付出何等巨大的代价?” “前方可说是危如累卵。二位先生,我欲使人,去前方仔细看看战况。虽不至于上前线,但我想,或许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方、解二人闻言,亦不禁为朱雄英这拳拳之心所感。二人本就书生意气未去,又是在朱肃身边学的新式儒学,本就推崇的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新式儒生,解缙当先道:“既如此,便由解某去往前方,为殿下一观。” “解某亦曾随周王殿下,在贵州见过战阵。或能想到一二计策。” 方孝孺与解缙同来,二人本就有着争锋的心思,闻言不甘落后道:“方某亦愿往。吾在师尊座下,制艺已有数年,师尊所推崇之兵书战策,亦有所涉猎。” “朝中总有人言,我等新儒只是嘴上猖狂,若上了阵,也是百无一用。愿以此微躯供殿下驱策,若能杀得一二鞑虏,也可耀祖光宗。” “好,好!”朱雄英欣喜道:“二位先生全无理学之儒所蕴陈腐之气,我今窥见新学之昂扬奋进矣!” “不过,二位皆是大才,还是该留待有用之身,只是瞭望便可。待知晓了前方局面,再回来我等一同思量对策。” 解缙与方孝孺领命,带着几个朱雄英的亲卫上前方去了。过了一会从前方回来,解缙头上的儒冠上,竟还插着一杆箭矢。 “好惊人!好惊人!而今方知万箭齐发,是怎样的光景!”解缙心有余悸道。亲卫兵手上提着的盾牌,也插满了箭矢如刺猬一般。 “殿下,鞑虏好生残虐,竟以弓箭压制我等营墙。浑然不顾正在蚁附攻墙的友军死活。” “墙上士卒,因无法任意放矢,以陷入短兵相接之境了。” “什么?”朱雄英急切道。“我等居高临下,没办法以弓箭压制回去吗?” “营墙之上,至多只能站千余人。鞑靼调动许多射手,如何压制的住?”解缙道。 弓手压制,这就是鞑靼人的第四波攻势了。第三波的刀盾兵顶了上去,完全蹚开了明军的枪林之后,阿鲁台毫不犹豫的派出了麾下的弓手部队。草原牧民人人都习骑马射箭,虽然骑马无法在攻营时使用,但射箭,却可用于攻坚压制。 数万人,几乎人人都是弓手,即便仰射有些许劣势,但又怎及得上人数的压制? 瓢泼而下的箭雨,毫无疑问,给明军的防守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建营时失算了,该将营墙修筑的更高些、更宽大些,能站下更多的弓手……”朱雄英懊恼道。但也只是懊恼而已。建立这样一座如刺猬般固若金汤的营垒,已是十分难得了。 再往高往大了建,纵然大宁都司有水泥,也十分的不现实。 “哎,或者是,多修筑几座箭台……”方孝孺也惋惜道。营墙修的更高大不太实际,但若是当时,有在东面多修筑几座箭台的话。 弓箭手们,也能够有足够的落脚地居高临下,对鞑靼军进行压制。 “箭台,箭台!……我有法子了!”朱雄英脑子活泛,从方孝孺的叹息中,竟是想到了一个或许能够帮得上前线的法子,忙对方孝孺道:“希直先生,劳你再跑一趟去寻国公,就说,我欲如此如此,请他准允行事……” …… “什么?拆其他三面箭台,增筑于东面?”东边,面对鞑靼人飞蝗一般的箭雨压制,常茂亦觉十分头疼。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待营墙失守,就亲自带着人上去堵住营墙缺口……然后冷不防的,就听到了方孝孺传达来的朱雄英的主意。 “国公,而今劣势,全因鞑靼不计代价,以箭雨压制……然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他们这般不计友军损失,毫无差别的射击,又能维持着这军心到几时?” “若我等有足够的弓箭手居高临下,压制住彼之弓箭手……他们还有办法趟过我们的这座刀山吗?”战阵嘈杂,方孝孺几乎是扯着嗓子,用尽了全身力气对常茂咆哮道。 常茂脑子里的念头只是转了一转,就立刻有了决断。“好!方先生!” “你去,让太孙殿下去做!” “若能将这群鸟贼杀退,咱为太孙殿下请个头功!”他一边擂鼓,一边大声喊道。 方孝孺立刻抱拳离去,回到了朱雄英处,朱雄英得闻,则立刻调集了他手下的亲卫与政教组,开始带领一营兵士,着手迁移箭台事宜。 关于如何迁移箭台,其实他已经有了计较:箭台论高度,比营墙更高,上设多层平台,每层皆可占百余弓箭手。每层还设有挡箭板,居高临下,敌却不能伤,乃是守城的一大利器。 而箭台若在底下加上轮子,使其能够移动,便成为了战场上的另一大极为出名的利器: 井阑车! (本章完) 第985章 败势 “快,快!送木料来!” “此处需加固些!不然推动起来,会倒塌的!” “此处人手不足!再来些人手!” 想将箭台改造成井阑车,最重要的就是给它加上一个带着轮子的底座。方孝孺与解缙二人此刻无比庆幸,在国子监中学习了物理与工程等相关知识。 在二人与军中匠人的商讨下,改造箭台的方法迅速出炉,他们先调拨人马,在箭台底下,直接以木料修筑带轮子的底座,将之与箭台相连;而后,锯断箭台原本夯于地面的四足,使箭台改由底座支撑;最后,推着带底座的箭台前往东墙,压制鞑靼射手便是了。 而朱雄英,则负责调度人手,寻常战兵是不能动的,他们已随时做好了东营墙被攻破的准备,正在镇守各处要地,也或许随时会被常茂谴往前线。且他是监军,按制不能调动军卒,军中匠人明显不够,他遂投入了自己的亲卫、政教兵、文艺兵,甚至他自己,也帮着抬木头、锯木料,加急改造箭台。 不知何时,天空已下起了雨。飞扬的雨水,无疑会使得前线的火铳弩机威势更弱……朱雄英万分焦急的想着。 “殿下,第一座箭台底座因吃不住力,发生断裂……所幸第二座箭台已经改造成功。”方孝孺道。“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将箭台推至前线,是否可以让弓手们……” “不行!一座箭台何止万斤,让弓手们推着他们上了前线,他们登台后,何来气力挽弓?”朱雄英断然拒绝道。他左右看了看,自己捋起了袖子,道:“希直先生,你在这里与工匠们继续改造剩余箭台。” “这些箭台,就由我带人送到前线去。” “来啊!分二十人来!我等将这些箭台,与前线将士们送去!”朱雄英大声吼着,浑身早已是湿漉漉的,狼狈,却又有前所未见的锋芒。 “这……殿下,如何使得?”方孝孺不忍道。“殿下万金之躯,况且,才二十人,这箭台,至少也需五十人才推得动……” “此时此刻,哪有什么万金之躯……”朱雄英一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水渍,正想推开方孝孺,余光中,却瞥见一队人马正飞快的从一处拐角奔驰而来。 “太孙殿下!将箭台推往前线一事,便交由我等!” “我等虽握不得刀,但难道就不能,为我大明之胜利做些什么了吗!” “我等仁义之师,岂能败于那些鞑靼贼徒之手?” “为了华夏,我辈当一往无前!哪有受了些小伤,就呆在营帐中装死的道理!” 这些人,竟然是伤兵营的伤兵们!不知是从哪听到了朱雄英正在改造箭台,送往前线御敌的消息,竟是一窝蜂到了此间,想要略尽绵薄之力。 “你们……” 朱雄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群伤兵从箭台下挤开了。 伤兵们飞快的占据了箭台下用于推车的位置,在朱雄英身旁,一位伤兵朝着朱雄英眨了眨眼,道:“殿下放心,我们虽伤,但大多双腿还是好的。这些许杂物,且还干得。” 他们这些人,多是在营墙之上,被鞑靼人给射伤的。有的伤在胸口,有的瞎了眼睛。但因下半身藏在营墙之内,确实多是完好。但饶是如此,一群伤兵,竟不顾伤口迸裂、性命倒悬之危,仍要为胜利略尽绵力,仍是让朱雄英又是惊讶,又是感动。 “……好!我大明尽是义士,如何能够不胜!”朱雄英顿生豪气,只觉得此战断无战败之理。 “如此,便交予诸位了!”他朝着众伤兵深深一揖,而后转身,加入到了改造其他箭台的队伍里。 “弟兄们!加油干啊!绝不能让鞑靼狗贼,安然离开我大明之土!” …… “轰隆隆——” “轰隆隆——” “让一让,让一让!” 一阵阵怪响,从中营徐徐延伸至东营。 正在东营指挥战事的常茂闻声,愕然转头,发现有一座庞然大物,正在被一群身上缠着绷带白纱的伤兵推动着,来到了东营。 “这是……井阑车?殿下竟当真将箭台改造了送来了!”常茂又惊又喜,赶紧让人去接手那些伤兵,将箭台改造的井阑车推至东营墙。 他叫来了一位推车前来的负伤裨将,看着他胸前已再次被鲜血染红的绷带道:“怎么是你们在推着此物?万一引得弟兄们伤势加重了,该怎么办!” “国公,我等是听闻殿下那边人手不足,遂自告奋勇……”那裨将道。常茂猛一拍额头,已醒悟过来。他虽答应了朱雄英去拆几处箭台,却也没想到他们竟能做的这般快。 说白了,他其实也不太相信朱雄英的迁移箭台之策,当真能赶得上此处的战局。是以也没想过冒着营中防守被打乱的风险,调动人马去搭把手。但此时,看到这箭台井阑当真被推来了,他已是信心大增。 “伱们速速回伤兵营休息,这不是顽笑的,莫要没死在鞑虏箭下,却累死在了自家大营中!”看到这些伤兵如此大义凛然,常茂心下也是感动。但,他们这些人还没死,还轮不到这些英勇负伤的袍泽燃尽自己的生命。 “快!让军中大夫重新给弟兄们看伤!另,调后营周、黄两位千户到太孙殿下麾下,协助他们改造运送箭台!” 常茂急急吩咐道。箭台能够就位,他守住营墙的信心已经大增,自然不需要再顾念着布置营地里的防守了。此时的他,与朱雄英是一般的想法。 连伤兵也有此决然之念,既已万众一心,又安有战败之理? …… 营外,鞑靼攻打营墙的攻势已经越发猛烈。在他们不计损失的人海攻势之下,纵然是那座锋利的刀山,上面的刀刃,也已经被没有退路的鞑靼炮灰们用血肉给耗卷了刃。 刀山下方,尸体已经堆积成山,刀山之上,也串着数之不尽的尸体与碎肉。饶是如此,仍然有数之不尽的鞑靼炮灰们赤红着眼,流着泪,哭嚎但却仍旧疯狂的往上攀爬着。 而营墙之上,明军的弩手与火铳手们几乎被鞑靼弓手的箭雨给压制的抬不起头……几乎所有的明军弩手们,都只能蹲着装填弩矢,然后迅速站起来。在盾兵的保护下射出一箭,然后重复蹲下装填弩矢的举动。射击的频率大大降低。火铳手们,也已经顾不上三段击的标准动作了。 知道战局已至关键,鞑靼军中,弓箭手们大胆的更靠近城墙。这也使得曲射而至的箭雨更为瓢泼。 见到营墙上的明军已经被完全压制,中军之中,阿鲁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目光:“辽王,看这局势,明军已成笼中困兽。” “若能擒住那大明太孙,我等此番,便是大大的大胜了。” “哼,”阿扎失里的眼眸中,已经难掩嗜血和兴奋。他已经开始期待营墙被攻破,自己带着人杀入明军营中的场景。 “朱雄英那小儿,我定不会教他从我手中走脱!” 前线的鞑靼兵已血流成河,阿鲁台和阿扎失里二人,却是欣喜之情更多些。 并未觉得为了一个朱雄英,留下这么多同族同胞的尸骨有何不妥。 倒是本雅失里这位大汗,因看不懂局面,已早早躲到后军去了。 “嗯?”正与阿扎失里说着,阿鲁台冷不防的,却看到了明军的营墙后,有什么东西突兀的冒出了头来。 “那是何物?”阿鲁台奇道。 “那似乎是……箭台?”阿扎失里有些犹疑,明军的营墙后,确实有几座比营墙还要高大的箭台,这几座箭台,也是唯一能稍稍压制城外弓手的防御设施。 但……没听说箭台还能凭空长出来的,莫非明军一直在墙后,临时的修筑新箭台不成? 果然,那座新“长”出来的箭台上,开始陆续有明军弓箭手攀爬而上,而后站在高台上开始朝着城外的鞑靼士兵们倾泻箭矢。因为这个新出现的明军箭台,鞑靼射手的伤亡开始增加。 阿鲁台的眉头微皱了皱,但很快就舒展了开来。他对阿扎失里笑道:“明军果然黔驴技穷,竟然用此等徒劳无功之法。” “新修出一个箭台,又有何益?” “还能扭转战局不成?” 他继续命令射手们射击,对明军还以颜色。如他所言,虽然明军因为多了一座箭台,远程压制能力有些许上升,但,也只是仅此而已。 但很快,他就开始神色大变了。 “这!” 阿鲁台万分惊讶的看着明军的营墙,张开的嘴巴险些没办法合上。 只见,明军的营墙之后,竟然又“长”出来了三座箭台! “……怎么可能!” “莫非是……井阑车!” 到底是有几分机敏的鞑靼太师,很快就想到了明军究竟是如何这么快“长”出这四座箭台来的。临时修筑,定然是不可能,除了能够四处移动的井阑车,没有别的办法。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想不明白,明军明明是防守的一方,为何会在营中,修筑井阑车这样的攻城器械? 可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再多想了。随着更多的明军弓手登上“井阑车”,战场上的局面开始产生质的变化。 原本,明军这座如刺猬一般的大营的防守,就可称得上是固若金汤。在刀山、枪林、以及明军犀利的远程攻势下,鞑靼的士卒们只是重复着冲锋、然后被明军用弩矢、火铳射死的过程,简直毫无建树。 只有在弓手的压制之下,营墙上的明军才无法腾出手去射击冲锋的步兵,这些拙劣的步兵,亦或者说炮灰们,才能找到空隙,爬上刀山,给明军大营的营墙造成威胁。 远程兵种数量上的压制,几乎是鞑靼部唯一的胜机。 但现在,那几座箭台的突然出现,则打破了这个局面。 先前,是因为明军的营墙无法战立更多的弩手和火铳手,鞑靼的弓箭手们才能依仗数量上的优势,用仰射这种明显劣势的射法,来压制住营墙上的明军。 但此时,明军凭空“长”出来了四座箭台,每座箭台之上,都战立了数百弓箭手,这些箭手与营墙之上的弩手火铳手们加起来,已经有三千之数,且他们又是居高临下,占据地利之优…… 鞑靼弓手倒下的人数,很明显正在增多。 “快!”阿扎失里抓住了阿鲁台的肩膀,将阿鲁台的肩膀抓的生疼。“增兵!继续增兵!让步卒尽快夺取营墙!” 他已看出局面不好,只怕再过一会,弓手们的士气,就不足以支撑住他们继续与高处的明军对射。 阿鲁台亦是知晓轻重,他无暇去顾忌肩上疼痛,急匆匆下达命令,又调了三千人强行攻打明军营墙。这座如刀山般的高墙下,已经堆积了无数鞑靼人的尸体,似乎再死些上一些炮灰,他们鞑靼就能蹚平这座刀山…… “长生天啊!”正在下命令的阿鲁台忽然听到,有人用蒙语哀嚎道。 他惊愕抬头,只见明军营墙之后,又“长”出了两个全新的“井阑车”。 “竟然……还有!”阿鲁台惊愕万状,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崩裂…… 随着这两个庞然大物的出现,正在与明军对射的弓手之中,终于有人胆气彻底溃散。他们抛下了手中的弓箭,开始三三两两的朝后阵跑去,想要脱离高处明军的射程。 随后,如同破窗效应一般,弓手们的士气,开始崩溃了。 他们开始成片的溃散。 而此时,最后两辆“井阑车”上,甚至还没有站满明军。 “什么?竟然做了懦夫!快!拦住他们!让他们回去继续压制明军营墙!”阿扎失里咆哮道。 押阵的督战队们立即冲了出去,开始血腥屠杀胆敢逃跑的鞑靼弓手。然而,阿扎失里和阿鲁台没想到的是,这些逃窜的鞑靼弓手们,甚至宁愿抽出刀来与督战队拼死相搏,也不愿意再回头去面对明军。 督战队与崩溃的弓手们,霎时间战作一团。 “该死!”阿扎失里怒吼着,翻身骑上了他的战马。“我亲自去!一定要拦住这群懦夫!” 然而,还没等他扬起马鞭,只见营墙下那些本来正在攀爬“刀山”的刀盾兵们,也有人大喊一声,开始背对着明军的营墙,往回逃命。 明军那越来越多的箭楼,和越来越密集的箭雨弹雨,如同不断压在鞑靼士兵心上的重荷。 终于在此时,鞑靼的士气,彻底崩溃了。 (本章完) 第986章 察罕的心思 接连不断的高压,使得鞑靼的士气崩溃的十分突然。 他们的士气一开始就不高,放归俘虏与其他鞑靼兵之间的矛盾,还尚未弥合。且明军的营寨,正是那些被放归的俘虏们修筑而成,明军营地何等坚固,这些人最是清楚不过。 要攻下这样的营寨,会付出怎样的代价,这些人心知肚明。故而一开始士气就不高涨。 在加上“枪林”与“刀山”的双重阻截,其实那时候,他们的士气就已经崩散,只是畏于督战队的屠刀,抱着既然进是死,退也是死,不如向死而生,至少死在营墙之下,能不累及家人的心态。 但,这种出于“理智”的抉择,终究是有其限度的。在无数次的弓箭徒劳无功,且明军还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凭空“长”出了数个箭台对他们进行压制的时候,他们的“理智”,终于还是崩溃了。 先是弓手部队们承受不住营墙,以及箭台上明军的压制,选择了退却,紧接着,向营墙冲锋的步卒,也开始有人选择逃命。 “顶上去!顶上去!给我顶上去!”阿扎失里咆哮着,不断挥刀斩杀着往后溃散的逃兵。 但此时,士卒们对于明军的恐惧,已经远远胜过了对他阿扎失里残暴的恐惧,溃散之势仍旧无法避免,阿扎失里坐在马上,只能无能的狂怒着。 “辽王。”阿鲁台飞快的来到了阿扎失里的身边,伸手拽住马缰,止住了阿扎失里的狂躁。“辽王,士气已溃,我们拿不下明军了。” “如今局面,只能先行退兵……” “退兵?”阿扎失里怒瞪着阿鲁台:“不行!大明太孙就在眼前,现在退兵?” “趁着如今这恐慌尚未波及中军……若是中军军心亦受波及,到时候就不是退兵,而是大败了!”阿鲁台道。 阿扎失里也知道阿鲁台所言是有道理的,他愤愤的看了一眼营墙上那朱字旌旗,最终还是同意了撤军。阿鲁台眼神四面寻索一番,而后用马鞭一指:“察罕,你去。带上两千人断后。” “其余人等,随我退军!” 一直跟在阿鲁台身边,充当护卫的察罕闻言一惊,阿鲁台已经调转了马头,和阿扎失里纵马往后去了。不断有鞑靼将领跟随着阿鲁台从察罕身边驰过,向他投注来了幸灾乐祸的目光。 断后?这种局面……明军要是出营掩杀,那就是十死无生的下场。 好在明军并没有开营掩杀的打算,眼见鞑靼大军开始徐徐退兵,明军营墙之上,开始发出了阵阵欢呼之声。随着不知道哪位将士一声“日月河山”的大吼,这片大地之上,就此不断响彻起了以汉语构成的欢呼之声。 阿鲁台等人听在耳中,尤觉刺耳,心底深处,还有一股掩藏不住的惊惧。 不知为何,阿鲁台此时,竟然想起了史书之上所记载的那首本来属于匈奴人的,凄凉且不详的歌谣。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蕃息。” “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难道,汉人真的能征服这片草原?” 甩了甩头,将这不详之念压在心底深处,阿鲁台飞快汇合了早已萌生退意的大汗本雅失里,朝着二十里外的大营退却。 …… 明军中营,本还在加急改制其他几个箭台的朱雄英,听到了前线传来的欢呼声后,忙让人去往前线探讯,但还没来得及派出人手,便从传来的欢呼声里,得知了鞑靼已经退兵的消息。 “胜……胜利了!我等胜利了!”乍闻喜讯,所有人都怔愣了一瞬,先是一个士卒欢呼出声,而后,所有人都仿若被感染了一般,一齐大声的欢呼起来。士卒与将领、工匠、民夫一同雀跃欢呼,上一刻还热火朝天的工地,此刻已经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殿下,箭台奏效了!我等击溃了贼军!”在金陵素有才子之名的方孝孺,此刻竟是语无伦次,与一众粗鄙民夫军卒一样又叫又跳,脸上狼狈的水渍也不知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自称在贵州见过大场面的解缙也好不到哪儿去,兴奋的拽着朱雄英的手臂不断晃动着。 朱雄英也是喜悦非常,心中绷着的弦一松,顿时只觉得浑身无力,竟险些整个人跌坐在地。 “殿下?”解缙一惊,赶紧拽着朱雄英的手臂一拉,这才免得朱雄英坐在了泥地里。方孝孺也是大惊的赶紧扶住朱雄英另外一侧,关切道:“殿下?怎么了?莫非是伤着了?” “无妨,二位先生,我无妨的。”朱雄英摆摆手,有些羞赧道:“先时尚不觉得,此时心中一松,方觉得疲累。” “竟是站不稳当。” 解缙闻言,不禁笑了:“殿下不必羞赧,此为人之常情。” “殿下先时一心为我大明求胜,竟尔忘却疲累,如此心意,才是教人钦服。” 方孝孺也道:“鞑靼大军既退,接下来,我军全歼贼军之机,想已将在眼前了。” “不知何时,鬼力赤等方能在鞑靼营中搅起风云.使我等一竟全功。” “不会太久了。”朱雄英道。“贼军既败,不敢在窥视我大明。” “则其内部之忧患,将无法掩藏。” “只需一点火星溅起,他们便会将自己,彻底的燃烧殆尽。” “而那火星,我们已经丢入了鞑靼人的营中。” 朱雄英疲累的眼神中,绽放出希冀的神采。他似乎已经看见,鞑靼,这个草原上最后阻碍着大明的势力,彻底消逝在冲天的火光之中。 鞑靼大营,阿鲁台与阿扎失里等人狼狈的回到了营地中,方有空闲回头去看看明军有否追击,在看到了连断后的察罕部也安然的返回了大营之后,这些人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 破釜沉舟,不计伤损,最后却还是一场大败,几人心情不禁低落,强打精神收拢溃兵,而后点检兵马,发现竟是折损了近万人之多。 明军营门前虽堆尸如山,但倒也不至于死了这么多人,阿鲁台略一思量,就明白,这是有人趁着他们自顾不暇,宁愿抛下他们这些头人,也要脱离大军,不愿意随他们与明军作对了。 “太师.”本雅失里弱弱的唤道。他一直待在后军“压阵”,没有亲眼见过明军大营前那副人间炼狱的惨状。按理说,他该是这些人中最不觉得恐惧的才是。 但此时,这位鞑靼大汗却是面如金纸,彷徨无措,轻轻拽着阿鲁台的袖口问道:“太师,接下来,我等该如何做?” 阿鲁台见这大汗模样,不禁有些气苦:这位年轻大汗,刚从撒马尔罕逃难而来,被他扶上大汗之位的时候,还算有几分豪情,至少嘴上也还念叨着要恢复黄金家族先祖的无上荣光。 但如今,不过是攻破了一个全宁卫,缴获了些许物什,这年轻人就完全被财富给腐蚀了心志.这让他内心不禁升起几分鄙夷:所谓的黄金家族子孙,就只是这样的货色? 莫说与大明那神武英明的洪武皇帝相比,便是对面大营中那位乳臭未干的大明太孙,也比这位黄金家族的子孙更成气候.自己扶持了这样一位大汗,当真能够和大明这样的庞然大物分庭抗礼吗? “如何做?自然是重整旗鼓,誓要擒拿大明皇太孙!” 阿鲁台正想说些什么,那边厢,始终一脸忿然的阿扎失里已经张口出声。 阿扎失里觉得自己快要被后悔的心情吞噬了,他之所以打定主意,愿意襄助阿鲁台和本雅失里,无非是想更进一步,攥取更多的财富与权力。 然而,算计朱雄英失败,已使他不得不抛下大部分的财富与牧民,狼狈逃窜;投顺鞑靼以后,又屡战屡败,丝毫得不到一点好处,阿扎失里此时,对本雅失里和阿鲁台的草台班子,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他现在无比的,想要回到过去,狠狠的揍那个听信了阿鲁台花言巧语的自己几拳。 跟着大明混,有酒喝,有钱赚,不香吗?何苦来和这群蠢货,蹚这么一趟浑水? 本来是有钱无权,现在好了,权没捞着,钱也丢的光了……真不知这一番折腾是为哪般。 但虽然憎恨本雅失里和阿鲁台,但阿扎失里也知道,现在自己也只能选择和他们同舟共济。他背叛大明,大明是断然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地了。现下唯一能够挽回损失的办法,只有拿下身份金贵的大明太孙朱雄英,以其为筹码,才能为自己换得足够以弥补损失的利益。 现在的他,就宛如一个几乎输光一切的赌徒……眼里只有那个足以让他翻盘的重奖,一心要为它押下所有剩下的本钱。 “辽王,稍安勿躁……”还来不及鼓舞惊惧的本雅失里,阿鲁台就不得不先安抚躁动且失去理智的阿扎失里。“明军大营森严,第一阵失败我们已失了先机,而今士气已泄,如何再来一次?” “况且,其他诸部明军必在驰援大宁的路上,我们不能耽搁……万一被诸部明军合围其中,就是大祸事了!” “那你说该如何?”阿扎失里气急道。“难道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 阿鲁台沉默了,凭心而论,他也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大宁。他们好不容易击溃了明军一卫,此时虽败了一阵,但是却还仍勉强有一战之力……自他阿鲁台起兵以来,何尝有这样能与明军正面对垒的时候? 此时军中已经出现了不少逃兵,若是此时逃回草原,路上再被明军一路衔尾掩杀,还不知要折损多少人手。而且草原也有贫富之分,往北面去,虽人迹罕至明军搜寻不易,但越往北也越是贫瘠。在那样的不毛之地,他要在蛰伏几年,才能再有如今这般的声势? 但……要问他能有什么办法突破明军大营那样的铜墙铁壁,他也当真毫无一点头绪。 “辽王,辽王。”见阿扎失里面上怒容越来越盛,似乎下一刻就要离开大帐,自己去和明军拼命了。深知此时还不能失去阿扎失里麾下泰宁部的阿鲁台赶紧开口,将阿扎失里劝了下来: “今日我军之所谓大败,乃因为明军于军营中藏了数辆井阑车,于关键时候推出压制了我军射手……此系我等对明军营中虚实掌握不深所导致。” “要么这样,我们再叫来察罕,详细问问明军军营之境况,或许,此番能寻到破敌之法,也未可知呢?” 阿扎失里也并非是什么一心拼命的莽夫,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他的权势财富罢了。若能有稳妥的法子,他自然也不愿意蒙着脑袋就去拼命,闻言略一思忖,便同意了阿鲁台的建议。 阿鲁台便让人去请察罕入帐,少倾,察罕便被带进了帐子来,他抬眼看了一眼上首众人,面无表情的行了个抚胸礼:“大汗,太师,辽王。” “察罕。”阿鲁台已收起了面上的忧虑之色,面含微笑的对察罕道:“先前你领兵断后,做的很不错、” “伱放心,大汗和我,都知道你是忠诚的勇士。你曾经被大明俘虏的事,就此一笔勾销,你断后的功劳,我们也不会亏待,日后击破大明,我们会分你许多牛羊,和一块大大的草场。” 察罕听在耳中,却是在心里撇了撇嘴。先前阿鲁台下意识点他断后的举动,早已使得他心中对鞑靼更加绝望。不过面上却是做出一副感激神色,低下头颅道:“大汗和太师的恩惠,察罕绝不会忘记。” “很好。”阿鲁台点了点头,“察罕啊,我们想让你再想一想,你在明军军营中的时候,是否有发现什么破绽。” “亦或者,对如何击败明军,你是不是有什么计策?” “若你能助我们击溃明军,此战,便算你的头功!我会向大汗保举,让你做大宁城的达鲁花赤!” 阿鲁台的话语,让察罕心中更加不屑。若是从前,他或许会感激涕零,但在明军之时,他也受了不少戏剧、评话以及朝廷揭示草原头人的宣传手段的洗礼,安能因为这几块大饼,就感动莫名? 还大宁城的达鲁花赤……纵使拿下了大宁城,你们又如何能撑过明廷的反扑? 不过,他倒是心中一动,想起了离开明军大营时,朱雄英和常茂对他的嘱咐来。 “或许,我能够趁着现在这个机会,给大明,立下一个大大的投名状!” (本章完) 第987章 大火 “察罕?”见察罕若有所思,阿鲁台唤了一声道。 “哦,太师。”察罕回过神来,赶紧故作恭敬的俯下身子,掩藏住眼神当中的异样。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阿鲁台只以为察罕当真想到了什么破绽,倒是没有对他产生怀疑。 “唔……”察罕支支吾吾,脑中却正飞速转动。他想起了来时朱雄英与常茂对他和鬼力赤的嘱托:伺机放火,烧了鞑靼营寨! 若是以寻常手段放火,只以他一人之力,绝难有席卷鞑靼全营的可能。毕竟一人之力,终究只能点亮一处火势。冬日本就生火不易,即便成功点燃,也必然很快被其他人扑灭。 察罕忽然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来。 他稍微组织了一番措辞后,抬起头,对阿鲁台道:“太师,我忽然想起一事。” “我在明营中时,曾见明人将鬼力赤大人招揽了去……” “哦。”阿鲁台摸了摸颌下编成小辫的胡子,道:“鬼力赤那个叛徒,已经投顺了明廷,这件事我们知道。你就不必再举告了。” “那该死的叛徒,甚至还帮助明人,和辽王作对……若抓住了他,必定要将他五马分尸。” “哼!”一旁的阿扎失里,也适时重重的哼了一声。 “太师。”察罕躬身,“我并非是想举告鬼力赤大人,而是……” “在离开明营的路上,我似乎在放归的俘虏人群里,瞥见过鬼力赤大人……” “什么?”阿鲁台眉头微微一皱,阿扎失里,乃至本雅失里汗,都不由得稍微变了脸色。 “你的意思是说,大明派了鬼力赤,混入了我等营中?”阿鲁台面色凝重的说道。 “大明派鬼力赤前来,是想要做什么?”本雅失里犹疑道。 “还能做什么?定然是想策反我等手下,好引起内乱,使他黄雀在后,坐收渔利!” 阿扎失里已激动的站了起来。那一日鬼力赤在高台上煽动他麾下牧民,使得他吃了一次大败,那场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他第一反应,便是明军想让鬼力赤故技重施。 阿鲁台也是十分忌惮,鬼力赤虽然是个无用纨绔,但终究是黄金家族后裔,昔日在他们鞑靼营中,地位也是颇高的。凭借着黄金家族的威望,若当真潜伏在自己营中,煽动将领士卒叛乱,恐怕真会掀起不小的风浪。 “来人!下令戒严全军,搜查所有被明军放归的士卒,务必要找出鬼力赤!” 阿鲁台第一反应,便要向身周士卒下令,但察罕却赶紧道:“太师,且慢。” “嗯?”阿鲁台眯起眼睛看向察罕。 察罕严肃道:“太师可知,前几日,放归士卒曾与其他兵卒群聚斗殴,双方已有芥蒂。” “且如今我等士气低下,若是再戒严全军,搜查放归士卒……到时,人心惶惶,不是正好教鬼力赤在其中挑拨离间吗?” 阿鲁台张了张嘴,颇为意外的看了眼察罕。略一思忖之后,点了点头:“对,对。” “伱说得对……确实不能够如此。” “那么,依你之见,我们应当如何?” 察罕只觉得心脏如擂鼓一般作响,但仍是强自镇定精神,郑重道:“明人放归我等,又在其中埋藏奸细,无非是想要引起我等营中内斗,他们好派兵来袭。” “既然如此,太师为何不将计就计,引明军出营呢?” “明军所仰仗者,无非是营地之固。若是我等假作内讧,预先设下埋伏……” “只需要,让明军以为自己计谋奏效,他们必然派兵来奇袭我等。” “等他们冲杀而来,却一头撞进了我等埋伏……” 察罕说着,抬眼去看阿鲁台,阿鲁台眼中,此时已经是异彩连连,显然大为心动。对察罕道:“说,你接着说。” “要如何让明军以为计谋奏效?” 察罕暗暗吞了口口水,努力让声音显得更加严肃和诚恳:“是。太师。” “明军大营与我等相距二十里,鬼力赤等人又身在我等营中,想是无法轻易联系到大明军中的。” “……我想,明军会不会与鬼力赤约定了举火为号,要他们寻机烧营……” “一定就是如此!”察罕还没说完,阿扎失里便一拍膝盖打断了他道:“一定就是如此!” “要不然,明人去哪儿知道我们营中内讧!” “我们可以先发制人,燃起火光,假作营地被烧,引得明军出营,到时候……” 阿扎失里狠狠一挥拳头,已是万分激动。 “只是燃起火光,恐怕无用。”阿鲁台眯了眯眼睛。“明军似乎能从极远处看到我军动向,若不当真烧营,只怕他们不会上当。” “不过无妨。我们可以当真烧一部分,只需将火势,控制在我等能够控制的范围便好。待明军看到火光,前来夜袭之际,我等便倾巢而出,吃下夜袭的明军,顺势掩杀明军大营……” 他看向察罕的眼神,已是分外赞赏。“好计策,想不到我们鞑靼之中,还有你这样足智多谋的人才!” “假装烧营的事,便交由你来办理……事成之后,你便到我的阿速特部来吧。” “以后,但凡我不在,便由你来指挥阿速特部的勇士!”他重重一拍察罕的肩膀,显然是看中了察罕的才学。 “谢太师。”察罕躬身道,但掩藏在阴影里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意动之色。 …… 某处毡帐之中,鬼力赤、胡勒根以及其他几位大明派来的内奸正在低声商议着什么,忽然,帐帘一卷,一人以极快的速度,钻进了毡帐中来。 “什么人……是你?察罕?”胡勒根立刻认出了钻入帐中之人的那副容貌,帐中几人以为自己已被发现,赶紧去摸弯刀,却听察罕以极快的语速道:“别出声!小心引来了鞑靼人!” 众人皆是一愣,察罕已伸出头去,查看了一番帐子外的情况,确认了没人注意此处,这才复又走进帐中来。 “胡勒根兄弟,把刀放下,我没有背叛太孙殿下。” “我……”胡勒根征询的朝着鬼力赤看了一眼,鬼力赤狐疑的看了看察罕,而后朝胡勒根点了点头。继而对察罕道:“察罕兄弟,你没有背叛太孙殿下。” “却又为什么一到这里,就主动现身对鞑靼人表明了身份……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 察罕咬了咬唇,他自然不能说其实他一开始确实有背叛大明的打算,只是对鬼力赤道:“鬼力赤兄弟,大明才是能给草原带来和平安稳的仁义之师,我又怎么会背叛太孙殿下?” “我之所以表明身份,是为了更好的寻找良机,实现太孙殿下的嘱托!” 见胡勒根河鬼力赤等人不信,察罕又道: “……阿鲁台侵吞我的手下,又把我视作弃子,先前竟然让我带人为他们断后。” “我又怎么可能对他献上我的忠诚?” 说到断后一事,察罕面色难看,咬牙切齿。鬼力赤与胡勒根等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经信了三分。鬼力赤道:“既然如此,你突然来寻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是这样……”察罕此时已完全对鞑靼失望,因此并无保留,将他先前在帐中的对答统统告知了几人。胡勒根闻之色变,猛然站起身斥责察罕道:“察罕!你竟然为阿鲁台出谋划策!” “万一……万一这计策,真将大明的天兵们引来,使大明吃了败仗……” “这,这该如何是好!” “所以,此事还需你们襄助!”察罕语气极快。他来找鬼力赤等人,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生怕夜长梦多,被阿鲁台等窥知。“阿鲁台如今,让我来负责假装纵火的事宜。” “所以,我在明面上假纵火,需要你们在暗地里当真纵火。” “阿鲁台等以为火势尽在掌握,见了大火,势必不会警觉。” “等他们察觉不对,火势已起,必然为时已晚……” “太孙殿下让我等纵火时,特意嘱咐过我等无须考虑其他。机会只有这么一次,若是坐失,恐再难完成太孙殿下的嘱托了!” 他飞快说完,便焦急的站起身来。“阿鲁台时不时就要召见我,我不能离开太久。今夜三更,我会奉命带人前去燃起大火。” “你等务必要趁着我奉命放火之时,将其他几营一并烧去!” “切记切记!” 说罢,一掀帐帘,又是鬼鬼祟祟的查探一番后,快步离开了毡帐,留下了鬼力赤胡勒根等人面面相觑。 “……鬼力赤兄弟,你觉得察罕这厮说的,能信几成?”胡勒根征询鬼力赤道。 “……我不知道。”鬼力赤摇了摇头。“但,如他所说,我们没有其他机会了。” “若是没有察罕掩护,我们想放火烧营,必然会被鞑靼贼人察觉扑灭……只有和他一起行事,我们才有可能完成太孙殿下的嘱托。” “可是……万一大明天兵当真被火光引来,中了鞑靼贼人的埋伏……”胡勒根犹豫道。 鬼力赤也十分纠结,揪着自己的络腮胡子想了许久,许久之后,才下定决心道:“太孙殿下只嘱托了我们伺机放火,火起之后,或许大明还安排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后手。” “……相信长生天吧。我相信,长生天会保佑大明,让大明为草原带来真正的和平和安定……” …… 入夜,为了不引起大明探马的警觉,本雅失里、阿扎失里、阿鲁台并没有选择大举调动兵马出营,而是选择在军营中设伏,并且告知了士卒们今夜要伏击大明的计划。 而后,便由阿鲁台的新晋亲信察罕,带领一部人马,去各处焚烧一些无关紧要的军营,用以诱引明军前来奇袭。 大帐中,本雅失里、阿扎失里、阿鲁台三人顶盔掼甲,已是整装待发。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待诱引明军入瓮,他们便能立刻上马出征,给予明军致命的打击,而后顺势进攻明军大营,拿下此战的胜利。 “今日倒是,明军能快一些到来。我已迫不及待想要擒住朱雄英那个黄口小儿了。”阿扎失里仰脖喝下一碗烈酒。鞑靼的酒水粗粝,喝惯了大明最新的蒸馏酒,他本是对鞑靼的酒水不屑一顾的。 但今夜,他第一次窥见能够战胜大明的机会,心中快意之下,便忍着嫌弃喝了几口。 左右只要捉住了朱雄英,回头拿着那小儿做筹码向大明皇帝要酒,定是多少都能要来。 “辽王弯刀渴血,实乃我蒙古真正的勇士。今夜与明军大战,想来辽王您,定然能在明军之中,立下赫赫的威名。”阿鲁台也是不咸不淡的附和道。他也为自己倒了一小碗酒,热辣的酒液,似乎让他的心也随之一同热烈起来。“今夜若大胜明军,大宁都司,便是我等囊中之物。” “有此一胜,草原各部定然人心振奋……而后重立大元宗庙社稷,也是顺理成章了。” 说到重立社稷的话题,本雅失里很显然也变得激动了起来。他举起自己的酒碗,朝着两人道:“若能重建大元,本汗定然不会忘了太师与辽王的大功!” “以后,但有我本雅失里在一日,大元便是我等三人,共有天下!” 三人举碗畅饮,似乎胜利已在眼前。此时外间有人入帐禀道:“报告大汗,太师,营中,已开始火起了。” “嗯,总算开始了吗?”阿鲁台点点头。“你下去吧。教各军做好准备。” “待明军一来,便全力出击。” “是。”传讯的军卒抚胸退下,阿鲁台想着要在万军之中,彰显一番自己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大将气质,笑着对另外二人道:“大汗,辽王,不必理会。” “来,我们继续喝,继续喝。” “喝!”三人仍是举杯畅饮,一副豪迈模样。 “禀大汗、太师,营外又有数处燃起大火……” 听到又一个传讯兵禀报,阿鲁台颇为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不是说过知道了吗?” “起火便起火,慌个什么?” “下去,莫要扰了我等酒兴!”说着,朝那兵卒嫌恶的挥了挥手。 那兵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好躬身抚胸,讪讪退了出去。三人仍是饮酒,又连饮了数碗,阿扎失里道:“想来这火,该是也烧了一会儿了。听这帐外,怎么还没动静。” “明军竟还没来么?等得我好生心焦。” 说着,似乎是等到燥热难忍,将铠甲外罩着的大麾一把拽下。 “呃……辽王,太师,不知你们可有觉得……” “这帐中,似乎比方才热了许多?”本雅失里擦了擦额上的汗,有些犹疑的对二人道。 (本章完) 第988章 合围 阿扎失里与阿鲁台原以为是烈酒以及心中焦躁之故,这才额上见汗。被本雅失里这么一说,他们才觉得这帐子里确实热的不同寻常。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才掀开帐帘,就是一阵热浪扑来,而后便看见营外处处都是火光,连夜空都烧红了一片。 “这……怎么回事?” “怎么这般大的火?” 阿扎失里惊讶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确实是下令放火烧掉一部分营地,意图引来明军……但,也没想过真把自己的家底烧了啊! 这样大的火势……只怕整座大营有一半,都已陷入火海之中了! “燃起了如此大火,为何不入帐通禀?”阿鲁台揪住了帐外卫兵的袍领。 “这……太师,是您说,莫要扰了您喝酒的雅兴……”卫兵一脸无辜的说道。 阿鲁台脸色一窘,愤愤的松开手,另一边阿扎失里道:“那察罕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我去将他捉来。”说罢,便要动身。 “不必去了。”阿鲁台面色十分难看。“只怕,察罕本人,就是明军派来的奸细。” “我们中了明军的计策。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救火才是。” 说罢,正想传令诸军速速救火,却听到北侧的营地处,响起了喊杀之声。 “什么?怎么回事?明军杀来了吗?”阿鲁台惊讶道。 “报!报!”一个满脸是灰的士卒骑着马泼喇喇的跑来,跑到阿鲁台等人的帐前就急匆匆的从马鞍上滚下。“大汗,太师,不好了。” “北营……北营……” “北营怎么了?”阿鲁台只觉右眼皮一阵狂跳,忙不迭的问道。 “北营……北营发生了营啸,已然炸营了!” “啊!”阿鲁台只觉眼前一黑。 营啸,历来行军打仗之人最为畏惧的状况。战时,士卒们往往神经紧绷,如开弓之弦。一旦发生营啸,便如弓弦崩断,再不受控制。 一旦营啸,将领没能及时制止,导致炸营,士卒之间,往往自相残杀,直到伏尸满地,血流成河,方能止歇。 北营安置的,正是上一战中负责进攻的弓手与盾兵们。这些人方才经历大败,心神未定,此时发生营啸,只怕是神仙下凡,也难制止了! 阿鲁台心中,暗恨这些败兵实在不知抬举……自己分明已经提前提醒了他们今夜会放火烧营,怎么他们还能被惊扰的发生营啸。 但阿鲁台不知道的是,北营营啸,其实早已在许久之前,就已然埋下了伏笔。 阿鲁台等确实提前知会了兵卒们今夜要放火烧营,命各营之中,都要匀出几顶毡帐来,故意引燃了用以引诱明军。然而头人们自然不会匀出自己的毡帐,究竟哪些倒霉蛋需要献出自己的毡帐,夜里在外头喝西北风,就成了底层士卒们需要面对的一大问题。 自古而今,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而鞑靼军中,自然也有潜规则把人分成个三六九等。如今军中最末一等的,毫无疑问便是那些被明军放归回营的那万余原俘虏们,被俘虏的经历,使得他们本就受尽了其他军卒的白眼,而前番那一场大败,更是有许多人,将这一场败绩私自归咎到了他们的头上。 “将明军大营修的那般坚固,你们究竟是明人还是我们蒙古人?” “那枪林和刀山,用的都是你们的兵刃吧?你们就是这般为了明人效力的嗯?” “死在那里的同族,全都是因为伱们而死,是你们修筑的工事,害的我们遭受了那样的大败!” “明人的走狗……” 诸如此类的苛责,不断的加诸在他们的头上,让他们在鞑靼营中的处境越发的举步维艰。刚刚战败、却不愿接受败绩的鞑靼士卒毫无顾忌的将怨气倾泻到他们的头上,只要被认出是被放归的俘虏,往往青天白日也会莫名的遭受到鞑靼人的拳脚。 对此,被放归的俘虏们表示万分的委屈……其实,那一战中拼命进攻明军大营的,有许多人都是曾被明军俘虏过的战士。面对明军刀山枪林的防御,他们也战死了无数人……但此时却被袍泽这样苛责,这些被放归的俘虏们难免寒心。 这份寒心,在阿鲁台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正慢慢转变成为愤怒,埋藏在心底。 而今夜,一点火星,迸溅进了这些如火药一般不稳定到临界的人群之中……引发了可怕的爆炸! 原因仍旧是北营营地里的这场火,几个放归俘虏被强逼着献出了自己的毡帐,他们的毡帐被点燃,他们则只能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若只是这样,那倒也罢了。虽然他们心中不满,但却还能勉强忍耐……不过后来,在察罕点燃了本已预订点燃的毡帐之后,鬼力赤等人趁着夜色乔装改扮,假作火势蔓延的模样,又暗暗点燃了十几顶本不该被点燃的帐篷。 这下一大群的鞑靼兵都失去了毡帐。这群鞑靼兵大怒之下,第一反应,竟不是去寻找点燃毡帐的罪魁祸首。 而是气势汹汹的,将其他仍有毡帐的放归俘虏们打了一顿,而后强占了他们的毡帐。 这下子可就捅了马蜂窝,放归俘虏们终于忍无可忍,聚在一处要寻这些鞑靼兵们讨个公道。而鞑靼兵们自恃曾经将他们打趴下过,对他们不屑一顾,甚至脱下裤子嘲讽。 然而现在的放归俘虏们,可不是那时一副手无寸铁的模样。 虽然只被派发了最基础的装备,但是现在,他们的手中,是有刀的! 那名脱下裤子,背过身嘲讽他们的鞑靼兵,直接被一名暴怒的放归俘虏一刀捅进了谷道。腌臜血腥的场面,顿时让其他一众鞑靼兵全都愣住了。 然而,其他的放归俘虏们都迅速反应了过来,他们本就在爆发的边缘,此时只是愣住了片刻,立即便当机立断,一个个拔出了刀子杀了过去。 既开了杀戒,那就没什么好忍的了。红了眼睛的放归俘虏们立即开始呼朋引伴,并四下斩杀其他的鞑靼兵。 镇守北营的鞑靼大将还在关注着西边明军是否来偷袭的情况,对于自己营中的乱象后知后觉。也是因为营中本就起了火,火都起了有些许纷乱本来也属寻常,是以直到被放归的俘虏们杀到了他的面前,他才后知后觉营中竟有人反了。 而后这位大将直接被一刀枭下首级,没了首脑的北营更加纷乱,鞑靼兵与放归俘虏们互相砍杀,乱做一团。 乱象蔓延到了其他营中,其他营中被欺辱的放归俘虏们顿时群起响应,纷纷杀死将官士兵,与北营的同伴呼应。 只过了不多时,喊杀声、大呼声、金戈交击之声,并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整个鞑靼大营乱做一团,阿鲁台惊讶的发现,自己想要调拨人手前去救火,竟是都没人能腾得出手了。 “这……这……这……” “怎么会!为何须臾之间,我军中竟齐齐大乱了!”阿鲁台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征战许多年,第一次有了茫然无措之感。 他的军队根基,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分化,而先前的大败,又加剧了这样的分化,终于在这夜的火光之中,他的军队,化身成为了一个爆发的火药桶……而他却仍然还懵懂不知! 然而,仿佛是长生天给他开起了玩笑,祸患,总是不会单行的。 “敌袭!” 就在鞑靼自顾不暇的时候,汗帐旁的望台之上,竟然响起了凄厉急促的示警之声。茫然的阿鲁台此刻才忽然感觉到大地正在震动,他的西面,已是传来了一连串的惨叫哭嚎之声,中间杂有些许汉话的叫嚷: “大明郑国公常茂在此!鞑靼鸟贼,还不速速引颈受戮!” 明军,就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刻,当真前来奇袭了! 火光中,大明的红色战旗猎猎飞扬,仿若是这旗将夜空给染成了红色,穿着火红色鸳鸯战袍的大明骑兵们在火光之中所向披靡,剑指鞑靼的中军大帐! 而此时,阿鲁台安排下的“伏兵”们正自顾自的乱做一团,哪有能力能够伏击这支从天而降的明军! “该死的明人!”阿扎失里怒道。“我去拦住他们!” 明军突然驰至,人数想必不多。他麾下的原泰宁卫战士们并没有被放归的俘虏,因而战斗力也保持的最为完善。阿扎失里深知自己和大明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境地,若是能击杀了常茂,他还能有东山再起的契机。 然而阿鲁台急急按住了他的手,道:“辽王且慢!” “大明来势汹汹,此时不该与之争锋……我们现在应该,” “北遁!” 打得过就抢,打不过就跑,向来是他们这些草原头人的不二法则,阿鲁台自认为这是当前局面下最正确的抉择。 “遁遁遁,你这个愚蠢懦夫!”阿扎失里终于爆发了。他早已看着阿鲁台和本雅失里不爽了,现在内外交困之下,终于不再顾念“大汗”“太师”的脸面,痛骂出声: “老子到了你们鞑靼,就没胜过一场!当初老子当真是瞎了眼,竟然信了你这个畜生!” “北遁?到那冷死人的不毛之地去?到那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去当个野人?这就是你对我的承诺?” 阿鲁台一滞,正想出言说服阿扎失里,岂料他身旁的本雅失里汗也道:“太师,本汗也觉得我们不必退到北漠。” “我等大可以退至全宁卫的乌丹城,重整旗鼓,再与大明一绝死战!” 这位穷人乍富的鞑靼“大汗”,一听阿鲁台说要遁往北漠,顿时打心眼里一万个的不愿意。那地方就是一片绝地,除了几个没见过世面的茹毛饮血的部族,什么都没有。本雅失里刚刚体验到了当大汗的美妙,岂会愿意再次丢下一切,去那冷死人的地方做个生不如死的野人? 就这样,阿扎失里、阿鲁台、本雅失里三人,一个要和明军决一死战,一个想着要逃亡北漠,另一个,则还惦念着后方乌丹城里搜刮来的财产……鞑靼的三位最高决策者意见一时竟无法统一,再加上仍在火海中互相厮杀的鞑靼士卒们,面对明军的突袭,鞑靼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任何举措。 “我乃黄金家族后裔鬼力赤!大明仁义之师,奉天承运,降者不杀!” “若有人斩杀鞑靼贼首本雅失里、阿鲁台、阿扎失里者,赐千户之位,赏千金!” 纳降之声循环响彻,军营之中,听到劝降之声的鞑靼士兵们大多抛下兵刃,伏地请降,也有人干脆直接调转身形,朝着中军大帐冲锋而来,真想斩杀他们三人向大明邀功的。 阿鲁台这才惊觉他们争论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些,在他们争论期间,整支鞑靼军队无异于陷入了瘫痪……他赶忙催动中军的怯薛亲卫以及阿扎失里的泰宁叛军,准备先突破这乱局再说,但,还没走上几步,东面、北面,亦相继传来了令人绝望的叫阵之声。 “大明辽东都司定辽卫指挥使叶旺在此!宵小受死!” “大明右军都督府都督徐增寿,奉大明皇帝圣旨,前来剿贼!” 又是两支明军,出现在了夜色之中。 “辽东都司和……徐家!”阿鲁台是当真感觉到如坠冰窟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前来夜袭他们的明军不是一队,而是三队。 既然辽东都司和徐家都已经到了左近……他们为什么白日里不去救援明军大营?而要忍到晚上,才突然出击? 这年头只是存在了一瞬,阿鲁台就明白了:这两支军队,是用来堵住他们的后路的。 明军要的,不是一战一阵的胜利。 而是要将他们这些人,一个不留的,全都留在此地! “快!快走!”阿鲁台急切的嘶喊着。“突围!速速突围!” “再晚些,就要来不及了!” 然而,这位鞑靼的智囊,在今夜里终于成功言中了一次。 他们确实,已经来不及了…… (本章完) 第989章 攻成之后 彻底陷入混乱的鞑靼,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即便阿鲁台的中军大营还有两千人的怯薛军,即便阿扎失里麾下,仍有五千人的草原精骑。然而,面对有备而来的明军的大部队,这些都无济于事。 早在朱雄英和常茂离开大宁城之前,便已经按照朱肃密信中的嘱托,向周边各部明军请援,且在信中特意嘱咐,务必蛰伏不动。 为了尽快赶到此处,这些明军轻骑之中,本就大多是精骑,且又蛰伏着修整了三两日,连皇太孙所在大营被鞑靼攻击、危在旦夕的时候,都忍着没有出手。 既是精锐,又已养精蓄锐了许久,这些来援的各部明军战意早已到达了巅峰。此时鞑靼又处于内乱,各营自相厮杀不止,上层首脑又意见不合,指挥混乱……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军功,这些明军们哪里有让这军功溜走的道理?各部明军直接摆出了一个口袋阵,将这些鞑靼人们团团包围了起来,务求不放跑了一个,一路招降纳叛,一路朝着主营杀去。 鞑靼军内忧外患之下,战意锐减,阿鲁台等人纵是想要突围,却也无法突破明军的包围圈。在圈中左冲右突了半夜之后,终于全部落入了明军的手中。 “报!前线传来捷报,夜袭已然成功,鞑靼军正在大乱!” “报!贼寇伪汗本雅失里,已被常国公生擒!” “报!贼寇太师阿鲁台,意欲突围,已为徐增寿徐将军擒获!” “报!叛贼贼首阿扎失里领兵顽抗,其残部已被我军击溃,其人亦已被叶旺叶将军生擒!” “报!我军已大获全胜!鞑靼贼军负隅顽抗者,已尽数歼灭!我军俘获人马、牲畜无数!” 捷报如雪片一般的传回明营本阵,本阵中,以监军身份正在营中留守的朱雄英一颗心始终被高高的悬着,直到确切听到了明军大胜的消息,他这才露出大喜的神色。 “大军还有几时归营?”朱雄英询问前来报讯的传令兵道。 “禀殿下,诸军仍在打扫战场,国公言约莫三个时辰之后,便当归营。” “三个时辰……我知道了。”朱雄英点了点头。打扫战场都需要三個时辰,可见这次胜仗斩获之丰。 等回头大军归营,诸多物资的安置、将士们的犒劳、以及对牺牲将士的追悼,要做的事还有许多,这都是他这个监军的职责。 这位大明太孙,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开始投入到分内的后勤事务中去。 等到常茂以及辽东、徐家等几家客军来到,大营的明军这边,已经生好了火,安排好了需用的物资,并为诸客军划分好了扎营安置的场地。 “臣徐增寿,拜见皇太孙殿下!” “臣叶旺,拜见皇太孙殿下!”…… 这井井有条的布置,使得徐增寿、叶旺等人都颇感惊愕,在拜见之时,都不由得高看了朱雄英这位年轻的太孙一眼。 “诸位将军请起,请起,在军中,我不过是一监军之职,诸位皆我大明肱骨,实不必如此……” 朱雄英极为谦逊,他礼贤下士的态度,再次为自己赢得了这些将领们的诸多好感。众将拜见了朱雄英之后,明军之中,当即开宴。火头兵们直接将从鞑靼虏来的牛羊、伤马处置了,用以好好犒劳一番征战劳累的将士们。 而常茂与朱雄英等人,则开始忙碌起关于阿鲁台几人的处置,以及裁量起上奏请功的事宜。 “殿下,这位贼子,便是鞑靼伪汗本雅失里。”常茂指着最先被带进来的本雅失里笑道。他仍旧穿着那一身昂贵的皮裘,只是皮裘已经被火焰撩出了几个大洞,他身上金的银的各种器物戴了一堆,此刻却都沾了不少土灰,显得十分狼狈。 两个架着本雅失里的士卒将他重重往地上一掼,发出一阵乱七八糟的叮当响声。 “这鞑靼‘大汗’,怎么这副打扮?”叶旺嘲笑道。“瞧这模样,哪儿是什么大汗,分明是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土老帽儿嘛!” “哈哈哈哈。”一众明将尽皆笑了起来,本雅失里闻声,面色大窘,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缩进裤裆里。 “殿下。”常茂问道。“如何处置此獠?” 本雅失里闻言,赶忙向前欲爬到朱雄英的面前。然而为了防止他逃跑,他的双手双脚,早已被粗壮的牛筋绳索给捆的严严实实,此刻急着爬动,一时失衡,竟是以脸着地,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但他已顾不得脸面和羞窘,也顾不上方才那一撞被撞歪了的鼻梁,而是赶忙向朱雄英乞怜道:“大明皇太孙殿下!我……小人无意忤逆天朝,都是阿鲁台逼我做的!” “小人愿意投降,愿意投降,愿意投降啊皇太孙殿下!” 看他这副奴颜婢膝的模样,一众明将不由更加面露鄙夷。朱雄英原还想好好问一问这位鞑靼大汗,此刻却不愿与此等人说话,而是转头对常茂道:“我不过是一监军,如何裁量此人,国公按国朝循例处置便是。” “昔日五叔擒拿北元大将纳哈出后,是押送入京由皇祖父圣心独裁……遵照此例办理可否?” “嗯,就这么办。”常茂点点头,那边厢,本雅失里已经是欣喜若狂,他挣扎着跪起身子,对着常茂和朱雄英磕头如捣蒜:“感谢太孙、感谢太孙,大明天恩……” 纳哈出被擒入京之后,被大明皇帝封了一个伯位软禁了起来……如今他已经不敢奢求什么恢复祖宗社稷,只要能让他仍旧能享用这迷人的富贵荣华,便是被明廷软禁,他也只有感恩戴德的心思。 “带下去!”常茂看着本雅失里的丑态,嫌弃的挥了挥手。这让大明颇为头疼的所谓鞑靼大汗,竟然是这么一个腌臜的玩意儿……常茂顿觉自己生擒“大汗”的功劳都变得不值钱了许多。 接下来被带上来的,是原泰宁卫都督阿扎失里,阿扎失里看上去,就比本雅失里要硬气一些。见了帐中诸多明将,他只是脸色一白,重重哼了一声,而后一言不发的跪倒在了地上。 “阿扎失里。”朱雄英还是第一次见到此人,想起自己之前险些丧命于他手,便难免心中有气。遂对他问道: “我大明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朝廷?” 阿扎失里微微别过头去,过了一会,才转过头来,做出一副豪迈模样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多言。” “……但,若此番不杀我,日后,我必为大明效死!” 他这话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这阿扎失里,倒是还知道些典故。这一番话,乃是昔日大明还在争夺天下之时,洪武皇帝朱元璋俘虏敌将朱亮祖之时,朱亮祖所说的话。 那时,老朱听得此言,颇为意外,遂放了朱亮祖,朱亮祖也确实为大明开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朱雄英却是生生被他的话给气笑了,揭穿道:“阿扎失里,你乞活便乞活,偏做出这副壮烈模样作甚?” “我大明于你,多有大恩,不止保得你部下牧民丰衣足食,对你阿扎失里本人,亦是多有赏赐。” “而你呢?却是狼子野心,不知好歹!为了你个人的一己之私,竟煽动伱部牧民,随你一同叛乱!” “即便你擒了我去,难道你以为,朝廷就会放过了你泰宁卫麾下的数万牧民吗?” 朱雄英瞠目怒斥,一个小小少年,此时竟是威仪逼人。“你枉顾我大明恩义,是为不忠,不顾牧民死活,是为不义。” “似你等不忠不仁之匪寇贼子,莫说你搬出了我皇祖来,便是我皇祖亲自在此,也定然容不得你!” “国公,此等叛乱之人,我认为,可杀之以警后人……不知可否?”朱雄英转向常茂道。 “当然可以。”常茂哈哈一笑,用揶揄的眼神看向阿扎失里:“不过是一叛乱逆匪,值当什么?” “嘿,他还自比朱亮祖……不知道朱亮祖一家也因为叛乱,而被陛下与五殿下给除了去么?” “与其留下这么个祸患,不如早些除了干净,来啊……” 几个甲士应声而入,就要带阿扎失里前去明正典刑。阿扎失里这才慌了,他再也绷不住那一幅故作豪迈的模样,干脆破罐子破摔的破口大骂: “黄口小儿,凭你竟也杀我!” “我为大元辽王,何等尊贵,你敢将我与匪寇同列!” “我降服大明,大明却不封我为王,何来恩义,何来恩义?……” 声音渐行渐远,终至不闻。少倾,一军卒以木盘将一人头捧入,道:“禀殿下、国公,贼人阿扎失里,已然伏诛了。” “哼,就你这贪心不足的蠢货,也想封王?我呸!”常茂看着阿扎失里的人头嘲讽道,随后摆了摆手:“送下去罢,将此首级传首草原各部,教那些草原头人,都看看背叛我大明的下场!” “去我政教处寻几位军卒,陪着传首的军士一并跑一趟。”朱雄英仍未忘记自己宣传大明正统性的大业。“让各部的牧民们都明白,似阿扎失里这种狼子野心之人,便是要以他们牧民的血泪,去成就自己的富贵荣华。” “好教他们明白,他们如今的好日子,究竟是谁带给他们的。” 军卒领命而退,帐中,徐增寿有些好奇的道:“太孙殿下好生心细,竟能想到如此细微之处。” “不过是监军职责所在,徐三叔谬赞了。”朱雄英道。徐增寿和他也算有亲,是以他面对徐增寿时态度更亲近些。 徐增寿点了点头,他知道大宁都司正在试行新型军制,此时对于新军制下监军的作用,明显更加好奇。叶旺等其他各都司的明军将领亦然,对朱雄英这个太孙监军的职责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 不过此时,还有一位俘虏中的大人物还没有处置,众人便也暂时压下了好奇心。 “殿下,诸位,这位便是由我擒住的鞑靼太师阿鲁台。”徐增寿起身向众人介绍道。与阿扎失里的故作豪迈不同,阿鲁台是一脸的颓然,长吁短叹,本还欲梗着双膝不跪,但被明军士卒重重的拍一刀鞘,便也只能不情不愿的跪下了。 “阿鲁台。”常茂心知,此人才是鞑靼人之中的灵魂人物,所谓的大汗本雅失里,实质上不过是一傀儡而已。因而话语中便多出了几分得意来:“此番你鞑靼输于我手,你可心服?” 阿鲁台脸色一僵,而后缓缓抬起了眼帘,他用颇为精熟的汉话道:“我心有疑惑,欲厚颜请教一二……不知大明的诸位,能否为我解惑?” 常茂转过身,见朱雄英等人皆点了点头,遂对阿鲁台道:“你且问。” “你等,是如何煽动我全军生乱,到了那样的境地?仅凭察罕、鬼力赤等人,本不该生出那般大的乱象。” “若我军阵脚不乱,如何会败……” 说到这时,阿鲁台流露出了不甘心的模样。 常茂却是“呵”的一声,随后向朱雄英瞧了一眼,朱雄英则对阿鲁台道:“阿鲁台,你为鞑靼智囊,事到临头,竟是连自己如何败北,都搞不清楚么?” “我只是不知,你等是如何煽动我军中叛乱?你们究竟用什么,收买了那么多的我鞑靼军卒……” “呵呵。”朱雄英摇了摇头,看向阿鲁台的眼神中,也渐渐多了几分鄙夷。 “收买?我等何必收买你之军卒?你身为鞑靼太师,却只知争权夺利,何曾顾及过麾下牧民和军卒的死活?” “直到此时,你仍以为我大明是用重利收买了他们……何其可笑?你身为他们的首领、头人,连他们想要什么,你都不关心,不在意,不在乎。” “你等不是败给了叛乱,甚至不是败给了我大明……你们之所以失败,是败给了你们自己的野心,是败给了你们的高高在上。” “是败给了,煌煌的草原民心!” “你还心有不甘?是觉得以你之才智,本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么?” “我告诉你,似你这等人,即便让你再与我大明作对一百遍,一千遍!” “也只会有,成为我大明手下败将的下场!” (本章完) 第990章 第三口锦盒 被朱雄英这么一个方十余岁的少年指着脑袋训斥,阿鲁台的面上,不由得一阵青、一阵白。只是,对于朱雄英所言,他仍是不愿相信,梗着脑袋辩道:“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草原乃是我蒙古人的草原,草原民心,又岂会在你们这些汉人身上?” “蒙古人的草原?” “蒙古之前,还有女真,女真之前,还有契丹,契丹之前,还有突厥、鲜卑、匈奴……” “这片草原上何时写着蒙古人的名姓?蒙古自崛起已百余年,为何不能是我汉人入主草原?” “我皇祖已从你蒙古人手中,取走了九州天命……这草原上的天命,难道便取不得了么!” “你!”阿鲁台再度色变,只是穷搜脑海,却是找不出半字可辩驳的。 朱雄英却已失去了同他辩驳的兴致,自顾自转身对常茂道:“舅舅,将他押下去吧。” “此人名过其实,不过是草原上一害民之贼罢了……没什么好说道的。” “呵,还以为此人是个人物,不料也只是个草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咱这个老粗都明白,他这鸟厮倒还执迷不悟。”常茂不屑,而后给出了四字评价: “败的不冤!” 说罢,摆摆手,让人将阿鲁台带下去好生看押。 这四個字,顿时如一记惊雷,将阿鲁台打击的摇摇晃晃。直到被两个明军军卒架起,仍自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是呆呆的看着脚尖,嘴中喃喃道:“大明已取了天命?那我又是何苦?些许贱奴,安能误我。我之败,非战之罪,乃天误我……” 见他被拖走时仍在喃喃,徐增寿笑道:“太孙殿下好生犀利,那阿鲁台走时痴痴傻傻,怕不是被骂的疯了。” “殿下今日壮举,倒是能和骂死王朗的诸葛孔明,一较短长了!” “他是囿于己心,自以为身份高贵,不愿承认自己败给了下民之心……左右不过是一顽固罢了。不足道。”朱雄英笑道。“身为监军,还需为诸位向朝廷报捷叙功。” “还请各位叔伯,将战时情形告知雄英,雄英方好为我军表功。” 众将闻言,俱都高兴起来。报捷叙功,谁人不喜?于是一个个的,便都将自己今次的经历斩获,一一细细说了出来。 方孝孺与解缙等早为朱雄英备好了纸笔,朱雄英仔细听着,与方、解二人将这一战的细节功劳等一一记在簿上。这只是粗略记录,事后还需要去探察比对。 但他这个皇太孙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而且,这一战乃是各军协同作战,每支兵马做了什么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没什么法子藏些猫腻。 故而,这些将领们口述的功劳,基本就是实情了。 一番叙功下来,常茂、徐增寿、叶旺等几个擒拿了鞑靼贼首的自是首功,不过让众人意外的是,鬼力赤、胡勒根、察罕等几个煽动鞑靼内乱的归化蒙人,竟也高居功劳簿榜首。 在那夜的大火中,鬼力赤等人四处放火,引发鞑靼内乱,又四下分说利害、收拢降人,几乎有近半的鞑靼士卒因为他们的活跃而失去了战意。 纵使那时有其他的鞑靼兵准备负隅顽抗,但他们的活跃,也使得鞑靼部内部发生了极大的混乱,这些来去如风的草原骑兵们因此成了无头苍蝇,只能任大明军队宰割。 故而无论是常茂所部,亦或是叶旺、徐增寿所部,都肯定了这些归化蒙人的功勋,给予了鬼力赤等人极高的评价。 “你等虽非领军之将,然身入虎穴,仍能恪尽职守,为大明立下莫大功勋……你等功绩,我必会如实禀明皇祖。相信不多时,就会有关于封赏你们的消息,从应天送来了。”朱雄英也嘉许的看着鬼力赤等人道。 几人大喜,纷纷离席向朱雄英跪拜:“谢太孙殿下!” “草原之中,仍多有困顿之人。我大明在草原上的仁政才刚刚起步,正需要你等襄助。”朱雄英鼓励道。 鬼力赤感动莫名,不由得跪下大表忠心,称此生愿为大明之大义孝死,而察罕则是眼中掠过一抹庆幸,庆幸自己在最后下对了赌注,为自己赢得了莫大的利益。 朱雄英面上含笑,私底下却将几人的神态看在眼里。在大宁历练了一番后,他已经不是昔日在应天城中受父祖庇护的懵懂太孙了。 他不动声色的提笔,在表功的奏折上添上: “鬼力赤此人,身份特殊,为黄金家族后裔,又一心欲追随我大明变革草原穷困之境遇,此人可用。” “然似察罕之流,不过审时度势,若委以实权,恐覆泰宁卫之患。” “孙臣认为,可使草原之民亦行科举,择如鬼力赤等追随我大明大义者委其官……” 军心民心之重,这数月下来,朱雄英已深有体会。 …… 表功一毕,也到了该用饭的时候,众人随着朱雄英与常茂走出了大帐。不过用饭之前,朱雄英还安排了一项缅怀牺牲将士的过程。随着凄凉的号声响起,大宁军中,全军肃穆,默默闭眼默哀。 这庄严肃穆的空气,使得叶旺、徐增寿等来援的友军汗毛倒竖,胸中微觉激荡。 默哀一毕,身为监军的朱雄英举起酒碗。 “众将士!听令!” 数万大宁将士齐刷刷举起手中酒碗。 “祭殇魂!” 随着朱雄英一脸肃穆的将手中酒碗里的酒水泼下,数万大宁将士们,亦是齐刷刷的将手中的第一碗庆功酒,倒在地上献给了战死的袍泽们。酒香四溢,军营之中却是一片寂静无声。在叶旺徐增寿等人的眼中,似见到磅礴的军魂正自这支军队士卒们的身上腾起。 “众志成城,凝就军魂……这新军制,竟能练成此等无敌之师么?”一时之间,这些客军将领们对新军制皆是眼热不已。 等祭奠完了牺牲将士,庆功宴便也直接开宴了。军营之中,一时酒香肉香四溢,人人尽欢。将军们也不例外,客军将领们一个个拉着大宁军中的将士,向他们询问大宁试行新军制的细节,得知了大宁军中的变化,以及那个劝降了许多鞑靼军卒的鬼力赤,都是新军制下的功劳,不由得啧啧称赞。 大帐里,徐增寿则是仗着自己徐家人的身份,已经和年纪相仿的朱雄英聊到了一起。三巡酒后,徐增寿与朱雄英说起这次全歼鞑靼的计谋,得知这计谋竟然出自于朱肃留下的锦盒密信,不由得啧啧称赞道:“我这姐夫,在我少年仍居于应天之时,曾经得以一见。” “那时便觉得姐夫有异常人,却不料竟然有决胜千里以外之能!” “若无姐夫运筹帷幄,想要抓住这些泥鳅般的鞑靼人,还真不是一件易事!他竟连阿鲁台本雅失里等人临危之际,定然不和内斗都想到了!” “若不是他们在关键时刻意见不合,拖延了一番,我等还真不一定能抓住时机!” “姐夫在密信中可曾说,是怎么让那些家伙意见不合的?”徐增寿好奇道。 “……此事我亦疑惑,其他诸如挑动鞑靼士卒内乱、放火有何作用等,五叔密信中皆是细细言明,许是存了教诲于我的心思。”朱雄英道。 “可是阿鲁台与本雅失里等因何内斗,五叔却是并未提及原因,也没用什么手段。” “倒像是,倒像是早已知道了会这样一般。” “……这,不能吧。姐夫远在应天,还能把他们的心态想法,拿捏的如此准确?”徐增寿讶异道。 朱雄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二人自想不到,朱肃之所以能事先料定阿鲁台与本雅失里在临危之际,必定意见不合,是因为后世历史之故……在后世的历史中,阿鲁台、本雅失里这一对君臣,便是在明成祖朱棣大军压境的危难之际,选择了分道扬镳,大难临头,各自纷飞。 于是,鞑靼就此衰落,反倒是瓦剌借势崛起,成了大明新的心腹之患…… 而现在这个时间线里,瓦剌已不成气候,如今再解决了鞑靼这个隐患,大明北疆,才可真正称得上高枕无忧了。 “……对了,太孙不是说姐夫给你留下了三个锦盒吗?如今不是还剩下一个?” “左右现在北疆事毕,不如将那最后一个锦盒也给开了,好教我开开眼,如何?”徐增寿怂恿道。 那三个锦盒,一个是用来涉足险地时所用,里头是能调动北疆商人眼线的周王府腰牌,能使他事先明晰草原各部动向,化险为夷; 第二个是写明了如何克敌制胜的密信,里头密密麻麻的对如何击败鞑靼部做下了安排,能使他以四两拨千斤之法挑动鞑靼内乱,教其进退失据,为大明所乘。 而最后一个锦盒,说是备来若他落至险境,走投无路时所用。现下鞑靼已灭,左右皆是大明之土,想来也不会落入什么险境了,更何况朱雄英此时自己也是好奇不已,于是他便答应了徐增寿的请求。 让人取来锦盒之后,两人便在这庆功宴上打开了锦盒,在众人期待满满、满心想看看是否盒中还有什么运筹帷幄之妙策的时候,朱雄英却从锦盒里头,拿出了一件僧袍,一口剃刀。 “呃,姐夫他,这是何意?”徐增寿不解道。 “呃,莫非是,让太孙若是遇险,便剔了头发,装扮成僧人逃走?”常茂猜测道。 “呃,怎么可能,剃发易服,掩面奔走,那不是懦夫嘛。” “我乃洪武大帝之孙,我大明煌煌天威,我哪能做这等让皇祖、让大明蒙羞的事。” “这想来,是五叔给我开的一个玩笑罢!” 朱雄英猜测道。 …… 就在朱雄英于大宁已经功成圆满,庆功欢畅之时,此时正在周王府内,那决胜千里、被一众北疆将领夸上天的周王朱肃,却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正在院子里焦急的转着圈子。 “殿下,殿下!” “怎么样,可生了吗?”听到人唤,朱肃赶紧抓住那人的肩膀摇晃道。 “殿下,殿下,您等等……您晃得老奴眼晕……”那唤朱肃之人正是老奴祥登,祥登年事已高,朱肃这一会折腾,就险些丢了他半条老命。 朱肃见他果真眼冒金星,忙松开手,只是面上仍是焦急之色,不住的问道:“怎么样,生是没生?” “王妃可平安么?” “殿下,老奴是从外边进来的,哪知道里头王妃的情况?”祥登苦笑道。这位自己从小看到大的殿下素来冷静睿智,何曾见过他这般慌张的模样? “老奴来寻殿下,是想告诉您……陛下来了!” “嗯?净添乱……去去,快寻人去探问王妃如何,这都有半日了……” 听到不是王妃的消息,朱肃神情顿时一松,随后就再次紧绷了起来,打发身为阉人的祥登赶紧去内宅问问情况。今日,正是王妃徐妙云产子之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朱肃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 如今他已是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此时心中,也已是六神无主,心思全系在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身上。 毕竟这个时代的医术,实在是不敢恭维。特别是妇产方面,手段更是贫瘠。纵然是身为国手的戴思恭,也并不长于此道。 是以,朱肃现在,颇有些关心则乱的意味,生怕自己的亲人出现了些不忍言之事。 “瞧伱那点出息,不过是婆娘生个儿子,你就急成了这般……”外边,老朱早已跨过了垂花门,走了进来。 天子驾临,虽说是驾临自家儿子的府邸,那也算是极为罕有之恩遇。要知道,除了太子家生朱雄英那次外,老二老三生儿子的时候,碍于礼制,他老朱都没有亲自到王府去等着过。 这回特意支开礼官,微服到老五府邸,倒还被老五嫌弃了……老朱生生被气的笑了。 许是带着情绪,老朱故意用鄙夷的眼光打量着朱肃:“学学咱,拿出些气度来。” “咱前几日也生了儿子,都没急成你这般。” “……那能一样?您都给我生了十几个弟弟了,早都轻车熟路了……” 朱肃忍不住吐槽。或许是这几年闲暇了些,老朱在宫里尽产崽了。 老朱家的儿子,这都排到二十多人去了。再这么生下去,大明打下的那些域外领土,都不够老朱的儿子们封的。 (本章完) 第991章 安南有请 朱肃说的小心,老朱倒是没有听到他这句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抱怨,而是关心起了徐氏的情况来。 “宫中有的足以堪用的供奉,咱这回都给你寻摸来了。你好好放宽心,徐氏那孩子身子素来强健,又是将门虎女,断没有有事的道理。”老朱道。 看朱肃神情仍旧十分紧张,他忽然生出几分感慨,抬起手,拍了拍朱肃的肩膀:“……你都要做父亲了,若是你母后还在,不知得多么高兴。” 难得见他关心,朱肃也心中感怀,怕他又想起马皇后,遂扯开话题道:“您今日突然过来,朝中没有关系吗?” “雄英在北疆大胜鞑靼,军制改革试行已有实绩,您现在该十分的忙碌才是。” “无妨。有标儿坐镇内阁,朝中诸事便是咱撒手不管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老朱道。 “前些日子,咱还想过要不要直接禅位,做个太上皇含饴弄孙,亦或者巡视四方,这应天住了十来年了,也该四方走动走动。” “但标儿却不想继位……”他的语气还颇有些遗憾。“说咱大明,还有许多大事未靖,须臾离不得咱……” 若是换了旁人,说不想继位,那说不定是谦辞。但朱标说不想继位,却是绝对的情真意切。 而今他只是一个监国太子,就忙的脚不沾地,一天到晚不是批奏疏,就是在批奏疏的路上,前些年和其他兄弟们一样还是丰神俊朗,这几年却越发长得老气横秋了。 九九六折磨人啊!这要是再进一步当了皇帝,那还了得? 那还不得忙成了零零七? 朱标这位大哥的惨状,就连大大咧咧的老四朱棣看了,都觉得毛骨悚然。 若是历史没有改变,自己也有可能和大哥现今一样…… 绝对不要! 当皇帝,哪有纵马驰骋,四处征战的快活! 于是朱老四跑回了自己的封地,继续经营自己的军队好准备西征…… 朱肃正一面陪着老朱叙话,一面思绪飘荡间,那边厢,却见二虎已从前院跑了进来,来到老朱面前禀道:“陛下,礼部有要事上奏,太子殿下言不敢擅专,是以寻到了此间,欲请陛下回宫。” “要事?”老朱眉头一皱,朱家父子极为相得,而今大明朝政大事,少有朱标不能不敢擅专的,竟还特意找到了微服的老朱,可见确实是极重要的大事。 “朝政为重,父皇且去。孩儿这边一有动静,必然第一时间飞报宫中。”朱肃对他道。 老朱稍作思量,也是点了点头,正待说些什么,却见祥登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路高声道:“殿下,殿下!” “王妃生了!生了!” “生下一位世子殿下!” “什么?”朱肃闻言,也顾不上老朱了,忙跟着喜极而泣的老奴祥登,飞速往后宅奔去。 才跑到后宅,便觉身后跟着一人,竟是老朱。听到自己添了孙,老朱也顾不上礼部的急奏了。 “王妃可无恙么?” “快,让咱看看咱的乖孙儿!” 见稳婆打开屋门走了出来,父子二人争相往前探去,那稳婆也是宫中的老供奉,本正欲向朱肃报喜,抬眼一见皇帝竟亲自来了,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先报喜还是先拜见。 还是老朱老当益壮,直接挤开了朱肃,看向了稳婆抱着的那小小婴孩,哈哈笑道:“这便是咱的好孙儿吗?哈哈哈哈,好!好!” “赏,所有人统统有赏!哈哈哈哈,来,让咱抱抱……” “嘿,好敦实的一个孩儿!” 老朱抱孩子早有经验,十分熟稔的将孩子接过,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 听闻皇帝有赏,这院里的一众人等,都忙不迭的跪下谢恩。 “王妃可无恙么?”朱肃见缝插针的问道。 “回周王殿下,王妃身体康健,母子平安。”那稳婆应道。“只是妇人生产,甚是伤神,此时还需将养,殿下不宜入内探望。” “康健便好,康健便好。”朱肃直到此时,方有空转头去看自己的那宝贝儿子,只看了那个肉团团一眼,便不由得脱口道: “咦惹,好丑!” “你这逆子,浑说什么!”抱着孙儿的老朱却是听到了,抬起许久没踹人的龙靴,狠狠的踹了朱肃一脚。 要不说老朱老当益壮,这年纪了,抬靴踹人,孩子仍是闭着眼睛,上身竟是一点不动,下盘练的那叫一個稳当。反倒是朱肃侧身躲避,好悬没闪了腰。 “刚生出来的孩儿都是这般模样,嫌咱的孙儿丑,你刚出生的时候还没这俊秀呢!” 说着,又抱着那孩子左右端详,眼中是藏不住的喜爱。忽的想到什么,问道“孩儿的名字可取了?” 他的取名癖早就蠢蠢欲动,不待朱肃回答,便自顾自念叨道:“‘有子同安睦,勤朝在肃恭’,你这一支,按咱订下的规矩,接下来该是‘有’字辈。” “这孩子便叫‘朱有炖’罢!” 朱肃脸色一黑,老朱酷爱取名,可这取名的品味当真是一言难尽。朱有炖,怎么听着像是一锅老火靓汤? 不去理会朱肃黑着的脸,老朱将朱有炖高高举起,道:“咱这孙儿,面相不凡。” “日后,可为凤鸣洲之主!” 在场诸人,便有人听后浑身一振的。周王为大明立下许多功劳,可关于周王殿下的封国,陛下却从未露出口风。 秦王、燕王等都已封了封国了,可功劳更大的周王,陛下却总是三缄其口。坊间为此传言纷纷,皆在猜测这位传奇王爷会封在何处。而今日王世子出生,陛下终于露了口风! 竟是凤鸣洲! 要知道,凤鸣洲相当于一片白地,其占地比之大明,亦不遑多让。且那地界未经采掘,多有金银铜铁、异宝奇珍,除了距离远些,就是实打实的宝地。 有人曾言,只要被封在了凤鸣洲,千百年后,安知那里会不会又崛起一个华夏。 不想,陛下竟是欲将这块宝地,封给周王殿下! “恭喜王爷!恭喜世子殿下!”众人纷纷山呼道贺道。等到陛下今日的偏爱之言流传出去,毫无疑问,周王殿下这位本就传奇的皇子,将会掀起更大的波澜,成为许多人趋之若鹜的一位新星。 朱肃亦是颇为讶异,他原以为,老朱会将凤鸣洲作为一处原材料产地,专门用来给大明本土输血的。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决定好要将那美洲大陆封给自己。 但现在,却也不是多说多问的时候,朱肃也只得掀起衣摆跪下,高呼道: “谢过父皇天恩!” …… 回宫的老朱显得心情十分愉悦,朱家开枝散叶,老五这位自己与妹子最小的儿子,给自己又添了一孙,这让老朱尤觉得心中欢畅。 凭心而论,对于朱肃这个有着前世记忆的穿越者儿子,老朱一直是抱有一种不真实之感的,他深知朱肃对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深怕这儿子离自己远了,就会毅然消失,回到他所说的那个“前世世界”中去。 这种不安感,也使得他不愿将朱肃远封,对他也多了几分偏爱。而今老五给自己新添一孙,老朱这才觉得放心了不少。 至少,添了一个儿子,老五该是没办法拍拍屁股,就回他的“前世世界”去的。 故而,回到谨身殿召见了那些礼部官员后,老朱脸上仍是笑眯眯的。未等这些官员开口,他便一甩龙袍,道:“咱方才去了老五家中,老五今日喜得一子,咱又添了新孙。” “这般喜事,也该与诸卿同乐……来啊,与诸卿赐座,让御膳房送些糕点之类的来,大家伙也一并乐呵乐呵。” 一众礼部官员闻言面面相觑,陛下微服出宫,竟是为了去看五殿下添儿子……皇帝对五殿下如此重视,一众官员心中都将朱肃的地位程度又拔高了一个台阶。 不过他们还有正事,谢过了皇帝所赐之后,礼部尚书任昂旋即进言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鸿胪寺中,安南国使今日找上了老臣,言,欲要老臣为中间人,请宋濂宋老大人往安南讲述新学,以振安南学风……” “此事该如何示复,还请陛下决断!” “安南?”听到安南二字,老朱不由得坐直了腰身。 有关安南的事务,而今皆算是大明的第一要务。对于这个大明下一步的扩张对象,一应事务都是由老朱亲自把关的。也怪不得朱标不敢自行决断。 只是,安南使臣的这个请求,让老朱颇有些拿捏不定。 安南使臣来京已有数日,老朱也曾见过。先时不过是寻常接见了一次,其他时候身为大明皇帝,外使是绝难再次觐见天颜的。 安南在南方诸国之中,向来是个刺头,此番竟然愿意主动觐见,定然有所图谋。 老朱虽关心安南境况,但也不愿坏了规矩惹人生疑,故而只是让人暗暗盯紧了安南使节。他们既千里迢迢来到了应天朝见,必然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到时候等他露出了狐狸尾巴,再见招拆招就是了。 只是,老朱怎么也没想到,安南使臣憋了这么些天,露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条尾巴。 请宋濂往安南去,提振安南学风?安南真如此向学? “仅此一条要求?”老朱追问道。 “是。仅此一条。”任昂皱着眉头点头道。 身为皇帝与太子的亲信,他这个礼部尚书也知晓大明下一个就准备向安南动兵,故而不愿对安南使节打草惊蛇。 这要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宋濂身为大明学界泰斗,安南说自己仰慕大明王化,想要请宋濂去提振安南学风,没有丝毫问题。这算私请,同意或拒绝,都不好拖的太久。 但未窥破安南企图,任昂却不好轻易答复。可若是久久不复,亦非良策,万一引得安南戒备…… 是以关于安南使节的要求,他只能来找皇帝。 “呵,安南国大逆不道,关起门来自称‘大越国’,一面向咱称臣,一面国主却百般僭越,自号上皇,仪制与朕相同。” “这样的国家,会当真心慕我华夏王化,要提振什么劳什子学风?” 老朱一万个不信。 “是,臣亦作此想……”任昂唯唯道。 老朱揪了揪颌下已经开始有些花白的短须,眯起眼睛思忖了一会儿,道:“宣蒋瓛。” 不多时,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觐见,老朱问他道:“你等锦衣卫,可查明了这安南使节,是何来头?” “与朕细细说来。” “是。”皇帝关注安南,安南这几年自也是锦衣卫的重点渗透区,对于这位安南使节,锦衣卫也早有调查。 蒋瓛当即从怀中拿出了一本锦衣卫用密文写就的卷宗,展开读道:“黎季柏,安南礼部郎中,出自安南大姓黎氏,虽晋位朝官,却素行纨绔,十岁时,偷窥邻人妻室,为人举告,十五时,强抢安南民女……” “这等腌臜事,就不必一一说明了。”老朱摆了摆手,万分嫌弃的说道,对这安南使节,也是更生鄙夷。 “就这等样人,会想着什么学风王化?可笑至极!” “他姓黎,伱说,他是黎氏之人?” “是。”蒋瓛道。“论家世,此人为安南丞相黎季犛族弟。” “黎季犛的族弟,那么,他既来咱大明,便不是为了安南国主,定是为了他黎氏了。”老朱思忖道。因为朱肃的事先透露,老朱知道,安南权臣黎氏,对安南王位有着觊觎之心,且历史上篡位称帝的,正是那位黎季犛。 而大明一直等着的,就是黎季犛出手篡位、安南权力更替的时机。 老朱双目微眯,从黎氏的意图,到黎季柏的离奇请求,一一在脑中思量,片刻之后,他笑了起来,道:“好个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好个黎氏。” “竟是想借咱大明之势,为他黎氏的谋朝篡位站台……真是好胆量。”老朱冷笑道。 “陛下……这,这是怎么说?”任昂十分惊讶,没想到老朱只是稍问了问,竟这么快,就猜出了那安南使节的意图。 他可是挠破了脑袋,都没想出啊! (本章完) 第992章 黎氏野心 老朱略一沉吟,而后便下旨道:“去,传咱的旨意,教太子并一众内阁官员,一起入宫见咱。” “……另,遣副轿子去请宋夫子。安南人既然点了他的名字,这事,便让他也来听听。” 自有一内监应命而去,老朱也不去答任昂,只是自顾自起身去看屏风上的那副坤舆万国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倾,朱标和冯胜一众人都到了,在国子监隐世多年的宋濂也被请了出来。 老人家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先是极为正式的正了正衣冠,而后正欲下拜,老朱哪能让他当真跪下?直接道:“宋卿年事已高,不必多礼。” “来啊,给咱抬个座来,给宋卿赐座!” 那边厢,已有太监抬着把椅子过来,朱标亲自将宋濂搀扶到了椅旁:“宋师,您且坐。” 宋濂朝朱标和老朱道了谢,便自行扶着扶手坐了。而后肃容问老朱道:“陛下忽寻老臣前来,可是朝中,有用得着老臣之处?” “任卿,你且再说一遍。”老朱对任昂道。 任昂遂当着这些人,将安南使节黎季柏的要求,再次说了一遍。宋濂听后,微微皱起眉头:“欲请老夫前往安南讲学?” “若当真是为弘扬新学,老夫走上一趟倒无妨。只是,为何此事竟惊动了陛下?” 老人家性情光风霁月,又潜心了多年学术,一时也想不出安南人的一派向学之心有什么异常。只是觉得若安南是真心想学,能将这新学学术弘扬出去,也是一桩好事。 “嘿,他若真有这向学之心,咱也不必把你们都叫来了。”老朱坐在龙椅上冷冷一笑,“蒋瓛。” “臣在。”蒋瓛已得了老朱的吩咐,此时转身面相众人道:“太子殿下,诸位大人,据我们锦衣卫所探知的消息,这黎季柏……” 于是,蒋瓛将安南黎氏的具体情形,以及安南国内的各种权争、以及黎氏如何逐渐掌权,事无巨细,一桩一件告知了诸位大臣们。 “也就是说,这安南国中,如今是臣强主弱,倒反天罡。这黎季犛,有权倾安南之野心……可这和延请宋老大人去安南有何干系?”任昂仍旧疑惑道。 “父皇,莫非……”朱标深皱起眉头。“这黎氏想要借新学之力,拉拢安南世家?” “太子殿下,这却是如何说?”任昂讶异道。 “任大人有所不知,这安南国,早先亦是华夏之土。其国主姓陈,其开国国主陈光昺参照华夏制度,于安南开科举士,设立‘国子院’与‘国子监’,推行我儒家学术。” 回答的是随朱标同来的内阁阁臣道同。此人刚直不阿,又心怀百姓,乃是朝中有名的干吏。原先的历史上,他因在番禺为官之时,看不惯永嘉侯朱亮祖协同大族人家荼毒百姓,毅然出面为百姓上疏,结果被朱亮祖害死。 而在此时,朱亮祖早在数十年前,就因其子朱暹“刺杀”五皇子朱肃一案,被夺爵一家刺配,故而道同得以保全。 这位一心为民的好官,也凭借着他的一腔热血与能力,成功从地方爬到了内阁阁臣的位置。 而之所以知晓安南情况,正是因为他曾经做过番禺县令,而番禺,则与安南多有渊源。 汉武时,武帝平南越,番禺、安南彼时皆为南越之土。后到三国之时,士燮掌交州,番禺、安南皆在士燮治下。而正是士燮,将儒家文化传播到了安南,被安南视为文祖。 士燮传播教化的传说,此时在安南、番禺等地,仍是广为流传。故而曾经身为番禺县令的道同,对安南的儒学情形亦有所耳闻。 “安南亦兴儒门,这黎氏,莫不是妄想借我大明之势,在安南掀起一场‘新旧学阀之争’?”道同猜测道。 老朱赞许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蒋瓛,蒋瓛会意,接着道:“据我锦衣卫所探知,” “安南丞相黎季犛于数年前,便命使节于朝贡之时,大量购买我大明新学典籍文章,其人执掌安南国子院之时,亦曾向学子宣讲新学,更是在去年安南大考之时,训诫诸安南举子以‘经世致用,格物致知’之理……” 经世致用,格物致知,这八字,基本就是如今大明新学的最根本纲领了。这黎季犛很明显,是想将自己打造成安南新学领袖的人设。 “此人是想以新学为旗,在安南朝中拉拢人心,以攥取更多权力。”已经完全明白了的朱标,向任昂等仍一脸懵懂的官员解释道。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想明白延请一个宋濂,为何能扯上他黎季犛的狼子野心。这黎季犛延请新学大儒宋濂,是想诈以学术为名,行增强他黎氏实力之实。 安南学术,皆来自于华夏,而华夏学术,莫过于宋濂。黎季犛若请来宋濂,于安南学术界而言,无异于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无可辩驳的圣人,安南旧式儒学必然势微,而新学影响力必定大大增长。 新学影响力既增,将自己打造成安南新学领袖的黎氏,势力必然随之增长。必定会有更多的安南学子因为对宋濂的仰慕,而归附于黎氏的麾下。 毕竟,宋濂终究是要回大明的!而宋濂走后,给安南留下的新学“遗泽”,这笔庞大的政治资产,则将由黎氏继承。 况且,宋濂还曾经是大明高官,太子、诸皇子皆出自宋濂教授,黎氏若请来宋濂,在安南朝野看来,还能被解读成大明朝廷扶持黎氏……对安南小朝廷各大世家,甚至是安南国主的震慑,都可想而知。 此举,将大大加快黎氏的权臣之路。最关键的是,宋濂作为一名学者,若是任昂不够警觉当真为安南人引荐了宋濂,宋濂还真有可能欣喜于安南人对新学的推崇,而欣然同意南行讲学…… 这种披着学术外衣的阴暗权谋,气的宋濂浑身发抖,他颤颤巍巍的一拍扶手,怒声道:“好个贼子,竟将学术如此神圣之事,用于实现他個人之野心!” “陛下,老臣请朝廷驱逐安南使节,并遣使申斥黎氏……新学乃五殿下、刘青田、以及我等千千万万新学门人之心血,黎氏贼子,安敢如此觊觎?” “况且,安南乃我等属国,若黎氏果有野心,我大明身为宗主,也当警醒安南国主陈氏,使其有所戒备……” 老人家刚直不阿,连声怒斥,老朱、朱标等几人,面色却显现出几分古怪。 黎氏确实有野心,不过,已传承许多年的安南国主陈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朱心里,还打着黎氏陈氏鹬蚌相争,好使大明渔翁得利的想法,自然不会去警醒陈氏。 “咳咳,宋卿,说到底,这也只是咱的猜测。咱若是贸然去使谴责黎氏,万一黎氏当真是心慕学问,那咱不是枉做了恶人?”老朱有些尴尬的道。 “今次叫你等前来,是想商讨一番。到底,该不该遣人去往安南,弘扬新学……” “陛下欲顺黎氏之请么?”宋濂有些惊讶,愤然道:“黎氏若真有狼子野心,我新学,安能成为助纣为虐之工具?” “请恕老臣无状,此事,老臣以为不妥!” 说完,老人家从椅上站了起来,一撩衣袍,就欲跪在地上。 “你……你这老倌儿,怎就这般性急?”老朱被这直脾气的老头儿生生气笑了,见朱标已眼疾手快搀住了宋濂,这才接着道:“咱何时说过,要襄助黎氏,助纣为虐了?” “安南于我大明,本就多有不恭。况且,左右都是些害民之贼,我大明,又何必管他黎氏或陈氏?” “宋卿莫不是忘了……安南,古时亦是我华夏之土。” 宋濂一怔,本还欲挣脱朱标的搀扶,此刻却是已忘了动作。他只是醉心学术太久,两耳不闻窗外事而已,并非当真不知道政治,闻言已明白了老朱的弦外之音:“陛下的意思是,朝廷欲收复安南?” “休养生息,也修养的差不多了。便是一口宝剑,也要时时出鞘擦拭。”老朱意有所指的道。 “咱大明如今需要的,是挽回安南民心。” “哦~”宋濂长长哦了一声,脸上已是多云转晴。“陛下是想趁此机会,顺势在安南弘扬新学,以先收下安南民心?” “不错。”老朱点点头,朝廷欲征安南的传言,向来只在最高级武勋以及少数一些知情人口中传播,明面上老朱是从未承认过的。而这次,却是老朱第一次在文臣面前,承认了大明对安南的野心。 “咱让宋卿你,以及你们这些内阁官儿们前来,便是想商讨一下。” “何人可代宋卿前往,完成在安南宣扬新学的大任?切记,此非为易事,不仅要宣扬新学,还需不引起黎氏戒备,要为咱大明,而非他们黎氏招揽新学门生。” “此人不仅需学识渊博,素有名望,还需机警聪慧,你等可有人选?”老朱询问道。 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出使他国,于他国国主权臣之间左右逢源,暗中为大明收买士林民心……这是如班定远、苏秦、张仪一般的大业,若能做成,必然名垂青史。 但同样,这事实在有莫大的难度,不亚于古之连横合纵。一众内阁阁臣们虽大多是新学门生,也都跃跃欲试的想要为大明开疆辟土,但他们自忖己身,却觉得自己未必能做成这件大事。 建功立业,虽然诱人。但若才不配位,反误了大事,那可反而不美了。 宋濂想了想,向前几步道:“陛下,此事,还是让老臣去吧。” “一则,那黎季柏本来相邀的,就是老臣。未免打草惊蛇,此事还是由老臣去最为稳妥。” “二则,恕老臣聊发狂言,论及名望,在场诸公,恐无人能与老臣相比。由老臣去,才能有足够的影响力,方有功成之机。” “宋卿。”老朱道:“伱方才,不是还觉得不妥么。” “不妥?”宋濂眨眨眼睛,老人家有几分俏皮,故意做出一副茫然模样,道:“弘扬学问,何处不妥?” “老臣年老,记性不好,却是忘了何时说过不妥了!” 朱标等闻言,面露惊诧,老朱听了,却是忍不住失笑。这宋老倌儿,倒是把新学“经世致用”的法门,学了个浑然天成。一听于大明于华夏有益,立马就转了口风。 不过,这般才更讨人喜欢。若真是个迂腐夫子,自己倒还真该考虑考虑,是否要为标儿和大孙清肃一番大明学界了。 毕竟,学界威望太高,也不是好事。明末“东林”之患,他可是时刻记在心里的。 不过,虽然对宋濂所言甚是欣喜,但老朱还是没想过当真让宋濂前去。他开口道:“宋卿年事已高,国子监诸生还需宋卿教导,此事不必说了。” 朱标也劝道:“是啊,宋师,安南烟瘴之地,又相隔数千里之遥,怎好让宋师奔波!” 宋濂却是瞪大了眼睛,道:“陛下与太子殿下莫非小看老夫么?” “廉颇虽老,尚能食米十斗。老夫须发虽白,难道便受不得路上风霜么?”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陛下因何小觑老夫……此事由老夫前往最为合适,莫非陛下还能想到其他人选?” 老朱沉默了,揪了揪颌下须髯。新学出彩之人大多都在内阁里,其他诸如杨士奇、夏原吉等年轻一辈又少些声望。算来算去,还真就是他宋濂最为合适。 其他人中,就只有……想到那个定然要和他好生闹腾一番的疲懒小子,老朱不由得扶了扶额。 朱标和老朱显然想一块儿去了,此时朱标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举荐五弟,可代宋师前往安南一行。” 老朱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朱标,道:“老五,你可确定?” “他今日刚喜得了贵子,这方一转眼,你就要让他去安南公干……” “那逆子,可不是好相与的货色,你确定要荐他去往安南?” (本章完) 第993章 朱标求请 “这……” 想起朱肃的难缠,朱标也沉默了。 外人或许不知,但身为朱肃兄长,朱标对朱肃的疲懒德性,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往日里赶鸭子上架,他倒也能专心做事。但让他“开始”去做事,却实在是最难的。 尤其是这厮这几年居于京中,久不任事,更是懒散。连国子监、宝源局、海事局等诸多差使也都不理会了,每日里不是在家中闲适度日,就是去碧峰山下的皇庄里避暑,要么,就是与一二好友往勾栏听书听曲,便是老朱或是朱标,等闲也寻不着他。 而且他今日刚喜得贵子,要他远赴安南……着实有些不近人情。 “呃,五弟,五弟他素来忠孝,若是父皇有命,五弟必然不会拒绝……”朱标眨了眨眼,试探性的看向了上首的老朱。 老朱闻言脸一僵,一甩袍袖道:“让咱去?咱可不干。” “人媳妇刚生了儿子,咱这个当爹的就让他到千里之外去?断没有这个道理。” “老大,这事既然是你建议的,那就你去劝你弟弟。” “能劝得动,就让他去,别把咱算进去,咱不管。” 说着,招呼众臣退下,自己也自顾自的离开了谨身殿,留下朱标一人在风中凌乱,一群大臣们在殿里大眼瞪小眼。 “太子殿下,这……”道同有些摸不透老朱的意思。 朱标苦笑,摆了摆手。父皇的深意他其实明白,五弟如今赋闲在家,追究原因,其实也和朝中官员们隐隐流露出的,对这位周王殿下的排斥氛围有关。 五弟太能干了,对于朝政,他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有史以来的任何一位亲王,渗透到了朝中甚至民间的方方面面: 论政务,他以身为饵,斗倒了胡惟庸,瓦解了淮西官员一脉;暗中推动税务司的成立,使得元末遗臣组成的清流官员已步了淮西官员后尘,土崩瓦解;创立新学,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儒学泰斗,还挂职国子监祭酒,门生故吏遍于天下,可以说,再过十多年,待他的学生们资历长成,朝中大员们十之八九将皆出自于这位五弟麾下。 论武功……那就更为可怕了,十五岁坐镇苏州,挫败张士诚余孽阴谋;深入辽东,于蓟镇一战中大放异彩,击破大明在北方的心腹大患纳哈出部;远赴倭国,助倭国国主击败幕府乱臣足利氏,促使倭国“自愿”内附大明;一力组建水师,成功发现凤鸣洲,为华夏带来源源不断的金银与新型物种,还有一大片可供华夏子孙繁衍生息的新大陆…… 至于收服琉球,扩展大明海疆;扬威天竺,将大明租界拓展到极西之地;襄助燕王,击败不可一世的帖木儿帝国……这桩桩件件,更是不胜枚举,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足够吓死人的程度。 至于其他,则要更加了不得:他赚钱的手段出神入化,被商人们视为财神化身,对他的一言一行尽皆奉若圭臬; 他力主推广的玉米等新作物产量惊人,改善了无数农民的生活,被农民们立生祠,奉为农神崇拜; 他发明的急救法在军中大放异彩,使得无数将士免去了死亡之厄,无数将士人家对他感恩戴德,使得他在军中的威望更加高涨; 他发明的水泥、纺织机等彻底颠覆了大明工匠的视野,匠人们将他视如匠神; 他吟的诗…… 这桩桩件件,使得周王朱肃的名声威望,远远胜过了在京中兢兢业业,处置一应国事的太子朱标。若不是太子与周王一向兄友弟恭,且周王每每回京之时,皆会主动放弃一切权力,并多次公开表示只愿做一闲王……那些心系太子的朝官们,早就不顾一切劝谏他这个太子,对五弟出手了。 但即便如此,朝中也多有官吏,觉得自己以后继位会压制不住五弟的。五弟威望太重,功劳太多,就如刚才,想来也有不少人想到,五弟会是除开宋师以外的最佳人选,但却没有人主动出列推举五弟……便是因为这些内阁阁臣们,没有一個希望五弟继续立功的。 而父皇让自己去劝五弟,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朝臣们昭示,朱家兄弟仍旧兄友弟恭,或许还有另一层意思,毕竟若是由自己推举,五弟即便攻成,自己也有一层识人有明的功劳。 但……朱标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五弟聪慧如斯,自己能看出朝臣们的忌惮,他如何会看不出来?他这些日子里搁置职务,虚度光阴,必然也有铁了心思要边缘化自己的心思。 他们朱家兄弟这一点,都与老朱有所相似,那便是一旦铁了心思,那必然九牛不回……如今他还新得了儿子,还有了正儿八经的借口。 自己哪那么容易,能说得动他? “太子不必揪心。老夫与你同去,便是了。” “宋师……” 却是宋濂来到了朱标的身边,他轻捋花白的长须,道:“方闻五殿下喜得麟儿,老夫本也该上门拜访的。况且,既是央五殿下代老朽前去,老夫安有不亲自登门的道理?” 老者一扫道同几人,眼睛里一片了然之色,道:“党同伐异,取祸之道。国有贤人,安有避之不用,坐视明珠蒙尘的道理?” “妒贤嫉能,此君子所为乎?” 道同等内阁阁臣们,顿时羞血上脸。 “夫子所言极是。”道同等人只得作揖道。 宋濂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他们其实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终究没多说什么,而是对朱标道:“太子,老夫入宫匆忙,还需回监中更换衣裳,太子可先往王府,老夫随后便至。” 老人家为人方正,听闻皇帝急召,虽然是临时召请,但既是面君,还是庄而重之的换上了朝服。 但若是平日,他是绝不愿意穿着这一身华丽的朝服,招摇过市的。而是更愿意穿一身麻布儒衫,头戴方巾,一如寻常老儒般。朱标知道他这个习惯,于是便点头道:“宋师且慢些,学生恭送宋师……来啊,为宋师寻一软轿来……” 宋濂笑着拒绝了朱标的好意,一个人略带几分颤巍的,离开了谨身殿。道同等人凑近了朱标道:“殿下,不若我等另寻贤人。周王殿下其实已大隐于市,让周王殿下前去,实在是……” “当今天下,除却五弟,断无人能担此大任……五弟比宋师,更加合适。”朱标坚定道。“孤既是太子,自当一切以国事为重。你不必多说了。” 说着,他亦看了众阁臣一眼,道:“内阁之臣,乃是我大明天下社稷万民之臣,非我朱标一人之臣,亦非是一党一派一系之臣。” “即便我朱标某一日,不再是最适合的太子人选,你等,也当从我大明江山社稷出发,断然维护朝廷社稷万民之权益……这才是汝等内阁之臣所当为,可明白么?” 这番话,使得众人皆吓得跪倒在地,道同当先道:“臣等无状,臣等惶恐,但太子殿下万万不当如此,太子身系国本之重,怎能作此言辞……” “孤知晓。”朱标却又微微一笑,道:“我亦有自信,没人比我更适合当这太子。我是这般想的,我那五弟,也是这般想的。” “你等起来罢,此事若是迁延,或许便要教那黎季柏疑心……孤还是尽快去寻五弟一趟。” “你等自回内阁便是。”说罢,转身便离开了谨身殿。 几人等朱标走了,这才敢搀扶着站起,几人相视苦笑,道同道:“殿下这一番恩威并施,果有陛下的风范了。” “太子殿下兄弟相得,倒是我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唉,枉做小人……罢了,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一众大臣摇头苦笑着,离开了谨身殿。 …… 城西,周王府。 周王喜得麟儿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甚至因为老朱没有刻意隐瞒行踪,皇帝亲来探视的消息,也被有心人得知。 朱肃那好儿子朱有炖才出生没几个时辰,周王府外,便已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无论是当官的,为爵的,还是皇亲国戚,贩夫走卒,都群聚在周王府门前,想要分一分王府的喜气。 这样的好日子,王府自然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富可敌国的周王爷大手一挥,从京中各大酒楼里包下了数十名大师傅和数百桌席面,就在这王府内外,摆起了规模盛大的流水宴。周王府所在的王府大街,更是被这诸多流水席给摆的水泄不通。 好在这条街上,大多都是朱肃兄弟们的府第,这些王府里或是主人就藩在外,要么就都是朱肃弟弟辈儿的,哥哥家中有喜,他们这些做兄弟的腾出自家的地面,搭把手还来不及,万没有嫌弃周王府喜事,占了自家街面的道理。 不过,这些人虽多,大都却也没资格,让朱肃亲自接见。甚至大部分都是亲近朱肃,但身份却一般些的,只为贺喜而来,连府门也不愿入,只在大街上凑个席面:一来,朱肃地位极高,如今在京的人物有一个算一个,能让他抛下新出生的孩子和刚生产的老婆,出来做这客套功夫的还真没几个; 二来,有头有脸的客人们自己也知道轻重。若是这时候还非要进去向人家道贺,那就不是什么佳客,而是恶客了。 不过这样一来,就忙坏了周王府长史和主管内务的老太监祥登,这么多贺客上门,这都是来捧王爷的场、为小王爷积福的。断不能招待不周,使人含忿怀怨而去。 也要注意维持场面,莫让小偷小摸的来浑水摸鱼,那可是打王府的脸,是断不能发生的。 是以,虽朱肃在后宅里,陪着刚生产的徐氏和儿子朱有炖,但周王府上下仆役护卫,却都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那叫一个脚不沾地。 祥登正自忙乱间,却见一人带着人从街外信步而入,前头侍卫见了那人模样,赶忙急匆匆的跪下,口中山呼:“拜见太子殿下!” 朱标亦没想到,这里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见这一群人听到自己声音,皆手忙脚乱的呼啦啦朝自己跪下:有的手上还拿着根肘子,情急之下脱手飞出,沾了尘土目露惋惜;有的嘴中还叼着鸡腿,一句拜见太子说的含糊其辞,急忙跪下还险些噎着。 他忙高抬起手道:“平身,平身,诸位皆是为五弟道贺,身为兄长,孤该向诸位致谢才是。” “不必行此大礼……” 那边厢,祥登已是一头热汗的挤了过来,他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会突然亲自从大街上来了这里。这里人多眼杂,即便是要来,难道不该先派人知会,从侧门而入么? 先是陛下,再是太子,实在是…… “太子殿下,还请这边……” “嗯,有劳。”朱标自然是认得祥登的,被祥登引着,进入了周王府。一路上,还不断的招呼众贺客们吃好喝好,等他踏入了府中,才有人窃窃私语起来:“那便是太子殿下?看上去倒是亲和的紧。他也是来庆贺周王爷喜得麟儿的?” “那自然是。应天上下谁人不知,太子和周王爷兄友弟恭,那是亲亲的亲兄弟……” “扯淡吧,帝王家哪有什么亲兄弟,更别提周王爷雄才大略,太子殿下心中没有忌惮,那才是怪事。此来道贺,只怕也是面子上实在……” “嘘,休要胡言,此等国本大事,伱也敢乱说,你不怕治你离间皇亲之罪么?” “你懂什么,我跟你说,自有史以来……” 府外的窃窃私语之声,朱标自然是听不到了。他跟着祥登一路登堂入室,祥登还想让人通禀,他已是笑了,自顾自的踏步而入,大声道:“五弟,五弟!” “你在哪儿?我那好侄儿呢?快快抱来给大哥看看!” “大哥?”后宅屋内,朱标从一处轩窗之后探出头来,见是朱标,有一脸喜色的从门后走出,笑道:“大哥怎么今日得闲来了这里?” “你那侄儿刚刚才睡,大哥您这一嗓子,又将他吼的醒了。” “这不,奶妈正在屋里哄着呢。” 朱标脸一红,羞赧道:“倒是大哥不是了。” “既然侄儿在休息,那么,我们兄弟两先聊两句?待得侄儿醒了,我再去探望。” “好啊,方才,曹国公府的管事,正巧送来了一包好茶……大哥请!”朱肃亲热的引着朱标,走向了书房。 (本章完) 第994章 宋濂的规劝 对于朱标此来,朱肃分外热情,兄弟二人在书房随意坐了,便开始话起了家常。 “雄英于大宁立下功勋的事,全因你的助力。”朱标道。“那孩子自小与你亲近,若是知道他五叔新添了一个儿子,指不定要有多高兴。” “你算是雄英的老师,雄英的功劳,需承你的情。我打算让雄英回京后正式拜入你的门下,此后既是叔侄,也是师徒,亲上加亲。” “叔侄这层关系,已然够亲近了,又何必多出来个劳什子师徒?”朱肃笑道。“往后,让雄英有事没事,多来我府上与有炖耍子便是了。有他这个族兄带着,想必我也能省不少心思。” “话说回来,父皇今日来时,被礼部的官员以急事叫了回去……可无妨么?” “朝中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朱标脸色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这才先和朱肃叙叙旧顾左右而言他。却不想此时朱肃竟自己提出了这茬事。 既已提及,朱标便也不纠结了。他正了正坐姿。 见他如此,朱肃也露出了侧耳倾听的模样。朱标遂将那安南使节黎季柏之请,与朱肃说了。 “求请宋师赴往安南讲学?”朱肃一愣,继而马上皱起了眉头。“安南人如此好学?此事必另有他情。” 朱标心中暗赞,口中答道:“不错,据锦衣卫查明,黎氏家主黎季犛,曾数次在安南国中,表明对新学的偏向之意。” “我与父皇皆以为,黎家这是想借用宋师之名望,在安南国中使新学大行,间接增强他黎氏的实力。” “唔,若真是如此,于我大明而言,倒是有利而无大害。”朱肃思忖道。安南是他对老朱提出的,大明扩张计划的最后一步,而黎氏篡权,则是大明介入安南,取得安南的良机。 但若按照原先的历史进程,距离安南黎氏篡权,还有十年左右的时间。得到永乐朝的时候大明才能有此机会。虽说十年时间于一个国家来说亦不算长,但大明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其实已经具备了向安南出兵的能力。 若能使得黎氏的实力迅速膨胀一波,这膨胀的实力,也会进一步刺激黎季犛的野心,说不定,就能使黎季犛耐不住寂寞,早些出手了。 历史上黎氏的动手,就显得十分仓促,先是想方设法杀了国主陈氏一族,而后又用自己的儿子冒充陈氏之侄,想去大明骗取明太宗朱棣的赐封,但后来却又机事不密,导致一個陈氏子孙走脱往明朝鸣冤,惹得朱棣大怒,出兵安南,黎氏也因此遭受了灭顶之灾。 对于黎氏延请宋濂的要求,若是运用得当,或许能使得黎氏势力迅速膨胀的同时,令其根基不稳……到时候,大明不止能早些出手安南,或许,还能比历史上更省下许多气力。 “父皇与我亦觉得这是一个良机,只是,宋师实在年事已高,此事……”朱标道。 “唔,确实。”朱肃颔首道。“宋师已是这把年纪,又是我大明宗师一般的人物,确实不宜受此劳顿。” “不过,此等良机,若是漏过,实在可惜。父皇和大哥可是有了人选?” 朱标低下眼帘,道:“人选倒是……有,只是……” 他抬眼看向了朱肃,道:“只是此人……未必愿意去往安南一行……” “嗯?国家大事,是何人敢如此……”朱肃下意识的说道,猛然间感觉不对,再看到朱标看向自己的略显古怪的眼神,惊诧道:“大哥所说的这个人选。” “莫非是我不成?” 朱标点了点头,朱肃豁然站起道:“我?不成!断然不成!” “我家孩儿方才出生,大哥,断没有这般使唤人的。是父皇要我去的?” 朱标面上有些歉疚,道:“并非父皇,是为兄向父皇建议,要你去安南。” “五弟,此事你去,最是稳妥。”朱标道。“为家国计……” “大哥莫非不知,我如今的处境?”朱肃一脸凝重的坐下身,对朱标道:“大哥,我此生,荣禄已极,不该再建功立业了……” “你也见了如今我府外,那些人潮汹涌。我如今……” “什么话!”却是朱标将面色一肃,郑重打断了朱肃。 “外人风言风语,还能影响伱我兄弟情分不成?” “莫非你也以为,为兄该忌惮你的功勋?怎么,你还担心你会功高盖主?” 朱标眼睛眯起,灼灼瞪视朱肃,那郑重模样,倒亦自有一股帝王当有的威严之感。 朱肃心中一跳,遂叹了一口气,道:“大哥当知,兄弟并非是这样的意思。” “只是……此等传言,终究于朝政不利。”朱肃叹道。“我既已离开朝政,从事实上看,其实便是隐居。” “又何必要我出面,使得朝中再起波澜?” “大哥纵然不担忧我功高震主……可雄英呢?有炖呢?” “大哥或许不知,这些年,已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多方打探我是否有意大位。亦有些人想着立劳什子的从龙之功,想把宝押在我的身上。” “你我兄弟亲近,自然无妨。可若是我有哪位不孝后人,借了我的名头声望,在朝中兴起风雨……这难道就不是隐患吗?”朱肃道。 “你这都是托词!”朱标难得的急了,斥道:“家国之事,安能以此推脱?” “若是能使我大明繁荣昌盛,这个太子,为兄便是不要,又有何妨?安南之事,你若不去,难道真教宋师以此等高龄奔波么?” “即便没有我,我大明才俊何其之多?为何非盯着我一个?这安南,我是断不愿去的。这功劳谁爱立谁立,总之与我无涉!” “我本就是想当个太平闲王,不过是因脑子里的那些东西,被父皇与大哥你们赶鸭子上架,做了那么多的事……但而今大明蒸蒸日上,我脑子里的那点东西,早已被掏干了。” “如今的我与常人已无区别,正是颐养天年之时。”朱肃往椅上一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道:“那太子的位置,忙也忙死了。大哥休拿那东西来沾边,这太子之位,只能非你莫属,倒像是什么好东西似的。” “你……”朱标生生被这厮给气笑了,正欲说话,外头正巧传来了敲门声。而后便是周王府内卫狗儿的声音:“殿下,宋夫子来了。” “哦?快请。”朱肃忙起身道。宋濂来了,倒正好打断一下兄弟二人之间这股尴尬的氛围。 “老臣宋濂,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周王殿下。”宋濂已换了一身儒衫,老人气色矍铄,这些年来精研学术,更加使得他有一股气度不凡。 他人老成精,老眼一瞥,已看出了朱肃面上的那抹倔强和朱标脸上的不快,自是猜到了朱标没能劝服朱肃,也不提此事,只是呵呵笑道:“今闻殿下喜得贵子,老夫特来道贺……些许薄礼,殿下当不至嫌弃罢?” “宋师客套了。”朱肃笑吟吟的亲自接过了宋濂提在手中的东西,稍稍一瞥,便道:“是书!宋师又有著作么?” “这几日汇总了些适宜孩童学习的文章,遂出书做注。”宋濂呵呵笑道:“望世子日后蒙学,能有一二臂助。毕竟,老夫可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了……” 朱标忙打断道:“宋师万莫这般说!您德昭万世,自当长命百岁。” “呵呵,太子殿下不必如此。老夫既已闻道,便是今日即死,也是毫无所憾了。”宋濂笑着,脸上是一片坦然。疏尔又露出怀念的神色,道:“距吾友刘青田(刘伯温)离世,已逾数年了。” “昔日,我二人同闻五殿下的新学大道,于国子监中,一同皓首穷经,去芜存真,领会先贤真意。那段探寻真理的日子,彷如仍在昨日。” “一转眼,殿下连世子都出生了,而我也一人,在世间多独活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宋师。”朱肃安抚的搀住了老人。心中有些惭愧。平心而论,所谓新学,他只是打了个头,搭了一个潦草至极的框架而已。 其中内容,其实是宋濂和刘伯温二人,翻遍了古今典籍,写出一篇又一篇的文章,不断论证、补完了新学的各色理论,才有了今日新学在大明的这般繁荣昌盛。 可以说,新学可以没有他朱肃,但不能没有刘伯温、宋濂。 新学开拓者的这个名号,他受之有愧,刘伯温、宋濂二人,才是实至名归。 宋濂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需搀扶,而是自行坐到了朱肃书房内的客座上,而后道:“说来昔日,殿下方离开大本堂时,老夫亦赠了殿下一本书。” “那本书,殿下可还留着?” “留着。”朱肃点点头。“宋师所赠,乃是一本您亲自做注的《论语》。我亦时时翻看,时觉受益匪浅。” 宋濂点点头,道:“那么殿下可还记得,那一日,老夫将书赠予殿下时,对殿下说了什么?” 朱肃略一回想,道:“自是记得。” “那一日,宋师嘱咐我:仁义礼智信,乃我华夏之德,万勿忘却。” “要我能为天下苍生计,心中常怀大志,方不负这天授才学。” 说到这,朱肃忽的一怔,继而若有所思。 “正是。”宋濂抚掌而笑,道:“殿下既仍未忘却,却又为何,要推脱太子殿下所请?” “这……”朱肃摇了摇头,道:“此事,倒未必就要教本王出面。” “择一德高望重之大儒,亦可为之。况且,而今朝中民间,流言四起,宋师当亦有耳闻。” “我无意与大哥争位,为朝政安定,我……” 朱肃还未说完,宋濂便摆了摆手,道:“殿下当知,陛下欲准安南使节所请,为的并不止是传播新学,更是为日后,光复安南祖地做筹备。” “如老夫这般,只知穷经皓首的老朽,我大明自是数不胜数。但如殿下这般,能文能武,又有新学魁首之威望的,又有谁人?” “宋师过谦了……”朱肃道。 “不知殿下是否记得,老夫昔日对你的期望。”宋濂自顾自的说道。“老夫昔日,是希望殿下,能成周公之圣。” “犹如周公辅佐武王一般,辅佐太子殿下,成就我大明盛世。” “此为我大明之福,亦是我华夏之福……” “既如此,殿下且告诉老夫,昔日周公恐惧流言之时,可曾将自己一身才能,束之高阁,任由周朝兴灭?” “自是并无。”朱肃还未回答,朱标已大声道:“周公听闻流言,更加持修己身,匡扶大周,从未懈怠,终成万世之名……一心行事,何需顾及流言?史书已然有鉴!” “殿下若是顾念家中,便由老夫去向王妃说明。想来,即便不舍殿下,王妃亦会顾念老夫一点薄面……”宋濂道。 早年间宋濂执教大本堂,徐氏与一众公主等,亦是与宋濂有师徒之谊的。朱肃摇了摇头道:“既然宋师都这般说了,那么,此行安南,学生便去一趟也罢。” “只是,而今大明国富民强,大哥英武有能,太孙也已然长成。大明已不需要一个继续建功的周王了……” “安南此事之后,便与宋师一同,醉心文牍,著书立说,如何?” 朱标吃了一惊,正想说什么,宋濂已肃容道:“殿下还仍年轻,安能出此颓丧之语?” “老夫还能撑得住几年,等殿下如老夫这般年纪,再来醉心学术未迟。” “宋师教训的是。”朱肃垂首道,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转头对朱标道:“大哥,还请将那黎季柏的事细细告知于我,我好做些筹备。” 朱标本还想说些什么,见朱肃已经进入了状态,便也只要咽下了心中的话,将那安南使节的事再细细与朱肃说了一遍。 “也罢,等做完了这桩事,再想法子,慢慢淡出这块是非之地吧。”朱肃心中暗想。 (本章完) 第995章 算计使节 三月三日天气新,秦淮水边多丽人。 三月三乃是上巳(si)节,在华夏的传统文化中,乃是祭祀水神之日。故而这天夜里,应天府城之中,尤为热闹,秦淮河边,女子们聚在一起约放河灯,男子们或于酒楼中高坐,欢饮达旦,或流连画舫,吟诗作对,整座应天府里,弥漫着一股欢快的氛围。 在这样欢快的节日里,礼部鸿胪寺自然也不能冷落了诸多来大明进贡的使节们。礼部尚书任昂亲自出面,宴请诸国使节至富乐院中欢宴。 席上,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以及窗外灯火阑珊的帝京夜色,直教诸多流连忘返的异邦使节们吃歪了嘴、看花了眼,一众使节,多有为美食美景美酒所迷,忘乎所以的。任尚书也不以为忤,只是捻须微笑,宴上一派和睦。 与其他恣意享乐的使节不同,安南国使节黎季柏,面上却是忧色重重。一众使节们轮流对任尚书敬酒之时,他亦端起一盏酒,凑到了任昂的身边,寻了个机会道:“任尚书。” “不知小臣央您引荐的事,可有眉目了?那宋老大人,可愿见一见小臣?” “哦,黎使节。”任昂抬眼一看,似是才发现他的身影,有些抱歉的道:“贵使所请,实在是难办啊。” “宋老大人退隐多年,如今虽仍在国子监中,但却是大隐于市,似吾这等俗人,等闲难得一见。” “莫要说贵使欲要见他,便是吾等,也甚是想有机会,能与宋老大人坐而论道。” “老大人那等世外人物,要见他,实在是……难,难,难!”任昂摇头晃脑的说道。 “这……大人,您官至二品尚书,竟也不得一见么?”黎季柏急道。“我安南上下,实在仰慕宋老大人久矣,若是未能一见,岂不抱憾终身?” “还请大人务必设法,将我安南的求学之心转知老大人,务必务必……”黎季柏将酒盏放至一边,一揖到地。 “哎呀,这这这,贵使礼重了!如何使得!”任昂赶紧侧身避开,又离座上前,将黎季柏搀起。“贵国心慕王化,若能相帮,我辈儒门子弟,自是责无旁贷的。” “只是……”他做出一副分外为难的模样。 “……唉,实话与你说罢!”任昂道。“便是你见了宋老大人,老大人必也是,无法去往你安南开坛讲学的。” “这是为何?”黎季柏问道。 “你可知,老大人如今已有多少年岁?” 不待黎季柏回答,任昂又自顾自接着道:“老大人元末之时,便是名士,如今早已有了春秋。你安南僻居西南烟瘴之地,老大人如何去得?” “且……至入春以来,老大人身子骨,便多有不便。陛下心系老大人,特意下了令让老大人静养,不允任何人上门叨扰。” “便是老大人自己愿意,有陛下在上头压着,哪能准允老大人劳动筋骨,冒险离京?” “您的意思是,我安南必请不来老大人?” “必请不来的。”任昂拍了拍黎季柏的肩。“你安南向学之心,我亦动容。” “若是旁人,莫说是我,便是陛下,说不定亦会感怀你安南慕王化之心,降旨襄助。但宋老大人……” “……”黎季柏面露失望,终至无言。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难道还能不顾宋老大人的身体,硬在这大明地界把人家架走不成? 他也只能向任昂称谢,而后端着酒盏,回到了自己座上。任昂笑称无妨,而后转而便去接待另一位使节,仿佛安南欲延请宋濂之事,只是一桩十分简单的私事。 只是,在瞥向这位安南使节的背影时,这位礼部尚书的眼中,方才会闪露出那么一点的狡黠之色。 …… 宴散,任昂先向使节们告辞离去,今夜城中不设宵禁,这些使节们,也大都合计着要寻个秦淮画舫,通宵达旦作乐寻欢。黎季柏却是有些心事重重,只想着回鸿胪寺的小院里歇息。他婉拒了几个小国使节的邀请,神情颇为失意。 虽明面上做出一副仰慕天朝王化的样子,但黎季柏知道,自己的族兄要自己邀请宋濂归国,可不止是为了所谓的仰慕天朝王化而已。 “邀请宋濂至我大越一事,你务需尽力。此事,事关我黎氏日后之大计,伱定要上心!切记!” 族兄黎季犛的吩咐言犹在耳,但今夜听那大明尚书的口风,这事想是做不成了。黎季柏怎能不失望? 他方走出富乐院,却见隔壁楼门口,竟是人山人海,许多书生打扮的人,正翘首往那楼里看去。人数之多,竟将整个秦淮河畔给挤的水泄不通。 甚至,其中还有一些模样极为明艳的女子,也一脸激动希冀的,正朝着那楼里张望。 “这是……”黎季柏有些愕然于眼前的盛况。 “哦。”将他送出的小厮瞧了一眼,笑道:“客官不知,那是有人,正在楼里斗诗呢。想是斗的激烈,故而引来了不少的儒士书生,优伶佳人。” “贵国文华昌盛,我是知道的。斗诗,也时常曾见。”黎季柏道。“只是,这般多人,却也极为稀罕……这真是在斗诗么?” “呵呵,寻常人斗诗,自然吸引不来这么多人。”那小厮笑着解释道。“不过,今夜斗诗的,却是我大明文坛魁首,有大明诗圣之称的周王殿下。周王殿下久不写诗,今夜难得参与了斗诗,这满城文人们,还不得趋之若鹜?” “周王殿下?”黎季柏怔了一怔。他知道大明的周王,但他来这应天府时,这位大明的周王殿下便已经深居简出,只是从街头巷尾的传闻中得知了此人不少诗作事迹…… 正自想着,却听前方人群一阵骚动,有人高喊道:“作了!殿下作了!” “好诗,真是好诗!今夜见此佳句问世,实在不枉此生啊!” 紧接着便是前排的一群人摇头晃脑的吟诗,吟的如痴如醉,后边的尚不知道吟了什么的,一個个急急的向前方探问。很快,那首诗的全篇便彻底流传了开来,黎季柏听人们吟道: “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 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我学李白对明月,白与明月安能知! 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秦淮河畔一盅酒,万树桃花月满天。” “果然好诗。”黎季柏暗想。 紧接着便看到人群忽的躁动莫名,有一人从楼里出来。那小厮道:“客官瞧,那便是咱们大明的周王殿下了。” 这位大明的周王丰神俊朗,面色亲和,他在几名侍卫的护卫下走入人群,朝着人群中略挥一挥手,只听“啊”的几声尖叫,竟有几名女子见了这位殿下挥手,便激动的晕了过去。黎季柏惊道:“周王殿下,竟有如此人望吗?” “这有什么。”那小厮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殿下何等才学,只要听他述说一二,人常常便如沐春风……有这样的拥趸,再正常不过。” 黎季柏被他这么一说,倒觉得是自己孤陋寡闻了,有些羞赧的不再多问。 心中却想着,果然是天朝上国! 到了第二日,他又听说那位周王殿下正在城西开坛讲学,鸿胪寺上下皆要去凑热闹,他也不好特立独行,便一并去了。却不想,这一去,看见的又是人山人海,那人潮之多,挤得连前头的讲坛都看不见了。 “周王年不过而立,他开坛讲学,竟能招引如此之多的生员?”黎季柏惊道。 “说什么呢!”一位路过的儒生听到了他的疑惑,有些不满的道:“殿下乃是新学魁首,论学术,新学乃是殿下第一个提倡提及。即便是宋师、刘师,亦是以殿下的观点学问为径,这才有了如今我新学的繁荣昌盛。” “殿下之学问,比之宋师、刘师,也不遑多让。听殿下讲一席话,胜过独自闭门造车十年……只要是有志学问的,安能不蜂拥而至?” 黎季柏惊叹不已,想不到天朝陛下的这位皇子,竟是厉害如斯。 第三日,友人请黎季柏于画舫中饮宴,却听到隔壁画舫上传来有人道:“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我今虽在京中,但却时常,怀念往昔往北疆、往西北、在撒马尔罕的日子。” “天下之大,每一处都自有其韵。若是能够,希望能往南边诸国如占城、安南等一观,以开拓眼界……” “咦,这声音……”友人惊讶道。“莫不是周王殿下?” “殿下才学惊人,仍想着开拓眼界……实在是让吾等钦佩敬服不已啊。”那友人叹道。 黎季柏点点头,跟着这位在礼部任侍郎的明国有人附和了几句。 他忽然心中一跳,想到了自己那本已无望的使命来。 或许,自己可以另辟蹊径? …… “殿下,安南使节投帖拜访。” 周王府中,朱肃正和王妃徐氏,一起逗弄着自己的大胖儿子朱有炖,祥登从外间走了进来,对朱肃禀道。 “哦?可算来了。”朱肃站起身,将朱有炖递给了王妃徐氏。 这几日,他又是重拾抄诗大业,又是通过讲学煽动人潮,从昔日的沉默,突然间开始上蹿下跳,展示自己的名望。 为的,就是引起这位安南使节的注意,让他将目标从宋濂那里,主动的转向自己这边来。 安南人并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所以他们始终,只是以个人身份向任昂求请,想由任昂将自己引荐给大明大儒宋濂,从而向宋濂提出赴安南讲学的要求。 而不是将此事告知皇帝,向皇帝寻求恩典。 其中,安南人做贼心虚的心态自是占了多数。既然做贼心虚,那么,如果朱肃自己贴上去毛遂自荐,说不定便会引起安南人的警觉。 既然不能由自己主动,那么,潜移默化的给予黎季柏“周王也是一个很好的人选”这种信息,让安南人觉得“延请周王也能达到目的”,就十分的稳妥了。 不过,朱肃乃是王爵之尊,自不能显得太过掉价。况且,他也需要时间,来好好营造一番人设,便对祥登道:“带他往前厅耳房暂歇,本王稍候便至。” 随后,朱肃便开始了自己的准备。 首先,一身正式的儒衫是必须的。虽然儒衫在家中穿确实有些难受,但却能给人营造出一种“端方君子”的感觉。 其次,接见对方的地方也是要细细斟酌的。朱肃那满是书籍的书房便很合适。虽然其中的书其实他并没有看过几本,但那高高的书架和满满的书籍,毫无疑问,能给对方造成一种“对方很有文化”的压迫之感。 最后,便是高深莫测的谈吐,在交谈过程中,高雅且让人看不懂的繁复礼仪,也能极大程度的提升自己作为宗师的逼格。 这一点,朱肃也有所准备,等到黎季柏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见到朱肃的时候。 见到的,就是一个正身穿儒袍,坐在亭中,正自拨弄琴弦的翩然名士。 “下邦小臣黎季柏,见过上国周王殿下。”黎季柏对朱肃行跪礼道。 朱肃仍自演奏,琴声越弹越急,黎季柏正自不解之际,朱肃忽然将桌案一推,“啪”的一声,案上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古琴,顷刻间摔成了两截。 “心有迷障,何必抚琴?”朱肃站起身来,一甩袍袖,自顾自走了。 留下黎季柏一脸懵然,只觉得吓得够呛,他的身边,那名老宦官忙唤他道:“贵使,贵使,怎还跪在此处?快随殿下进去啊!” “可,可是,殿下并未招呼于我……”黎季柏犹豫道。 “殿下如今,正处于‘心外无物’之境,是听不见你我言谈的。”老宦官祥登道。“贵使若不进去,只怕要等到天黑了。” “心外无物……”黎季柏瞳孔一震,想起方才朱肃的言行,只觉得大受震撼。 (本章完) 第996章 请本王不可能,得加钱 见那位周王殿下已经进了前方的屋舍,黎季柏忙定了定心神,赶紧跟了上去。到了那屋前,再次高声请见道:“下邦小臣黎季柏,请见上国周王殿下!” 等了许久,却听屋内斥道:“何人扰本王体悟天道!去,去!且等着去!” “不可聒噪!” 黎季柏吓了一跳,体悟天道?好大的口气。那边厢,方才那老宦官则是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道:“贵使,不好,王爷今日里怕是正在琢磨学问。” “若是如此,万不可再高声了。且随我来。” “我送贵使往书房相侯!” 黎季柏战战兢兢,连忙点头,便随着那老宦官到了另一间屋舍。一推开门,这黎季柏就整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书,全是书! 这屋中琳琅满目,纷纷乱乱的叠着许多的书,仿若整个天下的书籍,尽数都在此处一般。里头甚至还有数卷竹简,一股文化之气铺面而来。 那老宦官道:“此间为殿下书房,贵使且在此等候。只是桌案上的东西,还请贵使千万不要乱动。” “否则,殿下是要发脾气的。” “是……是,有劳。”黎季柏结结巴巴的道。 这屋子实在是过分夸张,他们黎家近些年来也时常附庸风雅,但饶是如此,黎季柏仍是没有见过这般多的书册。 待到哪老宦官将屋门合上,这满架满地的书,更是让黎季柏感觉到如坐针毡,让他这个来自安南的“化外野人”,切实的感受到自己和那位大明周王在文化层面上的差距。 在这屋中一坐,就又是半个时辰,黎季柏终于维持不住正襟危坐的姿势,百无聊赖的站起身,想了想,终究是向那桌案走去。 他不敢动手翻阅,是以只是长长的探出脑袋,察看那桌案上的稿纸。 “howareyou,iamfhankyouandyou……” “衬衫的价格为9磅15便士……” “1+1=2,2+2=4……”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越是观瞧,黎季柏越是惊讶,这桌案上之物,似乎是一些极为厉害的学问。 不止有汉字,甚至还有他国文字,有奇异的符号,有些虽也掺杂着汉字,但一句下来,他竟是一点儿也看不懂。 那位周王殿下,学识竟是如此渊博吗! …… “怎么样?”在另一间屋舍中,本应该在“琢磨学问”的朱肃,此时,正翘着個二郎腿,万分安逸的吃着一块桂花糕。 眼见祥登进来,他好奇又带着几分揶揄的问道。 “殿下,那安南人从一进屋时,便吓得呆了。”祥登自然便是引着那黎季柏的老宦官,听朱肃问,他也觉得忍俊不禁。“在那屋子里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起来偷看殿下写的那些‘宝贝’。” “看了几眼之后,更是一脸讶色。依老奴看,该是已唬的不行了。” “已看过了?”朱肃笑道,随手将已捻起的那块桂花糕放下。“嗯,那该,可以去见他了。” 自己的名声虽然在大明也算响亮,但黎季柏是安南人,未必会相信自己这个才二十来岁的王爷,真有什么真才实学。不过无妨,装逼可是每个穿越者的必修之课,尤其是,面对的还是黎季柏这样的乡巴佬,让他相信朱肃就是一个学问大佬,对朱肃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若是面对的是其他的饱学之士,朱肃想要因为的装一拨逼,或许还有点难度。但黎家的家主黎季犛是为了自身的政治需求,才开始学习学问。这身为使节的黎季柏,更是个不学无术的半桶水……想在他面前装逼,又有何难? 先利用诗文、讲学等造出声势,给予他先声夺人的第一印象,而后再弄出一些他“听不懂,看不懂”的东西,他自然就会将朱肃脑补成学问远超常人的“大儒”形象。 所谓“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便是装逼的一大法则。后世那些出个国镀镀金,然后回国后,便喜欢在中文里夹杂着生僻英文单词的海龟,也是遵循此理。 连后世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们,都能被这种其实只是绣花枕头的海龟骗到,更遑论黎季柏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古安南人? 等到朱肃身着儒衫出现在书房的时候,黎季柏看向朱肃的眼神,已然带着如同高山仰止般的崇敬之情。便是行拜见时的跪拜之礼,也多了几分心甘情愿。 “下邦小臣黎季柏,见过上国周王殿下。” “哎,黎使节请起,私室相见,何需论及身份?”朱肃道。 黎季柏闻言,更是崇敬,如今的他,已经成功的对朱肃戴上了一层高人滤镜。他只觉得以朱肃身份之贵,却对周王之尊称弃若敝履,实在是高人风范的不能更高人风范了。 在这层滤镜之下,他已经开始忽略了朱肃的年纪,开始以一名学问上的“达者”来看待朱肃。 “不知贵使来此寻吾,是有何事?” “哦,我尝闻殿下乃学界泰斗,我亦憧憬学问,此来上国,若是不能蒙上国大儒教化,岂非撼事?故而这才厚颜……” “哦!原来如此,泰斗不敢当。不过贵使若是来与吾论道,吾自是欣喜不已。岂不闻……” 于是朱肃便在这书房之中,与这位安南使节侃起了大山。朱肃何等来历?虽然称不上真是什么博学大儒,但在后世义务教育的熏陶之下,天文地理,诸般事务,可以说都是略知一二。 即便不知,运用后世的废话文学,也能云山雾罩的和这位肚子里其实并无太多墨水的黎使节打打机锋。 被朱肃一通乱侃,黎季柏听得晕淘淘的,他虽没觉得自己听懂了什么至理,有了什么长进,但先入为主的观念,却让他坚信朱肃说的都是极为高深的学问,只是自己悟性不佳而已。是以到了日落西山,黎季柏与朱肃告辞之时,黎季柏道:“与殿下坐而论道,实在是人生乐事。” “小臣想明日,再来拜访,不知殿下可有闲暇?” “呵呵,自是无妨。”朱肃笑着做高人状。他也不觉得,这黎季柏只此一次,便会开口恳求。 自然要多给他一些拜访的机会。 果然,接下来黎季柏开始频繁出入周王府,时而与朱肃谈论圣贤之道,时而听朱肃讲述天地之理。在一次次“目睹”朱肃的渊博学识之后,黎季柏终于相信了,这位年轻的周王殿下,在学术界是足以与大儒宋濂等同的厉害角色,若能将他请回安南,定然也能够完成族兄黎季犛的请托。 “殿下,近日来聆听殿下教诲,小臣如奉纶音……小臣还有一桩不情之请,不知殿下,可否能够答允?” 在某次拜访之时,黎季柏终于选了一个时机,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这一番话。 “终于来了。”朱肃心道,面上却仍旧作世外高人状,笑道:“黎使节不必客气,且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黎季柏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这几日与殿下谈论,小臣虽自觉长进许多,但……念及我安南国中,尚有许多不通礼义,不识王化之人。” “便觉得……便觉得夙兴夜寐,惭愧不已啊。” “哦?”朱肃也装模作样的露出感佩之色。“黎使节心怀家国,实在难得。不知吾又能为使节做些什么?” “心怀家国不敢当……但,季柏确实想将殿下之教诲,让我安南国中之人都能听得。”黎季柏偷偷看了朱肃一眼。“若是如此,想必我安南,也会成为礼乐教化之国罢!” “季柏斗胆,想……想延请周王殿下,远赴我安南讲学,教化我安南学子……” “不知……可否?”说着,他小心翼翼的看向了朱肃。 “让吾远赴安南?”朱肃做出一副惊愕的模样,心中,其实早已偷笑出声。这些日子的做派总算有了结果,这安南使节总算主动提出这要求了。 但朱肃装模作样的沉吟良久,却还是故作惋惜的摇了摇头:“黎使节,你该也知晓,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只吾人自己,本王是十分愿意,赴往安南讲学的。” “你安南人向学之心,吾从你之身上,已然尽知。况且远行安南,还能增长见识,何乐而不为?” “只是……” “只是什么?”黎季柏殷切的问道。 “只是……本王毕竟是王爵之尊。”朱肃不无抱歉的说道。“虽本王不愿在意这俗世身份,但,本王毕竟是朱姓亲王。” “以亲王之尊,远赴异国,非是易事。本王虽然愿意,本王的父皇,也定然是不愿的。” “是以此事,本王只能推辞。万望勿怪。”朱肃作揖一礼。 黎季柏赶忙侧身躲开,心中难免失望。他原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根新的救命稻草,能够完成族兄的嘱托。却不想,这位有心思去往安南的周王,还是拒绝了自己的请求…… 黎季柏失望的告辞离去,外边,抱着孩子来寻朱肃,正好听到屋中对话的徐氏走进屋来,为他添上一盏茶后,忍不住问道:“殿下,您好不容易让他开了这口。” “怎么自己又,给他推拒了?” “哼哼,本王好歹也是个亲王。撮尔安南黎氏,仅一句话,就想将本王请去了?”朱肃仰脖将茶水一饮而尽,在儒衫下翘起了二郎腿。 “得加钱!” 从方才的高人模样,到现在的突然市侩,徐氏看的忍俊不禁,笑道:“殿下也不怕这般说,吓跑了他。” “那殿下先前那么多的筹备,还有太子殿下和宋师的嘱咐,可就全都功亏一篑了。” “不会。”朱肃道。“黎季柏乃不学无术之徒,但黎季犛不是。” “若将本王请去,于他黎氏有多大的好处,他分得清。” “他们会再来请的。” 朱肃笃定的说道。 …… 黎季柏回到了鸿胪寺的小院,恰巧,礼部尚书任昂来到了鸿胪寺慰问各国使节,与黎季柏交谈之时,便问起了近日来,黎季柏频繁出入周王府的事。 在得知黎季柏竟然想邀请朱肃前往安南讲学后,任昂脸上的表情十分意外,但很快,便又变得释然:“周王殿下学究天人,新学之始,原是出自于殿下。” “说起来,殿下倒是比宋濂老大人,更适合赴往安南讲学……” “只是,殿下乃大明王爵,又身居高位,如何能轻赴异国?却是你唐突了!” 黎季柏亦失望道:“唉,周王殿下身份贵重,确实是我唐突。” “只是……唉!”想起族兄的嘱托,想起黎氏的大业,黎季柏心中的失望之情,终究化为了一声长叹。 任昂看在眼中,眼中闪过一抹狡慧,而后道:“若是要延请周王殿下,至少也该……” “也该什么?”黎季柏浑身一振,彷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以殿下的位分,若是要远赴安南,至少也该是你安南国主,亲自延请。”任昂道。“且,殿下身份,何等尊贵?你等安南想将殿下安置于何处?” “莫非要殿下驻跸于你安南馆驿之中?” “这……”黎季柏一愣。他本就不是什么有急才之人,不过是因为姓黎,这才侥幸在安南身居高位。 现在一想,方觉确实不妥。周王乃是亲王,相较起来,甚至名义上附属于大明的安南国国主,还要高上半级。 若是将这位位分甚至比国主还高的周王,请去了安南,那么,必然不可能国主住宫殿、周王住馆驿。这对大明来说,必定是失礼之举,是莫大的侮辱。 可难道,要国主把宫殿让给周王居住,自己去住馆驿?这也不现实啊! 见任昂一副言犹未尽的模样,黎季柏忽然福至心灵,急急下拜道:“应当如何,请大人教我!” 任昂不愧是礼部尚书,很快,就给出了一个钻礼制空子的办法。 “何不在你安南国中,划出一块租界租予我国,并让殿下在其中驻跸?” “如此一来,殿下便是立足于我大明租界之土……自然便没有不合礼制之虞了!” (本章完) 第997章 抵达安南 任昂的话,让黎季柏颇拿不定主意。思虑再三之后,他决定,遣人返回安南,询问他的族兄、安南权臣黎季犛的意见。 任昂很快便将这事告知给了朱肃,朱肃得知之后,将此事报知了朱标和老朱,接着就直接开始筹备起了远赴安南事宜。 虽然黎季柏才刚刚去信安南,但朱肃已然笃定,黎季犛必然会答允此事。 无他,延请他朱肃往安南,对他黎季犛来说,利大于弊。 朱肃如今已在黎季柏处,树立了“高人”的形象,黎季柏定然会将此事报知他的族兄黎季犛。再加上朱肃周王身份的加持,在安南受到的追捧,只怕不会比宋濂弱。 那么,对黎季犛来说,就也能增强安南新学的影响力,间接的增进他黎氏的影响力。 甚至,朱肃可是大明皇族子弟。若和这位周王处好关系,他黎氏,后面就相当于有了大明撑腰…… 别管大明是不是真的会为他黎氏站台,但,只要让安南人看到他黎氏请来了大明的周王,所有人都会觉得,大明是与他黎氏交好的。 而大明,可是安南的宗主国。和宗主国的皇室成员交好,这也能极大的增进黎氏在安南朝堂的影响力。 至于为朱肃设立租界……这对安南来说,也不是不可答允的事情。 安南而今并无大明租界,但,安南的邻国占城,却是有一处大明的租界的,这一处租界由大明的南洋舰队驻防,大明将之经营成了一处海上丝路在南洋的贸易中转站。 因为有这一处大明的贸易中转站,许多番商与大明商人流入了占城国中,刺激了占城国的商贸发展,给占城国库带来了数量可观的财富。 占城国与安南国素来纷争不断,而经济上的优势,是会转变为战场上的胜势的。这笔由大明带来的财富,必然让安南吃了许多苦头,安南人必然对租界垂涎三尺。 因而这次能以迎接大明周王之名,向大明皇帝申请设立租界,于安南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但朱肃想办法让安南主动要求设立租界,自然也不是专程给安南送福利去的。 安南国,地势相对狭长,且其虽早年亦属华夏,但如今却已独自建国百年,国中之人早不知华夏为何物。 故而大明日后攻打安南,是必然要付诸以军事手段的。若大明由陆路从南至北攻安南,安南人必然依靠狭长的战略纵深,且战且退,和大明打游击,大明想要平定安南,必然麻烦至极。 且,大明仅仅与安南的北部接壤,日后郡县安南之后,朝廷的影响力想要辐射安南,也很难影响到安南的南部地区。 但若是在安南的中部,有一处大明经营许久的租界,那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作为安南的宗主国,大明在租界,可是拥有驻军和行政的权力的。面对安南狭长的战略纵深,大明大可以双管齐下,一面由早已磨刀霍霍的李文忠、蓝玉所部,从云贵边境进袭安南;另一面,则可以调兵进入租界,安南国的狭长地势,瞬间就会变成他们的弱点。 大明大可以由租界出兵,将安南国拦腰斩断,使其首位不能相顾。 有了租界,大明军队就可以从容从海岸线登陆安南,相当于一开打,就在安南的腹心之处直接捅上了一刀。 而且,租界既是管理安南的一处极好抓手,也是一处很好的范例所在。大明大可以好生经营租界,使得在租界的安南百姓,亲眼看到在大明治下,和在安南国主的治下有什么样的差别。在这样的差别下,必然有许多人选择为大明摇旗呐喊,自愿成为大明的顺民。这就能够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叛乱发生。 要知道在瀛洲(倭国),正是因为星罗棋布的租界的存在,使许多倭国人对强大富饶的大明心生向往,因而使得倭国成为了大明最为重要的廉价劳动力来源地之一。 而倭国国主的统治,也在煌煌的投顺大明的民意之下,变得名存实亡。 因而,让大明在安南设立租界,就是朱肃为安南延请自己而开出的“价码”,且他亦笃定,安南一定会接受这个价码。 朱肃亦想到了有倭国殷鉴在前,黎季犛或许会忌惮让大明在安南设立租界的请求。 但是,黎季犛并非是什么安南圣人,他是一个在历史上谋朝篡位了的野心家。而野心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 自己的利益,一定会远远的高过于国家主权的。 纵使知道让大明设立租界,有可能会给安南国留下隐患。但,黎季犛一定会答允的。 毕竟,谋划窃国,本就是一场豪赌……已经对安南王位红了眼的黎季犛,不会在意把国家也当做筹码,押在赌桌之上。 …… 果然,几个月后,黎季柏久违的再次拜访了朱肃。而这一次,他十分直截了当的述说了自己的请求: “殿下,我安南欲在国中设立租界,并延请殿下您前往安南租界之中讲学……不知殿下您可愿意?” “自是愿意。可据吾所知……安南国中,并无我大明之租界啊?” 听他所言,朱肃虽故作讶异,但其实已经知晓,必定是他已收到了黎季犛的回信。 果然,黎季柏下一句便道:“小臣已收到了国中央请设立租界的国书。” “想来,以贵国皇帝陛下之仁厚,定然会同意我安南此请。” 朱肃故作恍然之状,而后便表示,若是大明确实在安南设立了租界,自己一定会向老朱求请,择机前往安南一行。黎季柏心花怒放,次日便向礼部提出要求见大明皇帝,并递上了那份求请设立租界的国书。 “兹有安南,恭顺谦和,侍奉天朝。故准其所请,设立租界,以示大明与安南同体一心,繁荣共昌。” 老朱对安南国书的批复很快就下来了,在朱肃与老朱的暗中商谈之下,大明敲定了在安南国都升龙城以东的一处海边荒村之处,修建大明租界。 对于大明的要求,黎季柏满口答允。他早已得到了族兄黎季犛的密信,信中嘱咐他便是大明要一些安南的沿海小城,也尽可大度给予。只要让大明的租界处在黎氏的势力范围之下就行。 而升龙城以东,正是他黎氏权势所能辐射的范围。而且大明要的还只是一处荒村,有什么不能给的? 但其实,大明向安南索取的这個地界,乃是一处能够承载千料宝船进出的绝佳港口,在日后,更是会成为安南国内的第三繁荣的城市:海防城。 安南设立租界的事,在大明与安南两头皆热,且各怀异心的推动下,进展的极为顺利。而在成功确立了设立租界事宜之后,黎季柏便立刻再度邀请了朱肃。 这一次,朱肃十分干脆的答应了黎季柏的邀请,并在上朝时向朱元璋提请了此事。很快,周王殿下将远赴安南传播学问的消息,便传遍了应天府的大街小巷。 书生们对此的热烈讨论,进一步让黎季柏确认了邀请朱肃的正确。 黎季柏先行归国,向黎季犛复命。他在离京之前,再次向朱肃表示了对他前往安南讲学的期待,而朱肃亦是表达了他对安南之行的期待,并表示既然能够前往安南广布新学教化,他必定不遗余力。 而后两个月后,朱肃的船队亦从应天府沿江入海,而后一路往安南而去。 “殿下,想来那里便是我大明,位于安南的租界了。”宝船之上,三保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和司南,而后指向远处的那片陆地,对朱肃说到。 三保是老朱新赐给朱肃的一位内监,原是大明平定云南之时所俘获的一名俘虏,受宫刑入宫之后,成了宫中的内监。 老朱自从得知朱肃是穿越者后,对那些大明后世的“名人”们,就有了极为浓厚的挖掘欲与探究欲。似于谦于少保那种自不必说,对于“郑和下西洋”这种颇为传奇的经历,老朱亦是十分的感兴趣。 也因此,他曾在宫里暗暗寻找,是否有这位日后为大明立下赫赫功业的大太监的身影。而这位三保,便是老朱认为可能是“郑和”的人选,因此留在身边使人悉心培养,顺便观测其心。 出于对历史上靖难的忌惮,老朱自是不会将这位“郑和”,再次拨划到四子朱棣的手下。但若他真是“郑和”,一直关在宫中,埋没了一身的航海才能,这亦是暴殄天物。 恰好,朱肃的那位贴身老内侍祥登年事已高,因而,这次朱肃远赴安南,老朱便将三保这位“郑和”拨划到了朱肃的队伍里,让他作为照顾朱肃饮食起居的内侍,随同朱肃同来安南。 “嗯。”朱肃放下手中的望筒,点了点头。三保观测海图极具天赋,他所指的方向,确实是大明的租界无疑,他已经看到了那岸上翻飞着的大明龙旗。 显然,是先一步到达这里营建租界的南洋水师,已经将属于大明的旗帜插在了这片本属于安南的国土之上。 船队开始向租界前行,眼见那租界越发靠近,果然是许多身穿南洋水师衣袍的兵士,正热火朝天的营建着租界港口。 看着高大的宝船舰队靠岸,租界里的明军顿时热闹起来。 在此处修建租界码头的,正是朱肃的老伙计李景隆,自从与陈祖义一战后,李景隆便始终活跃于南洋,为大明巡弋着南海海疆。见到朱肃的船队前来,李景隆欣喜的来到了码头处迎接。 一番礼节过后,朱肃十分喜悦的攀住了李景隆的胳膊:“九江!经年不见,你可还好?” “嗯,倒是晒黑了许多,更具男儿气概了。” “五叔亦是,听闻五叔喜得了贵子?小侄没能过府祝贺,五叔还请勿怪!”李景隆对朱肃亦是极为亲近。在海上风吹日晒,这位昔日的纨绔公子,而今已完全是一副标准的将门子弟模样。 二人一阵寒暄过后,李景隆说起这处港口道:“水泥筑港快得很,但寻常屋舍,却还需要时间搭盖。听闻五叔欲在这安南国讲学弘法?虽然码头已能使用,但屋舍,只怕还需要耗费一些时候。” 朱肃点点头表示理解,而后道:“城墙之类设施的搭建,可以延后,先集中精力,建造供人住宿之屋舍。若人手不足,亦可以招揽安南本地百姓。” “此番在安南,暂时是文斗甚于武斗,是以城墙等可先不急于一时。” 李景隆眨眨眼,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朱肃正想视察一番周边,却听有人急急前来道:“禀周王殿下,小公爷。” “安南平章黎季犛,携安南百官前来,欲为殿下接风洗尘。” “黎季犛?”朱肃与李景隆对视一眼,皆有些讶异于黎季犛消息之灵通。 自己才刚刚登岸没几个时辰,黎氏居然就派人来迎了? 此事却是推拒不得,朱肃与李景隆旋即振奋精神,在租界港外,接见了前来相迎的黎季犛与安南百官。只见那黎季犛身量中等,颌下留一缕长须,倒也有几分翩然之态。其面容慈和,彷如敦厚长者,更兼未语先笑,一派老实人的模样。 若不是此人刚刚废了安南陈朝皇帝,且朱肃又从历史上知道了,此人最终会篡夺整个安南国……恐怕还真会被他这副极具欺骗性的外貌给骗了过去。 “呵呵呵呵,周王殿下亲自驾临下邦,下邦实在是蓬荜生辉。”黎季犛一见朱肃,便极其谦卑的说道。他甚至带着安南百官们,对朱肃行起了极为标准的跪拜礼:“小臣黎季犛,奉我安南国主之命,特来迎接上国周王殿下。” “不必如此,请起,请起。”朱肃招呼道。心中却莫名觉得有一股寒意。这黎季犛态度越是低微,他越觉得此人不是好相与的货色。 凡礼下于人者,必有所求。这黎季犛对我如此热情,看来,在我身上的图谋,可不小啊! (本章完) 第998章 君能臣贤安南国 黎季犛态度谦卑,且非常“忠诚”的扮演着安南国王的传声筒,张口“国主吩咐”,闭口“上国殿下”,一副老实人的模样。但对于早已知晓安南的朱肃,却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一句古话。 王莽谦恭未篡时。 故而,在与黎季犛对答之时,朱肃仍是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儒士模样,毕竟安南,乃是这只老狐狸的地界,还是需要稍加小心几分的。 不过黎季犛倒也没有在言语上藏什么机锋,他向朱肃献上了许多箱笼,并对朱肃道:“还请上国殿下万勿推却。” “上国在我安南建设租界,我安南忝为地主,本便该相帮一二。” “这些物什,皆是国主吩咐,要赠予大明租界中所用的。另外,国主还吩咐,要小臣务必延请殿下,前往升龙城与国主一叙,国主欲为殿下接风洗尘。” “国主厚意,铭感于心。”朱肃道。“倒是劳烦黎丞相了。” “丞相不敢当。不过是安南一寻常朝臣。”黎季犛忙摆手道,一副不敢的模样。随后呵呵笑道:“也不知怎么,一见殿下,下臣心中,便升起一股由衷的亲切之意。” “殿下或许不知,下臣之祖先,其实亦是华夏之民。或许正是因为此故,故而觉得殿下分外亲切罢。” “竟有此事?”朱肃故作惊讶道。 黎季犛之先祖本姓胡,乃华夏浙江人氏,其流落安南之后,后人做了黎氏的义子。后来黎季犛篡位后,为了骗过宗主国大明的耳目,又是改回本姓胡姓,又是连名字一并改了……这一系列的事朱肃自是知道。 不过,黎季犛想要用祖宗来历来拉近关系,朱肃便也顺其自然的表露出亲近。黎季犛见这位大明殿下果然对自己另眼相看,不由暗喜。 安南百官便在租界外安营,陪着刚刚登岸的朱肃歇息了一夜。次日,黎季犛又再次极为恭顺的,邀请朱肃前往升龙城。 既然来到了安南地界,自然没有不去见对方国主的道理。于是,朱肃便登上了黎季犛等人为自己准备的马车,在一群安南官员的陪同下,直往升龙城而去。 升龙城距离这一处还未命名的大明租界并不遥远,一路上蒙受安南诸官府沿途招待,倒也并不辛苦。第三日傍晚,朱肃便看到了升龙城的城墙。 “殿下见笑了。”黎季犛见朱肃正端详升龙城的城墙,便笑着搭话道:“下国小城,与上国自不能相比。” “不必妄自菲薄。”朱肃道。“如此城池,已胜过许多中原大埠。” 这升龙城确实能算得上坚城,虽高度约莫只有应天府城墙的一半多高,但要知道,老朱亲自督建的应天府城墙,只怕能算是此时世界上排名第一的雄城,没有什么可比性。 而且,朱肃还在城墙的城砖上,发现了许多刀劈斧凿的痕迹。据说安南与占城长年开战,这些该都是双方激战时候所遗留。 升龙城的城墙,确实能算作坚城。 不过升龙城内的景象,就让朱肃有些嫌弃了。虽然很明显,为了迎接自己这位大明王爷,安南朝廷十分用心的清理了升龙城内。 但是,朱肃还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之中,窥探到了城内的端倪: 城门口跪在道路两旁的贫民们面色麻木,身材大多黑瘦矮小,却还仍衣不蔽体;屋舍很显然稍微经过了翻新,但还是显得十分杂乱且残破;道路该是才洒扫过,但依旧十分泥泞,隐隐约约还能闻到臭气。 但靠近城中央的宅院,却大都整洁有序,道路大都铺以青石,越过院墙,偶尔还能看到院里养的花树,个个争奇斗艳,与先前的街景产生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朱肃心中暗暗了然。安南陈朝治国百年,连都城都是这副景象,更遑论其他地方了。 面上他倒是不动声色,只是仍旧与黎季犛谈笑风生。这位鸡毛哥(犛字,读mao)倒是当真有些儒学功底,与先前派来大明当使节的黎季柏不同。 其人极擅交际,即便是谈论儒道,他亦能明里暗里,无时不刻,引经据典的对朱肃表达出尊崇之意。若非朱肃对他早存戒备,恐怕早已有了飘飘然之感。 “这鸡毛哥,无怪能成就一番事业……自古成功篡位夺权的,果然没一个好相与的货色。”朱肃暗想。 只是不知道,这陈朝而今的国主,又是何等样人。 很快,朱肃就在升龙城的皇宫里,见到了而今安南国的国主陈顺宗。 对于安南历史,朱肃也只知晓永乐帝征伐安南的前因后果,对于陈朝的末代皇帝,朱肃确实一无所知。只见这陈顺宗是个面容削瘦、身材矮小的年轻人,看年纪,似乎只十来岁,行动拘谨,一脸的谨小慎微,丝毫没有一国之主所该有的大气豪迈模样。 让朱肃惊讶的是,陈朝居然还有一位“太上皇”,这位太上皇,倒是长得颇为儒雅,见了朱肃,一脸笑意盈盈的迎上来道:“上国殿下驾临,小国实在是蓬荜生辉。” “焜儿,还愣着做什么?速来拜见上国周王殿下!” “下国小王陈日焜,拜见上国周王殿下!”被自己的父亲一提醒,这位名为陈日焜的安南国主,这才后知后觉的上前两步,就要对朱肃大礼参拜。 还好他身边的黎季犛暗中搀了他一下,不然,这位安南国主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朱肃行跪拜礼,败尽安南国体了。 “窝囊国主,奸臣,太上皇……”朱肃有些恶意的,想到了宋徽宗、宋钦宗,以及高俅、蔡京、童贯的组合。 这陈朝,还真是凑齐了各种亡国之像。 随后,便是在安南宫廷之内的宴饮。朱肃注意到,那安南“太上皇”陈艺宗,似乎非常信任黎季犛,君臣之间的关系极为亲密,宴席之上,数次与黎季犛顽笑。 而黎季犛则表现的,十分符合一名谦恭之臣所该有的形象,面对陈艺宗之时卑躬屈膝,即便是面对看上去十分无能的陈顺宗,亦保持着一個人臣所该当有的本分,态度上极为尊重恭顺。 只是,其他参与宴饮的安南百官,在面对黎季犛时,明显比面对陈顺宗更为恭谨……还是稍微暴露了这个看似谦恭的家伙,实则乃是安南权臣的事实。 宴饮完毕之后,朱肃拒绝了陈艺宗在宫中留宿朱肃的邀请,来到了安南馆驿安歇……开玩笑,自己到安南来,是要借用自己的名望,为日后大明攻伐安南铺路的。 哪能留宿在人家的皇宫里?万一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由此亦是可见,这安南陈氏,着实已经到了没有纲常的地步。 安南的馆驿不算宽敞,馆驿的大小官吏,全都暂时挪了出去,这才堪堪住下了朱肃和朱肃带来的百人亲卫。 待亲卫们在馆驿里布设好防御,朱肃这才进入了馆驿之中。他略略查看了一番馆驿的情况,旋即便唤来了狗儿和三保。 “狗儿,去把守住馆驿后门。等三更天时,便在后门处悬上一盏灯笼。”朱肃道。“随后若有人敲门,便暗中带他所携带之物,来见我。” “是。”狗儿应命而去。 “三保。”朱肃又嘱咐道。“你可记得,我们入宫城时的那道城门。” “城门外的大街上,有一家卖镜子的铺子……” “殿下说的,可是那‘何记镜坊’?”三保道。 朱肃一怔,惊异于三保竟有如此强的记忆力,旋即点点头道:“是。正是何记镜坊。” “你到那何记镜坊去,寻到那何掌柜,买一面最为明亮,能明照万里的好镜。掌柜的若说价钱太贵,要三两黄金、三两白银,你便答他,五两黄金、五两白银卖不卖。” “是。”三保亦领命而去。 待他二人走后,朱肃方呼出一口气。来安南前,自己确实并没有怎么搜集关于安南的情报。乃至于连安南有个太上皇都不知道。 父皇和大哥,该也是默认了自己这个穿越者也会对安南了若指掌,故而也没有主动告知自己这些事情。 不过,朱肃并不是丝毫不重视情报,而是认为,应天所能得知的情报实在太过空泛,最为准确且具有实效性的情报,应该在安南当地获取。 等朱肃在馆驿中沐浴更衣以毕之后,狗儿和三保,已经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将朱肃想要的东西送到了朱肃的案前:后门处悬挂灯笼得来的东西,乃是锦衣卫留在此处的暗线所搜集到的情报,而那卖镜的掌柜,则是来自朱肃周王府旗下的商贾。 与朱肃有干系的商贾,如今已遍布各国。而对于这些商贾,朱肃通常会吩咐他们,“顺便”在所处的国度之中,搜集该国当地的情报。 大明的商品,即便是一盏瓷杯、一匹棉布,在他国,皆十分紧俏。属于上流人士才能使用的奢侈品。因此,只要是来自大明的商人,总能十分轻易的接触到他国的上流社会。 偏偏在这个年代,各国各邦,对于情报的警觉性大都十分低下,故而遍布各处的商人们,便是在异国搜集情报的最佳人选。 两份情报,几乎可以涵盖这升龙城所有达官贵人的消息、街头巷尾的传闻。朱肃点亮了油灯,抖擞起精神,开始查看起这两份情报来。 他迫切需要知道的是,安南国如今的政局,究竟是怎样的情况。才能够因时因地制宜的,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他此来所要达成的目的,其实十分繁杂。既要让黎季犛得偿所愿,增加黎氏谋朝篡位的砝码,使得大明能够成功“黄雀在后”。 又不能当真为黎氏增长声望,若是可以,最好能为后续大明收复安南的行动造势; 同时,这种造势,还不能引起黎季犛,以及安南国内的警觉。 其中操作,十分艰难。 若是两眼一抹黑的按照明面上的计划“讲学”,只怕难逃沦为黎季犛手中枪的下场。 而在这两份情报中,朱肃发现,如今安南的朝局,正分为两派势力。 其中强势的,自然是黎季犛一派。借助与占城战争的军功,以及上皇陈艺宗的信任,黎季犛攥取了安南朝中大部分的实权,在朝廷里有着数量极多的爪牙。 他既是上皇陈艺宗的外戚,又是国主陈顺宗的岳父,在朝中,还有着极大的势力,是毋庸置疑的权臣。 但此时,他还并非是真正的一手遮天,安南朝中,仍旧有一部分受到华夏儒家影响,坚守忠君爱国思想的儒臣。 这些朝臣大都洞悉了黎季犛的狼子野心,对黎季犛极度厌恶。 安南的朝局,与早年间的华夏有些相类,虽然有科举考试,但其实,仍是士卒垄断了教育和文字。 故而能够在朝为官的,大多都是世家大族。厌恶黎季犛的那些人,也是安南国中的世家。纵使黎季犛打压他们,但依然无法阻止这些大族,通过安南科举再次输送族中子弟入朝为官。而且,他黎季犛终究还不是安南皇帝。 他想要真正篡权夺位,还需要得到更多的安南世家大族的支持。 故而,他才想出了推行新学的办法,一是想要借用新学,和如今盛行新学的大明绑定,以获得大明的支持,威慑安南诸士族; 二则,是想借用延请大明大儒来到安南讲学,对安南士族表达拉拢之意。毕竟大明上国来的大儒,对安南士族来说定然是趋之若鹜的,没能聆听上国教诲的士卒,日后在安南国中定然要低人一等。而听了新学的讲学,自然有士族会向新学倾斜,那么天然就与在安南推行新学的他贴近了几分。 黎季犛想要通过引进新学,在安南掀起以新旧学争执为表象、以他黎氏夺权为本质的党派之争。只要掀起了党争,党争的盲目性就会使得那些支持新学的士族盲目的支持他黎季犛。 而不支持他黎氏的士族们,自然就会被贬斥为旧学,被手握重权的他用党争的手段,一一拔除殆尽。 (本章完) 第999章 大唐故地 “这黎季犛,倒也有些手段。”朱肃翻阅着手中的情报,心中想道。 朱肃在情报中还看到,黎季犛甚至曾经,成功斗败了上一任的安南国主陈日炜,完成了“废立君主”的壮举。 安南的政局在朱肃看来,简直是乱成一锅粥。大体而言,就是上一任的安南国主陈日炜,并非是安南“太上皇”艺宗的儿子,而是侄子。 这位大侄子虽然只是“太上皇”手下的傀儡,但也算得上是目光长远的君主,看出了黎季犛的狼子野心,于是便想着干掉黎季犛,且机事不密,被黎季犛给知道了。 黎季犛虽然权倾朝野,但在“太上皇”陈艺宗眼里,却始终是个纯良忠孝的好臣子。且国主陈日炜并不是这位“太上皇”的儿子,而是侄子,于是黎季犛便向这位“太上皇”进谗,使陈日炜被迫退位。 而后,更是使人杀掉了陈日炜,而那位“太上皇”陈艺宗,竟然仍旧相信黎季犛,给予黎季犛最大限度的崇信。 可以说,黎季犛在朝中最大的倚仗,就是这位陈艺宗。 他之所以着急,想来也是因为陈艺宗年事已高,恐有不测。陈艺宗活着,他才能在这位“上皇”的庇护下随心所欲的排除异己,不用担心世家的反噬。若自己没办法在他死前攥取足够的权力,在陈艺宗死后,自己定然会遭到安南诸多世家,甚至是陈氏的清算。 而若是攥取到了足够的权力,那么,陈艺宗的死,于他而言反而是好事: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权力,挟天子以令安南,甚至直接改朝换代,取陈氏而代之。 “陈艺宗,陈日炜,世家,大明……”朱肃轻轻敲着桌面,思考着其中,是否有大明暗箱操作的可趁之机。 “殿下。”屋外,传来了狄猛略带担忧的提醒之声。“已四更天了。明日一早,殿下还需到安南宫中辞行……” “噢。竟已四更天了么。”朱肃道,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分析情报分析了这么久。 “确实该歇息了。”朱肃推开门,随后吩咐狄猛:“将屋内的文书统统收好,勿要落下一张。” 关于从何处入手,他还暂时没有头绪。这些安南的情报,他还需要仔细研读。 第二日,朱肃入宫向陈艺宗、陈顺宗辞行,两位安南国主盛情挽留,都被朱肃以租界尚有事务未决给推却了。陈艺宗便让黎季犛再送朱肃回租界,黎季犛躬身称是,态度和此前一样,是无可挑剔的恭顺,极为殷切且谦卑的,引着朱肃出了宫门。 “不知殿下,欲何时开坛讲学?家中族弟季柏,对您分外推崇,下臣家中,亦有颇多不孝子弟,打算奉闻纶音。”黎季犛与朱肃攀谈道。“我安南朝中官吏,亦有许多想要蒙受天朝教化,便是下臣我,也是憧憬天朝新学日久,只恨未能当面领受教导。” “开坛讲学么。”朱肃心中暗忖,如何在安南隐晦的灌输对大明有利的思想观念,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故而寻了个理由推却道:“租界仍在营建之中,本王若是讲学收徒,至少也该等租界稍加完工之后。” “噢。”黎季犛显得有些失望。对他而言,他是迫不及待的期待,朱肃能够在安南掀起一阵关于新学的热潮,好让他以大明新学为武器,在安南朝堂上排除异己。 这个速度越快越好,毕竟,作为上皇的陈艺宗年事已高,且,自己对他的蒙蔽,还不知道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废立君主之后,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让黎氏坐上安南国主的宝座了。 “既如此,可否让我黎氏子弟,随殿下您一同前往上国租界?”黎季犛试探着道。“他们皆仰慕殿下已久,殿下不必特意麻烦,想来只是言传身教,亦或者偶尔目睹殿下尊颜,就能使他们获益良多了。” 看来黎季犛迫不及待的想要和自己、和新学做深度的绑定,关于这一点,朱肃倒也并不反感。毕竟这也是他在安南行事的立身之基,于是便答允道:“黎大人家中子弟如此推崇本王,本王又怎能拒绝?” “如不厌弃,便让他们与本王同往罢。”朱肃笑道。“既是黎大人相托,必不至于委屈了他们便是。” 黎季犛闻言大喜,向朱肃朕重一拜,而后便赶紧吩咐左右,去将那些黎氏子弟带来。很快,便有数辆马车带着几个黎氏的子弟,与朱肃等人汇合。几人一一以师礼拜见了朱肃之后,便加入了朱肃的车队。 黎季犛出城十里,送朱肃出城,一路上,与朱肃谈笑风生,有意叫行人窥见。看来不用多久,他黎季犛与大明周王相谈甚欢、黎氏子弟随周王车队同往大明租界的传闻,很快就会传遍安南朝野了。 对黎季犛的小心思,朱肃心知肚明,却恍如未知。 再次回到租界,在李景隆与南洋舰队官兵的尽心尽力之下,这座租界港口肉眼可见的离完工又更近了几分。虽说城墙尚未合拢,但有些街道、屋舍,已经可以使用。甚至于,临时的码头上,已经开始有客船往来行驶,有了几分络绎不绝之感。 李景隆再度迎接了朱肃,并负责将那几個黎氏子弟,送完已经建好的屋舍中安居。而后则带着几分神秘的对朱肃道:“五叔,您不在的这几日,却是来了一位老朋友,您可知是谁?” “老朋友,是谁?”朱肃奇道。 “黄观,黄尚宾。”李景隆道。 “尚宾?他竟来了此处吗?”朱肃又惊又喜。 黄观黄尚宾,大明考神,历史上唯一一个连中六元的旷世奇才,读书恶魔果实能力者,论学力,编纂永乐大典的解缙或许也要被他甩出三条街。而这个时代的黄观在前几年随朱肃一起远征身毒、中亚后,就被朱肃留在了身毒。 身毒土地肥沃,物产丰盛,乃是一处十分适宜给大明供给劳动力和原材料的宝地。然而,该地局势却宛如一滩烂泥,各大教派在该地肆意肆掠,麻痹民众,民众则麻木不仁,对宗教与军阀的荼毒逆来顺受。 这地方各色民俗奇葩无比,教派亦多有邪教,若是任由其与大明交往,保不齐就要使大明沾染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是以朱肃在身毒时,迫使几家宗教为华夏人设立新种姓“须弥”,凌驾于诸种姓之上,用于掌控、压制诸多身毒军阀和教派领袖。 击败帖木儿大帝后,朱肃与朱棣更是将黄观、马哈木留在了身毒,黄观负责监督各家教派推行“须弥”种姓,以他的学识,将诸家教义删改成有利于大明、有利于华夏诸族的版本,并以他的知识,在身毒传播新式的宗教教义。 而马哈木率领蒙古以及鲜卑骑兵,经营着朱肃留下的德里城作为黄观后盾,四下攻伐身毒不臣。但凡有不承认“须弥”种姓的,对大明势力敢有不臣的,皆在其兵锋的攻伐范围之内。在这两人的双管齐下之下,身毒已经有数十个小国成为了大明的朝贡国。 华夏人在身毒,也成为了凌驾于婆罗门之上的存在。 朱肃带着黄观前往身毒时,他还是一名有些稚嫩的国子监生。而如今在此处见到黄观,黄观却已经是个面容精干、眼神坚毅的干才能吏了。 “学生黄观,拜见祭酒大人!”许久未见朱肃,再加之久在异国,黄观神情有些激动,理了理衣襟便一揖下拜,朱肃忙将他搀起,笑道:“而今都做了官了,怎还以学生自居?” “尚宾怎会来此?他乡得遇故知,本王实在是喜不自胜啊!” “殿下。学生……臣是与几名身毒诸国的使节同赴入贡,因而来此。”黄观道。“身毒诸使,多不通汉文,朝中也鲜有懂得身毒语言的。” “臣已有数年不曾归家,身毒如今诸事稳妥,臣便请人向陛下告了假,归家一看,并暂作通译。” “原来如此。”朱肃点点头,对于这些在外邦任职的官员,朝廷是十分支持他们时常回大明探亲的。 “殿下又怎会在此处?臣听闻安南新设一租界,便来此处中转……不意竟在此处见到了殿下。”黄观问道。 对于这位学生,朱肃并不认为有什么好隐瞒的,遂将安南想要延请宋濂、朝中认为安南有所企图、自己代宋濂前来,并顺便拿捏安南设立租界的事对黄观说了。黄观听的仔细,而后道:“如此说来,殿下是准备在此间开坛讲学,以收安南之心么?” “不错。只是其间问题颇多,我还未有头绪。”朱肃道。“尚宾你在身毒任事良久,该也知晓,唯有利益动人心,仅凭讲学,并不会让那些安南大族当真心向我大明。” “利益的捆绑,定然要高过于学术的捆绑。我们需要的,是与我大明绑定之深,更胜过他黎季犛的势力。” “否则,只会徒然为黎氏作嫁。” 黄观在朱肃的对面皱眉沉思,思忖了一会,抬起头道:“殿下与其拉拢安南士族,不如自己培植一股势力?以这股势力为媒,在安南搅起风浪,如何?” “此事我自是想过。”朱肃摇摇头。“新培植一股势力,必然根基不深,无法与旧有势力相提并论。且,世间多有背信弃义之徒,我大明在此地,势力是不如黎季犛的。若其飞黄腾达之后仍旧投奔了黎季犛,我等为之奈何?” “殿下是担心培植安南人,他们不会对大明忠诚?”黄观思忖着。“既如此,何不培植忠于我大明之人?” “安南离华夏日久,何处去寻忠于我大明之人?” “安南人自不太可能忠于我大明。”黄观道。“可若是,是明面上的安南人,实际上却是我大明的人呢?” 朱肃一怔,脑海中如电光闪过,身体亦前倾了些许,凝重道:“实际上是我大明的人?详细说说。” “是。”黄观点点头,继续说道:“若臣所料不差,殿下既然来了这安南国,这安南国中,必定早有无数锦衣秘谍潜伏,为殿下探听消息,对么?” 黄观早年间曾经跟着朱肃出征,知道朱肃喜欢打情报战,喜欢先知己知彼,而后再料敌先机。即便没有锦衣卫,也往往动用商人搜集情报,故而才有此问。 朱肃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遂说道:“尚宾是想让我,择一混入安南的我大明人扶持,好以安南人的身份,崛起于安南朝堂么?” “是。”黄观道。“若是如此,我等大可以安排此人投效黎季犛,伺机在黎季犛身边掌控权力。即便立足不稳,也可借着黎氏这棵大树,先站稳脚跟。” “黎氏势力壮大,我等所扶持之人势力自然随之壮大。关键时刻,更是可以使其倒戈反正,重创黎氏……” 朱肃用怪异的眼神看着黄观,这黄观,在身毒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明明早些年,还是个只知道圣人之言的书生。 几年下来,竟变得如此……阴损。 论心黑,还得是你们读书人啊。什么倒戈反正,不就是在背后捅黎氏一刀…… “殿下?” “嗯?咳咳。”回过神的朱肃赶紧干咳了几声,旋即收拾了心态,道:“果然是个好计。” “只是,黎季犛亦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要想混入黎季犛身边,还要受其信重,为其扶持,只怕并不容易。” “此人选,必定要忠于我大明,同时通晓四书五经,知悉人情世故,有变通之才。同时,还得有经世之才,能让黎季犛这样的一国宰辅信任重用的。” “寻常人等,无论是锦衣校尉,亦或者是商贾,只怕都难以达成全部的条件。” “哪有那版容易,能够寻得这样的人才?” 黄观笑道:“殿下,臣既说出口来,必是已经有了人选。” “臣向殿下推荐一人,以此人之才,必定能襄助殿下,在安南国达成伟业。” (本章完) 第1000章 搅动风雨 “何人?”朱肃问道。 “浙江温州府永嘉县人,黄淮黄宗豫。”黄观道。 “黄淮?”朱肃一怔,旋即露出了然的神色。 “殿下……莫非听说过此人?”黄观有些讶异的问道。他这位本家声名不显,且一直在家乡精研学业,还没有进入国子监。他也是阴错阳差,在上一次回返故国的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位少年干才。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举荐黄淮来参与朱肃的安南大计。黄淮少年老成,熟读经史子集,有经世之志,见识迥异同辈。偏偏又声名不显,最是合适不过。 难道自己在身毒的这几年,黄淮黄宗豫已经声名鹊起,乃至于周王殿下都听说了他的才名? 这可不妙,若是已经有了名声,难保安南人不会查出。那么,就无法完成潜入安南的重任了。 “……嗯?噢,倒是并未听说。”看到黄观惊愕的神情,朱肃忙答道。黄观舒了口气,黄淮还未声名鹊起便好。于是继续道:“殿下,这位黄淮黄宗豫,虽声名不显,然其胸中,有经世之才干。” “且其知变通、有大志,定能襄助殿下完成大业。” 黄淮黄宗豫,历史上,是洪武三十年进士,任官期间通达治体,多所献替,永乐年间任职内阁,掌制诰之大权,亦曾担任内阁首辅之职。 论才干,此人不下于解缙,论处世,更是历经数朝,一直活到了八十三岁,在正统年间寿终正寝。 这样一个曾经经过历史验证的,智商情商皆在线的人才,或许真能担任好潜伏安南朝堂、搅动风雨的重担。 “尚宾的眼光,本王是相信的。”朱肃决定尝试黄观所献的计策。此行安南,与其他几次大有不同。其他几次,无论是在辽东,还是在倭国,都是让自己武斗。 而如今在安南,却是要文斗。武斗靠的是兵力和装备,而文斗,没有人才襄助,没有人给自己摇旗呐喊,可没法成事。 似黄淮这种帮手,自然多多益善。 二人商定了由黄观归国,去为朱肃征辟黄淮来到此处。随后二人又就安南局势聊了许多,黄观突然问道:“既要征辟黄淮,则需告知他要到何处去寻殿下。” “只是不知,此间地名为何?” 这租界倒是未曾取名,黄淮又无官身,想来只能由他自己设法前来。只是这里还没有名字,若是想来,确实需要多耗费一番功夫。 如今租界已经渐渐建城,也该取个响亮的名字了。朱肃想了一想,遂道:“既如此,” “便将此地称之为‘武曲’罢。” …… 此地在后世名为海防,取自沿海设防之意。但在唐代,他却有一个更加据有意境的名字。 大唐安南都护府,隶静安节度使,武曲郡。 毫无疑问,这里也是曾经的大唐故土。 但时移境迁,如今的这里却只是“租界”,并不属于华夏所有。但朱肃相信,这座“武曲港”,总有一天,定会恢复成它本该有的名字。 闻听大明的周王朱肃,带了几名黎氏的子弟回返这个名为“武曲”的租界后,安南的诸多士族们,也都开始将自家的子弟送到了武曲港来,想要近水楼台,最先聆听朱肃的教诲。 这個时代大明对安南的影响力,还是十分深远的。不止是大明的商品被奉为一等,大明的学问,向来亦是被他们趋之若鹜。 新学开创者之一、大明的周王殿下来他们安南传法,若是有士族没有好生听闻,日后比起其他士族来,甚至要矮上一头。 自然,也有人是看朱肃年纪轻轻,打着驳斥朱肃、甚至是驳斥新学的打算来的。这些人中,既有人是打着这位周王殿下或许名副其实,若是将其驳倒,就能够扬名立万的心思。 亦或者,是猜出了黎氏欲图以新学掀起安南朝廷党争,再以党争排除异己……故而,想要通过“击败”新学,来挫败黎季犛的阴谋。 不过,新学的理论基础,已经在刘伯温、宋濂等大明大儒的呕心沥血之下,日趋完善。 安南文教并不昌盛,而安南儒门,又都如传承许久的世家一般,安逸了太久太久。安逸则容易失去进取之心,他们想要驳斥新学,该是没什么成功的可能。 一个月后,武曲港更具规模,朱肃也正式宣布,在武曲港举办了第一次的新学讲学。 安南的儒门子弟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想要聆听来自儒家本土、大明天朝的教诲,本来尚算冷清的武曲港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变得热闹了起来,宽大的水泥大街之上,车水马龙,人潮络绎不绝。 倒是比安南的国都升龙城更加热闹些。 朱肃的讲学亦非常成功,当然,为了他这一次远赴安南,宋濂将许多的手稿文章,都交托给了朱肃,朱肃略略看过之后,不过是寻其中之一在台上照本宣科。 宋濂一生浸淫儒学,所著所思何其深刻,即便只是露出一点,也足够这些安南文人们听的如痴如醉。偶有几个人上台勉强挑刺,也大都站不住脚,甚至不用朱肃出手,就被黎氏子弟等着意巴结朱肃的文人给驳斥了下去。 这让本来斗志满满的朱肃,颇感到几分无趣。 “五叔。”在讲学结束之后,李景隆找到了朱肃。“对这些安南人,您是不是说的有些多了。” “新学,乃是我大明昌盛之底气所在,乃强国之学。”他左右看了看,而后凑近了朱肃道:“安南狼子野心,若将新学传授给安南,不会于我大明有碍么?” 大明的思想改革,科学改革,桩桩件件,多源于新学……李景隆也是将门子弟,他的父亲李文忠,就是老朱安排来准备对付安南的大将之一,他自然也知道些什么。 朱肃竟然,在讲学时对安南知无不言,倾囊相授,这让李景隆颇有些心疼之感。 在他看来,好东西都该是大明的,而不能分享给安南这种潜在的敌国…… “……我亦想过,只要随便敷衍安南完事。”朱肃想了想,还是对李景隆解释道。 “然对我大明来说,攻取安南容易,要治理安南,却难。” “若无法掌握安南民心,则我大明即便攻下安南,这安南一地,必然也是时叛时降,使我大明不得安宁。传扬新学,是为我大明日后掌控安南做下铺垫。” “而且,你当知道了新学,安南人就能够凭借新学,富国强兵了么?”朱肃晒笑一声。 “这是一个腐朽的国度……”朱肃看向窗外,看向那些方听完讲学,正陆续从讲坛处离开的安南儒生们。 在讲坛之外,数之不尽的车马、奴仆,将这处临时讲坛之外的水泥大道,给堵塞的水泄不通。 他们正在等待着刚听完讲学的主子们。 “一个已经固化腐朽了的上层,是不会有勇气发起变革的。纵使是最为优秀的理论,他们也只会将其束之高阁,使其用来装点自己家族中的门面。而不会想着用他来让国家强盛。” “毕竟,他们希望的是他们的权势和富贵,代代相传,亘古不变……而所有的变化,带来的都只会是危机。” “因此,新学能够唤醒的,只能是少数人。” “少数人?”李景隆不解道。 “是的。少数人。”朱肃点点头,眼中掠过一抹精光。“我们要做的,就是对这一部分少数人倾囊相授,让他们对现状产生不满。” “让他们将大明视为依赖,让他们去推翻现状。而后在日后,让他们成为……多数人。” 李景隆听得似懂非懂,思考了许久,方才问道:“那么,五叔。” “凭讲学煽动安南内乱……当真能成吗?安南人如何会愿意帮着我们大明,而不是心向他们的家国?” “况且,不会引起安南朝廷的戒心吗?” “只凭讲学,当然不能。”朱肃道。“而且,我们还需要给安南朝廷找一些事……让他们无暇来关注我们在背后的动作才成。” …… “虫豸!都是虫豸!”黎府,黎季犛愤愤的将手上的公文丢到了地上,面色气的涨红。 那份文书之上,乃是安南南部有家奴造反作乱的求援急报,求请安南朝廷速速派兵,前往平叛的。 比起朱肃所推断的情况,其实安南上下的问题,要更加严重许多。比如奴仆叛乱的问题,在安南各地隔三岔五,就要上演一回。 安南已处于皇朝末期,各色问题十分严峻:科举形同虚设,世家把持官职,土地兼并严重,各家家奴隔三岔五的叛乱,也弄得朝廷焦头烂额。 按照陈朝的律法规定,宗室和相国有权豢养家奴千人,官宦世家也大都豢养家奴达到数百之巨。这些家奴大多都受到了歧视,从事艰苦地劳动。他们没有控告主人的权利,禁止与平民结婚,可说是世世代代,都没有出路。到了陈朝末年,王侯的家奴脸上刺著“宫中客”三字,皇帝的家奴脸上刻着“座上奴”三字,使他们一辈子蒙受屈辱。许多家奴不堪重负,纷纷揭竿而起,严重威胁到了安南朝廷的统治。 这可苦了鸡毛哥。谁让他黎季犛是安南权臣,上头的陈艺宗不管事儿,陈顺宗又不过是个傀儡。这四处救火的苦差事,自然也就落到了他这个总揽朝政大权的平章头上。黎季犛可谓是烦透了那些鼠目寸光、以致逼反了麾下奴仆的安南豪族。 而今,他正在筹划着通过那位大明的周王,扩大新学影响,借助新学的昌盛来排除异己……哪有心思去处理劳什子的家奴叛乱! “讲学……可有什么差池?”捏了捏眉心,努力将自己的情绪从崩溃中收回,黎季犛询问身旁的黎氏家奴道。 “大人,那位大明的周王,在那一处名为‘武曲’的港口处举行了多次讲学,每次都人满为患,如胡氏、范氏,都旁听了讲学,且他们都无法驳斥那位大明周王的观点。” “很好。”黎季犛面上终于有了几分喜色。胡氏、范氏等,都是朝中与他作对、不愿意推行大明新学的家族。这些家族也迫于大明的威势去旁听了讲学,这无异于迫使他们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仅仅这一个举动,就会使得这些家族在朝中的声望一落千丈……这位大明周王虽然年轻,但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不愧是大明天朝,竟然能出现这样杰出的人物…… “但……”那黎氏家奴似乎还有话未说完。 “还有何事?”黎季犛眉头一皱,问道。 “那位周王……似乎想要在我们大越,兴建学院……”那家奴说道。 “学院?”黎季犛一愣。 “是。”那家奴道。“在讲学之中,周王说他感到我大越学子对学识如饥似渴,心生感动。” “欲遵循孔夫子‘有教无类’之教诲,将孔教新学,传播到我大越地方。” “故而欲在此办学,传播新学之真意,并表示,欢迎我安南儒生,加入他所兴办的学院……” 黎季犛皱起眉头,旋即舒展,但很快又皱了起来。 他询问家奴朱肃所言的细节,从字词、神态各个方面,无一错过。那家奴竟也能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听完后,黎季犛那张本颇为慈和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看来,大明皇帝也有心思,想要插手我大越事务。” “大,大明皇帝?”家奴有些惊惧,黎季犛瞥他一眼,斥道:“慌什么。” “我们是大明的朝贡国,大明,没有理由对我们出手。” 黎季犛颇为自得的捋了捋短须,道:“大明是礼仪之邦,若无理由,是做不出攻伐朝贡国的事来的。” “大明皇帝,该也只是想稳住南方……听说他们正在经营北方和倭国、高丽,这位周王,该是想通过兴建学院,使得我们大越的朝廷和大明联系的更为密切。” “大越,终究是大越人的大越,他一个明国人,也只能耍这样的小手段。” 黎季犛自信,而又带着不屑的说道。 (本章完) 第1001章 如何收服 黎季犛确实是有底气的。安南国受华夏影响,一样推崇“天、地、君、亲、师”。那位周王朱肃开设书院,想来是欲以“师”的这一层关系拉拢安南士族,使得安南士族对大明更为亲密而已。 与他的目的并不冲突。 他的目的,是想要借助新学,实现自己的威望上涨,并没有想过要和大明作对。甚至想要更加讨好大明,以使他以后的行动,获得宗主国大明的支持……故而在某种程度上,朱肃拉拢安南士族的举动,于他而言也有益处。 连普通的士族,大明都要拉拢。他黎季犛身为安南的权臣,若是对大明展示恭顺,还怕大明不会报以善意吗? 想了想,他开口吩咐道:“你去,将澄儿、苍儿唤来。” “是。”家奴领命退下。 不一会儿,两位少年人来到了黎季犛的书房,二人对黎季犛齐施一礼,二人齐声开口道:“父亲,您唤我们?” 此二人,正是黎季犛膝下的两个儿子,长子黎澄,与次子黎苍。 “嗯。”黎季犛双手背于背后,他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长子和次子,而后道:“澄儿、苍儿。” “大明的周王殿下,如今正在我大越开坛授徒。” “为父希望,你二人能前往武曲,拜那位周王殿下为师。” 二人皆是一惊,黎澄下意识的道:“父亲,孩儿于大明新学并无天赋,这拜师之事……” 黎季犛双眉一挑,面上立刻显出不耐,斥道:“为父已有安排,岂容你胡闹?” “什么并无天赋,不过是心不在此……只要专心致志,何愁不能学成?” “……是。”黎澄有些惶恐的退了回去。 “父亲。”黎苍恭顺的道:“您是希望,我与兄长成为周王之门生?” “非止门生,最好,你们要努力成为周王之弟子。”黎季犛道。 “弟子”与“门生”,在古代,都是指老师的学生,看似完全一样,实际不尽相同。 所谓门生,指的是受到了大儒的观点教诲,且认同某一大儒学问的人。如朱肃开坛授讲,台下那些安南学子,但凡听过他讲课的,只要愿意,都可以自称是“周王门生”。朱肃不一定认识他们,也基本不会有人,因为这个“周王门生”的名头,去卖给他们脸面。 而弟子则十分不同,古时大儒开坛授课,“教养诸生,常有千数”。这么多的学生,当然不可能同时听讲。大儒们“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以次相传,鲜有入其室者”。所以后世常用“绛帐”指代老师或者老师讲学之所。这么高雅神圣的地方,当然不可能一千多人都进来听课,只有正儿八经行过拜师礼的,才有资格入室亲耳聆听。这些能够进来亲耳聆听的学生才叫“弟子”,也叫“入室弟子”。 “入室弟子”与“老师”的联系,就紧密了许多,与老师可以称得上是如同父子一般的关系。当然,“老师”的名望,也将为“弟子”所用,弟子在外行走时,会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是“老师”的代言人。 “若能蒙这位大明的皇子殿下收为弟子,我黎氏日后,方能更加安泰。” 黎苍露出了然的神色,对黎季犛道:“既如此,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尽全力,博得上国周王殿下的欢心,让他将儿子收为弟子。” “孺子可教。”对于这位次子的反应,他颇为满意。他看了一眼长子黎澄,皱着眉道:“你是兄长,当更知晓以我黎氏大局为念。” “怎的反还不如你弟弟……此番去往武曲,务要好生行事。” “将心思放在正事之上,莫要日日再摆弄你的那些奇技淫巧。” “莫要让为父失望!” “是……”黎苍耷拉着脑袋。 “好了,去罢。”黎季犛摆了摆手。黎澄、黎苍二人躬身退出了书房。 “大明吗……”黎季犛喃喃的想着。 若这两位儿子,能够通过朱肃的关系,使黎氏获得大明的支持。那自己在暗中,推动这些大越的士族们亲近大明,倒也无妨…… …… “想要拉拢士族,我等务必要在明面上,使黎氏认为我等对他们有利无害。” 武曲港,周王朱肃所居住的别苑之内,朱肃正与三保、李景隆、狗儿等一众亲信,讲述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安南大权已几乎尽付于黎氏之手。我等想要收拢安南士族之心,断然没办法瞒着身为地头蛇的黎氏。” “与其如此,不若开诚布公,大张旗鼓的为我大明拉拢安南士族,只要使得黎氏认为如此有利于黎氏,黎氏反而会推波助澜。” “为此……我们需要如黎氏所意,襄助他大力推行新学,掌握安南朝政。暗地里,则借黎氏之助,在安南增长我大明威望。”朱肃道。 众人尽皆点头,以示理解朱肃之所以广而告之要在安南收徒,其中所蕴含的这份深意。 “不过,黎氏如今在安南,还远称不上一手遮天。” “以殿下大明亲王之尊,只要与某一士族交好,那一士族在安南国内必能获得巨大的威望。而今,看中这一点而来到这武曲港的安南士族,可谓比比皆是。” “殿下若要对这些人视而不见,而去主动亲近黎氏,是否反而会引起黎氏怀疑?”黄观问道。 “而且,殿下亲近黎氏,想来是想收黎氏子弟为徒。若是如此,日后黎氏若当真在安南行了大不轨之举,殿下岂不是要反受其累?” “自是不能主动亲近黎氏。”朱肃回答道。“在黎氏看来,我大明必定要在安南,扶植一个士族势力。以我之意,我等可以先扶持别家,引起黎氏警觉。” “我之意,我们先扶持阮家。”朱肃道。 “阮家?”黄观疑惑道。 “阮家与黎氏,原先算是同盟。”朱肃言简意赅的介绍道。“其家主阮多方,与黎季犛同为安南大将。黎季犛起势后,阮多方心怀妒忌,虽还未在明面上翻脸,但暗地里,阮家与黎氏已有势同水火之势。” “这是黎季犛的隐患,我等可假意拉拢阮氏,使黎季犛焦躁,等其来接触我等,表明愿意顺从我大明之后,我等再襄助黎氏除去阮家……” 朱肃正说着,李景隆出言打断道:“殿下,若是如此,放任黎氏和阮氏鹬蚌相争,不是更好吗?” “黎氏与阮氏鹬蚌相争,与我大明无益。最多,也就是收获一个对大明貌似恭顺的安南朝廷罢了。”朱肃道。“而我大明,要的是收回安南故土,而不只是一個恭顺的附庸国。” “黎氏狼子野心,由他一家独大,我大明才好光明正大的克而收之……岂不闻郑伯克段于鄢?” “九江知晓了。”李景隆略一思忖,旋即退下。 “可是……殿下想拉拢安南士族,若日后我大明当真大军压境,他们真会因为今日我等所为,而心向大明吗?”黄观担忧道。 “安南与我华夏分离日久,纵使黎氏夺权,那些安南士族,想来也会心向安南出身的黎氏……至多,再推举拥立一位陈氏后人。又如何瞩意由我大明取而代之?” “殿下所为,只怕会是一场空。” 他博览群书,通晓历史,自是知道想要让一国士族心向他国,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纵使此国士族已然腐朽,但终归还是会有几个不愿折节之人。 如先前大明吞高丽之战,那是韩国公费尽心思,几年经营,这才借叛逆李成桂打散了高丽士族之心……且高丽汉化之深,对华夏之推崇,远非安南可比。 安南对华夏只是表面归附,实际上在暗地里还自称大越,国主擅自以“皇”自称,这样的国度,哪会轻易认同华夏入主? 攻灭一国容易,占领一国却难。尤其是安南,老朱要的是郡县其国,而不是像高丽、草原等地那样分封,也不是像帖木儿帝国那样扶持一个由大明操控的傀儡。 要想收服当地士族之心,更是难上加难。 “嗯,此事本王自然知晓,故而,拉拢安南士族,也是一个幌子,我意……” 朱肃话方说一半,外边厢,忽有人进来对朱肃耳语了几句,朱肃大喜,站起身道:“此次便先说到这里。” “我需往见一人,下次再议。”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别苑,来到了一处隐秘的暗室之中。 让朱肃如此在意的事,如今只有一件。 黄淮来了。 “学生黄淮,叩见周王殿下。” 黄淮是一位面容方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青年。他的身形略显矮小削瘦,该是家境并不优越,但却与安南人普遍矮小的身材正好契合。虽然面容平平无奇,但他的一双眼睛,却要比同龄人显得更为平静许多。 即便是如今到了这远离家乡的异国之地,面容上还有着一路乘船带来的劳顿,但见到身居高位的朱肃,他也是十分平静的对朱肃行礼,礼数之周到,毫无任何一丝的差错。 朱肃暗自点点头,对于黄淮的心理素质十分的满意。而后坐在他的对面,道:“你既然来此,可是知晓了,本王要伱做什么事?” “知晓。”黄淮点点头,眼神之中,终于流露出了几分激动,道:“殿下欲要,让学生襄助我大明收复安南故土,复旧唐河山。” “需要你一个读书人,隐姓埋名,行内间之事……你可愿意?”朱肃直视着黄淮的眼睛。 “愿意。”黄淮回答的斩钉截铁。“既是为国,自无贵贱。” “那么多人能为家国卧薪尝胆,在敌国恪尽职守,学生亦能。学生读书,读的是春秋大义,却没有读懂,我辈读书人有何处高人一等。” “好!”朱肃盛赞一声,看向黄淮的神情已是掩饰不住的满意。不愧是后来的名臣,华夏从来不乏人才,缺少的从来只是伯乐。 “既如此,你便化名范淮,本王会安排你,成为安南的一位范姓商人之子……” “当然,这位范姓商人,其实乃是我大明锦衣校尉出身……你可与这位锦衣校尉,好生核对你在安南的‘身世来历’,务必不能出现纰漏。” “而后三个月后,本王会在这武曲港,公开征收座下门生,到时,会有一个考试。” “本王不会为你徇私,徒露把柄,但你必须要通过考试,成为本王的门生,还要进一步成为本王的‘弟子’……”朱肃嘱咐道。 “是。”黄淮十分恭敬的答应了。而后才问道:“殿下,商贾之子,是否不太妥帖?” “闻说安南此地士族颇为自矜,淮以一介商贾子弟,恐怕很难得到安南士族青眼。” 朱肃再次赞许的看了黄淮一眼,同为日后的内阁首辅,黄淮的政商,可比解缙要高出太多了。无怪黄淮可以成为数朝老臣,解缙却如同流星,只在历史长河中闪烁了一瞬…… “无妨。”朱肃向黄淮解释道。他笑得颇为自傲:“本王要的,就是一介商贾子弟,” “却能将他们这一群自视甚高的井底之蛙踩在脚下。” “你日后,恐怕会遭到许多士族子弟排挤。但,本王要你决不能受其影响,对其屈服。” “且,必须要胜过安南的士族子弟,必须在诸多安南士子之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 “你,可能做到?” 黄淮思忖稍许,道:“淮,定尽死力。” 嘴上虽未笃定,眼神里,却是独属于文人的傲然。 也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哪个没有自己的傲骨? “好,你且去罢。”朱肃对黄淮道。身为大明日后第一流的文人,朱肃对他胜过安南的腐朽士族子弟,抱有足够的信心。 他就是要让黄淮,狠狠的打安南那些士族的脸,让一个商贾出身的学子,坦然凌驾于诸多士族子弟之上。 这必定会激起安南士族子弟的不满与妒忌,再稍加煽风点火一番,很容易就能分化安南士族豪门与寒门学子。 朱肃从来,没想过拉拢安南士族。他想拉拢的,一直都是安南的寒门而已…… (本章完) 第1002章 朱肃招生 “此间,便是大明的租界了啊。” 黎澄掀开马车上的车帘,颇有些惊叹的看着面前武曲港的城墙。凭心而论,武曲港的城墙并不算高大,仅高两丈余,城门也不算高大,水泥抹成的城墙,显得有几分光秃秃的,不如青砖垒砌而成的壮阔。 但架不住,大明开始修筑这座租界港,距今只有数月的时间。这样的城墙,在安南地界,也只有一些昔年汉唐时期遗留的老城,以及作为首都的升龙城,可以与之并论了。 仅仅数月,大明就修成了这样一座雄城,黎澄自然惊叹。 “城池不过死物,兄长,我等已无暇去感叹这些了。”另一边,正拿着一本春秋恶补的黎苍看了一眼自己那兄长,眼中闪过些许带着鄙夷的神色。 “周王乃明廷大儒,即要收徒,想来是要考较我等一二的……兄长还是多多温书,免得到时候面对周王询问,答不上来,丢了父亲的脸面。” “哦,对对。”黎澄如梦初醒的放下车帘,感激的对弟弟一笑,也拿起了一本春秋在车厢内看了起来。只是还没看上一会,思绪便又飘飞到了武曲的城墙上。 “闻说,大明是用一种叫做‘水泥’的物什修筑城池,而且,他们还改进了火铳,制作了能纺羊毛的织机……” “不知若做了周王殿下的弟子,周王殿下,会不会将这些学问也对我们安南倾囊相授。” 黎苍抬眼,看到自己的兄长面露崇敬,眼底的鄙夷神情更甚,他故作随口的淡淡道:“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我等来此,是来学习儒门大道的。” “兄长这话,弟会为您向父亲隐瞒,您日后最好亦不要说了……否则,若是被父亲知道了,兄长您又要因此受责了。” 说到父亲,黎澄又是一震,而后颇有些心有余悸的挠挠头,道:“对对,我险些又忘了。” “苍弟,还好有你助我瞒着父亲……” 黎苍点点头,不愿再去搭理这个兄长,而是转头对车辕上的车夫道:“你等且快一些。” “早一刻到,便能在周王面前留下好印象。万一误了我黎氏大事,你等吃罪不起。” “是,是,二公子……”车夫赶紧扬鞭。 颇为庞大的黎氏车队进入了武曲城门,引得城中诸人一阵侧目。武曲城中暂且还没有多少人定居,城中多是汉商、越商,还有一众慕名前来的儒生们。都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物。 但看到在安南一手遮天的黎氏的旗号,还是纷纷避让两旁,显得黎氏排场颇大。 武曲港城中尚多空地,且占地也不甚大,最先修建好的租界府衙在,城门口便能看见。黎氏一行便顺着宽大的水泥大街直趋府衙,周王朱肃、南洋水师都督李景隆等大明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今就在那座府衙中下榻。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府衙后。这里的府衙,仿效大明国中的衙堂修建,与安南的府衙模式也是一脉相承:都是前面是官员们办公的衙堂,而后院,则是供官吏家眷们居住的园林居所。 黎苍吩咐车夫径直将马车赶到了这里,果然,与大门洞开的衙堂正门不同,这衙堂的后边,亦设了一个朱漆石阶的大门,只是这大门紧闭,只留了旁边一处边门,门旁还有甲士护卫。很明显,这便是供周王等居住的园林入口了。 黎氏兄弟在车夫的服侍下下了马车,那边厢,已有甲士上前一步,斥道:“此间乃周王殿下居所。” “不可在此逗留,速速离去!” “劳烦。”黎苍满脸堆笑,快走几步越过兄长黎澄,道:“这位上国将军,我们乃是安南黎氏子弟。” “奉家父之命,特来给殿下奉上些许礼物。” 说着,指了指后面那足足三辆的马车。 甲士眉头皱了皱,道:“殿下有令,不私见外客,亦不收受礼品。你等且回罢。” “将军。”黎苍仍是满脸堆笑,丝毫不见气馁,继续道:“家父乃安南平章,周王初诣安南时,也是见过家父的。” “而今听闻周王广收门徒,家父才特命我兄弟二人,前来拜周王为师……这车上的物什,也算是我兄弟二人的束脩,非是一般礼品。” “哦,原来二位公子是想拜师。”那甲士恍然道。“既如此,二位来错地方了。” “殿下授课的教苑,在此街东面。二位顺着这路,往前直行便是。” “呃,我等可否先面见周王殿下,至少将我兄弟二人之束脩……” “抱歉,殿下有令,今日不见外客。”那甲士淡淡的说道,对黎苍的说法无动于衷。“况且,二位还不是殿下的门生弟子,何来束脩?” “二位还是先去那教苑,通过了考试再说罢。” “考试?”却是黎澄一呆,愣愣问道:“当殿下的门生,还要考试?” “那是自然。”那甲士如看乡巴佬一般看了衣着华贵的兄弟二人一眼,平淡道:“我家殿下何等样人,在我大明,欲要拜我家殿下为师者,那可是能从应天城东排到城西……随便一人都能做殿下的门生弟子,那还不乱套了?” “我大明的国子监,入学也都是要考试的。跟着殿下读书,那是何等的荣幸?若是换了谁都能拜师,还轮得到你们安南人么?” 黎苍、黎澄面色一红,有些呐呐无言。他们原以为,以他们黎氏之贵,只要愿意拜这位周王为师,那周王即便不是立刻倒履相迎,至少也是要表现出几分欣喜的。 却没想到,甚至还没能见到周王,先在这小小的看门甲士面前吃了顿闭门羹。 别说什么安南黎氏,在这位甲士眼中,黎氏的身份只怕比最普通的大明百姓都不如。 眼看黎苍有些挂不住脸,黎澄拉了拉黎苍的衣袖,道:“苍弟,既然周王殿下已有规制,我等遵照而行便是。这就去那教苑考试去罢。” 说罢,还向那甲士行了个礼,谢过他指路之德。 他终究是长子,黎苍也不好太过驳斥兄长,只是回到车中时颇为愤愤,道:“一介武夫,也敢如此蔑视我黎氏!” “人家是大明上国的士卒,自不需要看我们安南国的脸色。”黎澄劝慰道。“考试便考试,也好。苍弟你才学如此精熟,” “自是能在考试之中,脱颖而出。到时候,说不定还反受到了周王殿下的青眼呢!” 听黎澄这么说,黎苍才勉强收起怒气。车队复又沿着那甲士所指的方向沿路而行,还没走上两步,竟又停下了。 “怎么停了?”黎苍余怒未消,掀开车帘斥责车夫道。 “二,二公子,您看……”车夫有些畏惧,指了指前方的道路,对他露出一个无奈无辜的表情。 黎苍转头向着车夫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为何,前头这段十分宽敞的大路,竟被人潮给簇拥的满满当当。 莫说马车了,连一個人恐怕也无法挤过,车夫自然也只能停车了。 “这……这是怎么了?”黎澄有些懵然。 “大公子,二公子,这里!” 兄弟二人正自无措间,忽听人群之中,竟有呼唤他二人之声。二人放眼望去,只见那人潮之中,露出一张脸来,赫然便是那位曾出使大明的族叔,先他们一步来到这武曲港的黎氏子弟,黎季柏。 “族叔。”“族叔。” 黎家家教尚可,虽然他们嫡脉与黎季柏的支系在地位上天差地别,但黎澄、黎苍二人还是赶紧跳出了车厢,立在车旁恭候他们正往这里挤的族叔。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的黎季柏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对他们笑道:“你们可算来了。” “若是再晚些许,只怕就要白跑一趟了。也不知周王殿下欲招下多少的门徒……” “族叔这话,是什么意思?”黎苍不解道。“不知这人潮……又是怎么一回事?” “能是怎么一回事。”黎季柏无奈的耸了耸肩。“都是来报名教苑考试,意图成为周王殿下座下门徒的人呗。” 黎澄、黎苍两兄弟都大吃了一惊,黎澄惊愕的指着面前的人潮道:“这,这……这些人都是?” 孔夫子也只有三千门徒,面前这些人,只怕少说也有成百上千之数了吧。 竟然都是想成为那周王殿下的门徒之人么! “怎么会?”黎苍更是难以置信,他敏锐的发现,人群之中,除去像他们这样身穿绫罗绸衫华服的年轻人外,还有许多身穿麻衣、布衣的人们,他讶异道:“这些人等,也是想要成为周王门徒的?” “他们懂得学问?” “殿下说了,有教无类。”黎季柏解释道。“新学乃是真儒学,无有门户贵贱之别。无论士、农、工、商,甚至是奴隶之子,只要是心向学问,且通过了考试,皆可成为殿下门生。” “是以,许多寒门乃至百姓家中子弟,亦齐聚在此,想要搏一个出路吧。”黎季柏道。 “这……这,让那些泥腿子们沾染学问,这,这不是亵渎了学问吗?”黎苍不解道。 他倒不是觉得亵渎了学问,而是觉得亵渎了他自身。黎氏在安南地位崇高,家中几乎代代为官。其他安南士族也大体如此,虽然安南也有科举,但士族垄断了学识,即便科举取士,取中的,大多也都是士族子弟。 官僚阶级固化,士族高高在上,寒门及百姓没资格接触学问,学问是属于他们士族阶层的特权……这样的思想在黎苍的脑海里已是天经地义,现在,得知了自己居然要和那些“低贱”的寒门与百姓一样,一起争抢这成为周王门生的机会,黎苍自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此为周王殿下所言,我等亦无办法。”黎季柏苦笑道。他们安南士族把持学问,可不能要求大明的王爷配合他们把持学问啊。 况且儒学,本来就是出自华夏的学问,人家爱教给谁教给谁,你能说啥? 咱们的老祖宗,都是跟着人家的老祖宗学的,还能越俎代庖管到人家头上不成? 黎苍无言,虽心中对这大明王爷去亲近这些泥腿子颇为不屑,但他受了父亲黎季犛的嘱托,是万万不敢掉头就走的。 况且这武曲港,乃是大明的租界,黎氏兄弟也不敢造次。只好先让家奴们带着车马寻客栈安歇,自己则跟着先来一步的黎季柏,跟在人潮的后边排队。 好不容易从上午等到了傍晚,眼看日头西斜,黎家兄弟方才进入了那所谓的教苑之前。只见那教苑入门处是一处宽大的校场,场中摆着一尊孔夫子塑像,塑像侧面,则有人搬来了桌案正坐在案后考较诸生。 在几名似乎是教谕的儒生的引导下,黎氏兄弟先上前拜过了孔子,而后桌案后的人便问他们道:“伱二人是要报考普通科,还是精英科?” “普通科?精英科?”黎氏兄弟不解的对视一眼,由黎苍开口问道:“敢问,有什么分别?” “若先前并未接触过先贤典籍,只是识得汉字,那便报考普通科,我等会从浅显之处,教授新学经义。” “若是本就粗通我名教,那便可报考精英科。精英科考试更难写些,但相对的,教授内容也会更加深刻,不会传授太过基础的内容。” “我兄弟报考精英科。”黎苍断然道。身为黎氏子弟,他有自己的傲然。况且他三岁蒙学,难道还要从基础学起吗? 桌案后的儒生点点头,为他们录了名,又让他们明日来教苑测验。黎澄与黎苍点头离去,就见排在他们后头的一位青年身穿布衣,走到了桌案前。 “范淮,商贾子嗣……你欲报考何科?” “普通科。” “好,名已录好了,你明日……” “呵,商贾子弟,也只配报个普通科。”黎苍看着那叫范淮的商贾子弟默默低头离去,心中不屑的想到。“想是周王也知晓这些泥腿子不配与我等士族子弟同学,故而这才费尽心思,分出个普通科与精英科。” “普通,精英……这不正是我等与那些人最真实的写照吗?这般看来,那周王殿下倒也不算是有辱斯文。” 他有些得意的想道。 (本章完) 第1003章 洪武妙策 到得次日,武曲教苑入试,又是一番人山人海。好在诸多安南生员们昨日已都拿了号牌,按着号牌排好了顺序,故而倒也勉强称得上秩序井然。 武曲教苑占地颇大,教苑内亦有许多房屋尚未兴建,空地上摆上许多座椅,倒也能容纳得这一众生员。生员们按照普通科与精英科分坐左右,左边精英科的生员多衣衫华贵,谈笑风生,一看便是出自安南士族家的官宦子弟。 而右边的生员们则大多面露拘谨,衣衫古旧,只是默默的遵从指引,坐到了右边的位置上。 两拨学子,可谓是泾渭分明。 等到一众人等尽皆落座,教苑的教谕便将两块大大的题板,立在空地的正中。精英科的题目是,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为题著文。 虽说是书文制艺,但以这句人尽皆知的论语作题,只能说是最为简单的文章制艺,倒也难不住这些出身士族的安南学子们。 虽说这题目并不算难,但比起另一块题板上普通科的题目,那难度差别可就能算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了。 普通科的题板上,写着的题目赫然是:“何为五常之道。” 五常之道,这可不是指后世的五常,而是指这个时代所有受华夏儒家文化所影响的国家所一体奉行的道德准则,也就是“仁、义、礼、智、信”。 也就是说,只要写出这五个字,普通科的考试就算是通过了。 这般简单的考试题目,着实让许多看到普通科考题的精英科安南学子们,忍不住露出古怪的神情,看向那边普通科的“文盲”们的目光,也不免流露出嘲笑。 “竟只能做此等可笑之题目……就这样也有脸面前来拜师么。” “这试题,只怕三岁小儿都能作出。” “真真是贻笑大方……泥腿子就是泥腿子,竟还妄想沾染圣人学问。”…… “入苑考试,禁止喧哗!”当即便有教谕大声斥责道。精英科的生员们便压低了声音,只是,时不时投向普通科生员的揶揄眼神,却是没有停止。 反观普通科那边,不少人已是面色涨红,低着头坐立不安。 接下来又是一阵让普通科学子难堪的沉默。“仁义礼智信”只五個字,会写的普通科士子自然很快就写完了。而精英科那边的文章却没有那么快就能写完,故而整场考试是燃了一柱线香计时。 时间没到,普通科学子也不敢先走。只能惴惴不安的坐在原地动也不动,是不是还要承受精英科学子们嘲笑的目光。 等到线香终于燃尽,有人过来收走试卷之后,数名大明教谕便当场开始批阅起这些试卷来。 精英科大都是士族子弟,虽说安南士族的水平未必有大明读书人那般精湛,但这区区一篇“学而”的文章,他们自还是信手拈来的。故而精英科一边,并没有多少人被淘汰出苑。 而反观普通科,虽然题目异常简单,但却有许多人,甚至连字也识不全,只是来凑数的。故而写不出的、写错字的人数颇多,不断有人被请出了教苑。一旦普通科有人被请出教苑,精英科那边便有人互相挤眉弄眼,甚至还有人发出了阵阵嘲弄之声。 这让普通科的学子们更显难堪。 不过普通科报名门槛本就要低的多,故而来参加考试的人数也多。虽然被淘汰掉了大半,但剩下的人数仍旧与精英科相当。到得最后,普通科剩下约两百余人,精英科亦然。 黎澄、黎苍兄弟自然也在其中,虽题目于他们而言并不甚难,但成功进入大明周王门下,没有辜负了他们父亲黎季犛的吩咐,他们还是顿感几分轻松。接着便听那教谕道:“你等明日,便可入我大明武曲教苑读书。” “教苑山长乃是我大明周王殿下,你等自今日始,皆可算作周王殿下门生。” “只是若要成为殿下弟子,得到殿下真传,你等还需努力。殿下已然传下话来,仅有学业优秀、名列前茅者,方有被殿下收为弟子之机。” 说着,那教谕看向右侧的普通科学子们,道:“非但精英科,汝等普通科,亦有机会。” “本教苑每月,会举办全苑大考,普通科、精英科一视同仁,一体参加。” “普通科学员若能考得榜首,亦有被殿下收为弟子的机会。” “这些只懂得写五个字的家伙,怎么可能有机会名列榜首?”精英科生员之中,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紧接着,便是一阵忍俊不禁的哈哈笑声。 普通科弟子有人面色通红,却终不敢说些什么。 “那周王殿下弄来这么些泥腿子,原来是用来给我等做陪衬的。”人群之中,黎苍心中想道。“既能够做出一副‘有教无类’的样子,为自己养望,又能够找来一批人当做陪衬,以使得入学的士族子弟不至于名次太差,能够各个顺心……这周王殿下,倒是深知处世之道。” 他并不觉得那些家中没有传承、也很难接触到书本的泥腿子能够考得过他们士族子弟。“原还想着他这明人若是真心要教授我大越平民,那么终究也有些隐患。而今看来,他该是也不愿冒我大越士族之大不韪的。” 他们安南士族,之所以能够垄断官僚阶层,本质上,依靠的就是在全安南境内对知识的垄断。如果这大明的殿下当真昏了脑袋,要把安南士族子弟和泥腿子们掺在一起搞“有教无类”,那么作为士族的他,定然会无比反感。 分作两科,那就合理的多了。所谓的每月大考,看似一视同仁,其实必然是他们精英科将所谓的普通科踩到脚下……这只会更加证明他们安南由士族垄断官职的正确。这大明殿下,很明显是在隐晦的讨好安南,好为大明朝廷争取安南士族的好感与支持。 也对,只有这样,双方才能双赢……黎苍暗自想道。 他觉得自己对这所谓武曲教苑的分析精准无比。 …… “本王办教苑,可不是要那些士族子弟,将普通人踩在脚下。”武曲港府衙后院,朱肃对被他留下来总揽教苑大局的黄观说道。“普通科的寒门、商贾子弟,才是我们真正要拉拢的目标。” “但这要拉拢的目标,不能拉拢的太过露骨……而是要潜移默化的、润物细无声的挑起他们之间的对立,我们则要始终站在裁决者的角度,公正的裁决他们的争端。” “这样一来,身为弱势群体的普通科自然就会对我等心生好感。而精英科的士族们,也无法对我们的行动发出置喙。你一定要牢记这一点。” 黄观一面刷刷的将朱肃所言记载纸上,一面发出疑问道:“殿下此举,可是有什么深意?若只是让这两拨学子敌对,于我等又有何好处……” “须知,我等这般做,也是要承担风险的。现下我等还需要安南士族的支持,万一引起黎季犛等士族之警觉排斥,我等在安南行事,必将寸步难行。” “不过挑起几个学子小打小闹,当真有必要吗?” “安南士族林立,其国中又久与占城争斗,百业凋敝,造纸等业尤不发达,书本多赖我大明进口。故而,安南人的学问多由士族垄断,士族们垄断学问之余,又借助学问垄断了安南科举,使得安南朝廷上下权力,尽数为其把持,其家族代代富贵荣华,而其他百姓却无有晋身之阶。”朱肃道。 “尚宾以为,这些没有进身之阶的百姓们,心中可曾有怨?” 黄观一愣,想了想,道:“那想来是有怨的。只是殿下,这与教苑分科之事何干?” “呵呵,”朱肃笑道。“教苑之所以分科,其实,便是将这些安南学子们,泾渭分明的按照阶层给划分开来。” “家中素有传承、能知晓圣人之道,报入了精英科的,自然便是安南士族子弟;而那些报了普通科的,自然便是其他无有晋身之阶的安南寻常人等了。” “莫忘了,我大明最终的目的,乃是收复唐时故地,改安南为我华夏交趾故郡。而安南趁我中原纷乱之际已经自立百年,安南人大都不愿承认自己亦是我华夏源流。我大明虽是强龙,若是安南强作抵抗,即便能攻下安南,又如何能长治久安?” “士族乃是安南之既得利益者。安南朝廷仍在,他们才有代代相传之富贵。我大明想要郡县安南,他们难道会愿意吗?” “既然他们不愿意,我们自然要想办法扶持一批人,愿意支持我大明统治安南……而这些普通科的学子,便是我大明潜在的支持者。” “他们对士族越是不满,才越有可能支持我大明……如此一说,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黄观思忖良久,终是点了点头。而后道:“殿下原来是想以这些人为种子,培养一批支持我大明的安南人……只是,这些人的势力,与那些士族比起来天差地别。” “我大明当真可以仰仗他们么?” 终究是封建时代的文人,屁股决定脑袋,纵使聪慧如黄观者,仍是对百姓的力量认知不足,认为士族才是决定天下大势最根本的力量。 朱肃也不深入和他解释,只是说道:“普通科中,并非都是寻常百姓。” “更多的,是家中小有产业的寒门、商贾。这些人因士族把持朝政,无法涉足朝廷,但若是联合起来,势力也不算弱。” “安南士族绝不可恃。我等能扶持者,也只有这些寒门。换个角度来看,只要大明能够给他们提供进身之阶,他们也必将会死忠于我大明,不是么?” 黄观被说服了,他点了点头,目中异彩连连,赞道:“殿下高瞻远瞩,一个教苑,竟有如此长远之布局。” “学生实在是佩服之至。” “呵呵,客套话倒不必多说了。”朱肃笑道。“那些精英科的士族子弟们,想来也只是来镀金的,没几个人会认真学习我们大明王化。” “你便在精英科随意安排些似是而非的课程就可,主打一个云山雾罩,听上去神秘深邃,实际上却什么也没说清的最好。” “反倒是普通科……课程务必周全,除却我新学各种基本,安南旧日历史、‘学无贵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类的,更是要着重授课。” “务必使他们对自己命运之不公燃起好胜之心。之后,我等才好操作。” “学生明白。”黄观呵呵笑着。和身毒的那群宗教骗子们斗了这么多年,对于如何洗脑,他现在驾轻就熟。 朱肃就个中细节,又向黄观嘱咐了许多,黄观一一记在纸上后,便向朱肃告退了。 安排完这大明谋取安南民心的第一步,朱肃坐在椅上,先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旋即便想到了出发来安南前那一夜,老朱在宫中对自己的嘱托来。 “历史上老四取安南那事,咱思来想去,还是因着老四的手段不够。”老朱晃了晃已经有了花白头发的脑袋,以示对老四朱棣手段的不屑。“小小一个安南,得而复失,丢不丢人呐?” “老四做事,还是太过毛躁了些。故而咱这才星夜传你入宫,咱爷俩好好分说道说道。” “父皇请说。”朱肃恭敬的道。 “老四出手,还是太急了些。见着那黎季犛夺权篡位,便以这名头急匆匆的动兵了。”老朱指了指屏风上坤舆万国图里安南的位置,对朱肃分析道。 “亏那兔崽子打老了仗,却不知道知己知彼。咱大明攻安南时,一开始势如破竹,之后叛乱却此起彼伏,使咱大明不得不放弃此地。为何?不得人心也。” “一开始老四吊民伐罪,讨伐逆贼黎季犛,安南人自然愿意支持……可事成之后,老四却没有给安南人足够的好处,而是直接调派了一群朝廷的官吏,以为这样就能统管安南。” “这怎么行?这不是胡来吗?导致搞丢了这么大一块地界,兔崽子当真气煞我也。” “没学到他老子我一丁点的水平!”老朱看着安南诺大的版图心疼道。 (本章完) 第1004章 寒门崛起 听着老朱的抱怨,朱肃有些汗颜。 以永乐大帝朱棣在历史上的雄才伟略,估计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他老子洪武大帝,能这般鄙夷永乐大帝做事毛躁了吧。 偏偏朱元璋批评朱棣,那还真是有资格。不止是以老子的身份数落儿子,论到开疆拓土,朱元璋的手段,比之朱棣也确实高了不止一个维度。 朱棣收复安南,朱元璋亦有收复云南的功绩。论起来,云南独立出中原王朝的时间更早,游离于华夏外的时间更长,且云贵地区民族复杂,地势崎岖,少有汉人移居于此,当地在明初时受汉文化影响不深,发展也相对落后。 反观安南,秦汉时便由汉家王朝统治,且安南肥沃的红河平原反倒吸引了大量汉人迁居至此,经过两汉魏晋的开发,曾经是华夏重要的农耕区。汉家王朝在安南地区建立了完善的行政体系,对这里实行直接统治。儒家思想和汉语通过官学在这里传播,安南文化在事实上已经融入中华,这种融入速度和开发程度,是云南地区所无法比拟的。 且隋唐时,中原王朝仍掌控着安南地区,却没能掌控云贵。云贵地区先由“六诏”统治,后由大唐扶持的“南诏”统属,而后又属大理段氏,可以说在明朝以前,中原王朝对云南地区的控制力远远落后于安南。 可是在老朱的操持下,大明以立国之初的薄弱国力,征伐华夏文明基础薄弱的云南,将云南成功收入版图,而后又拟定策略,多方经营,使得云贵最终成为了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而华夏统治基础理应更加深厚的安南,虽然永乐大帝一度成功郡县安南,但在此期间安南叛乱却是此起彼伏,以至成为了大明国力的黑洞,最后到了宣宗朝时,被无奈放弃…… 都是大帝,都有着不世之功业。但永乐大帝在开疆拓土方面,和老子洪武大帝这么一横向对比,确实是高下立判。 老朱说他毛躁,倒也不算冤枉。 “父皇可是,有什么要嘱托儿臣的?”朱肃问道。 老朱是个实干的皇帝,他分析永乐大帝的“失败经验”,自然不会只是为了抱怨儿子。他定然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莫非,您希望儿臣以新学为名,在安南笼络人心?” “安南局面还没乱,这时候笼络人心,只会引起他们上下的警戒之心。”老朱摇了摇头,道。 “不过,咱这几年,也让锦衣卫搜集了不少有关安南的情报。这安南士族专权,平民无出头之日……虽还没乱,也差不离了。” “等那黎季犛篡位夺权,安南便会当真乱起来了。先前按你的计议,是希望咱和历史上的老四一样,在这个时候出兵,吞下安南全境。但咱思来想去,按着老四的法子做事不妥。” “你此去,和安南士族虚与委蛇便可。主要要拉拢的,是安南的诸多的地方豪强、寒门子弟。” “寒门子弟?”朱肃一愣,不解道:“拉拢他们作甚?” “不拉拢他们,拉拢士族做甚?”老朱瞪了朱肃一眼,而后循序善诱的解释道:“安南朝政为士族所把持,即便日后这些士族帮着咱大明对付胡季犛,他们希望的,也是咱大明能帮着拿回他们士族的好处。” “而只有他们安南自成一国,他们的好处才够大,够丰厚。若是咱大明自己想吞下安南,他们定会马上翻脸和咱大明作对。” 朱肃一边思考,一边认同的点点头。老朱所说,正是历史上大明军队所遇到的实际情况:永乐大帝的大军刚开始进攻安南时,安南士族们箪食壶浆,给予了明军极大的支持,帮助明军推翻了黎季犛的大虞政权。 而当明朝选择郡县安南,而不是还政于安南陈氏子孙的时候,这些先前支持明朝的士族们又马上选择了翻脸,以他们在安南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四处与大明作对,使得大明陷入了名为安南的泥沼之中,只得数度派遣大军征伐安南不臣,然而却都只是饮鸩止渴。 最后,为了使帝国财政不被安南拖垮,宣宗只能收回大明的军队,宣布壮士断腕,放弃安南……使得安南再次分裂出华夏,并再也没有回到华夏的怀抱之中。 “与其争取士族的支持,不如争取豪强和寒门的支持。他们被士族压制许久,对士族和安南朝廷更加痛恨。”老朱继续分析着。“只要你能挑起他们对士族的仇视,等到安南大乱的时候,他们定然会抓住机会,跳出来反抗安南的士族和朝廷。” “莫要觉得这些豪族、寒门势弱,那些当官的士族骄奢淫逸,沉沦百年,个個都不过是守户之犬……倒不如这些寒门豪强更敢打敢拼。” “张士诚是个贩盐的,刘福通家里不过是地主……咱那时候争霸天下,到了最后,天下有数的势力,不也都是些豪强商贾,又何曾看见过那些所谓的豪门大族?” “以我看,即便咱们大明不插手,这安南,最终也要落入这些寒门豪强的手中。既如此,不如先由咱拉拢住这些安南寒门之心,到时候烽烟一起,他们自然会想到背靠我们大明,请我们大明来为它们主持公道。” “让他们将安南的那些腐朽的混帐士族们洗净,咱们大明日后,才能省下更多的功夫。” “况且。”老朱露出了一抹一抹笃定的笑容。“这些人,也比那些士族更好满足,毕竟他们更需要强援,而且……” “更容易感恩戴德!” 朱肃有些震惊,震惊于老朱对局势的洞察力,以及对安南局面的分析与把控。 确实,历史上的安南在经历了黎季犛篡位、明朝征服、士族叛乱之后,到了最后,反而是出身小豪族的一位名叫黎利的人,成为了最终的赢家,在大明撤出安南之后统合了安南的所有势力,建立了新的独立小朝廷。 无论是现在一手遮天的安南士族,还是庞然大物的大明帝国,在安南都成了输家,反而是现在还不起眼的地方豪强和寒门,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而这些安南的后续,朱肃其实并没有告诉老朱……这一切,都是老朱自己推断出来的!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才是大明如今最需要拉拢的力量。 想来也是……经历了元末乱世的老朱,自身就是从最弱势的底层,一步一步成为了华夏共主。他自然知道要颠覆一个政权,真正的要点是什么。也知道一个地方的长治久安,离不开来自基层的支持。 和他比起来,即便是雄才伟略的永乐大帝,也难免略显狭隘。 朱肃也不得不认同,比起朱棣打着大义旗帜介入安南朝政,妄图以强大兵威压服安南的做法,老朱拟定的这套拉拢安南寒门豪强,并借由他们清洗士族、治理安南,更加有利于大明郡县安南之后的长治久安。 而设立“教苑”,将士族子弟与寒门子弟关在同一个地方相看两厌,便是激化士族与寒门豪强矛盾、由大明拉拢寒门豪强的第一步。 不是所有人都有老朱的眼界,自上而下崛起的经历,使得他能够看清连雄才大略的永乐皇帝也没能看到的盲点……拉拢实力微弱的寒门,远比拉拢大权在握的士族更不易引起他人的注意。毕竟将老朱和黎季犛放在一个层面上对比,都是对老朱的侮辱。老朱能发现寒门这个盲点,黎季犛则定然不会发现。 当然,明目张胆的拉拢手段太过低劣,教苑明面上,还是要维持公平的。毕竟只有在局部体会到公平之后,他们才更能感受到局部之外整体大环境的不公。 而当他们开始对大环境不满的时候,他们就会希望,这份由大明带给他们的公平,能够扩散到更大范围的安南全境…… …… 距离朱肃开设教苑已过去了一月,这一月里,朱肃仍然会对外展开讲学,这些对外的讲学仍然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安南士族子弟趋之若鹜,好蹭一蹭来自大明天朝的“声望”。但各家安南士族中真正执掌权力的大人物们,却已经将目光投注到了教苑内的家族子弟们的身上。 旁听讲学能够蹭到的声望很薄弱,甚至于,入学武曲教苑,成为那位大明周王殿下门生所获得的声望也很薄弱。只有成为周王殿下的弟子,得到周王殿下真正的传承,才能最大程度的获得无与伦比的声望。 毕竟,这可是来自大明的周王殿下啊!莫说他是新学的创始人,成为他的弟子在安南的一亩三分地就可以直接成为新学大儒,等这位周王回返大明,他的弟子在安南新学界就是说一不二,任何人都无法驳斥的泰斗。 就说以这位周王的大明亲王身份,成为他的弟子甚至能够蹭到来自大明朝廷的护体金光。日后家族中万一有什么灭顶之灾,这层来自上国的金光简直比免死铁券还要管用。即便是安南皇帝,也断然不敢招惹大明亲王的弟子! 这样多的好处,让这些安南士族们如何能不趋之若鹜? 于是,武曲教苑精英科的士族子弟们,在自家家主的来信督促之下,纷纷开始了内卷。其中,以来自黎氏的黎苍内卷的最为拼命。黎苍深知,自己的父亲之所以将他送来这里,为的就是这个弟子的名额。而且成为这位周王的弟子,对黎氏来说,有着比其他人更深一层的意义。 黎氏要成为安南新学魁首,必须要成为新学魁首,才能够最好的实现黎氏的野心。 为了黎氏登上安南新学领导人的位置,他们黎氏子弟,成为周王弟子是必须的。而他的父亲,恐怕也无法容忍其他士族跨过黎氏,领导安南新学。 想来,若真有士族子弟先于黎氏,成为了周王的弟子,那么那个人也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些时刻,莫名其妙的死于非命吧……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黎苍深知,想要取得父亲的青睐,他就必须更加努力才行。他们兄弟对父亲黎季犛的野心略知一二,而只要父亲的野心功成,且自己能够越过兄长,成为黎氏的继承人,他黎苍,将会获得常人难以想象的地位。 一想到这,黎苍的心里便是一片火热,内卷的动力也更加充沛了。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一月一次的教苑考试,仍旧是那块大校场,但这一次,普通科与精英科不再分坐,而是掺杂着混坐在一起。 这一安排,再次让许多精英科的学子产生不满,他们用衣袖掩住口鼻,仿佛衣着朴素的普通科学子们身上带着什么难闻的味道,玷污了他们的高贵一般。 “不过识得几个字,也有颜面来参加考试……我若是普通科,早掩面回去闭门苦读,断不敢在这丢人现眼的。” “一群泥腿子,也妄想被周王殿下收为弟子?也不看看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对普通科学子的侮辱言论仍旧此起彼伏,他们像一只只毒蛇,钻进了普通科学子的心里。少数几个普通科学子对出言不逊的精英科学子怒目而视,但更多的普通科学子却是拉住了他们的同窗,劝他们忍让。 精英科的学子们不仅出身高门,而且还自小学习经义。无论是门第还是学业,他们都无法与之相比。 只有忍让。 黎苍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坚信,所谓的普通科生员,只是那位大明的周王殿下用以彰显“有教无类”的工具人,真正能够脱颖而出的人物,只有他们出身士族的精英科。因此,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这些普通科的士子放在眼里。 而是一心内卷,务要在诸多的精英科学子之中,取得测试第一的成绩。 对于这一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一来他黎氏乃是安南第一权臣,家中的经义教材,比之别家要更加齐全。他黎苍也是自幼便有名师教导。 二来,在升龙城时,他也见惯了其他士族家的子弟是什么模样。比起其他士族家的那些纨绔们,胸怀大志的黎氏与他黎苍,无疑更加有进取之心,读书也更为努力。黎苍不认为这些其他家的纨绔,有和自己一较高下的实力。 而后,在考试过后的两日后,教苑便公开了考试名次的榜单。 (本章完) 第1005章 范淮是谁 “苍弟,月试已放榜了!” 一大早,黎澄便来到弟弟的居舍内寻黎苍。却发现黎苍坐在教苑生舍小院的石桌前,手中捧着一篇文章,正自津津有味的看着,丝毫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各位精英科的同窗们,已都挤去校场处看榜了。你不去么?” “不去。”黎苍头也不抬,只是轻轻捻动书页,云淡风轻的道:“人众之地,不可往也。拥挤纷闹,何如独坐屋中?” “况且,人事已尽,分数如何已成定势,又何须急于要此时便知。” 他看了一眼黎澄,说教道:“兄长也请淡然一些。父亲曾教过我们,凡行大事者,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过是一次月试,兄长何以咋咋呼呼至此呢。” 黎澄脸上一红,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他挠了挠头,略微不好意思的道:“我倒也不是在意自己的名次。” “只是,苍弟你素来聪慧,为兄是觉得你或许能拿榜首,想邀你同去看看的。” “是否榜首,并没有什么紧要。我辈只需精研学问,迟早能被周王殿下看在眼中的。”黎苍道。 他一面看书,一面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啜饮了一口。只是放下茶盏时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紧张。 他当然不是不在意名次……而是,他自忖自己是权臣黎季犛之子,不愿去和一群人毫无体面的拥挤罢了。 其实在这次考试结束之时,黎苍便想方设法的弄来了几个平时尚算用功的精英科学子的文章。经过他在暗地里悄悄比对,笃定了这些人论起文章经义,水平皆远远不如自己。 这些用功的都是如此,更遑论其他那些滥竽充数的士族纨绔了。黎苍断定这次月试,自己定然是教苑中的头名,因而只等着放榜揭开名次之时,自己好迎接众人恭贺。 受人恭贺,如何才能够更加体面?自然是明明摘得魁首,却显得云淡风轻,做出一副“只是随手为之”的高人状。 而不是眼巴巴的跑到榜单底下去看榜,看到自己得中榜首,就激动的高喊着“噫,好,我中了”。这可不是他这样的士族弟子所为。 黎苍甚至都想好了后续自己该如何表演:等到其他人看了榜单前来恭贺他的时候,他一定要做出一副举重若轻的模样,先“侥幸侥幸”的谦虚一番,而后在不经意间指出自己的文章其实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觉得自己还能继续进步,现在的成绩不足挂齿…… 简而言之,就是要装拨逼。 如此一来,自己定然能在这教苑中收获不少拥趸,再被那位周王收入门墙,这样一来,必然会得到父亲青眼。 正这般想着,黎苍耳朵轻动,听到外间有喧嚣声渐渐传来,想是那些看榜的精英科学子们回来了。 他赶紧挺直了腰背,飞快瞥了瞥自己身上的衣装是否现了褶皱,而后又赶紧盯住了书,摇头晃脑,做出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 “榜首兄,榜首兄,榜首兄可在吗?” 一位精英科学子大声的叫喊着,推开院门走了进来,见石桌前有人正坐着,便径直往这里走来,后头还跟着十来名学子。 黎苍心中道一声可算来了,一副方才听到的模样将书拢在袖中,站起身来拱了拱手,一副故作淡然的模样说道:“侥幸侥幸,莫兄不必张扬,我在这里……” 这位姓莫的学子是个近视眼,看着石桌前有二人坐着,是以走了过来,而今凑近了看清了黎苍的脸,遂笑着拱手道:“原来是黎二公子。今日没去看榜吗?” “对了,你说侥幸……侥幸什么?” “莫兄方才不是在寻我……”黎苍也被他问的愣了,下意识的说道。 “嗯?”莫姓学子也愣了,下意识道:“唤你?我唤你作甚?何时唤你?” 黎苍一脸懵然,还没反应过来,莫姓学子身后,那十来个学子已经靠的近了,有人笑道:“莫憨子,伱寻人不叫名字,只叫诨号作甚?” “啊,噢。”这位莫姓学子满脸古怪的挠了挠脑袋,先是看了黎苍一眼,而后赶紧移开了视线,道:“倒是我疏忽了。忘了唤名。” “范淮,范淮兄可在吗?你得了榜首!快出来让我等瞻仰一番啊!” 随后,这位莫姓学子也不敢再理会黎苍,而是顺势做出没看见他的模样,自顾自的在院里的各个生舍里找了一圈,见没别人,又咋咋呼呼的径直离去。 还有几個听到方才对话的学子,在院中时,始终维持着一脸古怪之色,离开的时候,还偷偷用怪异的眼神瞧了黎苍一眼。 直到自觉走的够远,他们才发出一声压抑着的晒笑,而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几人走后,黎澄一脸的愕然,对黎苍讶异道:“范淮?谁是范淮?没听说过啊?” “苍弟,你可认识么?……苍弟?” 他转头去看黎苍,却见黎苍面红如血,浑身颤抖,不由大惊,忙搀住了这位弟弟,急急唤道:“苍弟,苍弟?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症?” 确实是得了急症,名为羞愤的急症,现在的黎苍简直羞愤欲死。 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必然是魁首,结果却闹出了冒认的笑话。 逼没装到不说,只怕,还要成为方才那些人口中的笑料。 “苍弟?你莫要吓唬为兄啊!” 眼见弟弟黎苍的脸色由红变青,再由青变紫,黎澄吓得六神无主,扶住黎苍一阵摇晃,黎苍终于绷不住怒意大喝了一声:“够了!” “苍……苍弟?” “……走,去看榜!”黎苍随手将那本书丢在桌上,迈起步子就追了出去。 他不相信,竟然有人能比自己更加优秀,定然,定然是那些人看得错了。 “咦,苍弟,你不是说无须急于此时,要大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黎澄道。眼看黎苍已经跑出了院门,他也顾不上再说什么,赶忙一提衣摆,边跑边唤道:“苍弟,等等我……” 兄弟两脚后跟打着屁股蛋,一前一后的奔来了教苑校场,校场前方,倒仍有许多学子正对着最前头的榜单指指点点,将榜单挤得水泄不通。黎苍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挤了进去。 “苍弟,等等,你不是说‘人众之地,不可往也’吗……” 黎澄见到黎苍挤了进去,身形顿了一顿,咬咬牙也挤入了人潮中。 黎苍分开人潮,挤的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榜单前。他一脸狼狈的抬起头去看那榜单。 只见那榜单的最上首,赫然写着:“第一名:范淮” 这五个字,只如一道惊雷,骤然劈在了黎苍头上。 “真不是我!竟真不是我!” “是谁?范淮是谁?竟能在我之上?” 黎苍只觉眼前一黑,好容易又重拾了精神。他万分艰难的挤出了人群,看也不看那第一名的五个字后面,“第二名:黎苍”这五个字一眼。 “苍弟……”黎澄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累的满身是汗,还没看上榜单一眼,余光瞥见黎苍又挤了出来,只好赶紧跟了出来,此时正气喘吁吁。 “走,我们也去。”黎苍忽然没头没尾的说道。 “去?去哪?”黎澄一愣。 “去找范淮……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能够独占鳌头,坐这教苑魁首之位!”黎苍冷冷的道。 现在的他,只觉得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被占据了,心中一片无名怒火,只待找到那范淮,和他好生比试一番,好胜过他去,重新赢得周王殿下青睐。 “啊?不休息会……哎,苍弟!等等为兄……” 见黎苍又自顾自跑了,担心弟弟身体的黎澄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迈步追了上去。 范淮这个名字籍籍无名,一众精英科学子都觉得极为陌生。他们猜测此人是清河士族范家的旁支子弟,陆续有学生也开始与黎苍黎澄一同,四下寻找这位低调的魁首。 然而找了一圈,几乎将精英科给翻了个遍,始终没有找到这位名叫范淮的学子,甚至都没有人,曾经听到过范淮这个名字。 “这……怎么会,榜单上白纸黑字的写着的名字,难道是大明的那些教谕们写错了?”有人怀疑道。 也有人认为很可能是这样,一批人正商议着干脆揭下那考榜去寻教谕,忽然有人猜测道:“会不会,会不会这个范淮,压根不是我们精英科的人。” “而是出自于普通科?” 空气骤然寂静。 “怎么会,普通科的一群人只怕字都认不全,也能考得魁首?” “就凭他们?笔握得端正吗?还能头名?” “这才一个月,那群家伙恐怕还在学蒙学,怎么可能考得过我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众人纷纷提出论据否认道,在这一迭声的否定中,就连那个猜测范淮可能是普通科的学子也觉得自己所言荒谬,他挠着脑袋道:“哈哈哈哈,是啊,怎么可能。” “昨夜没又睡好,是我胡言,胡言……” 空气再一次陷入沉寂,范淮是普通科的猜测,终究在这群精英科学子们的心中留下了一片阴霾。 终于,有人试探着提出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我等去普通科……看看?” “……走,看看。” “去寻那些普通科,倒是要看看他们平日里学些什么货色。” “说不定,还能看到他们正牙牙学语呢,哈哈哈……” 一众精英科学子达成了统一意见,开始浩浩荡荡的往普通科的学舍而去。他们倒不是真认为范淮是普通科的人,而是觉得,蛮去排查一番也无不可。顺便还能如平日里一般,在普通科面前找找茬子,以满足一下自己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这些普通科的人之所以能在这里,不正是因为此么?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的前往普通科,倒是把普通科学舍院里正在温书的学子吓了一跳。一个精英科学子劈手夺过那名普通科学子的书,看了一眼后便嘲笑道:“哟,论语。” “一群泥腿子,也不怕污了圣贤书?还装模作样的读书呐?” “你……你们想干什么……”听到动静,学舍中许多普通科学子涌了出来,见又是这些精英科的学子前来闹事,不禁怒目而视道。 他们倒是没多少人前去看榜,一来,他们普通科,与精英科向来泾渭分明,精英科的人看不起他们普通科,若是在路上遇见了,必定大加责难,无风也要掀起三尺的浪来。 放榜的时候精英科齐聚榜单,他们普通科若是敢凑上前去,必定要被精英科的刁难奚落。精英科的人大都是士族子弟,他们可不敢惹,故而干脆没人去看。 二者,他们的水平,他们自己也知道。安南文教为士族垄断百年,除了士族,其他人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书本,他们这些普通科自然也远远不如精英科……没办法,起点相差的实在太远了。 他们心中也有自知之明,知道真看了榜也是自取其辱,是以干脆便不去看榜,抓紧时间读书。或许数年以后,他们普通科也能有考赢精英科的一天。 只是没想到,他们躲着精英科,精英科竟然自己不依不挠的打上门来了。 见到一众普通科学子们敢怒不敢言,精英科的纨绔学子们因为找不到范淮的郁闷,终于有所缓解。他们似笑非笑的扫视着普通科的学子们,有一人开口道:“莫要怕,整得好像爷儿们要吃了你们这群泥腿子似的。” “我们都是读书人,知礼节的。贸然过来,自然是有事要找你们。” “你们之中,可有人叫范淮的?” “范……范淮?”普通科的学子们愣了一愣。 “没有是吧?”那开口的精英科学子说道,旋即转身和同伴们开口调笑:“我就说他们之中没有范淮。” “一群泥腿子,想来也是。” “定是范淮今日恰好不在,是以我们才寻不到。走了走了,泥腿子的地方脏污的紧,莫在这染了蠢疾……” 精英科的人发出哄笑,谁料普通科中,有人忽然道:“我们这,是有一个范淮。” “你们找范淮何事?”那名普通科学子满脸戒备的看着他们道。 (本章完) 第1006章 在下范淮 这句话,有几分吞吞吐吐,甚至还带有几分颤抖,但是,却亦如同一道惊雷,将一众方才还大声调笑,目中无人的精英科学子们给惊的鸦雀无声。 这突然的寂静,倒是让普通科的学子有些无措了。 “你说你们认识范淮?”精英科学子之中,一个人猛然拨开人群,冒了出来,正是黎苍。 他双目略显赤红,很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模样,道:“范淮在你们普通科中?” “是……是。”那名普通科学子有些懵了,颇为木讷的答道。或许是感觉到了这些精英科学子对范淮的气势汹汹,他又加了一句:“你们,你们想对范淮做什么。这里是大明租界,我们也是周王门生,周王殿下不会允许你们胡作非为……” 其他普通科学子也纷纷点头。虽然因为地位差距,他们不敢招惹这些出身名门的精英科学子,但还是下意识的觉得他们找范淮没什么好事。 双方正自僵持之际,忽然间,外边跑来了一位学子。 这位学子满脸兴奋,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一大群来者不善的精英科学子,只是跌跌撞撞的冲开人群,涨红着脸叫道:“范淮,范淮……” “范淮兄在哪?你们可见到范淮兄了吗?” “陈兄!”普通科中,有人认出了这是他们的一位同窗。这位陈姓学子平素是个热心肠,是以许多普通科学子都和他交好。今日一早他便自告奋勇去校场那远远蹲守,要为同窗们将榜单抄录回来的。 现在精英科的学子大都看过了榜,不再霸占着榜单周围不放,所以这陈姓学子是现在才看到了榜单归来。 “陈兄,陈兄……”有人拉住了正四处寻找范淮的他,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伱先别急。” “你咋咋呼呼的要找范兄,总得告知我等出了什么事罢?” “莫不是范兄上了榜了?”有人问道。 “何止上榜,何止上榜!”那陈姓学子激动的满脸通红。“榜首!是榜首!范兄考出了榜首!” “啊?”那个问他的普通科学子反而愣住了。 他们也隐隐猜到,定然是出身普通科的范淮成绩不错,是以那些精英科的人这才突然杀来寻他麻烦……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范淮竟然力压精英科,占据了榜首之位! 是范淮!是他们普通科的范淮!而不是那些出身尊贵、自幼便能接触到经义的精英科士族子弟们。 考得了这教苑的榜首头名! 些许的怔愣之后,普通科的学子们如炸开一般的兴奋了,他们人人面色涨红,大觉扬眉吐气。一群人都开始在身边搜寻,想要找到范淮的踪迹,但却始终没有见到。终于,有一人激动的开口道:“我知道范淮兄在哪。” “在后山!每日此时,他必定是要在后山温书的!我们同去向范兄道贺!” 教苑占地广大,已修好的围墙之内,确实有一处尚未修筑建筑的后山。这里因还什么都没有,故而向来人迹罕至。听闻范淮竟然在后山读书,一群普通科学子发一声喊,直接浩浩荡荡的离开学舍,往后山奔去。 那边厢,本只是来找找优越感的精英科学子们见这群泥腿子自顾自的走了,仍自站在一边怔愣着。 黎苍心里,只想着方才听到那范淮就在后山的事情,他一摆手,道:“走,我们也跟上去!” 说着,当先走在前头。 黎澄首先跟上弟弟,而后,一群精英科学子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也都跟了上去。得知这榜首竟然真是普通科的学生,他们都有些泄气,但也确实想去看看这范淮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安南气候湿热,这教苑后山上,便长了许多竹子。普通科与精英科两拨人马浩浩荡荡的往后山而去,几個普通科的学子一面在竹林里搜寻,一面扯着嗓子大喊道:“范淮兄!范淮兄!你可在此间吗?” “我在。”竹林中,钻出一位身穿宝蓝长衫、手执书本,风度翩翩的书生来。正是化名范淮的黄淮。 大明选官,颜值亦是十分重要的一个因素,黄淮能在历史上坐上首辅高位,这一身的颜值与气度那是断然不会差的。此时,这竹影、书生、长衫、圣贤书,再加上那考得榜首的名头,诸多元素相加,在众人眼里,顿时衍生出了一副让人心折的才子画卷。 唯有黎苍眼前一黑……范淮这出场,和自己先前想要达到的效果何其相似。 “范兄,范兄!”那陈姓学子满脸兴奋的跑到了范淮身边,道:“你怎还在这林子里。” “莫非你还不知道吗?这次月试,你中了榜首头名!头名!” “还看这书作甚!还不快去寻周王殿下谢恩!” “殿下曾有言在先,说不定,这次之后,你就能被殿下收入门墙,从此飞黄腾达了!” 一众普通科士子围在黄淮身侧,七嘴八舌的向他道着恭喜,黄淮先是微微一怔,而后道:“有劳陈兄相告。只是,殿下是说数次月试成绩皆需名列前茅,倒不是说一次榜首,便能有幸被收入门墙。” “淮能侥幸有此成绩,也是赖殿下与各位教谕倾囊相授,各位同窗平日里竭力相帮,下一次,倒也不一定还能得此佳绩……况且,淮这一卷书还没看完,半途而废,不是吾辈所为。” “还是等淮先看完手中这卷书,再随诸位同窗回去罢。” 三言两语,既表达了自谦,又显现出了云淡风轻的风范。人群之中黎苍更是忿怒,终究是按耐不住,出面道:“范淮!我看你这榜首也未必货真价实。” “其中……或许便有什么猫腻!” 他这一番话,却是惹了普通科中的众怒了。因着他们普通科的学子竟破天荒取了榜首,这些普通科的人此时正处于激动与兴奋之中,骤然听到这精英科士族子弟竟然污蔑黄淮的名次有猫腻,他们下意识便同仇敌忾起来。 “血口喷人!有猫腻,你且拿出证据!你等自诩名门子弟,就是这样的教养吗!” “猫腻?有何猫腻?榜单是教苑所立,你难道是质疑周王殿下判定不公吗?” 他们出身大都不高,平日里对这些精英科的纨绔都是唯唯诺诺,能让则让,唯恐惹了麻烦上身。然而这一次热血上脑,竟是不再畏惧这些士族子弟,当面怒斥起黎苍来。 黎苍没想到这些普通科的人竟敢斥责于他,但一来即便是他的父亲黎季犛,也绝不敢质疑大明亲王周王殿下的不是;二来,这么多普通科学子同时对他怒目而视,他心中还真就有些直犯怵。 是以也不敢再说什么有猫腻的话,而是直接直视黄淮道:“范淮,你若有真才实学,可敢在此与我当场文斗一番?” “你若斗胜了我,我便承认你是这教苑第一,如何?” 众人又是一愣,谁也没有想到这黎苍竟然会来这么一出。这下普通科的学子倒是没有继续斥责于他了,有人悄悄的问身旁的同窗道:“此人是谁?竟然当场要与范兄文斗……这般不服气么?” “……这人,似乎是排在第二位的精英科黎苍。许是不服我们普通科的人得了头名,想要挽回颜面罢。” “嘿,竟然是第二名……倒也算厉害了,可惜,还是我们范淮兄的手下败将……” 这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使得黎苍的脸色也越来越黑。他强撑着抬头只看向黄淮,咄咄逼人道:“怎么,不敢?” “你若不敢,那便当场承认你不如我,奉我为教苑魁首,如何?” “……黎兄出身士族,自幼读书,淮不过商贾之子,接触圣贤之学不过一月,自然是远远不如。” 却不料,这范淮竟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丝毫没有按照黎苍所料想的行事。只听他继续道:“淮取了头名,不过是一次侥幸。” “黎兄愿意要这教苑魁首的名号,拱手让予黎兄便是。” “黎兄请便,淮手中这卷书还未看完,正欲借着这竹林雅致,好生品读一番,便不相送了。” 竟是要送客。 黎苍愣了愣,又愣了一愣,很有些无措之感:这黄淮竟这般简单的,承认了他远不如我。那……那我是否就能获得周王青睐了? 不,不对。这黄淮语中带刺,说是让我,倒是显得像是我欺辱于他,不得不承认他比我差一般。 他说我自幼读书,而他不过读书一月,那不是夸我,而是在损我啊!他读书一个月就能凌驾在我的头上,那我这些年苦读来的学问又该算是什么? 想到这,黎苍只觉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上前想要一把攥住黄淮的衣袖,一边道:“不行!你今日必须要和我比!” “今日,我和你必分胜负!” 他一心只想着,必须通过比试胜了黄淮,这样一来,自己更甚于黄淮的事才能算是名正言顺。但却没注意,他的行止实在是粗鲁了些。 黄淮身边,那一群学子本就同仇敌忾,又因为黄淮爆杀精英科,而提高了不少心气。见黎苍去拽黄淮,一群普通科学子终于彻底怒了,有人一把拍掉了黎苍伸过来的手,骂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范兄不愿与你相争,你还想怎样?改文斗为武斗吗?” “呵,这天底下,还有强逼着要何人文斗,不斗还不让走的……你们精英科学的好学问,莫不是都是从土匪海寇那学来的?” “嘿,你们这些泥腿子,怕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们这群世家纨绔,还不就是仗着投了个好胎!还累世读书,黄淮兄只读了一个月都比你们强!” 普通科与精英科,双方以黄淮和黎苍为中心,展开了激烈的骂战。普通科的人早便看这些精英科的不顺眼了,他们大都出身于地方地主,要么就是安南的商贾后裔,对于安南的士族垄断财富,肆意盘剥,他们这些人的家族只能逆来顺受、世世代代受穷受欺负,这份仇恨,也在此时因为榜单之事为引子,爆发了出来。 而精英科……他们本就心高气傲,认为普通科的贱民们压根没资格与他们同读一座学堂。只是因为周王朱肃这个名头的威压,以及普通科精英科分开的缘故,而勉强“屈就”。 此时见普通科的人敢和他们炸刺,有几个纨绔当即就按耐不住,气势汹汹的,要上去教训教训这群普通科的泥腿子们。 场面顿时纷乱起来,普通科的人虽不敢动手,嘴上却是已不饶人。精英科的人已经开始去推搡普通科的,但是普通科的“泥腿子”们身体比他们这些纨绔壮健太多,倒是不断有精英科的家伙自己摔倒的。 最忙的则是黄淮,在中间不断的阻止着两方的冲突,嘴里不断念叨着“你们不要再打了”之类。 “教谕来了!”很快,在局面进一步激化之前,有外围的学生忽然发出了惊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姗姗来迟的教谕黄观,与几名身穿战袍的明军士卒,出现在了两拨学生的面前。黄观面沉如水,怒斥道:“怎么回事!汝等是来此学文的,还是来此打架的?” “同窗相殴!有辱斯文!若要打架,便给我滚出教苑!滚出这武曲港!” “此地乃我大明租界!绝不容许有人私自相殴!若再有此事,便依我大明律令,全部拘禁入大牢论处!” 面对这些悍勇的大明天兵,以及这位在大明朝担任着五品官的黄教谕,两拨安南学子们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不敢吱出半声。见已经镇住了场面,黄观才道:“说说,是什么情况!为何要在此斗殴!” 虽然一些人不愿意说,但黄观换了几个人问了问,还是很快就搞清楚了事情缘由。 “既如此,本教谕这次便只惩首恶!黎苍!范淮!你二人随我过来,关一日的禁闭!” “其余人等,尽皆散了!若再有下次,定不容情!” (本章完) 第1007章 兄友弟恭(安南版) 一场闹剧,在教苑教谕的出面下突兀收尾。但很明显,黎苍并不心服,在被黄观手下的人带走的时候,他还恶狠狠的抽空瞪了黄淮一眼,心中满是对黄淮的怨怒。 在他看来,都是因为黄淮没有接受他的挑衅,这才引来了教谕,使他失了颜面。 而黄淮,则仍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十分顺从的跟着黄观离去。 他们二人,将成为教苑最先体验“禁闭之刑”的学子。 所谓的“禁闭之刑”,其实也就是关小黑屋,这种刑罚,朱肃在早期的碧峰山书院与大明国子监中,便有所设立。名义上是将学子关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之中,好生思过;实际上,这种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做的环境,对一个人的精神最是折磨。在国子监中可谓是闻者色变。 这种刑罚,甚至被锦衣卫改进之后,用以逼供人犯。其对精神的摧残可见一斑。 然而,在安南,却无人知晓这种刑罚的可怖,黎苍心中甚至还在想:不就是在屋子里关上一天一夜么。等出来后,一定要再次挑战这个范淮。 此人不敢应战,必然是露了怯。那么只要赢过了他,自己就是实质上的教苑第一,一定能得到周王殿下的青睐。 带着满满的斗志,黎苍被关进了黑屋之中。黄观早已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等屋门合上,不禁摇了摇头。 这位黎氏的子弟,虽也算有些薄才,然则功利之心太重,行事太过急躁……难成大器。 不过无妨,黎氏子弟越是平庸,对大明好处越大。 他转头看向化名范淮的黄淮,对他道:“宗豫,你便不必去那黑屋了。” “随我来罢,殿下要见你。” “是。”黄淮轻应一声,便随着黄观一起,绕过了那间本该要禁闭他的黑屋。 可怜黎苍,丝毫不知道,这位已经被他视为眼中钉的“范淮”,竟然还是一名关系户。 若是被他知晓“范淮”连禁闭都不用关,也不知会不会生生的气死过去…… 黄淮坐上了黄观早已给他准备好的马车,一路来到了武曲衙门的后院之中,见到了正在案牍前忙碌的朱肃。 “殿下。” “宗豫,你来了。坐。”见他来了,朱肃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笔管放在一边。 黄淮依据言坐下,朱肃笑道:“很不错,此次得了个头名。” “殿下过誉。”黄淮仍旧显得云淡风轻,甚至流露出几分无奈,道:“淮原是想着,循序渐进,先考个中游,下一次再力争榜首。” “谁料安南此地的士族们实在是……圣学不昌,希望不要招致他人怀疑,坏了殿下大事才是。” 说到这,黄淮面露苦笑。 朱肃也是哑然失笑,黄淮的这一波凡尔赛若教人听去,可要将安南的士族们,全都得罪個遍了。 不过,他倒也不全是自矜自傲,看不起安南人。这一月来教导这些安南子弟,朱肃自己也能发现,这些安南的士族子弟们虽说能够接触到经义文章,可大都不学无术,显然并没有真正花心思钻研过。 安南本就不大,这些士族还将书本学问等尽数垄断,以使得民间读书的平民数量锐减。他们自己也不看重勤学,科举考试弊漏重重,形同虚设……区区安南的读书人,能拼的过黄淮这种全国性内卷卷出来的才子才怪。 “倒是无妨。”朱肃笑着说道。“那些安南人安逸久了,由你来给他们一点天才震撼,才会让他们对你更有敌意。” “等你再考得几次榜首之后,我便会出面操作,将你收为弟子。在这之前,我会想办法操作你成为普通科的代表人物,伱需见机行事,在其中挑动普通科与精英科敌对。” “当然,不能露了痕迹,需好生保全你自身。可能做到?” “是。”黄淮毫不犹豫的答道。心里想自己今日甚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精英科的人就已经来寻他找茬了。 那个气势汹汹叫做黎苍的家伙,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既如此,你便先下去罢。”朱肃道。“你可先呆在此间读书,等明日,我再使人送你回教苑便是。” 黄淮躬身离去,黄观感慨道:“安南士族之腐朽,可见一斑。如此之国,若不亡也无天理了。” “嗯。”朱肃低着头,看起了这次月试的榜单。“我等还需再培养出几个普通科的俊杰,只一个‘范淮’,还无法让这些出身地方豪强的子弟,对士族生出彼可取而代之之心。” “至少,需再有五六人,能够击败那些士族子弟,排入前二十名之列……咦?” 听到朱肃发出惊疑之声,黄观不禁问道:“殿下,怎么了。” “……竟然还有一位普通科学子,考至了第八位。” “是么?”黄观上前两步,看了看朱肃递过来的那张月试排名,“黎利……我倒有些印象,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学子。” “不想竟是个可造之材。” “嗯。”朱肃点点头,心里却觉得一阵怪异。这黎利,倒是和后来那捡了便宜、在大明撤出安南后建立黎朝的安南君主同姓同名。不知只是巧合,还是果真就是此人。 不过,安南地域不宽,人口也就相当于中原地区的一郡之地,本就没有多少人物。得知自己这位大明来人在这里广收门徒,安南上下但凡是家中有心学文的,该都来了这武曲了。史书上说黎利出身商贾世家,即便这黎利真是后来那捡了便宜的黎太祖,倒也不算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这个黎利,好生关注一番。”朱肃道。 “此人既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成绩,必也是不甘于平庸之辈。可以尝试拉拢。” “或许,能成为我等大事之助力。” 既然能够成为安南日后的开国之主,那么,就必定是个心怀野心之人。朱肃现在,要的就是挑动安南人的野心,让他们想法子出手,尝试去掀翻黎氏等士族……这样,大明才有渔翁得利的机会。 至于,日后会不会再让这黎利捡到机会……朱肃相信,老朱会妥善安排此人的。 “是。”黄观点了点头,暗暗将黎利此人记下。朱肃想了想,转头去问侍立在自己身旁的三保道:“安排接触阮氏的人,可有消息传回?” “回殿下。”三保恭敬的躬身。“我等已买通了阮氏一位门客,着他向阮氏家主阮多方进言,要阮多方主动向我大明示好。” “阮多方已经意动,正在安排拜见殿下所需筹备的礼品。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来面见殿下了。” “好。”朱肃道。想了一想,吩咐三保道:“在升龙城市井中传出风声,言阮氏与大明亲善……务必使黎氏得知。” “是。”三保领命,急急下去安排了。 “黎季犛啊黎季犛,你可千万要警觉些,莫让本王的这个媚眼,真抛给了瞎子看啊……”朱肃自言自语道。 …… 好在,朱肃的期望没有落空。作为安南的权臣,满腹野心的黎季犛自然不会放松对政敌阮氏的关注与监控,是以市井之中风声一起,黎季犛便飞快的得知了消息。 “阮氏欲前往武曲港送礼?他欲交好大明吗?”几乎是听到消息的一瞬间,黎季犛心中,便立即警铃大作。 此时的他并不在升龙城,而是在升龙城以南一百多里的地方平定一场当地豪族的家奴叛乱。他崛起便是因为兵事之功,安南的陈艺宗对他的领兵才能甚是依仗。因此听闻升龙城百里之地竟然有人叛乱,吓得立刻就把他这位“大越名将第一人”给派出来了。 说起来,那阮氏的阮多方,其实倒也算是“大越”国内的一员名将。若论军事方面的才能,在安南小朝廷之中,也是公认与黎季犛不分伯仲的。 他二人崛起自安南与占城国的战争。因陈氏朝廷腐朽,面对南面占城国的侵略,安南国中长期处于一种任人蹂躏的状态。黎季犛与阮多方便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临危受命,为安南数次击退了占城国的进攻,从而赚取了巨大的政治声望。 但黎季犛长袖善舞,又善于伪装,再加上其姑母乃是陈艺宗的生母,其身上还有一重皇亲的身份,故而在陈朝实际执政者陈艺宗的眼中,黎季犛毫无疑问,是比跋扈的阮多方更加值得信任的存在。 是以阮多方对黎季犛多有愤恨,在先前黎季犛得知陈废帝意图铲除黎氏的时候,阮多方还曾经故意劝说黎季犛,劝他丢下官职隐姓埋名自去逃生,意图让黎季犛自己放弃权位。 谁料黎季犛并未听取他的“良言”,而是转头悍然废帝,最后更是把和自己的陈废帝直接弄死。只能说鸡毛哥确实是一位狠人。 在此之前,阮多方和黎季犛其实还是以义兄弟相称。在出言暗害黎季犛不成之后,阮多方干脆也就不装了,摊牌了,在朝堂上拉拢人手和黎季犛直接对着干。 可以说,如今阮多方就是黎季犛眼中头号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是在梦里,黎季犛都无比希望能够杀死这位处处给自己使绊子,不让自己好过的“义兄弟”。 在原有的历史里,黎季犛也确实在一次对占城之战失利的时候,在陈艺宗面前把自己战败的责任统统推给了阮多方,使得阮多方被陈艺宗直接赐死,这队义兄弟,可以说是兄友弟恭之极了。 只是,在如今的时间线,为了使得安南内部的政局更加纷乱,加速安南的灭亡,老朱严令同属于大明附属国的占城不得不进攻安南,故而黎季犛没有找到推卸责任的机会,仍旧和阮多方这位好兄弟在朝堂上始终相爱相杀。 作为义兄,黎季犛无比了解自己的这个义弟,深知他与自己一样,只要逮到了机会,是定然不会容情,定会置自己这个义兄于死地的。他皱起了眉头,对阮氏开始想到借助明朝的力量感到无比忧虑。 诚然,他黎季犛是安南权臣,即便是阮氏的权势,与他黎氏相比,那也是差了不止一个台阶。 但,大明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若大明公开支持阮氏,即便是对他信任有加的陈艺宗,只怕也不得不重用阮氏。 更何况……他想要赶快的更进一步,离不开大明的支持。他已经在安南小朝廷中树立起“安南新学第一人”的形象,若是他请来的大明新学魁首反而瞩意阮氏,那又置他于何地? 他还如何通过掀起党派之争,整合安南朝野,将诸多与他黎氏不和的人统统处理干净? “平章(黎季犛官职),此事只怕不妙。”他手下的心腹谋士范巨论皱眉道。“明廷狼子野心,若是与阮氏联合,我等日后,只怕要更为被动。” “务需阻止此事,不然,恐怕平章所谋大事,将尽数落空。” “我亦知晓此事干系甚大。”黎季犛道。“不过,我先前亦曾隐晦的向那大明周王示好,可那周王无动于衷。阮多方不过一粗鄙武夫,他又如何能打动那眼高于顶的周王之心?” “阮氏与我黎氏,终究不同。”范巨论道。“平章已经是我大越一人之下,而他阮多方,不论名望权势,却还都差得远。” “以大明而言,若他相帮我黎氏,那只是锦上添花,他们未必觉得能够真心收服我黎氏。” “而阮氏不同,大明来人到我大越已有数月,想来也摸清楚了我大越朝局,知道阮氏始终只能屈居我黎氏之下。” “那么,明人定会认为只要相帮他们阮氏,阮氏就会感恩戴德,对他明廷无比尊奉。大明若要拉拢一家,必定是选择拉拢阮氏。” “大明的目的是稳定我安南,扶持更好控制的阮氏,于他大明而言,更为符合其利益。平章,此事不容疏忽,我等需比阮氏更早,向大明证明我等愿意尊奉大明,以此得到大明的支持。” “否则,恐有不妙!” (本章完) 第1008章 此人是我生死大敌! 被范巨论这么一说,黎季犛心中也顿生警惕之心。他想了想,问道:“确实如此。” “但,几日前阮氏已备下厚礼,前去面见那周王。照时间上看,想来如今,阮氏已经与周王接触过了。” “他们或许已经达成了合作,我等此时再去讨好,会不会已落于人后?” 范巨论笑的十分笃定,道:“不会。” “大明自诩上国天朝,素来自矜自傲,周王又身份贵重,不比凡俗。” “这般位分,即便大明本也有心拉拢扶持我大越贵胄,定然也是要扭捏一二,以示他天朝之高贵的。” “我料大明与阮氏定然不会一次谈拢。明公此时派人去寻周王,恰逢其时。” “只要让大明知晓我等和阮氏皆有意投向大明,那么,必能激起大明的待价而沽之心,使其不至直接联合阮氏。” 黎季犛再度思考片刻,对阮氏的忌惮浮上心头,他点点头道:“既如此,你速速回到升龙城,操持此事。” “可自我黎氏府库中找些厚礼,送往那武曲港……定不能让阮氏与大明联合!” “是!”范巨论领命而去,当日便打马驱驰,回到了安南首都升龙城,开始置办送往武曲港的礼物。 这位黎季犛手下的第一谋士确实有两把刷子,等他亲自带着礼物来到武曲港时,早来一步的阮氏确实还没能送出礼物。出身大明礼仪之邦的周王朱肃,正陪着阮氏家臣玩着“三辞三让”的把戏,阮氏急的火烧眉毛,送礼物的车子却连周王下榻宅院的院门都没能进去。 等到黎氏的人来了,大明一方更是拿捏起来了,和范巨论所料的一样,摆出一副待价而沽的模样两边都不见。 阮氏前来送礼的家臣愤愤的丢下一句狠话,便离去了。反观范巨论却是老老神在,自觉一切皆在他的预料之中。 “既已稳住局势,接下来,便该从另一处见真章了。”范巨论想道,他连夜写了一封信,托人务必送到教苑黎澄、黎苍二兄弟的手中。 …… 另一边,教苑,黑屋外。 黎苍、范淮的禁闭之期已至,普通科、精英科皆来了不少的学子迎接。精英科是因为黎苍乃是黎家子弟,在安南,还是有不少士族需要巴结着黎家,来讨日子的。 这些士族子弟们别的不行,察言观色、捧高踩低那个个都是好手,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次对黎家人嘘寒问暖的机会,为了刷存在感倒也来了不少的人。 而另一边,普通科那边人数则更多些。一则,普通科人数本就比精英科多,两者基数上便已不同。二则,范淮考的榜首、力挫精英科的纨绔们,使得他的声望有了切实的上涨。早就受够了窝囊气的普通科学子们,大都将范淮视作了他们普通科的代表人物,此时范淮“出狱”,他们便自发的前来迎接。 禁闭室外,就这样密密麻麻的挤着不少的人。只是与先前一样,这些人仍旧是泾渭分明,中间如楚河汉界一般隔着一条虽然宽广、但所有人却宁愿挤着,也不愿意往对方稍微靠近的鸿沟。 “啧,一群泥腿子,也不知多久没洗衣裳了……这臭气熏天的,当真是臭煞我也。”有精英科的学子看着普通科士子穿着的简朴衣衫,遂尖酸的讽刺道。 “衣衫即便真臭,也臭不过某些人之口……也不知是谁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满嘴喷粪,啧啧啧,当真是臭不可闻。” 倒也有与先前不一样之处。先前,面对精英科学子的冷嘲热讽,普通科学子往往只敢沉默以对。 但现在,或许是出自他们普通科的范淮竟一举击败所有家学渊源的精英科学子,获得月试榜首,使得这些本来不敢违逆精英科的普通科学子们多少有了几分脊梁。面对精英科学子的冷嘲热讽,竟然有人隐在人群中反唇相讥。 “嗯?是谁!敢如此对小爷无礼!站出来!”那名遭到讥讽的精英科学子立刻暴怒道,但,普通科学子本就人多势众,出言讽刺他的那人又隐在人群中,压根寻不到是何人开口。 或许有普通科学子听出了是哪个人开口讥讽,但他们却也都默契的选择了保持沉默,以保护自己的同窗。 “一群泥腿子……”那名暴怒的精英科士子怒目圆睁,就想气势汹汹的将这群普通科泥腿子给搅个天翻地覆,然而就在这时,教苑内最为难缠的教谕李景隆闪亮登场了。 这位曾经的天字第一号大纨绔带着自己的一大群亲兵,啪的一收手中的扇子,悠悠的对那学子道:“哟呵,莫非有人想在这教苑中动手?” “本教谕倒是要看看,是谁敢在本教谕的面前撒野?” 那精英科士子当场便哑火了,甚至连屁都不敢放一個。 李景隆的父亲是曹国公,还是周王殿下的侄子,出身高贵,手上还领着重兵,这群精英科士子们来时都被叮嘱过,万万不得违逆周王朱肃,与这位水师大都督李景隆。 况且与温文儒雅的周王殿下、博学多才的黄观黄教谕都不同,这位大明上国的曹国公世子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他们这些人私底下的花样,都是这位曹国公世子曾经玩剩下的,就没有一个精英科士子做了恶事时,能够逃脱这位李大教谕的法眼。 再加上,这位李大教谕噬财无度,简直是个属貔貅的,曾经有几个精英科士子私自出了教苑,用自己偷偷带来的私财喝了顿酒,还有人偷偷看了看春宫图,看了本杂书之类,就被这位李大都督将这些“世俗之物”全都给抄了去。 家中带来的银两全都给抄了去,连身上穿着的绫罗绸缎、以及家中带来的春宫图册都没收了去,美名其曰“学习一定要心无旁骛”。 对付安南的这些所谓“高高在上”的士族子弟,李景隆可没有丝毫顾虑。在他看来,安南之地的所谓士族,也不过就和大明地方的乡下土财主差不多。而这些士族子弟,自然就只能算是乡下地主家的傻儿子,哪算得上什么人物? 在他的“教育”之下,学子们确实只能心无旁骛了,他李大教谕也顺带着发了笔横财。甚至,这几个学子家中的长辈听闻后,竟还好好夸赞了李大教谕一番,认为大明的教育方式果然有一套,嘱咐李大教谕一定要加大力度,再接再厉,好好的教导这些不学无术的小崽子们。 一来二去,李景隆的名声也打了出去,一众精英科的学子平日里骄横跋扈,却都畏惧李景隆如虎。 李景隆扫了精英科的学子一眼,眼看这些学子们都不再炸刺,今日里看来是没法再发笔横财……咳咳,没法“没收”到那些影响学业的世俗之物了,遂恶狠狠的盯了那个怂包学生一眼,挥舞着扇子道:“都让让,让让。” “挤在这里做什么?让开,本教谕要开屋门了。” 小黑屋便是由他李景隆分管,这钥匙自然便在他的手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李景隆分开人流,用钥匙打开了关着黎苍的小黑屋门,随着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一众精英科学子也不再去理会那些普通科的泥腿子们,转而专注的向黑屋内张望。 “苍公子怎么还未出来……咦?这是谁?” 黑屋中寂静了片刻,突然,爬出了一个蓬头垢面之人,把在外头的众人给吓了一跳。 被众人拥在最前边的黎澄认出了自己弟弟的身形,赶紧一个箭步上前,将在地上阴暗爬行的黎苍给架了起来,惊讶道:“苍弟,苍弟,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兄长,兄长,我终于出来了,兄长……呜呜呜……”滕头垢面的黎苍一抬头看到熟悉的面庞,顿时一阵委屈与惊怕涌上心头,竟是嘤嘤的哭泣起来,惊的一大群精英科子弟们大惊失色,个个都呆若木鸡,看着恍如死里逃生,哭的“梨花带雨”的黎苍。 ……看他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伤口。不就是在这黑屋子之中睡了一夜吗。莫非这位黎氏的二公子……他怕黑? 众人的眼神越发怪异。 似乎是感觉到了众人的眼光,黎苍缓缓的抬起眸来,正好撞上了一大群耐人寻味的眼神,他心中一惊,赶忙把兄长黎澄推开,慌张的解释道:“我……这,不是……” 一时情难自禁,竟是哭了……反应过来的黎苍只觉得深以为耻。他本就好个面子,此时更是面色如血,觉得丢尽了脸面。 “诸位听我说,并非是我懦弱,实在是这黑屋……” 这黑屋,本就不是为了造成身体上的伤痛,而是为了使犯人精神崩溃而准备的,甚至,这教苑中的黑屋还做了一定程度的升级。 与寻常只是万籁俱寂的黑屋不同,这间专门用来惩罚人的黑屋,不止其中伸手不见五指,内部,甚至还制作了坡面,使人无法在其中坐卧。 甚至还有人轮流监看屋内之人的情况,若发现其有入睡的迹象,还会朝内泼水,将其泼醒。 长久的黑暗、寂静与无事可做,会使得人失去时间感,使时间变得异常缓慢,这本就是极度摧毁一个人意志的一件事,再加上不让其睡觉,对意志力的摧毁就更加严重了。 这里本就不止是用来教谕学生的场所,朱肃下令建造这里,其实是打着日后与安南翻脸时,撬开安南顽固派的嘴,摧毁顽固派的反叛意志所准备的。 但是这种没有伤口的“刑罚”,对安南来说,显然还是太过超前了一些。 “……”见如何解释,精英科诸生看向自己的眼神仍旧怪异,自己怎么说似乎都无法说通,不禁气急败坏。 他余光往旁边一瞥,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道:“你们若是不信,且看看那范淮如何……他定然此时也是斯文丧尽。” “这黑屋之中的大恐怖,实在非常人所能忍受。汝等莫以为没有伤口就没什么可怖,这黑屋,实在不下于严刑逼供啊!”黎苍道。 一众人等狐疑的看着黎苍,随后又将目光望向了范淮那一边。确实,一个人没什么说服力,但若两个人皆是如此,那便能够说明这黑屋中确实有些猫腻了。 大明上国难道当真如此神奇,一间黑屋子,就能使得一位昂藏男子痛哭流涕? 怀着这一份好奇心,众人把目光望向了另一边。 李景隆已寻到了另一把钥匙,且分开了普通科的人群,将钥匙插入了锁眼之中。随着“咔嚓”的一声响,铁门打开,众人翘首以盼里头范淮的情况。 黎苍此时,无比希望范淮也如他一般蓬头垢面,最好是一边哭、一边从里头凄惨的爬出来,这样才好证明他黎苍并非是个懦夫。 谁料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拿黑屋里的动静。黎苍甚至一度怀疑,范淮是死在里面了。 直到等的不耐的李景隆不耐烦的朝屋子里喊了一声:“喂,起来了。” “本教谕这里可不管饭,你莫非还赖上了不成?” “嗯,噢,失礼了……”里头,传来了一阵似乎仍在懵然的声音,而后,“范淮”的身影从黑暗的黑屋中,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范淮”似乎刚刚睡醒,头上的发髻有些散乱,但面色俊逸,衣衫齐整,丝毫没有狼狈之态,与先前黎苍的丑态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似乎才发现门外竟然有这么多人等着,倒是吃了一惊,惊疑道:“众位同窗因何在此?” “自是来迎接范兄!”有人道,随后又笑道:“不过,看范兄的闲适模样,倒似乎是我等扰了范兄清梦了。” “哈哈哈哈哈,范兄好气度,无怪能摘得榜首之位,我等实在是佩服之至啊!” “范兄丰神俊朗,已是不知将某人甩出了几条街啊,哈哈哈哈哈!” 与普通科这边的欢呼愉悦相比,精英科那边,一群人只能呆呆的看着仍旧气度飘逸的“范淮”,黎苍的眼神,更是从惊愕到怨毒,死死的盯住了“范淮”的模样。 “此人,必定是我的生死大敌!”他在心中咬牙切齿的想。 (本章完) 第1009章 黎氏入瓮 黄淮自然能够平安无恙,毕竟,他是在今早时才被送回了关禁闭的黑屋之中,在黑屋里呆的时间,满打满算还不超过一个时辰。而前一夜,则是被朱肃留在府衙的客房中留宿,论住宿条件,比之教苑的生员宿舍还要更好许多。 睡饱睡足之下,黄淮的精气神,甚至比之平日里,还要更充沛些。 这般模样的他,与当真被小黑屋折磨了一日,一脸憔悴一身狼狈的黎苍相对比,自然更加显得出尘不凡。 他亦尽力向普通科的同窗解释,这黑屋确实教人难受,奉劝他们不要轻易触犯教苑教条,以免落入教谕的手上,被囚入黑屋之中。而他亦是这般说,普通科的学子们便越发看不起黎苍,顺带的,对整个精英科的印象也因此跌落至谷底。 他们安南亦崇尚读书人,只是,学问与科举长期被士族把持,似他们这些寒门以及没有门路的商贾、豪族、平民子弟,对高高在上的士族天然就有一种敬畏与恐惧。下意识的觉得掌握学问的士族,天生就是高他们一等的存在,士族绝对不能招惹,一旦招惹,定然会给家族带来不幸云云。 但看到“范淮”一月击败一众精英科士族,取得教苑榜首之名;又看到黑屋前黎苍与“范淮”的鲜明对比,他们的观念动摇了。 噢,原来高高在上的所谓士族子弟们,也就只是这般的货色而已。 士族对他们长久以来精神层面的压迫,出现了一丝松动。 看着同窗们对精英科的黎苍表示鄙夷,“范淮”的嘴角,隐晦的浮现出一抹得逞的幅度。 他读的是圣贤书,修的是春秋大义,却也绝不是迂腐之人,从他答应为周王殿下卧底开始,他就不吝于在暗中向这些同窗们灌输来自大明读书人的先进观念。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虽然这些人之中,未必会有人当真有勇气反抗士族。但,只要能将向往大明的种子种下,便已足够。 他黄淮,虽只是一介书生,却亦有,为国家开疆拓土的凌云之志…… …… 郁闷的黎苍在兄长黎澄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生员宿舍。一番折腾,他不仅身体疲惫,心灵更是满目疮痍,待看到石桌上那卷本来准备来装逼的书卷,那一瞬间便更加郁闷了。 想起那个范淮,他便气的牙根都直痒痒。 “竟敢欺辱于我……范淮,即便是不择手段,我也定然要你知晓我黎氏的厉害!”黎苍恨恨的想。 便在此时,外间有一人进来,将范巨论给他们兄弟二人的信送到了他们的手中。 “范叔父竟然在这武曲港中?”拆开信件看完之后,黎澄有些讶异。“他不陪着父亲大人剿匪,却来此处作甚么?” 黎澄一直有些畏惧他的老子黎季犛,是以这些日子在这教苑里,颇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闻听父亲身边的心腹谋士范巨论要见他,颇有些不情愿的模样。 “嗯……范叔父特意来信,定然是有要事要嘱托我们兄弟。”黎苍则心中暗喜,他正想去信家族,着人给那范淮一个颜色看看,便收到了范叔父的来信。 范叔父是他父亲黎季犛的心腹,正好,可以将此事添油加醋的告诉范叔父一番,让他转告父亲,调动足够的实力,将那范淮整死。 范淮,胆敢惹我黎氏,我必教你好看!黎苍心中恨恨的想。 他匆匆换了件衣衫,又用冷水洁了面,便与兄长黎澄一起去见范巨论。 此时,这武曲港已经有不少商贾集结了,独居眼光的大明商贾们,已经在这一处租界中开设了不少的酒肆货栈,范巨论信中所留的地址,便是在城中一处客栈之中。 “黎澄(黎苍),见过范叔父。”范巨论在黎氏地位超然,黎澄黎苍二人毫无怠慢之意,恭敬的向范巨论见礼。范巨论亦不敢托大,侧身避过了兄弟二人的礼节,笑道:“多日未见,两位公子的风采更胜往昔……” “咦?二公子,你脸上的伤口却是怎么了?似乎面色亦有些憔悴模样?” 黎苍面色一窘,脸上的那擦伤,却是他在黑屋里受不了折磨,哭嚎哀求让人放他出去时,以头抢地造成的。此时自然是不愿意说出,见黎澄似乎有替他开口的意思,他还恶狠狠的瞪了这個兄长一眼。 “无意中蹭破些皮,无妨……不知范叔父寻我两前来,所为何事?” “莫非是父亲有什么吩咐吗?”黎苍扯开话题道。 “噢。”范巨论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道:“是有一事,事关我黎氏兴衰……”说着,便将阮氏意图结交周王,他代表黎氏带着礼品来此与阮氏拉锯,以及,阮氏若成功与周王结交的可怕影响,一一告知了黎家兄弟。 “阮氏已经察觉了大明周王背后所隐藏的极大价值。想必之后,必然也有许多家族,会反应过来拉拢大明周王,会给家族带来多么大的利益。” “我黎氏一则需要借大明的威望加身,更进一步;二则不能使大明支持其他家族,威胁我黎氏地位……因此,我等务必想方设法,取得这位周王青睐。”范巨论道。 “可……此事与我兄弟有什么关系么?”黎澄有些不明白的问道。 范巨论愣了一愣,有些无语的看了黎澄一眼,而后道:“自然有关系。大公子莫非是忘了,家主是为了何事才将二位公子送来这武曲港?” “周王殿下乃天朝贵胄,又是新学大儒,便是当日家主亲自向其示好,他都无动于衷。” “想要通过送礼使他偏向某一士族,无疑是痴心妄想。故而要得到他的青睐,只有成为他的弟子一途。” “在下请二位公子前来,是想问问二位公子,在那教苑之中,表现得如何?何时能够成为那位周王殿下的弟子?” 他这问话一出,气氛当即就有些尴尬。周王朱肃已经放出了话,只有月试之中名列前茅之人,才有可能得到他的青睐被收为弟子,黎澄这一次月试足足排在十名开外,而且他甚至已经完全忘了这档子事,如今范巨论问起,他自然是眼神飘忽,不敢直视。 而黎苍则是从眼神中露出愤恨的神色,对范巨论道:“不瞒范叔父,其实,苍前日险些就能得到周王殿下的青睐,却不想半道里杀出一只拦路虎,使得苍功亏一篑……” 范巨论眼睛一瞪,立马追问黎苍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黎苍便添油加醋的,将有关“范淮”的事,加以改动的向范巨论给说了一遍。 “你是说,一个出身普通人家的学子,仅一个月,便胜过了二公子你,夺得了榜首之位?”乍一听闻此事,范巨论也是惊的目瞪口呆,直呼不可思议。 “是。”黎苍道,关于月试排名的事,看到榜单的人颇多,这件事他却是瞒不住的。“迫于无奈”的将自己输给泥腿子的耻辱之事宣之于口,黎苍羞愤的将牙齿咬的格格作响。“范叔父,这些泥腿子出身的人如何有可能能考得过我等士族,定是这范淮有舞弊之行径,只是那教苑却对此毫无作为。” “叔父,若是仍听之任之,岂不是教这范淮夺取了我等成为周王弟子的名额?” “还请叔父转告父亲,动用族中势力料理了这个范淮,如此一来,则我成为教苑榜首,日后必然可以被周王收入门墙,使周王成为我黎氏臂助。” “唔”范巨论沉吟着。他是不太在意教苑里那些年轻人的小打小闹的。那大明的周王想搞有教无类,他们这些士族也是听之任之。只凭一个注定不会在大越长驻的周王,动摇不了他们士族豪族百年在大越来的立身根本。 不过,他也不认为那个所谓“范淮”便一定是靠舞弊上位。世间还是有“神童”“读书种子”的存在的,这些人过目不忘,有举一反三之能,读上一个月便能侥幸考出榜首,也未必就不可能。 但是,一个月考出榜首的成绩,确实太亮眼了些。若无此人,二公子有了榜首之名,确实十分有可能获得周王的关注。 周王弟子背后那代表大明影响力的丰厚政治资源,实在是太重要了…… “我会将此事,向家主说明。”范巨论道。“不过,那范淮毕竟才读书月余,考个榜首,或许也是侥幸。” “周王殿下该不会凭借区区一次月试,便收其作为弟子。公子仍有机会,还是该好生表现才是。” “若是倚家族之力,对此人出手,周王殿下并非庸人,未必就不会,怀疑到我黎氏的头上。”范巨论道。“若是弄巧成拙,反而将周王殿下逼到了阮氏的一边,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周王能收下二公子为弟子最好,即便不能,收下这个并非士族的范淮,也比收下阮氏或其他家士族的子弟更好得多。 黎苍心中不免失望,但对范巨论的判断,他又不敢当面置喙,只得鞠躬应承。范巨论又再次督促了他们务必好生进学,为黎氏赢得周王弟子之位,之后便将他们送回了教苑。 “来人。”一送回黎氏兄弟,他便立即寻了一位黎氏家奴吩咐道。 “速速派人去查查,这个范淮,究竟是何方人氏。” 他范巨论的眼光,可没有那么狭隘。如果这个范淮是最为有可能被周王收为弟子的人,那不妨拉拢之…… …… “殿下。范大海来报,已经有人暗中盯上了他。”武曲港中,三保向正在看书的朱肃禀报道。 “嗯?行动倒是迅速。看来这安南,也还是有些颇有智略之人的。”朱肃笑道。 范大海,正是几年以前就混入安南,在安南替朝廷收集消息的锦衣卫之一,也是为黄淮提供假身份,扮演“范淮”父亲的角色。锦衣卫做事向来缜密,这范大海,也确实有一个叫做范淮的儿子。 锦衣卫乃是世袭制,他的这个儿子自然也是锦衣卫。为了给黄淮一个假身份,这位真的范淮在暗中被送回了大明,而范大海则也寻了个理由,在安南境内搬了次家。黄淮就在搬家之后,天衣无缝的顶替了范淮的身份,被安插在了范大海名下。 身为锦衣卫,范大海的反侦察能力自不必说,更何况有朱肃下令,是以一有人对他展开了查探,他便立即发现并将之禀报了朱肃。 “看来,一如五叔所料,是哪个安南士族,已经将主意打到了宗豫的头上了。”李景隆笑着对朱肃说道。他们对安南的安排,自然不会止歇于在教苑之中的小打小闹,而是要按照黄观先前的建议,使黄淮打入士族内部,影响甚至是操纵部分关键士族的行动,好让安南的政局,走向走上有利于大明收复安南的道路。 “范大海数年前便已潜入安南,我等给宗豫安排的身份,并无什么破绽。他们想查,便让他们查去吧。让锦衣卫的人顺藤摸瓜,查出究竟是哪家安南士族,嗅觉如此灵敏。”朱肃淡淡的吩咐道。他原以为,得等自己当真收了“范淮”为弟子,这些士族才会开始注意到“范淮”这个存在,却没想到只不过是一次月试,竟然就有人将主意打到了“范淮”的头上。 他原以为,这些士族会将希望寄托于他们那群百无一用的纨绔儿子,希望自己这个周王,能够收那些妄自尊大的纨绔蠢货为弟子呢。 即便是没有黄淮,朱肃也绝不会收这些纨绔子弟,败坏自己的名声。 只是稍加考察之后,他就压根就正眼看过那些没救的精英科子弟。 “殿下,若是来查探的是黎氏的人,我们这便教宗豫投入黎氏麾下吗?”另一边的黄观有些犹豫道。“宗豫取得榜首,似乎已恶了那黎氏的二公子黎苍。” “若让他前往黎氏,恐怕会遭遇黎苍的排挤。而且,有黎苍从中作梗,只怕宗豫在黎氏之中,也难受到重用。况且您不是还未将宗豫收为弟子吗。”黄观道。 (本章完) 第1010章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正因如此。”朱肃笑道。 “自己的子嗣得不到我弟子的身份,黎季犛才会退而求其次,想办法拉拢我的其他弟子,以获得我的支持。黎季犛胸有大志,行事必然不择手段,不会因其子个人之好恶,而影响他自己的决策的。” “范巨论与黎苍黎澄见面之后,便有人前去探察宗豫来历,足以说明黎氏已经动念要利用宗豫。不过你说得对。宗豫还不是我的弟子,此时投奔黎氏,也只会让黎氏有所轻视,说不定,还会要他想办法让榜首之给黎苍……这样一来,与我等利益不合。” “不能让宗豫此时便投奔黎氏……或者说,不能让宗豫主动投奔黎氏。” “而应该是黎氏求着、捧着、三顾茅庐、倒履相迎的将宗豫‘请’到黎氏去。” “如此,他们自会倍加重视宗豫。” 朱肃摇着手中的折扇,说到。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颇为不解,仍是黄观问道:“安南士族颇重出身,宗豫的身份不过一介商贾之子,尚且不如布衣,如何让黎氏以礼相待?” “简单。”朱肃云淡风轻的道。“继续让宗豫好好打击黎家的那两个儿子就好。” “啊?这……”黄观愣了愣。“这……宗豫而今得罪那黎苍,日后若是卧底黎氏,已经恐有不利了。殿下之意,是要他继续得罪?” “这,这岂不是要成生死仇敌?黎季犛毕竟是黎苍之父,他安能有这般大的度量?” “是啊五叔……都如此得罪黎家儿子了,黎氏真的会主动拉拢宗豫?这,这不是纯纯的犯贱嘛?”李景隆也不解道。 “你还真说的对了,黎氏还真一定会犯贱。”朱肃笑得有些恶意。“凡胸怀异志者,必定会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哪怕只是装模作样,也会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 “只要本王将宗豫收做了弟子,宗豫身上所承担着的重大利益,也必然会使得黎季犛蠢蠢欲动。” “而今的宗豫就是我们投出的一块香饵。黎氏既然已经注意到了宗豫,就没有拒绝的可能。” “况且……”朱肃将折扇轻轻一合。“宗豫这粒暗子,已经开始发挥效用了。” “这些安南人们,已经入瓮了。” …… 回到普通科生员宿舍后的“范淮”,受到了如同英雄一般的欢迎。许多普通科的学子们将他簇拥在其中,不断的庆贺着他夺得榜首的功绩。 即便此事已经过去了数日,仍有普通科的学子不断以此事恭维着“范淮”,且许多人都开始围绕在他的身边,他已经俨然是普通科的代表人物。 “诸位同窗,惭愧,惭愧,淮不过侥幸……”化名范淮的黄淮不断谦逊着。 “范兄何必谦逊?你一举夺得了咱教苑的魁首,那是在给咱普通科争光啊!有什么好称惭愧的!” “范兄乃是大才,何必如此谦虚?旁的不说,至少,比之精英科的那些只知道仗着家世猖狂、实际上却毫无才学的纨绔们要有才学的多了。一想到那一日那黎氏子的模样我就想笑。” “他们哪有什么才学?都是一群草包。你们莫不是忘了,一间黑屋就将那黎苍给吓得……” “哈哈哈哈……” 普通科的士子们簇拥着“范淮”,正朝着授课所在的杏坛走去。“杏坛”,是教苑中最大的授课所用的大殿,今日,乃是黄观教谕亲自教授的历史课。先人有云,以史为鉴,读史可使人明智,故而无论是普通科还是精英科,都是要学习历史的。这一门课也是少见的普通科与精英科两边合上的大课。自然,虽说是合上,但两边仍旧是泾渭分明,授课的杏坛正中,总如同楚河汉界一般,留下一大块无人地带。 对于精英科与普通科之间日益剑拔弩张的氛围,教谕们也大都置若罔闻,只要不影响了平日学业,就听之任之。 一群簇拥着“范淮”的普通科生员们正说着,冷不防的,看到了对面黎澄、黎苍等人正好迎面走来。似乎的听到了他们对黎苍的嘲笑,这群精英科学子们面色阴沉,径直朝着“范淮”走来。“范淮”身旁的普通科士子们当即迎上前将他们拦住:“做什么?欲要在杏坛生事么?” 黎苍面沉似水,直勾勾的瞪视着那些普通科生员,声音阴沉:“一群泥腿子,若是你们立即跪下,向我叩头赔罪,我或可饶过你们这次。” “你说什么?”其中一个普通科的士子面色一黑,道:“我句句所言,皆为实情。你与范兄同往禁闭,范兄气度依旧,伱狼狈不堪,这是我教苑同窗数百人所共见。” “我不过陈述实情,为何要向你赔罪?你若是个汉子,那天就别落泪啊!自己丢光了脸面,哪来的脸要我等叩头赔罪?” “就是就是,自己丢人,还想堵住悠悠众口?”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典故都不知晓,还在这里口出狂言。” “这般跋扈,真不知圣贤书是读到哪儿去了。品性心性比不过范兄,考试还考不过范兄,与范兄真是一個天一个地……” 众人纷纷低声指责,黎苍脸色更黑,终至忍无可忍,喝了一声:“够了!” 普通科学子们吓了一跳,纷纷朝他看来。 “能考过我又如何?读书是为了做官,范淮能做官吗?”黎苍昂起脸来,露出鄙夷之色。 “在这教苑,他或许能考出些名堂。但在我大越,” “没有保文,他能去参加我大越科举?” “不止是范淮,你,你,你,还有你们……”他一个个的指着一众普通科士子的鼻子,嘲讽道:“你们都考不上科考!即便读书又如何?” 他这话,竟是瞬间挽回了局势,使得一众普通科学子们面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保文,乃是安南科考所需要具备的一大条件。安南朝廷在科考时,会验看学子提供的由官吏所开具的保举文书,这项要求原本是为了保证赶考学子的身家清白,但后来,渐渐成为了士族们排斥底层学子、把持上升渠道的一大利器。 虽说安南朝廷并没有明令,必须要学子提供保文。但基本没有保文的学子,已经默认了会遭到黜落。基本上,安南官僚只会为自己的家中子弟开具保文,保文也成了科考时考官分辨学子出身的一个凭据,使得其他家中无人做官的非士族子弟,被直接拦截在了科考大门之外。 当然,士族把持官场的做法不止这一项……但就是人尽皆知的保文,就足以成为所有家中无人的普通科学子们的拦路虎。 眼见自己让这些普通科学子都成了霜打的茄子,黎苍心中只觉得一阵畅快,他推开挡在面前已经无言以对的普通科士子,走到“范淮”面前道:“范兄,虽然你也是泥腿子出身,但是,我黎苍并非妒贤嫉能之人。” “只要你愿意接受我黎氏招揽,我黎氏,还是能够安排范兄你做个掌柜、管家之类。足以保得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我黎氏拳拳盛意,范兄好好考虑。” 说着,他高高在上的拍了拍“范淮”的肩膀,转身离去。他心里自是没想过轻易放过“范淮”,但这众目睽睽,能占些口舌之利,也足以让他暂且高兴一阵了。 在他身后,“范淮”那看似沮丧的神情中,却不自禁露出了几分好笑:安南国士族腐朽如斯,这黎氏子,当真是跋扈无状……倒是帮了我一桩大忙。 黄淮好笑的想。 这一节课程这些普通科的人都听得浑浑噩噩,平日里他们的学习热情是十分充沛的,今日里,却是有不少人都如霜打的茄子一般,面露沮丧之色。等到黄教谕离去,几人这才无精打采的回到了他们普通科所居住的院中。几人对坐无言,良久,才有一人呆呆的问道:“范兄。” “你不会……不会真想去做黎氏的管家吧?” “怎么可能!”有人立马起身,斥责说出这话的人道:“范兄何等才学,怎么会去做那黎氏家奴!” “黎苍那厮,分明是在羞辱范兄!我辈读书人,安能受此奇耻大辱!”想到“范兄”曾经告诉他们的凄惨家境,他这话底气瞬间又变得有些不足,转过身去征询范淮道:“范兄,你说句话,你不会当真折节去做管家吧?” 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黎氏家主黎季犛,在安南也确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虽说是个家奴般的管家位置,但也是有许多人趋之若鹜的。他还真有些担心范淮会经受不住诱惑去做了黎氏家奴。 “砰”的一声,最边上一位学员猛的一拳擂在了地上,拳头已是鲜血横流。 他却仍是满面怒容,不平道:“朝野昏暗,士族把持朝政,区区纨绔竟敢在朗朗乾坤之下,对有德之人口出逼凌之言……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范兄,断不能容忍此辈!我等该当自强,安能屈居于此等纨绔威逼之下!” 这位义愤填膺的学子叫做黎利,乃是一位商贾子弟,家中虽然有些薄财,但地位却并不占优。 因为在家中多少接触过一些书籍,自己也算勤学,故而在上次月试之中,他是除了“范淮”以外,唯一一个成绩尚可的普通科学子,因此,在普通科中,也算是凝聚了一些人气,与“范淮”同为如今普通科的领军人物之一。 此人行事豪迈,颇具任侠之气,也有一定的学识,即便在黄淮的眼里,也称得上是普通科中难得一见的人物。 而且,黄淮还知道,周王殿下亲自下令,要多关注这个黎利一番。 “自然不会。黎苍是想要羞辱我,我自不会去接受他的条件,自取其辱。”黄淮道。旋即又顺势叹了口气,道:“虽说如此,但也不可否认。” “黎苍所言,也确实是实情。即便我而今能够考得榜首,又能如何呢?” “出了这教苑,出了这武曲港,我便连一张保文都弄不到。即便有保文,想来前去科考,也考不过那些出身士族的子弟们。” “我辈读书,无非是想着以一身才学治国平天下,缔造出一个太平盛世。可如今……人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可这一肚子的宝货,却是注定无人愿买。” “想来我最后,也只能落得蹉跎一生……” 说罢,长吁短叹起来。 众人亦皆沉默,一股压抑的气氛再度弥漫开来。安南朝局的腐朽,他们又怎会不知?偶尔有人嘟囔几句“时局不济”“奸臣当道”之类,又因为被身旁同窗提醒,赶紧收住了声音。只是,却使得气氛更加的压抑了。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等有出头之日吗……”黎利愤愤的道。 见气氛足够,时机成熟,黄淮复又重重叹息一声。 而后,以一种众人都能听到的低声道:“若是我等能生于大明之土,亦或者,早生个百年……” “那该……” “唉!” 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这感叹,如同一记重锤,再度重重的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早生百年?又有何异?”黎利不解道。 “早生百年……我等便也是华夏子孙了……”黄淮做出摇头感叹的模样道。 众人悚然一惊,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方才杏坛讲学的那段历史故事来。 那段故事之中所说的,正是他们安南在汉唐之时,从属于华夏所经历的史实。 “罢了,罢了,终究只是妄念妄言……能得大明周王殿下之教诲,我该知足才是。”黄淮摇了摇头道:“众位同窗自便,我先回房歇息了。” 说罢,站起身来,自顾自的离去,只留下一个怀才不遇的萧索背影。 “啊,范兄自便……”众人忙起身相送,只是脸上神色仍是各异。黎利看着黄淮离去,脑中却仍不断回荡着刚才黄淮所说。 “若早生百年……么。” 这句话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扎根进了他的心里。 (本章完) 第1011章 鸡汤大师朱肃 在运用教苑的课程夹带大明私货、利用打入普通科内部的黄淮暗中煽动士子外,朱肃本人也没有闲着。 他不断开展公开讲学,如黎氏所愿,不断增进新学在安南的地位。除了适龄的学子之外,不少安南官吏甚至是致仕大员,也为了聆听朱肃的讲学向武曲港汇聚,安南盛行程朱,不少程朱理学在安南的拥趸也蜂拥而来,想要从朱肃处阻断新学在安南传播的势头。 然而这都是无用功,且不说朱肃本就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就说早先新学刚刚兴起之时,这样的辩论在大明就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大明学界皓首穷经的氛围,那可比士族把持政治的安南要内卷多了。若说先前大明程朱理学遗老的攻势如惊涛怒浪,那而今安南程朱士人的攻势就只能算是蒙蒙春雨。 讲学场上,每次都有人上前寻朱肃辩经,每次都只能铩羽掩面而归。面对这群人色厉内荏的咸鱼突刺,朱肃简直不知道怎么输。 属于是在青铜局里遇上了最强王者,只有被其蹂躏的份儿了。 新学的名头在安南越来越大的同时,朱肃的名声,也在安南越来越响亮。不止是士子慕名而来,甚至是武曲港左近的安南黔首,也会前来凑个热闹。 毕竟,高台子上那位来自大明的年轻王爷,将那些本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说的或捶胸顿足,或掩面哭泣,这样的好戏可不是时常能够看到的。 也因此,朱肃的名望也开始在民间扩散。甚至于,武曲左近一些胆子较大些的安南百姓,已经开始跑到朱肃暂住的武曲租界府衙前伸冤,求这位看上去就很有学问的大明王爷,为他们主持公道了。 而这,其实也是朱肃所乐见其成……要不然,他每次公开讲学,都摆出那般大的阵仗作甚? 黎季犛一心想要在安南小朝廷里一家独大,想要通过新学,使黎家一统士族,以通过士族的支持达到他篡权夺位的目的。 然而,当一个人的目光只盯着他想要的东西时,他往往就会不自觉的忽略掉其他的东西。 例如,底层百姓的支持,亦或者,中层想要更进一步,却苦无进身之阶的豪族、商贾等等。 这一日朱肃公开讲学的题目是《大学》中的名句,“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在台上,朱肃侃侃而谈,从《大学》的句子中顺势提到了新学的核心观念“格物致知”,顺带又驳斥了几个头发已经花白了的安南理学家。 看着那些老古董们被说的哑口无言,要不是有人相扶就要喋血台上的模样,一众看客们大呼过瘾,喝彩连连。 虽然其中很多人,可能压根没有听懂这一场辩论,但只要是听到了,都觉得受到了自己伟大学问的洗礼,满意离去。 朱肃也走下了看台,在护卫们的簇拥之下回返教苑而去。不料在半途上,却被几名生员给恭敬的拦了下来。“殿下,关于方才所言,我等有不明之处。” “学生斗胆,能否请殿下为学生解惑?” 为首的生员一鞠到地,极度恭敬的说道。 朱肃眼睛微微眯起,已认出了此人正是那个自己下令重点关注的黎利,可能是未来大明撤出安南后,捡了便宜成为黎朝太祖的家伙。 看了看周围簇拥着的人潮,朱肃想了一想,笑道:“自无不可。不过,此处实在嘈杂,不是做学问的地方。” “不如回教苑中,本王再为汝等解惑,如何?” 黎利等自无不可,毕恭毕敬的跟着朱肃回到了教苑之中。朱肃着人寻了一处僻静的所在,与一众学子们一同席地而坐,而后平易近人的道:“好了。” “你等对今日所讲有什么疑惑,尽情说来。我当知无不言。” “是。”众学子再度毕恭毕敬的向朱肃行礼,仍是黎利当先道:“殿下,学生之疑惑,便在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这句上。” “我辈读书,不愿只是修身齐家,而是欲以己之能使我安南国家国昌盛,我等亦能够明德于天下。” “然而……我等虽蒙殿下恩典,得蒙圣人之训。但却注定无法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这般我们读书,还有意义吗?” 黎利目光灼灼的看向朱肃。 朱肃闻言,知道他们心中已有不平之气,这股气积郁已久,终于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了。他温和的笑了笑,问道:“你等心中,为何会有如此疑窦?” “莫非是苑中发生了什么吗?” 一众生员沉默,脸上皆流露出气愤神色。黎利犹豫许久,才告诉了朱肃,原来,他们普通科的人参加童生试,被全部黜落了。 童生试,无一通过,这于他们这些已经粗通文墨的人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安南的科举名义上效仿大明,亦有童生秀才举人之分。其中,童生试最为简单,几乎只要通过蒙学,就能考得童生。 他们这些人在入教苑前,就已粗通文墨。入了教苑之后,更是接触到了正儿八经的儒门经典,对于通过童生试,本该是十拿九稳的才对。正巧这几日乃是安南国举试之期,以黎利为首的几個普通科生员们,便起了心思,想要去试着取一个童生的功名。 但事实却给了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过是因为我等没有保文!”黎利愤愤道。“原先我等还不信邪,而今才知,没有保文,我等即便有状元之才,那些人也断然不会取中我等。” “本以为至少童生试不会如此腐朽,却不料,我等此行一十八人,连一人他们也无意教我等取中!” “殿下,我等恪修己身,最后却是这样一个下场。我等当真还有继续学文的必要吗?” 黎利一脸悲愤,情绪激动的看着朱肃。 原想着他或许多少也是个开国之祖,但从现下看来,此人不过只是个容易被煽动的愤青而已。不过也有可能,此人是在行苦肉之计,意在通过倾述,使得自己以周王之尊,出面为他们讨取公道。 当然,朱肃是不会为他们讨公道的。垄断科举,是安南士族把持安南政治利益的根本命脉,自己若是充大头出面,定然受到士族们的联合排挤,即便是黎氏也定然会生出警惕。大明还指望着这些士族们继续作死,把安南小朝廷推入深渊,大明才好“神兵天降”呢。 因此朱肃道:“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些许的郁闷并不值得你一直为它感慨,世间黑暗,所以你等便要避之不行,泯然众人吗?”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环环相扣。或许,安南国确实有所弊病。可国若无恙,又何须你等来治?” “积累,沉淀,稳住自己的心。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岂能因为一次挫折,便迷茫了向道之心?” “只需心存高远,终有一日,你等会得到该有的回报的。” 朱肃一记浓浓的鸡汤给他们灌了下去,脸上则依旧慈和。 “积累,沉淀……”众人若有所思,只觉得似乎这位殿下什么都没说,但他们又确实得到了安慰。 论灌鸡汤,朱肃不觉得自己比那些七老八十的老狐狸们要差到什么地方去,必要情况下,他甚至能批量生产浓汤宝,兑出来的鸡汤浓郁鲜香,任谁喝了都要说声好。 反正心灵鸡汤这档子事儿贯穿中华五千年,从来都没有失去过市场。 因为永远有人年轻。只要年轻,就可以让他“积累,沉淀”,你所有的怨气,都是因为积累不够。所有不公的待遇,都是因为你沉淀不足……然而等伱沉淀够了,积累够了,你就会发现……卑鄙的先行者已经把一切都给占据了,然后又拿出来一部分无关紧要的,标上价格,正在出租。 想要吗? 想要,就付出千百倍的代价来换。只要年轻人们愿意卑微的付出一切,还是会收到卑鄙者们赏赐的汤汤水水的。 一定要低头,一定要卑躬屈膝…… 现在方受挫一次的黎利等人还没能体会到卑鄙者们的卑鄙,但是,朱肃的心灵鸡汤无疑给予了他们抚慰。许多人的神情复又振奋了起来,激动道:“殿下,我悟了。” “只要我等坚持信念,终有一日,必然能够以我等毕生所学,造福家国天下。” “可若是此时放弃,则必然蹉跎一生。而今正是沉淀之时,不应怨天尤人。” “孺子可教也。”朱肃不置可否,笑道。现在要这些生员们闹事,还是太早了些。至少也要等到黎季犛举事,大明开始介入,这些生员们和他们代表的阶层,才能够成为大明的力量。 现在,若没能安抚住他们,或许就会被黎氏和士族们窥见威胁,先行腾出手来肃清了这些觉醒的生员们。 “听闻汝等第二次月试的成绩,十分不错。”朱肃移开话题道。自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那似是而非的鸡汤,比如黎利,就仍旧显得有些疑虑的样子。朱肃觉得十分有必要,在鸡汤之后,再给这些人来一剂鸡血。“你们普通科的范淮,已是连续两次,取得了我们教苑榜首的名次。” “他一介商贾子弟,能有此佳绩,实在不易……我此前有言在先,这几日,便会将范淮收为弟子。” 随着朱肃话音落下,一众学子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出身商贾的“范淮”先于精英科子弟被收为弟子,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一件教人兴奋激动的事。朱肃笑着看向黎利,道:“听闻你此次亦有佳绩,已进步至第七名。” “再接再厉,若能更进一步,本王亦愿意将你收入门墙。” 黎利精神一振,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激动道:“谢周王殿下厚爱,黎利必定不负殿下期待!” 激动之下,方才对朱肃话术的疑窦已经忘至了九霄云外,满脑子都是周王殿下或许愿意收自己为弟子的喜意。 果然,至少在这教苑之中,一切都是公平的。没有所谓的出身门第之分……黎利心中想着。 ……若是其他地方也能如此,那该多好。 朱肃倒也不全是安抚生员,黄淮已再次获得榜首,有如此天才之成绩,自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收他为弟子,而不会遭到安南士族的怀疑了。收下黄淮为弟子,毫无疑问,他便会成为黎氏等士族眼中的香馍馍,士族们必定会为了获取他这个师尊背后的政治能量,而争相拉拢黄淮。 而这,也是黄淮卧底计划的第二阶段。 打发走这些喝了鸡汤打了鸡血,昂首挺胸踌躇满志的生员们,朱肃叫来了三保,吩咐道:“后日,将阮氏、黎氏二家的代表叫到府衙来。” “他们在此间徘徊许久,我们始终避而不见……如今也是时候该见一见了。” 朱肃道。 “是。”三保躬身应道。而后又对朱肃道:“殿下,明日的收徒仪式,已准备完全了。” “既然明日要接见两家使节,那么,是否要将收徒之事暂且后延,以免您过于劳累?” “不必。”朱肃道。“兵贵神速,不必再多拖延了。” “正好,本王收徒之事,也需要他们两家中的某一家,好好的放一放血。” “两家人互相内卷攀比,本王才好居中坐收渔利不是?” 三保一脸懵然的退下了,不知道殿下口中的“内卷”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却也能隐约猜到,殿下是想要在这两家中价高者得,将“范淮”这个徒弟好好的“卖”个好价钱。 而后,时间便到了次日,朱肃在早课上宣布要收“范淮”为徒的环节。 (本章完) 第1012章 三顾茅庐,请个内奸 翌日,朱肃在武曲教苑的晨课上,当众宣布了收连续两次成绩头名的范淮为弟子,一众普通科的弟子们欢欣振奋,不过由于黎利等人已经事先将朱肃的打算告知了普通科众人,一众普通科学子倒也没有因为此事,而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反倒是精英科之中,许多人颇有微辞,在底下窃窃私语不止。有人出面道:“殿下,范淮家中不过商贾之流,究竟是怎生考得了两次榜首,还尚有疑窦。如何配得成为殿下之弟子?” “我辈读书人,当德才兼备。范淮虽成绩上佳,但这德行嘛……” 他话语中意有所指,普通科中,不少人已经开始勃然怒斥。 “你这厮,是什么意思!” “血口喷人!” 朱肃眉头挑了一挑,挥手止住了普通科士子们的躁动,他饶有兴趣的询问这位出头的士子道:“如此说来,你是认为范淮,有舞弊之嫌了?” “殿下,学生可不敢胡乱断言。”那人似乎是有备而来,深鞠一躬,不卑不亢的说道。“不过,范淮原为商贾,无处读书,短短一月,却能考得头名。商贾人家本多奸诈,范淮考的头名,其中究竟有没有猫腻,无人能知。” “故而学生以为,范淮地位卑下,德行存疑,不该被殿下收为弟子。依学生之见,殿下之弟子,该当是德才兼备之人才是。” “哦?”朱肃仍旧是一脸饶有兴趣的神情,故意流露出征询的模样问道:“可这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有德之人,可不好甄别啊。依你之见呢?” 那生员见朱肃似乎当真被他说动了的模样,心中一阵窃喜,深鞠一躬,图穷匕见道:“殿下可以接受众人推举。学生以为,精英科学子黎苍,久负才名,出身尊贵,德才兼备,可为殿下之弟子。” “殿下应当弃范淮、就黎苍,如此,我等方心服口服,殿下也能得一佳徒尔。” 此人,正是受了黎苍吩咐的一位亲信,来为他打头阵、当先锋的。黎苍的本意,是挑拨起朱肃对范淮学识的疑虑,而后自己顺势出列,自请与范淮比试学识。如此以来,便可在众目睽睽之下,证明自己的学识强出范淮。 然而,他的这位亲信见朱肃“面露意动”,竟是自作主张,贪功冒进,直接提出了以黎苍换范淮的主意。还颇有些洋洋得意,自觉为黎氏立了大功。 却不料朱肃将脸一黑,斥道:“你在教本王做事?” 这名精英科生员神情一惊,愕然抬头去看朱肃。 “空穴来风,诽谤同窗。张口德行,闭口出身……你今日所言,又有哪些德行?你的出身,又比范淮高贵到哪里去?”朱肃起身斥道。 那生员脸上一僵,下意识道:“我乃清化吴氏……” “清化吴氏?没听说过。”朱肃长身而立,脸色阴沉。这名姓吴的士子这才想起,面前这人乃是大明天朝的王爷,和他说出身,安南上下又有谁的出身配被他放在眼里?只听这位高贵的天朝王爷道:“将他剥去衣衫,赶出武曲。” “此人德行败坏,以家世取人,我武曲租界庙小,却容不下此等高门大族的子弟。” “是。”立时便有随行朱肃的亲卫入内,将这位吴氏生员给拖了出去,那生员愣了片刻,知道自己这番被剥了长衫丢出武曲,必然在家族乃至整个安南都无立足之地了,终于疯狂的挣扎了起来。 “殿下,殿下,我不是……我……” “二公子!我是为黎氏办事啊!二公子!” 眼看朱肃神情冷冽,吴姓士子也顾不得替黎苍掩盖行迹了,对着黎苍的方向恳求起来,黎苍脸色一黑,只得故作没有听见。 很快这位生员便被剥去长衫,只剩下件里衣,如狼似虎的周王亲卫如同擒一只小鸡仔一般,将哭嚎着的他直接抓起,往外间脱去。一众本来蠢蠢欲动的精英科学子见此惨状,无不噤若寒蝉。 他们此时才想起,这位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年轻殿下,似乎还是天朝一名杀伐果断的大将。 他……竟然如此护短,为了一名才刚刚入门的弟子,发此雷霆之怒? 朱肃的眼睛冷冷的横了黎苍一眼,黎苍浑身一僵,只觉得身上骤然拂过一抹冷意。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出列道:“殿下。吴有光虽然有所妄言,但是范淮兄的成绩,确实有诡异之处。” “学生不才,请与范淮兄当场比试一番,若学生能当场胜之,则请范兄自辩自己为何能两次皆取头名……” 他也不敢去看朱肃,也不敢说要左右朱肃的决定,而是转过脸,去看普通科队列里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的“范淮”。 “……”朱肃面上阴沉之意更甚,直直的盯着黎苍,看的黎苍身边的黎澄不断拉着弟弟的衣袖。终于,在黎苍险些支撑不住、想要双膝一软之前,朱肃开口了:“既如此,可。” “淮,你便与这位辩斗一番。你若输了,为师便收回收伱做弟子的决议。” “是。”化名范淮的黄淮上前一步,脸上仍是古井无波。 “黎苍。”朱肃又转向黎苍道。“你既质疑我之决定,那么,本王便给你一次机会。” “只是,若是你此番辩斗负于范淮,你便也回你的家中去吧。” “本王会与你的父亲说明,本王教不了你。还是由你的父亲自去管教便是。” 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尽皆噤若寒蝉,有些木然的看向范淮和黎苍。皆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即便是普通科的弟子,此时心里也对范淮浮现出一丝羡慕:周王殿下竟然对弟子如此保护,竟然还失态发怒了…… 这,这实在是…… 黎苍额上汗水涔涔,但心中,却觉得舒了一口气。这位周王终究还是答允自己和范淮比斗了,只要能拉下范淮,他自己被周王所恶也没关系。 至于能不能赢……黎苍认为自己没有输给范淮的可能。 “那么,黎兄,请出题。”范淮仍旧是一脸波澜不惊,轻轻对黎苍伸出手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黎苍微觉怒意。让对方出题,这种从容不该出现在一个该死的商贾子弟的身上。但他太期待将范淮驳倒在地、欣赏他失去周王弟子头衔时,那失意绝望的模样了,是以想了一想,终究没有推辞。 “范兄,那么你听好了,子曾经曰过:……” …… “殿下,让那黎苍与宗豫辩斗,这真的好吗?”朱肃身边,黄观跟在快步向前走的朱肃身后,颇有些担心的道。 “怎么,尚宾不信宗豫能驳倒黎苍?”朱肃道,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那怒气满满的模样?他安慰黄观道:“放心,这一节,是宗豫自己的要求。” “他早知这個黎苍看他不惯,定然会想方设法阻扰他成为我这个周王的弟子。” “故而,也已做好了准备,要与这个黎苍文斗一番。”朱肃道。 “也正好,今日这收徒的好戏,本就是做给那些安南士族们看的。好让他们知道,我这个周王有多么看重宗豫这个弟子,让他们觉得若能拉拢宗豫,必然能够使我这个周王乃至大明成为他们的助力。” “让宗豫与黎苍辩斗一番,也可打出宗豫的才名,使得在安南人心中的宗豫更具价值。”朱肃道。 他现在,就是要把“范淮”打造成一个人人垂涎的金娃娃,好让黎氏意识到“范淮”是一处能够变相夺得大明支持的“缺口”,从而将“范淮”这个内奸塞入到黎氏的决策层中去。 “黎氏和阮氏的管事接见过了么?”朱肃问道。 “见过了。”黄观道。“他们各自都留下了不菲的厚礼。我们也开诚布公的向黎氏阮氏提出了要求,想要我大明支持某一家,他们必须为‘范淮’出具保文,使得范淮能够参加安南科举。” “这要求……是不是太轻易了些?” “不轻易了。”朱肃道。“保文,是这些士族们在安南垄断富贵的手段。他们看在我们的面上为宗豫出具保文,势必也要善始善终,不会只是出具一份保文而已。” “还必须要保证宗豫能够高中为官,还需要护着宗豫一路官运亨通,如此才算完满。保障一商贾子弟为官,这无疑是在挖士族们的墙角,给他们缔造的这铜墙铁壁一般的潜规则开一则不受影响的先例。” “他们知道这其中的分量。做了这事,黎季犛就需要割出更多的肉,去补偿其他不满的士族们,为了证明自己的士族立场,他也会亲自将口子扎的更紧。” “口子更紧了,就该有人更不满了。不满越多,就会越发渴望我们大明力挽狂澜……” “殿下。”朱肃正和黄观说着,三保忽然来报道。“前厅,黄先生已经驳倒了那黎苍。” “要将那黎苍也赶出武曲吗?” “你瞧。”听闻黄淮已经胜了,朱肃笑着看向身旁的黄观。黄淮又不是真的没读过书,他本就已经二十来岁,只怕二十多年时间,都是陪着各种儒家经典、经史子集度过的。怎么可能赢不过一个区区边陲小国的纨绔子弟。“既已胜了,自该将黎苍赶将出去。” “将他交给城内的范巨论吧,也好让黎季犛知道本王给他留了脸面。” “是。”三保自下去了,朱肃转头,对黄观笑道:“等到宗豫混入黎氏,尚宾你的计策,才算是初步功成。” “你我再参详参详,如何让宗豫在黎氏得到重用……” …… 武曲港另一边,范巨论一脸凝重的看了看满脸颓丧的黎苍,又转向了他身边将他送来的黎澄,道:“大公子,你说二公子是在辩斗中,输给了那名出身商贾的周王弟子,因而恶了周王,被教苑遣送了回来?” “是啊。”黎澄脸色亦有些难看。他想起了今日上午时,那一场可以说是碾压式一般的辩论。 他没有像弟弟那样,偏激的认为范淮就一定是不学无术的舞弊小人,但多少,也不认为一个平民子弟,能够在两三个月内就胜过他们这些自小读书的士族子弟。然而事实是,范淮胜了,胜的毫无悬念。 在弟弟黎苍出题的前提下,范淮一改往日寡言的模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犹如惊涛拍岸,将他的弟弟黎苍彻底拍死在了教苑的地上。 直到现在,受到打击过重的黎苍,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听黎澄说完事情的经过,范巨论的眉头皱的更加深了。他颇有些责怪的看着仍在低头不语的黎苍,道:“这……可难办了。” “黎公是希望二位公子能被收入周王门下。而如今,二公子却反而恶了周王,这……” 说罢,他看了一眼黎澄,深知这位大公子于课业一途毫无建树,遂摇了摇头。 那位周王已让人给他们开出了价码,要求他们黎氏与阮氏,谁能推动那个所谓的弟子范淮做官,大明就支持哪一家。 对于这个要求,范巨论思虑良久,自觉已经彻底弄清楚了大明的意图。 大明不信任黎氏或者阮氏,想要在安南扶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故而,他们选择了没有根基、却又具有天授之才的范淮,想要通过安插范淮进入安南朝堂,达到遥遥掌控安南的目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周王如此保护看重这个弟子,甚至不惜为他公然动怒。 根基薄弱,才好掌控,但也是因为根基薄弱,所以,才不得不借助黎氏或者是阮氏的力量,为范淮的官途夯实基础。范巨论思虑良久,觉得黎氏可以答允大明的这个条件。一则可以通过拉拢范淮示好周王,一定程度上获得周王支持。 二者……大明可以施恩给范淮,他们黎氏,也可以施恩给范淮。 范淮毕竟是安南人,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日后是亲近安南还是亲近大明,尚未可知。 “为今之计,只有一途了。” “还请二位公子与我一起,将这位范淮礼请回我黎氏。纵使是三顾茅庐,也在所不惜。”范巨论道。 (本章完) 第1013章 范淮献策 “礼请……范淮?”一直面露颓然不言不语的黎苍,在听到这句之后,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 “范淮不过一商贾子弟,我黎氏去礼请他?”黎苍道,声音之中满含怨念。 范巨论暗自皱了皱眉,但仍旧苦口婆心的道:“二公子当以大局为重,大明的周王已经开出了条件,要想获得他们的支持,就必须要襄助范淮,为范淮出具保文方可。足见周王对于此弟子的重视。” “再说身份……在出身大明的周王眼中,我等安南国上下皆为边陲南蛮,又有什么分别?他如何会在意谁是宰相次子,谁是商贾子弟?” 黎苍一滞,面色涨红,呐呐无言。 “黎公本瞩意两位公子能够成为周王之弟子。而今二公子未能获得周王青眼,还被周王逐出教苑,却也不让在下想方设法弥补。”范巨论继续道。 “二公子可知,拉拢大明,于黎氏未来而言,究竟有多重要?还是二公子有更加妥当的方法?” 黎苍面色仍是通红,颇有些张口结舌。 他自然知道他的父亲黎季犛的野心,也知道拉拢大明,对黎氏而言,是有多么重要。 黎氏想要以学派之争,主导安南小朝廷,那么就必须主张好黎氏在安南的新学领导地位。而新学是大明的学派,如果大明主张黎氏的新学是伪学,那么纵使黎氏依旧能够勉强维持住自己的权势与地位,也一定需要付出十分巨大的代价。 更何况,黎季犛的欲望,可不仅仅只是止步于一介权臣而已……要想更进一步,篡夺安南王位,他就必须要与大明搞好关系,以得到安南宗主国大明的承认。 黎苍当然知道这些。 然而,对范淮出身的轻蔑与对范淮本人的怨念,使得他仍然不愿意接受黎氏招揽范淮,他说道:“虽说如此。但给予一位商贾子弟保文,势必会引发其他士族们对黎氏的敌意。” “我不会去招揽范淮。叔父您应当问过父亲,请他裁量才是。” 范巨论无言以对。黎苍这话说的倒也没错,给予范淮保文会打破士族垄断科考的传统……但是,他认为为了拉拢大明这么做是值得的。 毕竟,从周王的要求,以及今日教苑之中发生的事情看来,范淮此人背后所代表的政治能量,绝对远远超过所有人的预期。 最重要的是……范巨论认为阮氏很可能会同意周王的要求。如果阮氏得到了周王的支持,也打出了大明新学的旗号与黎氏分庭抗礼……那么对黎氏来说,这无疑是十分难受的一件事。 有阮氏与黎氏竞争,范巨论深深感觉到局势的紧迫。 他依然决定要招揽范淮。 次日,范巨论与黎澄二人带着厚礼,来到了武曲港的府衙,言明了愿意接受周王朱肃的条件,由黎氏为范淮出具保文,来换取大明承认黎氏家主黎季犛为安南新学领袖的事。 然而,他们没料到的是,大明的都督李景隆,却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作为周王殿下的弟子,范淮不愿自己的师尊用这样的方式,为他铺平道路。”李景隆懒洋洋的说道。“故而,你们回去罢。既然范淮不愿意接受,此前所言,便只好作罢了。” “这……”范巨论有些傻眼,想了一想。复又抱拳道:“既然如此,在下能否去见一见范小郎君。” “或许,能够劝得小郎君回心转意。” “范淮方被周王殿下收为弟子,应殿下之命,这几日里,都要于教苑中闭关苦修,以参悟殿下所授的新学精要。”李景隆道。“恐怕,见不得外客。” 范巨论不禁失望,但李景隆身份亦十分尊贵,他亦不敢招惹,只好告辞离去。黎澄问道:“范叔父,我等是需要在武曲相侯范淮吗?” “只是不知他何时才会出关。” “周王是知晓范淮将成为诸多士族诸矢之的,故而,有意保护范淮。”范巨论推测道。“我等即便在此相侯,只怕也无益处。” 他思考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走,我等先离开武曲。” “若无足够诚意,只怕周王不会让范淮接见外客……恐怕此事,得需要黎公亲自出面了。” 身为黎氏的门下走狗,他连周王殿下的面都见不到。但身为家主的黎公不同。 若是身为家主的黎季犛亲自出面,折节延请范淮区区一个出身商贾子弟的学子,周王殿下绝不可能再度将黎公拒之门外。 黎澄本无主见,自无不可。于是范巨论便带着黎苍回返了升龙城。 黎季犛早已经平定了奴人叛乱,回返到了升龙城中。范巨论方到城内,便立即前往求见了黎季犛。 “你是说,要我黎氏对一介商贾子弟礼贤下士?”黎季犛问道。 “是。”范巨论点点头,开始向黎季犛分析起利害:“明公,范淮如今已成为周王弟子。周王毫无疑问乃护短之人,以周王对其弟子的爱护,若是我黎氏能收归那范淮之心,那么周王必定心向我黎氏。” “虽说招揽一商贾子弟,于我黎氏声名有碍。然则其中之利,远大于弊。” “若是二公子能够成为周王弟子倒也罢了。可二公子已经恶了周王,招揽范淮,是我等如今唯一补救的办法。” 黎季犛恶狠狠的瞪了黎苍一眼。黎苍赶紧向着父亲跪下,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黎季犛眉头深锁,道:“如此……可行吗?” “明公,莫忘了阮氏。” “如今,阮氏亦在对取得大明的支持虎视眈眈。”范巨论道。“若是我等没有动作,难道任范淮为阮氏所招揽吗?” 这句话使得黎季犛不禁动容。对于这个如今已经成为他最大威胁的“义弟”,黎季犛是投以一万分的忌惮的。若是阮氏得到了大明的支持,使得大明倾向于通过宗主国的影响力扶持阮氏,那么于黎氏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他万分的不希望,看到大明与阮氏走到一起。 “既如此,我便亲自前往武曲港走一趟罢。”黎季犛衡量了利弊之后,飞快的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即便是为了范淮不被阮氏招揽,自己也应当先下手为强,将范淮招入麾下。 哪怕,是只为了让他成为一个摆设,黎氏也应该施恩于他,以换取他身后那位大明周王殿下的支持。 只要获得了大明的支持,黎氏就能够更进一步,推翻那一家子愚蠢愚昧的陈氏君主,成为大越的国君…… 想到这,黎季犛只觉得自己的内心一片的滚烫。 几日后,黎季犛果然离开了升龙城,来到了武曲港中。他毕竟是安南国的平章,即便是朱肃,也不得不亲自接见了他。 黎季犛一如既往的一副人畜无害的老好人模样,先是向周王朱肃奉上了礼物,之后又嘘寒问暖,关切起朱肃在安南的生活。到了最后,才图穷匕见,对朱肃说起了有关于范淮的事。 “听闻殿下近日来在我安南新收下一名弟子?”黎季犛笑眯眯的说道。“倒是还未恭贺殿下,不知可否,让下臣见一见殿下的这位高足?” 朱肃心中暗暗冷笑,在阮氏的威胁下,这老狐狸也不得不变得急迫了起来。 但他却没有阻拦的意思,毕竟,从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把“范淮”交给阮氏。 毕竟,推动黎氏的壮大,使得黎季犛比历史上更快的完成“篡权”之举,才是他和老朱真正的目的。 阮氏,不过是一个用来刺激黎氏的工具人罢了。 不过,越难以得到的东西,才会越加珍惜。朱肃自然不会让“范淮”那么简单的就接受黎氏的橄榄枝。 在朱肃同意了黎季犛见范淮的请求后,黎季犛当即见到了“范淮”。随后,黎季犛向“范淮”表示了愿意为范淮出具保文,使得“范淮”能够参加安南科举。 然而,出乎黎季犛预料的是,“范淮”竟然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的好意。 “抱歉,平章大人,请恕学生无状。”范淮道。 “淮虽也有一展才学、修身治国之志。然,我教苑之中,因一保文所困,郁郁不得志者的同窗不知凡几。” “淮如何能够独善其身,而弃诸位同窗于不顾?” 即便面对在安南身居高位的平章黎季犛,“范淮”仍显得不卑不亢,颇具气度。这也让黎季犛不禁对他高看了几分。 先前他便不愿接受保文,故而如今被“范淮”当面拒绝,黎季犛并不意外,而是道:“范小郎君有古君子之高洁,黎某好生佩服。” “既如此,黎氏可为教苑所有普通科学子出具保文……如此,范小郎君可愿意了?” 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赶,虱子多了不痒痒,既然已经决定为这范淮开一個口子,那么口子再开得大一些,对他黎季犛来说也没什么。 毕竟,对黎氏来说,死守士族的潜规则,远没有使黎氏能够攥权篡位重要。 “这……”“范淮”似乎没有想到黎季犛竟如此果断的做出了这样的许诺,脸上的神情终于变得无比的吃惊。只见他离开坐席,对黎季犛深深一拜:“如此,淮代替我教苑诸多同窗,谢过平章大人成全之德!” “哈哈哈哈,不至于此。”黎季犛笑得开心。这范淮,不止有超过黎苍的才学,品性上亦是可圈可点。现在他倒是觉得,此人确实有拉拢的价值了。 得知了范淮为他们普通科所有人争取来了保文,普通科士子们顿时欢欣鼓舞。 一纸保文,是他们仕途的敲门砖,也使得他们此生本该无望的上进之路向他们打开了一条缝隙……这些学子们无不感恩戴德,将范淮奉为他们的领袖。 而成功施恩于范淮,黎季犛也十分满意。他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大肆以新学为名扩张自己的势力。接下来,只要等到大明的这位周王离开安南,自己就可以借助这位周王弟子的影响力,成为安南国名副其实的新学第一人。 甚至于,能够通过“范淮”这一层关系,在日后篡权之后,获得大明的支持与背书。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是在“范淮”彻底偏向于他黎氏的前提下。因此,黎季犛毫无下限的拉拢“范淮”,以他安南国平章之尊,折节下交,数次拜访甚至还没有功名的“范淮”,赠予他大量金银、孤本、地产,礼贤下士的态度之诚恳,连招揽关羽时的曹操也要甘拜下风。 终于,“范淮”为黎季犛诚恳的态度所“打动”,某一日在黎季犛面前感慨道:“黎公待淮,竟是如此恳切。着实教淮感念不已。” “淮不过一介布衣,如何能够报答?没奈何,也只好等待来生,若为牛马,也好结草衔环,以报公之厚恩了。” “哈哈哈哈。”黎季犛听到此言,心中不禁欣喜,大笑出声道:“范小友何出此言。小友有此大才,何需等待来生?” “异日同在朝中之时,小友能帮扶黎某一二,便可。” 范淮稍作沉默,思虑了一会,随后出言道:“若学生所猜无错,黎公是想通过学生,取得在下师尊周王殿下的支持,对否?” 黎季犛一怔,心里讶异于“范淮”的敏锐洞察。但他这些日子施恩于“范淮”,倒也没想过隐瞒这件事。是以干脆便承认道:“确实。黎某之所以礼待范小友,也确有所求。” “黎某有革新我安南之志,我安南而今,弊病重生,若要革新弊政,非需有大明支持不可。” “故而,黎某方才如此殷勤。范小友不会嫌弃黎某世故吧?” “范淮”重重的舒了口气,道:“怎么会呢。淮亦是安南子民,自也希望我安南能革除弊病,日趋强盛。” “黎公愿意为我安南寒门子弟出具保文,不惧激怒诸多安南士族,足见黎公革新之志。” “淮自然愿意鼎力相助。只是黎公,恕淮直言。” “您想借助施恩于淮,来拉拢大明,此举恐怕不会有什么成效。” “淮有一策,今斗胆,黎公且试听之?” (本章完) 第1014章 黎氏要摇身一变了 “范淮”一脸诚恳,黎季犛则是仍旧面露和善的微笑。 “呵呵,范小友言重了。” “谈何拉拢不拉拢……我也只是,与范小友志同道合,一见如故而已,一见如故……” “淮欲对黎公推心置腹,黎公却又何故疑我?”黄淮却是更加凑近了些,直勾勾的看着黎季犛的眼睛。“黎公可曾想过,于大明而言,他们想在我们大越得到的,究竟是什么?”黄淮说道。 黎季犛深深的看着“范淮”,心中略微有些犹疑。他有些不敢确定,“范淮”这些话有几分真心。 毕竟,他的恩师,可是那位大明的周王。 他犹疑着要不要对“范淮”推心置腹。 想了一会,他方才试探着开口道:“想来是要广布教化,昌盛圣人之学……” “哈哈哈哈。”“范淮”大笑道。“这话腐儒与愚昧之徒信了,倒也罢了。黎公乃人中之龙,又如何会信了此等缘由?” “公不必讳言。须知,我大越国于百年前,亦是大明国土。大明想要的,无非是我大越自此屈膝,臣服大明,为大明附庸;乃至是将我大越……” “纳入他大明之土!” 说到此,“范淮”眼中激愤,几欲喷薄而出。 这回,却是黎季犛吃惊了。要知道,这里还是由大明周王所掌控的武曲教苑的地盘,这“范淮”究竟是哪来的胆子,竟敢在此放此厥词。 他赶紧起身,探出头朝窗外看了两眼,确认外间没有其他人的身影,这才暗暗舒出一口气。而后黎季犛转身看向“范淮”,凝重道:“范小友何出此言?” “我大越本为大明之朝贡国,大明皇帝亲列不征之国,大明安会有如此野心?” “高丽亦是不征之国,而今安在?倭国亦是不征之国,而今安在?”“范淮”的脸涨的通红,一副标准的愤青模样。“黎公可知,平日里周王如何教我?” “他时时与我述说他对我之恩义,要我日后潜伏于我大越朝堂,为大明牟利……日后,更是会想方设法推举我为平章,以使大明能够遥遥掌控我大越朝堂。”“范淮”道。 “我范淮亦是七尺男儿,黎公可知,我面上虚与委蛇,心中却是有多么的屈辱?可恨,我大越遍地禄虫,朝政腐坏。弱国弱民,便要遭此羞辱……” 黎季犛默然不语,心中却已经微有动摇。 “淮不愿因为周王些许恩义,就做个背国叛义之人。可举目四望,又皆是禄虫,不知何人有振兴我大越,北拒大明之能。之所以问黎公是否愿意予所有教苑学子保文,便是想要确认黎公是否不愿与其他祸国殃民之禄虫同流合污,是否有使我大越富强之志。”“范淮”说的慷慨激昂,毫无疑问就是一副愤青模样。 “黎公既然愿意,足见黎公有革除科举弊病之心、匡正社稷家国之志。” “是以到了如今,确信了黎公之心意,淮方敢斗胆进言。黎公,在下是当真愿意为公效力。淮不愿背靠大明,做个卖国求荣的权臣奸臣。只愿意追随黎公,匡正我大越社稷,富国强民……” “范淮”眼神更加诚恳,灼灼的看向黎季犛。黎季犛心中微微汗颜。他之所以愿意出具保文,其实只是看在他范淮是大明周王弟子的份上,衡量利弊之后决定大出血拉拢于他而已。倒是真没想过要革除什么科举弊病,匡正什么社稷家国。 但他何等乖觉,自不会露出破绽,听完“范淮”之言,不置可否,只是故作被人说中心事一般长叹一声,道:“听范小友这一席话,方觉吾道不孤。” “范小友既认为大明对我大越有所觊觎,是以才培养于你。可你而今年纪尚轻,即便大明有扶持你为大越宰辅,以操控我大越朝政之心,至少也需要十年二十年之功。” “这十年二十年间,我黎氏也与大明虚与委蛇,借助大明之力发展我安南,又有何不可?” “自不能够如此。”“范淮”摇了摇头,道。“先前,我便说过,黎公想要通过我来获取大明的支持,此举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大明的最终目的,是想要通过某些手段,来遥控我大越朝堂。大明会信任操控如我这般的寒门子弟,却绝不会信任操控黎公你这样的大越宰辅。” “因而,这二三十年间,大明必定会希望我安南朝堂乱作一团,而不会希望出现一家独大。只有如此,大明才能够在其中,攥取更多的利益。” “范淮”分析道。 黎季犛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觉得“范淮”说的很对。 大明若当真对大越怀有野心,那么,一个处于乱局中的大越朝廷,对大明才是最有益处的。他黎季犛已经是大越的宰辅,是大越的第一权臣,若是再得到来自宗主国大明的支持,他黎季犛必定会统一大越朝堂,在朝中说一不二…… 与其如此,大明倒不如支持阮氏,鼓励阮氏和黎氏一起打的头破血流,把大越朝堂打的支离破碎……如此,才是大明最为喜闻乐见的状况。 而后三十年后,他们培养出来的“大儒”范淮执掌大权,无论是操纵大越朝堂内附大明,还是自此成为大明没有主权的附庸,就都在大明皇帝的一念之间……弱小的“安南国”将彻底为大明所摆布。 总之,在大明的计划里,支持黎氏,是最不符合大明利益的。 “莫非,范小友有破局之法?”黎季犛郑重的问“范淮”道。 他有野心,很大的野心,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政敌阮氏能够壮大到与黎氏分庭抗礼的地步。 大明若支持其他人,必然会分润他的权力。他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是。淮思来想去,这才想出了这个方法。”“范淮”依旧诚恳的道。 “其实,淮本是想卧薪尝胆,借助大明之力,等到大明将淮捧上高位之后,再行雷霆手段,发起改革,强盛我大越……”“范淮”道。“但若是那般等待许久,只怕我安南上下,已不知遭了多少难了。如今,却有更好的方法。” “听闻黎公祖上,原是姓胡,或是汉人后裔?” “嗯?是。”黎季犛点点头,不知这事和现在所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既如此,黎公何不改回胡姓?”“范淮”诚恳的建议道。 “若黎公改回胡姓,在大明朝廷眼里,无异于自我标榜为汉人后裔,势必能够更容易获得大明上下之信任。” “那么,与其等到二三十年后,推我这個寒门子弟上台,大明不如直接襄助您这个已经做到了宰辅的‘汉人后裔’。” “只要您执掌了朝政,于大明而言,便是‘汉人’执掌了朝政。” “能够更快的达成目的,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这种更好的速成方法呢?” “到时,您自可以借助大明的支持,推动我大越的变革,使我大越越发强盛。只要我大越强盛,大明自然自此不敢觊觎……” “范淮”仍在说着,黎季犛心中,却已经止不住的惊叹。 是啊,还有这种方法,他的“汉人”出身,就是拉拢大明、亲近大明最为强力的武器。 他自然不认为自己是个汉人。可若是,汉人的身份能够给他带来利益,他又何必推拒呢? 这种程度,甚至都算不上卧薪尝胆。为了他的大志向,向大明暂时伏低做小而已…… “……兹事体大,我需与人好生商讨一番。”黎季犛思虑良久后,对“范淮”说道。他对“范淮”又说了许多慷慨激昂的陈词许诺后,起身向“范淮”告辞,并表示,欢迎“范淮”随时去拜会于他。 “范淮”自无不可,又向他“剖明心意”,愿意追随他“匡扶社稷”,随后亲自将他送出了自己的小院,这才回返到这间屋舍中来。 他回返屋中的时候,朱肃已经坐在了先前黎季犛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正在自顾自的拿着茶壶自斟自饮。 “师尊。”“范淮”又转变回了黄淮,脸上没有了方才愤青一般的慷慨激昂之色,显得毕恭毕敬。朱肃看了看他,轻笑道:“好演技。便连为师,也险些相信你的慷慨陈词了。” “师尊就别笑话我了。”黄淮不好意思的苦笑了下。“毕竟昨日,这些话在师尊的督促下,都已说过几百遍了。” “所谓熟能生巧,即便学生于此一道本为朽木,也该被师尊您雕琢成材了。” “范淮”的身份是假,但朱肃收黄淮为弟子却是真的。他的弟子并不是什么珍贵的职位,方孝孺、杨士奇、解缙,大明国子监中许许多多的士子,有许多人都是他的弟子。 只是在这安南国中,他弟子的身份才显得珍贵。黄淮是有真才实学的,朱肃自然不会吝啬于一个弟子之位。 而方才“范淮”的表演,自然也是朱肃亲自导演、亲自编剧,并与黄淮排演了无数次后,才在黎季犛面前来了个最终的呈现。目的,就是让黎季犛相信“范淮”是真心投效,使“范淮”能够进入黎氏的势力中枢,为黎氏“出谋划策”。 “之后,黎季犛定然会招揽于你,要你暗中通风报信。接着,静候他的消息便是。”朱肃道。“若有其他事情,你亦需专心为黎氏谋划,先取得黎季犛之信任。” “待他日,时机已至,且黎季犛更加信任伱之时,还需你居中行事。” “是。”黄淮恭敬应道。他微微皱眉,道:“师尊,黎季犛当真会信任于我吗?” “万一他不按照我等预想之中的行事,那岂不是徒给他黎氏做了嫁衣……” “不会。”朱肃笑道。“某些关键情报的错漏与缺失,往往会使得推断南辕北辙。” “他以为你是安南人,他自然不会想到,你会死心塌地的为大明效力。且你又在他心中,树立了一个心比天高的书生形象。” “且黎季犛自以为自己掩藏的十分严密,他定然不会想到,从一开始,我等便知晓了他心怀野心。” “这两点情报的错漏,足以引得黎季犛做出错误的判断,使他相信自己能够成功收服于你,利用你为黎氏的野心效命。” 黄淮略一思忖,便认同的点了点头。莫说是黎季犛,其实就连他此时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年轻的师尊是怎么一开始就知晓了黎季犛怀有野心,并事先做下布置的。 这般通晓先机之能,可以说,是步步走在了那黎季犛的前头,黎季犛即便有再大的能耐,也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黎氏已失先机,他黎季犛即便奸似鬼,也只能喝我们的洗脚水。”朱肃道。“你不必忧虑。更不必心怀愧疚。” “黎季犛本性与他儿子黎苍一般,不会看得起你这个‘商贾出身’的‘下等贱民’。之所以会对‘范淮’以礼相待,不过是出于利益而已。” “是以,你也不必觉得受了他什么恩义。” “师尊放心,我自不会那般迂腐。”黄淮道。“况且,他黎季犛……也并非当真想要改变安南之人。” 他想起了自己在安南的这段日子,看到的景象。 流离失所的百姓,迫于无奈奋起斗争的奴隶,被士族打压到只能郁郁一生的士子…… 他黎季犛已经是安南的宰相了。若真的想改变这一切,又何必等到他“范淮”的投效。 要知道,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曾经可也是华夏的子民。如今,大明之地的百姓们因为陛下驱逐了鞑虏,时隔百年终于过上了安宁的生活,而安南之地的华夏子民后裔们,却仍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既然你们治理不好这块华夏故地,那么,就该由身为华夏正朔的大明收回此地。” “此,才是大义之所在。” 黄淮心中想道。 …… 另一边,从黄淮的住处离开,且显然被黄淮的“献策”说动的黎季犛,正在召集自己的心腹谋士们,商讨改回“胡”姓的利弊如何。 (本章完) 第1015章 君昏臣奸 黎季犛的祖先名叫胡先逸,本出身于浙江,于五代十国时期为避战祸而迁至交趾(安南旧称)。因后人入赘于黎氏,这一支才改姓为黎。 在原先的历史上,黎季犛成功篡位陈朝后,也曾改回胡姓。不过,倒不是为了示好大明,向大明表示亲近之意,而是想要混淆视听。 黎氏篡权夺位,和我胡季犛有什么关系? 为了进一步混淆视听,他让二儿子黎苍改名“胡汉苍”,由二儿子继承皇位,自己则在背后掌握实权。并以“陈氏子侄胡汉苍”的名义向大明朝上表,诡称陈氏无后代传国,不得已只得由子侄辈的后人胡汉苍继位,并请求大明皇帝敕封。 永乐皇帝朱棣哪里知道,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胡汉苍”究竟是何许人物?粗浅调查一番之后,便下了国书,同意册封胡汉苍为安南国王。 等到后来有安南陈朝遗臣来大明请求公道,朱棣才恍然得知,这“胡汉苍”就是安南权臣黎季犛的狗儿子,一家人改了个姓跑来招摇撞骗,混国主敕封来了。 自觉受到了欺骗的永乐皇帝大怒,直接发动了安南之战,将鸡毛哥一家全都给抓到了大明,来了个整整齐齐。 所以说,这种小聪明实不可取。鸡毛哥最终还是玩脱了。 而现在,在“范淮”的建议下,鸡毛哥又想玩小聪明了。他自然并不认同自己是个华夏人,但若是有利可图,改个姓认祖归宗,倒也不是不可以。 “诸位,关于范淮建议我改姓胡氏,你等有何看法?”黎季犛高坐主位,询问底下的诸多党羽们道。 黎季犛党羽众多,谋士则以心腹范巨论,与胞弟黎季貔为首。听得黎季犛发问,黎季貔当先出列,躬身道:“兄长,弟以为,范淮此言,确有其道理。” “大明对我大越,必有野心。不过我大越身为大明不征之国,大明乃是宗主,若是贸然出兵攻打,他们也将失信于天下万国。” “既然不能出兵攻打,那么,大明必定会试图扶持一位偏向大明的代言者,来执掌大越朝堂。若我等大张旗鼓改回旧姓,那些大明人,必定觉得我们是心怀他们华夏!” “不过改個姓氏,就能换得大明朝支持我家,这样的买卖,值当!” 他此话说完,黎氏其他族人如黎季柏、黎苍、黎澄等人亦是深以为然,表示支持。 不少黎氏族人,都知晓黎季犛心中的真正野心,即便不知道的,心底里也多少有所猜测。要想使黎氏更进一步,没有大明的支持可不行。若是大明不予支持,恐怕转眼间,大明天兵就会开进升龙城,给黎氏带来灭顶之灾。 故而获得大明支持,这其中的关碍,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拒绝了。这不止是利益相关,更是他们黎氏更进一步所必须要做到的必要之举。 与之相比,这个祖宗们已经用了数百年的“黎”姓,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可有可无。 眼见一大群姓黎的都没有反对,其他诸多黎季犛的外姓心腹,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唯有范巨论稍作思虑,出言道:“黎公,改姓为胡,确实能够更加亲近大明,争取得大明支持。” “但是,此举也意味着,黎公您公开承认自己汉人的身份……这势必会招致上皇的忌惮。” “上皇的支持,与大明的支持,黎公更看重哪一边?您可想好了么。” 黎季犛沉默,范巨论所言十分有道理,一直以来,他都是背靠着上皇陈艺宗的信任,这才能够在大越朝廷步步高升,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执。 换个祖宗没关系,但若是取得了大明的支持,却要遭到陈艺宗的怀疑……黎季犛就不得不好好掂量一番了。 他思虑了一会,最后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胡氏乃先祖姓氏,我本胡氏后裔,安忍祖宗姓氏不得传承,以致香火断绝,不能安眠于地下耶?” “今日便回返升龙城,择良辰吉日,改黎氏为胡氏。此举非为其他,乃为尊奉先祖之孝道。上皇最是重孝,断然不会在意的。” 他既有所决断,范巨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而是躬身与众人一齐回答道:“是。” 黎季犛想的非常清楚,他确实是依靠陈艺宗攥取了大权,但,朝廷的大部分权力已经到了他的手上。他黎季犛可不是纸糊的老虎,上皇陈艺宗即使想要收回大权,也绝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上皇已经老了,又不理朝政多年,一心只想着抛下一切,享乐安逸。 即便他对自己起了怀疑,自己根基已固,上皇还能因为这一份怀疑,而断然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不成? 在上皇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黎季犛深深知道,上皇没有这一份魄力。 相比起上皇,大明的支持,无疑更加重要。 上皇,已经是黎氏更进一步的阻碍了。大明,才是黎氏接下来需要全力争取的助力。 有了大明的助力,说不定,自己能够比先前的计划更快的,登上那个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黎季犛甚至,已经幻想起了自己正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时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片火热。 他也不年轻了,在上皇身边卑躬屈膝,毫无尊严的当了这么多年的走狗,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爬到那个位置上,做一次人上之人。 …… 黎季犛回返升龙城之后,当即,便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广而告之,宣布了黎氏将要恢复祖姓胡姓的消息。 黎氏大张旗鼓的,将“胡姓”先祖的排位在众目睽睽之下,请进了黎氏的祠堂。 为了给自己弄一个更加高大上些的来头,黎季犛……啊不对,现在该叫胡季犛了,胡季犛和儿子弟弟一连几日皓首穷经,把安南国里剩下没多少本的华夏典籍都翻得烂了,终于找到了两个甚是牛伯夷的胡姓人物:虞舜与胡公满,自称是虞舜和胡公满的后裔,并将这两位明人数千年前的名人堂而皇之的摆在了胡家祠堂的最前列。 至于原本香火供奉着的几位黎氏先祖……自然被胡季犛直接扫地出门,从雄伟的祠堂主殿迁移到了荒僻粗陋的偏殿,并且也不再予以祭祀。也不知那位收了胡家人为义子、并使得这一支逃难来的难民自此飞黄腾达的黎氏先祖,若泉下有知,心中有何感想。 反正胡季犛的一家子对此,心中是毫无感触的。一群全新出炉的“胡”姓子孙,正忙着在祠堂里对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虞舜、胡公满的灵位虔诚下拜,反而对真正于他们有恩的黎氏先祖牌位视若无睹。 哄堂大孝了,属于是。 黎氏改姓轰轰烈烈,在诸多该做的礼仪程序过后,胡季犛更是广撒请柬,以此事为由,宴请驻跸安南租界的大明周王殿下,以及诸多的安南士族。 这毫无疑问是胡季犛的一次政治试探,意在向安南士族们广而告之:我胡季犛,以后就是跟着大明朝混的。要是和我对着干,就是和大明朝廷对着干。对于我胡季犛的话,你们士族之中,谁支持,谁反对? 大明曹国公世子、南洋水师都督李景隆代表周王朱肃,亲赴升龙城恭贺胡氏认祖归宗的消息很快传开,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安南众士族们敏锐的察觉了风向,开始纷纷向胡季犛献礼。胡府门口,送礼恭贺的车马连日络绎不绝,乃至于阻塞了升龙城的道路。胡季犛十分满意,只是改了个姓氏,他就无比顺利的获得了大明的示好,并收获了许多原本仍在观望的士族的支持。 而范巨论所担忧的那位陈艺宗,仍在深宫中欢乐的他并未在意黎季犛改姓胡氏的事情,认为这只是一次十分正常的认祖归宗,并对此没有任何动作。这也让黎季犛麾下的谋士范巨论大舒了一口气。 果然,陈艺宗仍旧是那个陈艺宗,依旧昏聩不明、耽于享乐。也是,若是这位上皇有几分警觉,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仍旧没有发现胡季犛早已把持了安南朝政的上上下下。这一波,只能说是正常发挥。 自觉得到了大明支持的黎季犛,开始大肆排除异己。他很快正式打起了“新学”的大旗,以“学争”为由,将一众此前没有给他送礼、向他表明归附的士族们打为“腐儒”,并联合党羽,将他们排除出安南小朝廷之外。 手段之酷烈,颇有汉时“党锢之祸”,宋时“朋党之争”的味道。 一时之间,安南朝野之间人心惶惶,大有风声鹤唳之态。而处在深宫之中的陈艺宗,甚至还在为此事大声叫好:原因也很简单,这位陈艺宗,一直都极端厌恶程朱理学,认为“程朱理学”是“盗儒”,只知道迂腐的抄袭和剽窃古人的东西。胡季犛以学派之争为名攻讦异己,他还以为胡季犛是与他志同道合,要替他陈氏江山,肃清安南上下的理学腐儒呢! 君昏臣奸,末世之态。只能说,这安南活该灭亡。 而此时,仍在武曲港中“闭门读书”的“范淮”则…… “范淮。”黄淮院中,一位身量高大、面容黢黑的华衣大汉面露焦急,对黄淮道。 “你还是好生替我想个办法罢!” “如今那贰姓家奴自以为得了周王之势,行事越发猖狂,在朝中排除异己,将好好一个朝廷,给搅和的更加乌烟瘴气。” “我知道周王殿下是在对那贰姓家奴虚与委蛇,但再这么下去,我阮氏家业,就要被他姓胡的给掏得空了!” 此人,正是胡季犛昔日最大的政敌,阮多方。与黎季犛相同,阮多方先前,也意识到了“范淮”背后所蕴藏的巨大政治能量。在察觉到了“范淮”“唯钱是图”的本性后,阮多方果断使用了“大撒币”的秘技,“成功”拉拢了“范淮”作为自己秘密的部下。 然而他不知道是,这所谓“贪财”的本性,其实也是黄淮在朱肃的导演下,故意对他阮多方“表演”出来的。与更偏向文人的胡季犛相比,阮多方更像是一位五大三粗的武将。他不相信人的追求与理想,但却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座右铭,给奉为圭臬。 故而,“范淮”对胡季犛谈理想,对阮多方扮贪财,成功在一定程度上,同时的获得了双方的信任。使得双方都相信,“范淮”会作为安插在周王朱肃身边的“间谍”,为自己暗中博取大明的支持。 “阮将军,稍安勿躁。”“范淮”颇有模样的把玩着阮多方刚刚送来的一块金元宝,脸上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了贪婪的神色。“那人突然间认了个汉人做祖宗,引得我师尊心中大悦……此时,师尊自然不会去给胡季犛使绊子,更不会帮着阮将军去和胡季犛作对。” “他们还期望胡季犛能够‘归化’大明朝呢。” “奶奶的,老子怎么就没有一个汉人祖宗。”阮多方抓耳饶腮,颇有些郁闷。胡季犛一记“认祖归宗”,着实打乱了他的阵脚。“范淮,那你说该怎么办?” “你收了我这么多钱,也答应了我一定会为我争取来周王殿下的支持,现在却让我稍安勿躁?” “你今日若不能为我取得周王殿下的支持,我今日……” “我今日便向周王告发于你!” “阮将军何必如此心急?我说了我会弃你于不顾吗?”面对阮多方的威胁,“范淮”仍旧显得老老神在。“我早就是伱阮氏船上的人了。我日后的荣华富贵,还全需要仰仗阮将军您。” “若是阮将军倒了,我范淮日后又该如何是好?胡季犛确实奸诈,但,范某也已经为将军您想好了破局之法……” “你有办法?快说!”阮多方听他口风,顿时欣喜,忙追问道。 “范淮”施施然道:“阮将军是一叶障目了,非要和他胡季犛在升龙城里一决生死。可曾听闻过‘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的典故乎?” (本章完) 第1016章 三面间谍 “这……”阮多方僵了一僵,面露尴尬。 好在,黄淮也没指望这位安南的阮将军会是什么博学之人,见状也不意外,而是向他解释道:“申生、重耳,皆春秋之时晋献公之公子也。” “献公宠信奸妃骊姬,骊姬为帮她的儿子夺得储君之位,意图弑杀申生、重耳。” “申生不愿离开献公,仍如往常那般待在献公左右,后被骊姬诬陷,死于非命。” “而重耳,则选择了流亡在外,看似丢失了公子之尊,凄凄惨惨。然则最后却能保存自身,在外之时,更是网罗了诸多助力,最后高调归国,继承了晋献公的王位。” “阮将军,现如今,胡季犛就是在晋献公身边的骊姬。” “而你……是愿意当申生,还是愿意做个流亡在外的重耳?” 黄淮说道。 阮多方汗流浃背,露出犹疑不定的模样。 “你是说,再呆在升龙城中……” “我会死?” “必然。”黄淮道。“胡季犛而今大权在握,必将开始排除异己。而阮将军你身为胡季犛最大的政敌。他想要的,可不止你们阮氏的家业,而是大权独揽,再无人敢与他作对。没有什么比让你身死,更能震慑其他与胡季犛作对的人了。” “可……”阮多方干笑了两声:“我怎么说,也曾是他胡季犛的结义兄弟,更是朝廷大将。他敢杀我?” 黄淮撇了撇嘴,继续危言耸听道:“他连君主都敢杀,杀个义兄弟而已,有何不敢。” 阮多方的脸瞬间白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脸惊惧的闭了起来。他脸色煞白的左右踱步,踱了许久,方才不舍的说道:“范小兄弟让我学重耳,可……” “若是远离了朝廷中枢,我阮家现在的权势……” 见此人如此短视,黄淮心中不由浮起一抹不屑。面上,却是更加诚恳的道:“阮将军不必犹疑、” “论朝中势力,你绝非胡季犛的对手。即便你呆在朝中,也不过是以己之短,攻他胡季犛之所长。” “与其如此,何不选择暂避锋芒,磨砺自身之长处,日后,再如重耳一般高调归来,与他胡季犛争锋呢?” “我的长处?”阮多方不解道:“范小兄弟指的是?” “自然是军权。”黄淮理所当然的说道。“将军神威无敌,能耐却不在朝堂之上。既如此,何必在朝廷和胡季犛死磕?” “不如先退一步,自请离开升龙城,前往北方备边……只要将军身居军中,远离了朝堂,则任胡季犛势力再大,亦是鞭长难及。可谓是有了一层不败金身。” “难道,胡季犛还敢冒着逼反将军您的风险,硬是要对将军您下手吗?” 阮多方皱眉沉思着,眼睛却已渐渐的亮了。 “胡季犛将重心放在拉拢士族上。那么,将军正好可以拉拢军队,以求与胡季犛分庭抗礼。”黄淮继续循序善诱。“甚至,淮可以通过与师尊的关系,想方设法为将军您,博取大明的暗中支持……” “大明会愿意支持我?”阮多方难以置信道。“我若往北方备边……那防备的,可就是大明啊!” “大明不会在意将军你防备于他。”黄淮笑道。“大明疆域广袤,倭国、高丽、蒙古,尽在其治下。” “更有西域、身毒、海外凤鸣洲等地,亟待大明朝廷经营。” “他们如何,会再来夺我安南偏僻之土?” 高丽、倭国……举的例子都是一样的,只是换了个说法,对胡季犛说,就是大明有雄心壮志,必定也会觊觎安南;对阮多方说,就是大明的土地已经够多了,看不上安南这偏僻之地。但面对“范淮”巧舌如簧,阮多方并未多想,反而觉得颇有道理。 “况且,于大明而言,胡季犛一家独大,绝非大明朝廷上下所愿见。”“范淮”继续头头是道的分析道。“一个分崩离析的安南,定然比一個上下齐心的安南,更让大明放心。” “有淮在其中为将军牵线搭桥,将军只要向大明暗中效忠,大明必定不会吝啬对将军的支持。” “而将军也正好可以借助大明的支持,在京城外暗中壮大己身。朝中争权夺利的再激烈又如何?只要大兵压境,即便是千年士族,也抵不住三尺钢刀。” “兵事,才是将军您最为关键的倚仗。需知,枪杆子上,才能出政权啊!” 这一套道理,正好契合了阮多方的思想与脾性,他只思量了一会,便大为振奋道: “重耳在外而得生,枪杆子上才能出政权,哈哈哈哈,说得好!” “还得是范小友这样的聪明人,才能说出这些的道理来!” “成!反正左右在朝廷里,我也玩不过那只老狐狸。与其坐着等那贰姓家奴灭了我阮家,不如脱出京去,给他来个拥兵自重。” “范小友,我们可说定了啊!获取周王殿下支持的事,伱可要代我引荐说项!” 黄淮自然满口答应,阮多方又留下了许多金银,之后便遮遮掩掩的离开了黄淮的住处。 等他一走,黄淮便立刻换了套衣衫坐上马车,吩咐车夫道:“走,去寻殿下!” 朱肃早在府衙之中恭候多时,得知黄淮成功说动了阮多方,不禁大乐道:“好,好!” “好徒儿,又忽悠瘸了一个!” “天生就是当影帝的料子啊!” 黄淮面上一囧,虽不知什么是影帝,但想来,该是和戏子差不多的货色……哪有说自己的弟子是戏子的。 朱肃的身边,黄观却是不无担心的道:“殿下,想来此番阮多方回朝之后,就会向陈艺宗自请出京备边。” “胡季犛忙于拉拢士族势力,眼见这位眼中钉肉中刺主动退出京去,定会推波助澜,而不会加以阻止。可以说,阮多方往北面去,是板上钉钉。” “只是,我们当真有必要给阮多方援助和支持吗?我以为,再给宗豫一些时间,即便是没有我大明的支持,宗豫也能劝得他离开升龙城,拉拢军方势力与胡季犛作对。” “我大明给他支持……会不会养虎为患?毕竟,安南北面,可就是我大明的地界啊!” “无妨的。”朱肃轻轻笑着,安抚着担忧的黄观。“虽说给予资助,但我大明预备支持他阮多方的军器铠甲,皆是云南、贵州等地所淘换下来的旧式。” “这些旧式军器,与其放在仓库之中闲置吃灰,亦或者花费大力气运回中原重铸,都没有什么太大利益。与其如此,不如变卖给安南人,大赚一笔的同时,我明军将士的军械,也能始终优于安南军一筹。” “况且,他阮多方,可称不上是虎。”朱肃自信一笑,道。“‘枪杆子上出政权’,这句话确实没错。” “但他阮多方,只是一杆枪杆子,一杆握在我大明手上的枪杆子。” “出政权的,只会是我大明一方。” “……是。”黄观道。他仍旧有些疑虑,但朱肃说的斩钉截铁,以往对朱肃的信任,使得他决定不再质疑朱肃的安排。 “锦衣密谍们安插的如何了?”朱肃转头,询问负责暗探工作的三保和狗儿道。 “回殿下话,新调来的锦衣秘谍们,大都已经撒了出去,安插在了安南各地的商贾、地主、寒门家中。”狗儿道。“只待风云变幻,他们就会按殿下的安排,放出流言。” “安南皇宫之中,安插人手殊为不易。不过我等成功收买了陈艺宗宫中一位厨子,这人是个汉人,是专门为陈艺宗烹饪我天朝美食的……” “嗯,继续渗透此人,但暂时不可向他透露太多,免得打草惊蛇。”朱肃道。在安南皇宫中安插人手、尝试收买陈艺宗的身边人,本也只是一步闲棋。毕竟如今可称得上万事俱备,支开了阮多方、支持胡季犛设立安南新学学派,可以说,推动胡季犛在安南成为说一不二权臣的条件已经集齐了,等胡季犛成功整顿了安南小朝廷,下一步,就该推动此獠开始篡位事宜了。 而陈艺宗,就会成为胡氏篡位最大的阻碍。 这个贪图享乐的老头子虽说已几乎油尽灯枯,但根据历史,这货还能再活个三四年……朱肃希望胡季犛越早篡位越好,毕竟他越早动手,也就说明胡氏的根基越不稳固。 陈艺宗这老糊涂再活个几年,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保不齐,胡季犛闲着没别的事,就会把自己的势力经营的犹如铁桶一般。可他若是死了,依照历史上胡季犛那猴急着的尿性,定然没办法忍耐太久,会急匆匆的坐上安南国主的宝座先爽一爽。 老糊涂要是不愿意死,朱肃也很愿意轻轻的推他一把……但这终究只是顺手为之之事,他还年轻,大明也很年轻,等得起。 安南地势复杂,战略纵深极长,又多山峦,易守难攻,且民心并不在大明。单纯倚仗战争手段攻取乃是下策,要是陈艺宗短时间内不死,朱肃也有耐心陪着这个老糊涂等下去。 “宗豫,安南举试已经在即,这一试,你务需一鸣惊人,以‘寒门’之身,考出个让安南上下皆惊的名次出来。”朱肃转头吩咐黄淮道。“阮氏和胡氏,而今都指望你潜伏在本王处,为它们争取大明支持。你如今是阮氏和胡氏在暗处的内间,朝廷两个最大的世族都将你当做自己人,安南科举必定无人敢把你黜落。” “你要借助着这个机会,给自己打造一个明面上的身份,使自己成为安南寒门子弟的利益代表,成为诸多安南寒门举子的精神领袖。” “是。”黄淮点头道。安南上下学风萎靡,科举腐朽,对于在安南举试中取得好名次,他颇有信心。 至于再多一层身份,潜伏在安南寒门士子中间,黄淮表示双面间谍,和三面间谍,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就在新近改姓的胡季犛紧锣密鼓的排除异己、阮多方远走出京的时候,安南那形同虚设的科举考试再一次举办了。这一次,一众教苑普通科的寒门士子们因为范淮的缘故,亦能得以参试。 虽然,几乎所有的普通科学子,还是倒在了乡试与童生试之前,但他们仍旧充满希望。毕竟,他们开始读书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不是人人都是“范淮”那样的天授之才。他们坚信,明年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定能够得中榜中,自此家门更进一步。 他们将这一科给他们开了一扇小窗的考试,视为变革的一科。认为这是朝廷开始启用寒门的症状,认为自此他们寒门将正式走上安南国的政治舞台,为这个腐朽的国度带来一针有力的强心剂。 更让他们振奋的是,这一科的状元,是他们寒门的人。 正是这位天才一般的寒门代表人物,范淮,以几乎碾压一般的态势,取得了会试第一,毫无悬念的摘下了状元郎的桂冠,让安南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寒门学子的才学,并不输于那些世家大族子弟。无数寒门学子为范淮雀跃,他们将“范淮”视为榜样,视为寒门的希望之光,期待着他,为寒门子弟们打开仕途的大门。 与激动的安南寒门士子们相比,化名范淮的黄淮,心中却是十分平静。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用力过猛了,这一场安南国的科考,于他而言简直像是儿戏。几乎没有耗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状元的头名。 也是,安南论大小,不过大明的一省之地,又因为士族有意垄断学识的缘故,读书人甚少,基本都是些不求甚解的士族子弟。且黄淮本来就是个卷王,即使在大明科举之中,也有信心能够考出个进士,更何况还有黄观,这个古往今来唯一一个连中六元“考神”的倾力辅导。 这样的降维打击之下,黄淮要是还能失手,那才是见了鬼了。 不过,与振奋的寒门士子们相比,士族们对黄淮的态度,那就十分的耐人寻味了。虽然碍于权倾朝野的胡季犛的运作,“范淮”的状元功名并没有被这些士族们取缔。但是,面对这个打破了士族规矩的“寒门”,士族们仍旧对“范淮”提起了十二分的敌意。 取中是取中了,但,之后是不是会得到重用,那就不是靠着学识和考试的能耐,来说了算了。 (本章完) 第1017章 自入险地 “状元公,请往此处。” 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范淮”与一众高中举子身穿红袍,被带进了安南国皇宫之中。 今日,是他得中状元之后,所需履行的最后一道程序:天子赐宴。 这里的天子,指的自然是安南的“天子”,安南科举虽说规模远不比华夏,且这些年来,亦早已沦为了士族的自留地。但该有的规制排场,还是要一个不落的。 走在安南皇宫内的“御道”上,黄淮暗自心惊。 黄淮闭门读书多年,并未去过应天府。但却也曾经听说过,大明洪武皇帝勤俭为民的事迹。 早些年,大明财政还未宽裕的时候,洪武皇帝连修个皇宫,都抠抠搜搜的修了数年,动辄就停工罢建,将工费挪支予政务兵事。 工部在御辇上饰以雕花金饰,被皇帝怒斥;已故的马皇后在宫中缫丝织布,身上的长裙短到遮不住脚面,因此留下了“露马脚”的典故;帝后二人甚至在宫中自耕自种,每餐饭还不如寻常的缙绅百姓……这些故事,黄淮皆耳熟能详。 他未曾见过洪武皇帝,不知道这些事是不是真的。但以师尊周王殿下来看,殿下虽偶有疲懒,但平日三餐,与常人无异,也从未追求什么绸缎绫罗、宝马香车。某餐饭若有所剩余,下一餐必定嘱咐少做些许,虽称不上简朴,但全无浪费之举。 窥一斑可知全貌,想来关于我大明陛下勤俭的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但,如今看到这安南皇宫,却让黄淮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绫罗悬树,金砖铺道,诺大的皇宫之中,画栋雕梁,处处皆金碧辉煌。宫女们身着彩衣,倩影过处,脂粉香腻,奇花异草、珍奇异兽,更是数不胜数,以夸示豪奢。 看着黄淮面露讶然之色,引路的宦官眼底里露出了几分鄙夷,昂着脖子道:“状元公可看仔细了道路。” “这花园里的,可都是难得的奇珍异宝。万一磕了碰了,杂家可不好向上皇陛下交代。” 黄淮并不作声,只是低下头做惶恐状。 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庭轩之内,庭中,上皇陈艺宗正高坐上首,年纪尚轻的陈顺宗,如泥雕木塑一般,略显拘谨的坐在第二位。再下,则是如今已经进位平章国事、辅政太师、几乎已经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权臣胡季犛,见“范淮”入内,他一脸和善的朝着“范淮”点了点头。 “你便是今试的状元郎,范淮?”陈艺宗手扶龙椅,高高在上的观瞧着黄淮。很奇怪,原本被这般居高临下的逼视,多少也该感受到几分压力才是。而黄淮看着这位故作威严的“皇帝”,心里却只有一种不屑之感。 不知为何,看着这位眼窝深陷、头发花白,却仍坚持带着沉重的通天冠,身穿以华贵金线织就“龙袍”的老者,黄淮心中想到的只有一个词。 沐猴而冠。 “臣,清化人范淮,拜见我大越上皇陛下、陛下。上皇陛下万寿无疆,陛下圣躬万福。” 他深深的将头埋在了地上,陈艺宗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但他五体投地的姿势,被陈艺宗擅自解读为了臣服,这位老者哈哈大笑,道:“好,好个风流人物,不愧为胡卿亲点的我大越状元郎!” “胡卿,今科进士们也见过了,令膳房传膳罢!” “你等且平身罢。入座,统统入座,随朕观赏歌舞,以敬我大越之升平。”陈艺宗道。 这位上皇说了一句之后,便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一般,迫不及待的叫来了歌舞,将招待进士的事务,交托给了胡季犛。胡季犛亦不推辞,转身招呼诸位进士们道:“诸位且坐。” “来人,传膳,为众位进士倒酒。” 进士们赶忙谢恩,各自在一众内监的指引下落座。毕竟是所谓的“天子赐宴”,上皇和陛下就在上首,进士们也拘谨的很,虽然酒菜皆至,却不敢动作。那位上皇只是自顾自的观赏女子歌舞,时不时和胡季犛说上几句,也不理会各位进士,进士们只得呆坐当场,和那实际上只是個傀儡的陈顺宗一般,当个没有感情的木塑泥雕。 或许是某一瞬间的歌舞让这位老上皇兴致大发,陈艺宗忽然转头看向黄淮,饶有兴致的问道:“朕的状元郎,觉得朕宫中的这歌舞如何啊?” “何不吟诗一首,以助酒兴?” 空气顿时一滞,众人的目光随着突发奇想的陈艺宗,看向了正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范淮”。 “范淮”浑身一震,似乎没有想到陈艺宗会在此时提到自己。他缓缓起身,向着陈艺宗施了一礼,想了一想,脑海中已有了首词。 ……他何等才学,自会吟诗作词。但目光一转,瞥到了正坐在陈艺宗下首的胡季犛的脸上,而后,一个大胆的想法骤然产生。 “上皇。”“范淮”一揖到地,语调生硬道:“臣出身鄙陋,才识浅薄。只知写些道德文章、民生策论。” “实是看不懂这华美歌舞,亦写不出什么华美诗词。” 此话一出,本来面露羡慕,羡慕他能够在陈艺宗面前一展才学的其他进士们,面容俱是一惊,陈艺宗脸色也是一僵,旋即变色道:“大胆!” 他并非真的蠢汉,如何听不出,这位今科状元,是在话里有话的对他出言讽刺? 陈艺宗恣意惯了,如何容得有人这般忤逆自己?当即起身道:“来人啊!快来人!” “将此獠拖出去,重笞三十板,下狱!” 一众舞女慌乱,见外边的甲士闻声进来,急慌慌的四处退避,进士们亦是面露惊惧,讶异于这状元郎竟然有这般的胆量。也有人反应过来,在心里大声叫好的。这个出身寒门的状元郎若倒了霉,正好舒了他们一股恶气。 眼看这一次新科进士朝天子,就要变成一场闹剧。 危急关头,还是胡季犛站了出来,安抚住了仍有怒容的陈艺宗:“陛下,不可。” “诗词乃末道,状元郎出身微寒,未曾接触过诗词之道,亦是情有可原。况且今日乃新科进士朝见天子,若惩戒状元郎,朝廷威严置于何地?” “更何况,周王殿下还……” 想起“范淮”身后的周王朱肃,陈艺宗恨恨的哼了一声。若说还有什么是能让他这个“上皇”畏之如虎的,大明,绝对算是排在最首位的第一个。眼见上皇挥了挥手,入内的甲士们俱都倒退着退了出去,舞女们也是带着惊魂未定的模样,重新到了中间开始演起了歌舞。 “罢了。回后宫!”陈艺宗愤愤的道,一甩那沉重的龙袍,气冲冲的便转往了后殿。 傀儡般的陈顺宗立刻站起,搀扶着老迈恣意的上皇往后宫去,胡季犛走在另一边,临行时,他眼神不明的看了仍作跪地请罪状的黄淮一眼。 “天子”赐宴,不欢而散。 “狂悖!” “邀直买名!” “不愧是出身低贱之徒,缺修少教。” “竟惹怒上皇,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不知忠孝之徒,”…… 一众进士们的指责声流入黄淮耳中,其中不乏幸灾乐祸,黄淮知道,这些“进士”们是在嘲弄自己未来的“仕途”将要更加举步维艰,他却只作未闻,在众人一路的私语声中,离开了宫城。 …… “如何?安南皇宫可威严否?”宫外,在马车中相侯的,是将他推举来安南,又负责与他同来升龙城、参加安南科举的友人黄观。黄淮钻入马车,见车帘已经放下,听到黄观的问话,终于不再掩藏心中的不屑,一笑道:“俗不可耐,尽是民脂民膏。” “有何威严可言。” 这句话,他自入“宫”时就已憋了许久,而今到了这“私室”,总算能够畅所欲言,面上对今日所见所闻的不屑溢于言表。 “哦?怎么说?”黄观露出颇感兴趣的模样。 黄淮不复方才的拘谨沉默,如竹筒倒豆一般,将今日在“宫”中的所见所闻,俱都一一描述给了黄观。而后道:“我等一路行来,安南百姓多有衣不蔽体,民不聊生者。” “而那陈艺宗身为国君,却穷奢极欲,生活奢靡至此。竟还有脸面要我为他写诗,给他歌功颂德。” “那时,我心中倒有一句前人词句相送。” “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 “哈哈哈哈,贴切,贴切!”黄观抚掌笑道。“这安南现状,倒比此诗还要更过几分。” “若只是朱门如此,倒也罢了。‘皇帝’带头如此,那可真就是无人可治,无药可医了。” “呵,嗟尔小国之主,无才无德,也敢妄称帝号,不知死字为何!”黄淮道。 “殿下所言,果然不错。此地合该复为我华夏所有,如此,百姓方能安康,这便是最大的大义。” “宗豫此言,大善!此亦合该为你我毕生之功业尔!”黄观道。“只是,宗豫却在殿上,激怒陈艺宗,将自己置入险地。” “这又是何道理?” “不过是‘官途’受损尔,算不得什么险地。”黄淮笑道。“我是想到了殿下先前的分析,胡季犛已统合了安南朝中上下。” “阮多方又被我等支去远走北面,不复为胡氏威胁。” “那么,下一步胡氏最大的阻碍,便是陈艺宗本人。” “你是想……”黄观在政治上悟性不如黄淮,但却也是一点就透,闻言恍然道:“你是想,借此向胡季犛示好?” “是。”黄淮点头道。“殿下嘱咐,教我伺机而动,设法成为胡氏心腹谋士。” “而对今后的胡季犛而言,再无人能比能够忠诚于他、襄助他谋算陈艺宗之人,更能得他的信任。” “若他当真聪明,当会更加想方设法的拉拢于你。此事传开,还能使你在寒门百姓之间名声更盛……好谋算。”黄观亦点头赞许。 反正,黄淮本就没想过要在这安南国仕途顺畅……恶了陈艺宗什么的,别人看来是天塌了,而在他们看来,不过小事而已。 小国妄自尊大之主,也敢称皇,不知天高地厚,不日即将自灭,有何可畏? 不值一晒尔。 他们的陛下始终只有一位。 “虽说如此,然胡季犛才刚刚统合朝臣,安南朝廷之中,仍有不少士族未被胡季犛收服。”黄观继续分析道。 “即便胡季犛会欲架空陈艺宗,只怕,也需要些时日。” “你要小心,切莫没等来胡季犛的招揽,反先被陈艺宗所害。” “陈艺宗贪图享乐之主,该无胆冒着冒犯殿下的风险,前来害我。”黄淮道。“大不了,我向他辞官,到山野民间养望去。”黄淮学着朱肃平素的模样,摊了摊手。 “……伱年未弱冠,就想告老养望?哈哈哈哈。”黄观被黄淮故作诙谐的做派逗得笑了,不过,倒也没有认为黄淮的做法不对。 于他们而言,状元“范淮”的名号已经打出去了,“范淮”已经成为了安南寒门人物的标杆。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不断提振“范淮”的声望,同时,获取胡季犛的信任,好隐在暗处为胡季犛出谋划策,掌控胡季犛篡权的进度。 而后,到了合适的时候,来个“华丽谢幕”,引爆安南寒门与士族之间的矛盾。 就可以了。 是否当官,其实无关紧要。没人稀罕当这安南小朝廷的庸官儿。 黄淮做好了被闲置一段时间,甚至是被陈艺宗来个下马威的准备,也做好了有一段时间沉寂,无法靠近胡季犛的准备。然而他与黄观没想到的是,胡季犛比他们预料之中的更加沉不住气,宫中赐宴后的第三天,胡季犛便乔装着来了。 “明公,您这是?”看到胡季犛一身员外袍,从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中钻了下来,黄淮恰到好处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范小友,莫在此间……进屋,进屋再说!”胡季犛飞快扫视了一番左右,而后拉着“范淮”,钻进了屋门。 (本章完) 第1018章 野心 黄淮只得匆匆将胡季犛请入屋舍,进了屋,黄淮为胡季犛沏上一碗清茶,道: “寒舍无甚长物,些许清茶,明公莫要嫌弃。” “不知明公乔装至此,是遇到了什么急事么?” 胡季犛瞥了一眼黄淮递上来的茶汤,并没有多作理会,而是抬起眸,做出一副痛惜的模样道。 “我为上皇臣子,本不该置喙上皇决议。可……范小友与我一见如故,实不忍小友你落得如此下场。” “是以,只得乔装前来……” 说完,他看向黄淮。 黄淮心道来了,马上做出一副意外的模样。 “明公何出此言?上皇……上皇可是下达了什么处置吗?” “正是。”胡季犛道。“上皇欲要谴范小友任县令,就在我大越与占城交界之处。” “占城与我大越常年敌对,那一处……无异于龙潭虎穴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范淮”的神色。 黄淮怔了一怔,做出几分意外模样。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新科进士忤逆了那个“上皇”,定然会受到那位上皇的报复。 只是,他也不曾想到,那位上皇,竟会想将他直接发落到南边的边陲之地。 占城国与安南国,长年皆处于敌对的状态,而今安南国弱,两国之间动辄开战,不死不休。胡季犛与阮多方这一对“结义兄弟”,最早,便是在与占城国的战争之中起势,乃至于有如今的权势。二人能够因对抗占城,而取得足以让家族成为权臣的丰厚封赏,足见与占城国之间的战争,对安南朝廷而言,是一件多么重要的大事。 虽说这些年来,占城国因为大明朝廷“不得妄自兴兵”的要求,以及大明水师的威慑,不再大举兴兵进攻安南。但两方之间,小规模的摩擦却从未停止。在毗邻占城国的地方当县令,确实动不动就会有性命之虞。 “吾实不忍小友受此苛待。范小友,你可上疏于上皇请罪,再有我为小友进言,当可使小友得脱此难。”胡季犛道。 黄淮心知这是胡季犛的试探,且他也早预料到,胡季犛会来探问他的口风,是以便按着自己先前的定计,做出一副惊愕但又很快释然的模样,道:“明公乔装至此,原来是为了提点于淮。” “淮谢过明公厚爱。只是,淮并无罪状,如何请罪?”“范淮”做出一副义正严辞的模样,这副模样,自然也被胡季犛收在眼底。 “我知小友清正,但……”胡季犛劝说道:“毕竟性命攸关,些许委屈,受了也是无妨。小友当以性命为重……” “明公身为太师,安能做此言语?”黄淮听闻胡季犛此言,竟是双眉一扬,一副激动的模样站起身道。 “当今之大越,民弊官腐,天下动荡。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上皇却沉湎于酒色歌舞,对天下万民百姓所遭受的苦难置若罔闻。” “君者,当承天下之重,上皇如此作为,这是可以的吗?” “淮虽只七尺微躯,却也有一腔热血,愿效松柏之洁,宁为死谏之直臣,不为庸庸之禄虫。” “做个边陲县令又有何妨?若先前之作为,能够警醒上皇,淮何惜此身?明公以为淮是贪生怕死之徒么!” 他的胸膛急剧起伏着,一副被胡季犛羞辱了的模样。胡季犛定定的看着他的神情,似乎想要从中找出破绽一般,良久方才开言道: “小友爱民之心,吾甚是钦佩。可若是……” “即便以仁人义士之血,依旧无法规劝上皇,那又如之奈何呢?” “那……”“范淮”一脸犹豫,露出纠结的模样。良久才道: “那,淮也没有办法了。”他露出颓丧的模样,感慨道:“民生多艰,吾人微言轻,也只能徒呼奈何。” “唯恨不能有伊尹、霍光之辈,以挽天倾……” …… “兄长,如何了?”见胡季犛从范宅中出来,在马车中等候多时的胡季犛的胞弟胡季貔,待他坐进马车后问道。 “颇为有趣。”胡季犛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将方才与“范淮”的对话全都对胡季貔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此人竟还是个义士。”胡季貔道。只是语气之中,却只有几分调侃的味道,并无太多敬意。 “竟然连死也不怕么。” 所谓的发配边陲之地,自然只是他们胡氏用来吓唬那范淮的说辞。上皇陈艺宗虽然昏庸奢靡,但却也懒得处理这些朝中事务。 对于新科进士们如何安排,也只是打发给他们胡氏去做而已。对那范淮的安排也并没有多做吩咐。之所以今日忽然来此,只是为了试探此人。 “终究还是年轻人,不碰個头破血流,便不知回头。”胡季犛道。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方才在“范淮”面前所表现出的那份“真诚”与“恳切”,眼中只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先前,范淮在他的面前时,就始终是一副愤青的模样,因此,胡季犛倒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 “此人可用吗?”胡季貔问道。 胡季犛思考稍许,方点了点头道:“应该可用。” “此人并非庸人,否则,也不会受到大明周王之青眼,被收为弟子。” “且……他在我面前,提及伊尹、霍光,你当他只是妄言么?” “此子之大胆,更胜过其他人。他这是在希望我成为大越之伊尹、霍光,来革新朝政啊。” 伊尹、霍光,皆是华夏历史上,曾经废黜昏君、扶持朝政的权臣代表。他胡季犛是大越的宰相、太师,是说一不二的权臣。 那范淮故意说出伊尹、霍光的名字,这是希望他以权臣之尊,行废立之事,废黜昏庸的陈艺宗,以匡正朝纲,。 由此可知,此人对上皇陈艺宗,并没有太多忠诚之意。 “此人背后,有大明周王殿下之背景。虽说只是个弟子,但多少,能为我等取得大明之支持。” “拉拢此人,大有好处。此人既然出言试探于我,说明他也有了要投效于我胡氏之心。” “他还颇有智计,今后或许能成为我胡氏之助力。季貔,你可与他于暗中多加接触。” “是,兄长。”胡季貔道。随后,他的眼中露出一抹玩味:“陈氏倒行逆施,早已失尽天命。” “兄长如今已一统朝野,这范淮既然有劝兄长为伊尹、霍光的心思,想来若是兄长成为大越皇帝,他也不会置喙吧?” “毕竟,只有兄长,才能使我大越更加强盛……” “希望如此。”胡季犛道。他略微掀开车帘,看向了皇城所在的方向。 眸中闪烁着的,是野心。 …… “据宗豫送来的密信,胡季犛于前日,曾亲自探问于他。宗豫以伊尹、霍光之言试探,胡季犛亦无有动作。” 武曲港中,朱肃召集了一众心腹,向他们陈明了如今的状况。 “依我看来,胡季犛的狼子野心,已是掩藏不住了。” 众人闻言,亦是窃窃私语。 “闻听此獠已基本掌控了安南朝堂。看来,已是迫不及待要进行下一步了。”李景隆道。“五叔,只怕要不了,胡季犛就会动手夺权。” “我等是不是该调兵前来,以充实租界防务?万一此地兵锋一起,以租界之兵力,或许会难以抵挡。” “暂时无妨。”朱肃摆了摆手,否决了李景隆的提案。“胡季犛即便再无谋,也没有那么早就敢篡权。” “陈氏余威尚存,陈艺宗尚在,”朱肃分析道。“胡氏,名义上仍只是陈氏之臣,大义仍握在陈艺宗手中。除非陈艺宗忽然暴毙,否则,他便决然不敢有所动作。” “难道还要等到那劳什子陈艺宗忽然暴毙么。”李景隆显得有些不耐。他的父亲李文忠,与蓝玉、沐英等将领,已经为南下安南筹备了许久。 若要等那陈艺宗自个儿暴毙,还不知要等到几时。 “稍安勿躁。”朱肃安抚道。“比起我们,胡季犛必然比我等更急。” “陈艺宗虽然昏庸,但万一有一日突然意识到朝权尽在胡氏之手,必然会对胡氏出手……而胡季犛必然也是担心着这一点,这才会主动对宗豫出言试探,以培植只忠诚于他,而非对忠诚于陈氏的势力。” “这份压力,会促使着胡季犛早早动手。毕竟夜长梦多,如今的陈艺宗,可以说是胡季犛唯一所忌惮的人物。” “五叔……”李景隆眼睛一亮,道:“不如,由我们动手,将那陈艺宗……”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朱肃却是骤然肃容,呵斥道:“不可。” “陈氏好歹也是君主,安能以刺杀之法杀之?” 李景隆面色一白,朱肃继续道:“刺王杀驾,哪有那般容易?且其中干系甚大,若为人所知,我大明如何自处?” “今日我大明能刺杀他国国君,改日,是不是就会有人刺杀我大明朝臣、官吏、藩王、乃至天子?” “我大明秉大义之名,此例断不可开。区区一个安南,还不值得我大明付出丢掉大义的代价。” 李景隆身形微震,他确实有些鲁莽了,竟然想到了刺王杀驾的主意。这先例确实是开不得。 自己今日的这心思,若是不慎传了出去,甚至会给他曹国公府带来可怕的灭顶之灾。 “是,是九江无状了。”李景隆道,乖乖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嗯,九江不过是妄言,我等自不会放在心上。”朱肃朝着四周的亲信们使了一圈眼色。众人自是心领神会,全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做出一副没有听到的模样。“不过。”朱肃继续道。 “不过,倒是可以开始在升龙城中,多多安插人手。” “胡季犛并非仁善之辈,我担心,等陈艺宗死后,他会想方设法的对陈氏不利。”朱肃道。“九江,此事便由你负责安排。胡季犛很可能,会想办法将陈氏所有后人想方设法全都赶尽杀绝。” “若有那日,我等,需要至少护住一名陈氏后人、” “这……”众人闻言,都流露出惊讶之色。“当真会如此狠辣?” “防范于未然罢了。”朱肃道。但其实并非如此,毕竟历史上,胡季犛在夺权之后,就下了黑手要斩杀所有陈氏子孙。 毕竟只有这样,他的儿子才能够名正言顺的以“陈氏之侄”的身份,来继承安南国的大统。 而保全一位陈氏后人,对大明来说,就十分具有必要。 “给宗豫去信,让他主动投往胡季犛幕下吧。”朱肃转头吩咐三保道。“让他好生表现,以博取胡氏之信任。” “日后,若要对付陈艺宗之时,胡季犛必会大力起用他。毕竟其他人,他胡季犛未必能信得过。” “是。”三保点头,表示会派人前往黄淮处传信。李景隆接着问道:“五叔,那么教苑的事,该如何解决?” “这几日,那黎利已经求见了不知多少次。若再不见,恐怕那些教苑学员们,心中就要生出怨气了。” “嗯。无妨。今日里,我就会接见黎利。”朱肃道。“此人……亦是一柄利刃。” “若能得用,日后必有事半功倍之效。” 朱肃笑着说道。 教苑已即将解散。这武曲港的教苑,本就是因朱肃驾临安南,而临时设立的一处教学机构而已。如今已设立了大半年,自然也该解散。明面上的理由是周王朱肃即将返回大明,朱肃何等身份,自然不可能一直在安南驻跸。 当然,更深层次的缘由是因为要激化安南矛盾。毕竟朱肃在这里一日,胡季犛便不能算是安南真正的“学术领袖”,只有朱肃回到大明了,胡季犛才能更大程度的借助新学之力,排除异己。 甚至因为“范淮”的原因,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大明遗留在安南势力的支持。 现下里,诸多的布置已经完备,唯一需要的,就是给予时间让胡季犛自己膨胀,膨胀到将安南炸个天翻地覆,而后大明才好以救世主之姿,入场收取渔利。 (本章完) 第1019章 怨忿的寒门 布置好武曲港细节层面的事项后,朱肃便让人将黎利带来。自上次安南举试之后,黎利便数度求见,朱肃忙于安排升龙城那边的事项,并无闲暇见他。这一来二去的,就拖了近一个月。 不过,对于黎利为何前来寻他,朱肃也有所猜测。 虽然,“范淮”为所有普通科学子求来了黎氏……啊不对,现在该叫胡氏了,因有“范淮”求来了胡氏的保文,使得一众普通科学子们能够参与这一次安南科举,然而,普通科学子们的成绩却不尽如人意。 除却“才学天授”的“范淮”高中状元以外,其他普通科学子大多只过了童生试,过了乡试的都寥寥无几。参加会试的,除却“范淮”以外,更是只余下黎利一人,且黎利还名落孙山,无缘进士之名。 这让教苑之中,一众普通科学子不禁沮丧。许多人亦不禁迷茫。 其实他们取不中,也是寻常。一则距离朱肃在此开设教苑,招收安南寒门学子开始,满打满算还不到半年,只是半年时间,这些人本就不可能读出什么太大门道; 二则胡季犛虽然给了他们保文,但也不敢冒着得罪所有安南士族的风险,让这些寒门子弟大批的取中。毕竟进士的名额是有数的,多取中一名寒门,也就意味着留给士族子弟的名额便少了一位。 朱肃甚至猜想,即使这些普通科学子们拥有足够得中进士的才学,胡季犛也不会放任他们通过会试。即便是以“范淮”的才学,若无胡季犛给他开绿灯,万万也不可能得到状元的位置。 给予他们考试的资格,不代表就能够让他们通过考试。说白了,这一次为寒门士子们出具保文,也只是胡季犛的一次政治作秀罢了。 并非当真就如普通科士子们猜测的那样,想要革新安南科举弊政。 如朱肃猜想,黎利在见到朱肃的时候,面上是挥之不去的沮丧与疲惫之色。他先毕恭毕敬的跪下,朝朱肃行了大礼,而后开口道:“听闻殿下不日就要回返大明。” “殿下……莫非是因为我等普通科学子成绩如此不济,心生失望,因而要抛弃我等吗?”黎利仍然跪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一种祈求的情绪。 朱肃伸手将他扶起,柔声道:“怎会如此。” “你等求学之刻苦,吾皆看在眼中,焉有因一次成绩苛责于你等的道理?” “吾毕竟是大明亲王,并非安南人氏。逗留此处太久本就多有不便,而今故国有召,自然就要回返故国。你等不要多想。” “我辈男儿,当有不屈之志。不过一次失败,你怎就面露颓丧?” “教苑已将五经四书等尽数传授你等,你等自闭门苦读,终究会有金榜题名的一日的。” “殿下,非是学生颓丧……而是,”黎利面上有不忿之色。“而是,下一科科试,只怕我等寒门子弟,是不会再有机会参加举试了!” “嗯?”朱肃眼睛一凝,道:“这却是怎么说?” “利于前日,与几名精英科同窗发生口角,有精英科子弟出言不逊,言明年定然不会有士族为我等提供保文……”黎利说道,捏紧的拳头已然微微颤抖。 “他们说,今次允许我们这些寒门入试,皆是看在范兄,以及殿下您的面子上。然而明年,纵是胡相,也定然不敢再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我等寒门学子开具保文。” “他们言之凿凿,我等不得不信……殿下,士族跋扈嚣张至此,我等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殿下,安南士族一手遮天,我等无有出头之日,我等想追随殿下同往大明,请殿下,准允!”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朱肃,似乎想要从朱肃的口中得到这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的答案。朱肃眼睛微微眯起,就连他也没想到,竟然会有精英科的士族子弟迫不及待的,将这层遮羞布给直接掀起。 胡季犛当然不会再给他们提供保文,他背后代表着的大明,也不会再为了这些安南的寒门学子,浪费自己的政治资源向胡季犛施压……即便施压了,胡季犛也未必便会同意。让寒门士子入仕,这是动了所有安南士族的蛋糕,现下胡季犛正是要统合所有安南士族、以完成自己野心的时候,自然不会将自己再放在安南士族的对立面,即便是有大明朝廷的施压,恐怕胡季犛也不会轻易动摇。 而且,暗中挑动士族与寒门之间的矛盾,本也是朱肃一直在做的。自然也不可能再度出面,为寒门和士族弥合矛盾。但是,现下的安南士族力量还是压倒性的,看黎利的模样,似乎已经气郁攻心,流露出万念俱灰的模样。 但现下还不是挑动寒门与士族势力之间的矛盾彻底爆发的时候,更别说,让普通科的士子们跟着自己前往大明了。“范淮”不在,黎利便是普通科当之无愧的领袖,而普通科则是安南寒门子弟的代表,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若让他们跟着自己前往大明,先前的谋划岂不是都成了一场空? 朱肃略一思忖,终究摇了摇头,道:“你等皆为安南人氏,随本王前往大明,安南国主会怎么看本王?” “便是本王的父皇,也万万不会答应让本王拐带朝贡国之士子回国。不成,绝对不成。” “那……”黎利脸上那一点希冀的神情瞬间垮了下来,“那,难道就让我等在这安南之地,一身才学永无出头之日了吗?” “苍天啊……安南与大明,本该同为华夏一脉,为何我安南学子,便要受那些迂腐士族之压迫,有志不得伸,才学注定被埋没,注定要郁郁而终?” 黎利说着,愤愤的一捶膝盖。 看着这位气怒攻心的年轻人,朱肃心中暗暗感慨。被封闭了进身之阶的安南寒门忿怒已经到了临界值,这位黎利毫无疑问就是代表。 他当然不觉得,黎利是因为自己的才学将被埋没,才会在此义愤填膺……终究,还是社会阶层固化、低阶层晋升高阶层的阶梯被彻底封闭的缘故。 先前,一众寒门倒也习惯了,只是在默默忍受,心中默默的诅咒着贪婪的士族们而已。但当胡季犛的保文给了寒门子弟们开出了一个口子,又马上将其关闭的时候。 寒门子弟们的怨忿,就再也无法忍受了,瞬间到达了亟待爆发的程度。 但,现在爆发仍旧不是时候,朱肃需要将这股爆发再度掩盖起来,等到合适的时候,才能得到合适的效果。他对黎利道:“你所听闻的,不过是一部分精英科子弟的一面之词。伱亦是进学之人,安能偏听偏信,而枉顾事实?” “明年如何,是在明年。或许胡氏执政一年以后,安南海晏河清,便革除了这项弊政呢?那么你今日在此伤春悲秋,岂不可笑?” “我知你心慕大明,可你毕竟生长在安南,若是安南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却一人独自往大明高就……难道你的良心就能够安泰吗?就能够对得起你故乡的黎民百姓吗?” “殿下,我……”黎利被说的哑口无言。 朱肃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虽然说的他有几分意动,但,却仍旧没有彻底将他说服。他犹豫了一会,道:“殿下所言,利知晓了。” “只是,若是士族依旧视我等为贰民,不愿让我等有晋身之阶,我等也当默不作声,继续委曲求全吗?” 他的眼中似有一团火焰,灼灼的看着朱肃。 “若是如此……”朱肃沉吟稍许,道:“你当谨记,‘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殿下是让我等继续忍气吞声吗?”黎利苦笑。 “非也。”朱肃摇摇头。“非是要你‘藏器’,重点是放在‘待时’之上。一怒而起,以卵击石,非有识者所当为。” “我华夏昔日,亦是有蒙元肆虐。我华夏汉民遭元虏欺凌,其状倍于你安南寒门。最后还不是有我父皇揭竿而起,最后才搏出个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士族若当真倒行逆施,异日自有其天怒人怨之时。到时,你等自能够趁势而起,为安南再铸出一個朗朗乾坤……又何必如今便在此处自怨自艾?” “为安南……再铸一个朗朗乾坤?”黎利愣愣的复述着,眼中有光芒闪动。 “去吧,回乡好生读书,增进才学。”朱肃道。“你我虽然只有数月师生之谊,但我却也仍希望你等,能将安南经营成能教百姓安居乐业的所在。” 黎利不再纠结,眉头的郁结已然散去,整个人竟有一种念头通达之感。他跪在朱肃面前,恭恭敬敬朝着朱肃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告辞离去。 走时,他的步伐已然变得无比坚定,俨然已经想清楚了自己之后该如何做。 之后,不知他是如何和其他普通科学子说的,怨忿的普通科学子们都收起了情绪,一个个前来与朱肃告别。 而后,朱肃便解散了位于武曲港的教苑,准备返回大明。 朱肃离开时,胡季犛与一众安南官员,还有许多曾聆听过他的宣讲的安南士子们都来相送,朱肃一一作别之后,终是踏上了回返大明的船队。此时从大明往来周边各国的航线已经十分成熟,一路上朱肃并未遇到什么风浪,便安然无恙的到达了苏州港,而后从苏州港径直沿官道,回到了应天府。 应天府如今已俨然一座巨城,因为大明朝国力强盛,商事繁茂,无数平民商贾在周边聚居,使得应天府城墙的周边,形成了一个极为庞大的城镇建筑群,只看规模,已然远远超过朱肃所见过的所有城市,恐怕,只有昔日大唐之长安城,方能与之媲美。 一路上,沿街叫卖的红毛夷商、波斯商人、被锁链锁着的昆仑阉奴等亦是十分常见,沿街的大明百姓对这些本来稀罕的人种也早就司空见惯,即便见了,也并无讶异之色,顶多微见嫌弃的避开身子。 大明的帝京,因为大明远超他国的强盛,已经渐渐的成为了万国的中心,成为此世间最为璀璨夺目的一颗明珠。 “那些是?”入城途中,朱肃敏锐的发现了一群着装与他人迥异的人群。即便是如今的应天府有着各色人种,南来北往的商贾教士,皆能在此间看到,但似这等奇装异服的人群,还是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这些人若论相貌肤色,却是与中原人差距甚小,但其身上穿着,却是显得分外古怪。他们的身上大多罩着布袍,头发束起,衣襟右衽,与汉家别无二致,然而他们头上身上,却还以各色羽毛作为装饰,间戴以金银饰物,阳光照耀之间,彩色的羽毛与金银饰品光华流转。 虽是束发右衽,但这样混合了汉家服饰、却仍旧带着几分张扬的风格,却显然不是出自汉家风韵,莫说朱肃奇怪,便是已经习惯了各种奇怪人种装扮的百姓们,也纷纷驻足观看这些奇装异服的人们。 此番来迎接朱肃的,乃是杨士奇。杨士奇任职海事司,对这些外邦来人最是熟稔不过。他沿着朱肃手指的方向看去,旋即恍然道:“哦,殿下,这些人是来自于凤鸣洲的殷地安人,华夏故民。” “此番凤鸣洲的船队归国,铁铉大人便带了几位殷地安人的首领前来朝觐我华夏天子。说来,铁大人今日一早亦被宣召入宫,殿下若此时入宫,说不准还能和铁大人打个照面。” “鼎石从凤鸣洲回来了?”朱肃闻言一怔,旋即惊喜道。这位自己的“高徒”为大明经营凤鸣洲,可谓是忠心耿耿,数年如一日,为大明朝廷提供了不知多少的金银矿物。他自己却是与毛骧一直留在那苦寒之地,始终未曾归国。 自己与他已有数年未见,倒确实有几分思念。再加上父皇已将凤鸣洲封给了自己,这一次恰巧铁铉从凤鸣洲归来,倒是正好好生向他讨教一下那遥远凤鸣洲的风物。 (本章完) 第1020章 凤鸣风物 为了规避入城时拥挤的人潮,杨士奇为朱肃安排了船只入城。朱肃从外城码头上船,船只沿秦淮河而下,通过应天府高大的水门后,缓缓驶入内城的码头上。 时已黄昏,船头夕阳的余晖已无多少暖意,倒是秦淮熏人的江风,以及已经燃起彩灯的画舫花船,还有歌女们咿咿呀呀的唱词以及河畔行人们的欢笑,让朱肃觉得甚是温暖。 码头左近便是夫子庙,秦淮河畔国子监与秦淮十二楼沿河而立,这夫子庙便修在了国子监的近旁。这夫子庙门口人流亦是涌动,在朱肃看来,倒是比后世的南京城夫子庙还要更为热闹有韵味一些。道旁此时已经坐满了占位置的小摊贩,道中行人、挑夫等更是摩肩接踵。 小摊贩们一面吆喝着贩卖时令货物,一面用一双精明的眼睛机敏的寻找着买主,不时卖弄炫耀般的夸赞自己篮子里的物事,以图吸引客人。偶尔得手,促成了一笔交易,便是眉开眼笑,碎银子和铜钱哗啦作响,买家卖家皆是喜气洋洋。 四处张望寻找伙伴的商旅,或胸有成竹,或心急如焚,或胆怯畏缩,面对招呼着歇息的客栈旅舍小二殷勤作态,更是妙态横生。 矜持负手站立的官吏则大多游目四顾,面色肃然,直到看到与自己相约的同僚,这才展颜而笑,与同僚互相作揖。偶尔路过的五城兵马司则是挎刀叉腰,目光灼灼,偶尔有些本来还大摇大摆的混混见了他们,一个个犹如见了猫的老鼠…… 偶有一身儒衫的书生们沿路走来,他们呼朋引伴,时不时便有其中一人豪气四溢的拍胸戟指,似乎是在慷慨表态,其余人则亦各抒己见,指点江山,好不快意…… 一副无比和谐繁荣的绝美画卷展现在朱肃面前。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么?”发现朱肃正端详着沿途景色的杨士奇,颇有些奇怪的询问朱肃道。 “嗯?哦,无事。”朱肃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感慨道:“只是在安南呆了太久,方到都中,生出几分感慨罢了。” “见了安南之凋敝,再见到如今之胜景,谁能想到,几十年前,我华夏还是一片凋敝,我汉家百姓,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真希望我汉家永远昌盛,汉道永昌啊。” 杨士奇转头,看了看眼前这一片盛景,笑道:“陛下英明神武,我汉家人才济济,大明国运,更是远胜历朝。” “我大明自该永昌。” 朱肃笑笑,哪有能永远昌盛的皇朝。但若自己所为,能够让这份汉家的繁荣持续的更久一些,那便是值得了。他在杨士奇的陪同下上了马车,一路往皇城行去。 皇城之中,洪武皇帝朱元璋、太子朱标二人,仍在谨身殿中接见大臣。听闻朱肃入宫,老人皱成川字的眉头舒展,咧嘴一笑,吐出一个字来。 “宣!” “儿臣朱肃,拜见父皇,父皇圣躬万福……”朱肃大踏步迈入殿中,正欲行君臣大礼,却已被老朱示意朱标给搀扶了起来。 老朱哈哈笑道:“咱的老五回来了。”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这俗礼。” 方才被朱标搀起之时,朱肃便已私下向朱标打过招呼,随后抬眼去瞧那正接受老朱召见的大臣,果然,眼前之人正是铁铉铁鼎石,见了朱肃,铁铉面露激动,俯身依尊卑之制,向朱肃施礼。 “鼎石,你倒是变了许多。为师险些有些认不出了。”朱肃端详了铁铉许久,而后笑道。 前往凤鸣洲时,铁铉甚至还未及冠,面上稚气未散;而今铁铉身高却已不下于朱肃,更兼面容黧黑,蓄了胡须,看上去竟似比朱肃还老了许多。 听到朱肃自称为师,铁铉眼眸中更是泪光闪动,直接曲膝下拜,给朱肃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恩师之恩德教诲,鼎石无一日胆敢或忘。” “恩师倒是看着消瘦许多,弟子斗胆,还请恩师多加在意身体才是。” 眼见朱肃和铁铉师徒情深,老朱也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笑道:“你两也不必在这拘着了。” “来啊,让膳房弄些吃的来,一路劳顿,老五,你也该饿了。” “标儿和鼎石,你等也就呆在此处,陪咱一同用個晚膳。”见到朱肃归来,老朱老怀畅慰,竟要在这谨身殿给朱肃和一众人等赐宴,朱肃也自无不可。 少倾御膳房便呈上了膳食,许是赐宴的关系,倒是比老朱平日里自己吃的,还要丰盛许多。朱肃倒还真饿了,这皇宫里和自家也没多少区别,自是大快朵颐,老朱和朱标看的发笑,朱标颇为心疼的道:“安南路远,倒是委屈了五弟你了。” “慢些,不必狼吞虎咽。父皇这里也少不了你的。” “饿死鬼投胎也似。”老朱也笑骂道,眼眸之中,颇显慈和。“那安南,当真如此苦寒?莫非连咱的儿子也敢苛待么?” “安南国的招待,倒是十分妥帖。只是,见了安南国中的那般的景象,那些山珍海味,就都也吃不香甜了。”朱肃说道。吞下口中的饭食,便对老朱说起安南国中的见闻来。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便连铁铉,也算是朱家麾下的纯臣,自是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百姓贫穷,民变频发,外患内忧,而国主仍醉生梦死,不顾朝政百姓。” “……这安南国,竟已堕落到了如此地步么?”听着朱肃的叙述,朱标放下手中的碗筷,凝重道。 他眼睛微微眯起,眼中悲悯与怒意并有。 “嘿,国有庸主,倒也罢了,那些个高门大户高高在上,倒是有几分前元的模样。”老朱亦是冷笑道。与关注到民生悲苦、痛惜安南的那些华夏遗民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的朱标不同,老朱更加在意的是安南国国内尖锐的阶级矛盾,以及其中是否有有利于大明之处。“咱听锦衣卫说了,你收容那些寒门子弟,扶持他们读书举试。” “看来,你是想以这些寒门为基,想要利用他们,来为我大明争取民心了?” “但依咱看,安南士族的实力可还强着,想要依托寒门,只怕那些寒门还没有足够的能够支棱起来的资本。” “您老高见。”朱肃恭维道。确实,安南寒门的实力实在太过弱小。虽说士族把持朝政多年,但,寒门与士族之间的矛盾,其实也远没有达到两者之间不死不休的地步。从历史上的明征安南之战中就能看出来:历史上,获得大义的大明先是得到了反对胡季犛的士族们的支持,故而才能在初期一帆风顺。之后流露出了郡县安南的意图后,又是士族们扶持起了一个傀儡的陈氏后人作为君主,抵御明朝的进攻。 而寒门豪族,在这个过程中仍旧没有任何存在感,甚至于,是作为士族们手中刀的形象出现的。 直到后来,在大明的多次进攻下,士族势力大受损伤,寒门才开始崛起,以黎利为首的寒门豪强们,在这个过程中掌握了抗明战争的主导权。而后宣宗北撤,这些人也就恰好捡到了便宜,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安南掌权的新贵。 可以说,若是没有大明插手削弱了士族实力,安南寒门想要推翻士族统治,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儿臣知晓,安南寒门,只怕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襄助我大明推翻士族豪门。但是,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容易教人归心。” “安南独立于我华夏,已有百年。我大明郡县安南,必要借助当地之势力。与其借助那些腐朽的士族,不如依靠这些如今无依无靠的寒门。” “也未必需要他们对抗士族……只要他们能够主动归附于我大明,在日后襄助我大明治理安南便足矣。” “嗯。”老朱点了点头,同意了朱肃的说法。毕竟在他看来,安南士族再强大,那也不过是一省之地的地头蛇而已,大不了将他们全部杀光肃清。大明这条强龙,不怕压不住他们。 最大的问题仍是如何让安南归心,若能让寒门归心于大明,再提拔寒门治理安南,确实能够为大明根除很大一部分的隐患。 “父皇召见鼎石,不知是为何事?可是凤鸣洲中出现了什么变故?”说完了安南的事,朱肃便好奇起铁铉入宫的事来。 老朱想了一想,道:“凤鸣洲是伱日后的封地,这些事本也该教你知晓。” “鼎石,你便将方才和咱说的对老五再说一遍。老五他对诸国事务最为通晓,说不定,他倒有些头绪。” “是。”铁铉立刻起身行礼,而后,便面朝朱肃,言简意赅的将方才曾禀与老朱的事情复又说了一遍。 原来,自大明舰队在金山堡立足之后,铁铉与毛骧、张赫三人,便以金山堡为根基,开始四下扩张大明位于凤鸣洲的势力。 得益于土著居民“殷地安人”的帮助以及大明-凤鸣洲航线的日益成熟,大明的扩张之路走的分外稳健。在铁铉的主持下,他们通过凤鸣洲中的金银矿产、药材等吸引往来商贾,筹集各类人手物资,而后又通过划分地块的方式,让这些商贾们前往凤鸣洲的各处进行开荒筑城。大明军队则负责保障商贾们的安全,而土著们,则负责为大明来人指路、耕种、辨明药物等。 这种经营开拓模式在前些年里,可谓是无往而不利。大明先进的技术与铁铉、张赫的动员组织能力,在新大陆堪称是降维打击一般,另大明开拓的势头势不可挡,诸多胆敢与大明作对的凤鸣洲本土部族不是被大明吞并,就是被彻底驱逐消灭。 水泥等技术,又帮助商贾们快速的搭设起一个又一个的驻地和坞堡,在如今的凤鸣洲,大明已经拥有了将近七十余处的坞堡和聚居地,星罗棋布的分布在凤鸣洲的西岸。 “然而从去年开始,开始陆续有坞堡聚居地遭遇洗劫,在我等离开凤鸣洲之时,已经有一十七处坞堡为人所毁。”铁铉道。 “是凤鸣洲上的土著人所为?可曾察明真相?”朱肃问道。 “毛骧指挥使曾经带人往东追缉罪魁祸首,最后发现,东面,乃是一处由土著人建立而起的国度。归附我等的殷地安人,亦证实了东部的确,有一个极大的土著人国家。” “土著人国家……”朱肃皱起眉来。他知道,在历史上欧洲人殖民新大陆之时,新大陆上确实曾有几个颇为强盛的土著国度,如阿兹特克帝国,如印加帝国。虽说阿兹特克帝国和印加帝国在这个年代未必已经存在,但也不能认为这个时候的新大陆,就没有本土的土著人所建立起来的国度。 但即便如此,那些大明商贾择地建城,也不可能没有任何的防备措施。据朱肃所知,这些前往凤鸣洲的商贾大多都招募了许多游侠和护院,即便对付不了土著,先撑住一二,等来大明正规军的支援应该也不是难事,怎么会沦落到遭受洗劫的下场? 铁铉随即的话,解答了朱肃的疑惑。“之后,毛指挥使设计伏击了一队前来洗劫的土著人军队。” “并在那队军队之中,发现了铁制的铠甲与兵器。” “铁制铠甲与兵器?”朱肃的眉头皱的更紧。 铁器,这种东西不应该出现在凤鸣洲土著的手上。要知道,即便是数百年后历史上欧洲人殖民新大陆的时期,新大陆上也仍旧没有发现有土著掌握了铁器的冶炼技术。 追究其原因,是因为新大陆的各类金属矿脉实在是太丰富了,犹如一座宝山。其中尤其是铜矿,后世发现的世界上最大的二十四座铜矿,有近乎一半坐落于新大陆。丰富的铜矿资源使得当地土著们更加倾向于使用容易冶炼的铜矿锻造红铜,亦或者干脆使用骨器石器,人口密度的稀疏也使得他们的文明进展缓慢,远远没有达到能够冶炼铁器的层次。 (本章完) 第1021章 威尼斯商人 朱肃对凤鸣洲开拓的事项有粗略的了解,凤鸣洲因人手稀少,故而除却由大明自行经营的金山堡外,其他广阔地域的开拓与经营,主要依赖于商贾们所组建的团队。 一般情况下,是由大明朝廷与土著向导组成的开拓团,先开辟出前往某资源点的道路、肃清资源点周边威胁,而后将该处资源点,以竞标的方式交托给商贾们的商团承包。 铁铉、张赫等代表大明驻凤鸣洲的朝廷官方势力,则主要负责向商贾们征税,并在一定程度上保障商贾据点的安全。 是以,单个据点中人数并不甚多,至多只有数十人而已,其中又大多是商贾招募来的民夫苦力,能够充作战力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对于这些商贾护卫来说,铠甲弓箭可都是稀罕物,凤鸣洲远离大明本土,铁铉、张赫等也不会容许这些商贾手下人装备铠甲、火器等军中重器,是以这些人至多装备着皮甲兵刃,比起土著人来说并不占优。 若是遇到手执铁质兵器的土著人,在对方人数占优、且精熟地形的情况下,大明商贾的护卫们确实很难与之对抗。 然而要知道,冶铁这项技术,并非能够轻易一蹴而就的技术。文明水平远远落后的土著人,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掌握了铁器的铸造? 是谁为他们提供了铁器?是外敌?还是内鬼? “并非只有商贾,有许多亲善我大明的土著部落,亦受到了袭击,那土著帝国似乎正欲全面侵略我大明驻凤鸣洲的势力。”铁铉道。“是以,臣此次归国,也有向陛下求援、请求我大明能征调兵马,以平靖凤鸣洲土著之意。” “嗯。”朱肃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些土著不声不响的袭击了大明商贾的据点,很显然是来者不善。且袭击了大明治下商贾,这已是不死不休之境,倒也没什么好说的,重拳出击就是。 只是铁器是怎么流入土著的,还需要好生排查就是。 “入城时,我曾看见有凤鸣洲土著出没于城中,那些人是?”朱肃又问道。 “那些是各个愿意归附我大明的部落首领。”铁铉道。“他们愿意承认自己殷商遗民的身份,欲以子民之躯前来朝觐我大明天子,故而臣便将他们带来此处。” 朱肃再度点了点头。让这些“殷地安人”前来朝觐大明天子,这是一件十分具有政治意义的举动。能够给予大明开辟凤鸣洲的正当性,使大明掌握凤鸣洲之地的大义。 同时,也有助于提升这些土著们对于华夏的归属感与敬畏,在亲眼见识过“故国”的繁荣与强大之后,他们毫无疑问,会更加尽心尽力的帮助大明开拓凤鸣洲。 “老五。”见铁铉已将诸事大体说完,老朱遂开口道:“咱已决意将凤鸣州分封予你,” “那么凤鸣州土著作乱之事,你也且参详参详。” “这事咱已经让内阁和六部去议过了,朝中许多官儿都觉得,凤鸣洲道路遥远,拨以重兵,后勤难济,且对土著大肆征伐,未必便有利于咱大明。” 朱标也对朱肃道:“五弟,内阁是觉得,可谴少部分精锐前往凤鸣洲,以震慑为主。使土著畏之,不敢轻违我大明,而后再以怀柔手段抚之,使其为我大明所用。” “你觉得如何?” “内阁诸公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计尔。”朱肃道。“确实,凤鸣洲广袤,投以重兵,未必有效,而且凤鸣州诸地未必供养的起,若从我大明本土输粮,反而耗费国帑。” “那凤鸣州中即便有国,想来也不过是数个部落串联而成,只需击破首脑,便不复为我大明之患。以我之见,只需精兵千人,配以战马火器。” “只是要募集名医,与军队一同深入凤鸣洲,便足以平靖祸乱。” “名医?”朱标不解道:“为何?”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回答的却是铁铉,“我大明军民前往经营凤鸣洲,最为致命的,并非是神出鬼没的野兽和土著,而是诸多不知名的病症。” “凤鸣洲虽水土丰沛,资源惊人,但其上,却也有许多我中土未曾见过之病症。” “要深入凤鸣洲,非需要名医随行不可。否则,水土不服之下,定然要损伤许多将士性命。”说罢,铁铉朝朱肃躬身一礼,道:“徒儿惭愧,先前并未想到此节,幸有您拾漏补缺,否则因臣之失,还不知要枉送多少将士性命。” “既如此,老五,明日里你便就此事上个奏疏,咱好让朝臣们都议一议。”老朱道。“凤鸣洲之事,于我大明而言亦分外紧要。不说那儿的金银铜矿,便因有那还未发现的神种,我大明也不能将那片地方拱手让予他人。” “鼎石,你随后与海事司联系,将凤鸣州中诸事事无巨细,教海事司的人编纂成册,咱好时时察看,以免相隔万里,被蒙了眼睛。” “老五,你也上上心,多为凤鸣州中的事出谋划策一番。安南那边想来会安分一阵,咱先许你一個月的假,一个月后,便由你来遴选出海军将,以及布置凤鸣州事宜。” 朱肃自是谢恩,而后,父子三人和铁铉又聊了些有关于凤鸣州与安南的奇闻轶事,之后朱肃便离开了宫城,回到了自己的周王府。 王府中,徐氏抱着王世子朱有燉早已在府门处相侯多时,二人相见,自有一番缱绻,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容易办完了差使回家,第二日,朱肃便也将其他诸事及求见的拜帖等统统抛下,带着王妃徐氏及小朱有燉一起,赴往碧峰山皇庄去踏青礼佛。而今应天府发展一日千里,位于城外的碧峰山皇庄也早已成为了商贾集散之地,此地很早便用上了水泥大道,修好了商铺货栈,此时看来,热闹竟是不下于应天府内城几分。 朱肃先是上山,去拜会了碧峰山上碧峰寺中的方丈。得益于应天府的飞速发展,这间本来没有多少香火的山中寺庙,如今竟然也有了几分繁盛大寺的气息了。朱肃携家眷在寺庙中进了香,将妻儿安顿在皇庄宅邸中暂做歇息,自己则带着几个随从,开始游览起这处自己一手建起的皇庄来。 水泥大道干净平坦,行得几步,便是一条石桥,石桥下河流穿桥而过,河边,有几名村人女子正在河边洗濯衣衫,耳边听得她们的说笑声与阵阵捣衣之声,颇觉悦耳。再往前些则是商业区,尤以戏院与酒肆最为热闹。这里山泉清冽,最宜酿酒,盛产闻名应天城的绿蚁神仙酿,总有酒客或者游侠儿驱驰到此,倚高楼,品美酒,指点山川。 朱肃来到了一家名为“醉仙楼”的酒肆面前,这酒肆昔日只是一跛足老兵所开的酒寮,因得了朝廷赈济,在朱肃麾下做了看护厂房的护院,退休时朱肃便教了他蒸馏酿酒的法门。这老兵将这门手艺好生发扬光大,而今竟已是方圆百里内数一数二的酒肆掌柜了。 见这酒肆生意兴隆,朱肃正欲入内寻掌柜打个招呼,却不料刚抬起右腿,里头便忽有一人被人一脚给踹了出来。那人叽里咕噜的在台阶上滚作了一团,惨叫连天,朱肃定睛一看,却是个金发碧眼的色目人氏。 “这碧峰皇庄,昔日可是五殿下亲自经营,天子脚下,伱这鬼奴,也不好生打听打听,敢在这儿招摇撞骗?”里头的那店小二长得孔武有力,臂膀看上去,到也有数百斤的力气。一脚将这色目人踹出后,还颇为气氛的叉着腰斥道。 “快滚快滚,莫在我这撒酒疯!要不是看你这鬼奴长得实在太丑,衣服也给你扒了!以后别出现在我醉仙楼左近!”店小二骂着,楼内的酒客们也都或险恶、或幸灾乐祸的看着那个被踹出酒楼的色目人。 那色目人却是晃了晃脑袋,顾不上已经被撞得鼻青脸肿的面容,连滚带爬的扑上去抱住了那小二的大腿,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凄厉道:“别,别!我不会骗你们,我会还你们钱的!” “我的祖上做过你们天朝的大官!我也是你们天朝的官宦子弟!我用我的家族名誉发誓!” “去你的!”那小二该是掌柜的儿子或是子侄,显然也是个练过军中把式的练家子,也不见怎么动作,飞快就挣脱了这色目人的束缚,又是一脚将他踹出了大门,不屑道:“就你还官宦子弟?你若是官宦子弟,那爷儿我就是将门虎子了!” “快滚!快滚!若不是我家掌柜发了善心,你赊下的酒钱,还得好生和你清算清算!莫看你这丑鬼一身白肉,卖给东面的那些商人,也能顶上几贯的酒钱!” 那色目人听说要卖了他,终于浑身一抖,垂头丧气的不敢作声了。 临去时,还贪婪的吸了一口酒肆内浓郁的酒香,一副流连忘返的模样。 这时候大明人市虽然大都已被取缔,但大明商人不卖,却管不住异域商人前来贩卖异域丁口。其中尤以阿拉伯商人最喜此业,除却浑身漆黑的昆仑奴,一身白肉的白奴,亦是阿拉伯商人贩运往大明的商品之一。 从唐时起,便常有阿拉伯商人将战争所获的各色奴人,阉割后贩往世界各地贩卖。比起色目白奴,唐人更加中意富有气力的昆仑阉奴,对白奴则兴致缺缺,然而大明的商贾们正处于野蛮发展的时代,无论是耕地、牧羊、修建驻地、租界,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对于白奴也是来者不拒。 故而,现如今的大明境内,也有着不少阿拉伯商人贩运来的白奴。是以这色目人一听要把他阉了卖给商人顶换酒钱,立刻便不敢作声。 朱肃却是对此人有了几分兴趣,不是因为他色目人的身份,大明兼收并蓄,即便是在军中任官的色目人都不在少数。朱肃感兴趣的,是他自称自己是“官宦子弟”的这一点。 色目人在朝廷任官的不多,若是在前元,那就更是多如牛毛。但是在前元任官的色目人大部分都已经汉化或蒙古化,连带着他们的后裔子孙,大多世代出生于中原或蒙古,也大多与汉人或蒙古人无异。 而这个色目人,很显然不是生在中原地区的色目人,听他的口音,明显是个外来番人。却自称自己是这里的“官宦子弟”,莫非其身上,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你这番人,是何来路,敢自称官宦子弟招摇撞骗,不怕下狱么?”朱肃长身而立,语带调笑的说道。 那色目人转头,见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偏偏公子,显然是一位贵人,也不敢怠慢,赶紧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恭恭敬敬,却又带着几分不伦不类的行了个鞠躬礼,用他那不伦不类的汉话口音道:“这位公子老爷,小的不敢骗人。” “小的祖上,当真在天朝当过大官,后来又回到了小人的故国,还在故国写了一本书来的!”那色目人说道。 “一本书?”朱肃眼神一凝,已然有了几分猜测,也顾不上他那不伦不类的称呼,问道:“你的祖上,叫的什么名字?” “是什么时候,到了我华夏之地来的?” “禀公子老爷,小的的祖上名字叫做马可·波罗,曾经到华夏见过忽必烈皇帝,忽必烈皇帝封了小的的祖上做了官儿,这是绝对没有掺假的事……” “公子老爷若想听小的说说祖上的事,不如赏小的一壶酒喝,小的一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和您说个通透……”发觉朱肃似有兴趣,这色目人眼儿一转,开口试探道。 “啐,鞑子皇帝封的官儿,也敢挂在嘴上说嘴。公子爷,您甭理他。”那店小二不认识朱肃,却也不愿朱肃为此人所蒙蔽,遂出言提醒朱肃道。 “这番鬼在我店里赊了三日酒钱,如酒鬼投胎也似。日日里说自己是官宦后裔,却是丝毫不要脸面,我看啊,就是满嘴胡言……要是请他喝酒,和拿钱打水漂有什么区别?” (本章完) 第1022章 航海时代的序幕 “你这店家,说的话没有道理!” “我不要脸面,和我的祖上有什么关系?” “这位公子老爷,我绝对不会骗你,以上帝的名义起誓!”这人赌咒发誓道,他颠三倒四的言论,倒是教酒客们啼笑皆非,连店小二都给他生生的气笑了。朱肃也略感无语,用上帝和祖宗的名义发誓,只为讨杯酒喝,这厮某些程度上也算是妙人。 他朝着身旁的狄猛使了个眼色,狄猛会意,上前对那小二道:“店家,这番人赊多少帐,我们公子给他会了。” “另外,给我们公子腾间雅间出来,我们公子要好好尝一尝贵店的美酒。” “这……得,公子爷,您里边请。”小二似还想说什么,看着狄猛从怀中掏出的一锭银子,又见狄猛虎背熊腰,朱肃也器宇不凡,许是压根没将这些银钱放在心上,遂也不再多说。 他狠狠的瞪了眼正喜出望外、朝他挤眉弄眼的色目人,将朱肃和色目人引到了楼上的一间雅间,又送上了一盅上等的醉仙酿,道:“客官请慢用。小的就在这楼下候着。” “若是这人胡言乱语,让您觉着自己遭了骗,便高声知会小的一声,小店自会把这酒钱算在这番鬼的头上。天子脚下,断没有让咱们汉人受骗受屈的道理。” “嗯,我知晓了。你下去吧。”朱肃点点头,朝他一笑。这店小二倒也热心肠,现在仍担心朱肃受了蒙骗。 反倒是这色目番鬼对这话不为所动,眼睛只直勾勾的盯着那醉仙酿,口水都快滴到脚面上去了。 “喂,你。”朱肃自顾自拿起狄猛为自己斟好的酒,故意将酒盅拿的靠近自己几分,对这色目人道:“你说你先祖是马可·波罗,那么,你的家族在西方,应该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马可·波罗的后人,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知道了吗?” “来自大明的尊贵的先生,您知道我的家族?”此人眼睛一亮,听到朱肃提及他的家族,他终于收起了油腔滑调的姿态。他面容一肃,对朱肃行了一个西方的抚胸礼,道:“先生,请原谅我的无礼,阿比盖尔·波罗,向您致敬。能否有幸知道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你还不配知道。”朱肃道,阿比盖尔脸上一僵,讪讪的笑了笑,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厚着脸皮道:“那么,先生,我可以享用您手边的那盅美酒了吗?” “来自威尼斯的商人家族,竟然会为了这区区的一盅酒如此疯狂。富饶的水城威尼斯,莫非没有美酒了吗?”朱肃拿起那盅酒盅,语带调笑的说道。 “威尼斯的酒,怎么能够和大明的酒相比!”阿比盖尔激动了起来。他的脸颊浮现出一团红晕,看向朱肃手中的酒盅时,眼中带着难掩的狂热。“上帝啊!您在侮辱您手中的美酒!这样的美酒,才叫做酒,威尼斯的酒和它比起来,就连尿也不如!威尼斯的富饶,还及不上应天府的十分之一!” “噢,大明,多么美丽而富饶的国度,只有这样完美的国度,才能生产出这样完美的美酒,威尼斯城和大明的应天府相比,那就是个散发着臭气的村庄!威尼斯运河的水面上,总是漂浮着粪便和贫民们的尸体……” 他用如同咏叹调一般的调子歌颂着,甚至双手还夸张的抚着胸前。疏尔又如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头对朱肃道:“先生,您知道我的家乡威尼斯?”眼中闪烁着惊讶。 “‘最尊贵的威尼斯共和国’(威尼斯共和国全称)”朱肃笑得高深莫测。“商人们的天堂,美丽的水上城市,地中海最为璀璨的明珠,我当然知道。” “威尼斯与热那亚的战争,已经分出胜负了吗?伱们威尼斯人,已经全面掌握了地中海的海上商路?威尼斯距离我大明十分遥远,你又怎么会沦落到我大明的酒肆之中?”朱肃对这位马可·波罗后人的经历十分好奇。 “噢,我的上帝,您竟然还知道热那亚!”阿比盖尔万般吃惊的看着朱肃,彷如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世界奇迹一般。“上帝啊,即便是最为博学的汉人学者,也没有听说过我们威尼斯共和国的名号,总以为我们威尼斯人只是罗马皇帝麾下的一个城邦,您却甚至能知道我们和热那亚之间的战争!” 说着,他脸上带着几分骄傲,道:“卑劣的热那亚海盗已经败给了勇敢的威尼斯人,虽然我们还没有攻占热那亚,但热那亚已经向威尼斯签署了屈辱的战败协议。现在的地中海上,已经遍布着我们威尼斯的商船,为威尼斯带来源源不断的丝绸与黄金……” “哦?”朱肃的眉头微微挑了一挑。 威尼斯和热那亚,同为中世纪地中海上的两大海洋共和国,他们之间的争霸几乎已经持续了整個中世纪。二者围绕海洋商路的利益展开了一场又一场的权力游戏,其中跌宕起伏之处,简直不下于英法之间的百年战争…… 然而,让朱肃在意的是,这位阿比盖尔居然宣称威尼斯已经战胜了热那亚,甚至于,二者之间已经签署了停战的协议…… 这与历史严重不符。 欧洲的历史朱肃了解不深,但却也隐约记得,热那亚与威尼斯两兄弟互相之间,是打的头破血流的。二者之间的拉锯战如火如荼,终于在一次战争中,威尼斯成功挫败了热那亚的舰队势力,使得法国趁虚而入,趁着热那亚还未从战败之中缓过劲来的时候,攻占了热那亚。 二者之间,并没有签署过什么停战的协议,甚至于现在这个时间点,两个国家仍然应该在死磕的头破血流才是。 “威尼斯和热那亚已经停战了吗?这倒是没有听过。”朱肃道,向左右使了个眼色,身边的狗儿会意,立刻给阿比盖尔倒上了一杯醉仙酿。“你们威尼斯人已经和热那亚打了将近一百年,就这么容易的放过了热那亚,没有趁着他们虚弱时乘胜追击?” “我们当然也想直接覆灭该死的热那亚海盗。但用你们华夏的一句话说,唔,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噢对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杯醉仙酿下肚,阿比盖尔更加兴致高昂,说起话来也是滔滔不绝。 “我们威尼斯虽然伟大,但要是彻底覆灭热那亚,想必也要付出十分巨大的代价。况且,已经没有闲暇和热那亚在地中海里头互相纠缠了,更多的黄金正在等待着我们威尼斯商人,现在可不是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就和作恶多端的邻居大打出手的时候……” 阿比盖尔说的理所当然,朱肃却敏锐的察觉出了几分不对,他凝神追问道:“更多的黄金?你们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你们大明发现的凤鸣洲!那片遍地都是黄金的大陆!” “我们威尼斯人是商人,商人的目的就是赚取利益!就连不列颠国、佛郎机国都已经开始探索前往凤鸣洲的航线,我们威尼斯要是仍旧和热那亚纠缠不清,那不是要被那些迂腐的国度给超越了吗?” 朱肃心中一个咯噔,最坏的料想果然成为了现实。威尼斯和热那亚之所以休战,果然是为了腾出手来开辟利益更大的新航线。非但只有威尼斯和热那亚,就连英国、法国恐怕也已经终止了百年战争。至于佛郎机……在大明,佛郎机是葡萄牙和西班牙的统称,却是不知道阿比盖尔具体指的是哪国。于是朱肃问道:“这佛郎机,不知是哪一个国家?” “他们大张旗鼓开始探索新航路了吗?” “佛郎机……用他们的语言,读作portuguesa。就在前几年,一个私生子成为了他们的国王,这个私生子国王十分具有野心,他颁布了法令,要建立强大的舰队,带领他的舰队征服广袤的海洋……”阿比盖尔又饮下了一杯醉仙酿,说到这位私生子国王时,他的语气有几分不屑。 朱肃的心中却是漏跳了一拍,portuguesa,听读音,分明就是葡萄牙。而葡萄牙国王中,以私生子之名登位的,在朱肃贫瘠的欧洲历史知识里,恰巧就知道那么一位。 若昂一世,葡萄牙阿维什王朝的建立者,赫赫有名的葡萄牙国王。这位国王之所以有名的原因,是因为: 此人是欧洲地理大发现时代的奠基者,早期殖民事业的领袖! 这是一位高瞻远瞩的国王,面对葡萄牙本土狭隘的扩张空间,他毫不犹豫的将目光投注到了还没有人注意到的海权上,他带领葡萄牙开始了海上殖民事业,使得本土只有弹丸之地的葡萄牙,日后成为了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殖民大国。 可以说,当若昂一世的目光开始注视着蓝色的海平面的时候,这也就代表着,属于海权的时代,人类历史上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 已经拉开了序幕! 朱肃恍惚之间有一种,自己亲历了世界历史关键节点的感觉。 “……殿下?”狗儿发现了朱肃脸色的凝重,有些不安的询问道。 朱肃没有回答,只是稍微摆了摆手,皱着眉继续着自己的思绪。若昂一世已经宣布了葡萄牙开始往海权发展,这对大明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他思忖片刻,复又张口询问正在畅快喝酒的阿比盖尔道:“佛郎机国也想探索航路,可你们欧罗巴洲,距离凤鸣洲的距离那可不近。” “这么多国家都想探索航路,就不怕没有结果,血本无归么?” “虽然探索航路伴随着许多危险,但,明晃晃的黄金多诱人啊!”阿比盖尔理所当然的说道。“只要能够得到黄金,多大的代价国王们也愿意支付。大明每年往返凤鸣洲的运金船,让多少国王们垂涎三尺。” “再说了,现在有一种叫做‘地圆说’的说法,按照那种说法,凤鸣洲距离欧罗巴的距离,其实比大明更近……说来,这个说法,还是从你们大明流传出来的呢!” 地圆说已经泄露了!又是一个重磅的消息。朱肃完全没有想到,只是临时起意邀请了一位落魄的番人饮酒,就能得到如此之多的历史线发生变动的信息。大明的发展毫无疑问已经如煽动风暴的蝴蝶,对欧洲的历史也产生了莫大的影响……不对,大明的变化之大,甚至不能称作是蝴蝶,而该称作是掀起滔天巨浪的巨龙才对。 欧洲的历史,也发生了巨大的偏移,向着朱肃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开始发展……恐怕是先前剿灭菲利普与菲鲁特之时的漏网之鱼,将凤鸣洲与地圆说的消息带到了欧洲。 就地缘距离来说,大明在争夺凤鸣洲上属于绝对的劣势。朱肃巴不得这些欧洲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如历史上那般打的头破血流,等他们打完了回头一看,大明已经成为了一统亚洲和凤鸣洲二洲的庞然大物……但这个朴素的愿望想来无法实现了,欧洲人已经开始了大航海,只要大航海一开始,他们发现前往凤鸣洲的航线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朱肃想要使大明默默渗透凤鸣洲全境的想法,看来要成为泡影。 不过还好的是,按照正常历史时期的发展,欧洲人的航海水平还十分落后,他们的船只也远远逊色于大明的宝船。如果仍按照原有历史的发展,从他们开始大航海到他们发现新大陆,其中至少还有数十到上百年的时间。有这些时间,也该足够大明占据凤鸣洲西岸的绝大多数土地,即便日后欧洲人来到了凤鸣洲的东岸展开殖民,想来也不是大明的对手。 ……如果世界历史,仍旧会按原先的节奏发展的话。 朱肃稍微定了定神,看向阿比盖尔的眼神开始莫测。此人来自欧洲,说不定还能从他那掏出更多大明所不知道的欧洲的消息。“既然你是来自威尼斯的商人,却又怎么到了这里,还身无分文的在这里买醉……” “你都遭遇了什么?”朱肃问道。 (本章完) 第1023章 海疆生波 听到朱肃的询问,阿比盖尔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这……嘿嘿,先生,并不是我不想返回我的故乡,虽然我是一位伟大的威尼斯商人,但却也经受不住这样美酒的诱惑。大明的酒水实在太过迷人……” 朱肃一眼,便知道此人正在说假话,他给左右使了个眼色,狄猛立即会意上前,在阿比盖尔痛惜的眼神中,将他手中的那盅酒夺了过来。 “一个商人,会将自己全部的财产,用来在异国他乡买成酒水,并且沦落到被店小二当街驱赶的地步?” “阿比盖尔,我劝你好好想个明白。我可以请你喝酒,也可以把你阉割后作为白奴,贩卖给那些将要出海的大明海商们……”朱肃把玩着酒盅说道。“把你卖做白奴,应该能够抵偿你亏欠本公子,以及这家醉仙楼的酒钱吧?” 阿比盖尔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红色的酒糟鼻更是红的如同小丑一般。他纠结了一会,终于垂头丧气的,将自己的经历彻底的和盘托出。 原来,他的家世,压根就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贵重。他的确是马可波罗的后人,然而实际上在马可波罗死后,波罗家族就已经没落了。 传到阿比盖尔的时候,他也只是威尼斯城中的一位混混而已,天天在码头上为人擦拭甲板,钻来了铜币,就跑到威尼斯的酒馆之中酗酒度日。 直到威尼斯战胜了热那亚,欧洲的风向似乎开始改变,威尼斯商人们听闻东方的大明朝已经彻底击败了大元,并且在威尼斯的街头也出现了来自大明的海商的时候,日日酗酒的阿比盖尔终于想起了自己先祖所留下的游记,对东方的那个“遍地都是黄金”的国度充满了崇敬。 他向朋友们借来了几枚银币,用这些银币搭上了一名准备前往大明的威尼斯商人的海船,幻想和他的先祖一样,通过一趟前往大明的旅程发家致富,彻底改变自己人生的处境。 然而,船只还没有到达大明,便发生了意外。 “你是说,你的船只遭遇了海盗?”朱肃目光凝重的问道。 “是的,先生。”阿比盖尔的脸上透露出一丝恐惧,仿佛又想起了自己的船只遭到海盗肆虐的那個晚上。“……噢上帝,那真是可怕的一晚。” “提着弯刀的海盗们利用摆荡的缆绳,跳上了我们的甲板。他们手里的弯刀,就像是恶魔的犄角般染满了鲜血,可怜的雷克布船长就在我的面前被捅破了肚子,他的肠子流了一地……” “我没有兴致听你述说这些细节。”朱肃不耐道。“伱先告诉我,你所乘坐的船只,是在哪里遭遇的袭击?” “……是,是在三佛齐附近。”阿比盖尔不敢隐瞒,只好老老实实的说道。 “三佛齐……”朱肃念叨着这个地名,这里,正是当年被大盗陈祖义所占领的,位于马六甲海峡的一处海上口隘,是大明丝绸之路的重要关口之一,后来被他与李景隆、汤和三人击溃了陈祖义后,纳入了大明水师的势力范围,左近有许多商人据点和大明租界。 “既然遭遇了海盗,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朱肃继续问道。 “……因为雷克布船长被海盗们杀死,水手们很快就投降了。海盗们收编了雷克布船长的船只,并将我们视为他们的奴隶。”阿比盖尔说道。他的脸色煞白,似乎在这段日子里,受到了不少非人的虐待。“后来,我和几个水手在海盗们在他们的据点靠岸的时候,想办法夺取一条小船逃离了那里,最后被一位好心的大明海商救上了岸。” “你还记得他们据点的位置吗?”朱肃又问道。 “先生,不记得了。”阿比盖尔摇了摇头,道:“那是一个可怕的暴风雨之夜,我们也不知道前进的方向,只知道拼命划船,逃脱这些恶魔……划出去很远很远,这才被那位好心的大明海商给救上了船。” 朱肃恍然,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这色目酒鬼倒还有一份好运气,在暴风雨之夜划船逃脱,竟然没有被风浪打翻船只,也没有在茫茫的大海里迷失方向,甚至还遇到了大明海商的救援…… “……很好,你让本公子知道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见这男人身上已经榨不出什么其他的情报了,朱肃便站起身来,道:“马可波罗,也算得上是一位鼎鼎有名的冒险家。身为他的子孙,你不应该在一件酒肆里被人生生打死。” “去做些生意吧,应天府是一座胸襟博大的城市,只要你愿意付出劳动,总还能有一条生路。或许,你还能够赚到一些本钱,买些货物回到威尼斯去……我大明的东西精巧珍稀,随便带点什么回到欧洲,都能够赚取几十上百倍的利润。” “只要勤勉起来,你一定能够成为一位成功的海商。”朱肃鼓舞他道。 哪知阿比盖尔的神情竟变得惊惶了起来,将一只大脑袋摇晃的如同拨浪鼓一般,道:“不,不,我不要再做海商了。” “可怕的海水和海盗……上帝啊,我这辈子也不想在和他们打半点的交道!” “这位尊贵的公子先生,如果您可怜阿比盖尔,就请打赏阿比盖尔一些酒钱……阿比盖尔即便是死了,也一定会在上帝面前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朱肃闻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看他如今孤身一人的状况,想必与他一同逃出的那些水手们就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了。只是造化弄人,这个男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最后却又变得畏惧大海,只能在这酒肆里混点酒水了此残生。 “小二哥。”朱肃叫来了正候在雅间外的店小二,指着阿比盖尔道:“给他再上两盅好酒,让他喝个饱后再把他丢出去。酒钱就由本公子买单了。” “公子厚爱,小店又怎能让您买单。此人的酒水钱,就由小店自己承担就是。”店小二说道,抬眼看向朱肃的神情,已然是带着仰慕,朱肃一怔,瞥见门外不知何时正躬身肃立着的老掌柜,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是暴露了。他倒也不在意,只是略笑了一笑,说道:“本公子丢不起不付账的人,这酒钱还是本公子一并会了罢。” “掌柜,若还有人在这里赊账闹事,你们不必和他打闹,直接告到官署就是。” “好生在此安居,没人能让你们吃亏。” “是,公子所言,老汉记下了。”掌柜恭恭敬敬的说道,旋即便目送朱肃离开了酒肆。朱肃去往皇庄中接了妻儿,回到了应天府的王府之内,旋即又换了亲王袍服,让狗儿套了马车,吩咐道:“走。” “往海事司。” “是。”狗儿没有多问,只默默赶车前行。周王府的马车很快的就来到了海事司的衙门口。得知朱肃到来,负责海事局的杨士奇赶忙带着属官前来迎候。 “学生士奇,恭迎殿下!”杨士奇看着朱肃从马车上下来,和一群人恭恭敬敬的朝朱肃行礼道。 “你等如今皆为命官,不必自称学生,自称为臣便可。”朱肃摆摆手道。海事局是朝廷新兴的衙门,其中的属官,大多数都是昔日曾在国子监中就学的年轻人,可以说都是朱肃任国子监祭酒时候的学生,故而面对朱肃时,也大多不自叙官职,以示亲近。 朱肃摆手让他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中去,只独独留下了杨士奇,“士奇啊,有些事本王欲要与你相商,你且带本王到你海事司的值房。” “是。”杨士奇赶忙答应一声,随后就吩咐衙门里勤杂的小吏:“快,去为殿下沏壶茶来……” 朱肃随着杨士奇来到了海事司值房,瞧眼看去,只见这值房里头,到处都堆砌满了文案卷宗,桌案之上密密麻麻,竟是连放置茶盏的位置都没有。 杨士奇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朱肃笑笑,转头在桌子上腾出一片空地来,这才请朱肃坐下,又殷勤的将那盏刚泡好的热茶放在刚腾出的位置上,对朱肃道:“殿下,还请用茶。” “嗯。”朱肃端起茶盏,似模似样的喝了一口。原来说要来海事局,他本还是带着几分脾气来的。但如今见杨士奇的值房是这样一副模样,心里的那一股无明业火也已消了大半。他对杨士奇说道:“士奇啊。” “大兴海事,这是本王对父皇提出的建议。海务之于大明,如今也是越发的紧要。” “远洋诸多事务,尽皆付于你海事司一身,可以说,士奇你肩上的担子,其实丝毫不下于朝中的六部尚书。” “对于海外事务,你可断然不能有一丝懈怠。有时候些许疏忽,于我大明海务而言,日后便是滔天的巨浪……士奇你可明白?” 杨士奇见朱肃语气凝重,不由得心中上下打鼓,小心翼翼的道:“殿下,自从蒙陛下与殿下厚爱,掌管海事司以来,” “臣无有一日或忘殿下之教诲,每日每夜,皆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殿下莫非……是发现了我海事司平日里有何疏忽之处?还请殿下明言,臣好即刻亡羊补牢,以免误了大事。” 朱肃看了看杨士奇,而后对杨士奇道:“三佛齐左近,出现了海盗,此事你可知晓?” “三佛齐?海盗?怎么会?”杨士奇显得十分讶异,三佛齐乃是大明控制的一处海上口隘,是海上丝绸之路最为重要的节点之一,大明废了不小的功夫,这才肃清了海贼王陈祖义,将大明水师的实力扩张到了三佛齐。 若是那里又出现了海盗,岂不是说,大明海上商路的安全,又再一次受到了威胁? 海上丝绸之路每年,都能给国库提供超过数十万两的巨额赋税,多少人都指望着海上商路来讨一口饭吃。万一为海盗所阻隔,后果不堪设想。杨士奇听朱肃讲完阿比盖尔的遭遇,又赶忙翻出卷宗,比照着这些年海上往来的流水进项,奇怪道:“不应该啊。” “殿下请看,这些年,海上商路的往来流水,并没有太大变动。如若真有海盗在三佛齐阻截,来往大明的商船数量,应该如先前为陈祖义所阻时那般锐减才是。” “可如今,却是没有丝毫异状……” 朱肃亦觉得奇怪,接过杨士奇递上来的卷宗,仔细翻阅查看,发现确实如杨士奇所说,从账面上看,往来大明的商贾商船数量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朱肃思忖了稍许,忽然问道:“既没有锐减,那么自西方前来我大明的商船,可有增多的趋势么?” “……回殿下,这倒也没有。”杨士奇又翻阅了几下卷宗,而后答道。“如今从西方前来我大明的商船数量,倒是和前些年的时候并无二致。” “这便奇了。”朱肃指了指卷宗上早些年时候的数字,道:“自我大明开放海贸以来,番商数量年年剧增,前些年的时候,即便我大明拒绝与不列颠等国的商贾往来,西来的商船数量,仍旧不减反增。” “可到了洪武一十八年,这番商的数量却直接到了瓶颈,与今年也相差无几……这倒是蹊跷了。” “会不会是西方诸夷的商人商船就这么多,短时间内,无力再增派人手前来经商了?”杨士奇猜测道。 “不可能。据我所知,西方一些本来已经打了百余年的生死宿敌,因为觊觎这海上利益,都已经握手言和,要腾出手来侵占这海贸利益了。”说着,朱肃又将阿比盖尔所言,威尼斯与热那亚已然停战的事,以及葡萄牙等国,宣布了发展海权的事,尽数告知了杨士奇,而后问杨士奇道: “你海事司,合该是我大明最为高瞻远瞩之衙门,其他六部需将目光聚焦于国中,而你海事司,则该对海外事务无比敏感方可。” “你等,就没有察觉到西方诸国风向之转变,发现他们已经纷纷将目光,瞄准了大海么?” (本章完) 第1024章 大明还是不够强盛啊 “此事……我等确实有所耳闻。”杨士奇有些惭然,但还是打起精神说道。“自殿下与燕王殿下击溃帖木儿帝国之后,西方便已有加强海事之迹象。” “击溃帖木儿之后?”这回倒是换了朱肃惊讶了。“这般早?” 关于击溃帖木儿帝国之后的局势,朱肃只知道,中亚在朱棣的有意经营之下,已经与前世的局势大不相同。 首先是帖木儿原先的老对手,在历史上与他“父慈子孝”了数次的金帐汗国大汗脱脱迷失。这位好大儿在听说的自己的老爹帖木儿被大明所灭之后,竟然恬不知耻的重拾了帖木儿义子的名分,打出了为帖木儿复仇的名号,仿佛他昔日对帖木儿的背叛,以及两国之间常年的杀戮,都不曾存在一般。 魔幻的是,靠着这个旗号,脱脱迷失还真就拉拢了不少帖木儿余部,对撒马尔罕诸城展开了劫掠。 于是帖木儿的三个正牌子孙,附属于大明的三大傀儡苏丹联名向大明求援,燕王朱棣可不会惯着脱脱迷失,燕军铁骑往西席卷,朱棣率领精兵穿插入脱脱迷失的后方腹地,摧毁无数部落。 而后神机营又缓缓压上,将脱脱迷失的大军打至崩溃。 脱脱迷失只得携余部西逃,金帐汗国分崩离析。朱棣知道大明现在最需要的是消化好已经获得的土地,故而也没有深追。然而崩溃的脱脱迷失余部却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他们流窜到了奥斯曼帝国的国土,将奥斯曼帝国境内给搅和的乌烟瘴气。 奥斯曼帝国的苏丹,乃是有“闪电”之称的名将巴耶塞特一世,这位将领在历史上也曾经战功赫赫,只可惜生不逢时,遇到了堪称一代天骄的帖木儿,最后被帖木儿生擒,于监狱中郁郁而终。 然而在当下这个时间线,帖木儿还没来得及击败巴耶塞特一世,就已经被朱肃与朱棣两兄弟给打的丢了性命,故而这位颇知兵事的苏丹还好好的在自己的国度中蹦跶。 奥斯曼帝国本来,也有着趁帖木儿帝国崩溃的时候捡便宜的心思,故而巴耶塞特一世本就在暗中调集了军队,倒是正好用来对付突然撞进来的脱脱迷失。两方在奥斯曼帝国的国境线上打的不可开交,最后还是“闪电”巴耶塞特技高一筹,好儿子脱脱迷失再次溃败流亡。 这一次,脱脱迷失直接流亡到了马穆鲁克王朝,优秀的匹配机制,使得马穆鲁克王朝的苏丹法莱吉,与金帐汗国的大汗脱脱迷失一见如故,法莱吉遂拒绝了巴耶塞特交出脱脱迷失的通牒。 “闪电”巴耶塞特大怒,眼见大明没有动作,直接对马穆鲁克王朝开战,叙利亚战争爆发,马穆鲁克骑兵与金帐汗国的骑兵联军大败,名城大马士革被焚毁。 而大明,只是在一旁看戏,并未出手掺和这些争斗。 这是朱肃所知道的消息,他却并不知道,在那个时候,欧洲海权就已经开始有所动向了。 “是,自帖木儿为我大明所灭后,奥斯曼、马穆鲁克大战,黑羊国、格鲁吉亚国等,亦陷入混战之中,却仍不能阻拦奥斯曼国。扩张的奥斯曼国彻底控制了陆地上的商道,据说,杀死了很多欧罗巴商人。” 朱肃轻轻抿了一口茶,奥斯曼帝国屠杀商人?唔,应该是出于宗教原因。奥斯曼帝国并不信仰欧洲盛行的基督教,且彼时,奥斯曼帝国正与拜占庭帝国决战,是帖木儿帝国的崛起,打断了“闪电”巴耶塞特征服拜占庭的步伐。 因为与基督教国家的拜占庭帝国常年敌对的原因,奥斯曼帝国比帖木儿更为仇视基督徒,在历史上,若是没有帖木儿击溃了正在扩张中的奥斯曼帝国,恐怕整個欧洲的基督教进程都要改写。而现在帖木儿斯人已逝,奥斯曼这头野兽可以说已经是没有了笼头。 “所以,欧罗巴诸多国家,才开始大力发展海贸,以联通我大明吗?”朱肃道。 “据往来商贾所言,确实如此。”杨士奇道。“不过亦有人言,是欧罗巴诸国畏惧奥斯曼与我大明威胁,故而纷纷寻求增强国力之法……据传,许多本来互相敌对的国家已经停战,以积攒国力,应对日后我大明及那奥斯曼国的威胁。”杨士奇道。 这倒是与那阿比盖尔所言相吻合,若真是如此,欧罗巴此时倒是有几分“凛冬将至”的味道了。不过,这应该只是诱因,让欧洲诸国齐齐开始发展海贸,肯定是有多方面的因素,至少朱肃认为,眼红“凤鸣洲”的财富,一定比畏惧大明和奥斯曼的威胁要占比更多。 “既然你等也发觉了,西方诸国增加了发展海贸的力度,怎却没能察觉到,我方贸易额有所变化的事?”朱肃不满道。“海贸重利,西人远来贸易,便是只多一成,那便是数万白银流入……而今却无变化,其中必有蹊跷,汝等缘何不察?” “……臣惭愧。”杨士奇嗫喏稍许,终究低头请罪。 “……罢了。”朱肃摆了摆手,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太过轻视国外局势的变动,杨士奇虽也探知了西方的些许动向,却终究没有将其与大明的实际联系起来,潜意识中,还是将西方与大明割裂成两个个体。却不知,今日的大明已非昔日闭关锁国之大明,西方但有风吹草动,大明的海贸必然会有所影响才是正常。 “西方的海贸目的地,十成之中,有九成必定是我大明货物。而如今我大明海贸额却几无变动,事出反常必定有妖……本王担心,是三佛齐闹了海盗引发的事端。莫非是那伙海盗截留了西方商船?要不然我大明海贸额度怎会没有增长。”朱肃猜测道。 “这……该不会吧?”杨士奇有些不敢置信道。“截留西方诸国船只,是谁能有这般势力?况且三佛齐乃是我大明势力之所及,谁人能有这般能耐,能够避开我大明船只,劫掠商船?” “甚至于,朝中压根就没有听闻,有海盗肆虐于三佛齐的消息。这是何等的神通广大,才能使得朝中毫无声息,几乎是在我大明眼皮子底下,做这等无法无天之勾当……” “无论如何,此事该当深查。”朱肃凝重道。“海贸利重,若是有人阻截商路,几年下来,不知要累积多少不义之财。” “这些财货若用来造船招兵,指不定就要成为一个海上王国。此事断断容忍不得……士奇,你与本王一同进宫面圣,务必将此事告知父皇,请父皇定夺!” 虽然只是猜测,但杨士奇也知晓兹事体大,便也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他收拾了一些数据卷宗,便随着朱肃登上了前往皇城面圣的马车。朱肃递出腰牌,宫人自不阻拦,飞快入宫通传老朱,几乎是朱肃和杨士奇到了谨身殿门口的同时,里头的老朱便着人通传二人入殿。 “唔……你等是说,三佛齐处又有海盗出没?”老朱眉头深深皱着,眼睛凝视着坤舆万国图中三佛齐的方向。他的虎目之中光芒莫名,道:“为何咱没有收到水师的信报?” “回父皇,有海贼出没,乃是儿臣的猜测,源自一位番人的一面之词……但从西方诸国的消息来看,至少,我大明海贸出现了问题此事,乃是板上钉钉。” “无论如何,此事断然不该放任,务需派人前往查清此事,否则,若有人阻断航道,后果不堪设想。” “唔。海贸额度并无变动,咱却是看不出什么差池来。”老朱说道。 “这三佛齐,距离我大明,终究还是太远了些。先前是九江那孩子的舰队管着?而今九江呆在安南,对三佛齐倒也确实鞭长莫及。”老朱说着,目光又转向了安南。 “若要控制住三佛齐,保不齐就要增设水师。继续增设水师,那银子便要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朝中诸官与你大哥,只怕第一个不同意。” “为这捕风捉影的事,也不好大动干戈。” “这样罢,咱先遣人往南洋问一问,看看是否当真有海贼在南洋巡弋。” “杨卿也是,好生查一查海事司中是否有人枉法徇私,私自侵吞海贸税额。” “咱会教锦衣卫和税务司配合你等,好好自查一番,万一是有禄虫为乱,不要容情,一律剥皮实草,以儆效尤。” “是。”杨士奇躬身应道。 “老五。”老朱转向朱肃道。“你也去,襄助鸿胪寺,寻几个外藩使节,好生探上一探。” “纸包不住火,若当真有贼人,断不可能瞒住。” “必定是有人知道的。等知晓了个中细节,咱再作计较。” “是。”朱肃躬身应道,老朱又吩咐了几句,而后又叫来了几个官员,针对性的传了几分调查的旨意下去,便让朱肃和杨士奇先退下了。 “殿下?”见朱肃仍自面色凝重,杨士奇带着几分小心的呼唤朱肃道。 “嗯?哦。本王无事。”被他这么一唤,朱肃回过了神来,朝他摆了摆手。 其实,按照他的意思,海贸商路被截,这该是一桩十分严重的大事。现如今大明的商税已然超过了农税,而海贸商税,在商税之中的比重几乎近三分之一。而且随着之后海洋贸易的发展,这个比重还会越来越重。 海贸或许受到阻截,大明应该立刻以雷霆万钧之势,疏浚航路,保障海权,震慑万方才是……但直到见到了老朱,听到了老朱的处置,朱肃这才惊觉,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 大明和那些西方的弹丸小国终究不同,即便是贸易税赋比重越来越高,大明的本质依然是一个农业国,只有农业,才是大明能够长治久安的根本所在。农业的意义,远远不止于提供赋税。 相比农业,商业于大明朝廷而言,其重要性始终要逊色一筹,即便商税的比率日渐增加,其重要性依然不可能超过农业……这也就决定了,朝廷在想方设法发展商业的同时,不可能用出自己的全力,必须要坚固农业的发展与国中的稳定。 大明水师确实将势力扩张到了马六甲海峡附近,然而掌控那个地方,依靠的是一个个商贾们建筑起来的海岛据点和租界,以及只是时不时前往巡视一遍的南洋舰队,三佛齐距离大明本土还是太远,即使周边已经没有敢与大明作对的势力,大明对那里的掌控力也并没有十分强劲。 实在是太远了……天高皇帝远,不外如是。 所以,历史上的朱棣才想要拿下安南。在郑和下西洋之后,朱棣便已经洞察了海上航线的丰厚利润。为了保障大明对海上航路的掌控力度,使大明的力量进一步辐射南洋,高瞻远瞩的明太宗朱棣才不遗余力的拿下安南。而此时的大明在东南亚的势力更多依仗诸多朝贡国和大明的水师舰队,诸多朝贡国对大明貌合神离,而水师舰队又有后勤之累,不能长时间远离国境,大明对马六甲乃至南洋的掌控力确实还不够强势。 “父皇……应该是想等拿下安南之后,再做打算。”回忆着方才老朱的神情,朱肃心中暗想。 这确实是老成持国的方法,拿下安南,大明的力量投射自然能够遍及南洋各处,而不用花费大代价去增设水师,劳民伤财。 在此之前,先查明缘由,等拿下安南之后再对症下药,这无疑十分妥当。但不知为何,朱肃却本能的,将在三佛齐发现海盗踪迹,以及铁铉所汇报的“凤鸣洲土著持有铁制武器”的事,给联系到了一起。 “万一,是某个新兴起的海上势力,已经发现了通往凤鸣洲的新航路,甚至于开始遏止大明的海权发展,这又当如何是好?” “地理大发现时代是一座宝山,谁能先他人一步,谁就能获得无比巨大的财富……大明好不容易先了西方诸国一步,难道就要被人绊住了手脚,被他人追上吗?” 朱肃的心中,有着一种紧迫感。 (本章完) 第1025章 赴宴 “殿下。”几位海事司官员一脸小心翼翼,轻轻将手中的海事司卷宗叠到了朱肃的面前。“这里是广州港去年来往来番商的登记卷宗,您过目……” “殿下,这是泉州港的……” “殿下,这是杭州……” 一大堆的卷宗正放在桌上。朱肃早已被掩埋在卷宗的大山里,然而他却无动于衷,他神情凝重,手中已捧了一本卷宗看的出神,也不回头去看这些官员们,只朝他们略略摆了摆手。 几个官员不敢打扰,赶紧低头行礼,而后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衙堂之内,又复只剩下卷宗的纸页翻动声,除却朱肃之外,包括杨士奇在内的数十名海事司官员,亦在紧锣密鼓的查看着卷宗上的记录。 整个衙堂,皆处于一种无言的忙碌状态中。 今日颇为暑热,所有人都忙的汗水淋漓,时不时就有人抬起衣袖,轻手轻脚的擦去汗水,他们需要从浩瀚的海商登记名录中,挑出番商登记的部分,并将之汇总给朱肃。海事司虽说建衙只有几年,但大明这些年来海上商贸繁盛,往来商贾络绎不绝,要将其中的番商动向汇总,其中的工作量还是十分惊人的。 “殿下,这是去年松江港的番商资料汇总。”坐在朱肃下首的杨士奇放下了手中的笔管,捧着自己统计好的卷宗,来到了朱肃身边。“这样一来,近几年来的番商往来记录便已皆筛出在此了。殿下,还需要继续往前调查吗?” “不用了。”朱肃的声音从卷宗的大山后传出。“这些筛出来的卷宗,已足以教我们发现其中端倪。” “你瞧,洪武十九年,有佛郎机国番商于满剌加海遭海寇洗劫,孤身辗转至广州港寻求我大明朝廷庇护……洪武二十年,有威尼斯国商贾逃至泉州港,言其货物为海寇所劫,失佚于真腊国左近。” “遇难后辗转来到我大明的番商,已有这些,还不知究竟有更多番商俱遭其毒手,人货皆无。” “真腊、三佛齐、满剌加,毫无疑问,定然有海寇活跃于满剌加(即马六甲)海峡左近,且其毫无疑问已潜伏多年,而始终隐瞒着我朝廷耳目。” 杨士奇闻言有些惭然,此事确实是他们海事司的疏忽。他低头向朱肃请罪,朱肃则对他摆了摆手。 “海上风高浪急,本就危机重重。偶有一二番商遭了劫难,你海事司未能发觉,也属寻常。” “今后多加注意便是了。” 杨士奇喏喏应是,朱肃面色则更形凝重。通过查阅卷宗,基本可以证实了那一处确实有一伙海寇对大明的海上商路虎视眈眈,只是除此之外,其他的却是一概不知。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让朱肃颇为难受。 衙堂一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忽有官员道:“奇也怪哉,既然那一处有海寇出没,为何从未听闻我大明商贾在那处遭劫的?” 朱肃身子一震,这话倒是提醒了他,是啊,那些商人运来大明的宝货能有多少赚头,真正挣钱的,该是大明商人运往西方的丝绸、瓷器、茶叶、琉璃等货物才是。既然如此,哪有只劫番商,而不去劫掠大明商人的道理?“快,你们且查一查,是否有大明商人在彼处失联、失踪等记录。” “如若查到,速速报来。” 衙堂中又是一番热火朝天,一众海事司的官员和小吏等再度忙碌起来,翻阅卷宗的声音再度响起,可是这一次,直到日头西斜,都没有找到有大明商人在马六甲附近遭遇海寇的记录。众人一筹莫展,有人喃喃道:“不应该啊,莫非,这些海寇们还知道捧高踩低,不对我们大明商贾动手不成?” “或许,是慑于我大明天威,不敢有所动作?”亦有人猜测道。 “应该就是如此了。”杨士奇思忖道。“若是只劫掠番人,或许还无甚大碍,毕竟我大明水师舰队,未必会为了区区一个番人大动干戈。” “然而劫掠我大明商贾,可就不同了。能持有海贸勘合的商贾,哪一个在我大明不是能上达天听的人物?若是动了他们的船队,指不定就要有大明水师前往彼处肃清海域,海匪们不愿招惹,也是情有可原。” 朱肃却有着不一样的看法,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海上匪盗,不比陆地,海洋广袤,海盗们更是做着刀口舔血的营生。” “我大明水师虽然威武,却也不可能长期巡弋于远洋,至多只能偶尔巡弋一次,以保障马剌加左近海疆大体上不为他人所占据。” “既然能够劫掠番商,说明这伙海盗实力不若。既然不弱,他们大可以趁着我大明水师离去之际出来劫掠,亦或者干脆寻一处隐秘的所在,与我大明在海上打打游击。只要寻不到他们的落脚之处,我大明水师未必便能奈何的了他们。” “可他们却坐视我大明海商诺大的利益不取,只去劫掠番商……” 朱肃低着头沉思着。既然都做了匪了,哪有不贪心的匪?若真这般畏惧大明水师,便也不敢在大明的势力范围内胡来了。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许多人亦觉古怪,却始终没有思量出合适的理由来。眼看天色已晚,朱肃遂对众人道:“罢了,诸君先去休息,今日有劳诸君了。” 众人连呼不敢,一群人遂各自散去。朱肃亦作别了杨士奇,带着疑惑与疲惫回到了王府之中。 王府里,王妃徐氏早已为朱肃备好了热水及晚膳,朱肃沐浴完毕后,精力稍缓,徐氏上前为朱肃揉捏僵硬的肩膀,夫妻二人好生腻歪了一会。 徐氏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正揉捏朱肃肩膀的手,问道:“殿下,您回到都中的这些时日里,日日皆有人家到府投送拜帖,欲图要邀请殿下您赴宴。” “人情送往,亦有其必要,您是否应该看看?” “嗯?”朱肃闻言,睁开了眼睛。他从来都不愿去掺和这些人情往来,但徐氏忽然说出此事,想来那拜帖定是已经累积了不少了。 自己如今也算是被赐了封地,日后奔赴凤鸣洲,也不可能只孤身一人。身居于这世间,又有谁能够不沾染这些人情世故? 左右调查海寇的事也已陷入瓶颈,去赴赴宴席蹭蹭饭也无不可,于是朱肃便吩咐道:“既如此,让祥登去将那些拜帖拿来罢。” “接下来几日该有些空闲,拣一二紧要的去去便是。” 徐氏这便去吩咐管事太监祥登,过不多时,祥登便抱着大大小小十来张拜帖来了。徐氏接过拜帖,放在朱肃面前道:“这些拜帖,已是妾身粗略拣选过了的。” “身份最高的,便是这张郑国公府拜帖,而后多是些侯府、伯府之流。其他的则以商贾拜帖居多,殿下且斟酌一二。”徐氏道。 朱肃拿起这些拜帖一张张的浏览,一边看一边道:“郑国公为军中大将,又留守都中,我身为皇子,原先又没有交情,实不宜与他有太多瓜葛。想来郑国公亦只是礼节往来,着人备上一份厚礼回赠国公府,赴宴什么的则婉拒便是。其他侯府伯府,亦是如此。” “倒是商贾……”朱肃本也想着推拒,只是不知为何,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道:“这些商人,与我们府中的生意,倒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赴一次他们的宴,倒也没什么不可。” 海贸的事,这些商贾大都有所参与。朱肃本也想着寻個时间与他们接触接触,既然他们来请,倒也省事。 “嗯,这些商人之中,倒也有不少宗亲。确实应该见上一见,省的有宗亲说我们周王府门槛儿高,传些风言风语。”徐氏说道。“既如此,妾身便让人给他们回帖子。” “嗯,劳烦你了。”朱肃道,徐氏回以一笑,便拿着那张商贾们的联名帖子离开了去。 而今洪武皇帝命令,官员与军中武勋皆不得经商,是以大明商人之中,身份最为显赫的,往往便是一些与老朱家沾亲带故的人家,或者是一些与朱家有渊源的人家。 比如义惠侯刘家,便是因为在老朱还微末时,身为地主的老刘家家主刘继祖发了善心,给了老朱一块地皮用来安葬死去的亲人,自此飞黄腾达,之后荫及子孙。刘家的爵位属于老朱天恩,没有实权,亦不在武勋之列,因此允准经商,这些年跟着朱肃,得利颇大;又比如先前襄助朱雄英成事的商人杨鲁,其姐杨氏便是老朱在宫中的嫔妃。身为外戚,没有实职,也能允许经商。 这些人和朝廷有些关系,比起其他商人,多少有些得天独厚。似这次向朱肃递送拜帖的,便是一位叫朱富的商人。这位朱富是老朱发达后攀附来的同宗,与老朱的爷爷辈沾亲带故,虽说如今已八竿子打不着了,但仰仗着这层关系,再加上他本身确实有些手段,却也足以在商界叱咤风云。 此人颇知道进退,论辈分,此人其实和老朱相当。但他在朱肃面前却从来不敢以长辈自居,与其他商贾交涉时,也从来不因朱姓而有所托大。只是众商贾终究顾及他的姓氏,又多仰慕他的为人,故而公推他做了个金陵商会的会首。 这份拜帖,便是以这位朱富的名头发出的。 “金陵商会……其中倒是有不少人,都在南洋那边安了据地。或许,自己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中长辈,能够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线索。”朱肃想道。 金陵商会的宴请正是在这秦淮河上,为了延请周王朱肃,朱富包下了金陵十二楼中最为繁华的富乐院,又花了大手笔好生装饰一番,请来了许多士子歌伎,随后便等待着朱肃的驾临。 眼看天色将晚,金陵商会会长朱富,义惠侯世子刘天恩,以及一众金陵商贾,皆来到富乐院门口相侯朱肃。若说朝中势力,朱肃或许没有多少,但说到对商贾的影响力,朱肃毫无疑问是大明朝的顶尖。 早先尚未以军功成名之时,朱肃便以琉璃等诸多生意,在商贾之中打出了名声,更别提海贸、凤鸣洲等等商贾们如今最趋之若鹜的路子,都与朱肃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似大明朝实赫赫有名的商贾沈家、赵家等,要么是与周王府有所合作,要么便干脆就是出自于周王府门下。周王朱肃这个名字,在商界几乎和财神爷一般无二。 朱肃对待商贾的态度也最为亲善,且总是能给商贾们,寻到一些新的来钱的路子。如廉州府和贵州府土司领地的开发,一部分商贾便从中获取了许多利益。 只消和周王殿下搞好关系,指不定周王殿下哪天突发奇想,指缝里就漏下了一座金山银山……这种说法在商贾圈子里几乎是公认,故而商贾们巴结朱肃也是不遗余力。 等到夕阳西斜,一身月白长袍的朱肃终于出现在了秦淮河畔,才刚下马车,朱富便带着一众商贾们赶紧迎接了上来,笑道:“殿下可算是来了。许久不见殿下,殿下您的风采,实在是更胜往昔啊。” “今日得见殿下,实在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一众商贾都陪着笑脸,纷纷出声附和。朱肃笑着道:“世伯客套了。许久未见世伯,不知身体可好?” “哎,不敢让殿下喊世伯,不敢,不敢……”朱富忙惶恐的摆手,脸上却已经笑出了褶子,显然朱肃的这一声世伯,让他十分的有面子。 “托殿下的洪福,小人的身子一向还好……夜间风大,殿下一会莫要受了风,我等入楼里再叙可好?”朱富道。 朱肃自无不可。两人又各自谦让了一番,朱富与诸多商人们,便簇拥着朱肃到了二楼。这二楼早已被朱肃装饰的富丽堂皇,朱肃刚刚入座,便有侍女呈上佳肴美酒,又有歌姬舞妓聘聘婷婷的入内,环佩叮当,香风绕梁,好生奢靡。 “世伯延请本王至此,可是有什么见教?”酒至半酣,见这朱富始终没有展露意图,朱肃干脆开门见山的问道。 第1026章 商贾们的野心 “呵呵,见教小人可不敢当。”朱富说道。 “殿下于我等商贾,可说是有大恩德在的。我们大明商人,又有哪一个不受殿下您的恩泽?” “为殿下设宴,不过是稍稍聊表心意,聊表心意而已……断无他意,断无他意啊。” “是啊,是啊。”其他商人们也是纷纷附和,一时之间,对朱肃的谀词如潮水一般,朱肃笑而不语,只是客套几声。 这些商人们,哪一个不是人精子?断无他意?怎么可能。 虽然自己确实帮助了商贾许多,但朱肃也没有狂妄到,认为商贾们一定会把自己供起来的地步。有明一朝的商贾,那能耐可太大了,把持盐铁,操纵朝政,倒卖军械,甚至是给后金鞑子当带路党……还有什么事是这些商贾不敢做的? 朱肃不认为靠着区区的几门生意,就当真能到了教这些商人们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地步。 摆出了这样的阵仗,商人们定然是有所图。既然他们不想明言,朱肃自然也不着急。他依旧老老神在的喝酒听曲,若有人敬酒,那便是酒到杯干,丝毫也不含糊。眼见朱肃已经有了六分醉意,陪坐在朱肃身边的朱富终于道:“殿下此番前往安南,回来后倒是黑瘦了些。小的虽不敢高攀皇家,但也多少是看着殿下长大的。” “见殿下消瘦清减,小人实在是……心痛啊。” 说着,很是伤心的样子,一副慈和的族中长者模样。 “呵呵,倒是……倒是无妨,安南风物,其实与我华夏……大抵相类,再说,再苦寒,能比得上引军出征倭国、西域的时候么。” 朱肃似乎已然喝的醉了,先前还一片淡然,此时,说起昔日功绩,却是显现出了几分狂傲模样。 朱富见状,与刘天恩几人对视了一眼,遂继续为朱肃斟酒道:“那是。殿下您是何等人物?自然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眼里。” “不过,这却又与领兵远征不同。您前往安南,是为了弘扬我大明新学,是为了做先生去的,却不是为了领兵征战,做苦哈哈去的。若是太过简朴,倒教安南人小觑了我大明皇族不是?” “是啊。”义惠侯世子刘天恩接口道。“要我说,定是那些粤商潮商的人,怠慢了殿下!殿下是何等的人物,怎能教殿下在安南呆清瘦了呢。” “若是我等在那,定能将殿下伺候的舒舒服服,断不会出现反教殿下清减了的事。” “殿下,要不日后您再往安南之时,让我等谴人与殿下同赴安南?我等定比那些粤商潮商,更好的完成营建武曲港之事!” “而且,还将殿下您给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他们以为已然将朱肃给灌醉了,此时方才图穷匕见,流露出自己的目的来。 朱肃心中恍然,原来这些家伙,是奔着武曲港来的。 作为朱肃亲自规划建设的租界,朝廷自然也将武曲港的管理大权交给了朱肃一手掌握。而营建开发武曲港的过程中,朱肃自然需要调动来自商贾势力的力量。粤商潮商等距离安南最近,对于武曲港的建设出力最多。当然朱肃也不会白白占他们的便宜。日后武曲港营建功成,安南市场的一大部分份额自然也会在朱肃的首肯下,被分给粤商和潮商们。 但很显然,武曲港已经有了繁华的苗头,这份苗头使得这些金陵商人大为动心,想要通过朱肃这条路子,来分一杯羹了。 “世……世伯,刘兄”朱肃故意大着舌头,道:“我此番前往安南,出的是皇差,又不是到那偏僻之地享福去的。” “再,……再者说,潮商粤商他们到安南是为了做生意,他们为朝廷递运石料、水泥,招募匠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武曲港能建起来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本王有手有脚,又何需要他们的伺候?” “世伯和刘兄说笑了,说笑了!况且你们族中,在南洋该也有不少生意需要照顾,就不……不麻烦你们二人了!” 朱肃晕乎乎的道。 朱富与刘天恩二人面色都有些僵,朱肃这话中,毫无疑问是在含沙射影他们两多管闲事,暗含敲打。刘天恩到底年轻些,被朱肃暗中敲打了一番,很是有些唯唯诺诺,面露尴尬之色。 倒是朱富面皮厚些,想起那武曲港背后可能蕴含的利益,他暗自咬了咬牙,旋即一拍膝盖,道:“哎,殿下不知。您不说那南洋生意可还好,一说那南洋的生意,小人的这心啊……” “可真是疼的一抽儿一抽儿的,” “哦?”朱肃目光一闪,露出感兴趣的模样,道:“此话却是怎讲?” “南洋暑热,我家在南洋的那些地界,又实在是荒僻。”朱富一边叹息着,一边说道。 “那地界,哪能有什么好营生?距离我华夏又遥远,倒是和蛮荒之地也差不离了。派去那里驻守的掌柜成天儿的写信回来叫苦,每年间银子流水一般的出去,却没有多少进项。” “空耗费了不少营建的银子,却是吃了大亏啊。”朱富叫苦道。 “是啊,殿下。”得到了朱富的“提醒”,刘天恩等人也是如接力赛一般的接连叫苦。这个说自家在南洋的地界有野人出没,那个说自家耗时耗力送去了石料木料建港,至今还没能收回本来。总而言之,将各家在南洋的据点说的如吞金洞一般。 朱肃自然明白,他们这么说的原因,其实还是打着武曲港租界的主意。由大明营建的诸多租界驻地,如位于东瀛的堺港租界,位于大湾岛的淡江港驻地等,如今都成为了海贸往来的商业大港,其中的利益不可估量,这些人自然不愿意那样轻易的就放弃这诺大的利益。 他们的话里话外,无非是在向朱肃表功:昔日在南洋诸岛以大明朝廷的名义,向南洋诸国租用租界,再以商贾之力营建经营,是朱肃的主意。我们这些商贾为了响应殿下您,承受了不小的损失,殿下您总该要有所表示吧? 安南租界的利益,好意思不让我们去分一杯羹么? “竟有此事么?”朱肃一副惊讶模样。“这海上丝路,那就是一条淌着金银的金山银海。本王原还以为,将这些这银海上的这些岛屿驻地分润给你们,即便是在丝路边儿上沾染上一点,那也该是大把大把的进项。” “却没想到,反倒成了诸位的负累了!唔,既然南洋诸地如此恶劣,朝廷也断然没有教商贾们吃亏的道理。” “这样罢,诸位若有谁不想掺和在南洋的生意的,尽可告知本王,本王会报纸朝廷,安排人手接手诸位在南洋的生意,并给予诸位补偿……诸位以为如何?”朱肃道。 朱肃此言一出,这些刚刚还在大吐苦水的人瞬间便哑火了,他们的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神色,有些人还颇为怨念的看了提起这個话茬的朱富一眼。 他们在南洋的据点,非但不是没有进项,反而是进项太过丰厚了,丰厚到了无法轻易割舍的地步。先不说南洋诸岛地处丝路,光是往来商贾带来的重利就已经是一大进项,就说这些驻地里几乎都可以生产和种植珍贵的香料,而香料生意在华夏,毫无疑问乃是一项利润极为丰厚的生意。更何况这些驻地受到大明朝廷的保护,而实际上管理者却是他们个人,相当于借了朝廷的威势,在南洋岛上开疆拓土做了土皇帝,凭借着大明商人的身份,即便是当地土王见了他们也得礼让三分……这样的好“营生”他们又怎么可能愿意舍弃。 当然,他们所说的“亏损”也确有其事。毕竟大明的税务司暂时还管不到南洋诸地,商贾们在南洋交易的纳税额基本全凭自觉,账本上自然是个个“亏损”。他们又如何敢让大明朝廷接手他们的生意?回头万一朝廷发现了端倪,指不定还要治他们一个偷税漏税的重罪…… “这……我们身为大明商贾,既然朝廷需要我等出力,那么我等便是砸锅卖铁,也定然要将朝廷所托付的重责大任做好。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朱富被吓得脑袋飞速转动,好容易才憋出了这一番义正严辞的话来。“殿下可万万不要再那般说了。我等虽为商贾,却也常思爱国。若是这一点小事,都要朝廷为我等扫尾,那不是枉为我大明人了吗。” 众商贾闻言,亦是大表忠心,生怕朱肃决意要将他们的那些生意收回,朱肃保持着微笑看着这场大戏,直到这些人心中纷纷惴惴不安时,这才哈哈一笑,道:“诸位真是高风亮节,让本王好生钦佩!” “既如此,就劳烦诸位,继续辛苦着,为我大明经营南洋了。嗯,南洋海贸,事关我大明经济命脉,有诸位在,我大明定能够始终昌盛,万年长青。” “来,诸位举杯,随本王一同,祝我大明万岁万万岁!” “大明万岁,万万岁!”一众商贾们,这才都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随即如朱肃所言,举起酒盏诵念祝词来。 解了心中担忧,这句祝词倒是人人都念的中气十足。只是方才还想着要从安南武曲港里头分一杯羹的事,现下里却已没有人能顾及的上了。 …… 一席酒宴,也算喝的宾主尽欢。直到月上柳梢,朱肃方醉醺醺的被一群商贾们搀扶出了富乐院,刚一钻入马车,朱肃便一扫方才在楼里时候的惺忪醉态,整个人复又显现出精神抖擞的模样来。他让狗儿拿来一方毛巾,就着马车里水囊的冷水擦了擦脸,便连脸上仅剩一点醉意的陀红,也都一扫而空了。 “殿下。”与他同来,始终在一旁侍奉着他的三保有些疑虑的说道:“这些商贾们,似乎对殿下并不十分归心。” “那武曲港中的利益,无论是分润给金陵商贾,还是给粤商、潮商,于我大明朝廷而言,都没有什么差别。” “况且,越多商贾分润其中的利益,与我大明而言,才更为有利。殿下何不答允他们所请?这样一来,想来他们才会更加对殿下您感恩戴德……” 朱肃看了三保一眼,那些商贾们话语隐晦,三保竟然能够听明白那些人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让朱肃很是有几分惊喜。 “商人们经营商道,所为者无非只有一个字,‘利’。有利自然起早,无利自然退缩。”朱肃说道。 “既然商贾重利,那么收服商贾,自是不必太过拘泥于恩义,只要以利为诱,才能更好的运用‘商贾’这一利器。” “即便不分润给他们武曲港之利,他们莫非就要和我等对着干了吗?不。只要朝廷能够给他们足够的‘利’,他们自然会为了朝廷大业不遗余力的摇旗呐喊。反之,若是无利可图,纵使我们对商贾们广施恩义,商贾们,也未必就会愿意为我等尽心尽力。” “安南武曲港,确实有利。但金陵商人们,掌控的南洋据点已经太多了,不能让他们再掺和到安南的事务中来。朝廷也不需要用此事,向他们施恩。” “……本王甚至觉得,为了借用他们之力襄助朝廷扩张,朝廷将这些商贾们一个个都喂得太饱了些。” “他日若有了余力,该好好清理清理这些商贾的肥肠才是。” 三保躬身受教,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朱肃则是揉了揉眉心,有些嫌恶的闭上了眼睛。和这些贪婪的商人们应酬,着实让他觉得有些疲累。现在他最在意的大事除了安南,又多了一件马剌甲海盗的事,哪有闲工夫和这些商人在这玩什么心眼。 “殿下。”正这般想着,马车外,传来了狄猛的声音,狗儿为朱肃掀起车帘,朱肃看到狄猛正与马车平行而行,王府的门子不知为何,竟然也在车边,遂问道:“什么事?” “府中传来消息,方才,杨士奇杨大人遣人去府上给殿下传来口信。”狄猛恭敬道。“说是,那位叫做阿比盖尔的番人死了。” “死了?”朱肃一惊,从锦墩上站了起来。 第1027章 都中有叛逆 车厢低矮,幸好有狗儿眼疾手快,用手掩住朱肃的头顶,突然站起的朱肃这才没有撞上顶棚。 然而,朱肃却已经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了,他瞪大了眼睛,急切的询问狄猛身边的那位府里的门子道:“怎么回事?” “回殿下,小人……小人亦是不知。”那门子有些畏惧的应道。“那海事司的官儿得知殿下不在府上,便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小人也没来得及问个明白……” “……殿下,这……”狄猛始终追随在朱肃左右,眼见朱肃面色凝重,双目几欲喷火,知道这是朱肃怒极之时的表现。 那阿比盖尔,是殿下吩咐让海事司接触的人物,而今竟不明不白的死了。 便是狄猛,也觉得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殿下,我等是否要改道海事司去,寻杨大人问明究竟?”狄猛想朱肃建议道。 “走,改道海事司……不,等等。”朱肃本下意识的想要答允,但转念一想,却又推翻了刚刚的想法。 他举目看向车外,虽说夜色渐深,但秦淮河畔,仍是灯火通明,街道两旁仍有摊贩正叫卖着,三五成群的书生与喝酒了酒的纨绔时不时走过,远处,河上花船里的唱曲声隐约传来,教人如痴如醉。 这里是应天,是天下一等一繁华的所在。也是最为人多眼杂的地方。 若自己星夜驰入海事司,被有心人看了去,会不会打草惊蛇? 念及此,朱肃又在车厢内的锦墩上躺了下来。 “不过没了一个番人,多大点事?”朱肃恢复了方才懒洋洋的姿态,向着狄猛摆了摆手,仿佛阿比盖尔的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在咱大明滞留的番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死了便就死了,番人难道还能比我明人高贵不成?” “继续……继续打道回府!” “本王醉了,你等先快马去报王妃,给本王烧一碗醒酒汤……” 说罢,朱肃便闭目靠在了锦墩上,开始呼呼大睡。车外,狄猛和车内的两名内侍狗儿、三保纷纷对视了一眼,颇有些心领神会,便唤来亲兵副将,招呼了一声。 “殿下醉了,正在车内安睡。你等将车马赶稳当些,本将先行一步,好让府中为殿下备好醒酒的汤药。” “是。”副将向狄猛行了个军礼,狄猛于是便先行一步,离开了大队。其余人马则仍旧赶着朱肃的马车,慢悠悠回到了周王府。 马车到周王府时,府门口王妃狄猛带着几个府内的亲兵,早已在此相侯。见朱肃到达,狄猛和亲兵们将一身酒气的朱肃小心翼翼的搀下马车。周王朱肃似乎当真醉的不轻,即便被搀下车,整個人仍然在呼呼大睡,让这一大帮人很是耗费了一番气力。 等到府门关闭,被一群人搀扶着来到了后院,朱肃睁开了眼睛,离开狄猛的搀扶站了起来,眼中尽是凝重之色,问狄猛道:“如何,是怎么死的?” 狄猛与朱肃相处许久,是何等的默契,殿下忽然装醉,他马上便领悟过来殿下是要隐秘行事,不想打草惊蛇。是朱肃的马车在路上磨蹭的这一会,他早已先行一步,通过王府的渠道,和仍在海事司的杨士奇取得了联系。这时候他拿出一份从海事司取来的密信,从容道:“殿下且看。” 朱肃将密信展开,认出了这密信正是自己门下杨士奇的手笔。他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的皱眉道:“醉死?” “是。”狄猛点了点头。“据杨大人所言,他亲自探查了这阿比盖尔的死状。其人浑身酒气,蜷缩于城外临时居住的窝棚之中,手中仍有一壶尚未饮完的醉仙酒。” “且其身上并无外伤痕迹。想来除了醉死,也无其他可能了。” “呵,和李太白一个死法?这番鬼倒是好生潇洒。”朱肃冷笑一声道。 杨士奇在信中,虽然论断了阿比盖尔的死是因为醉死……但字里行间,却也有诸多犹疑不定的模样。 而朱肃,就更是完完全全的不相信。 阿比盖尔只是赖酒,并没有犯其他事,海事司亦没有拘捕讯问之职权,朱肃只是提点海事司向阿比盖尔询问三佛齐海匪的细节,这点小事也没必要将这番人抓起来讯问。因此杨士奇也只是用几壶醉仙酿作饵,向这番人询问了一些被海贼俘获时候的细节,接下来便没有再做什么了。 可问题就在这里,海事司刚刚问过阿比盖尔,阿比盖尔就醉死了……这天下间,何来如此巧合的事? 而且朱肃也曾经见过阿比盖尔,知道这番人汉子是个什么模样。此人虽说酗酒,但却还正当壮年,身体也远远还没到被酒精给掏空了身子的地步,仍旧是膀大腰圆,身体壮健。能够作为水手远洋至此,一路从威尼斯扛到了大明朝,身体底子怎么可能弱? 这样一名壮汉,醉死?呵。 “殿下……”三人之中,最为机警的三保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略微一白,出言提醒朱肃道:“这番人在我大明无亲无故,想来和他人也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怨。若是有人动手杀人,必定有其原因。” “只怕……” “只怕,便是因为那三佛齐海盗之事了,”朱肃接过三保的话头说道。他的声音仿若来自于九幽地狱,冷的足以让人如坠冰窟。“本王原以为,那三佛齐之地即便真有海寇,也当是来自于某国土著,亦或者是陈祖义余党。” “可若阿比盖尔真是因此事而死,那么,就可以说明,这些海寇,势力甚至延伸到了我大明帝京。” “甚至于……他们就是出自我大明!” 最后一句话,朱肃说的咬牙切齿。 “这!”狗儿、狄猛二人对视一眼,俱都惊讶。 “这……殿下,应该不会罢。”狄猛思忖着说道。“我大明国力昌盛,四夷宾服,若是外邦之人,不识我大明天威,便也罢了。” “在我大明治下,又有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等自绝于大明的勾当?” “这……这完全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不是?” “然而财帛动人心。每个人都喜欢自诩聪明,但这天下,始终还是蠢货多。”朱肃道。这两个猜测,他反倒更加倾向后面一个。 一伙远在三佛齐的海寇,能把手伸到大明的应天府里杀人,这件事始终还是太过魔幻了些。况且,距离海事司接触阿比盖尔,也不过才过去了数日。即便那三佛齐的海盗有通天的本事,除非有人觉醒了什么劳什子系统,不然绝不可能这么快的在远在万里之外的应天府里布置杀人。 但若是这伙人就是出自大明,那便能说得通了。出自大明,那么他们的首脑自然有可能就在应天府内。得知了海事司寻找一位番人询问南洋海盗的事,这群人的海盗首脑慌乱之下,担心阿比盖尔供出什么蛛丝马迹,从而布置杀人,这便十分的具有可能。 而且,朱肃又想起了先前在海事司时对这些人的调查……这些海盗只劫掠外国商贾,而甚少动手对华夏商船进行劫掠,先前便猜测这些人是害怕惊动了大明朝廷,害怕引来大明水师的围剿。现在一想,是什么人对大明水师的能力最为清楚,也最为畏惧? 毫无疑问,就是来自大明本身的人! 如若阿比盖尔之死被证实为仇杀,那么,朱肃便几乎能够断定,那伙海贼是出自于大明本身的人。 是大明内部出现了叛徒! “城外窝棚中死了人,这事是归哪个衙门管?”朱肃问道。 当务之急,是该先查出阿比盖尔之死的真相。确定了真相,才能够对症下药,选择相应的办法。要是这阿比盖尔当真是醉死的那就最好,一切相安无事,大明该是怎样,之后就仍是怎样。可若是阿比盖尔当真是被人害死的。 那么,朱肃认为,有必要在大明征伐安南以前,先将大明内部的这些不安定的因素,给好生的清洗一遍。 安南之战是老朱势在必得的战役,也事关大明本土的扩张和底蕴,若真有一伙在南洋颇有势力的大明叛徒潜伏在应天府,指不定就会引发出某些让朝廷意想不到的状况。 万一,这伙叛徒,其实是朝廷日后派去征伐安南的武勋,为了一己私利,将安南又如历史上那般,给弄的乌烟瘴气,失尽安南民心…… 那么,对大明而言,这绝对是无法承担的、极其巨大的损失。 “回殿下,该是应天府尹。”三保答道。“应天府尹,督管应天府周边诸县,阿比盖尔死去的窝棚,该是在应天府尹的辖区范围之内。” “应天府尹么……”朱肃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应天府尹梁淑元,此人朱肃并不熟知,盖因此人并非新学门下,素来和他的周王府也无瓜葛。真要论派系,此人却是太子朱标的门下。 据说此老是一个守旧老儒,为官虽然清正端方,脾性却是又臭又硬。朱肃不认为自己可以说动他襄助,除非去寻朱标。可这事如今还只是捕风捉影,为了一个番人的事去叨扰忙碌的朱标,也非朱肃所愿。 “殿下,阿比盖尔所属的棚户,五城兵马司亦有管辖整肃之权。”觉察出朱肃脸上的为难之色,狗儿遂提醒朱肃道。“南城兵马司之中,千总董吉乃是曾经随您征战过纳哈出的旧部。城外棚户辖区的安泰,正归于南城兵马司的辖制之中。” “董吉?”朱肃微微一愣,旋即就想起了一位面阔口方,提着一口战刀,赤膊朝敌人英勇冲锋的身影。 这位董吉严格来说,并不是朱肃的部下,此人本是蓟镇军户,在朱肃当年与纳哈出对战时,立下了诺大的功劳。那一战,只是一位百户的董吉英勇奋战,以步当骑抵当住了一支纳哈出骑兵的进攻。最后反攻之时,甚至因为嫌弃盔甲碍事,妨碍了他追击贼寇的速度,因而斩断盔甲上的丝缔将甲胄丢弃,提着一把战刀,如疯了一般用肉脚去追击一名骑马逃跑的蒙古将领。 当时在战场上,朱肃便注意到了这位打起仗来不要命的百户,虽然他杀红了眼,准备赤膊就冲入敌阵的行为并不可取,但是,朱肃却仍旧夸赞了他临敌之时的勇猛。 之后的战后叙功,更是发现此人竟靠搏命斩下了两名纳哈出麾下骑将的人头,以步当骑本就难得,竟然还能斩杀敌人将领。朱肃亲自为他表功,这份功劳让他从一名百户,直接升到了千户,更是从边关苦寒的蓟镇,被调任到了如花花世界一般的应天府,可以说是羡煞了旁人了。 只是,五城兵马司…… 朱肃记得,董吉该是被调任到了京军才是啊。 其实五城兵马司在洪武朝也是正军,只是这些年来,应天府人丁暴涨,往来商贾络绎不绝,各种治安问题也随之纷纷露出水面。 身为大明帝京,怎能不够安稳,被往来客商、番人、使节给看了笑话?于是老朱大手一挥,重构了五城兵马司,让五城兵马司负责维护应天府上下的治安事宜。 相对于其他正兵来说,五城兵马司与其说是军队,其实更像是后世维持治安的警察、武警部队等等组织。城中发生的暴力事件、踩踏事件等,也一应归五城兵马司解决。其他军队平日里是呆在军营里操演,战时还要负责出击杀敌,而五城兵马司最大的职务,则是负责巡城,不间断的巡城,这份比正军轻松的多的差使,也使得五城兵马司被戏称为军中的养老之地。 “这样一位猛将,竟然被调任到了五城兵马司之中么。”朱肃有些奇怪的自语道。 不过无论如何,董吉该是一位可以信任的。将此事交托于他,朱肃就可以通过他来推进阿比盖尔之死的调查事宜。于是,朱肃便吩咐三保明日一早,去将那董吉带入周王府中。相信以他曾经与董吉的渊源,这种只是举手之劳的事,董吉断然不会拒绝。 第1028章 变却故人心 既已有了决断,朱肃便也不再着急。今夜终究天色已晚,他便按耐下了心思,先去沐浴更衣,好生休憩了一夜。 等到次日清晨,朱肃从床上醒来时,狄猛已经拿了周王府的条子去请了董吉前来。听说董吉已经在前厅候着,正用着早饭的朱肃便让人去唤了他来。少倾,一身鸳鸯战袄的董吉便随着一位家丁走了进来,见了朱肃,忙俯身跪地,毕恭毕敬的磕头道:“末将董吉,拜见五殿下!” “董吉。”朱肃亲自去搀了他起来,先是左右观瞧了他一阵,随后笑道:“当年边关一别,而今也有数年了罢?” “数年不见,你倒是白净了许多。在本王印象里,你还是那时提着把刀红着眼,就要去追杀鞑子骑将的模样……” “今日一见,倒是险些认不出啦!” “末将惭愧。”董吉挠了挠头,颇有些感慨的道:“当年随着殿下您征战沙场,是何等快意。” “而今殿下风华依旧,更是又立下了无数功勋,而末将却是……” “比不得当年……让殿下您见笑了。” 他颇拘谨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腿,这对昔日敢追逐奔马的大腿,而今却是生满了脾肉。就连董吉整个人,都已经白胖了一圈,撑的鸳鸯战袄鼓胀鼓胀的。 “咦,你倒是文绉绉了起来。本王记得当年,你说话时可都是‘俺’啊‘俺’的。”朱肃笑道。“这么看,还是应天的水土养人。这般早就唤了你来,想必还未吃过罢?来人啊,给董将军上一分朝食来。” 董吉推辞了几句,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不多时家丁便多送来了一分饭食,朱肃笑道:“我这周王府的朝食,倒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也就是府外头随便买来的些馒头豆浆,莫要嫌弃。” 董吉连道不敢,抓起那馒头啃了一口,朱肃这才笑道:“你如今在这应天府里,过得如何?” “噢,”董吉连忙放下手中的馒头,用手在战袍上擦了擦,向朱肃笑道:“劳五殿下挂念,末将蒙了您的洪恩,这些年在这应天府中一切都好。” “前些时候,家中婆娘还给末将添了个儿子,我董家也算是有了后,末将也知足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是么。”朱肃笑得和煦,“那倒是,要恭祝你喜得贵子。本王前些日子也方添了儿子,两小子倒是可以做个伴当。” 董吉闻言,又惊又喜。若是自己的儿子能够给小世子做伴当,那一辈子必然也不用愁了。他自然是感恩戴德。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眼见气氛差不多了,朱肃便开始开门见山:“董吉啊,听说你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中,负责的是南郊地界?” “是。”董吉忙坐正了身子,道:“殿下有何吩咐?末将一定尽全力为殿下办到。” “倒不至于说什么吩咐。”朱肃接过三保递来的布绢,擦了擦嘴角:“伱该也知道,城南的碧峰皇庄,早年间,便是本王一手营建。” “现如今,我王府中还有许多营生,都布置在那里。” “是。末将一定恪尽职守,维护好碧峰皇庄的安全。”董吉表着忠心道。 “嗯。很好。”朱肃点了点头,旋即话风一转,道:“可是本王怎么听说,前些日子,城南死了一个番人?” “番……番人?”董吉一怔,随即面色一变,又赶忙作恍然大悟状,道:“哦……噢!是那個醉死的番人!殿下竟然也有耳闻么?” “醉死?这人竟当真有醉死的?万一是被人下了毒呢?”朱肃向董吉探出头,一副十分关注此事的模样。“城南处发生了命案,本王实在是忧虑啊。” “据说,那番人还时常到皇庄内的酒肆里讨酒喝……万一是有奸恶之人害死了这番人,那我碧峰皇庄,岂不是亦陷入于危险之中?” “这……”董吉嗫喏了一番,终是开口道:“可殿下,府尹大人那边已然有了定论,说这番人乃是醉死……” “诶,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朱肃说道,流露出担忧的模样。“万一,真是有宵小作祟,之后还要作乱,甚至害死皇庄中人,那怎生是好?” “皇庄之中,大多是本王亲兵家眷,若是有个好歹,本王怎对得起这些护卫本王周全的勇士?且本王在皇庄中,也有不少产业铺面。再死个几人,还有谁敢到碧峰皇庄的地界去采买货物?” “那番人并无亲眷,府尹衙门断案之时,想来是随意结案,必定没有仔细探查的,那人之死究竟如何,还是劳你仔细查个清楚。”朱肃道。“若真是醉死,本王也好放心。” 董吉欲言又止,面上显露出一丝难色,但他是朱肃的旧部,又着实没有勇气拒绝朱肃所请。 想了又想,董吉还是咬了咬牙道:“殿下要末将重查那番人醉死案,末将自当效命,只是此案梁大人已经结案,末将再去插手,恐怕会激怒梁大人。” “无妨。”朱肃轻描淡写的说道:“梁府尹若是有甚微辞,你大可以说是受本王所命。” 况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基本就是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董吉只好下拜道:“既如此,末将领命。” “殿下还请少待,末将定然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嗯,劳烦你了。”朱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见朱肃已将事情说完,董吉十分识趣的告退。 董吉离开后,狄猛十分不解的询问朱肃道:“殿下。” “这董吉也是殿下的亲信故旧,殿下何不干脆将此事和盘托出,而要做这些托词?” “若他能知晓前因后果,岂不是更会尽心尽力?” “我原也是想,将其中干系对他直接直言。”朱肃道。“但……董吉当真可信吗?” “这……如何不可信?”狄猛怔了一怔,“董吉乃殿下昔日部下,又蒙殿下大恩,他昔日军功,还是殿下为他表功的。” “他岂敢背弃殿下?” “按理来说确是如此。”朱肃道,眼睛仍直直的凝视着董吉离去的方向。“若是昔日的董吉,那位浑身浴血、提着战刀要去和鞑虏拼命的董吉,本王自然不吝信任。” “但……你也瞧见了。他现在的模样,哪还有昔日那位边关悍将的一丝影子?” “他现在这样子……莫说去追奔马,只怕挥舞昔日他的那柄大刀,也要气喘吁吁了罢?” “距离他调任应天,这才过了几年?” 狄猛闻言沉默。昔日,他与这位董吉,也是曾经并肩作战过的。被朱肃这么一说,他稍微回忆了一番,觉得朱肃所言确实有道理。 一位勇悍无双的沙场悍将,今时今日,竟成了那般世故的模样,说是将领,反倒更多的像个…… 商人? “或许是本王思虑过甚……总之也无妨。”朱肃道。“狄猛,你去让人寻几个仵作来。五城兵马司既然出面,阿比盖尔的尸身必定要重新挖出验看。” “你等可伺机查探,阿比盖尔究竟是何死因,本王要一个确切的准信。” “是。”狄猛应道,随即抱拳而出。朱肃的目光转向了方才董吉坐过的位置。那个位置上,一碗豆浆与一块馒头,几乎全未动过。 “大明的好日子,这才过了几年啊……”朱肃摇了摇头,起身转向后宅中去了。 …… 董吉离开了周王府,朝着外头走了几步,偷眼看见王府里没人跟出,他赶忙快行几步,急匆匆的拐过了一个拐角。 “……老爷?”一位车夫,正倚着一辆马车坐在道旁,眼见董吉拐出,赶忙站起身给他掀起车帘。董吉三步并做两步钻到马车中坐了,那车夫旋即便问道:“老爷,咱们是回府里,还是?” “回什么府里。”董吉迫不及待的掩好车帘,闷闷的生意从车内传出,“去城西,朱宅!” “呃……啊?”车夫愣了一愣。这大白天的,老爷见了王爷不回府里,也不去营盘里当值,去朱宅做什么? “没听见吗?还不快些!”董吉呵斥道。 车夫不敢多问,赶忙扬起马鞭。马车在尚无行人的清晨街道上疾驰,车里的董吉,却已经汗透重衫。 “祸事了,祸事了……”董吉喃喃的道。 …… 应天府的格局方正,似周王朱肃这等王侯贵人的府邸,大都坐落在城东。而城西,则多是商贾豪族们的宅邸。 虽然大明律令之中,对于商贾豪族的规制有着诸多限制,然而对善于钻营的商人们来说,他们仍然有着无数的办法来彰显自己的“富贵”,因此城西的这些宅邸门第虽然不如城东,但却也大都规模高大。 其中,规模最大的,无疑便是“朱宅”,这朱宅据说早年间,是一位元庭达官贵人的园子,而今却是应天商会会长朱富的宅邸。 园子虽无逾规,然占地广阔,用料奢侈,从墙内偶尔探出的那些名贵花木,也能窥见此园内部的豪奢。 此时,朱富正在与他的儿子朱俊玉正在园子里的书房中叙话,朱家这位少爷颇为顽劣,老爷时常就要把少爷叫到书房里私下训斥一番,故而书房外的家奴们也都一副并不关注的模样,没人去在意里头老爷和少爷说了什么,该看门的看门,该洒扫的洒扫。 反正,老爷这几年注重什么道家的养气功夫,至多也就不温不火的说上少爷几句,过了一会,少爷仍旧会吊儿郎当的出来……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忽然,“砰”的一声爆裂声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书房里碎裂开来,门外的几个家奴吓得一个激灵,几个守门的家奴生怕里头出现了什么变故,急急忙忙闯将进去,“老爷,少爷,你们没事罢?” 书房里,一个老爷本来爱不释手的宋代天青釉色瓷瓶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瓷片。修“养气功夫”的老爷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瞪着少爷,似乎要吃了少爷一般。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都给我滚!”眼见书房门被推开,老爷朱富骤然回过头来,那涨红了脸的样子将一众家奴们都吓了一跳。眼见老爷气成这样,家奴们不敢违逆,纷纷抱头落荒而逃,随后便听见“砰”的一声,房门被老爷重重的给合上了。 “你……你这逆子,你…你去杀那番鬼作甚!”朱富气的脸呼呼直喘粗气,额上早已浸满了汗珠,如抹了一层油一般的狼狈不堪。“你……”他本能的压低了声音,身上甚至有些颤抖:“你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昨夜延请周王,本想灌醉了周王,为包括自己在内的金陵诸商拿下安南武曲港的份额。那武曲港乃是金山银山,不能插上一脚,实在教人心中痒痒的紧。 谁料那周王年岁不大,却是个人精子一般的货色,即便喝醉了也是丝毫没松了口风,好不容易备了一顿席,到头来却只成了一场空。想到自己没法子插手那安南国的金山银海,直郁闷的朱富一晚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 谁料一觉醒来,一个更加炸裂的消息彷如晴天霹雳一般,险些把他直接吓的瘫软在地: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好儿子,得知了海事司的人找上了那个叫做阿比盖尔的番人,竟然自作主张的将那番人,给直接杀了! “爹,你怎这般胆小?不就是个番人吗?”即便自己老子砸了个宋朝的天青釉瓷瓶,这位叫做朱俊玉的二世祖也仍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伸手掏了掏被震的嗡嗡作响的耳朵,蓄着小胡子的嘴角甚至对自己老爹不屑的撇了撇。 “我这不也是为咱家料理手尾?海上那伙子人做事不干净,竟然还把人放到了这应天府来了。要不是我偶尔听到了那杨士奇正问他三佛齐海贼的事,咱家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只漏网之鱼。” “那文绉绉的词怎么说来的?……夜长梦多!这么一个祸害留着,万一他想起了什么,对那姓杨的供了出来,岂不是就要害了咱们家?” 第1029章 推诿 朱俊玉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朱富不觉有些被绕了进去。 “但……但海事司的人刚刚才找过那番鬼,那番鬼就死于非命……你让海事司的人怎么想?” “万一海事司那姓杨的起了怀疑,再顺腾摸瓜之下……” “哎爹啊,您放心,您的儿子是这般不稳妥的人吗?”那朱俊玉颇不耐烦的打断了自家老爹的话茬,随后嘿嘿一笑。“这事儿,自有人会帮我遮掩。” “在应天这地界,一板砖儿拍下去,能砸死一溜的官儿。他杨士奇还敢放肆么?” “有人帮你遮掩?”朱富问道:“你知会了谁?” “自然是五城兵马司的董吉,董将军……” 朱俊玉得意洋洋,道:“咱每年里,给这姓董的送上那么多的好处,也是时候让他好生做做事了。” “这事儿就是董吉帮我料理的手尾。海事司的人再神通广大,还能管得着五城兵马司不成?” “爹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有董将军在,这事儿,翻不了天去!” 他翘着二郎腿,颠儿颠儿的,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正巧这时,房门外忽然响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谁?”朱富不耐烦的咆哮了一声。 “老……老爷,少爷,外边,外边有客来了……”传来了管家小心翼翼的声音。 “没见老爷我正在这忙着吗,什么劳什子的客?不见!”朱富又咆哮道。 “可……可是老爷,来的是五城兵马司的董老爷,他压根没在门外候着,已经闯将进来啦!”管家在门外说道。 方才正说着这董吉,却不料转眼间这董吉直接就不请自来了,朱富面色顿时一变,便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朱俊玉,面上也现出几分愕然。 “快,快去,快请!”朱富打开门道。 不用他说,董吉已经自己过来了。这园子他本来就来得惯了,一听朱富正在书房,便自顾自的闯了过来。出现在朱富眼前时,身后还跟着不少朱府的小厮。 “董,董老爷,我们家老爷还没允许您进府,您不能……”小厮急切的道。 “滚!都火烧眉毛了,还等着你家老爷同意……”董吉一副火气很大的暴虐模样,与方才在周王府时候大相径庭。正好见到了朱富打开门来,董吉直接指着朱富道:“快让你的这些手下人滚得远些!” “祸事了!” “……你们,都散出这院子去,没有本老爷发话,不准进来。”朱富说道。一众家奴这才止住了阻拦董吉,讪讪的纷纷退下。朱富见董吉一脸急切,心中已是一声咯噔,把他拉进门后将门关了,颤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天大的祸事!”董吉顾不上去在意屋内的一片狼藉,眼见朱玉俊也在这屋子里,转过身去指着那朱玉俊道:“你这纨绔,老子被你害的惨了!” 说着,就将朱肃吩咐他彻查阿比盖尔之死的事,告知了朱富朱俊玉父子。 “这……这事,竟然惊动了五殿下?”朱富双膝一软,险些瘫在地上,才刚扶住桌案,就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扑通”从坐着的椅上滑了下来。 这位方才还吊儿郎当,一脸无所谓的公子哥儿,此时却是一副脸色煞白的模样,好不容易才扒拉着凳子腿儿站了起来。 他顾不上摔倒时被瓷片刮伤的手掌,战战兢兢的道:“董……董大将军,您,您是说……” “周王殿下他亲自……” 话甚至还没说完,牙齿就已经吓得格格作响。 “伱这厮,害死我,害死我了!”董吉急躁的在书房里转着圈子。“五殿下的手段,你们是不曾见过。” “昔日五殿下剿灭沿海倭寇的时候,杀人筑京观,一筑,那就是数十个岛屿。” “而今,东海诸岛上,每个岛仍都留着殿下当年筑下的京观。” “若是被殿下知道了那事儿,那……” 说到这,这个曾经见惯了死人的厮杀汉,竟然也生生的打了一個冷颤。 南洋海寇,背后的金主,其实便是朱富和刘天恩这些商贾。 运用商贸之能,征调商贾来进行某处的开发,是朱肃曾经拿手的好戏。昔日朱肃带着大明水师远航襄助朱棣,顺带开辟南洋航路的时候,便曾征调了这些商贾们开发南洋诸岛。 朝廷负责与诸小国交涉租界事宜,大明南洋水师负责海上巡弋威慑,而将这些租界承包给朱富这些商贾们进行开发。 在大明的威慑下,只要这些商贾没有胡作非为,基本上,这些租界都能够经营起来。这些地方,基本上就是朝廷交由商贾们随意摆弄了。大明朝廷不需要在这些地方投入额外的精力,却能够在南洋航路上设下据点,商贾们也能通过对这些据点的经营,以及一部分税务的承包,来收取可观的收入,算是朱肃为了保障住大明对南洋航线的控制,做出的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不过,欲壑难填,随着时间推移,其中一部分商贾见大明对这些地方,颇有些鞭长莫及,除了偶尔前来补给的大明水师之外,这些地方基本就是由他们说了算。 于是,便有人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加收进港税他们是不敢的,虽然这地方大都是由他们自己管着,但对于进港税等等税额,朝廷都有明晰的规定。他们若是随意加征,往来的商队们到大明本土后,找海事司或税务司告上一状,他们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朱富等人,就想要做些无本的买卖。只要将那些满载着货物的商队截下来,那船上的金银宝货,还不是都入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左右这里天高皇帝远,只要躲过了南洋水师时不时的巡弋,在茫茫大海上做事,哪会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正好,因为大明的不断扩张,许多侥幸逃脱的倭国武士、高丽叛臣,都被迫入海逃亡求生,在大明的天威之下如老鼠一般躲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他们这些人,只要愿意把岛屿稍微向这些人开放,愿意对这些人进行庇护,立刻就能招募来一大群忠心耿耿、口风甚严的亡命之徒。 而后,再让这些亡命之徒去劫掠商船…… 一个完美的无本生意行业产业链,就此诞生了。 朱富家承包的海盗就在马剌甲三佛齐左近,那里远离大明本土,朝廷影响孱弱,是以,朱富手下,很是网罗了一批亡命之徒。 这些亡命之徒一开始多是高丽人、倭国人,不过这几年间生意做下来,抢来的船只越来越多,队伍也是越滚越大,不少被他们劫掠了的番人水手,也慢慢变成了他们海匪团伙的一份子。 有着朱富这些商人庇佑,这些海盗直接就在商人们的据点港口补给销脏,若是大明水师来了,商贾们还会事先知会,等水师一来,海盗们就远远的躲了起来。是以大明水师从来没发现过这里有海盗的踪迹。 不过饶是如此,慑于大明天威,朱富他们还是只敢劫掠远洋而来的番人船只,而不敢去触碰大明商队的船只分毫。毕竟能够组织起商队的大明商人,大都在朝廷中有些背景,劫掠了他们,走漏了风声上达天听,朝廷派了水师大军来,他们便要得不偿失; 二则他们商人自己,也大都沾亲带故。万一大水冲了龙王庙,劫到了自己人,那可就不美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自己这般小心,朱富也满心的以为,这门金山银海的无本生意,能够做到天荒地老了去。谁料到这才几年,竟然就引得了五殿下的注意? 他现在只觉得天塌地陷。 “朱老哥,朱老哥?”董吉见朱富朱玉俊父子面色惨白,一副吓坏了的模样,不由得上前几步。他看着朱俊玉道:“殿下若是起意,只怕不多时,就能顺着藤儿,摸出咱这些瓜来。” “朱老哥,不如壮士解腕……将那番人的死,全都推在令公子的头上?” “就说,令公子与那番人酒后生隙,一怒之下毒死了他……” 听他这话,朱富不敢置信的扭过头,“你要我送我儿子去死?” “有什么不可以?朱老哥,你往后多找几个侍妾,儿子还可以再生……”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厢,朱俊玉听到董吉要将自己卖了,一股血冲上脑门,酸软的手脚竟奇迹般的恢复了力气。他猛然从椅子旁跳了起来,跳脚骂道:“姓董的,你竟想卖了小爷我!” “别忘了!动手的可不是小爷我,而是你董吉!” “要死,也该你姓董的去死!和小爷我又有什么相干?” “和我什么相干?”董吉一激动,也蹦了起来。“若不是为了帮你这个纨绔,我又如何会……” 一时之间,两人涨红着脸,隔着个朱富在屋中唇枪舌剑的对骂,画面颇有狗咬狗之感。 从他两的互骂声中,朱富拼凑除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原来,这事情虽然是自己的好儿子朱俊玉发现,但是毒死那番人的事,却是董吉亲自下的手。 那一日朱俊玉无意之间,发现了海事司的人来请了这番鬼去了衙门,便起了好奇心。等到次日那番鬼再次到了酒楼里喝酒的时候,便请他喝了杯酒,装作顺便的模样问了一问,海事司寻他去衙堂的事。 这个叫阿比盖尔的番鬼是个嘴上没遮拦的,几杯酒下肚,便将海事司问他的话、以及他流落至此的原因,全都合盘托出。得知此人竟然是在自家海盗底下跑回来的,朱俊玉当即就升起了杀心,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联系老爹朱富,和他商量如何让这番鬼永远闭嘴的事宜。 然而那时朱富正在富乐院宴请周王朱肃,周王赴宴,富乐院周边自然是出警入跸,朱俊玉派出去的家丁压根无法靠近。他想起阿比盖尔那一喝醉就四处乱说的大嘴巴,更是觉得坐立不安。 这一次是被海事司给知道了,下一次万一,是锦衣卫呢? 这么一想,朱俊玉的那副杀心就彻底藏不住了。 不过他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虽然动了杀心,却也知道自己一定没办法做的完全不留痕迹。恰好此时,他遇到了带着人前来巡城的董吉,瞬间便有了主心骨。 董吉和他父亲朱富颇有交情,为了在应天更好的立足,朱富想方设法贿赂了不少官员和将领……其中大多数人因为老朱剥皮实草的威慑,而不敢与朱富有太多往来,然而董吉却不怕这个,对于朱富的馈赠,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为了彻底将董吉绑在同一艘船上,朱肃甚至将劫掠所得的赃银,也分了一股给他董大将军。既然都拿了赃银,这董吉和他朱家自然就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朱家如今有了危险,不找他找谁? 董吉听了朱俊玉的叙述,也是万分惊骇。他知道朱富在暗中组织海寇的事,也知道自己的那些银子,其中就有一部分朱富劫掠而来的赃银。是以他很干脆的接受了朱俊玉的建议。 董吉昔日是沙场上的悍将,可从不觉得杀个番人能有什么打紧。他在五城兵马司干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怎么个死法,会让人死的丝毫不受人关注。于是,他直接动手将这番人毒死,又伪造出一副醉死了的模样。随后通知了应天府尹衙门,顺便让人提了一嘴,说是这番鬼一定是醉死的。 应天虽说这些年治安好了不少,但再早些年,哪年冬天城外窝棚里没死过人?虽说而今不是冬天,死了的还是个番人,但得知是番人的应天府尹果然更加兴致缺缺。再加上没有苦主,这事儿也就直接定案。 连仵作也没请,只寻了几个衙役去,便草草的将这个醉鬼番人裹上草系埋了。 原以为这事就这般过去了,却不曾想,竟然引来了周王朱肃的关注……董吉下意识就觉得周王殿下一定会查出端倪,也一定会顺藤摸瓜,发现他的那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到早些年那些因为贪污受贿,而被皇帝剥皮实草了的大官儿们的人皮,他董吉如何能够不怕? 第1030章 掀起大案 眼见董吉和自己的好儿子朱俊玉两人互相指责,朱富苍白的面色渐渐转变成了铁青色。他好不容易镇定了心神,再度大喝了一声: “不要吵了!” “董将军,董兄弟。你和我朱家,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要是我俊玉孩儿出了事,莫非你还能独活?”朱富冷笑着道。 “周王殿下不是庸才,这事儿你这个他的旧部,应该比谁都更加清楚。” “若是我儿有事,你以为,朝廷会查不出我们背后的勾当?” “……”董吉愣了一愣,重重哼了一声,懊恼的别过头去。 “我儿。”朱富又转向了自己的好大儿朱俊玉。 “为父……会想办法。但若当真遮掩不过了,查到了你的头上。” “……为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切记,无论如何,至少要将南洋的事遮掩过去……” 朱富心中带着几分不忍。 朱俊玉闻此,亡魂大冒,再也没了方才大逆不孝桀骜不驯的模样,他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了朱富许久,而后骤然抱住朱富的衣摆,嚎啕道:“爹啊!您怎么能这般!我可是您的亲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儿啊,爹也是没法子……” 朱富亦是抹泪道。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他就这么一个独子?不过董吉那句话说的很对,即便是独子,没了,也可以想办法再生。 但,要是这诺大的家业没了……可就万事皆休了! 说白了,还是朝廷的威压实在是太重了。在这样的重压之下,朱富对朱俊玉如山一般的父爱,也是不值一提。 “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朱俊玉听父亲这么说,恍如见到了什么恶鬼一般,放开手跌坐着,连滚带爬的朝后挪去。他是真的怕了,他在应天府里混了这么久,岂能不知道那周王朱肃的手段? 即便是当年叱咤一时的侯府公子朱暹,这周王爷也敢一剑杀了,顺便还能整死朱暹的老爹朱亮祖;当朝的宰相胡惟庸,这位周王爷也能设计谋算了,胡宰相如今坟头草都已有了三丈高;甚至是广有名声的宿儒平阳三老,被这位周王殿下请上天了一趟之后,都斯文丧尽,郁郁而终……招惹那位周王殿下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这句话在他们这些纨绔圈子里,早已经是如禁忌一般的共识。 而现在,不知怎么这事情就扯到了周王,姓董的想把自己丢出去顶罪,最可怕的是,自己的亲爹还答应了! 或许是极端的恐惧,反而激活了这位纨绔子弟本就不多的智商,朱俊玉忽然间福至心灵,指着朱富和董吉咆哮道:“你们休想……休想拿我顶罪!” “我……我要是被抓了,一定将伱们全都供出来!要死,我们一块儿死!” 朱富眉头皱起,董吉眼中,更是掠过一抹杀意。朱俊玉赶忙又抱住了朱富的大腿,道:“爹啊,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您……您不是陛下的同宗吗?咱们可和陛下都一样姓朱!现下还只是死了个番人,周王殿下未必就会疑心到南洋,也未必就会怀疑到咱们家的头上来……” “只要搪塞过去,岂不是就可以皆大欢喜……” 这话倒是提醒了朱富,他对董吉道:“或许五殿下,当真只是在意碧峰皇庄的安危,而临时起意想要追究一番那番人之死。” “董兄弟,既然殿下委托了你来探察,说明殿下仍旧是信任你的,你就不能……在殿下那且搪塞一二?” “这……”董吉有些不情愿,在他看来,还是把朱俊玉这个纨绔直接拉出去顶罪最是稳妥。但这朱俊玉显然不懂什么大局,若是被抓入狱中,三木之下,只怕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要一股脑儿的全都说了。为今之计,也只好想想别的办法。 他思虑一会,犹豫着道:“若是殿下当真只是临时起意,那么想来,我还能搪塞过去。” “可万一,殿下其实十分关注此事……” 三人又陷入沉默。朱肃是手握实权的王爷,若是察觉了他们有意欺瞒,他们的后果绝对十分凄惨。朱富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五殿下日理万机,怎么会知晓区区一個番人死在城外的事?” “我儿,你方才说,那番人曾经和海事司的人有所交谈,定然是海事司的人将此事告知了五殿下,五殿下才知晓了此事。” “你们是昨夜动手杀了那番人,那番人死时,殿下才刚刚赴完我们的宴会回府。而今日里董兄弟你一大早便接到了殿下的召见,前往殿下府里的时候,殿下甚至还未醒来。” “那么,定然是昨晚殿下回府路上或者回府之后,海事司的人将此事告知的殿下。恰好,昨夜为了照顾好殿下,我曾让府中管事跟在殿下的马车后随行,直到殿下入府。” “如若殿下十分在意此事,昨晚周王府必有行动。而周王府没有行动,则说明殿下调查这番人,只是临时起意……” 他这一番推理有理有据,使得董吉和朱俊玉眼神都亮了起来,董吉忙让朱富去唤昨晚跟着朱肃的管事,那管事听他们这么一说,果然想起来了什么,“老爷,小的记起来了,殿下昨夜在路上时,确实有人向他禀报了什么番人的事……” “那殿下,当时是怎么说?”朱俊玉急切道。 殿下是否重视这事,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今几乎关系到他的生死,他如何能够不急? 偏偏那管事年岁高了,记忆力不大出彩,慢慢悠悠的想了半天,把三人急的几欲喷火。过了好一会,老管事才恍然的一拍脑袋,道:“想起来了,殿下当时敞着车帘,毫不在意的说了句:‘不过没了个番人,多大点事?’” “还说,‘在咱大明滞留的番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死了便就死了,番人难道还能比我明人高贵不成?’” “然后,殿下便躺在车里睡着了。还吩咐了狄统领先行一步,好吩咐王府里提前备好洗浴用的热水。” “那位向殿下禀报这事儿的门子,也只是灰溜溜的跟在殿下的马车后头……” 老管事说完这话,朱富、董吉脸色都是大亮,朱俊玉更是欢呼一声,几有死里逃生之感。朱富挥退了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老管事,喜道:“如此,董兄弟可能放心了罢?” “殿下显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随手为之。是你我关心则乱了!” “只要董兄弟你做做样子,再验一次尸,以‘确认’那番鬼真是醉死,殿下想来也不会再继续深究。” 董吉面露犹豫,其实,他还是觉得把朱俊玉送出去顶罪,就说是朱俊玉与那番人一时生隙,忿而杀人最为稳妥。反正以朱富的关系,只是杀个番人,朱俊玉未必便会有事。 要欺瞒精明的五殿下,他的心中总有些来自本能的不安。 不过,谁让朱俊玉这纨绔明显是个不堪用的,若让他进了牢子,只怕自己这群人真的就要一起遭殃……董吉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狠狠的瞪了朱俊玉一眼,道:“为今之计,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就这样办罢,但是你朱家,要帮我将这事做的漂亮一些。” “需要帮我找来一些值得信任的仵作,另外,海事司那边若是还要生事,你等务必要将他们压下来……” “那是自然。”朱富道。只要周王朱肃不插手,区区一个海事司,他们还是能够拿捏的。海事司的杨士奇官龄不长,只是个愣头青,到时候自己这些人指使手下的海商们生点乱子,寻些事儿给海事司的人做做,足以叫他们焦头烂额,想不起追究别的事来。 主意议定,董吉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朱富的园子。他身上有朝廷的官身,是以和朱家这些商贾交往都分外小心,也习惯了隐匿行踪来去。 小心翼翼的回到了五城兵马司的营中后,董吉便换了一副模样,开始装模做样的大张旗鼓,践行起朱肃的命令来。 一日后,朱肃收到了来自五城兵马司中一位兵丁的汇报。“殿下,我家将军已经将那番人的尸身刨出,并再次让几位仵作验看过了。” “几位仵作都说,那番人的死因确系醉死。而今我等已将那番人的尸身重新安葬。” “将军今日尚需练兵,无法抽身,特意叮嘱小人,改日定将再度前来王府拜见殿下……” “呵呵,他办事倒还挺尽责。”朱肃正在屋中看着应天府新近出炉的几本话本儿,听到那五城兵马司兵丁的汇报,颇为不在意的夸赞了董吉几句。 “既如此,那便这样吧,代本王向你家将军问好。” 等将那兵丁打发了之后,朱肃将手中的话本儿随手放在了案几上,看向了身旁的狄猛:“那尸身已经起出来了,你可记住了埋在什么方位?” “是。”狄猛答道。“董吉身边,末将早已安排了人手跟着。” “阿比盖尔尸身埋于何处,我等已然探察到了。” “好。”朱肃点点头。 “今夜里,你便去寻那尸身,让我们的人也好生验验看看。” “……记住,只能找信得过的人手,不能去寻商人。” 朱肃手下,有两个人手来源,一个是曾经追随他征战过的军中旧部,而另一个,则是与周王府有所往来,且遍布各地的商贾们。 这些商贾们多欠着王府的人情,用之作为情报来源,在对付外敌之时,颇有奇效。 但这一次是内务,且事涉机密,商人们便不好信任了。 其实,朱肃最希望的,还是董吉能够不负他的期望。毕竟董吉是他昔日的旧部,按理来说,应该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又是五城兵马司的参将。 若是董吉可信,将此事交给董吉查探,最是稳妥,且还名正言顺。 而且从情感上看,朱肃也希望董吉能够不负信任……他的脑海里,依旧还记得那个憨直汉子提着战刀,奋勇无畏的要去追杀敌寇的身影。 他是一万个不希望,这样的汉子会忘却初心,成为他不希望看到的模样…… 深夜,周王府书房内的灯光却仍旧亮着,周王朱肃依然在书房中看着话本,只是目光的焦距,却已然不在话本上了。 “殿下,”门外,传来了狗儿的声音,得到朱肃的示意之后,狗儿遂推门而入,对朱肃禀报道:“狄统领回来了。” “让他进来。”朱肃站起身来。他今夜,就是在等狄猛的这一句准信。 在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他实在是睡不着。 少倾,仍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衫,身上还带着几分泥土腥气的狄猛便进来了。朱肃挥挥手免了他的见礼,旋即问道:“怎么样?” “回殿下。”狄猛抱拳道。“那阿比盖尔,果然是死于中毒。” 朱肃眼神骤然一凝。 “我们的仵作剖开了阿比盖尔的腹部,发现他腹中并无酒水,却是有中毒的迹象。” “且董将军所寻来的仵作,很明显是虚应其事,尸身之上,并无验尸的痕迹。” 朱肃闻言,已是冷笑出声。他只是感觉董吉变化颇大,不似当年,却没想到,他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般应付搪塞自己。 “……既已确定阿比盖尔之死系人所害,那么,三佛齐海盗与我大明内部有所干系之事,基本也板上钉钉了。” 证据确凿,是时候,掀起大案了。 “三保,你去,拿着本王的牌子,去御史台……不,去北镇抚司,请蒋指挥使出动缇骑,彻查此案。” “是,”三保躬身,应命而去。朱肃转头对狄猛道:“狄猛,你去,带着人将阿比盖尔尸身取来。” 又想了想,朱肃挥手拦住了正要领命的狄猛。“这一路,本王亲自去。你速去唤府内亲兵。” “殿下?”狄猛愣了一愣,劝道:“殿下,城外腌臜,您千金之躯……” “阿比盖尔的尸身,便是此案的第一证据,只要找出杀死阿比盖尔的凶手,便能够顺藤摸瓜。”朱肃摸了摸下巴,道。“如此关键的证据,若还是本王亲自出马,你说那幕后主使,会不会慌张?” “或许,就能将草里的蛇,给直接惊出来。” 第1031章 抓获当场 与此同时,董吉、朱富二人,此时正在朱园之中密会。针对朱肃的态度,二人颇觉庆幸。 “周王殿下并无继续追究之意,看来,果然只是随口提及。”董吉给朱富斟了一盏酒。“看来,殿下果然并未发觉南洋的那些事儿,这可真是……谢天谢地。” 朱富亦是一扫惊惶失措,恢复了原先那副老谋深算的模样。“那是当然。我们的人在南洋,从来没有对大明商船动手,朝廷如何能够得知?” “即便是有一二番人告上御殿,陛下和殿下日理万机,想来也没什么闲心思去关注。” “何况我们做的干净,用的人手也多是收买来的番人和倭人、高丽人。”他轻轻抿了一口酒,笑呵呵的道:“那死了的番鬼,又如何能够知晓我等是那些海寇幕后的金主?” “不是我说,董兄弟,你那时候,就应该不去理会。即便那番鬼当真告到了海事司又如何?还能将我们捉拿归案不成?” 二人只当此事尘埃落定,在这事后复盘,董吉听朱富所言,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唉,这不是被贵公子吓唬了一番,唯恐给海事司拿了把柄。” “现在想来,倒确实是兄弟我关心则乱,反倒险些引起了周王殿下的注意……这样罢,兄弟我自罚三杯。”说着,哐哐哐的连喝了三杯酒水。 董家为了拉他下水,每年亦分润给他不少财货,看在金银的份上,这个不痛不痒的黑锅,他背着便背着。 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 “嗯。”见董吉态度恳切,朱富露出了满意的笑。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能为他料理手尾的董吉,而不是那个一过来,就劈头盖脸的责怪他儿子的董参将。 “董兄弟,那么事后,你可一定要记得将此事处理干净。”朱富嘱咐道。“那番人的尸身,等过几日殿下不再关注了,记得直接挖了烧了了事。” “还有那些验尸的仵作……” “明白。”董吉点点头,眼中闪过了一抹残忍。“等过了这阵子,就将他们给……” 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朱富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力求将这件事的手尾处理到干干净净,等差不多计议完毕了,董吉才向着朱富辞行。朱富亲自将董吉送到园子外,眼看着董吉那辆马车离开了街角,这才转身回后园去,路上他问跟着自己的老管家:“怎么一天都不见那兔崽子……少爷现在正做什么?” “回老爷。”老管家回复道。“少爷今儿一早,便去了城外的庄子,今夜想是就宿在那儿了。” “这兔崽子……”朱富骂了一声,自从前日里自己惊慌失措,说出要他一個人顶罪后,自己这好儿子就与自己疏远了许多。他本想好好敲打一番这个儿子,让他日后不要再一惊一乍,免得再平地生波,引得了朝廷的注意。但却一直没能够见到这个儿子。 “罢了,罢了,还是先回后宅安睡要紧……”朱富嘟囔着道。他也隐约感觉,自己和这儿子只怕是要日益生疏了,而且这儿子自高自大,平日里惹是生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给自家惹出大祸患来。 这个大号既然练废。不如加紧时间,练个小号出来。为此,他白日里,特地从青楼买了一个妾,就想着能早日生个次子……想起那位新买来美妾娇滴滴的模样,朱富心下火热,本来早已不堪用的某部位,也不由得硬挺起来。 他来到后宅,和那新买的美妾好生颠鸾倒凤了一番,一刻钟后,便揽着那娇滴滴的美妾在床上沉沉睡去。睡不多时,忽听屋外一阵急切的砸门声:“老爷,老爷!” “谁!”从温柔乡中惊醒,朱富分外忿怒,斥道:“不知道老爷我正休息吗?是哪个不长眼的?” 门外那“不长眼”的正是朱富的一名亲信管家,他顾不上因打扰了老爷的温柔乡而告罪,而是继续拍着门,一边拍门,一边急切的道: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城外那番鬼……那番鬼……被人给刨啦!” “番鬼?什么番鬼……”朱富愣了一愣,方反应了过来。他忽的一个激灵从床上站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房门口打开房门:“你说什么?谁把那番人刨了?” “老爷,不知道,但……”老管家哭丧着脸,他是知道朱富在南洋做过的勾当的,因此此刻也显得格外畏惧。“方才我们的人才得了消息。今儿入夜,便有一伙人出城去,将那刚埋下的番人尸体又刨了出来,似乎还验过了尸。” “董将军为我们做遮掩的事……只怕是瞒不住啦!” “轰隆”,朱富赤裸着的丑陋身躯顿时晃了一晃,整个人摇摇欲坠。他惊惶的扶住了身前的老管家,好悬才没有倒在地上来。脑海中只不断浮现出一个炸雷一般的声音:“瞒不住了!” 瞒不住了!一定是瞒不住了! 方才还商量着风头过去,就马上毁尸灭迹。却没想到,今夜里就有人趁着夜,去给那番鬼又验了一次尸。番鬼是被毒死的,这事情只要验过了尸就瞒不住。这批又去验尸的人,绝对就是周王朱肃又派出去的。 周王验过了尸,就会反应过来董吉是在瞒他,董吉要是被盯上了,那他…… “快!让人去城外,把那番鬼子的尸体给藏起来!”朱富忽然想到了什么,叫喊道。 事到如今,那番鬼子的尸身就是物证,虽然现在毁尸灭迹有些欲盖弥彰,但只要物证没了,或许还有挽救的可能。 “这……老爷,来不及了。” “周王府那,已经派出了一队人马往城外,要将那尸体送到大理寺……”管家说道。 朱富软软的瘫倒下来,今天才重拾起来的那份从容,还没持续一夜,就再一次的消逝无踪……果然是周王府!只怕,那个精明的周王早就发现了端倪,是设好了圈套,让他和董吉去钻! 管家好容易才扶住了瘫倒的朱富,那朱富新纳的侍妾这时也穿好了衣衫,两人合力,这才将朱富肥胖的身躯给架到了椅子上。 朱富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回过了神,立马抓住那管家的手,道:“快,快去!” “用最快的速度去寻董吉,让他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担下来……就说,就说是他与那番人酒后生隙,一怒之下下毒毒杀……” “这……”管家有些犹疑,要自己去让那董吉当替罪羊,他怕董吉一怒之下直接杀了自己泄愤:“老,老爷,那董将军如何会愿意……” “他不愿意,也得愿意!老子平日里给他多少金银!”朱富咆哮道,那番人的尸身能够证明董吉欺瞒周王,但只要董吉一口咬死,他们这些人或许还能置身事外。“告诉董吉,他死了,他妻子儿子,我朱富还能替他养着。” “可他要是口没遮拦……那他妻儿就是陪着他满门抄斩的下场!” 见老爷状若疯魔,管事不敢多说,赶忙灰溜溜的去了。 朱富身边,那侍妾见朱富被吓得这般模样,也是浑身瑟瑟发抖,如同鹌鹑一般。 “老……老爷……” 朱富却没有心思去理会这女人,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心中仍然存着侥幸,希望周王朱肃还没有将这番人的死和南洋海寇的事联系到一起。只要自己的话能顺利传到,他对董吉死咬着不将他们供出来也很有信心。 只要董吉不说,这事就只是一个因忿杀人的小案件,这样的案子大明朝每日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着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以自己和朱家皇室的关系,只要没有铁证,即便是周王也不一定能找到自己。 即便怀疑,也未必就能奈何自己什么。 出事的是董吉,和我朱富又有什么相关? 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从容又回来了。挪了挪身子在椅子上坐的端正了些,又拿出了几分大老爷的威严,斥责那侍妾道:“慌什么?” “放心,我朱家,倒不了!” “还不快快伺候老爷我更衣?小贱蹄子,没点眼力见儿……” 他正想摆摆大老爷的谱,以挽回一下刚才的失态所丢失的形象,却不料还没教训完侍妾,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老爷,老爷……” “又怎么了?”朱富被这叫唤声吓得心里一咯噔,颇有些恼羞成怒的道。 “老爷,不好了……”来的却是另一位管事,只见这位管事满脸焦急,脸色竟是比刚刚那位还要更加惊惶失措。 “老爷……少爷,少爷他……” “少爷他被周王府的人给扣下了!” “啊?”朱富惊呼一声,身体从椅上滑落,被吓得毫无形象的,重重坐到了地上。 …… 一个时辰前,南城。 那阿比盖尔的尸身被随意埋在了官道旁的土山上,官道旁这个时辰本不该有人烟,今夜里,灯火却是通明。或许最开始的时候,狄猛是想着要掩人耳目,偷偷的勘验那尸身。但得了朱肃的命令之后,他们却已经不必再隐藏了。 一行人干脆明火执仗,以最快的速度再度赶往南城外,要将那尸身作为证据保护起来。 朱肃突发奇想要打草惊蛇,一行人只差没敲锣打鼓了。自然不会隐匿行踪。一路上,朱肃又大张旗鼓的叫上了大理寺的仵作,要他们做个见证,甚至还派人去唤了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锦衣卫有侦缉之权,他需要锦衣卫先出动缇骑,将董吉控制起来,以待明日一早向父皇老朱禀报此事。 本以为这事不会再有波折,不料,朱肃一行却是遇到了不速之客。 狄猛先前勘验完尸身之后,便知道这尸身的状况,乃是极为重要的证据。但因他要返身回禀朱肃,夜间又不便将这尸身运走,因此,便留下了两个人来,在此看守这个被他们再次掘出来的番人尸身。 却不料,狄猛方离开没多久,就有一伙人鬼鬼祟祟的摸到了这座土山左近。眼看这里那番人的坟墓竟被人掘了,还有两个人正在那处看守,来人不由大惊,竟不容分说的抽出兵刃,与狄猛留下的两人大打出手起来。 幸好朱肃令下得早,没有等到明日再论,也没有想着隐藏踪迹磨磨蹭蹭,是以王府的后队人马很快就又来到了这处官道旁的土山。他们来时,那两位周王亲兵正被十几人团团围攻,险些遭受不测。 狄猛见状,忙让手下其他的弟兄们掩杀上去,救下了被围攻的弟兄。 周王亲卫何等精锐?先前,他们人多欺负人少,这才占了上风。而今狄猛这些援军一来,这些汉子顿时就不是对手。周王卫们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些鬼鬼祟祟的汉子全部擒获。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直到这些人被擒往朱肃面前的路上,这伙人里为首的那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还在不断挣扎着叫嚣不已。“你们这群盗尸贼,竟然敢对本公子无礼?” “你们可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本公子姓朱!动了本公子,教你们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哦?这可巧了。”狄猛可不惯着他。这人大晚上的来此,还倒打一耙,一定就是殿下口中的那些罪魁之一。他嘿嘿冷笑着:“你姓朱,正巧我家主子也是姓朱,莫非伱们还是亲戚?” “这就带你过去,给我主子认上一认,说不定,你们还能攀上亲呢?” “和本公子攀亲,你们也配?”那公子哥儿仍在不断挣扎,嘴上还不断的威胁着:“识相的话,就赶紧将本公子放了!” “本公子可是皇家远亲!便是陛下当面,也要唤我一声贤侄,当今天下闻名的周王殿下,更是我的兄弟。要是惹恼了本公子,本公子就让朝廷夷你们的九族!” “哦?不知这位朱公子,要怎么夷本王的九族?”一道声音忽然在他的耳边响起,这位公子本还在剧烈挣扎的身形猛的一顿,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他颇为熟悉的脸。 “周……周王殿下!” 名为朱俊玉的公子哥,顿时没了方才的猖狂,膝盖软软的跪了下来。 第1032章 老朱病倒 朱肃在看到朱俊玉的一瞬间之后,脸色就已经阴沉了下来。 朱俊玉,应天商会会长朱富独子。这位朱富也算是倚靠着他周王府的照顾而崛起的商人,又和朱家略微沾亲带故。朱富曾经带着独子朱俊玉数次来周王府拜访,每逢年过节,朱家父子还经常亲自送来节礼,是以朱肃对朱俊玉自然不陌生。 他只是没想到,被抓住的人竟然是朱俊玉。 因为是董吉欺瞒自己,而董吉是武将之身,他有想过,或许是哪个贪心不足,又胆大包天的武勋操纵董吉做下此事。甚至有想过是某个身居高位的文官隐在幕后,做下了这种事来。 却未曾想过,先冒出头来的,竟然会是一个和自己颇有渊源的商人子弟。 “朱俊玉,你在此处,是要做什么?”朱肃问道。 “殿殿殿殿殿……殿下!”朱俊玉早已吓得牙齿打架,连话也说不利索了。朱肃微微皱眉,朝着身旁的狗儿使了个眼色。 狗儿会意,上前一步,抬起手掌,啪、啪,在朱俊玉瘦猴儿一般的脸颊上,甩出两個巴掌印来。 “冷静下来了?”朱肃冷冷的道。 狗儿身量高大,手上力量更是足以开碑裂石。纵然已经有意留手,也扇得瘦猴儿一般的朱俊玉眼冒金星。不过挨了这两巴掌,他倒是不打颤了,两耳嗡嗡间听到朱肃的问话,条件反射般的点了点头。 “本王再问你一次,为何会在这里。” “回,回殿下,我……小人……”朱俊玉肿着双颊,眼珠子却开始提溜乱转。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小人,小人我……我是来这儿欣赏月色……” “哦?月色?”朱肃抬起头,看了看今夜的天色。“朱公子的兴致倒是独特,喜欢在这样的日子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欣赏月色。” “今夜月黑风高,月色本王没欣赏到,只觉得今夜挺适合杀人。” “朱公子以为呢?”朱肃的语气无比冰冷。 他是真的想杀人了。 朱俊玉不愿承认,他却已经有了许多猜测。朱家在南洋的据点就在三佛齐左近,阿比盖尔队伍所遭遇的那波海盗,八成就是朱家的手笔。 恐怕,杀害阿比盖尔的,正是朱家人。正是因为阿比盖尔向海事司阐述了南洋海贼的事,所以才被做贼心虚的朱家人给杀人灭口。 有地头蛇朱家人给海盗当保护伞,怪不得南洋水师巡视航路时,没有发现海贼。 呵,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可不就出了家贼么。 “殿下,小人当真是偶然来到此间,又偶然遇见有两人在此处鬼鬼祟祟的样子,以为是什么作恶多端的匪盗,这才仗义出手……”朱俊玉肿着腮帮子还在瞎编胡扯,朱肃却已经对他失去了耐性,摆了摆手道:“绑起来,带回去给锦衣卫。” “替本王告诉蒋指挥,务必撬开此人的嘴。” 听到朱肃要将自己交给锦衣卫,朱俊玉亡魂大冒,喊冤不已。朱肃却已不再关注。他本能的感觉到,以朱家一家的能量,只怕还不敢做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来。 “将阿比盖尔的尸身好生收敛,回城,本王向父皇状告董吉、朱俊玉,务要顺藤摸瓜,将这帮子的魑魅魍魉,全都一股脑儿的捉出来!”朱肃恶狠狠的道。 董吉、朱富,都可以算是自己的旧人,是受过自己的恩惠的。 如今,却用着自己给他们的恩惠,做着妨害大明大计的事……朱肃绝对无法容忍。 如今证据确凿,董吉、朱俊玉二人,与阿比盖尔案定然是有所关联的。再追究其动机,则定然是与南洋海盗案有关。 南洋海盗案,就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刑事案件了。这是大明的势力范围内出现了蛀虫……老朱势必会掀起大案,将这些妨害大明天下的蛀虫再度清扫一空。 而这一回,朱肃也认为不能轻饶。 大明正在蓄力展开下一波的开拓,不能因为内部这些蛀虫的蚕食,使得自身出现动荡和不安。 朱肃擒拿了朱俊玉,带回了作为证据的阿比盖尔的尸身,回府简单洗漱之后,一大早便来到了宫门之外。 今日正是朔日,他做好了准备,今日,他要在上朝时当殿陈明这些事,而后请求老朱通过董吉与朱俊玉二人,掀起大案,彻查南洋海盗案之事。拔除那些正在帝国身上寄生着的毒瘤。 然而,这一日,朱肃和百官们在奉天门等候了许久,却迟迟没有等来宣召众臣入殿上朝的消息。正在朱肃颇觉奇怪,众臣也议论纷纷的时候,老朱身边的侍卫二虎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匀了匀气息,随后高声道:“陛下口谕,今日朝会取消。” “诸卿各自回衙,好生做事。” “若有急奏,可拟奏疏上奏。” “散了罢。” 说完,二虎便急匆匆的走了,仿佛有什么急事一般。留下了一大群在原地议论纷纷的百官。 “这……陛下竟……取消了朝会?” “我大明立国数十年,陛下上朝向来风雨不缀,今日里却取消了朝会,不知是何缘故?” “陛下莫非有什么深意?” 群臣议论纷纷,俱都不敢相信。老朱是个工作狂,这是大明的文武百官俱都知道的现实。而今竟然破天荒的取消了朝会,这事当真是叫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朱肃亦是万分的惊讶,老朱是何等的工作狂,他这些年可是亲眼所见。即便是这些年有内阁和朱标分担工作量,多了些闲暇的时间,老朱都要把朱标批过的折子拿出来再批上一遍,这老头儿的责任心之强,实在是常人所难以企及。这样的人会临时取消朝会?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念及此,朱肃也顾不上上朝的礼仪规制了。他抛下了仍在不安议论的百官,大步赶往后殿。路上有太监侍卫想要上前劝阻一二,都被他直接一把推开。 到得后来,渐渐也就没人胆敢上前了,而是接力着飞速朝里头通禀,生怕比这位周王殿下晚了片刻。 是以朱肃快步来到朱元璋寝殿之前的时候,里边的人已经知道了朱肃闯宫的事了。二虎正站在殿前,见朱肃前来,便朝朱肃行礼道:“五殿下,陛下有请。” “嗯。”朱肃点了点头,脚步不停的往里走去,二虎侧身让朱肃通过之后,又亲自关上了殿门,随后挡在门前,一副守门神的模样,朱肃眼角余光瞥见,微微皱了皱眉。 “父皇?”朱肃刚踏入殿,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 他的心中一个咯噔,角落里,却有一人朝他招手道:“五弟,噤声!” “戴神医正在里头为父皇诊治……你且过来,莫要惊扰了父皇。” 朱肃转头看去,却见朱标一脸少见的紧张迷茫,正站在外殿的角落里。那模样让朱肃莫名想起后世电视里正站在手术室外的家属。 “大哥?这,父皇这是?” “……父皇昨日,去了孝陵拜祭母后。据二虎将军所言,父皇在母后灵前站了三四个时辰,足足站到了日头西斜,这才回宫。” “回宫时,许是夜间寒凉,有些着了风寒,又强自支撑着批了奏疏,还没到寝殿,便突然晕厥了过去……”朱标说时,眼睛已经开始泛红,声音甚至已经有了颤抖。 他别过头缓和了一会情绪,这才继续道:“为兄也是今日一早,才得了二虎将军的急信。里头,戴神医已经为父皇看诊了一个时辰。” “想来,也快有个结果了。” 老朱居然,病倒了!朱肃万分的惊讶。 一直以来,老朱在朱肃面前,都是一副中气十足,威严强悍的模样。除了须发花白了些,几乎和前些年没有丝毫的变化。甚至即便如今已经成年,现在的朱肃面对老朱,偶尔也会有一种心虚害怕的情绪,害怕自己做岔了事,就会被老朱解下腰间的龙腰带,像是小时候一样在这皇城里追着抽上一路。 一直以来,老朱都是显得那般的强大,朱肃一直觉得,老朱可以一直执掌着大明,他们父子几人可以一直携手,慢慢把大明打造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国度。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老朱的身体会出问题。但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穿越来大明朝已经二十五年了。 今年已经是洪武二十八年,而老朱,也已经六十八岁高龄。 ……若按历史里算,这位开创大明的洪武皇帝,只剩下三年的寿元了。 朱肃只觉得忽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轰击而来,呆呆的说不出话,只听吱呀一声,神医戴思恭带着口罩推开了内殿的门,从里头走了出来。朱标和朱肃赶紧迎了上去,朱肃急急问道:“戴神医,我父皇可有事?” “噢,五殿下也来了。小老儿见过二位殿下。”戴思恭与朱肃是熟人,倒没有太拘泥那些俗礼,浅浅见过礼后,便直言道:“陛下年事已高,又操劳过度,这几年宿疾复发。昨夜又思虑过甚,风邪入体,这才一时昏厥。” “小老儿开一幅温养的药方,二位殿下可教人按时给陛下煎服,慢慢调养便可好转了。只是……”他停顿了一番,而后凝重道:“万万不可再使得陛下操劳过甚。” “陛下早年间风餐露宿,受尽世间苦楚,留下了不少毛病。年轻时尚无大碍,但到了如今,多已成了痼疾。若不能好好静心将养,恐怕过上几年,就要有不忍言之事。” 朱肃心中一震,想来历史上,老朱便是因此而逝。毕竟历史上他丧妻丧子,太孙朱允炆又年幼,大明上下的事都需要他来操心,实在修养不了半点……所以才会在洪武三十一年的时候阖然而逝。 看来如今洪武二十八年的时候,父皇的身体其实已经十分羸弱了……他和朱标二人对视一眼,朱标似乎和他想到了一块,兄弟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抹后怕。 “那么,父皇可醒来了?”朱标问道。 “陛下只怕是已经有好些年没能好好安睡了,此时使陛下继续安睡,才最是有助于陛下恢复,故而小老儿自作主张,给陛下喂下了助眠的汤药。” “陛下想来,还要睡上个一天一夜。这段时间,喂陛下以稀粥便可。”戴思恭说道。 他丝毫没有想过皇帝一日一夜未醒,会给朝野带来怎样的大动荡。以他的医术,即使在老朱面前,也是如老友一般身份的客卿,他作为医者,素来也只知一切从患者健康出发,并不会去考虑朝野政治等待其他的因素。 “有劳神医了。”朱肃、朱标二人齐齐朝戴思恭施礼,戴思恭拱手回礼,而后背着自己的药箱,便回到了宫里那处特意为他开辟、配备了显微镜的太医院去了。 戴思恭能不去理会这朝中影响,朱肃和朱标可不行。兄弟二人轻手轻脚的进了老朱的寝宫内殿,亲眼见了老朱正在床榻上睡得正香后,又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内殿,在外殿里低声讨论起善后的事宜。 “……外朝如今,因为今早取消了早朝的事,已经吵开了锅。”朱肃低声对朱标说道。“若是父皇再有几日不亲自出面,只怕外边,各种风言风语都要传起来了。” “大哥,依我之见,不如还是将此事摊开了说。父皇年事已高,偶尔患个风寒修养几日,也是寻常事。左右朝中还有你这个监国太子,耽误不了什么事。” “倒是继续藏着掖着,流言反而会更加甚嚣尘上,到时候百官都无心庶务了……况且,正好大哥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做个名正言顺的监国太子。” “若是父皇醒来,看到即便没有他在后头把关,你也能独自一人,将大明上下管理的井井有条……想必父皇也能自此安心退居二线修养,不必那般劳力劳心了。” “嗯。为兄亦有此想。”朱标说道。“父皇曾不止一次对我说想回凤阳老家看看,若为兄能让他放心,倒是正好可以让父皇回凤阳好生安养一阵。” “唔……话说,你今日到此,莫非是有什么事求见父皇?” “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朱标问朱肃道。 第1033章 忌惮 “噢,是这样。”朱肃猛然想起今日自己上朝的来意,稍微在脑中组织了一番措辞,便将董吉、朱富之事,以及对阿比盖尔死因的推测,一股脑的告诉了朱标这个监国太子。 “你是说,我大明有人暗通海寇?”朱标皱起了眉头,脸上浮现出些许怒意。“区区商贾,安敢如此大胆?” “可不是么。”朱肃道。“海上丝路,每年至少能为我大明财政提供数万两白银的商税,更别提畅销西方的瓷、丝、布、茶等物,养活了多少我大明的茶户匠户。” “已经有许多人围绕着这条商路维生。商路若是有失,影响的,便是我大明数以万计的百姓。” “嗯。”朱标点了点头,“此事关系甚大,自不能等闲处置。” “为兄回头和内阁诸公商议一番,看看如何处置为好……先着人将董吉擒入诏狱罢。” “其他人是何罪名,还需进一步审问。但董吉蓄意欺瞒于你,无论如何,已经有不赦之罪。” 朱肃皱了皱眉,本想说这有什么好商议的,但又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没有多言。 他只是一个亲王,任性妄为,大不了被说是嚣张跋扈……但朱标是监国太子,确实需要审慎行事。 更遑论……父皇又出了这样的状况,由不得朱标不小心谨慎。 兄弟二人又在老朱的寝殿里陪了一会,朱标终究国事繁忙,嘱咐了二虎几句,便带着朱肃一同离开了。朱肃来到宫门外,王府的马车已在门口等候许久,狄猛见朱肃出来,赶忙带着王府亲卫迎上,道:“殿下,陛下可有旨意?” “方才,末将见朝臣出宫时,皆议论纷纷……可是朝会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父皇偶感风寒,今日并没有上朝。”朱肃道。“锦衣卫那边如何?可抓到了董吉么?” “嗯,方才已有消息传来,董吉已被锦衣缇骑擒入诏狱了。”狄猛点了点头。随即又问朱肃道:“殿下,然后呢?莫非不去捉那朱富?” “……此事我已告知了太子大哥,想来,大哥自然会有所决断。”朱肃道。“回头,将那朱俊玉送往大理寺。之后便让我们的人回来吧。” “莫非我等就不插手了?”狄猛愣了一愣。 “该做的都已做了,为何要去插手?”朱肃耸了耸肩。南洋海盗的事、阿比盖尔的死因都已经和朱标说的明明白白、以及董吉、朱俊玉二人都已经抓获了,这事基本是已经可算作水落石出,只要稍微顺藤摸瓜,就能将那些魑魅魍魉全都给揪出来……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插手的必要? 说白了。自己其实也只是个亲王,去管这事,本来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将这事交接给大哥朱标,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自己也乐得清闲。 “走,回府。”朱肃道。既然有朱标这个高個儿的顶着,他也就将董吉和朱富的事全抛在脑后。现下里,他倒是更加担心老朱身体康健的事宜,准备回府之后好生合计合计,后世有没有什么适合老人温养的强身之法,等老朱病愈之后,好改善改善他早年间落下的毛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朱肃回到周王府中如何总结强身之法,先说太子朱标离了老朱寝殿之后,便直接赶往了内阁官署。官署之中,早有许多官员正蜂拥与此。一众人等议论纷纷,无人有心思处理事务,面上皆有浓浓的忧虑之色。 洪武皇帝御宇近三十年,毫无疑问是大明朝唯一的主心骨,其高大威严的形象早已深入群臣之心,根本没有人想到威武的洪武皇帝会病倒。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朝会取消,使得群臣多多少少都乱了手脚。 “太子殿下来了!”门外,一名内阁吏员看见了朱标的身影,眼睛一亮,赶忙大声的招呼起来。众臣听到声音,不约而同都涌了出来,将朱标围在中间。 “太子殿下,今早朝会取消究竟是为何?陛下可有明示?” “太子殿下,如今朝中议论纷纷,各色流言甚嚣尘上……该当立刻想法子安定人心才是。” “太子殿下,宫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异状?我等身为臣子,当为陛下分忧,何以将我等瞒在鼓中……”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对今早朝会突然取消的猜测。朱标抬起手向下压了压,温和笑道:“诸公不必忧心,宫中无碍,父皇亦是无碍。” “不过是因为父皇昨日里思念母后,前往孝陵祭拜后,夜里回宫时偶感风寒,乃至不良于行。” “戴院正已为父皇诊治,言父皇需要静养,不宜过多操劳。为父皇龙体计,故而便取消了朝会。” 朱标说完,群臣有人面露恍然,有人却是目光闪动。不过,倒是人人都打听起老朱的状况来。朱标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道:“诸公不必忧心。” “孤亦多次向戴院正求询,戴院正也断言了,只是寻常风寒小疾,绝无大碍。” “之所以对诸公明言,也是为了断绝流言,给危言耸听之小人以乱政之机。” “父皇身体虽素来康健,但偶感风寒,也属平常,实在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诸公还请各归其位,各司其职。莫要怠于流言,误了正事。” “否则惹得父皇日后大发雷霆,孤亦帮不了诸位了。” 听朱标这么说,又见朱标面上确实并无悲怆凝重之色,众人也就相信了朱标所言。身为内阁阁臣之一的道同高声道:“既如此,诸位同僚且散了罢!” “当以国事为重。陛下微恙,我等当处理好国事,使得陛下能好生将养身体。更不应该使陛下在病中,还为我等动怒才是。” 众臣纷纷颔首,朱标的“开诚布公”,使得他们纷纷放下了心中的猜测和疑虑。 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中,一些不属于内阁的大臣们,也纷纷向朱标告辞,返回自己的衙门。方才纷乱的内阁很快又变得如日常那般井井有条……这些大臣们,无论方才心里有怎样的想法,而今也只能全都收了起来,把心思复又放到繁重的国家事务中去。 朱标也坐上了自己的主座,而后如往常那般抬抬手,示意内阁中的吏员将今日需要查看的奏疏取来。等小吏取来了奏疏,朱标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方才,五弟和本王说了一件事,诸位且一同参详参详。” 说罢,将朱肃所言董吉、朱俊玉,以及阿比盖尔之死与南洋海贼的事,转述给了内阁诸臣工。 “这……竟然还有此事?”道同为人刚正,嫉恶如仇,闻言第一个浓眉倒竖,拍案道:“区区商贾,竟敢如此跋扈!太子殿下,臣以为,此案决不能轻易了结,当追究到底,根除……”还未说完,声音忽然一顿。 道同有些讶异的看着身旁的同僚范显祖,方才,正是这位同僚,在桌案下忽然拽了一下他的衣摆,打断了他说的话……范显祖给道同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而后站起身对朱标抱拳道:“殿下,臣以为,此事,还是该从长计议,莫要牵连过甚为好。” “嗯?”朱标微觉讶异。“以范卿之见,应当如何?” “太子殿下。那阿比盖尔被人灭口而死,不过只是周王殿下一己之妄测。从近些年海上税银之数量来看,往来海商税银并无短少,也无人来报发现了海寇事宜。” “因一番人一面之词,便硬指我大明有人暗通海寇,这岂非指鹿为马?” 朱标有些不快。在他心里,其实也是倾向于如朱肃所言,将这些魑魅魍魉揪出来一并拔除,免得他们危害大明社稷的。于是便问道:“可若只是寻常凶案,董吉又为何要欺瞒五弟?朱俊玉又为何会出现在那处?” “其间定有内情。莫非你是要孤不闻不问么?” “太子殿下。”范显祖不卑不亢,向朱标躬身说道:“其间自是有所内情,只是,即便真如周王殿下猜测,那伙南洋海盗,与我大明也无太大害处啊。” “他们终究是出身于我大明,且又劫掠的是番人商船,与我大明而言又有何相干?三佛齐距离我大明何止千里万里,即便我朝廷追究此事,费尽心思剿灭了这伙海寇……安知之后,会不会又有其他海寇,占据那一处海上的关窍之地?” “若到时新来的海寇更为凶恶,不止劫掠番人,连我大明商船也一并劫掠……那岂不是还不如现下?难道为了这区区海寇,不惜代价在三佛齐处驻扎水师么?” 朱标皱起眉头,陷入沉思。这范显祖所言,倒是也没错……三佛齐之地实在是太远了,大明先前已经灭了陈祖义,这就又蹦出一伙海寇来……若是再将这伙人灭了,安知日后会不会又蹦出一伙其他的海寇? 即便朱肃猜测没错,至少,这一伙海寇,还控制在大明人的手上,且也没对大明的商贾动过手……虽说大明或许损失了一些番商的赋税,但如今大明府库充盈,即便又损失其实也不会占比太多。 而若是要下定决心,肃清海路……那花费可就高的多了。很有可能会得不偿失。 “况且,”范显祖见朱标意动,便继续趁热打铁道:“那朱俊玉之父朱富,与陛下亦属远亲。” “陛下平日里最重亲眷,若是处置朱富,多少也要教陛下伤却心神。” “陛下如今龙体微恙……臣以为,还是让陛下先好生将养身体为好。” 这句话成为了压倒朱标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现在的他眼里,可没有什么比让老朱安心养好身体更为重要。权衡之下,朱标赞同了范显祖所言:“嗯,既如此,先着大理寺,彻查那番人阿比盖尔身亡之事。” “其余事项,先不予追查。” “殿下英明。”范显祖拜道。 …… “……范公,你方才为何要拦住我!”中午休憩之时,道同将范显祖叫到了自己的值房之内,沉着脸质问他道。 “法不容情,朱富若当真暗通海寇,安有容忍之理。纵容此贼在这京中,还不知日后会坏了哪些大事!” “国中有此国贼,公却不允我直言,这究竟是何道理?” “唉……”面对面色忿怒的道同,范显祖却是面无愧色,道:“你啊,就是这么一副急脾气。” “我知你嫉恶如仇,可纵如此,身居这内阁之中,又岂能不分轻重?” “处置朱家,非要以内通海寇之名吗?那会引起多大的风浪?我等身为内阁阁臣,安能不未雨绸缪?” “风浪?”道同一怔,道:“若是范公方才对太子殿下所说,我自然知晓。” “只是,予以为,即便是如此,亦不能姑息养奸,不然朝廷法度何在?岂能因为海途偏远,就坐视贼人胡作非为……” “我不是指这个。”范显祖却是打断了道同的话。道同怔了怔,有些不解:“不是这个,那又是为何?” 范显祖神秘兮兮的看了看门外,确定了值房外没有他人,这才对道同说道:“你即便是再刚直,也当为我大明国本想想……” “国本?”道同又是一怔。“当今陛下龙体康健……啊!” “陛下龙体而今看来,虽还康健,但日后如何,谁又能得知?”范显祖意味深长的道。“毕竟,陛下年事渐高……便如今日一般,突然倒下,也绝非不可能之事。” “可这又与国本有何干系?”道同不解道。“太子殿下监国近十载,朝中上下,尽知太子之能,陛下亦无换太子之心,我大明国本稳如泰山……” “当真稳如泰山吗?”范显祖摇头道。“我看,也不尽然。” “周王殿下缔造新学,杨士奇、夏原吉,诸多年轻一脉官员,尽为周王门生。茹太素,宋濂……一众大儒亦与周王殿下相交匪浅。” “更遑论武勋之中,蓝玉、李文忠、李景隆,俱曾与周王殿下并肩作战,军中士卒,亦敬服周王殿下之名。” “甚至于秦、晋、燕三王,亦与周王殿下相交莫逆,魏公徐家,乃是周王殿下妻家,瀛洲、凤鸣洲,全由周王殿下收复。” “若是周王殿下有心帝位,太子殿下,当真能稳坐国本之位吗?” 第1034章 妥协 “你!”道同听范显祖这一番长篇大论,不由得面露惊色,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且不说周王殿下于国有何等大功,便说太子殿下与周王殿下一母同胞,兄弟几人素来相得,怎会有夺嫡之患?” “况且陛下日前曾无数次强调太子之身份,为了好生安置其余诸子,亦早已安排好了分封外邦的出路……太子之位,可说是稳如泰山。” “你却擅自妄议周王……若是被太子殿下听了去,就是离间天家亲情的罪过!” “甚至于若是陛下得知,你之脑袋,可够陛下砍么?” “呵呵,我受太子殿下赏识,自当为太子殿下谋划……何惜此身?”范显祖满脸坦荡。“太子殿下至诚至孝,又顾念兄弟之情。我等身为臣子,却不能不为太子殿下谋划。” “为此,即便需以我等小人之心,度周王君子之腹,又有何妨?” 道同身形一震。 “即便如此。”道同思忖了一会,仍是坚持道:“南洋海盗之事,乃是有商人内通匪寇,与周王殿下有何相干?” “难道任由这些商人逍遥法外,就能遏止周王殿下之势力威胁太子了吗?” 范显祖摇了摇头。“非也,这商人如何,自然与周王殿下无涉。” “但若要追究到底,则必然致使周王麾下势力暴涨……南洋海盗远离中原,要对付他们,自然需要增加军费,甚至是增设水师。” “而水师将领,则大多与周王相交莫逆。” “这岂非耗用国帑,变相给周王殿下增加羽翼么?我大明外兵,已然太多太多了。其中又有许多与周王殿下有涉。” “枝强干弱,实乃取祸之道。” 道同无言以对,好半晌,说了一句道:“难道就不去理会那些远方的匪寇,任由我大明海疆,掌控于他人之手吗?” “……我天朝地域广阔,无所不有。乃天下至菁之地。”范显祖再一次摇了摇头。“与蛮夷往来,有何益处?所谓通商,乃是以我华夏菁华之贵物,去换那蛮夷的低俗贱物。更何况,一块偏僻的海上之地,即便弃了,又能如何?” 他不再去看道同,而是一个人喃喃着道:“蛮夷者,祸也,当隔绝之。只要护住我华夏祖地稳如泰山,我大明,便足可千秋万代……” …… “皇爷爷,这是今日的药汤。” 皇城里,朱肃和朱标二人,并皇孙朱雄英,再一次来到了老朱的寝宫。 老朱半靠在龙塌上,却是已经醒来了。虽然面色依旧有几分灰败,但却已经恢复了几分精神。眼见朱雄英端了一碗药汤进来,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洪武大帝,眼神中却是露出了几分嫌恶,带着几分不乐意的对朱雄英道:“好大孙,这药汤实在是苦的紧,咱喝不下。” “你且拿走,一会咱自己会喝……可好?” “皇爷爷,这可不行。”朱雄英一副看穿了老朱行径的神情,少年郎的脸上,带着几分哄小孩儿一般的模样。“雄英记得小时候,嫌药汤苦,是皇爷爷说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被一碗药汤吓着……今日皇爷爷莫非要被药汤吓退么?” 说着,还将药汤特意往前伸了伸。 朱肃闻言,在后边忍不住偷笑出声,老朱面色一窘,恶狠狠的瞪了朱肃一眼,而后转向朱雄英:“你这大孙,都知道拿大道理诓你皇爷爷了……成,这药汤咱喝,咱喝就是。”说罢,接过朱雄英递来的药碗,把眼一闭咕咚咕咚的喝了个精光。 朱肃看在眼中,和朱标互相使了个眼色:还得是朱雄英,这个老朱最为疼爱的孙子,果然才是拿捏老朱的唯一法门。 几日前,得知老朱苏醒的消息,朱肃与朱标飞速赶往皇宫,然后就目睹了老朱这個工作狂不顾二虎的力劝,准备移驾谨身殿处理积压国事的模样。 这可把朱肃和朱标都吓了一跳。老朱病体方愈,哪能经得起那些奏疏的折腾,立刻拉住老朱一阵苦劝,再加上后来赶来的戴思恭神医一阵的危言耸听,老朱这才消停了下来,下了旨意让太子朱标署理一切国事,自己先安心将养身体再说。 不过,很快新的问题接迥而至。操心了一辈子的老朱实在闲不下来,难得在床上躺了一日,便再也躺不住了,又是召唤朝臣过问国事,又是让人拿了坤舆万国图来对着地图苦思。很快戴思恭就又诊出了老朱思虑太重,再次强调务需好生将养……但越将养,老朱却越烦躁。连静心宁神的汤药也不服用了。 朱肃与朱标二人轮番苦劝,可老人家何等执拗,无论如何,就是劝之不动。正巧此时,皇太孙朱雄英从大宁回来了。朱肃灵机一动,便将看着老朱修养的这份重责大任,交给了风尘仆仆、刚刚回到应天府的朱雄英。 果然,有这位老朱最为疼爱的大孙出马,立马就打中了老朱的七寸……平素对着朱肃和朱标吹胡子瞪眼,乃至于又是脱靴子、又是解腰带,要揍朱肃朱标兄弟两屁股的老朱,对上朱雄英的时候却那叫一个和蔼可亲。人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朱雄英如哄小孩儿一般,把老朱给哄的那叫一个眉开眼笑。 “这几日里,朝中可有什么大事?”老朱一边将药碗递回给朱雄英,一边问朱标道。 “回父皇,无甚大事。”朱标答。“青州前日里报了旱,但常平仓中粮食充足,州府衙门还能支应。儿臣已从户部调拨了赈灾款项,亦免了青州未来三年农税。虽说旱情严峻,寻常庄稼难以生长,但凤鸣洲的那些作物要耐旱的多,倒是正好可在青州推广。” “礼部上报有使节上书朝觐,也已在鸿胪寺安置妥当了。” “另外,工部宝源局又造出新式军械一万三千套,按原先计划,已对廉州曹国公、凉国公所部进行换装……” 朱标一桩桩、一件件的汇报着,无须老朱劳神,每一件事都处置的十分妥帖。他若是只说“无事”,老朱还不会相信,但将这些琐事随后附上,老朱便也相信了大明如今是真的无事。听完朱标禀报完近日的“大事”,老朱满意的点点头:“标儿,伱做的甚是妥当。” “唔,看样子,这朝中之事,确实不需要咱太过操心了。” “日后,朝中之事,你与你五弟商量着决断便是。可不用来向咱禀报了。” “咱过几日,带着雄英到凤阳养病去……在这宫里,咱总觉得憋得慌。” “您安心将养,若有大事,儿臣飞马上奏于您便是。”朱标道。 老朱点点头,挥手让朱标与朱肃出去,随后让朱雄英拿来棋盘,要与朱雄英对弈。 朱标与朱肃二人躬身出了寝殿,眼见距离寝殿已远,朱肃走到了朱标身边,道:“大哥,那阿比盖尔与南洋海寇的事,您没有禀报父皇。莫非,是有自己的考量吗?” 他其实有些不满。这种关乎南洋航线的事,乃是大事,应该尽速决断才是。 朱标神情一滞,眼神微微闪烁,道:“五弟,为兄决定暂且压下此事。” “压下此事?”朱肃一怔。“为什么?” “朝廷如今,暂且无力去管南洋的事。”朱标解释道。“先不说,南洋海寇的事,还只是那名番人的一面之词。即便当真南洋有海寇,在安南的布局,比在南洋更为紧要。” “南洋水师,暂且无力理会远在三佛齐的海寇。而且,那里的海寇终究未曾劫掠我大明商人,既然如此,暂且优容他们一段时日,也无不可。” “……大哥怎么会想纵容他们胡作非为?”朱肃惊讶道。“这些人,把持住了我大明海上丝路的经济命脉。卧榻之畔,又岂能容许他人安睡?” 朱标虽然貌似仁厚,但朱肃知道,若有谁动了大明的利益,朱标亦是杀伐果断、绝对不会留情面的。这些说辞,不像是朱标的作风。 “莫非,大哥是有其他的考量吗?” “……是。”朱标犹豫了一会,点点头道。 “此事牵扯,必然甚大。父皇龙体抱恙,我实在是忧心忡忡。”朱标道。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担忧与惶恐。 “若是掀起大案,以父皇的脾性,只怕又要大发雷霆,牵连无数……我大明平地生波不说。若让父皇又给气坏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 朱肃沉默,想了想,点了点头。 以老朱的脾性,若是知道有人通寇,定然是要大开杀戒的。如四大案一般杀的血流成河也就算了,现在可没有马皇后在旁抚慰老朱,万一老朱杀的上头了,情绪波动太大影响了身体,那确实有害无益。 一个老朱,顶得上千千万万的南洋商路……有老朱这根定海神针在,大明就相当于绝对没有内忧,可以安心发展和外扩。与一个安稳强大的后方相比,其他的一切都可说不值一提。 “五弟,你也不必着急。”朱标劝朱肃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日后,自可慢慢处置。而今还是以父皇龙体要紧。” 这一次打草惊蛇,以后再想料理这些寄生虫,哪有那么容易……朱肃心下腹诽道,但还是朝朱标点了头,表示已理解了。 回到周王府中的朱肃,仍旧是一派忧思重重。随侍朱肃身边的三保给朱肃送来了午膳,见朱肃没用几口便放下了碗筷,不由担心道:“殿下为何如此忧虑?” “董吉……而今如何了?”朱肃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位旧部,出言询问三保道。 先前设计董吉的事,三保也有参与。对于董吉的下场,三保自然也有关注。他对朱肃道:“董家被剥夺了官身,全家资财尽被抄没。至于董吉本人,则被移交给了刑部大狱,现在仍然身处大狱之中。” “刑部……对阿比盖尔之死,是如何论断?”朱肃问。 “回殿下,不知。”三保回答道。“此案并未公开,倒是听说,朱家朱富这几日,为他的儿子跑了不少的干系……” “……”朱肃陷入了凝思之中。三保见状,不敢相扰,只是静静的侍立在朱肃身侧。 好半晌,朱肃的神情方才恢复了坚毅,对三保道:“三保,你且去,为本王备马。” “殿下欲往何处?”三保问。 “去刑部,”朱肃说道。“本王想,再好好见一见我那位旧部。” 刑部的大狱不比锦衣卫的血腥阴森,但终究也是建在地底下的大狱,阴冷潮湿,却是免不了的。刑部的胥吏打开了厚重的牢门,腐臭的味道便直扑朱肃面门。 朱肃挥了挥手,才赶走了几分这令人不适的味道,那刑部的胥吏已经把他带到了一处牢狱的面前,牢狱里,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狼狈汉子,正背对着牢门而坐。那胥吏塌着腰,用谄媚的声音对朱肃道:“周王殿下,罪囚董吉,便是此间这位了。” “嗯。”朱肃对那胥吏道:“打开牢门,本王要与此人好好聊聊。” “这……”那胥吏有些犹豫,有些害怕自己打开牢门,回头万一那罪囚暴起伤了王爷,反倒使自己这个小吏担了责。不过转眼看到朱肃身后人高马大的狗儿,还有凶神恶煞的狄猛,最终还是选择乖乖打开了牢门。 有这么两名护卫,这里的那些该死的罪囚,应该伤不到殿下吧?小吏想着。 牢门打开,朱肃带着狗儿、三保、狄猛钻了进去,霎时间狭窄的监牢便被挤得拥挤不堪。朱肃看了看仍端坐在茅草铺就的硬板床上,不敢转过身来的董吉,道:“董百户,怎么,不认识本王了。” “沙场上悍勇无双的董百户,竟也会羞于见人不成?” “……”董吉浑身一振,其实方才那胥吏说出“周王殿下”四字时,他便已经知道是朱肃来了。只是如今他这模样,实在是不敢面向朱肃。 但朱肃说出“董百户”这三个字时,董吉没来由的心中一酸,本还想着装傻充愣到底的,这下却是完全装不下去了。 他转过身来,朝着朱肃慢慢下拜道: “末将董吉,拜见……拜见五殿下……” 第1035章 为后人戒 朱肃不去扶他,任由他以军中礼节半跪着对自己行礼,只是冷眼旁观着他。入狱不过短短几日,董吉脸上已经没了上一次见面时的富态,他眼窝深陷,下巴胡茬满布,瘦的颧骨突出。 “三保。”朱肃向三保使了个眼色。“念。” “是,殿下。”三保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了一卷卷宗,展开后念道: “赤金元宝十个、白银元宝十个、生金沙五百余两、赤金八百五十两、元宝银九千四百两、白银五万三千余两、宝钞五万八千余两,制钱八千五百串……” “汉铜鼎一座、古铜鼎十三座、玉鼎十三座,宋砚十方、端砚七百十余方,玉磐二十架、古剑二把、玉马一匹、珊瑚树八株、大红宝石二百八十块、蓝宝石大小四十三块、白玉观音一尊……” “应天府东郊宅邸一座,共计正房一所共五十八间、东房一所共三十八间、西房一所共三十三间……” 随着三保的诵念,董吉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因为三保所念诵的,正是他这些年来与朱富等人狼狈为奸,所积攒下的家财。 “拿昧心钱,是不是比在沙场上提着脑袋拼命去换赏赐,要快得多了?”等三保将一长串的家财名录念完,朱肃方才悠悠的道。董吉仍旧跪着,身上的粗麻囚服如同被汗洗过了一般,似乎猜到了什么。 “可惜,最后这些东西,全都给抄了进国库去……千金一朝散尽,你董吉而今作何感想?” 朱肃仍旧是悠悠的说道,彷若当真是在问董吉感想一般,董吉却是浑身一振,继而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飞快的膝行上前,想要抱住朱肃的衣摆,口中喊道:“殿下,万般罪责,皆在末将一身……抄家就抄家,还请殿下放过末将妻儿!” “放过末将妻儿!” “现在搁这,给本王装什么贤夫慈父!”还没等狄猛等拦住想要朝朱肃靠近的董吉,朱肃已经踏前一步,一脚直接踹在董和肩头。董和猝不及防之下,被踹的向后倒去,狼狈的重重倒在地上,却不敢起来。 只听朱肃突然如爆发了一般,继续骂道:“你董吉不是爱钱吗?你的良心不都换了金银吗?现在知道想着妻儿了?” “你拿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犯了大明律令,要连累全家?” 董吉躺在肮脏的地面上,闻言,双目呆滞,竟是流出泪来。 “沙场上敢迎着鞑子骑兵冲锋的汉子,谁料今天,被几锭金银砸的迷了眼。丢人!”朱肃继续戳着董吉的肺管子,“边关的弟兄们敬你董吉是个汉子,又担心你是家里独子,怕你老董家断了香火……这才寻到本王,公推了伱入京当这太平武官。” “结果你呢?来到京里之后做了什么?欺上瞒下,和奸商沆瀣一气。” “你的弟兄们还在边关戍守保家卫国,而你,却仗着自己的职位赚了这么多昧心财……好,好哇,好得很!” 朱肃满腹怨忿,并不只有对董吉的怒意,还有着对朱富的愤怒甚至是对朱标、以及对自己的埋怨。董吉的堕落,让他看到了一個先前一直被自己忽视的隐患。 自己致力于为大明开拓商路,任用商贾沟通南北,使商贾去为大明牟利、为大明传播威名,但却有些忽视了商贾的贪婪本质……商贾们,堕落的实在是太快了。 或许是有真正爱国守法的商贾,然而在自己将这个世界的利益展现给商贾们之后,只怕很少有商贾能够抵挡住利益的诱惑。 而自己……着实有些太过于依赖商贾了。 董吉这样一位昔日铁骨铮铮的沙场悍将,且就在这应天帝京之中,面对金银的诱惑尚且堕落的如此之快……难道,能指望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商贾们,对大明多忠心耿耿吗? 他们会不会生出异心?他们会不会中饱私囊?他们会不会打着大明的名头,做着损害大明的事,最后再用自己已经吃的脑满肠肥的身躯,回来毒害华夏千秋万代的伟大事业? 朱标说的对,现在那些南洋海寇们,确实还不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麻烦。但在朱肃看来,尚且不算什么大事的南洋海寇们,已经给了他正确的答案…… 董吉不知道朱肃心中在想着什么,他感受着朱肃如狂风暴雨般的怒意,躺在脏污地面上的身体止歇不住的颤抖,乱发覆盖着的面容里,传来了啜泣之声。 “……丢人现眼!”朱肃冷哼一声,不再去看如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董吉。不管这厮是装相还是当真怕了,反正自己发泄了一通郁气,现在颇有神清气爽之感。 “将你所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朱肃道,示意三保准备记录。“祸不及家人,你的家人,本王会为你保下来,拿银钱供养你的儿子长大。” “前提是,你还没丧了最后的良心。” “要如何做,你自己取舍。” 虽说朱标不欲牵连,但阿比盖尔死了,这事却仍旧需要彻查。董吉已经被定为真凶,太子关注,杀人偿命。再加上他曾意图欺瞒周王,属于以下犯上,罪加一等。 抄家,家眷充入教坊司,男的为奴,女的为娼,本是跑不了的。 朱肃若出面说项,至少能使他的家人免受这样非人的境遇。 将此间交给三保,朱肃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牢房。后面,董吉听到朱肃的承诺后挣扎着爬起,红着眼睛向他砰砰砰磕头的模样,朱肃也没有去看。 刚走出没两步,便听到里边一处岔路的牢房里,传来一声哭泣喧嚣之声。 “里边什么情况?”朱肃皱着眉问狱卒道。 大狱里可是也有规矩的,似这等喧哗哭闹的罪囚,少则吃上几鞭,多则提到专门用于审讯的刑房涨涨规矩,也没有人敢和后世电视剧那样一见人来,便晃动着牢门大喊冤枉……似这等在大狱里大哭喧哗的,不太可能出现在自己这个周王巡视刑部大狱的时候。 “回殿下,是有罪囚今日从狱中无罪释放,因而哭泣。倒不是我们刑部的没立好规矩……”狱卒有些慌张的解释道,朱肃恍然,怪不得方才的哭泣声里,听到的更多是欣喜之意,而非绝望或痛楚的哭嚎……原来是喜极而泣。 想到这里,突然心念一动,问道:“被无罪释放的罪囚是谁?” “回殿下,是一位名唤朱俊玉的男子。”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朱肃循声望去,正好看见大腹便便的朱富扶着双目红肿、娇娇怯怯如受欺负大媳妇一般的朱俊玉,在一位刑部小吏的带领下,朝着这里走来。 眼见朱肃似笑非笑的站在这里,朱俊玉吓得惊叫一声,立马躲在了朱富身后,朱富也是吓得浑身一震,继而面色发白,犹豫了一会,这才战战兢兢的来到朱肃面前,下拜道:“草民朱富,见过周王殿下……” “朱员外通天的手段啊。”朱肃揶揄道。“贵公子无罪释放了?” “是,是……”朱富只觉得口中一阵苦涩,怎么正巧在这里遇到了这煞星,面上却仍挤出谄媚的笑容:“托殿下和太子殿下洪福,朝廷明镜高悬,事情已水落石出,犬子冤屈也得以昭雪……” 这件事,在朱标首肯、范显祖的操作下,定性为了一起单纯的凶杀案,主凶董吉已经伏法,朱俊玉自然也就要无罪释放……今日恰巧是朱富来大狱里接自己的宝贝儿子的时候。 “哎,本王可没有给你们什么洪福,你们别来沾边。” “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可若做了亏心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说呢?”朱肃笑着道。 “是,是……”朱富伸手擦着胖脸上不断流下的汗珠,朱俊玉更是躲在朱富的背后,抖的如筛糠一般。忽然问到一阵骚味,朱肃眼神往下一扫,只见这位朱公子的裤子下,淅淅沥沥的一滩水渍。 这没用的公子哥儿真不惊吓,方才这一番话,竟是听的他心神俱裂,直接吓得尿了。 “呵。”朱肃晒笑一声,绕过了朱富父子,径直往地牢大门而去。狄猛回头看了朱富父子一眼,问朱肃道:“殿下,吓唬他们一番虽然解气,但……会不会打草惊蛇?” “受了这吓,他们父子定然更加小心谨慎……以后再想要查到手尾,可就难上加难了。” “大哥顾念父皇身体,不愿大动干戈……但本王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应该快刀斩乱麻最好。”朱肃道。“病在腠理,不即刻根除,要等它深入骨髓么?” “等父皇去了凤阳,就由我们自己动手……”朱肃冷笑道。“大哥不能胡作非为,我却能。” “等事情了结,再向大哥请罪就是……大不了扬帆出海,提前去凤鸣洲就藩好了。”朱肃光棍的道。 他先前就隐约察觉,自己的势力实在太过了些。胡作非为一次,倒正好靠着自作主张解决这些家伙的罪名,来领点罪状交出一部分权力。反正,他也早就想找点事情,来自污一番了。 至于老朱那边……这位便宜老爹的权术早就斟于化境,只要用自污作为理由,他想来也不至于动怒。只是自己这个周王擅自处置了几个商贾自污,老朱也就不会那么关注。 至于如何处置那伙海盗,那海盗之后会不会为非作歹……这些都是外务,,大不了想办法剿灭就是,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几只大明的吸血虫,继续堂而皇之的趴在大明的身上吸血了。 胆敢堕落者,必须严惩……否则何以为后人戒? 想明白了的朱肃,只觉得这几日来累积在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 “爹……爹!”穿着湿嗒嗒的裤子钻上回府的马车,心中仍有余悸的朱俊玉公子便再次攥住了自己亲爹的衣摆。他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般,向着自己的亲爹哭诉着:“您听到了!您刚才听到了!” “周王殿下……那个周王朱肃,不会放过我……不会放过我们!” “他迟早会杀了我们的!” 朱公子甚至都顾不上自己胯间的湿意。 “废物!住嘴!”朱富低声呵斥了自己的儿子,而后右手重重的攥住自己的左臂,来止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他几乎是将自己的指甲刺进了肉里,意图通过这一种方式,来使自己冷静下来。 通过刚才与周王的偶遇,他已经确定,自己已经被那位周王给盯上了,周王绝对不会对自己善罢甘休。 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这些身家性命,只怕转眼之间,又要被投入大火之中! 自己的儿子被捉拿的这几日,朱富的心路历程简直就像是过山车,完美诠释了究竟什么叫做跌宕起伏。 一开始,得知自己的好儿子被人在墓地当场擒获时,朱富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当时他的模样,比之现在尿了裤子的好儿子着实也没好哪儿去,心里翻来覆去就是个四个字词语。 完犊子了! 周王殿下早有准备,早派了人验看那死鬼番人的尸体,那么只可能是知晓了南洋海寇的事……自己的儿子跑去毁尸灭迹还被直接抓了现行,这简直就是已经给他朱家盖上了一记坚实的棺材板儿。 只要对他那个软脚虾一般的儿子稍加拷问,周王就会立刻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自己儿子有没有骨气为家族保守住秘密,朱富持百分之零的信心。 那逆子要是心里有一点想着他这个爹,也不至于先前用拉所有人下水,来威胁他和董吉了! 现在的朱富,只恨当年没有悬崖勒马,把这个龟儿子直接射在墙上,给他朱家免了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祸害。 盯上自己的人是周王朱肃,朱富甚至不敢派出人手,前去疏通打听……就这样抱着必死的心态在府里左等右等,不料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直到第三天,也没能等来如狼似虎的来抄他家的锦衣缇骑,和向他问罪的圣旨。 反倒是第三日晚上,一个笑眯眯的红袍官儿,来到了他的府上。 第1036章 收网 “呵呵,朱员外不必慌张。”面对瑟瑟发抖的朱富,这位长髯飘飘的红袍官员面容和蔼,倒是没有朱富想象中前来问罪抄家官员凶神恶煞的模样。“老夫范显祖,忝为内阁参事……朱员外不请老夫入内详谈吗?” 内阁设立已有十数年,朝中上下,也渐渐习惯了这个用来替代宰相中书省的衙门,朱富久居应天府,自然知道内阁的职权。内阁的大人们,而今可是都有“辅相”的称呼,更别提如今内阁还是太子殿下亲自掌总,内阁参事职权之大,京中无人胆敢轻忽。 更何况,范显祖的名号,朱富也是有所耳闻。 此人在洪武元年便任太子宾客,乃是铁杆的太子一系,基本上,此人举止,就代表了太子的态度。朱富自是不敢轻慢,看此人态度,他心中有了一些猜测,立刻毕恭毕敬的将范显祖请入了府中。 果然,范显祖进到私室,便开门见山,申斥了他的罪行。 “你等好大的胆子!竟敢私养海寇,截断商路!此事已为太子殿下所闻知,太子殿下万分震怒!你等心中,可还有我大明社稷么?” 朱富貌似惶恐的跪下,心里却是已经安定了下来:当真要向他问罪,登门的就是衙门官差,甚至是锦衣缇骑了。这老倌儿又何必把他叫到私室里危言耸听? 真当我是目不识丁的乡巴佬不成?朱富心想,却做出一副惶恐无言,瑟瑟发抖的模样。 只怕,是朝廷出了什么变故,自己要侥幸得生了。 果然,接下来范显祖话风一转,道:“念在你也算是皇家远亲,且知晓轻重,没有劫掠我大明商贾,太子殿下仁厚,决定网开一面。” “你需戴罪立功,将事涉此间的所有人全都告知老夫。由老夫禀明太子殿下……另外那腌臜的营生,也不要做了。不义之财亦不可取。若再有察觉,定然不赦。” “是,是。”朱富点头哈腰,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小人日后,定然洁身自好,绝不会再与此事有涉……” 范显祖满意的点点头,又对朱富嘱咐了几句,随后便飘然离去了。 府门口的马车中,道同正满脸犹豫的,在马车中等候。见范显祖从朱府中出来,忙问道:“如何?朱家做何态度?” “自是恭顺之极。”范显祖轻捋长须,一派自得模样。“吾等给他一条生路,他自是欣喜若狂。此人已同意投效太子,且愿意提供一份名单……日后,这份名单自可成为一张投名状。这些商贾,素来都与周王亲近。若周王有所异心,我等便可教这些人反咬周王一口。” “如此,定可保太子殿下国本无虞了。” “……”道同默默无言。半晌才道:“范兄,我觉得如此做法,终究不是君子做派。” “姑息养奸,有罪不诛,也就罢了。或许大局当真不合时宜。但收买商贾,意图构陷亲王……” “此事着实有些过了。周王殿下与太子殿下兄友弟恭,若是知道了此事,兄弟之间反而生了嫌隙的话……” “呵,你也是读过史书的,天家兄弟之间,何来亲情可言?”范显祖晒笑一声道。 他一挥袍袖,一副看透世情的模样。“面对帝王之位,多少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太子仁厚,不愿忌惮周王。我等做臣子的,却不能不为太子殿下防上一手。” “这也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计。若上一次,陛下当真忽然有什么不忍言之事,周王图穷匕见,要与太子殿下争位。你说,我大明的社稷江山,会迎来怎样的动荡?” 道同无言。他不觉得周王殿下会揭竿而起。但隐约又觉得,这种事确实不能寄托在某个人的个人品性上。 “饶是如此,也不该用此下作之法,即便太子殿下得知,也定然不容……” “周王狡诈,又受陛下溺爱……若非如此,何来的把柄?”范显祖道。面容毫无愧色,甚至是一脸的正气。“这些商贾人尽皆知和周王干系甚多。若是周王日后胆敢觊觎国本,正好将通寇一事安在他的头上。此乃保全太子殿下不二之法。太子殿下仁厚,便由我为太子殿下为之……我受太子殿下洪恩,何惜此一身?” “这朱富,便是用来对付周王的一柄匕首……这柄匕首,必须握在我们的手上。”范显祖说道。 道同再度无言。良久,才悠悠说道: “公欲操弄朱富对付周王殿下,只怕,那朱富未必会为你操弄。” “区区一介商贾,我三言两语,便足以掌握……又有何难?”范显祖捋须轻笑道。 …… 范显祖一走,朱富立刻收起了方才谄媚的嘴脸,露出一副思忖的模样。身旁的心腹管事见了,便问道:“老爷,这……这官儿这是何意?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呵,自是没那么简单。”朱富晒笑一声,对这个调门甚高的老官嗤之以鼻。“这人是想稳住我们,亦或者教我们投入太子麾下。” “那是好事啊!”管事的精神一振,激动道:“要是有太子庇护,我们岂不是不用惧怕周王?” “哪儿那么简单?”朱富道。“投入太子麾下,只怕也逃不过抄家灭族的下场……我们的把柄已经落在了他们的手上。这姓范的只要动念,毫无疑问就能教我们抄家灭族。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告知我们的生死都操弄在他们的手上。这是来向我们示威呢。” “那……那岂非大事不好……”管事又转为瑟缩的道。 “不,是好事。”朱富道。“我原以为,此番已经难逃一死……却不知为何,朝廷似乎暂时没有将此事放在官面上的意思。” “或许是太子和周王政权,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事端……总之都与我等无关。只要朝廷暂时不想追究,我们便有生机。” “你随便列一份名单,搪塞这老倌儿,列好之后,立刻整顿家财,让南边安排船只……” 那姓范的,明显不安好心。朱富准备溜之大吉。 若是有朝廷通缉,他便是插上翅膀,也难逃大明法网;但不知为何,朝廷竟然暂时没有动作,朱富就准备风紧扯呼了。他是海商,自然知道遥远的海外,也并非是绝大多数明人以为的那般一派萧索。大明混不下去了,大不了乘船离开大明就是。 反正他有钱,手下甚至还有海匪,离开了大明,说不定还能混個人上人当当。 而留在大明……想起朱肃的手段,朱富不觉得那姓范的能护的住他。 只能说,范显祖低估了朱肃对于这些商人们的威慑力,也高估了自己的手段。 “另外,安排马车,我去刑部接回俊玉……听那姓范的口风,刑部没有追究此案的意思,那么,俊玉也就没有什么罪责。” “等带回了他,我们就速速出城,离开此处……” 朱富继续吩咐道。要想出海,那些侍妾们就不能带着了。既然如此,这个儿子便显得尤其重要了。 自家的香火还是要保住的 管事的一迭声的应下了,见朱富没有其他的吩咐,犹豫了一会问道:“老爷,那董将军他……” 朱富站住了脚步,斥道:“一个外人,理他作甚,与我们何干?” 死道友不死贫道。收买董吉,就是为了让他挡灾的。难道还真和他称兄道弟不成? 管事的唯唯而走。 之后在刑部大牢中领出朱俊玉,又恰好遇到了周王……朱富心中更是惊惧。和自己的儿子回府之后,更是马不停蹄的筹备跑路事宜。 而朱肃那边,则收到了董吉给与的参与南洋海寇之事的名单。 “呵……蛀虫还挺多。”翻看着这些名单,朱肃冷笑了一声,心里可谓是怒火中烧。 这名单长长一大串,涉及的名录,足足有百来人。其中有商贾,亦有董吉那样被收买的将官,甚至一些官员的家眷,也参与其中……一个南洋商路,早已暗中出了一张极为庞大的关系网,将许多人都笼罩其中。 距离南洋商路开辟,这才多少年啊?就已滋生出腐败至斯……朱肃面上浮现出冷笑。这些胆敢伸手的人物,要是不能将他们的手全给砍了,再过几年只怕要更加肆无忌惮。 海路,不容有失。 “殿下。”三保有些犹豫,嗫喏许久,方才开口对朱肃道:“殿下当真要自己动手吗?咱家以为,不如知会太子殿下。” “定要被御使弹劾,这也就罢了。擅自兴狱,日后殿下岂不是……” 他欲言又止。 “本王,本就没有争位的心思。”朱肃看了一眼三保,冷冷的道。“大明需要安稳的传承,不能够把国力,内耗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不必多言了。自去准备吧。” “是。”三保低头,匆匆而去,不敢直面朱肃凌厉的目光。 “……就连三保,也觉得我可以争一争大位。看来,离开大明,已经要走上日程了。”朱肃心中暗想。 “不过,走上日程之前,就让我将这些魑魅魍魉,好生清洗一遍吧。” “殿下,三卫已整肃完毕了。”狄猛进来汇报道。 “好,伱们去罢。”朱肃起身道。 今日,老朱已经离开皇城,带着皇孙朱雄英回了凤阳。兵贵神速,既然已经打草惊蛇,谁知道这些涉事之人,会不会壁虎断尾,选择将证据隐藏起来。 与其事后再费心费力的寻找证据,不如今日里,就行雷霆一击。 周王三卫驻扎在应天城外,等闲进不了城中。所幸,朱肃只是想把事情闹大,等捅出去之后,朝廷无法压下此事,朱标自然会跟进处理。 所以,只要处理了城外的那些涉事之人就好。拿着这些人的供状丢给刑部或大理寺,朝廷自然就无法压下这样的惊天大案。 朱肃今夜便宿在了城外皇庄,夜色已至,三卫鱼贯而出,根据名单按图索骥。朱肃坐镇皇庄,坐等名录上的人来皇庄“做客”。 “殿下,有线人来报,朱富一家……”朱肃正等在殿中,百无聊赖,狗儿忽然走了进来,附耳对朱肃说出了一番话。 “他们出城了?”朱肃皱了皱眉头,略显惊讶。 难道,是在地牢里的那番狠话,把朱富和他儿子给吓得落荒而逃了?也不该这么快啊。 但无论如何,朱富出了城,都是一桩好消息。正好将这厮给一并擒了。此人定然是南洋海寇的主谋者之一,若能将他擒拿,分量远胜他人。 “来人,调一队人马……”朱肃吩咐道,想了想,转而道:“罢了,我亲自去。” 说罢,站起身来,朝屋外走去。 城外,西郊。 朱富一家端坐在一辆马车中。昔日富可敌国的应天商会会首,此时此刻,却是蜷缩在一辆寻常的马车里。马车中,除了他的好大儿朱俊玉外,还有几箱子箱笼,朱富一身寻常衣衫,马车外则插着一根镖旗,一如寻常商队模样。 “……爹,这马车也太窄了些……”朱俊玉在马车中局促的挪了挪屁股,“怎的不多派一辆马车。还有,这褥子也太硬了些。一路坐着车到广州去,骨头还不得散了架?” “闭嘴!”朱富低声斥责儿子。“咱们扮的是运货的商队。商队里头寸土寸金,哪有宽敞的马车给你乘坐?” “你要是坐不惯,就继续蹲你的牢去!为父自己带着人出海!” 他语气凶狠,朱俊玉则早在一系列的挫折中,失去了傲气,闻言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他可不敢回牢里去,那牢里,可是什么人都有……想到这,朱俊玉颇为后怕的捂住了屁股。 车队继续行进着,眼看离城渐远,官道上渐渐没了人烟,朱富长长舒了口气,这几日来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放缓。 呆在那应天府里,总觉得有一只脚踏在了鬼门关……实在是太渗人了。 朱富才刚放下车帘,正想靠在座位上缓一缓神,马车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第1037章 生死时速 “王府净街,止步!退避!” “速速避让道旁!” “快些!若是误了王府大事,抓你们下狱!” 蹄声如雷,朱富挑起车帘朝后看去,来的是两名气指颐使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 他们挥舞着马鞭,凶神恶煞的抽打着“商队”里的人群,勒令着他们停下。扮做商队首脑的朱府管事六神无主,匆匆跑到朱富的车边问道:“老爷,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拔刀杀人?这里还是大明地界,要是被官府通缉,即便能够侥幸到达港口,只怕也要狼狈不堪,丢却这许多家当。朱富低声道:“快去,依这些人的意思,叫停车队,让到一边!” 在朱富的首肯下,“商队首领”吆喝着手下人停了下来,急急的将车马赶在了一边。扮做“首领”的管事还塞了一银两给那两名奉命净街的骑士,点头哈腰道:“两位军爷,小的不知道王爷车驾要来。若有僭越之处,还请帮忙通融通融。” “却不知,来的是哪一位王爷?” 一名骑士接过那银子掂了掂,和同伴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呵斥道:“何来这么多话?” “甭管是哪一位王爷,让你的人全都下车下马,到道旁好生跪着,迎候王爷就是了!” “问那么清楚,和你有相干么?” “是是是……”管事的一僵,也只能点头哈腰。两名骑士看也不看,揣了银子扬长而去。 没能打听出消息的管事朝地上啐了一口,立刻去回禀朱富:“老爷,也不知是哪一家的王爷,那些人跋扈的紧,收了银子也不买账。” “……罢了,让大家伙都在道旁跪好。”朱富道。“总归不会是周王府。” 他之所以敢叫停车队,也是有自己的考量。这些人,虽高喊着王府办事,要净街,说明是有王爷仪仗要用到这一处道路……却不一定是自己最为惧怕的周王朱肃。 当今皇帝子嗣众多,除了周王外,年纪较大的一些王爷大都外出就藩去了,如秦王燕王。但还是有很多还没有封藩地的年幼王爷居住在这应天府内。如楚王、蜀王等等王爷。 而且,周王乃是贤王,虽说也时有不羁之举,但却并不跋扈。因此,朱富才能断定,这位让手下叫嚣着要净街的王爷不是周王。 只是,这里是城外官道,且天色将晚,哪个王爷会在此时出城,还要占用这条偏僻之极的官道? 朱富百思不解。 但无论如何,只要能确定不是周王府的人前来拦截,他是绝对没有节外生枝,和一位堂堂亲王对着干的心思的。管事的很快传达了老爷的意思,很快,车队里无论是扮做镖师的朱家护卫,亦或是扮做商队大车客人的周家家眷,俱都在道旁跪了下来,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 而朱富,和他的儿子朱俊玉,则仍旧是躲在那辆塞满货物的马车里,挑开车帘的一角,观瞧着外面的情况。 很快,官道上便有动静传来,来的,竟然是一队顶盔掼甲的军队,看着这些军爷手中那闪着寒光的矛尖,众人只觉得心中一凉,纷纷低下了头来。 在马车车厢中的朱富,也是紧张莫名,这队军队身上的煞气,竟是让他本能的不敢直视,只想移开视线。 一群人貌似恭敬的低着头跪在道旁,等着这些军爷过去。朱富心中莫名开始惊慌起来,不自禁的想道:“应天府里虽然有其他王爷,但,哪家王爷的亲兵,会有这般的威势?” “我虽不知兵,但瞧这模样,定是只有见过血的厉害人物,才能有这般冲天的煞气。” “论到王爷里带兵打过仗的,如今也只有燕王、晋王、秦王,但此三王,都没有在应天府里,剩下的就只有……” 一念及此,朱富不由得冷汗直流。 “爹,那些人怎停下了。”朱俊玉也一直趴在车厢窗户上观瞧,朱富正留冷汗的当口,他恰好看见了这帮子本该只是过路的军队,竟是突然间停在了路中。之后,就是一身朱富无比熟悉、甚至前几日一直出现在他梦魇中的声音。 “统统拿下!一个也不许走了!” “完了!果然是周王朱肃!” 这周王朱肃,竟然诈称净街,把自己这些人名正言顺的留在了这里!朱富此时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周王诡谲多端,为何就没多留一个心眼。 朱富这一回出城逃难,自觉已安排的十分缜密。从应天出海一般都是沿江直下苏松,而后从苏松的港口乘船离开大明。而为了掩人耳目,他安排的是广东港的船只,且一反常理,从城西出城。走的也是陆路而不是水路,要的就是一个出人意料。 虽然耗时更久,且要麻烦的多,但即便朝廷里有人发现他朱富不见了,也绝不会想到。他是走城西而不是城东,行陆路而不是海路。并非去往苏州,而是要从广州港出海。 周王朱肃带人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先行派快马来拖延他的行程,甚至调来了大兵……很显然是早就知道他的计划了。朱富心中一片冰凉,不知道这位周王究竟是有什么神通,竟好似先知先觉一般。 眼看那支尽是煞气的军队扑来,朱富突然急中生智,突然钻出车厢攥紧了马缰,随后拿起车辕上的鞭子重重一鞭,“驾!” 马儿吃痛,长呼一声,甩开双蹄直接奔跑起来。 他的马车原是被簇拥在中央,因为将队伍挪至道旁的时候,行事有些匆忙,他的马车鬼使神差的被移动到了队伍边缘的位置,倒是正好有利于他逃窜。但饶是如此,突然开始飞奔的马车,还是毫不留情的撞倒了两名朱家的家丁。 那边厢,朱肃正在队伍中,冷眼看着这支惊慌的车队,面对骤然暴起开始拿人的军队,这些扮做商队的朱家人还有在喊冤想蒙混过去,但早已断定他们就是朱富一家的周王卫毫不容情,如虎入羊群一般将这些人一一锁拿。 故作跋扈的姿态,和清道迎接的借口,使得这些用来护卫朱富南下的家丁们猝不及防,没能阻止起任何像样的反抗。 “殿下,没有看到贼首朱富。”有亲卫向着朱肃禀报道。 “继续找,让人将马车里以及货物里的每個角落,全都翻找一遍。”朱肃道。朱富是个野心勃勃的富商,纵然是想逃离大明,他也定然放不下这挥金如土锦衣玉食的日子。不可能用这些家财为诱饵,自己只带着一小部分财产离开大明。 所谓壮士才会断腕,而资本却是贪婪的。他们只会想全都要,不会去断腕。 亲卫领命而去。他们方才,也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而已,确实还没有搜检过所有的车厢。 可还没等他去传达朱肃全面搜查的命令,队伍末端,便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马嘶,而后一驾横冲直撞的马车碾过两人,冲出了周王卫的包围。 朱肃眼睛微眯了眯,开口道:“曹渊,你去。” “拦下这车。朱富此獠必定就在车中。” “是,殿下!”朱肃身旁,一员将领轰然道。此人正是亲兵副将曹渊,三卫中朱肃的另一名得力大将。现下狄猛带着一队人马去“请”其他名单上的“贵客”了,朱肃身边的亲卫,则由曹渊暂为统领。 得了朱肃命令,曹渊立刻纵马驰出,一边飞驰,一边迅速点了几名骑兵。“你,你,你,还有你,跟随我去截停马车!”被他点到名字的骑士们立即纵马跟上,很快,五名骑士便咬住了朱富的马车,死死的跟在了马车后面。 正在抽打马屁股的朱富听到蹄声越来越近,不禁惊骇,他百忙之中对好儿子朱俊玉道:“快,将车后的箱笼全都丢出车去!” “不能让这些人追上来!” 车里的那些箱笼,装着的都是朱富手底里最为贵重的珠宝、字画,甚至是金块等物。纵使其他东西全都丢了,有这么一马车的财宝,也足够他朱富在海外逍遥快活。 但此时,性命攸关,朱富也顾不上这些财物了。还是先保住一条老命,再说罢! 朱俊玉值此生死悠关的时候,倒是也没掉链子。眼见身后追兵越来越近,他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些箱笼一个一个的推出车去。箱笼在官道上摔的碎裂,一时之间,金银宝石,各种珠光宝气滚了满路,随便一个,都足以顶得上普通人家数年的花销。 但这几个纵马疾驰的追兵,却是连看都没有看那些财货一眼,仍旧是骑着马猛追。 “爹……爹,这,他们还在追,这不顶用啊!”朱俊玉朱公子带着哭腔说道,他觉得裤裆子里隐约又有湿意了。 “……”朱富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那几个追兵虽被稍微拉开了些距离,但二者距离仍然在不断缩小。虽说马车减了重量,但还是比不过周王卫的快马。 “必须跑的更快一些……”朱富满脑子就是这样的想法,左看右看,却看到自己的那人高马大的蠢儿子,正扒拉在车厢上,抖如筛糠。 一阵怒意忽然浮上心来,“若是没有伱这逆子,擅自杀了那番人,引来了那朱肃的忌惮……为父又何必这般舍了家业,舍命奔逃?” 想起自己为这逆子舍下这么多家业,再想起先前董吉的那一番“儿子可以再生”的话,朱富不由得恶向胆边生,突然拉住了朱俊玉的手。 “……爹?”朱俊玉不由得一呆。 “…俊玉我儿,你安心的去罢。”朱富说完,眼中闪过一抹凶光,而后重重一拽,朱俊玉骤然失去平衡,竟是被他给甩了出去。 “啊!” 后边的追兵见马车上骤然摔下一人,顿时心惊。曹渊当即分出两人,去将这摔下马车的家伙擒拿,自己则带着剩下两人,继续往前追击。他张弓搭箭,朝着飞驰的马车射出几箭。然而马车背后拖着的车厢宽大,挡箭矢却是一绝。箭矢钉在车厢上,压根伤不着前边的朱富。 曹渊大怒,干脆弃了弓箭,奋力打马向前。拖着车厢虽说能挡箭矢,但马儿拖着重物,却是不如只驮着一个人的骑兵轻便。朱富耳听马蹄声越来越近,心中大急,想要看看还能丢下什么减负,回过头,马车里已是空空如也。 曹渊已经赶到了前面,与他并驾齐驱。看着朱富惊慌的面容,曹渊露出一抹狞笑,更是吓得这位养尊处优许多年的商人心神俱裂。 “停下吧你!” 曹渊伸出猿臂,对着车辕刷刷几刀,火花迸溅,车辕处连接着马匹的绳索顿时被斫断了一侧。马车车架失衡之下开始散架,坐在车辕上的朱富更是摇摇欲坠。 惊慌之下朱富松开了紧紧抓住的车辕,竟还想爬上马背,曹渊收刀换鞭,马鞭一卷,一拉,被卷住了胳膊的朱富惊叫一声,轱辘轱辘的滚到了路边。 “将军。”后边的几位骑士追了上来,眼看曹渊已经绑住了此人,便道:“后边的兄弟已经问过了,被摔下车的是朱俊玉,马车上的人,就是贼首朱富!” “果然是这厮!这厮还挺能跑。”曹渊晒笑一声,道。“将他绑上马背。” “走,我们回去,向殿下表功去!” 这边,看到曹渊绑来了一脸狼狈的朱富父子,听完曹渊述说追击的经过,朱肃嘲笑道:“哦?朱员外慈眉善目,竟然能做出推亲子下马车的暴行?如此想要活命吗?” 朱富看了朱肃一眼,许是知道自己绝没有好下场,倒是也不求饶了,冷笑一声道:“无毒不丈夫,汉高祖做得,我朱富如何做不得?” “好个毒丈夫。只可惜,你为的是一己私利,只是单纯丧了良心,称不得丈夫。”朱肃晒笑道。“本王这就把你这毒丈夫绑了,去见你的亲朋挚友们。” “倒是要看看,你的那些亲朋挚友们,对你却毒是不毒。” 第1038章 驱狗咬狗 那边厢,碧峰皇庄的正厅中,已经站满了许多商贾、将官、乃至经商的勋戚之流。这些人约莫二十来人,但因为全都是居住在城外的缘故,倒是没有什么跺跺脚,就足以让朝廷抖上一抖的大人物。 大都是南洋海寇事件的边缘人物而已。 但虽说如此,先前董吉、朱俊玉的入狱,也足以让他们风声鹤唳。入狱的两人,可以说是他们这些犯事的人的核心,一个是挑头的应天商会会首朱富的独子,一个是他们在军方收买的高级军官保护伞。 这两人的落网,让这些人心中惴惴不安,担心着某一天就要东窗事发。甚至有人已经打包好了金银细软,准备跑路了。直到听闻朱俊玉被释放、董吉也只是被判处了无故杀人的罪状,这些人方才放心了下来。 却没想到才安睡了没几天,就被“请”到了这处皇家的皇庄之内。 “周王殿下要我等来此,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不知,莫不是……” 眼看着这些被“请”来的人,都是自己曾经见过的,事涉南洋之事的“共犯”,再加上这一处大厅的出、入口处,都被顶盔掼甲的甲士给看守的严严实实。这些被请来的人实在是心中难安,在校场上窃窃私语不止。 “这位将军,眼看夜色将近了,殿下却还没有露面,可否放我等先行回去,等明日我等再来拜访……”有人壮起胆子,询问前头的狄猛道。 “让你们等着殿下,废话什么?”狄猛把眉一皱,沉声喝道。对这些即将成为“罪囚”的人,狄猛可没有什么好脾气。 “这……让卫兵围住我等,这简直形同拘禁!” “就是,即便是周王爷,也不能如此滥用私刑!” “放我等回去!否则,我们必定前往应天府告你们一状!” 见有人出头,立刻就有人鼓噪起来。 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不对,现在迫切想要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要告本王?出门请自便。只是,出门之前,是不是该先仔细想想,你们自己都做了什么?” 一群人正鼓噪着,正好此时,中门打开,朱肃带着人回到了府内中。朱肃骑着高头大马,直接走中门来到了厅堂外的大院之中,身后曹渊等亲卫,亦是人如虹马如龙,煞气四溢。 “殿下!” “殿下回来了!” “来人,为殿下卸甲!” 留守府中的亲兵们迎了上来。 眼看朱肃一身甲胄,面色不善,彷如刚刚出征归来的模样,一群人霎时间不敢做声了。 他们敢对着狄猛这个周王府家将叫嚣,却不敢当真去招惹周王朱肃。 “曹渊,请我们的朱员外和朱公子,入内商议吧。”朱肃转头对曹渊说道。 “是,殿下。” 随着曹渊将捆成粽子一般的朱富、朱俊玉父子丢到了厅中,这二十来人里,有一半脸色都变得煞白。 这几乎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告知他们,今夜将他们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清算。 清算他们欺瞒朝廷,养匪牟利的罪行。 朱肃在亲兵们的帮助下下了战马,解下了身上拉风的战甲。他在狗儿和三保的护卫下,大踏步走进了厅中,厅内的那二十余人不约而同的让开道路。朱肃也不废话,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大厅正中央的太师椅上,扫视了一番面前众人,道:“本王为什么叫你们来,你们想必也都猜到了罢?” “你们自己做过什么,不用本王多说。” “是你们自己把罪状献出来,还是本王帮你们把罪状想出来,伱们自己选。” “本王没有太多的耐心。” 说完,冷冷的眼神,扫视着底下的这一群寄生着海上丝路,大发横财的蛀虫们。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过了许久,有一人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询问朱肃道:“周,周王殿下。” “若是小人所说不差,朝廷……似乎没有擒拿我等的旨意下达?” “确实没有。”朱肃道。“本王手中,只有董吉给的一份关于你们的名录。” “这么些年,董吉应该帮你们料理了不少手尾,但他本人,却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你们的罪行。” 听朱肃说到这,有许多人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无妨。”朱肃看在眼中,脸上莫名露出一抹笑意来。“他不说,你们自然会说。你们若不说,本王今夜也会让你们说。” “殿下是想滥用私刑吗?”得知朱肃手中只有名录,有一部分人顿时觉得硬气了不少,其中一人出列质问朱肃道。“我大明尚有律法威严!若殿下想要滥用私刑,我等拼却性命,也要头顶大诰,敲登闻鼓状告殿下,污蔑我等清名!” “清名?”朱肃眯了眯眼睛。“你等行此卑劣之事,也敢称清名?” “南洋驻扎之事,是本王向朝廷倡议。是本王信重你等,将经营南洋之事委任你等家族。你等却暗养海寇,阻隔商路……怎么,想要在南洋那些岛屿之中自立为王,建個国中之国?” “此事因本王而起,自也由该本王解决!大诰?你等为害社稷,还觉得我大明愧对了你们不成?难道忘了洪武初年,你等商贾是何等卑微低贱!有了今日,便忘了昨日吗?” 被朱肃这么一番抢白,那出来质问朱肃的家伙呐呐无言。确实,他们的家族得以经营南洋,都是因为朱肃那时候为了开拓南洋,上表为他们争取的缘故。也是因为周王朱肃在朝中大力推动商业,他们商人才能在大明这个新朝里,很快站稳了脚跟。在某些程度上来说,他们这些商人,其实都算作周王一党。 现在周王想要清算,朝廷确实不一定会保他们。 “太子……太子殿下断不能容你这般胡为!”许是急病乱投医,感受到了朱肃惩戒他们的决意,竟然有人搬出了太子朱标的名头,想要压制朱肃。 “果然,即便是这些商贾,也隐约察觉了我对大哥的威胁!”朱肃心中想着,口中则说道:“太子乃是本王兄长,向来与本王一心。本王即便真对你们动私刑,你们以为太子会愿意给你们出头?” “打杀了你们,本王倒是正好自污……免得那些人总觉得本王名气盛,想要争夺大位,害了本王与太子之间的兄弟之情!” 这番话说出,更多的人面如死灰。这些在场的商人各个都是人精子,对朝堂上的事自然也颇为敏感。朱肃说出“自污”的话来,更让他们相信,朱肃是当真敢对他们动私刑的。 朝廷下旨惩戒朱肃,却反而是正好如了这位周王殿下的意……他们还如何能以朝廷法度威胁周王? 所有人现在都感受到了,这位周王殿下,是来者不善,当真要对他们展开清算的。 “殿下,我们,我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朝廷攻打倭国、高丽,我们辛苦调运物资,朝廷经营南洋,我等亦是不惜血本……我们对大明有功啊殿下!” 有见识快的,已经开始向朱肃忏悔表功,很快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这位周王殿下,今天很明显不吃硬的,那么用些软的,或许还有效果。一时之间,厅中忏悔讨饶之声,不绝于耳。朱肃冷眼旁观,只是冷笑。 “你等先前,大多只是跟着本王,做些小事的小商贾。今日不过是发达了些,何以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不过才短短几年,就腐朽至斯!如何让本王不痛心疾首!” “……罢了,本王倒也不是什么恶鬼。你等既然已有悔过之心,本王便给你们一个最后的、准许你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众人眼睛纷纷一亮,有人赶忙问道:“殿下且说,要我等如何做?” 朱肃心中暗自一笑,低头,看向正在地上如死鱼一般不敢动弹的朱富、朱俊玉父子,道:“你等,谁能给出朱富手下那些南洋盗匪的细节,或呈上朱富一家枉法的证据。最为出采的,本王,便对你家网开一面。” “……如何?” 场面一时寂静,在场众人,齐齐将目光从朱肃的身上移开,看向了正躺在地上的朱富。感觉到了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朱富亡魂大冒,开口道:“你……你们想做什么?” “莫要信他,只要我等都缄口不语,没有证据,朝廷奈何不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诸位,朱富只有一个,你们可想清楚了。”朱肃适时的插话道。“等此人罪状证据被供述完毕,这份难得的机会,可就没有了。” “至于奈何不奈何……你们觉得,本王需要顾忌那些么?” 又是一阵诡异的停滞之后,众人霎时间同时骚动了起来,一群人争先恐后的上前,向朱肃举报朱富的罪行。 “殿下,我知道!朱富将那伙海寇隐藏在一处礁石岛中!” “殿下!朱富此贼狼子野心,暗中积攒田地,逃避赋税!” “殿下!朱富曾偷窥寡妇洗澡!” 这群朱富昔日的同船伙伴,挚爱亲朋,很快就把朱富犯事的底裤给掀了个底儿掉。朱肃找来文书,将他们举证朱富的口供一一录在纸上,在朱富目眦欲裂的眼神中,一个个按上了代表愿意出证的手印。朱肃意味深长的瞥了朱富一眼,继续道:“没能供述成朱富的莫急,还有。” “嗯,义惠侯世子刘天恩,也是你们一伙儿的吧?他有什么罪状,你等也可供来,还有……” 朱肃拿出董吉给的名单,一口气将董吉口中牵头的几位主犯,名字都给念了出来。几个名字,就代表着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一群人蜂拥而上,供述这些主犯的罪证,如同争抢肉食的鬣狗。 到得后来,场面一度失控,文书下笔如飞,却仍然写不完这些人的口供,又调来了三名王府文书,这才堪堪足够。 朱肃则在中途,就直接借故离开了。等到了厅中诸事了结,三保才来向他汇报了那些供述统计的情况。 “殿下,几个主犯的供述,都已经齐全了。那些呈上供述的商人们说,他们愿意提供证据,襄助我等指控那些主犯。” “嗯。”朱肃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既然暗中养着匪寇阻断海路,这般大事瞒得过朝廷,却绝不可能瞒得过同在南洋经营的其他商贾们。是以朱富等人,只能以利益将这些人等全都囊括到他们的队伍中来。 然而因为利益而结成的同伴,往往很容易便会支离破碎。譬如今日,朱肃只是稍微吓唬他们一下,再抛出一个赦免他们的名额。 他们牢不可破的联盟,就因为这区区一个赦免名额而瞬间分崩离析。 “这些在外城的家伙,大都只是分润利益的角色,让他们去撕咬那些主犯们,至于他们自己,帮助本王告知他们,只要他们向朝廷‘捐献’出他们的不义之财,王府可以暂时饶过他们的性命。” “至于主犯……务必控制住他们,以使他们无法向南洋传讯,打那些海寇们一个措手不及。”朱肃道。 三保点了点头,将朱肃的吩咐记下,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对朱肃道:“倒是发生了一桩趣事,殿下可知,是何人贡献了最多的消息,襄助我等钳制主犯朱富?” “嗯?是何人。” “是朱富的儿子朱俊玉……朱富将那儿子推下马车,父子二人可谓恩断。朱俊玉遂将朱家所有秘密全都和盘托出,并愿意向他们控制的那伙海寇传讯,襄助我大明剿灭海寇。” “狗咬狗罢了。好一个父慈子孝。”朱肃颇为感叹的说了一句,便接着道:“记住,控制好那些商贾,将那些供状统统收拾齐整。” “明日一早,带着那些商贾和供状,我们进城去往刑部衙门走一趟。” “务必要剜出这些腐肉,还海路一个海晏河清。” “是。”三保点头,想了想,又犹豫道:“殿下,太子那边……” “……大哥那边,我亲自去解释。”朱肃道。“无妨。大哥会理解我的。” 不理解也无妨,反正,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办完最后几桩事,便出海去往凤鸣洲就藩去了。朱肃心中暗想。 第1039章 雷霆手段 周王府中人兵分两路,狄猛、三保带着那些愿意招供、愿意为朝廷举证的商贾们,前往刑部举告朱富、义惠侯世子等主要案犯,而朱肃则带着狗儿、曹渊来到了宫中,前往东宫,去将此事向太子朱标通个气。 老朱不在京中,皇城自然也无须开办早朝,朱标此时难得的还在东宫内用着早膳,看到朱肃一大早前来,不由讶然:“五弟?今日是什么风,竟然将你吹到了为兄这里。” “可用过了早膳不曾?来,来,快来用些早膳……这都是你大嫂亲自做的。你小时候在大本堂读书的时候,最喜欢你大嫂做的这一口……” 朱标惊喜热情,一如二十多年前自己在大本堂读书时,他偷偷带着吃食前来大本堂给自己这些弟弟们开荤的模样。朱肃不自禁的感觉到一阵温暖,看着朱标已经不再年轻俊逸的脸,坐下道:“不用了,大哥你吃。我今天来这,是有一件事要和大哥你说说。” “嗯?什么事?”朱标见朱肃语气郑重,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粥碗。挺直腰身,眼神郑重,身上已遍布人主之像。 “我昨日,擒下了意图逃窜的朱富。”朱肃道。 朱标一怔,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朱富想要逃窜,这其中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知道朱肃话还没有说完,只点了点头静待朱肃说出后续,朱肃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将自己昨夜做的事向朱标娓娓说出。 “五弟你是说,你昨夜里,擒拿了诸多与南洋海寇案有涉的外城商贾,并逼迫威凌他们,举告了此案主犯。他们的状子,如今已经递到了刑部衙堂上?”朱标深皱起眉,看着朱肃的眼睛,语气却没有朱肃想象中的惊讶,反而显得波澜不惊。 “……是。”朱肃点了点头,感觉到些许压力。 朱标并没有如朱肃所想的那般,第一时间质问朱肃为何要擅自行动,而只是直直的看着朱肃看了许久。良久之后,朱标才叹了一口气,再度拿起粥碗喝了一口,道:“五弟。” “伱不信大哥吗?” “……大哥为何要这么说?” “若是不然,你又何必做这种自污的勾当?” 朱肃浑身一振,有一种被朱标看透了表象,直达本质的感觉。朱标继续道:“这件事,不用你做,为兄自也会去做。这些人阻截我大明商路,罪不容赦。” “只是,这件事终究不是燃眉之急,而今于我大明而言,安南、父皇的身体,才是重中之重。” “安抚住他们,先拖延些日子,等到一切安稳了,为兄自然就会出手,将这些祸国之流统统解决。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今日大明的首要大事,是安南和父皇的龙体,安知到了他日,朝堂上会不会出现新的亟待解决的大事?”朱肃表达了不同的意见。 “既然已经发现了病灶,那么自然越快剜除越好。难道等病灶日益壮大,以至于危害到我大明根本本源之处吗?” “……你这份嫉恶如仇的脾性,倒是和父皇一脉相承。”朱标摇了摇头,道:“你既然想要除却这些家伙,却又为何要用这样激烈的手段?” “凌逼百姓,擅自捕拿……这些罪状,都足以让御使们在父皇面前,狠狠的告上你一状。这是明目张胆的践踏了我大明律法,你这是,在自毁名望,在逼迫父皇对你降下处罚……些许流言,你又何必要去在意?为兄从来不觉得你要与为兄我争这太子之位。” “大哥永远是我的大哥,所以,我不愿意让外人,有任何编排离间我朱家兄弟的可能。”许久,朱肃才闷闷的说道。 朱标顿时哑然,低下头,端起粥碗又喝了一口。而后轻轻的,却又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叹了一口气,改换了话题道:“既然这样,按你的想法,要如何处置这一桩事?” “最好,不要惊动父皇……父皇龙体欠佳,要是突然听到这样的事,想来定要大怒。”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跟在爹身边。锦衣卫无孔不入,纵然为了爹的龙体,蒋瓛或许不敢将此事主动告知。但是爹他自己若是开口询问,蒋瓛怎么可能敢瞒着他老人家?”朱肃道。“我以为,与其如此,不如由大哥你直接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这件让父皇膈应的事。” “只要将事情的结果,与此事的奏报一并上呈给爹,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对已经解决了的事情动多大的怒气。” “当然,前提是,大哥你得解决的漂亮,解决的无懈可击……如今罪状都已经送到了刑部,只要根据罪状拿人,这事就能漂漂亮亮的办成。” “只要这事做的漂亮果断,他老人家在凤阳见了,高兴大哥你办事漂亮都来不及。”朱肃道。 “你自污了名声,却把功劳送给了为兄这个当大哥的……父皇知道了没把为兄的皮剥了都算好了,还高兴为兄办事漂亮……”朱标瞪了朱肃一眼,道。 刑部衙门,属于朱标这个监国太子一系的麾下。朱肃让人拿着罪状去刑部举告,而不是去京兆府亦或者御史台等衙门,这是将最后的果子,毫无疑问的送到了朱标的手里。 在朝野上下眼里,这也是周王朱肃,毫无疑问的向太子朱标一系示弱。经此一事,即便有人当真对扶持朱肃登位有所念想,也该偃鼓息旗了。 “这是最快的办法。”朱肃故意不承认自己是刻意自污,而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朱富昨日里,便尝试携家眷逃亡。若不是他无意间露了破绽,竟然选择在半夜离城,引起了我手下之人的注意,险些就要被此獠逃出京去。” “朱富已有逃窜之心,足以说明,这些人如今已经风声鹤唳。大哥你想稳住他们来日再行清算,只怕他们不会如你所愿。”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雷霆一击。长痛不如短痛,将这些魑魅魍魉彻底拔除。” “那么他们养在南洋的那些匪寇,怎么办?”朱标道。 “我们速度够快,这些人才会来不及向那些匪寇们传递信息。只要我们接下来拷问出那些匪寇的藏身地点、接头暗号等等信息,我大明水师自然就能够以小博大,将这些海寇统统一网打尽。” “这事可以交给我来,我可以向大哥保证,无须朝廷耗用太多国帑,便能将这些海寇统统都肃清干净。” “此事,只有行霹雳手段,才能警示后人。否则,那些商贾见我朝廷软弱,以为有利可图,个個都在我朝廷的身上吸血……我大明不是要重蹈覆辙了么?” 朱标想起了朱肃所言,大明后期那些江南富商扶持读书人、把持朝政的情况。不由得点了点头。 也算是理解了,朱肃为何对这些变节的商贾这么戒备痛恨……这些商贾若是放任不管,任由其无法无天,到最后确实会引来极大的祸端。 就应该时不时的敲打敲打,吓唬一番,保证他们老老实实的。商贾对于大明发展的助力,朱标都看在眼里,而要让这些商贾们不至为害,确实不应该小觑任何有关商贾腐化的蛛丝马迹。 “唉,朱富的先辈,与我家颇有渊源。至于义惠侯家,当年在父皇微末时就曾对我朱家有大恩。”朱标说道。 “早年间,你我的高祖薨于灾年,父皇与我们那位如今仍然渺无音讯的伯父,兄弟二人拖着高祖与高祖母的尸身四处寻找墓地,却没有一处立锥之地可供埋葬。” “那时,便是如今的义惠侯发了善心,给了父皇一小块地,父皇方才能葬下父母。也是因为这样的恩惠,我大明建国之后,便封了他刘家一个义惠侯。” “这样的恩义,要是随意处置,只怕要惹得父皇不快。到时候影响了父皇的龙体,却是不美了。” “无妨,义惠侯处,可只罚涉事世子刘天恩,左右义惠侯不止有一个儿子,让他换个庶子继承爵位,也就是了。至于那朱富……不过是借着同姓攀附,他和我家的关系都要追述到前宋末年了,谁又知道是不是当真一个祖宗?” “父皇他老人家只是顾念亲情,似这等前来攀附之人,一旦知晓他们是别有所图,父皇他老人家必定是第一个出手惩治的。又如何会因此动怒?大哥你秉公处置就是。我想,只要看到你能担得起大明的这份重责大任,父皇就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你倒劝起为兄来了。”朱标终于喝完了早膳的粥汤,站起身来。“罢了,你都已经先斩后奏的做下了。为兄也只能顺着你继续往下干。” “为兄倒是觉得,比起你说的那些,你擅自行动,自污名声……这一点最有可能让父皇生气。” “到时候,你自己向父皇解释罢。为兄这回可不帮你。” 朱肃无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觉得朱标说的很对,老朱确实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而大发雷霆。 作为监国太子,朱标是有权力召集朝臣,召开小朝会宣布一些决议的。才刚刚来到内阁,他便看到了急匆匆前来欲要汇报早上之事的刑部尚书,于是朱标便顺势将其他六部朝臣请来,在内阁就这件事如何处置,进行商议。 朱肃既然就在东宫,他自然也将朱肃拉来。兄弟二人一人坐在上首,一人站其身侧,看着朝臣们商讨着这件事务。 “太子殿下。”海事司主事杨士奇对这件事早已知晓,此事也与海务利益悠关,因此第一个上前道:“臣以为,既然罪证确凿,自当秉公而断。” “按我大明律令,凡通寇者,斩首犯,抄没其家。男者发配边陲,女则充入教坊司,以为后人之戒。” 这个论断,得到了税务司、户部、礼部、都察院等部门的支持。这些部门,大都与海务利益悠关,亦或者是单纯厌恶这些为乱的商贾。另外一些没有表态的,则是注意到了朱富、义惠侯世子身份不凡之处,是以缄口不语,想要先看看朱标的意思。 “殿下,臣以为,此事应暂时引而不发……否则,恐于国有害。”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道。 众人纷纷往那声音的源头处看去,只见,内阁的诸位官员之中,一位白发苍苍,须髯飘飘的老者,大踏步的走了出来,如同一位慷慨激昂的义士,几步路走的那叫一个波澜壮阔。他先是恶狠狠的瞪了朱肃一眼,瞪的朱肃颇有些莫名其妙。 这老倌儿是谁?不认识啊。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莫非在不知情的时候,我泡走了他的孙女? 这位骤然出列的老臣,正是范显祖。此时的范显祖瞪视着朱肃,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在他看来,这事,又是他周王殿下妄图攀诬太子,利用太子而使出的一桩毒计。 你周王拿下的商人,却要让太子麾下的刑部给你论罪……这岂不是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既要清理了这些商贾中的叛徒,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好继续操弄这些商贾,使这些商贾们转而怨恨太子殿下,支持你周王的大事? 自己却落下了个壮士断腕、为国除奸的好名声。 二来,将这些人交给刑部太子处置,毫无疑问是想向太子、向陛下表示自己不敢擅专,麻痹太子,做出兄友弟恭的假象,取得太子殿下的信任。好在暗中继续发展自己的势力,图谋大事。 三来,他如此急迫的想要揭破此事,一定是想要借之后剿灭海寇的名头,进一步掌握水师。接下来,就是养寇自重,乃至于兵谏夺位了!老人家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玄武门、玄武门、玄武门等等光怪陆离的场景。 不行,为殿下计,自己必须要阻止周王的奸谋! “老臣以为,如今,有三大缘由,使我等不当追究此事!”范显祖义正严辞的道。 第1040章 戳破窗户纸 “三大缘由?”太子朱标还没有说话,那边厢,海事司的一众青年官员们,早已面露不平的鼓噪起来。杨士奇看了一眼朱肃,直接出列道:“敢问范老大人。” “有罪不审,姑息养奸,是何道理?” “下官倒是迫不及待的想听听看这三大缘由。” “哼,即便是罪,却也有轻重缓急。汝小儿辈如何知晓?”被杨士奇这个晚辈用软钉子碰了碰,范显祖竟也不甘示弱,开腔直接呛了回去。站在朱标身侧的朱肃眉毛微挑了挑,只听范显祖道: “太子殿下,先前老臣便曾言之,对于朱富等人,此时擒拿,弊大于利。”他自然不会说出是担心周王朱肃一派以此案为突破口,趁势坐大,而是绞尽脑汁,想出了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则,三佛齐之地距离我大明千里万里,即便我朝廷追究此事,费尽心思剿灭了这伙海寇……安知之后,会不会又有其他海寇,占据那一处海上的关窍之地?” “与其如此,不如继续任由朱富等人把持彼处关窍,至少,他们尚还知道不去袭击我大明商贾……由他们掌控彼处,总比被其他更加穷凶极恶之贼寇趁虚而入,要好的多。” “荒唐!”杨士奇正想反驳,朱肃已然晒笑一声,鄙夷道:“本王还以为范老大人治书多年,在此朝堂之上,慨然出列,必定有什么高论。” “没想到,竟出此粗鄙之言语!” 范显祖一滞,瞪视朱肃,朱标也微微皱了皱眉,对朱肃道:“五弟,口下留德。” “范大人还未说完。” 他看了看自家五弟,再看了看范显祖。自家五弟那一张嘴,可是有在众目睽睽之中,把人给骂晕厥骂吐血的“战绩”的。范老大人这般老胳膊老腿,想来是不够老五折腾的 “呃……”骂辞都想好了的朱肃被打断施法,想了想,决定给自家大哥一个面子,怏怏的退了回去。范显祖却会错了意,以为太子朱标是在为自己撑腰,遂更加理直气壮的挺起了胸膛。 “此,缘由一也。”老头子说道。一边说,还一边踱着方步。 “二者,朱富、刘天恩之流,与我大明洪武皇帝陛下,渊源甚身深。”说着,朝着天上拱了拱手。“因为些许尚无明证之小事,使得我洪武皇帝陛下伤神,殊为不智。” “小事?”杨士奇忍了又忍,实在忍耐不住,出列问道: “朱富、刘天恩之流阻截商路,以商贾之身,妨害我大明社稷,在南洋海岛上胡作非为,俨然国中之国。” “这亦是小事吗?” “敢问杨大人,他们所妨害之人,乃是他国商贾,于我大明百姓何害?”范显祖振振有词。 “截断商道,使得番人无法来到我大明经商,相当于变相侵吞了我大明商税。这亦是小事吗?”朱肃冷冷的道。 “天下赋税,当以农税为先。看重商税,本末倒置,日后必有祸患。”范显祖理直气壮的说道。 “哈!” “这么说来,以范大人观之,我大明推行海贸,也是本末倒置之举了?”朱肃晒笑一声问道。 “臣可没这般说过。”范显祖的眼神闪了一闪,立刻说道。“臣只是说,不该为了些许商税这般大动周章。” 朱肃眯了眯眼睛,这厮,是一个守旧派。本以为这些老古董早在前些年的时候,就已经尽数被剔出朝堂了,没想到,在内阁里竟然还藏着一個。 他毫不怀疑,要不是开展海贸,乃是老朱早些年亲自金口玉言所订下的国策,这厮会当场说出,大明就是应该闭关锁国这种的话来。 “三则,”不待朱肃继续驳斥,范显祖便说出了第三个理由。“南洋实在遥远,对于彼处,我大明难免鞭长莫及。” “若是要惩戒朱富、刘天恩等人,势必要派遣兵将,再度开赴南洋,将其势力剿灭。” “如此一来,又要靡费多少钱粮军饷?开支多少白银黄金?这岂不是因小而失大么?” “难道就依旧充耳不闻,姑息养奸?”杨士奇愤愤道。 “自然不是姑息养奸。只要让朱富等人解散所养贼寇,再罚些银两,就可不费一兵一卒解决此事,他们依旧尊奉我大明,我大明也依旧能够掌控南洋,这岂不美哉?”范显祖双手一摊。” “实际上,若是周王殿下没有胡作非为,老臣早已和朱富朱员外说好,只在私下里对其处罚,就可以尽善尽美的解决这一事端……” “太子殿下,请容许老臣,弹劾周王殿下任性胡为,擅拘良民,屈打成招……请太子殿下为大局计,处置周王,以彰我大明律法之严明!”范显祖画风一转,竟是突然对朱肃发动了猛烈的攻击,直接抨击朱肃采取不当的手段,破坏了他先前所缔造的完美局面。 他这一转攻势,当即,便有几个风闻奏事的御史也一并跪下弹劾朱肃,而听到处罚朱富之流,或许还要增兵,要耗用许多银两,似户部、礼部等先前还在支持清算朱富之流的官儿,也不禁沉默下来。 “这老货,是想将这事的概念混淆,把这件事的对错,和我的做法对错相挂钩……”朱肃心道。毕竟,他确实是抱着自污的心思去逼迫那些商贾,让他们给出了证据,这个做法即便说破了天,也不会是正当的。 而只要做法不正当,在范显祖的说法中,也就相当于这些供状,也有了和缓的机会。他是在暗示朱标,将这些供状说成是“周王逼供所得”,如此一来,自然就做不得数了。 如果大哥真的忌惮自己,此时就该顺势答应下来了。朱肃心道,眼神不禁看向朱标。 却见朱标皱了皱眉头,道:“范公之言,孤已知之。” “然,我大明奉天承运,朱富宵小,以为南洋偏远,就在彼处养寇自许,恣意妄为。视我大明租地,为彼私有之国。” “若长此以往,大明法度何存?” “殿下!”范显祖不由色变,似乎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然是朱标亲自出手背刺了他一下,急忙道:“殿下三思,那南洋诸多岛偏远蛮夷之地,不过鸡肋,食之无味。” “即便此番能征讨回来,回头再有匪寇肆虐,那又该如何?难道再发兵去讨吗?” “如此,所耗钱粮,岂不是无穷无尽?” “难道就任由宵小肆虐?”朱标却是把眼一横,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我大明强汉胜唐,万里海疆亦是我大明国土,明犯我大明者,尚且虽远必诛。难道出了反贼,便要姑息养奸不成?” “正该拿此等人,为天下苍生做个榜样,胆敢妨害我大明利益者,我大明断然不容。人且需有血性,何况国乎?若今日不理,来日倭国瀛洲、高丽三韩等地亦有样学样,我大明岂不四分五裂?” 朱肃闻言,拍案道:“大哥这话所言甚是啊,打的一拳开,免的百拳来,无论对内对外都是此理。今日姑息,明日就会有更多的蛀虫前来试探我大明朝廷的底线……此事断断不能容许!” “嗯。五弟真乃我大明血性。”朱标赞许的看向朱肃,刻意的表现着和朱肃的“兄友弟恭”,“有五弟在,些许海上贼匪又何足道哉。” “五弟神威一至,些许贼寇自然星散溃亡。” “不可!”范显祖突然大叫道。“殿下不可委任周王南征。” “否则,周王借伐寇之机,立功壮大,等他再度得胜归来,我大明就要不稳了!” 场面骤然陷入寂静。 范显祖情急之下,竟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场中鸦雀无声,众臣工皆面面相觑。太子朱标始终和煦如春风的面庞,从惊讶,转变为愤怒,再转变为漠然,然后就这么看着范显祖。 “而今方知,什么叫平地生浪。范老头儿,你是不是太闲得慌了?觉得我大明朝廷太过平静,故意没事找事的想出一件事来,好给大家伙添添堵?”朱肃生生被这厮给气笑了。 “臣一片赤胆忠心。”既然说出来了,范显祖也直接梗着脖子。反正,周王势大,或许会威胁到太子的言论,在朝中属于心照不宣的事。每个人心中都在猜疑,只是暂时还没有人敢说出口而已。 既然已经说了,他就不介意当这个捅破了窗户纸的人。 “周王殿下才是,为何要无风生浪,生起这波事宜来?是不是想要借着平定海上贼寇之机,壮大己身?” “太子殿下,您断不能坐视此事激化。若您是真心顾念手足之情,就更不该坐视周王殿下再立殊功……否则,万一周王殿下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岂不是更坏了殿下与周王殿下之间的兄弟之情?” “范显祖,你大胆!”朱标变色斥道,皇霸之气第一次尽数展露,“你敢离间孤与五弟手足之谊!” “殿下,臣一心忠于殿下!”范显祖却是涨红了脸,一副更加上头,恨不得触柱而死,来证明自己忠心的模样。“若殿下不愿,老臣便去死谏陛下!” “断不能容许周王殿下,妨害到殿下您的国本大位!” 这事情已经偏离到了太子与周王的“国本”之争去了,仿佛支持周王清算朱富之流,就是反对太子朱标,而支持范显祖对朱富等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是站在太子的一边似的。一众本来只是来商议此事的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噤若寒蝉,竟是没有一个敢吱声的。 恨不得统统将脑袋埋在肩膀里,只恨今日入宫议事时带了耳朵来。 “荒谬……”朱标斥道,但他为人至孝,却终究不敢让范显祖因为此事劳动到父皇朱元璋。若是被父皇得知自己和五弟有争位之嫌,只怕父皇定是要龙颜大怒。 无论是斥责自己还是五弟,对于父皇的身体,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层忌惮,导致了朱标现下里面对范显祖时,竟然罕见的有种投鼠忌器的感觉。 朱肃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能说,心里脏的人看什么东西都像是脏的,这厮东拉西扯,就是要将和朱标争位的帽子扣到自己的头上来。他上前正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走进殿来。急急忙忙的样子,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什么事?”朱标问道。 “秉……秉太子殿下,秉周王殿下。”那小黄门气喘吁吁,一副跑的很急的模样。 “陛下,陛下他回宫了……” “什么?”朱肃、朱标都怔了一怔。朱肃心中讶然,自己是特意选的老朱还留在凤阳的时候,前去料理朱富之流的。目的就是为了,将生米煮成熟饭,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朱富、刘天恩等的私自阻断航路的问题。把一个已经有了答案的事放在老朱的案前,这样,老朱即便有所愤怒,也会因为事情已经得到了解决,而不太严重。 但按理说,老朱去往凤阳,应该没有这么快就会回来。留给他们的时间,应该还很是富裕才是。 是什么缘由,让老朱急急忙忙的从凤阳,又折返回了宫中? “陛下驾到!” 来不及等朱肃、朱标等人细想,殿外,已经传来了高亢尖利的太监的通传声。老朱竟是径直来到了这里,朱肃与朱标只来得及交换一个眼神,便急急起身,到殿外去迎接老朱。 “儿臣朱肃(朱标),拜见父皇!”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万福!” 老朱快步走进殿中,朱肃、朱标并一众臣工,急急忙忙的向老朱施礼。 老朱快步走上了主位御座,两个人一左一右,始终在他的身边搀扶着他。其中一个,自然是陪着老朱去往中都凤阳城的皇孙朱雄英,另一个人,朱肃惊讶的发现,竟然是从凤鸣洲回京中来的铁铉。 感受到了朱肃的目光,铁铉转过脸,对着朱肃悄悄的点了点头。 第1041章 胡氏篡国 “父皇,您怎么折返宫中来了?” “您老人家龙体可还康健?”朱标恭恭敬敬的上前,做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对着老朱一脸关心的嘘寒问暖。犹如瞬间变脸一般的演技,看的朱肃在心中暗暗佩服。 自己这位大哥监国数十年,也算是练出来了,至少这喜怒不形于色的心机,自己就算是拍马也及不上。 当然,朱标也是为了将此事瞒下揭过,免得老朱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当场过问……范显祖的那些话,若是被老朱听去了,脾气爆烈的老朱不发怒才怪。 虽然这几年来,老朱为人越发深沉,等闲不在臣子面前动怒。但雷霆隐没于九天之上,劈下时却更加让人惊惧,更遑论戴思恭神医还曾特地嘱咐,朱标可不愿意冒让老朱疾病恶化的风险。 老朱脸上无喜无怒,教人看不清情绪如何,他没有回答朱标的关心,而是高坐在御座之上,道:“咱方才进殿时,隐约听到有人说,要向咱死谏……” “怎么,莫非是咱的太子无德,在咱去往凤阳的时候,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导致了那位爱卿心生不满?”说着,瞥了朱标一眼。 朱标见状,只得深深躬下身子,不敢吭声。受了自家父皇这话语之中的敲打。 “禀陛下,是臣欲向陛下死谏……”范显祖热血上脸,雄赳赳、气昂昂的从一众臣工队列里跨前一步,走了出来。他涨红着脸道:“臣要弹劾周王殿下。” “弹劾周王殿下目无法纪,私设刑堂,构陷良善,结党营私!” 说着,将朱肃如何“邀请”那些外城商贾,如何擒拿住“无辜”的朱富,如何胁迫那些外城商贾屈打成招,逼迫他们往刑部上诉朱富、刘天恩等“无辜”之人,添油加醋的对老朱说了一遍。 “陛下,周王殿下所为种种,均是无权施为,于制不合,事同僭越……臣知陛下对周王殿下十分厚爱,只是,长幼有序,而今监国的,终究是太子殿下。” “还望殿下下旨申斥周王,否则,开此先例,我大明后世诸王,想要构陷谁便可构陷谁,枉顾国法威严,日后,国将不国啊陛下!” 他大声说着,说道动情处,甚至于惨呼一声,飙出了一记海豚音,而后顺势滑跪在了老朱御座阶下。他这一番话说的颇有水平,死死咬住了朱肃的做法中于制不合的部分,又暗戳戳的点出,朱肃特意在太子监国的时候弄这一出,是在挑衅太子权威,若是置之不理,大明日后便少不了国本之争。 老朱虽也偏爱第五子,但他是最大的太子党,这一点朝中诸官都知道。范显祖便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想要将挑衅太子权威的帽子扣在朱肃的头上,这样以来,朱肃的所作所为就变成了欲要争夺太子之位之前,对朝中百官态度的试探,势必为老朱所反感。 当然,他也是真心的觉得朱肃是想要和朱标争夺这太子的位置。而太子殿下若是为周王说话,也只是因为其性情过于仁厚,顾念兄弟之情。 太子仁厚,但当今陛下的眼里可不揉沙子,若是陛下认为周王确有威胁太子国本之位的心思,那么,必然会出手惩戒周王。 朱肃看在眼中,心中不屑,这死老头儿怕不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罢?我都已经这么明显的在自黑了,这货居然还死心塌地的觉得我心系太子之位……想要捧老子争国本的胡惟庸坟头草都已经比人高了,哪还有人会傻乎乎的帮着老子跟太子大哥对着干……这老头怎么就不去和胡惟庸做个伴呢? 他有些担心的看向老朱,老朱应该不会怀疑他有争国本的心思。自己向来表现的对太子之位没兴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昔日,他假作有争国本之心,哄得宰相胡惟庸前来捧着他来和内阁打对台戏,结果被老朱一锅端了,连宰相的位置也直接被取缔抹除……若有人想支持他这个周王做太子,多少都要掂量掂量周王这个老六是不是又和陛下或太子沆瀣一气,想要钓鱼执法把某些倒霉鬼反动分子给钓出来。 自己这个周王虽然在朝中名望不低,故旧不少,但可以说在争位方面,已经是声名狼藉,不可能成为太子朱标的威胁,深知这一点的老朱不该会忌惮才对。 朱肃担心的是老朱的身体……神医戴思恭千叮万嘱,老朱此时不可以动怒,若是他听了范显祖这一番虎狼之言,雷霆大怒,伤了身体的话…… 朱肃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個还在御阶前啼哭做戏的老头。 但出乎朱肃意料的是,老朱面上竟然没有丝毫怒意,甚至还有着淡淡的笑模样。 “嗯,范卿忠诚,咱知道了。且先别啼哭了,先坐起来。” “来啊,为范卿搬一张椅子来。” 和颜悦色的样子。 这模样,看的朱肃和朱标两个亲儿子都惊诧不已,不由得对视一眼:为人皇者确实要喜怒不形于色没有错,但自家的这位老爹,什么时候已经修炼到了这样的地步? 老朱确实心思也颇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但却也不至于在生气的时候露出这种情绪……他是开国皇帝,声望威严又远远胜过任何一位帝王,不似后世之君那般有着诸多的忌惮掣肘,即便是将文武百官尽数换上一批,这位行动力拉满铁血皇帝也丝毫没有过顾虑。类似口蜜腹剑一类的招数,对他来说根本没必要啊。 便是范显祖也被老朱的这一套给搞的懵了,老头儿突兀至极的止住了干嚎,呆愣的看着几个小黄门给他搬来了一张放了锦墩的椅子,抬头愕然的看着陛下,心中忽然一阵寒意。 这……这莫不是陛下故意说的反话?下一瞬间就要把我斩了?范显祖忽然想道。 不过,看上首陛下的模样,似乎又没有这个心思,一头雾水的范显祖只得谢过了皇恩,一脸惶恐的坐下。老朱三言两语便消弭了殿中的紧张气愤,而后对朱肃道:“老五,咱知道你心中愤怒,但这种迫人逼供的事,以后还是少做些。” “事情既已发生,想法子亡羊补牢就是。咱大明何等强盛,自不会怕了那些所谓的西方诸国。” “有咱大明在你背后撑腰,你慌个什么?凤鸣洲广大,日后要有刀兵相接时,就兵来将挡,把那些西蛮夷子全都赶下海去便是!” “嗯?”朱肃一怔,一脸懵然,无助的瞪大了双眼。 爹您在说些什么?什么西方诸国,什么凤鸣洲,什么蛮子……这说的是一件事么? 看着老朱笃定的神色,朱肃甚至在某一瞬间自我怀疑了起来。 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好在,很快老朱就自己揭开了谜团。他拿出一本奏疏,对范显祖道:“范卿,你口口声声说朱富等乃是无辜,你先看看这。” 说罢,让人将奏疏转了下去。 范显祖亦是一脸懵然的接过了奏疏,看完奏疏后,面色大变,“这!” “此事可属实?” “范老大人,此事为我亲自调查。”回答的,却是正站在一众臣工之中的铁铉。铁铉自将老朱扶上御座之后,便自觉的退下阶来,站进了一众臣工的队列中。 现在他出列,慷慨陈词道:“其中桩桩件件,皆有实证,句句属实。若有一事冤枉,请斩我铁铉头颅。” 范显祖无言,太子朱标从他手上取过奏疏,看了看后递给了朱肃,朱肃接过查看,发现上面,写的是朱富、刘天恩之流借通商之便,高价贩卖违禁物品,私售海图、私自勾结凤鸣洲土著部落、甚至于贩卖种种大明机密,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当真是胆大妄为。 “这么说来,先前所说的凤鸣洲土著得以使用武器,也是这些商人所为?”朱标皱眉道。 “是。”铁铉恭恭敬敬的对朱标施礼道。“贼人朱富等觊觎我大明凤鸣洲财富,勾结番人,于凤鸣洲私设据点。又因人手不足,便连同当地土著部落,打制铁质兵刃,役使土著以为己用……” “他还为番人偷取我大明机密,似火炮、火铳等,已有些许因之流传于西方。我大明国子监的各种知识,亦被其高价卖予西方诸国……数年前,西方诸国知晓‘地圆说’,开始纷纷探索从欧罗巴前往凤鸣洲西面的海路,亦与这些商贾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原来如此!众臣工看向朱肃的眼神,顿时变得理解了起来。凤鸣洲是陛下给这位周王殿下的自留地,大明对于凤鸣洲航线向来是居于绝对垄断的地位。但如今这份垄断竟然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商人早卖给了西夷,怪不得这位周王要雷霆大怒! 一片恍然声中,也有人感慨起这些商人实在无耻,拿着大明的东西资助蛮夷,倒也罢了,一边与那些西夷合作,一边还扮做海匪劫掠他们……白钱黑钱一起赚了,这得是多黑的心肝? 以周王殿下的脾性,没有将那些商贾们给扬了就不错了。逼人举证构陷算什么? 再没有人,觉得周王殿下这是在趁着陛下不在都中,趁机试探太子权威。 朱肃看着那奏疏,眼神微微眯起。他承认,看着这份奏疏,他确实很想把朱富等人扬了。 他还不知道这些商贾竟然瞒着他坐下这样的事,还在奇怪西方诸国本该打的脑浆子都出来,为什么又有许多国家纷纷不打了。原来,是提前看上了新大陆凤鸣洲这块香饽饽,摩拳擦掌的想要从大明的手中分一杯羹! 而且,这事竟然在大明刚刚开拓南洋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且那些小商贾,也没有人主动供出这一件事。可见,和西方夷人合作,在商贾圈子里已经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 甚至于,在这个没有知识产权的年代,他们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将航线图、地圆说等等卖给他国,其实就是在挖大明的墙角,缩小大明与他国的代差压制。 “可……陛下……”这件事直接被老朱定性为朱肃藩地利益受损,震怒之下的一次反击,这让满脑子都是夺嫡朝争,只想借题发挥,削弱所谓周王党势力的范显祖万分不甘。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老朱却已挥手打断道:“范卿且先别说话,咱的话暂且还没有说完。” 皇帝都这么说了,范显祖还能说什么,只好怏怏的又坐了下去。 “咱这次回宫,却还不是,因为要惩治几个胡作非为的商贾这样的小事,而是因为,咱得到了锦衣卫的线报。”老朱道。 他先是看了一眼朱肃,看的朱肃一头雾水,而后终于面带喜色,说出了那个让朝中震撼的消息。 “安南的胡氏,篡国了。” …… “胡氏篡国?怎会这般快?按理来说,那陈艺宗应该还有几年寿数,等他死了,安南幼主当国,胡氏才会有机会。” 宣布了在安南发生的大新闻,嘱咐百官好生做好应对,老朱便遣散了一众臣工,范显祖自知所想已经无望,也只能怏怏的回了内阁。安南出事,大明身为宗主国,做好应对无疑是一等一的大事。在此等外事面前,他的那点内斗的小心思若还要继续,一定会被老朱斥责。与其如此,不如暂作隐忍。 一众臣工退下,朱标、朱肃被老朱叫去内殿密议,疑惑的朱肃于是问出了如上的问题。 老朱呵呵一笑,看了朱肃一眼,道:“还不是你帮的好忙?” “胡季犛得新学襄助,在朝中掀起学派之争,安南新旧学争夺愈演愈烈。” “无数与胡季犛不对付的安南士族,被胡季犛打为旧学。学派之争,最是激烈,只要被打为旧学,一众依附新学的士族门阀,以及一群分不清好赖的年轻官员学子,安南小朝廷以及民间,无不纷纷落井下石。再加上权势最大的胡季犛公然拉偏架,很快,安南朝堂上,便已经是他胡家说一不二了。” 第1042章 安南事变 “胡季犛的速度,竟是这般之快?”朱肃稍显讶异。原本据他估计,胡季犛距离攥取安南实权,至少还要有一段日子。若是稳妥,再拖个三年五年也是可能。但照老朱所说,他竟是在这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里,就统一了安南朝堂,通过新学,攥取了足以和安南皇帝陈氏一掰手腕的能力。 “这些权奸,做起这些事来,最是废寝忘食。没什么奇怪的。”老朱嘿然一笑,挥了挥袖,继续道。“而后,这厮便开始公然对付那所谓的陈氏皇族,陈氏皇族子弟在他胡季犛的清洗下,十不存一。” 陈氏皇族虽然是安南自封,但多少,也有些代表性。老朱说道此,或许是想到了大明王朝末年朱家子弟的命运,有些兔死狐悲……啊不,兔死狐怒,嘴角那一抹带着杀意的冷笑一直就没下去过。 “傀儡国主陈顺宗也就罢了,那所谓的上皇陈艺宗,就没有丝毫动作么?” “任由胡季犛构陷捕杀同宗?”朱标也是知道安南的情况的,颇有些不相信的说道。 “那昏君?早中风了!”老朱不屑的晒笑一声,说道。“蒋瓛从锦衣卫那收到的密报,陈艺宗那老儿早在一年以前,便已经中风瘫倒。据说是纳了几个番邦美人,某天夜里一床五好,当天夜里便得了马上风。”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 嘶!一床五好,还是洋妞!老头儿厉害啊!朱肃霎时间倒吸一口凉气。他是见过陈艺宗的,那老头儿虽说不缺吃食,但总体而言,还是和寻常安南人身量矮小,是个并不高壮的小老头儿。没想到竟有这般广博的心胸。 心胸够了,您倒是也掂量掂量牙口。纵使牙口还行,您倒也掂量掂量您那铁棒……朱肃想起陈艺宗的模样和五个洋妞,就觉得有些倒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历史上,并没有陈艺宗玩洋妞玩中风的记录,而且洋人……不对,该叫番人,安南与番人素来并无来往,陈艺宗的后宫里又怎么会出现番人女子?莫非是? 朱肃怀疑的眼光看向老朱。 若说谁对安南出事最急,毫无疑问便是老朱。因为安南出事,照理说是在永乐大帝朱棣执政年间,也就是说,这事儿本来是轮不到老朱出手的。可老朱又一贯觉得,郡县安南这种事,还是要由他在位的时候亲自去做才好。他是开国皇帝,做很多事情都没有禁忌,万一如同朱棣那样出现了中原官吏在安南胡作非为的情况,他这個开国之君也只需要将那些官儿全都杀了祭旗,就足以挽回安南民心。 而若是换成后世之君,无论是朱标亦或者朱棣,威望必然必不过老朱,大肆擒杀官员,定然引起天下动荡。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有官儿曲解他老朱的“祖宗规矩”,来掣肘开国之君。 这事儿,历朝历代的文官可没少干。开国皇帝留下的祖训训诫等等,往往等开国皇帝死了,解释权就莫名其妙的跑到文官阶层那里去了。 开拓安南,近可为大明打下一个备用的产粮之地,远可以使大明朝廷的触手伸入南洋,牢牢掌控住南洋海路,其各方面的意义不可估量。若是无法掌控住海路,大明只怕连分封都分不明白:没法掌握住陆海两路要道,如何掌握住这些分封在外邦的诸国? 分封诸国,是必然要依托大明才能生存的,唯有将海路陆路的命脉掌握在手里,大明才能够钳制分封出去的诸国。 话再说回来,安南与番人素无接触,究竟是谁送了这些番女给陈艺宗“尝鲜”?安南唯一也是最大的一处对外通商口岸,掌握在大明手里,正是那武曲港。即便有番女,也一定是通过武曲港送进去的。说不定就是奉了命的锦衣卫……老朱的嫌疑越发大了。 “逆子,这般看着咱作甚?”老朱见自家这快而立之年,平日里却依旧很熊的熊孩子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遂把眼一瞪,道。 “……没,没什么,爹,我是想起你后宫也有不少嫔妃……”朱肃转移了话题道。心说不愧是老朱,脸皮比我可厚多了,搁这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滚蛋!咱可没一床五好!”老朱愤愤的踹了排行第五的逆子一脚。 朱标在旁看着朱肃讨打,一时扶额无言。不过却也有些庆幸,看来,是因为安南出现了事端,父皇因此大喜,顾不上朱富等人做下的龌龊事。 不然,以父皇的脾气,高低是要发一场火的。 万幸这次不用伤了身体。 “陈艺宗中风,胡季犛玩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那就更加得心应手了。”朱肃不着痕迹的拍去了自己臀部硕大的鞋印,猜测着安南的局面,冷笑道。“无怪胡季犛加快了动作。假传陈艺宗的旨意,可比挟持陈顺宗下旨要来的好使的多。” “然后呢?他如何篡位?也是让他那儿子冒称陈氏之侄么?”朱肃道。 “呵,这回他的胆子可大得多。”老朱道。“十五日前,胡季犛传陈艺宗圣旨,言陈艺宗自知时日无多,遂将皇位禅让于他。” “两日后,陈艺宗病逝,胡季犛顺势登基。为避陈氏国号,改国号为‘虞’。”老朱连连冷笑。“他派来向咱请封的使团,此刻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十五日前,安南十五日前发生的事情老朱都知道知道的这么清楚,要说老朱这段时间不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安南,朱肃绝对不信。看来,把陈艺宗弄到马上风,给胡季犛篡位送上一波“超级加速”,肯定和老朱脱不开关系。 姜还是老的辣,我还是太嫩了啊!朱肃心里由衷感慨。 “那么,我大明即将要出兵收复安南了吗?”朱标挺直了腰板道。不止老朱高兴,他这个当太子的,也分外重视此事。拿下安南,大明国力必将更上一层,而且这一次,是直接加强在了大明本土上。 大明若要打仗,他这个监国太子,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做好后勤调度。 “不急。咱已经让蓝玉带着人在廉州附近待命。先前老五布下的那颗暗子阮多方,若他能找来一个陈氏遗留的子孙送到大明,咱大明才能有大义的名分。” “而且,征安南还需要一名调度全局的大将……”说到这,他话锋一转,看向朱标、朱肃道:“你们两,那朱富犯了事,为何不对咱说?” 老司机掉头都掉的这么突兀的吗。朱肃朱标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对视一眼,只好摆出了挨训的模样“是,是啊……父皇我们是担心您的龙体……” “什么龙体不龙体,咱还没那么脆弱。”老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怒而威。“咱还听说,你们兄弟两争起来了?” “老大,那个范显祖,是在你内阁麾下吧?” “怎么,他那么急着想要斗垮老五?是老五真要夺你太子的位置了?” “父皇,我……”朱标一听,赶紧就要跪下解释,朱肃伸出手拉了他一把,上前一步道:“爹,这事和大哥没关系,是那姓范的不知道怎么吃错了药,上来就逮着我一顿咬……” “五弟!”虽然也对范显祖所言略为不适,但朱肃说话如此粗俗,还是让朱标皱起了眉头。 “前些时间,我和大哥还在商量着,要一唱一和,直接把那朱富给办了的。谁知道那范显祖突然冒了出来,硬说我是想要谋夺这太子大位。”朱肃语带冷笑。随后话锋一转,道: “不过,我这些年的风头,确实出得多了一些。招致一些人的忌惮,也情有可原。” “父皇,为了我大明朝野,我看,您还是再将我的职权剥一些去罢!免得有人总担心我和大哥撕起来,妨害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五弟,你……”朱标看着朱肃这疲赖的模样,本来的申斥,变成了摇头失笑。这五弟倒也是见缝插针,动不动的,就想要趁机减轻手上的职权,无事一身轻。 “你想的倒美。宋濂不是说了,要你大哥做武王,而伱这周王殿下,就给你大哥做周公旦。”老朱笑道,倒是没出现什么生气忌惮的样子。“那范显祖是个老成的,咱前些年,在内阁给你大哥留了这些老成守旧派,是想着内阁毕竟是决断天下事务之地,全是那些学了新学的年轻人,未免失之稳当。” “但却也没想到,那范显祖,竟是将自己的抱负,全寄托在了你大哥的身上。”老朱冷笑道。 “抱负?”朱肃脸露不解。“什么抱负?” “就你这心性,还有人说你要和你大哥别苗头。”老朱肆意嘲笑朱肃道。而后开口向朱肃解释:“无非是这些守旧的贼心不死,看不上咱们爷儿两的开拓进取之策,想要等咱死了,你大哥登位的时候,关起门来,闭关锁国,觉得这样才最是稳妥……说白了,就是觉得你大哥老实敦厚,比你好欺负,所以玩儿命也不想让你当上太子。” “……”朱肃心下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从未惹过范显祖,那老头儿却一直对自己咄咄逼人……原来是守旧派的鬼魂在作祟。 “老大,这事你准备怎么处置?”老朱看向朱标,道。 朱标笑笑,看了一眼朱肃,而后答道:“为人主者,当有容人言之雅量。”而后,又颇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道:“范老大人年纪已经大了,致仕在即,何必在意?” “左右朝中年轻一辈,也将成长起来了。到时候,朝中遍地皆新学字第,即便我大明后世之君想要做些什么,也无人会支持了。” 朱肃“哦”了一声,古怪的看了朱标一眼:他的意思是说反正范显祖是个糟老头子,活不了几年了,而后面成长起来的年轻臣子又都是新学出身,他那陈腐的旧思想注定砸不出什么水花。 既然如此,不如多忍他几年,让他在自己如今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到退休……毕竟内阁很多政务大事,没有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头子,办起来还当真不太容易。而再过几年,第一批新学学子们成长起来了,也就能够在内阁担当大任了。 这是要把旧学的利用价值给榨干,然后再狠狠丢弃啊……朱肃看向朱标,心里暗骂了一声果然能监国的人心就是黑。 “好,好,咱的标儿果然有明君之资!”老朱满意道。“当皇帝,就不应该被那些当臣子的所左右,而要应该左右那些臣子。” “范显祖是个处理俗务的料子,却目光短浅,不能让他干涉国朝大政。你知道这个道理便好。”说着看向朱肃:“至于你,连几个区区商贾,都要靠蛮力拘人解决,真是丢咱的脸面。” “……爹,我那是为了自污好么。”朱肃无奈道。 “人王翦自污,是为了取信于始皇帝。咱和你大哥都信你,你自己又何必要在你自己身上倒脏水?”老朱道。 “这一次,咱要你总领征安南诸事,明面里,用处罚你擅拘良民、逼取口供的罪名,让你到安南申斥胡氏。” “暗地里,咱要你见机行事,襄助咱们大明王师,攥取安南。” “你可能够做到?” “是。可,收复安南,这又是一桩大功……”朱肃有些犹豫。 灭国之功啊,到时候回来,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捧杀。 “咱都说了,咱和你大哥都不忌惮你,你自己瞎担心作甚?”老朱皱起眉头不满道。 看着朱肃的模样,他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等你取下安南回来,咱便放你去,去那凤鸣洲,做个逍遥国主……可好?” “这……父皇?”朱标有些震惊。 “无论朝中有何风言风语,远避凤鸣洲,三五载之后,便也该无人提起了。如此,你可放心了?”老朱没有理会朱标,而是看着朱肃说道。 第1043章 我大明大义凛然 平了安南之后,就放我去凤鸣洲?朱肃的心思立刻活泛起来,连腰背都挺直了些许。 藩王就藩,一般也就意味着天高皇帝远,无拘无束,封地之内,唯我独尊了。更遑论如今大明的藩王封藩,一般都远离中原,那可真叫一个称王称霸,即便是闹腾的天翻地覆,也没人管得着。 就比如老四朱棣,如今在草原上厉兵秣马,就想着要实现它征伐西方,超过亚历山大的大业,这要是在大明,一准要被各路御史言官,弹劾上一句“穷兵黩武”。但在他自己的封国里,不好意思,御史你管天管地,也仅限大明本土境内,管不着我燕王在自个儿的封地里大闹天宫。 或许外藩确实苦寒些,不比华夏繁华。但,再苦,也总归苦不着皇子啊!即便是最为落后的凤鸣洲,也有铁铉早已修好了金山堡的居处等着朱肃驾临。更别提只要老朱放了自己就藩,究竟去哪儿老朱可就管不着了。自己是驾着宝船去这个时代的欧洲溜上一趟,“睁眼看世界”,亦或者是比麦哲伦更早的来一次环球旅行,都是他朱肃的自由。 现阶段,他觉得带领宝船舰队去欧洲转悠一圈,“采购”些西方的文物回来,比如什么圣母院的壁画,教皇厅的雕塑之类,全部都切割了运到大明来,然后再建一个“大中博物馆”,让西方人的后裔以后看自家的文物都得买票,这事就挺让人开心的。 更何况,觉得苦觉得累,还能随时回大明逛逛啊!只要接受了封藩,在法理上对太子的位置就不再有威胁,也就不再会有像范显祖那样的疯狗逮着自己咬了。无论选哪一条,都代表着自己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太平闲王的日子正在朝着自己招手。 “这……父皇,说这個还为时尚早,儿臣一心只想为我大明的建设发光发热……”尽管心里乐开了一朵花,朱肃的语气却仍旧是稳如老狗。老朱哪看不出他那模样,又踹了他一脚,气道:“在这儿跟咱装像!” “乐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儿了!滚滚滚,咱没你这样不孝顺的龟儿子,一天到晚就想着往外边躲懒……” “您老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朱肃赔笑道。“您放心,安南那边的事,我一定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既然老朱已经给朱富等人盖棺定论了,那么,即便朱富等人有什么通天的能耐,这一回也没法揭棺而起。朱肃干脆就直接将事情交给了刑部,刑部自会将这些人安排的稳稳当当的。 安南的事来的巧合,正好让老朱没了去理这些虫孑的心思。至于他们在海上的那些匪盗,朱肃也决定暂且搁置不理。等拿下了安南,水师在南洋有了关键性的根据地,自然能摧枯拉朽,一扫南洋寰宇;而若拿不下安南,即便肃清了这伙匪寇,难保过几年,会不会生出第二拨、第三拨匪寇来。 过几天,安南使臣果然来到了应天,还是那位黎……噢,现在改姓胡了,还是那位与朱肃“素有情谊”的胡季柏兄台,这位曾经在武曲听过朱肃的讲学,时常以朱肃门生自称,上朝陛见之前,也是先到周王府和朱肃通过了气,见朱肃客客气气的收下了胡家给他准备的礼物,这才放心的递交了求见老朱的申请。 等到老朱通知要在望日朝会里见他,季柏兄还沾沾自喜,认为是因为周王殿下的关系,陛下已经知道了胡氏代陈的消息,要在朝会里广而告之,大张旗鼓的为胡氏站台。 “有事启奏,无事散朝。”不愧是天朝上国的朝会,就连太监的声音都比咱大誉(即安南)的有威仪。胡季柏好奇的观瞧着老朱有钱后重新又翻修了一遍的奉天殿,心中羡慕的想。 “启禀陛下,兹有安南使臣胡季柏,率安南使团入遏我朝,言有大事奏予陛下,现已候于阶下。”礼部鸿胪寺的官员出列道。 朝臣似乎都早知了消息一般,齐刷刷的朝胡季柏看来,看的胡季柏险些腿软,他只当这是天朝威仪,想起自己身后有周王爷撑腰,不禁又直了直身子,走到老朱面前,先五体投地的拍了一拨马屁:“兹有大明,廓清中土,日月重明,河山再造。下国使臣胡季柏,叩首上奏上国大明大皇帝陛下以闻:” “我下国安南,乃上国附庸之属,不征之国。国主陈氏,世代相传,如今已有百载。陈氏君王,本该世世代代,尊奉大明天朝上国,永为上国臣属。” “然天有不测风云,我陈氏国主,血脉凋零。传至如今,竟至绝嗣。太上国主暊,万般无奈,遂循我华夏圣君尧舜之例。托胡氏以我安南国祚。” “望上邦谅我安南情状,察我太上国主之遗意,册胡氏臣季犛为安南国主,如此,我安南幸甚。我安南邦人,诸父兄弟,必面北而拜,朝上国大明大皇帝之圣恩!” “哦?”御座之上,老朱的脸色仍有些尚未痊愈的苍白,但却依旧声如洪钟,带着几分戏谑道:“安南陈氏绝嗣了?陈暊(陈艺宗大名)死前禅位给了胡季犛?你安南竟然发生了这般大的大事?” “是。”胡季柏面容悲戚,当然,心里是不是已经因为胡氏即将当国而笑开了花,这就不得而知了。只听他哭哭啼啼的道:“我陈氏太上国主,本也不想如此,实在是陈氏已传承百年,到得如今,血脉凋零,为了安南百姓,不得已才择了贤臣禅位。” “还请大明大皇帝陛下体察我安南难处,册胡氏子胡季犛为国主,使我安南能继续尊奉陛下,为大明羽翼屏藩!”胡季柏五体投地。 “胡氏,哼哼,胡氏……”老朱哼哼几声,只是如此,趴在地上的胡季柏竟然就已经汗透重衫,整个人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他心中腹诽这上国皇帝的威势也实在太重了,不过是走个过场,何必如此做派。 而后就听这皇帝道:“你胡氏说陈氏已经绝嗣,所以陈暊迫不得已才禅位于他……可朕怎么听说,是那胡季犛屠杀陈氏子弟,阴谋窃国啊?” “陛……陛下,绝无此事!”胡季柏的汗顿时滋了出来,连忙抬起头否认,他道:“陛下,陈氏确确实实是人丁单薄,以至后人不继……胡氏乃陈氏之臣,若陈氏尚有后人在世,胡氏如何敢僭称国主?” “是么?巧了。”老朱道。“你胡氏说陈氏绝嗣了,咱这里,却正好有人送来了一位陈氏子弟……你且瞧瞧,此人是不是陈暊后人?”说完,对着身旁的内侍道:“去,把那陈天平叫来。让这些安南人们好好的认一认,是不是他们国主的后嗣。” “陈天平”这三个字一出,安南使团里的那些人就控制不住的开始骚动起来。等到一个瑟缩着的年轻人被内侍领进了奉天殿,安南使臣之中,更是有许多人露出大惊的神色。乃至于有人控制不住,直接朝着陈天平跪了下来,口中用安南语大呼“殿下”不止。 胡季犛成为权臣,与胡季犛篡位称帝,这对安南士族来说是两个概念。他当权臣时,安南士族可以认为他不过是把持朝政,即便是以新学为名排除异己,那也只是学术之争,是在规则内的,尚可以接受。 但,胡季犛直接篡位称帝,安南士族们便无法忍受了,这属于破坏规则的行为,士族们的利益,建立在一个稳定的规则之上。你照着这个规则玩,即便是玩到第一,那也只能说你这个人游戏玩的实在厉害。 可伱突然想掀盘子,宣城所有的筹码都是你的,你给我们的,才是我们的,不让我们抢……你刚才还和我们在一张桌子上玩,让我给你当托,现在就要掀了桌子自己当庄家,骑到我的头上去了,凭什么? 胡季犛称帝之后,还没来得及好好拉拢巩固这些士族们,因此这些士族之中,不乏有些仍心怀故主的。也有些人精子是从老朱方才的语调里,体会出了大明上国并不支持胡氏,所以赶紧见风使舵……总之,不少安南使团里的大臣,见了陈天平都和见了亲爹似的,在这大殿上抱着陈天平的衣摆狂哭,把胡季柏的脸色给哭的一阵青、一阵白。 “胡季柏,此人可是你安南陈氏国主后裔么?”老朱问道。 胡季柏牙关格格作响,想要否认,但在老朱这一头暴龙的逼视下,却又实在提不起勇气。过了许久,方才憋出一句:“陛陛陛……陛下是从何处找来的此人?” “是贵国的阮多方将军,派人护送了这位陈天平来到了我大明。”朱肃站出列来,代替着老朱向胡季柏答道。“阮将军实在是个忠臣,闻知陈氏子弟大都无故身死,因此花费了大代价,为贵国保住了这一条陈氏血脉……胡大人,瞧你这眼神,莫非你想说,这位陈天平大人,其实是假冒的么?” 看到朱肃出列,胡季柏这才确信自己被这位周王给坑了,他一面心疼那些送进周王府里的金银珠宝,一面咬着牙道:“周王殿下何出此言?我胡氏一族,对大明上邦也是中心耿耿。必不下于阮将军……” 言外之意,我胡氏与你周王绑定甚深,你周王这时候为陈氏说话,究竟是什么心思?这一瞬间胡季柏甚至觉得周王可能是脑袋有问题。若是胡氏成功成为安南国主,有胡氏这个外邦策应,他周王在大明的影响力也会节节攀升,即便是要谋取更高的太子之位也不是不可能,可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出言幸灾乐祸…… 朱肃并不理会胡季柏的话中之意,而是继续追问,这陈天平究竟是不是真的。胡季柏犹豫良久,只得道:“臣在安南交游不广,并未识得陈天平殿下。” “这个……可否将这位陈天平殿下请回我国中辨认,自会真相大白。” 他转动眼球,想了许久,想出了这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还有何好辨认的?你安南使团中人的态度,已是说明一切!” “你胡氏狼子野心,这分明是篡位夺权,还敢冒称禅让!” “胡季犛不当人子,陛下,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胡氏意图欺瞒陛下,这就是在羞辱我大明。如此羞辱我等,出兵!平灭胡氏!” “平灭胡氏!” 一时之间,大明朝堂上下,要出兵平灭胡氏的声音不绝于耳,胡季柏百口莫辩,解释了这边,又压不住那边,本就湿着的衣服又汗湿了一遍。 “诸位先莫说了。”朱肃抬起手,制止了一众大明臣工的暴动,而后道:“我大明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安能轻易出兵,征伐藩属之国?” 说着,转向胡季柏道:“胡季柏,你既说胡季犛是受禅让登位,那么,若是陈氏仍有子嗣,胡氏是否会将国主大位,归还予陈氏?” “……或许……是的。”胡季柏被逼如此,犹豫许久,眼见老朱目露杀意,也只好点头道。 “那么便好办了。”朱肃笑道。“如此,我大明可遣我大明大军,护送陈天平于安南国中。” “你胡氏,将国主之位复又归还予陈氏,此事便可完结。不动刀兵,不伤和气,和和美美,岂不妙哉?”朱肃道。 一众臣工亦是颔首。 “如此,可算作皆大欢喜,殿下妙论!”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三言两语,替胡季柏将此事答应下来。 “父皇,”朱肃顺势转头面向老朱,道:“儿臣以为,我大明当遣一大将,送陈天平至安南接受国主之位,并襄助陈氏,复统安南河山。如此,方合我大明天朝上国之所为。” “还请父皇降旨。”说罢,长身下拜。 “准。”老朱毫无迟滞的点了点头,父子二人及满殿臣工一唱一和,就把安南的事直接决定了下来。余下胡季柏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第1044章 坑安南 朝会顺势结束,大明遣人送陈天平回安南继位已成定局。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胡季柏一脸懵然,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走出了奉天殿。抬头看见外头的阳光,这才豁然转醒。 大明……大明竟寻了一位陈氏后人要回去继位?大事不好了! 胡季柏可谓是满头大汗,下意识就想返回馆驿,赶紧修书给安南的胡季犛商议应对之策。正想拔步狂奔,肩头却忽然被人拍了拍,转过头,就见周王朱肃正在身后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不,不知周王殿下有何见教啊?”胡季柏咬着牙道。 自己一来大明,就带着厚礼拜访这位周王,却不料这位周王笑眯眯的收了礼品,却还了胡氏陈天平这样一份大礼……胡季柏深恨这位周王,然而此处乃是大明,他也只得勉强挤出笑容回应朱肃。 “哦,无事,只是,先和胡大人打个招呼。”朱肃道。“胡大人与我乃是旧相识,之后回安南,一路上倒是正好为伴。” “嗯,安南于本王而言,算是异乡。回头本王到了安南,还需要胡大人继续多加照应才是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那是应该,那是应该……”胡季柏随口敷衍朱肃道。旋即整个人一愣,感觉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问道:“殿下此言何意?” “下臣……下臣怎么似乎没有听懂?” “噢,胡大人该多吃些核桃,补补脑子了。本王的意思是,这去往安南路上,以及到安南之后,还望胡大人好生照应本王及我大明官兵……” “什么?殿下要护送陈天平……殿下往我安南?”胡季柏的脸就像吃了某种茅房中的污物一般的难看。 “是啊,怎么,你没料到么?”朱肃一副十分惊异的语气。“父皇说要我大明遣人去往安南助陈氏匡扶社稷。我大明上下,谁人对安南最为熟悉?也只有本王了。” “且本王也曾经领过几年兵,算是薄有微功,且身为亲王,也称得上能与安南国主平起平坐……否则我大明派一将军去听安南国王调遣,这成何体统?” “无论如何,定是本王我前往安南最为合适。事实上,父皇其实已经在昨日向我知会过此事……胡大人,我们来日方长,日后多多指教了?”朱肃朝着胡季柏露出爽朗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殿下客气了,客气了……”胡季柏笑得比哭还难看,一颗心像是掉进了深渊一般……让这位周王,陪着那陈天平回返安南? 胡季柏不可遏制的,想起了数年前所听闻的关于倭国的事。 数年前,倭国南朝天皇邀请大明前往襄助倭国剿灭幕府叛逆,那时,大明所派出的,就是这位周王朱肃。 周王朱肃来到倭国后,强大的倭国幕府叛贼,的确很快的就被击溃瓦解了。但……倭国天皇也很快的失去了权柄,变得依附于大明。 慢慢的,大明将倭国极大部分的土地化为了租界。再后来,莫名其妙的,倭国天皇就成了秦朝时候方士徐福的后人,倭国天皇顺势请求内附了。在大明领了一处封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而安南……胡季柏一头的冷汗。安南之与大明,甚至比倭国之与大明更加“亲近”,甚至只要往前追溯百余年,安南就是无可争议的华夏故地……把周王这尊大神请到安南去,只怕再过几年。安南上下也要如倭国那般归心大明,陈氏也要如倭国天皇一般,自去尊位,请求内附大明了! 不,在这之前……胡氏,胡氏就必定要被这位周王直接剿灭! “只是……哈哈哈,殿下有所不知。”胡季柏的脑瓜子飞快转动,思量着胡氏应该要如何应对大明的这套“软入侵”。“陈平安殿下要归国复位……我胡氏必然是要好生筹备一番的。” “此事复杂,想来在信件中无法陈明。下臣想着要先一步回返升龙府,将此事告知于我胡氏家主。” “陈氏难得有后嗣能够继位,此乃我安南上下大喜之事。务必要好生迎候,方不负先君所托……况且周王殿下也要同来,我安南断不能怠慢了周王殿下不是。”胡季柏诚恳的说道。 “有理,有理。”朱肃连连点头,拍着胡季柏的肩膀道:“你胡氏,果然是安南大大的忠臣啊!” “竟然如此有心。嗯,既然你要先行回返安南,看来,你我就不能再同路而行了。” “山高水长,等本王带了陈天平殿下到达你安南升龙府之时,你这地主可要请本王共谋一醉啊?” “必然,必然……”胡季柏连连点头道,不动声色的抹去了额间的细汗。 辞别了向他热情作别的朱肃后,他便马不停蹄的,回到了鸿胪寺馆驿中收拾行李。 “殿下,那胡季柏已经离去了。”周王府中,三保向朱肃汇报道。 朱肃哼笑一声,不可置否。三保见朱肃似乎心情不错,便壮着胆子问道:“殿下,奴有一事不解。” “殿下为何要将是您领队送返陈天平的事,告知胡季柏?甚至于出言吓唬暗示,要他胡季柏先行返回,去找胡季犛报讯?” “我们扣押了他,直接神兵天降,到达升龙城,拿下胡氏,这不好吗?如此,岂非是打草惊蛇?” “嗯?”朱肃放下了手中的话本,道:“然后呢?打杀了胡氏,然后我们就扶持陈天平登上国王之位,然后再返回大明,此事就皆大欢喜了么?” “这……”三保一时无言,思忖了稍许,才躬身道:“还请殿下教我。” 对于这位疑似是郑和的太监,朱肃向来是不吝培养的心思的。他笑着说道:“胡氏还有用处,自是不能让他下台。” “但陈天平也不能留。我们需让胡氏做好准备,这样,于我大明而言,才能有最大的利益。” “陈天平不能留?”三保不解,诚恳的向朱肃发问道:“若是如此,殿下又何必暗示那阮多方救他回大明?直接坐视胡氏将他杀了不好吗?” “况且,陈天平是我大明的一方筹码。先前殿下征伐倭国之时,不也是控制住了倭国的南朝天皇,挟天皇以令诸侯,慢慢蚕食倭国……这安南莫非就不一样吗?” “安南自是不一样。”朱肃笑着道。“倭国与我华夏素无联系,天皇谱系在国中甚有声望。而我大明在倭国则并无太多根基,因此,我大明钳制天皇,以‘方士徐福乃是天皇之祖’为名,将倭国与大明联系在一起,使得倭国贵族以及大名们,将大明视为他们的故土。” “毕竟他们的天皇都是华夏后裔了,他们这些家族向来与天皇有千丝万缕的贵族,自然也都想攀附大明人这个身份。再加上以力压之,各种舆论轰炸,倭国人对于内附大明自然就没有了抵触。” “而安南不同。安南在百年以前,还是我华夏之土。百年而已,距今也不过是几代人,他们的百姓甚至有很大一部分,都知道自己的先祖乃是华夏天朝子民,更遑论那些读书的士族和贵族阶层了。有这么一份基础在,我大明要郡县安南,就不需要如倭国那般从上层贵族下手,改换他们的观念思想。” “郡县安南的难处,在于安南那些无处不在的士族……他们扎根于安南,就彷如前唐之时的门阀。他们在安南权势极大,肆意妄为,作威作福,还能够子子孙孙代代富贵,多么快意?又如何会想要让安南被我大明收复?被大明收复了,他们宰相变郡相,府尹变县令,就算后人想要个官身,都要和我大明这千千万万的学子挤这科考的独木桥。” “因此,想要郡县安南,就要先将这安南的士族贵族,全都打個粉碎……而后我大明再秉持大义,顺天应人,如此才能够真正拿下安南。这陈天平和胡氏,一个是安南国主,一个想当安南国主,都是绝对不可能愿意归附我大明的。” “所以,殿下不是应该扶持这陈氏,和胡氏狗咬狗么?”三保更加疑惑了。“为何又说这陈天平不能留?” “扶持陈氏对抗胡氏,这说法是,却也不是。”朱肃却摇了摇头,继续给三保分析道。 “胡季犛虽然篡位,但他敢冒安南上下之大不韪行险,说明,他至少已经安抚住了大部分的安南士族。即便这些安南士族对胡氏有所不满,想必,或慑于胡氏淫威,或由于师出无名,都只能暂且蛰伏。” “扶持起陈天平这杆大旗,确实能够使得胡季犛与陈氏分庭抗礼。但若是胡季犛以退为进,干脆真将国主的位置让给了陈天平,那也只是一切都返回原样而已。他胡季犛依旧是安南执掌大权的平章宰相,那些对他蠢蠢欲动的世家,也会因他的识相而收敛。甚至,胡季犛还会收获更大的贤名,他仍旧可以待时而动,伺机在以后再次篡夺安南国主之位。” “那我们大明能得到什么?什么都没有。甚至于,胡季犛有了经验,下一次篡位,必定不会这么草率……我大明就更加无计可施了。” “哦!”三保恍然大悟,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一手。“所以,殿下您的安排是?” “我的安排,就是让那胡季柏回去,吓唬那胡季犛。胡季犛担忧我用对付倭国的法子故技重施,必定会派人截杀陈天平……” “哼哼,只要陈天平被他杀了,他就失去了大义的名分,所谓的‘禅让’这层遮羞布,也就不复存在。安南的那些士族们,也必定将大为惊骇,对胡季犛更加不满。” “之后,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安南的一部分士族,必定会与胡季犛悍然决裂。” “而后……安南的士族们,不就开始狗咬狗了么?”朱肃满怀恶意的笑道。 “额!”三保听在耳中,终于觉恍然大悟。于是由衷赞道:“殿下妙计,神鬼莫测!三保佩服之至!” “哈哈哈哈,此计是我与父皇、大哥共同商讨而来。倒并非本王一人之功。”朱肃谦和道。 三保又思忖了稍许,再度发问道:“可是……殿下,杀害君王,这样大的罪孽,那胡季犛万一不敢动手,又该如何?” “那我大明的谋划,岂不是要全部成空吗。” “他会杀的。”朱肃道。他自不能对三保说,自己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历史上的胡季犛就是这么干的。 历史上,永乐皇帝朱棣派遣军士遣送陈天平回安南时,胡季犛便派人悍然截杀陈天平,甚至于将护送陈天平的一众明朝军士,也给一并杀了。朱棣为之大怒,这才有了后来明征安南的后续。 “不过,他杀不杀,其实也不是那么紧要。因为,” “胡季犛不杀,我们会帮着他杀。”朱肃阴笑道。 数天之后,大明队伍启程。这一支队伍,由周王朱肃率领,大张旗鼓,走海路前往安南。 意在护送安南陈氏遗孤陈天平,前往安南升龙府承继安南国王大位。 大明的船队顺风而下,浩浩荡荡,于两个月后抵达了安南武曲港。武曲港中,大明和安南的官员夹道欢迎,恭候周王朱肃并安南陈氏遗孤登岸。 “布置的怎么样了?”岸上,在无数欢迎恭候的人群里,胡季犛的得力心腹,也是胡季犛的胞弟的胡季貔,低声询问着身旁的一位毫不起眼的安南官员。 “平章放心,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只要接了那陈天平出城,我们的人就能……”说着,他在暗处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自胡季犛“登基称帝”之后,他这个胡季犛的胞弟,已经接替了胡季犛昔日的位置,成为了胡朝的“平章”,如今可说是春风得意,看那所谓的陈朝“遗孤”自然就越发的不顺眼。 “很好。”胡季貔露出了一抹冷笑,看向了眼前那艘不断靠近的大明船只。 “如今已经是我大虞的天下,如何能容忍这些没用的陈氏余孽,再来与我胡氏争夺?”胡季貔恶狠狠的道。 第1045章 是谁杀了陈天平 “哈哈哈哈,周王殿下。昔日一别,殿下如今风采,更胜往昔啊!”眼见朱肃从船上走下,胡季貔遂不再与身旁那安南官员交谈,如变脸一般,换上了满面的热情,笑着朝朱肃迎了上来。 “哈哈哈哈,胡大人。”朱肃也是笑意盈盈,两人脸上的假笑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胡季貔躬身作揖,朱肃亦是笑盈盈的将他扶起,笑道:“此情此景,让本王想到了数年前初来安南之时。那时,还是黎……噢,胡平章率众官迎候本王,胡平章对本王极尽恭谨,本王亦是与胡平章把臂言欢……” “那时,记得胡大人你就站在胡平章身后……噢对了,胡平章呢?今日没有来迎候本王?”说着,故意朝着胡季貔身后张望。 胡季貔脸上的笑意略微僵了一僵,朝朱肃拱拱手,道:“先国王撒手仙去,国中事务繁忙,家兄悲恸之余,还要处理国事,实在是脱不开身前来迎候殿下,是以让下臣代劳……还望殿下莫要嫌弃下臣位份卑微才是。” “嗯?这就是胡平章的不是了。”朱肃把脸一板,对着胡季貔说教道:“你胡氏不迎候本王,也就罢了。陈天平殿下乃是你国国主陈氏难得留下的遗孤,本王此次送他前来,便是帮你安南,接续国主血脉。” “不论怎么说,陈天平殿下都必定是你安南未来之国主。对本王有所怠慢,倒是无妨。怎的对陈天平殿下,也这般怠慢?” “你们胡氏,心中究竟还有没有上下尊卑?” 这一番话,朱肃并没有压下音量。左右大明官兵、安南官员,甚至是在码头看热闹的一众商贾、平民,全都听得真切。胡季貔听朱肃口中左一个“国主血脉”,右一个“安南国主”,不禁恨得牙痒痒。 他的兄长胡季犛如今已经自封大虞皇帝,怎么可能再纡尊降贵,前来迎接一个陈氏遗孤……更遑论他们已经谋划了,要在城外将陈天平杀死,使得胡氏篡国成为既成的事实。这样的脏事,怎么可能让胡季犛这個“皇帝”来沾染? “这个……殿下,周王殿下息怒。”然而现在,胡季貔也只好先讨好好朱肃这个大明周王。免得这位王爷一怒之下,直接将那陈天平扣下不交给胡氏。“并非是我家兄长对陈氏不敬。实在是,实在是……我家兄长他眼见先国主仙逝,本就悲恸过甚,又因国事繁忙,终至积劳成疾。” “这个……若是来此,万一将病气过给了陈天平殿下,那反倒不美了不是?实在是出于无奈,出于无奈……”说着,挤出笑脸连连陪着不是。 朱肃冷笑一声,也不多言。刚刚那些话,已经足够将胡氏对陈氏遗孤不敬的印象,置入到诸多吃瓜群众的心里去了。他朝着身后挥了挥手,很快,那陈氏遗孤陈天平,便在一众大明将士的簇拥之下,被带了下来。 陈天平早年间在安南也只是个纨绔,后因阮多方受到了“范淮”的提点,因而被阮多方给保护了起来。阮多方是个粗汉,对这陈氏遗孤自然没什么照顾,也就是软禁起来,不给饿死罢了。后来到了大明,大明人更不会对这什么劳什子安南陈氏殿下有什么尊敬。在船上时一开始朱肃对他还颇为礼敬,但几天之后,发现此人竟蹬鼻子上脸的想要对一名大明侍女动手动脚,就干脆也将他软禁在船舱中,不许胡乱走动了。 长时间的软禁,使得这位纨绔的性格变得颇有些如履薄冰。他战战兢兢的下了船,先是看了看四周的大明将士,而后,目光才落到了朱肃的脸上,仿佛在等候朱肃的命令。 “陈天平殿下。”朱肃笑得和煦。“此人是你安南国的胡季貔胡大人,而今本王便将殿下您移交给他。他会送您前往贵国升龙府,继承安南国主大位。” 听到“继承安南国主大位”几字,陈天平的眼睛显而易见的亮了起来。他的腰板渐渐挺直,颇有些惊喜的看着面前卑躬屈膝、貌似恭顺的胡季貔和安南百官。而后他抬了抬手,竟是对朱肃说道:“还要谢过周王殿下,送在下……送我归国。” “等我到达升龙府登位之后,对周王殿下,一定大大有赏!” 他有些激动,声音到了最后,甚至都变形了些。 大大有赏? 朱肃身后,狄猛、狗儿二人跨前一步,狄猛的手甚至已经放在了腰上。此人敢“赏”殿下,这已经是大大的僭越了。朱肃却一摆手,制止了身后二人,而后对陈天平笑道:“若如此,本王就先谢过国主了。” 亲眼见这陈氏遗孤如此愚蠢,胡季貔心中也是冷笑。面上则对朱肃道:“周王殿下,既已接了陈天平殿下,我等这便先告辞了。” “升龙城中还在等候殿下归来登位,我等不宜教城中久候。”说着,就要离开。 “且慢!”朱肃却是突然叫住了他们。 “……陈天平殿下刚刚登岸,你们便要他舟车劳顿?”朱肃皱起眉道。“旁的不说,本王与陈天平殿下在海波中飘荡数月,伱等,连接风洗尘的时间,也不愿等候?你们胡氏,就如此惶急?” “……这”胡季貔愕然,怔愣了一会儿,才赔着笑脸道:“这不是……这不是升龙城中,已经等的急了。” “况且,这武曲港,如今已经是上国租界,我们有心为殿下接风洗尘,但却并非设宴在此。” “原来如此。”朱肃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胡季貔的说法。 “那倒无妨。我武曲港中,定然也备下了一应酒宴。”朱肃向着一旁的李景隆使了个眼色。“这一路实在劳顿,陈天平殿下,便在此间由我大明接风一阵便好。顺带休憩一夜……海上飘荡,又马上舟车劳顿,万一累坏了可就不美了。” “这……”胡季貔犹豫不决,接收到朱肃信号的李景隆已经大声道:“殿下,末将已经在城中备好了酒宴……还请殿下与陈天平殿下入内赴宴,我等好为二位殿下接风洗尘。” 这一下就不容拒绝了,陈天平虽然也想尽快回去升龙城“承继大统”,但大明邀请,他还不敢拒绝。胡季貔也是暗暗担忧,万一再露出急切模样,只怕,面前这大明周王就当真怀疑他们胡氏,要对陈氏遗孤不利了。因此也只得赔笑道:“是下臣思虑不周,险些累坏了陈天平殿下……呵呵,如此,就叨扰周王殿下,叨扰李将军了。” 一面,一只手在身后打了个手势。一名安南官员会意,在人群中悄悄后退,终至隐没在人群中。 武曲港中,已经有商贾在此开设了一些酒楼。李景隆包下了其中一栋,一群人在此好生吃喝了一番。吃饱喝足,安南与大明两拨人互相客套着,李景隆早已为这些安南人安排好了临时的馆驿,热情的周王朱肃亲自将他们送回了馆驿之中。 “殿下。”回到武曲港的衙堂后院,朱肃招了招手,狗儿便来到了他的身边。 “事情可办妥了?”朱肃问。 “是。”狗儿回答。“已在房里,暗暗埋下了刺客。” “好。”朱肃点点头。“出去罢,本王要更衣……记住让人守住安南馆驿,万不能被胡季貔走了。” “是。”狗儿点头,而后便离开了房间,朱肃换下了衣衫,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另一边,安南临时馆驿之中。 胡季貔亦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向他问道:“城外的那些伏兵,可传达妥当了?” “已传达妥当了,平章大人。”那心腹答道。“他们会在道旁等候一夜,等明日陈氏遗孤出城,便扮做山贼杀之……” “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何不今夜就将那陈氏子杀了,栽赃于大明?” “那时,我大虞皇帝再登高一呼,为对抗大明,我大虞上下,必定同仇敌忾。如此,岂不妥当?” 胡季貔像看傻子一般的看了他一眼,哼笑道:“栽赃大明?哼哼,你真当大明那周王,是软柿子捏的不成?” “我们上一刻栽赃大明,下一刻,那周王定会将我们全都擒了。” “再说了,是谁给你的自信,觉得大明软弱可欺?还登高一呼……陛下可没有那么愚蠢。平白招惹大明,无异于给自己树一大敌。” “可……”那官员欲言又止。“大明软弱,我等侵夺思明府之地,也没见大明有什么动作。大明洪武皇帝已经老了,或许,已经没有了昔年的壮志雄心……” 他说的,是这些年来安南在暗地里对大明动的小动作。为了攥取更大国土,安南这些年,一直在偷偷攥取大明云南地区以及其附庸部落的国土。因为老朱想要的是整个安南,因此对这些小动作,大多采取的是暂且视而不见的处理方法。这就让安南国内有一部分人自顾自的心气膨胀,认为大明暗弱,只是看着强大,实则软弱可欺。 而我安南拳打占城,脚踢大明,实在是天下无敌。 但很明显,胡季貔还是有点脑子的。他横了那胡氏的心腹官员一眼,道:“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心思。现下,我胡氏的首要任务是巩固政权,等坐稳了江山,才能计议下一步的计划。” “而且,在这里栽赃大明……实在是太明显了些,无论是哪一家士族,都不会相信大明会刺杀陈天平。” “只有活着的陈天平,对大明才有益处。他在安南没有根基,只能依靠大明,来维持他国主的威严……而大明也需要这么一个傀儡的安南国主,来渗透安南,就像他们昔日渗透倭国一样。” “许多士族想必都猜到了这一层。只要陈天平死在武曲港,所有人都会猜到是我们想要嫁祸大明。你这馊主意,只会惹怒大明,还会激怒那些摇摆的中立士族……” “洗洗睡吧,我亦乏了。按原计划,等明日我们出城后,让那伙人马出来截杀了陈天平就是。” 心腹唯唯诺诺而退,胡季貔也心安理得的上床睡觉,这一夜,他梦到了兄长胡季犛坐稳了安南江山,胡家飞黄腾达,胡季犛大肆封赏族人,从此以后,他胡季貔便是安南皇族,香车美人,唾手可得…… 美梦突然被急切的敲门声惊醒了。 “什么事?”看到屋外还且黑着,很明显天还未亮,胡季貔有些恼怒的起身打开了房门,就见那心腹一脸焦急,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大人,大事……大事不好了……”那心腹道。“陈天平……陈天平死了!” “嗯?他不是本就该……”胡季貔正想喝骂,忽然间愣了一愣,狐疑的眼神看向了那心腹:“你们……先动手了?” “不是!”那心腹急的跳脚:“不是我们!不是我们!我们哪敢动手!” “是陈天平他……他自己死了!” “……快带我去!”胡季貔大惊之下,甚至来不及披上袍子,就快步跟着那心腹,前往陈天平的住处。 陈天平的住处乱糟糟的,一群人乱哄哄的围在屋中。胡季貔拨开众人,越众而入,看到陈天平尸首的瞬间,眼睛便是一凝。只见陈天平躺在榻上,被人一剑刺穿了咽喉,手法干净利落,绝对没有任何侥幸生还的可能。 “谁!谁做的!”胡季貔暴怒。 “禀大人……不知,我们也不知道啊!”众人纷纷惊恐的摇头道。 陈天平死了,他应该死。但他不应该死在武曲城里。武曲城是大明的地盘,死在了武曲城,他胡季貔必定会作为凶手,被大明扣押。 可是,凶手究竟是谁?他之前便分析过了,杀害陈天平,不利于大明渗透安南,所以大明不会是凶手。 不是大明动的手,那么其他人,就更不可能。陈天平的住处,有着他们大虞的重兵把守,防止陈天平走脱……不可能有人在如此严密的防卫之下,入内杀死陈天平。 这么一想……杀死陈天平的,似乎只可能是我?胡季貔愕然的想。 第1046章 安南内战 事实证明,不止他胡季貔是这般想,在安南群臣之中,甚至也有人是这般想的。 这次带出来的这些人,大多都是胡家心腹,是知道胡家准备刺杀陈天平这个陈家遗孤的。因此有不少人,看着胡季貔的眼神之中都带着怀疑,怀疑是这位平章大人暗中杀死了陈天平。 “大人,莫非是您……” “不,不是我!”胡季貔连忙否认。但他否认的实在太快了些,反而让一部分人更加笃定。 原来,告知我们在城外安排了杀手,其实也是胡氏的计谋 胡氏不会承认自己杀害陈氏遗孤的。胡季貔大人这是想骗过自己人。 高,平章大人可太高了! 读懂了这部分人的眼神,胡季貔一阵气苦。但此时,已经不是辩白这件事的时候了。那位胡季貔的心腹问道:“大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胡季貔揉了揉眉心,思考了许久,而后才开口道:“收拾房屋,将陈天平的尸首收敛起来,偷偷运出城去。” “一切,等回到升龙城再说。” 武曲港是大明租界,到处都是那位大明周王的眼线。若是被那周王发现陈天平死在这里,还不知要横生多少枝节。 为今之计,也只好等回到了升龙城,请兄长胡季犛决断了。 胡季貔在武曲港中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到第二日,武曲港城门才刚刚开启,他便带着一众安南群臣来到了城门口准备出城。眼看马上就要出了城门,就见周王朱肃竟然飞快的打马而来,远远的便传来了爽朗的笑声:“胡大人不告而别,缘何不来通知本王?” “莫非本王是什么洪水猛兽,竟教胡大人如此忌惮不成?” 胡季貔本想赶快离开武曲港,但周王朱肃都追来了,又不好加速出城,被周王看出破绽。于是只好拨转马头迎了上来,下马道:“周王殿下言重了,并非是下臣不告而别。” “实在是,陈天平殿下迫不及待的想要返回升龙城,对我等多加催促,我等做臣子的,实在无法违逆……” “殿下厚意,胡某铭感于心,他日定再于升龙城中摆下酒宴,与殿下您好好的共醉一场。” “呵呵。”朱肃对他笑而不答,只是探头去看那车队里头:“陈天平殿下为何没有出面?” “本王与他在海船上相处一路,而今骤然分别,到还真有了几分不舍得……” “他在哪一辆马车?还请让他下来与本王作别一番。” 胡季貔脸色一变,旋即强笑道:“周王殿下恕罪,陈天平殿下昨日里醉酒过甚,如今仍是头痛难忍……实在不宜下车着风。” “醉酒过甚,还迫不及待的要返回升龙城?” 朱肃嘴角扶起一抹嘲讽,而后对自己身后的亲卫道:“你们去,帮本王将陈天平殿下好生请下车来。” “无论如何,本王今日,都要好好和陈天平殿下作别一番才是!” 如狼似虎的周王亲卫蜂拥上前。胡季貔脸色大变,他纠结许久,终于一咬牙,将腰间那柄用作装饰的剑拔出了些许,厉声威吓道:“周王殿下安能如此!陈天平殿下乃是我安南日后之国主,周王殿下欲要辱我安南吗?” 谁料,面前这位大明周王却是比他还硬气,直接抽出了腰间长剑,架在了胡季貔的脖子上。“不知死活,你敢对本王拔剑?” “你去问问胡季犛,看看他敢不敢对本王拔剑?你以为你安南的剑锋利?且先试试我大明宝剑可锋利否!” 利剑加颈,胡季貔脖子上顿时浮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张着嘴不敢多言。这一番对峙,已经是引得了周边许多路人注目,朱肃一拧脖子,对身后的王卫们道:“继续搜!” “本王倒是要看看,他们究竟在藏着什么把戏!” 安南众人还想阻拦,但,周王殿下都已经动手了,这一群骄兵悍将自然也就没了顾忌。他们如虎狼一般猛扑上前,推开那些意图阻拦的安南人。 这里是大明的租界,动手的是大明的王爷。更何况,姓胡的自家人胡季貔都已经偃旗息鼓了,他们这些人,还没有忠诚到要为了胡家和大明作对的地步。 “殿下!”不多时,就有亲卫从马车中抬下了一个大箱笼。 胡季貔看到那箱子,脸色骤然间变得难看,想要扑上去,却被两个周王亲卫给死死的按住。 朱肃向身旁的狄猛示意了一下,狄猛会意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箱笼,一股血腥之气顿时溢出,城门边一众围观的吃瓜群众也都看到了箱笼里的血色。一位周王亲卫跪地禀道:“殿下,箱子里的是一具尸体。” “经辨认,此人正是我等护送来安南的陈氏遗孤,陈天平!” 此言一出,吃瓜群众们大哗。 朱肃也是“惊讶莫名”,这一瞬间,朱老五影帝上身,展露出了极为精湛的演技。他扭头讶异的看着胡季貔,一副惊讶且不敢置信的模样,颤声道:“你……你竟然杀了陈天平殿下?” “不,不是我,不是我!”胡季貔连忙否认。他虽然确实阴谋杀死陈天平,但阴谋之所以是阴谋,就是因为它们不能被摆在阳光下。更遑论陈天平其实并不是他所杀……但朱肃已经彻底进入了状态,做出一副极其惊怒的模样道:“那你告诉本王,是谁杀了陈天平?” “不是伱,难道是我吗?本王若要动手,早在海船上便直接将他给杀了。” “何必等到今日?” 胡季貔愣住了。他确实不知道是谁杀了陈天平。他的这个怔愣,以及朱肃的解释,却是被一众惊讶的吃瓜群众们全都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中。是啊,大明的人要是想杀陈天平殿下,在海上的时候便已经杀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再加上胡季貔的那一愣,直接就被理解成了面对朱肃的质问时的底气不足。再再加上想到了胡家胡季犛如今已经登基“称帝”,甚至连国号都已经改好了,一众吃瓜群众心里果断就有了判断: 哦,原来是胡氏不愿意将大位还给陈氏,所以阴谋暗害了陈天平殿下! “来啊,将胡季貔等人截下!本王怀疑。他们残杀陈天平殿下,是有更大图谋!”朱肃大声道。“本王要遣使好好问问胡季犛,他胡家,究竟想干什么!” 这声喝问,相当于给陈天平之死盖棺定论了。再加上有这么多吃瓜群众“亲眼目睹”,胡氏谋杀陈氏遗孤的这顶帽子,算是戴的死死的了。 “不,不是我,不是我……”胡季貔仍旧呼喊着。 “弑君之贼,还想狡辩!”朱肃大喝道,他身边的狗儿,直接一掌将胡季貔拍晕过去。众人只见周王殿下咬牙道:“来人,厚葬陈天平殿下。” “将胡季貔此獠挂上城楼,本王要让来往之人都看看,弑君之贼会是個什么样的下场!” 嗯,挂起来,当个人形广告牌。这样经过的百姓客商,就都知道是胡家人派人将陈天平杀了。胡季犛的统治基础,也将一落千丈。 朱肃感觉自己计划通。 随后,周王朱肃立刻派出使节前往升龙城质问胡季犛。一路上,使节故意走的如同龟速,一面走,一面大肆散播武曲港中陈氏遗孤被胡氏子弟谋杀的惨案,很快,这则爆炸性的消息就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卷遍了整个安南。 安南摇动,士族们因为这则消息开始惶恐不安。 “胡季貔谋杀君王,不当人子!胡季犛身为胡季貔胞兄,刺杀之事,定是出于他的授意!胡家谋杀陈氏子孙,先帝如何会将大位禅让于他!必定是胡季犛谋杀先帝,矫诏篡位!” 值此山雨欲来之际,在北面远离朝争,韬光养晦,似乎已经屈从于胡氏摆布的阮氏家主阮多方,骤然起兵兵变。他打着“为先帝复仇”的名号,迅速席卷了安南西北的几座城池。“大虞国”的人惊讶的发现,这位阮将军竟然在一瞬间就拉起了一支数千人的队伍,且这数千精锐的武器装备,竟然比“大虞国”正规军还要精良。 阮多方竖起旗帜,开始公然招贤纳士,与胡季犛作对。 安南的士族们支持胡季犛,本是因为胡季犛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士族利益,是士族的领头羊,且在新学旧学的竞争过程中,胡季犛代表了最为时兴的新学,作为他们的“党魁”掀起党争并带领他们取得了胜利。然而,这些士族们原以为胜利后他们就能够在胡氏的带领下瓜分那些被击败的家族,吃个满嘴流油的时候……他们的领袖却突然“背叛革命”,摇身一变,接受禅让成了“皇帝”,不和他们这些士族站在一块了。 这就让士族们对胡氏有了浓浓的不满:敢情,你不是想带着弟兄们一起吃香的喝辣的,而是把我们全都当成了夺位的工具人…… 这些士族们,自胡季犛登基那天开始,就有着诸多不满。但是,之所以引而不发,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 胡季犛的手上有兵。 作为因打仗而崛起的势力,再加上陈艺宗的昏庸,胡季犛的兵权在安南诸臣之中,也是最重的。甚至于,即便只是剿灭一些小小叛乱,胡季犛也不愿意将兵权放手。“登基”之后,就更是如此,他大权在握,兵权更加在握。 即便有士族想要对抗胡季犛,但畏于他手中兵权,也只能忍气吞声。 但,现在阮多方骤然举旗,这就让那些士族们心中活泛了起来。阮多方在安南也是名将,名声不在胡季犛之下,两人先前甚至还是结拜兄弟……现在阮多方起兵反胡,此时不依托阮多方与狗贼胡季犛对抗,更待何时? 当然,更核心的原因是……胡家人公然弑杀陈氏遗孤,犯了大忌。陈氏在安南统治百年,在士族中还是很有威望的。更何况,大明也派人申斥了胡季犛。大部分士族都不认为,做下了这样事情的胡季犛,能够真正坐稳江山。 除非,胡季犛能打赢大明…… 当然,朱肃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他躲在武曲港中,带着军队对对安南始终保持威慑,然后不断派出使节,“强烈抗议”“激烈谴责”胡氏丧心病狂的行径,并顺带将“胡氏谋杀陈天平”的事传扬的人尽皆知,让胡氏的声望一落千丈。 而另一边,阮多方的声势则飞速增加,许多士族慕名投入了阮多方的麾下。士族分作了两个阵营,阮多方和胡季犛两个义兄弟也展开了兄友弟恭的一场拉锯战,打的狗脑子都快迸溅了出来,双方之间各有胜负。 安南,彻底陷入了内战之中。 “殿下,我们就待在这里呆呆的看着么?”某一日,三保私下里询问朱肃道。“这阮多方,和胡季犛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而今,因为暗中为他资助武器的关系,他阮多方对我们还算是言听计从。” “但如今,随着越来越多的士族归附在他的手下。他对我大明的依赖也越来越轻,日后,想必野心也会越来越大。” “若襄助他击败了胡季犛,只怕,他也就变成了下一个胡季犛。” “呵呵,不妨事。”朱肃躺在衙堂院子里的躺椅上,感受着武曲港的宁静,一面悠闲的说道。如今安南大部分地方都陷入了战火,就算不是前线的区域,也大多被抽调民夫、强征士兵,以支援前线,倒是只有身为租界的武曲,除了每几日就要出去一队申斥胡季犛的使节团之外,彷如置身事外一般。 “阮多方不需要大明资助更好。因为,我大明本就没想过要通过这些来控制阮多方。” “若是想通过他人来掌控安南,我等先前,扶持没有跟脚的陈天平上位,岂不是更加稳妥?” “且胡季犛坐拥一国之力,没那么容易被打败……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等胡季犛真正打急眼了,到那时,才是我大明出手的机会。” 朱肃老老神在的说道。 第1047章 离心离德 “砰!”一尊瓷杯被胡季犛掷在了地上,迸出的碎片四溅,几个胡季犛的臣子不敢躲开,被瓷片割破了些许肌肤。 “三个月了,三个月!” “大明还在后边虎视眈眈,摆明了是等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我大虞已经是危如累卵。” “你们却还没有平定阮氏叛乱!朕要你们有何用!” 胡季犛一身大明亲王袍服,口中的自称却是“朕”。这和安南一直以来的传统有关,安南皇族素来桀骜,他们幻想着要和华夏中原皇帝平起平坐,不想屈居为华夏中原的臣属,是以历代国主的自称皆是仿效中原皇帝,自称“朕”,关起门来,过自己的皇帝瘾。 大明称安南为“安南”,而安南人自己则称“大越”,就是因为如此。 但,一旦到了外头,他们又害怕触怒强大的中原王朝,从来都是以中原王朝的臣属自居。所以,他们不敢穿龙袍,对中原王朝的使臣自称“国主”,也不敢用“大越”这个国号。 似朱肃上次远来安南之时,安南上至国主陈艺宗,下至百官,没有一個人敢在朱肃面前提“大越”这两个字的。怕激怒这位大明亲王这是其一,二也是,他们也知道这只是自我满足而已,不敢在朱肃面前丢这个人。 尽显色厉内荏之本色。 胡季犛篡位安南,这个全新的“大虞朝”,除了名字和“大越”不同,在怂这一点上,倒是和陈氏“大越朝”一模一样。 他现在倒是可以不用顾及大明的意见,做个真龙袍好生过过自己的皇帝瘾了。毕竟,他现在已经和大明彻底闹翻了。大明周王那边派着使臣三天一申斥,五天一怒骂,还扣押了他的亲弟弟胡季貔,很明显是不会承认他的大虞政权是安南正统。两边只差一个没有兵戎相见。 但……他现在连做龙袍的闲情都已经没有了。大虞政权刚刚建立,就已经危如累卵,沉寂数年的阮多方突然崛起,势如破竹般破获了他五处城池。而他这一边,人心已经摇摇欲坠,不少墙头草士族甚至拖家带口的往阮多方的势力范围中赶。要不是他下达了封城的命令,每日里在城门口派重兵盘查,跑去投靠阮多方的士族只会更多。 “陛下,不是我们不想出力……”阶下那位胡季犛的心腹将领委屈道:“实在是,我们大军的军饷,已经彻底空了啊!” “强征来的士兵们军饷发不上来,一个个都在消极怠工……士气低落之下,我们与阮多方的军队一接触,就要溃散……” “借口!”胡季犛怒喝。 “阮多方手下的精兵只有数千,其余也是强征来的兵卒。为何他强征来的兵卒就一个个都士气高昂,你等强征来的兵卒就如此一触即溃……” 还不是因为你已经不得人心……阶下的将领在心底深处腹诽胡季犛道。当然,嘴里是不能这么说的。他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陛下,那些士族们散尽家财,倾尽全力的资助阮多方。阮多方麾下的士兵们不缺军饷,自然士气如虹。” “请求陛下拨付军饷,如陛下给予军饷,末将愿意立下军令状,定将阮贼的首级献于陛下阶下!” 一众跪地请罪的安南将领们同声喊道:“请陛下拨付军饷,末将愿立军令状,必将阮贼首级献于阶下!” “……” 胡季犛的怒气被噎住了。不说陈氏“先帝”陈艺宗骄奢淫逸,早已把大越国库中的银钱花了个七七八八。就说他“登基”之后,满脑子的大权在握,大刀阔斧,连国库里剩下的那一点点家底,也早就被他给败得光了。现在国库里穷得能饿死老鼠,哪里还发的出军饷? 但发不出军饷,就要被阮多方推翻,胡季犛只觉得头上如悬利剑,皱着眉思考起来。 “陛下……”胡季犛的心腹谋士范巨论出列道:“既然阮多方可从士族之中获取钱财,我等,亦可以在士族之中募捐军饷。”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一定会陛下,募集出足够的数目来。” 范巨论抱拳谏道。 “这……”胡季犛大为心动,但思虑了一会,又赶紧摇了摇头。“不,不行。” “士族们已经即将与朕离心离德,朕向他们募集军饷,他们只会更加恨朕。” “这与把他们直接推向阮多方处,又有何异?不,不行!” 胡季犛还是有一些政治天赋在身上的。他深知,自己这个“皇帝”的位置,本质上是由于他得到了大多数士族的支持,所以才能够坐上这个“龙椅”。在安南,想要坐稳皇帝的位置,就必须要拥有士族的支持。现在已经有一部分士族因为阮多方而抛弃了胡氏,他如果去搜刮剩下来的士族,胡氏在士族中的声望立刻就会一落千丈。 到时候,即便是击败了阮多方,士族们也不会支持他。他的“大虞朝”也仍旧要分崩离析,一世而亡。 “陛下啊陛下,这些士族们已经成为了我安南毒瘤,趁着这个机会将其革除,岂不正好?事已至此,您却仍瞻前顾后……唉。”见胡季犛如此,范巨论心中难免失望,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退回了列中。 “众卿可有妙计?快快奏来!”胡季犛大声说道,颇有一点急病乱投医的意思。“只要能解我大虞今时之厄,朕不吝官升三级!” “陛下,臣有一计。”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出得列来。范巨论扭头看去,认得此子是一位士族子弟,平日里行事纨绔的紧,只因家族和胡氏有些关系,所以被拔擢任用……几乎就是混来的官身。 “哦?快说。”胡季犛眼睛一亮。 “可向商贾、寒门募捐。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平日里,我等士族为国牧民,殚精极虑,奉献已极。而他们则坐享太平盛世,于国殊无裨益。” “如今正值我大虞危急存亡之际,他们身为我大虞子民,为我大虞出力养兵,正是天经地义之事。” 这话一说出口,似范巨论、黎澄等良心未泯的官员,皆是瞪大了眼睛,看向说出这等“高论”的那名官员。 这是何等的厚颜无耻,竟然能说出此等论断? 但高高在上的胡季犛竟还真认真思考了起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士族是大虞的立国之本,不可轻动。自己还想要挽回支离破碎的士族之心,将那些被阮多方拉拢过去的士族们重新拉拢回来。 那就必须要向士族们展现善意,要让士族们感受到胡氏和他们是站在一个阵营,决不能从士族那里筹款。 既然不能从士族处凑款,那么,寒门、商人乃至百姓,就无碍了。这些人人数众多,每个人只拿一点出来,就足以支撑大虞朝走过这次危急。而且他们在朝堂之中的势力极弱,即便有所抗议,影响也微乎其微。 虽然说那官员说的话确实无耻了一点。但是,话糙理不糙嘛。值此危急之时,稍微苦一苦百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待朕坐稳了江山,好生治理安南,还安南百姓一个盛世就好了! “善!”豁然开朗的胡季犛又拿捏起了帝王架子,大袖一挥,赞道。“此计甚妙,我大虞朝果然人才济济。” “朕金口玉言,这就着你官升三级!” 竟……竟然答应了?范巨论目瞪口呆,正想出列,但,那名官升三级的士族,已经惊喜万状的跪地谢起恩来。而后,一众士族和官员们,便惊喜的纷纷出列,开始分割着这次“向商贾寒门募集军饷”的权利。 就如同分食腐肉的秃鹫。 “罢了,罢了……”范巨论只觉心灰意冷。不想继续多言了。 很快朝中众官就将前往各处募集的权利分割完毕,为了讨好士族,胡季犛将这项权利几乎都分给了士族们。眼看这些士族积极的为自己分忧,胡季犛老怀大慰。他坐在金色的御座上道:“众卿家可还有事要奏?若是无事,朕国事繁忙,便要退朝了。” “陛下,臣有事奏。”一人从官员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哦,范淮啊。”胡季犛缩了缩眼睛,道。这名出列的官员,正是潜伏在安南朝堂,化名“范淮”的黄淮。黄淮自在安南取中状元之后,一开始因为胡氏的特意照顾,在朝堂中暂且还算是如鱼得水。但慢慢的,胡季犛攥取了朝堂的绝大部分权利,不再需要“范淮”这个象征大明王爷支持的吉祥物后,“范淮”在安南官场的声望便急转直下。 他本就是寒门出身,若是没有胡氏撑腰,安南官员们可不愿和他多言一句。很快,“范淮”就成为了安南朝廷里的小透明,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官员,他自己倒也知趣,每次朝会之时,都只是躲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今日,倒是他第一次在朝会上进言。 “有何本奏,你说罢。”胡季犛有些不悦的说道。这“范淮”是寒门,又是周王朱肃的弟子,现在他已经和周王朱肃闹掰了,看这“范淮”自然是一万分的不顺眼。只是他是立志要做一位明君的人,虽然“范淮”微不足道,但他也没有动辄杀害臣子的打算。 “陛下。”黄淮拱手谏道,似乎没有感觉到众人眼神中对他的恶意,仍旧不卑不亢。“科举之期已近。” “许多寒门举子,仍因保文之制,而被拒之科举门外。还请陛下废除保文之制,以为我新朝气象。” 保文制度,是安南寒门平民参加科举的一大门槛。上一次科举,是因为有胡氏为寒门举子们出具保文,范淮和一众普通科士子们,才能够参加安南的科举考试。 如今,胡氏已经登基“称帝”,废除保文,直接让寒门举子们参与科举,倒也说的过去。 众人的目光俱都看向胡季犛。 胡季犛眯了眯眼睛,心里有些嘲笑这“范淮”的不识抬举。 先前,自己向寒门出具保文,是想通过拉拢他这个周王弟子,获得周王朱肃的支持,从而站稳当时的“安南新学魁首”之位。为了这事,他还损失了一部分士族的信赖。在士族对科举的垄断之中开了一个口子,已经引起了诸多士族们的不满。 而现在,他已经和周王闹掰了,他现在首要拉拢的对象是士族,要是再放开口子给寒门,岂不是让士族们更加的离心离德?于是胡季犛斩钉截铁道:“保文制度不变,寒门学子既没有保文,那便不必科考了。” “此事无须再论。” 说罢,挥了挥手,示意退朝。一众士族官员大喜,对着胡季犛高呼圣明不止。所有的上升渠道都要被士族把持,这是安南士族之间不成文的底线,这范淮不自量力想要以卵击石,简直可笑至极。 “范大人,回家好好歇息去吧。说不定在梦里,你能够说动陛下废除保文呢?”有人大声嘲笑着范淮。 范淮低头不言,一副沮丧的模样。但没人看到,他隐藏在阴暗处的嘴角,已然泛起了一抹喜悦的弧度。 …… “官老爷,我府上可没短过官府的税粮,怎的又要缴粮?”清化边缘的某处,一位乡绅乞求的对着一位身穿差服的安南小吏打躬作揖:“这些年年景不好,府上本就只留下了我等和佃户的口粮,哪还有余粮上缴给朝廷。” “您行行好,给条活路,您功德无量……” 面对这乡绅的卑躬屈膝,差吏竟是毫不留情,重重一掌将这老头儿推开,道:“老头,别和差爷我套近乎。” “上头说了,如今国事艰难,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百姓们稍苦一苦,也是应有之义。” “分派给你的粮食,一点不能少!明天拿去官府缴纳,可听明白了?”那差吏凶狠的说完,旋即直接掉头离去,通知下一家了。 “作孽哟,作孽哟。”老乡绅坐在地上,哭嚎不已。 第1048章 “范淮”之死 按理来说,胡季犛要征集粮草对付阮多方,所需要的粮草军费平摊到诸多的安南百姓们身上,数量该也并不惊人。安南的粮产其实尚可,虽说官府和士族们盘剥的狠,百姓们倒也不至于没有一点余粮。 但问题是……官府并不会只盘剥用来征兵的那一部分。 胡季犛将数额摊派给士族,士族们既然过了把手,自己自然也要收一些辛苦费。然后士族们摊牌给官员,官员们也要有所报酬。官员们再摊派给小吏,小吏们任劳任怨的去收粮,自然也不能两手空空,什么都不拿。 既然要人做事,那么,人家给自己谋取一点利益,嗯,这很合理。 但层层加码之下,落到了百姓的头上,就是一座他们绝对无法承受的大山。更遑论黎氏这种乡绅之家。商贾以及这种家中有些余粮的家族,向来是士族们最佳的盘剥对象,朝廷的吏员们不止要求他们加征粮赋,甚至还要求他们为大军的开拔提供“军资”。 所要求的数字就像是无底洞,足够将黎氏奋斗数代所攒下的家底,全都赔进去。 当然,这股军资最后是落到了哪里,那就只有上头的老爷们知道了。反正你们这些出钱的屁民,是没有权力知道的。 “造孽哟,造孽哟!”老乡绅黎太公坐在地上,一面拍打着地面上的尘土,一面心疼的哭喊着。 “爹,您怎么了?”一身儒衫,腰跨长剑的黎利急急走了进来。看到自己的父亲正坐在地上,满脸颓然,不免大惊失色。 自先前在武曲书苑就读后,他就开始以新学儒士自居,仿效大明的新学文人,穿麻布儒衫,腰挎长剑,倒也显得很是英气勃勃。见老父亲正坐在地上,他赶忙上前将老父亲扶起,问道:“爹,我方才回来时见到了几个气势汹汹的差役出门,他们可是在我黎家做了些什么?” “造孽哟,造孽哟!”黎太公听到儿子提起那几个差役,不免又老眼含泪,悲从中来。旋即将官府上黎家来要粮的事和黎利说了。 “什么?要这么多的粮?官府莫非是疯了不成?”黎利万分的惊讶,“要这么多的粮,他是要把我们一家人往死路上逼!”旋即他怒道:“爹,不能给他们粮,我们黎家不是软柿子,大不了和那狗官拼了!” 黎太公本还在心疼的抱怨着,屁股才刚沾上椅子,听到儿子的这话,险些从椅子上又滑了下来。他赶紧拉住了自家儿子的手,道:“利儿,可别,可别说昏话!” “你……你还想杀官造反不成?今年的科举就要开了,等你做了官,咱黎家还怕没有好日子过么?” “官府要的是狠了一些,但爹砸锅卖铁,卖田卖地,总能凑上……总不至于教你断了出仕之途啊!”黎太公动情道。 黎利的面色却是更加难看,他气的脸色青紫,一屁股在黎太公的身边坐了下来,气道:“已经断了。” “啊?”黎太公愣了愣。 “出仕之途,已经断了。”黎利闷闷的道。“前日,升龙城里传来消息,范兄为我等祈求废除保文之制,然朝廷不允。陛下还亲言没有保文,就教我等别来科举了……那昏君……” “哎哟,可不敢胡言乱语!”黎太公赶紧捂住了儿子的嘴,战栗的四处观瞧,似乎生怕哪里突然冒出一个朝廷的密探般。瞧了一阵,确信了家里没有朝廷的密探,这才松开了捂着儿子嘴巴的手,道:“那姓胡的已经坐了咱们这的天下,他一个指头,就能摁死我们这小小的黎氏。” “可不能胡言……只是,怎么就断了呢?上回还允我儿入升龙城科考……”黎太公捶胸道。只觉得家族的希望就此断绝。 “爹,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变卖了家产,收拾了金银细软逃跑吧!”黎利建议道。 “跑?能跑哪儿去?”黎太公面色颓然憔悴,仿佛老了二十岁一般。“这安南,不都已经是胡氏的天下?难不成跑去西北去找阮氏?那阮氏,早年间还和胡氏是结拜兄弟,我看,也好不到哪儿去。再说了,这是我黎氏的祖地,我们能往哪儿跑?” 老人家虽在家乡里呆一辈子,但年老成精,有些事情还是看的透彻的。黎利听到父亲说阮多方和胡季犛也一样不是好东西,有些沉默。确实,阮多方优容士族,借助士族的财力打仗,对他这样的寒门必定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对了!爹,”黎利突然想起了什么,欣喜道:“我们可以去武曲港!” “武曲港是大明的租界,虽然也在我安南地界,但实际上,却是大明正在管辖。我先前曾经在那里求学,知道那里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里的官吏清明,商贸发达,移居到那里的百姓都安居乐业。而且胡氏的人管不着那里!” “我们可以在那里定居,听说,我的老师周王殿下,如今正驻守在武曲。要是能见到他,说不定他会允许我们迁居大明!” 黎利的眼神之中流露出向往。自在武曲书院普通科读过书后,先生们所描绘的天朝气象,就让他心驰神往不已。他做梦都希望,自己能生在强盛文明的大明。 要是在大明,自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一腔抱负,而不是被一纸保文给拒之门外。 可恨,为什么昔年安南被一些居心叵测之徒从华夏中割裂。要是安南始终属于华夏,自己也能生是大明人…… 黎利愤恨的想。 黎太公的眼神中闪现出心动,但终究故土难离,最终还是拒绝了黎利的建议。他苦着脸对儿子黎利说道“利儿啊,为父也希望自己生在大明。” “但我们的家,终究是在安南。若是去了大明避难,大明人未必就会竭诚欢迎我们。说不定还会将我们视作累赘。” “况且祖宗创业艰难,我实在是不想抛弃这祖先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你不是有一位要好的同窗,如今在升龙城做官吗?……去把这事告诉他,看看能不能,让他在朝廷里为我们求個公道。” “说不定,胡氏陛下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事,若是知道了,就会下旨惩治这些贪官了呢?” 黎利心中,有一万个的不愿意。他的同窗范淮范大人,是他们寒门之中唯一一个入朝为官的,是寒门在朝中的代言人。但前些日子他为寒门学子们争取取消保文制度刚刚被推拒,要他再出面去弹劾士族们横征暴敛,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但……看着老父亲殷殷期盼的双眼,黎利又实在不忍心以此为由拒绝。于是,他在次日便背上了行囊,提着那柄象征着他新学儒士身份的剑,前往升龙城。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路上,他竟是遇到了许多昔日里同在普通科的同窗,这些出身寒门的同窗们,几乎和他都是同样的目的:或是准备上京告御状,揭露士族官员们以征粮为由对百姓们的盘剥,或是和黎太公所想一样,希望借助同窗“范淮”,来推动朝廷驳回这项弊政。他们学过儒学,心中洋溢着浩然意气。因为,昔日大明的周王告诉他们,书生们就是应该有意气。大明的书生们都是这样的,只有胸怀意气,见了不平事,生出不平气,才能够荡平不平之事。 他们越聚越多,到了升龙城,更是发现已经有一群昔日的同窗聚集在此。看来,安南各地的商贾寒门百姓,都遭到了过分的盘剥。他们在教苑时的领袖就是范淮,因此,他们决定先征求领袖范淮的意见,统一行止,再做下一步的行动。 几日后,范淮前来见了他们。 见到了昔日一同苦读的同窗们,范淮显得十分高兴,他们畅聊往昔,仿佛回到了昔日在武曲教苑之中的快乐时光。随后众人话锋一转,七嘴八舌的告知了范淮自己在家乡的处境,并向他这个寒门子弟中唯一的一个朝廷官员征求意见,询问他应该要怎么做。 “范淮”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苦笑与疲惫。 他思考了许久,对这些人道:“此事,就交给我罢。” “明日里,我会在朝会上向陛下谏言此事。但……事成与否,实在无法预料。” “而今,陛下需要拉拢士族,钳制阮多方……” 众人沉默了。他们之中,也不是没有人想明白这浅显的道理。有人激愤道:“拉拢士族,难道就可以不顾我们这些寒门黔首的命了吗?” 众人沉默……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安南人,知道安南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为了拉拢士族,他们这些寒门黔首的命……当然可以不顾! “范兄,你前日方才被驳回了取消保文制的谏言,明日里再去进谏……没有干碍么?”黎利有些担心的出言道。 “……”范淮沉默,没有回答。 “总之,明日里你们便等我消息吧。”许久,范淮才挤出一张笑脸说道。“成与不成,只看天意……但,伱们需答应我一件事。” 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范淮郑重道:“你们切记,无论如何,都决不能去单独进言士族盘剥之事!” “我若进谏功成,自无可说。但若是进谏失败……”他的声音略顿了顿。 “你们就立刻,马上离开升龙城,回到家乡,离得越远越好……不要掺和这档子事。” “这……”他说的无比郑重,众人皆面面相觑起来。有人无措道:“可……要我们返乡,我们返乡之后,又何来活路?” “只能眼睁睁的受那士卒与贪官污吏盘剥吗?” “……你们可以整肃家财,去武曲寻周王殿下。”范淮道。“周王殿下是我们的恩师,又如大明的洪武皇帝陛下一般,心怀黎民,从来不惧为黎民百姓张目。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仁者。” “有他在,必看不惯那些士族和贪官污吏的此等行径,即使我们是安南人,他也必定会对我们提供庇护。” “武曲港是大明租界,我们安南朝廷插不上手……自可保障你们的安全。” 众人沉默了。这,确实已经是最后的办法。 眼见说服了众人,范淮深深的看着这些昔日的“同窗”们。他露出了笑容,朝着这些安南书生们团团一揖:“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有幸与诸位同窗,实在是吾平生之大幸。” “淮这便……辞别诸位了。望他日,诸位依旧能意气凌云。” “以只手……换这青天。”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纷纷朝着“范淮”拱手,道:“范兄自便,还请慢走。” “我等改日,还要来拜访范兄。” 范淮一一谢过,而后,再环视这些“同窗”们一眼,终不再留念,大步走开。 “范兄?”唯有黎利,感觉范淮似乎话里有话,想要追问,追出门去,但,范淮的身影已经没入了夜色之中,再也寻不见了。 …… 第二日,前状元郎范淮金殿叩谏,胡氏皇帝不纳。再谏,丢出御殿。 范淮并不气馁,于殿外跪谏,仍不纳,范淮于宫门外跪至入夜。 夜至,胡氏帝次子胡苍见范淮仍在跪谏,出言折辱。范淮充耳不闻,苍怒,推范淮入水。 淮染风寒,难愈。 “诸位同窗,范兄……范兄他!”客栈里,一位昔日普通科的士子冲进了客栈中,面色悲戚。 “怎么了?范兄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有人急道。自知道了范淮被胡苍推入水中,感染风寒,他们便万分担心,每日里,皆派人前往探望,而今已经是第三日。 “范兄,范兄他……”那人泪流满面,嗫喏许久,终于吐出一句话来:“范兄他……过世了!” “啊?”众人一愣,继而这间住满了许多普通科士子的客栈,立刻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范兄,范兄是我等之中的人杰,他而今才不过而立之年……”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范兄……” “不,不可能,我不信!” 一时之间,满堂悲声。 第1049章 盼敌来攻 一众普通科士子们满面哀戚,就要去范淮的住处查看真相。 然而,只看到了人去楼空,范淮在升龙城中租住的房屋门扇紧闭,一位老丈正在给屋门落锁。 “老人家,老人家……这里不是范淮范大人的府邸吗?为何要将其落锁?”一位普通科士子赶紧上前,拦住了那老丈。 那老丈抬头,见是一群身穿儒衫的读书人,倒也不敢怠慢,对他们道:“各位老爷,范家人已经退了房屋,老汉是这屋子的屋主,自然要将这屋门落锁。” “各位是?” “范家人已退了房屋?”士子们惊道。“那么,范淮范大人去了何处?” “范淮范大人……唉,昨日里,已然逝世了。”那老丈说到这,似乎十分惋惜的模样。“范大人,唉,那可是个好官啊!” “可惜天妒英才……今早,他的家眷已经扶着他的棺椁,一大早出城去了。” “想来,是想回乡安葬,落叶归根吧。” “这……范兄当真……”确认了范淮的死讯,众人这才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有人想起范淮昔日对待同窗的“音容笑貌”,甚至直接悲从中来,泪洒当街。 倒是把那老丈给吓了一跳。几个士子对他稍微说明了情况,老人家才恍然离去。 “胡苍推范兄入水,害死范兄,我们当为范兄找回公道!”有人义愤填膺,鼓动众人道。 “住手!你疯了?”黎利拦住了这人。“我等虽自诩读书人,但却没有功名,只是白身。” “那胡苍已经是安南国的皇嗣,以一介白身,去害皇嗣,你等是嫌弃自己命长了是吗?” “难道就坐视范兄含恨九泉之下吗!”那人愤怒道。“黎利!我原以为你亦是人杰,却不料竟然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等羞与你为伍!” “我非贪生怕死,但却怕死的轻于鸿毛!”黎利朝着那人大声道。“范兄有官身尚且死于非命,我等在胡氏眼中便是草芥,凭着一腔怒气,便能为范兄伸冤了吗?” “君子不可因怒而行事,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况且,范兄那一日对我等的嘱咐你们忘了吗?” 他恨恨的看了一眼安南宫城的方向,低声道:“范兄为我等张目,已经成为了士族与胡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怕如今,已经有士族亦或者胡氏之人,在暗处盯住了我等。” “若是我等不赶紧离开升龙城,只怕,一条大好性命,就要交代在此处!” “若是在此处死了,又如何能为范兄报仇雪恨?” 众人默然,不得不承认黎利所说很有道理。他们不过是一群书生,这升龙城上下,皆是胡氏以及士族们的天下,即便他们全部舍弃生命,又能闹腾出多大的水花? “那……那范兄的仇,我等该怎么报?”方才那位要为范淮找回公道的同窗沮丧道。 奸佞称帝,士族当朝,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如同草芥,哪有出头之日? “范兄……已经指给我们一条明路了。”黎利的眼中似乎有着火焰,“只有大明……只有大明的周王殿下,才能够为范兄报仇雪恨。” “我们立刻回去,变卖产业,前往武曲港投靠周王殿下,说动大明出手为安南拨乱反正。论公,安南是大明属国,胡氏篡位称帝,擅杀先帝遗孤陈天平殿下,大明已经几番申斥了胡氏,显见对胡氏已经极度不满。” “论私,范兄乃是周王殿下之弟子。弟子死于胡氏之手,周王殿下必定大怒。若大明出手,非但能斩杀胡氏,还能还我安南一个朗朗乾坤。”黎利说道。 众人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柳暗花明又一村,仿佛终于找到了一条明路。士族和胡氏不知会不会搜捕他们,时辰紧迫,于是他们纷纷出城回乡,回到家中收拾细软,变卖家财,并约好了在武曲港左近汇合,再一同前往投奔大明周王殿下。 …… “黄大人,如此便好了么?” 一辆停在“范淮故居”门口的不起眼的马车里,黄淮和那位锁门的老丈、以及那位扮做范淮父亲的锦衣卫百户,正偷眼查看着那些安南读书人的行踪。 见他们在门前商讨了许久,终于急急往城门而去,那老丈问黄淮道。 “嗯,殿下要求的种子已经种下,我的任务,已经是结束了。”黄淮说道,放下了车帘,而后长舒了一口气。 他读书数载,本想着能在故国朝堂之中一展抱负,谁想,还没有踏上应天府的大明朝堂,先在这安南小国之中,做了几年庸庸碌碌的官。 好在,而今任务完成,自己今日功成身退,没有误了周王殿下的大计。 “黄大人,接下来,你是要去见周王殿下,还是要随我等锦衣卫返回京中?”姓范的锦衣卫问道。他潜伏在安南的身份已经报废,不能继续潜藏在升龙城,自是要回去应天府锦衣卫衙门里朝上官述职。但这位黄淮黄大人颇受周王殿下重用,说不定对接下来的安南攻略还有大用,自己返回应天之前,倒是可以先将他送到周王殿下身边去。 “……我随你回返应天吧。”黄淮道。“那些士子接下来也会去往武曲,若见了我,说不定便要节外生枝。” “但……”老丈疑惑道。“他日我大明收复安南,只怕也是会任用这些安南人为官的。若是那时他们再发现大人你还活着,那岂不是会怀疑我大明蓄意欺骗于他们?” 他也是一位锦衣卫老兵,对此疑惑不解。以黄淮大人的功绩,回应天后定然是要封官受禄的。可那些安南人日后也要升官,万一两方打了照面,露馅了怎么办。 “无妨,周王殿下早有打算。其实真到了那时候,也已经尘埃落定了。”黄淮笑道。 “而且,周王殿下已经答允了我,会将我征辟为周王府属官。他日,我会随着殿下前往凤鸣洲,为我华夏子民开拓凤鸣洲尽一份心力。”想到自己将要做下为子孙后代开拓新疆土的大事,黄淮心中一片火热。 “在凤鸣洲任官,自然不会与他们再有纠葛。” “嗯,听说那凤鸣洲土地肥沃,又多有珍稀之物,且地广人稀,可以尽情施为……我已迫不及待要去往那里,追随殿下一起,为我华夏子民再建一個新的家园了。” 黄淮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两名锦衣卫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都能感受到黄淮话语中的那股憧憬和豪情壮志。 随后,车夫得了车内示意,挥动马鞭。车轮滚动,马车离开了升龙城,向着安南北边的大明驱驰而去。 …… 半个月后,武曲港。 “殿下,港城外每日里,都有安南难民请求入港暂避。我等来者不拒,城中丁口越来越多。”一名文官在城墙上对朱肃说道。“虽我等有故国接济,城中粮秣不虞短缺,但,城里屋舍已然住满。不少后来的难民,已经住到了大街之上。” “甚至于,有难民彼此之间为了一席之地大打出手,城中治安飞速崩坏。” “殿下,这些安南人终究不是我大明人,又何必管他们……不能再收容难民了,再收必成隐患啊!” 文官说的十分恳切。 朱肃站在城头,看着城下在大明军队的护卫下,仍在有序鱼贯入城的安南难民们。这些人大多只是些贫民,但其中,也掺杂着不少带着包裹,一看就颇有家资的安南人。他们都是被胡氏和安南士族们以征税征兵之名盘剥,因而活不下去的安南百姓、寒门、商贾等等。 朱肃面色不变,甚至都没有露出凝重的神色,只是对那文官说道:“有人闹事,那就抓起来,当众宣布他的罪行,而后以我大明律令认罪。” “屋舍不够,那就搭设屋棚,让城中的那些屋子再挤一挤,一间屋睡一人的,给我挤进去两人。” “无论如何,不得制止难民进城……我大明要的就是安南民心,这些安南人走投无路,若是推拒,岂不是又将民心推回了胡季犛那边?” “可,可是……”那文官满脸为难,顿足道:“殿下,即便要收拢民心,也该量力而为……” “去做吧。”朱肃已不耐听他多言,摆了摆手。似乎觉得应该安抚他一下,又对他补充了一句道:“不必担忧,就快了。” “马上,胡季犛就该忍不住了……等他崩不住那根弦的时候,就不会再有难民挤进武曲了。” “这……唉,殿下,下官告退。”那文官一脸无奈,看着城下仍在涌入城门的难民们,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下城安置那些难民去了。 他走后,站在朱肃身后的三保这才向朱肃发问:“殿下,您说胡季犛此贼就要忍不住了……敢问是什么忍不住了?” “伱收容难民,莫非是在等什么么?” 朱肃看了他一眼,并不吝啬于教授这位好奇且颇有天资的宦官。他指了指城墙下的人潮,道:“你瞧,这些人变卖家产,拖家带口来到这武曲港中,是因为被胡氏和士族们逼得活不下去,这才只能来我们大明治下的这块租界里寻找活路。” “这其中,不乏富商……”朱肃指了指城下,那些拖家带口,甚至还带着马车的人群。能够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武曲避难的,本来就不可能全是什么家境贫寒之辈。“安南财富,大多聚集于士族之家。似这等颇有家资的商贾、豪族,又有几人?” “此番胡季犛横征暴敛,主要就是落到这些有钱无权的人家身上。可安南弹丸之地,又能有多少这样的人家?所以只好以破家之势,向他们征收钱粮。” “殿下的意思是……”三保似有所悟。“安南的大部分富商豪族,都会来到我们武曲避难?” “能来十之三四,便如我所愿了。”朱肃道。“胡季犛征收钱粮,底下的士族们想顺便捞一笔,狮子大开口,这笔钱粮肯定是捞不足的。” “到时候,胡季犛迫于阮多方的压力,一定会再想凑足这一笔钱粮。” “怎么凑?他已经不敢败坏士族们的好感了。那些贪得无厌的安南士族,也绝没有将吃进肚子里的肉再吐出来的道理。” “所以……” “所以?”三保越发好奇。 “所以,胡季犛会选择,前来攻打我们这座接受了许多安南富商的武曲城……” “胡氏狗贼敢来攻城?”三保不相信道。在朱肃身后,一直旁听着朱肃和三保对话的狗儿、狄猛、曹渊等人,亦是满脸不可思议。 来挑衅大明天威?他们是疯了吗?大明还没有出手,他们安南还敢先出手不成? “呵,没什么稀奇,似这等小国,在没挨打之前,总有些妄自尊大、喜欢上蹿下跳的毛病。”朱肃道。他想起了后世那个在新中国建立之后,莫名自信心爆棚以为自己能暴打华夏,想要来华夏分一杯羹的安南。 “况且,如今胡季犛的生死大敌是阮多方……阮多方剑指升龙府,于胡季犛来说,便如同芒刺在背。” “而我们武曲港,远离大明本土,在胡季犛看来,就只是一只软柿子,是大明的一块飞地,他未必就不敢来攻打我武曲。” “毕竟,若是阮多方打进了升龙府,他这个大虞皇帝,怕是只有自焚了……既然如此,不如从我们大明这边打开口子。至于激怒了大明之后怎么办……急病乱投医,他们未必有余裕想那么远。” 三保恍然。狄猛冷哼一声,道:“即便来我大明,也不愿意从士族之中征收物资?那些士族显然是安南之弊,攘外必先安内,胡氏若是聪明的,该花大力气先把这些士族整治了才是。” “哪有那么容易?”朱肃笑道。“胡季犛选的路子就是错的。他是先在朝中争权,取得了朝中大权之后,才篡位称帝。” “他的根基就在士族的支持上。要是他敢动士族的利益,不等阮多方打来,士族们就能把他给绑了送给阮多方了。” 朱肃看着底下陆续进城的难民们,喃喃自语道:“胡季犛啊胡季犛,不破不立的道理,想必你是不会明白的。篡取陈氏政权,这意味着陈氏政权里的那些弊病,你也要全部接纳。” “不过正好,我大明可以借你这篡位之举,名正言顺的一扫安南沉疴。” 第1050章 胡氏攻城 几日里,朱肃一直在收拢安南难民,随着胡季犛的盘剥越来越狠,跑到武曲港的安南难民也越来越多。这一波安南难民潮,在之后的普通科学子们逃离升龙城之后,迎来了一波小爆发。 亲眼目睹了“范淮”之死的普通科学子们,对安南朝廷终于彻底失望。他们各自返回了家乡,劝说家人收拾细软。赶紧前往武曲港避难。 这些普通科士子们当年能够前往武曲书苑求学,其中大部分自然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底层乡民出身。他们之中,有许多都是当地的乡绅、富户,属于有钱无权的一类人。这些人在现在的状况下,正好是胡氏政权以及安南士族们的重点盘剥对象:在土地里刨食的乡民能榨几个钱?当然还是这些人更有盘剥潜力。 在层层加码之下已经变得臃肿不堪的强征数额,大半部分都落在了这些人的头上。被士族胥吏们步步催逼,本就不堪重负的他们,基本都听信了自己读书人儿子的劝告,收拾家财,拖家带口的往武曲港逃难。 若是在大明,仅仅只是逃了这些许富户,对于大局来说必然是无伤大雅。 然而,安南又如何能够和大明相提并论?安南才多大?而且连年战乱,还连年受到士族们盘剥。能够在这样的夹缝之中勉强发家,有了些许家业的人家,又能有几户? 在这些人家不陪胡氏政权玩儿了,纷纷跑路到了武曲港之后,没了主要盘剥对象的胡季犛十分尴尬的发现:他摊派下去的那些军费,征收不上来了! “砰!”愤怒的大虞皇帝,又在金殿上摔掉了一个笔洗。 “混蛋!我大虞人口巨万,每人多征收毫厘,便可足够使用……不过些许军资,居然收不上来……是不是你等中饱私囊,暗通阮多方,不愿给朕好好办事?”胡季犛愤怒的眼神扫视着一众被摊派的士族们,眼神中已经隐隐有了血丝。 他尽情宣泄着“帝王之怒”,然而,底下的一众士族官员们,心里却没有多少惶恐。只是在脸上做出惶恐的样子。一位士族官员出列,不卑不亢的对胡季犛道:“陛下,非是我等不尽心尽力。” “实在是,许多刁民不愿与陛下您共赴国难……据臣所知,有许多富户宁愿变卖家产,背井离乡,去往武曲港中暂避,也不愿为陛下您分忧。” “此等刁民,实在是不胜枚举。我等虽尽力缉捕,但已有许多人逃入了武曲港中。” “那里是大明租界,我等亦不敢擅自妄为。” 提到大明,胡季犛脸色一变,“帝王之怒”也只能自己收敛起来。他愤愤的骂道:“这些叛国刁民,当真可恶!” “大明因何要庇护他们?他们就不怕家财被明人抢去吗?” 底下一片默然。一众士族官员互相看了几眼,眼神中露出嘲讽之色。 你胡氏都已经开抢了,他们哪里还有那闲暇忌惮明人。 这是一场胡氏主导、士族参与的、明火执仗的抢劫,当然,士族老爷们是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令是胡氏下的,自己只是帮着做事而已。中间有些许“手续费”入袋,那也只是他们在谋求些辛苦费罢了。害民的是胡氏,与我们何干? 眼看底下没人接茬,胡季犛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这些士族墙头草们不会畏惧阮多方,因为阮多方也是安南士族。即便日后阮多方执政安南,他们这些人也不过是再换一个主子罢了,他们的利益仍旧不会受到损害。 指望他们对胡季犛这個刚刚篡位的皇帝,能存在什么忠诚? 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族,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于胡季犛而言,军费征收不上来,打不过阮多方,这可是要命的事。 于是,他纠结的思考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如今国事艰难,诸公,要不……” “嗯,剩下的缺口,诸公先凑一凑?” “此不过权宜之计,待朕击溃了阮氏,朕定然十倍报偿。如何?” 胡季犛的声音,甚至带着些卑微的乞求。 然而,一众士族官员们却如同看傻子一般的看着他。向士族要钱?你在说什么胡话。 真以为你是安南军神,只要军费一到位,就能打的如日中天的阮多方抱头鼠窜了?我们没有直接站位,直接投向阮多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竟然还想我们为了你胡氏的生死出血? 是的,对安南士族而言,这一场内战,本质就是阮氏和胡氏的权柄之争。他们这些士族大都不愿意掺和站队,反正阮氏和胡氏谁人得胜,士族都依旧是士族。 眼看金殿里已经冷场了许久,胡季犛的眼神遂看向了一个与胡氏相熟的士族。这一家士族是胡氏的亲信,也已经互相约定结成儿女亲家,算是十分亲密的关系。胡季犛示意他先出面,指望他能抛砖引玉。 “陛,陛下……”那士族官员硬着头皮出列,挤出一副笑脸道。“国朝大事,臣愿意第一个为陛下分忧。” “臣愿意拿出五……三百两!以助陛下之需!”那官员一副大出血的模样说道。 “三百两?”胡季犛傻眼了,继而一股怒意直冲脑门。三百两,他也不是傻子,这些士族们从这次向百姓征缴里头赚到的“手续费”,怕就远远超过了三百两。 偏偏那官员看他面色不善,还一脸无辜的辩白道:“臣为官清廉,家中资财不丰……要么臣砸锅卖铁,再加五十两!” 你能吃出这一身肥肉,只怕一顿饭的花用就不止五十两!胡季犛看着那官员伸出五根胖手指,还一脸肉痛的模样,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似乎是觉得一直不开口也不太好,于是纷纷你二十两,我三十两的凑齐起数来。这数目,直听的最先开口的那位官员肉痛不已:这些人都只捐二三十两,我却捐了三百两,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啊呀,万一陛下觉得我是个贪官,该怎么办?犹豫着要不要撤回前言。 胡季犛却已忍不住了,感觉自己被当成叫花子应付的大虞皇帝直接破口大骂:“滚滚滚,都给朕滚!” “乱臣贼子,全都是乱臣贼子!滚出朕的金殿!” 众臣滚了,心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畏惧的,反正伱胡氏不敢当真对我们士族怎么样。逼急了,我们还能跑去找阮多方。 他们甚至还在庆幸,刚刚说的那些银子看来不用给了。嗯,又省了一笔开支。 胡季犛气喘吁吁,险些被气死在金殿内。他余怒未消的指着殿外那些士族官员的背影,道:“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啊!” “他们是巴不得朕死,而后好将阮多方迎来升龙城……朕的大虞危矣啊!” 说完,老泪纵横。 此时仍然留在金殿中的,只有胡季犛的绝对亲信们以及两个儿子。胡澄看了一眼如同没事人一般原地下班的衮衮诸公,忧虑道:“父皇,这些人定然是指望不上了。我们应该自己想出出路。” 胡苍野心勃勃,早就觊觎大虞朝的太子之位。可要是老爹无了,自己别说太子,只怕要沦为阶下囚。于是皱着眉在那里绞尽脑汁。想了许久,还真被他给想出了条路子来。 “父皇,我有一计,或许可以解眼前之危难。” “哦?”胡季犛精神一振,看向眼前这个他素来看重的次子。“苍儿,你说,你有什么妙计?” “是。”胡苍道。“既然武曲港中,容纳了许多刁民。我们为何,不先破了武曲港,而后再去攻打阮多方?”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愣住了,范巨论更是一脸震撼,赶紧出列道“陛下,万万不可。” “阮多方只是鬣狗,而大明却是猛虎。安有为了对付鬣狗,而去撩拨猛虎的道理?” “范大人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分说。”胡苍却显得信心十足,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大明确实是猛虎,但在武曲港中的,不过是大明区区一处租界。” “大明周王在武曲中日日遣使申斥我等,却始终不曾发兵……由此可见,武曲城中空虚,并无余力征讨我等。” “然而武曲港作为商港,其中必定有许多的金银和粮秣,又收容了许多我大虞富户,若能打破此城,必定获利极丰。” “至于撩拨大明……”胡苍看了范巨论一眼。“大明诬陷我等杀死陈天平,是必然要派人前来征讨我们的。” “若是不能快速解决阮多方,等大明前后夹攻上来,我等才是凶多吉少。”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速速击破武曲港,而后以武曲港中军资征发士卒,平定阮多方之乱。” “将我大虞整合为铁板一块,而后与大明对峙。如若不然,我大虞如何有胜机?” 胡季犛露出沉思之色,范巨论则是大声道:“断断不可如此。” “公道自在人心。大明虽申斥我等,然则事尚未明,大明未必便会当真出兵攻打我国。” “可若是先行攻打大明,我等便要失去了大义。大明洪武皇帝大怒之下,必定奋力来攻。” “我大虞弹丸之地,如何能挡得住大明的泰山压顶?” “难道要将我大虞安危,放在洪武皇帝的一念之抉上?”胡苍驳斥范巨论道。“万一大明当真打来,武曲港仍在大明手中,无异于留下一个破绽,在我大虞之心腹。” “到时候大明大军跨海而至,我等才是当真的无法抵挡!”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只要大义在我……”范巨论仍想辩论。 “好了!”坐在上首的胡季犛出言打断了辩论,只听他一锤定音道:“大明之威胁在日后,而阮多方的兵锋,却就在眼前。” “便按照苍儿的意思,先派遣使节,收回大明所租用的租界,大明若不奉还,我等再派兵伐之。” “陛下三思!”范巨论骇然进谏道。 然而胡季犛主意已定,接连派出使节,前往武曲港中要要回被大明租用的租界。 收到胡季犛信件的朱肃当即冷笑出声,直接将胡季犛的手书丢进了火盆,然后质问使节:我大明询问胡氏为何擅杀陈天平殿下,你们胡氏不做回答,还反而倒打一耙,质问起我大明来了。 至于租界……我大明租用武曲作为租界,是和陈氏朝廷签订的契约……和你姓胡的有什么关系? 为了表达对胡氏乱臣贼子的不屑,朱肃还让人砍断了使节的手脚,之后才将他送回了升龙城。目的就是要让人看看:这就是做乱臣贼子的下场! 至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之类的规矩,朱肃表示:我大明压根就不承认你胡氏是国。你胡氏要是识相的话,就洗干净脖子在升龙城乖乖等着。 等我大明天兵到了,一定让你胡季犛见识见识我大明洪武皇帝的传统手艺,剥皮实草是怎么个事! 这一番辱骂加羞辱,简直气的胡季犛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险些脑溢血直接背过气去。 于是半月后,胡季犛拉扯出了一万八千人的精锐,意图在阮多方反应过来之前,攻克武曲港,取得武曲港中囤积的巨量物资。 一万八千人长驱直入,很快就围拢了占地不大的武曲港。 “五叔,胡氏已经对城墙完成了围拢,而今正在建设攻城营地、架设攻城器械。” “只怕。是想要速战速决,一鼓作气攻克我们武曲!”李景隆向朱肃汇报道。 “呵呵,无妨。”朱肃久违的一展折扇,折扇之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战无不胜”,而后气定神闲的对李景隆道: “收复安南,能在战场之上解决的事,反而是最为容易的。” “胡季犛不过和占城打过几仗,就自以为自己是安南军神了……这一回,正好叫他看一看我大明军将的威武。” “咱们先将他们打的怕了,日后,等曹国公和凉国公跨过边界的时候,才好教那些负隅顽抗之徒丧了胆气!” 第1051章 武曲守城战 咚咚!咚咚!战鼓声震颤,即便是身处城中,沉重的鼓声也依旧如同直接敲击在人的心间上一般。 被塞的满满当当的武曲城里,已经有了人心惶惶之势。许多人面露惧色,听着城外几乎不曾止歇的隆隆鼓声。 他们逃到武曲,是想要躲避胡氏足以让他们破家的苛捐杂税,但他们也未曾想过,胡氏的头竟然有这么铁,竟然当真敢派出大军,来捋大明的虎须。 “黎兄,不妙啊……”一位普通科士子,找到了刚刚出了窝棚,往城墙方向眺望的黎利。他们这些人之中,除了少数没来得及进城的之外,大部分都已经进了武曲城。 “胡季犛丧心病狂,竟然当真敢来攻打大明租界……你说,要是城被攻破,我们该如何是好?” 那名士子满脸担忧的说道。 “周王殿下有名将之称,李将军也是将门之后,想是不会轻易落败于胡氏之手。而且,我等都见过明军之精锐,以胡氏手下的安南军,该不会是明军的对手。”黎利远远的眺望着前方的城楼,道。 “明军,明军确实精锐。但……黎兄,你可想过没有?明军只有两千之数啊!”另一位士子显然有些惊慌,声音里都带着几分颤抖。“若是周王殿下早有对敌准备,何不从大明调来更多大军?” “大明……明人们若是战事不利,只需坐上战船,扬帆回返大明便好。但我们……” “万一胡氏大军被明军激怒,大军入城,将我等屠杀殆尽,可怎生是好?” “唉,早知当日,便留在家中,即便是破了家财,至少也能留得一份性命……” 他这个说法,得到了几名普通科士子的肯定,不少人一脸愁容,纷纷摇头叹息。 “那该怎么办?莫非你还想伺机开城向胡氏献城不成?”黎利不耐烦了,转身怒怼那位同窗道。 “即便我等那时候留在家中,你当胡氏就会放过我等?”黎利大声道。“胡氏狼子野心,士族们更是在我安南肆掠百年。今日你将财物献出,他或许会饶你性命。那么明日呢?后日呢?要完财物,要你妻女,难道为了你的一条性命,也要乖乖的将自己的妻女奉上?” “……” 众人沉默了,那个说出“至少也能得一条性命”的士子,更是满脸羞窘,不敢去看黎利。 他们知道,黎利说的是对的。士族欺男霸女,在安南境内并非只是个例。 “可……胡氏大军数量庞大,又曾多次与占城相斗,并非是什么都不知晓的新兵。大明的军队只有两千,这要怎么打?”有人道。“两千对数万,这是数倍之敌啊!即便仗着城池之力,又安有胜算?” “大明的战船就在后边的港口上,他们随时都能够撤离,还不知道那周王麾下,愿不愿意为了我们这些安南人拼死守城。” 这个说法,再次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许多人大点其头,不相信周王朱肃愿意让大明士卒为了他们这些安南人拼命。 黎利只觉得血往上冲,怒声道:“长吁短叹,瞻前顾后,能成什么大事?” “这几日里,周王殿下及大明官僚对我等不离不弃,但凡有人来投,尽皆来者不拒,纳入城中,安排吃食、住处。换来的,就是伱们这些人的恶语相向?” “兵力悬殊又如何。大明只有两千人,但我不信我安南人里,就没有热血男儿!” “如若城中危急,我愿意第一個登上城墙,与胡氏麾下狗贼浴血拼杀。你等有闲心在此空自饶舌,不如随我去寻大明周王殿下投军!” “若是不敢,就好生闭嘴,莫要动摇了民心,拖了后腿!” “呸,周王殿下妄教了你们圣贤书,我黎利羞与你们为伍!” 那几个说风凉话的普通科士子羞惭满面,不敢直视黎利。更多人则是对黎利的这番话拍手称赞,认为黎利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就是!与其在胡氏手中苟且偷生,不如勇而挥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周王殿下何等样人,安会败于胡氏之手!” “黎兄,你去投军时记得唤我一声,算我一个!” 一群人大声道。 忽然间,有甲胄撞击之声从街尾处传来,众人愕然回望,只见一队队盔甲鲜亮的明军士卒,正在从街尾走来。 两名净街的骑士飞驰而过,百姓纷纷让开道路。 哗!哗!哗!只听着整齐的甲叶撞击之声,身着精钢铠甲、身披鸳鸯战袄的明军士卒,越过道路两旁的人群,朝着城墙的方向而去。他们的脚步齐整,使得数百人看上去就如同一人一般的整齐,整个方阵毫无瑕疵,就像是一座山从眼前经过,方才还在唉声悲苦、惶恐不已的安南百姓们,被这些军队们气势所震慑,全都鸦雀无声。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明军们喊着古怪的号子,汇合在城楼底下,而后又络绎不绝的登上城楼的各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就恍如一个个站在高高云端的天兵天将一般。城楼的正中间,一个显眼的黄罗伞盖,以及一面日月悬天大旗高举着,那是周王朱肃的所在。 一道声音隐隐从伞盖下传出。“大明的战士们,你们害怕战争吗?” “不怕!不怕!不怕!”明军忽然齐声高喊,声音如雷鸣一般,瞬间盖过了城外胡季犛大军的隆隆鼓声。 一些安南难民没有防备,吓得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地上。他们这辈子,也没有想到过数千人齐齐呐喊,还能这般整齐的场景。 伞盖下的声音继续传来:“那么,击退敌军,为我大明带来新的胜利!” “大明,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明军的呐喊声更振奋了。连城中的屋瓦,也被这充满了高昂士气的呼喊给震的朔朔作响。先前那些口称明人不是胡氏对手,可能会乘船逃跑的士子们不说话了。他们现在只觉得,如果他们自己是胡氏,那就赶紧跑路。 这些明人根本不可能被打败。 “大明君威,雄壮于斯,雄壮于斯!”黎利只觉得心旌神摇。 威武的大明军队,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城外的胡氏大军似乎被激怒了,鼓声更加急促了起来,似要将城上明军的气势给压制过去。然而,这时候敲的更加急促的鼓声,却只让城中之人感觉到他们的心虚。 而后,城墙的地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不时有箭雨在天空中划过,泼洒在城墙之上。 投石车轰砸城墙的震动和巨响,也时不时向着城中传来。 然而,城楼上的伞盖与日月悬天大旗,却始终不动如山。仿佛漫天的箭雨与震天动地的喊杀,都丝毫与他无关一般。 穿着鲜亮战袄的大明士兵,也一直都占据着城墙。城墙上始终是那一抹来自鸳鸯战袄的红色。 终于,城外急促的锣声响起,城墙上则传出了明军的欢呼声,胡氏大军退了。 “五叔,已粗略统计了我军的伤亡。我军士卒阵亡不到百人,重伤者约五十余,轻伤者两百余人……第一阵是我们的大胜!”李景隆浑身披挂,来到朱肃的身边汇报道。 朱肃正坐在高高的城楼上,黄罗伞盖为他遮蔽出了一抹荫凉。他坐在这里是为了激励士气,只要他不动,将士们就会始终保持高昂的战意……缺点就是坐了一个早上,兼被太阳晒了一个早上,着实是热的紧,屁股也有些酸痛…… 他不断的用扇子扇着风,脸上一副毫无意外的样子。“当然。胡氏仅凭借仅两万人就想攻下这座棱堡,简直要笑掉本王大牙。” “以为这租界只是一座随他拿捏的小城?可笑。就是他胡氏起倾国之兵,本王也定能让他折戟于此。” 这座城,受限于租界地块的大小问题,确实建不出什么名城大埠。但,要是以为城池小,防御力就必然不强,那就是他胡季犛大错特错了。 和其他大明新建设而成的诸多租界一样,这座背靠大海的武曲城,城墙部分,尽皆摒弃了华夏传统的方形结构,而采用了西方式的星形棱堡设计。 这样,无论敌军从哪个方向攻城,都保证了城墙上至少能有两个突出的火力点,对攻城的敌军进行密集的火力覆盖。 再加上这支两千人明军精良的装备,以及城墙上架设着的从宝船上拆下来的船炮,如此充足的火力,简直可以压着胡季犛的大军打。也不知道胡季犛是哪里来的勇气,只派出了万余人的大军,就觉得可以“速克”武曲城,取得城中的补给辎重。 棱堡的防御力,对于仍使用冷兵器作战的军队来说,几乎是致命的。鞑清的雅克萨之战中,将军郎坦率领大军,连攻数月,都没能打下只有八百多俄国残兵驻守的雅克萨棱堡,足见棱堡恐怖的防御能力。 “殿下,是否需要出城将安南人杀退?”狗儿征询朱肃道。 “不,”朱肃摇了摇头。“我们的目的是击退胡季犛,而不是要对他造成杀伤。胡季犛的这万余人,想必也已经是他压箱底的底牌之一。” “若是把这万余人都杀溃了,胡季犛拿什么和阮多方斗?” 我还等着他们这两兄弟兄友弟恭,狗咬狗咬个两嘴毛,然后再出手收拾安南残局呢。朱肃心中暗想。 “但……”狗儿有些忧虑的进言道。“城中人口甚众,若是胡氏围而不攻,我等没有粮草补给之下,只怕很快就要落败。” “若是殿下想要坚守,是否应当向广州、廉州等地征收粮草,如此更稳当些?” “无妨。”朱肃道。“胡季犛不会想围而不攻的。” “他比我们更加急躁……阮多方正在他的身后磨刀霍霍,他之所以会出兵攻打武曲,就是想要速战速决,先吃下我们。” “但是无论吃不吃得下,他都得赶紧将手中的兵力,调往阮多方那处。” “在他心里,我大明未必会威胁到他胡氏的政权……但阮多方,可是奔着胡季犛屁股下的椅子和脖子上的人头来的。” “他,才是胡季犛的第一号生死大敌……他不会抛下阮多方,先对付我们的。” 朱肃十分笃定。 果然,第二日,昨日里没有讨到丝毫便宜的胡氏大军并没有采用狗儿所说的围而不攻的断粮战术,而是又再度头铁的涌了上来。一时之间,城头上箭矢呼啸,火器击发迸射出的火焰和硝烟四溅,一辆辆简易的冲车和云梯,还未靠近到城墙边上,就已经被棱堡突出的交叉火力给直接轰碎。 朱肃仍旧只是坐在城楼上,没有下达任何的指令。仰赖棱堡的防御力,明军不需要任何行险的计谋,就可以稳稳当当的守住城池。正无聊间,朱肃看到了远处的安南军似乎挖出了一道土垣。土垣高耸,土垣后的安南军似乎正做着什么,看不真切。 “挖地道么……”朱肃稍微一想,便想到了安南军的企图。心中晒笑安南人也算是急病乱投医了,可没有人比我更懂怎么对付地道……不过,之前自己用过的,拿水缸倾听地底的声音什么的,都有些麻烦,如今大明的装备已经可以称得上碾压,那就奢侈一把好了。 于是,朱肃传来传令兵,对传令兵发出了两天里的第一个命令:“去,告诉九江,让他调转炮口,对着那道土垣,给我狠狠的轰!” 那传令兵顺着朱肃的手指,看了看那土垣的方向,而后抱了抱拳:“是!”,就快速跑向了城墙上李景隆所在的地方。 李景隆作为副将也没有事干。他知道自己的能耐,也得了朱肃的嘱咐,既然没那本事,那就别轻易的插手指挥,所以也就等攻城结束了,做一做事后统计调配之类的工作。骤然得到朱肃的命令,李景隆愣了一愣,心说五叔不是特意嘱咐我不要胡乱插手战事吗?怎么这就有事吩咐到我的头上了。 等到听清了朱肃的命令是叫他轰炸土垣,李景隆瞬间就来了劲儿。别的他确实不会,但打炮,他可是老熟悉了!马上兴奋的来到了城墙上炮兵的所在,叫来炮兵指挥,指着那处土垣道: “看到那些安南猴子们挖出来的土疙瘩没?” “周王殿下有令,你们全都调转炮口,给老子狠狠的轰他娘的!” 第1052章 败家子胡苍 这位领兵前来攻打武曲城的将领,正是胡季犛的次子,胡家的二公子胡苍。 而对于胡季犛而言,这支万余人的军队是胡氏的家底,是他胡季犛最亲信,也是他大虞朝最为精锐的军队。攻打武曲港要求的是速战速决,而且对手毕竟是大明。不是每个士族,都有勇气明着和大明对着干的。 派出其他士族的军队,未必便敢下死力气攻打大明。 而胡季犛篡位登基,但因为不喜欢长子胡澄,故而并没有设立太子。 这就让胡苍有了遐想。他是胡季犛最喜欢的儿子,且自诩胜过大哥胡澄许多。只是运气不好,比大哥胡澄晚生了些时日……这次攻打武曲港,就是他夺取太子之位的最好机会。 武曲港中,有着对胡氏极为重要的军资。只要将这些军资带回去,自己就是胡氏大虞的天字第一号大功臣。而且,若是能在战场上击败周王朱肃,自己必将名声大噪,而后挟大胜之威返回升龙城,必将收尽满朝士族之心。即便是大哥胡澄,也要避他的锋芒。 而只要士族支撑,何愁他胡苍不登上太子之位?若是军功够大,请父亲退位做太上皇,说不定都能使得! 所以胡苍打的很卖力。 但大明的精锐实在是太精锐了,虽说只有两千人,但仗着那些花里胡哨的火铳以及火炮、弓箭,竟将城墙给防守的滴水不漏。胡氏大军仗着刚刚到达城下的如虹士气,直接发起强攻,竟是铩羽而归,连城墙的边都没有摸到。 这就让踌躇满志的胡苍,感觉自己迎面挨了个大逼兜。 “强攻!继续强攻!”第一天晚上的军议上,胡苍气的暴跳如雷。 今天的攻城算是他的初阵,统帅万余大军,攻打一个只有两千人驻守的小城……结果万余人,竟然连城墙都没爬上去,就被杀的不得不鸣金退兵。 这样子,莫说使他挟大胜之威,回去争夺太子大位了,他的威望没有一落千丈,都算是上天护佑了。 “二殿下,明军火器犀利,又仰仗城墙之威,实在不宜强攻……”统兵将领一脸颓唐的劝道。这位将领叫做黎汉满,是胡季犛手下的一位亲信的得力大将。他本来是不姓黎的,胡季犛还叫做黎季犛的时候,为了表达对他的信重,将他改姓为黎。 现在胡季犛自己姓胡了,这位黎将军就有些尴尬,现在正纠结着要不要惦着脸也改做了胡姓。 要是真改了,那朱肃高低给他取一个三姓家奴的绰号。 “以末将之见,不如……对明军围而不攻,断其粮草,最为妥当。” “明军城中有不少百姓,粮秣必定短缺。而今海面多风,从明国本国征调了再从海上运来,必也没那么快。” “只要城中粮草不济,明军军心必定动荡,则我军必胜!” 家奴将军信心满满的道。 胡苍听的满头黑线,终于忍不住,将桌案上的虎符丢在了黎汉满的脸上。“我们征发了一万八千大军,被两千人拦在城下?还要等他们粮尽?” “等到他们粮尽,阮多方那個逆贼都打到升龙城了!” “再说,我们攻打大明的武曲城,要的就是他们城中的军费和粮草……粮草都被他们给吃光了,我们拿什么征兵攻打阮多方那个叛贼平叛?” 黎汉满被胡苍丢了一下虎符,也不敢说话,毕竟胡苍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他是个将军,确实没有考虑到政治的这一层。 “那……末将还有一计。”黎汉满不愧是胡季犛都看重的将领,开动着被虎符砸了一下的小脑瓜,很快又想出了一个计策来。“我军可以等到下雨之时攻城。下雨之时,明军的火铳火炮等,必定大受影响。” “那时我等再强攻城池,必定能一鼓而下!” 胡苍想了想,终究是等不了那么长的时候,于是摇头道:“这几日里晚霞漫天,只怕,短时间内,不会有大雨袭至。” 黎汉满又沉思了起来。“那……那么,末将只哟最后一计了。” “我等可以挖掘地道,从内部偷袭武曲城,武曲城内多有平民,只要我等攻入城中,城中必定混乱。” “到时,我等便可以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此计甚妙!”胡苍一拍桌案,兴奋道。“明日里,我等便以强攻为诱饵,引开明军的注意力。” “黎将军,你便派兵挖掘地道,进攻武曲……不成功,便成仁!” “是!”黎满汉大声应道。 于是第二天, 黎满汉成仁了。 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当时,黎满汉正在指挥军队,在攻城军队的掩护下,明里是修筑土垣,暗地里,则在土垣之下,挖掘向武曲城进攻的地道。 当是时,黎满汉将军正在满头大汗的指挥着挖掘地道的将士,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地道一挖通,他便第一个带领人手,攻入武曲城。 务必要做攻下武曲城的第一功臣,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够活捉大明的周王朱肃。 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以此大功,向已经是陛下的家主再次请求赐姓,将自己的姓氏再改成“胡”姓。 黎满汉只觉得自己的奴才人生都充满了曙光。 然后,天就塌了。 无数的轰鸣声响起,无数的炮弹遮天蔽日,城头上的大明火炮,不知为何全都瞄准了这里。 李景隆别的不行,打炮的技术早已修炼的炉火纯青。在海上操纵宝船船炮,轰炸那些野人的小渔船,小公爷都能做到,更遑论那么大的一个土垣? 在明军不惜血本的轰炸下,土垣倒塌,正在挖地道的胡氏将士也被深埋地下。正在指挥挖地道工作的黎汉满将军,卒。 第二天晚上的军议,胡苍继续暴跳如雷。 “废物,都是废物!一座两千人驻守的军营,你们竟然久攻不下!” “二殿下,我有一计。”黎汉满死后,除了胡苍之外,就属这位杜子满将军地位最高。这位杜将军常年被黎汉满压制,而今终于有了机会表现自己,欣喜异常。 “殿下,黎汉满无能,忘记了武曲港沿海。我们何必舍近求远,从陆地上挖掘地道进入城中?” “只需征收船只,在攻城之时,派遣一支骑兵从海路偷袭武曲港,前后夹击之下,武曲必破!” “妙计!”胡苍大喜,我胡氏手下,还是人才济济的嘛。 “便委任你为这支奇兵统帅,明日攻城之时,率众从海路奇袭武曲港!” “是!”杜子满踌躇满志,已经开始打算着,等得了首功,就去请求家主为自己赐姓胡氏,好混个大虞朝的皇族当当。 “必将助殿下攻破武曲!此行不成功,便成仁!” 第二日,攻城依旧,杜子满率领着一支千人队伍,乘坐征发来的渔船从海上绕后攻击武曲。 然而,还没等他登岸,那些渔船才刚刚靠近港口,杜子满便感受到了,自己的船只突然间动弹不得了。等他们的将士好不容易从水里将浆橹拔出查看,却看见水浆水橹之上,竟缠绕着一层厚厚的东西。 “渔网?”杜子满脸色大变。 他正想下令赶快清除渔网,接着就看到,那几艘高大到可怕的大明宝船的船体,打开了几个黑洞洞的炮口。 炮口里森冷的大炮,齐齐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轰轰轰!杜子满将军,卒。 “……想偷袭倒是选个晚上啊。”船上,李景隆看着海面上缓缓沉没的胡氏的船只,有些无语的看了看天上正飘着的热气球。“真当我们大明的斥候是瞎的不成?” “这些安南人,吃的可没有我们大明丰富,或许是因为到了晚上,他们就不能视物。”副将猜测道。 “有道理!”李景隆恍然大悟。“那不是五叔派兵夜袭,就能毕其功于一役了?” “……五殿下不允许杀伤过甚。”副将闷闷的道。 李景隆无言,良久,才憋出一句: “倒也憋坏五叔了。” …… 第三天晚上的军议。 胡苍继续暴跳如雷。 “一千人啊!一千人!连武曲港的边都没摸到!就被大明的战船给轰杀了!” “杜子满这个废物!废物!他究竟在干什么!” 胡苍大发雷霆了一会,方气鼓鼓的坐了下来。 “你等,还有什么可以破城的计策。” “快快说来!” 胡苍已经有几分急病乱投医的意思了。 一位上进心极强的将领越众而出,“二殿下,我们可以假扮难民……” 次日,这位将军和假扮的难民,被轰杀在城下。 “……大军都已经封锁围城了,还有难民能冲破包围圈进来。胡苍当本王是傻子吗?”朱肃无语的对身边的诸人吐槽。 第四天,胡苍采纳了建立井阑,居高临下压制城中的计策。 次日,井阑被几炮轰塌,献策的将军死在井阑之中; 第五日,胡苍采纳了诈降的计策,决定派遣一位将军,用苦肉计到城下诈降。 次日,那位将军在城下展示屁股上被鞭打的鞭痕,意图博取明军同情时,被狗儿在城上一箭射中粪门,死于非命…… 第六日,胡苍派人将投石机往前移动数米,意图将石块砸入城中,引起平民恐慌。 次日,发现了投石车进入火炮射程的朱肃,命令李景隆直接将胡苍的投石车全部轰烂,建议投石车前移的将领死于炮火。 第七日,胡苍派人在阵前跳大神,意图以天兵天将杀死明军。 朱肃派遣李景隆调用炮口轰击,自称刀枪不入火炮不伤,能调用六丁六甲护体的神棍被火炮炸死,尸骨无存。 第八日…… “……胡苍这厮也太锲而不舍了一些。”城楼上,在这里一连坐了八日的朱肃,颇有些百无聊赖。 明军的装备代差已经出现了,胡苍想要凭借安南的那些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攻破武曲,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他从来没有觉得明军守不住城池,莫说是两千人,即便只有一千,以他手下明军的素质,也足以吊打胡氏的这些所谓精兵。 他这两千亲卫,砸进去的钱只怕比整个安南军队的军费都多……怎么可能会输? 唯一担心的是,不能把胡氏的军队给打的太狠了,打没了胡氏的老本,胡季犛和阮多方之间的平衡就破了。 但……原以为,胡苍这个毛头小子,打个四五天,知道了和大明的差距,就该望而却步,老老实实的收兵了。反正大明的大义已经拿到,是胡氏先行出兵攻打的大明,那么这一仗对大明来说有没有打起来,其实意义不大。 但胡苍……仿佛是疯了一般,用尽了各种攻城手段皆无效,却也不愿退兵。他手下的士族士气都已经掉到谷底了,连跳大神的招式都用出来了。 再这么下去,朱肃非常担心胡苍手下的士卒直接原地哗变……到时候,这支胡氏的精锐士兵解散了,胡季犛拿什么去对抗阮多方。 仗打到这个份上,竟然要担心对方是不是会哗变……这也是没谁了。朱肃心中无奈的想。 “殿下。”看到朱肃朝自己招手,狄猛赶忙来到朱肃的身边,做侧耳倾听状。 “狄猛,你去,将黎利那群人叫来。”朱肃道。 不能再让胡苍这个败家子,继续败着胡季犛的精兵和大将了。胡氏就算有再厚的家底,也不够这个败家子这么败坏的……朱肃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想。 他要主动出击,主动遏止胡苍这个败家儿子败坏胡氏底蕴的行为。 “黎利?”狄猛一愣,见朱肃点了点头,遂向朱肃行了个军礼。“末将明白。” 黎利等人,已经被朱肃征收到了军队之中,虽然不能上前线,但在城中,负责一些维持治安的工作。 少倾,黎利来到了朱肃所在的城楼上。见了朱肃端坐在黄罗伞盖之下,黎利赶紧似模似样的,向着朱肃行了一个大明军礼。 “末将黎利,见过周王殿下。” “黎利啊。”朱肃道:“本王如今,有一桩事关胜负的大事,需要你等去做。” 第1053章 怂恿黎利 “殿下请说。” 见朱肃说的如此郑重其事,黎利不禁站直了身躯,心中一片紧张。 作为被征发的安南人,他们心中对于胡氏的仇恨,比之与胡氏正面交战的明军更加炙烈。毕竟是胡氏的暴政,逼迫着他们这些人背井离乡,不得不来到武曲,寻求大明的庇护。 就这样,胡氏还穷追不舍的派出了大军,气势汹汹的攻打武曲……若非大明的军队战力实在惊人,他们这些人早就要被胡氏打破城池,视作羔羊宰杀了! “今夜,本王会率军袭击胡氏大营,终结这场战斗。”朱肃道。“但是,这场战斗的结束,于你们而言只是开始。”他直视着黎利的眼睛。 “大明能护得你们一时,却护佑不了你们一世。胡氏不死,你等始终是他们治下随意宰杀的羔羊。今日不宰,明日也是要宰的。” “你等未来会如何,还需你等自己奋力。” 黎利还来不及消化大明今晚要夜袭胡苍的爆炸性消息,听出朱肃的言外之意,颇有些呆滞的道:“殿,殿下,何不将我等一并送回大明……”话未说完,脸就已先红了起来。 你小子脸皮还挺厚,打着非法移民的主意是吧。朱肃心中腹诽道。 不过这也是如今身在武曲城内的许多安南人的呼声。之所以跑来武曲,就是因为安南已经混不下去了,没办法生存了。 而从武曲港的明军士兵、明人商贾、以及明人水手的嘴里,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竟还有那般美好的国家,百姓安居乐业,官府清正廉洁,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当然,大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自然不像那些人口中所说的那样美好。但骄傲的明人来到了安南这样的“蛮夷贱地”,怎么可能说自己国家的不是?自然是什么好说什么,怎么好怎么吹,再加上朱肃在舆论上稍稍的推波助澜了那么一点点,武曲城中的安南人,对于大明的强大与文明都充满了憧憬。就差没高呼“世界灯塔”了。 于是许多安南人也加入了吹大明的行列,其中,尤以黎利等曾经在教苑受过教育的读书人们为最。他们在安南没有晋身之阶,这些人,在大明战事占优之后,直接化身为公知和明吹。 他们渴望着此战过后,大明的周王能够将他们送到大明安置,从此一飞冲天,改头换面,成为“高贵的”大明士子。 “呵呵,你等乃安南人氏,我大明既为安南宗主,如何能做出趁安南内乱之际,侵吞安南丁口的恶事来?”朱肃笑着说道。黎利的脸色越发通红,似也觉得自己的这个奢望有些太过没脸没皮了。 “可,可是是胡氏先大逆不道,发兵攻打殿下……”黎利试图给大明找到道德制高点。 朱肃笑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胡氏是胡氏,大明是大明。” “我大明身为宗主,插手安南之事,终究是师出无名……胡氏胆敢攻打本王所驻守的城池,我大明自然会讨伐胡氏。” “但,胡氏灭了,伱等安南百姓就能够安居乐业了吗?” 黎利沉默了。他知道,即便胡氏灭亡,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也没有出路。安南是士族的安南,胡氏亡了,最多就是换一个士族执掌安南朝廷……士族们大都贪婪,又有几个会怀有仁义之心,为他们这些寒门商贾着想的? “胡氏可以交由我大明对付,但,乱世之中,亦暗藏机会。” “你可有想过,借着这胡氏之乱,改变安南局势?”朱肃循序善诱道。 “殿下还请明示!”黎利做出了侧耳倾听的模样。 “你等安南人,就是太过逆来顺受了一些……士族当真便高贵么?寒门黎庶,便注定低贱?” “这可不尽然。你等早年间,也曾属于我华夏,可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典故?” “趁此乱世……何不揭竿而起,将那些腐朽之士族,统统扫落尘埃?” 朱肃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淡然的说道。 这话听在黎利耳中,却无异于一道惊雷,轰的他的身子都一并晃了几晃。“殿,殿下,您的意思是?” “武曲守城的战争即将结束了,但解放安南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朱肃道。他放下茶盏,看向黎利,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悲天悯人。 “黎利,看着你等安南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本王痛心啊!痛心于我大明身为宗主,无有大义插手管制安南士族。” “更痛心于你等所遭受之苦难……你等安南百姓,与我等华夏子民同根同源,而今我华夏已然从蒙虏铁蹄之下解放,你等却仍然陷于士族剥削之中!” “殿下……”黎利被朱肃这话感动到了,想到大明慷慨开放了武曲港,对他们这些难民来者不拒,还坚持和数倍于己的胡氏军队鏖战,就是为了护佑他们这些安南难民……这一切,除了因为二者同根同源,还能因为什么? “在本王看来,击退了胡氏大军,并非胜利。使你等脱离了士族之剥削,才算大胜!但这一场胜利我大明没办法出面,而今本王要将这场最为重要的大任委托于你。”朱肃面容严肃。 “黎利……本王要你发兵起义,趁着胡氏与阮氏内斗之际,发动安南的寒门黎庶,一扫士族沉疴!” “你,可能做到?” “什么?”黎利大惊。他没想到,朱肃所说的重责大任,竟然是要他造反。“殿下,我不过是区区一介书生,如何能……” 安南士族垄断文化,对于底层人民的洗脑也十分成功。提到造反,黎利第一反应就是畏惧。 “不用担忧。”朱肃摆手道。“安南江山陆沉,无论是胡氏、还是阮氏,都不是正统,不具有大义之名。” “这個时候你们起事,无论是谁,都无法将你们打为叛逆。” “至于士族……士族如今分作胡阮两派,互相争斗不止,一时半会顾及不到你们这些小小的叛乱。更何况你安南奴隶甚多,只要你以对抗士族的名号揭竿而起,那些士族手下饱受剥削的奴隶们必定群起响应。” “本王手中只有两千军队,还需驻守武曲,轻易不能离开……但却可以资助你。有武曲在暗中作为你等的后盾,你大可放心施为。” 朱肃进一步怂恿黎利道。 第1054章 黔驴技穷 “这……”黎利显见的动心起来。但还是有几分担忧,问道:“若是阮氏、胡氏联起手来,先对付我们,那又该如何应对?” “呵呵,他们不会联手。”朱肃笑着笃定道。“胡氏一心想要篡夺安南国主之位,于他而言,阮氏,才是头等的对手,而不是你等这些泥腿子。” “士族们猖獗惯了,不会认为你们会有那个牌面,威胁到他们高高在上的位置。” 黎利面色难看,但还是若有所思。 “更何况,”朱肃继续加码道。“我大明王师,还未行动。” “若胡氏联合阮氏,将矛头对准了你等,我大明王师自然会起兵南下,为安南正本清源,攻伐胡氏。” “只是,我大明毕竟是安南的宗主国,从大义上来讲,没有惩戒安南士族的理由。” “若是我大明动了,也就意味着局面要接近尾声了,自然也就意味着你等再没有机会顺势铲除士族势力……本王的意思是,希望你等能在我大明动兵以前,先行以起义的模式,尽可能的削弱安南士族势力。” “等安南士族削弱的差不多了,我大明再起兵南下,襄助安南鼎定江山。如此一来,借着胡氏之乱,你等安南寒门黎庶,也能得到喘息之机,不用再被安南士族剥削的那把狠戾毒辣。” 朱肃说完,又饮下一口茶水,接着将目光再度看向黎利。“怎么,你不愿?” “周王殿下心系我等安南寒门百姓,黎利安有不愿之理?”黎利从沉思之中缓过神来,赶忙说道。 “这是你等安南寒门,唯一的机会。”朱肃道。 “……不能将安南,并入大明么?”黎利有些颓然的模样。 “……名不正,则言不顺。”朱肃淡淡的说道,用喝茶来掩饰嘴角的挑起。 “我知道了。”黎利思忖许久,终于点头应承。抬起头时,他的眼中已不再迷惘。“这是我等安南寒门唯一的机会,我等需谢过殿下,为我等谋得如此契机。” “不需谢我。”朱肃道。而后叹了一口气。“……毕竟,伱我同根同源。” “华夏子民,本该团结一致,怎奈何……” 不再多言。 黎利亦是沉默,又呆了一会,旋即下了城楼。士族有多大的势力,他一清二楚。要对抗士族,其中必定有无数凶险。 但……若是大明无法容纳他们,他们也确实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这些安南人当真敢揭竿而起吗。”李景隆不知何时来到了朱肃的身边,看着黎利离开城楼的背影,说道。 “他们会的。”朱肃捻动着手中的茶杯。“他们多少也读过些书,只是士族们长久以来的高高在上成为了他们的精神枷锁。” “是永受剥削,还是放手一搏?这些安南人能够拎得清其中的道理。更何况,我等已经将路给他们都铺好了。这城中就有许多饱受胡氏璀璨的安南寒门、商人,这些人直接就能成为他们起事的根基。” “更何况,还有我们大明在暗中支持。这样好的条件,陈胜吴广那会儿可没有过。” “五叔不担心他们尾大不掉,势大了之后就想着割据安南吗?”李景隆好奇的问朱肃道。 “他们没有那个资格。”朱肃却显得老老神在。“安南,没有那样的底蕴。” “莫说胡、阮两家底蕴深厚,未必就会让他们坐收渔利。即便他们当真打破了所有士族,有了统一安南的大势。” “一个百废待兴的安南,也不会是大明的对手……而且,他黎利不会有足够的威望的。” “他的威望,都将来自于大明……” 朱肃说的神秘,李景隆似懂非懂,干脆就不再去思考这事,而是转而问道:“五叔说今晚就要击破胡苍大军。” “不知可有把握么?” “胡苍虽然损兵折将,但……毕竟还有万余人的大军。若是主动出击,我们未必就能讨得到好处。” “无妨无妨。”对于这个,朱肃比方才商讨黎利之事时显得更加轻松,仿佛胡苍就是土鸡瓦狗,随手可灭一般。 “连你都觉得我军出城必居劣势,胡苍就更想不到我们会出城了。” “我军的手段,可不止有这座棱堡和火铳、火炮而已。” “倒是,如何让这支胡氏的军队,能够保存实力逃回升龙城,更教我感到头疼……” 朱肃道。这支军队,是胡季犛对抗阮多方的关键。胡季犛不是好东西,可阮多方却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可不希望,把这支军队灭的太狠,反倒帮了阮多方一把…… …… 深夜,胡苍大帐。 “废物!全都是废物!” 大帐之中,照例是军将军议,照例是胡苍跳脚,不一样的是帐子里头,将领的数量已经少了许多。 这几天胡氏大军屡出“奇计”,每次出一個“奇计”,就要有一批将士死于非命。 帐子里的将领,自然就越来越少。不止如此,先前将领们还觉得城中的明军只有两千人,破城轻轻松松。只要破城,不止能立下大功,还能因为击败了大明朝的周王朱肃,而一跃成为震惊天下名垂青史的名将。 但现在……大明的乌龟壳子完全没破不说,自己这边还折损了不少人手。 “废物,你等都是废物!万余人攻一座两千人驻守的小城,竟已经束手无策了吗?给我想!快给我想!还有什么破城之策!”胡苍暴跳如雷的怒吼着。 将领们却都已经学乖了,一个个噤若寒蝉,任由胡苍怎么说,就是不搭话。生怕胡苍殿下把自己派去使用“奇计”,然后莫名其妙的就没在了大明人的手下。 “你等……你等……”见这些人丝毫不理会他的怒火,胡苍只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侵犯。他恼羞成怒,开口道:“你等既不言语,那么,便莫怪我以军令压之了!” “明日里,强攻武曲城,若不下城,便不收兵!我就不信了,一万多人全力攻城,攻不下这一座小小营垒……” 一众安南将领面色一变,正待起身相劝。门外,却忽然跑进来了一员士兵。 “什么事?”有士卒闯进军机重地,胡苍更加恼怒。 “二,二殿下……”那军卒不知是因为胡苍的怒火,还是因为别的原因,面色有些发白。他呐呐的对胡苍道: “殿下,似乎……似乎有人袭营!” 第1055章 威吓 “……似乎?” 胡苍有些愤怒。军机大事,哪有这般模棱两可的。 夜袭就夜袭,没有夜袭就没有夜袭。似乎? 他眯着眼睛看向那名传讯的军卒,心中已经动了杀机。 那军卒看到了胡苍看向自己时那危险的眼神,缩了缩脖子,但张了几次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外头的状况。 “二……二殿下,您,您出来看看便知了。” 那军卒憋了半天,最后憋出这句话来。 胡苍恶狠狠的瞪了那军卒一眼,但还是站起身,带着帐中的诸多将领们,来到了帐门口。 才刚掀开帐帘,胡苍就愣住了。 纸,漫天的纸。 无数纷飞的纸页,从天空中飘洒而下,在夜风之中飘飞摇曳,场景看上去竟还有几分凄美之感。这样的奇景,扰的好奇的兵卒们无心睡眠,纷纷走出营帐,对着天空中指指点点。 “二殿下,你看。”有将领指了指天空。 胡苍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天空中两只极大的热气球,正在天空中慢慢往安南军大营处移动。不断有人从热气球上抛洒下纸片,纷飞的纸片飘的满营都是。 一张纸片打着旋拍在了胡苍的脸上。胡苍一把将纸从脸上抓下,放在面前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脸色便白了。 “阮氏已攻至升龙城。”纸上写着。 他又伸手在空中抄下几张纸页,只见这些纸页里,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紧急军情”。 “大明王师已发兵安南”、“胡季犛于升龙府自焚”、“阮氏于升龙府屠城”、“大明援军正在逼近武曲港”、等等,若是纸张上写的某一件事成真,于胡氏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二殿下,这应该是明人扰乱我军军心的计策。”见胡苍面色苍白,有一个将领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咳,咳咳……这我当然知道……”被提醒了一句,胡苍的面色好转了些许。 他定了定神,找补道:“如此粗劣的攻心之策,不用理会。” “竟然想以谣言来动摇我军军心……明军看来已黔驴技穷……”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地上的纸页狠狠的踩进泥里,似乎要以此表达对明军这个计策的不屑一般。 “告知将士们莫受影响,该值夜的值夜,该休息的休息。” “好生养精蓄锐,等明日,挥师攻城!”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想要掀开帐帘回到帐中。 “二殿下……这只怕不妥……”一位安南将领拦住了胡苍。 “这些纸页,虽然是无稽之谈,但若不出言巩固军心,指不定就有我军将士,将这些纸页中的消息信以为真。若是任由军心受到影响,明日还如何攻城?” “还有一桩最为关键的事……就是,那东西……”那将领抬头看着仍在天上慢悠悠飘飞的热气球,一副忌惮的模样。 “那东西?”胡苍循着他的眼神抬头看去。 “那物,飞在空中,弓矢难及。”这位安南将领忧心忡忡的模样。“若是明军不是用其来抛洒这些纸页,而是用来运送士卒,甚至抛洒火雷……那么,我军可有抵挡之法?” 胡苍面色一僵。 另外一位安南将领也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我听闻明军之中,有一新式器械,名曰‘飞球’,可上天入海。” “昔日北元太师挥师攻打太原之时,大明晋王朱棡便倚此飞球,趁夜色于空中向元军阵中投掷天火,大破元军……原先我以为这不过是怪谈,意在鼓吹明军。而今看来,那飞球,莫非就是眼前这物?” “那周王朱肃乃明庭名将,他能想到抛洒纸页,乱我军心,又岂能想不到让这飞球载上火油火药,从空中投掷杀伤我军?” “这莫非,是一次示威?”一位安南将领看着从天上飘飞而下的纸页,道。“明里看,那位大明的周王是在抛洒纸页,妨害我军军心。” “实际上,却是在向我等示威:能够在我们头顶抛洒纸页,自然也能在我们头顶抛洒火油、火药。” “若是我等再继续围城,纸上的那些事项,便要成真!”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觉得脊背处,猛然一凉。 是啊,若是明军今夜投掷的不是纸页,而是火油、炸药,今夜他们在这武曲城下损兵折将,胡氏必然不会是阮氏的对手。 而到那时,那些纸页上所写的,说不定就要成为现实! 胡苍已是满头大汗,但仍强笑道:“诸位夸张了罢?或许,那位大明周王名过其实,压根没有想到在我等头上抛洒火油的计策……”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东西破碎的声音,把胡苍和一众安南将领们都吓了一跳。 胡苍愕然转头,这一转头,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无比苍白:只见方才他们正在议事的大帐顶部,火焰正在熊熊的燃烧。 “不,不好了!中军大帐走水了!” “快,快救火,快救火!” 中军顿时纷乱起来,军卒们慌里慌张的,赶紧去寻水桶救火。 胡苍满脸冷汗,那大帐,他和诸将方才就在里面。若是没有出来,说不定这一场火,就将他和军中的这些大将们全都烧死在了里头。 “是明军的火油罐!”一位将领惊讶道。他向天空中张望,确定明军没有继续投掷火油罐,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转头对胡苍道:“二殿下,明军没有继续投掷火油,很显然是在向我们示威。” “若我等执迷不悟,仍旧坚持围城,恐怕明日,漫天抛下的就不再是纸页,而是满满的火油罐了!” “是啊二殿下,撤军吧!明军犀利,非我等能敌。” “二殿下,我胡氏想要在安南站稳脚跟,还需宗主国大明的支持,不能将周王得罪死了啊!” “二殿下,周王已经给了我们一个台阶,若是再不顺着下去,接下来必是雷霆之灾啊!” “二殿下,我等首要的大敌,始终是阮多方。在此与明军死磕,并不明智……” 一众将领纷纷劝道。他们早就不想在武曲和明军死磕了,这座明人修筑的城池,压根就是一个乌龟壳,无处下口。 继续死磕,捞不到军功不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死在这里。 胡苍看了眼熊熊燃烧的帅帐,再看一眼仍在飘飞的纸页,吞了口口水。惜命的心思终于战胜了立功之心。 “……明日拔营,撤回升龙城。”胡苍下达命令道。 第1056章 胡季犛的豪赌 “好在这胡苍还余了几分脑子。” 城楼上,见胡氏大军缓缓而退,朱肃转头对诸将笑道。“要是这厮非要和我们死磕,本王可就要不知所措了。” “仗打到这份上,费尽心思的保全对方,也算是世所罕见了。”李景隆凑趣道。“若非这样,五叔又何必束手束脚。早就一鼓作气的将这群安南猴子,全部全歼在城下了!” 众将也都凑趣的大笑起来。说实话,一万多人围住了这座只有两千人驻守的城池,城中众多将军们其实还是心有惴惴焉的。在这样的兵力劣势下,周王殿下竟然还定下了既要击退对方,还要务必不能使其损失过甚的战略目标。 一边打仗,一边还要想方设法的保全敌军,这些大明的将军们何曾打过这样诡异的仗。 幸好,昨夜的热气球袭营,终于成功的将胡苍从城下吓走。要不然明军上下都快要没辙了。将军们表示,从没打过这般束手束脚的仗。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打败胡苍不难,但我们需要时刻谨记,我等需要的不是击败胡氏,而是最终收复安南。为了这个目的,为胡氏保留实力,以应对阮氏,才是重中之重。”朱肃道。 其实,在他的谋划中,如果两千明军抵挡不住胡氏,甚至连武曲港也能够放弃。 即便要放任胡氏攻入武曲,掠走那些安南商贾,也要保障胡氏的这支军队建制完全……大不了他们这些人先杨帆避于海上,然后再由大明内部加大力度支持阮多方,使其和胡季犛成拉锯之势。 大明必须要成为一只无形的大手,促使胡季犛、阮多方双方势均力敌,拼个你死我活,以此将安南根深蒂固的士族根基撬起。 而后,才有扶持失去晋身之阶的寒门底层针对士族,将安南自下而上搅个天翻地覆,最后大明再神兵天降,秉持大义之名鼎定乾坤的机会。 “殿下,我等花费如此心思,以保障胡氏大军周全。胡苍回过神来,必然对我等目的生疑。”三保思虑良久,对朱肃进言道。 “胡季犛并非蠢材,只要稍加思忖,定然会明白我大明是想要他与胡季犛打个两败俱伤,以此坐收渔翁之利。” “既如此,若是他胡氏与阮氏结盟,联手共同对抗我大明,我等又该如何应对?” 众将闻言,不禁将眼神都看向朱肃。这确实也是他们的顾虑。 若是胡氏和阮氏联合,周王殿下谋划许久,最后恐怕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无妨。”朱肃一展折扇,轻轻扇动。“胡氏与阮氏,已经势成水火。纵使他们知晓我大明打着黄雀在后的心思,一直以来的宿怨,也会使得他们不再有媾和的可能。” “胡氏想着割据安南,做土皇帝。阮氏则想要趁势崛起,如胡氏一般主宰安南……即便胡氏要和阮氏讲和,阮多方也不会同意的。和一介‘反贼’和谈,他就会失去‘为陈氏复仇’这一项举兵的大义。” 三保想了一想,点了点头:“若无大义,日后阮氏再无崛起之日。于阮氏而言,大明不过远虑,而胡氏才是近忧。于胡氏而言亦然……” “是的,远虑不如近忧,即便胡季犛知道我大明准备藏在后面捡便宜,他又有什么办法?”朱肃冷笑道。 “从他丧心病狂,弑杀主君篡位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已经再没有回头路了。” 朱肃道。胡季犛,只不过是大明投石问路的一颗石子罢了。 现在,与其担心阮氏和胡氏,朱肃甚至更加在意,黎利会不会脱离大明的掌控。 毕竟,人心难满,欲壑难填。要是发现了所谓士族的高高在上只不过是纸糊的权威,黎利会不会起了别样的心思,想要自己占据这片已经陷入混乱的混沌之地。 …… “你等一万八千余人,竟然没有攻下一個小小的武曲城?”胡季犛高坐在金殿上,双眼眯起,眼缝之中蕴含着无尽的恼怒。 “父……父亲,并非是孩儿懈怠。”胡苍跪在金殿之下,头上满是大汗。“实在是,实在是那些明军他们,他们……” 他想了半天的措辞,也没想到有什么词汇可以形容大明那些城防工事的可怕。 “……他们就像一只刀枪不入的乌龟壳,想要短期之内打破武曲城,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们还有一种能够飞在天空中的东西,在天空中,投下火药火油,我等大军只有任他们宰割的份……我的中军大帐,就被明军给焚毁在万军之中。若不是孩儿当时恰巧不在帐中,那日险些就要葬身于火海了!” 安南众臣议论纷纷,胡季犛越听越不耐烦,终于一拍桌案,大吼一声:“够了!” 金殿中骤然一静。 “明军的那飞球,受天气、风向等限制甚多,不足为虑。”胡季犛显然是知道明军有热气球这东西的。“只需藏好中军,便不用忌惮。你是被明军给吓破了胆……” 想了想,即便没有被明军吓回来,想来也是无法攻下武曲港的,而且即便胡苍没有退师,他也要派人去将这支军队喊回来的,胡季犛遂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此番便不苛责你。” “朕御驾亲征,准你戴罪立功,在朕帐下听用。” “御驾亲征?”胡苍愣了愣,“阮氏出兵了吗。” “嗯。”胡季犛点点头,脸上是挥之不去的愁绪。“阮氏十五日前,发布了檄文,声称陈氏后人在他那处,命他为讨逆大将军,讨伐我等。” “阮氏丧心病狂,竟巧立名目,假称大义。我大虞受大越之禅,何来讨逆之说?陛下王师一至,阮多方所部必定星散!”立刻有大臣出列道。 “阮多方狼子野心,假借陈氏之名,行叛逆之实。陛下顺天应人,阮多方如何能当?” “阮多方不过土鸡瓦犬,我大虞天兵一至,阮氏弹指可灭!” 大臣们纷纷出列,表明自己的立场。 “朕知晓众爱卿皆忠诚之士。”胡季犛道。随着底下的这一片谀词如潮,他也难得的开怀了些许。 “各司且去准备。三日后,皆随朕御驾亲征,讨灭阮贼!”胡季犛大手一挥,道。 这是他最后的豪赌。他押上了一切。 第1057章 请君归西 九月,安南的暑热才刚刚退去未久,阮多方就迫不及待的对胡氏展开了行动。 他先是请安南一位德高望重的士族大儒写就一份檄文,文中,痛斥胡季犛篡权称帝、弑杀先君、谋杀陈天平等数宗大罪,将胡季犛彻底打为陈氏大越的叛逆之臣。 而他,则拥立了一位陈氏旁支,以大义之名,誓要斩杀逆贼胡氏满门。 针锋相对的,胡季犛也出具了一纸檄文,文中力陈阮氏为叛逆,表明了自己是受陈氏禅让,名正言顺。痛斥阮多方颠倒黑白,以下犯上。 两方经历了一番你来我往的骂战,可惜,两方都没有诸葛亮骂死王朗那般的本事。既然骂不死对方,那么也无须废话了。 两个昔日的义兄弟,开始陈兵决战。 阮多方先发制人,从宣光镇、归化镇派遣兵力,合围胡氏大虞治下的太原镇。阮多方亲自领军,猛攻太原镇一十四日,太原镇城门遭破。 城门方破,胡季犛方率领大军姗姗来迟。阮多方眼见城池残破,已不堪驻守,遂陈兵城外,背城列阵。 阮氏兵力两万五千,胡氏兵力两万三千,论人数,两方相加,几乎已经是安南全部的可动员兵力。阮氏军卒数量略多,且士气如虹,但胡氏大军曾经在与占城的战争中身经百战,这一场对阵,当真是针尖对麦芒般的龙争虎斗。 在胡氏与阮氏于太原镇城下对阵的时候,黎利带着一众普通科士子,以及从武曲城难民中招募来的一百安南散兵,来到了位于安南南面的清化府。 “曹将军。”在一株树下,黎利窥视着面前的清化城墙,有些畏惧的模样。 “这清化城中的士族邓氏,盘踞清化多年。在清化的势力已经是根深蒂固,凭借我们这区区百人,就想拿下清化?” “其难度无异于登天……我看,还是应该从长计议一番才是。” 黎利身旁与他同来的大明将军,正是朱肃手下的近卫统领曹渊。黎利等人毕竟是文人,起事之初必然缺乏武将,故而朱肃安排了曹渊跟随黎利,襄助他打开居民,剿杀安南士族。 “就这座小城,有什么好技艺的。我随周王殿下南征北战,就连撒马尔罕那样的西域雄城,我军都曾先登,更何况这一座小城?”曹渊对黎利的建议,表示不屑一顾。 “你瞧,这城池,城门大开,守在门口的军卒昏昏欲睡。只有看到值得敲诈的客商,才会如同苍蝇一般的蜂拥上去。”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很明显,这城中的守卒都是不顶用的。只要我军占据城门,想来他们自己就要先乱了阵脚。” 黎利仍有顾虑,道:“清化城中的军卒确实不值一提,但是邓氏的家兵,却是十分精锐。” “邓氏手下家兵奴仆,足足有数千人。即便我们占据城门,若是邓氏组织了奴仆前来,恐怕……” “……罢了。”曹渊看他战战兢兢的模样,心想这些安南人,都被士族给吓破了胆。“你带我进清化府,我先查探一番吧。” 这倒是可以,黎利便带着曹渊和几个乔装了的周王卫,进入了清化府。 清化府是黎利的祖籍所在,故而他对这座城池,也称得上是十分熟稔。安南国的地势狭长,而清化,正好处在能够截断安南的尾巴上。故而朱肃才安排了黎利在这里起事。一来,黎利熟悉此地,一旦在这里起事,能够最快的获得诸多清化乡党的支持。二来,这里能将胡氏的地盘拦腰截断,即便士族要来征讨黎利,也能有足够的腾挪之地。 “这里,便是那邓氏的宅邸了。”黎利带着曹渊,来到了一处十分豪华的大宅院门口处。昔日,他黎家时常被这邓氏士族欺压,因此到了这里,看着那高大的邓氏牌匾,黎利的心思颇有些愤恨掺杂着畏惧的复杂。 曹渊看了看那邓氏的大宅,笑了笑,径直走上前去。 “哎,曹将军,这……”黎利面色一变,赶紧想要拉住曹渊。 “这里是邓氏的宅院,赶紧走开!”门口,两个守门的豪奴看见曹渊大步走近,遂上前驱逐道。 “去告知你们的家主,就说,来自大明的贵人,有要事要寻他说话。”曹渊听不懂这些人的安南口音,但也无妨,他自顾自的用大明官话呵斥两个豪奴,声调平稳,毫无惧色,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俯视。 跟着朱肃南征北战多年,曹渊的见识已宽广的很。区区一個所谓邓氏,就能教他畏惧? 可笑,让安南人闻之色变的士族,在他看来,不过只是乡野之地的一介土豪村霸罢了。 “……”两个豪奴见他满口大明官话,器宇不凡,不敢怠慢,默默收起了猖狂的模样。他们叽里咕噜商议了一会,一个豪奴终于上前,塌着腰对曹渊道“大人稍候。” 随后,一溜烟的跑进宅子里报信。 “对付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只需挺直了腰杆子,他们就不敢小觑你了。”曹渊对黎利道。“没什么好怕的。” “……”黎利无言,心中却若有所思。 “……请进,老爷有请。”大明来人的名头果然好用,不多时,那豪奴又跑了出来,毕恭毕敬的将曹渊请了进去。 曹渊向黎利使了个眼色,随后两人并另外几个乔装了的周王亲卫,光明正大的从邓氏的大门走了进去。 正厅,一位中年人正端坐在主位上,喝着茶水。见了曹渊和黎利等人进来,这人轻轻将茶水放在桌上,端着架子,用大明官话说道:“大明来人,不知来我清化有何贵干?” “我清化邓氏,和大明可没有什么交集。” “当然是有好东西,寻到了你们清化邓氏。”曹渊笑着说道,脚下脚步不停。 “哦?”这位邓氏士族眉毛一挑,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大明是想和邓氏做生意,还是想挑拨邓氏作为内应,反制胡氏?念头转完,他抬头,才发现这位大明来的汉子似乎走的太近了些。 “有何事相商,何不坐下商谈?”他说道。 “不用相商,好东西我已带来了。”曹渊脚下仍旧不停,脸上神情不变。 “特来请你们邓氏归西。” 第1058章 屠人满门 “嗯?” 那人面色一变,曹渊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二话不说抬手直接一拳,砸在了那人的鼻梁上。邓家人养尊处优多年,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 曹渊这一拳砸完,他甚至还没想起呼救,而是愣愣的瘫倒在地上,任鼻血横流。曹渊又上前一步,将这人像拎鸡崽一般的拎在右手上,他才记起惊叫来。 “来,来人,快来人!”他惊叫道,曹渊伸出左手,直接抽了他一巴掌,“叫个甚叫,老实些!” 外边厢,一众邓家豪奴已经冲了进来,但三名大明军卒拦在门口,抽出藏在怀里的短刀,这些豪奴竟没有一个人敢进来。 “大,大王,有话好说……”这位邓姓士族也拿捏不住他人上人的姿态了,鼻血长流,带着哭腔的对着曹渊打躬作揖。只是因为人还被曹渊拎在手中,悬在空中作揖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有几分奇怪。 “大王若是求财,我邓家倒还有些许家资……” “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曹渊笑道。“既如此,你家的金银都藏在何处,便带着爷爷我去看看好了。” 这邓姓士族,以为曹渊是个从大明来的,胆大包天的巨寇,他的命捏在曹渊手里,倒也不敢多说什么,忙呵斥门口的家奴带路到后宅去。曹渊人质在手,也不畏惧,向着守在门口的同伴使个眼色,而后对那人道: “爷爷我还有些兄弟正候在城外,听说这清化府,你邓家能说了算?” “我那些兄弟想进城来乐呵乐呵,邓老爷应该会准允吧?” “准允,啊不,欢迎!”被曹渊拎在手里的邓老爷看了看曹渊砂锅大的拳头,很识相的挤出了個难看的笑容。“欢迎之至啊!” “嘿,你倒是答应的果断。”曹渊冷笑道。若他真是什么为非作歹的巨寇,只这姓邓的答允让他的“兄弟们”入城,清化府的百姓们就要遭了无妄之灾。这姓邓的如此“识相”,可见平时也没将百姓放心思里。 曹渊又挟持着这人,让他派一个人随着两名亲卫去接那一百多兵卒进城。自己则和黎利以及剩下的人手,押着这人,往后宅去了。 进了后宅,这邓姓士族在后宅书房里鼓捣了半天,掏出一张两千两的大明宝钞,道:“大王,我邓家的积蓄,都在这里了……” 曹渊冷笑一声,接过那张宝钞,转过头对黎利道:“看到了么,这些家伙,大聪明没有,小聪明却是不断的。两千两,以为我们是叫花子。” 那姓邓的发起抖来。 “还知道拿我们大明的宝钞。”曹渊面色如常,抽出刀子在那人的脖子上晃了晃。“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想明白了。” “是,是,大王恕罪.”这邓姓士族瑟瑟发抖,原以为两千两,就足够教这些人开眼了,竟然还是个见过世面的。 “我随殿下在西边,见的最多的就是这种人,以为自己累世富贵,就高人一等,端着架子。” “实际上,都是纸老虎。见了刀子,就现了原型了。心性比之最卑贱的奴隶还不如,没什么好怕的。” 黎利点了点头,心中若有所动。 “走。”曹渊道。“再敢糊弄,老子剥了你的皮。” 说着,拿着刀在那人脸上划拉了道口子。 “是,是……” 虽然只是一道小小的口子,却已是吓得此人魄散魂飞,也不敢做在作什么妖,老老实实的将曹渊和黎利带到了一处地窖口。 曹渊押着这人下了地窖,上来之后,神情第一次有了变化。 “娘的,这安南猴子真不是个东西,底下埋着的,全都是金银珠宝。” 黎利下去看了看,也一脸震惊的爬了上来。 “曹将军,接下来该如何办?”黎利道。 “好办。”他敲了敲这邓姓士族,道:“去,让人将你家的奴仆全都叫到这儿来。” “这……大王,这里是我家内宅,有女眷的,这……”听到要将奴隶唤来此处,那姓邓的一万个不愿意。 “是要伱的那些女眷,还是要你自己的命?”曹渊喝骂道。“叫你做什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做!” “如若不然,好好掂量掂量你够挨上老子几刀!” 这位士族很识时务的屈服了。很快,邓家的奴仆除了一些距离远的,便大都被召唤到了这里。 “好家伙,好大的排场,竟是比殿下王府里的仆役还多。”曹渊惊讶道。 邓氏的宅邸并不逼仄,反而还能称得上十分豪奢。但那些奴仆群聚在此,依旧将这里给挤的满坑满谷。粗略算去,光是这一座邓氏宅邸,就有至少两百人的奴仆在为邓氏一家服务。 这是何等的奢靡! “我们的兄弟,可来了么?”曹渊问黎利道。 “来了。”黎利点点头,方才,他就看到了自己这一方的那百余人,也来到了这座宅邸后宅。 曹渊挟持着这邓氏,先让那一百多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下去将那些金银能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 金银晃人眼,许许多多的金银被这百余人从地窖底下拿出来收入囊中,邓氏奴仆里,有人瞪大了眼睛咽着口水。 而后,则对那许多的邓家奴仆道:“你们,这地窖底下,都是邓家搜刮你们,所攒下的私财。” “现在,老子做主,这底下的金银,你们能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 “都是你们的!” 说完,那些奴仆全都呆住了。 “大大大……大王!”那被挟持的人浑身战栗,不敢置信的回头去看曹渊。原本他还想着,这一百来人能拿走的金银有限,虽然肉痛,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可,这位大明来的人物,竟然在怂恿他的家奴拿走他的金银!那些家奴是什么样的货色? 狗一般卑贱的东西! 竟然也敢动他邓家的东西? 这位邓姓士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屁话真多。”曹渊直接一刀结果了此人,这人听了自己和黎利不少对话,本就留不得。而后,他招呼黎利和其余人道:“让这些邓家家奴自己搬金银去。” “黎兄弟,你带着人去,将这邓家上下全都杀个精光,一个不能留!” “只有没有邓家的清化,才能彻底掌握在你的手里!” 第1059章 天兵来了 散尽邓家家财,为的不是收拢人心。只要这些奴仆拿了金银反了主家,后续自然会跟着黎利造反。 那些没拿到金银的家奴,也会因为嫉妒别人分到了金银,而想要加入黎利的队伍。 而黎利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占据清化,作为自己起事的根基。而清化是邓家的一言堂,只要屠灭了邓家,其他人自然也就不敢妄动了。 黎利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招呼人手,跟着他杀人去了。曹渊的举动,着实颠覆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 虽然口中对士族的作为十分不忿,但受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观念影响,黎利的心底里其实仍一直以为,士族是强大的,是需要仰望的,是他们这些普通人绝对难以战胜的。 所以,先前在面对朱肃的询问时,他才会表现出犹豫。 但现在,就在他的面前,曹渊从邓家的大门而入,几乎是毫无花巧的靠着拳头和刀,就将他以往需要仰视的士族邓家给搅的天翻地覆。他现在,还要去杀邓家的满门……一个在他眼里强大无比的累世豪门,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士族大家,竟然就只是这么脆弱。 黎利震惊之余,又有着如同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一般的兴奋。 “弟兄们,给我看住了这些人。” 曹渊则带着数十名从朱肃身边抽调出来的周王亲卫,在邓府内做着“止逆阀”一般的存在。邓氏奴仆和黎利招募来的那百余安南人拿走钱财可以,残杀邓家人也可以。但奸淫掳掠不行,想要把劫掠的范围扩大到其他百姓之中也不行。 大明需要的是一个没有士族、但相对完整的安南,而不是一块被蝗虫肆掠过后的白地。 可以激起民变,但不能导致民乱。 这也是殿下给他的吩咐。 在杀了几个抢红了眼,准备为非作歹,甚至脱了裤子想要淫辱邓家女眷的邓氏奴仆后,这些人的乱象被成功限定在了曹渊所能够容忍的程度。正在这时,曹渊看到黎利浑身浴血,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的头颅走了出来,眼神与方才进入邓府前已经全不相同。 “嗯,总算有了几分样子。”曹渊点了点头,颇为赞许的看着黎利,又看了一眼那老者的头颅,问道:“这是谁?” “邓家的一位管家,当年,他曾羞辱我的父亲,在我家中耀武扬威。”黎利道,他随手将那头颅丢了出去,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嘲:“可笑,我黎家甚至不配邓家人亲自前来羞辱。” “只配和他们的一個管家……” “这些人虽然满肚子坏水,但事情向来是打发爪牙去做的。”曹渊拍了拍黎利的肩膀。“邓氏已经废了,现在,你去整顿队伍,占据清化府的府衙。” “只有占据了府衙,你才是名副其实的清化府一把手……之后再招募受到士族迫害的平民、寒门及奴隶为你所用,你便能拉起一支仇视士族的大军。” “而后,随着你的扩张,你的大军便会越来越大。放心,殿下会在背后支持你,你一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的。” 黎利点点头,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兴奋的神情。 …… “殿下,曹将军与黎利,已经成功在清化举事。曹将军诈入城中,一举击溃清化邓氏,而后黎利于清化成中募得三千余众,举旗反胡。” 武曲城中,朱肃正在府衙的后宅中画着丹青,便听到狗儿上前来汇报道。 “清化远离胡、阮战场。曹渊和黎利以有心算无心,拿下清化自然不难。”朱肃放下了手中的毛笔,顺势将那一团画的乱七八糟的丹青画寻了个东西掩上,脸上露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此事早在本王预料之中。” “殿下算无遗策,奴婢佩服。”狗儿道。 “对了,胡、阮之战如今局势如何了?”朱肃问道。 “正要向殿下禀报。胡季犛与阮多方于本月十日,在太原镇下展开了激战。胡季犛以黄罗伞盖,引诱阮多方部突袭,实际上胡季犛却早已隐匿至另一军中。” “待阮多方主力发现这是胡季犛的诱敌之计,已经身陷重围,损失过半才侥幸得脱。胡季犛又派人截断了阮多方粮道。” “阮多方不得已撤出太原镇,胡季犛乘胜追击,斩杀阮多方麾下军卒、将领无数,就连阮多方拥立的那一位陈氏子孙,都死于此战之中。” “阮多方带领残兵败将侥幸走脱。” “……这阮多方,真是不济。”朱肃皱起眉头,不满道。 “大明喂了他那么久,又得了这么多的士族支持,竟还是打成了这般模样。” “就他这般,竟然还想和胡季犛别苗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朱肃揉了揉眉心。 “是。那姓阮的有了几个士族支持,自以为有了底气,就开始对我大明不理不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知接下来应当如何?李小公爷那边,正等着殿下您示下。”狗儿说道。 朱肃站起身左右踱起步来。平心而论,扶持阮多方对抗胡季犛,是他自己的考量,在原先的历史上,阮多方本就是被胡季犛玩弄于鼓掌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阮多方在有了一部分安南士族的支持之后,为了不受制于大明,就自己切断了大明对他的暗中资助。 而没有了大明的暗中帮助,这厮果然轻易的就现了原型。只是一仗,就被胡季犛按在地上给捶出了翔,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烂泥糊不上墙。 胡季犛虽然是反贼,但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阮多方也确实比胡季犛差了不止一个台阶。 他败的干脆利落,头疼的却是朱肃。这对儿义兄弟眼看就没法继续兄友弟恭了,若是坐视不管,难保胡季犛在灭掉了阮多方之后,会不会回头去平灭黎利的起义军。 大明还指望着黎利的起义军,成为燎原之火,把安南的反动派全都给一把火烧尽呢。 “……去信曹国公,凉国公。”朱肃道。“让他们以为陈氏除逆的名义,从廉州出兵,从东北方牵制胡氏。” “这场仗,我大明置身事外许久,也是时候应该动一动了。”朱肃思虑许久之后说道。 第1060章 高瞻远瞩胡季犛 安南,太原镇。 这座与中原大城太原同名的安南城镇,原先在安南倒也称得上繁华,其地矿脉丰富,盛产铜矿、铁矿等矿藏,属于安南的兵家必争之地之一。 毕竟安南占地不大,盛产铁矿的地方更是寥寥无几。而拥有这样一个盛产铁矿的地盘,便相当于有了源源不断的兵器与铠甲,争霸也将更加的具有底气。 阮多方便是因为觊觎太原镇的铁矿资源,所以才出兵此地,誓要将这座城池纳入囊中。 但可惜,他的段位和胡季犛还是差了一筹。虽然很顺利的拿下了太原镇,但他却无法击溃接下来赶到的胡氏援军,最后在太原城下功亏一篑,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将这座安南重镇复又输了回去。 “陛下,阮贼已逃至宣光镇停驻,正在收拢溃兵。王师何不乘胜追击,将阮贼彻底平灭?”有将领向胡季犛建议道。 “不着急,汉人兵法有云,穷寇莫追。” “阮贼虽伤筋动骨,但底气仍存,若是将他逼急了,难保他不会和我们鱼死网破。”沙场征战取得胜利,胡季犛又觉得自己行了,先前在升龙府时诸事不顺带来的恼怒情绪,现在也消散了。 “阮贼已是瓮中之鳖,朕料定他此战之后,必然众叛亲离。与其强自与他一决生死,不如将手上的这根缰绳稍松一松。好教阮贼及其麾下好生惶恐一段时日。” “过段日子,自会有人将阮贼头颅送到朕的掌中。” 胡季犛胸有成竹的说道。 他如此的具有自信,其实也并非全无缘由。阮多方的崛起,一开始是因为有大明的暗中襄助,到了后来,则是因为有士族见风使舵,见他胡季犛似乎有玩脱了的局势,故而便将宝押在了与他胡氏对立的阮多方的身上,妄图通过站位,为家族谋取莫大的利益。 若是他胡季犛继续出兵,摆出一副赶尽杀绝的架势,这些士族们自忖生存无望,或许会孤注一掷,继续扶持阮多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和胡氏鱼死网破。 这些士族们大多底蕴深厚,即便他胡季犛已经称帝,要肃清这些士族的影响,也是要伤筋动骨的。 与其如此,倒不如松一松手。 胡氏没有不顾一切的乘胜追击,胡季犛相信,那些投靠阮多方的士族们,该是能看得懂他此举的隐含意思:他胡季犛愿意“抬一抬手”,放过他们这些叛逆的士族一马。要是他们愿意重新支持胡氏的话。 当然,些许的投名状也是要的,比如,为他胡季犛带来阮多方的头颅,以及向胡氏支付数额巨大的代价。 如此一来,他胡氏不止能够兵不血刃,解决已经势成困兽的阮氏,还能够获得一批价值不菲的利益。 一举两得。 “新学果然是个好学问啊。那周王小儿的一句话,说的甚合朕的心意。‘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嗯,朕的这一手谋算,就深得这句话的其中三味。” 胡季犛有些志得意满的想。 他唤来了他的心腹谋士范巨论,问他道:“大明那边,可有所异动?” 虽然现在他依然还在和阮多方对峙沙场,但目光,已经转移到了大明的头上了。胡季犛觉得自己的眼光忒长远,仿如一个运筹帷幄的棋手,实在是很有明君之姿。 “大明除了不断发来谴责陛下您的檄文,余者皆没有异动。”范巨论道。说完,他又忧心忡忡的补了一句,道:“虽是如此,陛下万万不可大意。” “周王朱肃于武曲城下吓走二殿下,不想杀伤我胡氏主力,定是欲要我胡氏与阮氏两败俱伤。既然如此,大明定然是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 “既是如此,大明定是会有所动作的。相比起弱不禁风的阮氏,大明才会是我大虞的生死大敌。” “哈哈哈哈,无妨。”胡季犛笑得豪迈,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大明确实是想要黄雀在后,然,那周王朱肃定然也没想到,朕会如此快速的就击溃了来势汹汹的阮多方。” “螳螂捕了蝉之后就飞快掠走,不给黄雀机会,黄雀即便机关算尽,也只有徒自兴叹的份儿。” “更何况,大明这只黄雀虽大,却也有不如我大虞这只螳螂的地方。” 胡季犛眼眸深邃,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大明扩张太甚,许多地方皆是鞭长莫及,为了消化如此之大的疆域,洪武帝选择休养生息……已经有数年未动过刀兵。” “而我大虞,虽然国小,却是举国精锐。大明如何能比?除非大明愿意抽调北军精锐,此天时也。” “我大虞地势多山,又多暑热,明军如若来攻,必定事倍功半,即便来的是精锐的北军,也一定水土不服。此为地利;我大虞子民脱离中原华夏已久,自成一国,明人打来便是外敌,此为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我料大明即便打来,也必然寸步难行!” 大明确实是大国,但庞然大物,反应必然也慢。得知他胡季犛三下五除二击败了阮多方,大明即便有出手,往来送信,再加上抽调粮草、军资,等到确实出兵安南,至少也要半年。 而半年时间,足够他胡季犛彻底灭掉阮多方,而后整肃国内,巩固统治了。 胡季犛觉得自己的时间差,打的绝妙。 “……陛下神机妙算,臣属实不及。”范巨论思忖良久,拱手拜服道。原来陛下早已有了谋算,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胡季犛呵呵笑着,道:“范卿也算的上是眼光长远,就是多虑了些。” “大明,有何可怕。给他半年时间,能打下禄州么!” 禄州,是安南与大明边境上的一座州城,胡季犛大言不惭,是坚信大明现在不可能已经准备好南下安南。即便南下,也无法凑齐足够的战力。 “陛下高瞻远瞩。”范巨论道。陛下说的有道理,即便大明仓促南下,只怕连禄州也打不下来。 第1061章 势如破竹 “报!陛下,有军情!”外头传来了一位胡季犛心腹将士的声音。 “呵呵,宣进来吧。让朕猜猜,是西边的消息?是不是阮多方阮贼,已经授首了?”胡季犛在范巨论面前人前显圣了一番,心情甚佳。他本来是在用朝食的,现在才想到,自己面前的那一碗饭还没动过,是以便将那碗饭端了起来。 “这……陛下,不是西边的消息。”那胡季犛的心腹将领脸色有些难看,对胡季犛道:“是北面有军情传来。” “北面?”胡季犛眉头挑了一挑,端着饭的手也忽然僵住了,问道:“北面此时有谁来犯?” 本想退出去的范巨论也怔住了,默默的留了下来,倾听消息。 “是,是大明,大明大军越过了边界,进犯我国。”那将领声音带着颤抖的说道。 “大明?”范巨论怔了一怔,心说陛下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说大明不会这么快出兵,结果大明这就出兵了。打脸来的这般快,陛下的脸要往哪儿搁,偷眼看了一下胡季犛,果然胡季犛的脸上一会青、一会紫。 或许只是小股的明军呢?小股明军无关大局,这样陛下的论断也不能算错,脸面也算是保住了。范巨论想着,便问那将领道:“可知来了多少明军?领军者是谁?” “明军,明军漫山遍野,少说也在两万之数。至于领军之人的旗号,乃是,乃是大明的曹国公李文忠,以及凉国公蓝玉!”那将领开口说道。 两万明军!李文忠!蓝玉!这显然不是什么炮灰部队,而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了! 李文忠自不必说,洪武皇帝的侄子,数十年前便是大明有数的名将。在徐达退居二线、常遇春死于战阵的如今,李文忠说是大明开国时代硕果仅存的第一战将,也毫不夸张。朱肃、朱棣这两个新晋崛起的朱家双子星属于第二代将领,和李文忠不在一个梯队上。 至于蓝玉,从底层一步一步积攒军功,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凉国公,含金量比之朱肃、朱棣,也不遑多让,属于大明新一代将星之中,稳稳的坐着第三把交椅的人物。之所以是第三把交椅,不是因为他蓝玉不行,是因为朱家两兄弟的战绩太过亮眼。 两兄弟联手,在西域灭国无数,更是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新一代天骄帖木儿大帝,这样的战绩,着实太过唬人了一些。而蓝玉虽然没有这般亮眼的战绩,但也是因此,即便是胡季犛也知道,蓝玉对功劳的渴望,无比炙烈。 他需要一个灭国之功! 很显然,对上大虞,蓝玉饥渴的很。 “呃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胡季犛,猛的把饭碗倒扣在了桌案上,以此掩饰内心的动摇与尴尬:“大明堂堂大国,竟行此不宣而战之事,无耻,无耻!” 那将领心中腹诽,大明送来的通牒与檄文,都已经快摞成山了,怎么也称不上不宣而战。而后就听胡季犛问道:“这军情……可是禄州那边发来的?” “禄州是想向朕求援?” “不是……”那将领道。 胡季犛心中一松,顿时就感到局面和面子都回来了些许。就是嘛,禄州是边地大城,屯有重兵。禄州没有求援,说明暂时还游刃有余。 只要禄州钉住了大明援军,他就还有时间。 念及此,他恢复了些许从容和冷静……余光看到被他倒扣在桌案上的饭碗,胡季犛心念微动。他可是要当圣君的人,这浪费粮食的事,可不好教人传了出去。 于是默默翻过饭碗,用筷子将桌案上的米饭重新扫回碗里。 “禄州……禄州已经被明军攻下了。根本没来得及求援。”那将领继续说道。 “你……你说什么?”胡季犛呆住了。“禄州……禄州已经沦陷了?” “禀陛下,是的。”那将领道。“明军仅围城一日,就攻下了禄州城。” “呃啊!”刚刚把米饭扫回饭碗的胡季犛,再次动摇暴怒,于是翻转饭碗,再一次把米饭扣在了桌案上。“驻守禄州的那些废物,是干什么吃的!” “竟然让明军如此轻易的就拿下了城池!” “陛下,不止禄州。”那将领又给胡季犛加了一把火。“明军已攻下新安镇、谅江镇,马上就要兵临升龙府城下。” “求援的不是禄州城,而是升龙府。” “呃啊!”胡季犛猛然掀翻了桌案,桌案上的米饭四溅,一坨米饭很没有眼力见的糊在了胡季犛的头上。 暴怒的胡季犛薅了几把,反而把黏糊的米饭薅的满头都是,威严丧尽。 “来啊,传令,回援升龙府,回援升龙府!”顾不上这坨烦人的米饭了,胡季犛跳着脚说道。升龙府是他大虞的都城,是他胡季犛的根基所在。升龙府没了,大虞岌岌可危。 “报!”又有一员心腹冲了进来,见“陛下”满头满脸糊着米饭的滑稽模样,不由愣了愣。 “说!”胡季犛心里一个咯噔,生怕又是什么极度不好的消息。 “禀,禀陛下,清化府有奴人叛乱,杀邓氏,清化沦陷!”这将领急急说道。 “……滚!”胡季犛大喝道。比起大明威胁升龙府的大事,他压根没心思去管一個小小的奴人叛乱。 奴人叛乱,只要他腾出手来,弹指可灭……难道还能埋葬了他大虞不成? …… “呵,这些所谓的安南雄城,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姓胡的是哪里来的勇气,敢违逆咱大明的意思,篡位称帝?”新兴府城下,蓝玉通过望筒,看着城墙上正瑟瑟发抖的“大虞军”,有些不屑的啐了一口。 “这安南如此不济,周王殿下还要我们与他们纠缠。不如直接一鼓作气,灭了胡季犛罢了。” 和这种对手打的有来有回,实在是有损他蓝玉大将军的威名。 “咳,咳……区区安南,自然不是我大明的对手。但陛下想要的是我大明自此收复安南,那么,借助胡氏之手,来为我大明扫清障碍,也就势在必行。” 李文忠骑在马上,脸色有些沧桑。看着眼前的这座安南大城,他的眼神深邃。 他的身体越来越不济了,早年间驰骋天下带来的旧伤,纵使有小五儿特意派了护士团的人为他疗养,也禁不住的越来越严重。 安南,该是他最后的军功了。 第1062章 诈降 新兴府州官又喜又惊,喜的是这些明军一路南来势如破竹,不知为何突然竟在他新兴府前边停住了脚步,只围而不攻。惊的是明军孤军深入,不速战速决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摆出如此做派,心里着实是讶异莫名。 但明军军容齐整,着实骇人,即便只是围城,给新兴州官的感觉也是早晚要破城的。 胡季犛并没有想到大明会突然打到新兴府前,因此,这位新兴州官,也并不是胡党的心腹。于是新兴州官思虑再三,选了一个良辰吉时,大开城门,自己则带着府衙属官,手捧乌纱帽,一步一步走出了城门。 「新兴城开了?」李文忠、蓝玉两人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叫一个一脸懵然。 新兴府,是升龙城的门户,取下新兴府,胡季犛必定被吓破了胆,他们可没有打算取新兴府。 他们两在此围而不攻,是为了以新兴府为诱饵,钓回胡季犛的主力,给那阮多方和南边的黎利起义军以喘息之机。等胡季犛的主力回来,他们就要假装粮草不济,退兵往北的。 「先出去看看。」李文忠道。 二人披挂上马,出营查看。只见那新兴城大门洞开,几个安南官儿手捧乌纱帽,一副请罪模样,见了李文忠、蓝玉两人,这些安南官儿竟是当场跪了下来,口中高喊:「我等新兴城官吏,愿降大明天兵,永为大明臣民。」 「大明万岁!」 说罢,三跪九叩。 「……」明军营中,众人死一般的寂静,军士们意外的看着这些祈降的安南官儿,然后再回头去看两位国公爷是怎样的动静。 「这……怎么办?」蓝玉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垂询的目光看向李文忠。 「……」李文忠的脸色十分精彩,似不解,似恍然,似无可奈何,想了许久,才高声道:「你等回城去吧,你之诈降计谋,本国公已然识破。」 「不必行此诡计,你我光明正大,对决沙场便是。」 说罢,拨马便走。 哦,原来是诈降!众将士恍然,怪不得还没开打呢,此人竟然就急着投降。多亏了曹国公爷目光如炬。算了,不必理他,呸! 将士们纷纷转过身,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不管这些官儿了。 蓝玉的嘴角抽了抽,也拨马离开了。那安南官儿眼看明军营地里做鸟兽散,竟是没人理会他们,跪在地上也愣住了。 过了一会,方回过神来高喊:「国公爷明鉴,小人是真心想投效大明!」 无人回应,明军营中都当他是空气。 「这……府君?」一名小吏走过来,扶住了那州官,脸色古怪道:「明军以为我等是诈降,如何是好?」 「……定然是我等还不够虔诚。」那州官思来想去,得出了这个结论。「只要让大明的国公爷看到我等的虔诚,定然能够允准我们降服大明。」 「明日,我欲效法华夏古之名将廉颇,褪去上衣来明军阵前负荆请罪……」 不着上衣,负荆请罪,这对他们这些官儿来说是十分耻辱的一件事,为了投降大明,竟然要做到这种程度,一群人皆用古怪的目光看向他。 看到众人古怪的目光,那州官昂然道:「本官还不是为了城中百姓?」 「上国天兵既来,胡氏宛如土鸡瓦狗,日后我安南必落入大明之手。万一我们如今恼了天朝天兵,国公怒将起来,岂不是要屠的满城血腥?」 「我这是造七级浮屠!绝对不是想要依附大明,在日后大明统治安南的时候,成为上国的大官。」 哦!有道理!众官吏们如梦初醒,开始琢磨要怎么样向大明乞降,明日里才能够比州官更加亮眼,在一众官员里脱颖而出。 「曹国公爷,送上来的肥肉,怎么还有不吃的道理。今日里,怎就不顺势接手了新兴城。」 蓝玉道,想到今日有机会能兵不血刃再下一城,他便觉得有些懊悔。李文忠淡淡看他一眼,而后低头斟茶。 蓝玉锋锐无匹,是一柄绝世的尖刀,甚至还要胜过历史上永乐朝时平定了安南的张辅、沐晟。 即便让蓝玉横扫安南全境,蓝玉都足以做到。 但,洪武皇帝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安南,一个对大明来说稳定的产量之地。即便蓝玉能横扫安南,最多也就是如永乐朝时那般,得到一个千疮百孔的安南,安南境内的那些士族、寒门、陈朝余孽,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接连冒出,阻碍大明对安南的统治。 所以,才需要李文忠作为主将,随蓝玉一同出征。大明不缺名将,蓝玉,费聚,常茂,张玉,邓愈,冯胜每一个都具有名将之姿,有灭国之能。但名帅,尤其是能够明白「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一道理,还能够指挥千军万马,且有足够的威望压服其他大明将军的名帅,却是屈指可数。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洪武皇帝本人算一个;身份贵重、且提出了这个理念的周王朱肃算一个;虽然没有提出理念,但行军打仗始终暗合这一理念的大明军神徐达也算一个;一心西征,执政军事能力皆在稳步上涨的燕王朱棣也算一个。 最后一个,便是受洪武皇帝教导、跟着徐达、常遇春等人耳濡目染,自己亦是数度血战,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大明曹国公李文忠了。 有李文忠在,大明才能如老朱、朱肃、朱标所谋划的那样,安稳的拿下安南。若是只有蓝玉,在军功的驱使下,或许,蓝玉就要选择直捣升龙城,生擒胡季犛到应天献俘御前了。 大明不缺胡季犛,大明缺的是一个永世的粮仓。 李文忠深知此理,故而道:「陛下令我等听命于五殿下,而五殿下只叫我等拖住胡氏主力,并未叫我等拿下升龙城。」 「我等不要攻伐过甚,不可坏了陛下和五殿下的大计。」 「先直接拿下新兴府,而后再拿下升龙城,安南便唾手可得,如此岂不是皆大欢喜?」蓝玉不解道。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陛下和五殿下已有谋划。我等不能擅违殿下之命。」李文忠仍是坚持道。 蓝玉看了李文忠一眼,不再说话了。李文忠军功、见识、地位皆远胜于他,且又是主将,他蓝玉只是副将,自然只有听命于李文忠的份儿。两人率领大军,继续对新兴府围而不攻。 免费阅读. 第1063章 栋梁州官 第二日,大门又开,一大群露出一身白肉,背着荆条的身形,从城门里走了出来。 “这些安南人,又玩些什么把戏?” “唔,这莫非是在负荆请罪?我听说书先生说过……” “请罪?请罪什么?这些安南人,还知道我们中原的典故……” 明军营中,一众执勤的士卒们窃窃私语,饶有兴致的看着,彷如看一场猴戏。 “新兴府诸官,特来纳城投降。我等不敢抗拒天兵,若大明天兵气愤我等昨日诚意不足,请以荆棘抽之。”州官当先喊道。 原来又是来投降的!竟还没穿衣服来投降,这也算是古往今来头一回了。大明士卒们对着营地外指指点点,有人见状,即刻前往帅帐飞报李文忠、蓝玉。 “不受。”李文忠摆了摆手,头也不抬。“告知全军将士,敌人这是诈降。” “莫中其奸计。” “这……”传令兵有些犹豫。“大帅,应该不是诈降。” “那些安南官儿穿的只剩条裤衩子,即便诈降了我们,也无法对我们不利,” “即便不受降,不如将这些官儿全都擒了?” “下去通传吧。”李文忠仍不抬头。“擒来作甚,浪费粮食。” “……也有道理。”那传令兵嘀咕了一声,便依言下去了。蓝玉看着他下去,有些不甘,道:“曹国公,我们当真不拿下这新兴府?” “这,这已经送上嘴来的军功……” “拿下新兴府,升龙城必然畏惧,胡季犛说不定就要龟缩城中,坚壁清野与我们打守城战。”李文忠道。 “按照周王殿下的谋划,我等不止要调来胡季犛的大军,还得想方设法吃下他们一部分。胡季犛刚刚大胜了阮多方,若是不让他折损一二,胡、阮两方的平衡就要消散。” “新兴府已经是护卫升龙府的一道门户,胡季犛必守此地。留着新兴府,才能让胡季犛兴兵前来救援。我们才有机会损其实力。” “这道理我也知晓……”蓝玉道。“唉,罢了,全依曹国公你布置吧。” 李文忠看了蓝玉一眼,心知他是觉得这场仗打的实在憋屈,便道:“其实,我另有一桩要事要你去做。” “什么事?”蓝玉霎时间来了精神。“曹国公且说!” “几日后,若胡季犛来援,我欲诈败于他。”李文忠道。 “一则,宽胡季犛之心,使他放心大胆的,追击我们。如此一来,才有机会吃掉他的兵力。” “二则,我想,我们可以借助诈败之名,于暗中分兵。” “南边的黎利,动作还是太慢了一些。五殿下的意思是帮他们加一把火。” “分兵后,你率领两千精骑,一路南下,攻打安南城寨。” “每下一城,便斩杀城中官员,瘫痪其城防,以使黎利能够兵不血刃的得到这些城池,宰杀城中士族。” “黎利势大,安南士族势力大损的时候,才是我大明顺天应人,秉持大义光明正大拿下安南的时候。” 蓝玉已经大喜,孤军深入,在敌境之中纵横穿插,正是他的拿手好戏。 总之无论如何,都比打如今这样儿戏似的仗要畅快得多。 这哪里像是大将军,简直像是陪着小孩儿演戏的优伶戏子…… “不用两千,两千人实在太多。我只需一千人,便可将安南南边,给搅和的天翻地覆!”蓝玉道。 “咳,咳,不可大意。”李文忠道。“安南多林多山,不必北漠,骑兵难以驰骋。” “只一千人,未必就讨得了好去。” “无妨。”蓝玉两眼放光,道:“我已有谋划,只需联系上五殿下,暗中为我等预备船只,那么,我等便可依仗河流之利,纵横穿插。” 蓝玉的将才其实也不在他李文忠之下。李文忠想了想,点了点头,认可了蓝玉的提议。 “那么,我们就需要加紧联系五殿下。锦衣卫的暗线今日来报,胡季犛已回师到了这里……”说着,他在舆图之上指了指,蓝玉凑过身来,俯身在舆图上观瞧。 两人对着舆图,开始商议起来。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新兴城的州官。”李文忠苦笑道。“这些人又来投降,我等却之不受,一次两次还好。” “再多几次,或许就要损了士气。” 对方一直投降,若是一直不受,又不攻城,难保不会有士卒心生疑窦,从而影响士气。 按照原计划,李文忠是想着在这新兴府下稍微做做样子的。 可看如今这情况,新兴府的官儿投降心切,莫说做样子,只怕明军上下一旦露出要攻城的态势,新兴府上的安南军,就得全部欢呼雀跃,欢迎明军入城了。 妓院里的姐儿们,都没有这么容易的。这些安南官儿们甚至都不用推,就自己全都给躺好了。 “……确实。”蓝玉也苦恼的挠了挠头。胡季犛飞快驰来,就是为了救援新兴府这一升龙城门户。若是来了之后,发现没有攻城的痕迹,明军还和新兴府官员纠缠不清,难保不会心生疑窦,驻兵观望。 他要是观望,明军想诈败都诈败不了,也就无法分兵了。 “那些安南官儿是想真降,不如,我们就让他们的真降变成诈降,而后将计就计……”放弃了攻取新兴府的蓝玉,脑瓜子瞬间开阔起来,顿时想到了一个计谋,附耳对李文忠道。 “嗯……此计甚妙。”李文忠眼睛一亮,“其中细节虽值得商榷,但,可以一试!” “胡氏还有六日能够到达新兴,那么就在那一日,我等便‘接受’投降……” …… 新兴城外。 那一日负荆请罪,新兴府州官并一众安南官员可谓是破釜沉舟,豁出了脸面。却不想,即便他们效仿华夏古人,如此表明诚意,大明仍不愿意接纳他们。 明军营中,仍然按部就班,慢悠悠的围城,慢悠悠的截断水源,慢悠悠的架起攻城器械……看的城中安南诸官人心惶惶,看来,大明是铁了心思要攻破城池……大明天兵如此精锐,若是破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州官大人姓白,也确实几乎愁白了头发,不知该如何让明军相信,自己是真心投降。 第三日,第四日,白州官都亲自带着一众安南文武出城,甚至壮着胆子,来到了明军营前,对着看守营门的明军将士大喊愿意举城投顺,如若不信,可以挟他进寨,他这个州官愿意以性命担保绝非诈降。 消息传到了李文忠和蓝玉的军帐,李文忠默然许久,而后感叹道:“谁说安南无人,白州官愿以身作饵,引诱我等明军将士入城杀之,实在是安南一等一的忠义之士。” 此话传出,大明将士顿时明白了安南人的奸谋,看守营门的将士们,看向白州官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钦佩和忌惮:钦佩是因为军中男儿最是敬佩义士,这白州官日日前来乞降,就是为了引诱明军入城伏杀,实在是一名愿意舍生取义的大义士。 大家伙虽然身居敌国,但面对这样的侠义之士,心底里其实还是钦佩的。 忌惮则是:没想到这白州官大腹便便,一副庸碌模样,竟然有这样的心机。若不是曹国公目光如炬,换了他们,说不定就要中了此人奸计。 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说安南无人,竟还有这样智计卓绝的策士。 明军将士的目光,看的白州官一脸懵然,不知道他们为何会用这般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就近看到明军正有条不紊的做着攻城的准备,也让白州官的内心越发的惶急忧惧。 第五日。 “大人,明军已经造好了三架攻城车,三台投石机,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要大举攻城了。” 新兴府衙,一位官吏忧心忡忡的对白州官说道。 “大人,应该如何,您倒是出个主意啊!” “明军那般精锐,只几日,就攻下了数座城池。若是等到他们大举攻城,我们定然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我出主意,我能够出个什么主意?”白州官瘫软在椅子上,一副心丧若死的模样。 “我都已经几次向明军乞降了,甚至都快将自己绑了,直接送到明军大营的门口,明军却还是不愿受降……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要是不行,你们不如一刀杀了我罢。把我的头颅送到明军面前,或许他们就会接受我们的投降了。” 那官吏有些动心的看了看白州官的脑袋,但终究还是移开了视线。“唉,要说明军也是奇怪。” “既不受我等投降,又不愿对我等动手。每次只是将我们驱赶回城,倒像是生怕我们出了事,没办法和他们明军作对一般。” “唉,如今明军不愿受降,这可怎生是好。” 白州官闻言,亦是长叹出一口气,继而满面的愁容。 这仗打到现在,一边想尽办法想要投降,另一边生怕对方真投降了仗没得打……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大人!大人!”忽然,有一名府衙的官吏兴高采烈的跑了进来,一脸惊喜的喊叫道:“大人,大喜,天大的喜事!” “大明愿意受降了!” “真的?”白州官闻言,如同被突然打入了一支强心剂,整個人枯木逢春。“大明愿意受降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刚刚!”那官吏一副激动万分的模样,大明要接受他们的投降,他那模样,倒像是已经打的大明大败亏输了一般。 “明军的曹国公遣人送来信,说愿意在城外,接受我等投降。” “只是,要我军为其提供牛羊、酒水,还要我城中守军,尽数在城门外列阵,以供明军收降……” “大人,这要求,我等可否答应?” “答应!答应!好,好!都答应!”白州官喜出望外,一迭声应道。“些许吃食,大明天兵远来至此,本就应当犒劳!” “至于陈兵于城门外……大明仍是担心我等要在城中设伏啊。应有之义,应有之义!为了使大明放心,理当如此!” 白州官兴高采烈,他本就是当地士族出身,此时一声令下,城中顿时紧锣密鼓的筹备了起来。 一坛坛美酒,一车车肉食,络绎不绝的往明军大营中送去。 在白州官的催促下,安南军亦是蜂拥在城外列阵。这些人士气本就不高,闻说要被明军收降,一个个也是高兴不已。 毕竟不用和那些精锐可怕的大明天兵搏命,谁又能不愿意呢? 若非这个时代没有标语之类的东西,指不定他们就要拉一条“欢迎大明天兵收降新兴府”的横幅了。 “精神点!都精神着点!”白州官一身崭新的官袍,喜气洋洋的如同要入洞房的新郎官儿一般。 “莫让上国的国公坏了心情。” 明军营中,则是如过年一般。将士们大快朵颐,吃着从新兴府内送来的酒肉。 “胡季犛的大军,已经在西边二十余里开外了。”帅帐里,李文忠正一边吃着军士们送上来的饭食,一边和蓝玉商讨着局面道。 “五殿下那边已经来信了。他们决定让九江带着一支水师,襄助我在南边穿插。”蓝玉道,他的眼神闪着凶光,似已迫不及待想要带着一千奇兵攻城略地。“虽说窄河里行不得宝船,但论水师,安南仍远不是我大明的对手。” “九江……”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李文忠动作顿了一顿,很快缓过神来。“殿下既有安排,那么此事定是无虞。” “将士们吃完这顿肉,再歇息一阵,胡季犛的大军也该到了。”李文忠道。“退军的准备,可完善了么?” “完善了。定然叫胡季犛占不着半分便宜,偏偏看过去,还显得我大明张皇失措。”蓝玉笑的十分恶趣味。“将士们吃饱喝足,正好打起精神演戏。” “嘿嘿,这新兴府州官倒是实诚,送来的都是好肉……不过,他送我们好肉,我们送他一份‘设计破敌’的大功,他倒也不亏!” 第1064章 先断你一臂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新兴府城下,白周官不停打量着远方灯火通明的明军大营,时而焦虑的绕着圈踱步。 如今,天色已经入夜,明军似乎仍然在享用酒宴,丝毫没有要受降入城的打算。夜风凛冽,许多安南官员已经在城门口站的瑟瑟发抖,士卒之中也难免有些抱怨的声音传出。 “大人,要不……派人再去催催明军?”一位新兴府府衙的属官建议道。“或许……是大明的两位国公爷喝醉了酒,忘记了今夜派人受降呢?” “我何尝没有催过……都已经被赶回来三次了!”白州官哭丧着脸,比出一个“三”的手势。 “大明的国公确实是喝醉了,我还没入帐,就被以莫扰了国公爷酒兴的由头轰了出来。” “他们好不容易答允了我们投顺,我看我们还是别再去触大明天兵的霉头。” “等,就等着吧……等到国公爷酒醒了,自然就记得要接管府城……”白州官长叹一口气道。 “啊?这……难道要等到天明?”那属官一脸为难。“再等下去,万一我们的士兵哗变……” “哗什么变,哗什么变?”白州官突然尖声叫了起来,像是一只斗鸡。“本官好不容易才求来了投顺大明的机会。你问问他们,是在这里吹一夜的冷风好,还是和大明的天兵在战场上拼命好?” 属官没话说了。这话传达下去,保准那些士兵们的躁动瞬间平息。在风里站上一夜顶多头疼脑热,但要是和大明拼命,恐怕就要没命了。 “大人。”另一名属官凑了过来,有些犹豫的问道: “既然大明的国公他们已经喝醉了,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出兵夜袭……” 他话还没说完,白州官已经惊恐万状,猛然跳了起来,一脚将这名属官踹翻在地。 “混账!混账!大逆不道!” 白州官吓的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似乎马上就要缺氧昏死过去。 几个下属赶紧过来,给他拍着后背顺气。 “呼,呼……”白州官仍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而后指着那个被踹倒在地属官的鼻子道:“赶紧,赶紧收起你这不该有的心思。” “你,你会把我们都害死!你,你怎么有这种想法,你,你胆子太大了!太大了!” 他一副快被吓死的模样。 那名属官狼狈的从地上爬起,一脸卑微的对白州官认着错……白氏是城里最大的士族,多年经营之下,早已和土皇帝无异。 白州官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了劲儿来,然后又开始一脸焦急的,等待大明的军队何时过来受降他们。突然之间,他似乎发现了大明军营那边的灯火有了动向,夜风之中也隐隐有喊杀声传来。 “这……怎么会有喊杀声?莫非是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没有禀报本官,就真去袭营了?” 这一吓,白州官脸色都快白到发紫了。 “这……该不会吧,城中的那些军将,有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主动攻打大明天兵?”一名白氏的亲近属官道。 自家人知自家事,这白氏治下的新兴府,其实早已被白氏给掏空了。军卒中吃空饷、私吞军械贩卖、用老弱病残充作精兵骗取军资,各种事情屡见不鲜。将领也大多是出身于白氏的纨绔子弟。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是明军的对手。 正是因为有这份自知之明,城中上下才一门心思的,宁愿不要脸皮,也要求明军接受投降……毕竟明军要是攻城,很快就会发现这整座新兴府就是空有其表,不需要废什么力气就能轻而易举的给打下来。 在这份自知之明下,除了刚才那个脑袋挨雷劈的蠢货敢提出要去夜袭明军……其他军将压根不可能生出这份非分之想。 即便将领愿意,那些军卒们也不愿意啊!将领脑子挨了雷劈,难道这些老弱病残,脑子也一并被雷劈过了不成。 想起这一点,白州官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继而又生出了疑惑:“要是不是有人犯了熊心豹子胆去捋明人虎须,那传来的喊杀声又是从何处而来?” 他焦虑的左右踱着步子,最后一跺脚,道:“快,伱们谁到明军营地里去看一看。” “究竟是什么状况……总要知道了方才放心!” 一众属官纷纷悄然后退几步,不愿意触这个霉头。到最后,那个提出要夜袭明军的属官成为了倒霉蛋,被白州官点了名字,骑上马去往明军营地处打探消息。 白州官满脸焦虑的等着,在等待的过程里,喊杀声越来越大,明军的营寨处,也出现了足以席卷营地的大火。 众人越发焦虑,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大明天兵救火的当口,那名属官骑着马跑回来了。 “怎么样?”白州官立刻迎上去问道。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那属官一脸后怕,一迭声的说道。“是胡……是陛下,是陛下派来的援兵,援兵和明军们打起来了。” “啊呀!”白州官重重的拍了下膝盖,心里非但没有喜意,反而还有一种“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时候来”的怨念。“完了,完了,大明天兵打完了援兵,一定会对咱们安南心中生出怨气。到时候,投顺的事就又要泡汤了。” “要不,我们出面去帮帮大明,给天兵们壮壮声势?”一名属官建议道。“要是等大明打退了援兵,再出兵可就晚了。” 白州官十分动心,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付诸实践。那名前去探讯的属官出言打断道:“不,不是大明打退了援兵。” “而是大明被援兵打退了!” “我去的时候,正看到大明被援兵给打的节节败退,告负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什么?”白州官傻了眼。 什么时候,胡氏的军队有这样的能力了? “……” 场面一时变得沉寂,新兴府的官员们,皆一脸呆滞的,看向同样一脸呆滞的白州官。 “大,大人,这该……”属官带着几分木讷的问道。 “完了,全完了……”白州官只觉得好似天斗塌了下来。 大明胜了还好,大明若是负了,他想要投顺大明的事,必然要被胡季犛知晓。可若是被胡季犛知道了,白氏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传承数代的家业,没想到竟然要因为这样的结局沦落…… 白州官只觉得上天给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对,对了,我还没投降,或许……” 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脱罪的法门来。 “若是,若是让胡氏觉得,我是诈降,实际上是想夜袭明军……”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看向了已经集结完毕,本来正要等明军审阅的新兴府军们。 …… 另一边,正在亲自指挥军队,夜战明军的胡季犛,也陷入了同样的疑惑当中。 自他小心翼翼的挥师试探明军开始,明军就开始了溃退,简直可以称得上一触即溃……战斗力不说比阮氏,简直比他平叛过的那些奴隶叛军还差。 这就是大明?那个打的蒙元仓皇北顾,帖木儿大帝身死国灭,吞并了东瀛、高丽,远征凤鸣洲、西域,普天之下几乎没有敌手的大明天兵? 胡季犛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当中。 “父亲。”作为先锋领兵的胡苍急匆匆的来到了胡季犛的身边,“为什么不允许孩儿追击?” “明军已经大败亏输,若准我追击,我必定能将明军全部赶尽杀绝……” 先前在武曲城下大败,现在的胡苍更加想要证明自己。发现了这一支明军的“孱弱”之后,他顿时热血上头,满脑子想着的就是立下军功,以证明自己,成为大虞国的“储君”。 明军的曹国公、凉国公,也是名号响彻天下的名将。只要击败了他们,他的名望同样可以达到一个十分可怕的高度。 “小心为上。明军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胡季犛道。 “朕怀疑,明军是在诈败……” 他说道。毕竟也是和占城打过几仗的将领,胡季犛还是有几分冷静和经验在的。 “明军的两位国公,甚至都被孩儿打的分头逃窜了……父亲定然是多虑了,哪有诈败是这样诈败的!”胡苍不服道。他现在已经打上了头,满脑子只觉得自己可以天下无敌。 “父亲,给我一千人,我一定为父亲拿下大明的两位国公!听说那位曹国公是大明洪武皇帝的亲侄子,若是拿住了他,向大明皇帝换一个敕封,大明皇帝一定不敢有异议!” “唔……”胡季犛有些心动。大明的敕封,确实是他如今最需要的东西。只要有了敕封,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安南国主,大明也失去了介入安南之乱的大义,他就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阮多方,不用担心大明的背刺。 但,今晚的情况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一些。明军败的太快了,虽然眼红敕封,但胡季犛仍然不敢轻举妄动。 “陛下。”就在此时,有人前来通禀。“在新兴城方向,发现一支我军的踪迹。” “他们已在城下列阵,准备冲击大明军阵。” “嗯?”胡季犛有些意外,新兴城中,居然有一支军队在城门口集结列阵? “朕明白了!朕终于明白了!” 忽然,他一拍膝盖,只觉得自己福至心灵,什么都懂了。 “嗯?”这下换胡苍意外了。他看向自己那突然大呼小叫的父亲,疑惑道:“父亲懂了?懂什么了?” “莫非明白了明军为何一触即溃的真相?” “嗯。”胡季犛点点头,双手负在背后,做出一派高人风范。 “明军之所以一触即溃,是因为他们腹背受敌,已经无心作战了!” “新兴城白氏,竟是如此英勇,面对明军,还敢暗中在城下列阵,意图袭击明军……” “真乃刚烈之臣也!这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啊!” “若非我等及时赶到,如此忠诚就要死于明军之手了。” “父亲,您的意思是说……”胡苍接口道:“是这支意图偷袭明军的军队,使得明军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 这般一解释,一切就变得合理了。 新兴府里不知为何,一支军队竟然在暗中成功在城门下集结,对明军摆出了攻击态势。与此同时,他们这支前来救援的援兵,恰好在此时,对明军发起了试探。 明军将领惊慌失措,生怕被大虞的军队夹攻,惊惶之下,无心恋战,仓皇逃亡。 一切都说得通了! “父亲!请给我三千兵马!”胡苍顿时更加振奋了。明军已经乱了阵脚,在他看来,这就相当于军功与名望正向他招手。 只要追击明军,名声,军功,皆唾手可得! “嗯。”这一回,胡季犛没有阻止。“我儿神勇,我素知之。” “去罢,莫要追敌太深,小心行事。” “其余人等,亦随朕进军。” “我等今夜,便要毕其功于一役!” 他要抓住这次机会,让大明知道,他大虞国,也不是好惹的! …… “国公爷,胡氏的军队又开始追击了。” 李文忠身边,副将李荣看着那些安南军的动向,对李文忠说道。 “这群安南猴子,还真就不怕死。咱们这诈败这般明显,他们竟还真就敢追?” “该是发现了新兴城里,那些在城门下聚集的守军了。”李文忠端坐马上,从眼前取下了观瞧敌阵的望筒。“胡季犛并非庸才,只是诈败,可骗不着他。” “但加上那支突然集结在城下的守军,他自然会以为我明军是在忌惮腹背受敌……敢追过来就很好。” “若是不追,我倒还要先头疼一番,要怎么搅乱局势,助蓝玉趁乱南下。” “这些安南猴子,真是不知晓天高地厚。国公爷,要么您给末将八百人,末将这就杀将进去,拧下那什么鸡毛的狗头回来。”李荣摩拳擦掌的道。 “咳,咳,我要他的狗头作甚?”李文忠笑道。“胡季犛,还没到该死的时候。” “不过,今日,我们可以先断他一臂……而后,再看他和阮多方这个残废,继续互殴就是。” 第1065章 杀敌!立功! 确认了明军退避并非诈败之后,胡季犛自以为有机可乘,以次子胡苍为先锋,大举兵马,向明军追来。 明军队伍纷乱,仓皇逃窜,甲胄、兵刃丢了一地,这副溃败之相,更加佐证了明军如今的慌不择路。胡苍带着人马一路衔尾狂追,生怕到手的战功给飞了去。 一路狂退,明军退至了一处树林之中,有偏将拉住了胡苍,劝道:“殿下,汉人兵法有云:穷寇莫追。” “而今明军退入深林,夜深又不能视物,万一林中有明军埋伏,我等如何是好?” 胡苍犹豫了一瞬,便立即甩开了那偏将的手,斥道:“你太过高看明军了。” “明军后军仓皇而逃,不成队列,毫无章法。即便有诈,只要我等与之接战,他们诈败也要变成真败。” “此时若是不追,等明军缓过神来,我们大虞,就又多了一份心腹大患了!” 说罢,继续率军狂追,偏将见劝阻无用,也只好跟随。 进了林子之后,又摸黑追了一段距离,却发现本来只在眼前的明军,竟是一个人也看不着了。 “这……明军都哪儿去了?莫非全都插上翅膀,直接飞了不成?”胡苍奇怪道,心里已升起了一丝不妙之感。 火把的火光晃动之间,胡苍忽然发现,前方似乎有明军盔甲的反光。他心中一喜,赶紧带着人往前追了过去,到了面前才发现,那反光并非是什么明军将士,而是一个穿着铠甲的稻草人。 稻草人身旁的大树上,有人以刀剑做笔,在树干上刻下了六个大字。 “胡氏败亡于此” 胡苍面色大变! 砰砰砰! 骤然之间,仿佛有万炮齐鸣,震的整座树林都在颤抖一般,炮火对着林中的胡氏大军不断轰击,同时,火矢组成的箭雨瓢泼而下,大火引燃了树林,烧的被夜幕笼罩的天边都红了一大块。 “殿下,我们中计了!中计了!” 林中,安南士兵们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偏将赶紧拽住胡苍,意图带着他冲出这片火海。 胡苍似已完全懵了,仍没搞清楚局面为何会这般突然急转直下,愣愣的道:“明军呢?明军何在?” “怎么突然没了?” “殿下,别管明军了!”那偏将几乎是哭嚎出声。“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对着树林不断轰击的火炮,和瓢泼而下的火箭箭雨,将这片林子变成了一片可怕的人间炼狱。一群人护着胡苍,四处寻找逃出生天的路径,他们好不容易撞出了树林,还来不及欣喜,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们陷入更深的绝望。 只见,整齐的明军队列正在林子外头严阵以待。黑洞洞的火铳组成的三段击军阵,正瞄准了他们这些从林子中逃出的散兵游勇。随着一阵阵硝烟和爆豆般的铳响,他们被毫不费力的收割…… 胡苍自然也在其中,一门心思想着继承父亲“皇位”,做安南皇帝的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表明身份,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在了一群普普通通的安南士卒之中。他的脸上满是土灰和烟灰,看不出任何一丝高贵的模样。 直到死前,他还是没能明白,为什么明军进了林子以后,就飞快的消失不见了。 …… “这些愚蠢的安南猴子真是好骗,只是丢下些盔甲兵刃,他们就乖乖的中计追来了。”李文忠的身边,副将李荣看着森林里燃起的熊熊大火,大火映红了他和明军将士的面庞,这样一场几乎兵不血刃的大胜,使得明军上下的士气重新回到了巅峰。 明军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原因很简单。因为先前“马上就能追上明军溃兵”,是李文忠故意导演给安南军看到的假象。 自新式练兵法普及之后,绕着校场跑操,早已成了明军将士日常的操练项目。这支为了出征安南专门准备的军队,对于“跑步行军”的锻炼在明军之中更是翘楚。 毕竟,安南地形复杂,多山多河流多林木,在这里作战,只有步兵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跑得快,就意味着能够在安南战场上掌握主动,能溜着这些安南猴子们四处跑。 更何况明军装备精良,那些丢在地上的盔甲兵刃,对安南士卒来说,可都是价值不菲的上等货色。他们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捡拾明军装备的手,这也就变相增加了他们的负重……而明军方面,则变得更加的游刃有余了。于是故意放缓脚力,跑在一个安南人打不到、又似乎可以追到的距离吊着他们四处溜,简直是轻而易举。 等到来到了预定的伏击地点,明军加快脚力,赶紧跑离这片森林,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场诈败之后的伏击之策,明军几乎兵不血刃的,借助着大火和炮弹,就成功吃掉了由胡苍所率领的三千先锋主力。但李文忠却并未满足,三千人对胡季犛来说,虽然心疼,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他要借助着这个机会,吃下更多的胡氏主力,完成朱肃对他“平衡阮氏与胡氏战力”的要求。 “胡氏先锋新败,士气必降。又是追击而来,队列不整。而我军以逸待劳,士气高昂。虽兵力远逊于敌,但优势却已经在我。”李文忠看着后方渐渐追来的胡氏中军,心中盘算道。 “此战,有胜无败!” 战号与战鼓同时吹起,明军停止了截杀林子里逃出的零零星星的游兵散勇,齐齐对着胡氏中军的方向转过了身形。这一战的花巧已经用完了,接下来,就是硬碰硬的对抗。 而明军,已经有了必胜的信心。 “铮”,李文忠拔出了手上用大马士革钢所锻造而成的、象征他曹国公战功赫赫的明剑,剑锋上的花纹映衬着火光,他那已经满是沟壑的面庞,如铜浇铁铸一般。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大明之土!” “儿郎们,冲锋,杀敌!立功!” “杀敌!立功!” 明军阵列,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如同巨人挥动着的巨拳,重重的砸在追来的胡氏大军的阵列上。 第1066章 神勇无敌李文忠 若说李文忠领兵有什么特点,那就是,“多变”。 他是大明建国初期最为多面手的帅才,若说徐达领兵,是“以正合”,常遇春领兵,是“以奇胜”,那么李文忠领兵,便是“正奇并用,奇正相合”。 军队的特质,往往与主帅的气质相合。而很少有哪一支军队,能够像李文忠的军队一样,拥有这样多变的特质:作为奇兵谋算对方时,犹如林中黑豹,诡谲莫测,在暗处给敌人致命一击; 而正面作战之时,却又能如一只骄傲的猛虎,没有任何的花巧,却就是有信心能将敌人堂堂正正的直接撕碎。 胡季犛听闻了前军爱子被诱入深林后伏击的消息,顿时心急如焚,急忙带着他的大军想要救回爱子。但在见到明军、还没来得及下达攻击的命令时,对面那些明军居然先他一步,朝着他的军队直接“轰”了上来。 这让胡季犛几乎是下意识的愣了一愣,有些怀疑面前的这些明军,和刚刚“仓皇逃窜,顾头不顾腚”的明军是不是同一支部队。 怎么可能有军队刚刚还不要脸面的跑的欢快,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硬汉,转过头来要和你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了? “迎敌!快,迎敌!”胡季犛高喊着。 安南大军中军的战鼓才刚刚垒响,前线,大明的步卒已经轰然“撞”上了胡氏的阵列。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最多的杀伤,李文忠果断放弃了擅守不擅攻的大明新式军阵三段击阵,采用了事实上已经退居二线的、明军传统的击敌战术。 手持刀盾、长枪的明军将士悍勇无畏的和安南军的步卒们厮杀在了一起,搅起一团团血肉。 “变阵!鹤翼!”因为是夜间,令旗使用不便,明军中军,传令兵用喊叫和鼓点传达着主帅李文忠的将令。 根据局势变换阵形,在周王朱肃带着火器出现在战场上之前,这本该是大明名将最常规的应敌手段。 本来握成一拳的明军军阵瞬间张开,两边“长”出了两道触手,如同大鸟的翅膀一般不断伸展,张开,翅膀前端伸长,竟是要将这支安南军给包将进去。 人少的大明一方,竟然想包围人多的安南军!若是有人在高空之中俯瞰,肯定会惊叹大明疯了。 胡季犛也在高处看到了明军的变阵,用鹤翼阵的“翅膀”去包围敌军,这是在绝对优势的战局中,想要不顾一切代价全歼敌军时才会出现的打法。胡季犛的脸色十分难看,心中直呼大明的将领绝对是疯了,。大明兵力本来就是劣势,这样打无异于在战场上再度分兵。 正常情况下,胡季犛应该传令固守前线,而后派出精锐兵力,凿穿大明包围上来的“翅膀”部位。 大明兵力不足,“翅膀”部位的明军只有薄薄的一层。“翅膀”太过薄弱的话,只会被凿穿、击溃,到时候包围自然就成了笑话,被凿穿的军阵还会被彻底分割,成为战场上闭目待死的羔羊。 但不知为何,胡季犛却不敢下这个命令。明军的变阵太决绝了,而且士气如虹,前线的明军,已经杀的他麾下的“大虞军”节节败退。 胡季犛下意识的觉得,大明的主帅下令变幻鹤翼阵,不是疯了。 而是他有信心,即便是用局部更加劣势的兵力,也能打的他胡季犛满地找牙! 犹豫再三,胡季犛做出了自己的应对。“分出两翼,阻截明军。” “命令后军待命,随之准备支援前军!” 他选择了最保守的打法,以鹤翼对鹤翼,用优势的兵力组成更加厚实的“两翼”阻拦明军,并留下预备队,随时应对左中右三路军的突发情况。 此时朝阳已经开始升起,两军就在这夜色之中决死厮杀。明军上下方胜了一阵,士气如虹,且前一夜又吃饱了肉食,养精蓄锐,一个个如猛虎下山,凶悍无比。往往前线一个明军,需要两三个安南军携手对抗才能拦住。好在胡氏的预备队如同救火队员一般不断游走,险之又险的维持住了战线。 天色渐亮,终于不用通过火把和望筒来观察战局,眼见战局陷入焦灼,胡季犛心焦不已,正要擦一把汗,猛然间却听到明军之中响起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而后,本来还能勉强和明军杀的有来有回的中军大阵,骤然间彻底崩溃了。 “怎么?怎么回事?”胡季犛大惊失色,忙不迭的问道。 “不好了,不好了!”一位令兵,从前头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急促道:“陛下,快跑吧!” “明军的主帅……冲着您的銮驾杀过来了!” 原来,方才夜色还浓,李文忠虽然在指挥大军厮杀,却始终看不见胡季犛的銮驾停在哪里。 他有心直取贼酋,却也担心看不清状况,迷失在军阵中。 但现在天色亮了,胡季犛那夸张的华丽銮驾,看的简直不能更真切。看着这僭越之物,李文忠如何还能忍受?当即点起亲兵,提着兵刃,亲自出阵。 “儿郎们!”李文忠大手一挥,两鬓已经有了斑白的头发飞舞,赤红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作响。 “跟随我,踏碎敌军!” “吼!”主帅亲自出阵,明军上下士气顿时再度暴涨,李文忠带着亲兵亲自冲阵,只数刻,便冲开了正处于鏖战状态的安南中军。而后,赤红色的明军潮水便如同决口一般,朝着胡季犛的中军汹涌而来。 “给朕上!上!挡住他们!” 看到象征大明的日月悬天旗,以及“曹国公,李”字大旗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朝着自己扑来,胡季犛顿时感觉到了莫大的寒意。他也算得上是沙场宿将,也曾亲眼见过战阵中的刀光剑影。 但,他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李文忠彷如一柄出鞘的绝世利剑,朝着他杀来。 无人可当! “随我杀!踏平此僭越之辈!” “教他知道,日月之下,只有我大明一个皇帝!” 李文忠的吼声,已经传到了胡季犛的耳中。 第1067章 黎利的异心 天下皆知,明军善使火器。天下皆知,明军有大舰重炮。 天下皆知,明军有各色奇形怪状的新式武器,擅使各种闻所未闻的新式战法,总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取得一场一场战役的胜利。 好似明军一直以来,就是仗着器械之利,战法之新,才能无往而不利一般。 天下人似乎都渐渐忘了,曾几何时,明军也是在尸山血海之中以硬碰硬杀出来的天下。曾经天下无敌、装备精良,使得世上万国皆瑟瑟发抖的大元帝国,就是被明军将士们以血肉之躯,一刀一剑的,给硬生生赶回了漠北,最终覆灭。 当年的明军之坚韧,自北元覆灭之后,似乎已经没人再领教过了。 而今天,安南人再次体验到了当年元兵们被大明正面碾压的恐怖。 “给我上!给我上!挡住他!”胡季犛声嘶力竭,连“朕”也忘记喊了,一迭声的只懂得大呼小叫,恨不得把所有的兵力都调来挡在自己身前。 明军的气势太恐怖了,太恐怖了……那彷如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给了胡季犛一种即便自己这边有千百万人,明军那位主将也能杀穿过来,摘下自己透露的感觉。 “陛下,陛下……明军来势汹汹,还请退避。”有近臣拉住了胡季犛六神无主的袍袖,力劝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陛下万万不能折在这里啊陛下!” 胡季犛一个激灵,仿佛突然才想起来,还有“退避”这一个选项。 主帅退避,指挥系统必然瘫痪,基本就相当于此战告负了。如逍遥津战神孙十万、高粱河车神赵老二、以及原来历史上的大明第一战神、叫门天子朱祁镇等,都是空有优势兵力,却因为主帅的退避,而丢失了战场上的优势,必胜的仗打成了必输的仗。 胡季犛的军事素养比之上述的几人要强一些,他知道,若是自己退避,这一战可以说自己就是输了。 故而他犹豫了一下子,而后毅然决然的下定了决心:跑! 输或许还输得起,命却只有这么一条。 此时不跑,等那大明的曹国公杀到面前,还跑得了么? 于是安南第一名将、战神胡季犛当即丢下了自己那金碧辉煌的銮驾,乘上了部将给他让出来的战马,开始逃跑。途中,他觉得身上那一身华丽厚重的安南王袍实在影响他挥鞭,直接举刀将袍子割开后抛到了地上。 而后只穿一身里衣,一边瑟瑟发抖,一边飞速逃离了战场。 其实这时候,带着亲兵们一马当先的李文忠,早已看到了胡季犛逃跑的身影了。但他并没有选择追击,而是仍旧按照原来的路线,带着明军的突骑们冲上了胡季犛銮驾所处的高地。他抽出用大马士革钢所炼制的宝剑,一刀斫下了代表胡季犛本人的“虞”字大旗,而后举起手臂高呼道:“逆贼胡氏已死!大明天威永存!” “胡氏已死!大明天威永存!”明军上下士气再次爆发,无数人欢呼起来。 胡氏的军卒将领们听到这声音皆是一怔,本能的就看向中军所处的那一处高地的方向。待看到那一面写着“曹国公,李”的大旗已经飘扬在了中军所在的高地,那一面“虞”字大旗也已经被斩断,显眼的金色銮驾也被明军给斫的乱七八糟,本就剩余不多的士气一瞬间降到了低谷。 不知谁人发一声喊,安南军的阵列开始了大溃退。所有士卒们无比狼狈的丢下兵刃、脱下铠甲,抛掷在了地上,和自己的袍泽们开始了紧张刺激的大逃杀。他们逃,明军杀,再没有半点反抗的迹象。 “来人,鸣金。”李文忠高坐马上,方才冲阵时候的豪迈神情已经在他的脸上散去。他面色淡然的折下一根卡在胸甲上的箭矢,又恢复成了一位运筹帷幄的冷静主帅。 “国公,安南人正在溃散,此时追击,必然收获丰厚……当真要鸣金收兵吗?”副将李荣看着安南人丢了一地的盔甲辎重,有些不舍的道。 “一场小胜,不足道哉,大局为重。”李文忠道,他方才沸腾的热血仿佛在这一瞬间已经彻底平复,“传令下去,撤往北边,修养生息……等待最后的决战之时。” “……是。”李荣念念不舍的看了一眼溃退的安南大军,艰难的点了点头。 …… 战报很快传到了武曲港中。 “保儿哥宝刀不老,竟然一战阵斩胡季犛万余精锐,胡季犛丢盔弃甲,若不是保儿哥手下留情,连项上人头也得要丢了!” 府衙后宅,朱肃看着李文忠传来的战报,不禁拍案赞叹。 他是知道李文忠能够击溃胡季犛的。但却没想到,李文忠竟然能够做到如此完美的地步,只一战,就将安南军直接给一巴掌拍没了半条命。 接下来,胡季犛和阮多方的实力又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这两位兄友弟恭的义兄弟,又可以愉快的菜鸡互啄了。 “曹国公如此年岁,竟还能这般神勇无敌……实在是我辈楷模。”狄猛亦赞叹道。战报之上,并没有过多关于李文忠如何击败胡季犛的描写。但朱肃手下的商人和锦衣卫情报网,却将其中境况十分详细的传达了回来。 “曹国公以身冲阵,亲斩虞贼大旗,敌大骇,遂败,辎重盈野。”文书上只是寥寥数字,但狄猛等人都已经是沙场宿将,却能够知道其中的凶险。以身冲阵,非猛将所不能为,谁能想到那位看上去和和气气的曹国公,竟能有如此勇烈? “父亲实在是……唉。”倒是李景隆,对李文忠这种冲阵的举动,表现出了十分的担忧。虽然知道李文忠最终无恙,但他仍是长吁短叹,表示担忧不止。“父亲身体本就不甚康健,带兵出征,也就罢了。怎还如此不爱惜身体。” “该要他回京去好好安养才是!回头定要教母亲好好的说说他!”李景隆道。 朱肃默然。李文忠确实身体不好,其实,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李文忠甚至早就该病逝了才对。 历史上,在北元不复为威胁之后,老朱便将原来对外的目光,转向了对内。李文忠这位大明名将,自然也就只能返回国中安养。 作为老朱的侄子,李文忠对朱家的忠诚毋庸置疑,数次抱病为大明平定蛮族叛乱,还曾入宫劝诫老朱莫要大兴杀戮。其病症也越来越严重,最后病死于府,郁郁而终,年方四十六岁。 而今的李文忠虽说没有像历史中的那样病入膏肓,但身体却也实在不好。确实不适宜冲锋陷阵。 众人沉默,三保默默来了一句:“或许,对曹国公爷来说,能领兵征战,方是人生快事吧。即便身上患病,但能冲锋陷阵,建功立业,便是人生快事了。” 朱肃默然,心中却是点头。大明的第一代将领中,常遇春英年早逝,徐达退居二线,冯胜、邓愈等坐镇京中,也有些被富贵给腐蚀了意志的样子。唯有李文忠,仍坚持在一线统兵,或许对这位将军来说,死在为大明开疆拓土的沙场上,也比死在病榻之上来的更有意义。 “不说这些了。先商量一下其他的事务。”朱肃扯开话题道。“胡季犛已经伤筋动骨,便是整肃残兵,想来也需要不少时日。” “凉国公已经率偏师南掠,他是深入敌后,务必要保证这一支友军不被胡氏所围。给凉国公的战船可准备妥当了么?”朱肃问。 “回五叔的话,已准备妥当了。”武曲城南洋舰队都督李景隆站起来回话道。“我军已经征调了数艘船只,并且成功汇合了凉国公南来的军队。相信凉国公现下已经在乘船南下的路上。” “嗯。”朱肃点了点头。“曹渊那边呢?可有什么信件传来?黎利最近的动向如何?” “回殿下,很顺利。”狄猛答道。 “曹渊与黎利已经攻下了安南南边的一十二座城池,覆灭了四十二户士族。且,他们已经成功在安南民间,掀起了反对士族的热潮。” “黎利以我大明为例,宣扬没有士族,安南会变成怎样美好的光景,并以此获得了许多安南寒门的支持和商贾的资助。” “在他们的帮助下,黎利可以说无往不利,手下已经有了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只是……”狄猛犹豫道。 “只是什么?”朱肃挑了挑眉毛。 “只是……据曹渊所说,黎利似乎生出了异心。”狄猛道。 “他似乎……已经不再想要使安南收归大明所有,而是想要自己带着这些人,缔造出一个新的安南。” “曹渊亦说过,黎利已经越来越不满他在身边,正在试图将曹渊排挤出他黎利的核心范围。” “……大事还未成,黎利就已经如此了么。”朱肃的面色慢慢的转冷。 在他看来,黎利是一个可造之材。日后若是安南成功收复,他甚至想过任用黎利这个当地人,使大明能够更好的治理安南。 “黎利……可惜了。”朱肃喃喃的道。 …… 如今的清化府,已经成为了黎利起事的根基之地,这里聚集着闻讯而来的安南寒门、商贾,他们依附着黎利,想要推翻胡氏和士族们的统治。 清化府,原来邓氏的宅邸之内。 “砰”,大门被一脚踹开,原来正在屋里议事的黎利和麾下诸将,皆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来。等到看到进来的是人高马大的曹渊,黎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而后立刻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这不是曹将军吗?这一大早的,哪里来的这般大的怒气……坐,坐!曹将军,有话且好好说。” “黎利。”曹渊并没有理会他的热络,直接气势汹汹的,走到了黎利的面前。“你要向北进攻建兴,为何不和我说?” 这段时日,他被黎利派遣打发到南边,去主导南边的战斗。回来之后却听人说,黎利打算组织军队往北,顿时吓的亡魂大冒,赶紧前来质问。 “你是不是想着趁胡氏元气大伤之际,攻打升龙府?”曹渊冷冷的道。“胡氏虽败,仍有元气。此时往北,乃是豪赌。” “况且,周王殿下可不曾.” “曹将军还请稍安勿躁。”黎利笑呵呵的打断了曹渊的话,嘴里虽仍客气,但脸上却并不以为然。 “而今,天下中枢在升龙城,只要我军拿下升龙城,便是大局可定。” “如此良机,为何还不下手?只要我拿下升龙城,那么安南上下,传檄可定。” “到时候我再率安南上下臣服大明,岂不是省了许多气力?”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良机稍纵即逝。周王殿下高瞻远瞩,定会明白我的用心。” 曹渊仍是冷笑,道:“你当我大明拿不下升龙府?若要拿升龙府,我大明早拿了。” “即便是胡季犛的狗头,先前若是要取,曹国公爷也早就取下了他的狗头。” “为何留他一条狗命?就是为了放他胡氏和阮氏去狗咬狗,好留出空隙来,给你黎利在暗地里操作。” “而今你黎利却不知天高地厚,自个儿主动的想要去撩他虎须手下聚拢了这些个乌合之众,真当自己已经无敌于天下了不成?” 黎利额头的青筋跳了几跳,露出不耐烦的脸色,干脆送客道:“曹将军想必是喝多了酒,正说胡话来啊,还不快扶着曹将军回府去休息?” 一群忠于黎利的士兵立刻迎上前来。曹渊一手扶住剑柄,虎视着这些士兵。 “呵,我没喝酒,也不必你们来扶。” “黎利,我言尽于此,你并不知道周王殿下的恐怖。今日我之所言你若不听,他日,若是死于殿下铁蹄之下,莫要说我未尽告知之谊。” 说罢,扭头离去。 黎利面色铁青,身后,一群黎利招揽的安南人这才围了上来。 “大人.这明人好生猖狂,分明您才是我等之领袖,这明人却对您如此羞辱。” “大人,那周王,分明是视您作家仆,想要利用您鲸吞安南其狼子野心,今日算是昭然若揭了。” “我自然知晓。”黎利道,眼神深深的看着曹渊离去的方向。 第1068章 黎利之死 “将军,接下来我等怎么办……” 邓府外,几名曹渊带来的周王亲卫,随着曹渊一同返回了安排给曹渊自己的宅邸。离开前,他们回头瞥了瞥邓府门口的那些黎利军的士兵,看到这些安南人的眼中,或多或少都有着对自己这些人的敌意。一位周王亲卫道:“将军,黎利暗中培植了不少亲信,如今已经是脱离了我们的掌控。” “若是我们再不离开,只怕黎利便要有了害死我们之心。” “我知道。”曹渊冷笑一声,看了一眼远处富丽堂皇的邓家大宅露出的一角飞檐。 “他调我们去往南边,不就是存了借机害死我们的心思吗。” 南边的势力,不是安南士族,而是一伙早年间就已经举旗作乱的匪徒。 安南士族作风奢靡,一家士族动辄就要几百上千的奴隶伺候,因此,奴隶叛乱,在安南也是十分常见。胡季犛还做着陈朝的平章之时,就时常被陈艺宗视作安南的救火队,四处调动平灭安南各地的奴隶叛乱。 而现在胡季犛忙着和阮多方狗咬狗,忙着挨大明的揍,这奴隶叛乱没人灭火,就更是如火如荼一般的腾勃发展了起来。 黎利让曹渊去对付的这一伙贼人,就是几伙奴隶叛乱给并做了一伙,兵力强盛,且因为起事极早,作战经验丰富,极其难缠。曹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带着人将这货乱贼给平定。没想到刚刚回来,便听到了黎利想要发兵北掠的消息。 “啐,白眼狼。若是没有我们哥儿几个,他黎利哪来的这么大家业?早在那邓家宅邸里就被吓死了。” “若是没有咱们五殿下在暗中资助,黎利哪里来的资本,要和胡、阮两家人争这安南天下?” “这安南猴子,当真是狼子野心。要我来说,就不该费那么多事,直接发兵把这安南犁一遍算了……” “将军。不如我们回去,将黎利叛变之事面陈殿下,让殿下发兵……” 有人向曹渊建议道。 “殿下的意思,不是我们所能够置喙的。”曹渊摇了摇头,道。“既然殿下要我等留在这里辅助黎利,我等自然就该依殿下的意思。” “回去面陈殿下,岂不是要直接告诉殿下,我等有负殿下所托?黎利之事,乃是我大明收复安南极为重要的一环。若是因为我等行事有失,以致我大明失去取回先祖故地的良机,我等岂不是要成为华夏的千古罪人?” 众人沉默,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是啊,大明收复安南,就在今朝。他们丢了性命甚至都无妨,万不能再这样的大事上,办差了事,丢了华夏大明的里子。 “可……黎利如今的模样,显然不会再继续听从我等摆布。殿下吩咐的借黎利之手收尽安南百姓民心的计划,已经名存实亡。” “即便我等仍旧留在此间,那也不过……也不过是帮助黎利壮大势力不是么?” “非但如此。”另一位士卒道。“将军,你今日才刚刚挑衅了黎利,若是再继续呆在此处。” “只怕,黎利就要想其他的法子,来杀您了!” “我等虽不怕死,但却也不能死的那般悄无声息,毫无价值!” 按照他们原先的计划,黎利每铲除一个士族,就要在当地寒门和百姓之间,宣扬大明社会的现状,并且言明安南在百多年以前,亦是华夏之土,让安南百姓们生出“若是回归华夏,我们也能过上好日子”的期盼。 但事实上,因为黎利的阻扰,现在黎利实际上的地盘,做到的却只是“宣扬大明社会现状”这一点,并没有做到暗示百姓们若回归了华夏,接下来会如何如何。 甚至,若不是有曹渊在这盯着,连这一点黎利也不会做到。在亲眼见到了以往高高在上的邓氏,生死如同鸡仔一般被掌握在别人的手里,黎利心中的野心就开始了急剧的膨胀。 不是像以往一样,想着“要让我安南的寒门”如何如何,而是想到了另外一条“彼可取而代之”的晋升之路。 那就是,覆灭士族,驱逐胡氏。 然后,自己来做这安南之主! 以前的生死掌握在士族的手里,以后,还要将生死交到大明的手里。 黎利不愿意了。 与大明有所关系,且疑似身负“监视”之责的曹渊,自然就成了他黎利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当我不知黎利有杀我之心?”面对属下们担忧的神色,曹渊耸了耸肩,而后道:“殿下早已有了安排,我又何必怕那黎利。” “将军是故意的?”一众下属一惊,而后满脸喜色,“殿下有怎么样的计谋和安排?”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殿下让我们,今晚里趁着夜色闯进邓府里动手,杀黎利!”曹渊脸上露出冷厉的模样,道。 “啊!”众人又是一惊,露出惊诧不知所措的面色来。“杀黎利?这……” “可是,若是我大明一方动手杀了黎利,安南人如何会归心于我大明?” “殿下自然有了安排。”曹渊却是露出了十分笃定的模样。“我只问你们,今夜里我们要闯入邓宅,杀了黎利。” “你们可有把握?”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笑了,道:“先前,将军你一人入邓宅,视那邓宅上上下下一群人为无物。” “而今虽换了一批人,却还不是安南人。又有什么差别?” “我们明人,何时怕了他们安南人。既然要先下手为强,今晚就去拧了黎利的狗头便是。” “娘的,什么家国大势,既然殿下有了吩咐,老子就不管了,动脑子,我们拍马也比不上殿下,但动手杀人,老子自认还是有两把刷子……” 一众兵痞很快就达成了一致,不去想若是杀了黎利,对大明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了,而是开始火力全开,商讨起要如何杀黎利的具体细则来。 另一边,邓家宅子中,黎利也在召集亲信,商讨着和曹渊相似的议题。 “诸位,”黎利坐在桌案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短短的几日养尊处优,已经为他养出了几分渊渟岳峙的气质。“曹渊欺辱我等太甚,我欲杀曹渊。” “你们可愿意襄助于我?”黎利道。 黎利的面前,只有四个人。杀大明派来的将领,虽然现在在自己的势力中是他暂且占据优势,但他也不敢将这件事说的人尽皆知。故而,只是找来了这四家他最为亲信的亲信,分别是潘、郑、丁、赵四家家主。这四家家主,对大明都极为敌视,且在黎利的扶持下,已经在黎利的势力中举足轻重。 几人先是吃了一惊,而后互相看了一眼,丁家家主出列道:“大王(黎利已经起义称王),那明将曹渊敢擅自闯入军议,还对着您肆无忌惮的大呼小叫,这是丝毫没有把您放在眼中。” “我丁氏,愿意为大王除去这一祸害,使得大王不再受大明摆布,能够廓清环宇,还我大越一个朗朗乾坤!” “是啊!大明之狼子野心,比胡氏更甚!”潘家家主道。“要想成事,就不能受到大明掣肘。” “我潘家,亦愿意为大王出力,斩杀曹渊,以定大业!” 郑家见状,亦道:“曹渊辱我主过甚,所谓主辱臣死,没什么好说的。我郑家必为大王杀曹渊而后快!” 赵家家主眼见三人表忠心一个比一个快,赶紧也出列道:“大王,我赵家愿意派出死士,刺死曹渊……必不让大明怀疑是大王您做的!” “好!”黎利激动的站起身来,赞赏的看着赵家的家主。“这才是聪慧之士该说的话!” “你们三人,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欲杀曹渊,但不能让大明的周王知道是我杀的。” “大明每月都要给我们送来军资,而且他们的凉国公,已经带着大明的精锐正在南下的途中。” “若是被他们知道是我们杀了曹渊,大明定然立刻对我们反目!” 三个家主怔愣住了,郑家家主想了想,不确定的问道:“莫非……大王还想继续接受大明的资助。” “当然。”黎利点点头道。“大明送来的这批资源,数量庞大,不要白不要。” “更重要的是,我们还不能够惹怒大明。若是大明急了,要不顾胡氏,与我们鱼死网破……那么我们必然讨不了好。” 亲眼见过大明将士的精锐,黎利对于不能和大明正面对抗还是有认知的。 “可……您若是畏惧大明,又何必要打曹渊的主意?曹渊若是死了,大明也定然会怪罪于您不是么?”但这四个家主并没有认知。在他们看来,无论是大明还是曹渊,打的主意都是要分他们这些安南人一杯羹。 只要没有大明,日后黎利打下了天下,他们四家就是安南的新一代士族。如何会愿意黎利继续允许大明横插一脚? “大明是大明,曹渊是曹渊。”黎利道。“曹渊只是大明派来监督我的一枚棋子。我现在已经崛起,大明只能依赖于我,只要我仍旧对大明貌似恭顺,即便曹渊死了,只要大明没有直接的证据,他们仍会捏着鼻子继续对我提供源源不断的资助。” “最多,就是换一个明军将领前来监视我罢了。” “但若是让曹渊活着……现在,曹渊对我已经极度不满,或许明日里他就会向周王去信,请求加派兵力来控制我。这是我绝对不能够容忍的事。” “所以,你们必须要在今天晚上之内悄悄杀掉曹渊,回去之后,立刻安排你们手下的死士。” “我会在明面上安排曹渊继续到南边剿匪。到时候,就说曹渊被南边的贼匪们给杀了。战场上刀枪无眼,大明自然不会有话说。” “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帮助我悄悄取下曹渊的头颅。明日一早,我希望你们能将曹渊的头颅献到我的案前。” 四位家主互相看了一眼,低头接下了黎利的请托。杀曹渊,他们也是跃跃欲试。一则,他们将宝押在了黎利的身上,不希望黎利其实是给大明打工。 二则,作为大明的代言人,曹渊在义军之中势力极大,仅次于黎利。若是曹渊死了,他们作为黎利最信任的亲信,光是曹渊留下来的那些利益,就足够他们吃的满嘴流油。 现在,这事情还是黎利亲自出面请托,有百利而无一害,为什么不干? 四位家主当即离去,召集家中的心腹死士,准备今晚杀曹渊去了。 …… 然而,就在四位家主刚走不久。 邓家旧宅的大门被轰轰砸响,门房谨慎的打开门缝查看,只见曹渊气势汹汹的抓住了门缝,用力撑开了大门。 “曹……曹将军?”黎利的门房愣住了。“您这,这么晚了,有什么要事……” “本将来看看黎利。”曹渊直接推开了门房,带着一堆人,顶盔掼甲的往里面走去,道:“本将收到线报,有人意图对黎利图谋不轨,已经成功暗杀了他。” “我必须赶紧查看他的生死。” “啊?”门房愣了一愣,道:“曹将军,这必定是假消息。” “黎大王他刚刚,刚刚还在送几位家主出门呢,怎么可能被人暗杀了,绝不可能……” “眼见为实!”曹渊冷着一张脸。“速速送本将去寻黎利!” 见他说的严重,门房不敢怠慢,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紧赶慢赶的往黎利居住的后宅狂奔而去。到了后宅,只见最大的一间屋子里仍有灯光,黎利正在里头亵玩一名新纳的侍妾,听到动静,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那门房看到黎利还活蹦乱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道:“曹将军,曹将军你看,我说是假消息吧!” “大王这不是还好好……” “曹渊。”见是曹渊,黎利的面色瞬间冷了下去。“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假消息?我看可不见得。”曹渊脸上露出诡异的弧度,大步上前,在黎利惊愕的眼神中,直接一刀搠进了黎利的肚子。 “你瞧,他这不是被暗杀了吗。”曹渊平淡的说道。 第1069章 安南议事团 “你,我……你!” 黎利一脸震惊,看了看曹渊,又看了看插在自己肚子山的那寒光闪闪的刀刃,至此仍不相信,曹渊竟然会从大门口光明正大的进来杀自己。 形容一个人杀人不眨眼时,常常说此人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可自己分明还没有说话啊!怎么就挨了这一刀子! 好歹,好歹先告知为什么…… 见黎利脸上一脸痛苦和疑惑,嘴还张着,似乎要说什么话,曹渊看了他一眼,道:“咦,似乎还没死。” 而后一拧刀柄,往前一送,一拔,一蓬极为血腥的血雾瞬间溅射而出。曹渊把刀一丢,转头露着白牙对那门房笑道:“看,现在是真的死了。” “你,你,你,你们……”门房一脸仿佛看到了恶鬼一般的惊恐。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最开始杀了邓氏在这清化城里举事的,不是黎利。 而是眼前这位曹将军! 这位曹将军,当年杀高高在上的邓氏时,简单的就像杀一只鸡。 现在杀黎大王,也一样! 曹渊的身后,两个周王卫早已不动声色的,将门房和屋里黎利新纳的侍妾给控制了起来,而后,吩咐一位下属道:“去把城里其他主事的人都叫来。” “就说,潘、郑、丁、赵四家欲要作乱分权,暗中杀了黎大王,被我们发现。” “……将军,咱们这不是贼喊捉贼嘛。”被吩咐的那位周王卫一脸无语的看着曹渊,曹渊正在一脸淡然的把被血溅湿的外衣脱去,一副要掩盖行凶证据的模样。“咱们来的时候,可没有掩藏踪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晚上来了这儿。” “咱们一来,黎利就死了,这样把脏水泼给别人,别人哪里会信。” “别回头把人叫来,反而围死了我们自个儿。” “你当我想不到这一节?”曹渊神秘一笑,很有一种人前显圣的装逼快感。“正是因为我们光明正大的来了这儿,有谁会信是我一个照面直接刺死了黎利?” “而且,来见黎利的可不止我们。潘、郑、丁、赵,这四家的人不是刚走嘛。”曹渊眨了眨眼。 “将军,你是说……”周王卫们对视一眼,露出恍然且兴奋的神色。 “他们刚走,我们刚来,他们杀了黎利,被我们发现,这很合理。”曹渊学着朱肃平日里的模样摊了摊手,说道。“要是一会儿到了这四家去,发现他们正在召集死士,磨刀霍霍,到时候说他们想要在城中作乱,就更合理了。” “将军,这是殿下留的计策?”一位周王卫惊喜的问。 曹渊点了点头,道:“不然呢?你真当你们将军我是个愣头青不成?” “当着军议的时候指着黎利的鼻子,辱骂他们是乌合之众。以黎利这穷人骤富的心态,如何能容忍我这般的羞辱于他。” “再加上只留下了潘郑丁赵这四家的狗腿,想也知道,他正想谋算着杀我。既要杀我,那四家人回去必定会准备死士。” “到时候将这死士一抓,意图在城中作乱夺权的罪名就必然扣在了他们的头上。既然是他们想要作乱,黎利还可能是我杀的么?” 一众周王卫听的恍然大悟,不禁啧啧称奇起来。既然已经有了章程,接下来按部就班,也就是了。曹渊派了人去请来了城中其他的各家首领,各家首领到了邓府,眼见邓府里一片狼藉,黎利的尸体已经被拾掇好放在一边,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惊讶问道。 这些城中的首领,大多是昔日武曲书苑普通科中的学生。这些人和曹渊一样是黎利起事时最开始的班底,但在起事的过程中一部分因为这些人昔日和黎利平辈论交的原因,另一部分也是因为书生能用的确实不多,这些人大部分都沦落为了黎利势力里第二批甚至第三批次的头领。 现下看到了这惨状,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去询问已经在现场的曹渊,倒是少有人第一时间怀疑曹渊就是凶手的。 “潘、郑、丁、赵这四家贪心不足,耳听黎利要攻打升龙城,自觉这是以卵击石,于是便偷偷将黎利杀了,准备今晚带着死士控制清化城中,好向胡贼献城投降。”曹渊道。 “我得到了消息,便赶紧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众人皆是大惊,一时之间私语不绝。曹渊本就是黎利势力的二把手,只是因为不是安南人,名义上仍算是客军,因此平时并不管事。现在黎利死了,却是将担子给挑了起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潘郑丁赵四家狼子野心,此刻必定在搞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你们速去调集兵马,将这四家牢牢围住。若是行事晚了,四家的刀子反而架到了我们的脖子上来,那就万事皆休了!” 说着就开始调兵遣将起来。一群人将信将疑,但若局势当真这般急迫,倒是确实没有让他们犹豫怀疑的时间。于是曹渊很顺利的接过了清化府中的大权,调集兵马包围了潘、郑、丁、赵四家家主的宅子。 四家家主正在府中暗暗召集死士,正准备趁夜出手,去帮黎利杀了曹渊,却不料死士刚召集好,自己的宅子竟然被围了起来,曹渊亲自指挥,四家死士很快就死伤殆尽。 最后,潘、郑、丁、赵四家家主被从宅子里揪了出来,带到了曹渊的面前。潘家家主原是个山贼,脾气最暴,被捆住了双手仍自挣扎不止,见了曹渊便大骂道“姓曹的,你凭什么害我?” “凭什么?”曹渊冷笑一声,“你们杀死黎王,还不该死么?” “杀死黎王?”潘家家主整个人呆了一呆,继而勃然大怒道:“黎王死了?我曾去杀过黎王!” “不杀黎王,你们召集死士作甚!”曹渊冷笑。“来啊,把他们四人的脑袋给砍下来,祭奠黎王!” 押着这四人的都是曹渊手底下的周王卫,闻言十分默契的拿出一坨像臭袜子一样的东西,将潘家家主的嘴给堵上了。潘家家主吱唔乱叫,偏偏说不出话来,被连拖带拽的带了出去。 不一会儿,噗嗤的斩首声传来,夜色再度变得安静。 一切尘埃落定。 到此时仍有人尚未反应过来,迷迷糊糊的不知就里。即便有人回过了些味来,也早已来不及了。 “四大恶贼授首,黎利也可以入土为安了。”曹渊用一种悲天悯人的模样说道。 这模样,还是和姚广孝学的,那和尚最擅长杀人后念个经超度超度之类。 “这,突然遇到这等大变,黎王死了,接下来我等该何去何从?”有人面露忧色的说道。 “人无头不行,当务之急,我等该决出一位新的首领。”有人悄悄看了曹渊一眼,出言建议道。曹渊是明人,是不能当他们的首领的,只要成为了首领接下黎利的遗产,就相当于跃然成了足以动摇安南社稷的大人物,不少人跃跃欲试。 “黎利的地位,是我大明的周王殿下亲自委任的。你等要选首领,不问过周王殿下,莫非是视我大明为无物?”曹渊的话仿若当头给这些人浇下了一盆冷水,一群人当即变得惴惴不安了起来。 谁都知道,这支队伍里,曹渊和他麾下大明客军的势力,仅次于黎利。现在黎利已经死了,他手下最为信重的四大家主也已经灰飞烟灭,黎利的势力现在可算是一盘散沙。 在这样的局面下,若是曹渊不愿意点头,谁也做不了这个首领。 “曹,曹将军稍安勿躁……我等并没有看不起周王殿下的心思。”有人出面打着圆场。“不是我等贪慕这首领的位置,实在是,黎王一死,现如今我等身边可说是危机重重。那些还未完全心服口服的贼徒、士族们也就罢了,胡氏若是知道了我们如今群龙无首,一定很乐意将我们吃下去,化作他胡氏的养料。” “更何况,周王殿下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带领寒门崛起,肃清我安南上下那些贪得无厌的士族们。若是没有头领,我们也没办法继续做这件事。那样周王殿下想必也会失望的吧。” “还是说……曹将军你,打算亲自做这个首领?”那人用不善的眼光打量着曹渊道。 曹渊是外人,且不是安南寒门,让他来做这件事,可以说是名不正且言不顺。安南人甚为排外,如何会接受一个大明人为首领的势力,在他们的头上管辖他们? 只怕曹渊一这么做,胡季犛、阮多方都会调转枪头,先解决了曹渊这一股明显打着侵蚀安南社稷的势力。 即便有大明在后面虎视眈眈,也在所不惜。 曹渊脸色淡然,却是没有说话。那人遂继续道:“曹将军忠于周王殿下,自然不会有这样的心思。不过即便我们往周王殿下那边送去急信,一来一回,也要耽搁许多功夫。” “到时候万一误了什么机遇,那就本末倒置了。不如我等先决出一位首领暂领事务,等周王殿下有所指示之后,这暂时首领再还政于殿下所指示的首领……曹将军你看如何?” “嘿,你们以为我老曹是不读书的,可以随意欺负么?”曹渊冷笑一声,道。 “若真这般做了,那暂代的首领,如何会愿意干脆的放出已经到手的权力?” “到时候带着这份基业投了胡季犛,我等岂不是全都功亏一篑。不行!定然不行!” 在曹渊的坚决反对之下,这一群人提出了许多建议,均被否决。有人被弄得急了,问曹渊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曹将军意欲何为?” “若是因没有首领,误了大事,曹将军可担待的起么?” “谁说没了首领,就没法成事?”曹渊“忽然间”“灵机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起身道:“我在西边随殿下征战时,就听说西边有些国家,并没有国主之类。” “他们的国家大事,是由一群人在一个名叫‘议会’的地方,投票表决。” “既然黎王死了,周王殿下还未来得及安排下新的人选,我们便也参照那些西边国家,成立一个‘议事团’来处理诸般大事。” “这不就解决了吗!” “议事团?”一群人大皱其眉。在君主制根深蒂固的亚洲,他们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政体。 但在听了曹渊稍微解释了一番之后,他们第一反应是觉得……似乎这样子,也不是不行? 诚然,他们最希望的,就是自己能够成为新的“首领”,接手黎利留下的遗产,一跃跃上本势力的权力巅峰。 但是这样子的想法,其实并不怎么切合实际。竞争者有数十人,只要失败,就没有任何利益可图。 但这个“议事团”就不一样了,相当于把本来集中在黎利手中的权力,一下子瓜分成了数十份,按照人数均分到了他们的手上。 每个人都分到了权力,虽然不多,但也没有风险。 当即,就有许多本来势力就不大、自忖没可能争得首领位置的人,表示赞同这“议事团”的方法。 “可是……政务能够用这样子的方法处置,但兵权怎么办?”有人犹豫着提出了异议。 是啊,政务可以投票表决,但兵权可不行。难道驻兵在前线的时候,还要等他们后方表决如何用兵,如何布阵? “各家各分兵权,也就是了。”曹渊早有准备,淡淡的道。黎利手上的兵权虽也算多,但若是平均分润了出去,立刻这些兵力就会成为了一盘散沙。 再不足为患。 众人很默契的没有说话,能够平分兵权,这又是一桩大家都能稳定得利的好事。倒是有几个人心里还想着大事,小心翼翼的问道:“若是我们分润兵权,那该如何抗击士族和胡贼?” “分兵之后,我军势必兵锋大减……” “无妨。”曹渊笑道。“有一个帮手,如今已经正在路上……” 第1070章 觉醒的胡季犛 此时的蓝玉,正在前往清化府的路上。 自与李文忠分兵之后,蓝玉便带着两千精锐诈作败相,实际上则挥师南下,准备以奇袭之计,将胡季犛的后方搅一个天翻地覆。之所以有这般打算,还有一桩原因,就是蓝玉并不信任黎利。 作为大明国公,且是很早的时候就被派往廉州进行备战的主将之一,蓝玉知晓老朱和朱肃针对安南的所有计划,那就是:扶持安南寒门,借助安南寒门起义,鲸吞安南士族和胡氏,而后推动起义的安南寒门“还政”大明,达到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且没有任何抵抗的收复安南的目的。 这番谋算的好处很明显,大明不需要出现在正面战场上,只需要对安南保持威慑,并且在关键时候做一个“稳定器”即可。同时还能彻底拔除在安南根深蒂固的士族势力,使得这些地头蛇在日后不会成为大明的阻碍。同时扶持势弱且必须依靠大明支持的寒门势力接管安南,减轻安南上下对于归附大明的抵触情绪,自下而上的彻底收复安南,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蓝玉却不放心。 “快些,再快一些。”站在船头,蓝玉一张冷冽的脸上有些急躁。“还有几日才到清化?” “凉国公爷,船只已经是满帆了。”他的身边,操船的水师士卒一脸苦意。“明日午时就该到清化城了。再快,便容易出了危险。” “您且放心,清化那边,周王殿下早也做了安排。有曹将军在那黎利左右,黎利翻不起什么风浪。” “哼,曹渊手下才多少人,如何能够辖制得住黎利?我观那黎利狼子野心,曹渊说不定已经遭了不测了。”蓝玉道。 他不放心的,便是被朱肃所鼎力支持的黎利了。在他看来,黎利并非大明出身,不值得信任。周王殿下却在此人的身上投注了太多的资源,现在黎利果然崛起,但越是这般,反而越是危险。 所谓养虎为患,周王殿下一直养着黎利,希望黎利壮大之后会“还政大明”。但蓝玉却觉得这是一种天真,世上哪有人会放手自己已经到手了的权力。 在得知了黎利意图攻击升龙府的消息后,蓝玉更是心急如焚,认为这是黎利即将叛变的征兆。 周王殿下几乎将收复安南的筹码,都压在了这个黎利的身上。黎利若是叛了,大明筹划打了水漂,他蓝玉的军功恐怕也没了。他凉国公府还指望着破安南的军功海外封疆呢,哪儿愿意被黎利这般搅和得没了? 故而火急火燎的催促加快南下,想着自己必须要帮周王殿下“擦屁股”。 至于怎么擦?自然是拿着刀子把黎利架空了事。到时候目标做成,再直接一刀杀了。 他蓝玉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载着蓝玉的水师官船一路南下,蓝雨亦是磨刀霍霍,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接应自己的曹渊已死、自己则遇到黎利部伏击的准备,为此准备了多种方案。 只要下船时没看到曹渊,自己就二话不说,先杀进清化城去把刀架在黎利的脖子上再说。 如此对着舆图谋划了一夜,第二日,船只终于到了清化。蓝玉磨刀霍霍,甚至做好了船只进不去城、被堵截在城外的准备,却看见清化城顺顺利利的开了水门,迎了这船只入城。 “或许,是想将我们骗进城中截杀?”蓝玉心想。 等船只靠了岸,蓝玉顶盔掼甲,摸着腰刀到了甲板,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他一愣,码头上密密麻麻,竟全是迎接他到来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一副真心实意欢迎的模样。 “凉国公,末将曹渊,拜见国公爷。”见蓝玉下船,曹渊带着几个周王府亲卫上前,依大明军规对着蓝玉行了一个军礼。 “曹参将……本国公认得你。”见了曹渊全须全尾的在迎接自己,蓝玉也先舒了一口气,而后看了看曹渊的身后,道:“这……” 他放低了声音,道:“本国公得到的线报,称黎利已经生出骄横之心,意图攻打升龙府……” “既与我大明离心离德,怎还弄出了这么大的场面,是真心迎接我等?” “国公爷有所不知。”曹渊亦是小声道。“黎利小儿,已经伏诛,而今剩下的这些,的确是真心前来迎接我大明将士的。” “什么?”蓝玉一怔,黎利死了?而后马上又想起一事:“若是如此,岂不是说周王殿下的谋划已经失败了?” “并非如此。”曹渊笑着摇头,于是便将朱肃吩咐他如何杀死黎利,如何用“议事制”稳住黎利的班底,事无巨细告诉了蓝玉。而后道:“这些人分润了黎利的势力,已无进取之心。” “现在,他们所思虑的,就是如何保住手上已经得到了的富贵,如何防止胡季犛的反扑。” “国公爷来了,他们自然欣喜。因为,有了您这个助力,他们手中的这份富贵,可以说更稳当了。” 蓝玉这才恍然,原来,那黎利只是一个用来打开局面的棋子。周王殿下真正的用意,是在黎利打开局面之后,让这些崛起的安南寒门们互相牵制,操纵着他们,继续用他们的名义整肃安南士族。 而自己这支“孤军”,则负责四处“作乱”,攻打士族城池,这个所谓的寒门议事会只要在暗中提供补给辎重,同时在后面“捡漏”自己打过的那些士族的城池就行! 对安南人来说,这支大明军队是被胡氏放到了南边,不得已四处流窜的。和黎利留下来的起义势力没有丝毫关系。他们投靠起义势力不会有任何的心理障碍。 而黎利的势力,实际上是已经分崩离析的。大明掌控起来更加容易,也不再有其他后患! 蓝玉担忧尽去,也知道了朱肃的全部部署,先在城中补给了一番之后,便带着自己的手下出城而去,开始在安南南边大肆兴风作浪。 而另一边,伤筋动骨的胡季犛也已经退到了升龙府,上一仗中,他失去了爱子。但现在,却已经没有时间给他痛惜了。 “陛下。”宫殿之中,一名官员正在跪地向胡季犛禀报战况。“黎利的势力几乎已经完全占据了我大虞南部,自清化府往南,已经全都不是我大虞的领土。” “黎利屠戮士族,惨无人道,人神共愤……此人才是我大虞的心腹大患!臣以为,攘外必先安内。我等该先灭黎利,再吞阮氏、拒大明。” “如此,我大虞方有中兴之机。” “……”胡季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现在,他终于看懂了整个局面了。在最后操盘的,一直就是大明。 大明早就对安南有了觊觎之心,如若不然,为何阮多方一败,大明就能立刻从廉州发兵进入安南,连下他安南十数座城? 若说大明不是早就在整军待发,胡季犛死也不信。 而今想来,大明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其深意:扶持阮多方,是为了牵制住他胡季犛;放走大败的胡苍,是为了让阮多方和他胡季犛打的头破血流;明军南下,也是为了削弱他的实力,让他和阮多方重新达到平衡,互相之间继续打的头破血流;而大明最后的杀招,其实就是那个被他一直无视了的黎利。 大明之所以要牵制住他胡季犛,就是希望他腾不出手去对付黎利,好让黎利在南边迅速的坐大。 但,大明为什么不自己摘这果子,而要脱了裤子放屁,扶持一个黎利呢? 胡季犛深深皱着眉头。 “陛下?”底下,那士族官员看着胡季犛的模样,仍不依不饶。现在大虞国江河日下,胡季犛的威望也早已一落千丈了。升龙城中,已经有许多士族做好了逃亡阮多方,甚至是降服大明的准备。 毕竟,就算大虞换成了大明,他们也仍旧会是士族,在这安南扎根了百年,他们每一家都是根深蒂固的地头蛇。 即便大明来了,也要仰赖他们来站稳脚跟,治理安南。 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他们没什么好怕的。 “陛下?”那官员催问胡季犛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不满。“黎利此贼,鹰视狼顾,实乃我大虞心腹之患。” “大虞若是不能剿灭此贼,必有亡国之祸啊!” 那官员危言耸听道。 胡季犛听他这么说,顿时大怒,正想大声斥责,忽然间福至心灵,感觉自己想明白了许多事。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底下,一众安南朝臣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皇帝”突然间发了什么失心疯。胡季犛看着这些士族官员,忽然间哈哈大笑,道:“你们啊你们,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还想利用朕给你们家中谋最后一份福利。” “是不是朕只要下令剿匪,你们又要以国库不足、筹集军费为由头,给你们家中再积攒一笔资财,而后便投降大明?” “却不知道,大明……压根就没想过要留你们的性命。” “那黎利,分明就是大明磨出来的,用来杀你们的一把快刀!” 众臣听在耳中,面面相觑,不知道胡季犛在说什么。 不过,倒是确实没人嚷嚷着要山穷水尽的胡季犛再出兵剿匪了。 “你等以为,为什么大明要扶持阮多方,牵制我大虞,甚至最后不惜自己下场?” “为什么那黎利为什么每到一处,就要肃清士族?” “因为那黎利,才是大明培养出来的真正杀招!他要让黎利来占据安南,让黎利来将你们这些士族全都肃清殆尽。” “而后,他大明再拿下黎利,取下这没有你们这些士族的安南江山。” “他大明,要的是没有士族的安南。你们已经成了一群臭虫!” “哈哈哈哈,即便你们想降大明,人家大明还不想要!可笑,何其可笑!” 他肆意的大笑着,肆意排解着局势恶化所带来的抑郁。而后自顾自的下了“御座”,离开了大殿,留下了面面相觑一众安南众臣。 士族之中,一股不安终于开始蔓延。 之后,流窜至南方的大明凉国公连战连捷,连下南边一十三座城池,这一十三座城池之后皆被黎利势力占据,城中士族尽皆被杀,升龙城中的那些大士族们终于开始慌了。 他们终于开始愿意出血,拿出物资,资助胡季犛大肆征兵,整顿军队。 另一边,在士族们的牵头下,已经是苟延残喘之势的阮多方势力陷入了内乱,阮多方想要再次聚集兵力和胡季犛一较高下,但阮多方手下的士族们却不愿意继续出血帮助这个扶不起的阿斗了。 于是阮多方厚着脸皮向大明求援,大明不与理会。阮多方死于内斗。 黎利留下的残余势力势如破竹,在蓝玉的帮助下扫平了南方士族后,开始将视力看向北方。 吸收了阮多方一部分士族势力的胡季犛,则开始在升龙城聚拢兵力,坚壁清野,意图倚靠升龙城和黎利势力一决高下,颇有一种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的意思。 战报传到了武曲港。 “看来,胡季犛是反应过来了。”看着锦衣卫送来的情报,朱肃用手指敲了敲桌案。 “倒还不傻,没有一直被蒙在鼓里。” 对胡季犛,大明最大的优势就是没有一开始就展露吞并安南的敌意。因为大明近些年公开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且安南又是大明的“不征之国”,错误的使胡季犛认为大明不会太过插手安南的政务,只要他胡氏占据安南成为了既成事实,大明就懒得花费力气插手。 大明确实不愿意大张旗鼓的吞并安南,但收复安南的计划,却早已经在十几年前,就摆上了老朱的案头。 现在他反应过来了,大明就是冲着安南去的。可是已经晚了。 “五叔,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李景隆道。“让黎利留下的势力攻打升龙城,拿下整个安南么?” “胡氏和那些士族们回过了意来,抵抗必定万分激烈。仅凭黎利留下的人马和凉国公,拿不下升龙城。”朱肃摇了摇头,道。 “看来,要收复安南,还是得我们大明亲自出面,来打一场硬仗。”朱肃轻飘飘的道。 第1071章 大军攻城 入秋,安南内战陷入僵持,阮多方方面名存实亡,阮多方身死,黎利残留的起义军势力方面,在鲸吞了安南南方、剿除了大部分的南方士族之后,后继开始渐渐乏力,在势力范围延伸入胡季犛核心根基的安南北部之后,扩张开始渐渐力不从心。 往往蓝玉才攻下一座城池,正等在等待义军前来接手,胡季犛的大虞军便紧随而至。蓝玉麾下明军虽骁勇善战,但终究人数较少。胡季犛仗着安南地势复杂,且麾下士卒更为知晓地利,与蓝玉周旋不止。蓝玉一时之间,竟是拿他没什么办法。 起义军难以寸进。 朱肃意识到了场面已经很难改变,大明若继续袖手旁观,胡季犛或许还真有咸鱼翻身的可能。于是,送急奏前往应天府。 九月末,应天府老朱一封圣旨传到了安南,言胡氏弑君自立,荼毒安南,僭越称帝,罪在不赦。命廉州、贵州、云南三部明军由周王朱肃节制,全力出兵,覆灭胡氏,以正安南朝纲。 若有助胡为虐者,一并由反贼论处,以大明宗主之旨意,亦罪在不赦,阖家杀尽。 十月,身在武曲港的周王朱肃接旨,秉持天心民意,带领两千亲卫兵五千新近来援的援兵,出武曲,东进升龙城。 同时,回返廉州,曾经给予胡季犛几乎致命一击的曹国公李景隆再出廉州,带本部两万兵马,南下入安南。同时,镇守云南数十年的黔国公沐英,领云南一万兵马并贵州五千土司兵,于安南边界汇合曹国公,南下升龙城。 同时,安南义军领大明皇帝之圣旨,汇合凉国公蓝玉兵马,出兵一万两千,北上升龙城。 同时,阮多方之子阮岳,领阮多方残部三千人,受大明皇帝圣旨,打出为父报仇的旗号,东赴升龙城。 一时间,五路大军齐进升龙城,胡季犛大骇,封城自守,坚壁清野,更是迁安南百姓两万余户入升龙城,要与大明五路大军做殊死一搏。 十二月,五路大军会齐升龙城下,升龙城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城外,更是一片焦土,所有林木、田土、水源等等,全部都被已经丧心病狂的胡季犛付之一炬了。虽然明军将胡氏围于城中,但数万大军,无法就地补给。 而因为先前的横征暴敛,以及终于知道害怕了的士族们的鼎力支持,升龙城中粮秣充足、水源齐备,更是聚拢了数十万的民众在城中,随时能够征发成为守城兵卒。 对明军而言,局势亦十分严峻。 “安南义军,和阮小将军所部,不必在城下多留。”升龙城下的军帐中,朱肃一身铠甲的站在舆图前,有条不紊的安排道。 “胡氏行事甚急,紧急之下,所为必定有疏漏。且百姓们也不是待宰的羔羊,必定有许多人情急之下,躲入了深山老林之中。” “你两部的任务,便是寻访各处隐秘之所,把这些躲入山中的安南百姓们全都给找出来。如今已是十二月,转眼便要春耕。” “若是升龙城周边的田亩无人耕种,明年秋日,安南必定要爆发一场规模宏大的饥荒。” “饥荒之害,远甚于兵灾。将这些百姓们叫回来耕种,至少可以保证一部分田亩有所出产,明年秋日,便能少死些人。” 曹渊、阮岳二人领命而出。他们带着的这两部人马,本来就是乌合之众,若是强自留在城下,保不齐就被城里的胡季犛瞅准了破绽,一个夜袭弄崩溃了。 到时候,反而拖累了明军的攻城进度。他们一走,城下所余下的尽都是明军,这样反倒更加方便朱肃调度。 等到他们这两部军一走,朱肃便询问帐中众人道:“诸位,这升龙城城高池坚,要如何破城,” “诸位心中,可有良法?” 众人皆低头思忖不语。胡季犛虽然不当人子,用这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法子,将升龙城外给弄得寸草不生……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这么一通折腾,这升龙城中确实变得坚固不已,等闲难以攻破。 即便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大明名将,对眼前的这座安南都城,也是大皱其眉。沉寂许久,沐英尝试性的开口:“是否,能够拉来火炮,以重炮轰开城门,而后破城,如何?” “难。”出言否定的是李文忠。他摇了摇头,道:“大炮虽强,但却也并非万能。” “升龙城兵力充沛,地形险峻,即便我方调集重炮轰开一角,只怕还没攻入城中,胡季犛就能够快速修补城防。更何况以安南地势,道路难行。大炮又笨重,运来足以轰开安南城墙的大炮,需要多少民夫运力?” “我大明用的是吊民伐罪的名头,若是征发太多民力,反而会落了残害安南百姓的口实。” 众人沉默,李文忠说的确实有理。李景隆想了一想,道:“既如此,用热气球在城中抛掷火弹,震慑守军,而后趁势攻城,如何?” 朱肃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运用热气球,需得要看风向。这几日风向却是不对。” “我已问过当地人,要等来合适的风向,少说也要明年入夏。” “啊……”李景隆愣了一愣,呐呐退下了。这里补给困难,要是拖到明年夏天,对大明的财政负担就太大了。看来热气球作战也没办法考虑。 “攻心,如何?”李文忠想了想,道。 “城中那些士族之所以和胡季犛勠力同心,归根结底,是因为意识到了我大明必要杀他们而后快。” “既然如此,若是承诺愿意网开一面,他们或许就会归心我大明。” “这是最后的法子。但现在却不考虑。”朱肃道。“父皇的意思,是要不惜代价,彻底肃清安南隐患。” “而安南之隐患,毫无疑问便在士族。父皇有密旨,即便要将升龙城内屠杀殆尽,也万万不能留下士族余孽。务必要使安南士族在安南根绝。” “如此,我大明统治安南,才能长治久安。” 众人沉默,既然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那也就没得商量了。蓝玉想了想,道:“实在不行,明日攻城我便带着本部士卒,在城上攻出一个缺口来。” “我就不信了,凭这些安南猴子乌合之众,能抵挡的住我大明的百战精兵!” “蓝将军勇猛,如无他法,就只能仰赖将军了。”朱肃道。“不过,最好还是有什么法子,能够稳妥些的拿下这升龙城才好。”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胡季犛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不计损失的筹备这最后一战,确实给大明造成了挺大的苦恼。 眼见帐子中气氛凝重,众人神情苦恼,朱肃笑着松弛氛围道:“众位何必苦着一张脸?” “这安南再难打,也不过是偏安一隅的一个小国,还能难的过北元鞑子不成?” “胡季犛这做法虽然不当人子,但却也有一桩好处:他这么一弄,相当于是将安南境内所有与我大明敌对的力量,全都聚拢起来了。” “只要破了这升龙城,也就破了安南境内所有的胆敢与我大明敌对的势力。” “那么,我大明收复安南,便将无可阻碍。” “开疆拓土,亦就在眼前。” “如此伟业即将在你我手中完成,我等应当振奋才是。需知,有多少人想要得这份军功,却还插不上手呢!” “旁的不说,就说我那如今仍在北方的四哥,一定羡慕的眼珠子都要流血泪了。” 众人闻言,对视一眼,纷纷会心一笑。四殿下燕王朱棣在北边,因为休养生息的政策不得出兵,可谓是憋坏了。几乎每个月都要往应天递请战的奏疏,请战奏疏堆满了内阁。被陛下和太子也不知申斥了多少次,仍是不知悔改。此事已经成了应天城里的趣闻,而今朱肃说出,也是博得了众人一笑。 “来日方长,破城之机,却未必就在这一日。”朱肃道。“既如此,先各自回帐休憩罢。明日,还请凉国公先为先锋,我们先试试看这胡季犛守城的成色。” 蓝玉抱拳应是,于是众人纷纷告辞,离帐而出。 当夜,朱肃与李文忠、沐英等一众交好的将领秉烛夜话,安排人马防备胡季犛狗急跳墙前来夜袭,自不必谈。 次日。 一大早,朱肃便在帐中擂鼓聚兵,安南气候炎热,趁着夜里的寒气未散,组织起了针对安南城墙的第一拨试探性进攻。明军阵列齐整,旌旗猎猎,当真是世上一等一的精锐之师。 先锋大将蓝玉骑马在前,远眺城墙,只见此城地势高耸,城墙上密密麻麻,皆是胡季犛的麾下军士,饶是以他的身经百战,也不禁心中一寒。 “擂鼓!进兵!”蓝玉道。 明军阵中大鼓响起,炮火、投石车齐鸣,意图压制住城墙上的火力,第一拨进攻的刀盾兵将盾举在头上,列成一个被盾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包裹住的铁豆腐,徐徐向升龙城城墙前进。 虽然火炮和投石车正在压制城墙,但安南军的箭手实在是太多了,一进入射程,城墙之上,仍是顿时万箭齐发,连朝日都被黑幕一般的箭雨遮蔽了,瓢泼的箭雨泼洒进明军的军阵之中。 好在明军军纪严明,军阵更是万分严整,瓢泼的箭雨砸在盾墙上,虽然传来一阵阵唬人至极的砸盾声,但倒下的明军士卒却是寥寥无几。蓝玉严峻的面色终于稍微舒缓。 但到了城下,明军终于出现了较大规模的伤亡:城上的擂木和金汁,可不是薄薄一层铁盾所能够阻挡的了。明军勉强架起云梯,可城墙上安南军防御物资齐备,很快云梯便被摧毁。 蓝玉看得火起,推开面前的亲兵道:“滚开!我亲自上!” 说罢,他带着人飞身上前,冒着城上的箭雨和擂木,亲自扛着云梯将他安上了城楼,而后如灵活的猿猴一般一手举盾,一手持刀,竟当真杀上了城墙,以自身的勇悍在城墙上硬生生杀开了一个缺口,杀的城上的安南士兵人人胆寒。 朱肃看的手心攥满了冷汗,若是蓝玉当真夺下了城墙,这座坚城说不定当真就一日而下了。 但很可惜,胡季犛所部的军队很快反应了过来,组织了庞大的兵力在城墙上和蓝玉部展开了拉锯。蓝玉虽奋勇拼杀,但双拳难敌四手,终于渐渐劣势。 城下的朱肃唯恐蓝玉有失,见城墙上颓势已难挽回,遂鸣金收兵。蓝玉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只得退下城楼,第一拨攻城战宣告失败。 蓝玉退回大营,明军继续保持围城之势,城上胡季犛军则欢声雷动。 “凉国公,可无事么?”鸣金收兵以后,朱肃急急来查看蓝玉的伤势。 “无事,无事。”蓝玉身上挨了几刀,但因为亲卫护卫得力,铠甲又甚是精良,故而没有伤到要害,精神仍自健旺。只是撇着嘴骂道:“这些该死的安南猴子,还真是难缠。” “都已经攻上城去了,竟被他们又压了回来……” “士族与胡氏沆瀣一气,有士族财力作为支柱,城上安南军的士气不会弱。”朱肃道。他也有些头疼,别看今日蓝玉能够攻上城头,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一日大明锋锐最盛,若能攻下城池,第一日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再接下来,士气受挫,攻城的成功率必然递减。再像今天一样强攻,已然不合时宜了。 第二日,朱肃仍旧命令士兵攻城,但却放弃了攻上城墙的方法,而是要士兵去撬城墙下的墙砖。每人撬走一块,便飞速回来。 这是历史上李自成的攻城之法,李自成率军攻城时,一般不用云梯和冲车等传统战法,而是下令士兵每人都要去城墙根下撬下一块城墙砖,每个人只要撬下一块砖头就要马上回营休息。当城墙根的砖头被撬完后,李自成就下令众人在城墙下挖洞,一开始时,挖开的洞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出,到了后面就会越挖越大,直至洞口能容纳几十甚至是上百号人进出时,所有进去的士兵都要挨个把里面的沙土传运出来。每间隔三五步的距离就会留下一土柱,给土柱系上粗绳。等一切挖洞工程结束后,洞外上万人就会一起拉拽绳子,在吆喝声中,土柱就倒了,城墙也随之倾倒。 朱肃不需要这么麻烦,他的意图是,在城墙下挖下墙洞,而后埋设火药,用火药来炸塌城墙。 第1072章 诈降计 安南常年与占城征战,别的不说,有战斗经验的良将其实是不少的。耳听得城墙下乒乒乓乓,且明军将士们不拿云梯,甚至没拿刀剑,只是提着个镐头举着盾,来来回回的在城墙下头往返,城上的安南军将也不全是傻的,自然有人猜到了明军想干什么。 “小心,明人想要挖塌城墙!” “火油呢?快把火油拿来!” “烧金汁!就照着这些明人的脑袋淋下去……” 城墙上,本还有些无所适从的士卒们,很快就遵照着将领们的意思忙忙碌碌了起来。 很快热油和金汁便顺着城墙淋下,明军阵营中惨叫一声,很是牺牲了一些士兵。好在此时那凿出来的墙洞已经初见雏形,一部分人冲到墙角下的士卒躲在了墙洞中,这才避免了被火油和滚烫的金汁淋到的惨剧。 饶是如此,升龙城城墙之下,也已经成为了一片炼狱。朱肃看在眼中,心中一抽抽的心疼不已。 “墙洞凿的如何了?”他黑着脸询问道。 “回殿下,已经凿了三个墙洞了。都挖到了墙里夯土,每个都足够大足够深,能容纳十来人!” 很快前线的消息就被带了回来。安南的城墙与中原一般,都是先修夯土墙,然后在土墙外覆以砖石。砖石能够抵御箭矢利器,防止挖掘,还能保证城墙足以使用上百年,而内层的夯土却可以使城墙能够吸收投石机、火炮等的动能,使其即便经过这些重兵器的大力轰砸,也能屹立不倒。 想要用火药炸塌城墙,不挖到夯土层的话,基本无效。 “好!”朱肃大声道。城上淋下的火油和金汁盾牌压根无法抵挡,给明军造成的伤亡实在太大。虽说再挖过夯土城更为稳当,但,他已经经受不了明军承受这般大的损失了。 “将备好的火药包填入洞中,引爆城墙!” 传令兵连忙领命而去。很快,原本拎着镐头的明军士兵们,手中的镐头就换成了手中的炸药包。朱肃的拇指指甲已经戳到了掌心里,能否攻下升龙城,就在此一举了。 将士们前仆后继的将炸药包填入城墙,而后,用火箭同时引燃。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烟尘腾起,砖石乱飞,方才还严整高大的城墙霎时间塌了一段,废墟之中传来阵阵惨嚎。 “万胜!万胜!”明军顿时士气大振,早已整装待发的明军前军,立刻开始前进。这一回作为前军先锋的却是沐英。 他坐镇云南,已经许多年没打过仗了,这一回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能拿下这先登的军功。 单论勇武,沐英其实并不在蓝玉之下,此时更是一马当先,硝烟仍还未散,沐英就已经冲到了废墟前。胡季犛麾下的军卒仍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给吓得六神无主,此时见了明军压上,这才手忙脚乱的上前想要堵住豁口。沐英挚刀于手,犹如杀神一般,一转眼就已砍翻了五六个涌上来的安南士兵。 见将领如此勇猛,明军上下更是不要命的往前冲锋,很快就冲破了胡季犛军军士所布下的人墙,朝着城中挺进。明军上下一阵欢呼,朱肃亦是暗暗雀跃,只当是这一战已经稳了,却不料过了一会,却见沐英又带着人从豁口处退了出来。 “沐英哥,里头什么情况?”沐英退回来后,朱肃忙询问他道。 “贼军在里头修了瓮城,杀进去后,我瞧见里头还有一道城墙,且城上有人正在调动守军,弓手林立。我见势不妙,就赶紧退出来了。”沐英道。 众将无言,里头居然还修筑了瓮城。幸亏沐英见机的快。瓮城里头攻城方四面受伏,受到的打击面比在城外还广。若是沐英强自进攻,到时候四面箭雨瓢泼而下,指不定就要全军覆没。 而且里头是瓮城,就连故技重施也不好做到了:在城外时只需要防着城墙上的攻势,若是到了城下,基本上就不用防备箭雨流矢,只需要快速挖了砖石往回跑就好。 但在瓮城里,四面皆是敌军,挖砖回撤的操作难度难上了数倍。不搭上数倍的损失,基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可损失若是太大,那这种爆破方法也就没有了意义。 这一日,明军只能是收兵,士气再度受挫。 几日内,明军保持着围城的态势,并未打算攻城。这一日,朱肃、李文忠等正聚集在帅帐之中,苦思着破城之法。却不料,军议议到一半,却听到外头一阵喧哗之声。 出外查看,竟发现城墙上,那群安南士兵竟正在对明军极尽嘲讽,甚至有人脱下了裤子,往城下撒尿的。 众人见之,皆大怒,纷纷请战。 “这是胡季犛那厮的激将法,不要受了他们的挑拨。”朱肃道。心里也有些气闷,虽说明知是胡季犛的激将之计,但是若是硬生生忍受了,明军的士气必定会继续下降。 但出战也不可行。先不说有没有破城的把握,单说胡季犛敢激怒明军,就足以说明他认为自己在城中守备措施极其充分。此时出战,无疑是正中胡季犛下怀。 “该死。”众将对此其实也是心知肚明,只是咽不下这一口闷气而已。见作为主帅的朱肃拒绝,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蓝玉看了城上那脱下裤子嘲讽大明的安南兵卒一眼,愤愤的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那人粪门。 那人惨叫着栽下城来,倒是挽回了一些明军的士气。 朱肃和众人气闷的回到了帅帐之中。 “哎,胡季犛坚守不出,如之奈何。”沐英摇头叹息道。 “若是拿不下胡季犛的升龙城,我大明收复安南的大计,可说是将告失败。”李文忠亦是摇头道。“升龙城乃安南都城,若是拿不下升龙城,即便我大明尽取安南其他地域,安南百姓也定然无法归心。” “为今之计,或许奏请陛下增派民夫,围而不攻,以时间待胡贼粮尽自毙,方是上策。” “胡季犛先前就坚壁清野,那些士族家中,亦是存粮甚多。想要等他们粮尽,恐怕难上加难。”蓝玉道。 军议再次陷入瓶颈,众人皆是无言。 “唉,要是能在城中策反内应,那就好了。”李景隆突然道。 众人闻言,对视一眼,皆是失笑。这还用李景隆说?从大军刚到的时候,朱肃就已经试过无数回策反内应的方法。 从投掷标语,到以箭矢缚书策反士卒,这些方法已经统统试过了,皆不奏效。朱肃猜测,该是胡季犛和城中的士族用金钱巩固了麾下兵士的军心,毕竟他们如今已经走投无路,积攒了几辈子的家财,也是时候拿出来用一用了。 “大撒币”的策略,有时候的确能大幅度的提振军心。 “实在不行,只得修书前往应天,请求增派民夫运粮了。”朱肃道。从国中运粮,损耗极大,纵然大明国库丰盈,但若是围城要围上个三年五载,大明也要伤筋动骨。君不见昔日张士诚以一城之力对抗大元脱脱丞相大军,直接把大元的财政给拖废了……有时候守城守的好,确实是能把攻城方拖到弹尽粮绝的。 众人无奈点头,都同意了这个方法。正欲解散,外头忽然跑来了一位传令兵,入内禀报,言曹渊、阮越两部人马搜检流浪的安南百姓完毕,前来复命。如何安排,还需要朱肃示下。 “殿下,把他们安排去保障百姓治安,也就是了。”蓝玉建议道。 朱肃却忽然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法子。 “等等。” “将曹渊和一众起义军将领叫来,我有事,要与他们相商。”朱肃道。 众将一怔,不由得精神一振,沐英道:“殿下,莫非是已经想出了破城之法?” “破城倒是不一定,但是,或许能够在升龙城中,安插进一个内应。”朱肃道。 “安插内应?”众将面面相觑,蓝玉不解道:“殿下,如今升龙城已经闭城,外人几乎无法入城。要如何在城内安插内应?” “一般人,自然是无法入城的。”朱肃道。“可是,若是有人是孤身进城,投奔胡季犛的呢?” “孤身进城,即便胡季犛愿意接其上城,也必然心怀戒备。”李文忠道。“即便入城,胡季犛定也不会信任。” “自然也难有什么作为。” “我当然知道。”朱肃笑了笑。“可,若是这个人,直接摊牌了自己是入城诈降,并表示愿意帮助胡季犛擒杀本王呢?” “摊牌诈降?”李文忠与蓝玉、沐英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道:“那也需,让胡季犛相信此人是真心摊牌才可。” “殿下打算,要如何让此人取信胡季犛?”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朱肃轻轻一笑,道:“自然有办法。” “据本王所知,胡季犛他,还不知道黎利已经死了……” …… “陛下!陛下!” 夜间,安南王宫,胡季犛仍坐在书房之中忧心着战局。他甚好美色,平日里,这个时候应该在某位妻妾的房中才是。 但这几日,城外明军大军围城,虽然他已经做了许多的准备,也已经统合了士族,收买了士兵。却仍觉得心中惴惴不安,睡也睡不安稳。 只有为了战事筹划忙碌,才能够感觉心中稍安。 这时听到急匆匆的脚步与呼喊声,赶忙起身向外走去,正看见一位内侍脚后跟踢着屁股蛋儿的跑来,胡季犛忙问道:“怎么了?莫非是明军已经打进城来了?” “不,不是……”那内侍气喘吁吁的否认,“是,是城下来了一人,声称要投顺我大虞,并且有明军的重大军情要透露……” “哦……不是就好。”听到不是明军破城,胡季犛先是长舒了一口气。之后才反应了过来:“你说,有人要投顺我大虞?” “是。”那内侍道。“守城将士不敢擅专,因此,特地来问陛下您的决断。” “哼,明军也是黔驴技穷了,竟用出这等拙劣的诈降法子……”胡季犛摆了摆手,一脸不屑。 “呃……是。那,老奴这就去禀明将士,不做理会?” “……慢。”胡季犛想了想,拦住了本已经准备离开的内侍。那内侍闻言,又赶紧折转回来,作洗耳恭听状。 “闲来无事,折辱一下这诈降的明人也好。将他的头颅悬挂起来,想必也能更加折损明军的士气吧。”胡季犛捋了捋胡子,眼中闪过诡谲的神色,看的那内侍心中一寒。 “是,老奴这就去转告,让将士们把那人给陛下您带上来……” 胡季犛道,顺带着自己也干脆不呆在书房了,转身往前殿中走去。 不多时,城外那声称要投顺的明人就被带了上来,胡季犛端坐殿上,底下,是两排盔明甲亮的军士,虎视眈眈的看着那人,一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的样子。 “来者何人?”胡季犛老老神在的问道。 “在下杨景昌,拜见大虞陛下。”马景昌对胡季犛拜道。他虽口称陛下,实际上却只是作揖而已,显得不卑不亢。胡季犛挑了挑眉,略有不快。 “你来此何事?”他问道。心中已打定了主意,要是此人说是前来投顺,就立刻揭穿他前来诈降的本质,并在他惊惶失措的神情中羞辱于他,再砍下他的头颅向明军示威。 马景昌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淡然道:“在下此来,是前来向大虞诈降的。” 胡季犛:??? 这一句直接把胡季犛整不会了。天底下,还有自称前来诈降的? 不过这个回答,却是成功勾起了胡季犛的好奇心。于是胡季犛便追问道:“你既是前来诈降,为何还敢宣之于口。” “不怕朕砍你头颅吗?” “呵呵,自然不怕。我虽是前来诈降,但其实却是真降。明军要我诈降,我也就顺水推船故作诈降而已。陛下要砍我头,却不知我这头留在颈项之上,要更加值钱的多。” “我能为大虞取来周王朱肃的人头,陛下觉得我头与周王朱肃之头,谁更贵重?” 第1073章 将计将计就计 “虽然前来诈降,其实是真降?还能拿下大明周王的头颅?”一众大晚上被胡季犛叫来、观看胡季犛如何折磨大明来人的安南百官们懵了,有好些人的脑子,甚至都没有从这段又拗口又绕口的长句之中转过弯来。 胡季犛也是反应了好久,才将这句话话里话外的意思给捋顺了。他眨了眨眼睛,努力做出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道:“你、你且说说你此来何意?” “呵呵。”马景昌从容一笑,仍是不卑不亢,道:“在下先前已经说过了,我来,是为了给陛下呈上大明周王朱肃的项上人头。陛下此时应该先探问一番,我是否可信。” “否则,呵呵,陛下的这些杀气腾腾的军士,岂不是白摆设了么。” 胡季犛面色一窘,有些尴尬。他确实是应该先让对方想法子取信自己,方才那绕口的一段话在脑中转了一转,竟是使得脑子也不好使了。 “那你且说说,朕为何要信你?”胡季犛坐直了一些,却全然忘了自己一开始想这么问,只是想羞辱这大明来人。此时却是当真的有些好奇起来了。 马景昌仍是面色含笑,不卑不亢。而今谈话的主动权已经被他掌握,他说起话来便也更加的不疾不徐。只听他道:“不知陛下可知道黎利此人?” “知道。”胡季犛的脸色沉了沉,道:“我大虞的叛逆之贼。” “……黎利,乃是我的旧主。” 胡季犛一愣,众臣也是面面相觑。此人竟然不是大明的人,而是黎利旧部?胡季犛定了定神,而后道:“那又如何?” “大明是外敌,黎利是叛逆。况且而今,你主黎利不是已经和大明搅和在了一起?你是大明臣僚亦或者黎利旧部,于朕而言都是一般。” “都是朕要杀的对象!” 最后一句,胡季犛说的阴气森森,似要找回方才丢失了的威严。 “但陛下……可知我等是如何和大明搅和到了一起?”面对胡季犛的威压,马景昌仍是不疾不徐的说道。 胡季犛又是一怔,这事儿他倒还真不知道。 “……为什么?” 听这马景昌所言,似乎其中还有他所不知道的隐情,胡季犛还真好奇的紧。 从战事而言,他也需要想办法尽量的知己知彼……胡季犛这么说服了自己。 “其实,我主黎利,在起事之初,就受到了大明的暗中资助……”马景昌道,他的脸色终于变得凝重,仿佛正在回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般。 他就这么如竹筒倒豆子也似,将黎利避难武曲、朱肃怂恿黎利起事、朱肃派遣曹渊相帮黎利、而后曹渊杀了黎利,操纵黎利势力投奔大明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全都和盘托出。 “等……你等等,你是说……黎利已经死了?”胡季犛大受震撼。 “是。早在半年以前,我主黎利,就已经为曹渊所杀。”马景昌道。 胡季犛震惊的看着马景昌,仍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半年以前,正是黎利的势力如日中天、连他胡季犛都不得不为之重视,甚至为之忌惮的时候。 结果那个时候,黎利竟然就已经死了?胡季犛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快不够用了。 “曹渊为何要杀死黎利?”胡季犛问道。 “呵,还不是受了那周王朱肃的指使……大明一开始扶持我主,就是包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紧接着,马景昌就将周王朱肃暗中操纵安南战局,致使胡氏、阮氏相争,使其无力顾及黎利的打算,告知了胡季犛。 “周王朱肃原先打算,要在暗中扶持我主黎利不断壮大,直到夺取安南江山。最后再将我安南江山,拱手奉送给大明,使大明能不费周章,就取下我安南诺大国土。” “却不想,在这期间我主忽然明晰了大义,不愿做大明的这走狗傀儡。于是周王丧心病狂,便指使曹渊将我主杀害。” “而后收拢我主麾下的乌合之众,以利益迷惑之,使得他们仍然愿意为大明所用。再调遣大明的凉国公蓝玉,暗暗掌握了我主留下的兵权……” 胡季犛震撼的坐在御座上,只觉得脑子如同被人猛的敲了一棒一般,一切以往曾经疑惑不解的东西,至今都豁然开朗:周王朱肃为什么要放过他的次子黎苍,为什么本来一直只是申斥的明军,忽然会派出李文忠和蓝玉进犯他大虞国的领地,为什么李文忠把他捶残了之后,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又退回了国境线外,为什么黎利的势力发展如此迅速,且总能占据被蓝玉闹腾过后的留下权力真空的城池…… “你既然仍称黎利为旧主,却又为何会投顺大明,今日还为大明前来城中向朕诈降?”胡季犛道,神情依旧是高高在上,但心里其实已经信了这位马景昌八分。 这马景昌所言,皆是合情合理,而且黎利投向大明的速度,也委实太快了……他曾经确实想派人调查南边这支崛起的义军的状况,但是那时他的势力已经大幅度萎缩,几乎只能覆盖到升龙府左近的这数府之地,实在是无力对黎利展开调查。 现在听来,黎利已死、黎利手下的军士其实已经被明将曹渊和凉国公蓝玉所掌控……这个解释确实最为合理。 “小人自然是与明人虚与委蛇,故意做出了一副贪慕富贵的样子。”马景昌道。 “我之旧主死后,曹渊为了不引起我安南百姓抵触,仍旧想要借用我等的名头收拢民心。” “为此,他将我主黎利的家财势力分为数份,只要愿意归附大明的,就能拿走一份。” “我拿走了一份,成为了受曹渊掌握的一个傀儡将领……但虽是如此,我心中其实是不愿服从大明的。大明想要夺走我安南之地,我虽鄙贱,却也是安南人,自然不希望我安南国破家亡。” “而且,大明是想要拿我们做个跳板……若是大明日后吞并我安南,我手中的这些权柄,他们必定是要收回去的……既然如此,不如投奔陛下您,至少,我相信若我能立下大功,陛下一定愿意扶持我马家成为安南士族的一员。” 胡季犛哈哈大笑。他生性奸诈,若这马景昌说他之所以潜伏明营,是为了给旧主复仇,那他胡季犛铁定是不信的。恶人一般不会相信这种情怀,他们的眼中信义也是一种用来衡量利益的筹码。马景昌的理由就很合他的胃口,因为大明给的不够,因为怕权力被收回,因为想成为累世是士族,所以潜伏大明营中,找了个机会前来投奔……这个理由他相信了。 “自然,若你当真能取来周王朱肃的人头,朕不止让你做贵族,朕还让你做大虞国只我胡氏之下的,第一实权士族!” “朕,许你做我大虞的宰相平章,另再封你为累世的国公!”胡季犛许下空头支票道。 眼看那马景昌面色动容,跪地谢恩,胡季犛让左右将他扶起,而后道:“现在可以说说,你要如何助朕,拿下那周王朱肃的人头了。” “是。”马景昌站起身,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其实是因为陛下守城万无一失,城外的明军都已乱了阵脚,大为忧愁。周王朱肃之所以会遣我诈降,其实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这一句马屁下去,胡季犛心中一阵畅快,不由得坐的更直了些,看这马景昌也越来越顺眼。 “他欲图先让我取信于您,在您信任我之后,于某夜以举火为号,打开城门,放明军入内……” “确实是乱了阵脚,竟想出了如此拙劣的诈降计。”胡季犛冷哼道,尽情彰显着他智商上的优越。 “自然拙劣,所以才说,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即便小人被陛下你一刀宰了,于大明而言,其实也就是死了个安南外人,他周王朱肃毫不心疼。”马景昌道。“不过,小人却想到了一桩将计就计之法。” “那周王年纪不大,却是急功好利,以往就曾总将明军将士的功劳据为己有,故而才挣下了这好大的名将名头。” “但因为他是明国皇帝之子,一众明军将士也不敢对此置喙,只是一昧纵容吹捧。这也使得周王朱肃越发自高自大。” “这一次若是他的计策‘成功’,小人料他定会率先入城,赚取这先登的名头。若是我等将计就计,设下埋伏伏杀周王,岂不是就能取下了周王朱肃大好的项上人头?”马景昌道。 “伏杀周王……”胡季犛听了,大为心动。别看他总标榜自己的升龙城固若金汤,但其实,心里还是害怕的。 明军的手段太多了,火炮、热气球、还有前日里那个掘城墙引爆的战术,都让他每日里心惊胆战,茶饭不香。现在暂时占下优势是因为城下的明军还没有不计损失的攻城,若是当真不计损失,胡季犛没有信心自己能守住城墙。 即便不强攻升龙府,以大明的国力,大可以不计损失的围城和他硬耗,虽说城中如今储备充足,却也未必耗得过大明国库。 伏杀周王朱肃,或许会引来明军的报复……但若是能抓住机会擒拿周王朱肃,那便可以以周王朱肃为筹码,向明军提请议和以及要求明军敕封。大明自我标榜为天朝上国,只要自己拿到敕封,大明就必定不会再次发兵攻打,那么自己就可算是站稳了脚跟,也有了余力慢慢料理境内的这一团乱麻。 说不定,用这周王朱肃,还能从大明换来许多的赎金弥补损失……胡季犛想道。 “……朕还需与诸臣工商讨一番。”胡季犛虽然心向往之,但终究没有完全昏头,还知道征求麾下智囊们的意见。 于是向阶下的众臣看去,众臣窃窃私语了许久,一人越众而出道:“陛下,臣以为此乃良机,可以一试,左右只是将明军骗至瓮城伏杀,即便明军已有准备,入了瓮城,也不过是我大虞的瓮中一鳖。” “陛下,臣以为此事大有可为。” “陛下,臣亦如此。” “臣附议!” “附议……” 很快,大部分的臣工们就都同意了这个计策,胡季犛兴奋的一拍龙椅,道:“好!既如此,我等便将计就计,给大明来一下狠的!” “马爱卿,你说,明人要你何时举火为号?” 他胡季犛也是深谙拉拢人心之术的,这时候已经开始叫上“爱卿”了。 “回陛下,这诈降计策也是那周王临时想的,粗陋的紧,并未要求具体时间。”马景昌道。他蛇打棍上,也上杆爬的做出了一副以臣子自居的架势。 “不过,臣以为,应该先缓一段时日。毕竟臣‘取得信任’也需要一段时间,若是太快就‘取得’了您的信任,城外的明军必定生疑。” “有理,有理!”胡季犛对马景昌的谨慎大加赞许,心中已经完全相信了他是真心投奔。毕竟若是诈降,如何会为他考虑的这般周到?“既如此,七日之后,我等便实施诈降之计,诱那周王朱肃入城!” “是!”殿中轰然应道,胡季犛哈哈大笑,只觉得胸中积郁一扫而空。 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 “殿下,三保被安南人接入城中,已经有大半日了。现在城中还没动静,也不知三保是否成功实施了计策。” 朱肃身边,狗儿时不时越过帘幕,看向城楼。 他与三保也算共事了许多年,两人一同伺候朱肃,感情亦是甚佳。三保为人谦逊知礼,对狗儿这个前辈十分尊敬,故而狗儿也将他看做了自己人。 “放心罢,没动静,就是最好的消息。若三保已经失手,头颅早被胡季犛挂出来打击我大军士气了。”朱肃仍旧低着头查看着舆图,一边漫不经心的道。 “你且去好好歇息,这几日,城中的胡季犛定然也在养精蓄锐,准备在某一日好好教训教训我这个大明周王。” “到时候,能不能冲破瓮城,还要看你们的能耐了。可不能给本王掉了链子。”朱肃带着自信对狗儿说道。 第1074章 破城之夜 朱肃的自信自然有其缘由。自“诈降计”实施开始,城中的胡季犛并无动向,说明其并未杀死马景昌,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因为这马景昌,其实便是朱肃身边的太监马三保。 自朱肃将马三保从皇宫中带出来之后,便发现了这位疑似郑和的太监,确实有异于常人之处。 不止心思缜密,有急智,更是有雄辩之才,能舌灿莲花。 同时,还有着十分高超的语言天赋,和朱肃在安南的这段时间,三保是第一个学会安南语言的。 其实在一开始时,朱肃还并没有想到让他去实施这个计划,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曹渊和义军势力的一众首领们。想要在这些人之中选拔出一个人实施诈降的计策。 但经过几番筛选,却始终寻不到合适的人选,这些人对大明的忠诚度并不高,且许多人皆是抱着苟且偷安的心态,未必就愿意堵上性命,到升龙城中去当这九死一生的卧底。 曹渊倒是愿意,且自身说安南土话的水平也算过得去,但他是为将之才,远没有这份当卧底的机敏,因此也不适合入升龙城中去。 最后还是三保主动请缨,朱肃才注意到了,在这灯下黑的地方,竟然有一位如此合适的人选:三保精通安南土话,为人机敏有机变,对大明忠诚无比,而且因为常年间帮助朱肃梳理关于安南的各种情报,对于安南局势的了解甚至不下于本地士族。 而且,他虽是阉人,却是自有一番气度,若不主动告知他的宦官身份,几乎没有人能发觉如此人物竟然是一个阉人。让他装扮成一个安南人潜入升龙城,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到此,朱肃已经基本相信,这位服侍自己的太监,确实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宝太监郑和了。让七下西洋的郑和去糊弄一个安南小国的篡位之臣,这已经是杀鸡用了牛刀了。 焉有不成功的道理? 果然,六日以后,明军便在安南人的城上,发现了原先和三保约定好的信号:先是火把在城头上左转三圈,而后再往右转三圈,如此往复,这是在告知城外,明日丑时,打开城门。 “三保已然成功了。”得到前线信报的朱肃精神振奋。“能否破城,就在明日。” “命令三军做好准备,明日里,本王亲自领兵,入敌城。” “殿下,如此不妥!”李文忠却是站了出来,打断了朱肃的军令。“殿下乃陛下嫡子,安能以身涉险!即便进了城门,以胡贼之狡诈,也定已经设下重重埋伏。” “保儿哥不必担忧,我早已有了准备。况且若当真有无法规避的风险,三保定不会传出讯号……”朱肃道。 “虽说我军早有准备,却也不能说全无危险。”李文忠却是一副秉公无私的态度,对着朱肃道:“殿下绝不可亲自涉险,臣以为,九江可以身代殿下入城。” 那边厢,李景隆脸色一僵,一脸幽怨的看向自己的老爹一眼,父慈子孝的氛围在帅帐里蔓延。 “曹国公所言极是,臣也以为,殿下不当以身涉险。”沐英亦是出列道。“不过,九江领兵的经验不足,或许无法临机应变。臣请由臣来身代殿下,臣愿立下军令状,定为殿下夺下升龙城。” 蓝玉见了,也急了,道:“殿下,臣与殿下身量相仿,若是穿上殿下的铠甲,保管胡贼认不出来。” “还是由臣来暂代殿下……” 一群人竟为了争抢这名额,在帅帐中争执了起来,朱肃颇为头疼的扶额,道:“众位精忠报国之心,本王早已知晓。” “不过,这故作中计的事,还是本王亲自来吧。” “本王备下的那些手段,你等恐怕用不上来。若是担心本王安危,待信号一起,尽快为本王拿下升龙城外城墙,也就是了。” “城墙若下,本王也就有了退路,自然可保安危无虞。” 众人相争不下,耳听朱肃一锤定音,也只好顺从。 于是,第二日丑时,在一片夜深人静里,升龙城的城门便缓缓打开了。 如同一张要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 “陛下,一切已准备就绪了。”胡季犛身边,他的心腹谋士范巨论对他道。 今夜胡季犛特地来到了伏击周王朱肃所在的东城门瓮城,为的,就是想要亲眼看到周王朱肃中伏而死的那一刻。他站在城楼上,就着熹微的火光,看到早已经准备完善的大虞军士卒,正密密麻麻的猫着腰躲在女墙之后。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弓箭,对着城下蓄势待发。只要周王朱肃一出现在城下,霎时之间,便是万箭齐发。 本来,胡季犛的意思是想要在瓮城里倒满火油、铺设干草,等到周王朱肃一入城时,就用火箭引燃火油干草,将他活活烧死在瓮城的。 但,他那个新近投顺过来的宠臣马景昌,劝他打消了这个想法,原因是:周王朱肃毕竟身份高贵,虽说要亲自入城拿这首功,但出于谨慎考虑,必定是会有人先为他稍微探明道路,之后才会入城的。 若是入城的时候,那探路的先锋发现了瓮城里尽是干草火药,那岂不是要打草惊蛇?周王朱肃定然不会继续强行入城。 还不如莫要画蛇添足,直接以箭雨射之……反正瓮城之中无有落脚之处,明军是悄悄入城,也不可能还带着云梯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只要入了瓮城,就是待宰的羔羊,若是要杀,用箭雨射也能全射死了。 胡季犛想想也对,遂对“马景昌”大家赞赏,认为他果然是真心为了安南打算。这些日子胡季犛曾经数度试探马景昌,每一次,马景昌都应对得体,言辞恳切,胡季犛对他的宠信也是与日俱增,认为这是一个大才。 马景昌人不错,说话又好听,鸡毛哥超喜欢和他相处的! 正自想着这些,那边厢,已经有人猫着腰过来禀报胡季犛道:“陛下,前头传来消息,已经有明军偷偷摸摸的进军了。” “可打着旗号?看清楚了,是哪一部的明军?”胡季犛精神一振,略微急切的问道。 “明军人马衔枚,悄声前进,倒是没有打着旗号。” “只是,这些明军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骑兵……来的显然不是一般的人物。”那传讯的将领说道。 “皆是骑兵,能有这么多的骑兵护卫,来人定然就是周王朱肃本人。”马景昌说道。胡季犛点了点头,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 “便是曹国公李景隆,身边也不会全部都是骑军护卫……定然便是周王朱肃无疑了。” “传令下去,好生隐藏身形,莫要惊跑了明军。若是谁掉了链子,朕必定诛他九族!” 马上就能擒拿周王朱肃,胡季犛兴奋的浑身发抖,不觉连声音也尖利了许多,倒是比马景昌更像个太监。一众安南士兵隐藏在女墙下,连头也不敢抬,生怕被明军窥见了身形。胡季犛亦是一身王袍,猫着腰在阴影里躲着,心里则盘算着一会要用什么样的言辞羞辱周王朱肃。 “陛下,明军进瓮城了。” 耳听的一阵阵沉闷的马蹄踢踏声,显然,为了突袭城中,明军连马蹄也包裹上了厚厚的一层布帛。 明人准备的倒是还挺充分,胡季犛颇为优越的想,偷眼看到明军几乎已经全部进了城中,他忽然站起身来,大呼一声。 “关城门!点火!” “哈哈哈哈,周王朱肃!你中我胡季犛之计也!” 城中一众安南士兵们早已得了吩咐,甚至还暗自演练过了许多遍,此时,这东瓮城在一瞬间燃起了许多火把,亮的如同白昼。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同时从女墙后钻了出来,声势惊人。 “朱肃!你若投降,我还能饶你一命,否则,万箭齐发之下,莫怪我胡季犛不念旧情谊!” 胡季犛在火光之中大声宣言道,他一身王袍,在火焰中尤其显眼,如若天神。 他期待着看着瓮城里头,想要看到明军在惊讶之中惊慌失措、甚至自相践踏的可悲模样,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瓮城里的明军仍旧冷静异常,为首的那个人,甚至还在面露戏谑的抬头看他。 “那……那是什么……”有人终于发现了明军中最大的异常。 方才火光熹微,看不真切,只觉得明军之中皆是马影,似乎全都是骑兵的样子。 而此时,在这亮如白昼的火光之下,他们才发现,明军阵列的前排,那些像马一样的影子压根就不是战马,而是一个个只有马形的东西。 “你们听说过……特洛伊木马吗?” 瓮城里,一身拉风金甲的朱肃,朝着城上僵住的胡季犛,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 “来啊!破城!”朱肃高喊。 “破城!!” 一时之间,明军声震寰宇,无数箭矢倾盆而下,一身盔甲的周王卫却是丝毫不惧。狄猛带着人,将那些假扮成战马的木马推向了内城的城门,狗儿则抬起手中的膛线枪,对准了胡季犛。 “砰”的一声,胡季犛身前的女墙砖石飞溅,吓了胡季犛一跳,他赶忙缩身闪避,一时之间,倒也忘了下达命令。 就是这么一个时间差,狄猛已经带人将那些木马推到了门前,随着一声吆喝,远远撤开的明军将火把抛向了城门口的木马处。而后,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胡季犛只觉得脚下的城墙一阵猛烈的摇晃,耳边嗡嗡作响,扒在女墙上探头往外看,顶盔掼甲、甚至连马身上都披着铠甲的明军重骑兵已经开始纵马扬鞭,往城门处涌去了。 “城门开了!”这个现实震慑的胡季犛脑海中一阵眩晕。 “明军的那些木马……里头塞的竟然全是火药!” “是谁说……是谁说明军趁夜色偷城,不可能带着攻城器械的!” 胡季犛四下寻找着马景昌的身影,想要将这厮抓住狠狠质问一番,但举目四顾,马景昌却不知到何处去了。 想要组织人手阻拦杀进城中的明军,但城外,突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城外耀目的火把光亮,竟是将天空彻底映照成了白昼:明军竟然在此时,大举攻城了。 “中计了!”到得此时,胡季犛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 “还好,这木马中的火药,足够将这城门炸开。若是不够,那可真就要万事皆休了。”城中,朱肃骑在战马之上,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升龙府先前朱肃也曾来过,是没有瓮城的。显然,这瓮城是胡季犛后来加建的。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关系,瓮城内城的城门,建的远没有外城的城门那般的高大坚固。 先时沐英从炸开的缺口杀入外城的时候,曾经对内城的城门匆匆一瞥,故而得出了这个结论。 明军骗进外城,再炸进内城,足以奠定胜势。化名马景昌的三保此时已经来到了朱肃身边,在马下恭声对朱肃道:“殿下。” “好样的,三保,此次破城,你当居首功!” “日后,本王定让你名垂千古,让你在我华夏的青史之上,成为如同太史公一般令后人敬仰的人物!” 三保脸色陀红,显然朱肃这一番话,也使得他激动万分。朱肃向他示意着身旁狗儿带来的空战马,道:“来,上马。” “随本王,一起拿下此城!” “是!” 随着三保的翻身上马,朱肃带领着人马杀出瓮城,往城中各处的紧要所在处杀去。胡季犛调遣兵将,奋力抵抗,然而,失去了城墙之利的他,在面对明军的内外夹攻之时,压根就没有任何能力能够抵抗。 很快,李文忠、沐英、蓝玉等人率领的大军,就击破了处于被夹击态势的城墙守军,杀入城中与朱肃成功汇合。 胡季犛在抵抗未果之后,则被迫放弃了在城中与精锐的明军巷战,带着最后的兵马退入了宫城,准备进行最后的负隅顽抗。 第1075章 胡季犛投降 升龙城的城墙的确难攻,但,那仅是对外而言。即便多么坚固的城池,又如何能耐得住里外夹攻? 更何况,安南军的士气,本就是靠胡季犛和士族们的金银撑起来的。在明军攻入城中之后,那一点士气,也很快就散了。 “殿下,胡季犛已经撤往宫城之中。黔国公正在带人封堵宫门。”有传令兵向朱肃禀报道。 “曹 凌峰回过头,眼神极度复杂地望了一眼蓝蕊,然后转身走了……“凌峰!”蓝蕊在心里无声的喊了一声凌峰的名字,呆呆地望着凌峰渐远的背影。 “多谢。”无法多说,甩下这两字后,林希便抽出冷月剑迅速腾空飞走。 一个巴掌甩了过来,直接抽在雪家四长老的老脸上,把他打的眼冒金星,脚下一软坐在了地上。 蓝蕊和槿洗了热水澡后,躺在被窝里像是以往在江城的过冬一样,扎紧被窝,只露出头来。 ‘好了,你不必解释了,你在公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没有疲劳也有肺痨,不管什么老,你也是努力过,而且我知道你是总公司的人,所以这一次你犯下的错,我就不起诉你了。’秦逸龙笑着说道。 蕊妃闻言放心了,起身前行两步,回身对吟儿言道:“吟儿,此时己过午时,宫门前的看守侍卫可有轮班?”蕊妃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宫门前昼夜不停轮职的侍卫。 银雪面向皇上,扑嗵一声跪下,双膝重重触地却并无痛意,空洞的声调自喉间传出:“臣妾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扑跪而下,重重的叩首,额头与地面撞击发出令人心惊的‘咚咚’声。 苏凡心中一愣,这是什么鬼东西,像人又不是人,而且说的话也莫名其妙的。 或许他就会因此而彻底放弃吧,会明白对一个对他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人再好也无用,会不再做无谓的付出,会另觅良人……会越来越远,从普通朋友再到对面也会当做不相识。 她挂断电话,一垂眸就看到一张俊脸上布满寒霜,此刻正不满的看着她。 崇拜:大佬▄█?█●,我刚刚从e级提升到d级,觉醒的控火能力,不像传统修真者那样有传承,我能请教一下你吗,疑问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 白洁的身躯上沾满了自己吐出来的鲜血,胸口已经凹陷下去一块,受伤着实不轻。 乔卿泽却闭上眼睛装死,只当看不见,反正他的事情交代完了,接下来,就该那两个现在嘚瑟的家伙交代老底了。 在他面前,她就是一张白纸,一口清泉,透透彻彻,明明白白,一眼就能看穿。 感受着突然而来的大力夹紧,白亦剑舒爽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就这样看着眼前绝世尤物的鹤熙媚眼如丝看着他,主动带起了节奏。 到时候就算不露出恐怖肉身的这个底牌,他显露出来的夸张骇人战力也会让他的对手感到绝望。 “你都说我是疯子了,你说我敢不敢?”她用钥匙尖的地方抵着蔓筠。 无论是车上,还是飞机上,只要有时间,哪个地方都可以是他的办公室。 紫色身影扔出一枚粉红色的花球,那花球旋转着就如一枚利刃,击打在三目蟒蛇的头部后令得它微微一偏,叶白才侥幸躲过一劫。 从男子100米半决赛开始,本届世锦赛最具看点的比赛就要开始了,几乎没有人愿意错过这点。 第1076章 安南收复 “再做父子!” 父子二人慷慨激昂,只觉得豪气满溢,胡季犛提了剑,与长子一起大踏步入后宫中,刚入后宫,迎面便遇到他的发妻,发妻一身华贵袍服,身后跟着一大群妃嫔内侍,平日里总一丝不苟的模样,此时头发却已然乱了。 见了胡季犛和儿子,她眼前一亮,带着妃嫔们赶紧迎了上来,问道:“陛下,外头,外头怎么听到有人在打宫城?” “战事,战事如何了?” 胡季犛不说话,忽然伸手一剑,捅在发妻的腹部,而后在发妻不敢相信的眼神中,缓缓将剑抽出。 “……你先去罢。为夫,一会就来。” 胡季犛道。 那女人原来脸上还带着不敢置信的怨恨神色,但当胡季犛说出这话之后,竟也是明白了,旋即就认命的闭上了眼睛。目睹了这一刻的妃嫔们都呆住了,直到胡季犛又挥手一剑,砍死了一位妃嫔之后,这些妃嫔们这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 “来人啊……陛下,陛下疯了!” 一时之间,逃窜和惨叫四起。 胡季犛四处砍杀着这些妃嫔,胡澄则给胡季犛封锁着通路。他们很快就将这些妃嫔给杀光了。然后,又一个宫一个宫的去斩杀其他胡家的女眷妃嫔。 胡季犛杀的非常果断,因为这是为了让他胡家人莫遭耻辱。 等到杀的差不多了,整座宫城也开始燃起了熊熊的大火,胡季犛终于开始准备自刎了。他和胡澄选择了平日里会见群臣的大殿,要在这座大殿里,以大虞朝皇帝的身份高贵的死去。 “父亲,儿子,先行一步了!”胡澄将满是血渍的长剑横在脖颈上,一旋身,长剑即将划破脖颈。 “澄儿,等等……”胡季犛却一个箭步上前,将胡澄手上的剑给夺了下来。 “父亲?”胡澄一脸懵逼。 “……为父,忽然觉得……你方才所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胡季犛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性命,至少还能留住我胡氏一点香火……” “为父和你要是死了,日后祖宗无人祭祀,这可怎么办……” “为父死则死矣,却不好连累的祖宗无人祭祀……” “况且,这大明是天朝上邦,该也不会赶尽杀绝……” 胡季犛絮絮叨叨的说着,眼神已经不复方才的坚定。刚刚,他亲眼杀了一众妃嫔,一开始时热血上头还没有感觉,但越杀,心里却越是恐惧。 那些妃嫔,死时是那么痛苦,自己一会,也要如他们那般一样…… 胡季犛,怂了…… …… “殿下是如何断定胡季犛不敢寻死?”沐英有些好奇的问道。 “呵呵。胡家累世富贵,胡季犛虽权欲熏天,但,却不是从底层起来的人物。”朱肃笑着向沐英解释道。 “生在富贵窝里的人,没有那股狠劲儿。最关键的是……”朱肃露出神秘的样子,凑近沐英的耳朵。 “历史上,他全家被擒到应天了。” 沐英也是知道他穿越者内情的,告诉他此事倒是无妨。 “哦!”沐英恍然大悟。 历史上被擒去了应天,那么,基本可以说明,这胡季犛确实是不敢死了。 安南之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擒去应天,一路上更是有数千里之遥。真的要死,胡季犛在路上有一万次寻死自裁的机会。 这都没死,那就可以说明,这位胆子大到敢称帝的安南贼子,确实是没有胆量自尽的。 ……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安南宫城的城门就被打开了,在一片烈火的背景中,胡季犛和他的儿子胡苍自缚双手,从宫城里走了出来。沐英和朱肃连忙叫人进入宫城,灭火、同时掌控宫城的方方面面,另外将里面的人全都清理出来。 数个时辰之后,升龙城里的乱象渐渐平息,一切开始尘埃落定,宫城里的俘虏也全都清理了出来。 “胡家的人呢?”朱肃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这一堆俘虏。 “这……殿下。”负责压制宫城的狄猛有些欲言又止,看了看那边的胡季犛,将宫城里看到问到的事全都告诉了朱肃。 “……全都被胡季犛父子杀了?”朱肃一怔,转头看了看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胡季犛,以及仍对自己的父亲一脸不忿的胡澄,目瞪口呆。 “……够狠,是个狠人。” 朱肃道。只是,心中对胡季犛更加不屑了几分: 就这点水平,还敢来撩拨大明的虎须? 呵。 不过,胡季犛已经不再是重点了。蓝玉、李文忠也已经做完了压制城内的事,曹渊、阮越等人也带着剩下的兵马陆续入城,朱肃开始,施为起收复安南的最后步骤来。 先是,将安南升龙城,“归还”给曹渊、阮越等人统领的安南本土势力,嘱咐他们寻找陈氏后裔,承继安南江山。 明军则开始做势退却。 当然都只是做势,做个样子而已。不过这其中倒是发生了些有意思的弦外之音,许多人自称是陈朝后嗣,寻到了曹渊和阮越,其中包括一个叫做陈頠的男子,以及他的儿子陈季扩。 但大明天兵在侧,且无人能证明他们的身份,于是现在还活着的陈朝遗臣,包括胡季犛在内的一些被俘的遗臣,就开始辨认这些陈氏后人来。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全是假冒的。 杀! 一时之间,升龙城菜市口血流成河,百姓们拍手叫好:这些敢上门冒认陈氏后嗣的亡命之徒,杀了才好! 当然,其中有多少真是陈氏后嗣,朱肃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反正,他是很“和善”的提醒过那些陈氏遗臣了,一定要确实的认出哪些是陈氏后人,勿使得安南皇室的位置,被一个不知名的窃国者窃去。 如是两个月后,再无人前来自认陈氏后人的身份,朱肃也只得叹了口气,看来,陈氏后人们,是真的被胡季犛给杀光杀绝了。陈天平,就是陈氏最后的后嗣。 该死的胡季犛!太残暴了! 安南上下,百姓们也是这么抨击的。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来了,安南王位,谁来继承? 陈氏没人了,胡氏是窃国的大盗,其他出身高贵的士族们大都在这一仗中被打废了,阮氏只愿意投效大明做个明人,义军势力的黎利也已经死了。 诺大安南,竟忽然间变得群龙无首了起来。 眼看大明的周王殿下催促的越来越急,要安南群臣,尽早定下一个无论在法理层面,还是个人威望,都足以君临安南的人物来。 然后,由大明敕封,镇守安南,为大明翼护。 安南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无不为此事大挠其头,连一个人选也想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一个历史小知识,悄然在安南的市井里流传起来了。 这个说法,是说安南之地其实祖祖辈辈,都是华夏的旧土。早在秦朝时候,南越王赵佗,就曾雄踞安南。之后,安南作为大汉帝国的“交趾郡”,一直受到中原华夏王朝的统治。 直到唐朝后期,静海节度使割据安南开始,安南渐渐离开了中原王朝的统治。但严格算来,安南其实仍然算是华夏的一个割据势力,只是唐朝后面的王朝宋朝自顾不暇,没有统一安南。而之后的大一统大明朝,在统一华夏的时候,竟是把安南给忘记了。 闹来闹去,原来咱们和大明是一家人! 这还封什么安南王?回归华夏不香么?华夏人势力强大,皇帝英明神武,还没有那些腐朽的士族世家……不说别的,咱们安南若是华夏土地,且看那占城等国,还敢隔三岔五就来打秋风不? 大明人,单凭这名号,说出去都够那些蛮子抖上三抖! 甭说别的了,安南自古以来就是华夏的领土,咱们要回归华夏,华夏才是安南的母亲,我们离开母亲实在是太久了!太久了啊! 这个说法,开始渐渐在安南市井之间甚嚣尘上,甚至于,开始有安南人提出了安南不归,金瓯不全,华夏不整的说法。认为安南割据百年,若大明不收回安南,大明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大一统华夏王朝。 甚至于有安南官员和百姓,合写万人血书,呈予正在稳定安南政局的周王朱肃。 别敕封什么安南王了,咱们安南其实也是上国的土地啊!快快把安南收入大明国土,咱们一起嗨皮的迎接盛世吧! 收到这封万民书,周王朱肃表示万分惊诧,竟还有这样的缘由,忙表示自己会上书应天,请求大明皇帝陛下裁量。 于是,一纸奏疏高奏九重天,将这封安南百姓的万民书给带到了大明。 老朱早有准备,收到那奏疏的时候,便将那万民书让六部、内阁好好讨论,甚至将此事给国子监学子们也讨论了一番,要好好议一议,这安南,到底该是咱们大明的不征之国,还是华夏的固有领土? 而后,结果非常明显:众人都认为安南确实是华夏的一部分,是从唐时,就开始割据一方的华夏势力。大明此前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前元旧土上,竟是忽视了这么一块遗漏的金瓯碎片。 我华夏自古以来,便当同舟共济,绝无分裂之理! 一位叫做黄淮的士子,写了一篇文章,其中的一句话,振聋发聩。 我华夏,一个点都不能少! 这一句话有些白话,本不该登上大雅之堂,但却得到了应天府上下士子官员百姓们的支持。 安南是华夏的,自古以来就是华夏的,大明不该在安南敕封什么安南王,而是应该将其收复回来,好好安置,让游子归家,让华夏金瓯完整! 谁敢分裂华夏,谁就该挨一挨我大明天兵的铁拳! 在这样的舆论氛围下,收回安南所要承担的财政压力、行政压力,统统都不足为道了。六部和内阁皆向皇帝复旨,建议皇帝收复安南,将其视作我华夏郡治,而不是去敕封什么安南皇帝,继续将这已经迷失了百余年的游子,继续分隔出我华夏之外。 洪武皇帝在早朝上,答允了百官所请。 于是,应天城中,欢声雷动。 圣旨传到升龙城,安南不再敕封国王,而是收归大明,由朝廷直辖统治,周王朱肃负责安南收复整治事宜……此消息一处,升龙城中,忐忑了数个月的安南百姓们,也是欢声雷动。 更有甚者,甚至于喜极而泣,感动落泪的。 安南游子在外百余年,终于回归华夏了。 根据朝廷传来的旨意,朱肃“原复安南古郡县”,改称安南地区为交州,依照大明本国的行政区划模式,设置都指挥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等“三司”。接着,朱肃在交州设十五府、三十六州、一百八十多个县,以及五个直隶布政司的州,分辖二十九县,在要地则设十一卫、三所,一市舶司。 彻底打乱安南原有的行政编制,并在交州举办了第一次乡试、县试、府试,遴选安南有才德之人。 因为士族几乎全被铲平,这一项政策推行的十分顺畅,这些过了对应考试的人,便可以直接在交州担任基层官吏,一跃成为此前可望而不可即的官僚阶层。 在原有的历史上,安南被永乐皇帝收治后,安南的基层官员仍充斥着大量的士族成员,可以说安南的底层实权,仍然是被安南的士族们所把持着的。 士族们对大明怀有敌意,大明政令,在安南寸步难行。朝廷需要花费极大的代价,对安南展开施政。 后来大家发现在安南做官,实在是没有什么前途,于是来自大明的文武官员们干脆将安南视作捞钱的地方,而不是视为大明之土,收受士族贿赂,或者干脆靠着大明的威势向士族们明抢,导致安南对大明越发离心离德,最后再度分裂。 而现在,没有了士族的掣肘,这些基层官吏,全部由大明下令选拔,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家族支撑,他们的地位和富贵都是倚靠大明朝廷给予,这变相增加了他们的忠诚度。 一个行之有效的交州行政班底,飞快的搭建了起来。 第1077章 朱肃回京 当然,军权是必须要捏在大明人的手中的。交州十一卫三所的将领,大都从此战中的有功将士里抽调遴选,少部分卫所将领,则由阮越、或是黎利遗留的义军将领中的有功者担任。 州县的长官则清一色全部抽调大明本土官员担任,这些年大明新式科举行之有效,涌现出了许多颇具才德的务实官员,除却府治的长官多由有经验的官员担任外,交州县治的县官,则多由这些新科进士们担当。 这是朱肃的建议,安南收复后,最怕的就是如同历史上永乐帝收复安南之后那样,一群大明官员把这里当做捞金之地横征暴敛,一通胡搞之后弄的安南民怨沸腾,自此彻底与大明离心离德。 新科进士们之中虽说也会有心性油滑的,但大多还没有经受过官场打磨,胸中满腔壮志,就想着要好好当官一展心中抱负,对于他们来说,安南这样一块被打掉了大部分士族、且百姓们多少还对大明朝的吏治存有观望之心的地方,和他们最是匹配: 一则,这里士族势力已经崩溃,这些新科进士们的施政少有掣肘,也不会有士族试图腐化这些年轻的官员;二则,他们虽然施政经验不足,但至少,不会敢明目张胆的荼毒百姓,也没有什么后台供他们贪赃枉法。 管理的好不好另说,吏治清明至少是有保障的。 而安南百姓,现在要的,也就是这片刚刚换到自己头上的大明青天,能够比士族清明就可以了。 在来自于大明的这些官员们到达交州后,朱肃特意给他们集体做了一番宣讲,内容无非是要清正廉洁,交州上下刚刚收复,交州的三百一十二万九千五百户百姓,皆在看着我大明官员的作为。 若廉,则百姓归心,交州自然稳固。若贪,百姓离心离德,自然对华夏也再没了归属感。那么这个贪官所犯的就不是寻常的贪鄙之罪,而是在破坏华夏民族的和谐与统一,是整个华夏的罪人。 而他们若能治理好交州,那么所立下的功业,甚至还要高于开疆拓土的将士,作为收复安南之后的第一任官员,其稳定交州的功业必将名垂千古。 这一番演讲,说的一众官员们深以为然,热血沸腾。不止是那些新科进士们大点其头,那些来做州府官员的老资格们,也是十分同意朱肃的这番话。 其实执政方面,朱肃在看到前来的新科进士的名单之后,也是十分放心的:前来交州主持大局的巡抚名为胡俨,洪武二十年进士,在历史上,曾任永乐年间国子监祭酒、内阁阁臣,为人敦厚戆直,心中常怀百姓;其他前来的官员也多是清官,属于老朱亲自考验过、留在白名单里的人物。至于那些新科进士里,就更是群星璀璨了,有许多让朱肃都如雷贯耳的名字。 原永乐朝荣禄大夫、武英殿大学士、少保金幼孜,永乐、洪熙、宣德三朝名臣,“才华一代文章伯,事业三朝社稷臣”,曾数从永乐大帝北征,乃是毫无疑问的大明肱骨之臣。去年刚刚进士及第,被老朱打发了来,做个县令…… 原永乐朝内阁首辅,翰林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胡广,明宣宗朱瞻基曾盛赞:“洪武中,学士有宋濂、吴沉、朱善、刘三吾。永乐初,则解缙、胡广。”,去年刚刚进士及第,被老朱打发了来,当县令…… 原永乐朝内阁巨佬,赫赫有名的“三杨”之一,奠定了大明朝内阁地位的一代千古名臣,杨荣,去年刚刚进士及第,被老朱打发了来,当县令…… 另一个原永乐朝内阁巨佬,另一位赫赫有名的“三杨”之一,同样是奠定大明朝内阁地位的一代千古名臣,杨溥,也是去年刚刚进士及第,被老朱一并打包丢了过来,当县令…… “这么豪华阵容……看来,老朱也有和我一样的担心,生怕安南如前世永乐时期一样,因为官员们没有善加治理,最后煮熟的鸭子,反而还飞了去……” 朱肃心中暗想。老朱那边,有自己给他罗列的一批日后大明得用的臣子名单,这份名单上的人物虽然未必仍会成为大才,但至少,在历史上他们留下了名字,说明他们比起一般人更加可堪造就。 被安排治理安南的这些人中,有许多都是这一份名单上的人,足见老朱对治理安南的重视。 顺便一提,这份名单上,排在首位的人物,就是大明少保于谦。可惜于谦如今还未出生,只怕老朱这一辈子,是用不到这样一位让他万分喜爱的名臣了。倒是就朱肃所知,朱标已经将那名单给悄悄抄起来了一份,日后,于谦或许会成为朱标手下的肱骨之臣,继续为华夏的壮大添砖加瓦。 没有了士族掣肘,收回交州之事确实少去了很多麻烦。但士族留下的权力真空,也使得大明接手交州之初遇到了许多麻烦。交州诸事一直忙碌到了这一年年尾,直到年节将近,交州诸事趋于稳定,朱肃方才腾出手来,准备离开升龙城,前往武曲港搭乘船只,返回应天。 他是这一次大明开疆拓土的最大功臣,这一年年终的宫廷大宴,是务必要回去的。老朱已经下了三道催促他回京的圣旨,要是再不回京,接下来送来的怕得是老朱的龙靴子或者是龙腰带了。 于洪武三十年十二月廿二日,朱肃回到了阔别以久的应天府。年节临近的应天府显得分外热闹,因为李文忠、蓝玉等人先前回来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办过一场庆功大典了,因此等到他这个周王回京的时候,一切就显得安静了许多。 当然该有的排场还是有的,身为太孙的朱雄英,带着依仗亲自前往应天府外五十里的馆驿,迎接他的五叔周王朱肃回城。朱肃与朱雄英本就有半师之谊,又素来亲密,这一见面,叔侄二人一路走,一路在车架之中畅聊,倒也颇为快意。 “这些年京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朱肃问道。 “倒是无有什么大事……皇爷爷前些日子徙富户一万四千三百余户入京,充实京城;东瀛那边有几个大名反了,不过问题不大,只是小打小闹,很快就被我大明卫所平定。三韩那边有人自称是高丽王遗孤后人,据说是想趁着我大明和安南拉锯的时候,出来占占便宜。但南北消息不畅,等他起事之后,其实安南已经被我们大明定了,那人自也败亡。噢还有,前段时间二王叔和四王叔他们也回京了,说起各自在封地上的作为,让我好生向往……五王叔,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出京去看看啊。” 想起当年总督大宁时候的经历,朱雄英面露怀念憧憬之色。 朱肃只是笑笑,揉了揉他的头。其实,历史上的洪武三十年并非只有这些小事,历史上的洪武三十年,该是暗潮汹涌,不止是围绕皇权,还有吏治、政治…… 还发生了洪武年间的最后一桩大案:南北榜案。但现在的大明,因为朱肃和朱标的科举制度改革,南北榜案也因着蝴蝶效应而销声匿迹了。 晚年的朱元璋孤家寡人,却仍被这些千头万绪熬干了最后一丝精力。洪武年到最后,只有三十一年。 朱肃之所以问朱雄英,其实是因为他最担心的,还是老朱如今的身体状况。 不过还好,在入宫看到老朱本人的那一刻,朱肃就基本放心了。 此时的老朱正如年轻时那样,正操着一只龙靴,对着一个八九岁小娃娃的屁股一顿猛揍,一边揍一边喊着:“叫你给咱出宫,叫你给咱欺负平民百姓,还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龙精虎猛的一塌糊涂。 “爹啊,爹啊!我不敢啦!”那孩子奋力挣扎,哭的像杀猪一般。因着老朱见朱肃和朱雄英来,愣了一愣,手下失了点劲,竟是让那孩子一溜烟的跑了。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提裤子,那模样颇为滑稽。 “呃……”朱肃愣了半响,也不知这种场面,是该假装没看见继续以国礼拜见的好,还是该先上前给气红了脸的老朱顺顺气好。 那边厢,老朱已将那龙靴在脚上套了套,没套上,干脆一把丢到一边,气道:“兔崽子,就知道气咱。”说完还横了朱肃一眼:“和你们兄弟小时候一个德行!” 躺着也中枪的朱肃面色一窘,朱雄英已去捡了那靴子过来,朱肃顺手接过了那靴,俯身给老朱穿上,而后道:“爹,这娃娃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怎么没见过,早些年在宫中时候,你还抱过他呢。那是你二十五弟。”老朱道。 “二十五……”朱肃脸色一囧。讲真,自己的那些弟弟,到了老十之后,自己基本就记不得了。这二十五弟说起来都嫌绕口,朱肃翻了翻白眼吐槽道:“您给我添的兄弟也太多了,谁家的弟弟能排到二十五……您老龙体康健,老当益壮,儿臣可真真是佩服之至。” “你小子……”朱肃怪模怪样的在那拱手做钦佩状,老朱做势就要再脱龙靴,看着朱肃惊惶闪避的模样,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父子二人数年不见的生疏也去了,就像从来没有分别过一般。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老朱让朱肃陪他去往御花园散步。这御花园中,倒是比以往多了不少花木。早年间大明初建的时候,这里多是田土。 每次一来御花园,就能看到老朱和马皇后两人一起,把这御花园当做耕地一样的在自耕自种。而今御花园中虽有耕地,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了。 老朱有自己的皇庄,每年照旧是要带着百官亲自去耕种看看,但更多的其实只是一种习惯。他已六十九岁了,基本已是耳顺之年。便是在寻常百姓家,也没有这个年纪还下地作活的。 “咱大明今年虽免不了些许小事,但却也称得上风调雨顺。三十是个极数,又收复了安南,市井坊间,也把收了安南之后,看做是真正的华夏归一。” “因而,咱准备将今年的年节宴,办的大些,声势隆重些,以彰显我大明天威赫赫。你若是赶不回来,咱这宴终究失了点味道,你回来了,这宴才算圆满。” 老朱道。朱肃落后半个身位跟着老朱,一面走,一面点头称是。抬头看见老朱的侧影,忽然发现他虽尽力撑直了身形,但腰背还是不可避免的稍微弯了些。 心中一动,想了想,道:“您老人家,该不是,想用这三十年大宴,给一辈子做个总结罢?” 历史上,老朱活到洪武三十一年。这年节宴一过,就是洪武三十一年了。 老朱心里没点想法,朱肃是不信的。他或许是想用这年宴上的彰显武功,给自己的一辈子功业,来个提前的盖棺定论。 老朱怔了怔,笑骂:“你这逆子在想什么……” 但却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天空怔愣了一会,道:“咱这一辈子,没求过什么长生不老,但到了这时日,终究还是会生出些想法的。” “大明,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做。但是有你大哥,有你在,咱很放心。”老朱拍了拍朱肃的肩膀。 “咱就算是死了,也是放心的。” 朱肃身子颤了颤,没说什么,过了一会,才抬起头笑道:“您这就觉得这辈子值了?” “儿臣可觉得,儿臣的日子过的比您精彩多了……您劳碌了一辈子,可曾见过那大海?倭岛在我大明之东,上头许多建筑似唐非唐,游览起来分外的有意思。” “撒马尔罕城之宏伟,与我大明应天迥异,城中商贾如云,建筑多有异域风情,圆顶金漆,阳光照来熠熠生辉。” “那凤鸣洲中的土著以羽毛为饰,他们所建立的文明,与我华夏数万年前相类,那又是一种独有的风情……” “父皇,你德比三皇,功盖五帝,蒙元的开国大汗铁木真,由东至西,由北至南,也不知看过了多少世间奇景。” “您作为我大明开国皇帝,却一生囿于这小小的江左之地。如今不过耳顺,就已生出了这心思……难道您希望您这一生的所见所历,还不如铁木真这个蛮子么?” 第1078章 年节尾宴 “嗯?”老朱把眼一瞪,看向朱肃。 平心而论,这些年来老朱在宫里,也算的上是韬光养晦,一身急脾气已经是消了许多,至少比原先历史上那一点就着的洪武大帝,是好了不止多少筹了。 只是终归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年轻时候一身的急脾气,到老了也终究变不成好好先生,更何况朱肃短短一句话,已是踩了老朱两个地雷。 老朱这一辈子,父母亲人,皆丧命于元庭苛政之手,他早年间的种种惨剧,亦是来源于元庭。故而他这一生,最为仇深似海的就是元庭,听到朱肃这个兔崽子暗指自己的见识还不如他,心里已经是有八分的不悦。 同为奠立基础的开国之君,其实老朱自己的心里,是有将自己和那铁木真做对比的。而今听到朱肃嫌弃他见过的世面还不如铁木真,八分的不悦刹那间已暴涨到一百分,老朱怒道:“铁木真不过是一草原蛮子,咱本为布衣,最后却能驱逐鞑虏,重开华夏,何等功业,有哪一点不如那孛儿只斤铁木真?” “您挽华夏于倾颓,重开华夏之天,这武功已不比铁木真弱。铁木真死后留下一大摊烂摊子,使得蒙古帝国分崩离析,您的后半生却夯实了我大明基业,一手缔造了这洪武盛世。” “这一份文治上的功业,却是远胜于那铁木真了。” 朱肃这一番话出口,老朱的脸色才算稍缓了下来,暗道你小子道还算说了一句人话。只是朱肃立马又话锋一转,道:“可铁木真纵横东西,他是真纵横了。您老人家一统南北,却是在这皇城里的案牍上、奏章中的字句里看的。” “我华夏何其瑰丽壮美?世界之大有多少各异风情?您既有退隐之心,何不巡视万方,好好看看您治下的这大好河山,反而有了垂暮之气呢?” “这可不是孩儿心目中,洪武大帝该有的风范。” “你小子。”老朱笑骂,“你这是想诓骗老子,巡游四方?” “皇帝出巡,劳民伤财,咱可不做这昏君的行径。” “皇帝出巡,确实是劳民伤财了。但太上皇微服巡游,以我华夏河山游目骋怀,却很合理嘛。”朱肃笑着道。“左右您也觉得自己差不多该驾崩了。不如干脆提早几个月将位置交给大哥,自己抛下这天下重担,无事一身轻的多活个几年。” “治理了一辈子的天下,却没有亲眼见过这天下,在您的治下究竟成了什么样子……多亏啊。” 经营什么的,要的不就是欣赏最后那从荒僻,到宏伟的成就感。老朱一辈子忙于案牍,到老了也只能从案牍之中,以及这天下一角的应天府,想象这大明盛世是一番什么模样。 多亏啊!成就感都得减半! 老朱摇头失笑,当着他的面敢直言他“驾崩”的,当今之世,也就只有这个没大没小的五儿子了。不过,朱肃的话却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微服巡游啊……” 他的眼中,多少有了些带着笑意的光彩,而后挥了挥衣袖,背着手往前走。 “此事,容后再议!” 步伐已轻快了几分。 …… 除夕这一日,应天府的天空中稀稀落落的下了飘了一些白雪,也不知是不是小冰河时期的先期效应,总之,在甚少下雪的应天,这一点小小的雪,倒是让整座应天府的百姓在年节里多添了一份惊喜的感觉。 颇有几分“瑞雪兆丰年”的意味。 宫里的除夕大飨,其实在早晨时便已经开始了。往年的除夕大宴由礼部主办、光禄寺筹备,已是十分郑重。今年为了更加隆重,更是叫了工部、鸿胪寺、以及宫廷内苑一同协办。早晨老朱和百官一起敬拜了天地,宣读祭文等,一直忙活到了下午。而下午瑞雪正落,皇城之中,已经摆上了大宴,正式开始今日的除夕大飨了。 洪武年间诸多制度还不森严,白日里的大祭结束后,晚上的大宴氛围便没有那般严肃了。老朱这几年喜欢听戏,宴中不止设了戏台子,一应规矩也比寻日里更宽松许多。官员勋贵们坐在案几后,倒也并不如平日里上朝时那般拘束。 老朱高坐厅上,如年轻时候,仍是吴王时那般,拿着一碗酒喝酒划拳,没个皇帝样。不过倒也没有人不知死活上去死谏的。一来这能在内厅里的都是大明朝核心的勋贵众臣,其中不乏老朱的老兄弟,在定下分封海外的政策之后,老朱的那些老兄弟们倒是有很大一部分都保全了下来。 二则如今朝中做官的,大多都是新学拥趸,新学不比程朱旧学,没有那么多不知变通的条条框框,也鄙夷那些不将注意力放在实务上,只知晓死谏博名的文士,反正陛下如此高兴,也不会碍到什么国事,便也没有不长眼的官员上前败兴。 “竟是连魏公也回来了。”朱肃身边,朱棣正拿着一尊酒水,毫无形象的四处东张西望。老朱大开年节宴,在外就藩的诸王自然是都要回来的,就连镇守哈拉和林的徐达,也久违的回到了应天。 徐达如今也是近七十高龄,但少了担忧,保养得宜,头上竟然还有乌发,坐在老朱下首和老朱谈笑风生。老朱左手边徐达,右手边汤和,和这两个老兄弟吃肉喝酒,快活似神仙。 “近几年草原上的蒙元余孽,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魏公又已经将诸般大事,都托付给了允恭……无事一身轻,自然要回应天看看了。”朱肃笑道。“这倒是给了父皇好大惊喜,四哥你看,老人家嘴都快合不拢了。” “确实。见了我,父皇就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今早祭完了天,还抽空又敲打了我一回。”朱棣颇为愤慨的拢了拢自己的大胡子。“我也都一把年纪了,且难得回应天一回,怎还和小时候一样对我动辄打骂。” “还不是你闹腾着要出兵西方。”朱肃笑道。 这些年,朱棣一直在封地之中厉兵秣马,动不动就上奏疏请求出征,把老朱烦了个够呛。 老朱那脾气,没把朱老四在这年节里吊起来抽上一顿,已经算得上是十分慈祥了。 要是在这时节和朱老四上演一出父慈子孝,那可真就要载入史册,遗臭朱棣万年了。 “你在安南都已开疆拓土,我已准备许久,怎就不允许我继续起兵西征。”朱肃把自己的观点对朱棣一说,朱老四反而自己委屈起来了。“五弟你可知晓,西方那边,对我大明显然已经起了戒备之心。” “西方各国已经暂时中止了互相之间的敌对,寻求联盟,对我大明延伸到西方的势力虎视眈眈。那奥斯曼帝国对我大明商人极尽敌视,导致我大明路上丝绸商路阻断,更是已经招兵买马,意图倾吞原帖木儿帝国所分裂而出的三个汗国。” “还有那什么‘卡尔玛联盟’,成立后的第一条规矩,就是抵制我大明商品,明摆着将我大明视作仇寇。” “以及那佛郎机等诸国,都在寻求通往凤鸣洲的海上通路,显然是想要摽夺我大明在凤鸣洲上的利益。” “此等蛮夷,对我大明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若不先下手为强,莫非要等到他们来到我大明的头上拉屎不成?” 朱肃笑笑,并不说话,朱棣所言确实都是现实,但,西方诸国暂时还没胆量,也没有能力,对大明展开大规模的统一行动。一来他们自己如今还是一盘散沙,绝难对大明产生合格的威胁。 朱棣这是赤裸裸的西方威胁论,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不言而喻。但老朱暂时压着他不出兵西方,定然也有道理。归根结底,对现在的大明而言,打西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大明在西方少有根基,即便打下了土地,恐怕也得耗费大量精力经营。 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就朱肃个人而言,教训教训那群日后的西方列强,他其实是十分有兴趣的。 正在思考着在西方挑拨离间之类计策的可行性,那边厢,有一位鸿胪寺官员走了进来,对老朱叩首道:“陛下。” “安乐郡王托臣转呈陛下,言今日除夕之日,见我大明四海升平,心中喜甚。安乐郡王酒至半酣,欲献舞蹈于御前,以颂我大明之天威。” “不知可否?” 殿中诸臣皆是一愣,一脸意外。有些远道回京的勋贵,已经开始低声的询问周围人谁是安乐郡王,老朱却是毫无惊愕之意,只是挥了挥手:“他爱跳舞,便让他跳罢!” “恰好这戏也听得腻了,看看这其他风情的舞乐,倒也不错!” 那鸿胪寺官员得了口谕,倒退着退了出去。 不一会一个矮矮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人和一堆乐师进来,诚惶诚恐的对着老朱叩了一个响头,那男子身上一袭本该大气的郡王袍服,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有几分可笑。 “这厮脸怎涂得这般白?”朱棣奇怪道。 而后,他便开始了他的表演:几个乐师奏出小调的诡异音乐,这安乐郡王则弯腰曲膝,和那几个伙伴做一副猥琐模样,表演着诡异的舞蹈。大殿里因这诡异的表演,竟似乎也变得阴风阵阵,那郡王间或突然“呀咦”“啊咦”的大喊一声,把昏昏欲睡的大明众人给吓得一跳。 朱肃已是明白了,这安乐郡王,便是老朱给那旧日倭国天皇的称号。老朱竟是将那正在软禁的倭国天皇,给薅来应天府表演节目来了。 “行了行了……”表演才进行了一半,老朱已经以手扶额,一副看不下去的模样。“这什么神神叨叨的东西,下去下去。” “鬼气森森的,故意吓唬人,扰了咱宴会的兴致。” 那封了安乐郡王的倭国天皇便下去了,战战兢兢的。老朱身边,负责起居注的史官正在奋笔疾书,很显然是要将这事记录在史册之上。 朱肃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当年和他一起回到大明的后龟山天皇已经归天了,现在的这位“倭国天皇”,是后龟山天皇的独子。这位独子向来不太安分,据说前些日子,他联系了一些倭国的残余势力,想要伺机复国。 不过倭国上下大部分大名都已经成了大明的指挥使,哪还希得当你倭国的官儿。老朱让他在宴会上献舞,也是对他的一种敲打,里面也未必没有彰显大明武功,同时告诉那些东瀛反动势力,敢来你就冒头,我大明一定会把你们全都赶尽杀绝的意思。 原以为这“献舞”的戏码告一段落了,但之后,那鸿胪寺官员又进来了,这回是海西候纳哈出自请,为宴席表演摔角,活跃气氛。 “看腻了这东瀛舞蹈,看看草原上的角抵,倒也不错!”老朱道。 于是纳哈出和一位前蒙元贵族,便在宴席上表演了一番蒙古摔角,这一回倒是对了老朱和众位勋贵的脾胃,看的老朱和一众老将们大声叫好。那史官笔锋不停,仍是将之记录其中。 朱肃已经开始觉得有点不对了,换了个看戏的姿态,看着这一切。 接下来又是一大堆进来献舞献艺的,有高丽李成桂的后人献高丽舞蹈,有西域的谁谁谁献上西域舞蹈……到了最后,甚至连胡季犛都来了,这位先前还闹腾着要自刎的“大虞皇帝”此时正在宴席中央翩翩起舞,为老朱献上了一曲颇为妩媚、同时也十分辣眼睛的安南舞蹈。 史官笔锋不停,老朱饶有兴致,朱肃却是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我说为啥要让鸿胪寺参与晚宴筹备呢,敢情是为了这个…… 这场晚宴的表演,倒也不全是带着羞辱性质。比如三山王国和凤鸣洲殷地安人部落的表演,就显得十分诚恳卖力。至于其中或许有人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谁又会在意呢?或许老朱要的,就是在彰显大明天威的同时,刺激一些埋在水底下的魑魅魍魉全都给跳出来。 总之,在史册之中,这一夜是带着歌舞升平,兼歌颂着大明的武功文治,和谐的一塌糊涂的。 第1079章 元日小憩 这一场年节大宴甚是宏大,其中细节,甚至在几百年后,还在为人所津津乐道。 而第二日的正月初一,相对而言就枯燥且繁琐了些,老朱在祖庙祭告之后,在奉天殿举行了大朝会。朝贺礼仪活动庄重,王公百官整肃,仪卫威严气派。 皇帝大驾出乾清门,在威武的护卫队列中金辇升上三台,经过谨身殿、华盖殿,最后皇帝御奉天殿,端坐在金銮宝座上接受臣民的新年朝拜。 不过忙完这些之后,就是官员们尽皆喜闻乐见的年假。老朱是个工作狂,他自己少有休息的时候,便也让文武百官同他一样一头扎进工作里。大明的官员一年除了日常休沐之外,便只有三天的架起,便是老朱的万寿节、冬至,以及正月初一。 可见这正月初一的一日假期,究竟有多么难得。待得这一番礼仪结束,一众官员们俱都三三两两、欢天喜地的告辞出宫。 朱肃这边要更加麻烦一些,外廷仪式结束后,皇帝还要回到内廷,接受众嫔妃、以及皇子皇孙的行礼。待得走完了这流程,朱肃叫上朱标、朱樉、朱棡、朱棣,五兄弟正想找个地方好好消遣消遣,结果上首老朱却发话了。 “老五,你回头留下,咱有事要和你说。” 朱肃脸色一僵,朱棣、朱樉递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朱标见了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摇头失笑。 朱肃随着老朱转到内苑,却见在几个太监的服侍下,老朱已经换上了一身紫色程子衣,脚上蹬一双短脸的千层底靴,打扮的成一个寻常的市井富家翁。他模样原本就颇接地气,而今换上这一身衣服,看上去就和寻常人家的百姓也似。只是久居高位,那一身气度却是掩不住的。 不过既穿了百姓的衣衫,倒也不会有人将他往皇帝身上去想。 见了他发愣,老朱不耐烦的朝他招手:“浑小子,发什么呆。” “赶快过来,将身上的衣衫给换了。这一身花里胡哨的袍子,出去凭白扎人眼睛。” 朱肃腹诽这袍子还不是你定下的形制,但仍是张开了手任由内监为他更换衣装。 到得此时,他也已能猜着,老朱是要和他一起乔装一番,微服出巡,与民同乐了。 不多时,朱肃便也被宫中的内监打扮停当。老朱的打扮类似富商地主,而他的打扮自然就是一个类似于地主家傻儿子的角色。 一袭大红府绸袍子,袖口翻起,露出一道细白葛布衬底和手挽上的玉石饰物,脖子上挂着金制的平安锁,脚底蹬一双千层底的红色方头布鞋,一身上下大红配翠绿,加上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要多土就有多土。 哪有而立之年还带平安锁的,对这一身装扮,朱肃自是奋力抵抗,偏偏老朱还不让换了,抗旨的说辞都用上了,朱肃还能如何,只得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苏武牧羊……从老朱的神情上看,这厮很明显就是故意不小心的。 老朱只带着朱肃、二虎两人,从皇城角门离开了皇宫。当然暗地里的护卫是不会少的,但至少在明面上看,这一行人只不过是一位富家老翁,带着他的儿子和一位护卫,上街来沾沾这年节的喜庆而已。 “你或许不知道,早些年元日的时候,受完了文武百官的拜,咱和妹子也经常如这般乔装打扮,咱办成个地主老财,妹子就扮个地主婆,咱两人就在这街上一逛逛到日头西下……”老朱今日里显然兴致颇高,一路上东张西望,一面对朱肃絮絮叨叨的。 朱肃心中腹诽不已,老朱早年间常和马皇后入民间微服私访的事,他如何会不知道?那时候,他年纪尚轻,老朱严令禁止他们去民间混迹。但自己却时常到民间去开小灶儿。 宫中御厨手艺奇差无比,来来去去就那几道菜色,吃上几年都要吃到吐了。朱肃兄弟几个那时候想吃点有味道的,都要靠已经成婚了的朱标接济。 偏偏老朱有时候回宫来考较他们学问,嘴边的大饼碴子豆花渣子之类的,总没有抹干净,天知道那时候朱肃兄弟几个心中有多大的怨念。 却没想过老朱竟然觉得自己藏的挺好…… 朱肃面色古怪,老朱倒也不以为忤。他的神情早已被街上车水马龙的新春景象给吸引住了。朱雀大街本就是应天府最为繁华的一条大街,今日是新春元日,大街上就更是摩肩接踵,人潮涌动。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华灯初上,仅剩下的一点夕阳光透过稀疏的槐树叶,洒在青石板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小贩们此起彼伏吆喝着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明明只是寻常的吆喝声音而已,听在耳中,竟然也颇有韵律。蒸笼中冒出的热气,带着食物的香味,与街上的行人交织在一起。 街边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满满当当,孩童们相互追逐嬉戏着,手里大多都拿着糖葫芦糖人儿之类的吃食。偶尔传来几声爆竹的声响,这是再大一些的孩子正在耍乐。天上的瑞雪仍飘着在下,只是在这样的热闹里,已经没有了几分冷气,纯粹成了一种单纯的用来衬托喜庆氛围的配饰去了。 老朱则是一家一家门户的走将过去,去看这些人家在门口贴着的春联。说起这春联,在后世可谓家喻户晓,人人过年时候都是要贴上一副的,后来朱肃才知道,这事儿竟是起源于老朱。先时在唐宋时节,原先过年节时,习俗不过是在家门口挂桃木符、帖门神的。 是老朱下了旨意,要这家家户户的门口,都贴上一张写了喜庆词句的春联。自此往后春联这事物,才在这华夏大地上流传了开来。 既然是自己的“壮举”,那么老朱自也对这春联格外着意几分。他本就有几分附庸风雅,早年间也常写些“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之类的诗句,这时候沿路看着这些各异的对联,看的也是津津有味。若是看到了什么好句子,老朱还会站定了品评一番,然后拍手叫好。 好在今日里乃是元日,且这春联,本也有几分意思就是用来吸引游人,给人看的。不然像他这般在人家店门口大呼小叫影响生意,还不进去消费的老头儿,一准被人给轰远些去。 沿路上朱肃给老朱买了张烧饼。老人家不爱吃海味山珍,偏偏对这些市井小吃颇为喜爱,胡子上吃的满是碴子。啃着饼子逛着街,到了一间茶馆,有一老文生正在茶馆里头说书,老朱和朱肃正巧也走的累了,便进了这茶馆找茶博士要了杯茶,寻了个角落歇脚听书。 今日是元日,似《三国》《水浒》这些带着兵戈血腥气的故事,却是不适宜讲的,是以而今茶馆里说的乃是《西游记平话》。虽说吴承恩此时尚未出生,但西游记孙行者的故事,却是在宋时就已经流传了。此时讲起这神神怪怪的西游故事,不止喜庆,也十分的引人入胜,听得茶馆中一众人等大声叫好。 老朱也捧场的紧,和这些人一样在那大呼小叫,朱肃看的失笑,心里却也是开心。不多时那老文生说完了书,在众人的掌声和挽留声中离了台子,一众听众一时间还仍是意犹未尽。老朱也和朱肃一同在这茶馆里说着方才听来的西游故事,那边厢却有几个儒生忽然站起道:“众位,今日元日佳节,见此盛事之景,又听得如此佳书,岂有不诗兴大发之理?” “不如我等便以这盛世之景,与那西游故事协同赋诗一番,以佐酒兴,如何?” 大明如今文华昌盛,一是新学提倡经世致用,鼓励儒生们游历增长见识,以唐宋旧儒为榜样,亦不像理学那样忌惮他们狂放不羁。二是朱肃“作”了几首诗词,使得诗词在初建的大明蔚为风尚,倒是也带起了一阵不小的流行风潮,许多儒生们开了眼界,受了影响之后,倒也如那唐时儒生一般,出现了许多诗才。 似这般兴之所至,一群书生便要当场吟诗,实在是再也正常不过。那茶博士对此似已司空见惯,当即暗暗吩咐人拿出了笔墨来,若是这些书生之中出了好诗,便会上前央他们将其写在茶楼之上。 若是诗词能传唱应天,茶楼的生意自然也水涨船高,这实在是一桩十分高明的广告手段。 那儒生旋即一挥袍袖,在众目睽睽之下作诗一首。诗自然不算是顶好的,但也说不上差,一众茶客与他的儒生伙伴们倒也起哄恭维一番,那儒生朝着众人团团一揖,一副自傲模样。 随后又有儒生站起身来吟一首诗,百姓们对这等文华之事大抵是不懂的,只是既亲眼见了,免不了捧场的感叹欢呼一番,这第二名文生便也高兴的坐下了。接着是第三人、第四人,遑论好坏,大多数竟是都做了诗。 要将西游故事和大明之盛串联起来许有难度,但西游故事发生时的唐朝,却和如今大明之强盛有异曲同工之妙,从这方面着手,要写些歌功颂德的诗句自不太难。 老朱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摇头晃脑品鉴一番,朱肃权当他在臭美,毕竟这些诗里有许多也都算是在称颂他的。 “老五,你也算有些诗才,怎的不也作诗一首?”老朱揶揄朱肃道。 朱肃翻了个白眼,正想拒绝,那边厢,那些儒生竟是听到了这句话,将目光转向了朱肃这边来。一位儒生笑道:“兄台竟也是这诗道中人么?” “今日年节大喜,兄台既然也要吟诗一首,以增喜庆,不如将诗文也告知我等,一同鉴赏如何?” 他的同伴们也在一旁,对着朱肃说些喜庆的恭维话儿。只是私底下,却是挤眉弄眼的使着些小眼色,似要看朱肃笑话的样子。 朱肃想了一想,已是明白这些人以衣装取人,真将自己当做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地主家傻儿子。转头看向老朱,只见老朱似笑非笑,一副我只静静的看笑话的样子。 朱肃心里也觉好笑,想了想,干脆起身寻那茶博士道:“劳驾,将笔墨拿来。” “莫藏了,先前已见了你吩咐将那笔墨,拿出来放在了柜台处。” 茶博士本还想推说没有,被朱肃直言指出,顿时有些进退失据。他看朱肃这装扮,就不觉得他像是个会写诗的,许是个对自己没有多少眼力见的人。让他在茶楼上乱涂乱画一番,回头东家来了,怪罪的还不是他这个给笔墨的?但朱肃既然说了,他也只好将那笔墨乖乖奉上,只是在心里暗呼倒霉。 朱肃也不说话,余光瞥见众人都对着他指指点点,一副等他出丑的样子。心说大过年的带着老头子装一回逼倒也挺好,于是寻了处柱子挥毫泼墨,写下一首诗来。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诗句之大气,雄阔,在写了一半时,那些面上带着揶揄的儒生们就已经变了脸色。老朱看着这诗句,念了几遍,不由得拍案叫绝道:“好!好!” “不愧是咱的儿子,这四句诗,端是好句!” 他自己作诗,一向也是这样大气雄浑的风格,是以对这四句诗,那叫一个喜爱之至。 朱肃将笔一抛,那茶博士弯着腰乖乖接了笔去,从刚刚朱肃写了一半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地主傻儿子是个有墨水的了。这诗,何止配写在他们茶楼柱上,简直够流传成佳话。一众茶客和儒生也都看着,只觉得这诗越读越有味道。 其中一人看着看着,倒是发现了些许东西。他眯着眼睛看了许久,而后对同伴道:“不对啊。” “这字……怎么越看,越像是周王殿下的笔势?” 第1080章 劝说朱标登基 他这么一说,一众儒生倒是悚然而惊,不少人便都又眯着眼专心的看那诗句。 周王朱肃的笔墨流传民间的不多,但终究,在老朱家各种刻意的舆论攻势,以及“开创新学”这一实绩之下,朱肃在儒家圈子里也能算得上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大儒”,既然是大儒,那么他的文笔在儒生里头,就还是有一定的市场的。 而且朱肃的笔势和其他人不同,虽然穿越来也练了许多年的毛笔字,但毕竟,上辈子用的是硬笔,早已根深蒂固的笔法这么多年也没能改掉,故而他的毛笔笔势之中,总带有几分用硬笔时那“用笔屁股写字”的感觉,这笔势放在字里可算是十分明显,而且他的字其实不好,纵使有人学他字体,一般也不会将这用笔屁股写字的坏习惯一并学去。 是以这一笔极具辨识度的字体被这些儒生认出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起那个方才写诗的“地主家的傻儿子”来。终于,有一个人一声惊呼,认出了朱肃的脸。 “他……他就是周王殿下!早些年时,殿下曾在我家店里买过一扇肉的!”一个肥头大耳、无论装扮还是身材都极像屠户的屠户高声道。紧接着一位儒生也佐证确认,这一位却是早年间曾经在勾栏里听曲的时候,见过周王朱肃本人。 朱肃当年解禁出宫的时候,就如脱缰的野马,在这应天府里当了好一段日子的纨绔,是以在这市井之间,认识他的人着实不少。 之后便是乱糟糟的下跪拜伏,一阵“参见殿下”的声音,连茶馆之外的人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 朱肃却是奸诈一笑,道:“你们该拜的不是本王。”随后,继续饮茶。 众人皆是一愣,不该拜周王,那该拜谁? 终究有脑子快的,想了一想,终于想到了正坐在一旁的老朱。 刚才,这位老人家对着周王殿下说“咱的儿子”,敢说周王殿下是他儿子,那他岂不就是…… 那人眼睛一亮,若说朱肃在民间的声望是一百,那老朱的声望就足足一千。这可是给臣民们颁发大诰、鼓励他们有事直接敲登闻鼓的皇帝;是把贪官剥皮充草的皇帝;是将大明一手发展到如今这个境地的皇帝。 遇到周王殿下并不稀有,毕竟周王殿下只要在京,时常四处招摇过市,或去勾栏里听曲,或者在路边摊吃个火烧之类。但当今皇帝陛下可就罕见了。 老朱每一次出宫,都乔装打扮的甚是严谨,基本没有被人认出来过。现在骤然之间得见天颜,还不得抓住机会多看两眼? 皇帝啊,这可是皇帝啊!若是好好表现,入了皇帝的眼,指不定就会像那些说书平话里一般,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家人一起鸡犬升天…… 在老朱的身份被捅出来后,茶馆里外的儒生百姓们便霎时间都“炸”起来了,一大群人或激动的叩头,或还呆呆的站立原处,更多的则是想尽量往前挤一挤,看看传说中的洪武皇帝究竟是什么模样的人,场面一时间闹哄哄的。 朱肃则是在那边带着些得意的笑。便宜老爹逼自己穿上这傻乎乎的傻儿子套装,自己便也想个法子让他稍稍丢脸些。被百姓围住寸步难行,微服失败,这就很合适。 眼见百姓们围了上来,朱肃正满心期待的看老朱是不是会露出些许慌张的神色,却不料老朱仍是老老神在的端着茶杯,只是瞥了身旁的二虎一眼。 而后,二虎便陡然跨前一步,大吼一声:“肃静!” 这一声吼,真就像是虎吼,把所有的百姓们全都给镇住了。 “咱微服到此,与民同乐,本不愿意惊动汝等。”老朱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这一身颇显市侩的商贾衣裳,竟也有了几分龙袍的威严感觉。 “既然被你等发现了,呵呵,咱便做一次东。”老朱呵呵一笑,对那边惊呆在一旁的茶博士道:“店家,今日里你们店里的茶钱,咱来买单。” “大家伙今日在你店里花用了多少,回头你拿着账本,寻周王领去。” 朱肃偷偷的翻个白眼,这老朱,坑儿子的技能还是这么的炉火纯青。那边茶博士已是激动的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下,道:“陛……陛下光临鄙店,以足使鄙店上下蓬荜生辉。” “鄙店哪里敢收陛下的银钱?今日的花用,鄙店请,鄙店都请了!” 这点粗浅的眼界,这茶博士还是有的。不说周王殿下提的这首诗,会给他们茶馆带来多大的收益,就只说“陛下曾来我这茶馆喝茶”这一个噱头,就足以使得他们茶馆凌驾于大明朝所有茶馆之上。 莫说只免去一日的花用,就算茶馆足足免费上一年,那也是大有赚头。将这事告诉掌柜的,掌柜的能高兴得疯了去。 “呵呵,咱可不做与民争利的恶事。”面对百姓,老朱竟是笑得比面对亲儿子时候还要和蔼。“这事便说定了。” “咱还有事,便先回宫去了。你等吃好喝好,咱先走一步。”说着,迈出步去,百姓们自不敢拦,赶紧乱哄哄让开一条道来。 老朱走到茶馆外,才见了外头竟也已经围拢了一大群人,里里外外有不少人现在才反应过来行礼,乱糟糟下跪喊着“陛下新春吉利”“圣躬万福”“万寿无疆”等等的吉祥话儿,言辞倒也恳切。直到拐出了三条街,这才不再有人认出他们来。 负责侍卫的狗儿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方才那场面,若是其中混杂了什么歹人,万一惊了圣驾,他就是万死难辞之罪。 “你这逆子,竟故意将咱给供了出来。那场面若是有个万一,那就是弑君的罪过你可知道?”老朱对朱肃佯怒道。 “……得了吧您,当我不知道?当时那茶馆里,至少有一小半坐着的都是锦衣卫的人手……”朱肃一路快走走的气喘吁吁,倒还没有老朱这个七十岁老头儿身体康健。“还不是您先出手坑的我?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大过年的,我总不能对您失了礼数不是?” “哼哼,强词夺理。”老朱道。不过看他眉宇间的神色,有这么一番经历,倒还显得颇为开心。 “看你方才的打算,是想要借那群百姓们吓唬咱,让咱出糗?呵,咱心里有百姓,百姓自然爱戴咱,咱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哼哼,你是不知道,当年元人攻濠州城的时候,咱在濠州一面守城,一面安抚百姓,这百姓们围拢过来的场面,也不知见了多少回。” “那时候,妹子也在咱身边,她比咱还得百姓的喜爱,百姓们见了她,倒和见了亲闺女似的……那时候甚至还没有你大哥……” 老人家喜欢回忆往昔,方才的场面,不知不觉中竟又让老朱陷入了回忆。老人家一脸怀念的模样,嘴角带笑,已经浑浊了的老眼里却是蕴着些凄凉。 怕他又想起了马皇后伤神,朱肃便扯开话题道:“也不知您得意什么,这应天的百姓久在天子脚下沐浴皇恩,自然对您爱戴的紧。” “再往远了去,可就不一定了。在南边亦或者北边,我的名声说不定还要更胜过您。” “你小子,又是在激咱。”老朱自然知道,这是朱肃在用话语挑逗,要他莫要去管那历史上的洪武三十一年死期,放下国事好好巡游休养了。他顿了顿,敛了面上那怀念的神情,看着街上因着年节而来来往往的热闹百姓。 过了许久,方才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咱御宇天下足足三十年,见多了风浪,但却连咱治下的这大明的大好河山是什么模样,都没有看全。” “而今老了,忙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该放手了……” “咱准备过了年节,就把屁股底下的这位置让给标儿。自己甩了这担子,到咱大明的四处去看看……你觉得怎么样?”老朱道。 “当然好!”朱肃拍手赞许。“早该如此了。您忙碌了这一辈子,早就该退休了。” “退休之后,好生看看这山山水水,多好。看您这身子骨,只要心胸一阔,我看再活四五十年没问题!” “哈哈哈哈,倒也不用活那么久。”老朱笑道。“也好,退下来,看看标儿如何治国,咱之后到地下去,也能和妹子好好说道说道。” …… “什么?父皇想要退位?”之后的五兄弟聚会之中,骤然从朱肃口中听闻这个消息,太子朱标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就是疯狂的摇头。 “不行不行,父皇身体康健,为人子嗣,哪有这时候就急着让父皇退位的道理?”朱标道。“况且,我为政尚且稚嫩,有父皇坐镇大明,江山才能稳当……五弟你怎做出这样的建议来?我去请父皇收回成命……”说着就要离席。 “大哥,大哥……你别急啊。怎这般焦躁。”朱肃赶紧拉住了朱标,将他拉回座位上,又斟了一杯酒放在他的面前。“不是我说你,大哥你也都年过不惑了,还有脸说自己稚嫩?” “如今你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国事繁重,父皇已经是七十高龄,你好意思将这国家之重,继续压在父皇的肩上?” “……”朱标无言。他方才只是下意识反对,倒是没想过措辞适不适合。而今有老朱在他头上遮风挡雨,他自然下意识的就觉得自己尚且稚嫩,倒是一时忘了自己已经四十余岁了。而且现在就继承皇位,在他看来总有几分不孝的味道。朱标为人至孝,下意识当然就有些不愿。 “若是其他朝代,或许父皇放出这风声来,还有几分考验你这太子孝心的意思。但咱家可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是真心想放权的……现在已经是洪武三十一年了!三十一年……难得劝得他想要放下担子休养一阵。你这太子监国也监了几十年,不过换个名头的事……” “五弟,你也说换个名头……父皇大可将国事都交由我来处理,但退位……实在无有必要。”朱标仍坚持道。“这皇帝的位置,我想不到除父皇以外的人坐。我若坐上去,指不定就有风波……” “有风波你就平了他,你又不是没有那样的手腕。”朱肃劝道。“这名头在你头上还是在父皇头上,差别很大,你觉得父皇要是仍然是皇帝,他会放得下这个担子?已经是洪武三十一年了啊……他该好好休养,过上几年舒心的日子。” “大哥,我觉得老五说的很对。”朱樉也出言道。“皇帝……嘿,当皇帝,那过的是什么苦日子!爹都当了三十年的皇帝了,现在临老了,也该过几年舒心的日子。” “我还指着爹能到我那里去,让我好好的给爹尽尽孝心……百姓家还轮流赡养老人家呢!” 朱樉这些年,在封地里收拢豪侠,闹的风生水起,倒是很希望老朱能去他那里,他好炫耀一番自己的成绩。 朱标脸色一囧……你小子,皇帝过苦日子,所以你大哥就活该进火坑是吧。 “大哥,二哥说的是。”朱棣也道。“爹累了一辈子了,也是时候该松快些了。再说了,你当皇帝,和现在又有什么不一样?无非是监国太子的名头换成了皇帝,我看,爹也是有意识的把一些事情交给你去做。” 朱棣心思就更活泛了些,朱标做了皇帝,那他当“乱臣贼子”的可能性就又降低了。老朱自然对他更放心了些。对他放心,那么他起兵西进的事,或许就会愿意松口。他都厉兵秣马好长时间了,那劳什子的奥斯曼帝国,都快欺负到他的头顶上来了…… 朱棡也劝,他的目的也很简单,老朱要是退位,他的地位也就上涨了些,日后找户部批科研经费的底气也就更足了。兄弟几个轮番上阵,如车轮战一般。 “大哥,洪武三十一年了啊!这天下,该传下去了。” 最后,还是朱肃的这声强调,打动了朱标。 洪武三十一年,历史上,老朱就是在这一年驾崩的……若是能好好休养,或许还能多过一些年岁。想到这一点,朱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1081章 新朝气象 老朱在初二的大朝会中宣布要退位的消息时,朝野上下迎来了一场极大的震动。 以六部尚书为首的朝廷高官们,俱都对此表示反对。朝会之上难得的出现了人声鼎沸的混乱状况,官员们全都慌了神,在奉天殿里七嘴八舌的跪请老朱收回成命。 这般纷乱的景象,在洪武年间还是第一次出现。 老朱御宇三十年,将华夏 手机那边程延仲怪自己说错话了,一个劲地道歉“若瑶,事不能这么说,你听我仔细跟你讲、、、”。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王月涵回来了。 赤猫蜕变为大妖不久,但实力每天都在增强,尤其是它的妖躯,强悍无比,哪怕不如孟冲的大日金身,也不会弱太多。 陆羽婷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一瞬间就低下头来,假装十分难过的哭泣。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没事?”墨无言不信的大吼,她的那个朋友也吓的瑟瑟发抖。 “这只是第一步,用药材先进行温补,接下来,我要施针,可能会有不适,你忍住!”陈默认真的说道。 白练看了看那些火光,这时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毕竟她只是个记忆只有一天的高中生。 曳戈和寐照绫来到火山边缘时,这里只有一些坐照初期的人在此边缘打坐逐渐,而弃石等人早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了一些人没敢下去,在此汲取那火山外溢的灵力,增加修为。 “屠哥,你又没对我动手,跟我道什么歉?”周沐清捧着臂膀说道。 知道这一刻,既然才明白苏木已然多么强大,单单就这么一手,让几人目瞪口呆,对于苏木收了三十多株四阶珍贵药材,却没有表示任何不爽之色,而苏木这般做法,也是给马天看的。 多尔衮率军离开,只有岳托还在济南留守,清军霸占了一省的省会,可是明军却没有胆攻击,也没有收复失地的勇气。整个大明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章远坐到她身边再次感慨自己眼光好,“化妆师一会儿就到不用着急。 他的身体强度,可是很强的,智妍这一脚都能让他感觉到了疼痛,就说明,她的力气增长了不少。 是的,冰封百里,生命绝迹,这就是证道圣人的力量,这就是当代冰神冷若寒的神力,仅此一招就让人无比叹服,也绝对能够让敌人丧胆。 摄魂,前不久狄舒夜发现摄魂剑的一大能力,只是自己目前只能控制摄魂剑进行这一次攻击,想要再多,灵魂力便会不济。 “我现在已经不是你老师了,我是你妻子。”江雅淳心中大喊,不知为何,听到了叶碧煌的称呼,她浑身发热,心中多少有些慌乱。 她已经邀了好几个同伴。反正是假期,徐无双、陈盼盼和齐珏莹这几个姐妹都答应了结伴去看比赛。不过燕子说要看情况,她有任务在身,不一定抽得出时间。 为了腹中的胎儿,银云月的母亲咬牙承受住所有的折磨,变的人不人鬼不鬼,可谓是惨不忍睹。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钟南的势力不断壮大,也渐渐有了主动来投的官员。特别是打垮汪仲华的那一次,让靳士程看到了钟南的厉害之处,从那时候开始,他才算是真的心甘情愿为钟南效力。 不争,不抢,不气,不堕,这八个字或许更可以那來形容蓝沐溪,自从初中跳楼之后,蓝沐溪的精神状况越发转好,再也沒有出现任何轻生的想法,反而变得愈发积极向上了。 第1082章 洪武离京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十五日, 忌动土、开市。 宜祭祀、远行。 今年已经是洪武年的最后一个年头了。等到明年开春,大明就要真正进入第二个以“懿文”命名的年号。 “踏,踏,踏。” 这一日,大明皇城之内涌出许多金吾卫铁骑,奉命静街皇城至城西码头街巷。 街头巷尾之处,更是密布着许多的大明上十二卫精兵,警戒着街巷的每一处角落。 这些上十二卫精锐,乃是只受皇帝指挥的亲军,是大明最为神秘的部队,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寻常人等,几乎难以见到这些直属于皇帝的精锐士兵。 而今日,却像是倾巢而出了一般。能有这样的声势,其理由只有一个: 大明的洪武太上皇帝,今日要移架中都。 尽管洪武皇帝朱元璋日前曾三令五申,今日不允许任何人前来送行。 但今日,新登基的懿文皇帝朱标,以及内阁六部及五军都督府的文武百官,依旧前来城西码头处送行。 “咱不是说过,不用你们前来送行吗?” “怎么,咱才刚刚卸下了这皇帝的位置,你们就把咱说过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老朱只穿着一身明黄常服,并没有身着冠冕,因为上了年纪,身躯甚至还有些佝偻。 但饶是如此,久居上位养成的一身龙威,还是让许多官员下意识的就感觉到胆寒。 朱标也没有穿着帝王常服,他身上穿的,倒是和往日做监国太子时候的常服一般无二。 他见状,极其自然的挽住了老朱,道:“父皇,您也莫怪朝中的这些大人们。” “您虽那般说了,可诸位大人们,在朝中襄助您治国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有您这株参天大树,撑着大明的这朗朗乾坤。” “现在您要走了,又有谁能不心中不舍。” “莫说他们,就连儿臣也……” 说着,眼圈儿竟是一红。 见朱标这般,老朱的心也软了。 扶住了正要下拜的朱标,动容道:“你这娃儿,而今也一把年纪了。” “怎还动不动就要哭鼻子?可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咱大明的皇帝!” “怎么能让人看了笑话?” “若是可以,儿臣……孩儿宁愿一直当个太子,一直承欢在爹您膝下。”朱标抹着泪,真情流露。 “莫看儿臣昔日里做个监国太子,也做的似模似样。那是因为一直以来都知道,总有爹您在上头,为儿臣遮风拦雨。” “您要走,儿臣心中实在是空落落的难受,唯恐负了爹您的期望……” 说着,泪洒当场。 “老大,痴儿……”老朱的眼眶也红了些。若是放在以往,他指定要吹胡子瞪眼,怒斥朱标。 然而今日,或许是自己心中多少也有些萧索和伤感,或许是因为“洪武三十一年”这个对他而言有些特殊的年份。 此时的老朱,心中竟是怜子之心大盛。 但在群臣面前,他终究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道: “屁话,咱只是出京去了,终究还是会回来的。你在这儿哭天抹泪的,是要给人看咱父子的笑话?” “大明这担子,你不担起来,谁担?” “好好的治国,将这天下放在心里……咱会在一边好好的看着。你要是做不好,咱回来时,还要好好的教训你!” “是。儿臣知道了。”朱标深吸一口气道。态度仍如先前做监国太子时候一般无二。而后看向老朱身后的朱雄英、朱樉、朱棡。朱棣、朱肃等人。 “二弟,三弟,四弟,五弟,父皇就交由你们照顾了。” “雄英……好好代为父向你皇祖父尽孝。你皇祖父身子骨不好,怕寒,河上行船水汽太足,你陪着皇祖父时,记得勤些为你皇祖父添炭。” “五弟,父皇眼睛不好,却总喜欢在夜里看书。早些年母后在时,还有母后拉着他。现在母后不在了,你记得多拉着他些……” ……朱标谆谆叮嘱,所说的,大多都是朱肃朱棣这些常年在外的皇子,所不知道的杂事琐事。 没有人觉得朱标啰嗦,对于天家这对父子的父慈子孝,众人皆感慨不已。 这种场面,对天家来说,古今难见几回。 角落里站着的主管起居注的史官,更是将眼前的这足以千古流芳的一幕,载入史册之中。 朱标说了许多,几乎对随老朱出行的所有人都殷殷嘱咐了一遍,这一家人私语了许久,直到钦天监的监正小心翼翼的过来,禀报先前择好的吉时就要到了。 朱标这才恋恋不舍的收住了话头,他看了看老朱,郑而重之的后退一步。 而后行大礼朝老朱下拜,道:“儿臣,还请父皇千万保重龙体。” “父皇……珍重!” “陛下,珍重!” 百官们也随之跪了下来,如昔日朝会时候一般,对着老朱大礼跪下,齐声祝愿。 声震天穹。 老朱脸上微见动容,终究还是恢复了帝王的凝重,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道:“时候不早了……上船罢!” “好。”朱肃点了点头,朝着朱标使了个放心的眼色,然后和几个兄弟以及侄子朱雄英一起,搀着老朱登上了码头上停着的三层龙船。 顺带着向四周的上十二卫下令道:“上船,出发!” 等朱肃一行搀着老朱上了第一艘龙船之后,码头之上,一众兵将车马,也川流不息的,上了第二第三艘大船。 …… “百官最后的那声珍重,倒是喊得情真意切。”船上,朱肃正陪着老朱站在甲板上,大船已经驶出码头,朱标仍带着百官站在码头上恋恋不舍。 “父皇你残杀官员,剥皮实草,本以为那些官儿指不定得有多恨多怕您……最后倒有官念着您的好。啧啧,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看着老朱仍在眺望码头上的景象,朱肃故意插科打诨,分散老朱的情绪。 “哼哼……”老朱哼了几声。 “咱剥皮实草,剥的是贪官。若是清官,怕咱作甚?” “若是没有咱,那些官儿,指不定祖祖辈辈都还要在元人的手底下当牛做马……只要有些良心,心中对咱感念,又有什么稀奇。” 说的虽然豪迈,但,看着船只渐渐离开应天,码头上的朱标等人渐渐的变成一个个小点,老朱终究是露出了些许伤感的神色来。 怔怔的看了一会船上的景象,老朱忽的长叹一声,道:“罢了,不看了。” “走罢,回舱中去……” 说罢,就要抬起步子。 “皇爷爷。” 却是一直好奇的在船舷上东张西望的朱雄英,突然惊喜的叫了出来。 “您,您快看!” 说着,他指向另一边河岸的方向。 “嗯?好大孙看到了什么?” 对于朱雄英,老朱一直都是慈祥的,虽然其实没有多少兴致,但还是转过身形,朝着朱雄英所指的方向看去。 这么一看,他便猛然的怔住了。 只见岸边不知何时,竟是汇聚了许多许多的百姓,正对着龙船的方向,雀跃呼喊。 甚至于,还不断有人从应天城内,从各个方向汇聚而来,加入到这一群人群之中。 当朱肃他们簇拥着老朱的身形,出现在船舷上的时候,岸上,百姓们响起了一声不约而同的欢呼。 而后,那些百姓们竟自发的、乱糟糟的跪了下来,朝着龙船的位置叩拜。 “恭送洪武老皇爷!” “老皇爷!您一路顺风啊!” “洪武皇爷!记得回应天看看呐!” “老皇爷!” 岸上,百姓们乱糟糟的呼喊声,传到了甲板之上。 其中,甚至还有哭声,其情之切,动人心肠。 老朱的眼睛竟是在刹那间红了。 “皇爷爷?”朱雄英看着老朱的模样,有些讶异。 “您哭了么?” “咱没哭……咱,咱这是风吹沙子迷了眼!” 老朱有些傲娇的回过了身,擦了擦眼睛,这才回道。 方才,父亲真情流露,皇爷爷都没有这般失态,怎么现在……朱雄英有些疑惑的目光,看向了他最是崇敬的五叔朱肃。 朱肃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百姓的肯定,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才是最为珍贵的荣誉。” “你小子,现在或许没懂……但你最好要记得今日。” “你要把你看到的这一幕,好好的传下去。以后,你也要以此为目标,做一个让百姓愿意真心为你哭的好皇帝。” 朱雄英已经是个青年了,他似乎懂得了什么,而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些百姓们,是因为知道城中因为老朱出城戒严,没法去送老朱,这才会自发到城外等候的。 直到龙船离开了那片水域,还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在岸上追逐龙船,向老朱表达感谢的。 老朱将鞑虏驱逐出中华,不知拯救了多少华夏汉儿的性命。 又御宇三十年,将残破的华夏大地亲手打造成一方盛世,惩治贪官,扶持百姓,不知有多少百姓受他的恩惠。 或许在官员们心里,洪武皇帝帝威如狱,是个十分难相与的皇帝。 但对百姓而言,洪武皇帝,却是有史以来最亲民、最为百姓着想的好皇帝。 他的心中有百姓,百姓们心中自也有他。 他要离京,许多百姓们都是真心不舍。 船只又行三十里,在水上,遇到了魏公徐家的船只。徐达专程在这里等着老朱,甚至,信国公汤和也正在徐家的船上。 得闻这个消息,沉浸在伤感情绪之中的老朱大乐,忙让人将魏公、信国公叫上龙船来。 不多时,徐增寿、汤醴搀扶着魏公徐达、信国公汤和来到了龙舟之上。见到这两位老兄弟,老朱哈哈一声,方才的忧伤愁绪一扫而尽。 一迭声的命令人摆酒摆宴,要和这两位老兄弟在这江船上饮酒取乐,大醉一场。 “你两咋也在这江上?”老朱问道。 “呵呵,听闻陛下也要回凤阳去,臣和鼎臣(汤和的字)寻思着既然和陛下同路,不如就在这等一等陛下。” “这许久没回凤阳,也该回老宅去看看……”徐达道。 “蒙陛下天恩,咱老汤家,如今也算有了一块封地了,总得回去祭奠一下祖宗……哦,现在该叫太上皇了?”汤和道。 “哈哈哈哈,你们两个老兄弟,和咱搁这装什么大头蒜?”老朱哈哈一笑,两手将两兄弟揽在左右两侧。 “咱现在不当皇帝了,你们倒还拘着作甚?” “来来来,快快上酒,咱兄弟三个这都有多少年没好好聚聚了?今儿个咱就专心喝酒,谁再喊什么陛下太上皇,咱和谁急!” 说着,大呼小叫的催酒不已。 “……卸下了担子,爹倒是变得放浪形骸了不少。” 隔壁船舱,听着那边老朱正咋咋呼呼的和徐达、汤和说话,像个混混痞子也似,朱棡摇头失笑道。 “爹这不是放浪形骸,这是原形毕露!”朱棣呵呵一笑,伸手和朱肃碰了碰杯。 “他老人家本就是这个性子,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反倒是被拘着了。今日见了魏公和信国公高兴,也无可厚非……” “谁能在七十岁的时候仍旧和老兄弟这般喝酒吃肉?” “四哥这话却是说的在理。”朱肃笑道。 原来的历史上,老朱众叛亲离,最亲近的亲人们几乎死得光了,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不是因为贪欲背叛了他,就是因为他皇帝的身份忌惮他。 汤和跑的远远的,呆在凤阳,不敢掺和朝中诸事,死于洪武二十八年。徐达英年早逝,后世甚至传言是他因为忌惮,杀的自己的兄弟。 现在自己退下了位置,两位老兄弟在等他同路回凤阳老家……老朱是真心为此高兴。 为此聊发少年狂,倒也是寻常的紧。 只是毕竟年纪大了,还要嘱咐雄英在那屋好好看着,顺便让戴神医那边熬煮好醒酒的汤药,莫要伤身才是。 这边正嘱咐着,船舱外,忽然有一员锦衣卫来到朱肃的面前,向他禀奏道:“周王殿下,一切已准备妥当了。” “好。”朱肃点点头,脸上波澜不惊。 “三位兄长现在此间喝着,兄弟我先出去一下。”朱肃道。 第1083章 钓鱼乱党 方才那锦衣卫进来的时候,兄弟几个就已经停下了谈话。 现在见了朱肃要出去,几人立刻便猜到了,必定是老朱暗地里有什么安排。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朱棡道。 “可需要我去帮忙?”朱棣也对朱肃说道。 “不用,几位兄长吃好喝好便是。”朱肃摆了摆手,语气平静。 “不过是些许小事……且父皇也早安排好了。” 得知是老朱事先的安排,几人便又重新坐下。朱樉笑道:“既然这样,你且快去快回。” “回来晚了,这酒可要被爹那边喝干了。” 老朱那边,酒水一坛一坛的进,一副要喝到海尽河干的模样。他们兄弟在偏厅这边谈天小酌,方才就说过恐怕酒水要被老朱喝干了,自己这边没得喝之类的话。 朱肃点了点头,离开了船舱。甲板上江风拂面,将朱肃仅有的一缕微醺也给彻底吹散了去。 甲板上,蒋瓛正带着一群人恭身肃立着,见朱肃来了,便迎了上来。 “五殿下。” “消息已经散过去了吗?”朱肃道。 “散过去了。船队后头,也发现了有人正远远坠着我们。”蒋瓛道。 “好。”朱肃点点头,目光往船队后头看了一眼。 “既然鱼已经上钩了……那么走罢,换船。” 说着,便走到了船尾,蒋瓛和那一群人紧随朱肃其后。 …… 船队后的一片深沉的夜幕里,一艘小小的平底梭船,正远远的坠在这一支大明船队的后头。 这种船只窄小、狭长,竹桅木帆,只能载二到四人,唯一的特点就是来去如风,适用于在江面上作为探哨。 这艘梭船上,一个汉子正站在船头,用手中的望筒不断打量着前方的明军船队。 虽说用了望筒,但江上夜色深沉,且明军船队警戒森严,他终究不敢靠的太近,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大概。 但饶是如此,这人依旧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紧盯着那艘明军旗舰的甲板,似乎生怕漏过了什么重要的场景一般。 终于,在专注的盯了几个时辰之后,这人忽然浑身一震,放下了望筒,转身催促身边操船的同伙道: “快,快!回去告诉大内大人!明国洪武皇帝果然要独自离开了!” 嘴里说着的,竟然是一口倭语。 “小松君,你可要看清楚一些。”那正在操船的“渔夫”狐疑道。 “距离这么远,这江面上又这么黑,你是怎么确定你看到的就是明国洪武皇帝的。” “要是你的情报有误,我们所有人都要因为你的失误陪葬……我看,还是应该等看到明人的船只确实离开了之后,再禀告大内大人……” “我不会看错!”叫做小松的人异常笃定。“我看到了一群人乘坐小船,来到了最后面的大船上。” “虽然没有看到洪武皇帝,但是,我看到了那位大明的周王朱肃!” “虽然只是一个身影……但是,那位覆灭了幕府的修罗,我绝对不会认错他的影子!” 说到朱肃时,这个叫做小松的人已经是咬牙切齿。 那“渔夫”想了想,终究释去了怀疑。“嗯,既然看到了周王朱肃,那么确实可以说明,洪武皇帝确实转移了。” “既如此,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禀报吧。合你我两方之力,一齐做成这大事。” 于是这梭船犹如海上幽灵一般,飞速的在这江面上消失了。 于此同时,明军船队坠在最后面的那一艘船,也悄无声息的脱离了大部队,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驶去。 …… 船上,朱肃、蒋瓛和假扮老朱的锦衣卫,来到了船舱之中暂歇。有锦衣卫进来禀奏道:“殿下,指挥使大人。” “后面缀着我们的那船已经走了。往东岸而去。” “可安排了人悄悄跟着?”蒋瓛道。 “指挥使大人放心,已经有几个会水的兄弟,悄悄的跟上去了。”那锦衣卫道。 “必定能揪出这些倭人的老巢。” “好。”蒋瓛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转头对朱肃道: “周王殿下,而今那跟着我们的尾巴已经报信去了。” “想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攻船……殿下千金之躯,不如先乘快船到陛下那里安歇?” “有末将在,对付那些叛贼绰绰有余……” “呵呵,劳蒋指挥操心了,”朱肃笑着摇了摇头。 “这夜黑风高的,本王坐小船回旗舰上,反而不安全。” “而且,这布置乃是父皇嘱托本王所为,本王如何能够先走一步?” “蒋指挥放心……这艘船,乃是本王倾力打造。” “放心,贼人攻不破的!” 朱肃自信满满的道。 那一夜,老朱命倭国天皇在宴会上载歌载舞,其实就是一种敲打,要其老实一点的意思。 老朱御宇天下三十年,这三十年来,大明锐意进取,疆土扩大到了比拟汉唐的程度。 但背地里,这些地方也并非全都是稳如泰山,始终都有暗流涌动,其中涌的最欢腾的,无疑就是倭国。 倭人偏执而疯狂,自朱肃覆灭足利幕府之后,就已经有许多失去了主子的武士转而投靠到反明的大名麾下。 现在大明基本已经统一了倭岛,倭岛改名为“瀛州”成为大明封地,这些武士们便也由明转暗,继续和大明的势力争锋相对。 前些时间,正是这些人联系到了被软禁在大明本土的后龟山天皇,想要将其救走,以树立起复国的旗帜。 但最后却功亏一篑,潜入大明本土的武士被锦衣卫给揪出剿灭。 其实诸如此类的事件,在暗处不胜枚举。被大明覆灭的那些国度,自然不是人人都会全心认同大明的统治。 故而,老朱才会在年节大宴之上,蓄意敲打那些昔日的外邦君主和贵族,其目的,就是在自己退位之后,朱标能够更好的钳制住这些蠢蠢欲动的外邦。 将他们打击怕了,大明在这些地方设置封臣的时候,才能够更加的一帆风顺。 不过,根据锦衣卫的线报,仍有深恨大明的倭人贼心不死,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这些人在大明似乎有着一定的帮手,饶是锦衣卫,也没法将他们全部都一股脑的揪出来。 是以,老朱便和朱肃一起,导演了一出戏,意在将这些臭虫们全都引诱出来,一网打尽。 “殿下,有人暗中围上来了。” 没在船舱中等待多久,朱肃和蒋瓛两人,便得到了锦衣卫的报告。 “约有十余艘平底梭船,悄悄靠近了我们,看样子是打算奇袭我等。” “殿下。”蒋瓛站起身来。“贼人既已经现形,我等这便收网罢?” 他有些担忧这船当真被人攻了上来,反而陷朱肃这个周王殿下于险境之中。 若是朱肃有个万一,甚至只是惊了,那么这一仗即便是打赢了,那也是输。 他逃不了被陛下狠狠斥责一顿的下场。 与其如此,不如稳妥为上,现在就发起进攻。纵使跑了些许贼人,那也比让周王殿下以身诱敌稳妥。 反正,锦衣卫已经有人跟着他们了。到时候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幕后的主使人不难。 “呵呵,无妨。”朱肃却是稳坐钓鱼台,一点儿也不慌的样子。 “他们人少,要夜袭船只,不外乎强行攀上甲板,以及凿船两种。” “强行攀上甲板,就要与我军正面对敌了,殊为不智。所以,他们一定会选择派遣会水的好手潜入船下,意图凿沉船只。” “让他们慢慢凿罢。虾兵蟹将都下了水,我们才好一网打尽。” 朱肃有自信的理由,这艘船,虽然没有在海里航行的大明宝船那般庞大。 但,却是一艘造价不下于宝船,甚至犹有过之的最新式的大明战船。 之所以造价高昂,那是因为,这艘船,是大明如今唯有三艘的铁甲战舰。 虽然还无法做到船身通体皆为铁铸,但船只主体部分,却都贴上了厚厚的防御铁板。 凿船?呵呵。这群小鬼子就算真成了水鬼,凿一辈子他也凿不穿! 不过,凿不穿狗急跳墙,爬上甲板来决死冲锋,倒还是有可能的。 果然,不一会便有人来报,船底下传来了凿船的声音。再过一会儿,这些贼人凿船不成,竟用了钩锁攀上船舷,试图强攻船只甲板。 甲板上,锦衣卫以及朱肃自己的亲军早已严阵以待,几排排枪放出,好不容易爬上甲板的倭人们纷纷落入水中。 而后,铁甲船开动,拽动早就在底下布置好的渔网,将这数十名刺客全都兜在网里,一网打尽。 朱肃也没去管这刺客首领,让蒋瓛将这些人收监之后,便径直让人开着船,回去和船队大部队汇合。 回到老朱的旗舰上之时,老朱仍在和徐达、汤和饮宴。三个老人家正追忆着往昔的峥嵘岁月,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见朱肃来了,老朱招了招手,面色甚至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淡淡的问道:“可解决了?” “解决了,抓住了几十个贼人。”朱肃点点头道。“有倭人,倒也有一多半是明人。” “蒋指挥使粗略的审了一番,倭人那边,是托庇于大名大内氏的武士浪人。” “明人这里,多是一些土豪的亲信死士之类。一群乌合之众,跳梁小丑,也敢来刺王杀驾……哼哼。”说到这,朱肃才带着几分忿怒的哼哼几声。 “大内氏……记得是降了咱大明,封了指挥使的?让瀛洲那边的,发兵将那大内家平了吧。”老朱轻描淡写的说道。 “还有这什么武士……以武乱禁,真是烦心的紧。让瀛洲那边捕拿武士,凡有私自携带刀具的,散播那什么劳什子武士道精神的,全都以妄图刺杀咱的罪名,捕拿入狱。” “什么劳什子武士……烦人的玩意儿。” “老哥哥,发生了什么事?”那边厢,看到朱肃、老朱正在说着,汤和带着几分关心的询问老朱道。 他信国公府,已经确定了要封藩到瀛洲九州岛,对这瀛洲的事自然更上心些。 “没什么,一桩小事。”老朱摆了摆手,道。“这些日子有些瀛洲来的武士蹦跶的欢畅。” “咱就略施小计,传出咱要脱离船队,暗自微服的消息。这些人以为逮到了机会,便想在暗中刺杀咱,刚刚被小五一网打尽了。” “好大的胆子!这群人,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思,做咱大明的子民有什么不好?”徐达也喝的醉了些,话语中颇具往昔豪情,一拍桌案说道。 “鼎臣,咱和你说。”他忽然揽住了汤和的肩膀,一副推心置腹传授经验的语气。 “听说你家封的那瀛洲,有个什么武士道,动不动就要剥肚皮的。” “这玩意儿不是个好东西!该改了!什么武士……我看让他们读书很好,让他们别舞刀弄剑的,好好读咱大明的圣贤书,学一学什么才叫做忠君爱国。” “圣贤书是个好东西啊……我让那些牧民们都读圣贤书,现在,已经有许多人明白了自己该当个华夏人,不应当在草原上茹毛饮血啦!要读书,必须让他们好好读书……” 徐达和汤和聊着,老朱则重新转过了脸来,问朱肃道:“你说的那些土豪,又是个怎么回事?怎么会和倭人们搅和在了一起?” “呵,无非是一些不满我大明新政的大敌,想要把水搅浑,好浑水摸鱼……”朱肃道。 这些所谓的土豪,便是昔日那些旧党文人的幽灵冤魂,是传统地主阶级的代表。 大明这几年,推行了许多对地主阶层来说十分致命的政策:大搞开疆拓土,大肆发展商业的同时,还使中央大幅度集权,以往仰仗着天高皇帝远,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的地主阶层,而今越发的举步维艰。 同时,朝廷推行新式高产作物,摊薄了地主们的利润,推动自耕农结成农庄农舍,以抑制土地兼并,都取得了十分良好的成效。 百姓们有多敬慕老朱,那么这些老地主们就有多么怨恨老朱……他们为什么要刺杀老朱,这理由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第1084章 微服出巡 “老五,对这些人,你怎么看。”朱元璋用考较的语气询问朱肃道。 “还能怎么看,他们都已经胆大包天,联同倭国余孽乱党刺王杀驾了。” “不斩尽杀绝,如何彰显朝廷威严?” 老朱呵呵一笑,对这事的态度倒是云淡风轻。转头对徐达道:“看看,看看,你这女婿,这几年频频领兵,倒是杀伐果决了许多。” 徐达也笑,他早先刚开国时,也是做过宰相的。现在在和林平衡草原大势,一手政务之能更是锻炼的炉火纯青,老狐狸也似。 他对朱肃笑道: “动手的不过是那些人……没了利益,又失了官场地位。但那些人背后代表的,才是这人世间的大势。” “你杀一两个,无关痛痒,真要铁了心思追索起来,那可就牵连太广了。” “你下得了手?” 朱肃冷笑一声,道:“岳父,本来就算没这档子事,我也要劝父皇和大哥将这些人好生整肃一番的。” “咱们大明发展三十多年,积累了太多的沉珂杂碎!” “若是不将这些王八羔子弄死弄残,您信不信,咱们想法子给百姓增添的营生,到头来都能被他们给搜刮了去,成了他们的挥霍之资。” “现在是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咱们君臣要断他们的活路,才出此下策。” “等他们反应过来,哼!就是他们阴谋篡夺咱们努力果实的时候。” 自从得知了大明之亡的缘由后,老朱这几十年间,一直在想尽方法的,抑制这些地主兼并土地。 早期大明地多人少,矛盾还不尖锐,地主们你圈你的地,朝廷我分我的地。 等到了后来,大明的人口渐渐上去了,土地的分配也趋于饱和,地主们开始按照那些老方法,准备趁着天灾、或利用放贷等办法套劳自耕农,吞其土地,使其成为佃户的时候。 却骤然发现,他们吞不动农民们的土地了。 早已得知日后大明悲剧的老朱和朱标,在这数十年里殚精竭虑,治理内政,出台了许多具有针对性的办法。 灾年饥荒?大明推行了来自凤鸣洲的新型作物,增产增收,如今的农民们几乎家家都有些许余粮,饥荒对农民的威胁已经大大降低。 大明还改进了明初粮长制,将粮长制转化为一个个类似于后世生产小组一般的互助农庄组织。 这大大增强了农民们对突发灾害的应对能力,而即便仍有灾害使得农民无法应对,大明的海外战略,也使得农民们有了一条比卖地当佃户更好的出路。 真的活不下去了,百姓们往往会选择让家中的一位男丁,跟着朝廷的船队出海谋生。 海外对于汉人的需求,可以说是一个个无底洞,而且海外遍地黄金,朝廷和分封在外的封臣、甚至是和朝廷有关系的皇商们,都很乐意用高额的薪资雇佣汉人出海。 这份薪资,便可以为遭灾的家庭度过暂时的苦难。这些出海务工的汉人们回来,往往还会为家庭带来一笔庞大的收入。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政策,比如大明银行提供的宝钞贷款,朝廷主导的移民计划等等。 想要吞并土地?想要在灾年囤积居奇?天真。 这就将这些地主们逼上了绝路。渐渐的他们发现,单纯依靠囤积土地,他们压根无法保留自己那高高在上的身份。 甚至于家中已经囤积下的那些土地,也因为骗不来太多佃户的关系,而缺少人员耕种,只能雇佣来自倭国或者高丽的那些贫民耕种。但那始终只是杯水车薪。 偏偏,朝廷又废除了免税的政策,他们拥有庞大的土地,却没有佃户耕种,又要缴纳高额的粮税…… 而且地主们又有埋藏金银的习惯,他们藏在地窖里的那些金元宝、银冬瓜,因为倭国和凤鸣洲不断运来金银的关系,日益贬值。 而百姓们日常使用的是铜钱和宝钞,却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 这就导致了原本属于封建社会根基的地主们的利益被一再侵蚀。而且朱肃的新学成为大明的显学,他们在朝廷中,甚至连代言人都无法培植。 他们自然受不了了。大明越稳定,对他们利益的损害也就越大。 不过,他们若是再进化一些,开始插手涉及商事,那么,就会成为大明最可怕的资本家……大明现在拥有海外勘合的商人,大多还是没有自己的绝对根基的。生杀大权仍掌握在朝廷的手上。 若是这些旧地主的小农思想向商人转变,便会成为最为可怕的资本家。 现在他们还没有开始转变思想,反而有人选择了伺机刺杀老朱、将大明搅成浑水。倒是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好好的敲打他们一番。 资本的聚集是可以刺激国家发展的,但失去国家控制的资本,却会反过来尝试控制国家……前宋,历史上的大明,都是前车之鉴。 老朱似乎早已有了决断,又饮下了一杯酒,而后打着酒嗝道:“这些人,往应天去一封信,交给标儿去查办罢。” “左右也是防范于未然,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些人抓一批、杀一批。” “咱目前还看不出有这个苗头,那些士绅们,未必会放下土地,来正经行商事。”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你既然有想法,这事情便交给你做。” “等他们反应过来行商变得简单,获利极丰时,必然坐不住。” “已经将他们逼到了刺杀咱的地步,可见,他们已经急了眼。先敲打敲打也好。” 朱肃点了点头。 汤和道:“比起这些反贼,臣更在意的,是那些倭人反贼。” “东海的倭人,北边的元人,南边的土人,这些林林总总的,总有反叛的。”汤和道。 “虽是芥藓之疾,可也足以说明,我大明对于那些新得来的四方之土,还远没有完全的掌控。” “无妨,朝廷会给你们这些封臣更多的援助,襄助你们在封地之上,站稳脚跟。”老朱摆了摆袍袖。 “咱大明吃进去的土地,就不再有吐出来的道理。” “那臣就放心了。”汤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话,心满意足的坐回了椅子上。 汇报完的朱肃便躬身离开,回到了朱棣朱樉等人正小酌的船舱中。几人问朱肃去做何事,朱肃便将自己和老朱的谋划,以及引诱这些叛党夜袭铁甲船的事告诉了几人。 几人当即就黑了脸色,竟有吃了雄心豹子胆的逆党,跑来刺王杀驾的。朱棣道:“这些逆贼,当真是贼心不死。” “草原之上,到也有不少元庭乱党……我这次回去,就将草原上再给犁上几番,不将这些乱贼给赶尽杀绝,我跟他们姓!” 朱棡也是脸色阴沉,道:“那和倭人沆瀣一气的家伙,是什么来头?可查明了吗?” “锦衣卫已经在顺藤摸瓜。不过,老爷子那边想将事情闹得更大,这事让大哥用朝廷的力量先查明,而后,我再出面。”朱肃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主犯杀头,九族流放辽东、交州等地,进行劳动改造。不管涉及到哪一个,也不管是什么名门望族。一律严打,除恶务尽。” “除此之外,将各省的地痞流氓,市井混混,也一并清扫掉。罪行严重的,可杀可不杀的,一律杀!” “可流放可不流放的,一律流放!从重从严!” “但凡过往有劣迹的,不管出身门第如何,全部发往边疆的农垦兵团,由军队监督,让他们开荒改造。” “也算是废物利用。敢包庇阻挠者,以同罪名,罪加一等!” 朱棡皱了皱眉头,道:“牵连如此之广,这样下来,你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毁了又怎么样?”朱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左右陪完老爷子巡完这天下,我就拍拍屁股去凤鸣洲了。” “这巡视天下,本就是打着主意要扫一扫这天下的沉疴。大明这三十年来,发展的太快了,一些犄角旮旯里,总会有一些残余的杂碎隐患。” “能做成这样一桩事,也算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倒也是。”朱棡点了点头,同意了朱肃的说法。 陪完老爷子走完这大明河山,他们就要各自去自己的封地就藩了。 日后天各一方,确实不用害怕这所谓的烂了名声。 “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老五你这气量,倒是有几分古圣人的神采了。” “我本就是圣人,新学创始人呢……”朱肃带着几分臭屁的说道。 朱棡便笑骂了朱肃一声,而后几人又开始了说笑,跳过了刺杀的话题。 大明到了如今这个层面,这件事,说大算大,说小,却也能算小。 毕竟,即便是要将那些地主阶层连根拔起,大明如今也已经有了这个实力。 三十年经营,大明政权对华夏的掌控力,已经远胜于其他所有的朝代了。 背靠海外的丰厚资源,以及拥有来自于穿越者未卜先知的经验,大明已经有资本,对这些封建地主们挥出屠刀。 …… 刺杀的插曲很快过去,在锦衣卫的审问下,参与刺杀的地主很快被供了出来。由周王朱肃牵头,懿文皇帝朱标默许,对这些人展开了极为血腥的连坐与报复。 一时之间,江南半壁的大地主们人人自危,许多绵延日久的地主家族被连根拔起。 于此同时,一封诏书送往倭国,远在倭国的叛逆武士的保护伞大内家,也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老朱和朱肃借着这一次出巡为诱饵,成功为大明拔除了一个隐患。 但就在这一波风云震荡的时候,老朱和朱肃几人本身,却已经到了中都凤阳,彷如和这些事全无关系一般,开始了巡游。 凤阳城,中都行在。 洪武初年时,老朱便花费了大力气营造中都,不止派遣了沐英、李文忠等心腹爱将前来监督总领中都的营造工作,更是迁移了不少富户、黎民来充实并不怎么发达的凤阳城。 这里毕竟是老朱的老家,所谓富贵不还乡,犹如衣锦夜行。对于凤阳,老朱还是十分难得的奢侈一把的 因此,中都凤阳的皇家行宫,规模比之应天府的皇城亦不遑多让。 此时的中都行在之中,温暖如春,充斥着欢声笑语。 “皇爷爷,您成了地主老财了!” 看着老朱换上了那一身紫色的浮夸员外服,朱肃那刚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好儿子朱有燉,站在老朱身边好奇的说道。 在他的身边,朱肃、朱樉、朱棡、朱棣,以及老朱带出来的那二十几号王爷儿子、孙子们,也都看着老朱这副模样,满脸新奇。 熊了一辈子的熊孩子朱棣,更是憋不住笑,一脸我是专业的除非忍不住的模样,异常欠揍。 老朱满脸慈祥的抱起了朱有燉,捏捏他的小脸,道:“皇爷爷是故意扮成这样子的。” “扮成这样子,有燉可还认得皇爷爷?” “认得!皇爷爷一直都是皇爷爷,有燉当然会认得。”朱有燉奶声奶气的说道。 老朱哈哈大笑,而后瞥了朱棣一眼,道:“老四啊。” “啊?”朱棣赶忙肃容,“爹,咋了。” “笑得这么开心,想必你也很不喜欢穿这身衣衫罢?” “二虎,去,拿件家丁的衣衫来,给老四穿上。” “其他人,都赶紧换好自己的衣衫。今儿个,咱就带着你们,好好逛一逛这凤阳城。” 众孩子哪见过这新奇阵仗?俱都一阵欢呼,在宫女太监的服侍下换衣衫去了。 朱棣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盖因其他人拿到手上的,都是地主家儿子、亲眷之类的衣衫。 而自己,却只能穿一身家丁的衣服。 一个地主老财带着一大群子子孙孙上街游玩,只有自己穿着一身家丁的衣服……这叫个什么事儿? 朱肃拍了拍朱老四的肩膀,以示安慰,而后朱樉、朱棡、朱桢几个,轮流拍着他的肩膀,自去换衣服去了。 朱棣只能苦着脸,在老朱揶揄的眼神中,换上了家丁的服饰。 堂堂燕王殿下,颜面尽丧。 第1085章 老朱教子 之所以要乔装改扮,自是因为老朱这一大家子人,想要微服到民间去,好生的逛逛,体察一下民间疾苦。 这一回朱标登基大典,朝廷顺带着封了一群域外封臣,其中,就有十二位老朱的儿子得了封地,之后也要之国就藩的。 虽然老朱对儿子们的教育也抓的甚严,但,或许是因为老朱本人着实没有什么教育孩子的天赋,后边生出来的这几个孩子,让人省心的寥寥无几。 故而,这一回老朱退休出巡,便也想带着自己的这些崽儿们游学四方,增长阅历和见识。 免得之后在藩国就藩的时候,仍旧当个纨绔子弟,为祸一方,成了祸害。 还败坏了大明这几年来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大好局面。 对老朱的这份担忧,朱肃表示理解。毕竟在历史上,老朱的这些儿子就大多不是东西。 确实是需要好好的教育一番,吃一吃生活的苦。 不过,在看到一大群穿着浮夸暴发户服装的半大小子,晃晃悠悠的带着七分新鲜、三分得意出来的时候,朱肃还是觉得略有些头皮发麻。 老朱实在是太能生了,后世人说人能生,往往用“生一个足球队”作为指代,而老朱,足足生了两个足球队! 还是带替补队员的! 只能说,洪武大帝在某个方面的能力,也是震古烁今级别。 再加上孙子辈的崽子们,叽叽喳喳的,朱肃一瞬间觉得头都大了一圈。 不过老朱倒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慈祥模样。 好在,这些半大小子身边都自有自己的内侍和属官跟着,倒是不至于要朱肃看护。 “爹,咱们今日里要去哪儿?” 朱樉穿了一身绣了描金线的褂子,里头衬一件描金夹袄,脖子上挂一溜金色平安锁,手中一把描金折扇,金灿灿的完全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不过他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我感觉还蛮好。 “嗯,咱今日里到城外看看。”老朱道。他看着朱樉的装扮,竟还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朱家的人审美,大都挺接地气啊……朱肃偷偷在心中吐槽道。 老朱此前也几次来到凤阳城微服过几次,这一回倒是轻车熟路,一大家子人如同踏青一般,分了几辆马车坐了,往凤阳城郊而去。 凤阳城受了朝廷几乎不计血本的大力扶持,这里本是一片穷地,自然条件不佳,必然到不了应天府那样时节相次、各有观赏,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的奢靡程度。 但凤阳因出了个朱皇帝的缘故,朝廷动辄免税,而且事先整肃了那些淮西勋贵之中残民圈地的军头,凤阳百姓的日子倒还过得去。 至少没有出现“说凤阳,道凤阳,自从出了一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灾”这种唱词。 再加上玉米等新兴作物的普及,虽然土地不甚肥沃,但农业发展倒也昌盛。 城郊外,也是一片一片的田连阡陌,春耕的百姓们在田地里挥汗如雨,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草原里头养好的耕牛,终究是让百姓们也用上了。”看着用上了耕牛、曲辕犁在田地中翻地耕种的百姓,老朱颇为开心。 这些年,草原牧民们养牛、养羊,牛用作耕牛卖给了诸多的地主和农庄,羊则剃了羊毛纺织成了衣衫。 发展到了如今,北疆商道已经成为了大明民生十分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耕牛和羊,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大明的“衣、食”两大难题。 现在,再也没有官员轻言漠北乃是鸡肋之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中原物阜民丰,无所不有之类的话。 即便偶尔再有几个腐儒说些边陲之地得之无益,穷兵黩武不可取之类的话,也常常被百姓们自发的喷死。百姓们早已切实享受到大明的扩张,所带来的资源红利。 所以,纵然北边如今仍然时常有元庭余孽叛乱,但朝廷上下的共识,还是要将草原不惜代价牢牢的抓在手里。同化个几代过去,草原就又是华夏民族的底蕴之地之一了。 在田垄里头走了一圈,甚至亲自挽了裤腿到了田土里,和老农尝试了一番这用耕牛耕田。老朱的一身地主老财的装扮也变得不伦不类。 好在凤阳这地方,倒是不缺这种农民骤富的。毕竟是大明的龙兴之地,这里不知有多少跟着老朱打天下的凤阳农民,成了老兵受了朝廷的赏退伍之后,当上富家翁的。 因此,百姓们也只当他是一个起家发迹,却不忘本的退伍老兵,看老朱一口地道的凤阳口音,倒也和他聊的热切。 看着那一大票子的大小娃儿,那老农眼神中惊讶掺杂着佩服,对老朱竖起了大拇指: “老哥哥,这都是你家的儿孙?啧啧,好多的娃儿。” “开枝散叶啊!福气啊!” “哈哈哈。”老朱也是一脸得意。下田地走了一圈,他的精神头反倒更好了。 “一群熊娃儿,头疼的紧!一天到晚的搁家里闹。” “这事咱有经验,人乡里的私塾先生都说了,棍棒底下出孝子。有不乖的,那就狠狠的打!” “咱家儿子大牛,早年间也不是什么好娃子,好吃懒做。被咱打了几顿之后,现在可是挑粪的一把好手哩!” “老哥哥,你也回去多打几顿,保管啊,这些娃娃,以后一个个也都挑粪挑的飞快!” “哈哈哈哈,好,好!老兄弟你这话说的在理!咱记住了!哈哈哈哈!” 老朱开怀大笑,笑得开心至极,一群龙子龙孙看着那老农在那教父皇皇爷爷“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道理,心中不忿,偏偏还都不敢说话。 只能偷偷的瞪上那老农几眼。 偏偏那老农没眼力见,当没看到一般,还抓着老朱的手说些挑粪、埋肥之类的诀窍,老朱也不厌烦,就坐在田垄旁听得津津有味。 别了那老农,又在其他家田地里也看了一圈,甚至赶了几个皇子龙孙下地里去,帮这里的老农种地扶犁。 有几个皇子帮了倒忙,还被老朱当场揍了的。 而后,老朱便带着一大群人寻了一株路旁的大树,坐在树荫下教育起这些自己的儿孙们来。 “这治理一邦,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容易。百姓们有饭吃,天下也就稳了。” “百姓们要如何有饭吃?首要的,就是让他们有地种,有存粮。治国的学问,全在这种地里。” “要怎么种地,怎么让百姓们有饭吃,就要看你们到了封国以后当地的情况。”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对于田土,都有自己的法子。官田制、井田制。这些你们在大本堂,你们的先生该都和你们说过。” 即将要去就藩的皇子中,有人仔细聆听,如楚王朱桢、蜀王朱椿。但更多的则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如齐王朱榑、代王朱桂等。 看他们的模样,虽也慑于老朱的威势,做出一副仔细聆听,还时不时点点头的样子。 但以朱肃的经验,早看出了他们其实是在装装样子,实际上早已魂飞天外了。 老朱不管,虽也扫了他们一眼,但仍旧自顾自的向这些儿子们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这田土怎么分,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唐时的均田制看似人人都有田种,但最后,还是出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这升斗小民,始终斗不过大族世家。大族世家靠着权势,用这种法子兼并着田土,导致最后百姓无立锥之地,朝廷也无田可授。” “百姓们没了田,没了地,怎么办?只有反,只能反!他们没有活路了!反了的百姓,比什么官僚大族,什么世代簪缨都要可怕。先人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些当官的势力庞大,平日里看着唬人,实际上最多就敢搞些阴谋诡计。” “百姓们平时看着不值一提,但要是逼急了他们……他们能把这天地都给掀了!你们明白了么?” 一众皇子龙孙之中,有人深深点头,若有所思,有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年纪小一些的辽王朱植有些不明白,问道:“爹,按您的意思,这些官僚大族,可不都是我们江山的蛀虫。” “把他们全都一网打尽了,那天下不就安宁了吗?” 他童言童语,却是逗的老朱,以及朱樉、朱棡等几个年纪大些的皇子们哈哈大笑。朱棡笑道:“老十五,没了官员,谁来坐堂、谁来缉盗、谁来巡街、谁来判讼?” “你这个辽王亲自来么?” 朱植挠了挠头,直觉自己确实问出了个傻问题,不好意思的缩到了自己最亲近的朱椿身后去了。 “老十五的话倒也没错,官里头,难免的就要有蛀虫。我们不得不用他们,却也要压着他们。” “要防着他们坐大,不能让他们吃的脑满肠肥。”老朱道。 “以前的皇帝,要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喜欢用权术,用平衡。甚至还有自以为这就是帝王之术,为自己操弄权术的手段而沾沾自喜的。” “但这样会内耗自己的国力,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君主的自己没能力,只能给他们找一个对手。” “你们要是有进取之心,到了封国后,还想开拓的,就不要用这种法子,要用更加堂堂正正的法子压着他们,让他们朝着你们要去的方向做事。” 老朱说到这里时顿了顿,蜀王朱椿低头沉吟许久,忽然抬起头来,道:“孩儿明白了,您老的意思是,那些官僚大族,我们要用,却也要防着。” “防着他们耗用国力,防着他们荼毒百姓。权术的平衡手段,可以守成却不能开拓。要开拓,还要用堂堂正正的手段。” “譬如,您用的这农庄制……集百姓数户之力,承包联产,既有了均田制的人均可分其田,又使得百姓们聚拢成为一个足以应对大族世家的整体。” “一户农户买不起耕牛,农庄这么多农户加起来,便买得起了。有了耕牛,农户们轮流使用,大家都能种出更多的粮食来。” “一户农户遇到灾年,无以为继,就只能卖田卖地……但这么多农户联合,大家聚拢在一起,人多力量大,总有活路可走。” “农户们活的更稳当了,大户们就没了可趁之机。这就如同天衣无缝一般,纵使他们有心要吸血,却也无孔可入……这便是以堂堂正正的煌煌大势,对付这些魍魉禄虫!” 农庄制,其实是根据朱肃提出的后世“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而弄出的东西。但后世的东西直接拿来,其实未必适合大明那时候的国情。 因此在老朱和宋濂、李善长、刘伯温等人的研究之后,决定将其与均田制相融合。 也就是允许百姓们自行开垦,耕种满一年,朝廷即可将土地的使用权分配与你。 土地仍能让你传家。但所有权却属于朝廷,土地本身禁止买卖。 这一点,很多百姓们推崇备至。他们甚至巴不得土地不能买卖,一直都是他家的田土……谁不害怕日后家里出了要卖田卖地的败家子呢? 同时,以地域原则将土地划入农庄,农庄设粮长,负责协调庄户、管理耕牛等共有资产,为庄户向朝廷运输赋税等琐事。 庄户们,则包干到户,包产到户。除却朝廷抽取的一定比例的粮税,以及用于农庄整体的公共提留,其他的尽归庄户自身所有。 因为统合了集体之力,庄户们有了更大的能量。他们能买耕牛、能修渠。甚至有些现今的农庄,都已经用公共提留建起了风车、水车等一系列设施。 比那些占据良田、设施齐全的豪门大户还要先进。 “哈哈哈哈。老十一可为贤王矣!”老朱大笑称赞。“不错,就是如此。” “大户们动辄吞田吞地,如同饕餮。一旦田土被他们吞尽,百姓们也没了活路。这是最需要防着大户们去做的事……这农庄制,是咱和你五哥,还有宋濂、刘基等人研究了许久弄出来的玩意儿,就是要以这煌煌大势,压的那些大户们没法抬头!” “当然,各地有各地的情况。这农庄制,也未必放之四海而皆准……重要的是因地制宜,还有如何执行的问题。当年隋唐时的均田制,未必就没有限制大户倾吞田土的心思,只是最后,终究崩坏。” “你到了封地之后,好生思量。” 朱椿点点头,不再说话。他的封地在马喇甲三佛齐地区,那里原本是大明的租界,但周边政权几经更迭,如今说是大明自有之土也没问题。 那里地处枢纽,又有许多前宋移民,也是汉人。若能将之统合,锐意进取,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头寻到五哥朱肃,好好的咨询一番。 第1086章 意欲迁都 朱椿的提问,让老朱很是开心,觉得自己的儿子们之中,还是有许多可造之才的。 又带着儿子们巡视了一番这些凤阳城郊的农庄,老朱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自己的行宫之中。 当夜,他将朱肃、朱樉、朱棡、朱棣这几个年纪较大的嫡子,以及朱雄英这个皇太孙,叫到了行宫内的大殿。 “咱意欲迁都,你们觉得,如何?” 老朱的第一句话,就是石破天惊,将在场诸人都吓了一跳。 “皇祖父……这。” “您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迁都之事,干涉颇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容轻忽啊……” 朱雄英道。作为皇太孙,他受到了完整的帝王教育,深知都城对一个国家而言有着何等的重要性……也正是因此,对于老朱所说的迁都的事,朱雄英最为震动。 反倒是朱樉、朱棣、朱肃三人在最初的震动过后,反而觉得这事情十分正常起来。 朱樉想的是迁都之事虽大,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朱棣想的是迁都也很正常,历史上俺也迁了。至于朱肃,则是想起了历史上的朱标之死。 朱标之死,有一个说法是,死于为老朱巡视四方的归途。之所以朱标会去巡视四方,后世史学界的其中一个猜测,就是朱标受了老朱的命令,在为老朱寻找适合迁都的地方。 现下因为朱肃的事先干涉,朱标几乎一生没有离开过应天府,也成功活到了继承大统。但,老朱意欲迁都这事,也始终没有拿到台面上。 或许也是因为朱标的事,这件事在老朱心中沉寂很久了。现在自己终于“退居二线”,可以亲自去做这件事了。 “父皇为何意欲迁都?”朱棡发问道。 对于迁都,他倒是没有什么意向,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件事动荡太大,故而现下,也只是审慎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应天居天下之中,为六朝古都,控长江之关口,锁运河之咽喉。十里秦淮,金粉之地,为天下经济命脉。无论兵力、财力,皆有得天独厚之优势。” “儿臣一时之间倒想不到,有什么地方比应天更适合称都的。” “我倒是觉得,应天这地方,脂粉味太浓,又偏安南方一隅,做我大明的都城实确实是不大合适。”却是朱棣插话了。 “爹和大哥自然是没问题,雄英也勉勉强强,但再后面……这长在应天的皇帝和大臣们,在这安逸富贵乡中呆得久了,如何还会记得那雄心壮志?体察我大明远征海外诸将士的生民疾苦?” “到时候,怕不是要和前宋的那些温柔乡皇帝一般,晚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做汴州了!” “我觉得老四说的有道理。”朱樉也点了点头。 “不说别的,就说南京那宫城……” “早些年建的时候还好,这些年,地基下陷,也不知塌了多少殿宇。” “皇帝怎么能住在那样的宫城里?这寓意也不好啊。像咱们大明的江山不稳似的。” 应天府的皇城,早年间是老朱以大魄力着人填玄武湖而建。确实修的是瑰丽堂皇,不失大国气象。 但填湖所造的宫室,终究地基不固。用了二十来年,已经有许多地方出现了开裂的情况。一些修缮不勤的偏僻殿宇,确实也有倒塌发生。 朱棣和朱樉说完,朱雄英、朱棡皆陷入了思索。一时之间,竟觉得迁都也确实有道理了。 “您想迁都凤阳吗?”朱肃问老朱道。 老朱看了朱肃一眼,让朱雄英给自己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的躺在榻上。“咱早年间,确实有迁都凤阳的意思。” “这凤阳,毕竟是咱的老家,咱朱家人在这凤阳安下都城,也算得上是落叶归根了……怎么,老五你觉得不妥?” 老朱早年间就数度降旨,修筑凤阳城。纵使是国家初建、百废待兴之时,对凤阳城的建设也始终在推行的状态。 从那时候,他就想过要移都凤阳了。只是因为凤阳残破,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先营建凤阳,之后迁都。 他是个恋旧的人。是想子孙后人也都久居故乡凤阳。 但……定都凤阳的话,确实不太合适。于是朱肃肃容劝谏道:“父皇,儿臣觉得,若是要定都凤阳,那还不如维持应天旧都。” “凤阳,可做休憩之地,可为偶尔的居住之所。但却绝不适宜为皇都。” 老朱登基以来,也不知道往凤阳砸了多少钱和心血了。又是大兴土木,又是迁移富户的。对凤阳的投入之巨,令人咋舌。 后来的朱棣营建北京紫建城,就参考了凤阳宫殿的布局,但是面积却远不如凤阳宫殿。北京的故宫面积是72万平方米,凤阳宫殿却有84万平方米。 凤阳的地理条件有硬伤。若说应天最大的硬伤是“去中原颇远,控制良难”,且无险可守。因此,朱元璋才对应天格外不满意。 那么,应天存在的这些问题,凤阳也都存在。凤阳离应天相当近,同样是距离中原天遥地远。 凤阳也同样是无险可守。 而凤阳还没有应天那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富庶繁华的优越条件。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适合作为帝国的都城。 其二,凤阳除了是老朱的故乡,也是淮西勋贵们的故乡。 虽然淮西勋贵遭到了老朱的打压,气焰收敛许多。但,若是定都凤阳,无异于给这些本来已经老实了许多的淮西勋贵,又添了一把让他们烧的更旺的热油。 大明要开拓进取,本来就需要多加仰赖武勋将门的力量。若是在定都凤阳,勋贵们的势力,就膨胀的太过了些。到时候不好压制,说不定便会反噬大明自身。 出于这两点考虑,大明都不应该定都凤阳。 “这事儿,天德和鼎臣都已经和咱说过了。”老朱抬了抬眼睛,看了眼朱肃,随后说道。 “他们也都劝咱,不能把都城定在凤阳。真要定在了凤阳,咱的那群掌兵的老乡们,不又得要飞到那天上去。” 朱肃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徐达和汤和都是明白人,事先就劝过老朱不能定都凤阳。 “咱先来凤阳,确实是起过要考察一番,凤阳是不是适合迁都的心思。但而今看,” “这凤阳城,确实不适合迁都。” 他有些惆怅的样子,老人家还是感性的,不能让朱家世世代代迁居在老家,想必心中确实有遗憾。 但,很快老朱的眼神就再度变得坚毅,道:“咱这一番出巡,最重要的事,就是想给大明找一个适合迁都的地方来。” “你们觉得,咱们下一站,去何处考察?” 说罢,他扫视着朱棣朱樉朱肃各人。 这一番,明面上说老朱要移居凤阳小住,但暗地里,本就已经决定好了要和老朱一起到大明的四处看看的。 只是没想到,原以为只是单纯散心,老朱却在心里带上了这样的一桩大事。 老朱的眼神看向朱肃,朱肃想了想,本想说现在被称为顺天府的北京,但,后世朱棣迁都北京,打着的最大旗号便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天子守国门”。 但而今,草原已皆是大明之土,且大明也已经渐渐的站稳了脚跟,顺天已经称不上国门了,自然也不需要皇帝去守。 那么顺天是否合适,他便也不大清楚了。 想了想,开口道:“儿臣认为,无论如何,该将都城设在北方。” “不为别的,只为粮道。都城在北,则南粮北运自然无人胆敢懈怠。那么万一北方遭遇天灾,朝廷便不至于束手无策。” 老朱闻言,知道朱肃说的是“小冰河”的事情。 若是后世小冰河当真发生,朝廷都城在南,皇帝又昏庸的话,或许当真会对北方发生的寒冷和灾荒视而不见。 但若是都城在北,一国之帝都都对小冰河感同身受,那么官员们对于粮食的调运,自然不敢懈怠。 这个角度是老朱原先没有想到的,他脸色郑重的点了点头。随后问了朱樉:“你觉得,迁都至何处适宜?” “啊?我……儿臣,儿臣觉得西安不错!”朱樉就像是被老师突然点名的小学生,想了许久,决定蒙一个答案。 他也就去过西安,早年间在西安里镇守过一段日子。这时候,也只能想起西安来。 “西安……前唐旧都,不错。”老朱点了点头,西安,确实是他备选的迁都地之一,便也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追究。 “老三,你呢?”转而去问朱棡道。 “孩儿觉得,汴梁如何?”朱棡道。“汴梁乃豫州之分野,天地之中枢,八方之冲要,腹心之重地,其名曰大梁、曰梁州、曰汴京、曰汴梁,历代更改不一,可谓巩固金汤亿万年之地。” “前宋故都。”老朱想了想,摇了摇头。“开封无险可守,且苦黄河久矣,咱在位这三十年间,黄河五次决口,开封皆居险处。” “不妥。” “儿臣思虑浅薄,孟浪了。”朱棡退下。 老朱又问朱棣道:“老四,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当在顺天!”朱棣道。 顺天,是他前世“永乐大帝”所决定下来的地点,他自然是其忠实拥趸。 “爹,顺天府地势宽厚,关塞险固,总据中原之夷旷者,又莫过於燕蓟。蓟燕左环苍海,右拥太行,内跨中原,外控朔漠,宜为天下都会啊!” 朱棣其实文化功底不弱,这一段话,倒也说的文绉绉的有理有据。老朱听罢,点了点头,认同了朱棣的说法。 因为朱肃已经发表过“当定都北方”的发言,老朱的目光便越过了朱肃,看向了朱雄英。“大孙,你觉得,咱们下一站,该去什么地方考察?” 朱雄英闭目沉思。他虽去过大宁,但其他去过的地方其实也不多。 但他也是果断之人,又所学渊源,思虑良久,便有了腹稿,方开口道:“皇祖父,孙儿觉得,该是西安更适宜些。” “西安为唐时长安,长安故都,据守关中,控扼天下之地,万国咸通,集四海之奇珍。而今我大明盛况,正与当年之大唐相类。” “大唐可以长安为都,我大明自也能以西安为都了。” 这一番话说的颇有道理。其实,老朱自己所瞩意的地方,也是西安、太原等地。 朱雄英向他建议西安,他便也动了念头。 “既如此,便往西安一行罢。”老朱拍板下定了决心道。 老朱意欲前往西安,一众皇子皇孙自是随行。 魏公徐达、定国公汤和两人回凤阳本是为了祭祖,兼看看这故乡风物。 而今呆了这一段时日,倒也看得够了,老朱邀他们同行,二人倒也并未拒绝。 于是一众队伍又再度浩浩荡荡,离开凤阳前往西安。 这一次虽不算完全隐匿踪迹,但却也不再大张旗鼓的打出皇家旗号。明面上,洪武太上皇帝还是仍呆在凤阳城的行宫里的。 不过饶是如此,太上皇忽然间改道前往西安,应天府里劝谏的奏疏还是如同雪片一般飞来。 好在如今已经把皇位交给了朱标,老朱身边也没带多少文武大臣,不然,这一番突然的北巡,只怕还要遭受到更大的阻拦。 西安与凤阳多是陆路,颇为颠簸。朱肃本还有几分担心老朱的身体。 但好在,老朱的身体比之朱肃所想的还要硬朗。 或许是因为内阁的建立比历史上更早,老朱没有熬干了身子,亦或者是戴思恭调理得当,也或者是离开了狭小的宫城,心绪开阔的原因。 老朱的精神竟是十分健旺,甚至有越来越健旺的趋势。一开始还是端坐在四驾的马车之上。 后来,竟是和徐达、汤和两个老兄弟,又准备聊发少年狂,想纵马驰骋,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了。 这可把朱、徐、汤三家小辈都给吓了个半死。一大群人好劝歹劝,好歹劝住了这三老头。 随后,朱肃更是祭出了麻将这个大杀器,这三个老头儿这才彻底消停了下来。 第1087章 治国显学 麻将是四个人的游戏,三个老头子,显然是不成行的。虽也能拉了年轻人陪着他们打,但这基本都已经退休的三老头就是三无赖,谁能打得过他们啊? 真敢赢了他们三,也要被他们事后找由头穿个小鞋……比如朱棣,胡了老朱几局之后,就真被老朱当做家丁使唤着端茶倒水了。 谁让他扮的是家丁呢? 这种盘外绝招,就和大汉棋圣的棋术一般威力强大,使得这三老头人人都有了大明雀神般的实力。 不能胡这三个老登,和这三老登打麻将,也就成了队伍众人的煎熬。好在,很快就另有一个有分量的人顶上了这陪三老登打麻将的位置:宋濂来了。 宋濂虽然权位上比不上三大老登,但没奈何他在文人之中的地位,此时已是顶级。新学虽是朱肃创立,但归根结底,朱肃仰仗的也只是穿越者的眼界,自身其实远没有那份学问。 朱肃所提新学的概念,其实只是后世诸多学问思想的糅杂。那些学问和思想在后世都经过了无数实践检验,自然是难以寻出错处的。 在这个朝代更替,没有一个真正得用的思想学问,只剩下一个腐朽理学即将成为显学的年代,骤然说出那些更为先进精炼的观点,自能给人以醍醐灌顶之感。 但也仅此而已了。毕竟朱肃所言,只是一个框架。或许连框架也算不上,只是些许零零散散的碎片而已。 真正将这些零零散散的碎片一点一点拾起来,拼凑、组合,和儒学相互糅合,创造出一个名为“新学”的,大明后世真正可用的学问纲领的,其实是宋濂和刘伯温。 两位老人家是这个时代一等一的博学之士,有了观点骨架,还得有他们为新学填上真正的血肉。新学能发展至今,朱肃这个所谓的创始人不过是个甩手掌柜。 两人在故纸堆中寻找各种论据、圣人之言,儒学为体,新学为用,一篇篇的文章、一本本的著作从他们的笔下抛出来,一场场的讲座培养出一个个新学门生。朝廷的推动固不可少,但也是有了他们的宣扬,新学才最终成为了大明的显学。 真正的功劳该归给这两位老人家所有才是。 而今,刘伯温已然逝世,唯余宋濂仍存。或许是因为这位老人家比心系政事的刘伯温更纯粹的关系,治学数十年、心无旁骛的宋濂反而越来越精神矍铄。 他如今已是接近新学圣人一般的地位,论起名望来,比之老朱这样的人间帝王,也不遑多让。更何况老头子如今都快九十岁了,又无所挂碍,一心学问,自是百无禁忌。 追上了这车队,和凤阳三老登的组合打起麻将来,一点也不带留情面的。 “碰!呵呵,陛下,两位国公,承让,承让。” “老臣又胡了!” 宋老头儿将自己面前的麻将子儿一推,笑呵呵的一副甚是快意的模样。他鹤发童颜,早年间也确实当过道士,此时看来,倒确实有一股道骨仙风一般的感觉。 只是接下来伸手要钱的动作,就多少显得有些气人了。宋濂来了以后,老朱输的最惨,此时便免不了的老小孩儿一般叨叨两句:“你这老倌儿,先前怎没发现你这般死要钱。” “莫非也动了贪财之念,赢了咱这么多钱去,要购房置产不成?” “呵呵,学宗之名,能值几钱?”宋濂呵呵笑着,将老朱丢在桌上的宝钞捡在手中,甚至还用手指沾了吐沫市侩的点了点,确认数字无误之后,这才心满意足的收进怀里。 “购房置产,倒是不必。陛下早年间赐的那两进小院,足够老夫一家居住了。” “这钱可是个好东西……有了钱,便能印书,钱越多,书便能印得越多。” “老臣幼年时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是深知这无书之苦啊……到老了想起这事来,就养成了贪财的这毛病。” “老臣贪点财,坏一些名头,哪怕只多换来了一本书本,给一个有向学之心的孩子们看,这事儿都值当,太值当了。” 拍了拍怀里赢来的宝钞,感受着他的厚度,宋濂一脸满足的模样。 其实老朱这些年给宋濂赐下的赏赐不少,在朱肃的推动下,宋濂的那些文章著作,也都有稿费可拿。 可老人家始终过着清贫的日子,只将自己的余钱都用来印书,甚至亲自践行新学的务实之念,沾染“鄙贱”的商事,私底下让家人开了一间书店,专程用过来给囊中羞涩的学子们赠书。 这书店自然是不赚钱的,老爷子本也没有什么经商的才能,这门生意,甚至被他经营成了无底洞。他也不求名声,这事儿在都中都没有几个人知晓。但在场的老朱几人,却是知道的。 现在宋濂说出这话来,老朱自也不再多说什么。其实他何等样人,本就不会为了这区区些许宝钞而生出怒意。不过是因景适情、应应景儿罢了。 而今天色已晚,这四人又沉迷牌局,外头二虎便从馆驿官儿那儿拿来了饭食,验看过后给四人端了进来。 见端来了饭,四人便也止住了牌局,在八仙桌上围了先吃晚饭。 而今大明的馆驿系统建立未久,大头的资金都用去铺设关键城市之间的水泥官道,许多道路上的馆驿就显得有些简陋。 那主管馆驿的官员原是军中的老兵,初时知道是太上皇来了,激动的浑身打摆,只觉得自己招待不周,险些就要去把当地的吃食全都搜刮了来。 不过老朱不欲扰民,便只要他送了几个胡饼面片之类的吃食,故而送来的食物倒也简朴。 四个在当今天下几乎有第一等权势地位的老登,此时坐在八仙桌旁啃着胡饼,倒也和四个正围坐在桌前话家常的老农没什么区别。 “倒是没想到宋老大人会随队而来。这往来路途遥远,老大人年事已高,也不怕颠簸么。”徐达啃了一口胡饼,笑呵呵的对宋濂搭话。 宋濂是跟着朱标向老朱汇报国事的车队来的。老朱虽然不愿意再管国事,但朱标显然不打算真的把老朱撇在一边。故而两边其实始终都有联系,奏疏往来不断。 “何来颠簸?这一路上皆是这水泥大道,舒服的紧啊。”宋濂吃着胡饼,吃的也是一嘴的饼渣子,却也自有一股当世学宗的洒脱风范。 “格物致知,经世致用……这真真的当世顶好的学问。” “若非有如此平坦的水泥大道,老夫我将近九十高龄,又如何敢出门游学?” “你这老倌儿,还不是沾了咱这队伍的光……”老朱笑骂道。皇家的队伍预备齐全,又有御医甚至是神医戴思恭在侧,再加上这平坦康庄的水泥大道,比之在家安养也不遑多让了。 若非有这样的配备,宋濂这般大的年岁,如何还能出京。“不过,老倌儿你说是游学,却是不知要学何物?” “你都这般大的年纪了,还有甚好学的?” “哎,陛下这话就说的岔了。”宋濂轻描淡写的,说出了否定皇帝的大逆不道之言。“老臣我写了一辈子的书,却始终没亲眼见过,如今这大明被新学变成什么样子。” “这闭门造车,岂有可为?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莫说是九十岁,便是百岁,老臣也是该出京看看的。” “老臣这后半辈子心血,都在这新学里。新学与旧学最大的差别,就是这格物致知,和经世致用这四字。” “而今大明也已发展了几十年,若是不能亲眼看看老夫推行的这新学,是否真能使大明百姓丰衣足食……老夫如何安心?” “倒也是这个道理。”对于这位治学严谨的老者,老朱心里其实是有几分钦佩的。要不然,也不会将许多的皇子皇孙全都交由宋濂调理。 “西安城,恰好便是一处践行新学理念的工业重镇。早年间老二镇守西安的时候,老五特地给老二弄了个什么五年发展计划。” “这事儿,咱也是知道的。咱还给老二抽调了不少的新学官员管理西安。” “那西安城自此之后,便成了北边数一数二的赋税大城之一。” “那五年发展计划,便是按照格物和经世致用的道理,从新学之中化用而来的。” “足以看出新学于国,有着怎样的大用。” “是么?”宋濂整了整身形,连脊背也直了几分。“若是如此,老臣定是要好好看一看了。” “不知我等何时能入西安?” “按这路途……想来后日吧。”汤和道。说完又忍不住感叹:“这水泥路,真是妙用无穷。这几千里路程,竟似乎短短几日时间,便已走完了。” “倒显得我大明更小了几分也似。” “哈哈哈哈,有一诗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这水泥路所起功效,倒是和这半阙诗有异曲同工之妙。”宋濂笑道。 “若是这道路能联通天下,那么,我大明便是占有天下所有之土,也不怕管辖不力了……想来这也是格物之学的一桩妙用。”徐达道。“可笑先人竟有斥责此等学问,为奇技淫巧的。” 他的草原封地靠的就是这四通八达的水泥道路,以及一座座汉人榷场立足,因此对水泥路的战略威力,理解的更深一些。 “嗯,这格物之学,确实有大作用。”老朱亦是点头首肯道。 他们一路沿着水泥大道,果然在后日便到达了西安城。西安是关中重镇之一,也是老朱心中暗自瞩目的迁都地点。 因此,对于西安的考察便带着几分审慎的味道。 明初时北方人口凋敝,经济萧条,西安亦然。但因为其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这里是被当做北方的工业和商业重镇来经营的。 但饶是如此,前元给与的深刻伤痕,其实一时半会还是没有办法回复抹平。且大唐时候的长安城何等名头,老朱对西安其实是抱有厚望的。 此时踏入这座古朴的城市,第一眼给老朱一行人的印象其实是失望。西安城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长安大,虽然大明建国了三十年,但因为北方饱经战乱的关系,仍是显得凋敝。城中虽也不算冷清,却是人人皆显得衣衫简朴、行色匆匆。与老朱和宋濂印象中的“新学影响下的重镇”大相径庭。 老朱先前在宋濂面前吹下了海口。此时自觉脸面挂不住,更因为感觉西安百姓生活并不圆满的老朱,叫来了朱肃和曾经在这里就藩的朱樉。 “老二,这就是你口中,被你治理的井井有条的西安城?”面对一脸懵然的朱樉,老朱面色不善。 “还有你,老五,这西安,是按着你的计划,咱批准了你复建起来的。” “如今就建成了这般模样?多好的一座长安城!” “而今就建成了这副模样?” 老朱面色有些不善。这不善主要是对准朱樉,对朱肃的则大多是迁怒。他是想起了西安往年押入京中的赋税,又想起了早年间这二儿子的残暴性格。 或许,西安城那让朝中觉得亮眼的赋税,其实是这二儿子为了向他这个父皇邀功,而向百姓们横征暴敛来的……老朱心中已经转过了这样的想法。 朱樉一脸无辜,看了看老朱的脸色,又看了看马车外的百姓,嘴里还嘟囔着“这不是挺好的嘛……”之类。 倒是朱肃先是怔愣了一番,看了看马车外,那有些行人稀疏,且多只有黑白灰色调,因而显得凋敝的城市,似乎猜到了什么。 “父皇莫不是觉得,这西安是一座穷城?”朱肃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看了百姓们的装扮……莫不是,还觉得这西安百姓们生活困苦,民不聊生,因而起了恻隐之心,故而训斥我与二哥?” “怎么,难道不是?”老朱眼睛眯起,狭缝中露出危险的光。 “咱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莫不是还想强词夺理。” “咱倒是要看看,你这逆子的嘴里,能说出什么样的花来!” 第1088章 实业兴邦 老朱的气愤,是有道理的。 自斩杀胡惟庸后,或者说一直以来,老朱对于读圣贤书的官员们,就是不信居多的。 因为不信,所以废除丞相制,因为不信,所以建立锦衣卫侦缉百官,因为不信,所以但有奏疏,老朱必定亲自过目,举凡帝王,没有比老朱更劳模的。 但老朱却十分信任亲眷,简而言之,就是“护短”。朱肃说他是穿越者,老朱便信了,根据着朱肃所说的各种大明王朝的弊病,针对性的改造着大明的政策与方阵,调整着大明这艘巨轮的前行方向。 中原大镇在元时屡受战火,人口凋敝,恢复中原繁华,在老朱心中始终是重中之重。 在得知了自己订立的户籍制度和土地制度,在后世会崩坏以后,老朱几乎是紧锣密鼓的,寻找能够让大明走的更远的新政策。而这个时候,来自于朱肃的外贸通商、开放分封政策和工业化制度,便映入了老朱眼帘。 在老朱的主导下,大明改进并尝试了这些前所未有的政策制度,在奏疏上看,由朱肃和朱樉主导的西安,也确实有着十分亮眼的成绩,赋税甚至直逼那些江南大城。 然而,赋税对老朱来说,其实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他更需要的是百姓的安居乐业。起自底层的他深知:要使得一个皇朝长治久安,百姓的安居是摆在任何东西的上头的。 而今看到西安城中的百姓,竟和想象之中的大相径庭,老朱又如何能够不怒? 老朱板着一张脸,朱樉甚至已经在瑟瑟发抖。车厢里,宋濂和老朱一样,也在等着朱肃的解释。 朱肃却是略略一笑,并不以为意。道:“父皇,你只觉得西安街道这景色,与奏疏之中的西安不符。” “只觉得以西安赋税之丰,当如那些江南大埠一般,金翠耀目,罗绮飘香。” “却没想过,西安与江南大城必定有迥异的部分。江南那些赋税大城,哪一个不是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 “而西安……能一样么?百年前蒙元入主中原之时,西安便已几为废城,前唐之胜景已难复见。后北元为镇压诸路义军,更是在西安横征暴敛,强征丁壮,弄得这里十室九空。” “我大明收复此地时,收容移民、修筑城墙的事,还是您嘱咐岳父大人做的。” “那时候的西安,想必还远逊于今日吧?” 当年,为大明收复西安的,正是徐达,朱肃的眼神转向徐达的方向。 徐达点了点头,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道:“陛下,五殿下所言不虚。当年,臣带着兵马打下奉元(西安在元朝时候的旧称)时,城中人口凋敝,百姓们衣不蔽体,确实是十室九空。” “今日观瞧这西安百姓,若与往昔之奉元百姓相比,确实已经是大大的改善了。” “而今的西安百姓,大多还是早年间臣收拢的难民。能有如今这模样,已是分外难得了。” 老朱眯了眯眼睛,稍微收敛了怒意。目光再度转向了朱肃的方向,问道:“咱明白西安不可能如江南一般,有那般热闹的盛景了。” “但若是如此,西安百姓又如何会有那般庞大的赋税?若非横征暴敛,又是如何?” “这就是西安这座城市,与江南城埠的另一桩不同之处了。”朱肃笑了,轻轻掀开了车帘。 此时气候仍有些寒冷,掀开车帘,一股寒风便卷了进来。道旁那些穿着偏向朴素的百姓们,让老朱的脸色又沉了沉。 朱肃却似无所觉,对老朱道:“父皇,您瞧,外面的那些行人,与您印象中的穷困百姓,有什么不同之处?” 老朱闻言,倒是果真眯了眼睛,仔细的观瞧起来。看了一会,倒是确实发现了,这些百姓们,身上的衣衫更加整洁了些。但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其他的发现。 反倒是宋濂看出了端倪,“五殿下,莫非……是这些人的精气神,与寻常穷困百姓不同么?” 这话一说,老朱神情便是一滞,忙又转头去看,果然发现了这些百姓们虽然衣衫褴褛,却并无自怨自艾之色。 而是人人面上带着笑意,甚至还有人一边做活,一边和身旁的人正谈笑风生。 一旁,汤和恍然而笑:“虽然生活辛苦多艰,可百姓脸上都带着笑意。” “这便说明,他们的日子,有盼头……” “父皇。”朱肃适时道。 “蒙元肆虐百年,北方民生凋敝。想要完全恢复到昔日盛唐之时的水准,数十年之功还是太短。” “实业兴邦,不似江南那般如繁花似锦,却可以使得许多的百姓们,能够快速的找到一条活路,不必再为了一口吃食而战战兢兢……” “您现在看到这城中道路人流凋敝,是因为我们是从东城门入城。这西安东城,乃是许多工厂作坊的聚集之处。” “此时正值白日,工坊中仍正忙碌,道路两旁自然没有太多行人……至于这些衣衫素净的百姓,想来也是某些作坊里因故出街的零零散散的工人。他们穿的素净,应该是因为在工坊中做活,不需要穿的太过花里胡哨的缘故。” “嗯?”老朱露出恍然的模样,“竟是如此么?” “当然了。”朱肃笑道。“父皇也莫以为这西安城不如江南。纵使是繁华如应天府,在城中,想必也有乞丐盛行吧?” “但在西安,不是儿臣跟您吹,除非是那种混吃等死的懒汉,否则只要愿意出力做事的,就没有一个穷人!” “这……殿下此言,可是当真?” 老朱还没说话,宋濂便已激动的先问出声来:“殿下可知,从古至今,凡城市者,必有贫贱之别。” “这世上还有没有穷人的地方?更何况是西安这般的天下大城。” “殿下莫非是以为老头子快死了,就糊弄老臣?” “宋师,我哪敢糊弄你们。”朱肃苦笑道。 “我虽没打包票说这城中没有乞丐。但在西安,只要是踏实肯干,手脚完好,那就必然没有活不下去的道理,更别说需要行乞谋生了……” “您要知道,西安道路四通八达,是我大明北方商品、原料极为重要的一处集散地。依托着这个便利,我和二哥,才为西安制定了着重发展工业的城市发展计划。” “在西安,大大小小的工厂作坊,不下百家。” “香胰作坊,纺织厂,罐头厂,水泥厂,煤油工厂,胶鞋工厂……缺的是人力!” “我大明的商品如今畅销万国,所有的工厂作坊,满负荷运转,即使一天十二个时辰三班倒,产出的商货,都始终处在供不应求的状态。” “只是一个中型的造纸坊,一班四个时辰,就是二百多人。” “三班倒,再加上做饭的,洗衣的,清洁的,一天至少需要一千个工人。” “城中这般大小的造纸坊一共十八家,有大有小,合起来一天需要近两万个工。” “这两万个工后面,就代表着两万个家庭,至少大几十万人。” “这还只是造纸厂,再加上其他工厂作坊……” “这西安城修养生息三十年,约莫有一百多万人……可莫说只有一百多万人,它就是有两百万人,三百万人,都未必够用!” “就算真有行乞的乞丐,也早被抓去厂子里打工了!” 朱肃掰着手指,和老朱他们算着这笔账。 “其实,这一百万人真算少了。除去老人孩子和内宅,只青壮,其实并没多少……” “但是一大家子百姓,只要有两个人在工厂作坊里做工,就能保证一家人都能活下去。” “有三个人做工,那么这一家人都能过的很好,吃的饱,穿的暖。” “纵然遇到天灾之年,却和工厂不相干。” “百姓依旧做事拿钱,朝廷,依旧收税。” “所以西安这一座城池的赋税,就能够媲美江南大镇……”老朱口中喃喃自语。 宋濂的眼睛更是亮了起来,惊喜道: “殿下,这工厂,竟是如此神奇?” “供养百万人之大城,竟然还犹有余力……” 老人家拍着膝盖,大笑道:“妙啊,妙啊!” “可笑有那等腐儒,仍将格物之学,商业之道,斥责为‘奇技淫巧’。” “若无此二者,何来而今西安百万人之生计?哈哈哈哈,幸而老朽得生于此变化之世。” “否则,岂不是永远也不知道何为天下正道?” 老人家心中欣慰不已。在他而言,能养活百万人的“道”,自然便是正道。而这正道之风,如今已在渐渐刮遍大明,他自是感觉到无比的欣慰。 幸好而今新学大昌,那些腐儒之学,没有继续盛行。否则,大明还不知要多死多少的贫民百姓。 “老五,这工厂,当真有你说的这般神奇?”老朱道。对这些工厂,倒是大感兴趣。“走,寻家工厂,咱进去看看!” “呃。”朱肃怔了一怔,倒是没想到老朱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转头去看,宋濂和徐达、汤和那边,也是跃跃欲试。 却是朱樉道:“儿臣在这城中,倒是有几间工坊。” “可以带父皇您前去看看。” 他早年间参与城市建设计划,在这里确实投资建了几家工厂,算是东道主。 正巧,便有一家香胰厂,就在这东城左近。 一行人便兵分两路,一路,由朱椿、朱桢带着队伍中的其他人,前往西安行宫之中落脚。 另一路,则是朱樉领着老朱、朱肃一行人,准备微服到那厂房里头,好好看个究竟。 这些厂房里头,多有些仪器秘方,价值不菲,是以也配备了护卫。好在朱樉身为东家,早年间对这些厂子也是颇为上心,亲自巡视了不少次,工厂的管事还认得他,倒也没闹出被关在外头进不去的闹剧。 一行人被那战战兢兢的管事引着,往高大的厂房里走去,一进大门,铺面而来的就是隆隆的轰鸣声。 众人就见不知多少工人,扛着一桶一桶的原料,在往一面石壁上的一处处洞口里填。 就着光,分明可看到洞口内有似巨刃的钢铁之器在转动。 在石壁之后,则是一盏巨大的钢碾,恍似半座小山一般,在缓缓碾转。 经过处理的原材料,不断从磨间流出,在管道中汇聚,再顺着管道流到后方…… 看到这一幕,朱肃笑道:“父皇,宋师,岳父,汤叔父。这些年风靡我大明上下的香胰皂,便是这般制作出来的。” “先将原料在这磨间中碾碎,其间,会在原材料里加入花瓣等带香的材料,而后将碾碎的原料加热、煮沸,冷却之后再切块、包装好,便是那香胰皂了。” “这皂早年间还是皇商特供,近几年,却是走入了寻常百姓家。莫说我大明百姓,便是外邦的那些夷人,对这皂也是分外喜爱。” “多有夷人远道而来,采买了整船的香胰皂回去的。” “听说在西方,我大明的香胰皂价同黄金……一两的香胰皂,西方贵族愿意用等重量的黄金来换!” 看着那数量庞大的原料,想象着这些看上去颇为廉价的原料,到最后竟然能价比黄金,徐达、汤和皆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老朱亦是缓缓点头。他是知道的,这香胰皂早年间还是老五和标儿、英儿一起鼓捣出来的玩意儿。 不过,他关注的,并非是这香胰皂…… “去唤个百姓过来。”他吩咐道、 “父皇,这些百姓进了工坊,该唤作工人。”朱肃笑呵呵的提醒道。那边厢,朱樉已经打发了那领路的管事,让他随便叫个工人过来。管事战战兢兢的去了。 不一会儿,管事的便唤了一个更加战战兢兢的工人过来。这工人看起来四十来岁,躬着腰,明显拘谨紧张。 这还是老朱、朱肃等人都穿着常服,朱樉还特意让那管事给他们隐瞒了身份。 但再隐瞒,面前这一行人皆是一身的贵气,这工人却还是看得出的。 “这位兄弟,你不要怕,咱今日得闲,携不肖犬子出来,见识见识世面,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世间疾苦,不要整日里醉生梦死,章台走马。” “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老朱语气尽量和善地说道。 第1089章 巡视工厂 那工人战战兢兢,却是不敢回答,只拿了眼去看领他过来的管事。 管事自身也觉得惶恐,本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了自家东主秦王朱樉不爽的眼神时,才猛然醒悟。 “你……你看我作甚。” “这位是皇……黄老爷,最是和善,你,你且本分回答就是……” 担心这工人说什么不该说的,倒是比那工人更加紧张的模样。 那工人忙点头道:“是,是,小的一定本分,一定本分……” 老朱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那工人回道:“大官人,小的叫张二牛,是汉中高乡人。” “不是西安本地人?” 老朱奇道。 张二牛道:“不是,小的大姐夫户籍倒是在西安,他前些年逃难到了西安,正巧遇到朝廷收拢流民,就顺势在西安给落了户。” “去年,大姐夫去信给小的,说在这里做工,工钱给的极高,还不用担心水涝干旱,比给人当佃户种地强多了。” “小的便来了,做了一年工,把家小老人也都接来了。” 老朱闻言,有些动容道:“汉中距离西安,距离可不短。你将家眷都接来了?” 张二牛憨厚一笑,却又有些骄傲,道:“俺在厂子里拼命干,别人干一班,俺干两班。 俺干的用心,就……” “咳咳!” 张二牛没说罢,就听一旁那管事咳嗽了两声,瞪眼看他。 张二牛一怔,忙回过神来,惊恐的弯下腰,卑微道:“小的,小的……” “你咳嗽什么?” 老朱看到方才这一幕,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目光变得刀子一般看向那管事,朱樉见了父皇不悦,也面色不喜的出头训斥道:“有毛病早点请郎中去看,没见人正说话?” “孤短了你看病钱了?” 那管事是觉得那张二牛说着说着,便忘了尊卑礼数,因而咳嗽提醒,被朱樉这么一说,顿时亡魂大冒。 眼看就要跪下,老朱挥了挥袍袖,道:“滚滚滚,你一边呆着去,让这张二牛单独和咱说话!” 管事跪到一半,不得不又站起身来,战战兢兢的站远了些,忐忑的看着这个方向。 “哼!” 老朱冷哼一声,收回眼神,目光重新变得柔和起来,看着张二牛道:“你不要怕,就说俺就是了。说起来,咱也觉得俺这字听着亲切。什么小的小的,让人这般说,凭白的作践了人。” 张二牛闻言,悄悄看了眼一脸便秘一般的朱樉、朱肃等人,倒也觉得这黄官人甚是平易近人,便壮了胆继续道:“大官人可莫责怪廖管事,廖管事那也是怕俺这粗人,无意中冲撞了大官人。” 见他质朴,老朱却是笑了,温声道:“好,好,咱不责怪他……你继续说,咱正想让咱的这几个蠢儿子,多听听你们这些事,长长见识和世面……” “那俺接着说了。”张二牛挠了挠头,继续道: “俺因为干的好,所以被提拔当了个小头目,叫队长。” “厂子给俺涨了工钱,还在城外分了套宅院,不大,够住。虽然还不是俺的,但只要俺在厂子里干够十年,房子就是俺的了。” “如今俺一月的工钱,是三两八钱六分,正好可买三石米,都够一家人吃半年的了。” “所以,俺把一家人都接在这城里,能活的更好哩!” 老朱闻言,与宋濂、汤和面面相觑。 又问道:“你刚开始做的时候,多少工钱?” 张二牛道:“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一吊钱,等干熟了,转正了,就有一两二钱。” “要是本本分分的干,第二年有一两八钱。” “听说是一年比一年多,有奔头哩……” “俺准备让俺家大儿子也来厂子里做工,先从小工做起,好生学些手艺。他要不好好做,俺锤死他……” “做好了,家里就有两个做工的工人了,拿两份工钱。 “那日子……” 见张二牛憨厚的脸上,满是光彩和对生活的向往,老朱笑着点点头。 …… 从香胰厂出来,朱樉当着老朱的面,教训那管事道:“什么毛病?当个管事的就以为是人上人了?非要人家自称小的,躬着腰低声下气的说话?” “人家是清白良民,又不是贱籍。” “凭自己的劳力吃饭,不欠咱们的,咱们凭什么让人家低三下四?” 那管事唯唯称是,不敢反驳。宋濂摆了摆手,道:“二殿下,罢了。” “老夫看得出来,这人倒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怕那张二牛冲撞了陛下,让他要敬着陛下……” 朱樉这才歇了,将那早已被冷汗浸透了的管事打发走。 看着那管事离开的背影,老朱沉默半响,而后叫来了朱肃。 “老五啊,这厂子的妙处,咱看到了。” “在这厂子里务工,确实能养活更多百姓,使得百姓们不至于受了冻饿的苦楚。” “但,这么一来,这些工人们的生计,尽操于东主管事之手,东主管事们只一咳嗽,就能让他们畏惧至斯……” “这可不是好事。你可有预先留下了解决的法子?” 朱肃闻言,笑道:“您老人家说的是。一家大厂子里头,少说也有几百个壮年工人。” “若是遇到了不干人事的东家,那确实是坏了一锅粥。” “这就需要我们朝廷完善法制,杜绝东家侵害工人的利益,朝廷官府,必须要和工人站在一起。” “东家没什么可敬的,管事的也没什么可敬的。要让工人们知道,想让人尊敬,不是只靠着身份压就行的。” “您老人家让人敬仰,是因为您驱逐鞑虏,重开我华夏之天,又披肝沥胆,勤政多年,心怀天下万民,带领着大明走向了繁盛,所以天下臣工,亿兆黎庶,才敬仰您老人家。” “宋师、岳父大人、汤叔父同样如此,这些年来辅佐大明,征战四方,治理天下,而今百姓们的安居乐业,离不开你们的付出。故而才值得敬仰。” “在朝中如此,在厂子里同样也要如此。” “别讲究官僚官位,也别论资排辈,哪个能干,哪个对厂子有益处,才值得尊敬。” “这也说明了政令普及、开启民智的重要性,在工厂,绝不允许再见到驱使工人如奴仆的现象。” “要从开始就杜绝这种事情发生,否则,那些掌握资本的东家,和那些作威作福的贪官老爷有什么区别?” “朝廷不是要惯着他们,纵容他们,他们若犯了错,不听号令,做东家的,当然也可以按照厂规惩罚,严惩。” “但不要想着打断他们的脊梁,一劳永逸。” “没有了心气的工人,那还叫工人吗?那叫奴才。” “靠着一群奴才能做什么大事?” 宋濂听得若有所思,老朱却是笑道:“你这话,却是越说越远了。” “怎么听着,不像是只在说那工厂?” 朱肃郝然一笑,道:“父皇,我知道要开启民智之事极难,儒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念叨了几千年,恐怕连宋师,都认为上下尊卑天经地义。” “但,父皇您想想,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是只在大明作威作福吗?” 老朱闻言,面色霍然一变。 朱肃接着道:“我大明日后的征程,在海外,在星辰大海。这绝非一番坦途。” “唯有我明人精诚亲爱,团结一致,才能立足于海外,扎根于海外。” “否则,纵然如现在这般,强横一世,终不过也是蒙元的下场。” “若让咱们的工人,都成了软骨头,在大明或许一时没事,可到了海外,风高浪急,必难长存。” “只有有骨气的,才能有开拓进取精神。” 听到这里,老朱哈哈大笑,道:“咱已经逊位了,你要开启民智,自去做就是,何必拐弯抹角的劝谏咱?” “咱看呐,你对咱说这事是假,想借着这事劝服宋老倌儿是真!” “宋老倌儿,你也看到了,咱这五儿子的心思,从来都不止在大明这片天地里。” “他是要率强国之民,开疆辟土!” “这事儿要做,千难万险。必定有许多人要跳出来阻拦。老倌儿,他是想要你和咱一起,在这儿给他站台。” “这事,事关咱大明国运,和国朝数千年未有之大变革,咱不想有人拖他的后腿。” “哪个都不成!” …… 香胰厂一行,让老朱、宋濂等人都开了眼界,自觉收益匪浅。倒是徐达、汤和二人因家中产业早有了不少的厂子,多少知道一些事务,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至于朱肃借机所劝谏的“开启民智”一事,老朱并不以为意。这事是他早年间早就思量过的事了。 早年间,他曾也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观念的忠实拥趸,认为只要百姓们不作妖,安安分分的在土地上耕种,大明自然就可以万世长存。 但事实却是,他得知了大明的覆灭,揭竿而起的百姓让大明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迎来了自己的结局,而后被女真鞑子捡了个便宜,使得华夏大地再次沦于异族之手。 一切就像是一个可笑的轮回,他朱重八费尽心力,将天下从夷狄手中拯救了出来,最后却还是沦落到了夷狄的手中。 痛定思痛的他推翻了自己早年间的想法,试图重新找到真正的破局之法。 而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国家富裕”和“开启民智”,百姓富裕,有饭吃,有衣穿,就不会揭竿而起。 百姓通晓大义,就能够拧成一股绳,一同对抗异族的入侵。 这些自然只是最基本的东西,要想真正做到影响数百年后,还有无数个小的方方面面要一个个的去做。但是,开启民智是最能影响数百年后的东西,财富在几百年后或许会不在,但智慧却会和文明一同传承。 老朱的假想敌从来不是什么北元、倭国,而是数百年后大明后世所面对的危局。这危局,纵使是从不服输的老朱有时候也会觉得无力。 在时光长河面前,一切准备都有可能在数百年后湮灭。 而传承,是面对时光长河时最为有效的武器。 他的准备已经基本完成了,大明积攒了深厚的国力和大量的疆土,至少百年内不会有任何外敌的威胁。 而他希望大明能够在朱标、朱雄英哲两代之内,真正达成开启民智、以应对提后可能发生的,亡国灭种的危局。 第二日他们继续参观了西安城。离开了工坊林立的东城,西安其他地方倒是和其他寻常的城池无异。作为北地城池,热闹自是不比江南,但有赖于西安的四通八达,此时却也已经有了几分昔日的盛唐气象。 老朱倒是对城郊更感兴趣,因为比起内城,其实城郊不止有许多良田,大工坊也更多,甚至有着如今对大明来说极为重要的水泥厂、钢铁厂等官营的重工业。 老朱照旧带着人到这些厂子里巡视一番,同时询问了一些工人,得到的回答,倒是与那李二牛基本无二。工人们每一个都是饱含热切,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憧憬和期待。 这也让老朱分外欣慰。 因为要巡视官营工厂,老朱倒是没有再继续隐瞒身份。这些厂子里的东西都涉及到朝廷机密,若是没有身份,甚至会遭遇当地驻守卫所的驱离。 在巡视完钢铁厂后,一行人便启程回返西安行宫。 从西安城至钢铁厂的这一段路,也都经过水泥沙石铺垫。 路修的平整,皇辇的速度也就快了许多。 一路上,一行人在车中谈论着刚刚所看到的事物,氛围倒也热烈。 按这个速度,大概到了午时,皇驾就能到达西安…… 不过,路上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怎么回事?” 前方队伍忽然止步,皇舆顿下,老朱面色一沉,见前方二虎纵马飞快回来,沉声喝问。 很快他就得到了回复,二虎驱马来到了老朱身边,向老朱禀奏道: “陛下,前面出现了许多百姓,人数至少过百人之数,跪于路边,想为陛下献礼!” 第1090章 圣君万古 “献礼?” 数百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了。数百人拦住车架,万一其中藏着刺客,搅乱局势之后贸然出手,也有一定的危险。 于是朱肃遂进谏道:“父皇,不如先找几个内侍接了,让百姓们先各回各家罢。” “回了行在之后,再取出一观就是了。” “不必。”老朱却是摆了摆手。 说着,转向了二虎问道:“前方,是何样的百姓?” “回陛下。为首的,都是一些耋耄老者,他们捧着一些土产,或丝帛,或瓷盏,或美酒,想要敬献给陛下您。” 朱肃见老朱有些动容,再次劝道:“父皇若想见他们,不若回去后,招进行在去见……” “哪那么多事?”老朱瞪了朱肃一眼,断然拒绝。 “咱昔为大明皇帝,天下共主。这西安百姓,自也是咱的臣民。” “哪有做皇帝的,不敢见自己臣民的道理?” 宋濂也抚须道:“太上皇所言甚是。民心,不可轻忽啊。” 那边厢,老朱已经命令皇舆继续向前,他要亲自接见这些百姓。朱肃无法,也只得随他了。 他们几兄弟本是在宽大的皇舆中陪着老朱、宋濂等人说话,既然要见百姓,朱肃及朱樉、朱棡、朱棣几个兄弟,便也下了皇舆,乘在马上,拱卫在皇舆左右。 皇舆车轮滚滚向前,四个身穿王袍的王爷以及一众金吾卫拱卫,这阵仗,倒是雄壮的紧。 往前约莫行了三十丈,一行人终于在路边,看到了黑压压的无数百姓。 百姓们见到这边的皇舆,发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而后更加敬服的用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在地上。 为首的,是十来位白发苍苍的老丈,或许是顾及到了人多会被认为是冲击皇驾,除了这十来位老丈之外,其他人都跪在距离道路尚有些距离的荒土地里。 他们衣着简朴,但却能够看出来,穿的都是新衣。 道路两旁,两队金吾卫正排成两列戒备,隐隐与百姓们对峙,许是害怕他们突然暴起发难,惊了圣架。老朱见了,便对二虎道:“百姓们都这般模样了,何必再戒备?” “撤了撤了,莫吓着了人。” 二虎点点头,一手高举,金吾卫们队形收缩,不再横亘在百姓和皇舆中间。 同时,皇孙朱雄英在老朱的吩咐下,掀开皇舆的车帘,露出了老朱的龙颜。 见老朱现身,百姓们更加激动,为首的一名老者高喊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其他数百百姓们也是齐声高呼,万岁之声响彻道左。 老朱面色动容,双手负于背后,向着二虎使了个眼色。 二虎会意,声音清朗道:“传陛下旨意:朕躬安,诸臣民平身。” “谢陛下!” 百姓们有些乱糟糟的应道,声音都在飘忽打颤。 老朱见之,转头对朱肃道:“老五啊,你去,请几位乡老,近前说话。” 说罢,又肃声补充一句:“客气点,别惊吓住了他们。” 朱肃好笑的点点头后,翻身下马。 朱肃此时,一身朱红王袍袍,头戴王冠,虽不如九锡中的衮冕天子之服气派,但依旧十分威武。 他本身便面如冠玉,卖相极佳,脸上再带上亲和的笑容,当真如一翩翩浊公子般,人畜无害。 “诸位老丈请了!” 朱肃文绉绉的拱手请礼道。 一群老者,哪里见过他这样的金贵人,一时间慌的不知该手往哪儿摆。 幸好人群里有识货的年轻人,似读过些书,知道朱肃那身衣裳代表着什么。 忙给为首的一个老者耳语了两句后,老者面色顿变,立马又要下跪。 朱肃抢先一步上前拦道:“老丈,不必客套。” “诸位老丈皆耋耄老者,我大明乃是礼仪之邦,尊老爱幼,为应有之义。” “肃虽皇子之尊,若受了您这样的老者跪拜,许也要折寿哩。” 见他这般平易近人,一众老者感动的老泪纵横,双膝一软,竟又想跪拜。 朱肃顿觉好笑,连忙拦着,道:“我父皇知你们的心意,特让本王带你们去陛见。” “父皇他最是爱惜子民百姓,诸位老丈不必担忧拘谨,纵然说错什么,父皇也绝不会见责的。” 十数名老丈闻言,登时激动开来,一个个从各家后辈手中抢过准备好的献礼,相互搀扶着,被朱肃引着朱肃穿过了护卫,来到了御辇前。 虽已有恩旨,可他们看到了御辇之上的老朱,还是忍不住再次跪拜。 二虎将御辇前的车门全部打开,珠帘撩起,如此,御辇就成了一座临时的龙椅。 老朱端坐其上,面色肃穆的看着众人,亲自开口道:“诸位乡贤平身。” 朱肃与一众内侍,将十来个老丈搀扶起身。 当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举起手中的一盏宫灯,颤声道:“草民……草民感念皇恩,擅自……擅自拦驾,虽……虽罪该万死,但若能……能将献礼,敬献给陛下,也……也死得其所!!” 看着激动不已的老者一直流着热泪,诚恳满满地说道。 老朱面色动容,道:“乡贤何罪之有……咱,咳咳,朕,如何能受此礼啊?” 老丈激动道:“陛下受不得,何人还能受得?” 老丈又道:“草民今年九十有三了,自前元时,就开始记事。” “这么多年来,这天下,起起伏伏。一开始是元人当皇帝,那是把我们作了猪狗哇!” “草民一生子女八人,饿夭三人,其余五个,两个因苛捐杂税被逼亡,还有两个,被元庭贵人掳去一个,当街射死一个……” “草民只得带着唯一的一根独苗,四处流落,到了这西安。” “原本草民也早该死了,只是心中不甘啊!” “元人整日里称颂那蒙古皇帝的恩德,可草民为何感觉不到恩德在何处?” “日子,只能一天天的苦熬。草民原以为,只能这般熬到死。” “却不想,临了临了,竟真盼到了转机,迎来了好日子!” “陛下驱逐了元人,鼎定河山。到了我大明,苛捐杂税少了太多,徭役更是大大减少。” “草民一家靠耕地烧瓷为生,原本忙活一年,也只能够勉强糊口,甚至还要闹饥荒,落亏空。” “可如今烧了一窑瓷器,就比过去扎一年挣的还多!” “身上有新衣,米仓有米,碗里有肉!” “每年里北面牧场运来的牛羊,便宜又实惠,以前何曾想过能吃得起肉的日子?” “官府还把家里划进了农庄,每年春耕,庄里就调来耕牛帮着家里耕种。” “朝廷得知我有烧瓷的手艺,更是贷给我一笔钱财,让我开了个烧瓷的工坊……利钱低的几乎是没有!” “如今我家中兴盛,孙子也抱上了。谁能想到我们家几年前,险些就要破家灭门……” “这一切,都是托陛下您的隆恩啊!” “草民虽是乡野粗民,又一直在北边,却也听说过,先些年,陛下是多么不容易……” “又是蒙元,又是陈友谅,张士诚……好不容易天命所归坐了天下,却是一个烂摊子,杀贪官、理国政,忙的一刻不得停歇。” “也正是因为有陛下,才让我等百姓,活成了人样儿,活出了希望!” “幸好草民命贱,熬到了陛下当国的日子。能过几年这样的日子,草民就是立时就死,也心甘情愿了!” “平生唯一的余愿,就是能见见圣君,为圣君敬献一份草民烧的瓷盏。” “唯愿圣君,万古长存哇!!” 这一番话说到最后,老者满面老泪纵横,激动的嘶声大吼道。 其他老者,也都个个激动的落起泪来,颤巍着胳膊,高高举起他们手中的献礼。 或美酒,或瓷器…… 看着这些老丈,老朱面容动容到了极致,往日不怒自威的面容竟颤抖着,眼眸眯起,连眼角也在颤着。 唯这些朴素百姓的祝愿,最是真切啊! 朱肃颇有眼力见,当先上前,将那老者手中的瓷盏接过,送到了老朱的面前。 这瓷盏显然是老者精心所制,只巴掌大小的瓷盏上,却是细细的勾画了一副繁复的《蟠桃仙鹤图》。 老朱这一辈子,也不知看过了多少名家国手所绘制的奇珍异宝,这一副出自寻常老者的图画比之那些画自是远逊,老朱却是看的津津有味。 “好,好!”老朱大声赞许,又看了几个其他老丈献上来的礼物,道:“诸位的拳拳好意,咱收下了。” “既然收了诸位的礼,朕自也不能吝啬。” “老五,你为朕记着。诸位老丈皆有德老人,回头到了行宫,着赐御制龙拐一支,日后可免尊卑之礼,见官不拜。” 朱肃点头应下,一众老者见圣君赐下恩德,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朱肃见状,笑道: “诸位老丈,诸位老丈,都别激动!啊,咱都别激动!” “你们年事已高,激动不得!” “万一出了点事,这喜事都变成了不好的事了……” “如今这机会千载难逢,你们心中,可还有什么不平之事?” “此时大可对我父皇说出。你们有什么受了不公的事,觉得朝廷没做好的事,都只管跟父皇说。” “父皇一定给你们做主!可好?” 这倒不是朱肃越俎代庖,而是看老朱那模样,就知道他此时已然是兴致勃勃,青天大老爷的瘾头犯了。 老朱一直喜欢亲自审案,若非如此,也不会让百姓们家家户户备一本大诰,若有不平,大可带着大诰入京告御状了。 这话,让后面听闻百姓拦截圣驾,这才匆匆赶来的西安府尹冷汗直流。 官府治民,怎么可能没有疏漏…… 平日里都算不上什么事,可要是捅到御前,那就是泼天的大事了! 轻则乌纱摘去,重则人头落地。 真计较起来,杀哪个都不冤…… 好在,一群活出了智慧的老人,都会说话。 为首老丈用袖口抹去了脸上的老泪后笑道:“没什么不平事了,咱们百姓,最是知足。” “托陛下洪福皇恩,如今朝廷减轻了税负,减少了徭役,又给咱们寻了这么多好活路……” “还不知足,那是要遭报应的!” “都有手有脚,只要肯做事,就有活路。” “知足了,知足了……” “百姓淳朴啊。”老朱点点头,道。 “既如此,传朕之命,后边给朕腾出辆车来,诸位老丈,就随着朕一同回城罢。” “这几日里若有空闲,朕或要亲自拜访诸位老丈家中。” “呵呵,几十年在宫中,没怎么了解民情,也确实该好生到百姓家中看看了。” 听到老朱要让他们坐车随着皇帝仪仗回城,一群老者们更是激动万分,千恩万谢。 朱肃等人自然便去安排,很快,那些老丈们便坐上了车队里腾出来的一辆空车。其他的跪在路边的年轻人则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坐上车驾,只愿意远远跟着车驾,步行入城。 生怕自己扰了皇帝銮驾之威。 好说歹说,也只能随了他们。于是这样一支特殊的队伍,就这般走进了西安城。 看着这些远远拱卫着仪仗的百姓,宋濂叹道:“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诚天地至理也。” “陛下一心为民,百姓亦馈陛下以一片真心。如此之大明,焉有不盛之理?” 皇舆之中,朱雄英、朱樉、朱棣几人皆是若有所思。 老朱兴致颇见高昂,满面红光。朱肃笑道:“百姓馈您以如此真诚,不知父皇要馈百姓以什么?” “就只是那龙拐杖么?” 老朱似笑非笑的看着朱肃:“以你之见呢?” “以我之见……为这西安百姓建一座学堂,使得西安百姓的后人人人皆有书读,如何?” 众人闻言皆笑,老朱拿手点着朱肃,笑道:“你啊你,就是不忘你那个开启民智的计划。” “这事儿不急,还得看朝中。你想授的,可不止是儒家经艺吧?” “如此大的阵仗,还需要你大哥那边拍板决断。咱对此已经有了安排。” 老朱高深莫测的说道。 第1091章 科举异动 同一时间,应天府。 北方或许还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但南面,已经完全的是一副春和景明的模样儿。 皇城的御花园里,柳树已完全抽出了新枝,微风吹过,树枝沙沙做响。一只燕子从地上衔起几片枯叶,扑扇着翅膀飞到了谨身殿的屋檐下,叽叽喳喳的筑起了新巢。 “这是哪儿来的燕儿,怎这般没眼力见?”值守谨身殿的站班太监名叫福安,是朱标用惯了的东宫旧人。见这鸟儿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闹腾,顿时急了。 “皇爷马上要下朝了……回头这燕儿吵着皇爷处理国家大事,那可怎么好。” “快,快,给咱家搬梯子来,咱家赶紧将这燕子巢给捅了去。” 朱标每日下朝之后,惯例都会在谨身殿批阅奏疏的。福安唯恐这燕子扰了朱标的心思,这才火急火燎的让人去搬梯。 只是他支使的小太监还没走,迎面,一个身穿朱红色牟服的身影已经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转了进来。 “呵呵,福大伴,倒是也不必夺了这燕儿的巢。” “这宫中最近……冷清的紧。有这几只燕儿伴着孤……伴着朕处理国事,也不失为一桩乐事啊。” 朱标抬头看了看屋檐下的燕子,和煦的笑道。 眨眼之间,自己已经登基数月,父皇的圣驾,都已经到了西安府了。 而自己……似乎还没习惯这皇帝的位置,连昔日热闹的宫中,此时都觉得冷清了不少。 朱标看着屋檐下的燕巢,心中感慨。 朱标既已吩咐,福安自是唯唯称是。引着朱标进了谨身殿,朱标大踏步来到御案后头,仍旧如做太子时那般在次席坐了,而后挥挥袖子道:“内阁递来了哪些奏疏,俱都呈上来罢。” “是。”福安躬身道。随后,让人去搬来了如小山一般的奏疏,足足四名太监方才搬完。 “今日的奏疏,怎这般多?”朱标皱了皱眉。 “呃,老奴不知。不过大多,似乎是从御史台递上来的奏章。”福安应道。 为了切实保障皇帝能够切实的掌控百官,御史台弹劾的奏章,是不必经过内阁筛选的。朱标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揉了揉脸,拿起奏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其实于他而言,登基前后的工作内容实质上其实没有差别,一样是审阅不完的国事,以及批阅不完的奏疏。 只是此前有父皇站在自己身后,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总还有父皇把关。 而现下,这个帝国是完全交到了自己的手里了。若是不审慎些,或许就要留下什么祸患。 是以,朱标每日几乎都不敢懈怠。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处理着这些繁杂的国事。 好在,他终究是当惯了监国太子的。老朱将江山交给他的时候,也几乎已是将大明打造的如铁桶一般,是以这些奏疏看着虽多,但大多数却其实没有什么大事。 朱标一只手握着朱笔,时不时在奏疏上批个“准”字,速度倒也不慢。 “陛下。”不多时,福安又轻手轻脚的进来了,小心翼翼的禀道:“宋忠宋大人求见。” “嗯?”朱标抬起了头,“宋忠?” “陛下您曾吩咐过,若是宋大人求见,无论何时都要通禀……”福安带着几分忐忑的说道。 “嗯,朕记得。”朱标点了点头,朝着福安挥了挥手,福安会意,倒退着离开了殿内。不多时,领着一位身量高大的武官走了进来。 那武官见了朱标,旋即下拜道:“臣宋忠,见过陛下。” “平身。”朱标单手虚托,另一只手已放下了正看着的奏疏。肃容道:“事情办的如何?” “回陛下,已妥当了。”宋忠的声音轻描淡写,所说的内容却是血腥无比。“涉及此事的家族共计七家,多为江左大族,臣已尽数抄灭。” “共抄没白银三千余万两,黄金一千余万,田产、宅院、宝钞不计其数,尽计在此奏疏之中。” “臣恐陛下久等,故而快马先行。此七家罪囚,正由我锦衣卫的兄弟们压赴,不日就将入京。” 朱标招了招手,福安会意,接过那本宋忠双手捧着的奏疏,送到了朱标的御案上。 朱标打开看了几眼,眼神中露出冷然,冷哼一声道:“这些乱臣贼子,家底倒是丰厚。” “敢谋刺父皇,此事朕断无容忍……宋忠,此事你继续查,无论事涉何人,皆需要追究到底。” “是。”宋忠躬身道。 他是老朱培养出来的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在蒋瓛带着一部分锦衣卫伴驾老朱的现在,他宋忠实际上就已经掌握了锦衣卫绝大多数的权力。 初掌权柄,就遇上了这样的大案,宋忠也是干劲满满。 看着这奏疏上涉案的七家,朱标面色冷然。一如朱肃先前所猜测的,这涉及勾结倭人谋刺老朱一案的七家,在前元时基本便已经是江南的世家大族。 有许多,甚至家中还有宿儒老者,早年间甚至在朝廷做过官致仕的。 只因为如今的天下不合他们的意,便想谋刺太上皇。 当然,这些人大多精通权术,事情做的都很漂亮,连做事,都是雇佣了倭国那些浪人去做,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把柄。 今日这多出来的许多奏疏,也都是这些人想方设法,通过各种渠道门路,送进来想要和朱标开脱求情的。 朱标这个新皇帝,终究是以仁德闻名的。再加上证据其实并不十分充分,故而朝中这些和这些人有涉的官员才敢尝试向朱标说情。 若是换了老朱,看他们敢说话不? “……终究是孤太过仁慈了。”朱标喃喃道。 这些人为什么会谋刺老朱,朱标的心中清楚。这些官员们为什么会为之说情,朱标亦是清楚。 大明如今正处于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既是变局,自然会有一部分人被时代的浪潮所淘汰。他们不愿意与时俱进,却又想保有自己旧日的利益,于是只好铤而走险。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这些人毫无疑问是时代的渣滓,是大明迈向更好未来所不需要的存在。而那些为他们说情的官员,不一定是想阻碍大明的进步,但至少,也是对旧日的制度规章心怀念想的一群人。 朱标默默的将这些奏疏的人名记在心中,眼神冷然。 他朱标,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守成之主…… 若是有人敢损害大明的利益,他亦不介意,做一个某些人眼中的“暴君”。 “若是无事,陛下,臣便先告退了。” 方才朱标身上涌现出来的气势,竟让他这个满手鲜血之人,也不禁不寒而栗。 他不自觉的想到了那位远在西安的太上皇,不明白为何这位仁慈和煦的懿文皇帝,那一瞬间竟会给自己这样的感觉。 总之,这种感觉使得他宋忠如坐针毡,颇有毛骨悚然之感。眼见朱标开始继续批阅奏疏,宋忠于是壮着胆子道。 “嗯,你去罢。”朱标道,他将手中的奏疏放下,开始翻阅起下一本奏疏来。 宋忠又行了一礼,起身正准备离开谨身殿,冷不防朱标竟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 “……京中关于今科举试的事,锦衣卫中可有消息?” 朱标问道。 宋忠一愣,有些惶恐的回身道:“回,回陛下。” “臣方才回京,有关近日来锦衣卫京中的卷宗,还未有查实。” “嗯,倒是朕疏忽了。”朱标开口道,面上神情依旧和煦。宋忠只觉如蒙大赦。只听朱标道:“既如此,你便撒出人手,好生打听打听。” “朕要知道,今科放榜之后,市井里的所有流言,以及流言之源头为何。” 他的手中,是一份御史台弹劾今科考官刘三吾的奏疏……他刚刚登基,除了大封功臣之外,所作的另外一件大事,便是开了恩科,着天下举子都来应天应试。 其实原本在洪武三十年的时候,朝廷便要开一次科试的。只是那时安南方复,朝中千头万绪,再加上老朱有了传位的心思,有心让下一科举子在朱标的手下科考。 这样,这些举子们就是蒙了朱标的恩德,对懿文皇帝必然更为效忠。 出于这些考虑,朝廷便宣布将洪武三十年的科考延后了。等朱标登基时,再以恩科的形式宣布科考。 前几日恩科才放了榜,着实选出了不少的人才。 可恩科才刚放榜,便有人前来参恩科主考刘三吾舞弊……这事,让朱标不得不深深关注。 宋忠唯唯诺诺,出了谨身殿,便一溜烟的跑出了宫。 宫门外,候着他出来的几个锦衣校尉见他跑的额上见汗,不由得愣了一愣。 其中一位喊道:“头儿,这……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急成了这般模样?” 宋忠初掌大权,正是迫切想表现自己的时候,朱标向他问话,他竟答不出来,心中怎能不急? 这两个校尉却是没有跟着自己出京的。是以他一挎上马车,便立即问道:“你们两个,可知晓近日京中有什么留言?” “方才,陛下向我询问科举之事。我方至京中,竟是不知……” “你们可有头绪么?” “科举?”两名锦衣校尉面面相觑,其中一位锦衣卫道:“若说今科科举有何异常之处,那也只有今科所取士子,尽皆北人这一桩异常了。” “据说有几个南人士子甚为不满,发了一些牢骚……” “只有这样而已?”宋忠皱起眉头,想了想,摇头道:“只是这样,可惊动不了陛下。” “通知镇抚司,撒出人手,好好查明……” 他话还没说完,忽听车外,竟有密集的马蹄声传来。 这京中纵马,虽然偶而也有一二纨绔为之,但如此密集的蹄声,显然不是一般纨绔所为。宋忠急急掀开车帘,就见身后,竟是几骑五城兵马司的骑兵,一边挥鞭赶开百姓,一边驰过街道。 “喂!那边的!”宋忠直接钻出车厢,站在车辕上呼喊道。 那边的五城兵马司骑兵见了这马车上锦衣卫的标旗,知道这是锦衣卫里的大官,遂分出一骑过来。等见了宋忠,更是赶紧下马拜见道:“不知是大人在此,万望恕罪……” “大人可是刚刚面圣出宫?我等尚有要事,不能尽数前来见礼,还望大人您原谅则个……” “无妨。”宋忠摆了摆手,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一明一暗,驻跸京畿,时常要打交道,他便也不和这人客套。“你们在城中纵马,匆匆而去,可是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确实发生了大事……”那五城兵马司骑兵道。 “有两伙书生正在富乐院争执,阵仗颇大。” “据说,已是见了血了。” 第1092章 舞弊案 书生争执,见血…… 宋忠和那位锦衣校尉面面相觑。 富乐院是妓馆,书生在妓馆中争风吃醋,属于寻常事尔。早些年新旧学之争的时候,几乎日日都有书生学子在各处因学术之见相互争执,百姓皆见怪不怪。 然而如今,新旧学之争早已落下帷幕,在朝代鼎革的时机和朝廷鼎力支持的双重契机下,旧学已经被大明朝扫入了垃圾堆里头,新学成为显学,这样的争执早就销声匿迹了。 然而即便是那个时候,其实也少有见血的时候……书生争风吃醋,起了争执,毕竟还是以文斗居多,双方划下道来,唇枪舌剑,就算是互相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动手终究是有辱斯文。 而今日,竟是见了血了? 宋忠能在锦衣卫混到二把手即将升一把手的位置,对于消息的敏感度自是有的。下意识便猜测这必和陛下所提的今科举试有关。 “本官与你同去。”他直接下了马车,翻上了一名手下让出来的马,“陛下也在关注此事,务必不能使此事闹大!” 那五城兵马司的士卒点了点头,二人一同驰往富乐院。 才到秦淮河畔,宋忠便看到了聚集的人群,先前先行一步的五城兵马司人手似乎已经到了,里面不断传来他们驱散人群的声音。 “天子脚下,是何人造次?” “散了散了,统统散了……那边的,看什么看!” “谁敢再动手的,统统捕拿下狱!” 宋忠举着锦衣卫腰牌,推开人群,挤进了人潮内侧。 在五城兵马司的振作之下,此时的局面已经得到了控制,宋忠挤入人群之时,只见富乐院里头,两拨读书人正在被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分开,其中一个穿着朴素长衫的读书人,竟是头破血流。 “怎么回事!”宋忠大踏步的入内。 “啊,宋大人……”里头五城兵马司的一位千户正自头疼,眼见宋忠走了进来,顿时如蒙大赦,拱手行了个礼,做出一副以他为主的模样。 洪武朝锦衣卫凶名赫赫,宋忠一身锦衣卫都指挥俭事的衣衫,还是很能唬人的。见他出来,那两拨本来还涨红着脸正在对骂的书生安静了一瞬,而后,那名破了头脸的书生身旁,一位书生踏步而出,做了个揖道: “大人来的正好,学生正要大人做主。” “这些南人目无法纪,无法无天,竟敢在此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行凶!” “还请大人将这些凶人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他这一番话一出,对面那些学子顿时炸了锅了。“颠倒黑白”,“无耻之尤”各种骂辞,那出面的书生也不甘示弱,“子谦兄伤势未好,你等就想抵赖么?”,而后又是一番骂战,之乎者也层出不穷,虽不带脏字,气势倒也迫人。 宋忠听得一个头如两个大,这时五城兵马司的人带着个大夫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巡城御史。 “汝等皆是我圣人门徒,怎在此闹事?噢,宋大人……” 那巡城御史却是认识宋忠的,向他作了一揖。 “蒋御史。”宋忠还礼道。他在锦衣卫中当差多年,对城中大小官员自是如数家珍。 被那巡城御史骂了一句,一众书生们终于又安静了下来。那大夫着急忙慌的为那受伤的书生诊断,片刻后,舒了一口气,对那巡城御史道:“各位大人,这位士子无事,只是些许皮外伤。” “老朽已经为他包扎妥当……只需将养些时日,自可无碍了。” 此言一出,宋忠、蒋御史,包括那五城兵马司的千户俱都舒了一口气。没事便好,若是在天子脚下因闹事死了书生,那可是捅破了天的大事。 既然只是轻伤,那么接下来便无碍了,只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好。 “你等究竟,是因何生隙?”这里宋忠官职最高,是以宋忠再度当先发话道。“莫要七嘴八舌,本官点到哪边,哪边便派个人说。你们说……”他看向方才被控诉的那方。 “……大人。”一个士子被人推举了出来,面带为难。宋忠身边的蒋御史轻轻“啊”了一声。 “此人蒋大人认识?” “确实认识。此人乃是今科状元陈安,前些日子刚刚在御街上夸过官的。”蒋御史道。 既然是今科状元,宋忠放缓了一些语气,特意提醒道:“陈状元,你等因何要殴打这名士子,还请试言。” “若是误会,还是现场便解开的好。否则,若闹到了京兆尹,你之面上,需不好看……” 陈安面露苦涩,拱了拱手,道:“蒙宋大人提醒,陈安谢过。” “此事,原是一场误会。今日我与郭兄等来此富乐院饮酒,不知为何这些兄台竟不请而来。口出不逊。” “我等怨忿,与之辩斗,对方出言无状,郭兄义愤填膺之下,失手推了……推了那兄台一下。” “那兄台站立不稳,摔在桌角,故而磕破了些皮肉……此实在非是我等之本意。” 宋忠的眼睛微眯了眯,那边厢,对面的那些书生们又都鼓噪了起来。 “什么出言无状,义愤填膺!偏将你等说成是义士么?” “避重就轻,无耻至极!” “如此颠倒黑白,也堪为状元?呸……” 又是一阵互骂,宋忠和蒋御史大喊着维持住了局面,教这一拨的书生也派出个代表来,几番叙述,终是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有一伙子书生在这里置酒,为状元郎陈安贺喜。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当今年月,书生狎妓乃是风流韵事,陈安少年得意,高中状元,贺喜之时,自是要点几个花魁妓子作陪的。 此时正是白日,院里生意萧条,妓子们大都清闲。闻说状元郎来了院中,富乐院的一干妓子,自是也都想去瞻仰一番状元郎的仪容。是以院中叫得上名字的妓子,竟是都去了陈安的那一间,其间之热闹,俨然如包场了一般。 这妓馆本是晚上生意兴隆,妓子们都去瞧状元郎凑热闹了,竟是没有几人在这里待客。若是往日,倒也无妨。 偏偏今日,又有一帮书生呼朋唤友的,来了这富乐院,点名要唤几个有名的花魁作陪。 那些花魁皆在陈安那处,竟是迁延不来。没奈何,富乐院的妈妈只好向这伙子书生告罪:“各位老爷,实不赶巧……” “今日,状元郎正巧带着几名进士,来了我们院中,您要的那几位花魁姐儿们,俱都被那边点去了……” “状元郎?”这些书生们听到了这个称谓,竟是齐齐一静。当先便有人问道:“哪个状元郎?” “哎哟,还能是哪个状元郎?”那妈妈以为这状元名头把这些人吓到了,挥了挥手帕,道:“自然是今科的陈状元郎。” “陈状元郎高中金榜,日后前程无量,如此喜事,便来我富乐院设宴庆贺一二……诸位老爷看着也是读书人,莫不如与老身同去向那状元郎贺喜一番?” “沾了状元郎的文气,或许下一科,就是诸位老爷中的哪一位高中了呢!” 却不料,这些书生们竟是气愤起来:“好哇,我们在这里正说他的事,却不料这恬不知耻的狗贼,竟也在这里设宴庆贺了起来。” “这舞弊得来的状元郎,莫非他还觉得荣耀么?这脸皮真真是厚如城墙,不知廉耻!” “走!走!我等便去揭了他的原形!看他还有何脸面,在那些花魁面前谈笑风生,摆那状元的架子!” 说着,这伙人竟是浩浩荡荡的,杀到了状元郎陈安的那一屋去。于是两方便发生了争执。 这秦淮河畔,本就是赶考的书生们群聚之地,或高中的,春风得意,便在此眠花宿柳;或落榜的,也在这借酒浇愁,聊慰失落。 此时听到了声响,便不断有书生赶来加入到两方之中。到得后来,竟自演变成了一场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书生骂仗。 “……你是说,有人舞弊?”宋忠瞳孔剧震,和同样瞳孔剧震的蒋御史愕然对望了一眼。蒋御史追问道:“你既如此说,可有凭据?” “何须证据?”那士子梗着脖子道。“街头巷尾,早已传遍了!今科有舞弊之案,便是路人也是尽知!” “若非舞弊,为何今科取中的,尽是南人?莫非我北人便全都不如南人么?” “对!”“就是!”“今科考官俱是南人,此举,显然是考官刘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我等本就要去御街上拦街鸣冤,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怎能由这些南人放肆!”……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声音皆鼓噪起来。 科举没取中的人本就是大多数,北人们义愤填膺,没取中的南人们也大都默不作声。陈安为首的取中者们涨红着脖子大声辩解,可终究人数太少,声音竟被压了过去。 宋忠到得此时,已是明白了朱标所言的“科举流言”是什么。原来,竟是有人传言今科科举舞弊! 科举弊案,放到历朝历代皆是大事,更遑论新帝方才登基未久,这一科还是恩科…… 这是要……捅破天啊! 宋忠额上已是渗出了汗水,双手亦是轻颤不止。 自己方一上任,竟接连遇到了这样的大案…… “这……这……”那蒋御史显然也是慌了手脚。他只是一个无根无底的小官,要不然也不会这般年纪,还只混到个巡城御史的衔职。 “宋大人,这……怎生是好?”无助之下,他只好像那位已经完全成为透明人的五城兵马司千户一样,将主导权交给宋忠。 “……你等久读诗书,竟为了此等捕风捉影之事,在此群聚殴斗?”宋忠脑中许多念头急闪而过,揣摩着朱标的用意。 这事情既然已经传到了陛下的耳中,陛下还吩咐了自己查明,很显然,是暂时还不想让此事扩大。虽说这流言看来已经流传甚广,但自己如今,断然不能承认此事涉及科举舞弊之案。 “如何就捕风捉影,这分明是……” “寻隙滋事,致人受伤,这便是你们读书读出来的圣贤之道吗?再胡搅蛮缠,本官就以扰乱帝京之罪,将你们锁拿入狱!汝等的读书人冠带,还想不想要了?”宋忠喝道。 锦衣卫凶名赫赫,虽说还没有剥夺他们读书人身份的权力,但因为寻隙滋事的罪名入过诏狱,这名声也就全毁了。 此时的读书人们还没有练就后世故意挨庭杖求名的厚脸皮,见宋忠作色,他们也终于冷静下来了。 “多谢宋大人援手,陈安铭感五内……”陈安见状,朝宋忠拱手道。 “宋某可无意为你援手。”宋忠撇清关系道。“不过是职责所在,不能坐视这城中因此生乱。” 还不知事实究竟如何,陛下有何安排。他可不愿意和这陈安搅和在一起。 舞弊大案,谁沾谁死……要是被陛下以为自己有意偏袒陈安,自己岂有活路? 书生们很快就被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疏散,见没了热闹,围观的妓子百姓们便也都散开了去。然而,从这里听到的东西还是在暗地里流传了开来。 很快,关于科举舞弊之事,在京中就真正的人尽皆知。 那位蒋御史甚至在朝会之上,将此事禀奏朱标,彻底将科举舞弊之事拎上了台面。除他以外,还有十余名监察御史也将此事写成奏疏,弹劾恩科主考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徇私舞弊,只取南人,不取北人。 对于此案,朱标明面上着刘三吾、白信蹈几人上折自辨,暗地则里催促宋忠等锦衣卫,加紧寻找谣言由来。 宋忠不敢怠慢,每日里宿在锦衣卫衙门里,搜集各处信息,意图找到谣言的幕后黑手。 若能找到幕后黑手,对于锦衣卫来说,毫无疑问又是一桩泼天的功劳。而他也能凭此功劳,彻底坐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然而,最后的结论,却令宋忠傻眼不已……只因为,这流言,竟没有什么幕后黑手,甚至没有什么确切的来源。 竟完全是落榜的南方士子们自发所为…… 第1093章 南北榜案 “此事……难办了……” 谨身殿中,朱标看着宋忠递上来的锦衣秘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北方士子无一人得中,遂心怀愤慨之心,串联生事,致使民怨沸腾……这件事,他曾经听五弟朱肃提起过。 洪武朝的最后一桩大案,南北榜案! 史载,洪武末年,南北榜案发,北方士子怨气沸腾,会试落第的北方举人因此联名上疏,跑到礼部鸣冤告状,告考官刘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而在应天街头上,更有数十名考生沿路喊冤,甚至拦住官员轿子上访告状。 此案,使得刘三吾、白信蹈等一干官员受到牵连,刘三吾被发配西北,出身南方的状元陈安、探花刘仕谔亦判处流放。虽不似四大案那般牵连甚广,但余波却是经久不息。 自此之后,明朝科举分榜有了先例,洪熙元年,更将科举分作南、北、中三卷,自“分榜”之后,明朝官场上的官员关系,座师与门生,乡党关系也呈越演越烈之势,同期中榜的考生,地域之间的亲疏尤其明显。甚至同榜而出的考生间拉帮结派,也渐成常态。 所谓“而今朋党有三途,同榜而出为其一,座主门生为其二,同年而出为其三。”就是如此。 明朝末,万历末期至天启初期令后人诟病的“党争”,朝中分为“齐党”、“楚党”、“浙党”相互攻击,“分榜”制度,这分榜之制,便是其温床之一。 朱标是知道党争之害的,对于南北榜案,他也是持反对的态度。 毕竟历史上老朱处理南北榜案、平息北方士子的方法,是杀鸡儆猴,处理了包括大儒刘三吾等在内的一批官员。 而对于朱标来说,他更愿意用柔和的方式来解决这种问题。而且刘三吾、白信蹈几人也都是没什么过错的大臣。 尤其是刘三吾,乃是继宋濂、刘基之后的又一位新学大儒,其人“为人慷慨,不设城府,至临大节,迄乎不可夺”,在学子之中素有名望,且持身甚正。 说他徇私舞弊,朱标其实是第一个不相信的。 而对于这样的节烈之臣,朱标素来也是爱惜,绝不愿意轻易将其降罪。 但……一来北方士子们的怨忿必须想办法平息,二来,科举考试,只取中北方士子,确实不妥。 北方自南宋时便沦于异族,文风不昌。若比科举,南方本就有着天然的优势。若是科举考试只取中南方士子,长此以往,朝中大臣尽是南人,如此断然是不妥的。 南方发展本就比北方更甚,南方人在朝堂上的势力,也已经强于北方了。大明如今仍是南强北弱,北方一片凋敝,南方却是地主豪强林立,洪武朝时,自己和父皇便始终贯彻压南扶北的政策。 若是任由科举尽取南人,毫无疑问与自己和父皇的方阵相悖。 但……又决不能如历史上那般,公开将科举分出南北两榜,使得南北士子互相对立敌视…… 朱标思来想去,为今之计,也只有让刘三吾等主考,主动承认自己“阅卷有私”,以腾出一定的名额,交给北方士子。 由此,来暂时终结此案了。 “陛下,刘老翰林已请入宫中。”太监福安带着刘三吾入殿道。 “老臣刘三吾,见过陛下,陛下圣躬万福。” 刘三吾是一个须发皆白的垂垂老者。他于洪武十八年入仕大明之时,便已经是七十三岁的老人家,如今更是已八十五岁高龄。即便是朱标,早年间当太子之时,也是以师事之的。 而今,见刘三吾颤颤巍巍的想跪下行礼,朱标忙起身下阶,亲自将其扶起:“刘卿家年老德昭,无须行此大礼。” “来啊,快给刘卿家搬个座位!” “陛下,礼不可废。”刘三吾仍坚持着行完参拜君王的礼节,而后缓缓起身,谢过了朱标的赐座。 等他坐在了太监们搬来的座椅上,朱标这才放开了搀扶着他的手。 得君王如此礼遇,刘三吾也是心下感动。他对朱标道:“不知陛下召老臣前来,有何见教?” “若有用得上这具老朽残躯的地方,老臣定不推辞。” “确有一事,要劳烦刘卿家了。”朱标道。要让刘三吾自毁名声,承认今科取士不公,他倒也有些难以开口。 不过,说话之前,还需先屏退左右……于是朱标摆了摆手,福安会意,带着殿中的侍者以及撰写起居注的史官们走了出去,并拉上了殿门。 朱标稍稍想了想,迂回道:“关于今科取士之事,朕实在烦忧不已。” “故而特请了卿家前来,为朕解惑啊。” “取士之事?”刘三吾怔了一怔,旋即坐直了身体,面上的那些感动之色已经收敛起来。 “陛下何出此言,今科取士,并无不妥之处。老臣此前已上书向陛下陈明。” “些许士子闹事,不过恼羞成怒,无理取闹。他们自己的文章才学不如他人,便无中生有,寻隙滋事。” “此风断不可涨。陛下没有将他们捕拿下狱,已是仁慈。如今不管他们,也就是了。” “何来烦忧之说?” 老人家面容严肃,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他治学严谨,对于这一科考试的结果自也是问心无愧。 先前朱标让他写奏疏自辩,他自觉自己凭白被那些北方士子给污了名声,心中本就有气。 此时见朱标又提起恩科之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卿家当真觉得,举试尽取南人,于国有益吗?”朱标提醒道。 “南人虽善文词举试,而北人厚重,比累科所选,北人仅得什一,非公天下之道。” “且朝中官员本多南人,国子监生员亦多南人。科举若再尽取南人,长此以往,朝中尽为南人。” “北人心必怀愤,必与朝廷离心离德。只看如今京中的这些北方举子,便可以知道北人心中的怨忿已几乎忍耐不住。” “国之重在于团结,再如此下去,只怕我大明南北,便要相互敌对排斥,乃至走向分裂……如此,岂是昌盛之道?” “朕所烦忧的,正是如此啊!” 说完,目光灼灼的看向刘三吾。 朱标已暗示的很明显了,谁料刘三吾竟将脖子一梗,道:“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自是该唯才是举。” “陛下岂可有更改举试结果之心?” “至于南北分裂,纯属无稽之谈……北人若有能耐,自当奋发图强,来年胜过南方士子就是……” “卿家此言,就有些过于偏颇了。”朱标皱了皱眉,仍努力维持着面容的和煦,道:“北方久陷异族之手,复归华夏,不过三十余年。” “南方自宋时便已昌盛,书院、学塾林立,与北方底蕴已相差数百年。” “此时让北方士子胜过南方,岂非失之公允?” “陛下欲变相优待北方士子,这岂非失之公允?”刘三吾辩驳道。 “国家抡才大典,断不能如此儿戏!” “……难道让国家南北相争,比之举试更加重要吗?”朱标也有些怒了。 “抡才大典,断无儿戏的可能!”刘三吾仍是坚持到。 朱标额上的青筋跳了一跳,刘三吾是他也看重的文臣,某些程度上甚至是他的老师。他原以为,刘三吾该是会知晓大局的。 却不料,竟会如此的冥顽不灵! “……朕意已决,要重审恩科试卷。”朱标道。刘三吾此时正处于激动的状态中,回去让他好好考虑一番,或许会分清楚哪一种做法对国家更为有益。 “爱卿且再劳烦一番,重新审阅那些试卷。从中重新厘定排名。” “朕希望,这一次的排名,能合朕心意。” “同时,能兼顾家国大义,平天下百姓悠悠众口。” 这几乎已经是明示了。 刘三吾本来仍想拒绝,朱标三令五申,老人家脸上仍是带着一股桀骜之气,对朱标的意思颇为不以为然。 此老刚正不阿,他是真心觉得,科举不可徇私。即便为此引致南北士子互相敌视,也在所不惜。 无奈之下,朱标挥退了说不通的刘三吾。只觉得太阳穴不断跳动,福安进得殿来,见了朱标面色苍白,下了一跳,忙上前来欲图搀住朱标:“陛下……陛下,您,您这是怎么了?” “无事,无事……”朱标摆了摆手。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没有老朱压阵的艰难。 若是老朱在朝,遇到刘三吾这种,他自有方法处理…… “莫不是那刘老倌儿竟然……”福安想起了刘三吾走时气势汹汹的模样。 “纵是道德老臣,也好名啊……”朱标摇了摇头,却是看穿了刘三吾的本质。 这种臣子,说他忠,他自是忠的。能力也有,学问也是精深。 但说白了,私欲还是大过了公心。 他效忠大明,但本质上,并不是要大明国泰民安,而是要成全自己的那一个“忠直”之名。若遇到这种牺牲自己的名声,成全朝廷的大事,便爱惜羽毛,丝毫不肯让步。 可惜了,自己原还以为,刘三吾是个胸怀天下的真正忠臣……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其实也是自己苛求了。真正不计自己,一心为公的忠臣,何其稀缺,百年难遇。似刘三吾这等只好名声,不好钱财、不徇私情的臣子,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只是,若刘三吾不愿意变更科举名次,这件事就基本陷入了死局。 更换其他人主理科举名次……这也不是办法。一则若换下刘三吾,基本就是坐实了刘三吾科举舞弊,刘三吾乃是当世大儒,未必会有臣子冒着开罪整个儒林的风险,主导科举重判。 朝中也没有其他人在文坛之中的威望,能够力压于他。 若让北方官员主导,则其结果势必无法使南方诸士子心服,到时候,闹事的反而会是南方的士子们。 “如若实在不行,只能将此事,往刺杀父皇一案攀扯了。”朱标暗暗心想,眼底已是一片冷然。 江南豪族盘根错节,取中的那些举子之中,总能找出几个,和那卷入谋刺案的七家有些关系的。 以谋刺案为由,将取中的进士处理几个,空出来的位置自可以将北人举子安插进去。南北举子之间的矛盾自解。 日后,只需安排科举考官之时,注意好南北官员的搭配,莫要出现如这次一般,考官尽是南人的情况,自可以避免如今科举试一般,只有南人,没有北人的情况。 嗯?等等…… 朱标觉察到了一丝不对的地方。 “这次恩科的考官,实际上是由父皇所指定。” “五弟他也曾对父皇说过南北榜案,父皇是知道这件事的。” “那么,父皇为什么要继续安排刘三吾作为主考官?甚至,仍旧为恩科安排了南人主考,没有安排进一个北人。” “殿下?”见朱标怔住了,福安有些担心的询问道。 “传宋忠!”朱标道。 少倾宋忠到了,朱标开门见山,问宋忠道: “西安那边,可有父皇的传书?” “禀陛下,并未收到太上皇陛下的传书……”宋忠愣了愣,老老实实的回禀道。 朱标想了一想,又问道:“西安那边,可有传来什么动向?” 宋忠想了想,回答道:“闻说,周王殿下欲要在西安创设学堂,准允平民百姓幼童免费蒙学。” “除此之外,便是太上皇陛下着人勘探西安地貌风水,可堪为都,并无其他消息动向。” “设学堂?”朱标眼睛一亮,老五想要开启民智,这事情他是知道的。 不止是知道而已,对于这件事,朱标其实也是支持者。比起性格强硬的老朱,朱标其实更加看重学识。 开启民智,并不是让所有人都去学儒学,而是将华夏百业的各项传承,全都纳入学科之中。这一项伟业,不止是朱肃,他朱标也是想将其作为自己执政生涯的毕生事业去做的。 只要能做成这一桩事,他朱标当这皇帝,便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惧褒贬于春秋。 这件事,可以说,他是比朱肃更加热衷的。 只是……这件事他曾深入和朱肃聊过,都认为此时还不是推动这件事的良机。 那么,为什么老五会突然在没有知会自己的情况下,在西安开设学堂?朱标一个激灵,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 第1094章 开民智 朱标和刘三吾的这一次奏对,很快就传到了朝中某些有心人的耳中。皇帝或有心重选恩科进士,这个猜测,在朝廷的高层引起了一定范围的波澜。 “这……金榜已发,岂能收回。朝廷威严何在?” “此先例一开,此后未能得中之士子,岂不俱要闹事?” “是啊是啊,如此一来,我大明科举定将永无宁日……” “北人文才不佳,技不如人,何来的脸面闹事至此。” “陛下圣明,断不至于如此。即便如此,我等也当秉公直谏……” “对!断不能让此事发生!” 一众南方出身的官员们,在奉天门前窃窃私语着。 “可士子们怨气沸腾,如何能够不去理睬?而且科举尽取南人,这是不是……”有北方籍的官员加入了讨论。 “……这又怎么,士子们若心有不忿,更当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以雪今科之耻。” “正是,抡才大典,岂分南北?” “荒谬,技不如人,有何可说?” “哎,陈大人此言偏颇了。南方书院林立,书籍如汗牛充栋,北方则千里无鸡鸣,往往遍寻一城,也没有几本书。” “便是要人苦读,至少也得有良师,有书籍吧?这本就不公平……” “若再如此下去,数十年后,朝中朱紫,尽出南人。北方数郡,岂还有官员为北郡发声?” “……何用数十年后,只今日,北方士子就已经暴动了!” “依我看,干脆分榜而试……” “岂能分榜!你这是分裂南北!” 一众南北官员争的热烈。总体看来,南方官员咬死了抡才大典,自当唯才是举。而北方官员,则觉得需重朝堂平衡,若今日坐视,改日里朝廷必皆南派官员。 两方在奉天门下低声争论,唇枪舌剑,但总体而言,还是南方官员占了优势。毕竟而今的朝堂上,南方官员的数量已经是压倒性的了。 还没争出个所以然,那边厢,已经有内监前来通禀:“时辰已至,诸位大人准备入朝吧。” 众人这才熄了争论,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今日是望日朝会,朱标继承了老朱勤政的习惯,每一次朔望大朝,朱标都是万分郑重的。 这也是皇帝与绝大多数在京群臣一月两次的会面,因此,举凡国中大事,朱标都会在朔望朝会之中通告群臣,以博采众长,也算是一次皇帝与群臣们直接商议国事的场合。 而这一次朝会,几乎人人都清楚,皇帝会在朝会上说什么事:无疑就是如今,正闹的沸沸扬扬的北方士子参劾恩科科举舞弊案。 此事,事关日后国朝抡才科举大政,因此,无论是南北官员,俱都是斗志昂扬。 这些斗志昂扬者之中,又以恩科主考刘三吾为最。他猜测,陛下必定会在此次恩科之中,强自推动恩科试卷重审。 他已做好了决定,纵使要重审试卷,自己也决然不会更换排名。 他要用行动,表达自己所坚守的“道”,向皇权表达抗议。 为此,不惜身死! 净鞭抽响,内侍尖声高喊“文武百官入殿觐见”,百官们分批列次,井然有序的进入奉天殿中。 御座上,朱标一身帝王弁服,端坐龙椅,不怒自威。单看气势,却是与洪武皇帝朱元璋有五六分相似。一边入殿、一边偷眼观瞧朱标的大臣们心中皆暗自揣摩:看来陛下今日果然是要行大阵仗了。 “诸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在行过礼后,朱标身边的大太监代皇帝传话道。 群臣一片寂静,即便真有些小事要上奏的,也知道今日的主角必然是恩科一事,很识趣的没有开腔吱声。 “嗯?诸卿皆无事要奏?”朱标扫视了一眼文武群臣,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既如此,朕便先说一件事,诸卿且议一议……” “来了!来了!”群臣心中不约而同的呐喊道。 似刘三吾等,更是已经提足了一口气,准备朱标一将事情说出,就要跳出来大声反对。 “朕欲在北方各府开设官学,择取孩童、少年,传授圣人之道……” “陛下,此事万万不……”刘三吾跨前一步。他听到朱标说出“北方”二字的时候,便浑身一个激灵,没有多想就窜了出去。 待回过神来,这才给愣住了。 开设官学?不是该说南北方士子恩科对立的事吗? “嗯?”朱标的眼睛转了过来,“刘老爱卿,此时有何不妥吗?” “这……这……”刘三吾额上顿时老汗纵横,怔愣好久脑子才转过弯来:“陛下……陛下要开设官学?” “各州府本身便已有官学,陛下又何必多此一举?” 一众大臣此时,心中也是疑惑:陛下放着南北方士子对立的头等大事不谈,偏偏要在朝会上说什么官学……这是打着什么盘算? “呵呵,各州府是有官学。”朱标笑道。“然则州府官学,其本意是择取优秀士子,培养之后送入京中,参加科举考试。” “所择士子,大都是本已读了圣贤书,入京求个官当的。而朕所希望的,是能有更多的百姓能够读书明理。” “天下百业,皆有传承,何止孔孟一家?读书识字,可襄助天下百业传承不息,可使百姓晓理明义。天下百业,又岂是只有为官这一行需要识字明理?” “若有一日,朕希望天下百姓,皆可通晓文字,皆能明理知义。” “若有那日,则我华夏传承,再也不虞断绝。百姓们也必可万众一心,大明也将传承不绝了。” 朱标道。 他这一番话,却是在百官之中,引起了一阵更加磅礴的轩然大波。百官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几不可止。殿内金吾大喝几声“肃静!”,也没能将这份喧嚣压下。 这……陛下竟然是想要,开民智! 如此之大的消息,震的朝中百官脑门嗡嗡作响,与此相比,连方才他们还在心心念念的南北士子对立之事,都显得无关轻重了。 读书人们嘴里,自是都有着伟大的理想。用北宋张载的话说,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但说是一回事,心里如何以为的,又是一回事。读书人为何高高在上?就是因为他们垄断了知识,垄断了识字的权力。因为是读书人,所以他们才高高在上,所以他们才可以牧民,学问是高不可攀的,因为获得了学问,所以他们读书人方才高人一等,方才高不可攀。 而陛下,竟然希望其他百业,也能识字读书?如若此后当真如此,那么此后读书人的这一份优越何在? 学问就是读书人阶层和其他阶层,最本质的差别所在。虽然大明朝并不像安南那么腐朽,士族垄断学问,余者无晋身之阶。但大明的读书人阶层本质也是闭塞的。 你想成为高贵的读书人,你得拜师,你得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你得受尽求学的苦楚,才能够跨越阶级,成为读书人之中的一员。是否读书识字,就是读书人之所以高贵的基础。 而现在皇帝陛下想要将这份基础下放,希望以后种地的也能识字,做木匠的也会念书……那么读书人的高贵何在?其优越又何在? 退一万步说,现在百姓们对于他们读书人,是有着一种盲目的崇拜心理的。开了民智,百姓们还会乖乖的听话么? 他们这些人,还怎么管理那些百姓们,还怎么“牧民”?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马上便有人跳了出来,向朱标谏言道。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智一启,百姓们有了心气,官府难以制之,必将使天下大乱……此为祸乱之道啊!臣请陛下务必收回成命!” 又有几个官员出来附议,朱标笑道:“爱卿此言差矣。” “‘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举善而教不能,则劝’,此亦圣人之言。” “这‘可’之一字,一曰应不应该,二曰能不能够。” “以圣人其他话中之意,此句中‘可’字,宜是‘能够’之意。非是圣人意指愚民,仅是指出‘百姓日用而不知’之现状,并为之悲叹而已。” “圣人亦悲民之不知,而今距圣人之世,已上千年。若再不开启民智,何日才能实现圣人理想之世?” 朱标的儒学功底,丝毫不下于这些朝中文官。再加上其如今皇帝的身份。这一番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解读,基本上可以算作对这句有争议的圣人之言的盖棺定论。 几个反对的官员们一时哑然,刘三吾也是不赞同开启民智的。在他看来,学问乃金贵之物,传授学问应该慎之又慎,其可轻传于鄙贱之民? 苦思了一阵,想到了一个理由,于是他出面道:“陛下,开启民智,靡费必巨。” “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呵呵,刘卿家多虑了。朕自然是三思过的。”朱标脸上波澜不惊。 “国库前些日子,又收到了从倭国和凤鸣洲运来的几床黄金。” “这些金银堆积于国库之中,也是死物。更何况朕暂且只是想先在北方推行此举。” “断然没有问题。”朱标自信满满的道。 刘三吾愣住了,他知道大明如今很富,却不知道大明如今富到了这种地步。 国库的钱,竟然已经多到了如此地步么? 当即也有人,出列劝说朱标不应如此靡费,应当把钱就这么堆在国库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这些钱救急了呢? 但此时,已经有许多新学文章论证了财富与经济的关系,很快便有人对此提出反论,国库之中钱财太多,非大明之福。更有可能限制了大明的发展。只有将这些金银流转起来,才能为国家创造源源不断的税收和财富。否则,国库中的金银只会越堆越多,而大明反而会越来越穷。 这个理论现在虽然还不是定论,但显然也无法以靡费为理由驳倒朱标了。于是又有人道:“陛下欲广设学堂,塾师教谕从何而来?” “而今府学教谕,皆有官身。莫非殿下准备大举抽调官员,以任教谕么?” “呵呵,自是不能大举抽调。”朱标道。“故而,朕打算效仿父皇昔日择取税务科官员之举,再开一次恩科。” “此恩科,专为择取官学教谕。因朕暂时只打算以北方作为试点,因此,这恩科便只录北方士子罢。”这燕国地图终于展到了头,朱标到此,才算是图穷匕见。 殿中又是一净,接下来,则人声更是鼎沸。无数人出列谏言,道此事万万不可。 而北方籍的官员们,本来大多还在观望形势,听此,不由得心中一动。开始有许多人出来支持朱标的决定。 要知道,在上一次的科举改革之后,现在的科举进士,大都也是下放到基层历练,至多当个县令之流,想要一得中就在京当个清贵官儿,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而这官学教谕……主管教书的活儿,论起来,甚至比县令还要清贵些许,还是在州府之中任职,比那些到偏远县去土里刨政绩的进士们,不知要舒服到哪儿去。 而且,若是循税务司取士旧例,这教谕定然也是有品秩的,日后还能升迁……这样算来,竟是比之前的恩科进士还要更占便宜。 这明显是陛下重视北人,要借此扶持北方读书人之意啊! 眼见朝堂之上,一众官员都被这枚核弹给炸的昏了头脑,反对的众人如一盘散沙,而支持的则迅速反应了过来,开始就着朱标抛出的理由拧成一股绳。其中还有支持开启民智,真正心系江山的,已经抛下了南北士子矛盾的事,开始仔细思考起此事对大明的好坏……朱标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借此为由,正好聚合北方士子,推动民智的开启,顺便解决南北榜的纷争,此可谓是一石二鸟……至于推动开启民智中间的阻力,朱标相信借着这次北方士子义愤填膺、万众一心的东风,此事必定会成功的。 这是……父皇留给自己的东风。 第1095章 教育是社会进步的基石 朝会持续了半个上午,对于“复开恩科,开启民智”的事,百官都没有拿出个定论。——反对者自然还是甚众的,但却已经凝聚不起足够的力量。 他们虽在朝会前便做好了准备,但那准备,乃是为了反对皇帝推倒恩科名次、强自扶持北方举子高中的。 现在朱标另辟蹊径,开启民智,和另设恩科,这两个组合拳双管齐下,顿时让他们不知道该反对什么好。 反倒是北方官员们,大都欣喜若狂。 朝堂之上南方籍的官员太多,在南北两地士子争锋相对的事情发生后,这样的倾向也难免的影响到了朝廷的官员身上,官员们各自为家乡士子发声,在朝中其实已经有了泾渭分明的趋势。 而北方籍贯的官员们因为人数太少,毫无疑问是弱势的。现在陛下要单独为北人开恩科,他们自然是抱成团的鼎力支持。 他们虽然人少,但却是一条心。此消彼长之下,南方籍的官员竟是辩不过他们,被他们驳斥的丢盔弃甲。 “……好了,既然众位爱卿都说不出确切的反对理由,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放任朝中这些南北官员们辩斗了一阵,作为裁判的朱标一锤定音,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布了此事的结果。 “六部与内阁,本月内就此事拿一个条陈出来,送至谨身殿待朕查阅……退朝!”说着,背着双手,便起身离开。 一众还在苦思如何破局的官员,如同骤然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即使有想说的话,也只能被迫咽下去了。 心中想着回去之后,务必要洋洋洒洒的写一篇长篇大论,递至皇帝案前,好教他收回成命。 不过,他们虽然可以写奏疏,皇帝却也有留中不发,假装没看到的权力……朱标已经决定,接下来只要是有关阻碍再开恩科和劝阻开启民智的奏疏,自己就全部留中,务必要推动此事了。 …… 皇城之中的朝会剑拔弩张,而皇城之外,对于这一次朝会的结果,也是翘首以盼。 如今,是南北方士子对立的如火如荼、几乎不死不休的时候。 北方士子们在京城恋栈不去,都在等朝廷为自己讨一个“公道”,甚至多有人拦截官员,要告御状的。 南方那些已经中举的进士们,也因为这件事的影响而声名大损。且,若按照洪武朝时候的旧例,这个时候的他们,应该已经得到了吏部的告身,为他们安排了具体的官职,然后远赴各方前去赴任了。 但现在,却因为这件事的影响,朝廷迟迟没有为他们赐下告身。 没有告身,也就象征着他们还不是官。若是皇帝心念一动,认同了今科科举存在舞弊,他们的进士身份也就会被收回。 即便是没有得中的南方士子,其心中,也未必没有在期待这次的恩科成绩取消……毕竟,恩科若是重考,证明了他们也会再有一次机会。 事情已经是越闹越大,各方都在等着皇帝的定论。而这次的朔望大朝,自然也是万众瞩目。 那些滞留在京的书生们,有门路的,都心怀忐忑的在家中来回踱步,等待着上朝的长辈带回来的消息。 而没有门路的,也都聚集在消息最为灵通的茶馆妓楼之中,等待着获取第一手的消息。 “你等可听说了嘛?今日朝会……” “怎么?陛下已经有定论了?科举是要重开还是?” “什么重开,是再开!朝廷准备再开一次恩科,专为北方士子的恩科!” “真的!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虽然不是自己先前料想而来的模样,但这样的结果无疑更符合北方士子们的心意,而且,得知自己的成绩不会被取缔,已经取中的南方士子们也舒了一口气。 至少在士子们这一层面看,一切皆大欢喜。矛盾自然也随着新恩科的消息而烟消云散。 应天城,刘府。 刘三吾的府邸在应天南城,掺杂于一众平明与商人的民居之中。 他家的院落不过区区二进,论及由来,还是洪武十八年的时候被茹瑺举荐入京时,老朱为示自己礼贤下士,赐给他的。 门上铆钉斑驳,院子里许多陈设皆已陈旧。可以说,刘三吾确实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儒士清官。 此时,这间刘府不大且陈旧的院子里,却是聚拢了许多身穿官袍的官员。因为人数多达十余人,甚至显得院子有些拥挤。 这些人大都眉头紧皱,长吁短叹。 “刘师,这……此事接下来该当如何,您该拿个主意啊!” “是啊。恩科之后又开恩科,陛下这不是……这不是胡闹嘛?” “而且要开民智……小民素多奸猾,若识了字,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启民智,则民难制……我大明而今一派昌盛之景,真不知陛下为何会突然想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若真的开启民智,恐怕我大明日后,就要江河日下了。” 比起士子们只关心恩科和自己的功名,已经成为士大夫的他们,明显对朱标所说的“开启民智”更加关心。 他们是统治阶级,是这个庞大帝国统治者群体和既得利益群体之中的一员。在他们看来,要想使得这个帝国数量庞大的百姓能够长治久安,培养他们的“顺从”是第一要务。 逆来顺受的百姓,才是最好的百姓。百姓们只会知道周围十里范围以内的事,他们一生的行动范围,大多也不会超过十里。这样的百姓是最好钳制的,因为他们连反抗的方法也不懂得。即便遭遇了什么事故,他们往往也只有一种处理方式,那就是“忍”。 识了字,知道了更加广阔的天地,百姓们的心气自然也就会高起来。这样,遇到了不满意的事情会想着闹事,遇到了空子漏洞就会想办法偷奸耍滑,遇到了不公他们甚至会学先人起义……他们会学到许多反抗官员的办法,这样的百姓是不好钳制的。 只有愚昧的百姓,才最容易统治,最符合统治阶级的喜好。商鞅之所以能够强秦,其核心只在两句:“国富而贫治,民愚则易治。”对这两句话其实很多读书人是奉为圭臬的。 但现在,皇帝居然想开启民智……明明皇帝才是最大的统治阶级,所有人都是愚民才最符合皇帝的利益,但这个皇帝却想要开民智…… 他们甚至想说,“大明药丸”,但终究还是没敢真正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唉。”作为这些官员之中最年老德昭者,在宋濂离开应天之后,应天府最有实力的大儒,刘三吾对“维护圣道”,是有自己的自觉在的。 他觉得朱标想要开启民智,是违背了圣人之言,是弃老祖宗的千年教诲于不顾。 这件事在他心里,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南北士子争执之事,变成了动摇国祚道统的大事了。 “陛下……早年间亦是勤奋好学,颇有仁主之相,怎么如今,竟是变成了这副模样。”刘三吾摇头叹息。“莫不是有奸臣向陛下进了谗言。” 刘三吾深深皱眉,脸上闪烁着忧国忧民的神色。看到一位年轻人正在角落里沉思,遂向他问道:“维喆,观你神色,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维喆,是户部右侍郎夏原吉的字。夏原吉做事稳妥,政绩斐然,已经是年轻一代里如魁首一般的人物。 刘三吾是新学大儒,而夏原吉则是出自五皇子朱肃任教时候的国子监,是根正苗红的新学门下,因此与刘三吾素来颇有私交。刘三吾知道夏原吉的才学能耐,故而此时问话,其实也带着几分讨教之意。 “刘公……我只是在想……”夏原吉斟酌着用词,“开启民智,当真便全是弊端么?” “我辈幼时,也曾有目不识丁的时候。是读了书,知晓了道理之后,方才为己立志,方才为国效力。” “既然我等读了书,能够明白道理,为何就一定要觉得,百姓们读了书,就一定会作奸犯科?” “我在国子监时,便曾听五殿下说过:‘人才是国家兴盛的基础,教育是社会进步的基石’。” “开启民智,这也就意味着,华夏将会涌现出源源不断的人才,推动着我们的民族和国家不断的进步。” “为何就一定要以为,开启民智,反而会使得民不聊生?反而会使得天下大乱呢?” “……”夏原吉的话,使得这个略显拥挤的小院里陷入了一番诡异的沉默,刘三吾眼神震惊的看着夏原吉,道:“维喆,莫非,你是支持陛下开启民智的?” “我觉得陛下所言确有道理。”夏原吉点点头。“从古至今,天下或有盛世,不过也只是数十年光阴便止。” “陛下想要开启民智,或许这是一条能使我华夏永远强盛的崭新道路……” “愚昧!”刘三吾陡然变了脸色,怒斥道:“你不过看见了表象,如何敢就此断言!” “若是百姓皆可读书,他们如何会服从我等官府御民?心中必然不忿。” “心中有忿则怨怒生,怨怒生则生事端……书生生事,比之武夫要可怕百倍!” “君不见史书黄巢起事乎?” 夏原吉张了张嘴,正想辩驳,刘三吾已喝道:“够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已非为同道,还请你夏维喆,离了老夫这地。” 夏原吉被驱逐出了刘府,他倒是并没有发怒,只是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番衣裳,而后面带淡然的离开了。 这番自己被逐出刘府,必然被许多人看在眼里。那么日后清算之时,也就不会波及到自己了。 冢中枯骨…… 夏原吉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然后选择置身事外。 此事,陛下必然已有打算,自己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出面,帮助陛下为此事盖棺定论就好。 属于懿文朝的时代,看来要在民教上拉开帷幕了。 …… 刘三吾会集诸官,在府中商议了一夜,终于统合了大部分南方官员的口径。第二日,南方官员们的奏疏如雪片一般,送到了朱标的案前。 内容皆大同小异,无非是,陛下不应偏视南北。若要开设官学,该当南北一同开设。 新开恩科,也当对南北学子一视同仁。 若是不能做到如此,便是朝廷不公。 刘三吾人老成精,也并非是完全的不知政事。举凡直接抨击开启民智一事的奏疏,全都被朱标留中了。 他自然便知道,朱标已经是铁了心要做这开启民智的事。那么他要做的,便是在事实上教这件事无法做成。 让恩科对南北学子一视同仁,是为了让朝廷经受压力,使得南方士子能够和北方士子再次同场竞争。作为上次恩科的主考官,刘三吾深深知道,论学问,北方士子的底蕴是拍马也及不上南方士子的。 只要恩科之时取中的又大部分是南方士子,那么,北方士子定然更加怨愤,群情激荡之下,南北士子之争会以比现在还要更加严重千百倍的势头爆发出来。 到那时,朝廷未必还有余力推动开启民智。而北方士子躁动,也可以作为开启民智遗祸的一则反例,用来日后陛下准备再谈此事时反对所用。 而南北一同开设,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要知道,之所以陛下想要只先在北方做这件事,是因为朝廷如今只有在北方做这件事的余力。 要知道,开设官学,官学建设时的投入、供养教谕的俸禄,每一桩都要从国库之中支出。北方人口稀疏,不必开设太多官学,便能满足所需,而南方人口稠密,若要开设官学,数量定然要倍于北方。 到时候,即便是以朝廷如今的财力,陛下也必然要掂量掂量。总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开启民智,陷国库于枯竭的境地。 为了使朱标对他们的奏疏重视起来,这几日里,刘三吾甚至还煽动了南方诸士子们,让他们学着先前北方士子反对科举结果的时候,大肆反对朝廷恩科只惠及北方,只招收北方士子。 既然陛下因北方士子做出了让步,想出了再开恩科的主意。现在比北方士子人数更多数倍的南方士子们不满了,陛下也应当会让步才对。 刘三吾如是想道。 第1096章 定音一锤 南方士子不满朝廷只在北方广设官学,民间士子民怨沸腾,礼部衙堂门口,每日里都有书生学子前往抗议。 这些士子们大都家园渊源,许多人家中长辈都有官身,再加上应天本就处在南边,严格算来,整座应天府的人都可以算作南方人。 京城在南方,朝廷却要在北方广设学堂,招引平民入学。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就连城中的百姓们的不满都被煽动起来了,街头巷尾对朝廷的这项决议议论纷纷。 若说先前北方士子弄出来的动静只有五分,而今的动静,却是有十分了。 “朝廷此议,何其不公?缘何我南方士子便参加不得恩科。这朝廷究竟是天下人之朝廷,还是只是他北人的朝廷?”已经有情绪激动的书生,说出了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同时,国子监中,一众学子也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国子监的生源为各州府提学举荐,南北皆有。但因为整体文化氛围的关系,大体上还是以南方人居多。 此时京中大儒,以刘三吾最为德高望重,此时的朝廷翰林官,在一定程度上是兼任着国子监教谕的。刘三吾这几日数次来到国子监讲学,兜售“国富而贫治,民愚则易治”的理论。 “商君曾言:以强去强者,弱;以弱去强者,强。” “国为善,奸必多。” “国富而贫治,曰重富,重富者强;国贫而富治,曰重贫,重贫者弱。” “是以广设学堂,乃奢靡不智弱国之举。” “天下百工百业,恰如城砖垒砌,高低堆叠,各安其分,方为高墙。” “假使低处之砖皆欲堆于高处,高墙如何垒就?空中楼阁,岂能久乎?” “是以妄使百姓皆认字读书,便如欲建空中楼阁,必使百姓不安其分,此取祸之道也。” “万民安分,则天下自安。” 讲台上,刘三吾老老神在,叙述着自己的道理。讲台下,一众国子监生之中,有许多人都在点头。 刘三吾心中满意,国子监生,可以说是大明读书人之中流砥柱,只要国子监中大多数的学子心向自己,那么基本上,也就代表天下学子和自己站在了一边。 当然,也有学子对刘三吾所言表示了疑惑,如有些学子认为,刘三吾所言与此前周王殿下所教授的“国富论”有所出入。国富论认为,民富则国富,应藏富于民,而不是一昧节俭开支,弄什么“国富而贫治”。 刘三吾则认为藏富于民,并非指的是将国库的钱财用于开启民智。所谓“藏富于民”,指的是国家应致力改善民生,使得百姓“家家户户皆有余粮”,百姓若丰衣足食,即便国库了无余财,天下也是盛世。 而开启民智,靡费甚重,却没有实际上的好处。百姓们渴求家中出读书人,把孩子送到学堂,反而会使得百姓家中劳动力减少,降低了家庭种地做工的产出。 而且即便出身平民的读书人数量多了,可每年能中举做官的人数却仍然只有那些。朝廷花费钱粮兴办官学,培养出了读书人,实际上却只是消耗了朝廷的钱财,培养出了一群高不成低不就的书生而已。 这些人考不上举人进士,又读了书,必定好高骛远,久必生事。消耗了国库的钱粮,抽调了百姓家中的劳动力,只为了做这样的一件事,自是分外不智。 刘三吾是大儒,国子监的学生们即便再有见识,至多也不过只是还没有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而已,刘三吾这般剖析,他们自是无法进一步辩驳,其结果就是认同刘三吾“国富而贫治,民愚则易治”理论的士子越来越多。 到最后,甚至有国子监生对朝廷的这项决议忧心忡忡,准备自发聚集同窗叩阙上书,警醒皇帝的。 自此,南方士子、国子监生这两个京城最大的书生团体,俱都成为了朱标决议的反对者——无论是反对朝廷只给北方人开恩科,不给南方人开;还是反对皇帝准备开启民智,广设学堂的。总之,对于这项还没有付诸行动的新政策,“民怨”已经是彻底的沸腾了。 这些士子们的躁动,也使得许多本就反对此事的官员们感受到了“民意”的支持,他们更加积极的上书朱标,要求皇帝收回这一项“乱命”。 雪片般的奏疏递入皇城,把负责搬运奏疏的福安等太监累的够呛。 “这些都是朝中诸位大人们,送上来要劝阻朕的?” 看着被太监们如流水般搬进谨身殿、几乎没个尽头的奏疏渐渐堆成的小山,朱标似笑非笑。 “禀陛下,是,是……”福安喘着粗气道。这几日,这些官儿如同疯了一般的疯狂上疏,陛下留中不发,他们也毫不气馁。 每日里上疏越来越多,真真是苦了他们这些负责搬抬的太监。平日里只需要搬个一趟,现在竟是要搬个十几二十趟。 福安不年轻了,这几日搬抬这些奏疏,累的腰酸背痛,在心中已不知咒骂了那些个老学究多少回了。 朱标“嗯”了一声,坐在上首随意拿起一本奏疏,这本奏疏,是来自于翰林院的一位翰林的。 上面引经据典,博引众家,驳斥朱标“单在北边开学堂”的做法。同时用“国富则贫治”的理论,申斥朱标开启民智的主张是靡费铺张,最后则是惯常的危言耸听,指出皇帝若是一意孤行,日后必然国将不国…… “呵,冠冕堂皇,却是满纸荒唐……”朱标合上那奏疏在手中掂了掂,这篇“雄文”洋洋洒洒足足有万余字,拿在手中竟是有些压手。 又看了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疏,朱标“呵呵”一笑,道:“既然要朕‘国富则贫治’,每日里上这般厚重的奏疏,着实有些靡费纸墨了。” “传旨下去,朝廷各部每月所供笔墨纸砚,皆减少五成,以示朝廷上下节俭之意。” 大明官员上奏疏所用的笔墨纸砚,皆是在朝廷公中开支。减少他们这方面的开支用度,足以让他们知道皇帝已经对他们上疏内容的不满。 看过一篇长篇大论,剩下的这么多如山的奏疏,朱标也懒得去看了。对召进殿中的内阁诸辅臣道:“这些奏疏,就劳烦诸卿好生分类了。” “是和这一般的,便按老规矩将名字记录下来,而后留中便好。” “是。”一众内阁辅臣,自是遵旨而行。此时朱标的内阁,以直臣道同、罗复仁为首,这些人是陪着朱标许多年的亲信,自是不会心向刘三吾那些翰林。 在登基后,朱标又遴选了几名有才能的年轻人入阁,分别原海事司主事杨士奇、原税务司尚书颜希哲。这两人一人是周王朱肃的爱徒,另一人则是自我定位为孤臣的人物,自然也不会和刘三吾等人沆瀣一气。 四人在政治立场上,都是站在了朱标的一边,认为推动北方兴建官学学堂,从而缓步开启民智,是大明走向更加富强的必由之路。因此看到这些如山一般的反对奏疏,几人面上都有着担忧的神色。道同道:“陛下,而今反对一派已是成了气候。” “若是强推此事,只怕困难重重……是否先暂时搁置此事,更加稳妥些?” 颜希哲也道:“陛下,而今刘三吾等拉拢官员、士子,声势一时无两。” “而今士林民间之风向,尽在对方掌握。若是继续听之任之,于陛下之大计,实在大为不利。” “陛下若能允准,臣可出面为陛下拉拢支持大政之人,与刘三吾等人分庭抗礼……待时机成熟,陛下所谋之大事自然便可水到渠成。” “呵呵,两位爱卿拳拳之心,朕是知道的。”朱标却是摆了摆手,拒绝了两人的提议。随后目光转冷,道: “大兴教化,培养人才,收拾人心……多好的事啊,可偏偏有人,算的却不是这笔账。” “这些人说的冠冕堂皇,然而,当真是为了我大明吗?” “不过是因为事情牵涉南北,牵涉到他们这些读书人高高在上的地位……而今大明伟业不过将将起步,四方还未彻底同化为我华夏之土,有些人,却已经起了门户地域之见,沽名钓誉之心。” “朕和父皇,都未曾玩弄过什么帝王平衡之道,我等要的,是华夏万众一心,是大家伙一起联合起来,振兴中华。而他们,却在想方设法的分化拉拢、搞分裂,闹党争。” “且让他们蹦跶去吧。蹦跶的够高了,朕才能知道该把哪些阻碍我华夏进步的人挑选出来……” 内阁诸臣,早猜到朱标要他们将上书的大臣名字记下,是想着秋后算账。然而此时,才算得到了朱标的准信,不由得心里一寒。 这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新皇帝,竟然是想憋上一波大的! “可……陛下,滔滔民怨,确是不可不防啊。”杨士奇忧虑道。 “刘三吾得士林之望,即便陛下降下雷霆手段,只怕,已经被其挑唆起来的士子官员,也要更加心怀怨怼。” “开启民智,非是一张旨意,便能做成的事。若是士林上下皆不支持此举,恕臣直言,即便强自推动,也必是虎头蛇尾。” “陛下,我等还是应当想方法反制……” “嗯。”朱标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杨卿你可有计策?” “陛下,臣以为,可召周王殿下回京。”杨士奇开口道。“刘三吾为士林之望,然则周王殿下及宋师,方为我大明新学之泰山北斗。” “只要周王殿下在此,那么,士林士子自不会受刘三吾等人煽动,大政可成。” “远水解不了近渴,周王殿下伴驾太上皇,远在西安,只怕等周王殿下回京,士子们已掀起动乱了。”罗复仁则是忧心忡忡的道。 “呵呵。”面对满是忧虑的臣子们,朱标却仍是笑得和煦,“无妨,五弟虽不在京,但朕却仍有定音一锤。” “只待他们发动总攻,便可……” 话还没说完,那边厢,才刚离开了大殿的福安竟是急匆匆的又进来了。满脸慌张的滑跪在朱标面前道:“陛下,陛下,不好了!” “何事?”朱标挑了挑眉。 “宫城外……有数十名官员并数百学子,正在宫门口跪谏。” “说是……说是要陛下收回乱国之恶政!” 福安脸色苍白。 内阁诸人脸色一变,不由自主的看向朱标。 朱标却是笑了,道:“这是要将朕打为昏君了啊?” “呵呵,朕做太子的那些年,与人为善,却是被人觉得好欺了。” “陛下乃千古仁君,万勿做此之想。”几个内阁阁臣匆忙劝道。 “无妨。”朱标摆了摆手。“所谓仁君,也当有雷霆手段。” “想是朕规定的时间将至,教这些人终究乱了手脚。”朱标站起身来,道:“诸位,且随朕一起去看看好了。” “看看他们,准备如何‘劝诫’于朕。” 说着,饶有兴致的离开了御案。杨士奇等人对视一眼,跟着朱标走了出去。 清算的时候到了……现在的局势,对于陛下可以说是压倒性的不利。 却不知,陛下准备用出什么样的手段,扭转民意乾坤。 杨士奇心想。 第1097章 风云已起 应天皇城,承天门外。 承天门是皇城最外侧的大门,也是皇城的正门。承天门的主体建筑是城楼。城楼分上下两层,下层是汉白玉石须弥座,上建高大的朱红色城台,下大上小,呈梯形状。后来北京故宫那闻名遐迩的天安门城楼,就是仿造这座南京应天皇城的承天门所建的。 皇城的护城河金水河,从这座宏伟的奉天门前流淌而过,而金水河与奉天门之间的这一片区域,则是一片平整恢弘的广场。 为了保障皇城安全,以及维持皇家威严,平日里,这里除了卫戍皇城的上十二卫军士外,是禁止闲杂人等逗留的。 而今日,这里却是密密麻麻的充满了人潮:面带正气的御史、一身冠带的翰林、神情激动的士子,可以说是人满为患。 城门口的皇城卫士们如临大敌,一副戒备的模样。 不过好在,这些人倒也没有冲击宫门,他们只是静静的坐在广场上,用集体的沉默,试图让皇帝感受到来自于他们的压力。 “嗯?人竟还不少。” 朱标已带着内阁诸臣,来到了城楼之上。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现身,而是先停在了城楼的角落处观望了一番。 看到了有许多并无官服、只是穿着寻常儒衫的年轻士子们,也在城楼下静坐,朱标竟是露出欣慰之色。 几个内阁臣子见了城楼下的这副阵仗,都是面色凝重。却不料朱标竟反而露出了这样的表情。道同奇道:“底下这些人,都是为了反对陛下而来。陛下何故反面露欣喜之色?” “爱卿此言差矣。”朱标笑道:“这些士子非是为了反对朕,而是为了反对祸国之举。” “他们会在这里,是因其热血未冷之故。我大明有如此之多心怀天下之士子,朕当然心怀甚慰。” 道同一怔,旋即释然。心中不禁感佩起朱标的格局。朱标已是笑道:“走罢。”说着,抬起脚向前走去。 随着朱标走上城楼,底下,眼尖的士子们已是看到了他的身影。本来正静坐着的人群躁动起来:“陛下,是陛下。” “陛下来了!” “陛下从谏如流,竟当真来见我等了!” 人群前排,以刘三吾等为首的清流翰林、御史们,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的冠带,而后带着人群向城楼上的朱标恭谨下拜:“参见陛下。” “陛下圣躬万福!” “平身罢。”朱标道。 这城楼上本就有聚音的设计,后来为了在上元等节日里使皇帝能更好的与民同乐,更是装上了几个上好的铜喇叭。 是以朱标虽声调不高,底下人群却觉清晰可闻。 朱标继续明知故问道:“尔等齐聚皇城脚下,所为何事?” “陛下!”最前排的刘三吾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鼓噪出如此声势,使得皇帝不得不出面相见,这使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胜利已就在眼前。 到了这态势,皇帝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恼羞成怒,以兵卒驱散人群。但刘三吾却也知道,以朱标“仁德”的性子,必做不出这般暴虐的事。 是以他不慌不忙的开口道:“我等在此,是想劝阻陛下,收回再设恩科、再开民智之命。” “陛下,老臣这里有‘劝诫十疏’,乃是臣与众人心中肺腑之言。还望陛下能从善如流,知悉民意……” 说着,将那份所谓的“劝诫十疏”高高举起。 这一番话,若在此的换作是太上皇洪武,恐怕已经足以使得刘家九族血流成河了。道同、杨士奇等内阁阁臣颇为忐忑的看了一眼朱标。 不过朱标却是面色不变,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道:“你等既有言语要谏,那便入宫谏来罢。” “来人,将诸位大人请入宫中,朕好慢慢的,聆听诸位大人谏言。” “是。” 跟在朱标身边的福安,当即便安排人手,下城楼去带刘三吾等有官声的人入皇城。刘三吾心中一个咯噔,暗道不好。 皇帝这是想,将自己这些人叫入皇城之中,与这数百士子分开……没了这些人数庞大的士子,自己这些人便失了声势,要任皇帝揉捏了。 但皇帝将他们召进宫中,要仔细听他们所谏何事,这已经是分外的通情入理。 若是自己等人不愿入宫,那便是明目张胆的抗旨不遵,到时候自己等人也要失了道义先机。 于是刘三吾老眼一转,想出了一桩完满的计策来。 面对来到他身边、请他入皇城的福安,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竟是转过身去,向身后的一众士子道: “诸位,老夫等便先行入宫,面陈陛下。” “陛下千古仁君,既然愿意考量我等谏言,今日之内,必有定论。” “今日陛下愿听谏言,亦有你等一份功劳。你等且稍安勿躁,在此相侯。待老夫等出宫之后,再将好消息告知你等!” 说着,向士子们作揖。 “刘师所言极是!我等自该在此,相侯刘师凯旋。”有士子被煽动了,高声疾呼道。 “是啊,既然同来,便当同归。我等便在这等刘师的好消息!” “既然同来,便当同归!” 很快,全部的士子们都被煽动了起来,没有人有先走一步的意思。 城楼上,杨士奇看着刘三吾,眯了眯眼睛,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 这话,明面上是在为陛下安抚士子,实际上,却是仍要借着这些士子们的民意逼宫。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子们若是散了,下次再想聚拢,必不会再有今日声势。 可士子们若仍在宫外,这声势便是未歇。刘三吾等人入宫后,若是陛下的回复让他们不满,他们出宫后就会再度串联士子,要继续叩阙死谏。 此时的杨士奇,早已不是昔日的懵懂青年,对于刘三吾的这一番暗藏杀机的政治作秀,心中对皇帝朱标的处境担忧不已。 但朱标仍是老老神在,仿佛未有看见刘三吾出言挽留这些士子文人一般,直到看着刘三吾等一众官员被福安等引入宫中,他才复又上前一步,脸上的表情仍是温暖和煦。 “尔等心系国家,朕心甚慰。”朱标道。底下,本还处于激荡中的士子们不由得一静,俱都抬头,望向城楼之上的皇帝。 “范文正公曾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尔等读书人心忧天下,实乃我国朝之善事。” 一众士子们心中,本还有几分担心被皇帝申斥,闻听此言,不由得俱都挺直了胸膛,心中对这位传说十分仁德的陛下,也多了许多亲近之意。 朱标声音和善,继续道:“既然尔等都在此处,倒是正好。” “朕这手中,恰好有从北面送来的两篇朕之五弟,以及宋濂宋师所著的两篇雄文。” “这两篇雄文,缏僻入里,振聋发聩,不可使其埋没于九地之下……尔等亦是读书人,那么今日,便将此二文传阅你等,也好使其在京中流传……” …… 让人将两篇文章送到士子们的手中后,朱标便带着一众阁臣,回返谨身殿,好和刘三吾等人“打擂”。 但他的身后,一众内阁阁臣,心思已经不在刘三吾身上了。 “陛下,那两篇文章……”刚刚太监们奉命下城楼给士子们派发文章的时候,杨士奇曾匆匆看了那两篇“雄文”一眼,此时心中激荡,仍未平复。 “呵呵,杨卿,朕早说了,对于此事,朕自有定音一锤。”朱标坐在銮驾之上,对伴驾在旁的杨士奇道。 “可……这文章……莫非宋师与五殿下,早在恩科弊案之前,便已……” 朱标一笑,道:“对于开启民智之事,朕与父皇、五弟,早些年便有谈及。” “此事已成煌煌大势,势不可挡。刘三吾等,早已不成阻碍。” “卿等看着便是。” 说罢,不再多言。 杨士奇心中暗惊,现在一想,竟是连恩科弊案,都似乎在为这两篇文章和开启民智之事铺路。 再想及刘三吾等人,这几日里跳梁不断,陛下却始终充耳不闻。这等手段,倒像是在让刘三吾把朝中的那些人全都引出来,好一网打尽一般。 这手段,不像是当今陛下所谋,倒像是数十年前的,胡惟庸案…… 太上皇…… 想到那道虽然此时不在京城,却仍旧彷如在苍穹之上影响整个大明帝国的,苍老伟岸的身影,杨士奇心里一凛,赶忙快步跟上朱标的銮驾。 风雨已起了…… 一众阁臣伴随着帝王銮驾,来到了谨身殿中。殿内,刘三吾和他纠集起来的一众官员、御史、翰林等,正在殿内翘首以盼。 他们不知道自己进宫后发生了什么,也不认为朱标有什么办法,能在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就扭转了城外那许多士子们的民意所凝聚起来的煌煌大势。 见朱标到来,众臣见礼之后,刘三吾便迫不及待上前一步,道:“陛下,此乃臣等所斟酌出的‘劝诫十疏’,还请陛下览阅。” 自己等人都将奏疏送到眼前了,陛下自也没有办法留中不发。今日,势必要陛下收回成命!刘三吾心中想。 朱标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福安接了那奏疏,拿上来呈给了朱标。朱标略略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所谓的“劝诫十疏”,还是那些老生常谈,于是摇了摇头,顺手将那奏疏放在了一边。 “刘卿。”朱标道,声音毫无波澜。“你等这劝诫十疏,字字句句,皆言南北。” “南北南北,你等是要,将朕这大明河山,一分为二吗!” 说着,一拍御案,竟是龙颜大怒! 刘三吾等人心里猛的一震,朱标龙威激荡之下,他们不得不俱都跪伏下来。 “陛下……陛下何出此言?臣等……臣等正是因为一片公心,不愿坐视陛下分恩科为南北,这才上疏劝谏,这……” “好一个一片公心……刘卿,恩科所举进士,尽皆南人,你等视若不见。北方士子群情激愤,你等充耳不闻。” “进士尽出江南,缘何?说明我大明北面半壁江山,圣学已经衰颓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了!” “圣学衰颓,天下摇动。若是听之任之,北方不识礼教,不知王化。你等可满意了?非要百姓蠢如猪狗,才是‘民愚而易治’?” “我大明正开拓进取,百姓不知礼教王化,便不识大义。不识大义,如何能有开拓进取之血性?” “五弟‘少年中国说’有云,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所谓少年,可非只指南人!你等欲行愚民,是想要我大明日后之少年,尽为猪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么?” “陛下,老臣,我……”刘三吾一时之间,竟是被骂的懵了,定了定神就想开始反驳。 “朕算是看明白了。”朱标却是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你等心中,信的其实还是理学灭人欲的那一套。” “巴不得这天下百姓,皆蠢如猪狗,任你等蹂躏,如此才是太平世界。却没想过,百姓们忘了大义,失了血性,这天下也要倾颓!” “赵宋殷鉴,你等已是忘了!五弟和宋师等人这些年辛辛苦苦,是聚拢了一批志存高远的读书人。可到底时间太短,可用之人太少。” “各地兴学,不得不用你等这样的老儒生。让你们念念新学,通过考核,就可以入朝为官,又可以教书育人。” “但是们心自问,有多少人又是真心信奉新学?想的不过是功名位置罢了。这样一群人,又如何能真心为了大明?” 这却是,在怀疑刘三吾“新学大儒”的称呼了。 “陛下,老臣……”刘三吾已是惶恐的五体投地。 凭心而论,比起宋濂,他对于新学确实是不以为然的。周王朱肃及宋濂不在京中,他确实也做过故意曲解新学文章,牵强附会的事。 只是,他如今在应天,是资历最深的新学大儒,平日里这般做,也不怕有人揭露……此时却是因此惹恼了皇帝,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如何能不慌乱? 第1098章 绊脚石 除却刘三吾外,其他人亦是诚惶诚恐,把头低了下来。皇帝的突然翻脸,委实大出这些人的预料。 眼前的这位懿文皇帝,行事举止,是比洪武皇帝好相与多了的。但现在,却是有了几分洪武皇帝的模样。这让他们不得不战战兢兢的低下头:本来按照他们的料想,懿文皇帝该不会这般才是。 洪武皇帝是不讲规矩颜面的皇帝,虽说也讲道理,但若是恶了他,他可是说杀就杀。懿文皇帝为人则仁德的多,礼贤下士,等闲不会红脸。 是以按他们猜测,即便皇帝有所不满,也更可能是略加申斥,小惩大诫,绝无洪武朝时候动辄人头落地的下场……但现在懿文皇帝突然发难,把他们给弄懵了。 他们……有些确实是信了所谓“民愚则易制”的说法,带着一片拳拳公心。但这样的人终究是不多的。 更多的人,是想要维护南人权力,想要成名一把等等……被皇帝毫无顾忌的戳破,便只能惶恐,只是下意识的仍在喊冤。 “陛下,老臣行事,绝无二心……陛下若是不信,老臣愿乞骸骨。”刘三吾摘下自己头上的翰林冠带,放在身侧。方才或许因为皇帝发怒而有些许的慌张,但现在,脸上剩下的竟是决绝。 “只是,而今请愿之士子,还在承天门外。还请陛下务必看看天下士子拳拳民心。” “开启民智,此诚取祸之道!老臣纵死,亦不足惜,只是我大明而今蒸蒸日上,着实不易。民智若开,天下浮动,我华夏恐再无宁日……” 在他心中,是真真觉得自己是在为大明、为天下考虑。因此这两句话却是说的正气凛然。 只是朱标仍是面色不改,道:“理由朕方才已经说过了。你说开了民智,便要天下浮动,终究是口说无凭。” “实践方出真知,关起门来闭门造车,靠着脑子想出来的局面,朕不会信。” “朕今日见你们,是因为不想教你们在天下学子面前丢脸,而并非是被你们拿捏住了七寸……士子们一腔热血,却也不是教你们用来煽动串联,拿来迫朕低头的。” “北方教化凋敝至此,无论如何,朕不会放弃在北面开启民智,教化万民……不管你等是为了维护住你们南人的利益也好,还是当真杞人忧天这天下也罢,” “这件事,朕不会再容你们耍手段置喙插足。朕知道,你们许多人觉得朕比之父皇心慈手软,天天吹捧朕是‘仁德之君’。” “今日朕告诉你们,朕不希得那‘仁德’的声名!真有人敢拉帮结党,将这天下的利益,视作南方半壁的利益,想方设法要将这天下分出南北来……” “那么,希望你等能想起,朕,可从没有取消过‘剥皮实草’之律法。” “若你等继续逼朕,朕绝不介意,在皇城前再挂上几十张人皮!” 底下,一众臣子们战战兢兢,恨不得把脑袋都插进土里,以躲避今日一反常态的懿文皇帝。刘三吾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深深低着头。 直到怒气冲冲的朱标径直离开了谨身殿,这群大臣们也仍旧维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呼吸。 良久良久,直到有人憋不住气,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确认了皇帝甚至是殿内的太监都已经离开,这些大臣们才战战兢兢的直起身来。他们面上仍留着方才的惊骇,许多人都如丧考纰。一向和善的新皇帝骤然暴怒,给他们的感觉甚至比昔日的太上皇帝更加震撼。 “刘大人,这……”有人向刘三吾靠了过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接下来我等该怎么办?” 这些人里,刘三吾声望最隆,年纪最高,是毫无疑问的主心骨。皇帝突发奇招,所作所为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如今仍处于惊骇迷惑中的他们第一反应,便是去问刘三吾接下来准备如何。 “……”刘三吾咬了咬牙。皇帝的威胁已经不再掩盖,但他却没有就这样被吓得退缩。此时看向皇帝离去的方向,心中竟是涌起了如若殉道一般的坚决。 “士子们……仍在承天门外。” “陛下恼羞成怒,正可以说明陛下也乱了方寸。” “我等……可会同士子,于宫门外向陛下跪谏。” “务必要扭转陛下之心,救此社稷苍生……” 有人的脸色白了白,但更多的人,却是在思忖之后点了点头。 他们的底牌,终究是那些被煽动起来的士子。而对于那些士子,皇帝没有任何的表示。 被皇帝一番申斥,就改弦更张,终究有失风骨,此后在士林会失去名望的。而他们这样的人,若是没了名望,比死要更加可怕……而且,皇帝一反常态,或许这是被士子们的汹涌民意吓到了,因而色厉内荏的体现呢? 这些人的心里大多抱着这样的想法。 一边想着如何煽动士子,刘三吾一边和这些官员们,在太监的引领下离开了谨身殿。等出了承天门的时候,他们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些士子们,竟是一脸兴奋,三三两两,正在观瞧着什么。他们的手中,大多拿着个什么东西,有人正在念诵,时而拍着膝盖叫好,有人正就地围坐在一起,和自己的同伴们高谈阔论。 若说自己等人进宫之前,这些在承天门外静坐的士子们,是以一种凄然和决绝的气氛呆在此处的话,那么此时,他们的气氛,就转化为了一种异样的热烈。 这喧嚣的讨论声,很显然,这些士子们本来统合的意见,不知为何已经被分为了两份。 “刘师!”见刘三吾和一众官员从皇城里走了出来,有人迎上来道。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刘三吾沉声问道。 “刘师,错了!”那名迎上前来的士子并没有回答刘三吾的问题,反而用一种异样的兴奋对刘三吾说道。 “错了,都错了。” “国富则贫治,民愚则易治……大错特错了!” “民有智而知礼义,知礼义而天下正……这才是正理!” “百姓不知礼义,便宜的只会是贪官、庸官。百姓求告无门,只能默默忍受,如此怎称得上盛世?” “而今我大明富有四海,多有民众背井离乡,去往海外开拓者。若是民智不开,前往蛮荒之地繁衍生息,数代之后,子孙后人岂还能自承华夏后人之身份……” 那士子有几分呆气,摇头晃脑,时不时看看手中的纸张,显然他所说的,尽都在那纸上。已有人上前几步,劈手将那张纸从他手中夺过,而后放到刘三吾前头给众人齐观。 这些纸张上,赫然是一篇文章。只看了标题,刘三吾便是面色一白,心中警铃大作。 因为那纸张的上首,署着这文章的标题和作者署名。 标题:《民智论》;作者:宋濂。 宋濂,而今大明学界几乎是无人能够质疑的泰山北斗,宋濂! “这文章……”刘三吾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手中的纸张,声音干涩:“这文章,” “是何人交给你们的?” 他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方才还众志成城的士子们,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被分化、被分裂。就是因为这篇突然出现的文章。 他刘三吾,确实是如今应天城的新学泰斗。但论声名,却是拍马也及不上宋濂! 他刘三吾,其实是半道出家,在新学昌盛之后,才改学了新学,成了新学大儒……而宋濂,他却是新学的开创者之一,他亲自为新学作著,他整理新学理论,他亲手将新学发扬光大,他可以说是如今天下文人之望…… 即便是他刘三吾,对上宋濂,也要执师礼…… 天下士子大都心向宋濂,宋濂既在文章里支持开启民智……那么他刘三吾,又能煽动几人? “回刘师,这文章,却是陛下交由我等传阅的。”那士子道。“无怪陛下竟忽然想开启民智,原来早先便与宋师有过探讨。” “刘师,这一回,却是我们行事鲁莽了。陛下高瞻远瞩,我等却是险些做了这天下的绊脚石。” 刘三吾只觉得万分难堪,那“绊脚石”等语,就像打在了他的面皮上一般。他翻阅着宋濂的这一篇“民智论”,只见上头,从孔子“有教无类”说起,再到大明这些年来的变化,他在北方的见闻,以及对“天下人皆智”的憧憬,可谓是环环相扣,字字句句鞭辟入里。 显然,这篇文章火候极其精深,怪不得能够煽动走一部分士子的心思。刘三吾定了定神,勉力开口道:“宋师虽才学渊源,但却也难免有失偏颇。” “开启民智,何等大事?岂能一概而论?从古至今,从未有开启民智之举。” “轻易尝试,万一败坏了大好局面,我等这一代,岂不是成了华夏的千古罪人……” “我新学向来讲求‘实事求是’,以我之见,还是当稳妥为上。‘民愚易治’的理论流传了上千年,老祖宗所说的,自有道理……” 见刘三吾开口,周围一众官员们也有人想挽回局面,有人附和道:“刘师所言甚是。” “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一概论之。宋师才学虽高,然国家大事不可儿戏,自当慎之又慎。” “以我等之见,还是遵循旧日循例,方见稳妥啊……” “是极,是极……”不断有人点头附和。 “呃……”他们正在这里尬黑这篇文章,那名拿着文章来迎接刘三吾的士子,却是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他们。 “可是,这此前历朝历代的愚民政策,也不见稳妥啊……朝代数百年一更替,从未止歇。” “而且,开启民智是好是坏,已经有了定论……” “胡说!”刘三吾变色驳斥道。“朝代更替,天地之理也,岂能开罪于此?” “况且,开民智之好坏,何时有了定论?” “确实已有定论。”面对刘三吾的驳斥,那士子竟是没有慌乱。他从袖中又拿出几张纸来。“刘师且看这文章,这文章,却是周王殿下所作……” “周王!”刘三吾浑身一震。 若说宋濂是新学的开辟者,周王,就是新学的奠基人……许多的新学理论,皆出于周王之口。即便是他用来煽动士子们的理论,其实也有许多借鉴了这位周王殿下的原话的。 且周王曾任国子监祭酒,在士子之中的名望,可谓是无人可比。他竟也写了文章来……刘三吾劈手夺过,硬着头皮,想要找到些漏洞。 但,周王朱肃的这篇文章,其中并无多少理论。秉持那位周王殿下一贯的风格,这篇文章通篇,只是在摆事实,讲道理,从历朝历代的江山鼎革之中,分析“民智”在其中的作用。 “民智”是教化,也是大义。历朝历代,那些忠臣义士,无一不是开了民智之人。这点纵使是他刘三吾也无法反驳。周王认为,欲图强国,当使天下百姓皆知大义,有教化,则大义自然更加容易流传。 同时,识字,也是强国之策。在文章中举了一个例子,自宋时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以来,已有数百年之久。活字印刷实乃良法,若是使用得当,可使得天下书籍产量达成一个质的飞跃。 可活字印刷,却始终无法普及。天下之书,大多还是要用手抄和雕版。 为何?只因活字印刷,需要工匠排布文字。而工匠多不读书,如何能认得文字?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多都体验过想要读书,却无书可读的尴尬境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书籍的产量太少。只因工匠多不认字,活字印刷术无法普及,天下之书册产量无法提升,使得无数求学之士子欲求一书而无门。 甚至有许多稀有的先人书册,因为数量不多,而就此失佚的。实乃天下憾事。 若是开启了民智,工匠能够认字,活字印刷得以普及,还用担心学子们无书可读、先贤文章无法传续吗? 第1099章 改变从教育开始 “工人夜校……何时周王殿下,竟已在西安创设了一间学院!”看着手中的文章,有人惊呼道。 文章中除了以活字印刷的例子,说明开启民智对于国家经济产业的重要性之外,还陈述了周王朱肃在西安的几家工厂之间,尝试开设夜校,为工厂匠户开启民智的经过。 这些工人,大部分昔年都是因灾难而四处流窜的流民。 在他们这些读书人眼里,这些工匠没有土地实产,又在工厂中群聚,是比农民地位还要低下的社会底层,是天下不安的要素,也是刘三吾“民愚则易治”理论的主要对象之一。 然而,西安工厂的夜校,却取得了极为优秀的成果,工人们积极开蒙,接受文化灌输,非但工作效率有了极大的提升,甚至还有人运用自己学到的知识,结合自身的经验,改进了工厂之中的制作工序,使得工厂的生产效率更进一步。 而且,在夜校实施了一段时间后,这家工厂的治安效率也提高了。这些人掌握了一定程度的文化之后,对于安定有了自己的理解,知道了安定是出于每个人自身的努力。 因此,他们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宁,夜校实施期间,更是涌现出了一些主动见义勇为的案例。 得到知识的他们,也明晰了应该如何维护自身的权益:他们创设了公会,通过公会来聚集力量,来对抗所遭遇到的不公。成功通过他们自己收集证据,制裁了一位隐藏极深、为富不仁的民间工厂主。 因为有了知识,他们知晓该如何通过正规的渠道维护自身,反而避免了一次因为压迫过甚,而引起的暴乱。 由此可见:开启民智,其实并不会导致百姓难以管制,反而更能规范百姓们的行为,维护百姓们的安居乐业。 那些畏惧百姓开启民智的人,其本质和那位压迫工人的工厂主一样,是想通过愚民的政策,使得百姓在求告无门的情况下,不得不忍辱负重,忍气吞声…… 但,这样子得来的“易治”,不过是掩耳盗铃。这些被愚弄百姓们一旦憋屈到了极致,往往最后,只能以最惨烈的“起义”来发泄出心中的屈辱。与其如此,不如遵循孔夫子的“有教无类”,让他们拥有知识,让他们通过正当的渠道,来伸张自己所遭遇的不公。 这就和洪武太上皇早年间,在家家户户派发“大诰”,允许百姓们进京敲登闻鼓一个道理。只要朝廷官员愿意为百姓张目,“开民智”只会使得天下百姓更加安居乐业,大明国祚更加绵长。 刘三吾的脸色白了白,宋濂的文章,还可以说文无第一,他可以拉下脸来驳斥一番,就当是二人“论道”,或许还能挽回一部分士子的心意。 虽然从名气还是资历上,自己都远逊于宋濂……但,或许还能有些效果。 可现在不行了,周王的这篇文章,却是用那活字印刷和夜校的事,为宋濂的理论做了实例。相对而言,他的“民愚则易治”,却显得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毫无说服力。 毕竟新学,可是提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 “大势去矣了!”刘三吾的身躯晃了晃,本就苍老的面容,如同又苍老了几十岁一般。他知道,此二文一出,京中被他们煽动起来的热血读书人们必定分化,不会和他们再站到一起了。 “竟会如此……竟会如此……” “周王在西安为工人匠户开设夜校,为何……我等此前竟没有收到一点讯息?” “还有,这两篇文章……为何,为何今日里,陛下才将其拿出……” 刘三吾身后,那些官员们哀声一片。 比起那些一腔热血的读书人,这些官员们则大多是因为利益而围绕在刘三吾身边。他们多是南人,陛下打击南方士族,而且还流露出了要加重北方人在朝比例的意向,他们迫切需要通过这次事件,为南方士族争取利益,以使南方人能更好的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但现在……他们本能的感觉到了杀意,这两篇文章,还有那“工人夜校”的消息,很明显是被陛下故意压下来的。直到今日的宫门外叩阙上奏,陛下才将这些东西一股脑放了出来。 明明能在事情还未发展到如此境地时,就能放出这些消息,来阻止读书人们的叩阙上书,陛下却故意等到了事情发展到这般境地时,才出手阻止…… 再加上方才入宫时,陛下的态度…… 这些官员们,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凉飕飕的。仿佛就要被剥去人皮,填上了稻草一般。 …… 短短数日,宋濂和朱肃的两篇文章,就在京城读书人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读书人们热烈的讨论着开民智的事,赞许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但总之,是无法再拧成一股绳,来对朝廷的决议施加压力了。 几日后月末的朝会,乃是朱标所订下的最后期限。懿文皇帝朱标高坐上首,看向底下的群臣。 “朕先前所言期限已到,关于再开恩科,于北方设立学员以开启民智之事,汝等可有条陈了?” 大殿之中,群臣一片寂静。刘三吾站在文臣的队列中,祈祷着群臣无法给出确切条陈,祈祷着这件事胎死腹中。 他至今,仍认为开启民智是祸国殃民之举……至于缘由,他其实也说不明白。 他的名声,已经和“民愚而易治”这个理论绑定在了一起,为了自己的声名,他本能的抗拒变化,抗拒自己所无法想象到的事务。 许多顽固的老者都有这种通病,他刘三吾亦然。 他期望着朝中无人回应皇帝,但很快,他就失望了。皇帝话音方落,户部右侍郎夏原吉便出列了。 夏原吉先是向皇帝行了一礼,而后道:“陛下,经过我户部核算,国库如今,可拨款一百三十万贯,用以在北方兴建学院。” “此为第一批,若有成效,后续我户部亦可增加投入。” 礼部尚书任昂也出面了,“陛下,礼部业已做好了条陈。” “第一拨,我等意在西安、太原、顺天等八座大城,先行创设学堂,积累经验,之后,再以这些大城为根基,逐渐向周边诸府辐射。” “若是负责教化的先生人数充足,资金足够,我礼部愿下担保,在二十年之内,使得北方诸道州府皆有官学,彻底改变北方教化不兴的现状。” “陛下,关于恩科,老臣业已准备完善。”开口的是朝中举足轻重的重臣,太子少保茹瑺。“因此番恩科,旨在招收赴北开化民智的教授,念及北方百姓多不识官话,故而采取特招原则,只招揽北方士子。” “这些士子中式后,将被派往原籍所在,在家乡任教……” “且因开启民智之事事关重大,臣请朝廷新设司教局,隶属礼部国子监之下,主掌地方民智教化之事,亦作为这些任教之进士的升迁渠道……” 几位重臣三言两语,就已经将这开启民智之事,议定了个七七八八。将刘三吾等人听得心惊肉跳。 这事……太顺利了,实在是太顺利了,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为何当日夏原吉会不愿意与他一同行事…… 原来,他早已瞩意于开启民智,甚至,还是帮助皇帝推动此事的重要推手之一! 至于其他人,礼部尚书任昂,太子少保茹瑺……这两位都是朝堂上的大佬级人物,在此前也从未为开启民智之事发声,先前,刘三吾只以为这些人是想置身事外。 而今日,竟是当众提出了如何开启民智的条陈…… 很显然,这些人,是在某些人的瞩意下,这才先闭口不言,直到今日才下场行此定音一锤……刘三吾悬着的心终究还是死了,新设恩科、兴建学院、开启民智之事,已无可阻拦。 然而,事情却还没完。另一位朝堂大佬、以刚直著称的御史大夫茹太素出面道:“陛下,恩科虽可遴选士子任教,然则欲设学院,还需有老成持重之人督促方可。” “臣请陛下调派人选,前往主持北方八府的官学创设。” 朱标闻言微笑。 这段日子以来,他掩藏锋芒,坐视刘三吾等人在朝中士林分裂南北,为的是什么? 不正是为了让那些一心只有南北之别、只想巩固南方利益的官员们,全都给一次性的揪出来,好一次性的解决完毕? 而今,就是清算的时候……朱标轻轻抬手:“准。” “朕已有了定计,便从朝中,调派诸官员、翰林及御史,往北方任督学官吏之职。” “内阁已拟定了一批名单,名单上的诸位爱卿,皆往北去,为朕做好督学之事……” “杨卿,你将这名单,给诸位大人们念念。” 杨士奇应声而出,展开一份早已备好的名单,在殿中大声诵念起来。这名单当头一人,便是刘三吾,之后的诸人,或是此前跟着刘三吾在宫门外叩阙上疏的,或是这几日里弹劾的最欢的……大都是反对为北人开设恩科、反对在朝堂上平衡南北的官员。 这名单简直就像是生死簿一般,被念到名字的官员们,无不面如土色。事已至此,他们如何还不知道,这几日里皇帝默不作声,就是在等着他们跳将出来,好将他们的名字记录到这份名单之上? 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和刘三吾一样的翰林或者御史言官,前几日被皇帝申斥之后,还想着自己不过是提出了些许异议,当今皇帝以仁德著称于世,总不至于因言获罪…… 到得今日,他们才骤然发现,皇帝确实不好因此降罪,却也有的是办法来炮制他们。 北方啊!在他们这些南人的眼里,那就是苦寒的蛮荒之地,四处皆是要饭的流民。让他们去北面,与发配何异? 而且,还是主持教学之事……这几乎就是将他们的权力,全都尽数剥夺……自此远离了权力中枢。 偏偏这处置,还是合情合理,找不到丝毫错处! “刘爱卿?”见刘三吾怔愣出神,朱标和颜悦色的问了一声。刘三吾猛的回过神来,面色却已是万分的难看。 “刘卿可有话说?”朱标问道。 “陛,陛下……”刘三吾面色苍白,额上已是渗出了许多冷汗。他冥思苦想,终是想出了一个推脱的理由。“陛下所列名单,涵盖大半京中翰林、御史。” “我等若是北往,京中翰林院、御史台诸事,又当如何处置?” “呵呵,此事爱卿不必多虑。”朱标笑道。 能将这些想要在朝堂上分立南北的官员们打发出去,他求之不得,又怎么可能留下这个破绽? “朕与父皇早先便有定计,御史台所缺人手,可以军中随军之监军补齐。” “这些监军们在军中,见多了世情,体察了民间疾苦,又知晓军中事务,正可作为御史,为百姓及士卒张目。” “至于翰林,各家府学学院甚至民间,之中但有专长翘楚者,不拘泥于儒学,皆可受朝廷聘任为翰林。” “而今天下日新月异,格物之学的能耐,想必你们也都看到了。翰林的规矩,也该改一改了。学科百花齐放,翰林之职,亦当百花齐放,精研各科者,皆可为翰林。” “有了实绩,方能言之有物,不至于耽误天下大事。此后御史及翰林之任,皆循此例。你等若是在学院中做的好了,也可再次入京,为翰林御史之职。” “翰林御史乃是清流,读书之人,学得一身本领,理当为国为民。拙于实务,却身居高位,以清流自居,平日里只束手谈心性的官儿,不应再有了。” 刘三吾脸色一僵,却是更加难看。“耽误天下大事”“拙于实务”“以清流自居”……这些话,竟都似陛下在意指他们。 他们不愿录取北人,宁愿坐视朝堂之上尽是南人,使得北人怨怒,也要成就自己的清名,终于惹恼了这位陛下……所以,陛下便将他们发配去了北面。 你们不是对北人多有鄙夷吗?朕这便把你们都送到北边去!……想必,陛下就是这般想的。 陛下……怨他们至深了! 第1100章 刘三吾悟道 此去北方,名声扫地……这些大臣们,自然是觉得难以接受。 其中又以刘三吾为最。他读书数载,声名遍及士林,早已是将这声名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而今在金殿之上,却被皇帝含沙射影的这般申斥。 一张面皮,早已是红的发紫,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偏偏他还没法子辩驳……他的那所谓“民愚则易治”的道理,已经被宋濂和周王朱肃的文章给驳斥了一遍。宋濂与周王,任选一个提出来,在士林中的声名和威望都远胜于他。 他要是腆着张老脸硬是要嘴硬,绝对没有好下场。昔日平阳三老被周王殿下带到天上去看“天道”,下来之后便溺失禁,声名尽毁的事,至今可仍被一些好事的士子们津津乐道! 自己要是敢胡搅蛮缠,下一个胜败名裂的,就毁是自己! 就在刘三吾的思绪仍在翻江倒海之时,坐在上首的朱标,此时也起身说话了。 “关于开启民智之事,父皇亦有口谕,传下予朕。” 听到是远在西安的太上皇传下口谕,一众官员赶紧肃容站直了身子,以示尊敬。朱标接着道:“依父皇的意思,我大明,文武并进。学堂里,也不可只授文事。” “父皇口谕:新学以降,咱大明也提倡真儒。儒生们都以汉唐之儒做榜样,学兵法武艺,培养爱国之心。儒生要爱国,百姓自然也要爱国。” “一个学堂,到底要教什么。是诗词歌赋,道德文章吗?好像还不全面,咱记得当年孔夫子就提倡六艺,是有这个说法吧?也就是说,一个真正的儒士,要能文能武,骑马射箭,写文章,做算术,样样精通才是。那么一个大明人,自然也当文武双全。识的了文字,挥得动刀枪。要是再有异族敢来进犯,人人都能砍他娘的!” 这煞气十足的平实话语,却是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金殿上了,听着朱标复述太上皇帝的口谕,一群人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洪武皇帝在位的时候。 “这……”有人犹豫道:“文武双全,可没那么容易。” “呵呵,自是如此。所以,父皇和朕,不都在想办法么。”朱标道。 “故而父皇口谕:北地八府学堂,皆配备文武两套师傅。共同教导生员。” “依口谕,你等此去,朕会遴选一批军士作为武学教谕,主掌学院风气,兼负责对学子进行锻炼。回头,他们会与你等一同北上……” “啊?” 尽管有君前失仪的风险,还是有不少方才名单上的官员,发出了惊呼声。 什么意思? 让我们跟那帮粗鄙武夫一起教学生? 原还想着,既然北上了,大不了出工不出力,在北边做个花鸟教谕,摸着鱼混一辈子,也就是了。好歹有个官身。 现在你告诉我们,竟然还有粗坯武夫要和我们一起北上?甚至还让他们主掌学院风气? 那不是也要骑在我们的头上去? 不行! 绝对不行! 一群官员们面色震动,但他们此时,说是带罪之身也差不离了,眼神几番交流,终究不敢说话。 最后,却是将眼神全都看向了先前推出来的领袖刘三吾。 刘三吾只觉得背后的视线如芒在背,张了张嘴,似要上前,但终究没有说话。 他如今的处境,何尝不是如临深渊…… 再设恩科、以及在北方八府设置学院、乃至于以军人同往北方的事,在朝堂上很快就有了定论。 洪武太上皇帝的口谕传来,这事就基本没有了疑意,而后,夏原吉等一众大臣进言,“武夫之道,亦有可取,其意在杀敌报国、忠心大明。此正是我大明百姓当学之处”,为军人同往北方的论断赋予了正当性。 而刘三吾他们……在失去了士子们舆论的支持,以及皇帝以及诸多朝堂大臣们早有预谋的推进下,他们被发配往北方,远离权力中枢的事,也就这样在短短的三言两语之间敲定下来。没有任何抵抗的机会。 一群人哭丧着脸,离开了皇城。若不是多少还要些脸面,简直都想掩面号泣了。 在应天,俸禄高,补贴多,住的舒服,吃的方便,种种好处就不要说了。 他们都是南方人,去了北方,吃不惯大葱,不喜欢馒头煎饼,也听不太懂北地方言,更不适应北方的气候,听说冬天又干又冷的,这不是要了命吗! 偏偏生存已经很难了,陛下又派了一堆武夫跟着,让他们凌驾文人之上,还主管学堂事宜,斯文扫地,脸皮全无…… 当真是让人生不如死啊! 刘三吾亦是如丧批考……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竟还要遭遇这种如发配一般的待遇。 想及自己一片拳拳之心,到最后竟落到这般境地。甚至于连一辈子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声名,说不定也要毁去,刘三吾就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要不干脆真去吊死,来个一了百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刘三吾就很快摇头,一定要从脑袋里甩出去。 他要是敢死,皇帝陛下那边或许无妨,但远在西安的太上皇帝一定会毫不犹豫灭了他的九族,剥了他们的人皮,制造成人皮玩偶全家桶。 敢以死来恶心人?那就九族一起死罢! 放心,老朱绝对干得出来。 即便是为了家人,也得硬着头皮,去往北边了。 刘三吾心想。 “刘老大人,刘老大人留步……”刘三吾正自垂头丧气,后边,竟是有人追了上来,回头一看,竟是夏原吉。 “夏侍郎……莫非是来看老夫的笑话么?”刘三吾道。 “非也……”夏原吉呵呵笑着。“只是担忧老大人心怀执念,钻了牛角尖儿,故而厚颜前来,和老大人说两句话。” “老大人是否觉得,此番北上,乃是陛下行贬谪之举,因而丧气若斯?” “难道不是么?”刘三吾挑了挑眉。 “呵呵,自然不是。”夏原吉道。“老大人本身便是宿儒,此番执掌学堂教化之事,此乃是鱼入大海,任尔遨游。” 眼见刘三吾就要生气,夏原吉加快了语速道:“老大人莫以为这是坏了名声的事。” “以宋师今日之名,此前亦曾信奉理学。宋师弃理学而从新学,可有人以此攻讦?老大人今日持愚民之念,并不代表日后不能为开民智之事立下功劳。” “此番北上,老大人必是领头之人……北面学风淡薄,可说是一片还未开发之地。若是老大人能大显身手,将这学堂办的好了,培养出许多人才,一改北面孱弱之学风,日后我大明北边,何愁没有人以生祠供奉老大人您?” 刘三吾面色一动。 “再者言……老大人今日虽然出京,但既然做了这项职务,他日里,未必便不能桃李满天下。”夏原吉道。“这项职务,大有可为。若能培养出可用之才,还怕日后之朝堂,没有老大人您的容身之处吗?” 刘三吾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夏原吉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终于,刘三吾朝他拱了拱手,随后便离开了。夏原吉身后,杨士奇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他可会愿意尽心?” “其他人之所以挑动此事,为的,或许是南人之利益。”夏原吉道。“然此老,为人却是刚正。” “顶多,是有些爱好虚名,未必是真的认死理。” “放心,他会愿意尽心的。一则为了自己的声名,二则,若他当真是那认死理之人,早些年,又怎会接受我新学,成为新学大儒?” “说的有理。”杨士奇点点头:“只望,他莫要辜负陛下之望,将功补过……” 若是昔年太上皇在时,刘三吾恐怕再无复起之日,但当今陛下,终究是仁慈的…… …… 离开了皇城的刘三吾,一脸沉思的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皇帝的北上命令下的坚决,时间上也没有太多余裕,最多七日之内,他就必须要北上了。 皇命传来,刘家府邸之中,鸡飞狗跳,他刘三吾自身算是安贫乐道的,但终究还有着大儒之名,以往这破宅子也说得上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现在没了名声,又被皇帝“发配”,竟是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以往许多捧着他的好友晚辈,皆避他如蛇蝎,那些此前挑动他,甚至是煽动他去和皇帝打擂、现在也同样被“发配”的同僚们,又不断怂恿着他,去找皇帝收回成命。全然不顾他刘家上下数十口人的生死存亡。 甚至有人,将黑锅全都扣在了他的头上,寻皇帝哭诉是受了他刘三吾之蒙蔽……皇帝固然没有相信,但对他刘三吾而言,却也是被这等小人气的七窍生烟,浑身颤抖不止。 我昔日,竟是在和这些小人为伍! 在这般的人情冷暖之下,刘三吾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夏原吉的话。 他本就是宿儒,是钻研学问、做文章的。一头扎进这京城名利场来,终究还是被人做了枪使。 宋夫子和周王殿下的文章,确实有道理,自己为什么不愿信? 不过是被一群南人裹挟着,不能去信罢了。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自己而今知错便改,又有何可羞惭之处?此去北方,正好脱了这名利场去,做这教书育人的事业……如此这般,岂不正合自己的专长? 南北之争,恩科之辩……都无妨了。自己做个教授,日后说不定还能传下美名。若是继续执迷不悟,恐怕就要在史书上遗臭万年了! 要兴学,要好好兴学!福祸无门,唯人自召。此去北方,说不定是福不是祸呢? 兴学,自己一样能攒下诺大名声! 只要,不再和宋夫子、周王殿下,以及新学对着干! 这般一想,刘三吾豁然开朗。 刘三吾悟了。 那么既然决定要做好这兴学之事,首先,自己要做的,就是要端正态度,让当今陛下,看到自己的改变,以及对兴学的决意。 于是,而接下来向北边进发,刘三吾就展示了,为什么他能成为宋濂之下,在应天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儒,以及要做大儒,究竟该有怎样的思想觉悟…… 首先,刘三吾就主动提议,要求每个前往北边兴学的人,都背着书箱,步行前往。 没错,就类似那些穷书生们进京赶考的时候,背后背得那个玩意。 这帮官员都哭了,又不是叫不起马车,轻装前行不好吗? 不好! 刘三吾义正词严,当初咱们年轻时候求学,谁都背过,隆冬大雪,也是如此。 怎么,老夫这把年纪,还能背得,你们在京中高坐衙堂,养尊处优,是背不动了? 这几年,受用了多少民脂民膏? 而且,此去北方,是要辛苦兴学,筹办学堂,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别觉得这么去很苦,他老刘可是调查过的。 北方受异族肆虐数百年,城池崩毁,道路崩坏,北方的学子,为了求学,动辄翻山越岭,只会更苦。 咱们当教谕的,提前体会一下学生的艰难,有什么不妥的? 身为读书人,千万不能养尊处优,过惯了好日子,就吃不得苦,这不行的。 想必,这般举措,定会传入陛下和天下人耳中,好教陛下和天下人,感佩我刘三吾一片拳拳之心。 他的这番道理,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简直无法反驳。 结果就是每个北上的官员,背后多了至少四十斤的书箱,背着衣物书籍,笔墨纸砚,顶着日头,沿着大路,向着北面行军。 一天走下来,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每逢一处休息,有喝水的地方,这帮人也全然不顾斯文体面,就趴在井边,像牛马一样,大口大口灌水,灌得胃里都能发出水声。 直到到了渡口,上了船只,这才松了一口气。 仅仅是劳其筋骨,也就罢了,刘三吾竟还提议,既然要去教书了,咱们该提前熟悉要讲的内容。 要讲什么?自然不是蒙学所用的教材,而是周王殿下、宋夫子所著的诸多文章。 我老刘这般上道,精研新学文章,就是因为我而今知错已改,陛下你莫非还好意思,责怪于我吗? 第1101章 兴学之议 就在刘三吾等人奉命离京、京中开始准备第二次专为招募北上教谕的恩科时,此时的西安城,正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夜校的开办,可谓是在西安工人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些工人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工厂里做工,竟然还有读书认字的机会。 这个时代对于读书识字的认知,毕竟还是仰视的。读书认字就等于有能耐,读书认字可以考科举做官……即便做不了官,认得字的人走到哪儿都不会饿肚子:哪怕只是给人代写些书信,甚至是卖卖字,都足以养家糊口。 因此,对这夜校,工人们亦是十分踊跃。 即便觉得自己学不会这高深学问的,也都想尽办法,把自家的半大小子给塞了进来。读书啊!这是多好的机会! 太上皇体恤我们这些人是个睁眼瞎,给咱们这些苦哈哈办学堂,这是多大的恩德! 家里有人能读书识字,说不定日后,就有人能当了官人……即便不能,仍在厂里做活,能识字的大师傅,那待遇也比大字不识的他们好的太多了! 他们的愿望其实很朴素,只是为了能过,日子能够过的好些,若是祖坟冒青烟,或许还能一步登天,成为官宦之家……就只是因为这样势利的期望。 “雄英,你要记住。因势利导,没什么不好的。” “即便日后当真开启了民智,人人皆识文断字,人人皆有书读……真正懂得天下大义者,又有几人?” “许多人,其实仍旧是不知义,仍旧是不懂礼。很多人仍旧会贪,仍旧会小肚鸡肠,仍旧会自私自利……但只要懂得大义的人能多出来几百个,几千个,就会有更多的人为这个天下的正道站出来,这个天下自然就会越来越好。”朱肃道。 今日,却是朱雄英来寻朱肃为他解答一些心中疑惑。而今作为太子的朱雄英,手下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一套人手的。 这些太子府儒生,大多也是有学之士,此次随架,大多也是用以教授太子朱雄英儒学,并随时解答太子疑惑的。这些人中,也有人心中还念着那一套“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道理,对于老朱和朱肃在这西安开设夜校一事,心下深为排斥。 开启民智,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他们暗中影响朱雄英,希望使朱雄英能成为排斥开启民智计划之太子。朱雄英当然不会被他们蛊惑,转头就将这件事告知了老朱。 老朱的手段可比朱标酷烈多了,这些摇唇鼓舌,试图影响老朱好大孙的儒生,如今已经全家遭遇了发配,被送到偏远的北疆由徐家接手了。 朱雄英行事果决,甚有其祖风范。但毕竟年纪尚轻,对于那些儒生提出来的“这些人心中只想富贵,朝廷花费国帑教他们读书没有意义”这个观点,还是多少听进去了些许。 除却祖父朱元璋,他素来与朱肃最为亲近,而朱肃头上又顶着一个新学创始者的大儒名头,此时便过来问。 “再说‘只想富贵’,天下读书人,又有几个心中没有想着富贵?你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更是切切不能被那些读书人大义凛然的模样骗倒。” “宋朝皇帝的劝学诗里都写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 “若书生们不是因为这些东西而读书,那皇帝何必这般劝学?” 朱雄英低头想了一阵,随后抬起头来:“五叔,若是这样,莫非天下就没有真正为国为民而读书的人吗?” 朱肃沉默了一下,而后道:“有,这样的人若能始终不忘初心,往往就会成为华夏脊梁的一部分……” “但作为管理者,不能以这样的偏来概全,我们需要的是结果。他们的出发点与我们无涉,我们需要的,只是整个华夏,能出现更多的能人,无论他们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大义。” “李太白诗曰,‘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若是当了皇帝,莫非都要用完人圣人治国不成?天下几百几千年才出一个圣人。做为上位者,甭管底下是不是完人,物尽其用,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 朱雄英又想了一阵,终是眼神清澈的点了点头。朱肃笑道:“当然,我们这一次开启民智,也是要把德放在才前。德才兼备,德在才先,这样的人才会更好的为这家国天下尽力。” “趁着开启民智,我们正巧能给儒家继续引入新鲜的血液,扫除儒家发展至今的一些苛疾。比如……别看儒家一直讲究纲常,似乎把君父放在了最紧要的位置,可实际上,儒士更在乎师徒传承,更讲究知恩图报。结果就是形成了一堆朋党,彼此门户之见,新旧之别,斗得不亦乐乎,什么家国天下,都是内斗的工具罢了。” “这一次,按照父皇他老人家的主意,派了不少武人过来,我看就是个好机会……我们可以把历史部分,抽离出来,编写成教材,然后由这些武人专门负责,对这些来自于百姓之中的学员们宣讲……” “学史,正人心,开智慧,明是非,辨对错,我们要把德行培养的这一块,收归朝廷。在教育当中,要多提倡忠,忠于君父,忠于大明,忠于百姓,要严厉批评门户之见,要防止师生门徒抱团,要真正让这次的开启民智之策,面向天下,为华夏培养才俊!” “哈哈,说的好!”外间,却是老朱转了进来,也不知蹲在墙角偷听了多久。 朱雄英和朱肃见他进来,忙站起身来,向他行礼问候。老朱摆了摆手,道:“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说着转向朱雄英,道:“你心中有疑惑,知道去问你五叔,这很好,咱很欣慰。” “孙儿所思过于稚嫩,幸有皇祖父和五叔时时提点。”朱雄英十分谦卑。 老朱点了点头,对这个好大孙更加满意。随后转头对朱肃道:“应天那边,对北方士子的恩科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主考的是茹瑺……这个老狐狸是个聪明的,必然能好生安抚住那些士子。” “嗯。”朱肃点了点头,和朱雄英一起左右伴着老朱,坐了下来。 “士子们的怨忿已是无碍,但……还有其他棘手的事。”老朱道。 “这一次推动开民智之事,是咱借着南北士子之间的矛盾,加上你大哥他的手段,四两拨千斤,拔除了朝中对于南北之别,欲袖手旁观甚至是有地域歧视之人。” “但这事,日后定然还有余波。朝中的官员你大哥筛了一遍,但反对这事的儒生,定然还有千千万万。” “就像大孙身边的那几个混账……他们甚至还算是有官身的。其他没有官身的混账,必定更多,咱只怕也管不来。” “日后,这些人挑动了自己的弟子,和出自这些学堂学院的弟子们对立,咱大明,只怕又要陷入新一轮的党争中去……你准备怎么做?”老朱看着朱肃。 党争……可以说是而今老朱对于大明未来最为担心的问题之一。后世把持大明、挑动党争的东林党,就是出自于民间的东林书院。 一家书院尚且如此,若是大明儒生当真分成了民间和官学两派,彼此之间互相仇视,日后,大明的党争,恐怕也无法避免。 “父皇不必担忧。谁说这些学堂,和他们儒生有关系了?”朱肃道。 “我们设立学堂,本就是为了兴盛华夏学风。但这兴盛学风,与兴盛儒学之风,却是有很大的差异。” “学问不止有儒门一家,我们的学院,也不是要将所有人都培养成皓首穷经的儒家门人。” “我们设置的这一批学院,分为两个学部。我暂时将其称之为小学和大学。” “小学设置的广泛些,可以尝试在每个学府之中皆设一个,暂时只为百姓开蒙、只教读书识字,常识算术。这样,我大明需要投入的教学资源,自会大大降低。” “在教学中,可以通过教材的设置,将各种希望百姓们知晓的基础的道理、眼界,全都融会贯通到教材中去。” “这些教材宋师已经在带人编写了……从这些小学里毕业出来的学子,识文断字,同时又知晓些粗浅的道理,有着较高的眼界,不至于是个睁眼瞎……但却也不是儒家人。” “小学学完之后,这些人有了识字的基础,已经足以推动我大明许多方面的进展。之后再设置中学,而中学之中,教学则更加细分:除儒学外,格物、经济、海事、医疗、天文、用兵、甚至是耕地之类的事,都能入内学习。” “我新学早年间便曾提出过,‘专人专用’,让专业的人去干专业的事,杜绝外行指导内行……然而现在我大明的问题是,外行太多了,内行往往只有零星的那么一两个,所有事情,几乎都是让学儒的文官们去做。” “一个读了论语的官员,朝廷让他去治水……他能治吗?治不了。没那个能力好吧!” “偶尔有几个治水的官员,总结出了一些治水的经验的,往往又在卸任之后,或者殡天之后,就把这经验给丢了。不重视啊!即便偶尔有重视的写成书册流传下来,后世往往也没有太多人去看去学。” “所以,朝廷不止要培养当官的儒生,也要培养各方面的人才,我华夏千年,流传下来的各种学识经验,非止儒学,我们都要用这个学堂制度,将他给保护、传承下去。” “若是各行各业都有学识被传承下来,我大明日后,才能在面对各种状况之时,始终有得力之人可用。而这样的学堂,那些腐儒反对作甚?” “他们只会觉得,农学,医学,工学,商业……这些小道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并且赫然成为学堂主要内容。斯文扫地!” “不会承认他们是儒学门人,自也不会对他们起对抗之心。即便对抗那也无妨,在专人专用的场景下,学儒的自然有学儒的去对抗。” “而他们的弟子……他们难道,还能和专门学治水的比治水么?不是一条赛道了,自也不用理会他们。” 老朱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他的眼睛微微有些亮光,朱肃所说的,其实只是一个极为粗糙的框架,但即便只是框架,但却也足够让人耳目一新。 “专人专用……大明是该走上这样一条路子。似前宋那般,一股脑的将事情全交给读书人做,最后搞砸了天下,咱大明可不能重蹈覆辙。”老朱道。 “咱和标儿准备革新翰林之制,使各行各业翘楚在朝中皆能做翰林,打的也就是这个主意。”他解释给朱雄英听。 这改革后的“翰林”,该是和后世“专家”差不多的定位了。朱雄英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老朱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过,世上仍旧是以学儒做官为主流风气,要想引导百姓们注目于其他学识和行业,还需要循序渐进的引导。 当下,还是主要先开设用于启蒙的小学……大明能用来推进专科教学的人力资源,其实不多,没有余力去好高骛远。 至于士林之中的反对之声,暂时还能借助宋濂等大儒的名声进行打压。反正朝堂之上的反对者,已经被一次性打包处置完毕了。其他在野的陈腐儒士,短时间内仍只是跳梁小丑。 老朱和朱肃又商讨了一些兴学的细则,随后,便说起了在西安的诸事。朱肃突然想起一事,问老朱道:“父皇在西安已逗留考察数月,莫非是已瞩意,要迁都于此了么?” 老朱北巡的其中一个目的,是为了大明寻找一处适合迁都的场所……在西安忙了许久开启民智的事,险些要将这事忘了。 “西安……工厂林立,百姓也算安居。”老朱坐在椅子上,捋了捋已经花白的胡子。“但咱却觉得,还不算特别适宜迁都。” “且再看看……过几日,咱们便出发顺天,怎么样?” 第1102章 新的纲常 “皇祖觉得西安不宜为都么?”朱肃还未作答,朱雄英倒是先表达了疑惑。 此时屋内的气氛已经是闲话叙家常一般,朱雄英便也像请教般的问起。 对于这位好大孙,老朱向来是极耐心的,见状,便示意侍立在一旁的朱雄英坐在自己身边,而后道:“大孙呐,你觉得西安适合为都?” “是。”朱雄英点点头,道:“西安城为汉唐时长安旧都,居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阻山带河,四塞固之。乃帝王之所。” “且如今城中工业发达,与其他城池大有不同。孙儿觉得,这座城池,才是我大明日后大城所该有的样子。” “人民安居,西起丝路,亦足勾连四方。” “若我大明迁都到此,天下人便能知晓,我大明是要兴盛汉唐旧业的。” 少年人满怀憧憬的说道。 作为几乎是内定的下一任皇帝,朱雄英心中开拓进取的意志极为强盛,历朝历代之中,对于汉唐武功也是最为喜欢的。老朱看出了他的这份心态,哈哈大笑道:“好大孙,莫非我大明如今的武功,比不上昔日之汉唐吗?” “那……自是比得上的。”朱雄英愣了愣,随后开口道。老朱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那么,何必要咱大明人去仰慕汉唐。” “该是汉唐时的古人羡慕咱们!” 他语气豪迈,仍似当年。对朱雄英道:“你看到了这西安城地势易守难攻,却是忘了,一国之都,在德而不在险。” “只要我大明始终强盛,百姓皆心向大明,即便我大明把都城放在了北方的草原上,那我大明社稷,也是稳如泰山!” “而若是后世有不肖子孙,败坏了这江山天下。即便我们将都城放在了天下第一等险要之地,修了天底下最坚固的城墙围着……那该亡国,也还是要亡国的。” 朱雄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朱肃则是面色一变,带着骇然的看向老朱。 老朱竟……说出这番话来? 老朱确实是一位爱民的好皇帝。但对于朱家的大明如何能够江山永固,他的执念却也是最深的。 可以说,他现在做出的一切变革,都是为了使朱家人能够永远掌控这一座万里河山。 而现在他,竟说出“该亡国,也还是要亡国的”,这样的话来? 老朱似没看到朱肃震惊的神色,而是自顾自的继续道: “唐太宗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知道这个道理,因而有了贞观之治。唐玄宗忘了,故而即便长安那时已是天下最为雄伟的雄城,在安史之乱下,还不是说破就破了?” “大孙,你也要记住,莫要觉得自己窝在个安全的地方,就能够纵情享乐……要时时刻刻记着,给百姓们谋一条活路。” “只要百姓们心向我大明,我大明都城自然稳如泰山。而若是百姓们没了活路……即便咱朱家人躲在了棺材盖儿里,也要被人刨出来掀了!” “是,皇祖,孙儿记住了。”朱雄英毕恭毕敬的道。 “嗯。”老朱点了点头。 他拿起手边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而后继续道:“至于工业……咱知道,你是觉得这座城少了应天那些大户掣肘,也没有南面的那些纸醉金迷,觉得这里欣欣向荣,更合你的心意……” “孙儿确实是这般觉得的。”朱雄英道。“这座城池,以务实为风,孙儿甚是喜欢。” “孙儿以为,只有这样的城池,日后养出来的皇帝,才不至于沉醉于纸醉金迷之中。” “江南靡靡之风,最是坏人心性……自古以来,偏安在南方的朝廷,就没有一个有出息的。由南向北打,最后成功取得天下的,古往今来也只有皇祖您一人而已。” “哈哈哈哈。”老朱平素是不怎么吃人马屁的。唯独朱雄英这位大孙对他的溜须拍马,总使得他分外畅快。他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西安却仍不合适。” “西安城多工厂……虽然工业兴盛,却也是商贾群聚之所。” “一国之都,上下生计,皆操持于商贾之手,是何道理?大孙,你见这工业新奇,却也切莫忘了,农事,才是天下的根基。” “若是肚子都吃不饱了,生产出这些东西来又有何用?士农工商,第一位的士取了,都没关系。但农字,却必须是咱大明最为看重的。” “等到哪一日,咱大明粮食满坑满谷,家家余粮皆用之不竭……到时候,才能真正的以全力,来发展这工业……” …… 老朱和朱雄英祖孙二人,又就着这件事好生聊了许久,朱雄英收获颇丰,见皇祖父略微露出疲态,这才想到该告辞了。 朱肃本也想一并退下,却是被老朱留了下来,让他扶着自己去往寝殿歇息。 朱肃自无异议,陪着老朱来到了行在寝殿。老朱挥退了左右侍从,殿内只余下了父子二人。 “您有事要和我说?”朱肃在一旁侍立,见老朱挥退了左右,便问道。 “该是你,是不是有事要对咱说。”老朱抬起眼睛,看了朱肃一眼。他如今虽已是须发掺白,脸上也满是褶皱。但这一眼,却仍然是有如实质一般,蜇的朱肃脸上生疼。 “你一心,向咱推销那开拓进取,分封海外之策。这几年,又说动了咱和你大哥,推动为百姓开启民智……你心里想的,当真是要我朱家江山千秋万载,亘古永在?” 朱肃脑海里一个咯噔,心中暗道不好。 方才,老朱说出“该亡国,也还是要亡国的”之时,他便隐约察觉到有些许不对。 果不其然,老朱竟是……发现了端倪。 “你向咱说的那些东西,变革也好,举措也罢,其实并没有想过,要如何使咱朱家的江山千秋万代吧?”老朱淡淡的说道。但他这副模样,莫名却让朱肃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分封外邦,难免外邦强大。开启民智,则百姓之中,势必有更多的人不再敬奉皇权。推行新学,否定天理,那么,天子的这个名头渐渐也站不住脚了。” “你倒是和咱说说,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老朱的话似乎带着调笑的意味。 朱肃额头已经微微见汗,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跪下来好,但想了想,终究还是仍站在老朱身边。 他强作冷静,先是为老朱斟了一碗茶,暗自平息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稍微理清了思绪。 而后开口道:“您老对这一切洞若观火,不是早就已经想明白了么?” “又何必故意用这些话,来吓唬儿臣?” 茶盏被朱肃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老朱一双老眼灼灼的盯住朱肃,过了好一会儿,才收敛了眼中的锋芒。 “你这逆子……自小就骗着咱和你母后。小时候装笨拙,骗了咱十几年。” “后来看似和咱把一切都说了,却还是骗了咱几十年……” “你可知道,你若不是咱的儿子,就该是被咱五马分尸的下场?” “……儿臣知道。”朱肃抿了抿唇。“所以,若非是您儿子的身份,我一定一辈子不说,将那些秘密全都带到棺材里去。” “那也不成……一切照常,咱心里也是不甘的。”老朱摇了摇头,语气终于转为柔和。他拍了拍身旁的座椅,朱肃知道老朱的怪罪暂止于此,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 遂轻轻在老朱身旁坐了下来。 “你的那些东西,明里暗里,问题很多。咱和你大哥在朝中,百般核计思量,将许多不合我大明国情的东西给割了去了,这才能在这片江山上推行无阻。” 朱肃点点头,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没有老朱和大哥朱标在朝中殚精竭虑的推动那些自己提出的后世的政策,大明,根本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毕竟,每一个政策的施行,都有他们特定的政治背景。换了一个时间环境去推动,即便是本该利国利民的善政,或许也会变成祸国殃民的恶政。 而老朱和朱标,恰恰是天纵之才般的人物,能够对自己这个穿越者所带来的政策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再加上老朱乃是执行力极强的开国之君,能够以铁腕手段,无视绝大多数的阻碍,去推动这些政策,这才使得这些政策能够放在明初这个时代,仍然行之有效。 若是没有这两人为自己兜底,或许,自己说的那些东西,早已引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了,也说不定。 “但是即便是咱和你大哥,也有一桩东西无法掌握……你是个聪明人,该早已看明了、也不可能不知晓这其中的道理。” “那就是……这些东西,其实是乱了纲常的。” “先前的那些东西,遮遮掩掩,还能勉强搪塞过去。而开民智……” “开民智,就务必要告诉百姓,咱朱家是凭什么治国,凭什么做这皇帝的位置。” “以前的皇帝,凭借的是儒教,凭借的是纲常……现在,你想把儒教的纲常推翻了,想让这百姓们都生出民智。” “那你要凭什么来树立新的纲常?” “仗着什么,来让我朱家的法统名正言顺,千秋万代?” 老朱的眼睛瞪视着朱肃道。 凭心而论,老朱所问的这一点,其实也是现在儒门以及诸多反对声浪里,抨击的最为激烈的点之一。 封建时代的阶级统治,是需要法统的。自董仲舒以来,赋予君王及天下人的法统,乃是“敬天法祖”,是“三纲五常”。他将皇帝奉为天子,认为天子是代天守牧万民,是以天下天生便是天子疆界,万民天生便是天子子民。 然而,新学实际上,却已经慢慢打破了这一层属于天子的光环。新学不讲求“天理”,讲求“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讲求“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纵然也结合了儒学,但这几年的发展下来,任谁都知道,新学是务实之学,实际上是反儒学的。 “天子”“三纲五常”,能经得起“求证”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没有求证的方法。 也正是因此,新学对这方面,实际上是一直避而不谈的。这方面仍旧属于旧儒学的掌控领域,由儒生们拥有最终的解释权。百姓们庸庸碌碌,自然是读书人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也没有那闲心思去怀疑这些。 然而,开启民智的举措,却毫无疑问会使得百姓之中聪明人变得更多,而且这些学堂多是为实务而建,对于儒学、法统方面的教育,其实大多还是靠着学生们开蒙之后,自己若有兴趣,就去寻老师自己钻研。 天下官员的数目是有数的,开设学堂开启民智,不是为了让所有人们都一窝蜂的去学儒做官,而是为了大明各行各业的知识都能够百花齐放……这样势必会削弱传统儒学的统治地位。 聪明人多了,自然也就会有人思考:皇帝凭什么就要理直气壮的统治万民? 上天之子?凭什么皇帝就是上天之子?天是什么? 得到了知识,能够解释身边事物的人多了,往往敬畏上天的人也就会越来越少。盲目的信任,也会越来越少。 偏偏,新学可以证明华夏的伟大,但朱家的伟大,很大程度上,其实是系于老朱一身……老朱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他确实是当之无愧的领袖。但后来人呢? 万一朱家出现了一个名声不好的昏君,已经被开启民智的百姓们,会不会愿意继续拥戴这位昏君? 朱家的法统,也就会受到影响。 朱肃沉默了片刻,而后抬起头,眼睛注视着老朱的眼睛。 “父皇法眼,儿臣远远不如……既然如此,父皇也该能看到。” “纵使有儿臣这个穿越者,能提前预知百年之后的事,使得父皇您能提前为我朱家趋吉避凶。” “但……即便如此,即便我等现在不开启民智,不分封外邦,只是提前做个修补匠,只是为日后大明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前留下后手,修修补补。” “纵使这样,您就能保证大明能够千秋万代,能够永垂不朽,我朱家人就能永远统治这片土地了么?” 朱肃淡淡的道。 第1103章 天心民意 老朱并不是圣人,他本性便十分护短,他也有私欲。 而他最大的私欲,便是自己的子孙后代。 朱肃知道,老朱一心追求的是要使大明千秋万代,朱家人统治江山世代不绝,这一点甚至还在百姓安居乐业之先…… 正是因为老朱自己起于底层,故而他更能知道,一个想要永远传续的朝廷,就必须要善待百姓,不能将百姓逼到绝路……一个逼到绝路的人是不会知道敬畏皇权的,他朱元璋自己,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老朱自己回忆往昔时,就曾无数次的和自己的儿子孙子们说过:“那年月,若是能够吃上一口饱饭,咱断然不会造反。世上只会多出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朱重八,绝不会有大明皇帝朱元璋。” 故而,如此关注百姓民生,除了老朱自己的感同身受之外,其实也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老朱希望朱家能够永远的统治这片江山。 但朱肃,却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他虽然也同情于后世崇祯失国时的壮烈,并为鞑清窃据华夏、使得华夏蒙受千年耻辱的事义愤填膺。但他却从没有想过,要使得朱家人永远统治华夏,也不认为朱家人可以真的永远统治华夏。 封建时代各种政策制度的核心,始终是为了家天下,始终是以“情理法”来厘定所有的规章制度的。所以封建时代的制度,其实绝对不可能长存,以人情为本的制度,必然也会因为人情关系的大网越织越密,而最终陈腐崩毁。 朱肃从未寄奢望于自己提出的那些制度,能够使大明亘古永存。那些制度或许能够针对性的修补一些大明日后的弊病,但几百年后,必然也会随着时间的不断前进、而出现弊端,甚至最后成为了阻碍大明的弊政。 朱肃只盼,自己提出的这些开拓进取、开启民智等等的国策,能够趁着如今一切尚早的时候,使华夏更加强大,避免日后蒙受外侮而已。他的立场其实并非是在朱家,而是在整个华夏…… 当然,这件事是不敢对老朱明说的。他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这件事。 但如今,老朱猜到了他的真正立场…… “所以,你给咱朱家的皇帝套上了枷锁?哄着咱,在朱家子孙的身边,藏了一只卧榻旁的猛虎……如果后世的皇帝出了不肖之人,你便让百姓们来取代了他?” “你是觉得,天下被像咱这样起自微末的人取了,甚至是被其他的汉人诸侯给取了,也比拱手送给了鞑虏异族要好……是也不是?”老朱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但朱肃仍是在其中感受到了杀气。 “儿臣……确实不觉得天下能够真正永远的属于朱家。”朱肃看着老朱的脸色,斟酌着自己的词句,继续说道。 “您老人家雄才伟略,方才,也亲自教导了雄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这开启民智,使得百姓能够自主的推动天下的进展,这是唯一一桩能够永远的影响千百年之后的办法。对于这件事,您和儿臣先前是有过共识的。” “若是后世真有姓朱的皇帝干的不对,败坏了祖宗江山……儿臣确实……” “觉得这天下亡在其他汉人手里,也远比给了异族鞑虏要好。” 朱肃说完,努力抬起眼迎上老朱的视线,但背后,汗毛仍是竖立了起来。 老朱才是这个时代智慧站在最顶层的人物之一,自己的这些小心思,又怎么可能真正永远的瞒得住他? 既然老朱已经想到了这一节,不如二人之间,开诚布公。 老朱方才和朱雄英说话时,自己也说了“若是后世有不肖子孙……那该亡国,也还是要亡国的”之语。该不至于就因为这件事,就暴怒才是。 老朱的目光灼灼看了朱肃许久,许久之后,这才挪开了目光,而后拍了拍朱肃的肩膀,整个人倚靠在椅背上。 “咱一开始……对你说的那些事是很相信的。” “满心认为,你也是朱家的子孙,一定也是希望咱朱家的江山,代代传续,万古永存。” “……”朱肃咬了咬唇,一言不发。 “你虽然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却也不是什么天纵之才,只是有着那特别的身份,故而才能有这般的见识眼界。”老朱笑着对朱肃道。“咱那时候自傲的紧,拉着善长、伯温,后来还有你大哥,一门心思的,想要用你说出来的那些政策,将咱的大明江山打造的和铁桶一般。” “但……随着咱当这皇帝当的越久,却越来越觉得,即便是这些远超时代的东西,也未必就能真的永远维系住我大明江山。” 老朱那始终坚定的眼神,竟是露出了些许惆怅来,对此,朱肃心里也是一惊。 但老朱很快就收起了有些动摇的眼神,再度变回了那位杀伐果断的洪武大帝:“维系不住就维系不住罢。咱这个当祖宗的,已经把能做该做的事,都做的够够的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日后这天下究竟是如何,咱到时候该也已成了灰。” “你的立场,其实是对的,不要真把这华夏天下丢给了蛮夷,教咱朱家人做了华夏的罪人就好。” 他说的云淡风轻,朱肃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有如风雷。 他现在说的平淡……但必然,是经过了许多夜晚私底下的彻夜难眠。 天知道,老朱在放下“让朱家永远统治天下”这个执念的过程里,经过了多么激烈的思想斗争! 朱肃也长舒了一口气……老朱既然认同了自己“为华夏,而不是只为朱家”的立场,那么自然心中也不会对他有所责怪了。 “但是,你所说的这个‘兴民智’,仍然是一头猛虎。”老朱道。“三纲五常,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两个东西,是儒家给天下人下的一道枷锁,使得皇帝,天子,能够名正言顺的高高在上。使得朝廷管束天下人的阻力,少了百倍、千倍。” “这是确实存在的。咱能理解你,想要影响千年万年,唯有开启民智,才能使得这些懵懂无知的百姓们自己站起身来,不再懵懵懂懂,而是出现更多的人来顶住这个民族和国家。这样,若是天下蒙难,国之将倾,华夏上下,也能够群策群力,汇集起力量共赴时艰。” “父皇……”朱肃心下稍微感动。老朱的这一句“咱理解你”,使得他心中再无忧虑。 “但是!”老朱话音一转,“你现在开启民智,就是将这些东西提前抽了出去。” “咱知道你不是要颠覆纲常,但百姓们慢慢开了民智,咱朱家人做天子的法统,一定会倾覆的。甚至于,三纲五常也会被一些蟊贼所利用,用来对付我大明。” “咱之所以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趁着咱这个开国皇帝还没死,你赶紧……也必须!为咱朱家人做皇帝,想出一套新的法统出来!” “咱虽然说已经想明白了,不奢望咱老朱家一直把持着这华夏江山。但!是!” “咱大明,至少得超过大汉的四百年!”老朱的眼神满是锋锐,灼灼的直视朱肃。 “不然咱这么多年来,岂不是白忙活了?你必须给咱弄出一套新的法统,好教我大明天下,至少能延续四百年之久。” “若是没有四百年……咱在地底下,一样把你揪出来扒了裤子,狠狠的教训一顿!” “……”老朱忽然的爆发,朱肃整个人都僵愣住了。 想出个道统,让大明至少存续四百年……您老人家真当穿越者是神仙了? 大汉四百年……是分了东汉和西汉,严格来说,二者其实压根不是一回事。 而大明……天下焉有四百年之王朝? 朱肃只感觉压力山大。 但老朱说的……倒也没错。这些年来他这般操持,还不就是希望要子孙后代长治久安? 他已经不奢望朱家的这片江山亘古永存了……四百年,老朱确实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了。 “道统的事,其实,儿臣与宋师此前便有过讨论。”朱肃道。 开启民智,其中牵涉到的事情方方面面。要使得大明的思想不受到抑制,那么发展科学就是开启民智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毕竟科教才能兴国,若是开启民智是为了教出一大堆之乎者也的书生,那么大明确实只会亡的更快。而科学体系的发展,必然会对现有的这些朴素的哲学体系造成冲击。 重新厘定大明道统,使得大明皇帝能够更加名正言顺的统治天下……这也是朱肃这几年来始终在考虑的问题。 “虽说……还没有十分完满的定论,但这些日子,儿臣和宋师,确实理出了一个大概的框架,只是未曾告诉父皇您。”朱肃道。 对于开启民智的事,宋濂比之老朱、朱肃,都要更加敏感。老人家其实也是希望能够达成圣人的理想,真正有教无类的。但他其实也知道,新学如今,已经和传统的儒学再不相同。 科学借着“格物”的名头,正在不断的发扬光大,而作为所谓新学创始者的朱肃本人,其实也更加重视客观真理的科学,开启民智,其实也是为了培养出更多的科学人才,而不是新学儒者。 宋濂对此表示十分的忧虑,故而,才会对开启民智一事,有所疑虑和抗拒。 直到汇同老朱的车队来到了西安,看到了“格物”带给西安百姓的莫大变化,看到了那些工人们因为生产力的壮大而安居乐业,老人家才坚定了以自己的一生名望,襄助朱肃开启民智的决心。 对于其中的隐患,老人家自然也是尽心竭力的,想要以自己的学术来将之弥补。 他与朱肃讨论多日,二人虽然讨论出了一个大体框架,但却是,还未曾向老朱禀明。 “哦?”老朱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你且说给咱听听。” “你准备,给咱大明的皇帝,安上一个怎样的道统?” “嗯……”朱肃道。“比起董仲舒所谓的‘君权天授’,‘天命所归’。” “儿臣觉得,‘天心民意’,或许更为妥当……父皇您以为如何?” “天心民意?”老朱的瞳孔微微一动,眉毛已是皱起,显现出威严的模样。“你说仔细一些。” “也就是……”朱肃看着老朱的模样,有些忐忑,“也就是,天子承天之命,呵护百姓,掌理天下;臣子奉皇命而牧民,百姓虽然供奉天子百官,却并非予取予求的鱼肉,天心民心,天意民意。” “天子有的,不是上天赐予的权力,而是土地的分配之权,对天下人的管理之权。臣子也不是天子的家臣,而是天子从亿兆黎庶当中,挑出来的贤良之人,德才兼备之士,协助天子,分好土地,管理好天下,维护好纲纪,保护万民,做好公器……天子承天之命,顺应民心,官吏受吾皇圣命,看护万民。百姓以产出供养天子百官,故此天心即民心,天意即民意。民心盼公平,百姓要公道。千般公道,万般公平,只在民心。天心向民心,天意为民意。” “天子没法一个人治理天下,天子也不可能一个人享用亿兆百姓的所有供奉……说来说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王土是上天借天子之手,均分给百姓享有,天子分的公道,百姓心服口服,天下国泰而民安。天子分得不公,天下扰攘,国家汹涌,流民遍地,义军四起,就需要有人出来重新分配田亩,管理万民。而能分好土地者,管理好万民者,才能君临天子,坐上龙椅。” “天子承接天命,而天命是什么?天命就是让百姓们有地可种,有路可活。” “天子为管理之人,百官为天下公器……天子将天下之田土分予天下人,管理天下人使其安居乐业,此方为天子之职责,而非受天下之供奉……” 第1104章 何为法统 “天子为管理者,代天管理万民。而百官为公器……”老朱的面庞之上,阴晴不定。 这的确是一个全新的论述,以老朱的聪明才智,自然能看出这套论述其中的潜力…… 这套论述现在虽然只是框架……但,这个框架,将天下的一切全都框在了“民意”里。若是任其发展下去,简直比董仲舒的天人三策,还要更加可怕! 周朝时,天子以周礼治理天下。周礼实际上,走的也是神化天子的路子,天子至高无上,代天统治万民。周公将天子塑造为神秘、强大的象征,又通过分封来巩固周朝领土……周天子高高在上,众诸侯互相牵制,即使天子什么都不做,周朝的天下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够长治久安。 但后来,因为周幽王等人的作死,使得天子高高在上的地位被践踏,周礼赋予天子的那一层神秘面纱被揭开了。 于是礼崩乐坏,周朝的法统破碎了,春秋战果降临了。 直到秦始皇强势崛起,没有秦始皇,就没有大一统的中华大地……这话倒是千真万确,一点错误都没有,如何盛赞始皇帝,都不为过。 但是也不要忘了,秦朝毕竟二世而亡,统一天下仅仅十五年,而在秦朝灭亡之后,项羽分封诸侯,把中原天下划分得比战国还要细碎。 如果延续项羽的路子走下去,中华大地短暂的统一,没准就跟孔雀王朝似的了。 无论是秦始皇,还是项羽,都没有重新确立一个新的、名正言顺的统治天下的法统。 在这个时候,是刘邦站了出来,承接了秦朝的基业,汉承秦制,扛起了祖龙的担子,继续完成祖龙没有完成的事业……经过汉初历代君王的励精图治,总算是维持住了大一统的局面,而且还延续了数百年之久。 也正是因为如此,中原之地,亿兆百姓,以汉人自居,仅仅这一点,就可以知道刘家的功业,丝毫不在始皇帝之下。 但,刘邦起于亭长,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建立起法统的,没有法统的大汉初期,大汉也几次面临危亡的境地:刘邦立国之后,遭遇异姓王造反,碰上了匈奴入侵,随后外戚专权,吕氏秉政,即便是文景之治的时候,也冒出了七国之乱…… 帝王威严,比之周朝强盛的时期,可谓是天差地别。 汉初的天下,可谓是纷乱不止,想要维持大一统的局面,何其艰难! 而这时候,汉武帝刘彻,成为了天下的皇帝。 励精图治,抗击匈奴,刘彻不光铲除了威胁大一统的所有隐患,还把中原王朝推向了新的巅峰,秦皇汉武,并驾齐驱,便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但比之汉武时的武功,汉武时期的文治也不输先辈,因为有一个儒士站了出来,提出了天人三策,策动天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直到这个时候,大一统的华夏,才真正有了法统! 董仲舒主张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推崇大一统,强调尊王攘夷……他的这一套思想,正好给了汉武帝提供了最好的理论依据,推恩诸侯,出击匈奴,大汉江山,步入极盛。 至此,封建王朝的大一统,才有了真正的思想根基。 且不论独尊儒术到底好不好,事实上自大汉之后的一千多年,不管朝代变幻,都是延续着相同的框架,大家在里面修修补补而已。 一直到了大宋朝,三百年江山,落到了元廷手里,汉家河山沦陷于夷狄之手……在近百年年的痛苦压抑之中,终于一抹红巾崛起在黄河与长江之间,一个出身低微的农民拿起了武器,开始了恢复旧山河的战争。 黄河南北,淮东淮西,长江上下,亦有不计其数的英豪,投入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起义之中,有人喊出重开大宋之天。志在恢复旧山河。 现在,大元已经灭亡了。朱家得到了这个从汉武帝之时,传承至今的法统。 这个法统,珍贵,但却也有致命的弊病。从汉时至今,从来没有一个朝代,能够绵延不绝,几百年过去,法统便要易主……即便老朱和朱肃预先得知了大明未来会如何灭亡,为此针对性的修修补补,做出了诸多举措。 但,他们却仍然不敢肯定,大明会永远传续下去。 朝代的制度无法长存,每当改朝换代,制度便会面临洗牌……而法统,却是从汉武时传承至今,几乎没有断绝。若能将大明与法统捆绑在一起,或许是一个新的思路。 而什么是法统?法统,即为皇帝治理国家的依据。 如董仲舒,从春秋到汉初的诸多离乱之中,为汉武帝总结出了新的法统。 大明要更改法统,也当从汉到元时的离乱中,总结出新的规律。 天子,朝臣,百姓,到底该是什么关系? 赵宋亡国,元廷崩溃……几百年的惨痛教训,该从中学到什么? 皇帝,该用什么样的名义如何治理天下? 这一连串的宏大问题,拷问着当世的聪明人……刘伯温、宋濂,乃至现在的老朱,或许都曾经有过思索,他们犹豫和纠结着,对未来没有信心。 最后才决定,在现有的法统上修修补补,拿来就用……毕竟现有的法统已经被验证了,至少能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保证皇帝的至高无上。 保证“家天下”的合理性。 大明开辟了新的时代,却又仿佛只是其他封建皇朝的幽灵,这个新生的皇朝一只脚踏进了新的时代,一只脚还在旧时代的泥潭里挣扎。 若是按照原有的历史,老朱好容易推翻了大元朝,最后,仍旧选择了原有的,汉武帝时代传续下来的法统。 大明的剧本,也就和先前的历朝历代几乎相同:依旧是从强盛,渐渐走向了文恬武嬉。 党争不断,改革推行不下去,皇帝越来越昏聩无能,边境的蛮夷崛起,最终凄惨亡国……重温旧梦了属于是! 到底该怎么办? 历史上,在经历了白骨如山的惨痛教训之后,明末的思想家们开始彻彻底底的反思,到底真正的皇帝该是什么样的?大明又为什么会灭亡? 无数日夜的苦心焦思之后,有人写出了明夷待访录,提出了原君……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此其人之勤劳必千万于天下之人…… 上古之时,人们因为私心,对大家有好处的事情,没人去做,危害大家利益的坏事,又没人敢挺身而出……直到上古贤君出世,不计个人得失,兴利除弊,以千百倍的勤劳,治理百姓,才有了三代之治。 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 三代之后的君主,把天下视作私产,尽占天下之利,把天下人当做客,自己当做主,一个人当皇帝还不够,还要传之子子孙孙,敲剥天下人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这还是真正的为君之道吗? 这是在大明灭亡之后,一些遗民从血泪当中总结出来的教训。 试问真正的为君之道是什么? 天下该如何治理? 穷极大明一朝,或许都没有人想明白,大明之后的三百年,鞑清文字狱之下,更没有人敢想了。 而现在,朱肃则给了老朱一个备选的答案。 未来的君王虽然秉承天命,而天命既是人心,人心既是安乐。 天下之土地并非天子私产,而是受之于天,分之于民。 未来的天下,核心就在于安乐! 因为老朱驱逐了鞑虏,给了天下百姓安乐,所以朱家便有天命! 而天命之下,皇帝有权将自己的权力交给官员,使官员为自己治理天下……官员是盛放权力的公器! 而权力出之于皇帝!因为皇帝,是为了使百姓们的安乐存在的! 为了这个目的,皇帝使用这个权力,天经地义! 若是这个法统的框架完全形成了体系,完全可以总结成日后百年的金科玉律,甚至可以传承更久……只要趁着老朱这个开国皇帝对国家的无上把控力仍在,推动这一套主张落实,大明的法统,就将迥异于那些皇朝。 这是一条全新的路! 而提出这个法统的朱肃,也将和董仲舒一样,被捧上神坛……一位成就远超朱子的圣人,就要冉冉升起了。 这件事情着实太重要了。 “若是,日后百姓不愿我朱家子弟为皇帝……”老朱的眉头皱起,说出了自己对于这套法统最大的担忧。 “那就说明,皇帝使百姓民不聊生,百姓已经没有其他退路,只能对我朱家群起而攻之了。”朱肃肃容道。 “即便是按照原来的法统,父皇您以为,我朱家就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把持天下神器吗?” “自从陈胜吴广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开始,我华夏子民,就绝不可能成为麻木不仁,任人宰割的鱼肉。” “父皇您先前欲编制户籍,限制百姓流动,希望大明上下从此成为一潭不变之死水,以为此为万世之基,但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了……” “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可有因为大明的户籍律令,就停止在四处流窜?或者您想要阉割百姓血性?身毒而今亦有我大明租界,您也该知道那边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纵使种姓之制已经根深蒂固,百姓们毫无血性……但身毒国中,仍然没有一个长久稳定的政权。因为百姓没有血性,任何人都能来踩上他们一脚!” “甚至于百姓麻木不仁,国中上下,宛如一个粪坑一般……我华夏绝对不能沦于那般的境地!” 老朱再次陷入沉默,朱肃说的是事实,纵使,董仲舒的法统之中,特意神化天子,把天子塑造成了至高无上的存在……那又如何? 百姓们活不下去了,连天都敢捅出一个窟窿!何况什么天子! 天子至高无上不可违逆,到了真正秩序崩坏的时候,也只是一句笑谈而已。 “既然如此,还不如将这所谓的‘至高无上’的法统毁弃,干脆让天子因‘治民’而有法统,将天与人彻底合一。” “想要维持法统,就必须要顾念百姓……这样,即便天子再昏庸,恣意妄为之余,心中也必然始终有一根弦,这根弦就是百姓。” “让后世之君,无论如何,都不敢忘了百姓!因为他们的法统,本质上就是来自于百姓!” 朱肃道。 第1105章 移风易俗 “法统来自百姓……”老朱手指轻敲着膝盖。 凭心而论,这个路子,其实是十分容易被文人儒生们所接受的。儒家道统与帝皇法统所存在的根本矛盾,便是权力的分润。 儒家希望能从皇帝手中分化皇权,达到“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目的。而要如何名正言顺的与皇帝“共天下”? 儒生的方法是,宣扬儒门乃是治世的学问,将儒生包装成“民意”的代言人,朝臣们打着“民意”的大旗,在朝堂上争取权力。 而朱肃所提出的,是在法统层面认定了民意的至高无上,明面上,是给予了儒门一件更好的武器,儒生们自然会愿意接受。 “如此作为,皇帝恐更难钳制朝臣。”老朱道。 “嗯。所以才需开启民智,让百姓们自己来代表自己的意志,将民意这一层光环,彻底的从官员的身上剥离。”朱肃道。 “官员们只能是公器,是用于盛放皇帝所赋予的权力的公器。一切权力来自于皇帝,而皇帝赋予其权力的根源,就是教其治理好百姓,符合使百姓安居乐业的天命。” “故而没治理好百姓,乃是官员之过,与皇帝无涉?”老朱挑了挑眉毛。 “我可没这么说过。”朱肃道。 老朱再度轻敲着膝盖,陷入了沉思。将民意从官员身上剥离,而赋予到皇帝的身上,说不定,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不止能够倒逼皇帝,使其不至于忘记民意,还能使得这些官员从法理上无法再钳制皇帝……只要当真能将民意这一层光环,从读书人身上剥下去的话。 “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你可以去办,但,想要彻底扭转天下人之法统,只怕还要有许多年光阴。”老朱道。 “你和宋濂,要尽早将需教给天下人的东西编制出来,然后送来给咱过目……”老朱道。他想起了这一路上,所看到的工厂,以及农庄等等事物。 “咱这一辈子,也算是做了不少强民富民的好事。若能让百姓们都承了我朱家的情,这天下自当稳当。” “正是这个道理!”朱肃抚掌而笑:“民智既开,百姓们知道了官员乃是公器,那么,只要我朱家本身不行残民害民之举,天下自然便可稳如泰山。” 其实有一句话,朱肃瞒着老朱并没有说。若是大明成功变更法统,所有人都习惯了权力出之于皇帝,而皇帝所为的,乃是民意天心……那么,只要不受到外敌侵扰覆灭,即便是国内出现了再严峻的状况,皇帝也可以通过度让权力,来保证大明的存续。 将全部的权力度让给首辅,统而不治,权力虽来自于皇帝,但实际上实施权力的,却是首辅…… 这种类似君主立宪的政体,或许才能真正的保障朱家的长盛不衰……只是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老朱说明了。 老朱同意了为大明重理法统,朱肃心中也觉激动。虽说变更法统之事,非为一朝一夕之功,定然要与开启民智一事一同齐头并进。 但大明若是能变更法统,便代表着华夏在政体方面再度领先了整个世界一个大步。而政治体系上的领先,往往也就代表着整个国家和民族据有足够的进取活力。 这份活力,应当足以使得华夏避免后世近代时的那一幕幕的悲剧,能使华夏民族继续辉煌更久的时间。 “陛下竟同意了?”须发斑白的宋濂,正在租来的小院中撰写适合用来开启民智的教材。陡然得知朱肃已经将“变法统”一事向老朱陈明,甚至还得到了老朱的首肯,德高望重的老者一时惊讶忘形,竟是打翻了桌案上的墨砚。 他完全没想到,这种近似于“给皇权套上民意枷锁”的提案,竟然当真得到了老朱的认可。 “父皇的心中,是有百姓的。而我大明后世皇帝的心中,也应当有百姓。” “与其让皇帝去敬畏那虚无缥缈的‘天’,不如让皇帝俯下身去敬畏百姓,这样更能使我大明长治久安……这其中的道理,他老人家还是分辨的来的。” “好哇,好哇。”宋濂情绪激荡,甚至顾不上那被打翻的砚台,便连面上的褶皱亦是舒展了许多。 “老夫我读先贤之说多年。到了晚年,才因殿下你的提点,知晓了新学之道。” “新学以实为先,包罗万象,老夫纵使撰写了许多文章,也总觉得说不完这其中的奥妙……但有时又思来想去,觉得这浩瀚学问,其实脱不出‘民本’二字。” “偏偏这天下诸事,又每每与这民本二字背道相驰……” “今日,陛下愿将这民本二字,融入我华夏法统,我新学才算是真正昌盛了!” 说着,仰天而笑,笑中竟是有泪。 “宋师还请好生保障身体……”朱肃劝道。 “这法统究竟如何,还要看我等如何开启民智。” “至于这开启民智之事,也还要宋师您老把关,才不至于被他人走歪了路子。” “确实,确实!”宋濂捋须点头,“编写开民智教材一事,若交给其他人,老夫还当真就不能放心!” “如今,老夫是只恨这白昼太短,恨不得挂长绳于青天,系此西飞之白日啊!” 宋濂笑道,这次的笑容里,便只有着踌躇满志了。 得知老朱同意变更法统的宋濂,更加打足了精神投入到了编写开启民智之教材、使得百姓认知民本法统的大事业中去。于此同时,老朱一行人也开始离开西安,向东面进发。 工业化程度太深的西安不适宜为都,其他许多的北方城市亦然。例如太原等地,因为原本民生便已凋敝,地处北方又不太适宜全力发展耕种,故而也都是以工业与农业相辅相成的发展方式为主。 这些城市与西安一样,都不适宜为都,故而一行人离开了西安之后,干脆只在其他的城市暂作歇脚,一门心思的往顺天而去。 作为原先历史上大明的新都,老朱对顺天其实是另眼相待的。期望此处足够成为大明的新都。 一行人以游山玩水的姿态,缓缓到达了顺天之时,以刘三吾为首的一批赴北官员,也来到了顺天府。 “老臣刘三吾,拜见太上皇陛下,拜见诸位殿下。陛下圣躬万福……”在顺天府的皇家行宫之中,刘三吾拜见了先一步来到此处的老朱和朱肃等人。 顺天府,便是此前元朝的大都城,顺天府行宫,便是北元先前的皇城了。这座皇城除了先前朱棣和徐达一起驻守此处,对阵北元的时候朱棣住过一阵子之外,其他大部分时候,都处于封存状态。 然而元朝昔日修建大都城,所花费心力不知凡几,历代元主亦是骄奢淫逸,对于皇城的投入亦是毫不手软。因此,这座元时皇城虽已老旧,但也不至于说是年久失修,仍旧颇有几分帝王气象。 接见刘三吾等人的所在是元皇城正殿的偏厅,这里便是和应天府的谨身殿,也只是相差仿佛,在这里接见大臣,倒像是老朱仍在南京执掌天下一般。 见了刘三吾一行人面色黝黑了许多,老朱亦是吃惊不已,问道:“刘卿,你等这一路行来,怎变成了这般模样?” “不像是个读书人,倒像是在田埂子里种地去了……莫不是遭受了什么意外不成?” 刘三吾身后,一众北上官员面色凄苦,仿佛全都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泫然欲泣。反倒是刘三吾,脸上一派正气凛然,向老朱复道:“禀太上皇。” “老臣以为,我等此番北上,是为兴学,开启百姓之民智……又闻知北地凋敝,北地百姓,多经困苦。” “我等既来兴学,自当体察百姓疾苦,焉有养尊处优之理?” “既是如此,老臣便建议诸位同僚于路途之中背上书箱,一路前行……沿途既可体察北地民生,亦可回忆往昔求学之苦。” “只求能苦我心志,劳我筋骨,以磨练心性,做好这开民智之事。” “哦?”老朱挑了挑眉毛,颇为讶异。“咱听说你在京中,带着人阻碍老大开恩科,还以为你本意反对这开启民智之策呢。” “不曾想,竟然有此觉悟?” 被提及自己在京中所作的事,刘三吾面色有些郝然,道:“先前,却是老臣执迷不悟,看错了世情。而今已幡然悔悟矣。” “太上放心,老臣定然鼎力办好学堂,以期将功赎罪……” 老朱笑而不语,刘三吾为何会转变的如此彻底,他是知道的。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名声受损。为了不留下千古骂名,故而才这般光棍的转变了态度。 这些读书人,所为的就是一个身后之名……若是和历史上那般能因为对抗皇帝而声名远扬,他刘三吾就算被流放甚至斩首,都绝对不可能改变态度! 名声,就是钳制这些老顽固最有效的武器。 但这老头儿毕竟也已经六十来岁的年纪了,这般年纪还背着书箱一路北上,晒得和老农一般,已足够证明其其悔过之诚心。倒也不需要继续折腾立威了。 于是老朱便询问起刘三吾,这一路而来的见闻。 刘三吾这一路行来,只为了挽回自己的名誉。至于如何挽回名誉,他心里是清楚的,那就是全力支持“开民智”一事,以彰显自己的浪子回头,迷途知返。 他昔日是大儒,这一次被迫赴北,名义上虽然是类似于流放,但他是真的将夏原吉的建言停在了心中,想要在“开民智”这事之中做出名望来。 是以这一路上,他着意体察民情,意在为开民智一事,找到更多的依据。 “陛下,臣自应天一路北上,确实发现了一桩大问题。” “元庭肆虐百年,我华夏礼崩乐坏之严峻,直教人触目惊心。” “老臣这一路上,光是亲眼所见的风俗败坏之事,便有数十件。” “其中,多有拐卖、骗婚、吃绝户等诸事,不胜枚举。” “民风败坏如斯,实在是……实在是教人痛惜!”刘三吾道。 “嗯,此事,咱也有所亲见。”老朱道,面上流露出忧虑之色。 大明鼎定江山,距今以三十余年。虽说在诸多的政策上开天地之先,大明整体上也是蓬勃向上。 但在一些阴暗处,其实民间仍然存在有大量糟粕般的民俗。特别是相较之下,比江南苦寒许多的北地尤甚。 其中一些民间的三姑六婆,借着各种名头,装神弄鬼,欺压百姓,已是成风。老朱一路北巡,也处置过不少诸如此类的案子,这几年间,也下了不少整治此类事件的政令。 只是,这种案件的案犯一般隐于民间,招摇撞骗之余却也极具隐蔽性。甚至于被其欺压的愚夫愚妇,也会因为宗族逼迫、畏惧神明、受其蒙蔽等多种原因,对这些人进行掩护。 “这帮民间蛀虫,欺诈钱财,买卖人口……可以说是古已有之,乃是乡间的顽疾。历来朝廷为了少惹事端,都不爱管。所以在民间,偷和抢,都是重罪。但是欺诈骗钱,往往会归咎于受害者不谨慎,自己被骗了,也是活该,只能认倒霉。因为此事,民间时常有人自杀,咱就听说过,有的老人被骗了之后,就服用卤水自杀的。还有悬梁自尽,投河觅井,不计其数。咱提起来就有气,真恨不得能杀光这些不要脸的畜生!” “刘卿既也提及此事,莫非是有什么高见吗?”老朱道。 “陛下。”刘三吾道:“这些三姑六婆,害群之马,所为并非高明,不过是仰仗着百姓不知世情,行那招摇撞骗之事。” “老臣以为,我等既要开启民智,就不能只是坐在学堂之上,等着学子上门求学,而是该要带着弟子们下到那乡里民间,体察民情,宣扬教化。” “如此,方可称之为‘启民智’。陛下以为如何?” 第1106章 迁都顺天 朱肃在一旁听着刘三吾的建言,有些讶异。 这老倌儿一路苦行,还真是没有白走。这份建议,就连他和宋濂也没有想到。 倒是和后世的“上山下乡”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说并非所有学生,都适宜去“上山下乡”,但让这些作为教谕的大儒夫子们到民间去,既可以让他们体察民情,襄助朝廷肃清民间不良风气,又可以扩大朝廷“开民智”政策的影响力,使得百姓们都知道,朝廷有着这么一项利民惠民的政策。 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哈哈哈哈,刘卿,你这一路行来,竟是又精进了不少啊。”老朱亦是开怀笑道。 “不错不错,此议,甚合咱的心意。” “你既在这顺天建立学堂,那便按你的意思来操办。咱期待着日后,你这顺天学堂里头,出现许多为我大明添砖加瓦的人杰。” “这移风易俗的事……既然是你提出来的,这便也交给你们学堂办了罢。” “是,老臣必不辱使命!”刘三吾激动的回道。有洪武太上皇的这一句话,他此前名声上的污点便算是洗去了。 只要接下来能够在这开启民智的事业上,为大明做出足够的功绩……日后自己的名声更上一层,甚至于再进一步,名垂青史,也不无可能。 刘三吾踌躇满志。 北上而来的诸官们很快就投入到了兴建学堂的工作当中。当初朱标划定的第一批兴建学堂的北方八府中,顺天算是朝廷最为重视的地域之一,因为顺天府乃大明北地重镇,且因为当年元主是被徐达围攻后主动撤出顺天的,所以顺天的人口亦保存的最多。 刘三吾等人几番物色,终于在顺天府的西北面划定了一处地方,用来兴建学堂。这里原本是一位元庭贵人的府邸,元人撤出大都城之后,这里也就空置了下来。 现如今应天府中还在为遴选北人教谕,而举行恩科,刘三吾等人人手毕竟不足,便也没有大肆招生。他们准备先着手,解决移风易俗的问题。 元庭百年弊病丛生,即便是身为昔日元大都的顺天,也有不少的城狐社鼠、三姑六婆四下里坑蒙拐骗。刘三吾等人决意先从城里着手,这几日里四处在城中四处宣讲,干劲满满的要在老朱这个太上皇面前好好表现。 这事既交给了刘三吾,老朱便也不再去管了。这些日子便着意在顺天研究起这里适不适合为都的情形来。 此时天气已过秋分,刘三吾到了几日后,天空竟是飘飘荡荡的下起小雪来。朱肃朱樉等人担心老朱身体,纷纷劝他少去四处溜达,多在行宫之中歇息,老朱却是执拗,并不听从,反而道: “你们莫要以为咱老了……廉颇八十尚能进饭斗米,食肉十斤。咱这身体,比之古人也不差许多!” “不过只是这点子雪,算得什么?咱倒是觉得下起雪来,反而颇神清气爽。” 他的身边,徐达也是笑道:“老哥哥说的甚是,这些小辈,皆以为北地苦寒,其实再苦寒,能苦的过当年咱们小时候去?” “老夫倒是觉得,这北地,比之江南可要好太多了。” “这段日子入应天去给老哥哥你朝贺,咱这一把老骨头啊,身上都是旧伤。一入江南,简直从骨头缝里酸疼,用什么法儿都不见好。” “这一到北边,一身酸疼,倒是不药而愈了。” “咦,天德你不说,咱倒是没想起来……确实!咱在应天的时候,总觉得手脚酸疼,那叫一个不得劲儿……到了北边,反倒好的多了!” 老朱惊喜的说道,更是张开双臂拉伸了一番,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果然轻盈许多,不禁喜上眉梢。 他们这些人,早年间厮杀拼命,多少都带着些旧伤。江南水汽充沛,尤其是老朱,还住在填湖所造的应天皇城里,每逢阴雨,自是风湿发作,苦不堪言。 而这北地气候干燥,自无风湿之患。 头发花白的汤和精神矍铄,亦是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他早年间在沿海防备倭寇,又做过南洋水师大都督,风湿症也是最为严重的。“若说早几年,这北地苦寒,倒也确有其事。”汤和道。 “不过这几年,些许严寒,已无法伤及我大明子民了。”他笑着低头,轻轻扯了扯身上衣衫的领子。“这毛衣,可是个好东西啊!” “价廉物美,只是用草原上取之不尽的羊毛便能够织造。不过数文银钱,就能买下那毛团子织成毛衣,使得贫家百姓再无冬日无衣御寒之苦。” “这毛衣,可说是活人无数了!” 顺天工业并没有西安、太原二府那般发达,究其原因,是因为顺天百姓大多家有恒产,即便有些许失去土地的流民,在大明建国之初,便也多分配了足够的土地耕种。 对如今的大明来说,农业仍旧是关乎国运的第一大产业,在顺天大肆兴建工厂,也不会有足够的人手成为工人。 但作为北地大镇之一,顺天却也发展起了一些近代化模式的工坊。其中,毛线纺织厂与蜂窝煤炉厂无疑是其中最为兴盛的两个产业。 毛线纺织厂是因为此地临近北疆,前往北疆榷场收购羊毛便利,且这里也是毛衣的主要市场,故而许多商人便干脆将工厂开设在了这里。 至于蜂窝煤炉……顺天城旁的西山,便是有名的煤产地,而今的西山煤场,已经成为了皇家极为重要的收入产业之一。烧煤取暖,也已经成为了顺天之类的北方大城在冬日取暖御寒的重要方式之一。 毕竟蜂窝煤耐烧、安全,耗用也不高,还没有异味,制作简单的蜂窝煤炉便也顺理成章的,走入了千家万户。 “咱想起了去年时,这顺天府递送到应天一份奏疏。”老朱颇为感慨的看了看身上的毛衣,“说道去年冬时这顺天府遭了雪灾封道,足有二十余日。道路封闭,百姓无法出城去打柴烧火。” “咱那时候还担心,这城里,必然要冻死了人,甚至想着要着内阁去拟了赈灾的事宜。然而后来竟看到奏疏上说,城中百姓竟无一人冻死。” “仰赖的,就是这毛衣和煤炉啊!有了这些东西,这顺天,确实称不上是苦寒之地了。” 他背负双手,昂首向天,看着飘飘洒洒落下的雪花。“日后便当真成了苦寒之地,那又如何?” “百姓受得,咱朱家后人自也该受得!与百姓感同身受,才能知道重视民间疾苦。” “咱有意,将大明都城迁到这顺天来……那恩科之事,给咱敲响了警钟啊!” “都城在南,朝中大臣们享了江南温柔,就忘了北地百姓还处在苦寒之中,一心只想着为南人张目……标儿是咱一手教出来的,不至于偏听偏信,倒也罢了。” “南边毕竟远比北面富庶,若是后世有哪个皇帝没有这份英明,居住在南边温柔乡中,忘了这北边的半壁江山,如那弱宋一般偏安一隅,那岂不是败坏咱的英名?” “还是要将都城迁到北边来……皇帝既在北边,朝廷就不至于忘了北面的百姓。” “况且这顺天府是个好地方,定都于此,北可联通草原,东可扬帆出海。联通四方,着实是个不错的帝王基业。” 老朱想要迁都北方,众人都是知道的。朱肃知道的更多,老朱是想着日后若是小冰河时期来临,大明皇帝若是身在南边,无法对北面的严寒感同身受,或许会将北边视为累赘。 而若是定都北方,朝廷就必须要投入资源来经营北面。小冰河时期若来,借助经营许久的商道、水路,抗灾能力也能更好些。 而选定顺天,其实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毕竟老朱原本瞩意的地方就是西安、顺天。既然西安已被否决,剩下的顺天被选中,也就顺理成章了。 “既然要迁都此地,那么这城中,可该好生经营一番才是。”徐达道。 “老哥哥,可需要我徐家支援一二?” 他的封地在北边哈拉和林,孤悬北疆腹地。若是大明定都顺天,徐家的好处是最大的。 要知道,草原各族桀骜不逊,不愿臣服汉人统治的草原部族,还有许多许多。汉人真正控制的草原地域,仍只有哈拉和林以及诸多草原榷场在内的诸多城池。 虽说诸多还未内附的草原部族畏惧于汉人兵锋,大都不敢主动袭击汉人行商,有些部族甚至与汉人有所合作,会帮助着华夏势力稳固草原形势……但只要是城墙之外,实际上还是诸多草原部族的天下。华夏民族想要真正统治草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而若是大明帝京地处于此,朝廷必定便要在此处布置重兵看守国门。对于北方草原部族的威慑力也将加强。 那么,背靠大明的魏公徐家,自然能够更加大刀阔斧的开拓草原领地。危急时刻,甚至能够得到大明边军的出兵襄助,也说不定。 大明想要迁都,投入必定巨大。徐家在草原上的生意已是赚的不少,此时自然不吝帮助。 “唔……这城池,确实应该修修了。”老朱沉吟道。顺天城城池还是昔日北元鼎定天下时所筑,说高大倒也高大,但是在如今火药火器渐渐普及的大明眼中,已经算不上如何坚固了。 老朱的心中,是想将这顺天府修筑城一座真正的万世坚城,首先这古老的四四方方的城墙就不堪用,他想要采用新式的棱堡设计……另外昔日元人的皇城也需要整修一番,资财耗用必定巨大无比。 而且,顺天府虽说是北地大城,却也缺乏各种便利,没有一国之都所该有的繁荣气象……若按照昔年老朱的做法,该是又要迁江南富户,以实顺天了。 但现在的老朱,经过了穿越者朱肃的洗礼,他自己亦曾研究过经济学……已是知道了迁移富户以实城池,其实弊大于利。 他想了想,转头看向朱肃,问道:“老五,关于咱要营建顺天之事,你可有什么主意?” 朱肃想了一想,道:“父皇,若是要钱,咱们大明如今的国库,该足以敷用。” “且我大明宝钞如今已经通行天下,即便是将国库迁来顺天,也无太多路途损耗之虞。故而,倒是无须岳父支应。” “唯一可虑的是,如今的顺天,更多是作为军城大镇使用,尚无一国之都所该有的气象。一言以蔽之,不够方便……” “依儿臣之见,只要能将顺天打造为天下枢纽,则自然便有了皇朝气象。” “北元之时大都全赖运河维系。我大明北伐之时,虽也曾疏通运河,但运河到了冬季,河水结冰,水位下降,就没法通航了。孩儿以为,应该安排一个海港,能够走海路运送物资,以勾连南北。” “同时,东瀛的商船、以及凤鸣洲的船队,亦可以从海港到达顺天。海贸既已通达,顺天城经济自兴了。” 老朱点头,“还有什么能做的?” “辽东的木材,矿产,数量众多,亦可以送来顺天交易。南方的丝绸茶叶,也要放在顺天交割……这样一来,南北物资汇聚,光是收到的税金,就相当可观。再有,大兴土木,需要大量人力。可雇佣三韩之地的高丽人,瀛洲诸岛的东瀛人,入京务工,搭配北疆战俘等,用以建设顺天府城。” “等新城建毕,便将这些人编入农庄,前去开垦辽东……辽东边地,多有富饶之土。只因素来苦寒,又战乱频仍,是以人丁不旺。” “建完城,正好将周围边地也开垦一番,四周繁盛,顺天自也繁荣。” “异日农事兴盛,商贾云集,自然便有了国都气象了。” “善!”老朱赞许道。“既如此,便将此事发往京中,让标儿和大臣们好生议论细节。” “待朝廷北迁,可改‘顺天府’为‘北京城’,为我大明万世昌盛之基!” 第1107章 扫黑除恶,势在必行 老朱欲迁都顺天的消息很快发往了应天,同时,顺天府的先期修筑工作,以及顺天学堂的修建工作,也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高丽韩地的韩公李琪,配合辽东都司,送来了高丽俘虏五千余人。 自李善长平定韩地之后,韩地之上,其实仍有零零散散的高丽余孽此起彼伏的反抗。毕竟先前的高丽国内,也是豪族丛生。李琪自站稳脚跟之后,引用了大明的治理方式,给百姓分田亩、并且推动三韩之地的集权,不断从地方豪族手中收缴权力,这些高丽豪族自然不愿意坐以待毙。 李琪也早非昔日的仁善公子,这些年来,在三韩之地的血腥的肃清,就没有停止过。李琪内有分得田亩的三韩之地百姓的支持,外有大明辽东都司兵威襄助。这只过江强龙一路大刀阔斧的改革,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实在过不去的大槛。 这三千人,便是那些反叛的地方豪族的部属家眷,这些人大多在当地还有一定的影响力,若是留在韩地难免有些隐患。倒不如送来大明修城,也算得上是废物利用,一劳永逸。 瀛洲也送来了四千多人的倭国俘虏。刺杀老朱事件之后,那些意图救回倭国天皇的大名很快就遭到了清算,驻瀛明军四下出动,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这些胆大包天的大名全部灭杀。诛杀首恶之后,剩下的被诛连的战俘就被老朱一纸命令,送来了顺天当苦力。加上魏地徐家陆陆续续送来的草原战俘,聚集在顺天府的战俘,竟然超过了万人之数。 这些战俘罪大恶极,倒是正好作为修筑北京新城的消耗品。顺天府本就是军事大镇,左右驻扎的明军精兵足足有五万余人,看守这万余手无寸铁的俘虏,倒是并无难处。 而且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如何管理这些战俘的方法:这些人之中,以东瀛战俘最是桀骜阴狠,屡屡有人不自量力,试图袭击监工。而高丽人则显得没什么节操,对明军表现的十分屈从,屡有讨好之举。 于是,明军便给予了一些高丽人小部分的监工之权,让他们手执木棒,帮着管理这些务工的战俘:结果这些拿到木棒的高丽战俘,竟对本为仇人的明军将士感恩戴德,对东瀛战俘,甚至是少部分没有被给予木棍的,同为高丽人的同胞大棒以对。 他们对付这些战俘,甚至比奉命役使他们的大明人更凶、更狠。 他们仿佛,能在虐待同为战俘的这些人之中,找到一种虚假的优越感。 可谓是极尽狐假虎威之能事。 大明的军汉们,感慨着这些高丽人莫名其妙的心态,但也因为这些高丽人,很快,那些桀骜不驯的倭人俘虏的仇恨就转移到了高丽人的头上……倒是让管理这些战俘的明军省事了不少。 至于后来,因为这件事的广为流传,这些惯会狐假虎威、自欺欺人的高丽人干脆被称呼为了“棒子”,这就是后话了。 “周王殿下,老臣一片拳拳之心,实在是……” 顺天府棋盘街,清风楼中,刘三吾面色肃然,对朱肃俯身一揖。 顺天府兴建学堂的事,本着有事就不让朱肃闲着的原则,老朱交给了朱肃主理。刘三吾因此和朱肃搭上了线。他一心想要挽回自己的声名,因此对朱肃称得上十分热络。 朱肃毕竟,还有一层“新学创始”的身份,而刘三吾则是新学大儒,他便时常以论道为名,前来接触朱肃。朱肃对于刘三吾这样识时务的老儒,倒也不至于反感,二人这些日子,颇有几分“忘年交”的模样。 不过今日刘三吾前来,却是向朱肃寻求帮助的。 “城中城狐社鼠,三姑六婆,猖獗不堪。匿于阴暗之所,等闲难以制裁。” “又有许多愚夫愚妇,为其隐匿,我等为其宣讲此类人等之害,竟有百姓不知好歹,群聚生事,将我等打出……” “此事府衙亦是有心无力,此类害群之马深潜于民众之中,如何能够启得民智?” “因此我等特来寻殿下,求殿下上启太上皇陛下,降下谕令,严惩此等不法之徒……” 原来,此事还要从老朱命刘三吾等整肃顺天境内城狐社鼠,为百姓移风易俗说起。 顺天往昔乃是元大都城,严格来说,也称得上是帝京之地。然元庭百年之间内斗不绝,对于都城的治理,也只是将将过的去就好,全然不管城中百姓底层里的乌烟瘴气。 是以顺天城内各种帮派横行,骗子丛生。甚至于有元人大户亲自出面豢养骗子打手,捞偏门的。再加上历代元主皆信教,许多借着宗教为名的骗子络绎不绝。 那时天下皆乱,这大都城就是当时纷乱天下的一个缩影。即便是大明后来鼎定了江山,天下之中,许多赖坑蒙拐骗为生的人事物仍旧是比比皆是。 混帮派的自不必说,大明兵威强盛,大城之中,基本没有那些好勇斗狠的江湖人生存的土壤。且因《射雕》等说书的畅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观念,亦在江湖绿林之中广为流传。 伴随着大明“开拓进取,封疆海外”的政策,许多胸怀大志的江湖豪客,都自发的前往各处边陲之地,为国尽力,顺带谋求一个出路去了。其中有许多人,还加入了朱樉所成立的“秦帮”。 而宗教骗子,老朱早年间便当过和尚,深知那些宗教骗子骗人之内幕,是以上位以来,大力抑制以佛教为首的各类宗教,如今已卓有建树。 然而除却这帮派与宗教骗子,在大明境内,还有一批最为难缠的骗子、恶棍,这些人多为女子,借助民俗,深藏民间,祸乱百姓,难以为治。这些人也是刘三吾这次移风易俗的主要目标,这些人便是——三姑六婆。 所谓三姑六婆,就是尼姑、道姑、卦姑,还有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这些人走街串巷,坑老李,骗老王,专门挑唆生事,骗人钱财,买卖人口,不干好事。 比如成全西门大官人的王婆,就是其中的媒婆。 如果只是寻常保媒,她们能挣什么钱?无非是一双鞋钱罢了。 人家王婆不屑于这种低端局! 男未娶女未嫁,一点挑战都没有,唯独要男方有家室,女方有丈夫,挑战天理伦常,才更刺激,更有赚头! 为了成全这一对野得不能再野的鸳鸯,哪怕毒死了无辜的武大郎,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媒婆的大胆和疯狂! 刘三吾这次受挫,就是因为一位媒婆。起因是在顺天城东三十里处有一刘家村,村中大多姓刘,只有少部分人为李姓。却说有一户人家名为李九四,本为村中一寻常佃户,后来明军打来,在此征兵,李九四便参了军,后来死在了当年蓟镇对战纳哈出之战中。 李九四家中除却孀妻方氏,尚有一女年纪尚幼。因他作战有功,家中分了十数亩耕地,再加上朝廷赐下的抚恤金。虽说家中少了顶梁柱,但倒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然而村中刘财主却看上了李九四女儿,又想要李九四家财,是以找了个姓张的媒婆来为自己保媒。张媒婆贪图刘财主许下的重金,几次三番骚扰李家,李家遗孀方氏几次拒绝,张媒婆仍不依不饶。 李九四有一弟弟,平日里游手好闲,靠着打方氏的秋风过活。张媒婆调查到此事,竟勾结上了李九四不成器的弟弟,趁着方氏外出务农的当口,和那李九四的弟弟直接进李家家门,骗了李小娘就走,成就刘财主“好事”。 随后,更是指示刘财主和李九四之弟,一起打上门来,要收了李九四留下的田亩和抚恤金。 方氏一夕之间,阖家破碎,正巧碰见刘三吾等翰林到村中宣讲移风易俗之事,便将此事哭告。 刘三吾虽说根子里重的是自己的名望,但终究也是学儒一辈子的老儒,听闻此等惨绝人寰之事,如何能不怒发冲冠?当即带着人到刘家去讨要说法。 谁料这刘家人有恃无恐,坚称自己这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且李九四无子,其孀妻只是外人,李九四女儿的婚姻大事,也该由李九四的弟弟,李家如今唯一的男丁做主。 而这李家家财,自然也该自己这个“女婿”继承。并大言不惭的说这官司自己即便打到了金銮殿,自己也不怕理亏。 刘三吾何许人也?耍嘴皮子耍了一辈子的儒生,但这些乡人们七嘴八舌的胡搅蛮缠,他堂堂大儒竟是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偶尔找到机会引经据典,这群乡人却哪又能听懂这些圣贤学问?只说不知道那张媒婆和李九四亲弟去了何处,分明片刻以前,那张媒婆还在一边磕着把瓜子,看着刘三吾等人的笑话。 弄到最后,红温了的刘大儒决定让随行的官府差役强行搜捕拿人,却不料这刘家人竟是一拥而上,将这些差役们给打了,顺带着与刘三吾同来的几位原来翰林院的翰林们,也被打伤了几人。 闻听了刘家村的故事,朱肃也觉皱眉。刘三吾等人行事固然迂腐了些,凭着一腔意气上前要人,失了先机。但刘家村人以法不责众,公然袭击朝廷公差,这也是说来可轻可重的事态。重要的是这么一闹过后,此事传开,这些民间骗子、三姑六婆行骗作恶定更加有恃无恐,确实需要行雷霆手段,予以震慑。 “刘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本王如何向父皇谏言?” “殿下,此番过后,这些人定会将那恶妇与那数典忘祖的李九四之弟,藏匿起来。老臣之意,能否请动锦衣蒋指挥,遣人将恶妇一干人等缉拿归案。终归锦衣卫有侦缉世事之权,且刘家人穷凶极恶,寻常府衙差役,恐难对抗……”刘三吾道。 朱肃想了想,摇了摇头,道: “这些人,说是恶人,但却每每以良民自居。诸如三姑六婆,主要的原因不是她们的行业如何,而是这帮人根本就把从事的行业,当成了幌子。” “私下里到处传闲话,挑唆生事,以至于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借着说媒之事谋人家财,两头通吃,或是劝人往庙里捐香火钱,破除妖魔邪祟,祈福消灾,度化先人……总而言之,是用尽了各种骗钱的方法。” “多少人家,被她们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想要对付她们,这帮老虔婆子就是自己是说媒接生,都干的是好事……而且她们往往会收一些干儿子,有这帮人鼓噪,往往很难给他们定罪。甚至有些无知的读书人,也会受她们的蒙蔽,把他们当做了一般良民。” “这刘家村之事,并非偶然,而是民间常态。让锦衣卫出马,固然能摆平这一桩事件。但其他千千万万的民间为恶之事,又该如何处置?难道让锦衣卫专职负责此事吗?” “这……”刘三吾有些哑然。纵然是他,也知道,让锦衣卫专职做这件事,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 “还是应当依靠当地的府衙差役。这些人,才是治民的主力。”朱肃道。“但在此之前,需先给这些三姑六婆所做之事定性,揭开她们身上披着的‘良民’的掩护。” “如这次的刘家村之事,这张媒婆所做的,不是保媒,而是明目张胆的拐卖人口,谋夺他人家财。务必将此等恶人所行之恶事,光明正大的放在阳光之下。” “而后,名正言顺的以律法通缉之,刘家村的人若还敢动手,还敢继续侵占李家财产女儿,则便是明目张胆的藏匿钦犯,聚众造反。如此,自可使卫所官军灭之。且看这刘财主有多大的胆量!” “这些黑恶势力,荼毒百姓甚久,乃至于百姓们甚至都习以为常。刘先生要移风易俗,也当先将这些三姑六婆所行诸事恶在何处,说开了,讲明了,之后再以堂堂律法,促其归案……” “只要百姓知道了其本为害,扫除这些黑恶之人,自然便能形成一股滚滚大势。” 第1108章 教廷使者 三姑六婆等群体,常年游走在世俗和法律的边缘,借着“说媒”“拜神”等作为掩护,做着丧良心的事。 若是遇见别人,她们还能够胡搅蛮缠。但既然这些人已经惊动了老朱,那么自然,也就注定了不会有好下场。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无论是胡搅蛮缠,还是下三路的阴谋诡计,都没有意义。诸如给西门庆拉皮条的王婆,纵使机关算尽,遇到了力能搏虎的武松,一样要身首异处。 而似朱肃、刘三吾这等在儒门已经举足轻重的人物,想要整治这些藏匿在世道阴影里的害群之马,那就更加容易了:他们掌握着这个世道最大的解释权,甚至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裁定世道规矩的能力。 将这些三姑六婆、城狐社鼠背后的那些勾当公之于众,把他们彻底打为不法分子,这些人自然就不会再有容身之处。 刘三吾若有所思,道:“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殿下此言,老臣却是受教了。” 说罢,便朝着朱肃作揖。 朱肃摆了摆手,示意刘三吾不必行此大礼。而后道:“至于如何将此事向百姓们宣传,本王以为,可以向军中取经。” “前些年军中施行了一次改革,重新厘定了监军的职责,此事刘先生该有耳闻罢?” “确有耳闻。”刘三吾面色顿时有些古怪,但仍是点了点头。 军中改革,那是当今懿文天子在做太子时,一意推行的一项大举措之一,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重新划定了文官监军的职责,明确规定了监军不得插手军中的指挥权。但对军中士卒的士气、后勤、思想政教等负第一责任。类似于后世的指导员角色。 当时,为了试行新军制,皇太孙朱雄英殿下更是亲自前往大宁军中担任监军,取得了十分丰硕的成果。而后这新军制便在大明军中上下推行了起来。 他们这些人被发配往北方,空出来的一部分空缺,就是由那些早几年间被调往军中的监军们补上的。而且从懿文皇帝登基至今的做派来看,朝廷必将越来越看重实务。而这些在军中有过监军经历的文官们,日后必然会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一股新兴力量。 “这些监军们在军中所做的,其实大有可借鉴之处。要知道,军中军汉大多大字不识,许多人只知道当兵吃粮,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搏荣华富贵。至于什么家国大义,那是一概不知道的。” “而那些监军们,通过诸多举措为军中士卒们扫盲,其实已经颇有成效……我等想要为百姓扫黑也是一样,首先要让百姓们知道,什么是黑,什么是恶,只要百姓不受蒙蔽,为那些害群之马提供庇护,那些人自然便无所遁形。” “士卒们多大字不识,百姓们也一样。对士卒们的宣讲手段要接地气,对百姓们同样一样。我等可效法军中做法,在民间以娱乐为抓手,通过说书、戏曲等,宣扬三姑六婆之恶事。同时,可编制朗朗上口之标语、童谣,教乡间传唱。还可将标语书与乡镇村社之中,百姓们日日看见,纵不识字,也当日日想起。久而久之,这些东西也当心照了。” “圣人之言高深难明,对百姓们说之乎者也,却是难有成效。依本王看,圣人教化天下,也是为了让天下人知晓道理。让圣人的道理从百姓里来,到百姓中去,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嘛。” “是,是……”面对朱肃的说辞,刘三吾只得尴尬点头。他知道,这是这位周王殿下正在借故提点自己。自己先前下乡开启民智之时,便是满口之乎者也,圣人经义……结果来听的百姓没几个,还惹出了被刘家村村民聚众群殴的事来。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即便是昔日未受挫之时,面对这位缔造了新学、且战功赫赫的实权亲王,刘三吾也是矮一头的。毕竟论学问,论声名,论功绩,能在这位周王殿下面前硬气的人已经不多了。 而且现在刘三吾可说是被贬出京,且是在身败名裂的边缘,可说是全身心的要向“朱肃、宋濂”这两个新学的思想核心靠拢,以挽回他在学界的名望。 故而,心中倒也没有多少不满。 若是换了其他人,劝说他要将这些圣人道理用大白话教给百姓,刘三吾一准喷他个一脸唾沫: 时人以为圣人微言大义,每一句话中,都包罗宇宙之机,是不能擅自用白话文乱解释的。只能作“注解”,所以才有“读书百遍,其义自现”之语,要的就是让学子自己揣摩圣人之言,自己领悟出圣人的微言大义。而若用白话文去片面的解读,那定然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不过既然是这位缔造新学的周王的意思,那自然又另当别论了。周王的话语,定然含有深意。想是念及百姓们未必能知晓圣人之微言大义,故而想要化繁为简,拣选最浅显的道理告知百姓……百姓们知道这些最浅显的道理,倒是也足够了。 刘三吾这般想着。 朱肃虽没想那么多,但他如今的名头,自有大儒会为他辩经。 得了朱肃的指教,刘三吾再整旗鼓,前往刘家庄去整肃三姑六婆之事。他倒是没有再和刘家村民再起冲突,而是依朱肃所言,先在刘家村宣讲三姑六婆之害,斩钉截铁的为张媒婆所为定性,告知村民这并非是促人姻缘,而是买卖人口、夺人家财的恶事,十恶不赦。 将事情定了性,随后顺天府衙捕快随之出动,一查到底,很快就将张媒婆等人尽数捉拿归案。事实上这定性一出,刘财主等人自己就怕了,几乎是亲自动手,将张媒婆给献了出来,并赶紧将李家小娘和田产等全都吐了出来。 随后顺天府衙顺藤摸瓜,又查出了张媒婆做下的诸多不法之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处置了不少在顺天府欺男霸女的豪强地主。连带着那刘财主,也被一并处置了。 老朱这些日子,一直在顺天府周边晃悠,这件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竟也传到了老朱耳中。 老朱闻听之后大怒,传出了话来: “查!给咱一查到底!要地方官员和顺天府全力配合!所有州府县治,地方农庄的粮长,还有各地的屯田卫所,都要一起配合,捉拿那些为祸地方的老虔婆子!” “对于那些罪行累累,身负人命关系的,立刻处斩,以儆效尤!其他的,也全部给咱该充军充军,该发配发配。” “敢残害百姓的,就必须要付出代价!就算遇到了大赦,也永不赦免!” 太上皇发了话,官府出了重手,再加上刘三吾等人和儒生们的宣传,百姓们开始渐渐相信这些三姑六婆不是好人了。 此时,应天府里的第二次专为选拔北上教谕的恩科也已结束了。几个来自顺天籍贯的进士也陆续来到顺天支援兴建学院,得知了这般轰轰烈烈的壮举,当即热情满满的加入其中。 这些人刚刚“赢得”了南北之争,以北人之身争取到了朝堂的权力,此时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他们又都是当地人,在当地本就极富文名,更容易得到乡民们的信任。 此时他们也呼朋引伴,加入了朝廷和刘三吾等人的行动,顿时将这移风易俗的风气卷到了最大。此事传到了应天,亦得到了朝中上下的一致支持。 其中,内阁大臣杨士奇、大学士黄观等人,对此更是极尽赞许。杨士奇早年间,便深受三姑六婆流言蜚语之苦,母亲被迫改嫁罗家,杨士奇也只得被冠以“罗”姓,不得祭祀祖宗,直到成年以后才改回祖姓“杨”。黄观的遭遇与之类似,早年间随改嫁的母亲入许氏,名“许观”,受尽苦楚。后来才恢复了黄姓。 于是懿文皇帝朱标顺天应人,在自己的新朝雅政之上,又加上了“移风易俗”“扫黑除恶”这两项,一并推动起来。 儒生们对这种正义的行径举措,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在儒生们的推动下,渐渐的民风开始彻底扭转,许多城狐社鼠、骗子混混、三姑六婆被捉拿归案,或斩首,或者发付安南、辽东等诸多边界之地。 这些不干正事的恶人,发付边疆去做苦力,才是最为适合他们的归宿。 自提点了刘三吾之后,朱肃倒是没有继续掺和进这些事中。民间的些许魑魅魍魉于此时的大明而言,其实已只是小事。 儒生们本就是这个时代掌握舆论的阶层,只要他们团结一心,自能做好这移风易俗的事。 朱肃这几日里,却是只尽心陪着自己的几位兄长与弟弟,原因无他,越了冬,几位兄弟就要分道扬镳,各去就藩了。 朱家兄弟们就藩的地域天南地北,如朱棣,便是在西部草原一带,朱樉在亦力把里,楚王朱桢等,则在瀛洲、琉球等地。便是朱肃自己,也要前去开拓凤鸣洲,凤鸣洲地域广阔,日后想来也会有不少的朱家子弟被封到凤鸣洲来。 朱肃这个最有能耐的兄长,便承担着为后来者们开拓铺路、统领他们的责任。 其他几个兄弟暂且不论,对于朱樉、朱棡、朱棣几位兄长,朱肃向来是感情极其深厚的。兄弟几人,几乎是数着日子相聚在此。明年一别,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今日里却是在顺天府外踏青,此时的顺天却是已洋洋洒洒的下了大雪,他们兄弟几人倒也都算是见惯了战阵的人物,又皆是壮年,自是不怕这风雪。在雪中驰骋射猎了一阵,四人旋即回城,却在城中,遇到了一队正在游街示众的犯人。 “嗯?”朱肃眼尖,看到了其中一辆囚车中的犯人面貌装束,俨然与他人不同,不自禁的惊疑出声。正在朱肃身旁的朱棡听到声音,朝着那队囚车看了看,又转向朱肃问道:“老五,怎么了?” “有什么不对么?” “那辆囚车里的,似乎是个夷人?”朱肃抬起马鞭,指向那一辆囚车,疑惑道。 近日这些游街示众的犯人,大多都是来自于顺天府周边的三姑六婆、城狐社鼠、骗子混混之类,此时顺天府移风易俗已成风尚,百姓们也已经被煽动起来,对这些民间的害群之马深恶痛绝,是以这些犯人们,身上脸上大都挂着臭鸡蛋、烂菜叶等物,看不清面容。 且大明也多有色目人,出个色目囚犯倒不稀奇。只是这人身上显然是奇装异服,胸口甚至还吊着个颇为惹眼的十字架,一眼便可看出其并非大明本土人氏。 此时押运囚车的差役,自也看到了从侧面道路上过来的朱肃一行,赶忙滚鞍下马,前来拜见。朱肃便随口问了一句:“这些罪囚之中,怎么有个夷人?” 差役先是怔了怔,顺着朱肃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恍然道:“哦,回殿下,那厮是个有名的骗子,每日不事生产,只知道游荡于市井乡镇之间,想要忽悠人去信奉他们那什么劳什子神灵。” “前几日,这厮进了真武庙偷香油钱,被百姓们抓了个正着,举告进了衙门,故而锁拿在此,在这游街示众。” “偷香油钱?”朱肃讶然失笑,听前半段,他猜测这人或是从西方东来的夷人传教士。 既然人赃并获抓了现行,那自是按大明律令处置,来到大明的传教士虽然稀少,却也不至于完全没有,没什么好搞特殊的。朱肃挥了挥手,示意差役继续游街,那差役朝着朱肃几人再行一礼,便自归队,催促游街队伍继续前行。 却不料那夷人却看到了这边的朱肃几人,见朱肃几人骑着高头大马,衣衫不凡,而且押运他们的差人又对朱肃几人毕恭毕敬,便猜到了几人必定是大明的某些大人物。 “大人!大人!我是来自教廷的天主的使者,我不是罪犯……我要前往应天,去见贵国的皇帝陛下。让这些人放开我,大人!” 那夷人竟是,对着朱肃一行人叫嚷了起来。 第1109章 奥斯曼落日 那夷人所说的官话颇为蹩脚,但“使者”二字,却还是颇为清晰。 朱肃兄弟几人本已经拨马离去,听到他说出“使者”二字,便不由得顿住了身形。 “几位王爷不必在意,这蛮夷满嘴谎言,此前便曾异想天开的诈称使者,找了官府前去骗吃骗喝……” 那差役躬着身向朱肃几人解释道。那边厢,囚车旁的差役已经挥舞起了鞭子,精准无比的朝着囚车里的夷人劈头盖脸的砸将下去:“闭嘴!闭嘴!你这贼囚,胆敢惊扰几位殿下……” 那夷人听得“殿下”二字,顿时叫嚷的更加欢腾了,似是捉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朱肃朝那别瞥了一眼,随后问道:“可知晓此人如何来此?” 因大明如今海贸发达,商人们时常往西方大量倾销货物,因此此时的东西方交流比之历史上的大明,其实是远胜的。偶有西方夷人出现在大明,倒也不足为怪。 只是西方造船技术远逊大明,虽说这几年因为东西方交流频繁的缘故,西方的造船技术据说也有所长进。但来往欧亚的商船,实质上还是以大明商船居多。而大明对外的通商口岸多集中在苏松、泉州一带。 顺天这里虽然因为准备迁都的缘故,朝廷也有意图在附近修建一座外贸港口,但如今却仍在修建之中。 故而,一般为了行商度海而来的夷人,该是不会到这北方。即便有些金发碧眼的色目人,一般也是元庭统治之时的遗留,早已汉化了的。 这人连汉话也说不顺溜,很明显,的确是一个在北方极其稀有的西夷。 而且还口口声声要去应天……若是从海上而来,自不会绕过了应天,先到了这北方的顺天府。 难道还是从西方一路跋涉而来的吗? 那差役倒是也不知道这厮如何来此,愣了一愣,那西夷自己听见了朱肃的问话,高呼道:“我从君士坦丁而来,我从君士坦丁而来!” 君士坦丁……朱肃眉头微挑了挑,朱樉略带好奇的问道:“老五,这君士坦丁,是什么地方?” “二哥,你莫非从没仔细看过那坤舆万国图吗,这君士坦丁……就是西边大秦国(罗马)的国都。”却是朱棣出言解释道。 “这厮竟是从大秦国来,或许还真是使者。” 他此前一心西征,对于西方世界也曾有了解,此时便有所猜测。 “那……小的放了这厮?”那差役问道。 “不必,此人既然偷盗,便该按律处置。”朱肃摆了摆手。即便当真是什么教廷的使者,讲真,他也并不怎么放在眼里。 “该游街游街,该处罚处罚。” “待你等将这厮处置完了,便送来我等行辕……记得,先将他好生洗涮一遍。” “……多放点香料。” 这西夷此时,身上挂满了臭鸡蛋烂菜叶,浑身皆是恶臭,即便是此时离得尚远,朱肃都能隐隐约约的闻到。 ……不好好洗洗,朱肃怕自己到时候被臭晕过去。 “是,谨遵殿下吩咐……” 差役押送着囚车去了,那西夷仍在不死心的喊叫,朱肃几人则已拨马离开。 马上,朱棣若有所思,朱肃笑道:“四哥如此凝重,却是在想什么?” “嗯?噢,我在想……”朱棣道。 “若这人当真是西方那教廷派来的,却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 “西方交通不畅,也不知这些年来,发生了什么变动。” 朱棣此前,一直有安排人手渗透西方,意图想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但一来相隔甚远,情报往来不便。二来人种、文化多有差异,实在难以潜伏。三来西方纷乱,贵族等级森严,等闲难以混入高层。 因为这诸多方面的原因,燕王部渗透西方的工作一直没有什么建树,反而投入甚巨,后来朱棣便歇了渗透西方的心思。关于西方的情报,则大多只取自朱肃这个“穿越者”。 好在西方与大明相隔太远,虽说如今大明变化许多,导致西方也有一些东西偏离了预定的轨道。但总体总还是大差不差的。 “嗯。所以,我才想着要问问那被抓住的西夷。”朱肃笑道。 “至于有什么阴谋诡计,倒是不必在意。且不说那教廷有没有这份心气和能耐,纵使他有,难道还能动摇的了我大明社稷么?” 大明而今,虽说正处于新帝新政的革新当口,但单论底蕴,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方势力所能够抗衡的了。 “你说的是。”朱棣笑了笑,脸上流露出无匹的自信来。 一力降十会,自身强大,自不用去惧怕那些阴谋诡计……这个道理朱棣自然清楚。 “而且,我看那西夷脖子上挂着个十字架,想来或许,该是个传教士。”朱肃道。“即便真是使节,或许远道而来,也只是为了使我大明朝廷允许他们传教……西方那些人的宗教狂热,四哥你也是见过的。” “嗯,确实这个猜测最为可能。”朱棣亦是点头。 西方天主教、伊斯兰教之争,朱棣是知道的。无论是天主教亦或者伊斯兰教徒,其狂热程度都远非华夏人所能理解。 昔日跛子帖木儿的手下兵卒,便有许多都是伊斯兰教的教徒。这些人打起仗来英勇无畏,让人望而生畏。而那些信奉天主、四处传教的传教士,朱棣也是见过的。 那些神棍一门心思,就希望所有人都信奉他们所谓的神,听闻了华夏这一片富饶强盛的净土,屁颠屁颠的特地跑来传教,一点儿也不奇怪。 但这个最可能的猜测,其实还是落空了。西方如今的情况,却是已经远远超出了朱肃的料想。 他这只蝴蝶,扇动起的翅膀已经让大明的历史变得面目全非。而西方,又如何能够得免? …… 到次日,顺天府的差役将那西夷洗干净了送到诸王行辕的时候,朱肃正在教导几位年幼的弟弟《海事论》。 《海事论》,这是前些年大明最为顶尖的读书人之一黄观,所撰写的一篇雄文。 黄观天纵之才,早年间就曾经创出过连中六元的神话,后来被朱肃安排到西亚去经营租界,并传播华夏文化,在这个过程里,又增长了不少的见识。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今的黄观,可以说是除朱肃之外,见识视野最为广阔的读书人之一。他在欧亚交界之处精研诸多文明文化,博采众长,写出了这篇向华夏读书人们科普诸国文明的《海事论》。 黄观乃是状元之才,这篇海事论行文亦是严谨,对于世界各国文明的描述深入浅出,最是适合予人睁眼看世界所用。 老朱生出来的这些娃娃日后都是要开拓一方的,了解这些诸国文明自然也是必修课,是以到了这顺天,便惦记着要教导这些儿子们海外诸事。 奈何老朱自己实在没什么教人的能耐,他教儿子,只会握着根龙腰带非打即骂。而且如今年事已高,一众随侍的又担心他气坏了身子,于是这活儿就只好由朱肃、朱棣、朱棡这几个年纪大些的皇子们接下来了。 此时正说道西方大国奥斯曼,于是朱肃道:“奥斯曼其国,多由突厥后裔组成。国势强盛,信奉天方教(伊斯兰教),与信奉天主的西方人水土不容。” “西方教派之争极为残酷,而奥斯曼帝国国境所在,便是天方教与天主教斗争的最前线。” “西方天主教会国家对奥斯曼可谓是恨之入骨,却又偏偏无能为力。他们最据有代表性的国家拜占庭,亦即汉书之中所称的‘大秦国’,如今国土几乎已尽数沦丧于奥斯曼国之手。” “唯余下一座国都孤城,名曰君士坦丁的,仍在苟延残喘之中。这君士坦丁却是一座千年古城,易守难攻,极其难缠……” “殿下,那西夷来了。” “嗯?噢,好,让他到外厅候着吧。本王回头自会过去。” 朱家子弟们,是最喜欢听朱肃这位五哥讲课的。原因无他,这位五哥讲课幽默风趣,就和说书一般。那晦涩难懂的《海事论》,被他一说,倒是如同三国演义一般跌宕起伏。听的一群朱家的大小娃娃们心潮澎湃。 朱肃添油加醋的讲完了这奥斯曼帝国和拜占庭的恩恩怨怨,这才优哉游哉的去了外厅。 外厅里,先前见过的那西夷身上穿着件不伦不类的麻布衣衫,脖子上挂着个不伦不类的十字架,正在百无聊赖的等着,一见朱肃来了,整个人顿时兴奋起来。 “哦,尊贵的大明殿下,神父雅各布向您问好。感谢天父的保佑,让雅各布没有死在那些野蛮的狱卒手中……” “……”他握着胸前的十字架亲吻,而后又张开手,似乎想来拥抱朱肃,被朱肃左右的周王卫恶狠狠的逼退。 朱肃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些。这个叫做雅各布的神父身上,传来了一阵极为古怪的香味。似乎为了驱散他身上的恶臭,府衙的差役们用了些特殊的手段…… 也或许是因为觉得寻常的香料,给这些蛮夷鬼子用实在是浪费了,故而差役们下了一些其他的“香料”,朱肃抽了抽鼻子,自己似乎闻到了桂皮、八角的味道…… “感谢本王可以,感谢天父就不必了。你们的天父可命令不了本王做事。”朱肃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主位上,这些信教的有一点让朱肃十分厌恶,分明是受了某个确切的人的恩惠,他们却总要将感谢投注给主或神灵…… 见那西夷教士被左右逼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朱肃这才开口道:“说罢,你来我大明,有什么目的?” “尊贵的大明殿下,我希望您能将我送到你们的京城应天,我需要和你们的皇帝当面交涉……”那教士道。 朱肃一脸古怪的看着他。这个教士,还以为大明皇帝和他们西方的那些阿猫阿狗一样,是他说见就能够见到的么? 不过,这人估计是最早来到东方的教士,想来是不明白东西方皇帝的权力天差地别……历史上第一批来到东方的传教士,似乎也是不自量力的想要去见皇帝,想要向皇帝传教,甚至希望皇帝为他们兴建教堂…… 这人敢提出这般天马行空的要求,倒是也可以说明他当真是从北边过来的了。 “与我大明的皇帝交涉,凭你只怕不配。你有何事,只在此对本王说便可。” “尊贵的大明殿下,这件事和您说没有意义,只有见到了大明的皇帝陛下,我才能……” “大胆!” 朱肃眉头皱起,他的身边,亲卫长狄猛看到朱肃的脸色,直接一个箭步上前,用手中长刀连带着刀鞘,拍在了这雅各布教士的腿上。 雅各布吃痛,不得不跪了下来。狄猛怒哼道:“狂徒安敢对殿下无礼,在你面前的,可是我大明的周王殿下……” “周王?”那教士本还想挣扎,此时却是一愣,“周王……” “您是那位,击败了跛子帖木儿的周王?” 在西方,或许其他来自华夏的人没有什么知名度。但是,击败了跛子帖木儿的大明燕王、周王,名声却是响的。 在他们眼里,能够击败帖木儿的大明燕王、周王,已经是和许多西方国王同等级的存在。这样的人即便是在大明,也必定是手握实权的人物。 “这样的话,我愿意与您交涉。”他稍作挣扎想要起身,狄猛却已用刀鞘压住了他的腿弯,朱肃摆了摆手,狄猛方才撤刀后退一步。 雅各布有些狼狈的站了起来,腿却已经被狄猛那一敲敲的麻了,晃晃悠悠了许久这才站稳身形。朱肃则自始至终,都是面带晒笑的看着这个狂妄的教士。 “我此来,是想告诉大明皇帝,我们已经击败了卑劣的异教徒国家奥斯曼。” “希望大明能够停止在君士坦丁堡的东边传播异教,并且允许三大苏丹国,信奉我们伟大的主……” 第1110章 十字军的威胁 “等……等等……” 这教士话中的信息量,着实是太大了些,饶是朱肃,也不免觉得惊讶,叫停了正在用着蹩脚汉语滔滔不绝的雅各布。 “你说,你们击败了奥斯曼?” “你们竟然能击败奥斯曼?” 朱肃显然有些不信。 “奥斯曼的那些异教徒,当然无法阻挡主的荣光……”雅各布高昂着头,脸上流露出自豪的神色。 他口中滔滔不绝,说的却都是异教徒必定下地狱,主的荣光必将普照之类的话。朱肃耐着性子听了一会,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遂不耐烦的朝狄猛递了一个眼色。 狄猛作势拔刀,这个叫做雅各布的教士,这才止住了自己的滔滔不绝。 “本王要听的,不是这些东西。把你们和奥斯曼冲突的过程,原原本本的告知本王……这才是本王将你唤来的用处。” 朱肃道。 雅各布有些不满,但看着凶神恶煞的狄猛,还是将自己所知的东西,原原本本的转述给了朱肃。 原来,在数年前,大明正在休养生息整备内政、为收复安南作准备的时候,西方的欧亚交界之处,却是发生了一桩轰轰烈烈的大战役。 交战双方是奥斯曼帝国与西方的教会十字军。一直以来,强势崛起的奥斯曼帝国对于教会统治下的欧洲诸国来说,都是悬在头顶随时会刺下来的利剑。 奥斯曼的崛起实在是太快了,这个原本只是由突厥人后裔组成的小部落竟然在短短数十年间屡次击败了罗马帝国的余晖拜占庭国,将拜占庭国的国土尽数侵吞,只余下城高池坚的国都君士坦丁堡尚未攻陷。 只余孤城的拜占庭帝国只得向欧洲教廷求援,而在欧洲,信奉伊斯兰教的奥斯曼也一直被信奉天主的欧洲诸国敌视。他们将奥斯曼视为异教徒,畏惧着奥斯曼帝国的强大会为欧洲诸国带来灾难。 于是,在教廷的牵头下,欧洲诸国组成了数量庞大的十字军联军,前往救援处于奥斯曼铁蹄之下的拜占庭帝国。 双方于一个名叫尼科波利斯的地方,展开了激战…… “十字军……竟然打胜了尼科波利斯之战?”朱肃的眉头,已然皱成了“川”字。 奥斯曼对欧洲诸国的威胁,在前世的历史中也是大同小异。前世的历史中,欧洲诸国同样组成了数量庞大的十字军,前来征讨奥斯曼帝国。 这一次战役,乃是中世纪赫赫有名的战役,“十字军东征”中最后一次的大规模十字军作战,发生于公元1396年,也就是洪武二十九年。 历史上,欧洲教会这最后一次规模庞大的十字军东征无功而返,奥斯曼苏丹“闪电”巴耶塞特一世击溃了臃肿的十字军,自此,奥斯曼帝国完成了对巴尔干岛的征服,开始虎视整个欧洲,眼看穆斯林就要再度入主欧洲。 强盛的奥斯曼帝国让教廷和整个欧洲都瑟瑟发抖,巴耶塞特也是磨刀霍霍,踌躇满志的想要覆灭拜占庭,入主君士坦丁堡,继而攻伐欧洲…… 然而造化弄人,在欧洲人眼里的异教恶魔巴耶塞特,还没来得及带领他强大的帝国实现那可怕的野望,就先遇到了他此生的克星……跛子帖木儿横空出世,一战击溃了强大的奥斯曼帝国精锐,将奥斯曼的强盛硬生生的扼杀在了半途之中。 帮欧洲人解决了可怕的奥斯曼帝国之后,野心勃勃的帖木儿大帝便死在了东征大明的路上,而后帖木儿的庞大帝国陷入了分裂,对欧洲再无丝毫威胁。 足以覆灭整个欧洲的两个强大的外敌,就这么阴差阳错的一齐解除了,欧洲人得以安然的开始了文艺复兴的时代,之后便是大航海、工业革命……一骑绝尘的将东方甩在了身后。 在这个时间点,帖木儿还没来得及击败巴耶塞特,就被朱棣和朱肃联手覆灭了……朱肃原本以为这下奥斯曼帝国的崛起将无可阻挡,他和老朱商量过这件事,还一致认为坐视奥斯曼帝国这只猛兽,去搅乱欧洲世界的文艺复兴于华夏而言利大于弊。 却没料到,奥斯曼帝国没有折于跛子帖木儿之手,最后竟是败在了欧洲十字军的手下。 朱肃所不清楚的是,这一次十字军东征的胜利,竟是和大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次战役的十字军,是由匈牙利王国、法兰西王国、医院骑士团、威尼斯共和国及欧洲各地的其他军团和个体组成的联军组成,这一点与历史上的一般无二。 只是由于大明早早拿下了新大陆,欧洲各国由于眼馋新大陆中的黄金,各国皆致力于发展海上力量,以及与大明展开商贸,这也间接的引发了欧洲纷乱的中世纪战火有所减少。 十字军各国部队的指挥乃是各自为政,但因为欧洲世界的火药味相对减少,本来历史上毫无配合的诸部军队之间,有了些许的配合。 同时,因为大明与欧洲诸国商贸的繁荣,一支产自大明的望远镜不知从什么渠道,流入了威尼斯军主帅的手中。 后世所认为的十字军在尼科波利斯战役的溃败,主要原因在于发起冲锋的法国骑士过于脱离阵型,故而被奥斯曼军队包了饺子。但因为那副从大明流过去的单筒望远镜,在战局最为关键的时刻,发现了危机的威尼斯军主帅及时示警,避免了法军骑士大溃败的发生。 因为这么一点点的蝴蝶效应,整个欧洲和奥斯曼帝国的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继大明之后,整个世界也开始走向了未知的方向。 “奥斯曼帝国……竟真的败了……”朱肃仰靠在椅背上,颇为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凭心而论,奥斯曼帝国对大明的态度,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有他们横亘在欧亚之交的地带,于大明而言,就如同一堵隔绝大明与欧洲诸国的高墙。 毕竟,奥斯曼帝国正在一心蚕食拜占庭,且就历史而言,奥斯曼帝国一时半会儿,还打不下拜占庭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君士坦丁堡毕竟是罗马都城,千年修筑,墙高池深。按原本的历史,要到了六十年之后,奥斯曼帝国才成功攻下了君士坦丁堡。而这个时间即便打个大折,二十年,也够大明用了。 大明可以不用担心欧洲诸国对中亚的渗透,可以从容的消化亚洲诸多的殖民地,可以从容的发展海军,开启属于华夏的大航海时代。 必要的时候,大明甚至可以直接从海路打击欧洲诸国。而海船制造技术远远逊色于大明的欧洲诸国,面对大明海军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即便勉强派出海军远道而来,短时期内也绝对不可能是大明宝船的对手。 再有二十年,大明就能成为悬在整个欧洲头上的东方列强。 然而现在奥斯曼败了,阻隔在二者陆路之间的高墙塌了,欧洲教廷可以直接将触手伸到中亚甚至东亚来。中亚帖木儿覆灭后,留下的三大苏丹国“马黑麻苏丹国”“哈利勒苏丹国”“阿里塔兹苏丹国”孱弱不堪,且华夏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三个战果。 那里的大部分人,依然是穆斯林的信徒,在信仰狂热的加持下,很难说欧洲的那些宗教疯子们会不会趁热打铁,再次发起“十字军东征”,覆灭这三个异教徒国家,完成“圣战”。 这三个苏丹国,如今已经是大明的附庸国。若是遭受到了欧洲十字军的威胁,大明无论如何,都需要出兵协助。 而在陆地范围内,向遥远的欧洲发起远征……这其实是朱肃和老朱都不愿意去做的。 “你们的意图,本王已经知道了。你们希望继续往君士坦丁堡的东边布教……那里是被我大明朝所庇护着的国度,你们的十字军,难道想要侵犯我大明的威严吗?”朱肃冷冷的看着雅各布。 “不,尊贵的周王殿下。”雅各布摆了摆手,只不过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惧色。“我们无意冒犯大明的威严。” “只不过,将主的荣光撒遍天底下的每一块土地,是我们生来的天职。” “我们希望大明能允许我们在君士坦丁堡的东方传教,并命令三个国家的苏丹,不要阻止我们的传教士入境……” “据我们所知,大明并不排斥宗教的传播。在富饶的大明本土,也有着佛教、道教等诸多的宗教。我们只是希望能够安稳的传教而已。” 雅各布的脸上有着真诚。 “安稳的传教……”朱肃冷哼。“据本王所知,那三个苏丹国中,举国上下几乎全都是穆斯林教徒。你们是怎么对待这些穆斯林异教徒的,真当本王不知道?” 雅各布的脸色僵了一僵,旋即勉强道:“我们会尽力让他们信奉唯一的主……” “那么三位苏丹呢?”朱肃冷冷的道。“你们打算在他们的领地传教,他们如何愿意?” “……有大明的首肯,相信三位苏丹一定会同意的。我们会尽力让三位苏丹也信奉我们的主。”雅各布握紧了胸口的十字架。 “纵使他们当真信奉了你们天主,那么回头,他们是归我们大明管,还是归你们的教皇管?”朱肃揶揄道。“是不是你们的教皇,还要派人来为我大明属国的国王加冕皇冠?” “下一步,是不是要来我大明传教了?怎么,是不是也想在大明,兜售你们的那些敛财用的赎罪券?” 雅各布脸上一白,他完全没想到,这位东方的亲王竟然如此了解他们的教廷……朱肃猜的没错,他此次前来,明里是讨要大明皇帝对他们教会传教中亚的允许,暗地里,却是想将吞噬中亚三国,彻底覆灭那些穆斯林异教徒。 十字军的胜利,使得他们教会的声势极度膨胀,他们迫切想要继续东征,彻底击溃可怕的伊斯兰教,将类似奥斯曼帝国这类的威胁彻底掩埋。 然而,中亚三国却已经是大明的从属,强大的东方大国大明,即便是最狂妄的欧洲元帅,也不敢说自己能够覆灭如此可怕的一个国家。于是他们派出了雅各布作为使节,通过十字军的这次战绩,希望大明皇帝能够稍稍低头,允许他们在中亚传教。 而大明只要允许了……他们就能以宗教斗争的名义,介入中亚三国,展开权力斗争。 毕竟,这只是宗教,而非政权之间的事,不是么? 遥远的东方人并不重视宗教的信仰,即便是当真将中亚三国变成了臣服于教廷的国家,他们也能在名义上继续从属于大明。然而在暗地里,他们将和其他国家一样沐浴了主的荣光。既然沐浴了主的荣光,那么势必就会受到教廷的影响……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遥远的东方大明本应该没人能够了解才是。可是不可思议的,竟然被面前的这位大明的周王给尽数猜了出来…… 第1111章 决意西征 那教士本还欲狡辩,但朱肃已觉得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必要了。挥挥手,让狄猛将这个叫做雅各布的教士软禁起来。 而后直接动身,叫上了朱棣,一齐动身去见老朱。 此时的顺天皇宫正在大兴土木,老朱却是和徐达几人一同暂时住在一处颇僻静的大宅邸里。他本正在和徐达汤和两人扯着闲篇。见朱肃只带着朱棣求见,便寻了 还好,我叶大少吃饭的家伙都保住了。叶进再次狂喜地蹦了起来,点击了取出紫青丹火鼎。 燕痕秋也来不及去想陈煜的目的,连忙招呼着燕家弟子便转身离去。 阿蓝温顺地送着老妖婆走进自己的洞府中修炼,随即转身蹦跳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关押叶进的洞口之中。 裴笑想到这是她从上次和席向东匆匆一别后首次见面,不觉也紧张期待起来,早早的就找孟娇商议礼服和搭配。 “镇妖诀,镇山势。”胖子怒吼一声,周身的血气爆发出来,灌注在镇妖石碑身上,使得这镇字需要幻化成为一座巨大的山峦,完全守护众人。 骨节分明的手掌摩挲着她的长发,脸上的表情也不禁柔软。就算是恢复了记忆,还是这么二乎乎的。 眼前的谷底都是十分普通的灵草,在大世界也十分常见,不过这些灵草已经生长了数十万年,甚至更为久远。很多灵草都是成片成片的,有些灵草都有数十丈高,都逸散出无比精纯的元气力量。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别说杨云光意外了,连坐在一旁的顾南舜都恍惚了。这个名字好像很久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了。当初接受裴笑就是沈可,他也费了很大功夫。 “破。”朱雀火焰爆发出来,火焰如蛇,朱雀虚影啼鸣,火元罡气同五彩瘴气碰撞,轰轰巨响,四下炸裂。 又过了好一会,陈煜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让冰天剑停下来,他身子一动,在这时也走了上去。 两人靠着说了会体己话,也彼此安了自己的心。没多会就进了梧桐巷。 当唐舟想到这些之后,他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刺激,任何事情只要一经刺激,就会产生一种疯狂的效应,或者更为确切的说是引导,那个杜荷引导了一场砸钱运动。 陆明暄又道:那两枚五帝寂灭印呢?拿来我看看。先前他曾说过,想要把五帝寂灭印用厉害的灵体重新炼制一下,让它们更强大,这样才有可能帮助楚云惜面对将来的危难。 想到同门数十位修士可能都遭遇了不幸。姚飞心中不禁悲凄,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唐舟看完之后,苦笑了一下,心想这个李治还真好意思,如今他已不是朝廷官员了,竟然要他去筹钱,难道朝堂上的那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看今天这情形,如果没有意外,整个粮队都要被玩家鲸吞了。庞德就算能率少量骑兵部队突围,也带不走一粒粮食。 说到底,还是在为将来做打算,而大梁的将来是他的,婶婶为的,还是他,段柏瑜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事先不知太子二哥也在皇阿玛这里,否则,槿玺也将准备送二哥的伴手礼带来了。”槿玺自然瞄到了康熙陡转的神色,遂笑着转移了话题。 别说,这大龟还真有点子傻力气,这灵晶兽重得楚云惜抬起它都费劲,可是,它跃到大龟背上时,大龟仍旧稳稳的,连颤悠都没颤悠一下。 第1112章 决议 “不过……”朱棣正自兴奋,老朱却是话锋一转。 “出兵西方这样的大事,想来你大哥不会轻易同意。那地方毕竟太远,而且人家只是派了人来,打了个招呼问问能不能传教。” “咱大明天朝上国,总不能因为这么点事,就出兵去打。” “没有大义啊。” “名分上倒是不必担心。”朱肃道。 “而今距离那尼科波利斯之战,已经过去了近两年。这两年的时间里,已经足够那些十字军将手伸到三大苏丹国的境内。” “想来再有一段时间,三大苏丹国前来求援的信使,就会到达我大明了。” “我忧虑的却是,西征路途遥远,若要从我大明发兵,其耗用必巨。” “我大明而今,正在为日后开启民智而普及教化,兴建学堂。且已经定下了迁都之议,正在顺天大兴土木。” “这些,比起远在西方的十字军,都是更加迫切的大事。朝廷若是仍强自远征,其必然伤筋动骨。” 一万人出征,往往就需要三四万的民夫来为大军供应后勤。这还只是在中原之地作战的情况。这个比例,是随着路途的遥远而指数上涨的。 若要出兵支援三大苏丹国,稳定中亚局势,需要的辎重民夫数量之巨,即便是以大明如今的国力,也要说声勉强。 “此议我已有所计较。”朱棣道。 “为了西征,我燕藩已是秣马厉兵多年,而今足有控弦之士三万,随军辅兵两万余人。” “这些辅兵,皆为草原牧民,上马为军,下马为民。一并算起,这五万人,已经足够我们将那什么劳什子十字军,杀上一个来回了。” “再加上这几年经营生聚,燕藩如今足足有牛羊数十万头,这些牛羊,足以充作军粮,够我大军远征耗费。” “这次大战,无须我大明朝廷出马,只我燕藩一支,便已足够横扫西方了!” 朱棣满面豪情。 只不过…… “你这逆子,什么时候,竟在自己的封地里囤聚了数万的战兵……你这是打算要去西方西征,还是想着等咱死了,南下去和你大哥争位?”老朱瞪着虎目,眼神不善的看向朱棣。在朱棣说他手下能凑出“控弦三万”的时候,老朱的面色就已经变得危险了。 等到朱棣说自己的人足以“横扫西方”的时候,老朱看向朱棣的神情就已经变成了审视。此时,老人家挥动起那蒲扇一般的巴掌,已是而立之年的燕王朱棣仍是如条件反射一般高高弹起,一眨眼已经后撤了数米。 眼见这兔崽子跑的飞快,老朱只得放下了巴掌。他终究是老了,哪里追得上如皮猴儿一般的四儿子。 “你这几年,一直就想要西征,咱都不知和你说过了多少次,要休养生息,要休养生息。” “咱大明好不容易才稳定了草原,要靠着牛羊和皮毛生意,好好的经营草原,要让草原的那些苦哈哈牧民们,不用靠着骑射劫掠,就能活得下去。” “这样,才能把草原人的爪牙都给拔了,才能靠着教化,把草原人经营成如汉地百姓一般的存在。” “这才是我大明的根本大计!是华夏的百年大计!可你呢?” “五万可用的草原之兵?那就是五万个后患!咱是怎么嘱咐你的?说!你留这五万兵,心里是不是还有那不该有的念想!” 朱棣虽然条件反射般的后撤了出去,但此时,听到老朱声色俱厉,仍是“扑通”一声赶紧跪了下来,道:“爹,儿子断断没有那大逆不道的想法!” “这五万人,儿子真心是为了西征做的准备……而今帝位已归大哥,我大明事事皆是蒸蒸日上,眼看我朱家,就要缔造出不世之伟业。” “若儿子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教我大明内斗,那岂不是成了我华夏的千古罪人了吗?” “若在这个节骨眼下大明出了事,刚到手的草原、倭国、高丽、安南等地,还不都趁机脱离了我大明掌控?这岂非是教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听朱棣说的诚恳,老朱脸色稍霁。朱棣赶忙趁热打铁道:“而且,儿子养这五万兵,也不是把他们当成昔年的草原勇士来养。” “昔年的那些草原勇士,大都是如同虎狼一般。其部落族长为了使其保持凶狠,往往不禁止其劫掠,甚至鼓励他们。” “但儿子练出来的这几万军,除却和草原人一样需要习练骑术、骑射之外,却是和我大明军士的训练方阵别无二致。儿子在军中,亦设置了文官监军,每日里给这些草原人做政教工作,告知他们要为了如今的富足的生活而战,告知他们忠君爱国的道理。” “相比起来,倒是这些人,比之普通牧民更加亲近我大明华夏……他们只会为了华夏而战,如何会做那谋逆犯上之事?” 朱棣继续恳切的说道。看他神情,老朱已是信了七分。 毕竟,这事没法作假,一查便知。 “哼,纵使你敢有非分之想,咱大明的百万边军,却也不是吃素的。罢了,你起来吧。”老朱道。 大明如今的强盛,绝对远非朱允炆时代可比。而且将星云集,朱标、朱雄英两人更是雄才大略,绝不会做出朱允炆那般犯昏发动事来。朱棣即便真想做永乐大帝,那也是万万没法成功的。 这一番话,算是试探,也是打压。他若百年,对朱棣确实是最不放心的。 朱棣有些狼狈的起身,老朱见他模样,有些心软,遂别过头去看朱肃道:“老五,你觉得,让老四的人去西边,这方略怎么样?” 面对着老朱征询考较的神色,朱肃想了想,道:“五万人,只要能到达中亚,自有那三大苏丹国提供后勤粮草。” “再加上那里也能征募到我大明的仆从军队,想来,凑出十万人还是有的。与十字军对垒,必定是足够了。” “若说远征,我中原军队,确实不如游牧民族的军队多矣。四哥麾下的那些游牧民族的草原军队,确实最为适合此次的征战。” 游牧民族的军队进军之时,随军会带上许多牛羊。牛羊可以用来运送辎重,牛羊奶可以充作水源,牛羊肉也可做军粮使用,比之中原军队时征募民夫,确实要容易千倍万倍。 也是因此,从古至今,能够从亚洲打到欧洲大陆的,大多数都是游牧民族的军队,如成吉思汗铁木真、如上帝之鞭阿提拉。燕王朱棣封藩于西部的半壁草原,从那里出兵也恰合时宜。 老朱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够。虽说能凑够十万人,但要是打了起来,这就是咱大明在西方立威的一仗。” “这仗不止要打,还必须得要打胜,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才行。” “……既然三个苏丹国的求援使节还没来,咱们大可预做筹备。务必要保证这一战,就把西边那些国家给打服、打怕最好。” “最好,再趁势去西边设置几个租界,把我大明的封藩之地扩展到西边去。咱大明手上,不是还有张那什么不列颠王称臣的国书嘛?最好能将那什么劳什子不列颠也一并拿下来。” “他们后来不是号称日不落嘛?这名字听着不错……” 老朱摸着下巴,陷入畅想。 朱肃囧然……老头子,您还真是敢想,您知道那不列颠在什么犄角旮沓的地方嘛…… 噢,对了,他有坤舆万国图,他还真知道。 打下那偏僻的地方……莫非您老想将这名字抢来玩玩不成? “也说不定,那劳什子教会,压根不敢来捋我大明虎须,三大苏丹国并没有派人求援呢。”朱肃道。 “若是那样,那就寻个由头。”老朱道。“他们几个国家,不是禁绝和咱大明有商贸往来么?” “就用这个由头,逼迫他们打开……打开市场!”老朱想了一会,这才想对了词。 “咱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个蛮子,都是属狗的。不先给他们几巴掌,他们就不知道冲着你摇尾巴!” 打开市场……鸦片战争是吧?还真是被老朱学到了,列强的那一套,老朱现在学的炉火纯青的。 不过若真如此,西方各国也是挺冤枉的……要知道他们虽然在官方层面为了禁止金银流向大明,禁绝了和大明的贸易往来,但实际上,由于他们对国家薄弱的掌控力,这样子的禁绝,压根就没有效果。 大明的商品,在西方皆是抢手的货色,瓷器、茶叶、丝绸等物,哪一家贵族若是没有,那完全就是要被当成土包子一般。 为了这些珍贵的明朝货物,大部分贵族,都直接把国家的禁令当成了放屁,甚至于有些皇帝明面上禁绝大明货物,暗地里却也要大肆采买,来满足他们骄奢淫逸的生活……可以说,大明的东西,在欧洲已经和“高级”“面子”绑定在了一起,又有哪个贵族愿意丢下面子,去遵循那些单薄无趣的法令? 不过倒也有些影响……因为官方层面的禁绝,欧洲已经,开始出现了海盗来抢劫大明商人的货船。甚至有些海盗还明显有着某国的官方背景。 老朱所说的“由头”,也多是指为这些被袭击的大明商人讨还公道。 有了大体的方向之后,老朱便着人将这边的事,以锦衣密报的形式,发往应天给朱标过目,一是让朱标那边做好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苏丹三国使臣,二是如何保障胜率,还需要朝中的大臣们好生商议规划。 朱棣的军队身处草原,资源毕竟匮乏,如何支援朱棣的军队,支援些什么物资,支援多少,这都是朝廷需要商讨的问题。 自不可能只让朱棣带着草原军队出动,大明定然也是要遣军同往的,而且草原上其实还未完全稳定,燕王率军西征之后,西部草原如何稳定,也是朝廷需要纳入考虑的议题。 朱标对此极为重视,若中亚地区的租界殖民地遭损,而今,正是大明朝廷的新老交替之时,如若中亚遭遇威胁,大明的开疆拓土之策必然遭损。而今开拓之策已经是大明的国策,朱标自不能等闲视之。 虽然暂时还没办法将这个推断告知所有人,但朱标也集合了少数心腹,商讨如何出兵中亚甚至欧洲,才更加稳妥的话题。 而后,在数个月后,三大苏丹国前来大明求援的使者,终于踏上了大明的国土。 第1113章 金殿泣血 “伟大的万国宗主,英明睿智的天可汗大明皇帝陛下,最为遵奉您的西方子民,正在遭受异教的蹂躏。” 应天府朝堂之上,来自明属阿里塔兹苏丹国的使节,萨米·阿里塔兹正跪在奉天殿中,声泪俱下。 “我等忠心大明,而今却深处水深火热之中……伏请尊贵的天可汗大明皇帝陛下,拯救您忠诚的子民!” 他的身上穿着一身青色的大明官袍,胸口绣只云雁,虽然伏在地上哭泣,头上戴着的乌纱两翅却并没有左摇右晃,颇具官仪,获得了不少大明官员们的好感。 自帖木儿帝国覆灭以来,马黑麻苏丹国、阿里塔兹苏丹国、哈利勒苏丹国三国,皆为大明臣属,奉行汉学,苏丹着郡王袍服,官员着大明官袍,以为汉化。 其中,以阿里塔兹苏丹国对大明最为亲善,苏丹长女嫁予燕王朱棣为侧妃,国中上下更是全面推行汉化。 这位前来求援的使臣萨米,乃是苏丹阿里塔兹的庶子,燕王朱棣的小舅子,久慕汉学,心仪王化,虽是金发碧眼,但这一番面见大明皇帝的礼节,却是得体适宜,比之汉官也不遑多让。 兼之其情真意切,面见大明皇帝之时,犹如离家之幼子面见久别之父母,故而大多数大明官员,对这位远道而来的使节的第一印象,都有着几分好感。 “西方异教以传教之名,大肆入侵我三国疆界。我等国中百姓心慕汉学,多有尊奉汉教者。异教大军一来,却逼迫我等国民信奉异教,斥我汉教为‘邪教’,动辄杀人劫掠,肆无忌惮。” “其间罪行,罄竹难书……” 所谓“汉教”,即为朱肃、朱棣等人上次征西之时,由黄观所设立的“天一教”。 为统合身毒地区诸多教派,襄助汉人在那信仰纷乱之地站稳脚跟,黄观学究天人,创立了“天一教”,天一教教义认为,是“天”诞生了诸神,使诸神管理世上各地,故而诸神所创立的各个神话体系各不相同。但华夏乃是“天”亲自管辖之地,华夏之主为“天子”,华夏之人为上天子民。 故而,华夏论及文明及富庶,皆冠绝诸国,华夏人无须盲信神明,可修道成仙,与神灵并列。而其他地方的人只能盲信神明,祈求神明庇护。 “天一教”的体系,将所有的神话体系尽皆囊括其中,又不似其他宗教那般坑骗他人钱财。再辅之以驻扎在那里的马哈木兵威,双管齐下,在身毒收获了许多信众,甚至在身毒之外的地方,也流传甚广。 例如阿里塔兹苏丹国的苏丹国主,阿里塔兹,就已经皈依了天一教,也使得天一教在中亚也广为流传。 因为见识过大明兵锋的关系,而且天一教并不排斥与穆斯林并存,故而天一教与穆斯林在中亚地区,已经成为了和谐共生的一种关系。 但很明显,来自欧洲的教会并不打算与天一教共生,十字军进犯中亚之后,将天一教也一并视作了异教徒进行屠杀。 不过关于天一教,大明本土反而传扬不广,因此朝堂之上倒是没有多少官员对这“汉教”的遭遇感同身受。见萨米大使在这声泪俱下,有官员便出列道:“萨米大使,汝所言,可真切否?” “你等外附我大明方几年,怎可能便有那般多的国民仰慕我大明王化被杀……莫不是你故意言过其实,想要欺瞒我大明出兵?” “而今你是在陛下当面,须知欺君,乃是大罪。陛下,我大明出兵西进,路途遥远,靡费非浅,” “我大明如今,正兴建学院,另外尚有迁都之议,顺天那边,仍正大兴土木,耗用不止。此时再发兵远征,纵使国库丰盈,亦有穷兵黩武之嫌。还请陛下务必三思……” 这名官员朝着朱标下拜道。 那萨米大使闻他此言,却是须发皆张,怒目圆睁,一副心中极度委屈怨怒的模样。左右看了看,竟是忽然抢过了一张芴板,狠狠的往自己的额头上一敲。 那官员原是以为萨米要动手,正慌不择路的赶紧逃开,冷不防见他竟敲破了自己的脑袋,顿时给呆住了。 一众朝官大多也是一脸懵然,不知这位来自西边的使节要做什么。只见米萨用右手三指在额上抹了抹,然后用沾了血的手指,在脸上画出三道血痕,之后向朱标跪下泣道:“上国天可汗陛下!外臣之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假,外臣愿发下血誓!” “我国之中,心慕天朝的子民,当真居于水深火热之中。往昔燕王、周王离去之际,曾告知我等,万事自有宗主大明为我等做主。故而我等方才厚颜来求。” “如若上国天可汗陛下觉得我国路途遥远,不愿发兵……还乞上国准允我等送老弱病残妇孺内附上国,我等男儿,则自当奋勇杀贼,唯死而已!” 说罢,重重一个头磕在金砖上,血流遍地。 奉天殿内落针可闻,朝臣们皆震撼于此人勇烈。良久,已是户部尚书的夏原吉才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萨米使臣一片赤诚,无须怀疑。” “西方阿里塔兹国心慕王化,又是我大明属国,我大明自当援手。否则,日后我大明封疆西方之时,如何能够站稳脚跟?” “如何教西方诸国,知晓我大明天威?” “况且唐时康居城左近,本属汉唐旧地,当地多有汉民居住。正是因为弱宋无能,无暇他顾,宋主竟挥动玉斧,将我华夏之土指为蛮夷之地。” “故而才使得我华夏分裂,不复祖宗之辉煌。康居之地,不再复有汉音。” “而今彼处百姓心慕汉化,此乃唐时故地复归之兆。若是对其所受之灾听之任之,与宋挥玉斧何异?” “安南方才收复,康居亦当为汉地。莫非他日安南有贼人大胆进犯,我朝廷也因为路途遥远,而不去理会吗?” 这一番话,搭配上方才萨米字字泣血的血誓,满朝文武多已动容,点头不止。朱标亦是点点头道:“爱卿之言,所言甚是。” “西面三国为我大明属国,既遭欧蛮进犯,我大明自无坐视之理。” “着户部、兵部、五军都督府,好生探察敌情,整肃近些年来西方各国动向,要如何调拨军队,调运辎重,皆拿个条陈出来,予朕过目。” “犯我大明属国,即为犯我大明之天威。我大明天威,绝不可侵!”朱标站起身道。 “陛下英明。”户部、兵部、五军都督府官员出列应声,朝臣亦齐齐下拜。 “诸卿早日列出条陈,夏卿,你与内阁诸臣,随朕往谨身殿细议。另外,着御医为萨米大使诊治……” “退朝!” “恭送陛下!” 朱标离开奉天殿,待皇帝离开之后,众臣亦鱼贯而出。 夏原吉和杨士奇等人,跟在朱标身后,朱标身侧,御医正在为萨米·阿里塔兹包扎伤口。 “如何?”朱标问御医道。 “陛下,萨米大使身体康健,额头虽见了血,但也只不过是皮外伤,将养几日,也就好了。”御医道,朱标满意的点点头,教人送了诚惶诚恐的御医离去,而后才对萨米笑道:“大使,方才,你还真是吓到朕了。” “却又何苦如此。大使身份贵重,日后,朕还需要你留待有用之躯,为我大明开拓中亚之地呢。” “谢上国天可汗陛下关怀。”萨米赶紧起身,单膝跪地。虽然身上穿着的是文官服饰,但在阿里塔兹国,他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领军将领。 “外臣只是想着,那样能使得上国各位大臣们,更加明白我国的处境……我萨米一人死不足惜,只是,一时无状,却是污了上国天可汗陛下的金殿,实在是抱歉……”萨米年轻的脸上,有些羞赧。 “哈哈哈哈,无妨,无妨。不必那般客套的称呼朕,你的姐姐,乃是朕四弟的侧妃,四弟乃朕之至亲手足,若是那般算来,你我也算有亲。”朱标发动了“平易近人”既能,将半跪于地的萨米搀扶了起来。 “今日奉天殿之事传出,朝中民间反对出兵的声音,必然大大减少。” “出兵之议,也能更快些推动了……其实若是父皇在此,想必也不需要用这些小手段。不过朕登基未久,威望远逊于父皇。” “要使得朝中上下如臂指使,尽快发兵,也只得这般了。” 原来,那方才出言进谏的“官员”,其实也是朱标安排。顺天的消息传过来后,朱标就知道,若要出兵,最好是越快越好。 三大苏丹国事关大明开疆拓土国策的根本,若是大明怂了,日后其他各国,定然不愿附属于大明。即便是大明自己的封国,也将受到他国威胁,永无宁日。 毕竟你大明,会因为路远而不去支援远在中亚的三大苏丹国,那么,我们打了同样路远的你大明的其他封国,你大明是不是也会因为路远,而不愿来援? 大明虽然提倡分封,但分封的各国之间,必然要以大明为核心,连成一片,众志成城,威慑万国,这样才有经营扩展的空间。决不能各自为战,大明的宗主国尊严不容践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大明罩着的地方,谁要是胆敢觊觎,伸手剁手,伸脚剁脚。 这个威望必须要有,否则,大明的分封外疆之策想要推行,必定千难万难。 但远征之事,牵扯太多,大明现在又有着许多的大事正在推动,必然会蹦出许多人尝试阻碍此事。为了使得朝廷的效率加快,朱标干脆安排了自己人事先提出质询,然后使萨米予以申辩。 若是换了其他大臣,他们多饱读诗书,万一硬是追询,萨米还未必能支撑的住。只是朱标也没有想到,萨米竟然来了一个“血誓”,一时间竟震住了朝臣们。 这样也好,有了这么一着,三大苏丹国的遭遇,便也更可信了。 听朱标自谦远逊于老朱,萨米赶忙道:“陛下英明神武,乃是上天之子,萨米完全无法想象您会比某个人逊色。” “……说来,我开始我的旅程的时候,还不知道陛下您登基成为了皇帝,否则一定给您送来登基的贺礼。另外,听说上国的太上皇帝陛下雄才大略,是天底下的英雄。我没有缘分能见到他老人家,实在是可惜。” “哈哈哈哈,父皇如今就在北边的顺天……哦,你若以后再来,该已称作北京了。我大明若要派遣援军,必定是从那里出发。” “你要随我王师回到故国,必定要往顺天一行,到时候自能拜见父皇。” “另外,朕的四弟、五弟,而今也在顺天。” 萨米闻言,面色一喜,“周王、燕王殿下也在?那外臣定要前往拜会。” “不知……此次上国救援我国,可是两位殿下领兵?” “此事,还要由父皇决断。若依朕的意思,却是不希望四弟、五弟西征的。”朱标笑得和煦。 “四弟、五弟皆乃我华夏肱骨,用来对付西边的些许教会匪徒,却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不过,据朕所知,朕的四弟,倒是对西征有着极大的兴趣,想来是会去争取西征之事的。” “父皇其实本来,也已有意,要调遣四弟所部兵马赴援贵国。” “太好了!外臣感谢上国天恩!” 萨米本来,听到朱标说不愿周王和燕王西征,面上已带了几分失望。但听到最后,复又惊喜起来,道:“若有燕王与周王殿下前往,我国便不会有忧虑了。” 朱肃与朱棣的善战名声,而今在中亚仍旧广传。听闻燕王有意西征,萨米自是喜形于色。 朱标与他以及内阁诸臣,就中亚局势又详加商讨了一阵,忽有一内侍入内,向朱标禀道:“陛下,海事司有讯入宫。” “言道铁侯爷正总率凤鸣洲舰队归国,将于半个月后到达应天。” 第1114章 海陆并进 铁侯爷,即为铁铉。此前因探索海疆有功,铁铉已被封为伯位,后朱标登基,叙众臣工之功业,铁铉又被酬功封侯。 不过,那时候铁铉出海未归,此时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被封列候的事。 “嗯。朕知道了。”朱标挥了挥手,教那内侍退下。而后笑道:“铁卿归国,倒是正得时宜。” “有铁卿送来的凤鸣洲金铁,我大明的国库支应,也将轻松上许多了。” 每次凤鸣洲船队归国,都会为大明送回许多金银铁矿,这些来自于凤鸣洲的金银,以及瀛洲的金银铜矿,乃是大明大步发展的底气所在。 虽说这两年,应天府内,已经出现了要一定程度的通货膨胀。但由于大明钱庄应对得当,并没有将这些金银直接投入市场,而是作为宝钞发行储备金使用,故而大明的市场并没有遭遇到太大的冲击。 反而因为钱庄的运作,大明有了更多的资金来投入实业,使得各行各业全都蒸蒸日上。 这些变化,铁铉亦是其中功臣之一,居功至伟。 铁铉的船队靠岸龙江船厂,果然给大明再次带回了大量的各色矿石、资源以及金银,一时之间,本来因为两次恩科、兴建学院、迁都顺天而耗用许多的国库,再次变得丰盈起来。 这也使得朝中许多本来对西征持反对态度的大臣,少了一个反对西征的理由。 北方,北平顺天,日后的北京城。 朱肃、朱棣等几个皇子,正陪着老朱视察顺天皇宫的工地。这一处的皇宫以元朝皇宫为底子,仿着应天城的皇宫修建,因为人员足够,顺天皇宫的修筑十分顺利。 前些日子,皇宫外围的承天门修建完毕。当初修筑应天皇城之时,大明刚刚建国,财力不丰,虽说也尽力修筑的宏伟巍峨,后期大明家底殷实之后,也做过了许多修缮。但比之应天的承天门,顺天的承天门规模还是更加壮丽许多。 依稀,已经有了后世北京天安门的影子。 朱肃站在着承天门前,目光怔忡,恍惚之间,有一种穿越了时空的感觉。 不过,身边朱棣和老朱对于西征之事的讨论,很快将他的思绪,从这种感慨中给拉了回来。 “对于西征具体如何发兵之事,朝中至今还未有定议。军中的那些开国勋贵倒是对此颇为热忱,然而大多数人都廉颇已老,劳动那些老将军老元帅远征,万一若有个差池,反倒是本末倒置,那些西夷如何能承担的起。” “故而派遣而来的,都是些年轻人。那些老将老帅们是看着在尖子里的那批开国勋贵,都封了封地,故而急着想让自己家也更进一步,这才使了家中的子弟也去建功立业。这些人必然急功近利,却又缺乏经验……只怕是,不堪大用。” “嗯,若要出征,还是应该由朝廷出面,派遣善战之师出征。”老朱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承天门,心思却已经留在了西征之事上。 “朝中的那些官儿,咱才离开应天多久,竟就懈怠成了这般模样。不过是一件西征的事,竟然犹豫迁延了如此之久,都没能定下调子来。” “万一咱当真归天了,这些官儿一个个的,还不得蹬到咱老朱家的人脸上去?看来,等咱回京之后,还是得好生敲打他们一番才是!”老朱吹着胡子道。 这话朱棣朱肃也不敢搭茬,只是低眉顺目,站在一边。老朱骂了两句,而后转过头来看向朱棣,道:“你既然这般说,怕不是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是。”朱棣点点头。“儿臣以为,所谓兵贵神速。再迁延下去,只怕三个苏丹国都要被那些西夷给打的烂了。” “三大苏丹国若是打烂,我军到达战场之时,便没有人能够给我等支应粮草。况且康居城(撒马尔罕)乃是我大明在中亚极为重要的倚仗,绝不容有失。去的晚了,万一康居城等不来援兵,便事先陷落,我大明便要陷入被动的境地。” “既然如此,不如儿臣带领本部兵马先行出击,朝廷援军作为后军再至。如此,即便无法占得便宜,至少可作威慑,拖住那些西夷脚步。” “此时还不是时候。”老朱摆了摆手。“咱原来的主意,就是让你部兵马作先锋。但此时时机未至。” “儿臣知道。”朱棣道。“爹您想的,应该是入夏了再出兵罢?儿臣也是做此想法。” “原本以为那时候,朝廷便能调拨出足够的兵马。只是此时看来,朝廷要调拨兵马,只怕是不大来得及了。” 朱棣的兵马多是草原骑兵,现下这个时节方开春,草木方长。若是大军行动,牛羊战马必然没有足够的草料可供一路食用。 而入夏之后,牧草正盛,最是适合游牧骑兵出兵征战。就算再急,也必须要等到几个月后,方能出兵。 老朱皱着眉头,凭心而论,他是希望有大明的本部援军,随着朱棣一同去往西方的。但是按朝廷如今这效率,即便从此时开始抽调兵马,只怕也无法编练成军,随朱棣一同西征。 朱棣孤师前去,又是异地作战,老朱心中,其实还是担心的。 就在老朱和朱棣正自商讨的时候,有一名背插红旗的传讯兵来到了金水桥前,向着老朱遥遥行礼。二虎迎之而上,从那传讯兵手中接过放着讯息的竹筒看了看,而后回到老朱身边,禀道:“陛下,是镇海侯(铁铉)的消息。” “哦?”老朱微微偏头,“怎么?” “镇海侯的舰队,运送着从应天宝源局那边送来的军资,正朝着顺天府来了。” “铁铉竟往顺天来了?”老朱眼睛一亮。 …… 天津港,原本是大明天津卫卫所所驻扎之地,后因老朱决意迁都,这里日前开始兴建起了硕大的港口。这里临近渤海,乃是老朱所划定的,日后顺天府北京城最为重要的海上交通节点之一,故而这座天津港是按照着大明最高规格的港口来进行修建,其占地广阔,俨然已是一座巨型港城。 如今这座日后的巨型港口城市刚刚才有雏形,往日里广阔却空旷的码头之上,而今却是停靠着许多艘极为骇人的巨舰。 巨舰虽收起了风帆,然而单单凭借其船舷,便足以遮天蔽日。在码头上仰视巨舰,甚至看不到巨舰甲板上的桅杆。 这样的巨舰,足足有十艘之巨,庞大船身之上四处可见的藤壶和风浪敲击的痕迹,正说明了这些巨舰的身经百战。甲板上黑洞洞的炮口前伸着,昭示着这些巨舰,并非只是区区的样子货而已,更是可怕的战争重器。 这是大明的凤鸣洲宝船舰队,大明规模最大的海上舰队,也是这个世界上如今最为强大的一股海上力量。 “师尊!”看到正在港口处迎接自己的朱肃,铁铉赶紧下来船来。“徒儿铁铉,见过师尊!” “快起快起,都是侯爷了,怎还是如此拘礼。”朱肃将铁铉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距离上一次见铁铉,也已经有一两年的时间了。这时候的铁铉已经开始留起了胡子,因为常年在海上经历风霜,面容为海风凿刻,看上去老成许多,神情也越发稳重。 “皆是师尊之功,徒儿不过沾光而已。若无师尊提携,何来徒儿今日?而且徒儿能寻得凤鸣洲,也是因师尊所予海图之功。”虽说已经封了候,铁铉却仍旧古板忠诚,这也是老朱能够放心将这一支舰队和凤鸣洲,暂时交托给铁铉的原因。若是换一个野心大一些的角色,只怕早就想着卷走舰队,在凤鸣洲占着那些金矿,自立为王了。 和朱肃寒暄了这么一句之后,铁铉便向朱肃身边的朱棣行礼道:“臣拜见燕王殿下。” “不必多礼。”朱棣右手虚托了托。对于铁铉,他的思想是带有些复杂的。毕竟,这是在原先的历史上,险些砸死他朱棣的男人。原先的历史上,铁铉镇守济南,给那位“永乐大帝”造成了极大的麻烦。“永乐大帝”烹杀了铁铉,也足以知晓历史上的自己,对这个铁铉究竟是多么痛恨。 但现下里,朱棣对铁铉这种古板却忠诚不渝的臣子,其实是极为喜爱的。这份喜爱与所知道的原本历史上铁铉的事迹掺杂在一起,构成了如今的朱棣对铁铉复杂的观感。 “倒是没有想到,大哥会让你来运送这批军资。”朱肃笑道。 老朱确实吩咐过朝廷送来西征军资,但却也没想到,这批军资,会交由铁铉的船队运送。铁铉道:“毕竟宝源局此次交付的军资数量颇大,若以运河运送,只怕要分运多次。” “到时候,耽误了我大明的西征大计,那就不好了。” “数量颇大?”朱棣挑了挑眉,十分有兴趣。宝源局这批军资,基本都是为了西征而给他送来的武装。“都有什么?你且说说看。” “回燕王殿下,此次所交付军资,有燧发枪三千五百支,膛线枪二百支,虎蹲炮八十门,炮弹一万余,小口径炮百余门,大口径炮百三十门,炮弹三万余发,纸包弹药十万余,热气球二十部,迫击炮三百余,轰天雷四千余,五眼铳九百余柄,地雷……” 随着铁铉的如数家珍,朱棣的眼睛也越来越亮,朝廷竟调拨来了如此之多的武器,这是几乎把宝源局给搬空了啊! 搬空宝源局倒不至于,而今大明采取了工坊式生产和流水线作业,再加上基础科学的不断发展,宝源局的产量,也水涨船高。同时,火器也在不断的更新换代,那些旧世代的武器又不能卖给异族,只能放在库房之中吃灰。 干脆连带着最新式的迫击炮等武器,一并交给西征的军队。毕竟西征的军队以朱棣这个他的亲弟弟为先锋,朱棣劳师远征,乃是代表大明,而且朱标亦对自己的弟弟在战场上的安危心存担忧,多给些武器,杀敌之时也能不那么拮据。 老朱或许还有一分忌惮朱棣“靖难”,但朱标对于自己的兄弟,可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这些军备,四哥你莫不是想全都要了?”朱肃好笑的看着两眼放光的朱棣道。“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么多装备,你麾下有那么多懂得用的人嘛?” “而且这些辎重数量庞大,若都拉去战场,势必拖慢骑兵速度。” “四哥,你可要冷静一些。这些战备,该是给我大明西征的军队,一起用的。” “……这事我自是知晓。”朱棣道,只是那眼神,仍是忍不住往港口上停靠着的宝船舰队乱瞟。 “哎,这些火器战备若是带去西边,定能一战奏效,大获全胜。可惜……若带火器,势必拖累进军。陆上行军,终究是比不上海上行船……” 他说着,语速越来越慢,忽而想到了什么,陡然转过身抱住朱肃的肩膀,道:“五弟!是啊,我们可以用海船运送!” “四哥你真昏了头了?”朱肃笑道。 “海船,如何能够开到中亚战场里去?” “海船固然无法开赴中亚战场,但海船,却可以绕过中亚,直赴欧洲……”朱棣道。 “谁说我等要救三大汗国,就只能正面与那西夷教会的军队对垒?” “那西夷教会的军队,不是亦是由西夷各国所组成吗?” “若是我大明水陆并进,陆路进军中亚,正面与之作战。海路则直插欧洲,直接进逼其家门,围魏救赵。” “他们难道还能翻了天去么?” 第1115章 大撒币 “进逼欧洲……”朱肃沉默了,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凭心而论,其实,他也曾想过这样的方略。大明的陆军十分强大,但陆军进兵,往往靡耗辎重,而且山高路远,一路上的意外毕竟太多。 而从海路进兵,则相对容易许多。而且大明的海上力量在如今这个时代,还是独一档的。 欧洲出现能够正面硬抗大明宝船的舰队,最少还需要一百年的时间。从海路进兵,其实才是大明出兵的最优解。 但海路进兵也有其弊端,一是海船只能对沿海城市造成威慑,而那些十字军又不是傻子,会乖乖的跑到海滩上承受船炮轰击。 虽可放下士卒,让士卒们离开船只走陆路进兵,但若是士卒人数太少,又过于远离海岸线,则很容易导致深陷敌境、后路被截。 人数若多,大明这边辎重准备,又要耗时耗力。明军的生力军刚刚才打完安南那一仗,且如今国中正在改革,还有许多乱党正在肃清,需要军队做朝廷的压舱石,必然不能像当年朱肃救援朱棣那样,在船队之中搭载许多军队登陆作战。 不过朱棣所说的方法,倒是一个法子,海上陆上齐头并进,陆地上与覆灭了奥斯曼的那一只十字军对峙,而海上则绕后闪击欧洲,围魏救赵……只要消息传到中亚,得知后路被截断,十字军们则定然士气大落,必败无疑。 唯一可忧虑的是,直接闪击欧洲诸国腹背,会不会反而使得欧洲诸国恼羞成怒。中亚地区大明的基础和影响力,还很薄弱,相比起来,倒是打通了奥斯曼的欧洲诸国想要占据中亚,更为容易一些。 欧洲诸国若打定了主意要伸手,大明总不能次次都发兵去救。 但朱肃想了一想……觉得没必要瞻前顾后。 此时正处于中世纪末期的欧洲诸国,各方面其实都相对野蛮,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的信念与文明认同。还处于这个阶段的文明,一般情况下都有一个共性:畏危而不怀德。 只要将他们打趴打怕了,充分彰显出华夏是比他们更加高级优越的文明,他们往往就会对华夏心生敬畏,不止不敢造次,还会主动向华夏文明靠拢。 而且,朱肃的野心,其实并不止步于亚洲、凤鸣洲,老朱定然也不希望大明止步于此。如果可能,朱肃希望能把大明的殖民地扩张到欧洲去。 老朱如今的胃口更大,他巴不得青天之下,全都是大明的疆土。 派出船队,不仅可以震慑欧洲本土诸国,如果可能,或许还能在欧洲大陆上,划出一片租界。 若能凭借租界,在欧洲站稳脚跟,说不定还可以以此为基点,缓慢侵蚀欧洲。 当然也有可能,因为租界太过深入欧洲,远离大明,反而被欧洲同化,变成了欧洲文明进步的养料…… 其中利弊,并非一言可决。总而言之,要站稳中亚基本盘,朱肃觉得,先把欧洲教会打服,顺便给他们找点麻烦,还是很有必要的。 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不然,这些狂信徒隔三岔五的,就整出个什么十字军东征来,大明岂不是疲于应付? 接了铁铉来到顺天皇城面见了老朱,而后将朱棣“海路并进”的想法和老朱说了之后,老朱很快就同意了这个方法。 “既然从海路,能够抄了那些番人后路,那自然该抄!” “他们敢来招惹咱大明的属国,咱何必给他们留下脸面?” “正好,鼎石带着船队回来了。这一次,就让咱大明的凤鸣洲舰队,往那欧洲去转悠上一圈!” “鼎石,你便带着船队到那欧罗巴去走上一遭,好生彰显一下我大明的武力。能灭几个国家,就灭几个国家回来……” “是,臣遵旨。”铁铉赶紧跪了下来,思虑了一会儿,抬起头道:“太上皇陛下,臣虽数度统领舰队,往来我大明与凤鸣洲,但……海战经验,其实不丰厚。” “臣请另派精通海战的将领,臣愿为副将,以免误我华夏大事。” “嗯。”老朱点了点头,对铁铉的表态十分满意。这支舰队掌握在铁铉手中,已有许久,他却仍旧能不恋栈手中的这份权力,主动要求交权,着实难能可贵。 但精通海战的将领,于大明而言,也是紧缺。虽然大明国子监武学也开办了海战的专科,但其中,其实并无多少有实战经验的海军将领。 说白了,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海上战事实在太少,统率舰队的将领们没有仗打,自然就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 “既如此,咱就给你找一位主将……”老朱说着,就将目光朝着朱肃看了过来。“老五,这一战,海上一路,便由你领军。” “你可愿往?” 朱肃本来一直呆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作游离事外状。陡然被老朱点名,浑身都颤了一颤。 “啊?这……父皇,欧罗巴与凤鸣洲南辕北辙,儿臣陪侍完您之后,就要去凤鸣洲就藩……” “铁铉的舰队要西征,你和哪个去凤鸣洲?” “还是,你觉得咱大明,还能找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老朱道。 “……”朱肃无言,本来他的打算是,如果铁铉要带队西征,自己就先要几艘南洋舰队的船只,前往凤鸣洲的。 至于有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若是张赫仍在大明,该也会是人选之一。可惜,张赫如今正在凤鸣洲,维护殖民地治安周全。 除却张赫以外,大明合适的水师将领…… “父皇,您觉得九江怎么样?九江这几年统领南洋舰队,颇有建树……”朱肃建议道。 “你是说,要让咱把咱大明的舰队,交托在九江那孩子的手上?”老朱把眼一瞪。 朱肃面色一囧,险些忘了,老朱也是知道李景隆在历史上,所做过的那些“丰功伟绩”的。身为大明第一代战神,李景隆可是有过五十万被朱棣五万人大败的战绩的。 老朱肯定不会放心。 “……听说,九江每打一次仗,曹国公府就要卖一次产业……”朱棣的声音从旁边幽幽传来。 “……” 这就要归功于朱肃教给李景隆的“火力压制”战术了。李景隆每次打仗,都是一次“大撒币”。 这名声,连朱棣都知道了。 第1116章 西征 老朱瞩意朱肃前往,朱棣自是十分开心的。 铁铉亦是乐于见此。他的舰队本就是朱肃一手所建,后来朱肃被老朱明旨封在凤鸣洲,铁铉其实也已被划归了周王府麾下。 且他与朱肃,还有师徒之名,自是希望能成为朱肃,而不是别人的副手。 至于朱肃自身……对于远征西方,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反感。 如今朱标已经承继大统,他即便再立下功勋,也不会再引起朝中什么动荡。左右不过是功高难封,到时候再加几个职衔也就是了。 这件事飞快的敲定下来,周王率舰队走海路远征,便是朝中诸官,也是乐见其成。 毕竟这样一来,就不需要朝廷决议调拨何处的军队出征了,只需要再备上一份物资,送周王出征便是。 于是时间便来到了三月,此时,冰雪化冻,草长莺飞,此时大军出征,一路上牧草正丰沛。 先是朱棣与徐达、汤和等人要离开顺天,徐达、汤和各赴封地,朱棣则前往亦力把里,召集他麾下骑兵。朱肃则与铁铉同往天津港,率领船队从天津港出征,从海路至泉州、马喇甲,之后再一路西进,往赴欧罗巴大陆。这一日,却是众人离开顺天的日子。 老朱如今是太上皇帝,少了许多繁文缛节束缚,反倒能够亲自出城送二子出征。他先是与两位老兄弟说了会儿话,随后便来到了朱棣、朱肃的面前,上下打量着这两个儿子。 朱棣和朱肃二人,亦不自觉的站直了身躯。 因为是出征,朱棣、朱肃二人身上,皆穿着一身红色鸳鸯战袄,上绣龙纹,显得精神抖擞。老朱端详了两人一阵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之中,闪过怀念。 “……去罢,等你两回来了,咱为你们斟酒。”似有千言万语,临到嘴边,老朱却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朱棣与朱肃皆点头,朱肃忍不住道: “我与四哥此去,先将那西边给打服一通,日后好带着父皇,去看看西边的那些异域风情……到那时,父皇便是我华夏数千年来,眼界最宽的皇帝了。” “父皇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否则,这一前无古人、足以流芳青史的头衔,可就轮不到您老人家了。” 而今算来,已经是历史上的建文一年,老朱已经比原先的历史多活了一年。但毕竟年岁太高,朱棣朱肃远征回来,老朱若是已经龙御归天了,也不奇怪。 这个时代,车马实在太慢。此去经年,这一见若是永别,必成终生之憾事。 老朱面色不禁动容,须臾之后才笑道:“你且放心,咱不止要去欧洲,还要去那凤鸣洲看看。” “这眼界最宽皇帝的头衔,旁人夺不走!” 这些日子老朱无政务之劳形,每日里微服行于田垄之间,与走卒乡民相交,身体倒是比在应天时更康健了不少。更何况有医术大涨的戴思恭随侍左右,想来可保无虞。朱肃这才放下心思。 随后徐达与汤和上前,向朱肃与朱棣道:“眨眼间,你们小儿辈也已可独挑大梁了。你等二人就要西征,我们这些老古董虽是老了,却也不能一点力气也不出。” 汤和道:“咱和天德商议过了,我们两家,各出一支兵马,随着你们西征。天德出一支骑兵,足五千之数,跟着四殿下一同西进。” “咱也出一支船队,其中大船五艘,小船十五艘,随着五殿下一路前往。” “这支舰队,乃略尽绵力,我等而今已算是封疆之诸侯,大明乃我等之大宗,大宗有役,我等诸侯当服其劳。” “我已给家中去信,要我儿汤醴在太仓相侯,五殿下南下太仓之时,可去寻我儿。” 徐达亦道:“此番北上,我亦会让增寿率五千骑兵,到时候并入四殿下军中。” 朱肃与朱棣躬身谢过。这也是大明封疆之策中,各大封国义务的其中一项,大明身为华夏宗主,自不能事事亲自下场。似平靖诸边这等事务,若是大明朝廷有诏,诸封国自当聚集兵力,形成大军,为华夏张目。 现下其他各路封国大多还是新封,没有出兵的实力,反倒是徐达所封的和林这些年来收拢转化了不少蒙古部落,兵力颇丰。汤和则是因为受封倭国,麾下有不少的倭国大名,这些倭国大名虽顺服大明朝廷已久,但汤家初来乍到,未必能够压服。 不如将他们打发加入远征舰队,削弱本土大名实力的同时,也顺带验证他们的忠诚。 除了徐、汤两家之外,似封在三韩之地的韩国公李家、封在西域的凉国公蓝家等,也会派兵同往。赚取军功的同时,这些大明帝国的第一代封臣们,也是在身体力行的践行封臣的义务,为后世华夏的封疆体系权责义务的履行,开一个好头。 朱棣很快带上人马北上出关,去召集他的部队去了。朱肃也辞别了老朱,和铁铉等人登上了宝船舰队开始南下。他从新建成的天津港南下,到达太仓会齐了汤醴,而后便想沿航线直下安南补给,再从安南折往海上的咽喉之地马喇甲海峡。 在太仓,朱肃还遇到了朱标身边的太监福安,福安向朱肃送来了朱标的关怀与问候。 “若非被内阁诸公们给劝住了,陛下还想亲自前来太仓,和五殿下您一晤呢!”福安道。 “大哥如今做了皇帝,哪能轻易离京?福公公且为本王转告大哥,本王身边有我华夏勇士护佑,自可安保无虞。待他日凯旋之时,再与大哥会饮。”朱肃笑道。 福安点头微笑,躬着身子道:“五殿下放心,杂家一定把话带到。” “有劳。”朱肃笑道。福安又对朱肃行了大礼,而后便退下了宝船。 眼见船队已经补给完毕,朱肃正欲下令舰队启程,不料码头上竟忽有一彪人马驰来,为首一人大声喊道:“且慢开船!且慢开船!” 来人竟是李景隆。 第1117章 康居城 “且慢出港。”见来人是李景隆,朱肃便让人停船,并重新放下舷梯。 宝船极为宽大,舷梯上可直接驰马,李景隆便直接驾驭战马上得船来,到了船上,方将战马交给船工。 跟在他身后的亲随们还在陆续上船,李景隆却已大步上了甲板,拜见了等在甲板上的朱肃,而后气喘吁吁道:“五叔如此急着南下,竟不在太仓多盘桓几日。若是错过了与五叔会面,我爹还不打死我。” “本王若在这盘桓,风信却不会等本王。”朱肃笑道。“九江你不在南洋,怎会出现在此处?” 朱标登基,李景隆也回京朝贺,这事朱肃是知道的。只是他一直以为,李景隆此时应该已经去往安南了。毕竟朝廷的南洋舰队此时正在南洋,安南已归附朝廷,朝廷在东南亚有了跳板,而今正是南洋舰队大有可为之时。 大明在南洋的水师力量,此前一直是汤和为首,李景隆副之,而今汤和受封东瀛,自不能继续掌握朝廷舰队,朱肃一直以为,朱标会将李景隆派去南洋执掌舰队。 实没想到李景隆竟然会在这里。 “我爹封了疆土,我再执掌朝廷舰队,颇不合适。”李景隆道。 李文忠作为开国大将,自然也被封了外邦疆界,乃是安南南边的一块国土。东南亚尚有许多丰硕土地,这是要以李家为矛,在东南洋为华夏文明开疆辟土。李景隆作为李文忠之子,若执掌南洋舰队,难免会有以大明公器,为李家私用之嫌,故而李景隆为了避嫌,不愿去执掌舰队。 朱肃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李文忠本就持身甚正,不愿落人口舌,李景隆这般做,或许也是得了李文忠的授意。“既然这样,你将我等叫停,却又是为了何事?” “嘿嘿,我爹叫我来跟着五叔,好去西边做些买卖。”李景隆笑道。“封国建设,需要大量钱财。我爹经年在外领兵,却是疏于打理家中财货。” “正巧搭着五叔您的顺风船,去西夷那做点小本生意,也好贴补我曹国公府家用。” 朱肃不禁失笑,神特喵李文忠疏于打理家中,曹国公府身为老朱的亲戚,怎么可能缺少财货。只说平日里老朱赐下的那些银钱财产,就足以让曹国公府上下维持富贵一百年。 曹国公府那些家财,还不是被你这个大聪明给败光的。 “本王是去西边征战的,并非是要去做生意。你这么跟着去合适么?”朱肃笑道。 “合适,如何不合适?”李景隆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无本生意,也是生意嘛。” “你啊你。”朱肃笑骂。 李文忠忠谨爱国,而今虽封才了外疆,但似徐达汤和等都派了人手西征,他自也不会落于这几家之后。 而且等到西征大胜之时,定然大有好处。李家才刚刚被封疆在东南亚,也需要一笔启动资金。 李家自然不是只出了李景隆一人,待李景隆上船后,又有十来艘海船加入了西征的船队。这些都是李家的船队。 虽然朱标将李家剥离开了南洋舰队,但自也会给些补偿。这些船只,便是朱标给李家留下的海上力量。 李文忠让李景隆将这些船都并入了西征舰队,也可谓是下了血本。 先不去提朱肃的舰队浩浩荡荡的开始了下西洋的历程,且先将视角,转移至中亚地区去。 不可一世的西方教廷十字军,在击败了奥斯曼帝国之后,于战场之上,俘虏了奥斯曼国的苏丹“闪电”巴耶塞特。 强盛一时的奥斯曼国解体了,巴耶塞特的四名儿子开始了夺权,奥斯曼国一分为四,且再也无力控制那些昔日他们所征服的势力。 奥斯曼帝国所掌控的地区成为了不法之地,而十字军的力量则空前膨胀。他们肆意的斩杀“异教徒”,掠夺着原本属于奥斯曼帝国土耳其人的财富。而且,如朱肃所料,他们将手,伸到了更加东边的三大苏丹国之中。 毕竟,比起将财富都用于扩展的土耳其人,这些承平已久的突厥人要更加富庶的多。 当年大明朝征服他们的时候,可没有肆意的掠夺这些突厥人的财富。 他们以圣战的名义,攻入了哈利勒苏丹国,屠杀了哈利勒苏丹国的三个城池。 十字军势如破竹,现下,哈利勒苏丹国的国都已经岌岌可危。 大明殖民地,康居城。 这座原本名为“撒马尔罕”的中亚大城,而今已经颇有几分华夏风情。城中除了随处可见的圆顶清真寺外,也建设了许多黛瓦白墙的汉式建筑。 城中央的广场之上,孔夫子的塑像慈眉善目,街道上,除了翘着胡子的阿拉伯人、戴着小圆帽的突厥人、红发碧眼的色目人外,黑发黑瞳、束着发髻的汉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大多是商人、游侠,以及前来中亚游学的新学文人。 原来的那座皇宫,在明军攻破撒马尔罕城的时候,便大部分毁于战火了。而今城池中最显眼的建筑,便从昔日的帖木儿大帝的皇宫,改换成了一座高大的汉家庙宇。 庙宇正殿供奉着昊天大帝,左侧殿供奉着炎黄二帝和大明的开国皇帝洪武大帝,右殿则供奉着诸教的至高神,有真主,有如来,甚至也有西方的上帝。 这里是“天一教”的神庙,每一日,这里皆是香火鼎盛,前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 而这里的“教首”,亦是这康居城的城主,正是一身黑衣的黑衣妖僧姚广孝。 “大人,哈利勒苏丹的使者又来求见了。此时正在殿外,扬言若是见不到您,今日便不走了。” “我看他的那模样,恐怕哈利勒国,已经是危急存亡的关头。若是我等不出兵相助,哈利勒苏丹这一回,定是要凶多吉少。” 一位作汉人皂吏打扮的阿拉伯人,入得殿内对姚广孝道。他的汉话口音有些别扭,但说出口来还算流畅,只是话语之中,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第1118章 康居城的自救 此人名唤作埃米尔,原本是一名伊斯兰教什叶派的教徒。就如同西方教徒有天主教和基督教之分一样,中亚地区的伊斯兰教,其实也分作什叶派和逊尼派。 帖木儿大帝仍在时,因其是逊尼派教徒,是以在征伐过程中,曾大肆捕杀什叶派,残存的什叶派势力对于帖木儿的帝国并没有什么归属感。大明击败帖木儿帝国之后,这些人便被 这五人邀请他来,是因为他三魂中有一魂是修炼土系,与圤拓长老的正式吻合,他们想让他在施展魂力测试的时候,能用他的土系魂帮助圤拓长老,让圤拓长老减轻一些负担。 宝宝吃完一颗葡萄,瞧着河里谁要爬上来了,往她脑袋上一踩,那人就又掉下去了。 “是吗?”,铃桓看着她,语气中像是不相信她所说的,但却又没在继续说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有些慌了,可怕的不是对手的残酷,可怕的是对手在你所不能触摸到的黑暗,我看见我周围的人被依次袭击,不禁也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枪,向着空气胡乱的扫射着。 有了冷全给我留下的装备很先进,我和吴俊虽然后来也遇上了几条毒蛇,但都被我俩给清除掉了。 天府花园之中,所有人都觉得恐怖的威压扩散,一个个都面色惨变急速后退,绝非是人力所能抵挡,距离近一些的人直接被震的昏死飞了出去。 这阵法应该是穆天养布置,却不知道为何会有黑暗之力蕴含在其中? 冰狼似是有些受伤地呜咽了两声,退来两步尾巴却还是摇着,眼神热切地望着宝宝。 “开始吧。”慕容凝月淡淡的说着,手里破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 从鼻孔里重重吐出来一口气,连嘴边的胡子都吹起来了,沐一念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吹胡子瞪眼睛。 晴空万里,万里无云,无云的烈阳下,百余名军士面露坚毅的目光,整整齐齐站地站在校场周围,纹丝不动,鸦雀无声。 不知为何,他感到原本沉重的身体,竟然在此时轻盈了起来,轻轻摆脱老妻的搀扶,稳健的站在那里,惊喜的看着自己身上出现的变化。 同时,抱有这种心态的还有明朝大叔,也是一脸震惊地望着他,完全忽视了正悬在头顶上的倭刀。 可现在,极为坚韧的棍子与白发结晶化的胳膊相撞,都会发出古怪的震动以及金铁之声,如同声声悲鸣,似乎棍子已经随受不住白发巨大无匹的力量,以及结晶的坚硬。 林萧,这大蛇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啸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有些流口水。 “这个办法我还需要验证一下,等我一下,让我再仔细的分析一下。”阮彬淡淡的道。 陆红鸾本想解开体内那道封印,助林萧脱困,见彩衣几个似乎并不担心,不由得有些疑惑他们和那青年的关系。 “恩,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秦凯边说,边向着黄鹏的车走了过去。 红莲似乎知道林萧看了过来,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晕,淡淡的笑了笑。 陈添连忙说道,丝毫没有了刚才的盛气凌人,有的只有一个父亲想要救自己儿子的心情。 十几名弟子在云起后面慢慢向门口走去,罗璇三个俗家弟子走在最后面。 路空城面色大变,此时他才明白江川这是要干什么,关公刀太长,在两米范围内是王者,攻击强大,但是如果对手靠近一米的话,关公刀完全失去了优势,连自保都极为苦难。 第1119章 拜占庭的算盘 此时,君士坦丁堡之中,已经陷入了一片欢乐的庆典之中。 拜占庭帝国于奥斯曼的铁蹄威慑下已有许多年,诺大一个帝国,竟只余下君士坦丁堡一座孤城坚守,这一次十字军意外大胜,奥斯曼帝国解体,于拜占庭皇帝而言,不吝于天主显灵,一直以来悬于头上的利剑在一夜之间竟是已然崩解了。 因此对于领兵而来的十字军 妍蔚怔怔的品着他口中的风景,竟发现自己原来也是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的。 我回到舜的身边坐下拿出一个“机器猫的口袋”帖子肚子上,又把蛇皮包里的杂七杂八统统倒出来塞进口袋,可惜了猫妖的皮还没有机会做成衣服。我一抬头发现舜正睁大了双眼盯着我的肚子,大概是我的举动把他吓坏了。 两人达成共识后,再扫了几眼,确定这里一切都尽收眼底,没有空间可以藏人之后,就一起离开了。 村子旁边挨着云湖河,后面靠着荒草丛生的山,云国气候温和,生长不出什么名贵的药材,但是寻常普通的药草,也是能卖到银钱的。 如果是认知-行为主义来看,会认为梁佳怡的问题是负性自动观念、各种不理性信念导致的,要让她的心理恢复健康,必须得针对这些下功夫,促使她改变认知。 随后,任务即已完成,道盟等人也不想在此地多待了,便架起云雾,纷纷而走。 随着幻眠猫的叫声落下,刚才还被缪可蒂变成灰烬的石像又恢复的完好如初。 那么再想想的话,即使手上情报不多,好像也能猜出一点什么了。 此刻,龙腾和凤凰都明白,他们两人同时达到了神婴期,凝结出神婴。而且,还是有别于本源的神婴,似乎那无色光晕比起神婴本身更加的强横。而且,那无色光晕也是缓缓地融入神婴的身体里,壮大着神婴。 但万仙谷的招牌不能就这么烂了,越子轩目光扫过,发现其他弟子都是缩了缩头,还是决定自己上。 两人松了口气,面露喜色,知道父亲赏他们园林宫殿,实则算作褒奖。 她奔了许久,心中却加倍迷茫,她甚至不知自己走对了路。她奔了半个时辰,前方白雪皑皑,黑树森森,夕阳斜下,雪地间红光似血,东采奇脚下一绊,滚到在雪中,她爬了起来,大声喘息,突然不想再追了。 “明天去山上玩?就你们俩?”明琮挂了电话,就听到自家老婆的话,出声问。 他当然不知道,罗锦言是凭着对赵极的了解来分析此事的,身为臣子,又有几人真正了解皇帝的? 若论底蕴,青阳的底蕴甚至比一些大家族还要深厚,这两部功法,随便拿出一部,就可以创造出一个不灭家族势力,这是极为可怕的。 她的长子有点像她,尤其是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可惜别的地方都随了秦珏。 众人揉着眼睛,在裂缝之间跳来跳去,为了躲避越来越密集的裂缝,众人被迫分散了,地面不断地上下起伏着,那些裂缝,开了合,合了开,像无数张嘴一样,脚下一个不留神跌落进去,瞬间就会被挤成肉泥。 擂台下的士兵们,早就把周辰看做了新兵第一人,对于许畏的呐喊助威,一个个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声,只不过魏巍几人却是面色难看,风头都被他们视作废物的周辰出尽了,心里正是极度不爽。 第1120章 兵逼康居 拜占庭皇帝带着贵族们,不断设宴,慰劳西征的十字军主力,时不时更是煽动一番,弄得十字军的骑士老爷们对于铲除三大苏丹国“异教徒”越发磨刀霍霍。 当然,绝对不是觊觎三大苏丹国的财产,骑士老爷们统统都情操高尚,单纯只是想要散播主的荣光。 在这样的氛围下,不断有十字军贵族骑士前往三大苏丹国,发起了 “怕她姥姥的,就强攻,不信拿不下来它。老大,让我第一个上。”李笑天永远都是一副毛毛燥燥的样子。 暗黑殿主就是暗黑圣殿的总殿主,是与幽冥鬼帝和魂轻饶齐名的枭雄人物。 李尘沙走出房间的时候,众人已经闭关出来,楚冰梦,沐风,三胖等人在吸收了高级晶核的能量后,实力都有显著的提升。 还不待原始回过神,其身形如遭雷击,踉跄的险些没有从半空中栽倒。 本来还一副奸计得逞认为瓦解了百合国际内部高层的周经理瞬间面如死灰,明白过来的他才发现,从一开始自己就被她给刷了。 李尘沙追杀到丛林,欲再次出手将衣衫不整的傲月剑宗的蓝月心斩杀。 赵菱百里守约二技能的狙击朝红buff怪射了过去,但与此同时,那边官方战队拿红的露娜秒点惩击,比赵菱抢先一步拿到了红buff。 说话间,加百列三人身后的羽翼煽动,几乎在瞬间便是抵达了莫甘娜的身前,低喝一声:“莫甘娜,去死!”继而狠狠的就是持剑劈斩,直取莫甘娜要害。 他立即将韩东两人的遭遇写到了博客上。在他的博客里,韩东不但是一个学术天才、律界新秀,而且多才多艺,创作了2017年年度神曲。 “这……可能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他的胡须很长,穿了一件白衣,就像是电视里面看见的老神仙一样。”饶琪极力的在回忆,但能了解的信息也就这么多。 胡邪并不说话,他不怪北冥雪,也没有理由怪她,北冥雪看了胡邪一会,默默地退出了中军大帐。 听丁沛说,在军议的时候,李光献计上去,直接将那位老幕僚张素,气得鼻子都歪了。 就在凶神恶煞的黄洁雯要到我跟前的时候,离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沈绮月一脸震惊到恍惚,沈缨欢这是个什么样的妖孽,居然连这个风险都避过了。 那天晚上,我甚至都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下的,只记得最后的画面是我给马白龙发了一条短信,希望他来一趟,好给我们带路。 这种行为像极了旧历玄幻传说中那些神仙对某些法宝的滴血认主,且不说这种行为是不是方便或者说拥有了太过于幻想类的浪漫主义精神,但至少,它很有效。 好歹斯博体内拥有诸多不同人格,不同技艺的面孔。当南郭信手忙脚乱的连接好神经元接口和神经中枢以后。真正进行缝合、止血、消毒等操作的是另外几张不同的面孔。其中就连唐云最厌恶的菲利克斯都出来了。 不过,现在这关口,也没人跟我解释,江四维一脸紧张,江乐也是自顾不暇。他们各有任务,反倒是我最为清闲。我反正是破罐子破摔,只要江尘风他们没什么事,我的安全就可以保证。要是他们嗝屁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没有错,就是那种香。”郁莲从她脸上就能看出她的想法,大方承认。 第1121章 背城一战 这群十字军打着圣战之名,一路烧杀抢掠,朝着康居城而来。姚广孝并不在路上设伏,而是打着全力守城的心思,对康居城周边进行坚壁清野,等待着十字军的前来。 这里的平民以色目人居多,汉化未深,贸然出战,乃贸入客地,和十字军一样并无太大优势。更何况,大明的租界只是在康居城内而已。 姚广孝虽也修佛,但 我看他们看彼此时眼中都只有对方的甜蜜情景很是替他们开心,之前就有心撮合这俩人,奈何他们各自心有所属,也就没有掺和,如今一个识破了绿茶婊一个看透了渣男,两个厚道人走在一起,终归圆满。 一下子,周围的许多修真者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朝王辰他们这里聚拢过来,一时议论纷纷。 不久之后,为了继续对唐川和牡丹仙子展开杀戮,东方灵木唤出了数十块极品灵石,散布四周供应自己元气。肉眼可见的灵气成丝成缕没入他的身躯,然后由他驾驭再没入大阵,也形成了一个循环。 吴疆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宿舍作自我介绍时,为缓和气氛说的那句话,脸一下子红了。 去华夏留学后,这种症状尤为强烈,反正是各种讨厌华夏,歧视华夏。 相比起来,乌鲁蒂亚却完全没有害羞的表情,非常大人的视线凝视着我。 就在众人欢天喜地的庆祝又得一件仙器法宝的时候,忽然间,一道如雷般的怒吼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两位“姐姐大人”的视线一直都集中在我身上,我也笑眯眯地应对一切。 夜无仇的心骤然一沉,他能感觉到,这五个蛇人的气息太可怕了,比他们之前用子母天杀阵杀掉的那五个蛇人统领还要强大。 两个黑西装保镖从球室旁边的休息室里冲了出來,就连他们,也沒想到那个家伙居然敢对李少大打出手。 秉持着这种想法,他一开始的打算,便是让黄炳辉来负责加工这块翡翠。 看着两个高出自己两倍多的魔王,朗宇郁闷了:怎么!你们也看中了我的宝贝。 太史公做史记,有世家。但是后代都没有继承,这些世家一般都是各路诸侯。朱厚煌的意思,就是想他也想开创一个诸侯国。 李牧野接在手里看了看,这东西有一尺半的长度,作为长刀携带不便也不太够长,作为短刀又太长了。 这架直升机上立刻爆发出一团火花,紧接着,直升机的旋翼就停了下来,整架直升机摇摇晃晃打着旋开始朝地上坠去。 这时候,也不分什么阵营不阵营的,几乎是人挨人人挤人,一刀捅进去,不过是敌人或者是自己人,总能喷出一股血来。 这个满脸皮肤如同老树皮,手足关节严重变形,看上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架的老人,却长了一双黑亮的眸子,他盘坐在竹榻上,招手示意年近百岁的重孙给客人看茶。 看着那缓慢上前的上官馨儿,巨石演武场的气氛有些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于瞬间汇聚在了她的身上,哪怕无名也是毫不例外。 新闻里主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具体展现的时候,人们看到的却是一座人间炼狱。 已经三天的时间过去了,林然依旧没有找到关于谭佳佳的任何一点线索,只能无奈的选择了放弃。 也难怪陈仙儿担心,对丁一来说,一直都是顺风顺水,这种表情当然是很少见的。 第1122章 恶魔火炮 眼看新兵阵列的队形再次出现了骚动,城下,张定边略微皱了皱眉,制止了一位看不过去的明军战将的请战。 而十字军一方,在辅兵奴隶兵的帮助下,骑士老爷们开始飞快的填平壕沟,拆除拒马,一步一步向着明军分出来的两千人阵列接近。 “看来,上帝的圣光时刻在护佑着骑士们。” 眼见敌方阵列动摇,而两千 “我与你一起离开。”西门飘雪突然脸色一正,十分认真的说着。 没想到那凰语嫣的速度竟然如此的迅猛,产生的如此惊人的波动甚至是让自己感觉到了一丝无力的感觉。 “馨儿,脱了睡起来舒坦。”冉岁舒心的将胳膊穿过我的脖颈,将我紧搂在他的怀里。 只不过他的家庭跟一般的家庭不一样,所以有些事情他觉得不能强求。 蓝色的暖袍,袖口绣着淡蓝色的莲花,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绣满密麻麻的一排蓝色海浪纹样,里面的襦衣是淡淡的粉红色……衣衫做的很合身,这绣功好,颜色搭配的也好,我穿好,立刻蹦到镜子前臭美的先照照。 卿鸿这般的想着,绝美的脸上露出诡谲阴冷的笑意,像是从地狱之中爬上来的恶鬼,带着嗜血冷酷的寒霜。 “轰!”一道天雷炸响,好似连身下的床板都被震的发颤,我被吓的浑身一哆嗦。 不要以为杨嘉画就能拦得住他,他是螳螂,杨嘉桢就是黄雀:永远知道他弱点,知道该怎么对付他的,黄雀。 翡翠内部的天地灵气,宗师境的修行者无法感受到,或许超凡入圣境就行,超凡入圣境不行,或许更高修为的内家拳修行者能够感受到。 世界如此冰冷无常,能有个愿意陪着自己走下去的人该有多么幸运。 雷厉看着弈岩的伤口,看着断肢处,紧接着脑海里不禁灵光一闪,“弈岩,这不是你的本尊!”雷厉瞬然说出了他的想法。 太后见状赶忙扶起他,“宥儿,这方法倒不是沒有。眼下镇南王在朝野中实力强大,这事马虎不得。哀家这里有两条路,你且做个选择。”太后放下手中的木鱼。 景墨轩让韩水儿的脸离他的脸更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差2厘米。 这么一说,流火终于明白了,原来中州世界并不是孤立的,在茫茫宇宙中,一直有人在关注着这个世界,那一刻流火的心里温暖无比。 杀掉槿儿,遗失的心没有一丝表情,将箭对准了城墙之上,无数黑‘色’网状的光芒蔓延开来,接着他竟然从他的身后拿出了那把累死匕首的短剑。 听了林云的话,几个龙战皇都脸色古怪了起來,而圣殿的人则脸庞微微僵硬了起來,看着林云虽然还能保持那一丝笑脸,但是眼中已经露出了一丝丝的杀意了。 几个老师都走了,林云也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是一个黄色的龙战师,和这些龙战皇在一起还是很有压力,要不是他身边有痞子鸟在的话,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章鱼王看到出现的雷光,瞬间脸上布满了惊恐之色,全身竟然微微颤抖,水可以导电,这怎么不让章鱼王恐惧和害怕? 而吕涵阳回到了大唐,不过是在东方华亭县上的岸,然后一路慢慢地往长安游荡回来,他看到了这大唐盛世的开端,贞观十四年的初夏,这一片大地上的盛世气象彰显。 第1123章 全军出击! 这些来自各族的新兵们,对十字军也是有怨恨的。因为十字军大肆捕杀穆斯林“异教徒”,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是因迫于无奈,而来到康居城寻求庇护。 他们大多数都只是一无所有的难民,并没有复仇的能力,即便十字军那些穿着铠甲的恶徒们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在死亡的威慑下,他们也未必有勇气向这些仇人们发起冲锋。 刘兴战战兢兢的,给常笙画找了个条件最好的房间,她没在意,只是走到窗边往下看,一眼就看到训练场上在跑圈的宁韶明,而解散的歼龙成员们都陪着他一起跑。 那些盗墓贼一个个看到心有余悸的看着,石壁前的地面,已经被砸出了一个坑来,那所谓的迷魂阵也被巨石暴力破掉了。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在听闻此言之后的方子鱼二人却是松了一口气,似乎对于徐寒的“饥不择食”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忘了,灰冥可没忘,他来到这人鱼岛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兽魂珠,一晃这么多天过去了,别人的事他都帮着处理完了,此时应该办自己的事了。 什么情况?沈家豪一脸蒙蔽,难道是刚才他转身画面太过挺立,把她给吓到了,不至于吧,要是这样,那她干嘛要偷偷摸摸的偷看呢? 只有宫内的皇家子弟,才会认出那把碎蜂匕首,正是端王的拿手武器。 只见碧波飞扬,青瑶站在一条大鱼头上斩波掠来,笑声如铃铛般清脆,又骄傲又顽皮。 望着苏子昂匆匆跑进四平客栈,厉伏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的脚步虚浮,强行狠狠将地面一块石子踢飞。 圣城,没有其它名字,就和圣城内部的无名山一样,山可以叫做无名山,但城显然不能叫做无名圣城。 这个囚笼本能朝着他反噬,天地法则的催动下一道道强大的力量涌来,想要阻止这未知的事物突破这个囚笼。 清和壮了壮胆,也回过头看,然后长吁一口气,身后除了那座破败的秀云宫什么都沒有。但她就奇怪了,既然最可怕的宜妃鬼魂沒有出现,那是什么把向來胆大的天景吓呆了? “都是那些东南亚人干的,他们绑架了忆鲁和其他人。”王姬愤怒地说。 激动归激动,该面对的问题,还是要面对,热血激情填不饱肚子。 苏欢带着苏言和苏笑买了一些水果和补品来到中心医院,找了好一会,才找到罗克说的病房。她推开门,看见的一幕竟是奶奶昏迷不醒的躺在病床上,嘴巴套着氧气罩。 机甲装载车是专门设计出来装载高度与吨位一样惊人的战斗机甲的,它也是磁浮车承载重量最大的。 见卡琳娜杀来,李风也不敢怠慢,挥舞着手中的鲜血玫瑰迎上卡琳娜的战刀‘当!!’的一声大响,两人就骑着坐骑擦身而过。 为了我妈妈,不管摆在她面前的困难是什么,她都要义无反顾的冲上去,完成妈妈的心愿。 手机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我隐约感觉出应该是他,于是走到离球场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接了起来。 沈铎一直盯着我看,就连陶好这么幽默的话都没法解冻他冰冷的表情。刚刚还被我和陶好落在身后的杜彬和金彤彤已经走了过来。 “我可是爸的儿子,我爸可是少校……呃,刚才听杨局长说您高升了,现在是中校了!”段刚一脸笑眯眯的夸赞了段财神之后,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第1124章 两个教皇 张定边的禅杖奇重无比,挥舞起来虎虎生风。用之于战阵,比之其他战将手中的狼牙棒也不落下风。更兼这种钝器,用于对付欧洲骑士老爷的铁罐头实在是不能更合适了,被砸落马的托马斯当即口吐鲜血,眼见活不成了。 “老大人!”王先来到了张定边身边。这一路上,他亦杀死了不少敌军,如今手中的铁锏已是鲜血淋漓。“老大 不会,因为,高贵的一族神像被人类进行驱使,那是对于他们的羞辱。 他冲天而上,在其身边浮现了一扇又一扇的门户,这些门户缓慢的开启了一丝丝缝隙,滚滚的天地精气从内部涌了出来,化为了一片精气大海,像是连接了一片真正的古老仙域,无比惊人。 程逸奔见裴诗茵的情况似乎好转了一些,才终于把车开出了公路。 天色才刚刚蒙蒙亮,东方也才吐出一丝白的时候,墨宫在这样的寂静下,突然传来急促的声音。 “我对他好,当然是为了以后做打算!”袁耀笑眯眯的说道,他对黄漪的幽怨早就无视了,他袁耀可是吃亏的人?他对荀岑好,自然是求回报的。 弗莱等一干技术人员都是大感错愕,而在仔细论证以及激烈讨论了一番之后,都很是不看好叶天的创意想法。 城头的守军越杀越少,越到后面,越没法形成有效的防守。廖华和水蛇慢慢地向王昊所在的地方靠拢,寻求相互支撑。 还有一点,虽然他们内心里不愿承认,但在这样的绝望任务面前,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寄希望到一号身上。 本来大家就不打算,让国资委插手的,可是也不知道那个缺心限的把这件事给捅到了国资委这边。 李志扬走近一看,正是那天被他打了的两个非主流。齐云海正在那边问情况,俩个孩子哭哭啼啼的在那解释着。过了一会儿,齐云海突然给了其中一个金毛一记大耳光,那俩孩子顿时哭声更甚。 贾诩在一旁看着不说话,任由刘馨与张飞斗嘴,他也想看看刘馨到底有什么手段,可以在半个月内攻下临淄。事实上让贾诩来,贾诩也不一定敢保证半个月就能攻下临淄了。 林雨辰着不禁一阵嬉笑,可是刘成和徐正松一众却完全是慌了神,一则是林雨辰优势明显,二者就是林雨辰面对一众十余名高手的夹击还能如此气定神闲,足可见林雨辰有所保留,更可见其武功之高,更在自己预期之上。 此刻,林远并不清楚,因为他发现古墓的事情,整个华夏的考古界和历史界都已经疯狂了起来。 “不急,你们两个好好考虑一下,临淄城里有谁可以争取过来的,这两天我会给临淄城一点压力,到时候你们再写信派人送进去。”刘馨坐在上面,胸有成竹,宛如大人一般的说道,让在场的人大感佩服。 安荨呆呆的在他的坏里眨着眼睛,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傻乎乎的眨着眼睛。 现在兆越死了,也把自己所有的产业转给安荨,他们是当自己死了吗?一个个的备胎当的这么称职。 听到面具男消失前的话,血歌一阵无语,你丫的是灰太狼???? 现在一口热茶下肚,身上也仿佛多了几分暖意。绾绾回头朝厢房处又看了一眼,这才问孙殿想要知道什么。 王修面对着杀气腾腾的士兵,他毫无畏惧,反而潇洒的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