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成果》 第1章 阿三之死和奇怪女人。 阿三被人从井里捞出来的时候,全身僵硬,眼球凸起,被井水泡的肿胀发青。 村里人都说,这是大海干的。 还有一句话,他们窃窃私语,虽然没当着我的面说,可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下一个,就该轮到沈秀才的孙子沈小永了。 听到这话,我寒毛竖起,后脊背一阵发凉。 我就是沈小永。 一 我、阿三还有大海是这村里同龄的学生。 我和大海的成绩不相上下。 我爷爷是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秀才,以前村里人给亲戚写信都找他,我爹没上过学,但他认字还写的一手好字,他的字是我爷爷教的 可是我知道,我远没有大海聪明。 大海机灵,反应快。 他一回家就去地里干活,大海他娘是个瞎子,什么活也做不了,整日闭门不出。 他爹是个酒鬼,整日提溜个酒瓶子,挂在腰间在村里晃悠。 全村都回荡着酒瓶子摇晃的叮铃咣当的声音,喝完酒他就不知躺在哪块田间地头或是草垛子上沉沉睡去。 大海他爹地里的活一点不管,全凭大海放学去干。 大海根本顾不上写作业的事,他放学后身子就扎进地里,根本没时间学习。 而我放了学就开始写作业学习。 村里人都夸我聪慧,说我们家是祖上积了德,一家子都是读书人的料。 可是我知道,大海脑子才灵光,他才真真的是读书的好料子。 二 还有不到半个月县里选拔去高中的考试就开始了, 能考上高中是我们村里无限光荣的事,这是为家里门楣增光的大喜事。 村里参加这次考试的一共就三人:我、大海、阿三。 阿三虽说也去参加,可他纯纯是去当炮灰的。 他别说聪明了,甚至有些呆傻。 嘴角处整日挂着囗水丝,从我认识他起,就没有一刻擦干净过。 用我们村里的话说就是缺心眼。 可他爹还是给他交了十块的报名费去参加县里的选拔考试。 这钱不是白白打水漂了吗? 村里人都心知肚明,可没人敢把这话搬到台面上来说。 阿三他爹刘铁脾气爆的狠,整日和邻里吵架,一点道理都不讲。 可是突然有一日,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村里来了一个打扮奇特的女人,操着我不熟悉的南方的口音,穿着艳丽的水红色衣服,看人时眼尾上挑着,又细又尖,嘴唇朱红,如血染一般的颜色,小指头时不时微微翘起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扫到耳后。 她在村囗支起个桌子,上面挂着四个大字:算命消灾。 真是笑话。 算命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像她这样的,摆明了是个骗子。 自古算命驱邪这种生意,不能被摆在外面大肆宣扬。 通灵之术,不能见光。 这是对神明的大不敬。 方圆十里,算命的人都将香火台子摆在屋内, 没一个像她这么猖狂。 我们村也有一位看香查灾的老人,他叫王老瘸,自称为凡中仙。 延法师,驱邪崇,燃道火,洁秽壤。 村里人这些统统都找王老瘸。 虽说大家都把这算命女子当作笑柄, 不过她的算命摊前并不是空无一人。 村里不少人去,不过都是男人。 有壮汉有老头,甚至还有几个马上要娶媳妇的准新郎官。 他们色眯眯的盯着她薄纱下若隐若现的酥胸。 还有几个胆大的,把手伸上去,趁机摩挲她的手。 大师,你给我看看手相呗。 算算命,看看我这辈子能有几个女人。 随后嘴里发出嘿嘿的淫笑。 第2章 大海疯了。 三 我可不信她, 也从未想过会和她产生什么联系。 我们仨背着书包从村囗走过。 你们仨有两个是状元命。 那女人笑的诡异,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状元?难道他指的是考上县高中的。 这几日,村里人天天围堆讨论这个,最后都说估计沈秀才家的小永和酒晕子家的大海。 这也无可厚非,村庄太小,什么家长里短都瞒不住。 这算什么本事?我打心底里看不起她。 这还用算,连打听都不用,每天竖起耳朵听便知道了。 我还知道,是哪两位? 随即她用手指指向了我 细声细语的说: 这是一个。 虽然我对她印象不好,可听到这话,我很受用,还是窃喜的低下了头。 她的手指在空气中画圈打了个转,随即又直接了当的伸出去。 这也是一个。 我转头看着她指的方向,对上了阿三错愕的神情。 她指的是阿三?不是大海! 你是不是指错人了? 算命之人从不说诳语。 她笑得尖利,听着刺耳。 大海随即涨红了脸,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在那女人的桌上。 我赶忙上前拉住大海,让他不要听信。 倒是阿三,像吃了什么甜头似的,傻呵呵的笑。 三日后,县里的喜报送来了,村长随即在广播上喊到村口集合开囗。 平日我都不去,这次我搬了板登。去的时候大海已经倚在树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冲我扬头。 你也来啦! 嗯,你不也来啦! 阿三没来,他知道自己考不上,怕丢人,连来都不敢来。 大海探头把脑袋湊到我跟前,小声的说道。 大会开始了, 村长啰啰嗦嗦说了一堆,最后终于宣布: 这次考上县高中的是:沈家的沈小永和刘家的刘三。 底下一片寂静,小声议论着。 随即众人看了看凶神恶煞的刘铁,这才想起来鼓掌。 大海听完后直愣愣的冲到村长面前,看了单子上的名字,发狠的撕碎。 大海像发了疯一样围着村庄跑,终于在草垛里找到了他喝酒醉倒的老爹。 他上去就是一拳,他爹酒劲还没缓过来。 我没考上县一中。 混帐东西,没考上正好回家种地,敢打你老子。 随即他冲大海的肚子恶狠狠的踢了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阿三家这边倒是另一番景象, 他爹刘铁听到阿三的名字后,嘿嘿大笑: 这小子平日里没个正形,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倒真给他老子争光。 随即刘铁便狂奔到了那算命女人的摊子前, 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嘴里大喊着:您可真是神仙娘娘哎,您算得可真灵哎。 说罢从兜里抓出一把纸票子,恭恭敬敬的递过去。 那算命女子喜笑颜开的接了过去,尖声回应道: 这是神的旨意,都是您平日里积了德,和我可没关系。 大海被他爹踹倒在地后,像是癔症了一般。 足足半刻钟,无论谁叫他,谁去拉他, 他都像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 瞬间,又像是回了魂一般,蹬地而起。 连滚带爬的朝家奔去, 嘴里不清不楚的喊道,娘,娘哎。 他发疯似的冲开家门, 只见他那瞎阿娘已经吊死在房梁上。 面前的香火灶台,拜的是文曲星神像。 第3章 算命女人惨死。 四 自从我去县里上了高中,每每回家。 大海老是跟在我后面,我一停下回头,他也随即停下。 我看看你的新课本。 我当然不可能给他。 我看看你的新课本,大海又念叨了一遍。 我加快脚步回了家,家里人这个点都下地干活了,我便将铁门从里面紧紧插上。 我从门缝里向外望去,大海直勾勾的盯着我家的门,目光像是要把这扇门望穿一样。 他的目光阴翳,盯的我牙直打颤。 我强压住狂跳的心,脑中不自觉闪过阿三从井里捞出的死相。 我再往外看时已没了大海的身影,我悬着的心稍微往下放了放。 正准备转身进屋,墙上一块尖尖的瓦片从我耳边划过,若是再晚一秒,偏一寸,怕是要插入我的脑袋中央。 我抬头向上,大海正扶着墙围的边缘向上蹬。 他一边往上爬一边冲我笑。 随即立马变了神色,大声吼道:给我看看你的新课本。 我没办法,只得随手从书包翻出一本课本往墙的上梁处扔去。 他的眼睛瞬间一亮,注意力转移到书上。 我连滚带爬的跑到西堂屋,再向外望时已经没了大海的身影。 近几日,我出门都极其小心。 村里人的话和阿三的尸体不时浮现在眼前。 一想到这,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只要大海跟在我后头, 村里就来回传着那句话: 下一个,就轮到沈秀才的孙子沈小永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死在我前头的:是那个算命女人。 算命女人名叫兰娇,姓什么没人知道。 死法和阿三相似,都是被绳子勒住窒息而亡。 不过兰娇的死法更加惨烈难堪,全身赤裸,大腿处还被生生撕下一块肉。 双眼空洞血红,竟是生生被人剜去了眼。 不过她没被投到井里,直接被扔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这是平日村里人聚集谈天的地方。 这一做法,凶手无疑是在猖狂的叫嚣:他根本不怕。 我亲眼看着,那女子死的惨相,寒毛倒立。 周围有几个幼童,竟被生生吓哭。 她的尸体一直晾在太阳光下,足足两日。 她不是本村人,这没有她的亲人好友。 没人会好心到替她收尸。 村人只观看议论,没人靠近半分。 生怕遭到报应。 直到第三日,尸体开始发臭,遭了一群蝇蛆。 终于等到人来将她的尸身拉走, 可替他收尸的人竟是刘铁。 许是看她和自己的儿子有着同样的遭遇, 刘铁破天荒的发了善心,给她下了葬。 我放学回去的路上,又一次迎头碰上大海。 他原本机灵敏捷, 现在看我的神情却和死去的阿三一样,呆呆傻傻,嘴角还挂着一滩口水,淅淅沥沥的向下滴。 小永,给我看看你的新课本。 自从那日起,他见到我除了这句话就再也没说过别的话。 我听得烦心又惊心。 我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一路狂奔到家。 这次大海总算没有跟上。 深夜,我一闭上眼就是阿三和那女人骇人的死相。 翻来覆去,我都无法入睡。 我烦燥的睁开眼, 这一睁眼,魂魄差点被吓飞了半缕。 我抬眼,对上房梁窗纸上一双倒着看人的眼睛。 我惊叫一声, 窗纸糊着遮了脸,只露着这双在夜中发亮的双眼。 我一时,竟分不清这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那双眼缓缓向上移动,露出诡谲的一张脸。 月光照着上半张脸,煞白。 阴影投射在下半张脸,漆黑。 像是阴阳交织。 我本能从床头处抓起一物重重的砸向那窗纸处的脸。 那人吃痛喊一声。 随即我听到啪一声,他从房梁处摔下。 那张脸黑白相交,我并未看清是谁。 寂静半刻后,隔着床头的砖墙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下一秒,我浑身发了冷汗。 小永,我看看你的课本。 隔着墙,传来大海熟悉的声音。 第4章 求王老瘸救我。 五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大海又开始找我要新的课本了。 我得自破这轸珑。 否则下一个惨死在村囗的,就得是我了。 我提了三斤猪头肉和二两酒去找王老瘸了。 王老瘸门口杂草丛生,我还没进门就听到他养的两只黑狗此起彼伏的叫声。 他养的两只黑狗极通灵性。 王老瘸两条腿近乎瘫痪,他独身一人,无儿无女,若不是这两只黑狗,他估计难以自理。 王老瘸极其古怪,小时每每有小孩经过他门口,他便放狗出来乱咬,自此村里大人都嘱咐自家孩子别靠近。 可唯独对我有一点区别:也许是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因为我爷爷是读书人的缘故。 谁?一个苍老浑浊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王阿爷,是我。 进来吧。 这话像是对我说的,又像是对他养的两只黑狗说的。 听到这话,黑狗立马停止叫喊,为我让开一条路。 我缓缓走进,王老瘸家的屋顶脱落的不成样子,露出斑驳白石,墙缝里蛛网密布,树枝上挂着的麻绳随风微微晃动,阴森恐怖。 越靠近里面,越传来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和粪臭味,这味道冲劲很大,直击天灵盖。 我感觉下一秒就要干呕在草丛里。 我强忍着恶心,屏住呼吸往里走。 吱呀一声推开门,更加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蓬头垢面的老者坐在沤烂的木庄的正中央。 两只腿瘦骨嶙峋,在空荡荡的裤管里微晃。 乍一看,上身虽单薄,可也称得上是精瘦。 可下身却像个六七岁孩童的身子。 王老瘸瘫痪了这么多年,肌肉早已萎缩的不成样子。 王老瘸没抬眼。 你是银平的孙子?他缓缓开口,嘴里喷出一口污浊的气息。 银平是我阿爷的名字。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找我什么事? 王阿爷,我想活命。 也许他老人家整日闭门不出,这消息还没传到他耳朵里。 我向他讲述了阿三从井里捞出的惨相以及新来的算命人兰娇的死相。 王老瘸听到这时神色仍很平淡,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倒也不奇怪,他们干这一行的,算命化灾,什么邪祟没见过。 王阿爷,我有预感,下一个就是我。 最最近大海在我身后总是跟着我,我觉得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王老瘸没有,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说下一个是你,可那孩子为何要害你呢? 因为我考上了县高中,他却没有考上。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走自己的路,又未曾占了他的道。 你可曾做过恶事? 从未,我清清白白一心读书,未曾做过任何坏事。 那就好。 随即王老瘸扭动身子,抽出一张符纸,背对着我写了什么东西,折好递给我。 把这个带在身上吧,到了时机再打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自有诸天神佛,专断人间善恶。 我连忙接过这张符咒,这可是我的保命符啊。 我连声道谢,准备将带来的酒肉放在桌上。 酒肉你都拿回去吧,我收别人的,但不能收你的。 不过,你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他沙哑着声音问我,那语气却不像询问, 倒像是我必须要听。 我顿时一头雾水,他为何唯独不收我的。 竟还要给我讲故事? 这老头,莫不是太久无人说话聊天,觉得孤独寂寞了,要找个人听他倾诉。 没等我点头,他缓缓开了囗 许多年一个青年,心悦一美娇娘,那娇娘也倾心于他,二人两情相悦。 可那青年家贫,连去提亲的钱币都凑不出。 眼见他心爱的女子就要嫁作他人妇,那青年心生一计,想了一歪门邪道的主意:便是去村中富贵人家偷些东西卖。 他趁夜里黑摸到了一户富贵人家,谁知那家人养了一只十分机敏的狗。那狗即刻吠叫惊醒了那一户人家。 那青年想跑,却被人按住五花大绑了。 无论他怎么求饶,那家人歹毒至极,始终不肯放了他。 他也没料到那家恶人竟如此歹毒。 幸亏有好心人就了他,才勉强没丢了性命,但却自此废了双腿。 他连活着都成问题,再也没有脸去见他所心爱的女子了。 可那女子却对他情深似海,不顾家人阻挠,来找那青年。 如是这般,那女子仍是不离不弃,愿同他在一起。 谁知神佛无情。 那女子来找他那日,竟碰上那恶人来羞辱他。 那恶人见那女子貌美至极,一时色欲吊了眼,焚了身。 竟当着他的面扒光了那女子的衣服,欲行不轨之事。 那青年又气又急,可双腿无力,指甲插入泥里,劈了半寸,挣扎着爬过去,被那人一脚踢出几米远。 那女子被那恶人死死压在身下, 那青年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大喊着救人, 喊的喉咙渗了血, 喊的脸色乌青,双目发红。 惊了整个庄子里的狗此起彼伏的吠叫, 叫喊声,狗叫声,女子凄厉的哭泣声, 震彻整个村庄,回荡在庄子上空盘旋。 可这整个村庄的人竟都像是聋了一般, 没一人听得见。 他边喊边看着门帘, 直到最后, 都没有一个人踏进来阻止这非人的恶行。 无奈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被扒净了衣服,玷污了身子。 那歹人奸笑着看着他, 挑衅这看看那青年, 羡慕吧。他提了裤子,扬长而去。 那女子觉得身已不净,当自辱于秽土。 无论那青年怎样叫喊拖拽, 她双眼含恨含怨,一心求死,自尽而亡。 她死那日,那青年抱着那冰凉的尸体,满目悲凉,仰天长哭。 第二日,他给那女子下了葬。 随即不顾磨得血肉模糊的双腿双手, 挣扎着爬满整个村庄,哭喊着要一个公道。 血迹斑驳,流得满地都是。 可他到处都求告无门。 此后那青年眼里世间便不再有人, 只有这无情苍天和吞人黄土。 随即王老瘸重重叹了囗气: 鬼只是面目狰狞,人才是衣冠楚楚。 他低下头,没再言语,摆手让我离开。 第5章 唢呐响,真相败露。 我轻轻走出这间屋子,关门时偶然瞥见屋旁的祭台上燃的香烛痕迹。 竟是两短一长?! 我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可这确实是两短一长。 听我阿爷说过,烧香两短一长是大忌讳! 有句古话: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 香烧两短一长,乃是大凶之兆。 还不走吗?屋内传来了王老瘸淡漠阴冷的声音。 走,走,我这就走。 我来不及多想,快步离开了王老瘸的院子。 眼下,我都还自身难保呢! 三日后的夜晚,三更时分,尖厉的唢呐声划破了整个村庄上方的黑夜。 这声音凄厉得像是人在哭泣。 唢呐一响,不是升天,便是拜堂。 难道是大海在吹? 他马上要来找我了吗? 今夜我的劫数就要来了吗? 我将那符咒紧紧攥在手心,浸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这唢呐声凄厉,传遍了整个村庄。 每家每户都紧闭房门,噤若寒蝉。 那些平日敬重我阿爷的,以前见到我都会热情的招呼。 可近几日,他们不仅躲大海,见了我也绕道走。 大概我在他们眼里,是下一个将死之人,所以不想沾染丝亳晦气吧。 唢呐声戛然而止,窗外枝头上传来几声阴厉的鸦叫。 我死死盯着窗户,感觉下一秒,就会冒出一双眼睛。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我捏紧了这符咒,将它护在胸前。 一秒,两秒,一个时辰过去了。 直至鸡鸣天亮, 窗上都没有再出现那双眼晴。 第二日,村口那棵老槐树跟前又聚满了人。 我心往下一沉,莫不是又死了人。 难道是这符咒替我挡了灾? 我连忙凑上前去看,扒开人群。 村民围着一辆镇上才有的高级汽车, 车上下来几个穿戴整齐的政府人员, 其中一个,是县中学开学典礼上讲话的校长。 周围村人嘈杂指指点点,村长张富贵颤抖着双腿,被夹在人群中央。 一旁跪倒在地的是阿三他爹刘铁。 他们周遭骂声迭起,全是扔的烂菜叶和牲畜粪便。 自作恶,断了亲儿子的生机,造孽啊。 我早说那算命女人是骗子,你们都不信。 唉,人心险恶远远胜于邪魔恶鬼啊! 听了村民们的议论, 我渐渐明了,真相浮出水面。 阿三死后足一月,刘铁不懂,没去给阿三办退学手续。 县里学校的领导查下来,立马到村庄里来核实。 逢一村民问:村里的学生王海去世了吗? 那村民疑惑,死了的是阿三,大海只是疯癫了。 随即校长拿出入学手册核对,那名单上王海两个字赫然在目。 考上县中学的压根就不是阿三,而是大海! 领导立马找到村长,询问详情。 事情败露下来,原是村长收了刘铁的钱,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名册上的名字从王海改成了刘三。 至于那个算命女人,是个实打实的骗子。 她早与刘铁提前苟合,那日算命其实是早已提前计划好的策略,为了障人耳目罢了。 据说那算命女人不止是收了刘铁的钱才行骗,两人还有皮肉交易上的来往。 可怜大海他那瞎老娘,当日听说没考上就上吊了。 害人偿命,大海勒死他们,是给自个儿老娘报仇,也算尽孝道。 死得不冤啊,断他人路。 不对,听到这句,我猛得惊醒。 他们的死,和大海没有丝毫关系。 杀阿三和那算命骗子的,分明就是王老瘸! 想起那日王老瘸的话, 你未曾占了他人道,为何要怕? 还有那日他讲给我的故事, 分明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故事里的那恶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阿三他爹刘铁。 这一刻我才反应过来。 我拨开人群,狂奔向王老瘸的老屋。 奇怪的是,这次再靠近时,没有听到那两只狗的任何动静。 我轻轻推开木门,却被眼前这一幕景象吓呆了: 两只黑狗一前一后,倒在门前,没有一点生气,身侧还各有一只冒着香气的肉骨。 看这样子,是吃了有毒的肉骨,被下药而死。 抬眼看到那破落的门楣上,一抹红刺入双眼,那上面竟贴着大红的囍字。 我慌忙向内屋走去, 王阿爷,你的………… 话音未落,我却被眼前这一幕景象吓呆了:王老瘸悬在房梁处的,面色紫黑,两眼紧合,深凹进眼窝中。 虽然骇人,可这次他却与我上次见他时不同,头发剪短,梳得整齐。 衣服是一席破旧的红布改制的,像极了喜服。 他是自己缢吊而亡。脚下有多次拖拽的痕迹,看起来死的很艰难。 那两只黑狗通灵性,应该是在王老瘸准备上吊时多次阻拦拖拽,留下了拉痕。 王老瘸并未想了结了这两只黑狗的性命,只是他在上吊时一次又一次被从绳上拽下,求死不能,迫不得已才给它们下了毒。 王老瘸上吊死了,连带着他的两只黑狗。 我惊得哑囗无言,想起那日他给我的那个符咒。 让我时候到了再打开。 我颤抖着从袖囗里掏出那符咒。 上面用黑笔写了两行字: 神鬼之说,皆为虚妄。 因果循环,善恶有终。 第6章 尘封往事破因果。 番外 我怔怔的从王老瘸家出来,准备好了丧事的一切。 第二日替他下了葬,连同那两条黑狗,一同盖棺入土。 这两条狗是他的两条腿。 若是带上双腿,奔赴黄泉去找他心爱的女子路上,想必能走得更畅快吧。 王老瘸那日给我讲的故事,并不全 大约三十多年前,那时的王老瘸还不是这样,相貌上也算是个青年才俊。 只不过整日在村里闲逛,蝇营狗苟,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寒冬腊月,天黑的早,那时候村里还没通电,晚上各家各户没有要紧事都早早入睡。 王老瘸趁这时摸进了一家人的庭院里,手里拿着红彩纸包的迷药,准备去这户人家偷狗。 谁知这户家的狗机灵,没咽下去,汪汪的叫喊将这家人全家从睡梦中惊醒, 一个人高马大的,是刘铁,也就是阿三的爸爸。 那时,阿三的爸爸,死死抓住王老瘸,随即脱光了衣服,用麻绳五花大绑绑在门外的槐树上。 寒冬腊月,王老瘸身上无一点衣物,冷风刺骨,不到半个时辰,王老瘸被冻得浑身发白,想个死鱼一样。 他禁不住,连连哀嚎求情,乞求放了他。 可是当时的刘铁,虽然年纪不大,却极其心狠手辣。 无论王老瘸哭喊什么,刘铁愣像是没事人一样,装作听不见。 第二日,鸡鸣之前,天蒙蒙亮,我阿爷早起去读书之际,看见了奄奄一息的王老瘸,连忙赶过去给他松了绑。 这时的王老瘸已经被冻得只剩一囗气,我阿爷心善,将他背到家里,拿被子捂上。 捂了好久他才缓过劲了。 万幸,留了一条命,只是双腿彻底冻废。 从原先四肢健全变成半瘫,大小便不能自理。 之后,便是王老瘸那日讲的那些了。 他对我特殊,不收我的酒肉,并不是因为读书人的缘故,而是我阿爷有恩于他。 他独自一人拖着残了的双腿,背负着千斤重的仇意与怨恨,苟活在这世上三十多年,就是为了报仇。 他双腿无力,找不到机会,杀不了刘铁。 一日,他看到模样与刘铁极其相似的阿三,眼晴亮了亮。 他便将仇恨传到在他门囗逗狗的阿三身上。 黑狗通灵,懂得他的指令。 将阿三引诱进了王老瘸的院子,他用麻绳从背后勒住阿三的脖子。 没等阿三反应过来,就窒息咽了气。 趁夜半没人,便命那两只黑狗将阿三的尸体拖拽到村囗,投了井。 至于那算命女人,也许王老瘸一开始并无杀她之意。 直到那日疯癫的大海闯入他的院门, 晄咣晄跪地上磕了三个头, 求他这位半仙帮他把死去的瞎阿母带回身边。 大海神情泱散,话说得断断续续。 说是因为他没考上县中学,阿母愤愤而死。 王老瘸看着癫疯得失了灵气的大海,想到了当日无能为力,神哀心死的自己。 他心中明了事情的真相,决定替这可怜的孩子,承了恶报。 他用相同的手法勒死了那算命女人,剜了那利欲熏心的毒妇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狗一只,咽下肚。 事已了,因果报应已斩断,王老瘸决意拂身而去,不再还。 正月十八日那日,王老瘸从柜里翻出一支唢呐,随即整理好衣冠。 吹响了唢呐,这唢呐吹得又喜又悲。 吹走了几十年来搁置在他心头未曾放下的怨恨。 吹罢,他缓缓放下。 捏着嗓子,抬高了声音喊道: 一拜天地。 这一拜,将在心头多年的往事尘迹封入泥。 二拜高堂。 这一拜,将此后的归途并作来时路,一同碾入土。 夫妻对拜。 最后一拜,即刻入棺椁。 沙哑着喊完后,王老瘸噤了声, 他双手撑着,将那日上吊用的麻绳甩上房梁,满足的合了眼。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大喜大悲,宜嫁娶,宜丧葬。 第7章 用于短篇签约,发布后删除。 五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大海又开始找我要新的课本了。 我得自破这轸珑。 否则下一个惨死在村囗的,就得是我了。 我提了三斤猪头肉和二两酒去找王老瘸了。 王老瘸门口杂草丛生,我还没进门就听到他养的两只黑狗此起彼伏的叫声。 他养的两只黑狗极通灵性。 王老瘸两条腿近乎瘫痪,他独身一人,无儿无女,若不是这两只黑狗,他估计难以自理。 王老瘸极其古怪,小时每每有小孩经过他门口,他便放狗出来乱咬,自此村里大人都嘱咐自家孩子别靠近。 可唯独对我有一点区别:也许是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因为我爷爷是读书人的缘故。 谁?一个苍老浑浊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王阿爷,是我。 进来吧。 这话像是对我说的,又像是对他养的两只黑狗说的。 听到这话,黑狗立马停止叫喊,为我让开一条路。 我缓缓走进,王老瘸家的屋顶脱落的不成样子,露出斑驳白石,墙缝里蛛网密布,树枝上挂着的麻绳随风微微晃动,阴森恐怖。 越靠近里面,越传来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和粪臭味,这味道冲劲很大,直击天灵盖。 我感觉下一秒就要干呕在草丛里。 我强忍着恶心,屏住呼吸往里走。 吱呀一声推开门,更加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蓬头垢面的老者坐在沤烂的木庄的正中央。 两只腿瘦骨嶙峋,在空荡荡的裤管里微晃。 乍一看,上身虽单薄,可也称得上是精瘦。 可下身却像个六七岁孩童的身子。 王老瘸瘫痪了这么多年,肌肉早已萎缩的不成样子。 王老瘸没抬眼。 你是银平的孙子?他缓缓开口,嘴里喷出一口污浊的气息。 银平是我阿爷的名字。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找我什么事? 王阿爷,我想活命。 也许他老人家整日闭门不出,这消息还没传到他耳朵里。 我向他讲述了阿三从井里捞出的惨相以及新来的算命人兰娇的死相。 王老瘸听到这时神色仍很平淡,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倒也不奇怪,他们干这一行的,算命化灾,什么邪祟没见过。 王阿爷,我有预感,下一个就是我。 最最近大海在我身后总是跟着我,我觉得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王老瘸没有,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说下一个是你,可那孩子为何要害你呢? 因为我考上了县高中,他却没有考上。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走自己的路,又未曾占了他的道。 你可曾做过恶事? 从未,我清清白白一心读书,未曾做过任何坏事。 那就好。 随即王老瘸扭动身子,抽出一张符纸,背对着我写了什么东西,折好递给我。 把这个带在身上吧,到了时机再打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自有诸天神佛,专断人间善恶。 我连忙接过这张符咒,这可是我的保命符啊。 我连声道谢,准备将带来的酒肉放在桌上。 酒肉你都拿回去吧,我收别人的,但不能收你的。 不过,你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他沙哑着声音问我,那语气却不像询问, 倒像是我必须要听。 我顿时一头雾水,他为何唯独不收我的。 竟还要给我讲故事? 这老头,莫不是太久无人说话聊天,觉得孤独寂寞了,要找个人听他倾诉。 没等我点头,他缓缓开了囗 许多年一个青年,心悦一美娇娘,那娇娘也倾心于他,二人两情相悦。 可那青年家贫,连去提亲的钱币都凑不出。 眼见他心爱的女子就要嫁作他人妇,那青年心生一计,想了一歪门邪道的主意:便是去村中富贵人家偷些东西卖。 他趁夜里黑摸到了一户富贵人家,谁知那家人养了一只十分机敏的狗。那狗即刻吠叫惊醒了那一户人家。 那青年想跑,却被人按住五花大绑了。 无论他怎么求饶,那家人歹毒至极,始终不肯放了他。 他也没料到那家恶人竟如此歹毒。 幸亏有好心人就了他,才勉强没丢了性命,但却自此废了双腿。 他连活着都成问题,再也没有脸去见他所心爱的女子了。 可那女子却对他情深似海,不顾家人阻挠,来找那青年。 如是这般,那女子仍是不离不弃,愿同他在一起。 谁知神佛无情。 那女子来找他那日,竟碰上那恶人来羞辱他。 那恶人见那女子貌美至极,一时色欲吊了眼,焚了身。 竟当着他的面扒光了那女子的衣服,欲行不轨之事。 那青年又气又急,可双腿无力,指甲插入泥里,劈了半寸,挣扎着爬过去,被那人一脚踢出几米远。 那女子被那恶人死死压在身下, 那青年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大喊着救人, 喊的喉咙渗了血, 喊的脸色乌青,双目发红。 惊了整个庄子里的狗此起彼伏的吠叫, 叫喊声,狗叫声,女子凄厉的哭泣声, 震彻整个村庄,回荡在庄子上空盘旋。 可这整个村庄的人竟都像是聋了一般, 没一人听得见。 他边喊边看着门帘, 直到最后, 都没有一个人踏进来阻止这非人的恶行。 无奈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被扒净了衣服,玷污了身子。 那歹人奸笑着看着他, 挑衅这看看那青年, 羡慕吧。他提了裤子,扬长而去。 那女子觉得身已不净,当自辱于秽土。 无论那青年怎样叫喊拖拽, 她双眼含恨含怨,一心求死,自尽而亡。 她死那日,那青年抱着那冰凉的尸体,满目悲凉,仰天长哭。 第二日,他给那女子下了葬。 随即不顾磨得血肉模糊的双腿双手, 挣扎着爬满整个村庄,哭喊着要一个公道。 血迹斑驳,流得满地都是。 可他到处都求告无门。 此后那青年眼里世间便不再有人, 只有这无情苍天和吞人黄土。 随即王老瘸重重叹了囗气: 鬼只是面目狰狞,人才是衣冠楚楚。 他低下头,没再言语,摆手让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