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作案》 第1章 放不下 11月初的江北,天气已经冷了下来。 酒店庭院里的梧桐树叶早就落尽了,只有松柏还挂着几丝绿意。大堂里暖意融融,浅粉色的大花蕙兰被整枝剪下浸在透明的保鲜液里,摆到桌上,为今晚的点灯仪式添上一抹洋洋喜气。 灯暗下来,音乐也停了。 颜双意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嗡嗡震了起来。 怕打扰这静谧的氛围,她慌忙把手机拿出来,点击红色按键,挂断。 不过一两秒,震动声又响起。 手臂动作间擦碰到身边的人,越嘉陵低头,瞄过她雪白发亮的屏幕。 那字原本不大,因为周围光线昏暗,所以显得格外显眼——“老公”。 “越总。我出去接个电话。” 不等他同意,颜双意已经提起裙摆,窈窈而去。 “下面有请兰庭旅游集团总经理越嘉陵先生启动点灯仪式!” 随着主持人一声邀请,众人的目光汇向越嘉陵。 他穿一身黑色青果领西装,丝绸领口的柔光和领结上点缀着的璀璨的蓝宝石相映生辉,即使光线晦暗,也看得出这人面若冠玉,含情的凤眼里眸光点点,温柔无限。 尤其此刻倚靠着剔透的玻璃围栏,真正是芝兰玉树,光华琳琅。 他一面向众人微笑,一面走上台去,接过话筒:“尊敬的各位嘉宾……”连声线也低柔醇厚。 前排的几位女嘉宾早已错不开眼。 越嘉陵花名在外是不假,可这样相貌堂堂的公子哥站在面前,再和风细雨地说上两句情话,任谁能不动心呢? 即使越嘉陵目视前方,让人丝毫看不出他所凝视之处,台下不少人也暗自期待着,他能朝自己递上一道目光。 “真心祝愿各位能享受到一个愉悦的夜晚。” 话音落,他便走下台去,来到那十几米高,仿佛直指穹顶的巨大圣诞树旁。 人群里不知谁开始了倒数:“五、四、三、二、一……” 满树灯火倏然点亮,灿烂的灯光如星光点点,银河一般。 欢快的小提琴声响起。 颜双意看了看身后,玻璃转门转动间,将大堂里醉人的音乐声一阵阵带到她耳边。她的目光不由看向圣诞树下,越嘉陵正站在圣诞树旁举杯与人轻碰。 脸上是言笑晏晏,目光却冷,那冷峻目光分明是越过人群,透过玻璃,朝她投过来的。 “我回不去,先挂了。”她挂断,朝大堂里走回去。 她出来得急,没来得及披上外套,那被寒风吹透的裸露的双臂和肩头红润得要沁出血来。 被暖风一打,胀胀地疼。 越嘉陵恰好饮尽了一杯酒,握着空杯的手一伸,一股酒液已汩汩流入杯中。 “舍得回来了?”他眼眸不抬,只是低声发问。 颜双意放下酒瓶,正色道:“抱歉,越总,家里有急事。” “要是那么放不下家里人,何必出来工作?”他语带不满,又步步紧逼,“需不需要我现在通知人事部,给你办手续,让你回家?” “越总,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站得笔直,认错态度极好。 深蓝色天鹅绒的裙子垂顺而有弹性,沿着她的身躯,勾勒出她圆润纤细的腰肢,交叠于身前的双手指如削葱,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寒星一样泛着点光。 越嘉陵把头撇过去,侧脸沉重严肃:“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利用工作时间煲这种毫无意义的电话粥,再有下次,你立刻走人。” 第2章 试试你 颜双意裙摆下的脚步一动,目及他高大冷峻的身影,又慢慢收了回去。 她调整了几个呼吸,慢慢吐气,低声道:“知道了,越总。” * 酒会结束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眼看受邀的女星被经纪人和助理簇拥着到休息室去,不待越嘉陵吩咐,颜双意便十分识趣地走到前台,手一伸,手心里很快被塞上一张房卡。 她走回越嘉陵身边,木然垂眸:“越总,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言罢,递上卡片。 越嘉陵接过来,却急着没动身,只是把房卡抽出,捏在手里,当成两片扑克牌似的来回摩擦把玩。 “你安排得够快。”因为醉酒,他的声音透着慵懒,“想打发了我,好早点回家陪老公?” 颜双意没说话。 因为出席酒会的缘故,她的妆比平时画得浓一些,两道柳眉凸显出她面部柔和的线条,眼睑上亮晶晶的一抹冰雪一样的浅蓝,唇膏不是夺目的正红色,却显得她有诉不尽的温柔。 目光再往下,就是她抹胸礼服下掩映的雪白肌肤了。 越嘉陵笑了一声,离得近,他带着浓郁果香而微温的气息一波波在颜双意脖颈胸口之间。 他的目光一跳,笑意更浓。声音即使是散淡,也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引诱:“可她不够漂亮。” “那我这就联系……” 男人伸手一捞,把她一截细腻的手腕抓在掌心,扯着她的手臂一带,颜双意便整个人撞进了他的怀里。 “今晚我想试试你。” “越总,我已经结婚了。”她本能地挣扎,想避开他的气息。 “我听说……已婚也有已婚的好处。”他欺身向前,低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声声割着她的耳膜,“尤其当我知道你的丈夫还在家等你,这多有意思?”他伸手,掐着她的下颏,把她的脸抬起。那精致的眉眼近在眼前,越嘉陵深深呼吸,在她耳侧吹气,“而且你看起来不像无欲无求的样子。” 不顾及颜双意瑟瑟发抖的身躯,他冷漠抽身,将残存着酒液的杯子随手放下。一面转身而去,一面漫不经心地洒下零散的话音:“我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考虑,上、还是不上来。” 尾音沉沉,颜双意当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越嘉陵住在酒店顶层。 她进门时,他正一手拿着水晶杯,一手拎着酒瓶给自己倒酒。 不同于刚才的葡萄酒。这是烈酒,一冲出瓶口,两人之间顿时醛香四溢。 颜双意站在门口,肃着一张脸。 “来了?”他挑了挑眉,狭长的凤眼里更添上几分意味深长的目光。 “嗯。”颜双意看着地毯。男人一路走,一路在柔软的地毯上印下串串脚印,“越总,我们能不能先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越嘉陵轻蔑地嗤笑一声,酒杯轻晃,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杯壁倾洒到男人笔直修长的手指上,在他玉一样温润的指间添一点酒香,“还把自己当第一次呢?” 第3章 不一样 花洒银色的开关一抬,水流暴雨般倾泻而下,热水填满了她身体的每道沟壑。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门上闷闷地响了两声,是越嘉陵在催促。 颜双意擦干了水珠走了出来。 屋里灯火通明,越嘉陵已经洗过澡,披着白色的浴袍坐在床边——浴袍下露出他半边肩膀,修长的双腿意态闲闲地交叠在一起。 他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撑在床上,俯瞰城市夜景,眼中映出的,却是玻璃墙上女人玲珑曼妙的影子。 “躺下。” 颜双意觉得自己的身子有点颤抖。 床垫微微颤动,男人懒散地斜欹在床头,视线自上而下打量着她光滑细白的脊背。 水珠沿着她的脊柱滑落,他的手指便按住那滴水,轻轻往上推,复游走下来,在她腰间一点。 他的气息凉凉,有意无意洒在她身上,蒸发带走微不足道的热量,却让她逐渐手脚冰凉起来。 “能……能关灯吗?”她颤抖地发出请求。 男人的语音含混:“不关。” 像一滴油溶进水里。 重重地下坠,在互相包裹中摔得四分五裂,然后是长久的滚转、摩擦,升腾然后重聚。 直到重新浮上水面。 男人才满足地喟叹一声:“结了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窗外是城市的宏大夜景,霓虹流淌成了七彩的河。 颜双意躺在男人的臂弯撑起的方寸天地里,不由想起方才酒会上那支小提琴曲。 琴弓轻轻搭在琴弦上,缓缓、缓缓地推拉。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一曲终了。 * 她没睡很久,醒来时,越嘉陵正就着床头昏暗的灯光点烟。 他身上的浴袍半敞着,露出一片胸膛,一手拿着一只洁白的陶瓷外壳火机,另一手的指间夹着一支香烟。 见她醒来,他随意瞥了一眼,将点燃的香烟含在唇间:“书桌抽屉里有卡,自己拿。” “我不要钱。越总,我知道rick要辞职了,我想要一个升职的机会。” “呵。”这个答案似乎出乎了越嘉陵的意料,他转过头来笑了一声,雪白的烟雾从他唇齿间散出,“衣服还没穿上,就开始跟我讨价还价了。” 颜双意默默从床尾捡起自己的衣服:“随您怎么想,我只想要一个可以跟别人公平竞争的机会。” “你所谓的公平竞争,就是靠爬上老板的床换来的吗?” 他的手触及颜双意身上那细腻柔软的天鹅绒,不觉又有些滚烫起来,手心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皮肤,让她的呼吸随着他的抚触愈加急促。 她缓了一口气,终是静下心来:“您要真是一位能一视同仁的领导,手下的女员工又怎么至于想出这种下流的办法?” 颜双意自称下流,目光沉沉的却是越嘉陵。 深蓝色的天鹅绒裙摆摇摇曳曳,转眼间就淹没在了黑暗的门缝间。 身后的门上猝然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玻璃摔在地上,碎裂时响亮的“哗啦啦”一阵动静,颜双意低头默然片刻,提起裙摆走进电梯。 第4章 离婚 颜双意赶到婆婆家时,董鹏正在客厅里来回徘徊走动。 “怎么了?”颜双意走过去,她这才想起昨夜接过董鹏的一个电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男人“咕咚”一声跪下来。 “你又去赌?!你不是跟我保证,妈看病期间你再也不赌了吗?”她唯恐屋里的老人听见,压着嗓子质问。 “我、我浑蛋!但是你得帮我……下周再没有钱他们会弄死我的,双双!” 颜双意的心猛地一沉,声调也跟着降了下来:“你欠了多少?” “一百万。” 晨光温暖,而穿过这五六十年代的旧楼群,再明亮的光线也只剩下了灰暗。 颜双意跌坐在沙发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直到光从墙壁挪到她脸上,照进她眼里,她才轻飘飘地出声:“没办法了。就算卖房也不可能一周之内成交脱手。” “没办法?!”男人登时八字眉倒竖,伸手把她一挒,颜双意“咕咚”一声摔在地上,侧脸磕上坑坑洼洼的墙面,“我不管!你就是出去卖,也得给老子把钱还上,这是你欠我的!” 他把她的脸抵在墙上,用力挤着她的脑袋:“给老子筹钱,否则打死你!听清楚没有!” 董鹏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阴暗破旧的楼梯间里,久久散不去。 颜双意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抬眼,病弱得像枯叶一样焦黄萎痩的老人扶着门框站在门边,深深凹陷的眼窝里蓄满了泪,看着她。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移到她脸上:“这个畜生!双双,你跟他离婚!” “妈。”颜双意握着她的手,低声缓慢劝解,“董鹏的事,我自有打算。现在您就安安心心地先把病养好,别的不用操心。” “都是因为我……”老人痛心地重重跺脚,“是我造的孽啊,双双……我教子无方,害了你一辈子……我该死、该死啊!” 老人撕心裂肺的嚎啕长一声、短一声地撕扯着颜双意的耳膜,她正不知从何安慰,却听老人长长的一声叹息过后,忽然没了声息。 “妈……妈!” * “家属,病人什么情况?” “恶性肿瘤处转移,现在在家姑息治疗。”颜双意跟着轮床一路跑,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刚才她情绪有些激动,一下就晕倒了。” “这种病人,你们怎么能再刺激她呢!”医生回头,责备地挒了颜双意一眼,“怎么当的儿女!” 颜双意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 “有120急诊患者,让一下!”医生吆喝一句,人群纷纷闪出一条路来。 说是一条路,其实只能勉强推着一张轮床经过而已。颜双意跟在轮床后面,不断地在重新弥合的人群中穿梭碰撞。不知踩到了谁的脚,身子一歪。 所幸被一只手扶住,才没摔倒。 “谢谢!”她语气极诚恳,可一抬头,却有些愣了。 越嘉陵收回手来,低头正看着她。 “越总?” “你怎么在这?”他一挑眉,“生病了?” 第5章 不考虑 颜双意一指前方艰难行进的轮床:“我送我婆婆来。” 越嘉陵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轮床上躺着个老太太,她瘦得骷髅一般,显然是得了重病的样子。 “没想到你对婆婆这么有孝心。”他这话似乎是夸她,可话头却又一转,“果然是爱屋及乌。” 颜双意听他这样说,脸色便冷淡下来,道一声:“越总,谢谢您。不过现在我要走了。”便从他身旁擦过。 “你丈夫呢?”手臂被人拉住,颜双意被迫转过身来和越嘉陵对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处理?” 颜双意没抬头,目光反而落在他拉着自己的小臂的那只手上。铂金戒指上一粒小小的钻石熠熠生辉。她只得压着声音说一句:“这是我的家事,不方便跟您讨论。” 手心里的那节小臂不断扭动着,要挣脱他的掌控,越嘉陵却不觉将它握得更紧。他两颚紧绷,眼睛却丝毫不看她:“你为了人家倒真肯委曲求全,就是不知有没有人领你这份情。” 颜双意显然再也不想跟他做这种纠缠了,她使出全身之力挣扎着,因为用力,脸都红了:“越总,我还有病人要照顾,请您放开我!” 越嘉陵在颜双意焦急恳切的目光里,终是放了手。 脱离了他的钳制,她就像一只被放飞了的燕子一般,翩然冲向那病床上的亲人,一面跑,还一面热切地喊着:“等等我,妈!” 越嘉陵伫立在人群中,追着那道身影看了许久才大步离开诊室。 * 连日照顾婆婆,颜双意上班时精神有些不足。换过了衣服,离到岗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她坐在更衣室里一个人发起呆来。 更衣室的尽头是酒店为员工们准备的大浴室,一股股水汽蒸腾,从淋浴间里喷涌而出。随之溢出的是未经刻意收敛的八卦声。 “听说老吴要辞职了。你说,新一任的前厅经理会提谁啊?” “领导们的心思谁知道呢。按理说这个岗位怎么都该是ine最合适,她人长得漂亮,能力又强……” 颜双意一向对这种八卦不留意,只是现在话转到自己身上来,又事涉升职调动,她也就不得不支起一只耳朵来。一阵故弄玄虚的漫长停顿后,浴室里的话音终于续上了。 “但是我听说,这次不考虑她。好像还是越总交代的。” “越总不是一向器重她的吗?” “那是表面上!这回可是指名道姓地说她家庭负担太重了才不用她……” 颜双意颓然将身体往后靠,身后是一列更衣柜,冰凉的密码锁头隔着工作服硌着她的背心,说不出是痛还是痒。 “家庭负担”四个字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缠来绕去。四周无人,她暗暗把眼睛得紧了又紧。 工作电话在制服口袋里嗡嗡震动起来,颜双意看也没看号码,直接按了接听键。 “喂?” 话音有点冲,越嘉陵上来就被她硬邦邦的声音顶得一愣。 但他的声音同样不容拒绝:“大堂有客人闹事,立刻上楼处理。” 第6章 可以请假 颜双意低头看了看手表:“越总,距离我的到岗时间还有十分钟。现在发生的问题,您可以找白班大堂解决。” “颜双意。”越嘉陵的声音凉凉的,一声呼唤里听起来满含嘲讽和质问,“你教我做事?” 大概是颜双意的沉默激怒了他,越嘉陵在电话那边直接下了定论:“你最近的工作状态不好。要是家里事情太多,现在就可以请长假回家了。” 说罢,不等她做任何回复就切断了电话。 颜双意望着手里已经熄了屏的电话出神片刻,还是起了身。 到楼上时方才的纠纷已经解决完了,越嘉陵却还没走,站在大堂里,仿佛在等人。 颜双意知道他的意思,躲不过,只好走上前去。 他比她高出许多,见她走来,却不低头看她,只是语调平平地坐实刚才的结论:“我说了,你可以走了。” 颜双意却抬起头,她不接受越嘉陵的命令,而是反问他:“越总凭什么认定我今天状态不好?又怎么能断定是为了家里的事?” “不是吗?”越嘉陵挪动几下脚步,整整衣衫,举步前行,“否则一个已婚妇女心情不好还能因为什么?” 颜双意看着男人慢慢踱步远去的背影,压住心口翻上来的那点涩意,紧紧捏了捏拳头,追上他的步伐:“是,我是已婚。但越总,你不能凭一己私心就认定我对工作的态度。” “私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大堂,站在门口。 他也不避忌,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刻意压一下,只是用一种满是揶揄的口吻反问:“我们之间只有欲望,哪有心?” “欲望也只是你一个人的欲望,我没有。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把工作和私人生活混为一谈了。” 说罢,转身而去。 寒风中,越嘉陵将目光投向女人的背影,她正倾全身之力推开旋转门旁一道沉重的侧门。暖风扑到她身上,反让她冷颤一下,但丝毫没影响她匆匆而去的脚步。 * 下了班,颜双意拖着沉重的双腿走上楼来。 门错着一道缝,她站在门口往里看,董鹏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地正盯着门口。 那种目光就像饿狼盯着一只羔羊,充满了猎杀的意味。 她下意识地想走,腿一软,鞋跟便带不住,“哒”地一声落在了水泥地面上。 董鹏立即起身上前,霍然拉开了门。 “你跑什么!” 男人的大手火热,烧红的钳子一样钳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身前。 “钱筹到了吗?” 他的脸通红,两只眼睛瞪起来,怒目金刚一般。 “董鹏,我还有没有钱,你难道不清楚吗?” “你去卖啊!你为什么不去卖,不给老子筹钱!我打死你!”男人的大掌蒲扇似的落下,先打在她脸上,直打得她嗡嗡地耳鸣起来,随后,拳头,胳膊肘,膝盖……顶的顶,撞的撞,乒乒乓乓都往她柔弱的身体上招呼过来。 起初颜双意还会尖叫,叫疼,叫救命,叫报警。后来她连叫也叫不出声了,倒在地上缩着身子木然承受着。 男人耗尽了力气,晃晃悠悠地拎起一把椅子来,准备给她最后一击。 一直匍匐在地上的颜双意却奋力举起了手机,冲着他比划:“董鹏,我录了像……你要是敢打死我,这就是你杀人的证据。” 第7章 不批准 “你!”董鹏一把抢过她的手机就要往地上砸。 “你以为砸烂了证据就没有了?警局的技术部门会对手机的内部数据进行恢复……你的罪行一样会败露无遗。”她说完这句,再没有了一点力气,任凭后脑重重地磕在地上,眼睛却还是瞪着董鹏。 他犹豫了片刻,把那个手机用力砸在她身上。 “臭婊子!你个臭婊子……”董鹏恶狠狠地朝她身上又添了几脚,踢得她直抽搐。随后往她脸上吐了口唾沫,又警告了她几句,扬长而去。 颜双意躺在地上,呼吸间都是血腥气。 楼道里的灯光白花花地亮成一团,她在那团白光里恍惚间像看到了死去的母亲,不由轻松地勾了勾嘴角。 终于可以不再那么辛苦,可以去找妈妈了吗? 颜双意闭上眼睛,觉得身体慢慢轻松起来。不再疼痛了,周遭也越来越安静,仿佛自己正乘着一缕风,慢慢飞了起来。 “妈妈……”她喃喃念着,一滴泪倏然从她冒着血的眼角滑落,浸得伤口沙沙地痛。 “双双……” 一声呼唤,将她的神智唤了回来。 “双双你怎么了?”一个小女孩儿哭着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只有四岁,还不知道什么是家庭暴力。只知道董鹏打了双双,双双一定很疼。 双双疼,她也疼。 “双双!”小女孩儿看见地上伤痕累累的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整个人都扑到她身上,“双双你流血了!你是不是要死了……你别死!我不要你死!” 她确实还不能死。 颜双意撑起上半身,虚弱地交代她:“叮当,帮我给医生打个电话好不好?” * 车开到半路,越嘉陵接到了颜双意的短信。 “越总,我是颜双意。抱歉深夜打扰。我因病需要暂请病假两周,各项工作已交接完毕,但因假期较长,人事部告知需要请各位领导批准,特此向您请示。望您批准我的假期。向您致谢并祝您工作顺利。” 措辞极公式化,又透着谦卑有度,让人无法拒绝。 但他仍飞快地在手机里敲下一行回复:“周末酒店有大型接待活动,所有休假一律不批。”然后将手机收回口袋。 “越总,我真的受伤了。”颜双意很快再次请求。怕越嘉陵以为她是故意装病,她还附上了自己的ct胶片和诊断报告。 只是这次再无消息。 等了太久,颜双意握着手机的手渐渐垂下,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16床,例行询问一下,你不要紧张。”医生面色严肃地站在颜双意床前,打断了她乱纷纷的思绪。 “嗯。” “我们注意到你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挫伤,是外力击打造成的。是谁打了你吗?” 颜双意点点头,打断了医生的话:“是家暴。医生,按规定,医院是可以替我报警的对吗?” 女医生点了点头。 得到了对方的肯定,颜双意赶紧追问:“那我现在就可以申请做伤情鉴定吗?” 第8章 不值 车子转过一个路口就到了酒店门口,越嘉陵下车走进大堂。只是一进门,便看见了大堂里被打砸的一地狼藉。 黑暗的角落里,几个精壮的保安牢牢按着一个肥胖粗犷的汉子,那汉子犹自高声叫嚷着。 越嘉陵随意瞟了那汉子一眼——这个人看起来肮脏、愚蠢、恶劣不堪,仅仅是扫他一眼,也让人觉得恶心。这不像是个能来五星酒店消费的人,显然不是个醉鬼就是个混子。 他看向当班大堂经理的目光便带了几分不满:“一个流氓,让他闹成这样?” “越总,这……这是酒店同事的家属。” 他这含混不清的解释更使越嘉陵厌恶,他皱眉,直接下了命令:“不管是谁的家属,一律依法依规处理。” 正举步要走,董鹏的一声高喊就灌进了越嘉陵耳朵里:“叫颜双意出来!给我钱!” 越嘉陵撇过头去,昏黄的灯下映出那个蠢人的影子,他死死盯住那只张牙舞爪的魔鬼一样的影,胸口像有一头野兽一样,叫嚣着要撕裂他看似平静的伪装,豕突而出。 他借收拢衣襟的姿势不着痕迹地轻捂了一下胸口,缓上一口气,吩咐:“拍照,把照片给我发过来”。 照片很快传了过来。越嘉陵掏出手机,几乎看也没看,直接选中,转发。 颜双意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接连十几张照片不断顶进来,紧跟着一行黑色小字便弹出。 “你刚称病请假,你丈夫就到酒店来打砸。你们夫妻两个配合还得真默契。” 许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发挥了作用,刚被打后,她并没有很痛,现在平静下来了,反而浑身痛得厉害,她实在无暇顾及这么多了,连回也没回这条消息,干脆把手机锁了屏。 只是不久,手机又“嗡嗡”连震了两下,是越嘉陵追来了两条消息: “别装死。” “在哪?” 她叹了一口气,因疼痛而颤抖的手指艰难地打下四个字: “中心医院。” * 急诊室里人来人往,颜双意的病床被安置在留观室的最角落里。 她的确是受了伤,上过药后身上仅搭着一条医院里的白被单,裸露的脸、脖子、双肩、手臂、胸口和双腿上遍布着青紫的淤痕,不少地方都破了,血渍里翻出白花花的肉,看起来狰狞可怖。 耳边似乎又有一阵夜风刮过,刮得他太阳穴上的青筋突地一跳,闪过一阵疼痛。越嘉陵的眼帘微垂,不自觉地收紧了两腮,拿舌尖用力顶了顶。 他径直走到她床前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痛,颜双意一直紧皱着眉头,诊室里的灯光白得发灰,更衬出她青白的脸色。 十分难看。 他把手轻轻搭在床栏上,垂眸看着她,终究还是开了口:“颜双意。” “嗯。”女人轻哼了一声,很快回过神来,刚要坐起,想到自己没穿着衣服,便不好意思地冲他点头示意,“越总。” “发给你的东西看了吗?” “看了。” “打算怎么办?” 第9章 因为我 “他是他,我是我,他跟酒店的冲突,跟我没关系。” 颜双意躺在床上。她的面色极为平静,仿佛董鹏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还以为你们多恩爱。”越嘉陵低头,手搭在病床的铁栏杆上,俯首冷笑,“总能把自己撇得这么干干净净……颜双意,看来你还真是天生的冷血动物。” 颜双意的药劲儿过了,身上又是一阵阵剧痛。 她只觉得自己疲惫极了,连敷衍他都没力气,索性把头转过去。墙壁青幽幽的,看起来格外冷。 她缓了半天才攒足了力气,客客气气地将自己的诉求重复一遍:“越总,我现在实在没办法上班。刚才我已经把看病时保留的相关资料给您发过去了,病假还望您能批准一下,谢谢。” 话音一落,那令人尴尬的沉默又蔓延在二人之间。 越嘉陵默然低头看着她。 见颜双意一手按住搭在胸口的被单,一手用力抓着床栏努力屏住痛呼,细密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渗出来。 “病假可以批,但前厅经理竞岗的资格自动取消。”说完,越嘉陵转开目光,匆匆抽身离去。 夜风冰冷,撩开他的衣襟,吹得他胸口处的肌肉一阵挛缩般的刺痛。 他把手插进口袋里,去摸自己的手机。翻过对话界面那一连串的图片,果然看见了颜双意发来的几张图和一行小字。 字里行间,都是祈求。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摩挲点击了几下,到底还是重新按下了锁屏键。 * 早上八九点钟,往往是商务型酒店每天上午最忙碌的时间段。越嘉陵每天早上都会到大堂里站上一阵,这一来可以和长期住店的熟客增进感情,二来也能观察下一线各部门运转的情况。 旋转门转动,随着一批客人的离去,带进来一个小女孩儿。 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好奇地忽闪忽闪,四处打量,小嘴紧紧抿着,显出几分紧张来。 大概是住客的孩子迷了路。 越嘉陵便走上前去,耐心询问:“小朋友,你是在找爸爸妈妈吗?” 小姑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怯生生地望着他。 “爸爸妈妈的名字你知道吗?” “我……我没有……”孩子一句话还没说完,听不远处前厅部办公室的门响了一声。 今天是颜双意病假后第一天返岗,交接完才一出来,就看见叮当正坐在沙发上。 “叮当,你怎么在这儿?”颜双意脸色微变,赶紧走过去,把叮当藏在自己身后挡住。 越嘉陵看着颜双意的动作,没再走近。只是停在她身前,垂下眼帘,瞄了叮当一眼:“你的孩子?” 颜双意没否认。 “ine,酒店的规矩你知道,员工和员工家属是不能从酒店正门进入大堂的。” 颜双意正色道:“我知道,越总。” “明知故犯?” “不,孩子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你这个做家长的没有教育好。”越嘉陵语调沉沉,直接下了定论。 颜双意瞟了一眼越嘉陵身后的时钟,分针渐渐指向整点,到了越嘉陵要去开早会的时候。她便干脆地答应了一声:“是,我这就把孩子送回宿舍。以后一定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了。” 话一出口,颜双意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纰漏。 “宿舍?”越嘉陵的脚步果然顿住,“谁允许你把孩子带到宿舍的?” 见他手伸向口袋,像是要去摸电话,颜双意不敢不开口了,她脱口而出:“是我自作主张……我、我看宿舍还有空床,就把她接来了。” “宿舍是酒店提供给员工的福利,你占用了,就是侵害了别人的权益。这点道理,你不会不懂?” 颜双意沉默以对。 越嘉陵还想再说,可看看颜双意身后探头探脑的孩子,便深吸一口气做了结语:“搬走。” “越总,我现在暂时还没找到住处。能不能多申请一个床位,我可以付床位费。”颜双意急促的话音挽留住他的脚步。 越嘉陵不置可否,只是拿出手机来拨了一个电话:“lydia,ine把孩子带到宿舍这件事你知道吗?现在马上到大堂来处理。” 说完,便不再理会这种种,径直走进电梯。 lydia来得很快,听完颜双意的叙述,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颜双意拿来了户口本。 “按理说是可以给临时来探亲的家属提供床位的,但是越总事忙,可能一时没记起来这条规定。我现在把手续补上,孩子就可以先放心住着了。”lydia一边翻阅户口本,一边安慰道。忽而看见了一行字,笑了一声,“呦,你这妹妹跟你差二十岁,得算是父母的老来子吧?” 第10章 路过 看守所的铁门缓缓拉开,铁门和陈旧的轨道摩擦,发出“铿铿”的声音,像一头巨兽的呼吸,血腥而沉重。铁门那头缓缓走出来一个男人。他蓬乱的额发已经遮住了双眼,满身肥膘随着脚步的挪动颤巍巍地抖。 董鹏走出门口四五米远,才发现面前站着个女人:“双、双双……你怎么来了?” 颜双意木然道:“我替妈来接你。”说完,立刻背转身子。 董鹏拎个包站在她身后,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幸亏你没起诉我,否则我这次肯定要坐牢。” “董鹏。”颜双意打断了他的话,厌恶地皱着眉把头撇过去,拒绝和他的一切目光接触,“我现在不起诉你不意味着原谅。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妈,等妈走了,婚该离还是要离。” “离!我不是东西,该离!但是双双,你能不能别起诉?”董鹏弓着身子,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你也没被我打坏哪儿,我不能因为这个就去坐牢呀!” “没打坏?”颜双意猛然回头与他对视,往日淡然温柔的眸子里此刻都是怒火,“你差点打死我!一个杀人未遂的犯人有什么资格和受害者讨价还价?!” 董鹏听她这么说,手叉着腰,慢慢直起了身子。他两道凌乱的粗眉耷拉着,眼皮却挑了起来,阴鸷的目光幽幽锁定住颜双意的脸:“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告我?好哇……老子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你最后还要送我进去?!” 他鼻息越来越重,眼睛里也爆出了一条条红血丝,和记忆里那夜的样子慢慢重合。颜双意不禁后退两步,却被董鹏鹰爪一样的大手一把揪了回来。 他一手死命拽住她的头发,拉扯她的头皮,一手提着她的领口,把近乎窒息的她拎到了面前:“反正都是坐牢,真不如索性打死你,还算我赚了一条命!” 越嘉陵看着马路对面那对男女。 男的五大三粗,一身横肉,一只石头样硬梆梆的大拳头高高举了起来,眼看就要落到女人身上。 他降下车窗,出了声:“ine。”呼唤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递进董鹏和颜双意的耳朵里。 “越总。”董鹏回了神,这才注意到停在马路对面的黑色轿车。他放开揪住颜双意的手,浑身也泄了劲,一猫腰望进车窗里,看着男人的侧脸,话音里不由带上了几分谄媚,“您怎么来了?” “路过。”越嘉陵懒洋洋地歪着头,半闭着眼睛享受冬日里难得温暖的阳光,唯余一缕目光投向了颜双意。 窒息后氧气重新灌入心肺,引发剧烈的咳嗽,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生理性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一滴滴落在大衣的前襟。 狼狈却偏生一种脆弱的美。 “上来,我有话问你们。” 她这次倒没拒绝,擦了擦泪,背着包沉默地走到车边去,下意识地拉开副驾驶的门。董鹏跟着她,点头哈腰地跟着坐进车里。 车里的暖气足,烘得颜双意几乎被撕裂的头皮一阵阵地痛,她捂着脑袋,痛楚地皱了皱眉。 越嘉陵顺着她手指抚弄的方向看了两眼,头皮上一片红肿,指尖还挂着几根脱落的发丝。 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打后视镜里盯住副驾驶上的董鹏,话却是说给她听:“他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第11章 让他滚 “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颜双意又按了按伤处,确认没流血,便沉默起来。 越嘉陵从后视镜里拿下颏点了点董鹏:“你说,赔偿什么时候能给到酒店?” “我真没钱。”董鹏破罐破摔,把头往头枕上一靠,拖着长长的调子,慢悠悠地盘算着,“要不……这五十几万就先让颜双意替我还?反正是夫妻。” 颜双意闻言,身体遽然前倾,手指紧紧抓住了扶手,指尖嵌进了柔软的皮革里,小臂在衣袖里直簌簌发抖,因为用力,声音都跟着变了调:“董鹏,你无耻!明明是你砸了酒店,跟我有什么关系!” 越嘉陵却嗤笑了一声:“你们夫妻两个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似轻蔑,似嘲讽,更是厌恶不满,“演一出戏给我看,然后拿我的钱,还我的债?” 随着这声轻笑,车厢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颜双意,苦情戏演过了吧?”衣料悉悉索索的一阵摩擦声后,越嘉陵的身体朝颜双意略倾过去几分。 他将手肘架在座椅扶手上,整个人斜倚在自己的右臂上,姿态闲散绵软,连语调都拉得柔而长:“想赖我的账?” 余光里,越嘉陵看似眉眼弯弯,眼下的肌肤却一片紧绷,两片薄唇也抿成一线。说是笑,那种冷冰冰的注视隐隐含着威逼的意味,更使人生畏。 颜双意不语,只把头别过去,看着看守所里出来的一个哨兵。 “越总,您说、说哪里话……”董鹏瞟了一眼后视镜,结结巴巴答道。 “别废话!我只要钱,不管是你们俩谁出这笔钱,周五之前不到账,你就休想看见周六的太阳。”越嘉陵手一伸,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董鹏那颗沉重的头颅揪着头发攥在手心里,再一字字确认,“听懂了吗?” “懂、懂!”董鹏疼得龇牙咧嘴,却一声疼都不敢叫,一连声地只剩下认怂了。 越嘉陵便放开他:“老华,停车。让他滚!” 自己俯身取了消毒纸巾来,一根一根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擦了一遍,又擦一遍,直到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精味。 一路无话,直到车子重回酒店门口,老华为越嘉陵拉开了车门。 冷风灌进温暖的车厢里,噎得颜双意一时说不出话来,一股气在喉咙口滚来滚去,挤了半天,才勉强挤出来几个破碎的音:“越总,我没……” 嗓音沙哑,像被人塞了满口的沙。 “够了!”越嘉陵把手里那团用过的消毒纸巾随手一扔,纸团骨碌碌滚到她脚下,风里带来男人刀子一样尖刻锐利的话音,“你千挑万选,选中这么个败类……也算人以群分。” *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划破了酒店顶楼套房寂静的长夜。 越嘉陵坐起,抄过床头的电话座机听筒。酒店众人都知道他一向浅眠,深夜打来电话,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因此越嘉陵也没有多责怪,只是问:“有什么事?” “越总。”电话那边却传来片警小许的声音,“1123房间的客人涉嫌聚众违法活动,还有酒店员工牵涉其中,恐怕您得下楼一趟。” 越嘉陵答应着,人已经开门往电梯间去了。 1123是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往常都是最安静的,此刻门口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几圈人。大多是警察,也有同样深夜被叫来的房务部总监和防损部经理。 看见越嘉陵过来,众人的交谈声都静了静。小许无声地把路让出来,示意越嘉陵自己进去看。 第12章 你没事吧 房间窗户洞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卫生间里,三四个男子手抱头蹲在地上,有的在不停地自言自语,有的龇牙咧嘴地笑着,模样十分怪异。他们身后站着两个警察,威严地命令:“蹲好了!手抱头!” 往里走,卧室里只剩一名女警和颜双意。 灯光昏暗,颜双意瑟缩在大床的一角,她身上的工作服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只好扯过被子来挡住自己的身体。 女警坐在她身边,絮絮低声温柔安慰着。 越嘉陵再把目光带到床尾的书桌上,灯下,地摊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好几只酒瓶。 他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 看见他来,颜双意紧绷的身体仿佛才放松几分,她轻呼出一口气,脱口喊了一声:“越……”眼珠微动,未说完的话又在口中打了个转儿,“越总。” “你没事吧?” 颜双意低头,看见他脚上的拖鞋,微微摇头:“没事,深夜打扰您了。” 越嘉陵对她这句客套话不置可否,只是道了句:“稍等。”便又转身走了出去。 小许正在询问房务部总监和防损部经理。 “许警官。”越嘉陵打断他们的谈话,扫视众人一眼,“这里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基本上完了,但是颜双意得跟我们回去一趟,做个笔录。” 意料之中,越嘉陵便点了点头:“那屋里的人……?” “哦。”小许这才想起来,招呼屋里的警察,“带走带走,咱们撤了!” 越嘉陵顺势吩咐:“kelvin、mike,送警官们下楼,到警局去等我。” 人都走了,越嘉陵这才重回房间。他直接关上了门。屋里只剩下了他和颜双意两个人。 “怎么回事?” “1124客人投诉隔壁噪音大,前台打了几次电话劝阻无效,我就上来看看。结果刚一敲门,他们就……”说到这,颜双意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防损部的人呢?夜间查房不是应该至少两人同行吗?” 颜双意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过了十二点正是犯困的时候,谁不想多睡一会儿?但有些话她不能说,只好期期艾艾地答一句:“是我自己有侥幸心理。” 越嘉陵听她这一句大包大揽的话,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俯视起她来。 头顶的灯光自上而下倾泻,他深邃的眉骨,长而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都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了阴影,更显得面色阴晴不定。 良久,才听得他低声再次确认:“真没受伤?” 颜双意摇头。 “现在可以去做笔录吗?” “可以。” “那好,我去换个衣服,等下……” 颜双意忙不迭地打断了他:“等下我自己去派出所做笔录就可以,越总。”她把还有些冰凉的指尖在手心里攥了攥,“深夜叨扰您,真是抱歉。我这里已经没事了,您回房间休息吧。” 字字句句都是客套,让越嘉陵又想起上次她被家暴时发给自己的那条短信。 “酒店出了这样的事,你觉得我不用负责?”他已经拉开了房门,半个身子站在门厅的灯光下,半个探到走廊里,被黑暗的光线吞没。即使光线昏暗,依然看得清他眉峰聚敛起来的波折,“十分钟后到大堂等我。” 越嘉陵甩下最后一句话,关上了门。 第13章 别冲动 颜双意没想到派出所里大半夜还这么热闹。打架打破了头,坐在墙角哎呦哎呦叫唤的,被飞车抢了东西拉着民警大吐苦水的,当然,还有那一溜儿蹲在墙根下手抱头的醉鬼。 片警小许见他们来了,迎上来。 “许警官,这里有结果了吗?”他随意扫一眼地上的人。 小许招呼一位女警把颜双意带走,这才压着声音道:“这帮人刚来就招了,好像是颜双意的丈夫搞的鬼。” “董鹏?” “你也知道?这个董鹏真不是人!”小许连声咒骂着,“赌博、家暴还不够,现在还找这么一群人糟蹋自己老婆,还打算录像……为了逼颜双意帮他还那五十多万块钱,把人往死里整,什么东西!” 越嘉陵听着他的话晃了晃神,再一低头,见小许展开的手心里躺着一枚黑色的微型摄像头,镜头像苍蝇的复眼一样反着令人恶心的光,直勾勾地正盯着他。 脑子里像灌进了一炉烧红的碳似的,既热且烫,烫得越嘉陵直觉得头顶被一股热气顶着,耳中阵阵嗡鸣。 他猝然转身。 小许见他脸色阵阵青白,一向带着笑意的脸上只剩下霜雪般的寒冷。虽然不知哪句话说错了,但他也察觉出越嘉陵此时情绪不对,赶紧上前阻拦:“越总,你干什么去?” 越嘉陵不语。他一路大步流星,大衣的下摆被急促的脚步带动翻飞着。小许的身高不及他,小跑着追在他身后。 “你不会是要去找董鹏吧?” “你千万别冲动!”小许连声劝阻。 可越嘉陵好似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仍一路往外去,大力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厢。 “老华,开车!”他俯身拽住车门。 门还没碰上,派出所里远远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越嘉陵的动作一滞。 小许顺着他沉沉定住的目光看过去,颜双意正站在阶下,负责为她做笔录的女警正在跟她道别,颜双意仰着头,客气地微笑着。 单看神情,根本察觉不到她刚刚经历过什么。只有细看她那蓬乱的头发,仿佛发红的眼角和那身不合体的衣裳,才能推想一二。 “越总,颜双意出来了。”小许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回,试探道,“要不,你先问问她的意思?” 越嘉陵紧咬着牙关,只盯着颜双意的身影,终是点了点头。 小许过去,指着越嘉陵车子的方向提醒了一声,果然不久便见颜双意款款走过来。 她身上裹着的是他吩咐人拿来的一件旧衬衣,白底,细碎的蓝色竖条纹。穿在他身上时妥帖合身,可套在她身上,却活像个麻袋。 就是如此滑稽,偏偏无端抚平了他的那点躁。 “问完了?”越嘉陵垂眸扫了颜双意一眼。 眼前人轻轻点了点头:“嗯。” “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颜双意不明所以:“不是已经移交给公安机关处理了吗?”她伸手去拉车门,“该起诉起诉,该判刑判刑。” 门框被越嘉陵用力撑住,他眸光一转,半仰着头,从座位里盯住她:“这次不管是谁伤害了你,你都会依法依规处理吗?” 第14章 躲我 “什么意思?”颜双意琥珀色的眼珠往小许离去的方向微微一动,很快转回越嘉陵脸上,“许警官跟你说了什么?” “是董鹏安排的,为了逼你帮他还那五十万。”他的声音像吹过树梢的风。 颜双意眉心一动,眼睫垂了下去,有点干裂的嘴唇抿了又抿。 “你在想什么?” 目光向下,她那双紧握的拳渐渐松开。指尖、掌心因过度用力而苍白处还没有回血,那双手掌蜡塑成的一般。 “又心软了?”越嘉陵话音凉凉,凉薄的唇间都是笑意,只是眼睛却不笑,“颜双意你是不是特别享受这种被虐待的快感?” 她不语。 “真是活该!”他看似轻蔑,实则唇齿间字字用力。 人却懒洋洋窝进了座椅里,车窗缓缓上升,门框与玻璃的夹缝之间,他的侧脸缓缓被遮住。 颜双意从缝隙里觑着他的眼睛,淡然说道:“越总放心,无论公事还是私情,我都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做个了断,决不会心软。” 只是车里的人却没耐心听她说完,早早漠然转过了头。 车子调个头,朝酒店的方向驶去。 * 难得周六日能轮休,颜双意早就答应了叮当,带她去动物园。 “双双!快看啊,是大熊猫!”叮当乌溜溜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哇!它好可爱啊!” 越嘉陵的脚步停下,顺着那脆生生的惊叹回眸,颜双意正弯腰,吃力地把叮当从地上抱起来,让她坐到围栏上。 小孩子笑得张扬,颜双意满脸温柔,一大一小隔着玻璃对里面憨态可掬的熊猫正指指点点。越嘉陵看得有些入神,忍不住跟着拉了拉嘴角。 “这只熊猫是我们上个月刚刚租借来的,一展出就吸引了大量游客,是我们动物园的明星动物。”见他神态轻松,动物园园长赶紧跟着解释。 越嘉陵似乎对他的话毫无兴趣,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了一声,目光依旧隔着玻璃,去探寻对面人的一颦一笑。 为了方便游客观赏,熊猫馆建成360度弧形玻璃展馆。颜双意不经意地一抬头,正看见站在对面的男人。 四目相对,她脸上的笑意顿时有些僵。紧接着便低头去招呼怀里的孩子:“我们先去前面看大象,一会儿再回来好不好?” “我再看一眼行吗?” 她伸手把孩子从栏杆上抱了下来:“要快点,不然赶不上看大象吃香蕉了。” 连声的催促并没有换来孩子的配合,小姑娘反而在她怀里撒起了娇。孩子越是不舍,颜双意抱起她离去的脚步更加匆匆。 不料却被越嘉陵紧追上来的脚步截断。 “躲我?”他低垂眼帘,瞟了叮当两眼。 越嘉陵一动,跟在他身后的人纷纷挪动脚步,厅里一时脚步声错错落落。 颜双意本不大的声音就显得更低了:“不是,孩子正好要走。” “上次……” “越总。”颜双意扫了一眼他身后,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等着他,就客气一句,“今天是休息日,如果工作上有什么事,等我上班之后再去打扰您,您看可以吗?” 说完,并不等他同意,直接带着叮当离开了。 抱着孩子匆匆而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里,越嘉陵才举步继续向前。 第15章 陪我 大约是此处背风,颜双意和叮当正坐在长椅上,就着冰凉的牛奶吃着面包。 园长走在前面,认出了这是刚才同越嘉陵说过话的人。看起来虽然认识,关系却说不上好。他看看眼前这一大一小,又看看走在自己身后的越嘉陵,不免有点尴尬。 倒是两个当事人都没说什么。 颜双意垂着头,盯着越嘉陵的脚尖。那双打理得锃亮的鞋子从视线里步步闯入,而后步步走出。 忽而停下,接着,头顶便传来越嘉陵的声音:“一会儿陪我去吃饭。” “越总,我……” “我开了车,不能喝酒。”他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从她手里捧着的面包和盒装牛奶上一扫而过,“可以算加班,三倍工资。” 这么一说,颜双意好像就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叮当由园方送回酒店,她跟着越嘉陵去赴宴。 酒席摆在翔鹤楼里。 园长举杯,看着越嘉陵的目光十分恳切:“越总,这酒是我和各位同事敬您的。” 越嘉陵看他直赔笑,也不说喝,也不说不喝,只是疏淡地点了点头:“冯园长客气。” 都没用越嘉陵多浪费一个眼神,话音一落,颜双意马上接过了冯园长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颜小姐好酒量!”众人不绝的赞叹声里,颜双意放下酒杯。回头,越嘉陵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他不说话,目光却比酒更辣。 那种半是戏谑半含期待的眼神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只是不等她反应过来其中的内涵,第二杯、第三杯酒已经捧到了她眼前来。 颜双意酒量并不大,喝不过六七杯,就觉得脸开始发烫。她怕喝醉了要出丑,赶紧摆摆手示意园长:“冯园长,我真的不能再喝了。您容我缓一缓……” 她的声音本就低婉,尾音更夹杂着一点甜媚,酒精的催化下,就连冯园长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只能把举起的酒杯又放下。 “我……我去一下卫生间。”她借故离席。 还没等她拉开门,便见一队打扮得极为清凉的女孩子鱼贯而入。冯园长的调笑声从身后传来:“看了颜小姐,再看这些,那就是些庸脂俗粉了!只是可惜颜小姐……” 男人们目光一交换,都心领神会。 颜双意只最后听见冯园长轻声在越嘉陵身边试探:“越总,您要是不嫌弃,让人陪您喝两杯?” 包间沉重的大门在身后紧紧关上,隔绝了室内的一片嘈杂哄闹。 * 颜双意用冷水洗了把脸,又在外逗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那间屋子里去。 一推开门,室内的情景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女孩子们坐在男人腿上的,依在男人怀里的,千姿百态。大约因为多少都喝了些酒,燥热的空气里蒸腾的全是男人女人的香水味,汗液微咸的热气混杂其中,那种奇异的香堵得颜双意胸口一阵阵发闷。 她定了定神。 越嘉陵身边早就没了她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个叫佳佳的女孩子,她正替越嘉陵捧着酒杯。 “越总。”佳佳的声音像丝线一般把人紧紧裹在她那温柔乡里,“您多少赏个光吧?” 越嘉陵不语,只把目光低垂,向那酒杯里望去。 红酒潋滟的波纹里映出他的轮廓,杯壁上映着两道扭曲的人影,一道近些,是佳佳,一道远些,是颜双意。 三个人在杯中的方寸之间相互交错,仿若梦境一样不真实。 第16章 上瘾 尽管坐得远,佳佳的声音仍然被众人听个真真切切。大家一时都静了,等着越嘉陵的动静。唯有颜双意木然站在佳佳身后,不光神色平静,甚至正望着窗外的湖面出神。就和平时在大堂里看见那些打着按摩的旗号上门来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同。 “刺啦”一声,越嘉陵将佳佳整个人连同座位一齐拽到身边。 高脚酒杯里的液体随着惯性的作用一阵晃动,溅出一点,正洇湿了越嘉陵的胸口。殷红的酒液沾在白衬衣上,像衣上开了一朵玫瑰一般。 他的身子俯下去,低到佳佳的耳畔:“万一醉了怎么办?”话音已是呵气,挑逗的意味十足。 怀里的人一声娇笑未了,越嘉陵的目光早已经越过佳佳,去看站在她身后的颜双意了。 他的衬衣挽到小臂,胳膊就搭在旁边的椅背上,手指轻抚椅背雕刻繁复的木质边缘,显然正等着她的回应。 颜双意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越总,需要我为您叫代驾还是就近准备一套房间呢?” 杯中映出他的影子。 越嘉陵那双含情的凤眼微挑,瞧着分明像是生气,然而死盯着颜双意的脸半晌,反而笑了。他低头,就着女孩的手把酒慢慢啜饮尽了。 * “越总,浴室您可以用了。”颜双意甩甩手上的水珠,一侧身,从越嘉陵面前逃离。 越嘉陵半醉,闭着眼倚在床头。 他臂弯里仍躺着那个叫佳佳的女孩儿,手指在佳佳的肩头拍了两下,女孩儿就知情识趣地起身往外走。 颜双意跟着佳佳的脚步,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可越嘉陵偏偏就在她退出房间的那一刻,精准地叫住了她:“颜双意,你去哪儿?” “越总,我该回去了。” 他这才起了身,慢慢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你觉得,我把那个佳佳打发走,就是为了听你说一声你要回去了?” 颜双意明知不是,可却不能再往下说了,只得梗着脖子僵在原地。 越嘉陵的手爬上了她的脖颈。 他的指尖有点凉,但随之覆上的掌心却滚烫,将她的整个头往自己怀里收拢,然后进一步,把她略显僵硬的身躯也包裹住。 灯光昏暗,音乐低缓,眼前人温柔体贴,怀抱温暖,不由人不心旌摇曳。 万花丛中过,这点调理女人的小手段他用得游刃有余。 “今天就陪着我,嗯?”甚至连音色都比刚才挑逗佳佳时更加诱人。 颜双意仰头,目光贴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擦过,那里残留着女人唇膏蹭上的一点红。她无声地后退一步,直视着他:“越总,孩子还小,我不回去,她要哭闹的。” 越嘉陵搂在她脸侧的手指簌簌震颤两下,触得她脸颊有些痒,却没放手,而是随着她的脚步上前,将人禁锢得更紧。 他俯首,微凉的双唇在她耳边厮磨,时而擦过她的脸颊,时而撕扯她的耳垂。终是用额头抵住了她的脸颊,叹气一样绵长地低嘶:“别拿孩子逗我……和贤妻良母做背德的事,只会越做越上瘾。” 第17章 清高 颜双意直躺到下午,才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 越嘉陵破天荒地没有回去开会,而是歪在外间的沙发上看电视。客房送餐的小推车上摆满了他点的各种菜肴。 见她出来,他的眼神并没从电视上移开,只是信口道了一声:“辛苦你了。”手抬了抬,一指旁边扔着的一张卡,“拿去花。” 颜双意蹲下身,将餐车上的碗盘一个个摆上桌。瓷器的叮铃碰撞声伴着她的话音幽幽响起:“越总,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越嘉陵瞟了她一眼,“还是要钱吧,实际些。” 颜双意不语。所有的菜品都摆上了桌,她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钱?” “我说了,不要。” 脚步声大步大步地从身后追上来,只三四步,越嘉陵的声音便近在咫尺:“装什么清高!”手腕被他紧紧攥住,“你婆婆看病不需要钱吗?养孩子不需要钱吗?” “需要。但是越总,我需要的是通过工作、升职加薪换取的劳动所得,而不是……”她把手腕挣脱出来,冷冷地撇过头,一眼也不看他,一字一句缓慢地从齿间挤出几个字眼,“你的嫖资。” 门“咔哒”一声合上,一室静谧。 越嘉陵望着深栗色的大门,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已经临近傍晚,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灰白色的地平线上,淡黄的日头一寸寸地往下落。 他独坐了半晌,才拿过了手机:“may,把颜双意的竞岗资格重新提上来。” 电话那边的秘书刚应了一声,听筒里便传来滴答的来电提醒,越嘉陵看了一眼,是父亲的电话,便匆匆交代一声:“就这么办,挂了。” * 顺着花园的小路一路走到门口,越观澜早已迎了出来。 “爸。”越嘉陵简单朝他打了个招呼,进了门。 刚在门厅换衣服,便闻见一股香水味。白花调出的香氛本是优雅大气的,只是太浓,屋里暖气又重,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刺鼻。 “池云清来了?”他把袖口卷上去,自己拐进门厅旁的卫生间洗手。 一声话音未落,一道火红的身影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她的声音张扬而明快:“阿越,你回来啦?” 越嘉陵望着镜子里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默默往旁边挪开一步:“你没事总往我家跑什么。” “怎么,你家我来不得?”池云清的下颏微微扬起,是一副骄矜的神色,“我是来看越叔叔的。” 越嘉陵掰开她缠绕在自己臂间的手,漠然走出去:“你要是那么喜欢陪着我爸,不如咱俩退婚,你跟老头子订婚?我不介意多个年轻漂亮的后妈。” “你这是什么意思!越叔叔,您看他嘛……” 她越是娇嗔,越嘉陵越觉得恶心,不由冷笑出声。 “笑什么笑!”越观澜在他腿上猛地一拍,“人家云清几次联系你,你为什么都不见人家?” “忙。野生动物主题乐园的项目在筹备,酒店里也有不少杂务。” “再忙也不该冷落了人家。” 越观澜批评完儿子,转头安抚池云清:“你别理他,他就这个鬼德行!你要是有时间,不妨多去他那走两趟。以后也用不着跟他打招呼,就当是替我去!把他盯紧点!” 第18章 替我省钱 越嘉陵饭后根本无心多留,告了辞便走。 车子慢悠悠开到酒店已是八点多了。大堂吧的驻唱正唱着一支轻缓的曲子,客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饮酒饮茶,或闲坐说笑,一派惬意。 越嘉陵看大堂里秩序井然,方才郁闷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从前台路过时便顺路提醒员工:“让ine上楼找我一趟。” 谁知对方却面露难色:“越总,ine姐恐怕过不去。” 他拧了拧眉:“怎么回事?” “916的客人说自己丢了一只价值千万的粉钻戒指,一口咬定是咱们酒店的员工偷了,非让ine姐亲自去找,还说必须找到,否则就要报警……” 越嘉陵没兴趣往下听了,直接截住她的话:“人呢?” “客人还在房间……” “我问ine。” “在布草间……”一句话没落地,越嘉陵就已转身而去。 酒店的布草间设在洗衣房旁边,每日客房清扫换下的所有纺织品都堆放在这里,远看几乎堆成了一座座雪白的小山。 越嘉陵越走越近,这才看见了那两座“小山”中间坐着的一个人。 大概是热,她脱掉了制服的西装外套,摘去了丝巾,只穿着一件浅色衬衣,左臂上挂着一条床单,右手顺着床单一寸寸摸索着,生怕漏掉什么似的。 她找得极认真,咬着嘴唇的模样显得比平日的恭肃严整更生动了几分。 越嘉陵不由一笑,只是很快收敛了笑意。 “颜双意。” 坐在布草堆里的人一愣,回过头来:“越总。” 越嘉陵冲她点点头:“事情我知道了。录像看过了吗?” “看了。那段时间确实有人进去打扫过。” “戒指的情况问清楚了吗,照片或者证书有吗?” “没有,客人说没带在身边,拒绝提供。” 越嘉陵负手,见颜双意从布草堆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不免伸手扶她一把:“别找了,报警。” “不行!现在报警对酒店的影响太坏了。而且万一真是酒店的责任,损失也太大了。” 她语调重而且急,眉头紧皱,显然是着急了。 反而是越嘉陵,低头看着她,笑得眉目舒展:“你倒会替我省钱。” “我……”颜双意被他笑意融融的眼睛看得有点不自在,低头转身去拿自己的外套,避开他的目光,“替酒店避免不必要的纠纷和损失,这也是我的职责。” 越嘉陵不语,只是笑意更深。 “当然,这件事最终还是您做主。” 越嘉陵还是报了警,警察几分钟就赶到了,简单地了解了情况后随即对酒店各处搜寻了起来。 不多时,果然在布草间里找到了那枚戒指。 “看一下,是这个吗?” 颜双意听见警察的一声召唤,赶在越嘉陵前面跑过去。 灯光下,钻石被她双手捧到了眼前,水滴形切割和碎钻的群镶让整颗主石更显得光芒四射,耀眼无比,更别说那让所有女人都为之心醉的粉红色了。 颜双意素来不爱首饰,但见了这么精致的戒指,也不由感叹:“真美……”尾音长长,似乎还沉醉在钻石梦幻的火彩中。 第19章 乱说话 越嘉陵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低头看着她。 钻石的成色不过尔尔,她的手却很美。骨肉匀称,指如削葱,指甲粉嫩透明——无名指上却只得一枚素圈戒指做点缀。 实在很不相称。 他默默移开目光,向警官点了点头。 “那就赶紧拿回去给失主吧。” “不急。”迎着颜双意诧异的目光,越嘉陵语气平和地补充,“我约了珠宝鉴定方面的专家过来。” * 比其他人更早,颜双意是在越嘉陵的房间见到新任前厅经理andy的。 门一开,颜双意愣了一愣。 没想到会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 对方率先走上来向颜双意伸出手:“你就是ine吧?我是andy黄,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颜双意马上调整好,十分恭谨地与她握手:“不敢,黄经理,以后有工作您尽管交待。” 彼此尚不熟悉,没什么话要说,互相问候过,各自在客厅落了座,场面一时便有些冷。 颜双意默然坐了片刻,忽然想起刚才池云清来过电话,便向andy询问:“越总在吗,我还有些事想向他汇报。”她一面问,一面目光谨慎地在客厅里搜寻着。 andy非常自如地扭过身子,腰线用力,被裙子遮掩住的大腿便露出一截,看得见丝袜深色的边缘,颜双意把目光避开,andy那过分甜美娇憨的声音却灌入耳中:“阿越!” 称呼也是格外熟稔。 她一叫,越嘉陵立刻从屋里有了回应:“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出去。” andy这才转身向颜双意笑了一声:“他可能在换衣服,这个人就是这样,磨叽死了!” 不多时,果然见越嘉陵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略显休闲的燕麦色西装,一面往外走,一面整理着口袋巾,笑吟吟地向andy抱怨:“说了在酒店里不要这样叫我,员工还在这里。” 一句话,便是亲疏有别。 andy却越发亲近起他来,甚至挽住了他的手臂:“怕什么。再说,能被你提前叫上来见我的,应该是你信得过的人吧……反正我相信ine不会乱说话的,嗯?” 头歪在越嘉陵的肩上,目光却挑着她。 颜双意马上接收到其中的深意,本分地把头低下去,轻轻道了声:“越总和黄小姐放心。” “你看,我就说嘛!” 越嘉陵的目光一瞬,脚步绕过颜双意:“你刚才说找我,有什么事?” 他坐在沙发上,整理着衬衣的袖口,等着她的下文,站在眼前的人却忽然没了声音。 越嘉陵一抬头,见颜双意两眼空空,似乎正在想什么。 他倒没有提醒她的意思,只是把目光凝在她身上。片刻,舒展了身躯,向沙发上靠过去,把自己摆成个悠闲舒适的姿势。 大概是他的动作惊醒了她,颜双意回了神,小声汇报道:“池小姐那边打了电话来,说明天午后想过来看看。” “那就让她来。”越嘉陵神色不变,只是看着颜双意的眼眸里掺杂了几许深意,“你知道该怎么应对。” “是。” 第20章 吃醋 池云清前脚刚走,越嘉陵的电话后脚就追到了。 “走了?”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她则仍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是。” “她都问你什么了?” 因为要接电话,颜双意没急着回大堂,而是顺着花园的小路绕到酒店主楼后方。湖面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风一吹,冰面就蹙起些皱纹来。 她坐在湖畔的长椅上,这里清静,又面对主楼,万一有人找过来,她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池小姐要见您,我以您在开会的理由拒绝了她。” “嗯。” “她还询问了一下我个人的情况,按您的意思,我把我已婚的事实告诉了她。”她像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一样样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 越嘉陵想象着颜双意平日里那副不苟言笑的正经模样,无声地笑了一下,步子也就轻快悠闲地走到窗边去。 酒店的楼层并不很高,总共只有13层。尽管如此,站在他的窗前望下去,恰可看见湖畔那一点墨色的人影,一片枯黄惨白的天里,她显得那么渺小。 他深望着那一团小小的身影:“还说什么别的了吗?” “问了您在酒店的工作和生活情况。” 越嘉陵没继续追问,而是等着她自己说。 “我说您近来很忙,经常开会,至于私生活……我说我并不了解。” “你不了解……”男人手抚着玻璃,无意地轻笑了一声,“你现在骗人骗得挺真的嘛。” 颜双意脊背一僵,只觉得一股冷风从脊背蹿上了头顶,冻得她浑身发麻。她攥了攥身上大衣的厚重衣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否则我怎么说呢?”颜双意的声音拔高了些,连语速都加快了,“我难道应该告诉她,我就是那个和你有不正当关系的人,而且这个酒店里像我这样的女人还不止一个?” “你急什么?” 他惯常疏淡的语气里飘荡着一点笑意,是嘲讽还是作弄,颜双意有点分不清。 “是因为看到了我跟andy?”他顺着她话中的字眼进一步揣测。 颜双意没有出声。 “或许我应该把这理解为你在吃醋?” 他屈指轻轻叩击着玻璃,清脆的当当响声从听筒里传来,一声接一声,叩击着颜双意的心弦。 让她冷静了不少。 “andy是……” “抱歉越总,我刚才太激动了。”颜双意打断他的话音,“可能让您误会了,我只是……最近事太多,自己的情绪没有调整好。” 越嘉陵抬起一只手,按在玻璃上。 火热的掌心贴上冰冷的玻璃,让他的手心微微的一阵麻,也不知是痛是痒。 电话那边的人却已经恢复如常:“您放心,我会尽快把自己的情绪调整过来。不会再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了。至于您说的……”她的声音顿一顿,“我很明白自己的身份,绝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说完,挂断电话,起身往回走。 越嘉陵握着电话的手垂至身侧。 视野里,那一个墨色的小点飞快地从眼前掠去,消失不见了。 第21章 什么意思 下班已是深夜。 忙了一天,颜双意只觉得浑身酸痛,但不想拖着这副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让叮当看见,她就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来。刚坐下,手机就在口袋里震了两下。 是医院打来的。 电话那边的声音格外急促:“是穆青兰家属吗?” “我是。”颜双意答。 “穆青兰现在病势危重,你们赶快到医院来一趟!” * icu病房里,穆青兰用上了药物,已经平静了下来。 颜双意送走医生,默默坐到了老人身边。病痛的折磨让这位慈祥平和的老人面目全非,她的头发都已经掉光了,仅剩薄薄的一层头皮包裹着头骨,眼窝深陷,颧骨突出。 即使不知道她的病情,也能从外貌上看出,她将不久于人世。 “双双。”老人虚弱地开口。 颜双意立刻俯身凑到她身边:“妈,您好点了吗?” “好多了。”老人的声音细弱得几不可闻,目光却始终平静,望着颜双意的眼中盛满了不舍,“医生是不是也说我快……” 颜双意立即打断:“您别瞎想,医生就是循例交代一下,您的病情已经稳定多了呢。” 穆青兰把头用力摇了摇:“我知道,我不行了。有件事,我还想最后求求你。”她拽着颜双意的手越发用力。 “您说。” “董鹏……” 只说两个字,穆青兰好似已经耗尽了精力,躺在床上,不断地大口大口喘息着。即使她如此用力地想喘上一口气,可那空气就像不会流动一样,怎么也挤不进她的身体里去。 眼看老人的情况越来越危重,颜双意马上会意,连连点头:“我明白!我这就联系,一定会让董鹏尽快来见您一面的。” 话是这样说,可董鹏自从上次找人侵犯她之后便被逮捕了,现在算是犯罪嫌疑人,要见他就要按流程上报审批,谁能有那个本事在这一两天之间就把人捞出来呢? 颜双意默默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竭力搜索着每一个可能帮得上忙的人选。 无论是同学、朋友、客人……只要他能帮老人家完成这最后一个心愿,哪怕多年没有联系,要搭上自己的多少面子,她都愿意去求一求。 可没有,一个能帮上忙的熟人都没有。 她越想越急,越是焦急,手指便越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 眼看通讯录就要翻到头了,一个名字却跃然浮现在她脑海中——越嘉陵。 她犹豫片刻,手指还是用力在屏幕上点戳,拨出了那串号码。 虽是深夜,他也接得很快:“什么事?” “越总,抱歉打扰您,我有件私事想要麻烦您。” 电话那边的声音极是喧嚣,颜双意的话音刚落,就听听筒里传来一阵高笑,混合着几声尖叫。 她声音太小,越嘉陵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他推开身边依偎着自己的女孩儿,拿着电话起身到了安静处,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有件私事想麻烦您。” 越嘉陵笑了一声,似乎心情颇好:“什么私事,说来听听?” “我婆婆不行了,想在……再见见董鹏。” 电话那边静默许久,以至于颜双意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挂断了。 她把手机拿远了些,确认还在通话中,这才重新贴回耳边,出声提醒他:“越总?” “你什么意思?”越嘉陵的声音沉下来,微弱的电流中,仿佛听得见他一声声的浅快的呼吸。 “能不能麻烦您……”她的声音愈显焦急,“这一两天想办法把董鹏接出来一趟?” 第22章 牵线 “你要让董鹏出来?”越嘉陵把手机放到面前的小几上,手机外壳和玻璃接触,清脆的一声响。他随即按下免提键。 “是。”女人清爽利落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窗外是江北十二月的天空。 天阴得发红发亮,一线夜空从云层的裂缝里偶然漏出点浓重的墨色,像野兽亮出的獠牙那般森然可怖。 他闭上眼,也不知是否烟抽得太多,喉间总觉得有些隐痛,他只得清清嗓子,压着声音问:“为什么?” “他妈妈病危,临终想再见他一面,我想成全老人。” 越嘉陵扭身看着窗外的夜景,头顶是连绵不尽的高云,脚下是川流不息的灯火。 “行啊。” 他用那种惯常略带散漫的声音答应了一声,却蓦然哽住,停顿两秒。 颜双意听他答应了,刚要松口气,对方的话却又续上了:“但这件事非比寻常,我为此搭上的种种关系人情,怎么算?” 如此咄咄逼人,她只好战战兢兢地应对:“要花多少钱,我付。” “钱?”越嘉陵更不屑,“谁缺你这点钱?” 他显然还想要别的承诺。 “那、我今后决不跳槽。”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颜双意的语气愈发坚定,“死心塌地跟着您。” “用不着。你一个廉价劳动力,有什么不可替代的?” 一句话,抹去她所有的价值。 被他否定过一次,颜双意又斟酌片刻,才谨慎地再次开口:“andy的事,万一有朝一日池小姐追究起来,我愿意替她承受一切后果。” 电话那边久久不语,听筒里隐约传来“嚓”地一声响,大约是越嘉陵点燃了香烟。 他抽了一口,将烟卷夹在指间。烟雾从口中逸出,凝在空气里,罩住他的面容。随着烟雾飘散空中的还有他似有若无的一句“我不在意她今后会怎样。” “我还可以……” 没等她说完,越嘉陵似乎已经厌倦了这种无聊的讨价还价,他直接给了她一个标准答案:“我可以把人都约出来,但能不能让我们都满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颜双意显然对这个“满意”的含义有所了解,她愣了片刻,支吾着应了一声:“我……” “怎么?” “我同意。” “12点,到我房间来找我。”越嘉陵说完,利落地挂断。 * 颜双意从电梯间一出来,就闻见了越嘉陵房中飘散出的淡淡烟味。 走近,果然见他凭窗正在抽烟。 他的这间套房不同于其他房间,客厅里用上了整块的落地玻璃,巨大的玻璃墙上,两人的身影映得分明。 她的到来并没有激起越嘉陵什么反应,他只是随手指了指身后茶几上的一页白纸。 “明天参加聚会的名单。” 颜双意把名单拿起来,略微一数,他竟邀了十三四个人。 “十几个人……亏你夸的下海口。”他语带轻佻的奚落,慢悠悠回转身来,在烟灰缸里碾灭了香烟。 一缕灰色的雾被他挤散在指尖,比雾气更浓的,是他平素时常笑眯眯的眼睛里的那片冷飕飕的阴霾,像盛夏天雷阵雨前的浓云,压得颜双意心里沉沉的,有些透不过气。 不过她很快平静了下来:“您帮我牵了线,我就感激不尽了。剩下的,是我自己的事。” 第23章 爱他 10票加更 饭局就设在上次去过的翔鹤楼里。 颜双意跟在越嘉陵身后,一前一后地进了饭店大门。一进门,马上有服务生带着他们往包间去。 庭院里引入了温泉,即使是寒冬,一汪泉水也滋润着廊下的满园花木。颜双意甚至觉得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抬手抹了抹额角,却不见水渍。 离包间还有四五米,越嘉陵的脚步便停下了。他居高临下,俯视她:“要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颜双意瞧着他的脸庞,眉头微沉,唇线紧收,神情虽严肃,却难说有几分是担心。 她刚要开口,面前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唤,一个中年人一面走一面作势要来拉扯他:“嘉陵?怎么还站在那儿?快来快来,老曹等你好一阵子了!” 越嘉陵望望颜双意。 “你真的肯?”瞥见她点了点头,他的语气倏然一转,沉峻了不少,“那一会儿可别怯场。” * 越嘉陵没想到,颜双意这次真是豁出了血本。她酒量本不算好,一轮轮地劝酒她竟也扛了下来。 自然,醉是在所难免了。 他余光扫着,见颜双意就像蔫了的玫瑰似的,羞答答地垂着头,两颊是诱人的酡红。 “小颜呀……”老曹捏着她的下颏把她的脸抬起来些。 她眼睛也睁不开,长长的睫毛垂在下眼睑,乖巧得像睡着那般。 “晚上一般有什么活动呀?不如一会儿去我那儿,咱们喝点茶,醒醒酒?”老曹说着,眼睛便顺着她的领口往下溜。 他目光追上,眼见她脖颈一下那片白里透红的肌肤。 再往下,那人的小臂已经开始不规矩地贴着她的曲线磨蹭了起来。 越嘉陵皱了眉。 “嗯……”颜双意醉得厉害,却也像有所知觉似的,伸手懒洋洋地去推开身边人。 只是越推,就被人揽得越紧。 又见那人捏捏搡搡,把个面团一样的人儿往自己怀里揽了又揽,嘴也跟着往颜双意脸上送。 “她醉了,我带她去醒醒酒。”越嘉陵猝然起身,路过颜双意时弯腰捉住她的手腕,把人半拖半拽了起来。 颜双意没力气,被他拖在身侧,脚步踉跄,身子跟着惯性往前倒——倒在越嘉陵怀里。 他的怀抱很热,也很香。是欧薄荷和安息香相混杂的味道,很独特,也很有穿透力。即使只闻过一次,也让人不由得便记忆深刻。 何况此时那坚实的胸膛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颜双意恍惚觉得自己像躺在一条小船里,波涛载着她,晃呀晃…… “越嘉陵。”她迷迷糊糊地呼唤一声。 越嘉陵被她唤了一声,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了,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颜双意,你睁眼。”他捏紧她的下巴,迫使她在自己怀里抬起头来,“睁眼看着我!” 颜双意没睁眼,却展开个笑。 “笑!你还笑!”她灿烂的笑像一根针,戳在他身体不知哪处,一针见血,“你就那么爱他?为了他,为了他们家,你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出卖?!” 她仍是笑。 可越嘉陵只觉得燥热。她越笑,他身体里那股燥热就愈甚:“回答我!” 三个字,已近嘶吼。 第24章 不要 她没有回答。 而是整个身体软软地伏在了他的怀里。 从没有这样乖顺过。 越嘉陵因怒火而不住战栗的身体被她微热的身躯熨烫着,毛孔一寸寸地张开,又缓缓收拢。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试着呼唤她:“颜双意?” 毫无回应。 * 卧室里只开一盏小灯。 越嘉陵把怀里的人放在床上,自己站起身来看她。她醉眼微饧,嘴唇因为燥热干渴,红得发亮,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月色一抹,抹过她的脸颊,寒光中,她舒展着的身体让他不禁喉头发紧。他轻咳两声,企图用机械的动作迫使自己收心,把灯关掉往外走。 “嗯……” 一声饱含醉意的娇呼唤回了他的脚步。 他回头去看时,颜双意正在床上挣扎着,肢体的扭动让他察觉到了她的不适。 他折返回去,将她伸手一拽:“起来,洗澡去。” 她人是醉了,可偏偏力气却意外的大。任凭他怎么拖拉,她就是一动不动,挣扎间,越嘉陵不仅没把她拉起来,反而因为重心不稳,被她带到了床上。 床极软,人陷在床垫里,弹簧带动身体微微地摩擦弹跳。一阵足以让人眩晕的颤动间,越嘉陵的双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脸颊。 他动作一滞,脊背瞬间紧绷住。 “颜双意……”那脸颊柔滑的触感让他不由有些留恋,他的双唇不仅没离开她的脸颊,反而趁机重重地在她的肌肤上磨蹭两下。黑暗里,笑声显得格外神秘而动听,“醉了还会勾引我?” 不知道是不是有知觉,颜双意的唇角似乎轻挑了一下。这无异于一剂兴奋剂,催促着越嘉陵继续。 他吻上她的唇。 唇齿间残留着一点梅洛发酵后产生的奇异的顺滑果香,隐隐有些黑醋栗的余味,是他带去的一瓶帕图斯的风味。 她整个人好像坠入了酒池,连脸颊的绯色都有似杯里的宝石红。 “唔。”迷蒙的一声嘤咛后,一双手臂攀上他的脖颈,那手烫烫的,在他后颈最柔软处来回抚弄。 越嘉陵只觉得脊背一凉,登时,美梦便被叫醒了。 “谁教你的?”他明知她醉,仍捉住她的一只手腕,死死捏住,“是不是董鹏?” 她不解,只是遵循醉梦中的本能,把他清凉的身躯往自己身边带动。 “是不是今晚谁来了,你都会这么招待他?”两指捏住颜双意的下颌,越嘉陵将她的脸扳过来,晃一晃,“嗯?” 对方当然不会有什么回答,他就更加顺理成章地为所欲为,一层层卸去她所有防备和伪装。 直到箭在弦上,才被女人的双手抵住胸膛。 “不要……不要……”柔软的手从胸前垂下,“咚、咚”两声闷响,落回床垫上。 越嘉陵在黑暗里盯着她那落在身侧的右手半晌,沉默地将她的两手收拢,拉到女人的头顶上扣住:“不要什么,说清楚!” 颜双意艰难地睁了睁眼,眼前是一片黑暗。 越嘉陵仍像梦中那般,紧皱着眉头,沉默而严肃地望着她,低沉的眉目间隐含着对她的声声质问。 “不要……越嘉陵。” 第25章 矫情 颜双意从床上爬起来,已是早上十点多钟了。 她抖着两条酸软得像面条似的腿,站在镜子前洗漱。还没擦干脸上的水渍,手机响了起来。 “您好……” “中心医院,你是穆青兰家属吗?” “是。” “病人不行了,你抓紧时间到医院来一趟,最后看她一眼吧。” * icu里不止住了穆青兰一个病人,都是危重患者,生命监测仪器的滴答声此起彼伏。 穆青兰已经没有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只是死死攥着颜双意的手。 “穆老师。”她坐在穆青兰床边,半个身子都倒向穆青兰身边,“您有什么要交代的?” “董……” “我已经想办法了。”颜双意的声音有些哽咽,“您再等一等,我再去催一下!” 穆青兰用劲捏了捏她的手,死命把头摇了摇。氧气面罩下,呼吸间带起的一层层雾气笼罩住穆青兰的面容。 “不见了……”穆青兰呵出一口气,话音轻得几不可闻,“枕……枕头底下,拿出来。” 颜双意闻言,忍着泪意按照她说的,把手伸到穆青兰的枕下,摸出一张纸来。 “看看。”尽管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穆青兰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冲颜双意挤出一个笑容。 颜双意打开一看,马上把那张纸重新合了起来,塞回老人掌心,连声拒绝:“穆老师,这不行!我已经跟董鹏办理离婚手续了,怎么能要您的房子?!” “给你,我高兴。”穆青兰拼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对不起……双双,对不起。” 话音一落,她用力抓着颜双意的手骤然松了劲。 “穆老师?” 颜双意试着呼唤她,可心电监护仪已经发出刺耳的长鸣声狠狠刮擦着颜双意的耳膜。 她没时间哭,手机在包里响了起来——是越嘉陵。 “越总。” 越嘉陵一皱眉——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带着几许喑哑哽咽。他低头看看时间,她似乎应该刚起床不久。 “不就是昨晚折腾得厉害了点吗,矫情什么?”他低笑。 女孩子早上醒来趁势撒撒娇,也是有的。 可她却不肯承认:“没有。” “还说没有,听你那声音。”语调里笑意更浓,甚至还压低了声音,柔声安抚她,“好了,我下次注意些。” 颜双意一低头,不说话了。 越嘉陵跟着沉默了片刻,再开口,就不似刚才那么轻松:“对了,董鹏明天就可以出来了。”他的咬字十分含混,似乎是有意带过。 颜双意把脸上交错的泪痕一抹,强自镇定,压住自己的呜咽:“谢谢越总,不过不用麻烦了。” “不用了?”越嘉陵沉默一秒,拿舌尖顶了顶上颚,“颜双意,你逗我玩呢?” 听筒里再次响起来,却不是颜双意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声喊了一句:“家属起来一下。” 越嘉陵把电话挪开,看了看屏幕:“你在哪?” “在……”听筒里传来她深深吸气的微微气流声,末尾,还听她吸了吸鼻子,“在外面,办点事。”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她匆匆要结束这段对话,“越总,这次抱歉了。我就先不打扰您了,再见。” 第26章 瞒得住吗 越嘉陵照旧站在大堂里,眼前的客人来来往往。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向前台投过去,一些退房较晚的住客正拖着行李在前台结账,发票机滋滋地打印着,不多时吐出一张单据来。 andy见他注目,马上从台子里走出来:“阿越!”她响亮的称呼引来不少人侧目。 越嘉陵淡声提醒她:“客人在,低声些。”一低头,无意般提起,“颜双意今天还是没来?” “嗯。她说家里要办丧事,请了几天假。” 越嘉陵的目光一闪,双睫微动。 “怎么又问起她来,你这么关心她啊?” 这话就颇有几分吃味儿的感觉了,越嘉陵却没应她,反而低下头去看了看表,分针又指向了整点:“她不在,大堂的事你多留意。我先去开会了。” 随即抽身而去。 他没坐大堂的观光梯,而是到楼后去坐私人电梯。从大堂出来,绕过湖畔的小路,恰看见员工宿舍里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他刚刚还念叨着的那人。他的脚步顿时停住,目光也不由向着她的方向转了过去。 隔得远远的,只见颜双意低着头,在前面用力拖,那个叫叮当的小姑娘伸出一双小手在后面使劲推。 虽然齐心协力,两人的力气依然不足,折腾了两回就不得不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越嘉陵的脚步便朝着员工宿舍的方向移动了去。 还没走到面前,已能听见小姑娘脆生生的童声:“双双,我们以后就要住到穆老师家里去了吗?” “暂时是。” “那……”小姑娘揪了揪颜双意的袖子,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紧张,“那个人还会回来吗?” “这几年不会了。”颜双意背对着门口,叉腰看了看眼前巨大的麻袋,“来,叮当,咱们再试试!” 说着,弯下腰。拖着麻袋的胳膊一拽,手肘正捣在不知谁的身上。她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 一转身,见越嘉陵正站在她身后。 “越总……”她赶紧站直了身子,歉然地看着他。 越嘉陵扫了一眼叮当,冲颜双意侧了侧头:“出来说。” 他把她带到檐下。 “andy说你家出了事,都料理完了?” “嗯。” 他的目光往那只色彩斑斓的麻袋上一瞟:“这是干什么?” “我找到住处了,今天过来搬个家。越总,谢谢这段时间您和酒店各位同事对我的照顾。”她态度十分诚恳,神色也极认真。 可越嘉陵没接她这个茬,反而把话题往回绕:“打电话时,家里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应该再给同事们添麻烦了。” 越嘉陵反反复复打量着眼前的人,她低着头,两手交叠放在身前,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的也都是客套话。 甚至一句话,就把他拨到了“同事”的行列里。 他心头莫名火起:“我是普通同事?” 颜双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纰漏,马上摇了摇头。越嘉陵等着她的解释,却听她更正道:“您当然是领导。” “领导……”他胸口一阵发闷,却挑不出这话里的任何错处。不由缓了一口气,才叹道,“东西搬去哪?” 一听这问题,刚才还气定神闲的人好像霎时就紧张了起来,抬了头,眼也因惊讶而瞪大了,连声拒绝:“越总,还是不麻烦您了。”身子直往后躲。 越嘉陵已伸手进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还没解锁屏幕,闻言,攥着手机的手臂慢慢垂下了。 “你怕我知道你的住处?” 颜双意不答,但她松弛下来的身体和闪躲的眼神却已经无声地吐露了答案。 “我如果真想知道,你能瞒得住吗?”他严肃审视着眼前的人。 第27章 提携 车子在一片老旧楼群间停下。 越嘉陵透过车窗打量了一下这片建筑——这是城中的一片教师村,是早年分给各中学教师的房子。房子很旧了,但从布局和楼宇之间的花坛上还是能依稀看出当年初建成时的风貌。 “越总,我到了。”颜双意向他点头示意。 他“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司机主动下车去帮她们搬行李。 “今天耽误您的时间了,谢谢您帮忙。” 越嘉陵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转过脸来,告诉她:“客套话,不必再说了。” 如此,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颜双意就告了辞。 司机已将行李替她们安放好,折返回车上。 车子启动的瞬间,越嘉陵又回头看了看那栋旧楼,吩咐了一声:“你回去吧,我自己开车转转。” * 今天是公休日,颜双意一大早就出了门。 美湾酒店是市区内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所属的集团不光在国内酒店业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国外业务这些年也开展得如火如荼。 颜双意放慢脚步,跟着转门的速度缓缓走进大堂,到前台去:“您好,我是来参加面试的。” 大概是早有交代,前台的答复很快:“人事部的同事今天暂时没有时间接待,由我们总监代替人事部跟您见面。”年轻的姑娘说着,就向她打个手势,“您这边请。” 颜双意道了谢,跟着她到房务部总监的办公室门口。 “您请进。”对方帮她拉开门,便转身而去。 办公室是里外两间套间,颜双意顺着走廊往里走,一个穿浅灰色西装的男人正站在里间的座椅前冲她微笑。 她迎着男人的笑意走进屋,目光扫过他的胸牌——ivanfu “傅总您好,我是颜双意。今天过来参加面试的。”她主动递过手去。 对方十分绅士地与她握手,只一触,很快松开:“你好,叫我ivan或者傅云深都可以。” 一落座,颜双意便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递给他。 傅云深接过,仔细翻阅片刻,才抬头。 他生了一张非常受国人偏爱的线条圆润的脸庞,看起来格外可亲,更别说那双眼睛,笑起来眼尾微微有些皱起的纹路,眼底细细碎碎闪着平和温柔的光。 颜双意因紧张而有些不安的心好像被他这个笑容安抚住了似的,慢慢竟也恢复了有序的搏动。 “别紧张,我们随便聊聊。”傅云深的身子向后靠在座椅里,摆出一个相对随意的姿势,随口问她,“你是本地人吗?” 他用一个和缓的问题开启对话,更显善意。 “是。” “也是在本地读的大学。那为什么第一份工作是在外地,而且看起来和你的专业毫不相关呢?” 颜双意抿了抿唇:“当时年轻,想到外面闯一闯。但很快就回来了。” “之后就在揽境做事……”纸页翻动间发出轻微的响声,“揽境的待遇不好吗,为什么想要换一份工作?” 这下颜双意微微皱起眉头,只是怕傅云深看出端倪,很快又恢复如常,努力摆出冷静的姿态:“这大概和我个人的职业规划有关,我希望能感受不同企业文化带来的不同氛围。” 傅云深又深深看她两眼——她的资料准备得很充足,从各种复印件和证书看起来,能力也相当突出。 可自从升任大堂经理后,两年里竟然再无调动,在前厅部这样升迁机会频繁的部门里,看起来是有些问题。 心下有了几分计较,又随便问了几句后,他便直接下了结论:“我个人对你的能力很看好,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尽快入职。” 颜双意没想到面试能如此顺利,心里一喜,脸上也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来。 “刚好现在有时间,我带你转转。”傅云深一面手下签着她的入职意见单,一面说着,“麻烦你先到大堂吧等我,我马上过来。” 颜双意闻言,率先走了出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颜双意?”越嘉陵停住脚步,打量她。她衣着简朴,可却十分正式,黑色的大衣下压着一层雪白的衬衣领口。 “越总。” “你不是请了丧假吗,来这里消费?”他的尾音略微上扬,甚至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显然是质疑的语气。 但既然他都说了,她也就应下来:“约了个朋友,刚见完面。” 话正说着,傅云深也已经穿好了外套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越嘉陵远远就看到了他,见他也穿着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不禁挑了挑眉,神色更堪玩味。 “越总?” “ivan。” 同在一个行业,越嘉陵和傅云深相识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只是颜双意见他们熟稔地打起招呼的模样不由有几分心虚,不自觉地把手里背包的肩带攥得紧了几分。 正忐忑间,后腰忽然被人虚虚地托了一把,越嘉陵把她的身子往前带了带,向傅云深道:“给你介绍,这是我们酒店的大堂经理,ine。”又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笑,“ine,这位是傅总,你认识一下。以后有机会,好叫傅总多多提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