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娘有福》 第一章制糖和抄家 洪熙三十年,冬。 接连下了十来天雪后,阡陌一片银白。 这种天气,人们多是不想出门的,故而每每到了冬日,少了生灵气息,处处都肃刹阴冷得很,可在净山一片茅草土房中,几个年纪相差不大,打扮也简单的女娘的惊喜笑声像是能把冬日肃冷赶走一般。 “啊!啊!啊!姑娘,最甜的糖!没有一点苦味的糖,您熬出了这几年来秋葵吃过的最甜的糖。” 秋葵着一身素色厚长袍,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刚被她舔过一口的雪白糖块,因太激动,她高兴大叫的同时也把被她敬称为姑娘的年轻女子抱得极紧。 “秋葵,晓得你是个爱吃甜的,姑娘这几年种蔗熬糖可是满足了你的胃口,可你这么抱着姑娘作甚?当心勒坏了咱们姑娘,你快些松开。” 另一个年轻女子面色发红,眼眸中也同样带着激动,她也好想拥抱她聪慧过人的主子,说尽激动兴奋的话,可看秋葵那般激动,她真怕秋葵一个不当心,弄伤了这几年为了她们几人的生存殚心竭虑而显得身形单薄孱弱的主子——游溪。 “玉麦,你少胡说,我才不是嘴馋。”秋葵瞪玉麦一眼,然后松开她的主子,敛衽行礼,“对不住,姑娘,秋葵太激动,失礼了。” 游溪虚扶秋葵一把,阻她行礼,然后将目光缓缓落到她面前的方桌,这方桌上放了一十六碟糖,她端起最末端的一碟,手指拈了一小块糖放进嘴里,慢慢抿着。 确实是有她在后世吃过的白糖的味儿了,这三年来她勤耕不辍,想尽办法在不适合种甘蔗的北地种植甘蔗的一切付出终于收获了回报。 待她将蔗糖奉给君上,她就能以此求得恩典——独立女户,远离一心坑害她的游氏本家。 想到自己即将得到的东西,游溪唇边溢出淡淡的笑。 “秋葵玉麦,你二人在家好好陪着我阿母,我要立刻去都城。” “姑娘,您今天就要进都城吗?现在已经晌午,您到都城得昏天了,您到时候住哪里?要不明天再去吧,到时候秋葵在家照顾夫人,我陪您入都城,这早一天献糖晚一天献糖也没差的。”玉麦担忧说。 “不,已经等了三年了……”游溪轻摇头,隐下心中急切,笑着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会尽快回来的,我现在去与我阿母辞行。” 秋葵玉麦想到游溪这些年制糖的目的,相视一眼后,齐齐点头应是。 主仆三人,一人吩咐两人听命的交谈完后,就要散开。 突然外头传来急呼声,“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都城中游家被抄了,京兆府的人马上要来这边抓您和大夫人归案了。” 恰似一石落水惊起滩边鹭,屋内的三个年轻女娘均呆愣在原地。 游溪本是大家族中的女娘,三年前被本家的大家长放到游氏祖坟这边来为那时刚过世的祖母守孝,她阿母担心她,就跟着她来了祖坟这边,母女俩如此一待就是三年。 游溪面上因为终于熬出不带苦味的糖的喜悦骤然消失,她疾步走出屋子,山间朔风瞬间扑来,让她感到不适,可她完全顾不上安抚自己,只大步走到中等身材的男子身前,面色凝重问,“乐山,你晓得游家因何被抄吗?” 玩忽职守,贪污受贿,媚主贿上,欺君罔上,卖国谋反…… 游溪脑子里一瞬出现了这些罪名。 她暗自祈祷,游家被曝光出来的罪名轻一些,再轻一些,别连累了她和她娘。 可都被下令抄家了,她也实在无法往好处想。 “姑娘,说是家中的二爷和四爷守孝结束,筹划复官时,媚主贿上,其它的乐山就不知了。”乐山快速答,紧跟着他又补充,“姑娘,我一进城,看到游府被抄,几位主子爷被锁在一块儿往大牢里去,就赶忙跑回来知会您了。” 行贿。 游溪在脑子里快速回忆,在这个时代,行贿一罪的责罚。 她记得,行贿罪不至抄家。 她不由想,游家被抄家是不止行贿一罪被查出来但其余罪责还不便公布于众,便只好先控制住游家人,再图后续。 还是在罪责披露时,那高高在上的君主刚好心情不好,所以惩罚就被加重了? “姑娘,家中老太爷不是才刚升官吗?咱家怎么还会被抄,现在可怎么办呀?”游溪垂眸沉思时,秋葵紧张问。 “被那样的人盯上,又干过不要命的事,总有一日要栽的。”游溪苦笑,以极低的声音呢喃。 可惜……到底是晚了。 她还没能从游家分出来单过,还没呼吸过自由的空气…… 那个人要办游家为什么就不能再晚几天,他真是她天生的冤家对头。 游溪遗憾又愤恨的想。 “姑娘,您和夫人跑吧,等京兆府的来了,我们都不会供出您和夫人的。”游溪怅然的时候,乐山突然如此道。 种蔗熬糖对于工艺成熟的后世来说是一件便捷的事,但对于刚起步的现在,却是件难事,游溪来祖坟三年,能有如今熬糖成果,祖坟上的游氏家仆出力不小,因他们也在其中得了利,又敬佩游溪的想法,都对她称的上一个忠字。 闻言,游溪微微笑了下,“乐山,今日熬的糖最甜,你尝尝。” “姑娘,现在还吃什么糖啊!”乐山不明白,抄家是何等大的事,他们这位游娘子怎么好像事外人一样,还有空让他吃糖。 乐山着急,“您和大夫人真的快跑吧,晚了就来不及了,也就是我熟悉回来的路,不然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京兆府差吏一定来的比我快。” “乐山,我和我阿母跑到哪儿都是游府的人,我和我阿母若是跑了,今后就只能躲躲藏藏的过了,这世道……我和我阿母活不下来的。”游溪语气平淡,平淡中似乎又透着一丝淡淡的不甘。 逃跑吗?她试过的,可没成啊。 那年如诗如画的青衫少年,不顾她的哀求辱骂,一定要将她送回游家深宅,是她至今都无法释怀的事。 乐山怔在原地,那难道就这样了吗? 看着游溪清雅隽秀的脸,乐山鼻子突然不受控制的酸了,这位被家族流放到祖坟的游娘子是个顶好的人啊。 乐山还想劝游溪些什么,突然静谧的山林里传来一阵簌簌的落雪声和此起彼伏的马蹄踏地声。 乐山心跳不均的看向远处,就见约有二十位着褐色武兵官服,跨黑色骏马,带黑柄灰鞘朴刀的大汉气势凌冽的飞奔而来。 不过几息,那些人就已经到乐山跟前。 乐山在这一瞬感觉到了浓烈杀意,他骇的想落荒而逃,奈何脚下虚软,一个不察就摔倒在地。 二十位统一着装的京兆府差吏中,有一位上官,姓赵单名阐。 他拿着画像对比,确定面前穿着朴素,与农妇无异的年轻女娘就是他要抓的人后,他中气十足的吼道,“罪犯游氏家眷,速速受捕。” 赵阐没有下马,其余的差吏却已经下马抽出朴刀,虎视眈眈的望着游溪。 游溪好似没看到那些朴刀已经逼近自己一般,只进退有度的对赵阐行了一礼,“小女见过尊驾。” 赵阐微愣了会儿才继续说,“小娘子,识相好,识相少受苦,你家有个不识相的姊妹就被折断了只手,一路上都哭哭啼啼的,还是拿茅草堵住了嘴巴,爷们才得些清净。” 闻言,游溪眸光迷漫,目下只剩年幼孩童的哭喊声,无助女眷的呜咽声和壮阔汉子的怒吼声…… “兄弟们,把这小娘子绑了。”在游溪出神的时候,赵阐挥手发布命令。 “且慢。”游溪鼻息间的呼吸粗重了不少。 赵阐眉头一拧,“小娘子,本官说了,识相少受苦,你家那不识相的姊妹就被折断了只手,你也不想多受苦吧。” “尊驾莫恼,不过是小女身上有圣物,恐尊驾这般绑了小女,会对今上不敬,小女已是戴罪之身,不敢让尊驾在此时犯禁。” 赵阐这下是真愣了,他听他们少尹说,游家大房只剩寡母孤女两个后,历来是不受游家待见的,连吃穿都要靠她人接济,怎么这小丫头身上会有圣物,不是眶他吧。 可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能赌,若真落了个对圣物不敬的罪名,他也完了。 “小娘子,游家被抄家,游氏家财都应尽数上缴国库,不论你是从何处得的圣物,都速速交出来,你乖乖听话,本官可以给你些体面。”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了诱哄意味。 “尊驾稍后,我这就取来。”游溪抬步要走。 赵阐抽出刀来,横在游溪脖颈上,不耐烦说,“本官看你是想吃些挂落了!还圣物,你个连吃穿都成问题的,游家会给你什么圣物带在身上。” 冬日白雪皑皑,银光闪闪,但都不及这逼近身前的刀光刺人,游溪眸子不规律的闪动了好几下,喉咙也隐秘的上下滚动几次,但身形却未动半分,“尊驾何须剑拔弩张,尊驾觉得小女有何可骗尊驾的?难不成尊驾怕小女寻机跑了?那圣物是小女亲向今上讨来的,都城里的游家人不知道罢了。”游溪快速说。 第二章缉人和圣旨 赵阐敏锐捕捉到游溪这句话里的亲向两字。 他突然记起游溪的父亲是为救今上而死这件事。 当年今上给了游家不少补偿,钱权几乎能补的都补了,就是面前这小娘子也曾得了个乡主的封号和食邑供奉。 赵阐暗道一声麻烦,咬着后槽牙翻身下马,威胁道,“小娘子,本官现在还有些许耐心,但倘若你待会儿拿不出东西来,本官定要你尝够入骨之痛。” 大冬天出来办差,赵阐是真的要耐心告罄了,若非面前这故弄玄虚的小姑娘明明害怕,却面容平静,有礼有节,让他心里忌惮,他早捆了她丢进大牢。 “小女子不敢欺瞒尊驾,可否请尊驾先放了他们三人。” 三人分别是秋葵,玉麦,乐山,他们三个自京兆府差吏来了后,就被他们以刀抵肩,缚住手脚,搜罗衣兜。 既是抄家,秋葵玉麦乐山这样的游氏家仆也是逃不掉的,若非游溪身有圣物,她也早成了其中一员,被困住手脚,让几个男人肆无忌惮的搜罗衣兜,毫无尊严可言。 赵阐挥手,让自己的兄弟们把三人松开。 秋葵想说话,游溪对她摇头,她立刻连呜咽声都没有了,只沉默的看着游溪从她们熬糖的屋子进到隔壁卧房。 游溪的阿母,游大夫人身子一直不大爽利,多年来都在卧床休养,听到屋外异常的动静,她正要下榻去探看,就见游溪进得屋来,她立刻笑脸相迎,但在见到紧跟着游溪进来的赵阐后,她面上笑意渐渐消失,眸中还染上担忧。 若是平时,赵阐也不会随便进几个妇孺的卧房,但今天他是来抄家的,便没那么多忌讳,也跟了进来。 “溪儿,这是?” “阿母,他是京兆尹的上差,游家犯了罪,被抄家了,他奉命来抓捕我们。” 游大夫人面色倏地变白,抄……家…… 溪儿说的事,居然成真了?可是溪儿还没得立女户,从游家分出来啊,她的溪儿又要被游家祸害了吗? 游大夫人疾步走到游溪身边,下意识把游溪拉到身后,然后对赵阐悲戚哀求,“上差,我们孤儿寡母早被游家放逐多年,游家所行之事我们半点不知,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不,放了我女儿一个就行,民妇跪求上差了。”游大夫人说着就屈下膝盖。 赵阐看着游大夫人,暗想,这才是听到被抄家的正常反应嘛,游家那小娘子就是个怪人。 “阿母,您起来,他是在办差,法不容情。”游溪扶住游大夫人,坦白道。 游大夫人双目含泪,“溪儿,游家踩着你爹的尸骨换来荣华富贵,你半点没享受到就罢了,凭什么犯了罪,你还要受到牵连?阿母早该听你的,立了女户,去那江南烟雨地自己过自己的啊,阿母醒悟的太晚了,凭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游溪十岁的时候就和游大夫人说分家单过,当时游大夫人没有决断,就只好拖着,后来又发生了些事,令游大夫人终于想通,允了游溪。 可惜,多年辛劳,眼看已经曙光在望,不想突起厚重乌云,竟将曙光全都遮蔽了,造成现在的绝境,游大夫人悔的恨不能将当年拒绝十岁游溪的自己打死。 游溪把游大夫人扶到炕上坐下,声音尽量温和,“阿母,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我有事要做,就不与您多说了。” 游溪爬上炕,从床头柜中把一个带锁的匣子取出来,走到离赵阐三步远的地方,才打开锁拿出匣子里的东西。 赵阐原以为所谓圣物可能就是些珍奇古玩,届时抄送京兆府即可,不想游溪拿出的竟是一方明黄绢帛。 众所周知,明黄绢帛只有天子写圣旨时可用,这游小娘子竟然有一道圣旨,他真是要跪了。 赵阐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绝对是他抄家生涯以来的第一次滑铁卢。 “尊驾,这就是圣物。今上当年许小女,一次面见今上的机会,请尊驾勿扰了家母和祖坟上的诸人,暂带小女回城吧,待今上见过小女,尊驾就可无后顾之忧的抓捕小女与母亲了。” 赵阐这时才细细打量起游溪,远山眉,秋水瞳,玲珑鼻,殷桃口,他暗叹这游小娘子是个姿容不错的。 赵阐又又想起,他家少尹说游家本有意送她入宫,宫内原也都打点好一切,只差人进宫去,不想游家先出了事。 好嘛,现如今,这小娘子手拿圣旨,旁人轻易动不得她,一旦她进了宫,仗着当年她亲爹对天子的救命之恩,她哪怕被封个才人,游家也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避过此祸了。 到时候他们这些抄游家的还能得了好吗? 赵阐窝火的厉害,游溪却只静静的立在那处等赵阐答复,她的神情很淡然,好像她并非此厢要被缉拿入狱之人,只一个看客而已。 其实只有她一人晓得,她抓握着圣旨的手,分外用力。 赵阐内心天人交战时,室内只有游大夫人的闷哼哭声,游溪面无表情也面无血色,若非她的双手,一只握着游大夫人一只不停拍着游大夫人的背,都会以为她是个木人。 半晌,赵阐咬着牙,走到门外吩咐,“留下十人,其他人跟我回……” “尊驾且慢,请容小女重梳鬟鬓,更换新装。” 真他娘的……憋气啊! 赵阐咬着牙,又等了游溪一刻钟。 一刻钟后。 “游小娘子,我们只有马,你身上背着的东西磕不得碰不得,你准备怎么办?”赵阐是故意为难。 大冬天的还要出来办差就算了,现在还遇到这么件糟心事,他心情十分差。 游溪环视四周,最后指着十匹被拴起来的马说,“请尊驾将那边的马借一匹与小女。” 赵阐不耐烦的摆手,他就不信这个走路都迈不开腿的小丫头会骑马,到时候还不是要求他。 一息后,赵阐目瞪口呆的看着已经利落翻身上马的年轻女娘。 他娘的,真会骑啊。 赵阐更憋屈了。 “进城。”赵阐一声令下,除了那十个留下来的人,其他人都依序往城里去。 进城后,马速渐渐慢下,但依旧有条不紊的往京兆府去。 眼见就要到京兆府,赵阐到游溪身边,“游娘子,前头就是京兆府了,待本官把你的事禀告给我家许少尹,我家许少尹会安排你见今上,现在下马走几步吧。” 游溪看了赵阐一眼,“敢问尊驾,您所说的许少尹尊名可是许译?” 赵阐不意外他家许少尹的名字连游溪这种常年不在京都的女娘都知道,毕竟他家许少尹可是世无其二的翩翩公子,只是这时候游溪提起许译,他不由多想,但半晌他也想不出奇怪之处,就点了点头,“正是。” “那对不住尊驾了,让他直接去宫门口见我吧。”游溪话音未落,胯下骏马就在她的操控下飞驰起来。 赵阐再次目瞪口呆,他看得出游溪是个精于骑术的,故而路上他有意把游溪留在马队中部,防的就是这出,没想到这都进城了,都已经到自家地盘了,居然还出了岔子。 他们家许少尹的名字触发了游家娘子的什么,竟连门都不登一下,就跑了? 赵阐道了一声晦气,然后命人去追游溪,自个儿则下马去找许译。 皇宫位于帝都最中间的位置,京兆府作为统领京都附近六十一个县域的衙门之一,其地理位置也不偏,从这里到皇宫,骑马只需一刻钟。 游溪到皇宫门口的时候,一直在下的雪,隐隐有加大的趋势。 她于宫门口十丈远的距离弃了马,举着明黄绢帛往肃穆庄严的宫廷步行而去,一步一步走时,她也用尽力气喊,“游氏女奉旨觐见天子驾。” 北风卷地,雪花簌飘,年轻的女娘虽身形单薄,身姿却很是坚韧,她逆着风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当,游氏女奉旨觐见天子驾这几个字也被她喊的中气十足。 宫门口的守卫见有侵入者,都将长矛对向游溪,做出攻击状,但听到游溪所言,皆面面相觑。 哪儿来的游氏女?竟还有圣旨? “去去去,这不是小女子可以玩闹的地方。”守卫头领不相信游溪会有圣旨,不屑的摆手,想挥退游溪。 游溪不顾驱赶,仍坚定的站在原地,字句清晰问,“尊驾奉天子驾多年,难道认不出这是否是圣旨吗?” 守卫宫廷的守卫们一堆时看着不起眼,可他们历来是各大家族家遴选出来的优秀子弟,各个都是颇有见识的公子。 就说这守卫头领虽才二十来岁的样子,但已经护卫过天子驾数次,自然亲眼见过圣旨是何模样。 写圣旨的材料,除了规定颜色为明黄外,还有制造时,要用全蚕丝织布,上绣祥云图案,轴端按官员品阶和宣告的事项性质挂玉,犀或金和角。 游溪手中圣旨挂的是犀,这历来是宣召官员见驾时用的圣旨。 守卫头领又看了游溪一眼,他其实不怀疑圣旨有假,毕竟除了疯子,没人敢在宫门前拿假圣旨胡闹,游溪镇定自若,一看就是个正常女子,只是他不解区区一介女娘怎么会有圣旨。 第三章意外和刁难 守卫想不明白其中关巧,但他到底不敢在驱赶游溪,语气也放缓了些,“你是哪个游家的女娘?因何事要见今上?” “我是户部侍郎游家的人,奉旨见天子驾,这是今上急需的东西,你速速让我进宫面见今上。”游溪快速说。 今日原户部侍郎游氏嫡支被抄家,是件街头巷尾都极其关注的事,按理说这个时辰游家人该都被捉进京兆府天牢了才是,可游家一个小小女娘还能来去自由,难不成真是被今上派遣了任务的? 守卫头领暗自思索,过了会儿才说,“把你的包袱打开,进宫的东西都要按例检查。” 游溪心头绷紧的弦微微放松了些,她今日的气运还不错,遇到的两个官老爷虽都嗓门大,却也不是蛮横无理之人。 只要让她见到天子,凭她手里的东西,她就可以挽救游家被抄带给她的措手不及。 游溪暗自祈祷,别再出岔子,让她顺顺利利见到洪熙帝吧。 天光开始褪去,北风吹的猎猎作响,游溪感到了些冷意,她不受控制的抖了下。 守卫头领还在检查游溪的盒子,这时自宫廷内来的一顶青绸轿子停在了游溪和守卫头领面前,轿子内的人掀开轿帘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守卫头领见轿中人,也不查游溪了,转而面色极为恭敬的说,“回禀六殿下,这人自称游家人,奉诏见天子驾。” “今儿被抄了的户部侍郎游家的人?”六殿下看向游溪。 “回六殿下,正是户部侍郎游家的人。”守卫统领恭敬答。 “许译怎么办的事?都三个时辰了,罪臣家眷还能在京都晃荡。”轿中人语气突然一派阴狠,“你们是皇城守卫,即晓得她的身份了,还不赶紧把她抓起来?父皇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何况一个罪臣家眷?” 守卫头领一听,便晓得六殿下这是要插手管这件事了,在六殿下和手持圣旨的游溪之前,他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立时,他也不查游溪带进宫的东西了,直接命人来抓游溪。 游溪交握在身前的手倏地捏紧,她快速往后躲开,怒吼,“我手持圣旨,谁敢动我!” 游溪目光灼灼的看向轿中云淡风轻的六殿下,“六殿下,游家是被抄了,可宫内的陈妃还在呢,陈妃的四殿下还在呢,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六殿下您对手持圣旨的小女一再咄咄逼人,您觉得他们会如何?小女可是向诸君表明过小女手持何物的。” 陈妃母家是游溪祖父的外家,在十年前太子被鸩杀,十年间其他皇子也都陆续成年娶妻后,为了争储,陈游两家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一派。 “呵,什么圣旨?父皇出的每一封圣旨,内监局都有案册,吾刚奉旨清查内监局一应文书,竟不知何时多了你这一封圣旨。满口谎话的小女子,便是就地杀了,陈妃和四哥能对吾说什么?” 六殿下语气坚定,游溪心里突然升起一丝苍凉,在游氏祖坟时,她就怕许译的那些手下直接了结了她,不给她辩说机会。 当时赵阐虽憋闷却仍将她带进城里时,她内心是感到庆幸的。 现在……六殿下啊,这天底下数一数二尊贵的人,四殿下的死对头,她要怎么辩说,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见到当初许她一诺的天子,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 “六殿下,我只是为了我而来,求您高抬贵手。”游溪暗自祈祷六殿下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游溪祖父官拜二品户部侍郎,其站四殿下一系,对六殿下是不小的障碍,如今他倒了,六殿下不会给他一丝回转余地,游溪如今手持圣旨而来,他不知游溪目的,自然要以绝后患,可游溪说她只是为了她自己而来,言外之意是,她只是想给自己谋条生路,游家的事,她不会在今上面前提半个字。 六殿下静了会儿才开口,“你上前来。” 游溪听话上前了一步。 “抬起头来。” 游溪照做。 游溪和赵阐说她要重梳鬟鬓更换新装,可她的装扮依旧简朴,甚至有份与她游氏嫡长女身份不符的贫寒,可饶是布衣素颜,她干净的气质,如月的容色,依旧掩盖不了。 忽而六殿下笑了起来,语气轻柔暧昧,“游氏,今日有缘才让你遇到吾,跟吾走,吾保你不入那劳什子京兆府天牢。” 游溪眉心不安跳了下,她垂下头,“殿下事忙,小女不敢劳烦殿下,小女只求能见今上一面。” 六殿下面色倏地冷下来,别以为他不知道,自三年前他母妃又为父皇添了一个福泽无双的公主,冷淡后宫之后,他那个好四哥和已经容颜不在的陈妃就一直想把游家女娘送一个进宫固宠。 他岂会如他们愿? “看来游娘子心有大志,不过……这宫廷可不是闲杂人等沾得的。什么手持圣旨?内监局从未记录父皇有给过罪臣家眷圣旨,吾看这人是疯了,大逆不道之言也敢说。付统领,你是怎么当差的,这种人也让她到了皇城根下,还不夺了她的东西,然后把她压去京兆府天牢。阿九,你也跟着去,顺道问问许译,区区一桩抄家小事,怎的几个时辰了还办不好,可是想领罚了。若是他真有此愿,吾倒是可以立刻觐见父皇,满足他的心愿。” 六殿下吩咐完,就放下轿帘。 游溪的心也不由自主随着轿帘沉下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即让她来了此地,为何连简单活着这个念想都不给她留? 游溪看着虎视眈眈的宫廷守卫和那顶青绸小轿…… 倘若她挟持了六皇子去见天子,她今日救命的依仗能让她解了天子的怒火吗? 在长矛冲游溪而来时,游溪已经没法冷静思考这个法子的利与弊,她攥紧了手中圣旨,对着小轿急喊,“六殿下……” 青绸小轿还没走远,游溪的声音能传到轿中人耳中,可他没有半分动静,机会他已经给过了,既然错过了还奢望什么? 女人都是玩意儿罢了,他堂堂六皇子殿下会缺? 第四章被打和进宫 宫门守卫的矛杆锤到游溪身上,游溪吃痛,闷哼一声,身体传来的痛楚也让她的心沉到谷底,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奈何天时地利都不占她呀。 游溪攥着圣旨想去追六皇子的青绸小轿,宫门守卫察觉出她的意图,欲将她团团围住,不让她在惊扰六皇子。 到底游溪只有一人,又没有武功傍身,她逃跑时,最薄弱的后背露出,几个宫门侍卫见状,直接蛮力制伏,举着长矛一下一下打在她背上,她被打的脑袋晕乎,脚步虚软,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这一瞬,那顶改变游溪命运的青绸小轿也消失在转角。 …… “住手。” 游溪没了反击的能力,要被侍卫们不客气拖离宫门时,强健有力的马儿突然嘶鸣一声。 紧跟着就是一道沉稳霸气,有安全感的男声冷硬袭来。 “还不停手,她已表明她手持圣旨,你们动她是想冒犯圣上?”还是那男人清清凉凉,十分悦耳的声音。 游溪眸色突然明亮起来,她费力的抬头,然后看到了这样一幕,脚踏乌皮六合靴,身着褐红色官服,衣绣粉米,裳绣黼黻,头戴四梁进贤冠的绝色公子隽秀的立于乌骨绢伞下,容貌气度端的是瑰姿玮态,不可胜赞。 原来是许译啊……用五年时间谋划抄了她游家的人。 游溪眸中光亮渐渐消失,这个人比六皇子还难缠,比六皇子还迫切希望游家覆灭,他更不会给她机会见着圣上的。 五年谋划,终是……止步于此了。 游溪麻木的沉浸在自己的不甘绝望中,突然那好听的声音自她头顶发出。 他说,自己起来。 游溪刚刚被混打,有一棍打到了她脑袋上,她想起身,可是刚一动作,面前就天旋地转的。 一双温厚的手扣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她听到许译无奈的说,“但凡你多等一刻钟,都不会遭此罪。” 游溪没接话,她脑袋还晕沉的厉害,等她感觉症状有所缓解时,她已经被一方冷帕子盖在了脸上。 彼时她已经进宫了,许译带她进来的。 许译带游溪进宫后,先把她留在了天子居所金华宫的阶梯下,约摸一盏茶后,她就被人带到了这间屋子里,由宫娥给她囫囵梳洗了一番,让她好歹仪容得体,脑袋清明些。 又一盏茶时间,她被一个内侍带到金华宫主殿。 她不敢四处张望,可她就是晓得许译已经不在金华宫内了。 现在她还有些云里雾里,她竟就这么被带进宫了,还是那个花五年时间谋划抄游家的许译带进宫的,明明许译和六皇子有一样的目的,六皇子见着宛如蝼蚁的她都是那样的态度,许译却让她进宫了。 假若游溪现在没在金华宫内,她一定以为这是在做梦。 游溪被内侍引着到了距离一方明黄桌案一丈远时,她对着桌案行了叩拜大礼。 “呵呵,文宿,瞧瞧这丫头,几年不见还是迷迷糊糊的。”厚重沉稳的声音自游溪身后传来。 几年前,游溪听过这个声音,自然晓得声音的主人是谁,她错愕的下意识抬了头,但在快速看了眼空荡案桌后,就又垂下头,然后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再行叩拜大礼。 “小女游溪见过圣上,请圣上金安。” “谨责说你为了见寡人,在宫门口差点被侍卫打的半死,抬起头来让寡人看看。” 游溪没有抬头,反而将礼行的更深,“圣上,许少尹夸张了,小女好的很。小女求见圣上,是想向圣上证明,小女当年向圣上所说之词并非虚话。” “哦,当年那个自信骄傲的跟寡人说女子与男子除了体力有差,别处无差的,不该低估女子的生产力的小女娘这三年又捣鼓出什么了?”虽今儿户部侍郎被洪熙帝下令抄了家,可出乎意料,洪熙帝面对游溪这个游家人语气很轻松。 游溪听出洪熙帝语气不严肃,也不敢放松,她可还记得三年前她得圣旨的不易,而且毕竟今天她是罪臣家眷,她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 游溪有条不紊的拿出自己便是被扭打的好似浑身骨头都断了时,也不肯放手的盒子,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奉上,“圣上,陶罐里是小女制的蔗糖,请圣上寻人尝尝味道比之已有的蜂糖饴糖如何?” 洪熙帝的内官文宿及时接过。 文宿打开盒子中的陶罐递与洪熙帝面前,洪熙帝取出一颗四四方方的糖,细细打量了会儿,然后就放回陶罐内,“游家娘子,这不是用蜜蜂和麦苗做的糖?”洪熙帝反问。 “是,这是用甘蔗榨的糖。” “甘蔗?”这个词,令洪熙帝感到陌生。 游溪后知后觉,这个时代还没有甘蔗这个说法,她解释,“圣上,甘蔗就是古书上的柘。几年前小女将多生长在穗城一带的柘移栽到京城,然后以其制糖,因柘制出来糖也很是香甜,小女就给它另取了一个名字,便是这甘蔗。” 洪熙帝再次看了眼那雪白的糖块,至今这雪白的糖块,他也是第一次见,不可否认其模样倒是生的很令人有食欲。 “游家丫头,怎么会想到向寡人献蔗糖?寡人可已不是还喜甜的三岁娃娃了。”洪熙帝身为帝王,凡接近他之人,就没有不想着讨好他的,他也承认,游溪献的蔗糖,让他很有兴趣,这时候只要游溪提的要求不过分,他大抵是会应的。 闻言,游溪用更加虔诚和恭敬的语气说,“圣上,四年前我大燕一队有数千人的军队和南蛩人交战之后,被南蛩人困在一山涧之间,当时山涧中水源被那歹毒的南蛩人污染,我大燕军队寻不到吃食,眼看就要全部湮灭,后来他们在生死存亡之际寻到了野生蜂糖,靠着野生蜂糖生生撑过半个月,待到援军而来,这才逃过一劫,至此军中就一直上书求圣上将糖作为军饷之一来筹措,奈何糖价一直千金难求,便是给有品阶的将军,也分配不足,更何况有足量的糖供给数百万军士,而蔗糖或可改变这一现状,假若圣上看得上小女制的蔗糖,小女定当以戴罪之身全力以赴。” 第五章卑微和巧辩 “你素日还看邸报?”洪熙帝惊诧问。 大燕朝境内,历来有定期印刷邸报分散九州的习惯,从前纸张不盛行的时候,为了节约成本,只有各个州府才有手抄邸报,县以下都是刻在木板上给官吏百姓看,三年前便于携带的纸张出现,邸报的传播略宽广和容易了些,可这当中,能看邸报和会看邸报的人仍不算多。 这里能看的,识字的便算能看的,会看的就得是了解军政的将军和卿臣了。 像游溪这种看了邸报就去解决问题的小女娘,洪熙帝一时也说不上来该把她归于那一类。 但洪熙帝晓得,倘若这蔗糖真的能与蜂糖饴糖比拟,那用于军队里,确实是样好东西。 而游溪到时候定然是居首功者。 只是游溪怎么偏偏是这时候献糖? “游娘子,距离你上次献造纸术论已经过去三年了吧,那次你求得了你阿母不因你十五尚独身而被鞭笞,求得了你今一十有七还在室未嫁,如今在你家被抄之际你急来见寡人,又是想求些什么呢?” 游溪再世为人的这个封建王朝,有女子十五岁前要定下亲事,二十前必须出嫁的明文规定,倘若有百姓不照做,女方父母要被鞭笞二十下,三年前的游溪十四岁,眼看就要过十五岁却还没有定下亲事,她正担心思索解决办法,就得了一个入宫机会,见到了洪熙帝,以一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书的造纸术论换的了她如今身无婚约但母不受罚,以及一封允她日后越过游家人单独入宫面圣的圣旨。 游溪不是听不出洪熙帝语气里的讥讽之意,无论三年前还是今朝,她也确实是有所求才会来洪熙帝跟前卖弄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学习到的智慧,只是她也不会仗着那些智慧就不知天高地厚,龙之逆鳞不可触的道理她懂。 再者游家人也不值当她救,她不会圣母心泛滥的。 游溪只当没察觉出来洪熙帝的讥讽,依旧恭敬诚恳说,“当年小女求圣上给小女一个看遍荣朝山川湖海的机会,圣上不觉小女是在痴人说梦,给了小女今日的面圣机会,小女万分感谢。这些年,自知军中急求糖做军资,小女便未有一日敢懈怠,然后寻到了这制糖的法子。” 游溪并未说假话,她虽仰仗着另一个光明灿烂的国度的教育,先知了柘可以制糖,可她从来没种过甘蔗,也没拿甘蔗制过糖,一开始她制出来的糖不是苦了就是糊了,还有一股渣子味,是连续三年,每年种蔗十个月,再熬糖两个月,日更不辍,每每在那两个月内,至少熬百余锅糖,才终于制出了今日面圣奉上的精细白糖。 “这些年,小女志向未曾更变,如今来献制糖法子,也只有这一个目的。只是游家犯事,小女身为游家人,自也是有一身洗不净的罪责,小女从前想的堂堂正正的去看大燕的山山水水,这辈子是不成了。但小女仍抱有一丝幻想,求圣上给小女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小女洗清自身罪孽。” “还有小女的母亲,父亲自十三年前逝世后,她霜居在家,全副身心皆在小女身上,小女虽有罪,也不得不恳求圣上赦免小女母亲罪责。” 游溪其实恨透了连坐制,可她还是不得把游氏一族的罪分到自己身上,让自己和母亲都好似犯了滔天大罪一般,诚恳卑微的祈求天下之主的开恩原谅。 当然,她也要更加详细的表明来因,游家除了她娘,秋葵玉麦还有祖坟上对她一直都很友善的游氏家仆,她会救,其他人便自求多福罢。 “文宿,去找些蜂蜜和饴糖来,寡人倒是要瞧瞧这这蔗糖是否真有那么好。” “圣上,文内官去寻蜂蜜和饴糖了,小女先将治蔗糖的法子写下来吧。”洪熙帝一脸高深莫测,游溪怕他会反悔,不敢浪费时间,尽力显露自己得才能,好让他对她手下留情。 “你倒是有把握寡人会喜欢这蔗糖。”洪熙帝意味不明笑了下。 游溪真诚道,“圣上,小女其实没有把握,原本小女还能在精尽工艺的,可家中出了事,小女按律要入京兆府天牢去听候发落,已经没有时间了,这才匆匆入宫觐见圣上。” 还真是个善于见缝插针表心迹的灵巧丫头。 洪熙帝面上不由自主多了一份宽和。 “等寡人尝过你的蔗糖在说吧。”洪熙帝瞥了眼执笔不停的游溪,眸中多了份思量。 洪熙帝的膳食,向来有专门的人严查亲尝,待有人来检查了三种糖后,洪熙帝就先尝了游溪带来的蔗糖。 刚刚他瞧试毒宫人吃蔗糖时,面上有一抹惊喜之色,这让他不由期待起来。 小小的糖块刚一碰到嘴唇,洪熙帝就尝到一股香甜之味,立足丹舌之上,然后那香甜感一下迸裂开来,便是糖块已经尽数化掉,整个口齿都还有香甜之味。 其实从前穗城知州上供过甘蔗,可洪熙帝一个已经快六十岁的伯伯,牙口已不复年轻时,便觉得甘蔗食之麻烦,味道也没有穗城知州夸耀的那般好,就写了召令,让穗城知州别送这奇奇怪怪的东西了,此后他就没在宫内吃过甘蔗。 如今甘蔗以另一种形态进到宫里来,且味道还不错,是他没想到的。 自三年前献了一篇让他刮目相看的造纸术论后,如今又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可见游溪这几年是真没闲着。 倒是个好女娘,可惜生在了乌糟糟的游家,洪熙帝突生遗憾。 突然,洪熙帝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游溪是生在了游家,可她不会一辈子都是游家人,现在把她从游家摘出来,倒还为时未晚。 洪熙帝又津津有味的吃了一块糖,才气定神闲说,“游溪,入宫来,你就不是游家人了,你娘寡人也可以酌情保下。” 游溪如遭雷击,心跳仿佛漏跳一拍,此后节律再不稳定。 第六章免罪和留宫 三年前游家就想让游溪入宫给陈妃和四皇子固宠,后来她私底下面见洪熙帝献造纸术论,那时洪熙帝并不知陈妃和游家打算,所以他后来让文宿来游家传话,只说了允她婚嫁后议,母亲免受笞刑,没提让她入宫的事。 几个月前,游家孝期结束,游溪入宫为妃的事再次被游家和陈妃背着游溪提起,这次陈妃还旁敲侧击了洪熙帝,洪熙帝晓得陈妃召游氏女入宫为妃嫔的打算,因后宫也需要制衡,所以明明已经有多年未选秀的洪熙帝没多犹豫就答应了陈妃的请求。 游溪在游家向来是没有人权和话语权的,这事洪熙帝,陈妃,游家几方都同意了之后,她们就筹备起游溪进宫的事,可到底没等到她人入宫,游家就被抄家了,她也一下成了罪臣家眷,生死难料。 如今,游溪怎么都没想到,她背上了一个罪臣家眷的名声,洪熙帝还会让她入宫。 这真的不会有碍皇室名声吗? “圣上的安排,小女自是无有不从的,但是……小女斗胆问圣上,小女入宫可要给小女造宫籍?”游溪不想入宫,可她也不能跟天王老子似的,直接跟洪熙帝刚,毕竟现在洪熙帝算得上她的靠山,因此她只能婉转问。 “你入了宫就是宫中之人,自然要给你造个宫籍,你放心,你制糖有功,游家之事不会牵连到你,孤王还会给你个不错的位分,不会教你做红霞帔御侍之流。”洪熙帝以为游溪是担心自己以罪臣家眷的身份入宫,会得不到原先说好的才人名分,特意给她讲明白。 游溪才不担心这些,她伏低身子,惶恐道,“圣上厚爱,小女感激涕零,但倘若小女成了宫内人,再去穗城制糖,只怕到时候会引起流言蜚语,使皇家名声受损,小女已是罪人,实在不敢行如此妄事。” “你不是写了制糖法子了?这天下能人如此多,还怕造不出糖来?还是你瞧不上孤王的宫廷?”洪熙帝声音突然沉下来,别看他一副和善样,到底做了三十年的皇帝,早已经容不得他人随意忤逆自己。 哪怕那“忤逆”之人已经很小心谨慎。 竟是要剥夺了她亲自制糖的机会,游溪心里窝火极了。 游溪承认甘蔗制糖,她也是摘了果子得了便利的,可如今晶莹剔透的糖也确确实实是她辛苦三年制出来的,这里面也有她的精血,她怎么甘心如当年献造纸术论时一般轻易让出去。 再者,她也不能出让这份心血,她还是很想走出去不被困在京都的。 穗城,一个临海,终年温暖没有冬天的地方,虽不算是荣朝的繁荣城市,去那里定居物资必然不如在京都琳琅,可京都有她太多血泪,她早就难以面对。 游溪在威压之下稳住心神,语气陈恳说,“圣上,还记得当初小女献上造纸术论后,无数深研造纸的匠人们广开交流会,可三年过去,能造出精纸的也不过十数家造纸局,圣上也曾叹息,我大燕幅员辽阔,怎的就找不出能造出满足全国有读书识字才能之人用的纸的人,这制糖也如是啊。” “军中将领已经央求圣上数年将糖作为军饷筹备,可从前糖制品缺乏,圣上有心满足却不得不面对现实,那些将士都是守卫荣朝的好儿郎,倘若再找人去按照方子制糖,难道又要让他们等上几年吗?小女私以为,能早一日让他们后备充足些,就别多等一刻钟。这蔗糖从未有人造过,小女不敢说十年二十年后,小女还是制糖第一人,可如今小女却敢说一句,小女就是最会制糖之人,小女愿以罪臣家眷之身将功折罪,倘若小女没办好这件事,小女甘愿数罪并罚。” 游溪这么一说,给洪熙帝提了个醒,军中自发现糖的妙用后,除了跟他要糖,自己也寻了很多法子找糖的代替品,可效用都差太多,如果制糖也和造纸一般遇到不精于此道的人,那确实有碍发展。 而荣朝边境一直不安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大仗要打,军队补给是要时刻备齐的。 洪熙帝摸索着手上的扳指,这一刻他在做取舍。 如果游溪只是个普通女娘,入宫就入宫了,也不是养不起,可她写得出造纸术论,看了邸报后就想着要去制糖,还制出了品相口味都俱佳的糖。 这样的女子,确实如她所说,不比男儿差,让她和游家一起被治罪不值得,入宫被拘着亦不值得。 “罢了,你不是想立女户吗?即刻让许译带你去户部登记造册,开年便去穗城教人制糖。” 洪熙帝回转了心意,游溪大喜,她乘机再接再厉,语气却十分小心翼翼说,“圣上,小女制糖这些年,培养了一些帮手,可他们都是游氏家仆,按律,非作奸犯科者,不必随主家同行处罚,只转手发买即可,小女可否将他们留下,他们这些年在制糖时,给了小女莫大帮助,有他们在,对于传授制糖工艺时,亦能提供帮助。” 洪熙帝连游溪这个本家人的罪都赦免了,游氏家仆的去留,他本也不放在眼里,遂摆手应允,让文宿送游溪出宫,并去京兆府传他赦免游溪的口谕。 …… 游溪跟着文宿离开金华宫,这一刻她欢悦极了,但因脑子里仍在快速思索去穗城的事,面上并不显露半分,她紧跟着文宿,眼看就要到宫门口,远处传来敲钟声。 文宿低声道了句不好,游溪心再次提起来,她暗自祈祷,千万别再出岔子了。 “游娘子,宫门闭了。宫内有规矩,除非紧急军务,不然宫门落锁后,绝不许开门。你瞧,也是不巧,就差这么几步路,今儿咱都出不了宫了,事儿也只能明天在办了。” 游溪眸中神采悄悄减了两分,她暗自道了句好事多磨,就扬起笑容,对文宿和气道,“小女听文内官的安排……”游溪从她放圣旨和糖盒的包裹内拿出一锭足足有五钱重的银子塞给文宿,“文内官,可否给小女指一间居所,小女今夜绝不会再宫廷内乱跑。” 第七章打点和误会 文宿笑着接过银子,语气也亲和了两分,“游娘子,这宫内甚少有无宫籍的女子在宫内过夜的,你留在宫内得禀告如今执掌宫闱的严贵妃。” 严贵妃,入宫二十六年,为洪熙帝育三子两女,其中活下来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别是六殿下,九殿下,八公主,十四公主。 那如今只有三岁的十四公主,因她一出生,当年和异族死磕了四年的飞羽军突然势如破竹,将敌人歼灭的一干二净,获异族朝贡亿万,一直被传其福泽无双,颇受洪熙帝喜爱。 有儿有女还有高位分,自皇后深居养病之后,得到后宫管理之权的严贵妃可以说是后宫之最。 而严贵妃和陈妃一直是对家,这当中有陈妃明明比严贵妃早进宫,如今位分却没严贵妃高之故,也有如今夺嫡之争越发白热化之故,还有一些游溪不甚知悉,却偶然听得一耳朵的龌龊事之故。 简而言之,严贵妃对陈妃极其亲属历来是讨厌多过喜欢,其中以曾经有进宫为妃可能的游溪更甚,比如她是第一个被严贵妃亲自体罚的人。 三年前游溪进宫,莫名其妙一个人落单了一刻钟,便正好撞见严贵妃,当时她还没反应过来,严贵妃就以她对当时还是严妃的内命妇不恭敬,让她回家抄一千遍《闺门训》,躬省己身,在她花一个月抄完《闺门训》后,她不知礼数的名声也名扬在外。 如今…… “小女谨遵内官行事。” 虽然游溪和陈妃有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陈妃待她也一直是和善的,她完全可以先去找陈妃,让陈妃出面与严贵妃说和,留她住宫一夜,可想到陈妃和游家人曾经的打算,她就恶心极了,所以此刻就算是要面对曾对她不善的严贵妃,游溪也不想见陈妃。 游溪请求文内官寻一宫人带她去求见严贵妃,她已经打定主意,今夜就算被严贵妃为难,她也要忍着,到底严贵妃不敢在和陈妃闹得白热化的时候,在陈妃眼皮子底下要了她这个陈妃亲戚的性命,她小心些忍耐些,待明日出宫就好了。 严贵妃作为在皇后还活着的情况下,能执掌宫闱的宠妃,所居之处长乐宫并不偏僻,游溪被宫人引着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游溪看着头顶写了长乐宫三字的匾额,从头到手寻摸一遍,然后把荷包里的十八文钱全部倒在手里,递给长乐宫宫门口的传令内侍,求他帮忙通传一声。 没办法,她总共带了一两半银子出来打点用,本来怎么着都是够够的,不想今日突发这么多意外,剩余的一两银子,明日还要打点京兆府户曹科官员以及去传口谕的文宿,是半点不能动的。 这十八文,还是前几日净山游家祖坟的家仆出去卖糖换来钱后给她的抽成,亦来之不易,给出去她也不太舍得。 那传令内侍看游溪一身连宫内贱奴都不敌的简朴打扮以及十八文钱的打赏,先是错愕,然后眸中露出不屑。 “你找我们贵妃作甚?我们贵妃协领六宫,最是繁忙,哪有时间见你,去去去,别在我们长乐宫附近转悠。”传令内侍吃定了打扮并不华贵的游溪没法子向上告状,说话十分不客气。 内侍不接钱,还说话不客气,游溪也不伺候了,缓缓把钱收回荷包,淡然说,“是圣上让我来找严贵妃的。” 听到圣上两字,原还是坐在火炉边烤火,对游溪爱搭不理的传令内侍一下跳起来,“圣上让你找严贵妃?” 传令内侍又打量了游溪一遍,还是那般寒酸,不值得他费心讨好的样子,可是就是这么个落魄寒酸的人又提到了圣上…… 传令内侍到底不敢再轻视游溪,只是他的轻蔑还没收回,他就已经怀疑问,“就你这样的,见得到圣上吗?” “这是圣上给我的圣旨。” 刚刚洪熙帝没有收回游溪的圣旨和糖罐,现在这些东西都还在她身上背着。 传令内侍见到圣旨,那还敢耽搁,立刻飞奔进长乐宫主殿找严贵妃。 游溪看着那传令内侍的背影叹了口气,调整了下装圣旨的包袱系带,然后立在火炉边等人通传她进殿。 过了会儿,严贵妃由一内侍和宫婢左右搀扶着出来,游溪微诧,但她还是先敛衽行礼。 又令游溪意外的是严贵妃直接越过她往长乐宫外去,游溪保持着行礼动作不变,余光却见严贵妃温暖厚实的氅衣下,鞋履都还不曾穿戴好,她心里腹诽,她敛衽行礼虽不似跪礼一般动作幅度大,但也不至于看不见吧,昔年严贵妃说她不知礼数,罚她抄了整整一千遍《闺门训》,如今不知严贵妃能否意识到自己仪态不庄重? 传令内侍进殿内时,说的是主子,有圣旨到,严贵妃以为是有给她的圣旨,这才冒着寒风出来。 时隔三年,严贵妃已经记不得当年她故意为难过的游溪长什么样,又心系圣旨,自然看不到游溪,她在长乐宫门口张望,但入目只有皑皑白雪和扫雪宫人,不由皱眉,“小周子,给予滚过来,圣上派来宣圣旨的人呢?” “主子,就是那个小娘子有圣旨,但奴婢不知道是不是给您的。”小周子手指游溪。 严贵妃这才注意到游溪,她看着游溪一身和皇宫格格不入的打扮,眉头皱的更深。 严贵妃入宫也二十多年了,对宣旨的流程早烂熟于心,她立刻明白,游溪虽身怀圣旨,但那道圣旨不是给她的,而是游溪自己的。 “抬起头来。”天之骄女的严贵妃过惯了人上人的日子,简单几个字,由她说出都带着傲气。 游溪听话抬头。 看着游溪清丽姣好的容貌,严贵妃脸色渐渐变黑。 年轻女娘,身怀圣旨,前来找统管六宫的她,圣上这是纳了个新宠,要她来安排? 严贵妃心里发酸的同时,也憋闷的厉害,圣上已经有快十年没纳新人了,如今竟破天荒纳了新人,这狐媚东西真是好手段! 第八章厌恶和解释 “主子,申时末,奴婢送六殿下出宫时,看到六殿下不喜此女,还阻拦了她进宫。”严贵妃正要让人叫游溪进殿问话,离她最近的一个内侍附在她耳边轻声说。 严贵妃还在压抑自己突然翻涌的情绪,乍听到内侍的话,她先是怔愣,像是在消化内侍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她就用比刚才还犀利尖锐的眼神打量起游溪。 严贵妃这才发现,游溪虽穿着厚衣,但依稀可见摇曳身姿,容貌不说倾国倾城艳压群芳,但也属上乘,极有辨识度,那眉那眼…… 等等。 那额头和脸颊上有几点青紫,是她儿子打的? 严贵妃正细细打量游溪,便看到她颊上的伤,心中疑虑,低声问身旁的宫女,“晓得六殿下为何打她吗?” “请主子恕罪,奴婢不知,奴婢当时见宫门侍卫将她拖走,以为她进不来皇宫,就回长乐宫了。” 严贵妃眸子眯起,态度不善,“升九,把宫人带出去,没予的命令,谁都不许靠近,玉笙,将她带进殿来。” 要是让她知道这个小狐狸精敢周旋在自己儿子和丈夫之间,她定让她活不到明天。 长乐宫主殿燃了像是要把人烤化了的火炉,已经受冻许久的游溪突然进到这么暖和的室内,首先感觉到的不是温暖,而是胸闷呼吸困难,她察觉不适,忙暗自调整呼气速率。 “那家的丫头,这么没礼数,不说予身份地位高于你,就是以年龄来说,也于你家中长辈一般,见到予竟就木头一般杵着?玉笙,去让她晓得什么是尊卑。” 游溪缓过那阵不适,就听到严贵妃冠冕堂皇的刁难,她来不及反应,忙上前敛衽行礼,但玉笙已经压着她跪在严贵妃跟前。 形势迫人,忍为上计,游溪暗念,才对严贵妃行跪拜大礼,“小女游氏阿溪见过贵妃。” 游氏阿溪,游氏……阿溪,严贵妃内心咀嚼着游溪的自我介绍,思考这么个小姑娘怎么会惹着她儿子,引来一顿毒打,可她早已忘了三年前于游溪来说并不愉快的那一面,也没有想起今儿被抄的游家是游溪本家,实在想不通其中关巧。 “你是今天被抄家的游氏家眷?”见严贵妃想不起游溪,玉笙忙问。 “小女正是前户部侍郎家的长孙女。” 游溪话音刚落,当年那不愉快的一面,突然重现严贵妃脑海,“居然是你!” 严贵妃冷哼一声,手里的暖炉被她重重搁在桌上,她嘲讽道,“陈妃真是好手段,罪臣家眷也弄得进宫来……说说吧,圣上给了你什么位分……你这第一天入宫,圣上竟也不留宿,看来也不怎么讨陛下欢心啊,你主子的打算好像落空了呢。” 看得出严贵妃真的很不喜欢游溪,明里暗里贬低游溪就算了,还将游溪因那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而要唤一声表姑母的陈妃说成游溪的主子,好似游溪就是陈妃的木偶仆从一般。 “回贵妃,小女是自己入宫的,因出宫晚了一刻,这才不得不留在宫内,小女从始至终都不曾见过陈妃,与陈妃更无一星半点关系。贵妃,是文内官说,没有宫籍的娘子留在宫内要向执掌宫闱的您禀告,小女这才来叨扰您,小女与圣上并无干系,今后也不会进宫来。” 严贵妃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游溪一直都知道,她万分不想把事情变复杂,所以对于自己被羞辱,她视而不见,只好声好气解释,好教严贵妃明白她游溪如今虽身如浮萍,但仍只是游溪,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和工具。 严贵妃果然觉得诧异,陈妃的打算她自三年前就知道了,三年前她还想了个法子阻止游溪入宫,但没想到那时游溪自己就把进宫机会作没了,她的法子就没用上,只寻了个借口罚她一罚,好教她知道宫廷不是什么好来处,后来游家老太君离世,游溪需得守孝三年,陈妃谋划落空,严贵妃就将她忘了。 “你游家犯下滔天罪行,被圣上下旨抄家,你身为游家人也是难逃罪责,你不好好接受惩罚,却入宫面见圣上,你还说你与圣上并无干系?你倘若想与圣上无干系,此刻就该待在大牢里,真当予是个傻的,任你说什么予就信什么?你最好老实交代你和陈妃有什么阴谋诡计,否则予教你活不到明日。”严贵妃语气狠厉危险。 听罢,游溪心中涩意疯狂生长,时下纵然有女娘外出做活经商,鼎立门户的,可放眼整个大荣女子生存方式,那比例小的就犹如石入大海,激不起丁点浪花,绝大多数女子心中最好的生存方式仍是嫁人生子,依附男人生存。 所以自游家出事,游溪遇到的每个人都不相信游溪此刻去见洪熙帝,不是为了攀附洪熙帝求得庇护。 “严贵妃,小女求圣上允小女独立女户,开年与小女母亲去穗城种柘制糖,此事一旦忙起来,便是经年之事,小女也再难踏入都城,贵妃若不信小女,就先看小女明日是否出宫去京兆府立户籍,开春后是否就带着家母去穗城,走的干干净净。”游溪坚决答。 游溪说的坚定坚决,严贵妃不由想自己是否太过惊乍,毕竟就算游溪真的入了宫,陈妃那头也不会让她有孕,一个女子不孕孩儿,后半辈子还有什么指望,游溪心中怕也是有谱儿的,这才不肯入宫来,不然她三年前就欢天喜地的顺应陈妃安排入宫了,何须等到今日。 只是…… 这游溪还和她儿子纠缠不清,她还需得问一问,陈妃贱人一脉休想与她家有任何攀扯。 “玉笙,前些时日,我那媳妇是不是说府中缺一个侍候的,你瞧这游氏女如何,不如将她送去。” 玉笙自严贵妃六七岁时就在她跟前伺候,怎么会不明白严贵妃这话看似问她,实则是问那还跪着的游溪,她立刻应和,“主子,这话您怎的问奴婢,您该问游娘子啊。” 第九章试探和截人 严贵妃偏头想了想,才随意道,“游娘子,你怎么说?刚听你说你要去穗城,那地儿可没有都城繁华,予瞧你也够灵巧,何必去那地界吃苦,我儿府内正正好缺个人,左右你是想离开游家不受游家牵连,去我儿府内如何?” 游溪错愕,这怎么又和六殿下有牵扯了?不说她长这么大,也就今天才倒了八辈子血霉的见到六殿下真人,差点误她事,就说她已经表述的很清楚了,她离开京都后,死都不会再回来了,这严贵妃还有甚好试探忌惮她的。 游溪心里滋生出一堆反叛情绪,面上却从刚才的急切变成严阵以待,“严贵妃,小女如今是罪女,怎配肖想六殿下,便是六殿下府中的末等女史一职,小女也不配染指,还请贵妃莫与小女开玩笑,小女此番去穗城是赎罪,不是享受,吃苦万万谈不上。严贵妃,只要明日宫门打开,小女就立刻出宫,绝不留恋宫闱,请贵妃相信小女。” 游溪心中挂着一个忍字,已经把姿态放的极低,她不知道,若是严贵妃继续咄咄逼人,她是否还能压制住心中名为屈辱和不甘的猛兽。 还好,在游溪几乎抛弃自尊的剖白后,严贵妃终于信了她,将她交给她的掌事宫令玉笙。 玉笙将游溪带出长乐宫主殿,行在廊下,玉笙威严说,“游娘子,你即是因宫门落钥才未得出宫,就先住到我屋子去吧,记住了,有事儿没事儿的都不许乱走。” 洪熙帝现在几乎不来后宫,偶尔来几次就是来看看孩子们,其中拥有个福泽深厚的女儿的严贵妃处来的最勤,严贵妃对游溪到底还防范着,玉笙知悉其意,对游溪自然是连敲带打,游溪也低眉垂目的应着,半个不字都没有。 玉笙看着低眉顺目的游溪,心中不免得意,正要再说点什么,突然传令内侍大声道,“陈妃玉驾至。” 听到此话,游溪一直交握的手捏的死紧,那因天寒地冻而显得有些紫的唇瓣也被她咬的不见半点血色。 变故又来了。 “宫令,还请您速速带小女去您的住处,无论发生什么,小女定都听您所言,不出您屋子半步。”变故来得突然,游溪虽接的痛苦,想解决问题的法子也快。 严贵妃好不容易放过她,收容她在宫内住一夜,她定要坚决地和与严贵妃不对付的陈妃划清界限,明儿她也要一大早就出宫,绝不和陈妃有一手指头的牵扯。 游溪目光坚定地看着玉笙,玉笙瞧她半晌也瞧不出半分矫情作假,因陈妃突然而至生出的怒气少了两分,但也是这一耽搁,陈妃已经看到长乐宫廊下的游溪和玉笙二人。 “阿溪……”陈妃还在玉辇上,便亲自喊游溪。 游溪宛如听到了恶魔的呼唤一般,脊背一僵,语气含着哀求,“求宫令行得快些,小女只是不得已才留宫一夜而已,不想惹是非。” 玉笙看游溪面露着急,心里又松动了几分,可她也只给了游溪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晚了,游小娘子,这宫内仆从见到主子都得行礼避让,哪还有乱窜的道理。” 本就天寒地冻,但游溪又感受到犹如坠入冰窟的寒冷,她僵硬地随玉笙对朝她走来的陈妃行礼。 陈妃笑意如春风般和煦,她亲自伸手扶起游溪,“你这丫头,真是年轻不知事,去见了陛下后就该让人知会予一声,予也好教人去接你,再一同来拜见严贵妃,省得天寒冒雪的白白吃这么多苦。阿溪,你祖父在予未入宫时还要唤一声表叔,咱们才是一家人呐,往后你在宫里,予就将青辰宫偏殿给你住,往后呐,你就只有好日子过啦。” 玉笙在一旁听着打陈妃嘴里吐出的话,心里一阵不舒服,说游小娘子吃苦,是说她们长乐宫薄待游小娘子了?说游小娘子去青辰宫往后就只有好日子过了,是说游小娘子在长乐宫这会儿过的不是好日子? 游溪听着陈妃春风和煦的语气说的话也不得劲儿极了,她一直都知道游家和陈妃有送她入宫固宠为陈妃亲子四殿下铺路的打算,但是她已经走出这个困境了,甚至还得到陛下金口玉言,让她从游溪嫡支独立出来。 而且这里是在长乐宫,严贵妃对她最大的忌讳就是她会入宫成为洪熙帝的姬妾,偏偏陈妃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简直是不顾她死活,将她架在火上烤。 游溪烦闷地把自己的手从陈妃手里抽出来,对她又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然后十分疏离淡漠道,“陈妃,小女身无宫籍,又不得不留宿宫廷,才特来求恳严贵妃,现下严贵妃已经给小女安排了住所,小女已别无所求,就不劳烦陈妃了。” 游溪从始至终,贯彻的都是和陈妃割席,和严贵妃虚与蛇委,现在她态度越坚定,玉笙和严贵妃才会留她在长乐宫住一夜,不然她们定会赶走她,到时候不说她没有宫籍却留在宫内是忌讳,就是这天寒地冻的都能给她冻出好歹来。 陈妃是个内心强大的人,被游溪冷落,她还保持着那张面具般的笑脸,温和说,“阿溪,这身无宫籍是暂时的,陛下纳……” “陈妃,小女和陛下并无干系,请陈妃慎言。”游溪义正言辞。 陈妃是在游溪进了长乐宫,才知道游溪今日进宫面见了陛下的,她在青辰宫听闻游溪去长乐宫找严贵妃,还以为洪熙帝已经纳了她,让严贵妃给她找个住处。 虽则游家败了,四殿下失了一个助力,但枕边风的势力,陈妃也从不小觑,这才匆匆忙忙赶来长乐宫截人,想把游溪安排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到时候她再恩威并重一番,好教游溪替她和四殿下办事。 现在,听游溪的话里的意思,陛下并没有纳了游溪,那游溪为什么会出现在长乐宫? “阿溪,你都住宫里了,还怕陛下不去看你吗?陛下近日操劳国事是有些繁忙,你只消乖乖的,陛下总会去看你的,别担心啊。” 第十章讥讽和吐血 “陈妃,小女明日就出宫与阿母团聚了,什么住宫里,都是妄谈,小女虽位卑言轻,但亦要斗胆请陈妃顾惜小女名声一二。” 陈妃终于明白游溪话里的意思,她吃惊问,“陛下没有纳你?” “是,小女只是因为误了出宫时辰,才不得已留宫一夜,明日一早就会出宫。” 陈妃脸上的温和笑容终于挂不住,她一时也接不上话,就那么尴尬的站在那里。 这时严贵妃也出来了,瞧见陈妃面带尴尬的站在风雪里,心情莫名其妙高兴起来,“哟,是陈妃啊,您这可是贵人难登一次门啊,怎的就在廊下站着,是喜欢风雪吧,既然陈妃喜欢我长乐宫的风雪,那你就多看看吧。” 严贵妃完全没有要请陈妃进长乐宫小坐一下的打算,陈妃听到这番话,才收回尴尬,从容的对位分比她高的严贵妃敛衽行礼,严贵妃懒洋洋的给了一个回礼,还是没有请陈妃进屋的打算。 陈妃也晓得自己和严贵妃彼此之间是连半分面子情也没有的,故而她也不客套,直说来意,“贵妃,游家这姑娘原是我娘家姑祖母大儿子的孙女儿,我闻得她入宫来,便来看看,不知贵妃对她有何打算,不然让我将她带走吧,也好让我问问她我娘家父母兄嫂的情况。” “多谢陈妃厚爱,只是小女没有宫籍,不能在已经宵禁了的内宫乱跑,如今贵妃已安排好了小女,小女应当自觉遵守宫规,怎能因陈妃您念着与小女的关系,就让您犯禁,倘若您思念家人,您就现下禀了贵妃,宣陈家诸位夫人入宫觐见,依小女看,您亲自见家人叙思念之情好过由小女一个才刚在祖坟替祖母守孝,三年不曾回游家,不曾见过陈家人的小女子叙述陈家人的情况。” 陈妃话音刚落,游溪就谦卑恭顺的接过话茬。 老实说,陈家和游家那点子亲戚情分,若非如今两家都站四殿下,属政治同盟有了些来往,几乎聊胜于无。 素日里根本没有一个游家孙辈去陈家如入无人之境般,更遑论知悉陈家人的情况,陈妃这话冠冕堂皇的好笑。 而严贵妃和陈妃不对付,此刻游溪夹在两人中间,是必定要得罪一个的,游溪自从知道必须要留在宫内一夜后,就已经有了决定。 陈妃这一刻,几乎将后槽牙咬碎,她恨恨的看着游溪,“从来不知游娘子这般会说话。” “游娘子确实会说话,陈妃,看来你和你这侄女儿不大熟啊,都不知人家三年不曾见过你娘家人了。”严贵妃幸灾乐祸。 “罢了,原我是一番好意,既然你不肯领情,那便好自为之吧,贵妃,妾告退。”陈妃看清形势,快速调整情绪,戴好微笑面具后,一刻也不耽搁的离开了长乐宫。 陈妃匆匆离去,严贵妃却没有让玉笙带游溪去后殿玉笙的住处,而是又重新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起游溪。 游溪心中忐忑,现下她十分想说,只要给她一个避过风雪寒冷的地方,让她度过这一夜,哪怕是狗窝她也愿意去。 “你知道你跟陈妃走,能得到什么吗?说不定陈妃真有法子让你在宫内过上好、日、子!游娘子,你真不觉得亏了?”严贵妃语态不明。 游溪不假思索,“贵妃,小女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宫内集世间富贵荣华于一体,只有您这样诞下福泽无双的小公主的女子才能担的起,小女却是没有那个福气消受的。” “哼,算你识相,既然你真的识相,予在赏你个体面,今夜替予守夜,也好教你听到明儿敲的第一声钟。” 都城宫廷内的规矩是,敲了第一声钟后,就要开宫门和坊市门了。 到时候游溪也可以出宫去京兆府了。 “多谢贵妃。”游溪仿若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答得毫不犹豫。 严贵妃看游溪唯唯诺诺,满意了,笑着回到内殿。 …… 洪熙帝不来长乐宫的时候,严贵妃一般在戌时末入寝,严贵妃是贵妃,入睡前兰汤沐浴,香粉擦身的排场大的不像话。 严贵妃故意折腾游溪,让游溪替她守夜,素日里,伺候严贵妃入睡的一众宫人自得了令,就毫不客气的让游溪顶着风雪去做些烧火,抬水的力气活,连长乐宫主殿都不让她踏入一步。 而游溪,白天为了入宫,被打的一身伤,进宫后,又这个宫那个宫的奔波,绞尽脑汁把自己从现在风雨飘摇的游家摘出来,现下最是需要休息的时候,可偏偏她还在风雪里搬运重物,几趟运水之后,那单薄的身形更显晃荡,面容也越发白如纸。 玉笙像是怕游溪会在长乐宫使坏,特意找了一个宫娥看着游溪,那宫娥坐在火炉旁,一见游溪动作迟缓,就会出来斥骂。 游溪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那些斥骂,始终隐忍。 可饶是她有强大的精神力支持自己坚持,她的身体已经耗尽最后一丝体能,无法再付出行动,在宫娥越发看不惯游溪喘着粗气慢吞吞搬水,来斥骂她时,她一口鲜血吐在宫娥身前。 宫娥吓傻了,失声大叫跑走,独留游溪无力跌在雪地里,连看清人影都不行。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游溪全然不知,待她醒来时,她已经在一方温暖小室内,得换了干净衣物,身上的伤也都处理过了。 屋子里点了几盏烛灯,脚踏上有一宫娥正昏昏欲睡,瞧着像是给游溪守夜的。 游溪想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她轻拍宫娥,温声问,“姊姊,姊姊,这里是长乐宫何处?” 宫娥被推搡醒来,看见游溪清醒,立刻从背衾里出来,恭敬行礼,“娘子终于醒了,您可睡了好长一觉……哦,您已不在严贵妃的长乐宫,这里是圣人的金凤宫。”宫娥先是惊喜于游溪清醒,然后又后知后觉答游溪的话。 圣人便是洪熙帝的发妻,柴皇后。 第十一章被救和夸赞 “圣人怎会知晓我进了宫?” 游溪很是吃惊,柴皇后自十年前唯一亲生子被陛下下令鸩杀后,就一直深居简出,不理外事,在吐血昏迷前,她也抽出一缕心神来想严贵妃,陈妃,洪熙帝三人谁会舍出些善意,来救她一命,可她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位深居简出多年的柴皇后救了她。 柴皇后…… 想到那个苦命的女子,游溪眉心拢起一道哀愁。 “奴婢也不知圣人是如何知晓您进了宫的,只是在昨日戌时,圣人都要睡下了,又急急派人出去,半个时辰后您就被抬进金凤宫了。”宫娥解释。 “昨日?我昏了一天两夜!”游溪这下惊的连哀愁都顾不上了,她看着室外还黑着,还以为自己只昏了几个时辰而已。 “是的,娘子,医官说您身子亏虚的厉害,又挨了打,这才昏睡许久。” “那你可知,陛下有没有让人去京兆府传令。” “圣人果真没说错,娘子醒来必然最关心这个,这件事已经办妥了,您今日便可去京兆府领户籍。” 游溪心生欢喜,还好她最最关心的事,没因为她昏迷出意外。 “那还有多久才天亮。”游溪迫切想出宫去。 迟则生变,游溪真是怕透了意外。 “刚敲了五更天的钟,也快天明了。” 五更天,已经有宫人扫雪,在宫廷内穿梭不算犯禁了。 游溪对宫娥感激一笑,“多谢姊姊这两日的照顾,还请姊姊领我去圣人住处对圣人磕个头,我身无宫籍,不好在宫内久留,对圣人磕了头,我便先出去了。” 宫娥惊讶,“娘子怎的这么急,圣人说您醒了,就让奴婢去通报,您且等等,奴婢为您梳了妆,再去见圣人。” “现下才五更天,圣人还没醒罢。” “圣人贯来起得早,现下怕也在梳妆了,娘子您候候,奴婢去通报一声。”宫娥交代完,就提起裙摆出门去。 游溪心急想拦,奈何身体虚弱,没能拦住,她叹了口气,只好先自己下榻穿衣梳洗。 待宫娥在回来时,游溪已经收拾好自己全身的家当。 宫娥看着游溪的装扮,轻声说,“娘子,这儿不是有新衣服吗,您怎么没穿?您现在穿的衣裙都脏了破了,奴婢瞧着也不是什么好料子,干脆丢了罢,省的带着累赘,圣人给您备了好些东西,都比这好。” 游溪微笑摇头,却没有接话。 宫娥纳闷,“娘子,圣人真给您准备的有衣物首饰。” 游溪还是没有接话。 宫娥见状,也不在说话,只领着游溪去见柴皇后。 柴皇后已经在宫闱内深居简出近十年,金凤宫的装饰陈设远比不上长乐宫,至多是不算破败,游溪在宫娥的引领下踏阶过廊,突然忆起从前金凤宫的热闹。 那时游溪还小,和废太子殿下的长子是好朋友。 如今,都物是人非了。 “姊姊,我还是在屋外对圣人磕头谢恩罢。”就要进入金凤宫主殿时,游溪一直藏的很好的别扭漏了出来。 来到金凤宫,她感慨颇多,但是忆起十年前和柴皇后的最后一次见面,她还是羞耻又尴尬。 当年,她在柴皇后跟前大放了不少厥词。 “娘子,玉华宫令已经出来了。”宫娥道。 玉华是听到了脚步声才出来的,见是游溪,她对游溪福了福身子,“溪姑娘,您过来了,且随老奴进来罢。” 游溪回礼,才看向玉华,她想开口说话,可终究没吐出一字半句。 进了金凤宫,游溪始终垂着头,对柴皇后行了拜礼后,她就静默无言。 柴皇后让玉华给游溪搬了张椅子,玉华就退出房间。 只有两人的室内,游溪突然连呼吸都不会了。 “阿溪,昨夜听圣上提起你进宫是来献制糖术的,你果真在一步一步实现你小时候说的话,我很欣慰。” 游溪抿唇。 游溪有自己前一世在那个科技发达物质丰富文化开明的国度的记忆,所以她打小就知道世界不止宅院那么大,不止京都那么大,不止荣朝那么大,甚至真的有n次元的存在,女子的生存方式也不止嫁人生子这一种,因此她从小就表现的古灵精怪,对未来的期许从来不只是觅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后来她失怙,外祖家也阖族覆灭,成了小可怜,处境前所未有的艰难,但她仍旧想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十年前,和柴皇后爆发的争吵,就是柴皇后让她乖驯些,待她长大,帮她物色个老实本分的男子做夫郎,她不同意,便完全不顾柴皇后尊贵的身份及与自己的亲戚关系,跟她爆发争吵。 是的,游溪和柴皇后是亲戚,游溪的阿母也姓柴,与柴皇后是堂房姊妹。 若真要论亲戚情分,游溪和柴皇后的亲戚关系比和陈妃的亲戚关系近多了。 “嗯,多谢圣人。” “阿溪,我给你备了些吃的穿的,你一会儿出宫带着吧,现在……” “好,多谢圣人,圣人,天亮了,我得出宫了。”游溪如坐针毡,丝毫没发现自己截断了柴皇后的话。 柴皇后顿了会儿,才说,“我让玉华送你出宫。” “多谢圣人费心安排。” 游溪起身行礼道谢,便要往金凤宫外走,就差一脚迈出门槛时,她又回身,“当年,对不起,我和我阿母马上就要去穗城了,我在此代我阿母先向姨母辞行,您多注意身子,别生病了。” 时至今日,游溪也不赞同柴皇后当年要她乖驯些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的言论,可当年面对刚丧子又失去娘家亲族的皇后,她也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伤害了对她始终都很好的柴皇后。 她是欠柴皇后一句道歉的。 柴皇后哽咽,从玉座上起身,来到游溪身边,“阿溪,你和你阿母也要好好的,我相信你能闯出一番天地。” 我也相信我能闯出一番天地。 游溪暗想。 往后她要成为连荣朝皇帝都不能轻易处置的人,反过来庇护她爱的人。 游溪再次下定决心,就出宫往京兆府去。 第十二章拜见和祝好 游溪随着玉华的声音看向以门槛相隔的金凤宫主殿,那边已然衣香鬓影,不时传来娇柔的说话声,游溪默默听着,却不怎么明白后宫嫔御怎么会来拜见柴皇后。 柴皇后身为洪熙帝的原配嫡妻,拜过天地祖宗的后宫之首,自然当的起后宫嫔御的拜见的。 只是自十年前柴皇后以养病之名在金凤宫深居简出后,她便散了宫闱事给当时后宫几位位分高的嫔御掌管,自那之后便再没有嫔御来给柴皇后晨昏定省。 那几年宫里没有太后,皇后也一直在养病,宫里渐渐就没有晨昏定省一说,后来还是严贵妃花几年时间把掌宫权利尽数握在手里,逐渐一家独大,后宫嫔御才又晨昏定省起来,只是晨昏定省的宫殿已然变成长乐宫,而非金凤宫了。 “昭仪姐姐,您今日簪的葫芦钗可真好看,是哪位匠人做的啊?” “是珍宝局的李匠人做的。” “淑仪妹妹,你这斗篷上的鸟儿绣的可真灵动,不似凡品。这珍绣局匠人的绣技可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陈妃姐姐,妹妹用的东西那比的上您的啊,听说您昨儿个来看望圣人,得了圣上不少赏赐,妹妹才是羡煞呢。” “听说昨儿个圣上斥责了严贵妃,也不知贵妃今日可会来给圣人请安?” “贵妃在宫闱内呼风唤雨多年,昨日却被圣上说嚣张跋扈,连十四公主的抚养权都落到圣人手里,真真是丢了好大一个脸,怎么可能来。” “也说不定,十四公主是严贵妃的心头肉,为了十四公主,说不定会来呢。” “许充媛,听说前几日你病了,我瞧着你现在面色还不大好,要多多保重身子啊。” …… 人多的地方,一人一句话也显得吵吵闹闹的,先不论她们说的每一句话背后的意义,游溪却好歹是从十来位宫嫔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中大致了解到她们今儿个齐聚金凤宫的缘由。 前日游溪在长乐宫被刁难到吐血昏迷,若非柴皇后到的及时,她小命说不定就得交代在那儿了,第二日洪熙帝下朝后知道这件事,踏足了已有多年未来的金凤宫,和柴皇后一同召见了严贵妃,在召见严贵妃的时候,陈妃以游溪表姑母的身份来探病,还婉转提了白日她想接走游溪去青辰宫,但严贵妃不愿意的事,后来就是严贵妃被洪熙帝当着陈妃这个对头的面子骂的狗血淋头,还失去了十四公主的抚养权。 后宫的方向标就是洪熙帝,洪熙帝明显是借游溪在长乐宫吐血昏迷的事打压严贵妃捧柴皇后,那些冷落金凤宫多年的嫔御在接到这个消息后,也顾不得其它,立刻马上便来拜见柴皇后了。 游溪看向柴皇后,轻声问,“这是好事吗?” 洪熙帝进六十岁了,膝下成年皇子有十五个,中宫无子,这十五个皇子,每一个都有资格竞争那个位置,而严贵妃是为数不多拥有两位成年皇子的宫嫔,赢面巨大,可到底洪熙帝还没死呢,甚至人家身体还算康健,并无什么难治疗的大病,现在就掀起夺嫡之争,那些太耀眼的难免不会被洪熙帝厌恶上。 游溪其实不想深猜洪熙帝打压严贵妃捧柴皇后的用意,可她不希望柴皇后出事,便忍不住多嘴了。 “我只会好好待十四公主。”柴皇后如是说。 游溪陷入沉默,过了会儿,远处传来敲钟声,她回神,淡声说,“圣人,敲钟了,宫门已开,我得出宫了。” “我给你备了些吃的穿的,你带着吧,我让玉华送你出宫。” “多谢圣人费心安排。” 游溪起身行礼道谢,便要往柴皇后寝卧通向后院的小门走,就差一脚迈出门槛时,她匆匆回身,“当年,对不起。我和我阿母马上就要去穗城了,我在此代我阿母先向姨母辞行,您多注意身子,千万别生病了。”人一弱,魑魅魍魉就容易出来作祟。 时至今日,游溪也不赞同柴皇后当年要她乖驯些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的言论,可当年面对刚丧子又失去娘家亲族的皇后,她也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伤害了对她始终都很好的柴皇后。 她是欠柴皇后一句道歉的。 游溪匆忙凌乱的道歉,让柴皇后哽咽,她从玉座上起身,大步来到游溪身边,牵起游溪的手,一脸欣慰的看着她,“阿溪,你和你阿母也要好好的,我相信你能闯出一番天地。” 我也相信我能闯出一番天地。 游溪暗想。 往后她要成为连荣朝皇帝都不能轻易处置的人,反过来庇护她爱的人。 游溪再次下定决心,就出宫往京兆府去。 这次她没有遇到诸如六殿下之流拦路,没有遇到诸如严贵妃之流折磨身心的刁难,一路顺利到达京兆府,不费一银一钱就见到了负责操办她户籍一事的户曹科官员。 游溪不是没想趁人不注意,给那官员塞银子,而是那官员昨日就接到了文宿亲自来传的口谕,知道好歹,早早就给游溪办好了户籍,只等她来取,然后恭恭敬敬将她送走,以免出什么意外,使得游溪压根儿不用谄媚。 游溪乐的省钱,妥善将户籍和净山一众游氏家仆的卖身契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里,就要离开京兆府。 “诶,游小娘子,你这眼力劲儿不行啊,好歹前日也是我送你来都城的,再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我那天也没怎么着你吧,这是恨上本官了?”京兆府上掌京都安危,下理百姓间鸡零狗碎之事,职能囊括范围甚广,故而此处官吏众多,赵阐是在游溪刚迈步进京兆府就看到她了,于是他就跟了过来,期间他还对游溪友好的笑了下,可游溪只匆匆一瞥就与他错开了眼神。 “小女见过尊驾。”游溪不想和赵阐有过多纠缠,老实给他行了一礼。 一礼必,游溪就要走。 赵阐转个身,就拦住了游溪。 游溪有些恼怒,“上差,我已经不是您的犯人了。” 第十三章坏脾气和硬腰板 “是是是,您现在是贵人了,小人敢问游娘子是如何说动圣上近侍来传旨的?”赵阐唐突拦下游溪,问话时却恭恭敬敬的抱拳作揖,似乎真把游溪视作贵人了般。 传旨? 游溪惊诧,前日说的不是口谕吗? “上差,小女现在可还是您的犯人?必须回答您的每一个问题。” “不是,说了您是贵人。”赵阐回答,语气里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游溪敛了神色,“那小女不愿告知上差,烦请让开。” 游溪不是不奇怪口谕怎么成了圣旨,但她并没有太多探知欲望,她现在更迫切的事是回净山。 原和阿母她们说好顶多一两日就能回去,现在却凭白耽搁一日一夜,阿母她们一定担心死了,阿母身体又不好,游溪怕她出事。 游溪错开赵阐,径直往京兆府正门走。 赵阐看着游溪的背影,暗想,这小娘子脾气原来是这么坏的啊!那前日他们家许少尹回来时,一脸落寞,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游小娘子骂了吧。 赵阐怔在原地一会儿,反应过来后,他又追上去,摆明了是想锲而不舍的追问一清楚游溪让游家免罪的缘由。 是的,游家免罪了,原本游家阖族都被抄家了,只差最后的判罚是向哪处流放,可是仅仅过去一日一夜,当初那些足以让游家人受罚的罪责,突然就变得可以活动,游家阖族除了二老爷和三老爷两个确实贪墨国库银钞,私自侵没平民百姓田产致使人家家破人亡没法洗,游老太爷,游四老爷并游家第三代男丁和游家所有女眷都没事了。 现下游家全族成了平民,被发回原籍,可游家就是京都人士,这判罚就跟没判似的,到时候游家一家子在利用起从前人脉,说不定那日就复官了。 那么当初呈上游家罪证的人就惨了。 赵阐正是担心他和他们家许少尹的前途,这才要逮着游溪追问她令洪熙帝改变心意的缘由,好让他们家许少尹早日想出应对之法。 游溪感觉身后有人在追,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赵阐,她干脆小跑起来。 眼看就要出京兆府了,突然京兆府门口来了一群军士打扮的人。 他们整齐划一的分裂两道,护卫着那正停在京兆府门口的青绸银顶小轿。 这些人很是霸道,挡了大半个京兆府的门庭,原本来京兆府办事的官员百姓就多,顿时无数人被堵在门口,游溪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一宫廷内侍打扮的人掀起小轿门帘,小轿内的六殿下裹着裘衣,抱着暖炉款步进入京兆府。 游溪看到是六殿下,忙低下头,甚至尝试让自己钻进人堆里。 可是事与愿违,六殿下并没有看到游溪,到是六殿下的亲卫抓着的一个人看见了她,张口就叫她大妹妹。 游溪虽然是游家长房独女,却不是整个游家的第三代年纪最大的孩子,她前头原还有一母同出的两个兄长及一个姊姊,只是都不幸夭折,在游溪大姊姊两岁病逝时游家二房三房已经各生了一个男丁。 叫游溪大妹妹的男子已及弱冠,是游家三房的长子,游溪的二兄。 “大妹妹,你快救救我,六殿下他诬陷我。” “公子认错人了。”游溪面无表情说完,就要挤着人群往京兆府外走。 游溪不想惹事,她早就看透了游家那群人的冷血无情,根本不想和他们扯上半点关系,而且看六殿下那黑沉沉的脸色,她救二兄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游溪抬步要走,猝不及防的却被六殿下的亲卫拉住,很明显,是六殿下吩咐的。 游溪看向六殿下,眸子里已经没有昨日的小心哀求,不过谨慎提防却加倍了。 六殿下的亲卫要带着游溪回京兆府。 游溪挣扎,“六殿下,小女是平民,律法有云无故欺辱囚禁平民者,杖二十,徒半年,还请您莫知法犯法。” “是啊,是啊,六殿下,我已经不是囚犯了,你怎可说缉拿我就缉拿我,这是犯法的。”游二兄听到游溪的话,也忙接话求生。 听到游溪的话,一直没给过游溪正眼的六殿下阴恻恻看向她,“你昨日向吾献媚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语气。” 六殿下现在恨极了前日没亲自监视游溪入宫,导致游家逃过一劫。 “六殿下,请慎言,小女不认识你……认识了,也瞧不上你。”游溪冷言道,犀利目光直射六殿下。 这里是京兆府门口,因为大排场的六殿下的到来,聚集了不少人在门口,他们有的是想看看贵人的样子,有的是想走却走不了,听到六殿下的话,都神色诡异的看向游溪。 这个时代,女子是极其弱势的群体,她们被压抑的只能拿出自己的贞静贤淑和干净清白来证明自己存在在这个社会是有价值的,所以一但听到有女子不贤良淑德,民众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游溪无奈这种连女子也觉察不出不对劲的社会现象,但是她很讨厌有人拿这种价值观来绑架她。 六殿下怒火中烧,“就以你的姿容,也配说这种话?” “六殿下,小女是平民,律法有云无故欺辱囚禁平民者,杖二十,徒半年,还请您莫知法犯法。我身上有圣旨,你在抓着我,信不信我立刻就找官员告你不敬。”游溪不想跟六殿下东拉西扯,对六殿下重复完她说的话,就威胁一直抓着她胳膊的亲卫。 游溪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风风光光当乡主的时候,入宫那么勤快,一次都没见过这脾气古怪的六殿下,长大倒霉了,就接二连三遇到他,还被他找茬刁难。 那亲卫听到游溪的话,面露犹豫,纠结的看向六殿下。 游家落罪,户部侍郎一职空出来,六殿下正美滋滋的筹划让自己的人去填上这个位置,可就两天时间,游家便无罪释放,给了四殿下一系喘息的时间,而他的生母却被责罚,亲生妹妹还被抱给了中宫养,打的六殿下那叫一个措手不及,心烦意乱。 第十四章自恃有物和半月不举 现在正是六殿下火大的时候,此刻看到罪魁祸首的游溪,他肯轻易放过就奇了怪了。 游溪细细看着六殿下的神色,觉察出六殿下准备变本加厉,她主动上前,距离六殿下只有两个人的距离时才停下,“六殿下,您阿姨被责罚的因由想必您已经知悉了,现在圣上有用得到小女的地方,倘若小女在因你伤了病了,你怕是也要被责罚了,到时候您阿姨的掌管中宫之权还握的住吗?你又会因此失去多少东西呢?倒不如暂且忍一忍,待到来日有了机会再找小女报仇,您说可对?倘若到时候能让小女引颈就戮,怕也是能解了您的怒火的。” 游溪语速不快,甚至因为靠近了六殿下,连说话声音都不大,她的话,只有六殿下一人听到。 六殿下看着游溪淡然的面容,突然觉得她确实挺好看的。 当然,也十分可恶。 游溪的话看似有道理,但这何尝不是她的挑衅。 游溪现在就是自恃有物,他动不得她,便连示弱都不愿意再装一下,这个女娘能屈能伸,也骄傲嚣张的可以。 六殿下隐下几乎要蓬勃而出的怒火,在游溪不备之际,抓住游溪的手腕,把自己抱着的暖炉递到她手里,矫揉造作说,“到底是个娇娇,合该让男人疼惜的。” 游溪现在很是反胃想吐,还想反手就把暖炉扔六殿下脸上,让暖炉里的碳烤干他脑子里的水。 可是不行。 她刚刚说的话已经是不客气至极,若非想在离开京都前让六殿下都不敢动她,她也不会那般说话。 与习惯于俯视女子,轻视女子的男性来往,一味的顺从听话只会让这种男子瞧不起女子的成本更低,只有坦坦荡荡的显露出自己的不驯,才会让这种男子收起轻视傲慢,平等谨慎的和女子来往。 游溪还要在京都生活一段时间,倘若今天她继续向那天入宫似的跟六殿下示弱,可能下一刻六殿下就敢变本加厉,甚至之后找到她家里去折辱她,那到时候她就没安生日子过了。 游溪不敢伤六殿下,只想抽回自己的手,不想,那头六殿下突然仰头呼痛。 游溪顺着六殿下握着自己的手看向他的肩膀,那里横着一只骨节分明,指甲饱满红润的手掌。 游溪在顺着那只好看的不得了的手掌看向它的主人——许译。 游溪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许译就已经很巧妙的将她推到一边,以自己的身体阻隔了她和六殿下的咸爪。 许译的动作快极了,在六殿下过了疼痛期时,游溪已经离他好远,从六殿下的角度看,许译几乎挡住了游溪,完美的将游溪遮蔽在其羽翼之下。 六殿下看到许译,终于想起自己来京兆府的目的。 他这两日因为游家无罪释放,生母被训斥的事,心情十分烦闷,于是便寻人喝酒解闷。 这时一个少年公子突然提起游溪二兄今晨去找他借钱,他准备戏耍游溪二兄一番,好让六殿下出气。 六殿下一听就乐了,还亲自参与其中。 于是原本是去借钱的游溪二兄就成了偷盗他人财物的贼人,被六殿下亲自拉来京兆府给许译问罪。 许译是京兆府少尹,官拜从四品,这种案子其实是递不到他案头的,但先前游家从罪证上呈到后头明旨抄家,都是许译牵头。 如今游家除了二老爷和三老爷外都被无罪释放,六殿下难免会觉得是许译办事不力,连查找罪证这种小事都办不好,有所迁怒,所以故意拿游溪二兄羞辱他。 “许译,你……诶呦……”六殿下刚抬起右腿,颐指气使开口,就突然捂腰喊痛,“我的腰……” “殿下您怎么了?若有不适,请到殿内休息。” 许译话说的挺谦虚,可他面无表情,态度也不甚恭敬。 游溪在一旁看的羡慕不已,她什么时候才能这么硬气啊。 “你们……诶呦……”六殿下有种中邪之感,他现在不止感觉腰痛,下半身也开始痛了。 六殿下的亲卫见状,忙去扶他。 六殿下想自己走,可一抬腿就痛的他龇牙咧嘴的,门口的官员和百姓们喧喧嚷嚷,议论纷纷,六殿下觉得丢脸极了,那还顾得上游溪和许译,忙怒气冲天的让他的亲卫把他送回轿中。 游溪在六殿下已经看不到的地方笑容格外灿烂,许译一偏头就看到那张带着青紫的笑脸,明明那么狼狈又那么明艳。 他突然也心情不错,跟着咧了嘴角。 不过,几息后,许译看着自己被火星子燎到的袍角,鬼使神差对罪魁祸首说了句,“今冬刚做的官袍,下一次吏部统一量体裁衣要到明年秋了。” 游溪也木了,她笑过后,才反应过来六殿下的暖炉还在自己手里,于是嫌弃万分的就扔了出去,然后误伤了站在她身边的许译……的官袍。 游溪哭脸,就在一刻钟前,她还为自己能省了打点户曹科官员给她办户籍的钱而窃喜,现在……终是留不住的钱啊。 游溪翻她特制的斜挎包,把荷包里的一两银子拿随身携带的铰子铰一半下来,才递到许译面前,“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这个给你修官袍。”游溪一板一眼,完全没了刚才笑六殿下出丑时的灵动。 许译不知怎的,突然抬起了手,又在距离游溪脑袋只有一寸时,骤然停下,“不必了,早些回家吧。” 游溪一开始还以为许译抬手是要打自己为他受损的官袍撒气,在他将手在自己脑门前时,她就往后躲了,听到他不追究的话,她麻溜将钱塞回荷包,快速离开京兆府。 门前因为六殿下到来而开始的闹剧,因为六殿下的离开而结束,游溪二兄见游溪要走,忙去追人。 赵阐看闹剧已经结束,他家许少尹还张望门口,走上去拍了下他,“少尹,属下刚刚看到你点六殿下的穴道了,属下瞧你使的力和点穴的位置,至少不举半个月,回头他不会以为自己废了吧。” 第十五章套话失败和暖心照顾 一直隐在人群里看热闹的赵阐见闹剧已经结束,他家许少尹还在门口张望,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便走上去拍了下他,一脸做贼心虚的压低声音说,“少尹,属下刚刚看到你点六殿下后腰肾经上的穴道了,属下瞧你使的劲儿和点穴的位置,那厮至少不举半个月,回头他怕是会以为自己废了吧。”开始还因为心虚压低声音说话的赵阐,提到不举两个字突然坏笑起来,连对六殿下这位皇亲贵胄的敬畏都没了。 许译整理着官袍,不欲搭理赵阐。 赵阐见许译要进官署,忙伸手拦人,一副万事皆被予洞悉的看好戏的模样,“少尹,从前六殿下多次挑衅你,你都不理会,多次会面还会尽力忍让,今儿怎么就转性了?你和那位游娘子认得吧,既是早就认得的,怎么游家被抄家那日也不先与属下说一声,属下也好对她客气些呀。” 许译睨了赵阐一眼,淡定道,“你生性禀弱,虽是做了个八品官儿,掌百人卫队,却也做不出什么王八蛋的事儿。” “那是自然,诶,不对呀,少尹,属下怎么就生性禀弱了?”赵阐是许译的忠实拥趸,颇为在意许译对他的任何赞许,平日得到许译的一个赞许都能开心半晌,可是今天因为生性禀弱这四个字,他有些得意不起来了。 他可是堂堂七尺男儿,脚绑十斤沙袋也能一气跑完十里路,怎么着都不能和生性禀弱扯上关系吧。 赵阐独自郁闷去了,全然没在意到他原本是想看许译好戏,套许译话的小心思已经被许译一句话打没了。 …… 游溪从京兆府出来就被游二兄缠上,游二兄话还颇多,扰的游溪连个清净都无。 “大妹妹,昨日来宣旨的内官说,因为你进宫了,我们家才被赦免的,你是不是去做了圣上的嫔御,圣上给了你什么位分?” “大妹妹,你二叔父和三叔父还被困在牢狱内,你再去跟圣上说说,把他们也放出来吧,他们在游家出事前皆官至三品,在朝中结下不少人脉,日后游家复兴断不能失去他们啊。” “大妹妹,倘若救二伯父和我阿父的事一时半刻办不了,那你既然能助家族脱困,想必身上有圣上的赏赐吧,如今咱家的宅子都被没收了,一大家子几十口人都没个去处,看在大父的份儿上,你也别吝啬,就拿出些来给咱买个宅子,也不用太大,三五进就正正好。 嗯,还要再买些奴仆来伺候咱们大父。我从前得用的几个人怕都在牙口处贩卖,你现在就给我几个钱,好教我去赎了他们出来。” “大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大妹妹……” “游羡,你觉得以我和你们游家的关系,你们未来是死是活,我会施以半分关心吗?”游羡聒噪不停,游溪烦躁怒吼。 游羡被吼愣了,游溪趁着游羡发蒙这个空隙,大步离开。 游羡反应过来,忙追上去,脸色却不复刚才还带着些讨好,现下他宛如抓人厉鬼般,“你个死丫头,游家真是白养你了,你给我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游羡骂完,就要去抢游溪随身携带的包袱翻银钱。 刚刚他可是亲眼看到游溪拿了至少有一两重的银子出来,那个包袱那么大,在放个三五十两银子没问题。 游溪本就一直提防游羡发疯,在游羡刚有抢包袱的动作的时候,她就已经毫不犹豫,抬起脚踹向游羡裆部,“滚,我已经不是你们游家人了。”游溪冷漠放狠话。 游羡没想到游溪会动手,从被踹中的那一刻,他就后脊发麻,脑袋嗡鸣,虚汗爬满背心,他蜷缩在地,看着游溪冷漠离去的背影,想开口求救都办不到。 …… 终于摆脱好似牛皮糖一般的游羡,游溪又目的明确的往都城热闹繁华的市中心而去。 都城市中心偏西处,坐落着荣朝京都最大的学院,有学院的地方必然会有笔墨纸砚行,在学院街中部就有无数家售买笔墨纸砚的店铺。 京都最大的造纸局流芳也坐落在这里。 说来,这造纸局也是五年前才办起来的,在这家造纸局办起来前,也不是没有纸张的出现,只是因为其质地不太好,不大受读书人喜爱,所以荣朝的文人墨客们还多是以竹简和锦帛等物为媒刻书立作,三年前质地好的纸张出现,因其便于携带,价格也比竹简锦帛便宜,便立刻受到读书人的追捧。 因为受到文人墨客的追捧,和后来者的效仿却造纸成果一般,这家造纸局便从一开始的小作坊,立刻成了京都最大的造纸基地,其大到什么程度呢,就连朝廷都有份例,每年要么能分到一大笔分红充盈国库,要么能优先提走局里造出来的最上好的纸。 而游溪,也有这家造纸局的份例。 只是很少有外人知道她的存在。 若非三年前,游家人押着游溪进宫,去洪熙帝面前刷存在感,为日后她进宫为妃做铺垫,她不得不以献造纸术论的办法转移洪熙帝的视线,她到今天都还能瞒的滴水不漏。 游溪经过流芳,只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店门,就贴着墙根,沿路而行,在穿过两个巷子后,停在一扇贴了福字的木门前。 游溪上前敲门,不多时,门内就有一着淡绿冬衣裙袄的年轻娘子前来开门。 年轻娘子见门口的游溪,面露惊讶,“呀,溪姑娘,怎么是你,你,你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会这么多伤,快些进来。”年轻娘子边惊讶边让开路,把游溪迎进来。 年轻娘子与游溪很是熟稔,把游溪迎进屋子,就拉着她往炕上坐,一边给她裹被子,一边拿自己温暖的手去暖和她冰冷的手。 如此,年轻娘子还觉不够,那起墙角的铲子就去外头铲了慢慢一铲子黑亮亮的木炭投到灶中,将炕烧的更热。 年轻娘子是个手脚麻利的,一会儿她就做好了所有事。 第十六章求助和关心 游溪被年轻娘子细致的照顾着,心里也暖洋洋的,她看年轻娘子还要给她张罗吃食,忙拦住她,“云兮阿嫂,你别为我忙碌了,我不饿也不冷,与你说个好消息,我得了女户户籍了。” “溪姑娘,你这是心想事成了,阿嫂恭喜你啊。”云兮虽被游溪阻止做饭食,可看游溪脸上的青紫她还是很担心,听游溪说话时,一直在翻箱倒柜的找药膏,听到游溪说自己得立了女户,她表现的比游溪还高兴。 游溪也会心一笑,“云兮阿嫂,我今天是来找刘硕阿兄的,我想让他陪我去趟行楼,把当年被我三叔母卖到行楼的红豆救出来。” 游溪从前是游家金尊玉贵的大姑娘,伺候的人无数,后来一遭落难,还肯真心待她的也就只有秋葵,玉麦,红豆三人。 可饶是那时候的游溪已经那么惨了,厄运还是降临到她们几个年轻女娘身上。 四年前,游羡十六岁,刚由着其母的安排,和几个通房丫头纠缠知了人事,那时游羡年少轻狂,正是于那事上食髓知味的时候,而他又有权势,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这大大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有一天他遇见了红豆,见红豆生的秀雅美丽,就出言调戏红豆,还想不顾红豆意愿欺辱红豆,红豆在挣扎间不慎伤了游羡,游三夫人见儿子受伤,不顾游溪意愿,打了红豆一顿不算,还将她发买到行楼,要红豆受尽折辱。 四年前的游溪才刚十三岁,与流芳造纸局的合作还没有什么成效,无法以此换来利益,维护红豆,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豆被卖入行楼,受折磨。 关于红豆的事,云兮也知道,当年游溪冒着大雨跑来找流芳的东家要钱,替已经被卖入行楼的红豆赎身的事,她还历历在目。 偏当年游家三夫人步步紧逼,游溪拿着钱去行楼找鸨母,也没能把红豆救出来。 如今游家落难,溪姑娘立了女户,今后生死皆由自己,有了很大的自由度,还有大笔银钱存在流芳,可随时取用,完全可以把红豆从魔窟里救出来。 “溪姑娘,前日刘硕听闻游家出事,就急急忙忙去打听消息,还特意跑去净山找你,可那时你们的住处被几个官差把守着,他靠近不得,只好先回来。昨日听闻游家被赦免了罪,他又去大牢门口寻人,可还是没寻到你,都担心死了,今儿一大早又去净山找你,却没想到,你竟来了。”云兮一边说,一边给游溪身上的青紫抹药,“溪姑娘,等刘硕回来,也得是黑天,要不明天再去赎红豆姑娘吧,你今日就在家里住下。” 听到刘硕不在家,游溪也遗憾不已,可她一个人去行楼那种地方,就是羊入虎口,当年红豆刚被卖入行楼,她失控跑去行楼救红豆就差点出事,所以没有刘硕的陪同,她一个人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再者,当年游溪因为游三夫人的从中作祟,没能救出红豆,可也不愿意红豆就那么在那里被碾落成泥,就求刘硕做出对红豆情深不寿的样子,花大笔银钱包下红豆,如今出面赎人也还是要有刘硕在才好成事。 …… 刘硕是一个身高七尺,身材壮硕的高大男子,他性格豪气,果敢,当年因为造纸和游溪相识,就一直和游溪保持着密切联系,游溪也一直很幸运能结识他。 而刘硕,自认识了游溪,就一直视游溪为亲妹,对她的事就跟自己的事一般上心。 游溪曾经厌恶极了京都这个地方,但后来因为刘硕一家人,她心里的戾气消解了不少。 比如,在救红豆这件事上,游溪当年提出请求的时候还怕刘硕不答应,毕竟刘硕是个正派的人,从不觉得烟花柳巷是什么好去处,反而讨厌那些没正行的浪荡子,再者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一直在等心上人首肯嫁给他,可当初游溪才开口,刘硕就说,他要把游溪所求之事告诉心上人,只要能得到心上人的谅解,他就可以帮忙,一言一行间从无推诿之态。 再比如这几天,游家出事,刘硕因为关心游溪,城里城外的奔波,常常要到入夜了才能回家,也从不抱怨一句,反而因为一直打听不到游溪的消息,连觉都睡不好。 这些都让游溪觉得人间值得,想努力把自己的人生过好。 又一个黑天,刘硕才穿着已经落满雪的蓑衣进到院内,就开始喊云兮,“兮妹,兮妹,我回来了。那溪姑娘也不知如何了,今日还是没有回净山,也不知道她去哪里,我怕柴夫人担心,当着她的面,也不敢露出分毫担心,真是愁死我了。” 游溪和云兮两个,已经等了刘硕一整天,两人在听到院门响动时,就估摸着是他回来了,忙下炕迎接他。 而刘硕因为在收蓑衣,掸蓑衣上的雪,一直面朝院门,说完话了也没发现游溪和云兮。 “刘硕,你看看这是谁?”云兮看刘硕还要碎碎念,笑着拍了下他的背。 刘硕顺势转身,看到游溪时,他似乎还不大敢相信,揉了揉眼睛,“你个死孩子,几天没消息了,我还以为你死外头了,转个圈让我看看少胳膊腿儿的没有。” 七尺高的壮阔汉子的怒吼,游溪感觉耳膜受了工伤,可是被刘硕这么关心着,她心里又暖洋洋的。 刘硕一家人,就像是上天都看不下去她这么惨了,在她几乎支受不住来自外界的磨难时,给她的再接再厉奖,让她始终舍不得抛弃这个世界。 “阿兄,你刚刚还温柔的喊我溪姑娘呢。”游溪委屈的对着手指。 刘硕一看游溪一副要哭了的样子,立刻挠头,慌乱的不知所措,“诶呀,我,我,这不是心急吗,溪姑娘,你别难受啊,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云兮看刘硕几乎要无地自容,好笑道,“溪姑娘,你就别逗他了,他这几天急得连觉都睡不好。” 第十七章行楼和江洋大盗 闻言,游溪也笑起来,“阿兄,快快进屋吧,站外边不冷啊,你眉毛上都有霜了。” 刘硕摸了下自己的眉毛,把霜晶擦掉,才忙把云兮和游溪两个往温暖的屋子塞。 三人在屋内坐定,刘硕一边把手伸向火炉烤火一边问,“溪姑娘,自前日你就失去了消息,这些天你经历了什么?脸上那么多伤,有没有上过药?” 游溪摸着自己的脸,老实说,一遍一遍被云兮和刘硕问自己脸上的伤,她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之前刚受伤的时候,她都没多大感觉。 游溪晓得刘硕是真担心自己,就把已经对云兮说过好几遍的,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在说了一遍。 游溪话必,刘硕就恼恨道,“那个六殿下真不是男人,竟欺负你一个小姑娘,你可是拿着圣旨的,他居然还敢让人打你,幸好后来你遇到了一个好官,不然如今你就进大牢了,那里还能得到圣上的恩准,立了女户从游家那个魔窟里逃出来。” “溪姑娘,我前几日才去行楼看过红豆,她挺好的,只是这几年咱们为了护住红豆,给钱给的太爽利了,倘若明天咱们去说要赎红豆出来,只怕那鸨母会狮子大开口,你可有应对之策?” “没有。”游溪摇头,“但不论花多少钱,我都要把红豆救出来,这是我欠红豆的。” 关于红豆,游溪对她有百万分的愧疚,当年红豆的父母都背叛了游溪和游溪阿母,虽然这很让游溪伤心,也曾令红豆为难不已,可若是红豆跟着她的父母另寻了有权势的依靠,或许也就不用经受如今磨难了。 …… 行楼是荣朝对妓院的一个统称,地处京都西边,因为行楼是夜间生意,白天嫖客不来反而是要走,楼里的女子们又都在休息,所以这里白天就清冷了一些。 刘硕和办成男装的游溪到达行楼附近时,刘硕将游溪拦在一个早餐摊前,“你在这里等我。” 游溪其实是想跟刘硕一起进行楼的,但是因为当年她冲动来行楼出过事,刘硕说什么都不答应,哪怕已经女扮男装了的游溪再踏进行楼的地界。 游溪想,行楼里的鸨母养姑娘也只是为了求财,只要刘硕不抠搜,那鸨母没理由不放过红豆,就答应刘硕在早餐摊前等他带红豆出来。 早餐摊是消费的,游溪不好挡着人家,就点了一碗豆浆和两个包子,慢慢吃着。 她心里记挂着红豆和刘硕,吃的不甚走心,自然也没看到自她在摊前坐下后,早餐摊老板怪异的神色。 “少尹,楼下那个小少年和游娘子长得好像。” 早餐摊对面楼上,赵阐原本靠在窗边掀开一小条窗缝以战备状态观察着楼下,可在游溪到了早餐摊后,他的目光就被游溪吸引了。 到底才和游溪见过几次,赵阐还不怎么熟悉游溪,只以为女扮男装的游溪是旁人。 许译听到这话时,正坐在桌边全神贯注的擦剑。 听到赵阐的话,许译停下擦剑的动作,气定神闲来到窗边,探视楼下情况。 在看到心不在焉吃东西的游溪时,他眸子眯起。 “我下去一趟。”许译依旧气定神闲的很。 赵阐看着那稳如泰山的背影,眸中露出探究。 他们家许少尹和这游娘子,一定有故事,连看到个相似的人都要亲自去把人带走。 是的,楼下除了游溪,其他看着懒洋洋,一副刚浪完一夜,萎靡不振的人全是京兆府的官吏。 昨天夜里,许译突然接到线报,之前跟了半年之久的江洋大盗现身行楼,找了几个姑娘寻欢作乐,为了抓到那江洋大盗,许译便布置了天罗地网来抓他。 游溪嘴巴吃着包子,目光却一直在行楼路口,她突然感觉头顶一片黑时,还下意识摸了下脑袋。 可即使摸着头顶空空的,她也没觉得那股威压消失,于是便抬起了头。 游溪一抬头,就看到许译沉着脸盯着她。 她被吓了一跳,本能就把自己的位置移到距离许译有两个人那么远的地方。 感觉到威压消失,游溪才板正开口,“你要干什么?” “赶紧走。”许译冷声说。 游溪白了许译一眼,又低下头吃包子。 许译手指规律的敲击着桌面,游溪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也碰碰直跳。 游溪害怕许译这个人,尤其怕他一言不发,就只做着敲击桌面这一个动作的时候。 因为这代表,他已经要没什么耐心,准备发疯了。 游溪曾倒霉的见过许译发疯。 第一次,那个人成了几段,要不是仵作手艺好,那人就要死无全尸了,当然有许译在,那个人死的也不怎么安稳。 第二次,是一个家族覆灭,那家族里的无论男女老少如今都下场凄惨。 游溪想,或许在谋划抄游家时,许译也这样沉默着敲击过桌子,冷漠的想着游家百十口人未来也要凄凄惨惨了。 “走,走就走。”游溪不自觉结巴了。 游溪拿起桌子上的包子和豆浆,往墙角一蹲,做鸵鸟状。 走是不可能走的,她还得等红豆和刘硕呢,但是可以离许译远一点。 许译看游溪在那里掩耳盗铃,气笑了,他警惕着周围环境,上前低声说,“这里不安全,有江洋大盗。” 许译话音未落,游溪就已经往行楼相反的方向奔去。 许译看着那毫不犹豫拔腿就跑的背影,唇又往上勾起。 许译嘴角的笑容还没消失,游溪就跑了回来,“我阿兄和红豆还在行楼,你们捉人的时候也会看顾着其他平民百姓的吧。”游溪现在都顾不上害怕,早知道这附近有江洋大盗,她和刘硕就明天在来赎红豆了。 “倘若真有平民百姓因此伤亡,朝廷会给抚恤银子,但……你干什么去。” 许译话还没说完,游溪就已经越过许译,大步往行楼方向跑。 许译说的什么狗屁话,人死了就是死了,给银子有什么用,当官的居然都不保护百姓,简直是酒囊饭袋,尸位素餐! 第十八章害怕和识破 游溪不认为许译说这里有江洋大盗是骗她的,在她的认知里,许译是比江洋大盗还可怕的存在。 只是红豆和刘硕都是因为她才会出现在行楼,而这些当官的又不保护老百姓,她既然知道了行楼里有江洋大盗这个毒瘤,就不能独自偷生。 游溪实在担心红豆和刘硕的安危,奔跑速度十分快,许译身高腿长,行一步就有游溪走两步远的人,都没拉住她,直让她闯进了行楼。 “你给我站住!跑什么跑。”许译在游溪就要转进一个巷子,差点跟个醉鬼撞上的时候,一把拉住她,并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游溪鼻息间传来好闻的荔枝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整个人落入许译怀里,她顿时寒毛倒竖,对这个人的恐惧,从骨子里冒了出来。 “啊!……”游溪尖叫,反手去推许译。 许译并无意冒犯游溪,在斥退那醉鬼后,他就要放开游溪,可没想到游溪反应这么大,人高马大的他竟被推了个踉跄。 游溪推了人,还差点害对方摔倒,她却没有立刻道歉,反而一副小可怜样儿的扒着墙,呼吸也凌乱不堪。 许译见状,默默立稳身形,他就那么安静的立在那儿,看着游溪的纠结挣扎……以及害怕,眸色渐渐幽深,晦暗不明起来。 游溪好半晌才平复好情绪,她瘪着嘴直盯着许译看,其实这个时候游溪是想骂许译的,只是想到行楼里还有个江洋大盗,许译他们又明显是在微服布局捉拿这个江洋大盗,倘若她失控大喊大叫,惊了那个江洋大盗,就是自讨麻烦了。 毕竟许译刚刚已经说了,他们不会管普通百姓的死活。 她是没自信在官府和江洋大盗斗起来的时候,从乱局里平安逃出去。 “我,我找到我阿兄和红豆自会找个地方躲起来的。”游溪战战兢兢说。 “往前走。”许译单手覆在身后,眼皮耷拉,没什么情绪的吐出这三个字。 游溪看了许译会儿,实在辨不出他此刻心情,就只管自己往前走。 她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衣衫摩擦声,她小幅度回头,以余光看人,便看到许译以距离她五六步远的间距跟着她。 这是要护送她……吗? 游溪不确定,不由加快了脚步。 她一加快速度,身后的人也加快速度,但和她始终保持着五六步的间距。 经历着这诡异的一幕,游溪确定了她的想法。 …… 行楼这片的妓院根据每家楼里姑娘的才情和姿容被分为三六九等,由此接待的嫖客质量也不一样。 当年游三夫人为了折磨红豆,特意把红豆卖入与暗娼馆无异的一家妓院,想让她三两天内,就被那些乍然得到一笔银票,便只想来女人身上嚯嚯,且怎么都觉得亏了的变态男人以非人手段折磨而死。 游溪走在巷道里,想着游三夫人的恶毒,心越来越冷。 说来也好笑,明明都是做压榨女子的生意的,可这种每天要死好多女娘的妓院往往会被其它妓院排挤,所以它的位置并不在显眼处,甚至门前连个招牌都没有。 游溪按照当年闯入这里的记忆顺利找到处在巷道最深处的妓院,站在妓院门口,她深呼吸一口气,才转头,“我……我到了。” 游溪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和许译说话,可一转头看到许译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她心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下。 游溪第一次见许译发疯,就是在这家妓院。 这家妓院实在偏僻,对待楼里姑娘也很无情,像许译这种挥挥手就能招来清白女子献身的世家公子,是很瞧不上的,所以当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他,就发疯分尸了一个人。 看许译现在阴晴不定的脸,游溪真的害怕许译又会发疯。 “进去。”许译薄唇轻启,简单两个字也好像命令般。 游溪激灵了下,麻溜转身,进入那家只有一扇原色木门的妓院。 现在才刚天明,妓院里有正要离开的嫖客,有欲洗漱休息的妓女……也有搬运草席的龟公。 游溪看着那些染上血影的草席,内心波涛汹涌,胸腔直泛酸水。 那些女子啊……那些女子啊! 游溪感觉心神有些乱,她忙呼吸定神,然后大步进入院楼。 院楼里有打扫的龟公几人,其中一人见游溪和许译先后进入楼里,忙上前赔笑。 这人正要说话,却在开口前将目光放在游溪的脸上逡巡半晌。 游溪看着对方不善的眼神,知晓这人定然是看出她女儿家的身份了。 当年她闯入此处,也是女扮男装,可从一踏进楼里,眼尖的龟公和鸨母就看破了她的身份,在她赎人无果,要离开时,强硬拿迷香迷晕了她。 “把你们鸨母找来。”游溪从袖中掏出一块有一两重的银子丢给那龟公。 龟公确实是认出游溪女子身份了,他们这个行当,也不是没有一些看不得家中男人来嫖妓的女子来找自家男人的,往往那些女子只要不打砸他们楼里的物件,他们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做没看破那些女子的身份。 “两位爷请上座,小的给两位爷看茶,小的这就去找我们主人。”接到银子,龟公喜笑颜开,谄媚的把游溪和许译迎到桌边,然后去寻这家妓院的鸨母。 这家门头上连个牌匾都没有的妓院的鸨母是个虽四十多岁,但仍旧体软骨媚的女子,她本姓已不知,只以花名一见喜在行楼里讨生活。 早在接了游溪银子的龟公去找一见喜时,龟公就和一见喜说了游溪是女子的事,当然,游溪身后跟了个眉目威严,身材壮硕的年轻男子的事,龟公也和一见喜说了,所以一见喜出来见人时,并没有用龟公刚才审视货物般的眼神看游溪,反而对游溪很客气。 “听奴仆说,小……公子寻我,是有何事啊?” “赎人。”游溪言简意赅。 闻言,一见喜笑的花枝乱颤,“哟,公子原是来寻心上人的啊,您这样的可真是我们院里的稀客呢。” 第十九章狮子大开口和冰块成精 作为行楼最低等的妓院,院里的女娘质量不一定是最低的,命却一定是最苦的,凡来了这里的女娘,大多是被她们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诸如父母、亲友、丈夫,主家抛弃掉的,所以饶是有些浪荡子愿意赎行楼女子出去,这家妓院的女子都不是那些浪荡子的首选。 “敢问公子要赎谁?”打趣完游溪,一见喜进入正题。 “在我之前已有个刘公子来了,我与他是一路的。” “哦,原来又是为了我的乖囡囡青花啊。公子,既然是来赎人的,那行里的规矩你都先知道了吧。”一见喜摆起架子,“说来,青花还是我们楼里第一个被赎出去的姑娘,奴家也没个准数,公子预备给青花多少赎身银子啊。” “你先让我见到刘公子。” 昨日游溪说,无论花多少钱,她都要将红豆带离魔窟,刘硕那时候更关心游溪的伤势和这几日的遭遇,就没和游溪谈便是不计代价的救红豆出来,又该以多少钱打底。 刘硕已经进来有一会儿了,肯定和一见喜谈过价格,万一游溪说了个价,却和刘硕的相差太大,以一见喜贪婪的性格,一定会再生事端。 这里还有个潜伏的江洋大盗呢,游溪只想赶紧走。 “小公子,不急,奴家瞧您生的灵雅秀气,那刘公子却粗犷豪迈,你二人怕不是亲兄弟吧,如今都来寻青花,可这青花只有一个呀。” “鸨母,你只消知道我与刘公子是一道的,我们都是来赎人的,至于我们赎了人之后的事,就不需你挂心。你就速速把刘公子和青花找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麻溜的过了籍契即可。” 一见喜见游溪嫩生生的,又已知晓她是个姑娘,便故意拿话激她,可游溪也不是没见识的,心里主意定了就不会更改。 两边一时僵持着,竟是谁也不肯先退让一步。 又过了会儿,到底是游溪记挂红豆,做出退让之势,“当初你收青花籍契的时候花了八百个大钱,如今我愿意以八十两,当初的百倍价格赎她。” 当初游三夫人就是想红豆死,根本不在乎钱不钱的,这八百个大钱也是当时绑红豆来妓院的游府奴仆要的。 “公子真是豪爽,以八十两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行楼女子,奴家真是赚了……可奴家不答应。” 游溪一口气说完价格,一见喜就笑的见牙不见眼,游溪还以为能成,一见喜那边却突然峰回路转,冷了脸。 “这位小公子,虽说奴家这院子还没有姑娘从过良,可前头有百八十家院子呢,奴家在这里生在这里长,这行情价奴家可是晓得的。这几年除了一个刘公子给了些许银子,青花可从未给我赚来任何进项,而青花在我这里住了四年,她吃的穿的那一样不要钱,我给她用的胭脂水粉,头油钗鬟,可都是顶好的。这八十两,打不住。” 胡说八道,红豆除了籍契在老鸨手里,又因为游三夫人几年如一日的步步紧逼,不得不住在妓院里,不免花用了些妓院的东西,红豆这几年的衣食大多还是游溪转刘硕的手带进来的,那些花销有二两银子都是多的。 游溪知道一见喜是想多要钱,她现在也没辙了,从她讲出八十两这个价格的时候,她其实就输了一筹,但她没办法,红豆之于她是很重要的家人,她不想跟买卖物品似的,和一见喜来回磋商带走红豆的价格。 那太侮辱红豆了。 “那你想要多少?” “一千两……金。” “一千两金!你这是讹人!” 游溪前世的时候看过一些影视作品,里面的浪荡子赎花魁动辄要千万两金银,可以游溪这一世的亲身经历来说,一个良家女子都可以被一捧米,一捆柴轻易换走,更别说一个贱籍女子了。 这个时代,人被划分为三六九等,买卖贱籍人口合法,自然而然的就有官府介入像控制米面粮油的价格那般控制买卖人口的价格。 饶是行楼这种地方的女子吃行楼的用行楼的,有些学琴棋书画的更是花费不知繁几,但也断没有鸨母敢开口找买家要这么多钱,说句势利眼的,这些人顶多也只敢寻法子搜刮楼里女子的私房。 柿子指软的捏嘛。 “公子,你这话说的可就难听了。”一见喜老神在在。 游溪真的被气到了,努力深呼吸了几次,才平复下来,“鸨母,你这院子来的客人往往花七八十大钱便可得进门来,而那些姑娘能在死之前给你赚到十两银子都是好的,我一次给你八十两银子赎青花,你怎么都是赚的,倘若你嫌少,那我就给你凑个整,我给你一百两银子,咱们好商好量的把这笔生意做成了,谁都没吃亏的。” “小公子,我已然报了我的价格了,一千两金,一个铜子儿都不能少,倘若你嫌贵,那就请便吧,我一见喜还忙着呢。”一见喜说罢就要走。 游溪面露着急,可是一千两金,她也确实拿不出。 倘若是一千两银,她还能想想办法。 许译自发现游溪怕自己,说话就冷冰冰的,态度也冷冰冰的,整个人宛如那家地窖里偷溜出来的冰块,但他其实一直在警惕四周,并将游溪和一见喜的话听的一字不落。 很不巧,关于查物价的事,他们京兆府也有管理职权。 一见喜算是自己找死,撞到许译手里了。 许译看着一见喜扭着腰胯,嚣张得意离开的背影,皱起眉头。 四年前,他让这家妓院换了个老板,没成想,新换上来的这个也是个贪心的,既然这个一见喜不知好歹,那就在换一个吧。 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个事的时候,先把那个快哭了的小丫头带走,再抓获被他们追踪大半年的那个江洋大盗才是正事。 许译靠近游溪几步,压低声音说,“还记得这里有什么吗?先跟我走。” 经许译提醒游溪又紧张起来,一时竟忘了悲伤。 第二十章说漏和出现 “我还不能走,你忙你的去吧。”游溪话音未落,已经去追一见喜。 刘硕和红豆还不知道这里有江洋大盗的事,游溪要去提醒他们。 一见喜见游溪跟了来,凉幽幽道,“小公子,奴家是本分做生意的,所以有些客人不愿意让奴家知道的事,奴家也乐的当睁眼瞎,但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份儿眼力界儿的,你要是继续留在这儿,奴家可不敢担保你会不会出什么事。” 一见喜也是四年前才成了这家最受行楼人所不齿的妓院当鸨母的,原先这家妓院是个男人领头,可因为不开眼得罪了人,被人家在盛怒之下杀得连个全乎尸身都没有。 而那个男人是怎么得罪人的,一见喜当年还不在行楼,只是道听途说了几句,说是有个大家族的小娘子图热闹,女扮男装来了此处,行楼能做到妓院领头的,识人都有两把刷子,那男人瞧出小娘子的装扮,又见小娘子只身一人,连行楼里四横八纵的路都认不得,便哄骗了她,又给她下了行楼里专门教训不听话的姑娘的药。 小娘子娇贵,被使了药,当场就浑身起红疹,差点去了半条命,后来那小娘子的家人来了,见小娘子几乎被害去半条命,就提刀宰了那男人。 时下,盐铁专营,能随身带刀都是很有身份的,那男人死的那样惨,他的家人却不敢深究,只贱卖了楼房和楼里的姑娘,就全家连夜奔逃出京。 一见喜当初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贪便宜买下妓院,原本是想大干一场的,可后来听到这件事,又见那些做老了的院子都收起爪牙,本本分分做生意,便也歇了一些阴鸷的心思。 游溪不蠢,听得出一见喜话里的意思,她也不想在这个曾差点害死她的地方久留,等她找到刘硕和红豆就走。 红豆虽然籍契在妓院,可妓院向来允许有人出钱把楼里姑娘接出去三五日,为了避过眼下劫难,游溪现在愿意先出钱把红豆接走。 “鸨母,我不赎青花了,这十两银子给你,我要她出外场。” 一见喜眼珠转了一圈,“小公子,青花现在是我最亲最爱的囡囡,想她出外场,没个五百两不行。” “你……”游溪从刚才就确定一见喜讹诈她,可是她没想到一见喜居然敢这么狮子大张口。 从前游溪也不是没有借刘硕之手,把红豆接出去住个三五日在回来,那时也不过是二三两银子就能成的事。 “鸨母,青花的事,你应该很清楚,这些年因为游家按着,刘公子一直赎她不成,可现下游家已经倒了,那游家主人已然自身难保,你将青花的身契给我,我给你一笔不菲的银子,并不会有什么隐忧。这开门做生意的,都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不是,你这般狮子大开口瞧着是赚了,可难保别处还会十全十美,四角俱全。” 游溪从三年前向洪熙帝献造纸术论后,就有银子进项了,只是那时候她还受游家辖制,所以流芳给她的分红,她都让流芳东家帮她存着,素日里只做游家小可怜,在净山游氏祖坟低调的捣鼓她的种蔗制糖法子。 而这期间,游溪不止一次让刘硕拿着银子来赎人,可一见喜碍于游家权势,并不敢答应,只是看在刘硕给钱爽快的份上,不过分折腾红豆,让红豆被其他男人欺辱了去。 一见喜听着游溪的话,不由想起那些年在游家和银子之间周旋的无奈。 她这个院子向来是挣不了大钱的,所以当初有人不计银钱要长期包下楼里的姑娘,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后来游家派人威逼她以最残忍的办法弄死红豆,她还犹豫纠结的很。 这时候,幸亏游溪又来砸银子,才让一见喜下定决心保护红豆性命。 因为和游家一味只用权势压人相比,一见喜更喜欢钱,她很清楚,若是红豆死了,游家是不会找她麻烦了,可她也赚不到那么多钱了,于是她便大着胆子与游家阳奉阴违起来。 “小娘子……” 一见喜倏地住口,脸上露出懊恼,才说甘愿当睁眼瞎,就秃噜了嘴,她真是翻了一艘最不该翻的船。 都怪眼前的小娘子,一直絮絮叨叨的,将她逼的不耐烦,失了口。 “小娘子,我楼里的姑娘卖与不卖全在我,至于你说的什么游家,他们家在老娘头顶作威作福那么多年,活该有今天,老娘是熬出来了。你快些走吧,这里终归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已经说秃噜了嘴,一见喜索性也不和游溪迂回了,直接赶人。 …… 游溪甩下许译去追一见喜,许译要去追她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站在二楼伸懒腰的男人。 那人生的虎背熊腰,五短身材,约摸只有五尺半高,五官也很普通,脸色黝黑,打眼看去,就很像在码头干搬搬抗抗的苦力活的男丁。 这家妓院招待的多的就是乍然得到一笔钱财,就有了邪心,想死在温柔乡的男子,而像那些长年累月干苦力活,肉体精神都饱受压榨的码头苦工,是最容易生出这种心思的。 这男子外形,穿着都酷似普通码头苦力,来这家妓院消费,几乎不会引起什么关注。 许译若非没有提前见过属下搜集来的那个江洋大盗的图像,也会忽略这个男子。 因为这个人,真的太像普通码头苦力了,明明身背二十七条人命,却半分杀气和戾气都没有。 男人伸完懒腰,就要下楼,一见喜和游溪却正在上楼。 原本因为埋下天罗地网,对今日抓捕这江洋大盗有十分把握的许译,因为这一幕,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 据许译手下传来的情报,这个江洋大盗杀人极其没有章法,二十七条人命里男女老少皆有,其中还有三人是当街被杀的,而其行凶的手段,就是将一把锋利的窄刃菜刀藏在袖中,当心中嗜血因子爆发时,随机选人,快速给对方一刀,然后又快速抽身离开。 第二十一章攻击和脾气 许译不错眼的盯着男人,全然不知自己已经目露寒光,曝漏凌人气势。 游溪不知即将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男人就是许译他们布下天罗地网要抓的江洋大盗,还在偏头和一见喜说话。 一见喜也不知道即将和她擦身而过的男人就是江洋大盗,只以为他是普通客人,见他要走,忙越过游溪,小跑几步到他身边,笑脸道,“公子好走,夜里再来啊。” 男人忙活了一夜,步履漂浮,听到一见喜打招呼,他也只懒洋洋回应,然后就扶着腰下楼。 楼梯宽敞,足够容下两人同时并排走,但游溪在男人距离自己只有四步阶梯时,还是侧了身子,把更多空间留给要下楼梯的男人。 那男人原本懒洋洋的眯着眼,不知可是看到游溪退让的动作,睁开眼打量了她一眼。 这一眼后,男人不扶腰了,脚步也稳定了不少,他还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拽着衣袖,微微躬起放在自己的腰部。 男人还没游溪高,但因为他在阶梯上,游溪在阶梯下,他这个动作,手臂正好停在游溪心口处。 许译不错眼的看着男人的脚步,脑中却一直闪现那江洋大盗杀人的案宗。 杀人毫无章法、不忌男女老少,袖中藏着窄刃…… 许译想的心惊胆战,在他冷静回笼时,他已经气沉丹田,三两步越到楼梯上,伸手把已经将袖中锋刃推出半截的男人拉拽下楼。 那男人在看到游溪避让的动作和低垂的头颅时,确实是起了杀人念头,可他没想到会有个武功高强的许译在,许译一拉拽他,他就先因为地形位置晃了身形,站立不稳,那被藏在他袖中,露出锋利尖刃的刀也因此掉落,其掉落在地时还砸出乓当一声。 既然已经暴露实力,许译也不再单为了保护游溪出手,而是再接再厉,当男人慌乱中扶住栏杆,想翻越栏杆下楼逃跑时,他抬脚朝男人后腰踢了一脚,直把男人踢下楼重摔在地,之后他又飞身下楼,拎起一张椅子,扣在想爬起来的男人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男人刚忙活完一夜,走路都飘忽无力,许译又出其不意,三两招内,他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被压在椅子下,他才惊觉,自己已经毫无胜率。 “喂,你是谁,打我作甚?鸨母,我可是给足了你银钱才叫姑娘的,事前也说好了,你那些姑娘是伤是病都与我无关的,赶紧叫你的打手放了我,不然我去官府告你,让你再开不下去你这家妓院。” 男人不亏是杀了二十七条人命还毫无心理负担的变态,这灵机应变的能力让人叹为观止,他见已无法在和许译对打,寻机逃离,就把自己放到弱势地位,吱哇乱叫。 “你过来坐着。”许译不理已经被制服的男人,手指向自变故突生,就吓得躲到柱子后面,只探出一个脑袋查看情况的一见喜。 行楼这地界,算不上是顶太平的地方,所以每家妓院都会配备十个八个的打手,以防发生乱子,一见喜也不止一次在行楼看到带血的事发生,可是像许译这样三两下就把人制伏住,还不染自己袍角半分的人,她从没见过。 “公,公子,你和那人有什么仇什么冤要分说,奴家都不管的,你快将人带走吧,奴家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好奇心害死人,一见喜明白的很。 她现在还庆幸,自己在不耐烦时,也没对游溪做什么,不然现在就是她被压在椅子下头了。 许译眸中露出寒光,气势凌人的看着一见喜。 一见喜心里骂老天爷,却在许译逼人的目光下缓缓下楼,坐到压着那江洋大盗的椅子上。 许译腾出了手,就去翻查男人袖中可还藏有其它利器,在确定男人已经没什么威胁后,他干脆果断卸了男人藏刀的那只手。 一直骂骂咧咧的男人,哎呦鬼嚎,许译又看向一见喜,“拿你的方巾堵住他的嘴。” “我……我堵?这,大爷……” “京兆府官吏,许译。” 一见喜要被吓死了,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她原想抗争一下,但才亲眼见识过许译的果断勇猛,又听许译自报家门,也不再啰嗦,忙颤颤巍巍的取下腰间方巾,塞进男人嘴里。 盯着一见喜塞了方巾,许译才将目光放到游溪身上。 那厢似乎还在呆滞中。 许译上前把从男人袖中掉出来的利器捡起来,才开口,“去跟鸨母谈吧,想必她现在不会在狮子大开口了。” 游溪愣愣的,“这个,这人,不会就是江洋大盗吧。” “是。” “那刚刚他是要杀我?”游溪看着许译手里泛着锃亮光芒的刀,咽了咽口水。 “是。” “他要杀我,你出手的时候也不喊我一声!要是你没抓住他怎么办!”狗官,说不保护老百姓就不保护老百姓,简直荒谬,游溪怒视许译。 “我喊了你,你确定不会反手就打他,他手里有刀,又会些武功,而你,小时候要你扎马步你都扎不下来,如今连点三脚猫功夫都没有,倘若你出手,必然失手,那时小命就真没了。”许译幽幽说。 闻言,游溪老实闭上嘴,她有个习惯,若是在危急时刻被人突然喊名字,比如‘阿溪,有小偷’、‘溪儿,背后有坏人’这类似的话,她会不管三七二十一,下意识攻击坏人,而不是抱头先跑,待看清楚了形势在行动。 这个习惯,在游溪才有四岁大的时候就显露出来了。 那时候,有人教游溪习武,要练她的反应力,设置了些障碍,却没想到小小的人儿,这么敏感,不过是只小蚱蜢,就让她哐哐往习武师父脑门上砸了两拳头。 许译肯定,若是刚刚他喊一句小心那个男人,游溪会抬手就要抽对方两巴掌,然后在逃跑。 “去和那鸨母继续谈判吧。”许译再次提醒。 游溪跟着许译下楼梯,她蔫蔫的看着许译的后脑勺,想起一些从前事。 第二十二章谢谢和生气 游溪跟着许译下楼梯,她蔫蔫的盯着许译的后脑勺,想起一些从前事。 其实从前她和许译关系挺好的。 小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手砸了他脑门两拳,害他跌进沟里,她不过煮了两个鸡蛋给他,他就不气她,愿意继续教她武功了。 “许……刚刚谢谢你。” 游溪跟在许译身后下楼梯,在两人都踏到一楼地板时,游溪戳了下许译后背,喃喃道谢。 “嗯。”这是许译的回应。 许译走到一见喜身前,没什么情绪道,“倘若你再意图讹诈她,本官不会放过你,起来吧。” 一见喜胆战心惊,起来吧三个字宛如赦免令,她才刚听到,就立刻跳起来,离那还在吐血的男人远远的。 这下不用游溪追着一见喜攀谈,一见喜远离那个江洋大盗后,就提着裙子来找游溪。 “小……小公子,这青花的身契,不是我不愿意给你,而是已经被人拿走了,那人也是个官家公子,当时我真是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可他依旧扬言,要是我在啰皂,他就将我绑在马后头,拖行而死,我实在害怕,这才把青花的身契给了那位公子。” “那是谁家的公子,为何这次游家没有阻拦?” 游溪不能早早把红豆赎出来的最大原因,就是游三夫人四年如一日的派了人盯着红豆。 游三夫人自诩高门贵女,不屑于亲手染血,但又不想轻易放过曾伤了自己儿子的红豆,就故意将她丢来这里,这四年里,红豆不知做过多少次马上就要奄奄一息了,又被倾慕于她的富豪公子竭力救活的戏码。 “是文襄侯家的公子。”一见喜现在已经不敢拿乔,一五一十的答话。 “小公子,我当时真的跟那位公子说了青花是游家特意送来的,已经命不久矣,可他全然不听,还说青花便是死了,也要死在……死在他身下。”有些话不好听,一见喜也不敢跟游溪这个小娘子说,就略过了。 “文襄侯家的公子,怎么会知晓青花的存在?” 青花落入行楼,自一开始就心存死志,后来知未来还有光明,游溪还没放弃她,就没有自怨自艾过,反而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心态和机警在行楼过活。 她清楚来行楼的男人都是些见色起意之辈,所以平常只要不是刘硕来看她,她连绣房都不出的。 “是文襄侯家的公子在前头院里的淸倌儿那里吃了些酒,有了醉意,误闯了咱们这里,当时青花刚随刘公子从外头回来,就看到了她。” “青花现在在何处?已经被带走了?刘公子呢?为何院里动静这么大,他都没出来,你们把刘公子怎么了?” 许译打江洋大盗的动静不算小,妓院里的龟公妓女嫖客听到动静,也不是没有探出头来打听情况的,可这些人,精得很,一看是在打架,就缩了头,只做聋子,瞎子,半点闲事都不沾。 “小公子恕罪,青花于三日前已经被文襄侯家的公子带走了,那刘公子一听我要他拿一千两金赎青花,就大闹起来,于是……于是我就将他绑了起来,送到文襄侯府上去了。” 一见喜原是想让刘硕知道文襄侯府的权势,好知难而退,放弃青花,可现在知道游溪也有靠山,而她又是和刘硕一路的,自己却绑了刘硕去文襄侯府,心虚的很。 “你,你好的很,我们这头的银子你要赚,文襄侯府的公子你也不得罪,天下没有这种好事的。”游溪气急。 从前刘硕给银子时,就说明了,倘若青花在妓院里遇到什么事,哪怕当时一见喜不敢硬刚吃了亏,也要立刻去报信,把麻烦给他们解决。 四年里,两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一直相安无事,甚至相处称得上和睦。 可是一见喜这种在行楼里生行楼里长的人的冷漠,超出游溪的想象。 文襄侯府权势大,家中儿郎在外头行事张扬,一见喜不敢得罪,游溪能理解,但是青花身契被拿走了那么久,一见喜也没有去跟刘硕报信,今天她甚至还想和她们虚与蛇委,让他们当傻子。 “公子,我错了,我实在是怕,那文襄侯府是六殿下岳家,我不敢得罪啊。” 一见喜额头冷汗淋漓,生怕游溪会做些什么,游溪却已经顾不得她,往妓院外奔。 …… 许译捉拿到人后,虽带着那江洋大盗出了妓院,可他步履缓慢,明显是在等人。 游溪匆匆跑出一条街,就和许译遇上了。 许译见游溪只有自己一人,还行色匆匆,在她路过自己,并将要略过自己时,一把拉住她,“那鸨母又为难你了?” “没有。”游溪快速答,就抽自己的手要走,行动间,她看向许译,眸中尽是哀求,“我……” “你等会儿,我把人交接了再说。”许译阻止了游溪。 游溪喘着粗气点头,乖乖跟在许译身后。 赵阐从他家许少尹说要下楼一会儿后,就一脸八卦的看着他家许少尹和游溪得互动,在这两人先后进了行楼,他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同时也估摸出,那俊俏小公子该是小娘子才对,他家许少尹从未那般关切小女娘过,此厢该是红鸾心动了。 他家许少尹已经二十有五,却还没有妻室,此厢若是能和游娘子成了,也是一桩美事,既然许少尹追未来夫人去了,那他就负责把守好各个路口,势必将那江洋大盗抓到,不给少尹添麻烦。 赵阐认真执行公务,却不见江洋大盗,心中正生疑,担心出变故,就见一人驾驶着放了几个箱子的螺车出来。 虽则他们许少尹说今日的事已安排的很是缜密,谅那江洋大盗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他们的天罗地网,赵阐还是不敢轻忽,和他们乔装改扮成平民百姓的同袍使了个眼色。 同袍收到提醒,上前攀谈,然后乘无人注意时,和车把势坦白身份,让他打开箱子,给他们查看一下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第二十三章解救和愧疚 车把势一见是官差来巡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是赶车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车后箱子里装了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所以他心虚,根本不敢打开箱子。 “这,官……” “微服,不要说破。”微服官差低声提醒。 “大爷,这……” 微服官差见车把势一脸纠结,心中生起怀疑,“你这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是……是……官爷饶命……我也只是听命行事。” 车把势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微服官差还看不出猫腻就是真眼瞎了。 楼上的赵阐见状,也匆匆下楼来,查看情况。 这一打开箱子,几人就看到一个足有七尺身高的男子被折成两折,五花大绑的困在狭小的箱子里。 赵阐他们给男子松绑后,男子喘着粗气抬头答谢,“多谢各位公子答谢,我乃平民,是行楼里有个叫一见喜的鸨母,和我三两句话间吵了起来,就要绑架我。” 这男子就是被一见喜绑起来要送去文襄侯府的刘硕。 刘硕讲清楚自己被绑的来龙去脉,赵阐细细听完,拉了一把要出箱子的刘硕,然后对着几个同袍道,“兄弟们,来活了。待抓了该抓的人,这个一见喜也不能放过,青天白日就敢绑架良民,真是找死。” 文襄侯府的公子强抢红豆时,虽然态度不好,可之后很大方,足足给了一见喜五百两银子,所以一见喜被权财诱惑的有些飘,大白天就敢绑着良家百姓去文襄侯府。 也是她蠢事做多了,以为让刘硕和文襄侯府去闹,她就可以不惹半点麻烦,此厢活该倒霉,遇到京兆府外出办差的官吏,现下被抓个正行,之后她会如何被审判,就看京兆府官吏的了。 …… 游溪跟着许译,才走出行楼,就听到刘硕唤她小公子。 刘硕被解救后,就心急如焚看向早餐摊要把一见喜干的事告诉游溪,哪知竟没在原地找到游溪,他心都提了起来,在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游溪,他的担心也到达顶峰。 幸好,刘硕才刚想再找一圈,要是还找不到游溪,他就去找赵阐帮忙时,游溪就跟着许译出来了。 游溪看到刘硕,激动不已,她大步跑上前,拉着刘硕查看,“阿兄,你不是被鸨母绑架了吗?他们有没有打你为难你,你受伤没有?” 刘硕忙摇头,“没有,多亏今天有官差在附近办事,我被他们救了,小公子,红豆被文襄侯府的公子带走了,以我们之力,怕是救不出她了。” “能救的,红豆也很聪明,她自己定然也会想办法救自己的,阿兄今日让你凭白受难,我先向你说声抱歉,眼下我要去救红豆了,你先回家去吧。” 刘硕看游溪一副要破釜沉舟的架势,他心惊,“小公子,你要干什么去?” “我……” “诶,原来都是熟人啊。”游溪正要和刘硕说自己的安排,赵阐就笑哈哈走来。 赵阐现在是无事一身轻,江洋大盗已经被他们英明神武,风姿伟岸的许少尹抓到了,胆敢绑架良民的一见喜,他也已经派同袍去抓了,等清点了同袍人数,就可以回家补眠,他很开心。 只是,没想到刚刚被他们救了的男人和游娘子是认识的,看游娘子对其的态度,若是这人不是游娘子嫡亲的阿兄,他们许少尹怕是有点危险了。 “游……小公子,这位公子是你的什么人?” “我阿兄,多谢上差救了他。”游溪感激的对赵阐做了一揖,在没有见到刘硕前,游溪真的担心刘硕会和文襄侯府的公子对上,那时候就是文襄侯府的公子不敢杀平民百姓,也一定会往死里折磨刘硕的。 诶呀,没问到想要的,赵阐微微拧眉。 “游……” “赵阐,过来。”赵阐还想套话,那边正在点人的许译喊了他一声。 赵阐跑过去,抱怨,“少尹,我正和游公子说与你有关的重要的话呢,你喊我干什么嘛?” “我和她的事,你少管,赶紧带队回去。” “少尹,你还不回府衙啊。”赵阐目光在许译和游溪身上来回打转,然后挤眉弄眼道,“少尹,我瞧游娘子身边那人不错,颇受游娘子信赖,你可知他的身份?少尹,你别嫌我多事啊,作为已有两个孩子的属下来说,怎么着经验都比你丰富,所以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要想追求游娘子,可得弄清楚游娘子身边有多少狂蜂浪蝶,不然最后你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赵阐,你皮痒了是不是?”许译凉凉道。 许译虽还未成婚,可已然二十有五了,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男女之事,而且赵阐话又说的那么直白,只是他对游溪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一份愧疚。 许译大游溪八岁,游溪四岁那年,许译十二岁,一次他在院中耍了一套剑法后,游溪就被当时太子殿下的长子撺掇着拜他做师父。 那时他少年心性,只当玩笑,就收了游溪做自己的小徒弟,当然后来以游溪练武的天赋和表现来看,也确实只能将此事当个玩笑,不然被人知道他有这么个笨徒弟,他嫌丢脸。 游溪拜师的事没持续多久,许译就由几位名师大儒的举荐入仕了,甚少和游溪见面,之后时光荏苒,小姑娘长到比青葱还嫩的年纪。 十一岁的游溪,本该过着金尊玉贵,无忧无虑的日子,可许译再见游溪时,小姑娘身上全然没了幼时的天真娇态,反而浑身都萦绕着无法被轻易剥开的郁气。 那一次,游溪是要逃离游家。 许译曾以为游溪当时只是小孩子心性,离家出走,最多在家附近两条街转转,吃吃玩玩,到宵禁的时候就会乖乖回家。 哪知,游溪人小鬼大,竟连路引都有,她甚至还和一个走南闯北的商队打好了关系,准备扮做商队队长的儿子,随商队一起出京都郭域,彻底离开京都。 许译知道这个消息后,就不顾游溪反对,将她强送回游家。 第二十四章期盼和拒绝 当年,许译在把游溪送到游家长辈跟前时,都认为自己是在做好事,因为他偶然间听到了那个商队里的几个汉子醉后侃谈。 一群精明世故的人,喝醉之后,大放厥词,净是在打才不过十岁大的游溪的主意,其中心思最歹毒之人还一脸猥琐的说,“别看那要跟我一道出京的少年年纪尚小,穿着也不打眼,可我瞧见了他衣服下的皮肤,啧啧,白皙光滑吹弹可破,倘若将他养成娈童,咱们定能赚到不少钱。” 听到这种话,许译就算从来都不认识游溪,也不会让她再跟着商队出京,便自作主张把游溪送回游家,哪知就是他不知前言未思后果的行为,让游溪出了事。 当年,在许译把游溪送回家的第二天,他就听说被打断腿的游溪投湖自杀了。 游溪被打断腿也要投湖自杀,给许译带来不小的震撼,所以他去查了下游溪那几年间发生的事,然后知道了自游溪七岁,外祖家破败后,便被游氏嫡支厌弃了的一切。 之后很多年,许译对游溪都有一种怜惜,这种怜惜无关情爱,但会让他不由自主的去关注游溪,期盼游溪过上稳定的日子。 知道游溪在游家过的很不好后,许译还干了一件事,就是暗中给游溪物色婆家。 游溪是女娘,虽生在了游家,但按照律法,十五岁前一定要定亲,定亲后就是接亲,待游溪与人结了婚后,游溪就是夫家的人。 许译那时想,既然娘家人不愿对游溪好,那他就给游溪找个好夫家,然后在背后替游溪撑腰,保她一世无忧。 可是在游溪十二岁之后,无论游家,还是游溪自己都有各自的心思,这桩事便没成。 …… 许译送走同袍,就去找游溪。 此时游溪在和刘硕讲她刚刚被赵阐打断的话。 游溪想混进文襄侯府,让文襄侯爷管教不听话的儿子,然后借此救出红豆来。 “不行,溪姑娘,人家是一家人,怎么会听你的,别到时候你也折里面了。”许译过来时,正听到刘硕对游溪的主意表达不赞成的话。 “文襄侯爷为人刚直不阿,你想寻他管教儿子,然后借机要回你的使女也不是不行,可文襄侯爷最是孝顺,他家那荒唐的儿子盖因在他家老封君手底下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才长成如今形状,你这计策,只要侯府老封君一出现,便全盘皆输。”许译也简单表达了下自己对这个主意的看法。 文襄侯府在朝中,并不冷门,文襄侯爷和侯府大公子在朝中都任要职,而能办到这步,首先是两人都有家底有能力,其次就是两人都不是极度贪污腐败蛮不讲理之辈,只要与他们利益无碍,他们也是乐的做个清正好官,让自己有个好名声的。 游溪不过一普通平民,想求文襄侯爷办的事也只是要文襄侯爷做主,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强掳过来的一个小娘子放掉,只要游溪见到文襄侯爷后,措辞得当,文襄侯爷应允游溪的可能大的很。 不过,这里面也有意外,就是文襄侯府的老太君。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文襄侯那行事荒唐的公子,在文襄侯府内年纪最小,自幼就是受阖府宠爱长大的,他五岁上,出痘几乎死掉,老太君当时也差不多跟着去了半条命,后来文襄侯小公子平安渡劫,老太君就拿他当心肝肉一般疼,轻易不许旁人说半个不好的字。 “要是他家老太太胡搅蛮缠,我也有办法。”游溪肯定说。 “什么办法?” “不用你知道。”游溪戒备的看了许译一眼,“你少在别人身后偷听别人说话,阿兄,我们走。” 游溪拉着刘硕就走,好像没看出许译是来帮她似的。 游溪的办法是,实在无可奈何的话,她就亮出洪熙帝给她的圣旨,强把人要回来。 这其实应该是最有效的办法,现在已有不少人以为游家被免罪是因为游溪进宫面圣,说转了洪熙帝的心思,只要那些权臣不蠢,就不会为了毫无利益可图的事动她,反而会卖她一个面子。 但这里面也有弊端,文襄侯府是能直达天听的人家,他家又是六皇子岳家,游溪才刚得罪了六皇子和严贵妃,若是游溪亮出圣旨让他们放人,事后文襄侯爷去洪熙帝面前分说些不利于她的话,让她在洪熙帝心里留下个胆敢仗着有圣旨就去侯府门庭肆意妄为的印象,事便不美了。 “你是想拿圣旨要挟文襄侯爷吧。” 游溪和刘硕已经走出许译七八步远时,许译脱口而出游溪的打算。 游溪怔愣回看许译,“又,又不一定会有意外发生。” “说到底,你就是不乐意和我有牵扯,罢了……”许译说完,唇角就耷拉下来,挥挥衣袖,转身离开。 游溪看着许译离去的背影,抿起唇角。 刘硕见状,试图调和,“溪姑娘,我瞧那位上差是有侠义心肠的,你似乎也与他早就相识了,何不问问他的办法,救红豆要紧啊。” “阿兄,倘若我与你说,他就是先呈上游家罪证,后又亲自监督抄拿游家的人,你还觉得他会对我有侠义心肠吗?” 刘硕惊诧,这人就是……这人竟是…… 其实在刘硕认得游溪这几年,也间接和许译打过交道,有时听着游溪说她的见闻,他愤慨时跟着骂过许译狗官,开心时也夸过许译勤政爱民,只是因为他一直未和许译打过照面,所以始终不知他口中的狗官和好官都是一人。 “阿兄,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救红豆吧。” 刘硕和游溪并排走了会儿,刘硕语重心长,“溪姑娘,之于百姓,那位上差并没有做错,而你也是百姓中的一位,你和游家那些人是不一样的,那位上差不会区别待你。” 游溪顿在原地,神情深沉,好似即将乌云过阵一般。 “诶呀,阿兄,你要相信我们自己的实力呀。”游溪语态娇嗔,眉眼弯弯,唇边笑意就像乌云过阵后的舒朗晴天,让人觉得暖绒绒的。 第二十五章应变和狡辩 刘硕见游溪已经定了主意,也不在说话,倒是游溪再三让他先回家时,他始终不肯,一定要跟着游溪去文襄侯府。 游溪无法,只得同意刘硕跟着。 两人一路步行而来,到达文襄侯府时,身上都多多少少带了些风雪,待抖干净衣衫上的雪,便要上前敲门,然后就看到文襄侯府侧门,府上的小公子一脸崇拜的送许译出来。 游溪纳闷,先头她不是把许译气走了么?怎么许译还会出现在这里。 游溪隔着石狮子,看了许译几次,都只见许译一人,就收回眼神。 兴许是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才会来这边的,怎么会以为把人得罪了之后,人家还能不计前嫌呢。 游溪叹了口气。 那边厢,文襄侯府小公子看到游溪和刘硕,扬头喊,“你们是谁?来找何人?” 游溪在文襄侯府小公子说话时,又一次看向许译,许译只形如松柏的站在那里,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你们到底是谁?来找何人?”文襄侯府小公子等的不耐烦了,又问一次。 游溪确定许译不会说话,暴露她的身份,就看向文襄侯府小公子,她看对方一身茶色玉缎长袍,外罩毛发黑亮的熊皮裘衣,头戴同色兜帽,便知这人不是文襄侯府的仆从,而是一位公子,只是是哪位公子,她便不知道了。 游溪考虑了会儿,才故作神秘道,“公子,这事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文襄侯府小公子被勾起了兴趣,却因为游溪还没有表明身份,对她持有怀疑,“这里是我家侧门,门前也不过你我他和谨责兄四人,如何算得大庭广众?你有什么话赶紧说,休要一味故作神秘。” 闻言,游溪为难起来,一个劲儿拿眼神瞟许译,明显是要文襄侯府小公子把许译赶走。 虽则现在许译不曾说话,一副认不得游溪的样子,但游溪还是怕他说什么话耽误了事,让她进不去文襄侯府。 还是等把他赶走后,在和这公子虚与蛇委。 “不说就走,本公子不差你这个热闹听。”文襄侯府小公子多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主儿。 “诶,等等,公子。这事事关人命,既然你不在乎这位公子听到只言片语,那我就直说了,府上小公子前几日从行楼带回来的女娘,有问题。” “你,你,谨责兄,这人难道是大司寇手底下的乡士遂士,要来抢你抓获江洋大盗的功劳?”文襄侯府小公子听到游溪的话,先是手指着游溪,一副诧异至极的样子,然后又附在许译耳边,低声问。 不知道在游溪没来之前,许译跟文襄侯府小公子说了些什么,现下他颇为亲近许译,说话也要贴着耳朵,游溪明明离两人这么近,也听不清他们的谈话。 游溪暗自着急,许译别是记恨她刚刚惹他生气,所以现在要来阻挠她,给她添乱了。 “公子,此事危急,请立刻引我拜见……”文襄侯爷…… 游溪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许译故意将袖中明晃晃写着身契两字的文书露出一角。 这很难不让游溪多想,许译是已经拿到红豆的身契了。 倘若许译已经拿到红豆身契了,那红豆人呢? 红豆都不在这里,那张身契应该不是红豆的。 游溪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欲接着说话。 “公子……” 话又被打断。 这次是那份文书从许译袖中掉出,落到雪地里,文襄侯府小公子见状跟丢了什么金银财宝似的,一把将它捡起,然后戒备的看着游溪,快速将文书塞回给许译,“谨责兄,你先走,我拖住这两人,回头请功的时候,别忘了阿弟。” 许译见游溪一双杏眼慢慢睁大,唇角勾起,“定不负弟所托。” 许译抱拳作揖,然后翻身上了仆从才牵过来的马。 许译坐稳在马上,便架着马儿走了。 游溪慌张要追。 刚刚虽然文襄侯府小公子的动作很快,但游溪依然看清了文书上的字。 那就是红豆的身契。 许译那厮已经拿到了红豆身契,可是他却不准备给她。 “诶,你不能走,把没跟本公子说完的事说完,说完了才准走。”文襄侯府小公子还做着挣功领赏的美梦,见游溪要走,他忙拉住她,意图拖延她去追许译。 游溪现在慌乱极了,那还有心思理文襄侯府的这个二世祖,“我没话跟你说,你起来。” 游溪抠挠文襄侯府小公子的手背,文襄侯府小公子吃痛,一时松开了游溪,游溪正要走,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拦游溪。 游溪烦的很,劈手就是两巴掌招呼过去。 刘硕见文襄侯府小公子竟然敢对游溪动手动脚,也不满出手,在文襄侯府小公子抱着双手哼唧的时候,直将他推倒在雪地里。 两人摆脱了难缠的文襄侯府小公子,就快速跑走,独留在自己家门口莫名其妙挨了顿胖揍的文襄侯府小公子风雪中凌乱。 …… 游溪顺着许译离开的街道狂奔,可许译是骑马离开的,游溪只有两只脚,怎么跑的过许译。 在转过一个路口后,许译连衣角都没了。 “大冬天骑这么快的马,冻死你,狗官!”游溪咬牙切齿怒骂。 “你说什么?”声音自游溪身后传来。 游溪回头,就见许译长身玉立在她不远的地方。 “天太冷了,牙齿不听话,直打颤。”游溪心虚找补。 “哦。” 许译态度不明,游溪心里坠坠的,她试探着问,“你能把你袖中的籍契给我吗?” “什么籍契?”许译疑惑问。 “就是更名为青花的红豆的籍契,你从文襄侯府小公子那里拿到的籍契。”游溪耐着性子解释。 在要来赎红豆之前,游溪真没想到会这么一波三折,竟连有钱都搞不定。 原先游溪还想今日赎了红豆出行楼,就立刻回家给阿母她们报平安的,现在天色渐渐黯淡,看来便是救出了红豆,也要在都城再逗留一夜了。 第二十六章低头和发问 “你不是要找文襄侯爷管教儿子,然后乘机把红豆救出来?你自去你找你的文襄侯爷求救,我手里的这张籍契可不会碍你的是事。”许译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懒散样。 游溪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许译,你是官员,怎会不知籍契的重要?” 要是人和籍契能够分开,游溪当年就联合起人手,把红豆从行楼里偷出来,改名换姓的生活了。 .“现在知道有完满法子不用,却还用想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是多么蠢了吗?”许译盯着游溪。 游溪噤了声,这个狗男人,每次都用能噎死她的事实让她低头! 当年逃跑出京遇到他,被他扭送回游家也如是。 那些打过她主意的人,有些还在天牢里服刑呢。 “知道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游溪真的要气死了,可也实在没法子了。 “那就走吧,你不用跟了。” 刘硕被许译一指,停下正要跟随的脚步,游溪也看向许译,许译却不在等他们,已经提袍离开。 游溪咬牙,“阿兄,这厮阴晴不定,他即不想你跟着,你就先回家吧。” “溪姑娘,那你晚上一定回家来住。” 刘硕现在认可游溪在行楼门口对他的灵魂拷问了,便是抄游家于百姓有好处,这人待溪姑娘也太凶悍直接了些,此刻但凡他能想出办法将红豆带到溪姑娘跟前,他都不会让溪姑娘和许译走。 “好,你和云兮阿嫂晚上给我和红豆留门。”游溪看出刘硕眼里的担心,轻松一笑。 和刘硕分开,游溪小跑追上许译。 此时许译正在解马缰绳。 “红豆现在在哪里?” “上马。” 游溪咬唇,翻身上马。 待游溪坐稳,她立刻察觉不对,这马鞍怎么是暖和的? 游溪悄悄摸了下马鞍,原来是软垫下的马鞍比普通马鞍厚,而多出来的那部分又被镂空了一层,里面装了些碳。 真是会享受!游溪腹诽。 “我们去哪里。”游溪看向牵马的许译。 “六殿下府。”许译答。 “红豆被送到六殿下府去了?”游溪惊的破音。 “是。” 这个不靠谱的文襄侯府小公子,居然给自己姐夫送女人!不怕他姐姐打死他吗? “为什么文襄侯府小公子会把红豆送去六殿下府?” “我不知。”许译坦白答。 关于红豆为什么会被文襄侯府小公子送到六殿下府,事情要从红豆被文襄侯府小公子强从行楼带走说起。 红豆知道一见喜和游溪她们有约定,因此刚被带走的时候也不大担心,反而在文襄侯府小公子要强迫她时,吐了一大口血在他身上。 这是红豆在行楼里,为了避过游府监视常用的招数,她早已驾轻就熟,而文襄侯府小公子金尊玉贵的长大,那里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吐血,当即就萎了。 文襄侯府的小公子,原是醉酒见红豆生的清秀可人,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红豆带走,在对红豆最有兴趣的时候,被红豆吐血吓得半死,第二天也就忘了红豆的存在。 红豆见文襄侯府小公子不再来找她,游溪她们也一直没消息传给自己,就自寻离开之法,她先用几天时间把文襄侯府小公子的院子摸清楚,后果然探听到,文襄侯府小公子这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时常带小娘子回来过夜,在对她们没了兴趣之后,又会让奶母把人送走。 文襄侯府的小公子还十分听他奶母的话,于是红豆心生一计,成功让奶母出面把她的籍契要回来。 红豆在奶母跟前将自己的身世说的凄惨无比,意图让奶母怜惜自己,奶母虽然更心向她家公子,溺爱她家公子,可她也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人,被红豆说的凄惨身世惹得涕泗交流。 红豆看已经激起奶母的怜惜,就再接再厉给自己编了个,自己在行楼那地界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已然得了重病,马上就要死了的凄惨结局。 奶母一听,生怕自家小公子院里尚无主母,就抬出女尸,毁坏他名誉,当即便同意红豆的求情,去找文襄侯小公子要籍契。 几天过去,文襄侯府小公子早就被别的美人吸引了注意力,向来疼他的奶母开口,文襄侯小公子想也没想,就让奶母自个儿去匣子里找红豆的籍契。 红豆原于今晨得到籍契,心中窃喜不已,正要离开文襄侯府直接去找游溪,不想也是今晨,文襄侯府去找姐夫六殿下,知道了六殿下突然不举的隐秘事,然后经仆从提醒,他前几日从行楼带回一个女子,可以给六殿下试试水,若六殿下真的不行了,便将之杀掉灭口,保护六殿下的颜面。 没脑子的二世祖,才不觉得一贱籍女子的命也是命,听了贴身仆从的提醒,就不顾红豆死活把红豆送到了六殿下府。 许译到文襄侯府时,红豆都已经被送走一个时辰了,他虽不知红豆曾经努力,却知道文襄侯小公子为什么会把红豆送到六殿下府去,他心里骂了文襄侯府小公子一句蠢货,就面色凌然的以红豆是今天他们抓到的江洋大盗的胁从犯为由,把红豆的籍契骗到手。 籍契之于一个人很重要,无论这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贱籍,没有籍契就是黑户,一经发现就会被送进大牢,这期间能有保人来保也就罢了,倘若没有,几乎就是一个关到死的结局。 “许译,你有十足的法子,把红豆从六殿下府里救出来吗?”游溪目露哀伤。 许译拿到红豆的籍契,红豆这个人的性命就相当于被交到他手里,他完全可以凭着籍契,光明正大去六殿下府要人。 但游溪知道许译和六殿下一向不睦,若是从前,以许译的身份和六殿下还有硬刚的机会,如今许译就是个京兆府少尹,虽官拜从四品,也是少有人起及的地位,但这比之他从前的身份地位可逊色多了,也比六殿下这个皇亲贵胄的身份逊色不少。 第二十七章羞辱和推脱 “有。” 明明许译只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字,连情绪起伏都不大看得出来,可游溪突然就放下了一直以来的戒备心,选择相信他。 “我相信你。”游溪如是说。 许译抬头看了眼游溪,游溪突然感觉脸颊发烫。 真是的,相信这厮就相信呗,说出来干什么,和从前人设严重不符,搞得许译都不适应了。 “一会儿没有我示意,你不许说话,但凡你胡乱开口,我立刻走人。” 许译赤裸裸威胁,才刚被许译治过一顿的游溪那还敢回嘴,只蔫蔫点头。 之后两人之后一路无话,快速到达六殿下府。 许译从前有一段时间,是六殿下府的常客,是以六殿下门口的带刀侍卫都认得他。 不过,这些侍卫明明只是殿下府门口的看门人,在见到从四品官员许译时,却半分恭敬都没有。 “哟,这不是许谨责吗?今天我们六殿下可没请你啊,难不成是因为从前日日来府上,就惦记上我们府里的残羹冷炙,今日特意来要的?” “你这人胡说什么呢?虽说咱们这位许少尹家卫国公的牌匾被拆八九年了,可他家母亲的嫁资也不菲的很,还怕养不起许府的几口人。再说了,就算许少尹爱吃我们府邸的饭菜,也得早晨来才吃的着,现下那些饭菜怕都进了彘腹,化成彘屎了。” 侍卫话音未落,除却许译和游溪二人,皆捧腹大笑。 游溪气成豚鼠,想要说话,却在开口时被许译拉了下。 游溪理智回笼,默默立在许译身边,做好她侍从的身份。 许译拉住游溪,才看向说话的两人,“今晨,文襄侯府小公子给六殿下送了一个女娘,却忘将那女娘的身契拿给六殿下,文襄侯小公子知我要来六殿下府,就托我一送,不知你们六殿下想不想要籍契,若是不想要,我便转呈三殿下,让三殿下来要人了。” 六殿下突然间不行了的事,现在还只有六殿下亲近的几个护卫知道,门口这些守门侍卫最多就是知道从昨日夜间起,六殿下突然发火,处置了一个府内女奴,然后府内就连续请了几个相熟的疡医疾医来看诊。 不过,便是这些侍卫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却知道籍契之于一个人的重要程度,也知道,倘若六殿下府里多了一个没有籍契的人被其他殿下知道,其他殿下会借此引出多大的事。 以如今夺嫡的情况来看,其他殿下知道此事后,未尝就不敢将这桩事说成六殿下在暗中豢养死士,要谋害圣上,图谋天下。 “你把籍契给我,我自转交六殿下。”侍卫傲慢说。 “皇子府看门侍卫,流外武职,小吏一个,见到从四品官员,该如何?”许译气定神闲问。 刚刚奚落许译的人,被许译这么不客气点明身份和刚刚对从四品官员的轻视,脸立刻涨的通红。 “该如何?”许译再次追问,气势一点不藏。 昔年许译在六殿下府受辱时,早被解了身上职务,就白丁一个,所以六殿下才无所畏惧欺负他,后来许译复出,从有了七品官位起,六殿下就不敢再在明面上对许译吆五喝六的。 如今,六殿下府上的几个侍卫想狐假虎威,却只学到六殿下的嚣张跋扈,没学到六殿下的机警收敛,实在蠢出生天。 此刻,那蠢钝如彘的侍卫还抿着唇,似乎很不服气许译压了他一头。 “看来还是某位卑言轻,登不得殿下府,只是外头来的女娘虽也只是飘萍,翻手就可毁之,但到底不是自己府上的,久留恐会生事,某这就去找同样是皇子的三殿下来送籍契,到时,你们怕也知道规矩了。”许译言罢,就要离开。 “喂,你等等。”侍卫急呼,许译却连停顿都没有。 侍卫大步跑到许译跟前,对他恭敬做了一揖,“小人拜见许少尹,请许少尹于值房稍后,小人这就去通传。” “那你可要快些。”许译边说,便径直走进六殿下府。 现下侍卫们那还敢张嘴,一个个都做鹌鹑,只让那侍卫飞奔去通传。 侍卫的飞奔是有效的,在六殿下府的长史出来时,许译和游溪才刚进六殿下府正厅。 长史见到许译,先对他行揖礼,才笑模样的邀他坐下,命仆从上茶。 待做足了场面,长史才开口,“听看门小吏说,公子是来给我家殿下送一歌姬的籍契,我家殿下现下有事在忙,不便出来见客,还请译公子赎罪,将籍契给下官吧。” 许译转动茶杯,“不行。长史,那人不是普通歌姬,而是我手下的一枚钉子,近日才助我抓获了一个已经逃窜半年的江洋大盗,如今事情已了,她合该受赏,哪知被不知情的文襄侯府小公子带回家又转送来六殿下府,既然六殿下事忙,我也不扰他了,就请长史去将人领出来归还于我。” “你的钉子?那般柔弱的女娘也能做探子?公子怕不是在开玩笑吧。”长史怀疑道。 “不是。”许译认真答。 “这……”长史踟蹰起来,“公子,你也说了如今那女娘已经完成了你的事,那她便是自由的了,我家殿下看中了她,想收下她给她个名分,不然你先将她的籍契给下官,其它的待之后再说。” “原来是六殿下看中了人,如此也好。”许译敛眸,手沉沉敲击桌面。 游溪听许译的话,以为他要放弃红豆了,失态踹了他一脚,正要开口,看到许译敲击桌面的手,她又闭上嘴。 许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用手敲桌子,现在他不开心了,是不认可长史的话。 长史听到许译的话,神态都轻松许多,可他一个呼吸都没做完,就听到许译说,“再是六殿下看中了人,也不能耽误国事,那江洋大盗才刚被抓回来,尚需人去指证,长史先让她出来跟我去趟京兆府指证吧。” “这……都是六殿下的人了,怎好在抛头露面。”长史推脱。 第二十八章伏诛和意气 “那就让那女娘乘着小轿去京兆府,或者,六殿下能说动圣上,让那江洋大盗出狱来六皇子府接受指认。”许译说到后面,眉头深锁,语气冷硬。 察觉许译语气里的不耐,长史起身跽坐到与许译一尺之距的蒲团上,赔笑道,“译公子,虽说那女娘协助您抓捕了江洋大盗,可这出力多的到底是您和京兆府官吏们,你们才是当居首功者,一个小小女娘实在不足挂齿……” “长史,我在府上已然耽搁太久,你还是这就将人带出来,让我先带走吧,长史,我在等你一刻钟。”许译彻底冷了脸,起身要走。 长史见状也起身,嚣张道,“那女子意图刺杀六殿下,已经伏诛,许译,你既然说她是你的钉子,那我可就要替我们殿下问问你,为何会让她来刺杀六殿下了。谋害皇嗣,罪不容诛!” 这世间,犯了错害怕担责而推卸责任的不是没有,可这么嚣张的,游溪还是第一次见。 她听到已经伏诛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崩溃了,“你胡说八道!红豆都不是自愿来六皇子府的。” 游溪知道钉子之说,是许译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六殿下府这群看不惯许译的人不敢轻易杀红豆泄愤,可是没想到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红豆已经被他们杀害了。 现下红豆已经被这群人仗着权势杀害,他们却还想往红豆身上泼脏水,实在可恶。 “长史,请慎言,红豆是文襄侯府小公子强掳进府,后转送给六殿下的,你说她刺杀六殿下,是想攀污文襄侯府吗?”许译眸光似剑般射向长史。 长史这才注意到他话中巨大的漏洞,他惊的虚汗淋漓,“这,定是……你故意设计。” 许译冷笑,“看来长史真是活够了,暗埋钉子在行楼却实是我故意设计,若非有红豆这枚钉子冒死入虎穴,我至今都不知那江洋大盗的行踪,如今那曾引得全国动荡的江洋大盗被抓获,该是红豆领功的时候,你们却还污蔑她,将她杀害,你们六皇子府真是好样的,我这就去寻三殿下和四殿下面圣,到圣上面前分说分说。” 三殿下和四殿下两人,前者是许译投靠下注的人,后者是从生母起就斗得乌眼鸡一般,若与六殿下在路上偶然遇到,背后都要吐口水道句晦气的人。 这两人聚在一起,就算素日不甚亲近,此刻为了给六殿下定罪,消灭因为生母严贵妃在洪熙帝那吹的枕头风而树立起来的好印象,都能暂时团结起来。 许译明晃晃的威胁,令长史冷汗淋漓,他现在也不敢攀污红豆是刺杀六殿下的刺客了,“译公子,暂且等等,下官这就去找六殿下来与你谈,那不过是个浮萍女子,你犯不着和六殿下为此闹翻不是。” “红豆不是浮萍女子!你立刻把红豆给我找出来,她不会死的。”在许译身后的游溪已经泪流满面。 红豆怎么就死了?她怎么会死呢?月前游溪进城来送糖时,还和红豆笑说未来的打算,那时游溪还说,等她立了女户,从游家嫡支分出来,便是去游家闹翻天,也要游三夫人撤了看管红豆的人,将红豆带离行楼。 红豆也说,静等姑娘好消息的。 事情不该这样发展啊。 “冷静。”许译拉住游溪,在长史心急如焚的去找六殿下后,他快速说,“我定给你讨个公道。” “是红豆的公道。”游溪咬牙切齿纠正。 “是,是红豆的公道,我说错话了,对不住。”许译这一刻十分纵容游溪。 他突然有些后悔,若是昨日没对六殿下下手,六殿下就不会暗中找贫苦女子来试水,让那些贫苦女子付出生命代价了。 长史去后院找六殿下时,六殿下还赤裸身体浸泡在温泉池里,一道屏风外,是几个仆从在打扫血迹。 长史见状,把仆从都赶出去,然后走到屏风另一侧,跪坐在温泉池边,焦急道,“殿下,不好了,出事了,刚刚被你一刀杀了的女人是许译的人。” 自发现自己不举后,就一直沉郁着一张脸的六殿下,听到长史的声音,抬手将湿帕子甩到长史脸上,“滚出去。” 长史心惊,连声求饶,退出屏风,在屏风外把许译刚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许译算个什么东西,还当他是尊贵的太子妃胞弟,卫国公世子吗?太子尸骨都化成灰了,卫国公家牌匾也被拆了十年了,如今也敢来我府上叫嚣!你去把人给我锁了,将那女子的身契抢过来……带把刀去,坐实了许译刺杀皇子的罪名。” “殿下,这不妥,许译毕竟是从四品官员,京兆府府尹,您的王叔成王爷,一直对他青睐有加,倘若他出事,成王爷不会善罢甘休。” “闭嘴,吾的话你是听不懂吗?只要做足了许译刺杀的证据,谁来也保不住他。” 突然不举,对一个青壮男人的打击,无可比拟,六殿下平时也不蠢,甚至是精明的,可如今他刚听闻噩耗,又被一直厌恶的许译找上门来,暴力情绪上头,全然不管不顾了。 长史不敢在劝,可心里始终坠坠,今六殿下吩咐的事要是出了一丁点岔子,六殿下在圣上心里一定会留下不好的印象,输给其它殿下一筹,如今时局关键,倘若真因为一时意气,行差踏错一步,就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遗憾啊。 长史看向六殿下在内的书房,不行,他身家性命荣华未来,都得仰仗六殿下,不能坐视六殿下犯糊涂,得了那种不能启齿的病无所谓,反正六殿下也有五个儿子了,要是今日犯错,被捅到圣上哪里,其他殿下一定会攻讦六殿下,让六殿下失了圣心。 若六殿下失了圣心,他跟着六殿下还有什么前途。 “你去把早晨让抬到乱葬岗的那女娘的失身收拾收拾,给口棺木,抬到后侧门去。”长史吩咐完跟随的仆从,就回到前厅找许译和游溪。 第二十九章二万钱和死而复生 游溪此时已经收拾好情绪,安静立在许译身后。 长史步入厅堂时,也已经完全换了一张脸,做小伏低的,“译公子,我们六殿下实在病的起不来身了,那女娘的事,我去通禀了我们六殿下,六殿下也愧疚的很,他向来是个仁善宽厚的主,今日误杀了人,也后悔不已,一直在跟下官说,他不是故意的,一定要找到那女娘的家人好好补偿。” “译公子,我们六殿下已经给那女娘好生装进棺材里,送到了后门处,您谅解则个,只要您愿意息事宁人,我们六殿下愿意出两万钱补偿您……和那女娘的家人。” 两万钱就是两百两银子,长史如今是背着六殿下和许译磋商,这笔钱也得他自己出,可见他贿赂许译的决心。 “刚刚长史不是还说我手底下的人是刺客吗?” “那是个误会,是下官没弄清楚事实,又心急我家六殿下的身体,才说了些胡话,请译公子莫生气,我自打嘴巴,求您消气可行?”长史说着,便赔笑,便啪啪往自己脸上打了两巴掌。 “拿银钞来。”许译摊手。 长史看许译愿意收下银两,顿时乐不可支,“是是是,译公子,我这就领您去后门接那位娘子。” “不用了。”许译拒绝。 长史再次提出要和许译一道去后门,许译还是拒绝后,长史识趣闭嘴,并恭敬奉上二百两银子。 从六殿下府侧门出来,许译就带着游溪奔向后门,那里果然停了一辆装了棺椁的马车。 看到棺椁,游溪奔溃大哭,她哭着跑到棺椁前,费力将棺盖打开,然后伸手去触红豆脸颊。 此刻这张面无血色的脸上顶着两道红的发紫的巴掌印,唇角也有破口,一看便知是生前受了虐待。 “红豆,对不起,我来晚了。”游溪趴在棺椁边放肆的哭。 突然游溪感觉手心发痒,她抬起头看,就看到棺椁里还紧闭双眸面无血色的人的手挠了她的手一下。 “红……” “许译,你把那个人赶走,我不想红豆见到任何六殿下府的人。”游溪就要脱口而出红豆你是不是还活着时,突然余光见到一车夫打扮的人,于是她愤怒吼道。 许译见状,将六殿下府的车夫驱走,许译如杀神一般,车夫也不敢问这车马一会儿如何还回来,就埋头跑掉了。 游溪看车夫跑远,才拍了下红豆的肩膀,低声问,“红豆,你是不是还活着,这里没有外人了,你活过来吧。” 游溪话音刚落,棺椁里的人,突然睁开眼。 游溪惊愕的张大嘴巴。 棺椁里死而复生的红豆想起身抱一抱游溪,游溪边合嘴巴边将她按回棺椁,“别动。” 游溪走到驾驶马车的地方,拿起缰绳和马鞭,“许译,上来。” 许译看游溪哭的那么凶,原想着没一两个时辰,她是哭不好了,没想到,不过赶走个车夫,游溪就恢复了精神。 他疑惑上前,担心说,“你无需故作坚强。”正经历着大悲痛的人,其实及时将坏情绪发泄出来才是好的,倘若一直憋着,更容易出问题。 “我知道,上车来,我要立刻离开六殿下府。”游溪急说。 待许译坐稳在车架的另一边,游溪就挥动马鞭,让马儿走起来。 许译和游溪来六殿下府时,是有一匹马的,就拴在距离六皇子府一条街之外的一家邮站处。 游溪架着马车,一路沿着人少的巷道走,行到邮站背后的巷道里时,她弃了六皇子府的马车,只将红豆从棺椁里拉出来。 红豆平稳落地后,游溪踹了棺椁一脚,怒骂,“晦气!” 许译看着死而复生的红豆,突然明白游溪这么快收拾好情绪的理由。 他目光在红豆身上停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游溪,心想,真不愧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主仆,一个个都鬼精鬼精的。 “既然红豆无事,就快些离开这里吧,钱和籍契,你都拿好了。”许译耐心叮嘱游溪。 游溪跳下马车,只接过许译给她的籍契,“钱不是我该得的,你自己拿着吧。” 刚刚在六殿下府长史离开后,许译好生安慰了游溪一番,并把眼下情况细细分析给游溪听,让游溪明白红豆已经无法死而复生,她一时也动不了六殿下,只能徐徐图之,先看六皇子府之后的态度把红豆尸身要回来,妥善安葬才是正理。 游溪不是情绪上头,就听不进劝的人,她也明白自己此刻确实还动不了六殿下,无法立时给红豆报仇,只能徐徐图之,以待将来,所以在长史去而复返和许译胡编乱造时,她保持住了沉默。 现下,红豆没死,游溪也别无所求,拿到自己该拿的就心满意足了。 “拿着,不是挨了两巴掌,好好治治。”许译将装了银子的钱推给红豆。 二百两银子也有十几斤重,红豆接的一个踉跄,游溪忙扶她,这一瞬,许译已经大步走远。 “姑娘,这可怎么办呀?” “拿着吧,他说的没错,你脸上被打的这么重,就当是六殿下给的诊费了,我们看医师去。” …… 游溪和红豆从医馆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两人不在耽搁往刘硕家去。 白天刘硕和游溪说,让她夜里回来住,可他回家后就担心极了独自入虎狼窝的游溪,一整个下午都心绪不宁的,云兮宽慰也不甚有效。 天擦黑后,刘硕作势要出门,“兮妹,我还是担心溪姑娘,这马上就要宵禁了,溪姑娘都还没回来,我再去找找她。” “那你快去快回,别误了宵禁时辰,不然就得是我求了里长去救你了。”云兮不阻止刘硕出门,但也把自己的担心交代清楚。 “嗯,我知道,宵禁之前一定回来。”刘硕答。 扣扣。 夫妻俩刚交代完,门口就想起敲门声,夫妻俩对视一眼,具露出喜色。 刘硕打开门见真是游溪和红豆,大喜道,“溪姑娘,你终于带着红豆来了,红豆你也终于脱离苦海了,大善。” 第三十章告知和报复 刘硕将游溪和红豆迎进屋,云兮给两人一人塞了一个汤婆子暖手,然后拉她们到炕边坐下,“刘硕回来与我说了和溪姑娘你出去半日的经历,真真是惊心动魄,看着红豆的伤,也可以想见后半日溪姑娘和红豆你们经历了什么,好在都回来了。” 云兮一脸欣慰。 游溪回顾今天,也倍感疲惫,但是能和红豆团聚,足以抵消所有疲惫。 “红豆,之前在医馆,你要告诉我一件事,可那时医馆人事繁杂,你说待没外人了在与我说,现在没外人了,你说吧。” 在医馆的时候,医师问红豆的脸是被谁打的,游溪才后知后觉,见到死而复生的红豆的惊喜冲淡了她询问红豆受伤缘由的急切,一路过来,她竟都没有问过红豆的伤是在文襄侯府伤的还是六殿下府伤的。 当时游溪也侧耳倾听,红豆却答得支支吾吾,游溪一看,就随便搪塞了个理由,只待归家后,红豆再把受伤内情说出来 “姑娘,也正要跟你说这件事了。” “等等,边吃晚食边说。”云兮截断红豆的话,起身从灶上大锅里端了两盘菜一盆饼出来。 游溪闻着香喷喷的饭菜,舒朗一笑,“还好有阿兄阿嫂你们二人在,我和红豆才不至于无家可归,吃冷锅冷灶。” “溪姑娘,这些都是应该的。”刘硕腼腆一笑,便起身去帮云兮端菜,小夫妻俩虽没说话,却一举一动都是默契,看的人羡慕不已。 饭菜端上桌,游溪和红豆一人拿着一块饼吃起来,红豆也开始说她这几天的经历。 红豆在文襄侯府装命不久矣之人躲过文襄侯小公子的逼迫,骗得文襄侯小公子奶母的怜惜拿到自己籍契后,就要离开文襄侯府去找游溪,哪知她才刚走出文襄侯府小公子的院子,那文襄侯小公子的贴身随从就将她抓了起来不由分说带进一小轿里。 当时红豆挣扎,说,“你们小公子已经答应放我走了,你个坐奴仆的是要阳奉阴违吗。” 仆从哼了一声,“青花娘子,我们公子原本是要放了你,可是我们公子是个怜贫惜弱的,他怕你离开文襄侯府后没地方去,就要送你去个全是荣华富贵的地方享福,你就安心吧。” 红豆听着仆从如同跟死人说话般的语气,还以为文襄侯小公子是要带她到无人之地杀了,正绞尽脑汁的谋求逃生之法,一顶小轿就将她送到六殿下府一处带有温泉池子的小院。 彼时红豆都不知道自己来了六殿下府,是六殿下进得屋来,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要让她服侍他,她反抗六殿下,被六殿下盛怒之下甩了两巴掌就假装晕死过去,让六殿下以为自己把她打死了时,六殿下府的长史喊了声六殿下,红豆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六殿下嚣张狂悖,对于自己两巴掌就打死一个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直接就让人把红豆丢到乱葬岗去。 红豆跟着游溪一起长大,到如今也见识过不少事,装死时很沉得住气,她原想着出了六殿下府,就趁人不备时跑掉,这时候游溪和许译来到六殿下府要人,让长史改变将她丢到乱葬岗的决定,还找将她安放在棺椁里,等游溪她们去接人。 “姑娘,六殿下他……”红豆说完自己的经历,突然欲言又止。 “六殿下怎么了?”游溪疑惑看向红豆。 红豆想到自己在装死那段时间听到的话,脸色涨红,她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那个六殿下……成内侍了。” 内侍就是宫廷没根儿的男人的统称。 “六殿下被人伤了子孙根?”游溪惊讶。 红豆不好意思看了眼刘硕,然后又看向游溪嗔道,“诶呀,姑娘,你怎么大喇喇就说出来了!” 游溪也看了刘硕一眼,刘硕不自然干咳一声。 云兮拍了刘硕一下,正色道,“都是正事,忸怩些什么,红豆你继续说吧。” 红豆放下手里的饼子,“也都说完了。被带到六殿下府,我就想如法炮制的装病弱,再寻机逃跑,在行楼里带了四年,这事我做的也很熟稔了,几乎不会出差错,却没想到会知道这件事。” 游溪突然猛拍桌子,只把锅里的菜汤拍的晃荡,“那个王八蛋不举了,不去找医师治疗,反而想寻些无依无靠的女子发泄怒火,简直无德无义?我不会放过他的。”游溪义愤填膺。 屋内三人齐齐看向游溪,“溪姑娘,那是皇子,咱们轻易接触不到,你怎么不放过他?” 游溪杏眼灵动一转,“你们明天就知道了。” …… 第二日,才刚天明,游溪和红豆就准备回净山了。 刘硕这几日为了找游溪,已然耽误几天工时,今日便早早去了流芳上工。 云兮也早早起来给游溪和红豆做吃的,想让她二人吃了早食再回净山去。 游溪看云兮麻利揉面,忙阻止,“云兮阿嫂,我和红豆一会儿还要去城北一趟,早食在路上随便吃些就成了,你别忙活了。” 云兮不解,“怎么要去北城,净山在东城啊,这扰了小半个城呢。” 游溪一脸神秘,“午时,云兮阿嫂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就等着看热闹吧。” 云兮一下忆起昨日游溪的话,她笑道,“溪姑娘,我阻止不了你,但你定要护好自己,我可不想后面去牢里看你。” “好,我过段时日进城再来找你。”游溪狡黠一笑。 京都的地域分布,大抵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格局,京都北城住的都是些流浪汉和乞丐。 会有这么多流浪汉乞丐住在这里,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是些贱籍百姓,无法拥有自己的土地房舍,一生下来就只能靠卖身为奴谋生,若没有主人家肯买他们,他们就只能靠乞讨为生。 这些人是现在的统治阶层,无法消化给与妥善安排的存在,素日里,极容易生事。 游溪来找他们,是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当朝六殿下不举了的事传播出去,昨日六殿下府长史给她的二百两银子就是赏金。 第三十一章人市和狮子大开口 时下,一户普通人家一年所需花销不过二至三两银子,这二百两银子撒下去,北城这群素日连饱餐一顿都是奢望的人为了得到钱,响应者不知繁几。 “我要在午时听到这个消息遍布全城,只要你们办的好,晚间还有赏银。”游溪故作神秘说完,转身就走。 那些拿了钱原想不办事的人,一听还有赏银,都蠢蠢欲动起来。 到底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六殿下是天潢贵胄又怎样,他们可是连生死都在一场风雪间的,得了赏银,才有可能多熬几日。 游溪从城北出来,远离了那些乞丐,就在一破庙里换掉刚刚穿着去见乞丐的衣服和黑纱斗笠。 红豆在一旁帮她盯梢,等游溪重新装扮。 游溪穿回素日衣衫,才对红豆笑道,“让六殿下上天入地的抓推手去吧,红豆咱们走。” 红豆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是,姑娘。” 从今往后,她红豆也将和姑娘一样,开启人生新篇章了。 主仆二人办完事,就一路往城东去。 此时已经辰时三刻,街道上因为风雪行人稀少,但仍有那努力讨生活之人奔波在途中。 游溪才刚做完坏事,只低调赶路。 红豆一路跟着游溪,也都安安静静的,直到行到人市前时,她突然停住脚步。 游溪好奇,跟着红豆把目光放到不远处的人市。 时下,人被粗暴划分为贵族,良民,贱民,统治阶层以贵族生的孩子是贵族,贱民生的孩子是贱民来稳固社会阶层。 这当中,贱民通买卖,官府为了规范这一产业,方便收税,就在各地画出一块区域给牙子卖人,这就是人市,如菜市鱼市牛市马市一般。 红豆看的方向有约摸三十个上了年纪的男女被麻绳锁成一串,齐齐跪在雪地里。 风雪落在他们身上,本就穿的单薄的人被冻得瑟瑟发抖。 “姑娘,那是我老子和老子娘。”红豆红了眼睛。 昔游溪母女生存环境急转直下,一直唯她们马首是瞻的仆从绝大多数都另寻他主,想尽办法把自己的身契从游溪母女处要走,红豆一家除了红豆,也都拿走了自己的籍契另寻主人。 如今游家嫡支一脉经历被抄家,又被免罪发成平民等事后,府上原先伺候的仆从就一个都留不下来,具被官府拉到人市买卖。 往往有买人需求的人家,要的多是七八岁大的孩子,像红豆父母这种已近中年的,除非是那种急需用人的人家,会买一两个去应急,其他大多都是无人问津的。 不夸张的说,这些人到了中年,一旦跟随的主家覆灭,他们也就只有死这条路了。 好比现下,那买人的牙子手里不是没有青壮少年,妙龄少女,稚嫩儿童卖,而是这些人好卖,无需放他们出来受罪,至于已近中年的这群人,在牙子眼里也只能当个我家今日有开门做生意的信号,倘若有一时撑不下去被冻死了的,牙子只消抽个时间去官府报备一声,将之消了户籍,也就了事了。 游溪翻了下包,找出七百二十三文钱,“我听说来此处没有保人带着,牙子都会狮子大开口,现下我身上只有这么多钱了,希望够吧。” 游溪身上原本还有一两一钱银子,可昨天给红豆看伤用了三百七十五文钱,刚刚又用两文钱买了四个包子做两人的早食,便只剩下这么些了。 红豆欣喜,“多谢姑娘,待我老子老子娘脱困,我就让他们给您写借条。” 红豆是个拎的清的姑娘,她父母当年在危难时抛弃了游溪母女,如今游溪愿意看在她的面上救下他们,但却是决计不要用他们的。 “你我不需说这些,只盼着你父母会承你的情。”游溪呢喃。 当年红豆父母一家就是投到游三夫人手底下做事,可在红豆出事时,红豆一家都没一个想着救红豆,反而一家子人事后皆在埋怨红豆,让他们在游三夫人手底下的日子难过起来。 游溪和红豆进到人市,就有被捆成一串的人眼含期冀的看向她俩。 游溪尽量不去看这些人,这些人的存在是时代造就的,除非她是天神转世,能翻手就把她曾经处过的那个光明灿烂的国度,以人为本的思想根植到每个人脑子里,不然她根本救不了他们。 挂卖红豆父母的牙子正在房内烤火,听到外头有人喊,他大步走出去,笑道,“小人给两位贵客请安,请两位贵客到里面坐。” 游溪没说话,红豆摆手拒绝,“不了,老板,你门口这些人怎么卖?” “贵客瞧中了这些老货?屋里有年轻力壮的,要不进屋看看。”买卖人大多是想自己手里的货尽快卖出去的,这些卖人的牙子也如是。 “不用了,老板快快说这些人,是什么价吧。” “这些人啊……都是些老货,原不值什么钱,可他们都是从前在高门宅邸里做管事和领头使女的,有的是为人经验,看在这好处上,最低不能少于五百钱一个。”牙子巧舌如簧道。 红豆心里咯噔一下,她们只有七百多个钱,不够买两个人啊。 红豆无助看向游溪。 游溪暗道,红豆真是关心则乱了,当初她一个年轻鲜嫩的小姑娘被卖到行楼,那贪财的仆从也才跟鸨母要八百钱,如今牙子手里这一串中年人,便是他们真的有许多好处,但年纪是一大硬伤,怎么可能用的了五百钱一人。 “老板,我们虽是急需,可也不是冤大头,你要是一开始报价就这么不实诚,我们就换一家做生意了,红豆我们走,我就不信别家也没有我们钟意的。”游溪冷脸说完,拉着红豆就走。 两人背对着牙子,游溪低声数一二三。 就在数到第三声时,游溪以为牙子会喊住她俩,不想那雪地里跪的要晕过去的红豆父母认出了她俩,一人叫着大姑娘,一人喊着乖乖亲女儿快救救你爹妈啊,完全把游溪的算盘打破了。 第三十二章退步和讨好 牙子也知道自己价格报的高,本就是留了讲价空间的,不想游溪脾气这么爆,说走就走,他正要叫人让些价格,好成了这笔买卖,叫喊的声音就被雪地里的人的哭救声遮住。 知道游溪二人和雪地里那对中年夫妻的关系,这下牙子彻底不急了。 “两位贵客,慢走不送。” 游溪瞪了一眼红豆父母。 红豆无助看向游溪。 游溪烦躁走回去,“老板,这些人你卖五百钱一个,价格虚高了吧,官府准你这么报价吗?” “贵客这话就说错了,我屋里的货,好的能卖到一两银子呢,五百钱实在不算贵,再者,我以五百钱卖了货,自然也是以五百钱的例给官府缴税,官府只会高兴。” 嫁接事实! 那年轻鲜嫩的根据不同资质,却是有值一两银子的,可这群中年人,至多一百个钱就能买下了。 “老板,现下天寒地冻的,倘若他们冻死了,你连原该得的钱都没了,何不松松口,以个合理价格将那两人卖给我。” “冻死了也是他们不争气,等不来新主子,过不上好日子。” 比心硬,游溪是决计比不过这个以贩卖人口为生的牙子的,再者现在又是她们着急,牙子作壁上观。 “当真不能少了?” “五百个钱一人,绝不能少。” 游溪咬牙,去翻找包袱。 一旁的红豆看游溪为难,痛惜看了父母一眼,才决绝说,“姑娘,别找了,就由他们自生自灭吧,我已经尽力了,当初也是他们背主在先,倘若他们如秋葵玉麦的家人一般,始终跟着夫人和姑娘,如今也不会沦落至此,咱们走吧。” 红豆现在真的很难为情,在行楼四年,游溪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拿银子跟石子似的往一见喜面前砸,现在还是因为她,要让游溪翻包袱找财物出来救父母,这样的她还算什么忠心奴仆,简直快爬到游溪脑袋上了。 闻言,游溪仰头看向红豆,给红豆一个安心的笑。 “老板,我们今日带的钱不够,你看看这个能抵多少钱。”游溪将包袱里的糖盒子拿出来。 牙子接过糖盒子,将其放到鼻子间闻了闻,“这是糖?” “是。” “这是什么糖?怎么和蜂糖饴糖不同。” “这是以甘蔗制成的糖,圣上亲自赐名蔗糖。”牙子刚嫁接事实,游溪现在也嫁接事实。 牙子不可置信,“甘蔗是什么东西,竟还能制糖?蔗糖之名,真是圣上亲赐?” “绝无虚言。” “你若不曾说假话,那这糖的价格就值千金,别说那两个老货,就是我一屋子的人都可给你领走……”牙子此刻说话很是恭敬。 雪地里的红豆父母因为牙子这话,正喜出望外,可转眼,他们就听到牙子冷傲说,“可这一不是天然蜜糖,二不是麦芽制成的糖,至于你说的圣上亲自赐名,我更是闻所未闻,岂知你是否欺骗于我,我瞧着最多只值十个钱。” “你绝!”游溪被气的为牙子竖了一个大拇指,再是蔗糖如今还不曾闻名,可它终归是糖啊,如今糖价之贵,好些高门大户都很愿意将其充做聘礼或嫁妆以添门面,这牙子居然只想给她十文钱就拿走这么一盒子糖。 游溪继续翻包。 红豆真的要羞愧的无地自容,伸手去拉游溪,要把游溪拉走,“姑娘,是我错了,我就不该非要过来,我们走吧。” 游溪拍了拍红豆,气定神闲把包里的圣旨拿出来,“老板,现在还觉得我在欺瞒你吗?” 牙子看到圣旨,整个人都呆住,“这……这……”牙子慌乱跪下,“贵人,小人有眼无珠,这……那,那两人我白送给贵人。”牙子已经语无伦次。 “老板,我拿出圣旨,不是为了仗势欺人,你只消以公道的价格将人卖给我就行。”游溪边把圣旨收回包袱边说。 牙子连连点头,“是,是,那就给二百三十文吧,如今市价都是如此。” 游溪点头,“红豆给钱。” 红豆后知后觉给钱。 她家姑娘身上居然还有圣旨,昨天夜里她和姑娘睡一床,这包袱就放在她俩的床头,她竟曾离圣旨这么近过!!! 红豆给了钱,牙子就去找红豆父母的籍契,并将绑在红豆父母身上的绳索解开。 红豆父母跪在雪地里太久,几乎失去知觉,几次想起身却起不来,红豆见状,忙上去扶住两人。 那两人倒在红豆怀里,有气无力道,“儿啊,你怎么才来,你在晚来一步,你爹妈就死了啊。你这个不孝女,居然现在才来,白让你爹妈吃这么多苦!” “阿父阿母,是女儿不孝,女儿知错了。” 游溪听到这话,不悦看向两人,然后怜惜看了红豆一眼。 红豆父母接收到游溪的刀子眼,立刻噤声,红豆爹眼珠一转,可怜兮兮说,“还是养女儿好啊,儿啊,跟了大姑娘这么好的主子,你是有福气的,如今你又救了你老爹老娘,爹娘一辈子都感激你。” “大姑娘……是大姑娘吗?” “大姑娘啊,求您也救救我们吧。” 游溪估摸着这牙子是承包了那些被罚没的游家家仆的买卖工作,如今跪在这里的一串人,都是游溪脸熟的。 此刻因为红豆父母被救,他们心中也生了求生意志。 游溪打量了众人一圈,就将目光收回。 那群原游家仆从们看游溪收回眼神,心凉半截,求救声却更大。 “闭嘴。”游溪不理这些熟人,进了屋的牙子却听不得他们吵闹,大步走出来目露凶光的看过去。 顿时,一群人皆噤了声。 牙子讨好的看向游溪,“贵人,你可还有要买的人?小的可折价卖给你。” 一群人听牙子的话,再次看向游溪,“大姑娘,救救我们吧,我们从前对游家是很忠心耿耿的啊。” “红豆走吧。”游溪沉默接过红豆父母的籍契,转身就走。 随着离人市越来越远,那些人的求救声哭喊声都渐渐消失在游溪耳边。 第三十三章敲打和归来 从人市出来后,游溪带着红豆父母到一家成衣铺子,各买了一件充木棉的厚袄子给他们套在现身上穿的破衣外头。 两人在游溪给了六个钱找的一户农家洗干净手脸后,就来到游溪跟前,感激涕零的对着她连连磕头,游溪不自然的躲避着两人,红豆也知游溪从来不喜欢这种叩拜大礼,忙把自己父母从地上拖起来。 红豆阿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推拒着红豆,“今日若没有大姑娘相救,奴才和家里这个就死在雪地里了,奴才就是磕一千一万次头都无法报答大姑娘的救命之恩。” “你不用跪我,往后好好对红豆吧,是有她在,你们才离开人市的。”游溪冷淡说。 红豆阿父慈爱的看了红豆一眼,“是,是,大姑娘说的是,红豆啊,老爹从前很对不起你,今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红豆涕泗交流,“阿父,这都是女儿该做的,你快别跪姑娘了,姑娘很不喜欢人跪她。” 红豆阿父摇头,“不,我不起来,红豆,你两个阿兄和三个侄儿还在牙子那里呢,你想个法子,将他们也救出来吧,你终归是女娘,虽说跟着大姑娘一定会有好前程,可你往后也是要嫁出去的,我和你老妈还是要仰仗你阿兄才能安度晚年啊。你往后若是记挂爹妈,就给我们带些钱来,给我们花用,也不枉你老妈当年因生你几乎大出血死掉。” 红豆惊愣在原地,她讷讷的,“阿,阿父?你,你说什么?” 红豆阿母也跟着哭起来,她哀伤看向游溪,“大姑娘,红豆爹说的是正理啊,求您看在红豆的面上,再舍些钱财,将红豆的两个阿兄三个侄儿也救出来吧。” “红豆走了。”游溪双手放在小腹前,端正姿态,理都不理红豆父母。 “红豆啊,你两个阿兄,你是知道的,一个个都是老实人,虽说他们都还年轻,不愁没去处,可哪里有跟着大姑娘好啊,你难道就忍心让我们一家子骨肉分离吗?”红豆阿父见游溪要走,忙拽着红豆哭。 游溪到底没忍住,叱道,“一家子骨肉?红豆除了有两个阿兄三个侄儿,还有一个阿姐一个阿妹,两个侄女儿吧,她们难道不是你一家子骨肉?” “大姑娘,您不知道我们这种人家的难处,我们入狱时,家资也一并被充公了,如今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并救不出她们来,就是救出她们来了,我们也养不活她们,何不如让她们去别家过好日子去。”红豆阿父狡辩。 游溪冷笑,“那你们救出儿子孙子又拿什么养?都是一般做父母的,怎么就不愿让儿子孙子去过好日子呢?重女轻男啊。这别家都是重儿子轻女儿,你家重女儿轻儿子,啧啧,真是一道奇景,合该让说书先生来听了,到茶楼去讲一讲,让说书先生赚些茶水钱。” 游溪毫不客气讥讽,在红豆父母缩起来成鹌鹑后,游溪在下一记猛药,“你们俩给我听好了,你们能有今日,是因为生了红豆这个女儿之故,若今日是我一人路过那里,我定不会管你们分毫。别才穿了件好衣裳,就忘了你们当时的濒死之相,你们给了红豆一命,也曾弃过她性命,如今红豆又救了你们一次,你们之间的父母子女情,早就两清了,今后少拿你们是她爹妈说事,我是不介意在把你们送回牙子那里的。” 红豆父母对女儿的轻视,简直令人发指,游溪从小时候发现了这个现象就一直看不惯,天天耳提面命红豆,必须要理智与她这对吃人的父母相处。 红豆听进去了,长成如今虽还心软却又有底线的模样,红豆的阿姐,就被其父母养的软弱无脑,自前年嫁人,去年生子后,也如法炮制的对自己亲生的女儿,使得那女婴,不过六个月,就病死了。 游溪想过,红豆在反应过来后,会求她将自己一家子兄弟姐妹,侄儿侄女都救下来,看在红豆为她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她会应的,但是若这话是红豆父母先说的,那就不行了。 “阿父,阿母,姑娘说的字字在理,你们不要在犯糊涂了,否则别怪女儿,让你们去找两位阿兄团聚。” 红豆父母被主家姑娘和亲生女儿先后言辞拒绝救儿子的请求,心如死灰一般,可到底还是为自己求生的心思大过有儿子奉养晚年的心思,具闭了嘴,只闷声哭泣。 将红豆父母敲打好,游溪才终于没有烦忧的踏上回净山的路。 几日前从净山走时,和阿母她们说最多两日就回去,不想竟到了今天才回去,这期间她又一直没消息,便是净山的官差都退了,阿母她们也不可能放下心来,她真是急死了。 游溪一路归心似箭,奈何驴车速度就那么快,直到天都擦黑,驴车才到净山游家祖坟的路口。 游溪匆匆付了钱,就一路小跑往山上的茅草屋跑去,红豆要照顾才刚在从雪地里救下的父母,略慢了她一步。 游溪看到房檐时,就惊喜大喊,“阿母,阿母,秋葵,玉麦,我回来了。” 屋内人听到游溪的喊声,先后跑出来。 游溪在看到最先出来的人,就倏然停下脚步,目露不悦和防备,“你们怎么在这里?” “溪儿,是溪儿吗?”游溪还没等到她防备之人答话,与联排主屋有六尺距离的一间土坯屋,传来柴夫人急切的呼喊声。 “姑娘,真的是你,你还活着是吗?老太爷他们都说你回不来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了。”秋葵一脸泪水的冲过来将游溪抱住。 游溪拍了拍秋葵,以作安抚,“秋葵,我一点事都没有,一会儿在于你和阿母细说我这几天的经历。” “红豆?!红豆,真的是你,姑娘不仅解了我们的危难,还把你从那魔窟救出来了。” 担心了游溪几天的玉麦也眼眶通红,目光一刻不落的盯着游溪,直到落后游溪一截的红豆追上来,她才惊喜又惊愕的转走目光。 第三十四章喜极而泣和有仇报仇 “是,玉麦,姑娘伟大极了,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我终于和你们团聚了。”红豆激动道。 红豆松开扶着父母的手,疾步到柴夫人面前,对她行了一礼,“夫人安康,红豆给您请安了。” 柴夫人泪眼汪汪扶起红豆,“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吧。” 柴夫人扶住红豆,就由玉麦搀扶着,疾步到游溪身前,她一把拉住游溪,泪眼婆娑的打量着游溪,“溪儿,溪儿,阿母就知道你大父他们说你进宫做妃嫔是胡说八道的,那日你离去前,明明就跟阿母说了,一两日就回来,阿母只相信你。” 游溪回握住柴夫人,愧疚道,“阿母,对不起,我也没想到进一趟城会发生这么多意外,但是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回来了,什么事都没有,我还求得圣上恩准,独立了女户,等明年开春,我们就可以去穗城了。” “我女儿真厉害,想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柴夫人一脸欣慰。 “阿母,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怎么会住在火室里?这里面种着菜呢,如何住的人?” 母女,主仆,旧人,在经历大磨难之后,重逢的欣喜情绪难以量化,但此刻却只能短暂一叙,因敌人闯入了她们的家园。 游溪目光犀利的看向刚从主屋出来的一串人。 游氏嫡支一脉,也算兴旺,笼笼统统算下来,有三十多人,如今他们不分男女,齐齐站在那里,黑压压一片,看着倒是挺唬人的。 “玉麦,你去把净山的原游氏家仆找来,就说他们的身契都在我这里,不必畏惧那些游家人。”游溪靠近玉麦耳朵低声道。 玉麦应了声是,就去找人。 “阿溪,没看到你大父在这里吗?归家来不先见过大父反而去拜见母亲是什么礼数?”对面人群里,一穿着墨蓝长袄的中年女子见游溪自回来后,就当他们这些长辈是空气一般,理都不理,就面带不满出来,以教训的语气道。 游溪寻声看过去,瞧见中年女子身上穿的墨蓝长袄时,她不悦眯起眼,那是她在来净山第一年的秋天,每日去屠宰场薅即将宰杀的鸡鸭鹅的绒毛给她阿母做的一件冬衣,阿母当初知道她为了这件衣服,和屠宰场的鸡鸭鹅斗智斗勇,心疼不已,后来一直很爱惜这件衣服,甚少拿出来穿。 游溪打眼望去,游家一堆女眷,或多或少都用了她们母女主仆几人的穿戴之物,可就她这位三叔母眼尖贪心,一口气拿了阿母柜里最好的一件衣服。 “你,把身上穿的长袄脱下来。”游溪手直指游三夫人。 游三夫人见游溪不仅不接她的话,还抬手指她,让她毫无颜面,她大步走到游溪面前,抬手就想扇游溪。 游溪在游三夫人抬手时,便扼住了她手腕,游溪正想反手扇回去,斜刺方向跑出来的红豆伸手就将游三夫人推了出去。 游三夫人根本没预料到,游溪这边的人敢对她动手,直直栽倒在雪地里。 游三夫人是脸朝下着地的,她抬起头来时,一脑袋雪,人也木木的,不分东南西北,可见红豆用了多大的力。 推了人的红豆也呆愣愣的保持自己推人的动作,可怜无辜的看一看游三夫人,又看一看游溪。 游溪笑容灿烂的将红豆拉到自己身边,“好样的,今日和这个女人对上了,咱们也不挑日子了,就今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红豆受到鼓舞,又忆起昔年被游三夫人嚣张傲慢欺负的日子,踢脚就踹向游三夫人。 才刚坐起身的游三夫人又被一脚踹栽倒在地,什么面子里子都没了,气的发疯,“你们这些小贱蹄子,打量着如今游家败了,就都来欺负我是吧?我杀了你。” “够了!阿羡,阿沫去把你们阿母拉回来。”眼看着局势越发剑拔弩张,一直没说话的游家大家长,游溪的大父沉声开口。 阿羡阿沫是游家三房年纪最长的一儿一女,两人一听游大父开口,就脸色涨红起来。 她们的阿母,实在太丢脸了。 大伯母身边的这些人,明明前几天还死气沉沉的,今天居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太可怕了。 “是,大父。”两人垂着头,红着脸去把游三夫人扶起来。 游三夫人不依,失手中,打了游羡一巴掌,游羡捂着脸愤恨看向游溪,“你对长辈不敬,我阿母可以告你忤逆。” “看来你现在一点都不疼了。”游溪凉凉说。 游羡突觉跨间一紧,只垂头劝自己母亲起来,“阿母,游溪这丫头是疯的,你在闹,不等你杀了她,她就先杀了你了,咱们家都是她救下的,到时候你就白死了。” 闻言,游三夫人噤了声,以她对游老太爷的了解,要是游溪真的对她动了杀念,游老太爷绝对干的出把她送给游溪杀了泄愤的事。 游三夫人狼狈缩回人群。 “脱衣服。”游溪提醒。 游三夫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恨恨瞪了游溪一眼,暴力解衣服盘扣。 “三叔母,你最好手轻些,倘若衣服坏了,我是真会打死你的。” 游三夫人几乎咬碎牙齿,脱了衣服,一把塞给自己大女儿,就冲进屋子。 游沫接到衣服,心先不安跳了下,她身上穿的也是游溪的衣服,要是游溪也让她脱下来,她可该怎么办? 现下游沫身上穿的衣服,放在从前,她是连看都不会看的,可是她们在天牢里时就只有囚服,被放出来后,天牢衙役也没把他们原先的衣服给他们,而是拿了一堆臭烘烘脏兮兮的,不知从哪里来的葛布夏衣给他们。 这种天气穿夏衣,能冻死人,所以在到了净山后,她们看到游溪母女主仆几人的衣橱里有厚实干净的衣服,就都翻找了来穿。 “大,大姊姊,给你衣服。”游沫将衣服折好,恭恭敬敬把衣服递到游溪面前。 游溪伸手接过,便不在看游沫,游沫扯着衣服,暗自松了口气。 第三十五章守住和五天 说来游三夫人会这么嚣张,也是自游家嫡支一脉来到净山祖坟后,游溪这边的人都因为游溪毫无消息而神思恍惚,毫无战斗力,所以他们入住的毫无阻力,便让游三夫人这种嚣张跋扈惯了的,以为自己还可以和从前一样,骑在柴夫人头上作威作福,所以今天她才敢这么闹。 哪知,游溪是一点都不惯着她,只一个照面,就将她打击的脸面全无。 收拾服了游三夫人,游溪抬步走出去,柴夫人下意识阻拦。 游溪回以一个微笑,“阿母,无事。” 游溪仪态端庄的朝主屋走去,在她路过游家人时,因游老太爷在最前头,所以她最先接近他。 游老太爷以为游溪至少要停下来跟他行礼以示恭敬,在游溪接近自己时,不自然咳了下,还端正了站姿。 游溪却看都不看游老太爷一眼,只继续走自己的。 游老太爷看游溪也将自己视作空气,不悦哼了一声,“溪丫头,不是说你进宫做了圣上的嫔御?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游溪不理,径直进了主屋。 进屋的游三夫人看游溪进来,吓得一激灵,“死丫头,我告诉你,别欺人太甚!” 游溪只作未闻,抬眸打量屋子,她不过走了几日,她们母女主仆几人住了四年的屋子就面目全非了。 净山游氏祖坟这一排屋子,虽说不止一间房,但这些年游溪为了制糖,将其它屋子都改造成了制糖房,里面有的堆放着农具,有的堆放着甘蔗,都乱糟糟的,最重要的,这么多房间里只有主屋有暖气,如今天寒地冻的,没有暖气根本住不了人,所以游家来的三十多人都挤在这一个屋子里。 因为人多,此刻这间屋子四下都是还没有收拾起来的稻草铺,看着也乱糟糟的,游溪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游溪从包袱里拿出一本她自己做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笔记本和一只形如后世钢笔的竹笔,开始边翻箱倒柜边记录。 游家老太爷被游溪再三无视,脸黑的不行,可如今他还不知游溪底牌在洪熙帝那里的分量,便强行按下怒火,仍笑脸面对游溪,“溪丫头,你在看什么?屋里现在有些乱,让你几个妹妹收拾了,你在进来吧。” “不用。” 游溪终于搭理游老太爷了,可也是因为她正在算账,不想被打扰,才开的口。 游老太爷脸又黑了,他正要开口表达不满,游溪突然疾步走出房间,严正问,“秋葵,我阿父和大母的牌位呢?” 秋葵扒拉开围在主屋门口的游家人,见到游溪才说,“姑娘,这几天夫人和我们都担心姑娘的安危,便没顾上收拾咱们自己的东西,不免被他们糟践了些,但是一些要紧的,像老爷和太夫人的牌位,您今年制的糖,还有咱们卖糖挣的钱,我们都收起来了。” 闻言,游溪对秋葵满意点了点头,从看到屋里景象,游溪就要怄死,倘若再让她听到她们重要的东西也被游家人搜刮了去,她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这些人暴打一顿。 “好,你去照顾我阿母吧,给我做些吃食,我饿了。”游溪笑眯眯说。 游溪一回来,秋葵她们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秋葵大声应了一声,“是,姑娘,你设的火室里种的菜,我们也守的好好的,保你办完事,就有热汤热饼子吃。” 此时,游溪唇边笑容更灿烂了。 时下也有火室,但都是贵族之家费的起柴薪,才能搭火室,游溪来了净山后,因没有人力拣柴,也没有钱买煤炭,就想到她在前世时,见过的沼气池,便尝试着搭了一个,以供冬季取暖之用。 火室也是那时候有的,当初刚来净山,游溪凭借火室里的青菜,俘获了好多净山守坟的游氏家仆的心。 游溪和秋葵在这里说话时,玉麦去找的原游氏家仆也都来了。 这段时间,这些人也经历了不少事,游溪走的第一天他们被京兆府官吏围住不得四处乱走;游溪走的第二天官吏虽撤走了,可游氏嫡支一家却过来了,他们在抄家时被抄的干干净净,连件能避寒的衣服都没有,所以才刚来净山,就没少仗着从前主仆之别,搜刮他们;游溪走的第三天,游老太爷看不下去游家三十几人挤在一间屋子,勒令这些人搬出原住宅,把屋子给他们住,他们一开始还准备服从,可看要去住乐山家屋子的游家大公子被乐山骂出来,而游家大公子也窝窝囊囊的,才起了反叛心,拒绝将自己的住处腾让;游溪走的第四天,因为前一天大家齐心协力,不分男女的和游家人干了一仗,使一直对他们颐指气使的游家人有了收敛,还算平静;游溪走的第五天,一如前一天。 不过,这一天游溪回来了。 别说,虽然原游氏家仆们算不上游溪心腹,可他们听到游溪回来了,也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 玉麦去找他们,一说他们的身契都在游溪手里,他们更是一个个的都喜上眉梢。 在游溪不在的这几天里,他们生怕哪天就会有官差来把他们揪去人市贩卖,那到时候又不知道是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剧了。 “游娘子,你可算回来了。”从前,乐山一家是对刚到净山的游溪她们先露出善意的,如今他也很自然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游溪冲以乐山为首的原游氏家仆笑了笑,“感激大家应召过来,现下还没有事,但一会儿就不知道有没有事了”游溪说着,轻飘飘扫视了一圈游家众人。 说来,时下虽也有男女大防,可那些条条框框都还能让人接受,这个时代的人,并不像游溪在前世知道的接近现代化时的那两个朝代的人,都以贞节牌坊为荣,必须要女子在死了丈夫后,就青灯古佛的过一生。 这个时候,不认识的男女偶然见上一面并非什么要人命的事,所以此刻游家这边的年轻女孩见到净山祖坟的年轻男子,并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来,她们反而好奇的看着这些人和游溪,想弄清楚游溪喊他们来的目的。 第三十六章大父和大母 “大父,现下我还是想和你们顺顺利利把事谈完的,但要是你们不肯好好听人说话,我就得请他们出个手了。”游溪看向游家老太爷,唇边一直挂着浅浅的笑。 游溪赤裸裸的威胁,让游家人都皱起眉头。 游溪这架势,哪是想和他们好好谈什么的态度,她分明就是想让这些外人把他们打出游氏祖坟。 “游溪,你到底想干什么,大父与你说话,你也不回大父话,你别以为你救了我们这一支,我们就会任你搓摆,你要是敢将我逼得没了活路,我们也敢杀了你们母女。”游羡口中放着狠话,目光却都不敢落在游溪面上。 游溪只看了他一眼,就不屑收回眼神,她嗤笑道,“游羡,其实我确实挺想让你们没活路的,尤其是你。”红豆苦难的来源。 “不过,我也要跟你说明白,你们不是我救下来的,我一直都很期待看着你们被刺配流放,可惜,如今你们都平平安安站在了这里。” “游溪!你说的是什么话!你以为游家真的遭逢大难之后,你能逃掉?”一直忍耐着游溪的游老太爷,在听到游溪冷漠至极的话后,彻底释放威压。 游溪回头,直面游老太爷,“游家不遭逢大难,我过得就很好吗?游政明,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我大母是被你们这群利欲熏心的人逼迫而死的,你平日最好少和我说话,不然我难保自己不会说些什么出来,气死你。” 游政明作为游家大家长,对游家小辈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利,昔年他率领整个游家战队四殿下,就想游溪进宫为妃,为陈妃和四殿下固宠,全然不顾游溪意愿。 那时候整个游家,除了游溪大母和几个话语权很低的庶房,几乎所有人都来或劝导或威胁过游溪,想游溪就范。 游溪大母是个很仁善和蔼的人,在游溪印象里,无论是不是她生的,只要是游家的孩子,她都公平对待,从无苛刻。 若非要说出这样好的老人家的一个缺点来,大抵就是因为游溪自幼丧父,柴夫人青年丧夫后,一个没有亲兄长扶持,一个没有亲儿子依靠,在游家这个吃人窟里显得格外可怜,所以她一直很怜惜她们母女二人,始终对她们母女二人关心有加。 哪知,就是这份“偏心眼”,令游溪大母于三年前丧了命。 几年前,在游政明有把游溪送进宫的打算后,游溪大母就始终以一己之力与整个游家据理力争,保护游溪。 为此她不惜和丈夫儿子儿媳闹翻,可就是这样,游家人还是将游溪扭送进宫去洪熙帝面前刷存在感。 三年前,游溪进宫去刷存在感,大母以为游家人这是马上就要把游溪卖了,为了打消他们的想法,放缓他们的进程,大母祭出自己曾多次说过的话,将她曾多次说过的话变成了事实。 大母曾在气急时说,“你们要是敢把阿溪送进宫,我就死给你们看。” 这句话,在游溪被游家扭送进宫的当天,成了事实。 时下,家中长辈死亡,除了一些极端特殊的情况,小辈必须要为长辈守孝三年,三年内每一个小辈都不得举行任何婚丧嫁娶之事。 送游溪入宫这种事不算极端情况,只要大母死了,游溪就得为她守孝,所以大母在劝阻游家无果后,只得以死亡来保护她。 “你,你大母明明是因为你不孝,不顺,不听家里话,才死的。你竟然想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真是冥顽不灵。”游政明指着游溪,手指已经在颤抖。 游溪看着游政明颤抖的手,眸光突然模糊起来。 要真论起来,大母的死确实和游溪有关。 昔年游溪因为在游家境遇凄惨,所以一直对游家所有人充满敌意,在大母对她释放出善意时,她也将信将疑,也是大母始终保持如一的做了很多以真心换真心的事,游溪才肯再信任她。 也是因为两人建立起了信任,所以游溪会偷偷把自己在外头干的事告诉大母,而大母在知道游溪私底下干的事后,不仅从没说过她半句不是,反而总是一脸欣慰的说,“我们阿溪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女娘,是能成为她阿母依靠的好囡囡,大母会诚心请求诸天神佛保佑我们阿溪所做之事尽快开花结果。” 当年大母死前,命心腹给游溪留了一封信,信上说,游家对她逼迫越来越甚,而她的造纸技艺还没有成效,此时又并无任何有效的保命之法,但游家已经将她扭送进宫,怕册封旨意不日就要下来,她没法亲眼看着大儿唯一骨血就那么进虎狼窝,只好在册封旨意下来之前以自己的死拖缓游家对她的逼迫。 其实那个时候造纸技艺已经很有成效了,毕竟是从零到一的阶段,便是技艺再差,一但现世也定然会引起轰动,只是因为游溪在前世见过更好的,一直不满意现下的,这才总在大母面前说她还要在努力努力。 哪知就是她的锱铢必较,导致了大母误会,白白丢了一条命。 “就是,游溪,大母是因为你死的,若是大母没死,我也不会被退婚,你合该以死谢罪。”游家女娘堆里,一个和游溪差不多年岁,右手被吊起来的姑娘站在人堆里,怒气冲天。 这人是游家二房的长女,只小游溪半个月,名叫游渔。 游溪当年得到洪熙帝亲口恩准,不用十五岁前定下亲事,游渔却不行,所以她在十五岁之前就定下的亲事。 时下人,成婚都早,倘若大母没离世,游渔十六岁就要与人成婚了,可大母离世,游渔得守孝三年,婚事便耽搁至今。 日前,与游渔定亲的那户人家,因为游家破败,特来归还了定亲之物,和游政明讲定两家退婚之事。 “同样的话,回敬给你,还有你,大父。”游溪冷笑。 当年大母刚死,游家人的人都说,大母是因为她死的,她合该以死谢罪。 第三十七章算账和抵赖 游溪承认,大母的死与她息息相关,她余生都会活在悔恨中,倘若她已经毫无牵挂,她也愿意如他们所愿,可她还有很多牵挂,其中一条牵挂就是,待她有力量后,她一定要游家这些与大母的死也息息相关的人为自己的野心后悔。 游政明的手指似乎抖的更厉害了。 游渔的声气也一下低了下去。 “好了,现下我们还是算算帐吧,这屋子是整个游家的,无论是我们住了四年,还是你们住了四天,都是合该的,就不要钱了,但是你们私自动我的东西,还用了这屋的暖气四天,其中衣服被褥,锅碗瓢盆和橱柜里的吃食等,合计二两三钱六分银子,你们给现银还是签欠条?要是签欠条,就要另算利息。” “你,你,逆子!这还是在祖坟,你就忤逆不孝,你这样的,就是打死了,都没人敢说一句,老子现在就要打死你。”游政明被游溪泾渭分明的冷漠态度气的头昏,幸好游家四老爷眼尖看到,忙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让他跌倒。 至于游家其他人,无论男女,都被游溪连点吃食都要和他们算账的态度,惊到了。 他们当中,还算清醒的人,敏锐感觉到游溪对游家恨不得拔筋抽骨的态度。 “我的欠条,不要快要死了的人签,你们余下的,推个人出来签吧。”游溪不曾施与半点孝顺给快要晕过去的游老太爷,反而看向游家第二代和第三代。 “溪,溪儿……这事缓缓再说吧,你大父现下需要休息了,你要是真把他气着了,也脱不了干系的。”游四老爷试图缓和气氛。 “不行。他死了,我拍手称快,而你们,反正也不做官了,就是守孝三年也不吃什么亏,正好,他这时候死了,还能让他在黄泉路上清清静静的,不似我大母,死了还不得宁静,要被她的一群好儿孙骂死的不是时候。” 当年大母为护游溪而死,她死前就和游家诸人闹翻了,她死后,还在大母灵堂之上,除了游家几户没什么话语权的庶房,便是大母亲儿,也嘀咕过大母死的不是时候。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你们谁签欠条,赶紧的。”游家又有一人嘀咕,可游溪半句题外话都不想扯。 “倘若我不签你待如何,游溪,你姓游,是我游家儿孙,奉养长辈本就应该。”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游政明已经清楚游溪不会给他半分脸面,他也不在和游溪打感情牌,反而倚老卖老起来。 儒家思想,崇尚孝道。 如今又是以宗法制治天下,游溪再是立了女户,也还是游家宗族的一员,面对游家长辈,要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 “我竟不知,除却我二叔父和三叔父命不久矣,其他叔父叔母,堂兄弟也都要死了,此刻还得我一个孙辈女眷来奉养大父晚年。大父,便是游家男丁因我不知的原因,马上要死绝了,你只能让孙女给你奉养晚年,你也不止一个孙女呢。” 游家第二代一共长成了六个男丁,其中三个是游溪大母生的,三个是游政明妾室生的,这六个男丁又娶妻纳妾,十几年间各自房里都生了五到八个游家第三代,其中每家都有婴孩儿夭折,夸张的如游家大房,只剩下游溪一个,幸运的如游家三房有四个男丁三个女娘长成。 “游溪,你真是无法无天了,竟然敢诅咒我们……我要是再忍下去……” “诶呀,五叔父,你急什么,其实你们可以各自弄清楚这几日吃用了我多少东西,各房签各房的账单呀。不过先说好,我已经饿了,在我去用晚食之前,你们还没决定谁来签账单的话,我就要找人扒你们身上的衣服了。至于大父,作为孙女确实有奉养之责,我也不推脱,那就从账目上折掉一文钱吧,现下你们欠的账目是二两三钱五分九文钱。” 游溪来和游家谈判,管对面是在憋屈不甘还是暴躁如雷,她是半句题外话都不想和他们扯的。 此刻,游溪一说,她来要账,可以各房签各房的,一群人,突然就看着自己的堂房兄弟姊妹不对劲起来。 毕竟,如果以各房的账单来算,人数少的一定是花用少的,花用少的就是能少赔付游溪钱财的。 “大姊姊,我来签我们三房的。”刚刚来给游溪送衣服,还心惊胆战游溪会为难自己,但游溪连个眼神都没给她的游沫从人群里站出来。 此刻游沫捏着衣摆,一张小脸上布满红晕,一看就知,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大声的说话。 有一说一,游家教养女儿无论嫡庶,都并不吝啬,只要不逾制,凡游家女儿开口的,游家儿郎能弄到的,不日都会送到游家女儿房里,但是游家儿郎也要求游家女儿必须绝对听从他们的话,最好能做到,他们说一游家女儿就应一,他们说二游家女儿就应二这般的恭顺。 游沫是游家三房的长女,今年十五岁,上头有长成的两个哥哥,就是游家几房人同意游溪的说法来分账单,游家三房也不该她来担起责任,但没想到,现下是一贯听话的她率先出来说话。 “行吧,三房……” “游沫,这里那有你说话的份!”游溪才想让游沫过来,游羡就疾声打断,还将游沫一把扯住。 游沫娇滴滴的,那经得住自己兄长这般武力拉扯,当即痛叫起来,“二兄,大姊姊今天说的话,那一句没道理,从前咱们有的亲手欺负过大姊姊,有的漠视大姊姊被欺负,现在,我们又不问自取大姊姊和大伯母她们的东西,你难道还以为只要大父一直替咱们顶着,这笔糊涂账大姊姊就能算了吗?大姊姊不会答应的,既然如此,不如立时应了大姊姊,也算赎罪。也省得大父替咱们硬扛着,累坏了身体。” 游沫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明了,游溪不由侧目。 第三十八章看不惯和算数题 老实说,游溪今天对游家人的战斗力有些看不惯。 是的,不是不满意,而是看不惯。 一大家子人,除了一个嚣张跋扈惯了的游三夫人出来闹了一场,之后一直都是游政明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输出火力。 其他人……女娘就算了,毕竟都被游家人教化成了小绵羊,想输出火力一时半刻也办不到,倒是十几个男丁,只要游溪甩过去一个眼神,他们就立刻缩起来当乌龟,连嘀咕声都不敢放出来。 昔年因游政明的默许,游家人无论男女老少,欺负起游溪母女时可毫不心软。 今天,他们一个个都跟软蛋似的,游溪实在看不惯。 游羡被游沫一顿吼,抬手就想打人。 游溪在他举起手时快速开口,“乐山,把我二兄揪出来打一顿。” 乐山得令,立刻要去抓游羡。 游羡害怕,那还顾得上打游沫立威,立刻缩到游家人群最里边去,连头都不露出来。 “回来吧,乐山。” 见状,游溪也不生枝节,将乐山喊回来。 乐山回来时,还目露凶光的扫了游家诸人一圈。 游沫见自己兄长已经对她挥起拳头时,就紧张害怕的缩起身子,等待疼痛的到来,哪知疼痛没来,游溪的声音却传进她耳朵里。 她抱着头,小兔子一般缓缓的转身,然后将目光落到游溪身上。 游溪却没看她,只是在低头写字,“二两三钱六分,均摊到各位身上是一人六十五文五厘,你们三房有四男四女八人,一共是五百二十四文钱,三妹妹核对一下,若没错,就签字吧。” 游溪说话间就做了一道又一道算数题,饶是游沫从小学习理家管账之事,即精通盘算也精通口算,还是被惊到了。 游溪幼时丧父,七岁又失去外家这个依仗,整个游家就不待见她了,所以一直没找人好好教过她,是以游溪今日展现出来的,都是她自己学的,这样的游溪真的很让游沫佩服。 “没,没错。” “那签字吧。” “等等。”游沫已经提笔,游家人群里突然传出声音。 众人巡声望去,却还是游家三房的人,不过不是游羡,而是三房二子,游湛,其和游溪同岁,但大了游溪几天。 游湛从人群里出来,“我们三房有男丁,不用三妹妹一女流之辈来顶事,大妹妹,把欠条给我,我来签。” 游溪将欠条递过去,游湛利落签好自己的名字后,游溪才开口,“一式两份,还清钱款后,共同烧毁欠条。” 游湛点了点头,拉着游沫胳膊回到游家人群。 “下一位。” “溪儿,你按人均来算,是不是不公平,这我们家几个都是小的,能吃多少东西,就是两个也抵不了三房一个成年男丁吃的多,这欠条得另算……”说话的是游家五房,游溪的五叔父游五老爷。 “五房其他人怎么说。”游溪幽幽看向她的五叔母游家五夫人,和她家最大的一个孩子。 确实,五房和三房一样也有八口人,只是他家孩子少,只有三个,另外五个都是大人,具是游五老爷的妻妾。 律法有云,抄家罚没财产,涉金银财帛,布匹家具,牲畜仆役和贱籍妾,良籍妾不算主家财产,若不涉夫家事,夫家出事后,可自行离去。 游家五老爷除了一妻,在十几年间纳了四个良妾,这次游家出事,她们因为良籍身份没被罚没,但她们也都没离去,而是跟着来了净山。 五房其他人默不作声,游溪轻声开口,“乐山,除了两个只有三岁的,五房其他人,给我一个不落的扒了他们的衣服,再揍他们一顿。” “是。”乐山点了几个青壮,摩拳擦掌去到游家五房跟前。 先前游溪说,可以各家签各家账单的时候,游家六个房头的人就下意识跟自己一房的人站在了一处,此刻乐山很快就找到目标。 “顺子,娘子说了这俩小的不管,你先把他们抱到一边去。其他人先打这个老的,再打这个小的,然后再打这群娘们。”小的就是五房已经有十四岁的大的男丁。 顺子点头,一手抄起一个小孩儿就往边上走。 俩孩子还小,突然被陌生人抱,都吓得不轻,立时哇哇大哭起来,就在这哭声中,游五老爷杀猪般的叫喊声也从人群中传来。 “别打了,别打了,溪丫头,我是你五叔父啊……” “二叔母,四叔父,六叔父,你们几房谁先来签?” “我签,我签!”说话的并不是被游溪点名的几房,而是正被打的游五老爷。 乐山他们此时还只打了游五老爷一人,但五房的女眷和那只有十四岁的男丁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生怕乐山他们打完了游五老爷,就打他们,可饶是如此,她们也没有一个站出来要签字。 “乐山停手。”游溪吩咐。 乐山停手,并顺手把已经鼻青脸肿的游五老爷提到游溪面前,“娘子,我们没有打他的手,他一定能顺顺当当写字的。” “好,回头再挨个给奖赏。”游溪笑了笑。 “好嘞。”乐山也憨厚笑了笑。 “五叔父,你们五房有三男五女,共计八人,与三房一样,欠债五百二十四文钱,因大父欠钱六十五厘五毫钱,均摊到你们每人身上为一厘八毫钱,五房八口人就是一分四厘四毫钱,加起来就是五百三十八文四毫钱,五叔父算算,可有错出?” 游五老爷捂着脸,根本不知道游溪说了些什么,听到游溪问话,他激灵了下,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下一刻又要被拖去打了。 游溪好心重复一遍,游五老爷忙说,“没有,没有。”游五老爷现在哪有脑子算计,只连连点头。 游溪也点了点头,开始写欠条,“五叔父你准备什么时候还清这笔账给侄女儿?” 游五老爷一脸郁气答,“一个月,待你五叔母娘家回信,我就还你钱……” 到时候也要把你这死丫头打一顿,再让你给老子签下一千两银子的欠条。 游五老爷暗戳戳想。 第三十九章没眼力见和悲哀哭求 游溪不知游五老爷想什么,只继续计算,“官府规定民间借贷利率不准超过百分之十,五百三十六文四毫钱一年的利率是五十三文六毫四丝。一年十二个月,一个月的利润就是四文四毫八丝钱,最后总计五百八十七文八毫八丝钱。” “知道了。”游五老爷一手捂着脸,一手在欠条上签字。 游溪笑眯眯将自己那张欠条收起来时,突然道,“五叔父,记得到期要还钱哦,不然又得另算了,要是你想耍赖,说不定打也得另算呢。” 闻言,正在回游家人群的游五老爷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你,你,为什么你三叔父家不算利息,五叔父家却要算,是不是看着三房男丁多,你怕了,那到我们四房的时候,你是不是会更变本加厉!”此刻说话的是游溪的四叔父,游家的四老爷。 最最开始的时候,游家一群人全指望着游政明输出火力搞定游溪,在发现游政明也搞不定游溪,游溪还挨个点名之后,游家一房房的当家人都陆续站出来了,只是一个个的,好像都突然结巴了,颇有种硬着头皮爬泰山的感觉。 “啧啧。” “你啧什么?”游溪轻飘飘一个语气词,却让游四老爷有一种被鄙视之感。 “玉麦,帮我……和我大父都搬把椅子来,我站累了。” 听到玉麦在人群外的应声,游溪才笑吟吟看向游四老爷,她在啧什么呢。 其实她是在啧游四老爷的大男子主义。 她都动手打人了,游家四老爷居然还敢这么跟她说话,不是大男子主义,不把女人放眼里又是什么,没看见若非被抢了话,游家二房和六房都站出来要乖乖签欠条了吗。 不过,以游溪了解的游四老爷的性格来看,他也就只有这点眼力界儿了。 “乐山,又来活儿了。” “好嘞,娘子,这次打几个。” “就先只打我那没眼力劲儿的四叔父吧。” “游溪,你个没阿父教的贱种,你敢让这些腌臜泼皮碰我一下试试。”眼见乐山他们几个壮汉朝自己走来,游四老爷克制不住恐惧的破口大骂。 “乐山,不用打了……” 在乐山几人快要靠近游四老爷时,游溪突然开口,游四老爷听到这话,露出得意张狂的笑,他拨开人群,大步走向前,“哼,贱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非要骂你,你才晓得点好歹,你……” “直接丢粪坑里去,一刻钟捞上来一次,不剩最后一口气,不准停手。”此刻,游溪眸光阴暗,明显蕴着怒火,“若实在弄死了,我回头给你们包红包驱邪气。” “姑娘,椅子来了,你快坐下歇歇,夫人还给您灌了个汤婆子,您拿着捂捂手。”玉麦的声音,让游溪眸光里能杀人的火消失泰半。 游溪坐下,笑吟吟的看着游政明,“大父,我没阿父教,是因为我阿父为了救圣上英勇殉国了,您应该还记得吧。所以,教养我之责理应由您来执行,可四叔父却骂我贱种,不是摆明了说,您没教好我吗,这是对你的不敬啊,我刚刚因为一时情急和您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您就说要打死我,那现在我四叔父是不是也该往死里罚?” 游政明才被玉麦扶到椅子上坐着,就听到游溪说的话,这话有些冠冕堂皇了,可是现在他也看明白了,整个游家是都惹不起游溪的。 这个惹不起,不是因为游溪有多么厉害,而是因为游家二代和三代一个个的都软弱无能,只知道窝里横。 如今的游溪不过是才刚见了洪熙帝一面,他们整个游家嫡支都还不知道这一面游溪得到了什么,就已经被游溪制的死死的,若是待他们打听到游溪的依仗,整个游家怕是就没有敢在游溪面前大声说话的了。 游政明痛心疾首看了一眼几个儿子和几个已经长成人的孙子。 一个都比不上游溪啊,一个都比不上。 明明前几年的游溪也不是这样的啊,那时候谁欺负她,她就只知道哭,一点戾气报复心都没有。 如今怎么就这样了? 游溪是在什么时候长成如今模样的? 游政明看着游溪,突觉陌生。 “你四叔母可怜,你既然想收拾人,要么就弄死要么就轻放,别弄得半死不活给你四叔母添麻烦。”游政明平淡说。 游政明的话,令游家所有人都心生恐惧。 在游三夫人出来闹的时候,游羡就提醒过游三夫人不能没脑子的闹,不然大父一定会把她送给游溪杀了,现在游羡的话应证在游四老爷,游政明的亲生子上了。 游家这边一时静默无声,就显得游四夫人的哭声格外明显。 “君舅,溪儿,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老爷一命,我们家只有他一个男丁啊,没了他,往后我们一群娘们儿可该怎么过活。”游四夫人察觉众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还紧张了下,可听到茅房那边游四老爷的惨叫后,她哭着跪到游溪和游政明面前。 游家四房跟着来净山的两个良妾和不过十岁大的一男二女,三个孩子也跪在游四夫人身后,无助哭泣。 游家这群男人爱好把自家女眷养的温驯无害,其中游四老爷又是最让游溪不齿的,因为他会打妻儿和自己的妾室。 而游家四房的所有人,不知道是不是被游四老爷打出了阴影,这么多年,就没反抗过,到了今日,游四老爷明晃晃是被游政明放弃了,游四夫人想到的也不是自己即将解脱了,而是她们这一房活下去,还得靠游四老爷这个男人。 将自己的未来依托在一个只会打妻女的男人身上,游溪真不知道该说游家四房女眷是天真还是愚蠢。 可到底,游溪对四房女眷骂不出一个字来,这何尝不是时代造就的悲哀呢。 从前,游溪还是游家金尊玉贵的大姑娘的时候,初逢才成新妇的游四夫人,便看到她房里一座有八扇那么大全绣屏风,游溪惊叹,一问才知,那是游四夫人亲手绣的,是她的嫁妆之一。 第四十章两面针和都依你 如果游四夫人没遇到会打人的丈夫,没生在这个时代,她凭借自己精湛的刺绣技艺会成为一个人人称赞的大师,而不是一个如今只能卑微祈求别人放过自己丈夫的女人。 “阿父,救我,我们和五殿下……” “闭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边,游四夫人哭求,一个劲儿拽着四房的三个孩子给游溪和游政明磕头求情,那厢,已经被反复丢进茅坑里三次,实在难以忍受折磨的游四老爷再次被捞上来后,哇哇大哭,口吐惊天之言。 是的,游四老爷虽然没说几个字,就被喝断了,可这几个字里,蕴含的消息真不少。 众所周知,因为游政明是陈妃娘家的外孙,所以陈妃的六殿下长大后,整个游家都站到了六殿下这头,为此他们当初甚至要将游溪送进宫去给陈妃和六殿下固宠,但如今游四老爷在危急情况下说的却是五殿下。 这背后的水,有点深哦,游家这个两面针,如今整个嫡支都成了平民,也不知还有没有用处。 “二叔母,六叔父,你们两家是一起来签还是分开签,欠条我都写好了。” 在游四老爷脱口而出一些狂言后,整个游家都因为游政明那声怒吼而看向游四老爷。 他们当中,不乏有想踢游四老爷一脚却又嫌弃他满身屎的。 而游溪在发散了下思维后,就借着快要隐去的天光,及时写下二房和六房的账单。 游溪清凌凌的声音,拉回众人的视线。 游家二房和六房此刻一点幺蛾子都不敢作,麻溜在欠条上签字。 游溪收起所有欠条,起身跺了跺脚,拍了拍手,“乐山,人死了没,不管死没死都回家吃饭了。” 那头乐山嫌弃扔掉掸游四老爷下茅厕的长棍,爽利道,“好的,娘子。” 听到乐山回话,游溪又看向游政明,“大父,现下天黑了,温度也更低了,咱们都先去吃饭,吃了饭再继续谈。” “你,你还没欺负……谈完?”游溪今天的所作所为,令游政明对游溪刮目相看,也心惊胆战,尤其在游四老爷说了那句话后。 “那是自然,大父,你们现在住的屋子不费一柴一碳就温暖如春,你以为是有神仙施法吗?你们住了有我出力出钱改造的屋子,我自然是要和你们谈一谈的。”游溪理所当然说。 噎死游政明后,游溪又看向净山的原游氏家仆,“大家先回去吃晚食吧,你们关心的事,就是今日来不及和你们说,明日也要和你们说清楚的,但你们放心,无论是今日还是明日,又或者是未来,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安全的。” 原游氏家仆一听,备受鼓舞,俱满含期待的看向游溪,“我们唯姑娘马首是瞻。”没有排练的一句话,却被说的整齐划一掷地有声。 游溪一一交代完,就欢欢乐乐跑回了火室,全然不管游家其他人还在风雪里感受着原游氏家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大姊姊,好威风。”游家第三代里,不知道是谁小声呢喃。 游溪进到火室,才发现阿母她们这几日住的实在差,床铺就是稻草席和几件衣服。 “姑娘,吃饭还是在厨房吃吧。老太爷他们那一群人,没一个会做饭的,又一个攀比着一个,这几天全靠吃咱们屋里剩下的吃食才没饿死,如今还没人去嚯嚯厨房。”追着游溪来火室的玉麦说。 “那我的那一坛子酱菜是不是已经没了。” “我们种的芋头是不是也没了?” “他们敲我们池子里的鱼没?” “玉麦,你们真就一床被褥都没拯救下来,委屈了自己五天啊。”游溪越问越崩溃,饶是火室里的新鲜蔬菜,她们今年制的糖,前段时日卖糖赚的钱没被游家人薅走,现下损失的东西,游溪还是心疼不已。 “我们也是吃了一些的。”这几天玉麦他们担心游溪,也没好好进厨房做过一顿饭,都是吃现有的东西熬过这几日,但是从人数上来看,她们绝对是吃不过游家那一群人的。 “吃饭吃饭,化悲愤为食量去。”游溪拉上玉麦,往厨房走。 彼时,游家一众人闻着热腾腾的饼子和菜香味,个个口中都不停分泌着涎水。 “这溪丫头也太不懂事了,即是去吃饭,一大家子人,包括老太爷都在这里,她也该喊一声啊,今天把账算的这么细,还怕多吃她一顿不成?”记吃不记打本体——游家五老爷捂着脸嘀咕。 游溪进到厨房,柴夫人就走过来拉住她,“溪儿,一回来就遇到这么多事,是阿母对不起你。” 前几日,游家刚来净山的时候,一个个都灰扑扑的羞于见人,两个时辰后,她们发现柴夫人几人毫无战斗力,这才在茅草屋内作威作福,倘若柴夫人那时候召集原游氏家仆和游家人打一架,游家人也会收敛不少。 游溪轻松一笑,“阿母,对付他们我不怕的。” “我是怕他们会对你不利啊,赶狗没入穷巷,游家这群人一个个心狠手辣,他们才从云端跌下来,你今日这么对他们,他们若是把气撒你身上可怎么是好?” “阿母,在他们眼里,我们一直是软弱可欺的,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如今他们落魄了,那一大肚子的气不是今日就是明日,都会撒到我们身上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现下我就亮出獠牙,收拾他们一顿,以游家人的个性来看,他们虽然会因此更恨我,可也断不敢做出什么来的,除非他们找到新的依仗……”比如那位如今还连锋芒都未露半点的五殿下。 “但那时候,说不定我们都启程去穗城了呢,山高路远的,他们想打我,也够不着我了。”游溪笑眯眯说,语气轻松极了。 “阿母说不过你……”柴夫人宠溺戳了游溪脑袋一下,“总之如今,阿母都顺着你,绝不会教你当年被阿渔那丫头狠心推进水里的事再次发生。” “阿母最好啦。”游溪撒娇。 第四十一章惭愧和提议 “姑娘,您就别跟夫人撒娇了,快些坐下吃饭吧。”说话的是玉麦的阿母。 游溪她们吃饭时,向来是热闹的,因为饭桌上不止有游溪母女,还有玉麦一家五口,秋葵一家六口,三家人同处四年,几乎组成了一个新的大家庭,温馨美好的不得了。 “好嘞,莫婶。”游溪应答,落坐于柴夫人下首。 “红豆,你也快坐下,今日是你重新回到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第一日,就让秋葵玉麦忙去吧。”游溪笑嘻嘻看着红豆。 闻言,红豆连连摆手,“不,姑娘于我有再造之恩,我来伺候姑娘用膳,待姑娘吃过了,我再吃。” “红豆!”游溪突然正色看向红豆,把红豆看的心突突的,“姑娘……” “我是没有长手吗?想吃什么我自己就吃了,哪要你侍候,实在想侍候我,就等哪天我手断了再说吧。” “诶呀,打嘴,胡说八道些什么。”游溪话音刚落,柴夫人就拍了游溪一下。 “姑娘快呸呸呸,诸天神佛,我们姑娘年纪小,童言无忌呢,你可别和她一般见识,要保佑她一生顺遂。”在游溪对面的秋葵阿母双手合十,对着窗外叩拜。 游溪俏皮吐了吐舌头。 “红豆,你就快坐下吧,你旁边的位置是给你阿父阿母留的,他们去哪里了?我去找一下。”经玉麦一提醒,大家才发现红豆父母并不在厨房,玉麦还以为是没人去喊他们,寻帕子擦干手上的水就要出去找人。 “等一下,玉麦,不用去了。”玉麦已经迈步,红豆突然面色难堪的喊住她。 红豆脸色越来越红,大家却也不催她,静静等她再次开口,半晌后,红豆艰难开口,“刚刚,我阿父阿母说,他们要去拜见一下侍奉多年的主子,我与他们说,若他们执意如此,就别回来找姑娘了。” 这件事发生在游三夫人撒泼,游溪还未曾给出反应那几息时间。 彼时红豆正在给柴夫人行礼,红豆父母见游三夫人气势嚣张,以为她能制住游溪,所以只用了几息时间,就决定回到旧主怀抱,哪知他们才刚隐蔽在人群里去到游家那头,口都还没张,游溪就把游三夫人制住了。 其实此刻,他们也后悔不已,在游溪还在和游家人谈判时,他们俩状若无事的来找红豆,红豆冷脸将他们轰走了。 “红豆坐我身边来。”柴夫人温声开口。 游溪给红豆让出位置。 红豆看了柴夫人一眼就愧疚低下头,身形未动半分。 站在红豆身边的秋葵见状,将红豆推过去,把她按坐到柴夫人下首的蒲团上。 “夫人……” 柴夫人拍了拍红豆的背,“红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不会因为你父母就对你有任何埋怨,其实你和溪儿很像,都是亲缘单薄之人,日后你就安心跟着溪儿,别胡思乱想,尽快把不好的舍掉,你和溪儿都是要过好日子的。” 红豆被暖心安慰,情绪再控制不住,眼泪一下落到桌案上,“夫人,姑娘,你们对我的好,我无以为报。” “无事,无事,都入座用晚食吧。”柴夫人拿帕子给红豆擦脸,然后招呼大家入座吃东西。 一众人花了半个时辰吃完晚食,玉麦和秋葵的家人俱要起来收拾碗碟,游溪在这时喊住了大家。 众人闻言又坐回原座位,看向游溪,等游溪说话。 游溪咳了一声,清过嗓子,才严正道,“我有话与你们说,如今我立了女户,相较从前,有了更多权利,大家的籍契我也拿回来了,所以我想阿母收红豆秋葵玉麦做义女,往后我与你们三人姐妹相称,互为依靠。” “好啊。”柴夫人没多想就应了,“你们几人,同甘共苦过,便是亲姐妹也没这么有缘分的。” “不行啊。”玉麦父母和秋葵父母齐齐道。 “姑娘,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们本就是柴家的家生仆从,昔年又随着夫人一道陪嫁来游府,玉麦和秋葵是好姑娘,但她们怎么能与你互为姊妹呢,仆从就已经很好了。” “是啊,是啊,姑娘,您待我们之心,我们都晓得,我们愿意一辈子做您的奴婢,认您和夫人为主,这拜义母的事,我们实在太高攀了,若是答应,我们就太不知礼数了。”玉麦秋葵也齐齐跪到游溪跟前陈情。 游溪看着一众人都神情惶恐,好像她说了什么危险之言似的,无奈道,“我就知只要我开口,你们就会这样,所以我特意在饭后才说这事,连红豆哭时我都忍住了,不耽误大家用晚食。你们听我分析,我如今虽能带着大家去穗城,可圣上并没有给我一官半职,那我就只是平民一个,而官府明文规定,平民豢养奴仆不得超过二十口,还得缴纳比官宦人家多两倍的丁税才可,我如今有大事要办,很需要人手,你们是我的家人,本就应该出力,便不好占着这个位置,所以,之后我还会带着银子去官府给你们将贱籍转为良籍,事成之后,让你们以我家人的身份和我一起去穗城。” “而要你们成为我家人的唯一办法,就是你们有人与我家有亲,这玉麦阿兄已然娶妻,秋葵阿弟却才十三岁都还没长成人,我与他俩成婚这条路定然是不成的,那就只有认干亲这个办法了。” “啊呀,姑娘,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就是一定要想什么办法把我们几家连起来,也定然不能用接亲这种方法,我们家这小子和秋葵阿弟,那配的上您。”莫婶急说。 游溪笑了笑,“其实,接干亲也不是最好的办法,若玉麦秋葵红豆你们认了我阿母为义母,那往后就要给我阿母养老送终,堂前守孝……” “姑娘,就是不认义母,我们三人也会为夫人养老送终,堂前守孝的……啊,呸呸呸,我在说什么胡话,夫人一定会长命百岁,成人瑞的。”游溪话没说完,红豆就急说,可话说的太急,她立时察觉不对。 第四十二章疲惫和还水 游溪拍了拍红豆的手,以示安抚,“咱们早就一心一体,如今只是补足名分罢了。莫叔莫婶,闻叔闻婶,你们也莫要推辞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办,你们大家就不要让我再在这桩事上浪费功夫了,你们就待举办仪式那天,帮着做菜招呼宾客罢。” 时下的认干亲,是很庄重的,因为认了干亲后,年轻一辈对老一辈就有了奉养之责,老一辈对年轻一辈也有照拂之责,所以好些接干亲的人家都会办个小宴,将家中关系极亲近之人请来,互相介绍认认人头。 玉麦父母秋葵父母见游溪眸中疲惫,也不忍在与她争辩,费她精神,只催着她去洗漱休息。 游溪本想今天和游家那头的人再掰扯掰扯房子的事,可或许是酒足饭饱正好眠,她此刻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那只有草席做铺,薄衣做衾的入眠之处,她也不嫌弃了,倒头就睡。 油灯之下,柴夫人摸了摸游溪乌黑的头发,“眼下都有青黑了,这几日可见是累着了,这脸上……?秋葵拿盏灯来……” “诶。”秋葵应了声,将油灯递过去。 柴夫人透过灯光,看到游溪脸上洗去脂粉后的那一片片青紫,她伸手出去,又在要碰到游溪时收回手,以手捂口鼻,泣音道,“难怪去了那么多天才回来,定然又是一次九死一生,游家这群王八蛋,把我溪儿害的不轻!咱们同住这段日子,他们要是敢害我溪儿,我就跟他们拼命。” 此刻柴夫人与那护崽儿的母狼一般,柔柔的语气说的尽是凶狠之词。 “夫人,您别伤心,咱们姑娘对未来一直都有很清晰的谋划,她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往后再不会有人伤害到她的。”秋葵低声安抚。 …… 第二日,巳时末,午时初时,游溪才打着哈欠睁开眼。 昨夜一夜无梦,她睡得舒服极了。 这个时辰,火室内和游溪一同住的阿母秋葵玉麦红豆四人早都已经起床做事去了。 游溪又伸一个懒腰,才穿衣起身。 游溪从火室出来,就看到自己人和游家人共在一个庭院里大眼瞪小眼。 她静静等了会儿,才知晓两边怎么会对上。 原来是冬日天寒,冰封水面,那条会流水进院子里的小溪就取不了水了,所以他们这个小院里的人用水就得去二百米外的水井里取水。 游溪没回来那几日,柴夫人她们的用水都是秋葵玉麦的父兄和乐山他们几个游氏家仆帮忙挑水。 那几天柴夫人她们记挂游溪战斗力不足,是以几日内,游家人也没去挑过水,都是用秋葵玉麦父兄他们打来的水。 今晨,游家人照旧从秋葵玉麦父兄打来水的水桶里取水来用,秋葵玉麦父兄看到,就不干了,要游家人挑水来赔,游家人不肯,两边就僵持上了。 游溪上前,“大兄,都是和莫真闻都他们一般的儿郎,怎么连水都不会打?那往后你们打算怎么活下去呢?” 昨日欠条风波,游家四房五房不长眼,非要往游溪跟前撞,一个个都被收拾的不轻,有了他们做样,后头二房和六房都麻溜签了欠条,不曾丢脸现眼,谁曾想今天二房大清早……应该是大正午的,就出来现眼了。 游溪大兄,单名一个衍字,他听到游溪的声音,先吓了一激灵,然后下意识就开始解释,“大妹妹,我是读书人,不会挑水。这水我们前几日都是一般用的,今日……今日也没说明不准用了,他们让我还水,实在没道理的很,大不了,大不了,我明日不用就是了。” “你明日不用,让其他游家人来用是吗?大兄,你不是读书人了,你乃至整个游家嫡支,如今都只是普通平民,你们不会挑水就别用水,不会做饭就别吃饭,不然挨打也会成为你们的家常便饭。” 时下,在游溪那个时代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科举制还没有出现,如今朝廷选官,是用推举制。 推举制就是让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推举德才兼备的新臣。 虽说推举制也有朝廷律法的明文规定,选官定要选品德才学皆在民众里有一定声望之辈,可这种颇有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做法,以世家大族的底蕴来说,,让他们推自家子弟入仕,一定是比寒门贫门都容易数倍。 再者,游家这种因为贪污受贿乍然没落的前官宦之家,是最为当今天下的贤士不齿的,饶是他们还打铁自身硬着,没个七八十年,让人忘却如今事,根本不可能再有人会推举他们入仕。 若是这几十年间,他们活不下去,得靠卖身养活自己,连平民都不是了,那复起希望更是渺茫。 “还有从一开始就没人说你们能用院里的水,如今自然是水的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还给你时间等到明日。” “你,你们,当真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游衍怒道。 游溪冷笑一声,“大兄,你说你是读书人,却说出这种话来,看来学识也不怎么样啊,幸好你还没入朝堂做官,不然岂不为害百姓。” “我说错什么了吗?我们如今落魄,尚无喘息之力,你就带着你的仆从欺负我们,你们不是卑鄙小人又是什么!” “大兄,你们尚无喘息之力与我有何干系,是我让你们去干违法乱纪的事儿的?是我让你们为臣不忠的?别忘了,我才是被你们游家连累的最惨的一个。 我如今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我在你们游家出事也被连累的当天就冒着风险进宫面圣,付出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力挽狂澜。而你们,从天牢里出来这么多天,还有人来逼迫你们吗?没有吧,可你们做出什么改变了吗?就你们这样的,在给你们三五年时间,你们都还尚无喘息之力,那是不是你们一日没有喘息之力,别人就一日让着你们,你们一辈子没有喘息之力,别人就一辈子都要让着哄着你们这群苟延残喘之辈,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第四十三章想法和无赖 游溪怒极反笑,不等游衍回话,她就嘲讽,“不过,大兄倘若你肯自断手脚,或许就会有人一辈子怜惜你赏你免费的饭食吃了。” “你,大妹妹,你说话太不客气了!你如今一言一行完全就是没教养的小女子行为。” “你,大兄,你说话太不客气了,你如今一言一行完全就是没担当还窝囊的小男人行为。”游溪学着游衍说话。 游衍是游家长子,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游家对他的期望,繁衍生息,兴旺宗族,所以他和游羡那个二流子公子,甚至是他亲爹,都是以不同的培养方式长大成人的,这样倾尽家族之力培养的人,就算是奸邪之辈,也本该有折不断的傲骨和毅力,无论家族是昌盛还是衰败,都应该立起来,可如今游家一朝破败,他这个嫡长孙反而窝窝囊囊的,还没有那个二流子公子硬气。 要游溪来评价,游衍就是读书读傻了的典型例子。 隔壁许家长子许译,十五岁就入了朝堂,二十五岁就已经官拜从四品,游衍呢,二十二岁了,在讲经台抄书论道都还没论明白。 “我不跟你说了。”游衍气急,转身进屋。 游溪大喊,“大兄,你要是找不着挑水的地方,我可以让人给你指路,但这水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还来。” 游衍被喊的越发面红耳赤,尤其在他进到主屋,睡在外屋的游家十几个男丁都齐刷刷看着他时,他更是无地自容。 茅草屋哪有半点隔音效果,游溪和游衍的话,游政明早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里,可他只沉默着,根本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阿父,这溪丫头是一点脸面都不会给我们的,现下是不给我们水用,一会儿怕就是吃食都不给我们了,您快想个法子啊。”说话的还是那个记吃不记打本体,游五老爷。 游五老爷话没说错,游溪现下洗漱用午食去了,待她吃完饭,就要来和游家人掰扯房子的事。 “闭嘴。”游政明斥道。 游政明不能否认游溪说的有些话,确实很对。 如今游家落败,谁会一直宠着他们呵护着他们呢,在那条已经暗中铺设多年的路变成明路前,他们终究是要先自谋生路的。 他们恢复喘息的时间,不该这么长,到底是老了,考虑事情不周到了。 游政明叹了口气,然后看向游衍。 一眼后,他又叹了口气,他的这个长孙,未来游家的接班人,还稚嫩的很啊,若是…… 游政明突然异想天开,若是游溪和游衍能互换下性格就好了。 要是两人能换性格,或许游家嫡支,就不会到今天都还窝在这一方屋子,连手脚都施展不开。 游衍被游政明看的心坠坠的,他刚想开口,游政明就说,“阿衍,去把水挑还给阿溪。” 游衍支支吾吾不想动,却又不敢直接拒绝,游政明见状又叹一口气。 游衍总感觉游政明的每次叹气都有深意,可他却读不明白,正在他暗自纠结之际,屋外突然又传来喊声。 “游政明!” 游政明为官多年,如今又上了年岁,还能唤他全名的人真不多了。 如今,来人不仅喊了游政明全名,还语气不善的很。 游政明心快速跳一下,他喘了口气,才由游五老爷扶着走出屋子,探看来人。 游政明一出去,才刚看清来人是谁,对方就上来抓着他的手腕,“你们这一支可真是害人不轻,我们跟你隔了不知多少层的如今连生意都做不下去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政茂弟,你在说些什么,有话好好说,拉拉扯扯的多不成体统!”游政茂力气很大,游政明被他拉来拽去,几乎站不稳。 “体统?你们一大家子都只能住祖坟了,还跟我说什么体统!体统能当饭吃吗?我那被扣在码头的货物才是能当饭吃的东西。” “政茂弟,朝廷对商人之家运输商品,买卖货物,历来就有规定,你货物被扣押在码头,定然是有什么程序没办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从前我们走南闯北的运货,那次出现过被扣货的情况,每每到了地方,当地官员谁敢不早早为我们准备好引子。如今因为你们被圣上厌弃,贬了官抄了家,我们的货物就都取不出来了,你还敢说此事和你们这一支没关系。”游政茂掷地有声道。 游政明要被气吐血,游政茂这话说的,好像从前他不被官员为难,是他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似的。 还不是因为他有个族中兄弟在朝廷做大官,人家当地官员才肯卖他个面子,给他大开方便之门。 “政茂弟,这事也有例可寻,你去看别家怎么做的,你照做就是,来胡闹些什么,我如今落魄了,那些人都不会卖我面子了,我也不能给你把货要回来啊。”有些事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游政明只能含糊提起。 “你说的简单,我们小本生意,哪给的起百八十两的孝敬银子,那些官差分明是想让我家破人亡。游政明,这一切都是拜你们这一支被圣上厌弃所赐,如今我货被扣在码头,你必须给我想办法解决。” 有些话,游政明不好说明白,游政茂却丝毫不觉的有什么问题,因为从前他给孝敬银子的对象是游政明,而不是那些查货官员,所以此刻他觉得自己十分占理,完全能找游政明算账。 “政茂弟,既然你非要这么说话,那我也的跟你说些明白话了,这商户做生意,历来就有规定,倘若你觉得你受了不公正的对待,大可以去告官,如今我家已经没那个能力护着你们了,你们要实在想不出解决之法,就乘早关门歇业吧,免得真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游政明疾言厉色道。 因为朝廷律法规定,官宦之家不能经商,所以家族里出了做官的人之后,都会扶持家中远亲经商,游政茂是游政明一手扶持起来的,怎会不知他家有多少家底。 第四十四章政策和说媒 做生丝生意的,怎么可能是小本生意。 不过是商人重利,觉得拿百八十两银子孝敬那些会一茬一茬轮换的码头查货官员不值得,所以想寻个更便捷的办法罢了。 要说朝廷律法有不完善的地方,也有真正为民考虑并积极落到实处的地方,比如国朝商人外出行商办各类文书一事。 朝廷也怕官员们仗着身份欺负社会地位就比贱籍好一些的商户,从而打击商户的行商之心,最后误了国税收入,是以朝廷明文规定,凡涉及给商户发文书核定签章等事的官员,必须时常换人,且已经轮过岗的半年内不准在上岗。 这原是个好法子,任是天王老爷来了,想在一个行业扎根也要时间,只要负责相关事项的人换的勤,那就是独木难支,成不了气候。 可是偏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被选来给商人发文书路引等事的官员不知何时,在背后结成了一股势力,他们加倍压榨商人,回去后要么以五五分账,要么四六分账,使得或许原本低调塞个三两五两就能办成的文书,最后要塞个三五十两才能办下来。 而且还有些官员,贪得无厌,商人今天给了一个官员孝敬银子,说尽奉承话,隔天是另一个官员办差却又不认了,商人想成事,就又得给银子,说奉承话。 游家出事好几天了,游政茂今天才上门来,正是遇到这种情况。 其实游政茂会全然不顾从前情分闹上门来,也是因为从前办事太容易,如今刚被刁难,他心理不平衡了,就想找个人撒气,是以他讲话看起来即没脑子又没道理。 游政明突然疾言厉色起来,游政茂忆起游政明从前威严,当即就怂了,“那,这,你说的轻巧,大哥,你做官多年,那人脉是兄弟我比不了的,再给兄弟出出主意吧,我们家要是没法做生意了,真的会家破人亡的。” 游政茂转了语气和态度,游政明也乐的好声好气跟他说话,“政茂弟,我要是有办法,今天就不会在此地了。” “人家都说破船还有三斤钉呢,大哥,你真的不能见死不救啊。”游政茂哭音道。 “我有个办法。” 游政明和游政茂两人就那么僵持着的时候,自祖坟路口又匆匆跑来一行人。 两人齐齐看过去,看清走在最前面的人后,游政茂立刻不满别开脸。 游政明则笑脸迎上去,“顺俢,你怎么来了。” “侄儿拜见伯父。”游顺俢行至游政明面前,恭敬给他作了一揖。 游政明此刻开心的跟个孩子似的,“好好好,快进屋坐。” “伯父,修就不进屋坐了。修刚听到您和叔父说话,好似都遇到了难处,不如您二位听修一言。” “好呀,好呀,政茂,过来一起听听顺俢给你出的主意。”游政明去拉游政茂。 游政茂垂着头,明显不待见游顺俢。 “正正去找人的时候,连门都进不去,现在来献什么殷勤。”游政茂嘀咕。 在场离游政茂近的人都听到他的嘀咕了,但没有一个人挑明,游政明甚至转移了话题,“顺俢啊,今日怎么没去办公来了伯父这里。” “伯父,修就是听闻八叔父遇到了难事,特来相帮的。” “哦,对,你刚刚才说你有一个主意,伯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游政明尴尬笑了笑。 “伯父分明是老当益壮,如今休息在家,说不得要成人瑞。”游顺俢恭维。 “还是你会说话,伯父的这几个儿子,一个也比不过你。”游政明谦虚道。 “修的几位堂兄堂弟都是人中龙凤,修的那位大侄女儿更是天资聪颖,秀外慧中……”游顺俢顺嘴夸着,目光却放到出来看热闹的游家女眷身上,“伯父,你家阿溪怎么不在啊。” 游政明是人精,一听游顺俢的话,就知道游顺俢想说什么。 看来是看中游溪前几日能进宫面圣,如今想给游溪做媒,进行利益捆绑了。 游政明暗道不好,这游顺俢怎么看上游溪了,偏偏游溪是他最拿捏不了的一个孙女儿,他完全不能保证游顺俢见到游溪后,游溪会以什么态度来面对游顺俢,要是惹怒游顺俢就惨了。 同在朝廷为官的游顺俢这一支,也是他们游家嫡支在出事后,能安稳立足于京都的资本啊。 “伯父,阿溪不在家吗?”游政明思索时,游顺俢又问。 “顺俢找溪儿做什么?她年纪小,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游政明道。 “其实是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有人请我给阿溪说媒,那人是与修相见恨晚的至交好友,前年嫡妻去世了,如今有意续娶,他听闻阿溪才貌双,全秀外慧中,就是在圣上面前也坦荡大方,就心生了敬佩和喜爱之情,便想续娶她进门主中馈,绵延子嗣。” “这不知是顺俢的哪位好友想娶我家阿溪做填房呢?” “伯父从前在朝中也见过,就是至元侯,拜三品官特进的赵显。” “赵显?我要是没记错,他现在都四十多岁了,家中世子比阿溪年纪还大吧。”游政明惊愕。 这位至元侯何止家中世子比游溪年纪还大,他家世子的长女都有六岁了。 “赵显兄年纪是大了些,可是年纪大会疼人啊,何况赵显兄也说了,娶阿溪是娶她回去主中馈,绵延子嗣的,这天下女人都是一般过来的,赵显兄也不会亏待阿溪什么,至于他家世子,也定然会好好孝顺未来要做他继母的阿溪的。” “这,顺俢,你有所不知,昔年我家阿溪求得圣上金口玉言,得了圣上允她婚嫁自主的权利,我现下就让她出来给你回话。”游政明现在也想把游顺俢打出祖坟。 倒不是因为游顺俢故意给游溪介绍年近半百的老头做夫婿,而是他肯定,至元侯他们已经知道游溪前几日见洪熙帝得到了什么依仗,如今想来分一杯羹了。 他这个游溪的亲大父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可能乐意把游溪舍出去。 第四十五章精明和心思 游政明算的很精,从游家曾祖辈分支出去的游顺俢这一支,是如今整个游氏最厉害的一支,他作为游家嫡支的当家人并不好说什么有立场性的话,所以他就让游溪亲自面对,便是游溪真的在拒绝游顺俢的时候,说了什么狂妄的话,事后他还能找补说是小孩子不懂事。 “顺俢,你等一等,我家阿溪在厨房呢,我这就让阿衍去厨房将阿溪喊来。” 游衍听到游政明的话,叽叽歪歪的,明显不想去面对游溪,可游政明一个刀子眼甩过去,他就蔫了,麻溜去厨房找游溪。 此时游溪她们几家人正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吃午食,根本没人去凑游家的热闹。 玉麦阿母莫姨说,“姑娘今日好眠,错过了早食,现下只怕饿的紧了,快先吃个刚出锅的饼子垫垫。” 游溪笑眯眯的,“谢谢莫姨投喂。” “姑娘说的什么话,你又不是那猫儿狗儿的,怎么用上投喂二字了。”莫姨嗔道。 “诶呀,莫姨你不懂,我这是在表达你对我的爱护呢。”游溪娇嗔说。 “咳咳,姑娘,大公子过来了。” 游衍的出现,让整个厨房都安静下来。 游溪戏谑看着他,“大兄是还水来了?” 游衍面色涨红,“大父让你过去。” “哦,我知道了。”游溪懒洋洋应答,“阿母,尝尝这汤,好香的。” “你,游溪,你太没教养了。长辈唤,你不说立刻就过去,也应该赶紧起身收拾仪容了。”游衍愤怒道。 “你,大兄,你太没眼力劲儿了……” “够了,你爱去不去,反正耽误了事,大父收拾的也不会是我。” 游溪又一次模仿游衍说话,游衍立刻羞耻的想钻地洞,他慌乱丢下一句话,就跑走了。 游衍一路跑回主屋,低声道,“大父,阿溪她不想过来。” 游政明觉得尴尬,游溪这是半分面子都不给他这个做长辈的啊。 游顺俢恍若未闻,仍旧和善的笑着,“伯父,大侄女儿真是勤快又孝顺,既然她要亲自下厨作羹汤侍奉您,那修就等上她一等。” “诶,嗯,好。”游政明尴尬回应,游溪哪里会做羹汤给他吃,分明是那几个主仆不分的正在用午食,不乐意搭理他。 “喂,大侄儿,你不是说还有第二件事要说吗?这大哥的孙女儿嫁给至元侯,能给我解决什么麻烦?你别是为了和大哥攀交情,随意搭上我,故意逗我玩的。”游政茂原本因为前几日家中货物被扣,他上游顺俢家求情,却连门都没得进去而生气,可真没有一个人理他的时候他又慌了。 “八叔父莫急,这第二件事也与大侄女儿有关,就是那火室。”游顺俢手指不远处的火室。 众人目光皆跟随而去。 那以黄土搭成的一间小室,内里温暖如春,可种反季蔬菜的事,游家人都知道,在他们刚来的那天,四处探看,发现区区一方黄土小室内竟有青菜时都惊诧不已,还想晚上就去择些来祭五脏庙,哪成想,那时失魂落魄的柴夫人玉麦秋葵等人,将其守护的极其严密,只要他们想靠近,她们就会怒目而视,发动攻击。 游顺俢是在两年前知道这个火室的。 游政明一脉,虽然是游氏嫡支,可净山游氏祖坟却不单是嫡支一家所有,旁支的游氏族人在死后也可埋葬于此。 两年前,游顺俢来祭拜几年前去世的父母,便看到正在火室内捣鼓的游溪从屋里拿出不少夏季才能见到的蔬菜。 他当即起了兴趣,想去探看一二,哪知这一看又让他发现奇妙之处,就是这火室竟不费一柴一碳。 游顺俢赶到奇妙和有兴趣,当即上去跟游溪攀关系,意图说些好话,让那时只有十五岁大的游溪在他的忽悠下将此火室的制造之法赠与他,可游溪却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就把他赶出了火室。 游顺俢第一次出师不利,第二次就以官位来压,说话也不大客气了,游溪却不怕他,还反讥他一句,“游大老爷,马上就是升官考绩的时候了罢,你说我要是去宪府捧着火室建造图纸告你一状,你会怎样?为官做相的人不好好为黎民百姓除困,为圣上分忧,反而以官位威胁我一个弱女子,游大老爷真是好样的,识相的就赶紧滚。” 游顺俢想得到火室建造图,是奔着升官去的,若是游溪在这关键时候,将他威胁族中嫡支女儿的事抖出去,他就会被宪府官员攻讦不敬不顺,欺凌弱小,影响他三年一次的升官考绩。 游顺俢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忍了游溪对他的讥讽,不在轻易行狂悖之事,直到今日,他觉得游氏嫡支都不能轻易得罪他了,才再次上门。 “至元侯是朝廷重臣,这火室又是个新奇玩意儿,倘若阿溪以此为嫁妆,将建造图纸献给至元侯,至元侯定然会更加爱重阿溪。” 其实,在游顺俢的观念里,游溪根本不可能拒绝赵显,一来赵显家世显赫,时下的小女娘那个不想做风风光光的官夫人,尤其游家如今还不是官宦之家了,二来还是赵显家世显赫,就是游溪真是特立独行那个,赵显也可以逼她就范。 毕竟赵显的官位可比他高多了,顾忌也比他少多了,游溪那套捧着证据去宪府告状的招数,对他有用,对赵显却是没用的,倘若游溪真敢不从,赵显有的是办法让她就范。 “那和我的货有何关系?”游政茂只关心自己的货。 “八叔父,如今伯父家才刚没有人做官,你行商之路就艰难起来,但倘若有人知道你是未来至元侯夫人的八叔祖父,他们还敢对你造次吗?就是真有那不长眼的,到时候阿溪一去跟至元侯说,至元侯还不立刻就为你收拾人出气去。”游顺俢画大饼画的得心应手极了。 游政茂一听,不屑哼了一声,“游顺俢,枉你还是从游家曾祖父辈分支出去的,竟还没有我这个从太祖父辈分出去的清楚,大哥家这个大孙女儿和游家并不亲厚,等她飞黄腾达了,游家没一个人再见得着她。” 第四十六章帮忙和可以考虑 “侄儿子,你这么说话,不就是想我也跟着劝大哥家孙女儿许嫁吗?你要是真想我帮忙,你也来点实际的,我在码头那批货,马上找人给我疏通疏通关系,让我顺利取回来,只要你能办成我的事,我定然在大哥家孙女儿出嫁时,给她添厚厚的妆,让她带到侯府去。”游政茂十分大聪明的说。 他话音未落,整个游家人就面色沉下来。 游顺俢也笑了两声才接话,“八叔父,这样吧,我现在就让我的随仕领你去见至元侯,由至元侯出面帮你把货要来,行了吧。” “当真?” “当真。”游顺俢现在就想打发走这位大聪明,免得他在口出狂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出来。 游政茂得到游顺俢肯定的态度,立刻喜笑颜开,“好好好,大侄儿啊,还是你靠得住啊。”大聪明再次上线。 游顺俢眼神示意随仕赶紧带游政茂离去。 游政茂离去后,游顺俢忙帮着找补游家已经碎掉的脸面,“伯父,你家阿溪是个主意正的女娘,赵显兄正是看中了她这点,才托侄儿前来求聘,你们家能养出阿溪这样的女娘,才真是教子有方,让侄儿钦佩至极,我家阿沅若是能有阿溪一半果敢爽利,我也心满意足了。” 游政明被吹嘘的找回了些自信心,可他心底还是不同意这门亲事,游政茂虽然大聪明了点,但他说的话很对,以游溪和他们的关系,一旦游溪搭上至元侯,不是游家女,而是别家妇了,定是不会搭理他们的。 不过,幸好以他对游溪的了解,游溪根本就没成婚的打算,游顺俢一定会被游溪怼回去的。 “阿衍,你再去看看阿溪,也不能让你叔父久等了,这太没规矩了。”游政明迫不及待想让游溪把游顺俢赶走。 游衍又被点名,心情烦躁到极点,他怨念看了一眼游政明,嘟囔道,“大父,那游溪根本不听我说的,我喊不来她,叔父若非要此刻见他,就自己过去吧。” “你说什么胡话,没规矩。”游政明呵斥。 游顺俢笑着阻拦,“伯父,阿衍性格温柔,又是长兄,让着弟妹也是应该的,既然如此,我就亲自去见阿溪吧。厨房是在那个方向是吧……” 游政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才准备带游顺俢去厨房。 此时,游溪一大家子人已经吃完午食了,正分工合作收拾厨房。 “弟修见过姒妇,阿溪侄女儿,在洗碗啊,这事让下仆做就是了,你怎么也亲自动手了。”一见到游溪一大家子人,游顺俢就活络打招呼。 柴夫人听到招呼声,只出于礼貌给游顺俢行了一礼,但并未说话。 游溪看到游顺俢,倒是笑意盈盈的,“叔父又来啦?如今天冷,可别又风寒了哦。” 游溪话里有话,游顺俢面皮不自然绷紧,“伯父,侄女儿真是个仁善纯良的,往后赵显兄娶了她,也有福了。” 游政明已经决定把轰游顺俢走的事,交给游溪,此刻只笑笑不说话。 游溪听到游顺俢的话,眸子眯起,游政明这是又想打她的主意了?还想联合着整个游家如今唯一在朝廷上做官的游顺俢逼她就范? 游溪不知游政明心中所想,此刻想的略偏了些。 游顺俢察觉游溪走神,兀自说,“阿溪啊,叔父今日前来,是有与你终身有关的事与你说。那至元侯赵特进闻得你才识出众,果敢坚毅,想续娶你为至元侯府的当家夫人。” 游溪回神,冷笑,“叔父,我七岁后就不曾出席过各家宴会,这至元侯是怎么知道我才识出众,果敢坚毅的?” “都道酒香不怕巷子深,阿溪你自身带香,何愁不会被人发现。”游顺俢解释。 “哦。”游溪意味深长,“叔父,至元侯是亲口跟你说要聘娶我为当家夫人的?” “是。” 其实不是。 游顺俢和至元侯会注意到游溪,确实是因为在游家出事当天,游溪手持圣旨入宫见驾的举动。 但这时候至元侯对她至多也不过一句到是个有胆识的丫头的评价。 至元侯对游溪起了收拢心思还是因为宫内渐渐传出消息来,说是游溪会用柘制糖,令洪熙帝龙心大悦,特允许她去适合种植甘蔗的穗城教人制糖。 柘制糖,自古未有,而如今军中将领又一直希望朝廷能收拢天下糖制品作为军需,游溪手握制糖之法,可见厉害。 军中将士,向来耿直侠义,游溪会制糖,就能满足军需,满足了军需,游溪就能得到军中将士的感激,推此即彼,那手握游溪的男人,也能因此得到军士的敬重,得到军士敬重的人,不就等于半个手握军权的人了。 至元侯是有野心的人,他家虽无女儿或亲戚入宫为妃,生下皇子,可他已然选定了皇三子为追随对象。 如今中宫无子,那洪熙帝膝下所有皇子都有机会成为未来皇帝,虽说皇三子前头还有个皇二子,可这位二殿下和五殿下一般,生母都是宫内使女,其外无得力外家,妻族也只是普通官宦之家,并比不上三殿下这位母亲和妻子都是九卿之家出来的皇子。 至元侯相信,只要三殿下运筹帷幄得当,将二殿下干掉,那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三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未来天子,而他始终跟随,并出一份力,那日后就是有从龙之功的人,无论封赏还是官位都会更进一步。 关于娶游溪这个决定,就是三殿下提出来的,至元侯要表忠心,就应下了,然后找上从前来和他攀谈,他并未过多理会过的游顺俢来游家说和。 “哦,好吧,我知道了。叔父回去告诉至元侯,我也没有婚约,倒是可以谈谈。”游溪慢条斯理说。 “阿溪啊,这至元侯对你……什么?你说可以谈谈?”明明最希望游溪答应的是游顺俢,可此刻最不可置信的也是他。 “是啊,侯夫人诶,我一普通女子怎么能抗拒?” “那好,我这就去回至元侯话。” 第四十七章误会和驱赶 游顺俢大喜过望,来前至元侯跟游顺俢说,只要他保成了媒,就让他官升一级,现在他办成了事,升迁在望,怎会不开心。 “嗯,叔父慢走,正好我也有家事未处理完,就不留叔父了。”游溪淡淡说。 游顺俢走后,游政明欲言又止看向游溪,他以为游溪会拒绝,甚至会和游顺俢大吵一架,都做好了拉架准备,哪知,游顺俢才刚开口,游溪就同意了。 游溪此举是真觉得至元侯府好,还是想借此离开游家,不让他们沾到半点她入宫面见洪熙帝后的好处。 “大父,昨天我说要和你们谈房子的事,后来却没去,不好意思,失约了。现在该闹的闹剧结束了,该吃的午食也吃过了,我们就谈一下房子的事吧。”游政明兀自走神,游溪一板一眼的算账语气将他神思拉了回来。 “阿溪,你当真想嫁给至元侯?”游政明没忍住,问了出来。 此刻柴夫人她们也纳闷,不理解游溪这出背后有什么深意,毕竟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不过她们都没一个人觉得游溪会真的允婚至元侯,是以此刻纳闷却不心急。 “大父,嫁娶的事还远着呢,你们想借此谋划对自己有利的事,恐怕还要一段时间呢,现在还是先谈房子的事吧。”游溪冷嘲道。 “什么语气!明明是自己不想提携娘家人,还觉得是别人想害她了,真以为自己是块香饽饽呢。”记吃不记打本体,游五老爷再次冒头。 游五老爷的嘀咕声并不小,游溪也听到了,她暗自疑惑,难道游家和游顺俢不是一路的? “大父,我记得从前咱们家和那位大叔父家并没有什么来往吧,今天他怎么会突然来替至元侯开口求亲?”游溪试探问。 宗法制社会,继承了家族绝大部财产的为大宗嫡支,分得部分家产后分家另过的其他男丁是小宗庶支,游顺俢这一支其实和游政明这一嫡支还没出五服,按理来说应该还是很亲的一家,可因为十几年间,两边先祖分家后都各自繁衍子嗣,使得各家后代繁多,加之同朝为官却政见不合,是以除了年节,两边就没了更多来往。 “这不得问你自己了,你之前持圣旨进宫面圣的事,只怕早就传遍京都官宦之家,他们是觉得你有用,想收拢你了。阿溪,你也好耐心,明明早有一封圣旨在手却多年隐而不发。” 游政明提到圣旨,也多了两分感叹,要是他们早知道游溪有这封圣旨,早据为己有,在游家出事时,就是他手持圣旨入宫面圣,那兴许游家就不会是如今局面了。 “是啊,倘若我没那么耐心,我大母也就不会死了。” 当年游溪被游家人扭送进宫去洪熙帝面前刷存在感,游溪危急之下献上她还决定不够完美的造纸术论,博得洪熙帝青眼后,就顺势提出自己想婚嫁自主和希望日后能再进宫直面洪熙帝献上自己的新发明的请求,洪熙帝欣喜得到造纸术论,就给了她一封圣旨和一些金银玉器的赏赐。 游溪知道一旦让游家人知道圣旨的存在,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圣旨抢过去,据为己有,所以那天她先是死活都要自己抱着洪熙帝给她的金银玉器赏赐,后又紧跟着要去游家传口谕的文宿,一路上绝不让游家当时陪着游溪进宫的游二夫人游三夫人和游渔摸到盒子。 等她要到游家时,因游家重心都在来传口谕上文宿身上,她就悄悄溜走,去找刘硕一家,把圣旨给他们暂存。 岂知就是她这一时脱队,大母在人堆里没找到她,以为她被洪熙帝留下了,就背着人上吊自杀了。 等游溪回来时,大母身体都凉了。 后来游家忙着办大母丧事,一行人不仅没人在关注洪熙帝给游溪的赏赐,连游溪中途消失那么久的事都没人提醒。 于是,游溪就这么瞒天过海的保留下了圣旨。 后来她来了游氏祖坟,虽然三年间游家嫡支也因为大小祭祀,扫坟修墓的事数次来过祖坟,可游溪将圣旨藏的很好,他们就一直没发现圣旨的存在。 “都是过去的事了,大父咱们还是聊聊现在的事吧,主屋,你们今天之内必须搬出来。”游溪收拾好情绪,言简意赅道。 游政明瞪大眼睛,“游溪,便是你在桀骜不驯,我也当你还知礼仪孝悌,不会在大事上犯糊涂,如今住在主屋的是你大父我,你竟然敢让我搬离主屋。” “大父,你是舍不得主屋的暖气吧。我昨日就说过了,主屋不费一柴一碳却温暖如春,不是因为有神仙施法,而是因为主屋经我改造过,你要是想继续住,也可以,只要给钱。 大父,你可千万别扯什么你是老祖宗,我是孙辈要奉养你的话,你那么多儿子孙子要是都养不活你一个人,他们也该去跪跪铁钉板,挨挨荆棘鞭了。你问问你的这群儿子孙子,能不能每日给我五十个钱,只要给的起,你就可以继续住主屋。” “大父,你问的时候,最好也安排一下你的这群儿孙,该去山里拣柴的去山里拣柴,该去淘换吃食的去淘换吃食,从晚食起,厨房里的东西,你们一个都不准再动。” “游溪,你欺人太甚,祖坟的屋子是从前家中先辈合资盖的,每一个游氏子孙都有住的权利,你凭什么撵我们走。”事关生存,已经消停了一夜的游三夫人又冒出头怒吼。 “三叔母,咱们话可要说的明明白白的,我只是不让你们住主屋,侧屋,偏屋,我可没不让你们住。” “那侧屋偏屋没有火,那么冷,我们怎么住。” “所以你们得去拣柴啊,如果你们嫌拣柴辛苦,那就去碳户家里买碳好了,怎么不是办法,就想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啊,三叔母,这里可没有你的奴婢。” “那几间屋子不是堆放了你的东西,你不清理走,我们就要继续住在主屋。” 第四十八章媵女和搬家 “三叔母放心,那几间屋子里的东西,我们今晨已经搬走了,不妨碍你们入住。” 说起这事,本是游溪的疏忽,但昨日秋葵阿弟和玉麦阿兄两人一直跟着游溪壮声势,听到游溪要房子的话,生怕游家人会贪他们放在侧屋偏屋的东西,就连夜把侧屋偏屋打扫了出来。 如今他们俩的一个举动,倒是免了游家人再找借口歪缠人。 “我若是就不搬呢?”游政明再次倚老卖老。 游溪笑吟吟对上游政明已显老态的眼眸,“大父,你最好搬,不然我不介意在守孝三年。总归我只是一介平民,守孝与我将要做的事没什么大碍。而你,一旦死了,你身后那些人也就散了,游家曾经辉煌无比的嫡支也会彻底没落。” 游政明想以孝道压游溪,可时下的男权社会却不需要一个家族有男丁时,女性承担起奉养父家的长辈的责任,尤其还是孙女儿奉养大父,再者游溪也把话讲的明明白白,她和游家没有一点情谊,所以就是人道主义救助,她也不愿意付出,是以游政明拿捏不住游溪,倒是他身后的游家人还得靠着他,他得练好养气修身的本领,再多活两年。 “你四叔父还病着,在容他几日……”游政明软下态度。 “他为什么会病呢?”游溪做疑惑不解状。 “还不是你造成的。”游家人堆里不知是谁在嘀咕。 “阿渔妹妹说什么?你讲大声点,我听不见。”游溪点名。 游渔被点名,脸红了白,白了又红,昨天游溪煞神般的样子,她还记忆尤深。 “大父,四叔父他昨天咒骂我的话你还记得吧,我昨日也跟你讲过缘由了啊,要说不孝顺,四叔父的罪责可比我大多了,你怎么好一再包容,你这么好性儿,万一今后我其他叔父和兄弟们有样学样了如何是好?”游溪冷漠道。 “好,我搬。”游政明无法了,如今他根本降不住游溪,不,其实他应该一直没降住过游溪,从前游溪装乖巧懦弱,装的太好了。 她明明是面对仇人睚眦必报了不算,还得把人拉出来鞭尸的恶魔。 “诶,大父,我问你个问题吧,你想住回都城里去吗?” 游政明本急需缓缓心中怒气,可游溪突然一问,把他弄得云里雾里的,“你什么意思。” “大父,刚刚大叔父才替至元侯求亲呀。”游溪提醒。 “你会这么好心?”游政明已经看明白了,游溪可不会给他们好饼子吃。 “阿渔妹妹不是才小我几个月吗,你们其实是有机会直接和至元侯家攀上关系的。” “游溪,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爱嫁给半百老头就自己嫁去,少以此羞辱我。”游政明还未表态,游渔就已经炸毛了。 女儿爱俏,这个俏可不止在说女子爱让自己变好看的任何东西,也另指鲜艳少女多爱俏郎君。 无论是什么时代,只要是有选择的女子,爱起俏来,才是激情奔放,游渔从前金尊玉贵,这几日也并未见识到人间险恶,所以她还没有生游家落败后的戚苍之态,是以如今她依旧有些天真的女儿心思。 “大父,你想和至元侯家直接搭上关系吗?”可惜,在游家,游渔一个小女娘,到底说了不算的,此刻游溪不想理她,她阿母就出来捂住她嘴了。 “你是想要媵嫁姐妹?”游政明问。 媵嫁在时下的王公贵族之家通婚是很常见的,而理由现实又残酷。 因为时下女子因产子而亡的太多,缔结秦晋之好的两家为了将两家关系焊死,就只能是女方家多多出女儿到男方家去,以备死了一个女儿还有其她女儿填上位置。 “这不用大父操心。”游溪面色不露半分。 “倘若你要,家里上了十岁的妹妹都由你选。” 游家第三代的女娘有十一个,除了六房的十姑娘才八岁,五房的十一姑娘才三岁,其她九位姑娘都已经十岁上了,要是游溪真的有要媵嫁姐妹的打算,游政明其实还挺大方的。 “那孙女儿先多谢祖父了。” 游溪和游政明的一问一答,顿时令游家诸人脸色巨变,只不过他们有的是黑了脸,诸如游家三房的二子游湛,有的是红了脸,诸如游家几位叔父和已经十五岁上的几个男丁,还有的是白了脸,诸如游家已经十岁上的八位姑娘。 …… 游家诸人在外头紧锣密鼓的搬离主屋,游溪她们也在火室整理自己东西,准备搬回主屋。 莫真和闻都二人生怕游家人趁乱摸他们的东西,就在院子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镇守着,柴夫人看了眼外头情形,确定不会有人把她们的话听了去,就将心中疑问问出来,“溪儿,你今天又是允婚,又是找你大父要族中妹妹做陪嫁媵女的,是想做什么?阿母可不信你是真要嫁给至元侯。” “阿母果然最懂女儿啦。”游溪靠在柴夫人身上撒娇道。 柴夫人喜爱女儿跟自己这般好,揉了揉她的脑袋,才再次发问。 看着柴夫人眼中的关心,游溪不在玩闹,正色道,“我过段时日还要去都城给秋葵玉麦他们脱籍,本来正该花的银钞就不少,咱家如今朝中没人,就是我有一封圣旨,也不好常拿出来用,所以私底下也要花费一些,那至元侯是列侯,曾祖皇帝时期就是皇亲国戚,倘若我今日直接拒绝他,他后面一定会拿此事胁迫我,那我到时就被动了,所以我得先与他们虚与蛇委着。 至于找妹妹做媵女,是事发后,我定然会惹怒至元侯,这我有圣旨,实在惹不起还能躲的起,可游家人就不成了,我讨厌他们,却也不想他们因我惹祸,我们和他们最好是从今往后就毫无牵扯了才好,不然若是游家人真的因我出事,我往后一定会在他们面前矮三分的。” “刚刚你和你大父说话,我在旁边瞧着,你几位叔父和年岁长些的兄弟似乎也有意愿,你那几位妹妹却不怎么愿意。” 第四十九章算账和学徒钱 “几位叔父和几位年纪略长的兄弟愿意,是因为一旦他家女儿或是姊妹成了至元侯的妾室,他们多少会得到些好处,几位妹妹不愿,是因为她们不想嫁一个年过半百还不知有几日可活,也不知能否让自己留下子嗣,保障未来的人。”游溪嘲讽说。 这个社会,吃亏得意的账,人人都会算。 “你的意思是,在你拒绝至元侯后,至元侯若是发难游家,你会出手帮他们?” “不帮,我帮不起,我只是想试探一下游家诸人的态度,免得他们对我使坏,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说游溪伪善自私也好,冷漠无情也罢,关于招惹至元侯的事,游溪已经能想到在她惹不起躲得起,离开京都后,游家人会遭受什么,或许游政明为了平息至元侯怒火,会把游渔游沫这几个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女娘送给至元侯玩弄出气,使得她们早早香消玉殒,但是她如今还太弱小,实在经不起行差踏错一步后带给她的磨难。 “溪儿……”柴夫人摸了摸游溪后脑勺,以示安抚,“游家本就对你不好,那阿渔,昔年你腿还伤着,她不也丝毫不顾姐妹之情,将在外头积的气撒你身上,把你推进湖里,想杀了你,那阿沫……阿沫她从前在游家冷眼旁观咱们被欺负,也很是可恶,你不必为了她们费心。” 闻言,游溪噗嗤一声笑出来,“阿母,坏人还是让我来做吧,我担的起自己做下的每个决定会造成的后果。” …… 祖坟祖屋虽只被游家人住了几日,可也被糟蹋的不轻,游溪她们搬回来后,仔仔细细打扫,也扫出不少废物丢弃,等让主屋恢复成她们从前住的模样,已经是申时了。 此时,柴夫人因身体原因,休息去了。 游溪她们则蹲在水盆边洗手,闻婶时刻盯着她们几个女娘,看需要给她们加热水,待游溪洗好手,她就窜进厨房,“莫婶,先给我个饼子吃吧,我要去找乐山他们说些事情,一会儿就不回来吃晚食了。 莫真闻都,你们俩守护小院的时候,也注意看看我大兄去拣柴什么时后回来,无论他多晚回来,都要他把水给咱还回来。” 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游溪一一交代,得到回应后,就咬着饼子出了厨房。 刚出厨房,游溪就停住脚步。 “你们这是干什么?”游溪愣愣看着游家排行前六的五位姑娘。 “大,大姊姊,大父要,要我们过来跟着你的厨娘学做饭食。”因游二姑娘游渔死气沉沉的,游四五六三位姑娘又神态懵懵的,游三姑娘游沫只好结结巴巴充当发言人。 游溪一看就知道游政明再打什么如意算盘,学做饭或许不假,毕竟他们一行三十多人没修仙的打算,游家十几个男丁除了游政明自己和生病卧床的游四老爷,也都出去捡柴去了,但让她在几个妹妹里挑媵女才是重中之重。 “大父说,他今后不会让家里人白吃白拿你的东西,但是我们从前都没亲自下过厨房,不会做饭食,如今家里情况不一样了,我们也都到了年纪,得学些东西傍身,不然,不好……不好……” “不好相看人家!三妹妹,就这么简单几句话,你都说不清楚吗?游溪,大父要我们来学做饭,你应该知道原因,这是大父给的学徒钱,不白吃白拿你的。” 游沫腼腆害羞,作为未嫁少女,相看人家这四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正结巴的连游溪都替她焦急的时候,游渔不耐烦接过话头,然后一句更比一句冲的和游溪吼道。 游三四五六几位姑娘都吓傻了,游沫神情紧张去扯游渔衣袖,“二姊姊……大父说,不能惹大姊姊生气……” “我天生就是这么说话的,改不了了。”游渔没好气推开游沫,“游溪,我告诉你,你要是敢选中我,我一辈子跟你没完,我天天闹你吵你,让你被我闹死吵死。” “原来你们是有钱的啊,既然如此昨天不想签欠条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拿钱出来?我原没那么多精力和你们耗的。”游渔凶巴巴威胁,游溪的关注点却和游渔完全不一样。 顿时,游渔像个哑火的炮仗般,没反应了。 “你……锱铢必较宛如市井小人,竟还沾沾自喜!?”游渔气死了。 “既然给了钱,我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莫婶闻婶,你们从前是怎么带小丫头的,今后就怎么对她们吧。”游溪转头和莫婶闻婶说。 莫婶闻婶齐齐应是后,就当真毫不客气的吩咐起二三四五六几位姑娘和面,摘菜,烧水,分清油盐酱醋。 游溪看了会儿五个女娘一会儿被热油吓得花容失色,一会儿又颤颤巍巍提刀将菜切的乱七八糟,笑的花枝乱颤。 游渔听到笑声,愤恨瞪了游溪一眼。 游溪笑过之后,也就转身离开去找净山原游氏家仆去了。 其实游渔说的话,游渔不驯的态度,游溪一点都不在意,她反而挺希望游渔的尖刺能一直有,绵羊不会因为温顺,就不被宰杀,女子也不会真的因为和顺无害就能一世无忧。 女子倘若在短短六十载人生里,不幸遇到些歹人恶人,无力反抗,那以尖刺伤了对方总比就那么被揉圆捏扁后销声匿迹的好。 游溪想着事,埋头走着,没留神周围,突然眼前天就黑了。 原来是她念着欠她水的游衍背着一捆柴回来了。 游溪摸摸被柴打到的额头,在看看游衍狼狈无力的模样,没多想,就伸手帮他把他背上的柴取下来。 游衍从发现自己撞到游溪后,就紧张起来,生怕游溪又说什么话嘲讽他,哪知游溪竟伸手帮他卸了背上的柴。 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路上背着这捆柴,他摔了多少次,又有多少次想把柴扔了,然后离家出走。 “手受伤了?一会儿我让闻都给你送点药。” “……”游衍。 游溪这是魔怔了吧,居然这么跟他说话。 第五十章魔怔和功利 “欠我的水就明天在挑还给我吧。” “……”游衍。 这么精明能算计的人,怎么可能魔怔,是他多想了。 “不需要,我可没钱给你。” “大兄,虽说我和你们游家人的事一码归一码的算清楚最好,但我不主动提钱的事,就是不要钱的,你不用这么一惊一乍的。”游溪良善道。 “你会那么好心?……” “阿衍,你回来了?阿溪,要出去啊。” 游衍嘀咕的时候,游衍母亲,游家的二夫人从侧屋出来,笑盈盈的跟游溪打招呼。 游溪假笑打招呼后,提腿就走。 “等一等,阿溪。”见游溪要走,游二夫人忙喊住她。 游溪回看了她一眼,满脸写着有事快说,我还有正事呢。 “阿溪,你大兄是男人,说话做事都大大咧咧的,中午的时候,他跟你说话不中听了些,他之后都挺愧疚的,你放心,等他放下柴,就去挑水还你。”游二夫人一脸善解人意。 游衍一听,眉心拢起,正要说话,就被游二夫人掐了一下。 游溪只当没看见这对母子的小动作,假笑道,“嗯,我知道了,二叔母还有事吗?” “没了,没了,也就是想跟你说,你大兄是真心希望你好的,你有事就去忙吧。” 游溪笑笑没接话,去找原游氏家仆去了。 游溪走后,游衍烦躁道,“阿母,你知道出去拣柴有多累吗?你看看我的手,我还是读书人呢,那做得惯这种活,挑水的事我就不干,我看游溪能拿我怎么样。” “儿啊,看来你真是拣柴累糊涂了,提上水桶,我单独跟你说些话。”游二夫人一脸着急和算计。 游衍看着母亲的态度,虽身心疲惫,可还是去提了水桶,往水井边走。 母子俩去水井边的路上,游衍沉着一张脸。 游二夫人看四下无人,把游衍手里的水桶接过来,“我说你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一点小事就气成这样。你难道看不出来,如今连你大父都后悔做下当初的桩桩件件事,让游溪和他离了心吗?” “阿母,游溪就是个小女娘而已,大父怎么会对她另眼相看,咱家又不是没儿郎了。”游家男人骨子里对女人的轻视,又从游衍的一字一句里露了出来。 “咱家是有儿郎,可是如今十个游家儿郎也没有一个游溪有用。你瞧瞧同样没了官家后代的身份,游溪多风光,咱们多狼狈,今天更是有列侯来求娶她做当家夫人。” “那不过是游溪得见了圣上,圣上给了她两分怜惜,被那些趋炎附势之辈知道,想借此攀附罢了。那至元侯都四十多岁了,家中比游溪大的世子公子女娘十几个,游溪嫁去那种人家,不被吃了才怪。”游衍犟嘴。 “哦,游家这么多人,怎么就游溪在游家为难之际见到了圣上?你怕不是忘了咱们刚从牢里出来那天见到的世态炎凉。” 游家是京都人士,从前又是官宦之家,在京都的关系网也很强悍,可就在游家出狱那天,游政明将游家男丁分成几路去寻求帮助,最后却连银钱都没凑够一百两。 一百两当中的一半还是游家五个儿媳妇,两个孙儿媳妇的娘家从不起眼的后门派了个仆从给的。 而游家那天原本的打算是,寻个亲戚求处宅院暂时住下,哪知求了大半天,也只得了些银钱,最后只好灰扑扑回了祖坟。 也幸好除了卖国谋反外的抄家都不涉祖坟,不然他们连祖坟都来不了。 “阿衍,无论如何,你必须得承认,游溪那丫头如今比咱家谁都强,也幸好阿母从前并没有跟你三叔母似的,一朝得势,就放肆欺负你大伯母,咱们还有很大的机会和她们修好。 你亲妹子也已经听从老太爷的安排和游溪接触去了,若是游溪选了你亲妹子做陪嫁媵女最好,那样你就直接和至元侯府有关系了,若是游溪没选阿渔,那你就要想方设法和游溪交好,让她愿意提携你,倘若你能成为至元侯的门客,那你就是第二个许译,日后整个游家就都是你说了算。”游二夫人喜滋滋坐着美梦,说着规划。 游衍不屑嗤了声,“阿母,你太异想天开了。那许译当初是攀上了始终被圣上信任的成王爷,这才有如今风光。至元侯虽说从前是皇亲国戚,如今的皇子皇孙都有他家一丝血脉,可到底几代过去,亲缘都淡薄了,他在圣上面前根本展不开手脚。我成了他的门客,也不可能成为第二个许译,除非我能投到成王爷门下,以成王爷的权势,才有可能复兴游家,让游家掌握在我手中。” “你这孩子,这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你和许译是不同的人,自然会有不同的人生经历。虽现下是有些相似,都以家族长子的身份经历了抄家下狱之事,可人生那么长,你就是比对着许译的复起之路走,也不一定能完全得到许译当时得到的,他也确实是运气好有成王爷扶持,都下过大狱了还能出来做官,你现在够不着成王爷,就先去够至元侯,等能够着更好的了,你再去够更好的,怎么才刚有点想法,就自个儿打退堂鼓。” “照阿母的意思,我应该去讨好游溪,让她选阿渔当陪嫁媵女?好更方便和至元侯打交道?”游衍被说动了,全然忘了刚刚他挖苦游溪时,对至元侯的贬低,也全不在乎自己亲妹妹的未来好歹。 “阿衍,你是个可怜的,明明你阿父什么事都没做,却因为孝道,顶下了你大父做的那些事,如今生死不知,你一定要快点强大起来,把你阿父救回来,让你大父从此对你客客气气的。你不知道,阿母看你被你大父吆五喝六的去和游溪那丫头说话,就心疼的不得了。”游二夫人功利的给游衍分析完局势,突然开始打感情牌。 游衍因为游二夫人的话,忆起从前,大父严厉教导他要承担起一个家族的重担时,父亲对他的维护和宠溺。 第五十一章被怼和阴暗心思 游衍被游二夫人说动了心思,从井边回来后对游溪这边的人都和善好意了不少,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他提了一桶水来,放到厨房下后,就笑容和煦的对在厨房里生火做饭的莫家夫妻闻家夫妻四人挨个打招呼,打完招呼,他又以长兄姿态对二三四五六几个姑娘说,“几位妹妹,你们可莫要给阿溪家添乱,学习时要将阿溪家的下仆当做先生般敬重,可知? 阿渔,你是几个妹妹里最大的一个,要上起尊师重道之心,下连姊妹谦虚之态……” “大兄,你与其在一旁说风凉话,不如来帮我把鸡剁了!”不等游衍说教完,游渔就烦躁吼。 游衍被吼懵了,游渔似乎也有点后悔,小心翼翼的看了游衍好几次。 游渔骄矜,脾气不大好,可在游家人的特意教诲之下,对游家男人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像这般怒吼长兄她是第一次做。 “阿渔,你……” “大公子,这里不是你教训妹妹的地方,你要想教训就等他们把手头的事做完了,拉到你自己的地盘教训,你现在要是没事,就赶紧走吧,别耽误我们干活了。”负责监督游渔剁鸡的闻婶看游衍还有长篇大论要说,立时打断。 打断游衍后,她也不看游衍脸色,只一脸心疼的唠叨,“二姑娘,你要看准了位置在下手啊,好好的鸡,都被你砍成鸡沫了,这是要给你大姊姊做芋儿烧鸡的,你砍成肉沫,还怎么做啊。” 要说游渔对游衍发飙,也是有原因的,彼时游渔正在鏖战一只从屠宰场里刚拿出来的鸡,她素手纤纤,是即提不动菜刀,也砍不动鸡块,反将完整的一直鸡杀得肉末横飞,监督她的闻婶心疼不已,生怕她毁了一只鸡,就一直反复提醒她下手要稳准狠。 别看她在游溪面前说话挺大声的,但因为游家刻意教导,她对游家男人都是惧和畏多过敬和爱,所以头顶游政明的教导来游溪这里学做菜的她,根本不敢撂挑子走人,只能默默忍受闻婶对她的念叨。 哪知她已经快要憋气憋炸了的时候,游衍又来对她唠叨了。 在游渔心里,游衍和其他人不一样,与她有血亲关系,从前对她一直很宠溺和千依百顺,那份宠爱就是连嫂嫂也比不过,是以她一时没忍住,就对游衍发了脾气。 游衍被接连怼了两次,脸上再挂不住笑容,没落离去。 回到屋里后,他也不换衣服,就那么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眼泪一下流入被衾之中。 “阿衍,你干什么?”游政明这一下午都在忙着分配游家人做事,好在他积威多年,游家人都听他的话,只要是他安排的,游家人都没有一个提不字的,可惜游家人都没干过活,做一件事要做许久才做得完,效率奇差,他看着也很不得劲儿。 游衍听到喊声,忙抬手擦眼泪,起身对游政明行礼。 游政明看到了游衍眼角的泪,也没提醒,只语重心长的说,“这段时间是咱们家最难的时候,都克服一下,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大父,将家中妹妹给大妹妹做陪嫁媵女,咱们家的境遇会好些吗?”游衍在水池边是被游二夫人说动了心思,可刚刚先后被游渔和闻婶吼骂,他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怯懦来,他感觉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如今的狼狈,突然很想逃跑,跑到一个谁都找不到他的地方。 “如今咱们还不知道,你大妹妹在面圣时对圣上说了些什么,让她亲自告诉,恐怕也不能成,这至元侯或许是个突破口。等我们知道了你大妹妹的依仗,在与她谈判,或许家里就能复官了。”游政明对未来的游氏当家人,向来有耐心。 关于游溪说,游家人不是她保下来的,游政明是不信的,因为在游家被抄家那天,他和在朝为官的几个儿子都是被当庭脱了官服,锁成一串进的天牢。 时下的思想是,刑不上大夫,倘若士大夫阶层犯得罪并不罄竹难书,办差官吏和皇帝都会给其几分体面,而当庭被扒衣去冠是很羞辱人的,所以可以想见洪熙帝在下旨时有多生气。 游政明那时都以为接下来就是砍头流放,毫无生机了,哪知不过一日,他家除了老二老三罪孽深重,无法原谅,其余人都只是被贬为平民,连奴籍都未入。 这一切,不是因为游溪的依仗足够让洪熙帝心动,游政明想不到别的可能,能令洪熙帝放了游家嫡支。 “那大妹妹性格乖张,和您说话都毫无尊重,咱们和她谈判,她会答应吗?” “你大妹妹不是已经开口要家族女孩给她做陪嫁媵女了?她对咱们也有所求的,几个女娘给她的帮助还能有一个家族给她的帮助多?等她和至元侯的亲事定下来,就不怕她不为了现实就范。再说就算她不愿意谈判,她的依仗还能一直被她如藏圣旨一般藏着掖着,咱们提前给她找出来,握在手里,就不怕她不愿意谈判。” 游二夫人和游政明,一个个的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且一个又比一个的图谋更大,可惜,他们到底不了解游溪,真以为游溪是真心实意的要嫁给至元侯,此刻他们的谋划在未来某一天终将化为泡沫。 “多谢大父开导,孙儿如醍醐灌顶。”游衍自信心又回来了,他要是现在就找出游溪的依仗,据为己有,那游溪嫁不嫁至元侯,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 游政明对他慈爱的笑了笑。 …… 游溪不知游衍这位富家公子哥遭逢家变后,敏感又脆弱的内心此刻又长满自信并有变态倾向,她去见原游氏家仆,是先去乐山家,然后让乐山家里人去把其他原游氏家仆的当家人都喊来。 在游溪没来之前,乐山一家七口人也心里坠坠的,期盼着游溪赶紧召见他们,把籍契的事和他们未来的安排跟他们说清楚。 此刻游溪亲自上门,他们都欢喜极了。 第五十二章发籍契和脱奴籍 不多时,乐山一家人就分别出发去将原游氏家仆的十户人家,共计六十人都齐齐喊了过来。 游溪看着他们当中有抱着稚儿来的女人,有拄着拐杖来的老人,惊讶,“你们怎么都来了?” 游溪看向乐山,奇怪问,“乐山,不是让你把他们的当家人请过来就好了吗?这天多冷啊,别冻坏了小孩子和老人。” 乐山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娘子,事关大家的生死未来,我们每个人都想马上知道您对我们的安排,实在是劝不住。” 时下,籍契之于一个人太重要,尤其是身在奴籍的人。 “那这样吧,我先把大家的籍契发给大家,老人和孩子还是都回家去,每家各自留个能主事的当家人听我说话就成。”游溪理解大家的急切,立刻从包里找出净山六十人的籍契,挨个发给大家。 “游娘子,您就这么把籍契给我们了?不要赎身银子吗?”说话的是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拿着自己的籍契,充满沟壑的脸尽是不可置信。 游溪看向老太太,“昔年我和我阿母来到净山,承蒙大家包容照顾,这才安然到了如今,此后我在净山做了许多事,大家虽不理解,却也会在我无力之时,主动给我帮助,如今正是我回报大家的时候。” “多谢娘子,娘子是天大的好人,这本来就是我们做下仆的该做的啊。”老太太感激涕零,说着就要跪拜游溪。 游溪吓得脸色巨变,忙去扶人,“这,这,大家拿了籍契就快走吧,留下一个能当家主事的人听我说话就好了。” 下仆该做的事确实很多,可刁奴仗势欺主的也不少,游溪母女当年在游家内宅,被仗势欺人的奴仆欺负到没脾气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且她们母女当年来净山,与放逐无异,游氏祖坟上的这些人,世代留守祖坟,甚少和主家主人接触,倘若真养出些刁性儿的欺负游溪她们,也无不可能,可是游溪在净山三年,一直没遇到过他们刻意欺负。 或许他们当中有那种害怕被她们母女二人牵连,而少和她们接触的,但他们的心仍是良善的,所以游溪能理解他们,并愿意尽力帮助他们。 得了籍契,游溪又一直在劝,所以十户人家立刻散去大半,一户只留下一个当家做主的人。 待大家重新在火盆边坐定,游溪有条不紊开口,“诸位,我这三年种蔗制糖,大家有的帮我下过地,有的帮我卖过糖,也是积累了一些经验,所以大家应该都知道甘蔗最适合的种植地不是京都,而是穗城一带。 此次我进京都见圣上,求得他恩准我开年去穗城教授那边的人制糖……” “什么?娘子,你不在京城了?那我们要籍契做什么?我们仍是要跟着你的啊。” 游氏祖坟上的这些人跟着游溪种蔗制糖,也因为卖糖得了些钱,晓得这行的利润有多大,所以他们一直以为,游家虽败了,游溪留下了他们,是想让他们日后会继续跟着她在净山种蔗制糖维持生计。 “李伯莫急,请听我仔细说。” “对不住,娘子,老汉我太心急了,但我们真的很想继续跟着姑娘,与姑娘另签卖身协议也好的。”李伯补充。 游溪微笑,“李伯,我说过你们对我有恩,我不会不管你们的。” “那我们是要跟娘子和夫人一道去穗城吗?娘子,我们本就是奴籍出身,没有根儿的,去哪里都成,你只消一句话,我们立刻就收拾包袱跟着走。” “我确实是要你们一部分人跟着我去穗城。我如今属平民,按律能带二十口仆从,所以我想你们每家出几个人随我去穗城。” “娘子,只每家要几人?”乐山父母在一旁听着,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历来能享用奴仆的人家,都是不爱要中老年人的,游娘子是要他们自己回家商量舍弃老人家吗? 不,游娘子不是那种人,他们得听游娘子把话说完,不能自己吓自己。 “各位,我虽只一家要几人,但我也是有要求的,我要的是昔年与我在甘蔗地里干过活的人,若哪家的人昔年没进过甘蔗地,来了我也是一个都不要的。 我之所以要进过甘蔗地的人,是因为我去穗城是教人种蔗制糖的,届时我定然有顾不上的地方,那就得要帮手助我。但是,这不代表我要放弃不会种甘蔗的人,不会种甘蔗的人,我另有安排,你们回家可千万别内讧起来。” “我朝律法规定,奴籍不得制田亩房舍等私产,便是不卖身,选择出门行商,也得交比平民百姓多一成的税,这还不算别的欺负让大家有苦说不出,而能靠行商发家改换门庭的千百年来也出不了几个,是以你们奴籍出身的更愿意卖身寻个主人家庇护,但如今我要你们凭借自己的努力更换门庭。” “我要你们每家出几人跟我去穗城种蔗制糖,赚钱,然后回来把你们家里人都脱籍,从此成为一个平民,置田买房,不受人欺凌。”游溪一字一句,说的真切极了。 在场的乐山一家和其他九家的当家人听到游溪的话,都内心澎湃。 关于奴籍来历,原是他们的先辈要么是从前犯事被当权者罚没的,要么是征时期战从敌国抓来的俘虏,所以,他们的先辈都被统治阶层认为有罪,这有罪就要赎罪,统治阶层觉得他们一代人赎不清罪责,就要他们的子子孙孙也来赎罪。 所以,官府明文规定,奴籍出身的子女也是奴籍,不得登庙堂,不得置私产,倘若想脱籍,也得一人先交五十两的赎身银子给官府,由官府根据此人从出生到赎身那天的所作所为来判定,此人是否可以转籍。 倘若一个奴籍之人被官府发现生平做过恶事歹事,那就是有千百两赎身银子,也是不准赎身的。 “这……也太难了,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奴籍,怕是不成啊。”李伯嘀咕。 第五十三章劝说和宵夜 “李伯,你想想这世间事有什么不难的?我认为一件事之所以能成,一靠因缘际会,这因缘际会让人有机会认识到新事物,二靠自身努力,在认识新事物后,洞悉其价值,并将其价值转化为对自身有利的东西。倘若两者缺一,都不能成事。 如今种蔗制糖一事还没有人做,你们是第一批做的人,并且已经有经验挣到钱了,那在多付出一些努力,赚到更多的钱,有什么不好的? 李伯,别瞻前顾后了,就跟着我做吧,倘若最后还不能脱籍,那多挣些钱也是好的啊。” 游溪声音温和,宛如夏日里淙淙的泉水声,冬日的一盏热茶,听之就可解暑乏,饮之就可暖心肺。 她也察觉自己有些想当然了,突然让已经习惯过一种生活的人去过另一种生活,出于本能,他们会害怕的,所以把话说松了一些。 乐山一家和其他九户当家人听了游溪的话,都沉默下来,游溪也不催他们,只静静等着。 “娘子,我跟着你去……” “娘子,我也跟着你去……” 异口同声的两句话,来自乐山和一个梳了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娘。 年轻女娘叫秋梨。 游溪看向乐山和秋梨,这两人和游溪就是那种,天生有做好友缘分的人。 当年游溪刚来净山,正寻摸净山的路,这两人就主动示好了,此后无论游溪要干什么,他俩都是第一个付出行动给予游溪支持的人。 “游娘子,我家里只有我和我大父两个,虽然大父也进过甘蔗地,可穗城太远,倘若带着我大父,不仅你们不便,恐怕我大父的身体也支撑不住,所以只要能安排好我大父,我就跟您去穗城,博一个未来。” 秋歌年少时,父母就因意外离世,后由祖父母养大成人,前几年她长大成人了,本该许配人家,那时也有许多青壮男子想娶她,可她虽按照律法定亲嫁人了,她却将自己嫁给了一个将死之人,待那人死后,她就梳起妇人髻,回家来照顾祖父母,不提再嫁之事,前两年她大母也离世了,如今家中就只有大父一个人。 秋歌和游溪也相处了三年,知道游溪的为人,她既然亲口说了不会不管不跟着她去穗城的人,那她就相信她会把自己大父安置好。 得到响应,游溪很开心,她笑着说,“好,乐山和秋歌我先记下了。我刚刚说了那么多去穗城的打算,那我说一下不去穗城的人的打算吧。这几年制糖,咱们都是往军营卖,也认识了好些军士,范祺将军英勇侠义,家里又有不菲家财和几座庄园,我准备求他让不去穗城的人住进他的庄园里,当然,大家也不是白住,得在庄园里种蔗制糖给范祺将军冲抵房费。” “范祺将军是个好人,昔年娘子想将糖白送给他,他手底下的参军们都同意了,他也不同意,将那些参军斥责了一顿后,非要账房支银两给我们才准我们走,姑娘对我们真真是考虑详尽,此后,秋梨的命就是娘子的,娘子让秋梨做什么,秋梨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秋梨感激涕零,几乎要给游溪跪下,若不是忆起第一次卖糖,游溪分账后还给了她一块肉,要她给大父大母补补身体,她感激下跪,差点把游溪吓到爬树墙,此厢她也就跪下了。 “其实此事我还没和范祺将军说过,也不知他会不会同意,但倘若他不同意,我也会继续为不去穗城的人做出妥善安排。各位当家的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我是很希望二十个名额都有人占着的,因为我真的很需要人手,同时我也希望大家不要一得到身契就想着再怎么把自己卖个好价钱找个好主人,你们和我本无区别。”游溪真诚道。 …… 游溪从乐山家出来,已经是亥时,天都黑了,也下起了雪,她提着一盏灯,噔噔噔一步不停的往家跑。 到家时,屋里的人才听到她推门的声音,就来给她开门了。 “玉麦秋葵红豆,你们怎么都还没睡?我阿母睡了吗?” “夫人原也等着的,可她身体不舒服,熬不住,就睡过去了。我们三个没什么事也不困,就做做针线,再缝几个新被褥出来。” “这个你们在行,我就不插手了,我洗漱去。”游溪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姑娘,我阿母给你做了芋儿烧鸡,一直用温水温着的,你晚食才吃了一个饼子,要不去吃点东西再来休息?”秋葵提议。 “是啊,是啊,姑娘,吃点东西再来休息吧,不然你半夜该饿了,你如今已经够瘦了,要是再不吃饭,会更瘦的,对身体也不好。”玉麦红豆附议。 游溪摸了摸肚子,“你们不说还好,一说我真的饿了,那我就去吃点吧,闻婶真好,我都说不吃晚食了,她还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 “我去给姑娘盛饭。”听到游溪有吃饭的意愿,红豆放下针线就要去厨房。 游溪忙阻止,“红豆不用,我自个儿去就成了,你们都快睡吧,明天还有事要你们做呢。” 游溪阻止了红豆,提步往厨房去。 一盏油灯的灯光将她忍不住嘴馋直接用手拿了一块芋头吃的动作印在墙上。 突然,厨房门吱呀一声。 游溪巡声看去,“大兄,你也没吃晚食?” 亥时是人定点,这个时辰只要没事,一般大家都已经入睡了,游衍来此,游溪不解。 其实游衍是特意等游溪的,白天经历被打击又重组自信后,他就决定要探问出游溪进宫见洪熙帝,到底求到了什么,然后将之夺过来,成为自己的王牌。 “大妹妹,今天来学做饭的几个妹妹,你有特别看中的吗?” “大兄是睡糊涂了?我晚上不在家,怎知她们好不好?” “阿渔年纪和你相当,其实挺不错的。” “哦,我知道了。”和游衍说话,游衍总说不到点上,游溪兴趣缺缺的很。 第五十四章 自大男和被狗嗅 “大妹妹,咱家如今落魄了,你若嫁给至元侯,能否分一些嫁妆给要与你一起媵嫁的姐妹?” 游溪看向游衍,试图从游衍眸子里看出些什么来,可游衍眸子里除了傻气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兄,你从哪里看出我是能拿出丰厚嫁妆的人?” “你见过圣上,讨了圣上欢心,圣上就没有给你金银赏赐?”游衍问。 游溪越来越想笑,“大兄,我入宫那天,游家刚经历了什么,不用我提醒你了吧,我作为罪臣家眷入宫,你觉得陛下会赏我什么金银珠宝?” 游衍面红耳赤,“那你进宫带了什么进去,才让游家没事的。” “大兄,我记得我有跟你们说过,你们游家人不是我救出来的,你想弄明白游家嫡支怎么就没事了,问我不管用,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你就这么怕和我们扯上关系,是怕我们分了什么好处吗?大妹妹,你也太自私狭隘了。”游衍忍不住说教。 “你出去。”游溪冷下脸,游家女娘被刻意教导的温驯无害,任游家男人支配,游衍就以为她也是一样的柔善可欺吗? “大……” 不等游衍说完话,游溪抱着闻婶给她留的饭,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游衍这个自大男,想打听她在洪熙帝那里是凭借什么得到免罪的,却连谦虚都不会,鬼才乐意跟他说话。 但凡他谦虚一点,她也就告诉他了,反正如今也没有人能抢的走她拥有的,可是游衍不会做人啊。 玉麦秋葵红豆三人看游溪抱着碗回来,都很好奇,游溪不待她们问,就主动解释,“我大兄在厨房神神叨叨的,我怕噎着,就回来了。” “啊?大公子不是想害姑娘吧。”秋葵紧张极了。 “他没那个脑子。我这大兄,虽有个阴狠恶毒的大父自幼教导,如今却只有一副自大啰嗦老学究派头的性子,可见他这性子就是天生的,骨子里带出来的改不了,让他害人他也学不会。要是今天来的是我二兄,我还会担心些,我那二兄,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偷奸耍滑可比我大父,可惜他不是家族长子,不能继承家族产业,不然我大父一定会很高兴的。”游溪像讲笑话一般分析着游家众人。 “姑娘,总之咱们还是小心些,你也说了,人一旦经历大变故,骤然改了性子的也不少。”红豆谨慎说。 “红豆你说的对,明天我就让莫真阿兄和我阿弟去盯着大公子,看他是不是要使坏。” 游溪看着三个女孩子因紧张她的安危,个个都面容肃冷,宛如镇门石狮,笑的合不拢嘴,“哈哈,原本我困得不得了,现在我是一点都不困了,哈哈,别紧张,我自个儿也会保护自个儿的。不行,不能笑了,明天还要早起进城呢,得睡了,得睡了。” …… 翌日。 因为今天要进城,游溪起了一个大早。 柴夫人依依不舍,“这才刚回来一天,怎么又要进城去,别又好几天回不来。” 游溪原本也不想才刚回家就又进城的,可谁让突然出了至元侯提亲这桩事呢,她查了下黄历,半个月后有个大吉日,万一那天至元侯就找冰人来下聘提亲,她却还没办好给玉麦秋葵两家人脱籍的事,就遭了,所以,现下她只能什么都先放一边的去办这件事。 “而且,姑娘你又要独自进城,我们三个,你好歹带一个啊。”秋葵嘟囔。 游溪捏了捏秋葵脸蛋,微笑道,“时间紧迫,还是我速去速回才好,我走了。” 游溪和众人挥手,提步往路口走。 每次进城,游溪都希望自己运气爆棚,能走着走着就遇到同住一条路的,家里有驴车或者牛车的,也要进城的人家顺路捎她一程,好让她尽快进城。 可每次她运气都不是那么好,总是在看到城墙门的时候,才遇到和她是一个方向来的,赶车进城的人。 不过,今天她运气似乎更好了一些,还没看到城门呢,就遇到同路而来的一户赶着驴车要进城的大伯了。 因认得大伯,游溪客气打招呼。 因为天冷,大伯把手互插进衣袖里,笑着和游溪摆摆胳膊,“今天也不是什么大日子,也没听说城里哪家贵人出事了,咋就要排队进城了?丫头,来车头坐着歇歇,每次都是在城门口遇到你,也没法在路上捎你一程,自己走过来累了吧。” 是的,今天游溪没在城门楼才遇到赶车大伯,是因为城门口有官兵涉卡,挨个检查进出城的人,拖慢了百姓进出城的速度。 “谢谢大伯,走习惯了,也不大累,这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排队排到近处的时候就知道了。”游溪笑眯眯回应,然后顺势坐到车头上歇息。 游溪她们这一排队,就排了半个时辰后才到城墙根下。 彼时游溪也已经能看清城门楼的情况,几个侍卫打扮的人负责疏通维持秩序,一个着窄袖交领长袍的男子牵着一条毛色黑亮,眼睛炯烁犀利的大黑狗去闻每一个进出城的人。 游溪在前世通过新闻资讯知道汪汪队在一些特定场合甚至比人还有用,立的大功拿的奖章可以摆满一面墙,今天看到大黑狗眼神犀利又警惕的扫视着没个进出城的人,她心里敬畏的同时,也开了个小差,原来不同时空,都会有利用狗狗的灵敏嗅觉办事的人啊,也不知道荣朝这个时期,人们对狗的训练做到了什么程度,这些狗狗能不能精准识别出一些案件当事人。 “喂,你跟我们走一趟。” 游溪是被一句吼声喊回神的,她回神后,就看到她才刚夸过的大黑狗一直嗅她随身携带的包。 游溪后知后觉,她这是被狗当成案件当事人了。 看来荣朝如今的训狗师不行啊,她可是良民,两天没进城了,根本不可能犯事,这狗竟然会逮着她不放,这不就造成冤假错案了嘛。 游溪腹诽。 “官爷,这,我包里也没吃的啊,这狗怎么老闻我包?”游溪边说,边把包里的东西翻出来。 第五十五章上枷和询问 今天游溪包里主要装的是玉麦秋葵红豆和他们家人的籍契,以及一些证明他们在奴籍这些年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资料,足足三卷竹简,她坦坦荡荡的全部翻出来给对她吼的官差过目。 “谁管你包里装的是什么,这是司寇府养的狗使尊,这些年和司寇们不知破了多少案子,它在这儿待了两天了,你是第一个让它出现异常反应的人,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官爷,我才刚进城,根本没空为非作恶啊,这狗闻错了。”游溪辩解。 她真是冤枉死了,明明包里什么都没有,这狗竟然还会逮着她不放。 “你干没干过歹事,去司寇府走一趟,就有论断了。”守城官看游溪巧言令色的,伸手就想钳制住她。 游溪感觉自己肩膀上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诶,等一下,要平民接受查问可以,你们有调令吗?有缉捕令吗?找只狗来闻闻,就想缉拿我。这还是皇城根下,天子脚下呢,你们不能知法犯法吧。” “这是爷的事,你管不着,我看你就是歹人了,谁家年轻面嫩的小姑娘遇到这种情况还不害怕的,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我立刻给你上枷。”守城官武断道。 游溪真觉得自己是良民遇霸官有理说不清了,未免再生枝节,只能先跟着官差去司寇府接受调查。 与游溪有过短暂交谈的那位赶车大伯见游溪被抓,就已吓破了胆,可他一直知道游溪是某个大家族的贵人,因为长辈去世才会住在净山这么久,而他又还不知道被抄家的户部侍郎和净山游家是同一家,以为游溪仍是贵人,所以心里想去卖个好,明明游溪之后就是他进城了,他又掉转车头,回净山通风报信去了。 先不说赶车大伯去净山通风报信后,净山诸人发生了什么,就说游溪识趣的被压到大司寇府后,就直接被当堂询问了。 询问游溪的是司寇府的一个少司寇,他一拍惊堂木,共同审案的士师,乡士,遂士共五人皆次第落坐于少司寇下首。 游溪依次对众人行礼,然后就静等少司寇问话。 “堂下是何人?” “京城净山游氏第十三代长房独女,祖游政明,父游顺熠。” “汝为罪眷?”前户部侍郎游家被抄家,才发生了几天,京城里的官儿都还记得这事,一提游政明少司寇就知道游溪是谁家的女娘了。 想到今天要办的事,他面色不愉,又重重敲了下惊堂木,“汝是罪眷,岂敢辜负皇恩再犯罪孽?” “司寇请听,小女子今日才刚进城,就被捉拿来此,实在不知犯了何事。” 游溪觉得堂上坐着的司寇高低有点什么大毛病,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把她抓来的,现在连事由都不说就想直接让她认罪,她难道天生了一张罪犯脸不成? “你……你干的事你会不知?前日,辰时,北城,你是不是让那里的乞丐在城内大肆散播了一些消息?”少司寇吞吞吐吐的问。 游溪一下反应过来少司寇是在说什么,前天她可不就是去北城干了件坏事吗——把六殿下不举的事找了群乞丐大肆传播出去。 嘶! 糟糕!! 那狗竟然没有抓错人!!! 游溪暗道不好,那狗有点东西啊,都两天了还能精准无误的把她找出来,可她没遗留什么东西在北城啊,怎么会都换过衣服也重新梳洗过,才刚进城就被抓到了。 “这,那个,司寇,小女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平日进出城都是走东城门,北城可与东城隔了半个城呢。”游溪答的比司寇还吞吞吐吐。 虽然不知道六殿下怎么这么快就找到她了,可散播六殿下不举的事是坚决不能认的,她很确定她那天去北城没有落下任何东西,所以这群人唯一的指望就是那条狗,可狗在聪明,也得听人分辩,只要她咬死不认,在这些人想用刑法威逼她的时候,她在把洪熙帝搬出来用一用,这事就了了。 “哦,小女子想起来了,前天一早,小女子确实去过北城,不过小女子只到了人市,其余地方再没去过,司寇想问的可是这个?小女子记得那天并未说什么话,是会被大肆传播的啊,还请司寇解惑。” “你休要狡辩,你是不是通过一些渠道知道皇朝六殿下的一些事,才去北城的?去那人市只是你的借口罢了!” “司寇,您可是已经认定了小女子的罪,既然如此还召集诸位士师,乡士,遂士来协审什么案子,直接把状子给小女子画押好了,日后若是圣上要宣我,你们也只管说我犯了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罪,被你们关起来了,或者是当场杀掉了。”游溪悲愤道。 游溪不知道这少司寇是不是六殿下的人,总之这人问话倾向性太明显,他办这个案子,好像只需要有个人出来麻溜认罪,能让他写结案陈词就好,至于真正的罪犯是谁,他并不在乎。 “圣上宣你?你个小娘子怕不是怕认罪后的责罚,开始说疯话了?”坐在少司寇下首协审案子的人里,不知是谁在嘀咕。 “疯话?”游溪嗤笑,“虽则诸位是官,小女子是平民,可小女子还是要请尊驾慎言。小女子在家里出事的当天就持了圣旨进宫,接了圣上的差事,日后自然是要再入宫回禀办差成果的。倘若尊驾不信,就进宫问圣上去。” “你是游家那个进宫面圣的大姑娘?”少司寇惊了。 难怪他一直觉得面前的小女娘年纪轻轻的,却在堂前镇定自若,原来是见过天子的人。 “是啊,司寇,我今天原是要去户部为我家仆从办脱籍的事,你说的什么辰时未时,北城南城,乞丐土匪的,我从未接触过,那些是什么人啊,杀人害命也不眨眼的,我要是去见了他们,怕是会连骨头都被他们吃没了的,我可不敢去。”游溪眼眸盛水,柔弱道。 第五十六章释放和再审 说到城北乞丐可怕,她一个弱女子根本不敢去时,游溪虽然在装柔弱,做假戏,可她也注意观察着在堂的几个官吏,她察觉到那少司寇知道她是入宫见过洪熙帝的游家大姑娘后,屁股又往椅子外移了一些,腰杆也被他抻的更直了。 她猜,她马上就能离开司寇府了。 良久,少司寇再拍惊堂木,“今因证据不足,无法定罪,特当堂释放京城净山人士,祖游政明,父游顺熠,游氏。” 游溪松了口气,这一刻看这少司寇的精神面貌,游溪才觉得他有个当官儿的样,刚刚一副着急下值的样子,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小女子多谢司寇还……”小女子清白。 “人在哪里?立刻给我罚脊仗!” 游溪话还没说完,一道声音自后堂传来,紧跟着那声音的主人也从后堂出来。 游溪看去,眼前一黑,怎么又是那个每次一碰到她必然就会倒霉的六殿下。 自前日午时,六殿下不举的事传遍了都城后,六殿下先是被洪熙帝喊进宫里骂了一通,后又被洪熙帝派去的六个医官挨个诊治了一通,最后却只得到六个医官摇头叹息的表情后,他心态就崩了。 这几天走到哪里,他都觉得有人拿异样的眼神看他,发过无数次怒火。 在各个城门布局人手抓人,也是他的主意,反正他不举的事已经在官宦之家传遍,他已经够丢脸了,那他如今就一定要把传播这事的人抓获,好好惩戒,让其知道这世上不是长了张嘴就可以乱说话的。 “又是你!”六殿下从后堂出来,看到游溪那一刻也愣了一会儿。 一会儿后,他直接大步而来,抬手就要掐游溪。 游溪在看到六殿下后,就一直防备着,在他朝自己走来时,也大步向后退,“六殿下,外头可都是你宇家百姓,你确定要当着百姓的面儿动手吗?”游溪警告。 时下,除了一些案情严重要三府并判的不方便公开的案子,无论是京兆府,还是司寇府,又或是刑部,单独审案子时都不禁普通百姓来堂外听审。 今天游溪从城门楼被抓来司寇府,一路上引起了不小的关注,是以来凑热闹的百姓也不少。 六殿下看了眼外头好奇探头的百姓,听到那些百姓说,“不是结案判那小娘子无罪了吗?怎么这人还来找事?”时,他强制将自己的怒火压下去。 “张少司寇,这人被你司寇府的犬官亲自抓获,你为何判其无罪。” 自六殿下突然从后堂闯出来,堂上的张少司寇那还安坐得了,早就站起身,听到六殿下的问话,他立刻走上前解释,“殿下,府上犬官是根据那些乞丐得的赏银的味道抓人,这女娘不知为何,经过犬官时,犬官吠叫了两声,这才被带来盘问,刚刚下官已经问清她不是坏您名声之人。” “是啊,是啊,殿下,我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我这段时间都不在城里,连发生了什么事,到现在我都不大清楚,我怎么可能是会害你的人呢。就是我想害,我也得有那个本事接触到你,才害的到你啊,今天真是一桩天大的误会。”游溪也跟着解释找补。 “呵,损我名声何须要接触到我才能损。游氏,你游家一直与吾不睦,你家大父是不是私底下做什么小动作了,这里面有没有其他人的功劳。”比如他那位在他府邸里安插了细作的好四哥。 六殿下自不举的事被传的全城皆知后,就严查了府邸一次,这一查,好家伙,轻轻松松就查出了好几家细作。 其实这安插细作,几乎是每个达官贵胄之家都会做的事,素日里大家也本着,你在我家放个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他是细作但其实我已经知道了的人在这里,我在你家也这么放的互相来而不往非礼也的想法,都不会主动戳破。 可这次,因为细作,把六殿下坑害的不轻,他一气就把府邸他已经知道的细作都挖了出来。 而四殿下的细作被挖出来后,他还去洪熙帝面前告了四殿下一状。 本来六殿下没有怀疑他不举的事是四殿下的细作传出去的,毕竟自他知道自己不举到事情被传出去,只有两天时间,那两天时间里,他只让心腹接触自己,像四殿下的细作之流,连他的院门都碰不到。 可今天在这里见到游溪,六殿下一下想起游家和四殿下的关系,心里又升起怀疑。 万一有万一,那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的细作因为什么机缘巧合知道了,然后告诉给四殿下了呢。 如今游家是不做官了,可他家族底蕴还在,想办成一些事还是很容易的。 “冤枉啊,六殿下,我家大父自回了老家后,就一直在家闭门不出,潜心悔过,什么私下做小动作,我没看见过,您可别胡说。” “潜心悔过?一个把所有罪名都推给儿子的人,会有悔过之心?真是笑话。”六殿下横了游溪一眼,“吾看你是嘴硬,张少司寇,这案子还有的审,要是她还不说实话,国朝的优容妇孺这一条例,就不用用到她身上了,直接动刑吧。”六殿下冷漠道。 游溪气的发抖,这个六殿下是以为这世间只有他是人,别人都是畜生吗?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六殿下,是我嘴硬还是你们没证据,想诬告我,在攀扯别人,您心里清楚。刚刚司寇已经判我无罪,倘若你们想在审我,就拿出新的证据来,不然我要当堂状告你们以身份凌辱人,在延请京兆府和刑部坐堂听审。” 游溪说的是荣朝的一条法律,荣朝百姓有应召受审的义务,可一次受审结束,被无罪释放后,若官府再召,得另拿出新证据,不然当事人可拒绝到堂受审,若官员逼迫,可携请另外两个执法部门的官员来听审,决断。 这条法律指定的初衷,就是怕出现一官独大,最后造成冤假错案的情况,很不幸游溪今天遇到了。 第五十七章心思和救场 “张少司寇,你已经结案了?”六殿下阴恻恻看向张少司寇。 “这,殿下,确实已经当堂宣布,按律是可以算作结案了。”张少司寇犹豫说。 张少司寇确实是六殿下一系的人,这种时候他其实应不需迟疑的站在六殿下这头,可是一来游溪是能见天子的人,不是普通人,二来今天他的审判,外头有那么多百姓听着看着,他就是再想偏帮六殿下,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谄媚臣子的模样。 再者,这明显是六殿下和游溪之间有旧怨,他是倒霉遇着了,所以他还是把战场让给六殿下和游溪,只让自己在这场战争里表现出一个受夹板气的憋屈样吧,这样事后就是要受上司责骂,也能博得些同情。 “你们司寇府宣称训练出的犬官当世第一,协理办案从不出错,如今这小女子被犬官闻出异常,你却只随便询问几句就放人了,是想渎职?既然你审不了案子,就让吾来审,来人先将此女杖十臀杖。” 事情走向如张少司寇预料的一般,他脸上一脸纠结为难之色时,心里却乐开了花,“等等,六殿下,这大庭广众之下,您要有顾忌啊,别惹了圣上不喜。” 六殿下想起前日被洪熙帝召进宫里的训斥和那六个医官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又生怒意,“将门庭关上。”有点理智却不多就是六殿下此刻的写照。 游溪听到关门,暗道不好,这六殿下大概是疯了,竟想不顾一切的对她用刑,她这小身板,扛得住才有鬼了。 不行,得跑了,就算会因此再惹出事来,也得先跑再说。 游溪转身就要跑。 六殿下见状,忙吩咐人拦住她。 游溪跑的更快,她也不奢望能跑多远,跑到人群里能让她喊一句,六殿下藐视皇权,欺凌弱小也好。 眼看院门就要被关上,她又加快速度,使出浑身解数的跑。 突然,游溪感觉有两道人影从自己眼前跃到了身后,紧跟着她也被人拦腰抱住。 那人并没有抱游溪多久,甚至连眼神都没往她脸上瞅过,只将她稳当放在他身侧后,他就威严道,“司寇府好大的官威,竟敢违背律令行事!情迫无奈,京兆府少尹许译,暂时代行三府共订的监管之责。” “许译,又是你……坏我的事。”六殿下眼看司寇府已经有差吏要抓到游溪,眼看着那即将被关上的门又被许译一脚踹开,眼看着胆大好事的百姓们又聚集在门口,阴狠望向许译怒吼道。 从前,六殿下在太子出事那两年,欺负过被洪熙帝贬成白丁的许译,后来许译依靠成王爷再次得势,六殿下还怕许译会报复自己,可许译一直对他恭敬有礼,他就以为许译是如今失去依仗,怕了自己。 可直到前日,六殿下才发现许译从前是根本不屑一顾自己。 前日午时,六殿下不举一事被传遍都城,六殿下这个当事人一查就查出是北城那群乞丐干的,当时他怒火攻心,理智全无,当即就派府上亲卫去绞杀那里的人,无论那里的人有没有参与传播这个消息。 当时许译正在附近办差,察觉不对,就跟上前去,无论六殿下怎么威胁逼迫,都不退让半步,及时阻止了一场杀戮。 事后,六殿下被召进宫,让洪熙帝训斥了一场。 其实,当时洪熙帝乍然听闻儿子不行了,是关心多过其它,立刻就召集宫内医术最好的六个医官去六殿下府给六殿下看病,可是六殿下偏偏在这时候发疯,洪熙帝听闻此事,怎还会有好脸色,就将他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并将他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兄弟比较一遍,结果自然是六殿下样样不如他的兄弟们。 这一番训斥下来,六殿下是面子里子都没了,也多了个疑神疑鬼的毛病,总觉得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背后议论他,所以很是焦虑狂躁,再看不到半点理智。 “六殿下,你身无司寇府官职,也无圣上协助审案的律令,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搅乱司寇府审查案子?”与六殿下一对比,许译情绪稳定的不像话。 “张少司寇所审案子与吾息息相关,吾来旁听也不可?” “什么旁听呀,许少尹,您可要给小女子做主,这六殿下都亲自发布命令要杖责小女子了,院外被驱赶的百姓都是小女子的见证。” 六殿下冠冕堂皇回答完许译,游溪就抢了话头,一手扯着许译胳膊,一手指着外头还想看热闹而没走的百姓们,泫然欲泣道。 游溪不算矮,可她却瘦的离谱,此刻又是站在人高马大的许译身旁,是以,就连唯一的身高优势都显得不是那么明显了。 此刻她泫然欲泣的看着院外百姓,院外百姓从视觉上瞧她弱小可怜又无助,心里突然有种‘我要是不帮助这个柔弱的小女娘说两句公道话,我就太他娘的冷血了’的仗义感生出。 仗义感一生,他们立刻纷纷攘攘道,“官爷,这小娘子没说假话,堂上司寇都已经判了小娘子无罪,可这六殿下来了后,就喊打喊杀的,逼的小娘子只能逃跑,那司寇更是连话都不敢说了,您一定要为这小娘子做主啊。” 许译耳边听着围观百姓的话,目光却望向游溪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游溪察觉许译目光,却没松开许译,反而表现的更小心翼翼,只拿拇指和食指捻着他一点衣袖,“许少尹,您是好官,一定要还小女子一个公道。”声音异常洪亮。 许译心里觉得好笑,游溪这小脑袋瓜怎么永远都转的这么快。 “事关六殿下,六殿下自然可以旁听,但张少司寇已经断案,如今要再审,可有新证据?”许译严正问。 张少司寇为难看了眼六殿下,他确定六殿下看到自己的表情后,才开口,“暂时还没有。” “那如今就不可再审这女娘,否则就是违律,请张少司寇放了她。” 第五十八章柿子和恐惧 游溪沉默走在大街上,突然有点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她茫然看了下街面。 三三两两的赶路人,稀稀拉拉的小摊贩……突然,她面前多了一串黄橙橙的柿子。 游溪看着眼前用藤条将柿子花蒂串起来成了一串的柿子,诧异抬头,“许译,你给我柿子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在念叨柿子?刚好旁边有摊贩卖,我就买了几个,吃吧。” 游溪看着许译淡然的神情,听着许译温和的说话,突然有种许译这是在哄幼儿园小朋友的错觉。 “我说的柿子和这个又不一样。”游溪没接,嘟囔道。 其实,游溪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从司寇府出来后,一直在愤恨念叨自己是软柿子。 刚刚许译拿条例和洪熙帝说事,前者制住了张少司寇,后者制住了六殿下,使这两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了游溪。 可在许译没来之前,游溪也是这么干的,但六殿下还是敢叫嚣,敢开口要对她动杖刑。 这不就是捡软柿子捏吗? 她现在不想吃柿子,她只想把六殿下变成柿子,踩他!打他!骂他! “算了,还是吃一个吧。”在游溪拒绝,许译要收回手时,游溪懒洋洋开口。 许译又把柿子递过去,“总归没吃亏,别生气了。” “……”游溪。 哄幼儿园小朋友的感觉,再次袭来。 “许译,我们有抄家之仇,你的东西我不吃。”游溪愤愤把才从柿子串上摘下来的柿子又还给许译,怒气奔走。 “户部不在那个方向。” 奔到一半游溪又囧着一张脸跑回来,路过许译时,她郁闷但真诚道,“多谢今日相助。” 许译看着游溪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转头拐进旁边巷道。 许译其实也是在路上遇到游溪被抓,才会跟着去看堂审的,在听到张少司寇要当堂释放游溪时,他就走了,哪知后头六殿下会窜出来找游溪麻烦,他这才出手,救下游溪。 而此刻,游溪气的坐立难安,心绪不宁,一半是气恼自己还太弱小,明明是用同样的办法自救,许译用就有效,她用就没效,一半是觉得许译这个人真奇怪,明明恨游家恨得天下贪官那么多,他独独来盯游家一家,非要将游家毁了才肯停手,可之后他又三番两次主动出手帮了她这个游氏女。 她同时作为受害者和被助者,渐渐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态面对许译了。 一声谢谢,是她希望和许译不在有纠葛,可似乎次次都事与愿违。 …… 荣朝法律要求,一个贱籍百姓要脱籍,需得给自己交五十两的赎身银子。 玉麦家有五口人,秋葵家有四口人,红豆一人,一人五十两,十人就是五百两。 游溪出的起这笔钱,但这些年她的钱都存在流芳了,所以她收拾好复杂情绪后,才转头去流芳取钱。 流芳东家和游溪合作多年,两人已经结下深厚情意。 游溪才刚进流芳,流芳东家就来和她打招呼,将她带进雅室。 游溪在流芳东家说话前,先开口表明来意。 虽涉及钱财,但流芳东家没有推辞,直接让随仕去库房给游溪取钱。 等钱来的时候,流芳东家和游溪说了一事。 “娘子,前几日,范祺将军来我这里发了一通火,还说等他这几日去校场点完兵,就要去净山找你算账。” “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游家入狱那日,你捧着圣旨进宫见圣上的事,连民间也有佚闻了,范祺将军是官宦之家,只怕知道的更早,他说,早知你是游家的女娘而非下仆,便是你会制糖满足军需,他也不要你的糖。” “我今日原也是要去找他的,看来得好好准备道歉礼物,才进的了范家门了。”游溪有点心虚。 流芳东家安慰,“其实范祺将军也不是怪你,而是你家祖父叔伯,他们贪的国库银钞,可是边疆士兵的军粮钱,边疆本就苦寒,你家叔伯不能体恤边疆士兵就罢了,竟还贪墨他们的军粮钱,老汉我也觉得过分,好在如今真相大白,那个叫许译的官儿把从游家查抄出来的银钞都点给了范祺将军,想来不日边疆士兵就能拿到属于他们的钱过个好年了。”流芳东家,说着竟愤慨起来,游溪却陷入沉默。 游家被查抄,自然不是许译胡诌些罪名出来,才被查抄的。 可是,世人不知,游家虽然罪恶滔天,活该有今日,但这里面也有许译的推动。 虽然游政明从前一度当官当到从二品的户部侍郎,掌户部多项事,可其实,游家胆子一直没多大,是许译一步一步设计把游家人胆子喂大的。 游政明五十多快六十了才升到从二品的户部侍郎一职,游家二老爷和三老爷却在三十多四十出头的年纪就双双官拜三品,就可以看出游家人胆子的变化。 而游溪是怎么知道许译的设计的呢。 昔年游溪想离家出走,被许译强制带回家,她一开始是很生气,可在知道那些人的险恶心思后,她就不怪许译了,反而想着要跟他道歉。 因为在被许译强制带回游家那天,她不仅将许译骂的狗血喷头,还抓伤了他脖子。 可就在她养好被游政明打断的腿伤,能出门去找许译道歉时的半年后,她阴差阳错听到了许译和三殿下的谋划。 那时许译说了一句话,让游溪突然明白,许译先前并不是想救她,只是想她这个游家一份子,亲手死在他手里而已。 许译当时对三殿下说,“我恨游家人,绝不会放过游家任何一个人。” 许译永远都不会知道,自游溪晓得他的谋划后的五年里,她不止一次做过许译冷着一张脸,亲手拿着刀把她头砍下来的噩梦。 尤其在四年前,她亲眼看到许译在行楼分尸了一个人后,她对他的恐惧,又上了一个高度。 每次做这种恶梦,游溪就会迫切希望自己的造纸术,自己的制糖术能尽快有成效,好让自己求得洪熙帝恩典从游家摘出去。 第五十九章姓游和可爱夫妻 偏偏胆战心惊这么多年,如今也回归了风平浪静,但当初还是差点功亏一篑。 许译在别人眼里,毋庸置疑是个好官,但她姓游,被许译亲自设计,举证,抄家的游。 许译于她来说,永远都成不了一个好人…… 除非有一天她和许译一般强大,不惧怕许译的一言一行了,她才能看淡许译对游家长达五年的设计。 “游娘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这么白,是不是生病了?” 流芳东家的呼唤,唤回游溪的神思。 游溪看着随时端来的一大托盘银子,勉励微笑了下,“我没事,东家,钱到了,我先去办事,下次再来和你闲聊。”游溪面色苍白的起身告辞。 流芳东家看着游溪离去的背影,疑惑摸了摸脑袋,他刚刚没说什么啊,那范祺将军看似是发了火,一副以后都恨上游溪的模样,可其人最是正派,只要他知道内情,就不会责怪游溪了呀。 …… 游溪之后去户部,没再遇到什么麻烦。 户部官员督办游溪所求的脱籍一事时,也没有说什么暗示要给钱才能加快办差速度的话,相反,那户部官员还给了游溪一个确切回来拿新籍契的日子。 游溪最后拎着从流芳那里多拿的一百两银子,往范宅而去。 虽然刚刚和流芳东家开玩笑说要准备贵重礼物,才敢等登范家门,可其实范祺面对身份地位低了他很多的人,就是年节时分的正常来往,他也从来不要人家一分一毫。 这不是范祺瞧不起人,而是范祺知道对于身份地位低他很多的人来说,准备一份“体面”的礼物来拜见他,会掏空人家家底,而他自己呢,还不一定觉得有用。 所以,倘若游溪真的准备了一份贵重礼物登范家门,一定会被范祺将军赶出去的。 游溪到了范宅,立在门口敲门,没多久,宅内就有人来开门。 “是游小娘子来啦,我家老爷这段时间去校场点兵去了,不在家呢,你快先进来,我去禀告夫人。” 除了一开始制糖,游溪是直接去军营送,后来两年,游溪都是送来范宅,所以范宅门房认得她。 而游溪会登范宅的理由也很暖心,是范祺将军看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女娘,怕军营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唐突了她,这才让她来范宅送糖。 “多谢老伯。”游溪笑着道谢。 游溪在流芳听到范祺说要找她算账的时候,以为就算范祺是极为正派的人,也会在家里将生她气的事流露出来些许,而范宅下仆看主人脸色行事,今日她来范宅,会得不到范宅下仆的好脸色了。 哪知,范宅下仆对她还是一如既往。 游溪在正堂等了一会儿,范祺的夫人莫氏就从后堂款步而来。 游溪才见到人,就上前敛衽行礼,“莫夫人安康。” “嗯。”莫夫人淡淡嗯了一声,请游溪坐到自己下手,然后将家仆遣出堂外。 待家仆退出后,游溪不自觉做的更端正了。 以往,游溪来范宅,莫夫人见到她都很热情的,因为莫夫人一直觉得她会制糖,解决自己丈夫的难题,很厉害,不输那些男儿,应该也进朝堂做官。 今天莫夫人冷冰冰的,一看就是范祺跟自己夫人讲了游溪的身份。 莫夫人和范祺是对恩爱夫妻,两人向来同进同出,面对一件事情的情绪自然也会一致。 “夫人,从前隐瞒,实在是不得已,还请夫人和将军谅解。” “我倒还好,本来也是因为夫君才认识你的,我家夫君却教你气的不轻。”莫夫人冷着脸说。 “实在是刚结识范将军时,我不知范将军和家中关系,怕范将军将我所行之事告知家中人,后来得知范将军和我家中人不睦,我就更不敢开口了。”游溪心虚但诚实的解释。 “那事情已经爆出来这么多天了,你怎么今天才上门来说明情况?你知不知道,我夫君已经连续三天晚上说,只要你明天上门道歉,他就原谅你的话了。”莫夫人气的直拍桌子。 闻言,游溪笑容灿烂起来,范将军和莫夫人不仅是对恩爱夫妻,还是一对可爱到爆炸的夫妻。 “夫人,你不知道,前几天我真的很惨,进宫的时候被打了一顿,回家后,我阿母她们又被游家人赶出了原来的住处,一直忙啊忙,直到今日才有些空,然后我立刻就赶来范宅了。”游溪嗲声卖惨。 “什么,你被打了?范老六怎么没跟我说这个?你阿母她们还被游家人赶出原来的住处?也太不要脸了!你怎么收拾他们的,快细细跟我道来,要是你有一个字儿没表现好,出去别说认得我。”莫夫人现在拿还端的住冷脸,已经全是对游溪的愤愤不平了。 “夫人,我现在伤也好了,人也没吃亏。”游溪安抚。 “成吧,范老六要申时才回来,你今晚在这里住一夜,让他好好骂骂你,这事儿也就了了。” “夫人,今天不成,我还得赶回去,你和范将军应该已经知道我明年要去穗城种蔗制糖,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待我下次来城里拿我几个家人的籍契的时候,在来给范将军赔罪可好。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就知道,你没事也不会记得等我家门。”莫夫人又冷下了脸。 游溪赔笑,“将军和夫人,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们一定能理解我的。” “行啦,行啦,小嘴甜的,就忽悠我吧。”莫夫人给了游溪一个白眼,“你想找我们办什么事?” “在净山,有一群人,他们原来是游氏家仆,如今游家倒了,我跟圣上求来了他们的身契,碍于身份,我只能带一些人去穗城,所以那些去不了的人,我想求夫人和将军收留。” “你是想让我家把他们买下来,这没问题。”莫夫人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不是,不是。”游溪连连摇头,“我是希望将军和夫人能在这几年里借一个庄园给他们住,他们就在庄园里种蔗制糖来冲抵房费。” 第六十章时代和圣旨丢了 “小溪儿,你这话我不明白,家中是有闲置的庄园,可以给他们住,但什么叫暂时?难道以后你要把他们都接过去吗?”莫夫人疑惑问。 游溪摇头,“夫人,我是希望他们能脱籍,他们和我们本无差别的,原就不应该以奴籍限制了他们,可就因为身在这劳什子奴籍,不能掌握自己的性命,也不能置私产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一生赤条条来又赤条条走,实在不公平。” 莫夫人以探究的目光望向游溪,“你这小丫头的心思,还真是有趣,这国朝不允奴人掌自己性命和置私产,是防止这些人住进主人家后,私底下敢趁主人不备贪墨主人家的钱财,又或是去外头仗主人家的势欺人,坏主人家名声。 将他们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主人家,是为了对他们有个约束,初衷并不坏,怎么在你眼里,好像成了罪大恶极的条例了似的。” “夫人,人确实是要管束,才能控制贪念和欲念,可不是只有奴籍百姓才有欲望,平民和士大夫也有啊。这个条例本质就是贵族想享用奴籍百姓的价值,却又害怕奴籍百姓看到两者之间巨大的差异后,生了叛逆心,做出损害贵族阶级利益的事,初衷才没有那么好。 这世间还存在随意戕害下仆性命的恶主呢,可这样的人往往不用受到惩罚,因为奴籍百姓不过是他家私产罢了。”游溪愤慨说。 听游溪这么一说,莫夫人竟找不到能反驳的点,可是她又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只好底气不足的说,“小溪儿,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们想维护自己的地位而去限制奴人的发展并没有错。倘或有一天是那些奴人得了权势,他们也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而做出一些维护自己利益的举动的。这已经过了千百年的应证,往后也会一直如此。” “不。”游溪坚定摇头,“不会一直这样,或许对现在的统治阶层来说,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统治方法是治理国家最好的办法,但以后也定然会有新的治理国家的办法诞生。” “比如呢?”莫夫人问的认真。 “以后会出现这么一个时代,人不在被分为贱籍和贵族,想过好日子,只凭学识和努力说话,当然,凭学识说话的话,为官做宰的就不只有男人还有女人,国家最高机关发布政令的时候,也不是一人说了算,而是大家集体开会商定……” “诶呀,快快住嘴,怎么扯到政事上去了?” 游溪越说越畅往,莫夫人却惊慌的来捂游溪的嘴。 游溪后知后觉,一滴泪砸到莫夫人手上。 莫夫人以为游溪是在胡编乱造,可她哪里知道,游溪确实在那样一个,喊出了人民当家做主,女人能顶半边天的口号的时代生活了几十载。 “一直都知道你这小丫头奇思妙想多的很,可是说话也太没个忌讳了,还好我刚让下仆出去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小溪儿,你也比我家小虹儿大不了几岁,我拿你当女儿看,你切记往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可知?”莫夫人严肃提醒。 游溪擦着眼泪,点头。 游溪确实是忘形了,才会说这么多话,但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她也和她阿母讲过这些话,阿母和莫夫人的反应如出一辙。 好在,两人待她都是极好的,她也不怕惹火上身。 “我知道你的打算了,回头我就让人去庄园上打扫一番,你想让他们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吧,至于种蔗制糖冲抵房费,范老六领军也确实需要糖,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多谢夫人,我这就回去和他们说。”游溪笑的灿烂。 莫夫人直把游溪送到家门口,目视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回屋。 她看着游溪背影的时候,心里突然生出游溪这个小女娘还是乖一些吧,不然一定会被针对上的感慨。 游溪说的那些话,虽然莫夫人心里也很向往,可于这世道来说,太过大逆不道了,倘若传扬出去,游溪一个小女娘怎么承受的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 游溪回到净山的时候才未时四刻。 她才到路口,就听到院子里乱哄哄的吵闹声,她心脏不安跳了下,然后大步跑向茅草屋。 “阿母,秋葵,玉麦,红豆……”游溪挨个喊。 四个人听到喊声后,都从院子那边发出声音,游溪不由松了口气。 “姑娘,你没事吧?”玉麦哭着跑来。 游溪摇头,奇怪问,“我没事啊?你们怎么了?和游家人吵起来了?” “呜呜呜,姑娘,先头,有一个住在隔壁村的大伯来报信,说你在城门楼被官兵抓走了,我们知道消息后都急死了。夫,夫人也差点晕过去,但还是立刻让我阿兄和闻都拿着圣旨去城里找你,游家人知道了,就非要跟去。可是,可是就在刚刚,我阿兄脑袋流着血回来,跟着去的大公子二公子都不知下落了,闻都……我阿兄说闻都被大公子和二公子推到崖下去了。现在,我,我阿父,秋葵阿父还有红豆阿父和乐山他们都去找人了,但还没有找到,呜呜呜。” 一看玉麦,就知道她在见到游溪之前就没停过哭泣,此刻看到游溪,有了主心骨,她哭的更伤心了,不过好在,她虽结结巴巴的,但也是把事情始末讲清楚了。 “玉麦,别哭了,咱们先回去。”游溪目光犀利,宛如尖刃。 游家人真是好样的,都苟延残喘了,还想着害人! 游溪走进茅草屋,要去偏屋时,她先去厨房拿了把菜刀。 此时游家诸人,除了游衍和游羡不在,其他人都在偏屋内坐立难安。 游溪冷着脸点了一遍人,才开口,“玉麦,拿锁来,把这道门给我锁住。” 玉麦点头,立刻去找锁。 游政明见状,大吼,“游溪,你想干什么。” “你们家孙辈偷盗圣旨,藐视皇权,还损人害命,你觉得我想干什么?”游溪冷笑反问。 第六十一章锁门和施害 “你别胡说八道,阿衍和阿羡是听到你被官差抓走了,想拿圣旨去救你。”游政明解释。 “我人已经在这里了,他们在哪里呢?”游溪嘲讽。 “他们定是与你错开了,等会儿就回来了。” 游溪皮笑肉不笑,“我与大父也是一样的想法……玉麦,快些。” “来了,姑娘。”玉麦哽咽的声音从主屋传来,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也拿着一把锁过来。 游溪接过锁,“大父,要是游衍和游羡在天黑前回来也就罢了,不然我只有再把你们锁成一串,送到京兆府去。” “游溪,你别蛮不讲理,抢圣旨的是大郎和二郎,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关我们,你这是滥用私刑。”游五老爷是真的怕再进京兆府,不等游政明说话,他就抢了话头。 “是啊,阿溪,你四叔父自那天之后就病了,实在受不得惊吓了,你饶他一命吧。”游四夫人也在女眷堆里哭求。 游溪不做理会,直接退出房间,将门锁上,“玉麦,你在这里守着,我也出去找人。” “姑娘,你才刚回来,休息一下吧。” “无事,圣旨是一定要找回来的,不亲自找回来我不放心。”游溪快速说。 “姑娘,对不住……”玉麦阿兄莫真听到游溪回来,就拖着受伤的身体从屋里出来,在游溪锁门的时候,他刚走到茅草屋门口,此刻听到游溪的话,他愧疚极了。 游溪摇头安慰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莫真,我现在先不管你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去老乡家看看有没有什么补血的食材,买些来吃,别舍不得钱。”游溪随手从包里掏出一锭她从流芳取出来没用完的银子,塞进莫真怀里。 …… 游溪目标很明确,进城到范宅搬救兵。 从净山到都城,只有一条主路,但小路却有无数条,要是游衍和游羡走小路进的城,凭借净山的这点人手,根本不可能在今天内找到他们。 再者,游衍和游羡两个拿着圣旨也没用,他们又不会制糖,所以他们大抵是拿到圣旨后,要去找游家效忠的殿下投诚,殿下府可不是闲杂人等能靠近的地方,她必须要求范祺才能达成目的。 冰天雪地的,游溪小跑在雪路里,蓬松的雪被她踩得吱吱作响。 她突然有点想哭,是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在牵引着她。 闻都落崖了,生死不明,倘若此刻闻都死了,她甚至都没办法找游羡和游衍一命换一命,因为闻都还在奴籍,不算人,只算主家的财产,就是她去官府告状,幸运的遇到一个清正廉明的官,官老爷也只会判游羡和游衍赔付她一些钱财,而不会判他们杀人偿命,他们甚至连监禁都不会被判罚。 “姑娘?姑娘,真的是你!”与游溪迎面而来的是出来找闻都还有游羡游衍的莫叔闻叔红豆阿父和乐山他们。 游溪寻声看去,便见他们几人抬了一个用山里木材和藤条临时编成的木架,木架上赫然是不过半大少年的闻都。 游溪跑过去,低声唤闻都。 闻都浑身是血,人也晕过去了,没法回应游溪。 “莫叔,闻叔,闻都他……”游溪不敢问。 “还活着,姑娘,你别担心,只是天气冷,又失了太多血,这才晕过去了。我们刚刚已经找隔壁村的王医师看过了,性命无忧,但腿和手骨折了。”闻叔心疼说。 游溪感到庆幸,“老天保佑,莫叔,闻叔,你们照顾好莫真和闻都,等我回来。” “姑娘是要去找大公子二公子吗?他们俩怕是钻进小路,找不到人了。”闻叔他们这个找人大部队出来时,就分成了几路,可惜他们出来这么久,也只找到闻都一个,游羡和游衍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就是掘地三尺,死了只剩尸骨了,我也要把他们找出来。”游溪恨恨说。 “那我陪娘子去。”说话的是乐山。 “我也陪姑娘去。”莫叔闻叔二人齐声说。 “你们都回家去,看着游家那群人就好,我有帮手的。”游溪轻轻摇头。 “那姑娘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 知道闻都还活着,游溪心放松了不少,她擦掉眼泪,脚步坚定的往城里去。 …… 话说游衍和游羡两人听到柴夫人要莫真和闻都拿圣旨进城去救游溪,就死皮赖脸的要跟着去,而游政明和游家几位老爷也默许后,柴夫人她们根本阻拦不住这两人。 游衍和游羡两人虽追着莫真闻都出了门,可一路上,无论两人是套近乎还是以身份压人,莫真闻都都不愿理他们。 两人使劲浑身解数,却依旧只能眼馋的看着被莫真牢牢抱着的盒子,心里越发不满,闻都看他们虎视眈眈的望着装有圣旨的盒子,不悦道,“两位公子,这是我们姑娘凭自己的本事跟圣上求来的圣旨,你们就别看了,等你们也能求得圣上的圣旨的那天,在抱着自己的圣旨看吧,不过,我觉得是不会有那天了。” 游羡和游衍,一个天生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干,一个才刚经历挫折,正努力拼着自己碎成百八十片的自信心,被闻都这么奚落,骨子里对奴籍百姓的轻视立时就冒了出来,两人恨恨看着莫真和闻都的背影,捡了块石头就往两人后脑勺砸去。 闻都还只是半大少年,被敲后脑勺,立刻倒在雪地没了反应。 莫真已经成年,虽被敲后脑勺,但还有些力气,他立刻做出回击,可惜,冰天雪地的,就是有根木柴都被雪覆盖住了,莫真根本捡不到趁手的武器,只能抓起一把雪,往两人面门砸去。 雪一时挡住游衍和游羡的视线,莫真不做停留的奔逃起来。 游衍和游羡已经出手伤了人,手里又还拿着带血的石头,心里的暴力因子彻底被激发,两人反应过来后,就追了上去,又一人给了莫真一石头。 莫真被接连砸了三下脑袋,也在支持不住,重重摔在雪地里。 第六十二章欲求官和去求助 游羡恶狠狠的把莫真怀里的盒子抢过来,游衍则甩了闻都一巴掌,凶狠道,“我们没本事?你现在看到爷的本事了,给爷去死吧。”游衍说着,就把闻都推下悬崖。 两人伤了人,抢了东西,就快速逃离现场,没有一点挽救举措。 他俩一直跑,直到再也看不到打斗现场,才气喘吁吁停下来。 “游溪那个死丫头那么宝贝这个圣旨,现在圣旨落到我们手里了,以后只有她求我们的份儿。”游羡得意说着,找了快石头把盒子上的锁敲开,拿出圣旨。 两人也垂涎圣旨已久,今天终于把圣旨拿到手,都迫不及待的很。 可几息后,两人就一脑袋疑惑。 游羡不耐烦道,“这种蔗制糖是什么?弄半天,游溪跟宝贝似的,就是去穗城那个鸟不拉屎的偏僻之地?” “二弟,这是陛下特意给游溪的圣旨,你别胡说,我们不知道种蔗制糖,四殿下或者……五殿下一定知道,我们拿着圣旨一个去找四殿下,一个暗中去找五殿下,待问到种蔗制糖是什么在来汇合。”这时候,游衍作为被游家倾力培养的接班人的特制显现出来了。 “大兄,圣旨只有一封,找哪个殿下拿着圣旨找?” “二弟,你还想做官吗?”在游家出事前,游羡和游衍两个就已经通过游家和各自岳家的力量,进了朝堂,只是两人那时都还在讲经台抄书,没真正办过差事。 “自然想,我要让余娘回来。”余娘是游羡刚成婚一年半的妻子,此次游家被抄,她正身怀六甲,余家心疼女儿,就把女儿接回家去休养身体了。 “那我们一起去找两位殿下,见到两位殿下时,咱们都先不拿出圣旨,等时机成熟,在以圣旨求官。”游衍盘算道。 “好,我听大兄的。” …… 游溪匆匆离去,又匆匆回来,莫夫人惊讶极了。 “小溪儿,你怎么了?” “夫人,我家出事了,我想向您和将军借一些人。”游溪快速说。 “出事?”莫夫人震惊,“那群游家人闹出来的?你等着,我去换身衣服,和你一起去找游家人算账。” “不,夫人,我现在得先找我大兄和二兄,他们把圣上给我去穗城的圣旨抢走了。倘或圣旨有损,我也有看护不力之责,我要尽快把他们找回来。”游溪拉住气愤不已的莫夫人。 莫夫人咬牙,“这群没人性的东西,连自己的血脉亲人都坑!溪丫头,在游家人去净山的第一天,你就应该来找我和范老六的,不然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莫夫人此刻说这种话,不是责怪游溪,而是心疼游溪,这么好的小女娘,怎么就摊上了那样一家人。 “夫人,此次是我疏忽,您快借些人手给我在城外找,至于城内,请盯紧四殿下和五殿下府。” “怎么还有两位殿下的事?”莫夫人要被震惊的晕过去了。 “哈哈,意娘,我回来啦,你快让厨下备些好酒好菜来,我在路上遇着我恩人了,咱们要好好招待他一顿。” 游溪和莫夫人,一个一脸着急,一个一脸震惊的时候,范祺的声音从影壁那头传来。 随着范祺爽朗的说话声,一个身高八尺,体型壮阔,手臂足有游溪大腿粗的男人拉着,身高也不低,体型也不瘦弱,可与范祺还是没法比的许译走进游溪和莫夫人的视线。 范祺看到游溪那一刻,好像看到了欠他钱又骗他心的负心汉似的,胡须都立了起来,“你,你那家的丫头,来我家干什么,夫人,赶紧把她赶出去,赶出去。” “把你情绪收起来,小溪儿遇到事了,先帮小溪儿把事解决了在耍你的小孩子脾气。”莫夫人着急说。 “你遇到什么事儿了?是不是那群黑心肝的玩意儿欺负你了?” 游溪虽然早和范祺认识了,但她一直伪装身份,其实没和范祺说过多少自己在游家受得欺负,最近范祺知道她的身份后,虽然表现的很愤怒,可出于对游溪个人的喜欢,他还是耐着性子跟熟悉游家的文官打听了下游家大姑娘的事。 虽说游溪是女娘,很多事传不到外头去,可游家对她和柴夫人实在是太过绝情,因此她们母女在游家被欺负了十年的事,还是传到范祺耳朵里了。 “将军,我的圣旨被我大兄二兄抢走了,我得立刻找到他们。” “立丛,去点八十人,散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找人……” “不用在城门口找人,只需在四殿下和五殿下府留人盯梢就成了。” 范祺不作推辞,方向却有些偏,游溪忙指正。 “四殿下和五殿下?呵,游老贼还脚踏两只船呢!”范祺不屑冷哼。 “立丛,找几个隐藏能力好的去盯人,游家被抓下狱那天,我可是领着你们去看过的,别盯错了人。”既然是要在殿下府附近撒钉子,那就得找点有本事的人去才行了,好在范祺手底下能人异士也不少,几个有特殊本领的人也不是找不到。 “多谢将军,我跟着去看看。”游溪心急,匆匆对在场三人福了福身就要去追立丛。 “你不会藏身,去了会坏事。”在游溪要越过许译时,许译拉住她。 “诶呀,谨责老弟,今天原本是要和你畅饮一场,感谢你在圣上面前争取将从游家抄的钱送到边疆去而非充盈国库,可是现在家里有事,顾不得招呼你了,改天在请你赏脸登门,喝我家一杯酒。” 今天原是休沐日,许译难得清闲,有赏雪看景的心情,而范祺从校场点完兵回家的路上正好偶遇了他,就非要他来范宅喝杯酒,许译虽然性格冷了些,可他身官场,并不是什么不好接近的人,没多推拒就答应了。 哪知,在范宅又遇到了游溪。 刚刚他没说话,却一直在观察游溪,很想知道游溪早晨因他出手相助,而滋生的别扭从她心里散了没。 可惜,游溪此刻心急被抢的圣旨,他看不出来。 第六十三章劝抚和拿回 “小溪儿,少尹说的是正理,殿下府岂是闲杂人等靠近得了的。为了你的安全,在这里等着吧。”莫夫人安抚快急疯了的游溪。 游溪呼吸急促,她依次看向在场三人,才坚定说,“我得去,要是我大兄二兄先后去了两位殿下府,那我一定要让两位殿下知道他们在脚踏两条船。” “你是想挑拨两位殿下?”范祺疑惑问。 “不是,我大兄和二兄杀人越货,总该付出代价。” 时下的法律,给不了游溪一个满意的惩戒游羡和游衍杀人抢劫的恶行责罚,那她只能另寻办法了。 而游家的脚踏两只船,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众所周知,游家是四殿下一系的,如果今天游衍和游羡只拿着圣旨去了四殿下府,游溪的谋划自然成不了,可要是他俩贪心不足,去寻了四殿下后,还在五殿下府周围晃悠,或者是干脆没去四殿下府只去了五殿下府,又或者是先去五殿下府,再去四殿下府,那就是他俩自寻死路,游溪只不过是把埋他俩的坑再挖的深一些而已。 “你无意挑拨两位殿下的关系,可一旦四殿下知道游家两面下注,背地里还帮五殿下做事,两位殿下不仅会恨上游家,也会恨上彼此。你要是有把握做的天衣无缝也就罢了,要是没有,两位殿下在无法彻底分出胜负的这段时间,可不会管你和游家关系如何,只会变本加厉针对你这个游氏女。”许译没有一丝委婉,把游溪要是按照她的想法去搞事情的后果摊开了讲。 “我马上就要去穗城了,我就不信他们的手能伸这么长。”游溪倔强道。 “倘若两位殿下针对你,向圣上谏言,另寻人去穗城呢?种蔗制糖虽新颖,可与饴糖的制法也有相似,两者要点皆在于一个熬字,那些有经年制饴糖手艺的匠人对于熬糖的火候把握,你觉得会逊色与你吗?你其实一直并非是去穗城的唯一人选。” 其实有句话,许译觉得太残酷,没跟游溪说。 这句话就是,游溪如今不过是个小女娘,这世道的钱权势,有多少是被女娘亲手掌握了的,蔗糖的出现,弥补了部分军需,可谓大功劳一件,那些有权利争斗欲望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想要这份功劳?不想被掌了兵权的将领感激? 此前,因为游溪突然拿出蔗糖来,又情真意切的说了一番又一番的话,让洪熙帝没时间做深思,才应下她亲自去穗城教人种蔗制糖的请求,可要是现在洪熙帝俩亲儿子去谏言,哪怕如今还没有人种蔗制糖的本领胜过游溪,可游溪女娘的身份,依旧会让她立刻就失去已经拥有的东西。 许译的话,发人深省,游溪听的心口胀痛。 “可是莫真和闻都,差点失去性命,就这么放掉他们,我不甘心。”游溪恨的发抖。 莫夫人担心的扶住游溪。 范祺看着,心里也酸揪揪的,“溪丫头,等圣旨找回来了,我找人把他们打一顿给你出气。” “不是放掉他们,而是要一步一步来,你那么聪明,还想不明白吗?一下子招惹到两位殿下的后果你承担不起,那就去做些你承担的起的事,如范将军所说,可以将他们麻袋套头打一顿为你的家人报仇,便是游家知道是你下的手,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许译语重心长。 “是啊,小溪儿,少尹说的是正理,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你往后一定要多长几个心眼,最好立刻就搬走,离他们远远的。”莫夫人帮腔。 “我知道了,我会冷静下来,此时还是先把圣旨拿回来要紧。”游溪渐渐冷静下来,不在恨游衍和游羡恨得想杀了他们。 …… 游羡和游衍两个拿着圣旨进城后,直奔四殿下府。 岂知今日休沐,四殿下和他近日宠爱的一个姬妾去庄园踏雪赏梅去了,两人扑了一个空。 因为四殿下不在府上,四殿下府的长史听到门房来禀,游家两位公子来找四殿下时,还眉头深皱,以为两人是缺钱了,来打秋风的,连说话语气都欠奉的很,更遑论给两人上茶,依礼待客。 游衍和游羡也不傻,看出四殿下府的长史对他们敷衍的态度,心里也生起气来,便连提都没提圣旨的事,只收下长史给他们的一袋碎银子就离开了四殿下府。 从四殿下府出来,游羡愤怒朝四皇子府吐了一口口水,“区区一个长史都自大傲慢成这样,四殿下怎么会以为有人愿意忠心侍奉他为主,帮他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简直做梦。” “世态炎凉。”游衍面目戚苍的感叹。 “二弟,我们等天昏下来再去五殿下府吧。” 游家和五殿下的关系还没浮出水面,他大白天去五殿下府,简直是立着个靶子招摇过市,等人来砍。 等天昏下来,路上没什么行人了,他们再低调去五殿下府,就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进了五殿下府,为人谨慎的五殿下也会替他们遮掩,那样就能更大程度的保护自己。 酉时四刻,天光灰暗。 两位贵公子哥拿着从四殿下府得到的碎银子在他们常去的酒楼好好大快朵颐一顿后,才起身往五殿下府去。 因为快要宵禁,街面上几乎看不见商贩和行人,五殿下府因为是殿下府,周围一条街平日人就少,此刻更是没什么人了。 游衍和游羡害怕隐藏在暗处的被探子看到,一路都寻些偏僻小巷走。 目见五殿下府门时,兄弟俩对视一眼,正要加快速度继续往前走,两人就被捂着嘴拖到小巷里敲晕了。 “呸,得陇望蜀之辈,还敢偷盗别人的东西!他俩惹着将军了,将军现在火很大,咱们不用对他俩太客气。”将游衍游羡兄弟俩敲晕的人不屑踹了两人一脚,才边骂着人边把放在游羡身上的圣旨拿走。 等圣旨到手,范将军的家臣对游衍游羡兄弟俩更不客气,扯着他俩的腿将他们拖行而走,到了马车边,又将他们丢到车上才作罢。 第六十四章小兽和算账 戌时正刻,范将军家臣将已经五花大绑好的游衍游羡两兄弟丢到游溪面前,并恭恭敬敬将圣旨奉上。 游溪接过圣旨,细细查看一遍,确定没有磕着碰着的地方,她才放下心来。 “将军,夫人,许……少尹,还有半个时辰才宵禁,我要赶紧出城了,来日再向三位表示感激。”游溪抱着圣旨,诚意十足的对今天劝解她开导她安抚她的三人敛衽行礼。 “小溪儿,明日再回去吧,现在天都黑了,路上难走。”莫夫人担心说。 “夫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日家中发生了太多事,我不敢耽搁,还是尽快赶回去才好。” “我送你回去。”游溪话音刚落,许译就开口了。 范祺目光快速在两人身上逡巡,“我也派几个人跟着你回去,溪丫头,游家那群人要是敢不听话,就让他们动刀,都是武将,谁也不是怕见血的孬种。” “将军,不必派人跟我一道回去,我家的事,我能处理好,您向来不涉党争的,此事您并不好出面。” 范祺将军一家待游溪很好,可从始至终,她和范家的关系也只限于卖糖给范家军,原因就是从前她是游家女,而游家人又一直是四殿下一系的,倘若被人知道范将军和游家女来往密切,定然会引起一些猜测,给范将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这女娃娃,心思怎么这么多,你种蔗制糖满足军需,是我们武将的恩人,我就和你来往怎么了?你若非要这么说,我今天就不该请谨责老弟来府上了呗。我是个武将,粗人,不懂他们京城人的弯弯绕绕,我只知道,谁对我有恩我就对谁好。”范祺豪迈道。 “范老六,脑子呢?” “将军,你还是听游溪的安排吧。” 莫夫人和许译同时开口,话虽不同,却是一样的意思。 范祺见状,沉默下来。 范祺是武将,粗枝大叶了些不假,可是他要是真蠢也当不上将军了,他只是快意恩仇了些而已,好比他虽不长在京城,可也知道许译是三殿下的人,但因为前段时间许译在朝廷上就从游家抄出来的钱财归属问题帮边疆将士说话,他就记上许译的恩了。 “好吧,好吧,那给你派辆马车总可以吧,你那俩废物兄弟,你徒手怎么运的回去。”范祺妥协。 “好,多谢将军。”游溪福身行礼感激。 时间紧迫,游溪不敢耽搁,爬上马车就要驾车而去。 这时许译一步跃上车轴,游溪纳闷看向他。 “你刚才说,惹了四殿下和五殿下我没好果子吃,那同时惹了三殿下,四殿下,五殿下,我怕是连坏果子都吃不上了,你别害我,下车去。”游溪警告。 “他们怨不到你身上,进车厢里去。”许译充耳不闻。 游溪宛如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死死盯着许译,良久,她似乎是发现了敌人的强大,只有自己示弱或者主动逃跑才能远离这个危险。 游溪疲惫道,“你是想看游家人的热闹吧。没能一口气弄死他们,你很遗憾是不是?许译,你能不能换个时间再去收拾游家人,今天我已经一大堆事了。” 许译恨游家人,游溪一早就知道,原本他已经将游家整个嫡支引到了死路上,哪知突然间游家嫡支就都没事了,游溪想,经此一遭,许译怕是更恨游家人了。 或许,她前几次进城都遇到了许译,也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他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寻个机会再治游家一次,今天机会来了,他就迫不及待了。 “不行。”许译简短答。 游溪成功被气到没脾气了。 许译其实气的也不轻,没心没肺的人他见过不少,没心没肺还不识好歹的人,游溪当属第一。 他是亲自抄了游家不假,可从无滥用权利,也未对游家人动过私刑,他还帮了她这么多次,怎么就不能让她念他个好呢? 马车哒哒走到净山路口,游衍和游羡才苏醒过来,他俩在黑漆漆的马车里感受到自己被束缚住,都慌死了,以为遇到了什么杀人越货的行家,在马车里哼哼唧唧的。 坐在车轴上的游溪听到动静,掀开车帘抄起马鞭,一人给了一鞭,“闭嘴。” 游衍和游羡以前瞧不起游溪,最近害怕游溪,但无论何时,他们对游溪的声音都是熟悉的,此刻听到游溪恶狠狠的话,他们不由松了口气,可只一会儿,那口气又被他们提了起来。 游溪简单的两个字让他俩知道自己不是被杀人越货的人盯上了,性命无忧,很好。 可今天发生的事,游溪也定不会和他们善罢甘休的,游家老太爷游政明,如今还期盼着从游溪那里捞些好处,心也是偏向游溪的,此番定不会帮他们,他们要被游溪整死了。 马车直接停在茅草屋前,守在侧屋门口的玉麦看到马车上的游溪,兴奋跑来,“姑娘,你回来了。” “是,我知道你们着急,找回圣旨,就赶回来了。” “圣旨也找回来了?万幸,万幸。”玉麦庆幸道。 “玉麦,你快和我阿母她们去照顾闻都和你阿兄吧,这里交给我,我一定会给你阿兄和闻都讨回公道的。” “是,姑娘,你也别担心,我阿兄和闻都都性命无忧,您也别太伤神了。”玉麦心疼说。 玉麦走后,游溪把被锁了一下午的游家人放了出来。 此刻游家人饿的饿,困的困,尿急的尿急,可看到门打开那一刻,他们并没有觉得放松,而是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游溪白天煞神的模样,游家人都记到了心里。 “大父,你的两个爱孙,我找回来了,来两个人接他们一下吧。”游溪阴恻恻对游家人说了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 “老五老六,去把那两个逆子带回来。”游政明青着脸说。 游五老爷心惊胆战的,不敢上前,“阿父,阿衍和阿羡是二房和三房的人,理应由二房三房去接,儿子……儿子尿急,想如厕……” 第六十五章脸着地和突翻脸 游六老爷倒是不尿急,不过作为游家庶房,游家光荣的时候,他们没多少话语权,如今摊上事了,他也只想自保,不想强出头。 “五叔父想去如厕啊……”游溪看向游五老爷。 游五老爷突然更急了,可是却不敢走向站在门口的游溪。 “去吧。”游溪主动让出一条路。 游五姥爷试探走出一步,游溪又让了一步,见状,游五老爷立刻贴着墙避开游溪,尿遁去了。 “阿渔,阿沫,去把你们阿兄接回来。”男人喊不动,游政明只能找二房三房的女儿。 游渔和游沫两个胆战心惊看着游溪,游溪却不看她们,只先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才转头去找许译。 “许译,无论你和游家有什么仇什么怨一定要此时报复回去,也不能影响我和他们算账,不然,我拼了命也要找你算账的。”这是小兽保护领地的底线。 “赶紧把人接走,我要赶回城。”不知从那家地窖里跑出来的冰块再次上线。 此刻天已经很黑了,还有绒绒扬扬的飘雪从天际撒下,游溪透过灯光和雪光,将许译的五官收入眼底,他的眸黑沉无暇,宛如上好的黑耀石,泛着她看不懂的光,唇瓣也不知为何被抿成了一条直线。 透过这抿成一条直线的唇,游溪好像有些明白许译此刻的情绪是什么了,可是她没点明。 游渔和游沫本就是胆战心惊的来接自家兄长,哪知出了门会看到当日带兵入游宅抄了游家,锁了她们下狱的许译,她们当即白了脸,僵在门口一动不动。 游溪看游渔游沫也靠不住,烦躁跳上马车,把游衍和游羡先后拖下马车。 游衍和游羡被五花大绑,行动不便,游溪对他们又半点不温柔,两个下马车时,都是脸着地的,痛的他俩哎呦之哼唧。 “慢走不送。”游溪在两个男人的痛呼声里如是说。 许译没在看游溪,架着马车离开了茅草屋。 许译走后,游溪看了眼黑压压的天空,才把目光放到游衍和游羡身上,她上前将游衍游羡嘴里的布条取出来。 游衍游羡刚能说话,前者立刻求饶,后者则破口大骂。 游溪又回到侧屋门口,“大父,话不多说,你要是还想要这两个孙子,就痛快的把给莫真闻都的治病钱交出来,然后在找个手劲儿大的,照着闻都莫真的伤口打回去,最后谁把闻都丢下悬崖的,谁也去崖边跳一次,这事就算了了。” “阿溪,不行啊,那是你大兄和二兄,不是旁的人,你怎么能为了两个下仆伤害他们呢?”游二夫人听着游溪的话,脸都吓白了,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君舅,你救救阿衍,他是我们游家的长子长孙啊,以后要挑家族重担的,怎么能被这么折腾。” “阿溪,阿衍和阿羡不是故意的……” “大父,我以为你们在屋里呆了一下午,已经想明白我的态度了。”不等游政明说完话,游溪就不耐烦打断了他。 “大父,救救我,游溪是疯的,那个圣旨上的内容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也可以自己去办,不用靠游溪了,你救救我啊。”游羡当初被游溪踢裆,就知道游溪是狠得下心治他们的,虽然推闻都下崖的不是他,可他也扛不住三石头啊,要是他受伤了,游家如今情况,根本出不起钱救他。 “阿溪,你是游家女,游家好,你不会吃亏,何不高抬贵手一次,和你大兄二兄他们化干戈为玉帛,你那两个下仆治病吃药的钱,就是我们不吃不喝也会凑足给你的。”游政明一直忍游溪最大的理由是因为他还不知道游溪的底牌,今天游羡说他已经看过圣旨了,他对游溪这个大孙女的轻视又浮上心头,说话也不客气了。 “三个要求,一个都不能少。”游溪斩钉截铁。 “阿溪,你当真不顾同胞之情?”游政明语气严厉起来。 “他们抢我圣旨的时候,顾我和他们的同胞之情了吗?”游溪反问。 “阿湛,阿沛,阿瀚,阿澎,阿凌,你们几个去把你们大兄二兄松开,不用理阿溪了。”游政明彻底翻脸。 游湛,三房第二个孩子,游家第三个男丁,十七岁,游沛,二房第三个孩子,游家第四个男丁,十六岁,游瀚,四房的第一个孩子,游家第五个男丁,十六岁,游澎,五房的第一个孩子,游家第六个男丁,十四岁,游凌六房的第一个孩子,游家的第七个男丁,十四岁。 这五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听到吩咐,都齐齐站起来。 “我看谁敢动!”游溪把一直握在手里的菜刀抵在游羡颈边。 “乐山……来帮我。”乡村地广人稀,交流靠吼,游溪在这里住了三年,早知道用多大音量,能传到乐山家。 其实解救游衍游羡,根本不需要游家那么多半大少年,可游政明存心要震慑游溪,才把游家已经长到十四岁上的男丁都挨个喊了一遍。 此刻游溪看着是弱势,可她也不是没人的,怪只怪,之前她将祖坟上的青年们喊来壮声势时,游家人一个个都忌惮她,祖坟上的青年们就没派上用场,今天她一是没料到游政明会突然翻脸,二是怒火攻心疏忽了,就忘了找祖坟上的人来撑撑场子,只能急忙补救。 乐山听到游溪的呼喊,没多想,就冲出门去。 没多会儿,乐山就来到茅草屋。 游溪看只有乐山一人,极速问,“只你一人来了?” 乐山懊恼拍脑门,“娘子,我来的太急了,你等着我去喊人。”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下次吵架,她一定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在开吵。 游溪此刻势弱,游政明却不给她喘息机会,步步紧逼,“你们五兄弟快去把你们大兄二兄救回来,再把阿溪的包袱抢过来,一个小女娘身上装什么圣旨,对圣上多不敬重,那圣旨还是由我们做长辈的管着吧。” 圣旨是游政明看到游溪没和好的包袱里露出明黄一角,临时想的。 第六十六章正常人和救了她 游溪把自己装了圣旨的背包藏在身后,警惕盯着游家五个半大少年,“你们在动,我就砍了他。” 放在游羡颈间的菜刀落到其肩膀上,顷刻,刀就染了血。 游羡痛到哭了起来,呜咽声一点不隐藏。 “游溪,你个贱丫头,你真敢伤我儿,阿湛,不要对她客气。”游三夫人听到亲儿子的痛呼声,心疼的直掉眼泪。 此刻游政明已经和游溪翻脸了,游三夫人也不忍游溪了,一边哭一边骂的,从游家人堆里冲了出来,准备亲自上去打游溪一顿。 “阿母,你别急。”游三夫人冲到门口的时候,游沫拉住了她。 游沫一直是温和懦弱的,此刻她为了拉住游三夫人,脸都涨红了。 好在游湛看到游三夫人冲出人堆,也从人堆里冲了出来,帮着游沫把游三夫人拉住。 游三夫人和游湛一动,游家几个少年也动了起来。 游溪警惕观察着他们,她心里很清楚,保护自己和圣旨是第一位的,其他都不重要,倘若游家真的不在乎游衍和游羡的性命,她就只能先逃跑了。 混乱,一触即发。 游溪已经准备拔腿就跑。 “大父,你别偏心了,阿溪也是你的孙女儿啊,你这样只会激化我们和她的矛盾。” 出乎意料的,在混乱一触即发的时候,游湛以一己之力挡在门口,不许游家人出门来。 “大姊姊是好人……”人堆里的嗫嚅声,在这么混乱的时候,出现和消失都无人关注。 游三夫人听到游湛的话,一巴掌甩他脸上,激动道,“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打量着你阿父出事了,你阿兄要是也出事了,你就是我们三房最长的一个男丁了,可以做我们三房的主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你的出身,那家有庶子顶立门户的?就是阿羡出事了,我八儿九儿还在呢。” 游湛被游三夫人打的时候,游沫就在她俩身边,她甚至能感受到游三夫人狠辣的掌风,她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阿沫,三兄的话是对的,别懦弱了,你不是也很羡慕大姊姊的性格吗?就现在,迈出第一步吧。’ “阿母,大父……三兄说的对,你们不能这么欺负大姊姊。”游沫话音刚落,就浑身发起抖来,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游三夫人生平第一次听到游沫这么大声讲话,她愣了一息,才不可置信看向亲女,“阿沫,被砍的是你阿兄,你现在却帮一个贱女人说话?” “阿母,咳咳……大姊姊不是贱女人,她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游沫再次大声说话,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好啊,呵呵,好啊……阿沫,你也被游溪收买了是吧?既然如此,我就把你逐出家门!往后你爱去巴结谁就去巴结谁,滚。”游三夫人一把推开游沫,游沫不妨,重重跌在雪地里。 游溪见状,忙把她拉起来。 “跑慢了,我不管你的。”游沫才刚听到这么一句话,人就被带着飞跑起来。 她后知后觉,自己正被游溪拉着往茅草屋外跑,她其实没多少力气,但是此刻她一点也不想停下来,从前被压抑的,被不允许的,此刻她都抛开了。 游溪突然要跑,是因为她拉游沫的时候,游家人已经把游湛掀翻在地,从侧屋冲了出来,游溪怕受伤,只能先跑。 而游沫,是意料之外,游溪早就对游家所有人失望了,可没想到,游家三房,一下出了两个正常人,弄得她措手不及。 祖坟附近的人就住在茅草屋右边一片区域,只要穿过一条小路,就能到达。 游溪走惯了这条路,便是黑夜奔跑也没问题,可游沫第一次走这条路,天又黑的厉害,还是在奔跑着,难度实在太大,突然她感觉踩到了硬雪,脚下一滑,就摔倒在地了。 游溪一直拉着游沫,游沫一摔,她也被拽了一下,跟着摔进雪地里。 游溪慌乱看向身后,却发现游家人都被挡在了离她约有三丈远的地方。 而挡住他们的人,与之打斗的人,一举一动翩若游龙宛若惊鸿。 游溪定睛看去,不是已经被她赶走的许译又是谁? 许译……又帮了他一次,还是在她把他气走了之后。 “你没事吧。”游溪看向游沫。 游沫此刻还浑身战栗着,游溪不知道她是吓的还是冷的,只能拍着她,试图给她些安抚。 “呜呜呜,大姊姊,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说话……我害怕……”游沫哇的一声,靠着游溪哭了起来。 游溪错愕的看着游沫,可转念她又理解了游沫。 游家人对女娘的教导只有两个字,听话。 没底线的听话,没人权的听话。 今天游沫不知那根筋搭对了,要放弃掉这种“听话”了。 “先起来,不然一会儿雪把衣服浸湿了,你继续往前面走,找人来帮忙。”游溪温声说。 游沫牙齿打颤的点头。 游溪交代完,不在耽搁,往回跑去。 虽然许译此刻看起来很厉害,面对游家老老小小的男丁一点都不落下风,可游家人多,要是用车轮战,许译定会吃亏,她虽然不会武,但菜刀还在手里,给游家被打败的人一点威慑还是可以做到的。 游溪蹭蹭蹭跑回去,许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抽空看了她一眼,然后不悦吼了她一句,“跑回来干什么?丢脸吗?去搬救兵啊,真指望我一人不成?” “……”看在许译被她气走了,还来救她的份上,她忍了。 “我有菜刀,你把人打的半死了,我在给他们一刀,他们就伤害不了我们了。”游溪大声说。 游家人刚刚从侧屋冲出来时,真觉得自己翻身了,但此刻被许译打的落花流水,那点刚拾起来的自信又没了,现在听到游溪说要在他们半死不活的时候给他们一刀,他们都慌了,连连退了几步。 许译没有杀人的打算,见游家人后退,他也带着游溪后退,拉开两边的距离。 第六十七章舍弃和异常 两边一时都没人在进一步,这时候乐山也带着祖坟上的青壮年来了。 有了祖坟上的青壮年壮声势,游溪又气壮山河了。 她转头对大家抱拳,慷慨说,“多谢大家一喊就来,此刻你们帮我壮声势,我回头在一一感谢。” “娘子,你把我们的身契还给了我们,与我们就有再造之恩,不过是来保护你罢了,算不得什么,娘子要我们干什么,我们绝无二话。”乐山激昂回应。 “那就跟我杀回去。”游溪霸气十足挥手,大家就跟着游溪走了。 许译看那能屈能伸的纤细身形,此刻充满了自信和生气,摇头笑了笑,往路口走去。 此时,他真的要走了。 刚刚若非看到游溪见游家人时,还去拿了菜刀,他被游溪气走的时候就真走了,现在游溪有了帮手,吃不了亏,他也没留的必要了。 “许译,你要去哪里?” 刚走了两步,许译就被叫住。 他回头,看到游溪提着裙子噔噔噔跑来,唇角上扬,“我回家。” “现在都宵禁关城门了,你怎么回家?在这里住一晚吧。” “不嫌我碍眼了?” “……”心虚。 “对不起……”有错就认,不丢脸。 “我明天还要上朝,在你这里住,我会迟到的。”许译本就不气游溪,游溪道歉后,他更没什么要纠结的,又恢复了一贯面对游溪的态度,温声解释。 “可是距离天亮还有好早呢,你不能一晚上都在马车里过吧,天这么冷,你会生病的,你寅时从这里走,也来得及去上朝的。”游溪着急说。 许译仰头看了眼正在下雪的天,才平静开口,“既然你这么诚心挽留,那我却之不恭,只能接受了。” “……”游溪。 怎么这么勉强?算了,看在他才刚帮过她的份上,她忍了。 把许译劝回来,游溪才回归大部队,和游家清账。 此刻不说祖坟上的人来帮游溪壮声势了,就说许译才以一敌十的把游家追出去的男丁挨个打了一遍,此刻他们或怕或累,都没有精力在出来闹了。 游政明是个精明的人,此刻看情势不对,也冷静了不少。 “阿溪……” “大父,我把圣旨念给你们听吧。” 游政明怕游溪报复,想说些好话,哪知他和游溪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游溪从包里拿出圣旨,将圣旨仔仔细细念了一遍,才把圣旨收回去,“大父听得懂吗?你的好孙子说,圣上要我做的事,你们也行,你们真的行吗?或许四殿下和五殿下能寻到行的人,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把这个机会给你们,而不直接拿功劳呢?凭你们的忠心?脚踏两条船的人,有这个东西吗?”游溪讥讽。 游溪毫不留情的数落讥讽,让游政明臊的慌,他刚刚怎么会因为游羡一句话,就破了这么多天的定力,和游溪闹翻了脸? 种蔗制糖是什么?去穗城他更是不会去的,他真是大意了。 不过,此刻让游政明更惊慌的是游溪最后一句话,他没想到,不过是那天老四被收拾的时候,脱口而出的两个字,游溪就洞悉了这么多东西。 他早该看透游溪不同于游家女娘的聪明机智,就是游溪不和他们一条心了,他也不应该轻易和她闹翻的,要是游溪真的不管不顾把这事宣扬出去,以四殿下那锱铢必较,暴力不定的情绪,一定会弄死他家的。 而五殿下,实力不足,如今还只能在暗处谋划,根本不可能出手保他们。 “阿溪,刚刚大父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大兄二兄今日实在过分,你不是想处置他们吗?我把他们交给你,绝不插手。”把游衍和游羡抛弃,是游政明现在想得到的让游溪消气的最好的办法。 才刚被救下的游羡,连伤口都还没处理好,就听到游政明冷酷无情的话,慌了神。 游二夫人和游三夫人也惊愕看向游政明,“君舅,不可啊。” “大父,游溪都能做到的事,没道理我们做不到,你那么听她的干什么,一个女娘罢了,还想爬到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游羡慌不择路道。 “阿湛,阿沛,把你们兄长送过去。”游政明的狠辣无情,从不分人,只分境况。 刚刚他恨游溪,想杀游溪,此刻他恨游衍和游羡,便想游衍游羡死。 现在,游政明甚至想亲自上去把游衍游羡打死,因为他觉得今日闹剧,皆起与游衍游羡,要是他俩没有偷圣旨伤人,游羡没有说已经知道了圣旨的内容,他也不会误判,和游溪闹翻。 “不可,阿溪,谋害同胞是要坐罪的。”今晚有根筋搭对了,表现的正常了一点的游湛,捂着手臂,一瘸一拐的从游家人堆里出来,看着游溪,不赞同道。 “游羡,你个小王八蛋,你是真想你二兄死啊!”气焰嚣张冒出又消失然后又冒出的游三夫人抬手又打了游湛一巴掌。 “谁都不许动阿羡,君舅,你个卑鄙小人,打量着我们阿羡没游溪那个小贱人有用,就不把他的命当命了是吧,要是我阿羡死了,我也杀了你,反正游家已经这样了,就一起死吧,谁也别想好。” 这世间,或许唯有母子天性是不分好人坏人都公平拥有的东西,游三夫人是真的爱儿子。 游羡听到亲母这般说话,抱着她的胳膊哇哇大哭,“阿母,这就是游家人的嘴脸啊,大兄,你为什么不说话,明明是你先动手,我才跟着动手的,你以为只要你不说话,游溪就会放过你吗?” 自从游衍被游溪从马车上拖下来,就没说过一句话,游溪势弱,他被救了的时候,游二夫人抱着他哭了许久,他也没说话。 这一刻,被点名,游衍讷讷扫视了一圈游家人,突然哈哈大笑,又突然不停拿手砸地,便是手被砸出血来了,他也不停。 游二夫人见游衍异状,胆战心惊阻拦,一声声我的儿唤的凄惨无比。 第六十八章心脏疼和故人 游衍好像连亲母都认不得了,他充耳不闻游二夫人对他的呼唤,只疯狂拿手砸地。 “君舅,救救阿衍,阿衍不能有事啊,你和夫君说的话,得算数啊。” “闭嘴,妇人瞎说八道什么!” 游二夫人凄惨哭求,游政明却心脏狂跳,虽然此时许译一句话都没说,可他的存在感很强,游政明早注意到他了。 要是游二夫人在这种情况下说出些什么来,游政明相信,许译一定会将他当场缉拿。 游政明怒目而视游二夫人,可游二夫人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张口就要说话,游政明突然觉得心脏跳动的速度让他浑身发疼,他痛苦捂着心脏,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游政明自私无情,游家人虽对他都有微词,可他也是这群游家人的支柱,此刻他一出事,游家人也顾不上游溪的威慑,乱作一团。 游溪冷漠看着眼前一幕,把圣旨装好后离开了侧屋。 游溪不插手游家的一团乱麻,从侧屋出来后,她就把祖坟上的人散了,然后又给许译安排住处。 游溪把许译带进她和阿母住的主屋,“我们这里条件一般,但被褥床铺都是干净的,你将就一晚。你也看到了,你隔壁就是幺蛾子不断的游家人,你晚上睡觉时,一定要把门闩插好,你要是想锁门,门锁就在这里。” 许译是第一次来净山游氏祖坟,但他一看主屋陈设,便知这是游溪她们几个女子的住处。 他不知道游溪怎么会这么大大咧咧的,闺房说让他一个大男人进,就让他一个大男人进了,他别扭站在门口,“莫真闻都住哪里,我去与他们挤一晚就成了。” “莫真闻都受伤了,今晚哪休息的好,你就住这里吧。”游溪快速说,说着,游溪探究看向许译,“你不是怕一个人住吧……那我给你多留一盏灯。”游溪觉得自己可真是善解人意极了。 “……”许译想去把游溪的小脑袋瓜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这里是你和你阿母的住处,我一成年男子不好久待。”许译无奈说出原因。 游溪白了许译一眼,“这间房,很久之前玉麦一家,秋葵一家都住过,前段时间游家三十多口人更是人叠人的住了几天,别说成年男人了,老男人都进来过,你安住吧。” 游溪不是没有隐私地别人不能随意踏入的观念,而是她只把这个茅草屋当成了临时避难所,并非一个温暖的家,所以就是如今她住在这里,她也不介意许译进来。 想当初游溪被游家以给大母守孝的名义遣来此处时,除了玉麦一家和秋葵一家人跟了来,几乎是净身出户。 那时候条件苦极了,入秋天凉了没有厚被褥,一天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拣柴回来烧着取暖,她们只好不分男女的挤在一起围着一个火堆取暖的事没少干。 如今条件稍好一些了,玉麦一家和秋葵一家另有住处了,但这间屋子,平时还是谁都可以进来的。 许译无话可说了,由游溪带着洗漱后,便睡下了。 游溪安置好许译,便去找柴夫人她们。 祖坟上,从路口直走进来,是茅草屋,往右边是乐山他们这些原游氏家仆的住处,往左边离茅草屋更近些的一排屋子,就是玉麦一家和秋葵一家的住处。 游溪走过去,就直直推门进去。 柴夫人看游溪进了屋来,起身走过去,“溪儿,刚刚听到你喊乐山,我们就想去看看情况,可想到你说的话,又怕给你添乱,你和游家人怎么说的?游家人欺负你了吗?” “阿母,他们怎么可能欺负到我,不让你们过去是因为我应付得了游家人,你们照顾好闻都莫真就行,你知道我的,我从不会做我做不到的事,你别担心。游家人以为我要杀我大兄和二兄,我还一句话没说,他们就自个儿慌了手脚,我大父还急晕过去了,我看说不了事,就过来了。”游溪温声解释。 柴夫人身体不好,要是让她参与进游家人的纷争里,她一天怕是要被气晕过去八百回,为了她的身体考虑,她最好和游家人连照面都别打。 “那群人,自私自利,冷心冷情惯了,就以为姑娘你也是那样冷血的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红豆不忿说。 游溪笑着打了个哈欠,“阿母,我小时候因为阿环拜过的师父你还记得吗?今天是他送我和我大兄二兄回来的,我把他安排在主屋住了,今天秋葵玉麦红豆,我们几个就在这边睡一晚吧。” “你是说太子妃胞弟?是不是叫阿译?”柴夫人回忆着说,“阿译,也是好多年不见的故人了,当年卷进那件事的人,活着的越来越少了”” 柴夫人忆起旧事,不免怅然,可她身体不好,才这般多思多虑了一会儿就心口发痛,呼吸急促。 游溪见状,忙轻抚柴夫人心口,“阿母,你莫多心,我们马上就要去穗城了,马上就要走近外大父他们了。” 十年前,整个柴氏都被流放到瘠城,如今车马慢,传递书信不便,若非三年前游溪搭上了范祺这个镇守南边一带的将军,游溪母女都还无法得知他们的消息。 可饶是三年前,两边联上了通信,但也没令游溪她们有多欣慰,因为昔年兴旺昌盛的柴氏一族经过几年磨难,也不剩多少人了。 游溪的曾外大母,亲外大母,在当年得知要被充入军营,就自缢而亡,曾外大父,经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瘠城就病故了,一些表兄弟姐妹,有的死在了战场里,有的在军营里遭受非人对待,十多岁如花一般的年纪就没了。 柴夫人这么些年病病歪歪的,好几次还差点撒手人寰,若说是有什么事吊着她的性命,那首要的就是游溪余生幸福安康,紧跟着就是能在有生之年和柴家人再见一面。 瘠城和穗城虽然还有百里远的路程,可到底是比京城到瘠城的距离近多了。 第六十九章火灾和爆炸 丑时,是人睡的最熟的时候。 便是今天游家出了这么多事,游家人在这个时候也具都睡下了。 屋外,烈风和扑簌落雪声交相辉映间,偶有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传来。 突然,许译在黑暗中睁开眼。 他听到了不同于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咔嚓” “吱呀” “哗啦” 树枝被人踩断,松雪被人踩实,水被人泼出……不对,不是水,有酒味还有油味,被人泼出的是酒和油。 许译在京兆府办差多年,奇葩见过不少,听着外头的动静,他心头立刻升起有人要放火的念头。 许译想到昨天夜里,游家的疯魔,立刻翻身下床,走到门边,从门缝中查看屋外情况。 屋外的人很谨慎,始终贴着墙壁走,因为这一段路有房檐遮挡,雪积不到此处,可以减少声音的发出。 屋外的人走到主屋门口的时候,许译借着雪的反光,看清了对方的装扮,一身黑衣,黑裤,连五官也被黑巾包裹了。 这不是想摸黑报复游溪她们的游家人! 许译瞪大眼睛,急吼,“有贼人!” 屋外的人没料到他们这么谨慎了,还会被发现,当即也不继续布置,只把还装了酒和油的坛子朝茅草屋砸去,然后快速发布指令,“点火。”就四处奔去。 雪天,空气潮湿,连正常的厨房用火,想点燃都费劲儿,可不知怎的,茅草屋这本该更难点燃的屋舍结构,顷刻间就被火舌吞噬。 许译见状,在屋内扫视一圈,寻了根鸡毛掸子就跑了出去,他分不清茅草屋的方向,只能在院中大喊,“着火了,游溪……” 许译没有去追那群人,一来此时救火要紧,二来他观那些人脚步轻盈,装备齐全,一看就是练家子,他虽也会武,可没有武器又势单力薄,追出去无异于送死。 游家侧屋的人听到坛子被砸碎的声音就有被惊醒的,听到许译喊着火了,更是都醒了过来,先后跑出屋子查看情况。 “砰。” 在游家人先后跑出屋子时,茅草屋左侧,靠近火室的地方,传出爆炸声。 今夜,那群歹人为了顺利把潮湿的茅草屋点燃,本就又是泼酒又是泼油的,现在随着这声爆炸声的消失,从爆炸声的来源点火室起,茅草屋主屋和游溪她们今晚住的那一排屋子都燃了起来。 肉眼可见,这几间屋子比游家人住的侧屋偏屋的火都大多了。 许译看着冲天火光,目光灼灼的在人堆里找游溪,可人堆里没有。 他心一凛,震惊看向火光处,游溪是还没跑出来吗? “救火呀,愣着干什么。”许译怒吼呆了的游家人,自己则寻摸能辅助他进火场救人的东西。 游家人后知后觉,提着水桶去井边打水的打水,就地取材用雪扑火的扑火。 “砰。”许译没找到能辅助他进火场救人的东西,在他想直接冲进火场时,又一声爆炸声传来。 许译被火光掀翻。 游家也有人被火光伤到了,痛的诶呦直叫。 “这,这是什么鬼,难道这里有炸药?”游家人后怕的看着原该是火室的地方。 许译坐在雪地里,绝望看向火光。 游溪她,怕是…… “许译……” 游家人因为接连两次的爆炸,都害怕不敢上前救火,许译也沉浸在游溪一家已经出事的悲痛中时,游溪从火光中跑来。 游溪她们这一夜因为要照顾受伤的闻都莫真,本就打算好要轮流休息的。 歹人来放火的时候,是玉麦和玉麦阿嫂在照顾人,她们俩其实很细心,比如,她俩要是感觉困了就会起来活动,始终不让自己睡着,可惜她们不是练武之人,听不出人踩断树枝的声音和雪压断树枝的声音的区别,还是闻到酒味和油味,才感觉不对,忙开窗查看,然后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 玉麦和玉麦阿嫂一开始也和许译以为的一样,认为是游家人想伺机报复她们,直到看到火光,才知歹人另有其人。 不过好在,刚发现歹人的时候,她俩就把游溪她们叫醒了,察觉有火光时,她们更是已经联手将闻都莫真带离屋子,来到空地。 游溪她们安全后,游溪便想到许译,想过来喊人。 可就在她刚小跑起来,爆炸就发生了。 游溪被震的耳朵嗡鸣,脑袋发晕,此刻她才想起今夜火灾最大的危险,不是那些歹人,而是她的沼气池。 沼气是以动物的尸体粪便、植物的秸秆等物堆积后,经过腐烂,而产生的一种气体,当沼气池里的浓度达到一定浓度,就可以点燃使用,当浓度继续升高,或者遇到明火,那就会发生爆炸。 游溪当初搭建沼气池时,就千叮咛万嘱咐净山上的人和阿母她们,若没有她的陪同一定要离沼气池远远的,不然她们弄不懂沼气池,要是丢了什么不能丢的东西进去,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净山上的人和阿母她们第一次见这个东西,心里本就畏惧,自然是游溪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哪知,如今沼气池还是炸了。 听到爆炸声,游溪更怕住在主屋,同样离沼气池很近的许译睡熟了,不知外头情况,遇到危险,稍微缓过那阵头昏后,就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绕路跑来。 看到游家一大群人都在院里时,游溪不由想,许译这么聪明,游家人都听到动静出来了,他也一定不会有事的,可看到许译呆滞坐在雪地里时,她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许译别是被吓傻了,臭傻了了吧。 沼气池产生的气体是甲烷,正常情况下燃烧是没有味道的,可池子里正在腐烂的动植物尸体粪便的味道就没那么好闻了。 游溪跑过去,蹲到许译身边,戳了他一下。 许译听到游溪喊自己的声音时,还以为幻听了,直到他被嫩生生的手指戳了一下,他才有种踏实感。 可还不够,他直接抬手往游溪脸上掐去。 游溪惊愕捂脸,“许译,你掐我干嘛!” 许译释然笑了下,他就说游溪这丫头福大命大,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出事。 第七十章搜证和死亡 许译没解释他干嘛掐游溪,只从雪地里起来,淡定拍去身上的雪。 游溪怨念看着许译背影,心里咬牙切齿骂了他一千遍。 祖坟上的十户人家,因为接连两声爆炸声,也被惊醒,看到主屋火光,都纷纷提水来救。 游溪见状,也提桶去取水救火。 一个时辰后,火势因为天气和人力原因,终于控制住。 游溪累的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大口喘气。 同样参与救火的许译皱眉看了游溪一眼,就把游溪拉了起来,“找把胡椅来坐,坐雪地里像什么话。” 游溪冲许译背影做了个鬼脸,到也没继续坐在雪地上。 “呜呜呜,夫君,夫君没气了……”游家人堆里,游四夫人突然哀嚎哭泣起来。 游家四老爷自从那天被游溪收拾后,因为一直没有吃药,始终病的昏昏沉沉的下不来床。 今天突发大火,游家人慌乱之间都只顾着自己跑出来,游四老爷这个行动力不够的就被他们遗忘了。 但好在其强大的求生意志,让他从火堆里爬了出来,可不知何时,他倒在侧屋柱子边,就没在起来过。 现在火灭了,无论是游溪还是游家都松了口气,游四夫人也想起游四老爷了,但没想到无论她怎么喊游四老爷,游四老爷都没反应了。 四房的三个孩子,两个妾室随着游四夫人的一声哀嚎,跟着哭了起来。 游溪怔怔看向四房哭的好像天塌了一般的几个女眷稚童,直到许译让她去点灯,她才回神。 “你要干什么?” “搜证。” 游溪瞬间明白,忙去找灯,和许译一起搜集证据。 时下因为没有监控,没有dna比对技术,倘若有案件发生,但现场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指向性很强的证据的话,案子基本是破不了的。 游溪有些后悔,刚刚没有壮着胆子出来敲晕一个歹人,好留作证据。 但,游溪似乎把时人查案的本领想的太低了,狼藉的火场,在许译眼里,似乎处处是证据。 烧黑的瓦罐,没烧完的木材,没被闲人踏过的雪地里留下的脚印,都被许译收集了起来。 许译点着一盏灯,兢兢业业忙了许久,等他在有空理游溪,天已经亮了。 那头,游四夫人经过游家人的劝导,已经渐渐收了哭声,可是她好像魂魄也跟着游四老爷离去了一般,不说话也不动的坐在雪地里,连寒冷都感觉不到了。 “想想你们最近和谁结了仇怨。”许译如是说。 这话让游政明心虚,游家从前为官,结下的仇家还真不少,如今游家倒霉了,倘若有谁想来报复,以如今情形来说,还真是易如反掌。 游溪听到许译这句话,也瞬间想到一个人。 她把许译拉到一边,低声问,“你觉得六殿下会是纵火凶手吗?” “你觉得,你作为受害者问我一个当官查案的谁谁谁是纵火凶手,在案情还不明朗之前,我会肯定告诉你吗?”许译凉凉瞥了游溪一眼。 游溪差点被那眼神噎死。 每次想和善点的时候,这家伙就摆起谱儿来了。 “我昨天刚得罪了六殿下,以六殿下的性格和实力来说,他很有可能谋划纵火。” “只是昨天才得罪的?”许译幽幽问。 “……”游溪感觉许译知道了些什么,可无论如何,散播六殿下不举这件事,除了阿母她们,她谁都不会说的。 “我入宫见圣上那天也得罪过,那天被六殿下命人打了一顿,现在身上还有伤,许少尹,你那天也在,应该看到我有多惨了吧。”游溪打马虎眼。 “你身上还有伤?”不怪游溪老实拿捏不准和许译来往的态度,许译自己也没拿捏好和游溪来往的态度。 刚刚还一副我在办公事的严正模样,现在却又切换了状态,主动关心起游溪的伤来。 “当然还有了,我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养好伤了,你是不是要找人验伤,能给六殿下定罪吗?能的话,我定全力配合。”游溪见许译不在用那种怪异眼神看自己,心里也放松了些。 许译没接游溪的话,只察觉她呼吸平缓了不少后,与她错开眼神,去找游家人去了。 许译依次问了游家人是否与人结怨,游家人都把目光看向游政明,游政明也不好说从前政治上结的仇怨,只好含糊说近来没有与人发生不快过。 许译见也问不出什么来,收起证据就要走。 临走时,他对游溪说,“这里被烧毁了,你要不要另寻住处。” 许家,从前的卫国公府,虽也经历过风波,损失了不少财产,可如今名下也还有闲置的庄园。 “我昨日早晨才刚和莫夫人说要租借范家庄园,没想到今天就要搬过去了。” 游溪惋惜看了眼已经面目全非的火室,里面还种着她的菜呢,马上就能收割的菜呀,原本她还准备送一些去范宅给范将军和莫夫人尝尝鲜的,现如今都化成灰了。 “那我回去的时候去找范将军说一声,让他派些人手来帮你。”游溪已经有去处,许译就没说出自己的打算。 “多谢你了。”游溪对许译福了福身。 许译也欠身还礼,两边就这么错开了。 游溪目送许译离开,游家那头又出现哭嚎声。 五房两个才刚三岁的孩子,好像也不大好了。 这俩孩子都是庶出的,他们的生母分别抱着他们,哭求游五老爷游五夫人和游政明拿出钱来请医师给两孩子治疗。 游家人其实是有钱的,但钱都在游政明手里,不过他们来祖坟几天了,除了游溪和游家算账的第二天,游政明让游渔拿了些钱做学徒费给游溪,就没在花用过。 也不知道游政明把着那不到一百两的银子要干什么,他抠门到,便是被游溪算账那么尴尬的时候,都没拿出钱来过,至于游四老爷生病了,除了游四夫人和游四老爷的两个妾室还关心游四老爷,游政明好像就已经当他是死人了一般,更是看都不曾看过一眼。 第七十一章搬家和贴上来 游溪随意看了游家人一眼,就离开了茅草屋。 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呢,首当其冲的就是搬家。 既然今天要搬家,游溪也不管祖坟上的人有没有决定好和她去穗城的事,也打算直接让他们收拾收拾一起住到范家庄园上去。 总之,她是给了祖坟上的人退路的,要是他们还是想过卖身依附主人家生存的生活,她也只能尊重他们。 毕竟思想的鸿沟,不是如今的她填的平的。 游溪把搬家的事和乐山他们一众来帮忙救火的人说后,就找柴夫人她们去了。 游溪将她这头的人分成两路,秋葵玉麦红豆和她去废墟里收拾还能用的东西,柴夫人和莫叔莫婶闻叔闻婶以及玉麦阿嫂新玉就照顾受伤的莫真闻都。 昨夜的大火,游溪她们的损失是真的大,一些日常用品都烧没了,不过幸好,现在的银钞是真金白银,而非纸币,银子质地又好,只被烧黑了,洗洗还能用。 游溪她们麻溜的收拾着东西,准备一会儿搬家,突然外头传来哭求声。 游溪才走出去,五房的两个妾室抱着他们的孩子就齐齐朝她跪下磕头,“大姑娘,奴婢求您救救两个孩子吧。只要您肯出手,奴婢从今往后,做牛做马的报答您。” 两个妾室一看在游家人那边就没少磕头,额头都已经有了血痕,此刻她们又不要命的磕头,身前的雪瞬间由白变红。 游溪看的揪心,“起来吧。” “大姑娘,奴婢真的没法子了,这是奴婢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们亲爹嫡母大父不管他们,奴婢们却不能不管啊,求姑娘施舍些钱财,救救他们,往后奴婢们一定教导他们敬重您。”两个妾室没听到游溪的话,只继续哭求。 “别磕了,拿着银子去看病吧。”游溪加大音量。 游溪因为两个妾室没听到她说话,不由加大音量,她无心吓人,但两个妾室似乎被她吼蒙了,她叹了口气,上前把银子塞进两个妾室手里,“银子我已经给你们绞成几个五钱重的碎银子了,也顾着自己些,让医师给你们额头上点药。” 两个妾室拿着银子,还呆愣愣的,反应过来后,她俩又不要命的对着游溪磕头,“奴婢多谢大姑娘,多谢大姑娘。” 游溪看的心惊,挥手赶人。 五房的两个妾室跌跌撞撞走了之后,游溪才算舒坦,可紧跟着,游家那头又蠢蠢欲动的了。 这次打头的是游湛和游沫。 那对昨天突然神经正常的兄妹此刻正一脸为难的被游家人推搡着,游溪观他们神色,他们兄妹俩似乎并不想过来找她。 “大父要推人出来算昨天没算完的账,也应该推罪魁祸首啊,我大兄和二兄呢?就是要推替罪羊,怎么只推三房的,二房的呢?我三叔母竟也同意?”游溪故意道。 “阿溪啊,你三兄和三妹妹有话跟你说,你现在有空吗?”游政明脸皮发热,却绝口不提昨天游衍和游羡偷圣旨的事。 “哦,是吗?” “没有!我没话和大妹妹说。” 游湛昨天几次挡在门口,几次被游家人冲撞,不幸的受了伤,后来救火的时候他也不含糊,现在整个人黑红黑红的,看着可怜又可笑。 看得出,他虽然昨天帮了游溪,但现在并不想听游家的话来找游溪,没有两个字说的格外大声,引得游三夫人不满意,又重重打了他一下。 游溪见状,又拿出银子,绞了一两银子下来,上前走了两步,把银子递给游湛,“看伤去吧。” 游湛没接,倔强的把手背在身后。 游溪又递了一次,游湛还缩了缩身子,游溪不伺候了,把钱收回荷包,转头就要走。 “等一下,阿溪。”游政明看游湛和游沫,一个倔强一个怯懦,想让他们说话是不成了,他舔着脸道,“阿溪,这屋子被烧坏了,你们要搬去哪里?” 原来是想问这个啊,游溪回头微笑,“这就不劳大父操心了。” 游政明是打量着她刚给了五房两个妾室钱,昨天在她势弱的时候又有游湛和游沫出来帮腔,所以想借此和她搭上关系,谋取好处? 游溪冷笑,做梦。 十年前,柴家卷进废太子谋反案被抄家,游溪的乡主头衔也被洪熙帝褫夺了后,游家人对游溪母女就一改仁善包容的态度。 这十年间,有往死里欺负游溪母女的,如游三夫人游渔,也有漠视游溪母女受欺负的,如游沫游湛游四夫人之流。 游溪理解游沫游湛游四夫人之流因为实力不足,只能自保,所以漠视她和阿母在游家受欺负,可理解不代表就要善解,就要在他们也受到不公待遇时,也提供帮助。 游家被抄家这么久了,她没对游家任何人落井下石,已经是她修养良好的表现了。 想因为一两次的帮忙就让她把游湛游沫纳入自己人范围,那和她一起吃了十年苦的玉麦秋葵她们算什么? 对于游家人,她真没那么多善良付出。 游溪转身就走,突然身后传来游沫的痛呼声,她回头看去,不知游沫是被推得还是自己摔得,整个人趴在了雪地里。 游湛忙弯身去扶游沫,眼看游沫要被扶起来了,游三夫人从人堆里出来又把游沫按在地上,“阿沫,把你大父教你的话和你大姊姊说啊,难道你想被冻死在这里吗?” 游沫支支吾吾的,明显是不想跟游溪开口,也不敢拒绝游家人的要求。 游溪叹了口气,“右边那片茅草屋今天也会空出来,你们冻不死的。” 右边的茅草屋是十户人家住的,怎么着都比如今的侧屋偏屋宽,足够游家这三十多人住了。 “阿溪,这放火的人还没查出来,难保他们不会在卷土重来啊。”游政明真正担心的是此次纵火的凶手没找出来,他怕是从前和游家结仇的人如今报复,他们没有自保能力。 刚刚他听到游溪和许译的话了,游溪租借了范祺家的庄园,倘若他们也住过去,那暗中之人想在动手,就要掂量掂量了。 第七十二章不作为和来查检 “哦,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游溪无所谓道。 “阿溪,我们都是一家人……” 游溪冷了脸,不等游政明说完话,她就呛回去,“既然是一家人,那过去十年间我吃过的苦你们都挨个吃一遍吧,我大母的命,大父你也一命换一命的还给我吧。都说老人家会泽庇子孙,昔年大母确实泽庇了我,如今你要不要也泽庇一下你的子孙,只要你死,你的这群子孙,我就接管他们,保他们不饿死。”游溪越说,脸色越沉。 游政明不敢直视游溪发怒的眼睛。 游溪在游家会举步维艰,都是因为游政明的不作为。 游家嫡支虽各房都有各自的小心思,但都绝对以游政明为首,从前游溪还有外祖家庇护,有乡主身份的时候,游政明对她比对游衍这个长子长孙还好,她从小主意就正,游政明那会儿也由着她自己长。 可柴家一朝落败,游溪也没了乡主身份,游政明就觉得她和柴夫人是累赘了。 游溪八岁那年,游三夫人的贴身婢女看上了游溪外大母给她的首饰,游溪不忿去找他告状,想言明外大母已死,如今这件首饰是给她怀念的遗物,她可以将别的首饰给出去,可游政明竟以游溪不敬长辈为由,打了她一顿手板,关了她三天禁闭,而三天内更是一口水一粒米都没给她送过。 游溪小小年纪,被放出来后,连话都说不全了,那件首饰自然也被游三夫人的贴身婢女拿走了。 这件事之后,游家上至主子下至奴仆便都敢随意欺负游溪她们,让她们母女在那几年间是有苦说不出。 游溪十一岁逃跑那年,游渔更是敢一言不合之下,将断了腿的她推水里,意图淹死她。 “大父,你死不死,不死我就走了。”游溪凉薄道。 “阿溪,那算大父求你成吗?大父跪下求你成吗?”游政明的能屈能伸,令游溪叹为观止。 到底她还是游氏女,游政明是她的长辈,她受不得游政明的下跪,游政明真是豁出去了。 “不行。”身体是游氏女,性格却不全是,她还有在另一个时代接受过的教育,无理的道德绑架对她来说,没用。 “大父,路我已经给你指明了,只要你有魄力,我也一定会办到我说的事。再说了,倘若你们真这么惜命,你们这么多人,还做不到全天放哨吗?看来也是不大在乎自己的呀。”游溪讥讽。 “游溪,我要去官府告你忤逆。”软的硬的,游溪都不吃,游政明越发确定自己在游溪那里讨不到任何好处,既然如此,他也不在以好脸色对游溪了。 “大父何出此言?只因你要跪我,而我没拦你?那大父要告的人怕不止我一个吧,你身后那群人有哪个拉你了?大父,我也真是奇怪了,你心甘情愿让你那群儿孙靠着你吃你啃你的骨血,怎么就会觉得我也愿意接受你们吃我的骨血呢。” “你就继续口出狂言,看我告不告的倒你这个逆女。”游政明终于把从前对游溪的凶狠面目彻底释放了出来。 游溪慢悠悠道,“请便。” …… 范宅的仆从和车队是在巳时来的,出人意料的,莫夫人也来了。 游溪欣喜不已。 莫夫人说,“范老六去军营了,虹儿他们又去学堂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就来了。柴家姊姊安好,往后咱俩常在一块儿,也能打发时光了。” 柴夫人从前也是个活泼健谈的性子,只是因为这十年间受得委屈太多,才把性子磨软和了,此刻莫夫人来热情打招呼,她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可没一会儿,她就和莫夫人有说有笑起来了。 游溪看自己阿母和莫夫人有说有笑,也很开心,并不打扰她们说话,只去和玉麦她们一起收拾行李。 因为游溪她们的东西都被烧的差不多了,所以也没多少行李,倒是祖坟上的人,因为知道此去就不会再回来,恨不得把院里的树都搬走,收拾行李费了一段时间。 午时,所有人的行李都已经打包好。 莫夫人将游溪和柴夫人请到自己的马车上,只等车队掉头就一起进城。 这时,又一队人马,停在了净山。 莫夫人掀帘看去,“是司寇府的,小溪儿,你家那群亲戚又犯什么事了?” 游溪摇头,“最近几天倒是安分,从前就不知道了。” 虽则游政明说要告游溪忤逆,可如今的游政明可使唤不动司寇府的差吏了,他要告状还的亲自进一趟城,所以这些人绝对不可能是来找游溪的,游溪兴趣缺缺。 哪知,那群人马停稳当后,张口就是,“都不准动,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私藏火药,都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这个时代的火药是一群九五之尊想长久的坐在那个位置上,找道士术士们练长生不老丹药时,偶然发现的。 因为其威力巨大,所以一直如刀叉剑戟一般受官府管制,民间只有制炮仗烟花的匠人之家才可以去官府定时定量的领取火药,普通人家绝不可以私藏,倘若发现就是流放或者杀头的罪。 游溪有点佩服游政明,居然在这么倒霉的时候还藏了这种东西,可惜被发现还被举报了。 此刻的游溪,丝毫没想到司寇府的人是因为昨夜那两声爆炸声来的,并非游家人私藏了火药,她还一副看戏的心态准备看游家的闹剧。 几息后,游家人不论老小,都被司寇府的人锁着出来。 有人来让游溪她们下车,莫夫人不悦道,“本夫人是范家人,不是什么私藏火药的游家人,下什么车,你是觉得我家将军和游家同流合污吗?” “夫人是范祺将军的家眷?”来人也不是蠢货,一听范这个姓氏和将军两字,就想到了范祺,态度立时恭敬起来。 “是,这些都是我家的人,和游家人没关系,你们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让他们把包袱打开给你们查验。”莫夫人无意为难司寇府的人,但她也料想司寇府的人不会这么没眼力劲儿。 第七十三章无果和指认 “夫人玩笑了,范将军府上的人怎么可能会干违背法律的事,我这就让兄弟们给夫人让条路。”司寇府的人识趣道。 “多谢你了。”莫夫人敛眉道谢,便合上了窗帘。 那头被司寇府看管在露天院子里的游家人,看到游溪坐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气愤极了,游政明指着马车道,“尊驾,那车里还有我游家的大媳妇和大孙女,他们今天还对我这个做大父的忤逆不孝,我要告他们。” “闭嘴,谁有空管你家忤逆不孝的事,你们赶紧招了火药藏在哪儿,爷们也好交差。”司寇府差吏不耐烦道。 游政明被怼,脸色难看的不行,但他立刻说,“尊驾,我们哪有火药,我们才刚来这里几日,倒是我那大孙女在这里住了几年,她才有可能藏火药,也不知道她怎么和范将军家有关系的,范将军是天子近臣,你们一定要调查清楚,不然圣上就危险了。” 坐在马车里的莫夫人和游溪听到这话,气愤咬牙,游溪更是掀开车帘怒视游政明,游政明这是拉她下水还不算,还想攀污范家有不臣之心,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很致命的话吗? “夫人,看来搬家的事,得暂停了。” “暂停什么暂停,继续搬,我就不信了,几个蠢东西说的话,司寇府的人会信,又不是酒囊饭袋。”莫夫人愤慨说。 几息后,莫夫人被打脸了。 司寇府的人听了游政明的话,又硬着头皮来敲马车,让莫夫人把游溪和柴夫人送出来。 “夫人,我们人走不了了,你先帮我们把行李搬过去好不好。”游溪阻止莫夫人和司寇府起冲突,转头跳下马车。 “理他们做什么,有没有火药明明一闻就闻得出来,还非要计较,分明是找茬,大不了把行李拆给他们看。” 如今火药已初步用到战争中,范祺是武将,莫夫人是武将家眷,怎么可能不知道火药是什么。 火药的刺鼻味儿,她向来不喜欢。 净山这一片,根本没有刺鼻的火药味,倒是臭味久久不散,也不知道是哪家茅厕炸了。 “夫人,您就听我的吧,为了范将军考虑,也不能轻易闹起来啊。”游溪劝。 范祺镇守南方一带的边境,每年也就过年这段时间要回京述职会留在京城,余下时间都在边疆,和京城这边的官员少来往,人情往来本就差些,倘若现下一个不留神得罪了这些京官儿,到时候他们在给范祺将军那边的军饷物资上做文章,就遭了。 莫夫人和范将军一心一体,听了游溪的话,只能不情不愿的放游溪和柴夫人下车。 游溪和柴夫人去到游家人堆后,司寇府的人就不客气推他们。 游溪扶住柴夫人,瞪了那个司寇府差吏一眼,然后气定神闲把圣旨拿出来,“诸位尽可查问,但我得先提醒各位,我阿母身上有圣旨,你们要是推搡我阿母,导致圣旨磕着碰着了,可别怪我害你们丢了差事。” 被抄家的前户部侍郎游家的大孙女曾经携圣旨进宫面见洪熙帝,最后得了恩赏的事,民间都有佚闻了。 今天来的司寇府差吏,虽还只是末等官职,可喝酒闲聊的时候,也会唠这件事。 不过平常闲聊是平常闲聊,亲眼看到圣旨又是亲眼看到圣旨,此刻见游溪拿出圣旨,他们都对游溪和柴夫人客气起来,“我们也是听令行事,只要你们这里没有火药,我们也不会把你们怎样。” “民女自然不敢打扰官爷办差,只是给个提醒罢了。”游溪也谦虚和善回应,不过目光却又看向那个推柴夫人的官差。 此刻,那官差已经躲到人堆里去了。 游溪自己清楚自己没有火药,所以她不怕查,任由司寇府的人在废墟里找火药。 游家人也清楚自己没有火药,和游溪一样的心态,不过,他们还多了丝看戏的心态。 游溪这段时间牛气冲天,谁都不放在眼里,等一会儿查出火药来,就是她哭的时候了。 两边都以为火药是对方私藏的,静默的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茅草屋并不大,司寇府来的人也不少,所以一刻钟不到他们就把茅草屋搜寻了一圈,随着手下人挨个来报没有查到火药踪迹,这群人的头头脸色越来越难看。 游溪看着那头领快速变化的脸色,眸子不由眯起。 这人有问题。 “尊驾,你搜完了吗?能搜出火药来吗?按理说这火药味道大,倘若这里真的有火药,一闻就闻出来了吧,你们是不是收到假消息了。这是哪个王八蛋看不得我家好啊,竟然诬陷我们,尊驾回去可别轻饶了那报假消息的人。”游溪目光犀利看着那着褐红色官服头领……的袖口,可千万别闹现场栽赃的把戏,她会瞧不起这些人的。 “你闭嘴……哼,本官再去找一圈。”头领被怼,下意识吼了回去,可看到柴夫人手里的圣旨,他又把还没说出的话咽了回去,只甩手要亲自去巡视。 游溪牢牢盯着头领的袖口,那头领在巡视时也看了游家人好几次,又拿随身朴刀戳了几处废墟,走出来时,他将袖中黑灰色帕子抽出,把朴刀上沾到的灰擦掉。 游溪终于知道那露出一角的帕子,真的是一块普通帕子,大大松了口气。 司寇府的一行人仔细搜查,却没找到火药踪迹,只能收队撤退,游溪和柴夫人也准备赶车去追莫夫人他们。 她俩在路边等着前头司寇府的人上马,突然游政明在后头急道,“尊驾稍后,你们虽然没找出火药,可这里也有危险之物,昨夜这里确实发生了爆炸。” 那群要走的人听到这话,又翻身下马,“你说什么?” “就是这里,昨天发生了两次爆炸,这里不知道有什么,又脏又臭,可能掩盖了火药的味道也说不定。”游政明指着火室偏后一些的地方道。 “这里原来是干什么的?”头领问。 “这个就要问问我这大孙女了。”游政明阴冷看向游溪。 第七十四章阴谋一角和活该 “火室,种青菜的。”游溪言简意赅。 “火室?你们烧的起火?”头领疑问。 “自然烧的起。”游溪坦然答。 头领被游溪坦然的态度噎到了,“用碳还是用柴?烧一天碳用多少斤,柴用多少斤?” “我不知道。” “小娘子,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我们给你上枷了。”头领威胁。 头领的问话其实很正常,时下的火室都是费的起柴薪的人家才会搞的玩意儿,他又不知道除了碳和柴之外还有沼气也可以引来用。 在他的认知里,倘若游溪答不出火室烧一天要用多少碳和柴,那游溪就有嫌疑了,他就可以继续拷问她,完成来时被交代的任务了。 “尊驾,我答的都是实话,我这火室,不用柴也不用碳,而是用沼气引火。”游溪好声好气解释。 “什么沼气引火?你少胡说八道,赶紧老实交代,这地下是不是藏了火药?”头领逼视游溪,然后扫视了一圈游家人,目露凶光,威胁,“你们要是知道什么,最好也赶紧交代,包庇同罪。” “尊驾,我们就知道这么多,你不知道我这孙女儿,不悌不孝,竟数次诅咒我死,我是管不住她的,她倘若真干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我也不可能提前知道并阻止,我的儿子还被她弄死了,她简直是毒妇一个,我家门不幸,才出了这么个孽障。” 游政明将游溪数落的一无是处,咬牙切齿间哭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好像游溪已经不悌不孝到只差亲自提刀杀了他一般。 “是啊,我家四叔就是她害死的,尸体还在那里停着呢,官爷,你瞧瞧,我这苦命的四弟妹魂儿都丢了,他家几个孩子都才十几岁出头,往后可怎么活啊。 还有我儿子,这个毒妇真提刀向过我儿子,我儿子手臂上的刀伤就是她昨天夜里动的手。”游三夫人的嚣张和游政明的态度息息相关。 此刻游政明只想治死游溪,游三夫人也积极的补刀,恨不得借出游溪十宗罪来,好直接把她推上断头台。 “闭嘴,东扯西扯些什么?我管你们谁把谁弄死了,谁和谁有仇的,我现在追查的是火药,你们赶紧交代,不然就去司寇府回话。” 今天,头领来净山前,确实是被交代过,要把游家人一个不落的锁回去,刚刚他没在茅草屋附近找到火药,还以为要铩羽而归,正愁回去不知道怎么交差,哪知柳暗花明又一村,游家人内讧,自爆了。 为了完成任务,他也顾不得许多,蛮横吼住聒噪的游三夫人,就让人来锁游家人。 游政明手被铁链锁住的时候,懵了,他爆出游溪的火室有内幕,是想弄死游溪,为什么他也被锁起来了,难道又要进天牢了? 很快,游家人又不分男女的被锁成了一串,游溪看着突发变故,总算看到阴谋的一角。 有差吏要来锁游溪和柴夫人,游溪把柴夫人拦在身后,双手举着圣旨,严厉问,“尊驾一定要锁拿我等?” 头领看那明晃晃的圣旨,咳了一声,大义凛然道,“你们既然交代不清楚事情,那就回去吃吃我们司寇府的饭,醒醒脑子,等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自然就能回来了。” “尊驾觉得我们什么事没回答清楚?”游溪追问。 “自然是火药的事。” “敢问我们是哪句话没说清楚?” “这爆炸的地方是不是有火药,你始终含混不清的。” “没有。尊驾觉得答清楚了吗?” “你说没有就没有,我们是接到人举报才来的,那人还说你们这里有火药呢。”头领语气开始牵强。 游溪冷笑,讥讽道,“尊驾,可是在你们搜屋子的时候,我等阻拦了?还是什么时候我等贿赂了诸君,让诸君把搜出来的火药销毁了?怎么别人说有你相信,我说没有你就不相信,便是不相信,也应该是有所怀疑,你怎的就全然否定了我说的?” 头领接不上话了,他目光游离,最后看向游政明,“你亲大父指认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游溪也看了游政明一眼,最后她将目光落到游政明手上,无声吐出两个字,活该。 很明显,那阴谋的一角,是让整个游家陷入囹圄,所以这头领才会在找到一个突破口后,也不管前情后果的就让手下把游家人缉拿走。 倘若今天来的是个对圣旨没那么畏惧的,他们这一大家子,就等着进司寇府被人暗地里折腾死吧。 游政明看到游溪翕动嘴唇,吐出的话,脸皮红了白,白了又红,早知如此,刚刚他就不说话,只目送这些煞神走就是了。 “那好吧。”游溪妥协了,“最后再敢问尊驾一句,此时,你们是有证据的捉拿,还是只是要我等应律令配合诸君去司寇府例行问话?” “是……你话怎么这么多。”刚刚游溪妙语连珠,问的头领差点接不上话,此刻游溪又问,他下意识就要回答,但转头见游溪已经把圣旨收起来了,他立刻露出不耐烦,打断游溪的话。 游溪微笑,“不是还有圣旨吗?小女总不能因为一个案子,就让诸君背上对圣旨不敬的罪名吧,尊驾要是有证据的捉拿,这圣旨自然得交给尊驾保存,说不得往后小女都没有拿回来的机会了,若是按照律令配合调查,那圣旨由我阿母继续拿着就行了,而锁人去司寇府,可就不大妥了。” 头领不由思索,他早晨接到命令时,就知道整个游家嫡支这次只有死路一条,可没想到来了现场,会有这么多阻力,一开始是没找到铁证,差点只能铩羽而归,现在是又有圣旨得捧着敬着,面对个小女娘,他都窝窝囊囊的,不敢直接动手。 倘若说是有证据的捉拿,那圣旨就到他手里了,游家这群人也就没依仗,他想怎么揉圆搓扁就怎么揉圆搓扁。 头领想到圣旨到手的好处,压抑不住开心,“自然是……” 头领倏地住嘴。 第七十五章退路和自私的聪明人 头领看向游溪,他发现面前的小女娘这张嘴是真能说,脑筋也是真转的快,倘若他说是有证据的缉拿查问,等于是把她的退路斩断了,赶狗没入穷巷,他俩之间又没什么仇,只要他顺利把游家人带到司寇府去,剩下的就是他上峰的事了,他没必要对游溪他们下狠手,万一游溪为了求生,一会儿又嘚嘚嘚说出些什么来,他一句没应答好,让她拿捏住他的把柄就不妙了。 毕竟是在游家被抄家当天还进了皇宫见到圣驾的人,他不能小看,还是给彼此都留条后路吧。 “自然是例行查问。” “哦,那我和我阿母就不用被锁拿了是吗?”游溪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全是听尊驾吩咐办事的天真样。 头领点头,“你和令母跟着队伍走就是了。” “尊驾,我们既然是配合查问,那便不是犯人了,可自行进城的吧,我和我阿母想坐自己的车进城,不想跟着你们的队伍走。”莫夫人把行李带走时,给游溪她们留了一辆马车,游溪又不是自虐狂,争取到了权利,却束之高阁,用都不用。 “随你便。”头领摆手。 “尊驾,我们,我们也只是例行查问吧。”游政明见缝插针道。 头领扫了一圈游家人,尽是群老弱妇孺,他们有刀有马,人也不少,谅这些人也跑不了…… “都松开……喂,你干什么!”头领话音刚落,就被打脸了。 这次出意外的是游衍。 昨天晚上游衍就不对劲了,后来游政明被气晕过去,大家的重心都放到游政明身上,除了游二夫人就没人在关心游衍了,刚刚差吏锁拿游衍的时候,就不太容易,游衍差点抓伤差吏,还是差吏不满踹了游衍一脚,才让游衍老实被捕,现在游衍被解开,他就奔了出去。 “混蛋,都瞧不起我,都欺负我,我是什么人物,你们也配欺负我,滚开,在敢靠近我,我打死你们。”游衍恶狠狠的看着所有人,语无伦次道。 游二夫人和游渔担心惊恐,想上去拉住游衍,可游衍好像连亲母和亲妹都认不得了,只要她俩上前一步,超过了游衍觉得的安全距离,他就会像动物一样龇牙凶人。 司寇府一行人没料到会突生这变故,都因游衍的突然发狂愣在原地,头领反应过来后,就让人去捉拿游衍。 游二夫人她们对游衍没办法,是因为当中还有亲情存在,司寇府差吏公事公办,三两招就制伏住了游衍。 “这个,锁起来。”头领不悦道。 “官爷,既然是例行查问,我们妇道人家和小孩子就不用去了吧,家里这么多爷们儿在呢,谁去回话回不清楚。”游二夫人心疼儿子被锁起来,急说。 “你们现在涉嫌的是私藏火药的事,一旦查明,一个都跑不了,还想留在这里,准备在查问期间逃跑吗?”头领斥道。 “什么火药!这里哪有火药?阿溪,你要是真的藏了火药,就赶紧拿出来吧,你大兄经不起折腾了,你看不出来吗?你真要这么狠心吗?你帮帮你大兄吧,二叔母求你了,从前二叔母在你被欺负的时候,也帮过你啊。”游二夫人绝望看向游溪。 游溪冷眸扫向游二夫人,“二叔母,你在说什么呢。我们难道不是配合调查吗?怎么好像你有十足的证据似的?要不你直接把证据拿出来吧,这样你们不仅妇孺孩童不用去司寇府了,老的小的男人也不用去了,而我也正好被解决掉,永远也碍不着你们了。” 在游溪心中,游二夫人和游三夫人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是个极其自私的聪明人。 游溪母女有柴家扶持,有皇恩加持时,她极尽全力巴结游溪母女,借此搭上柴家的社交圈子,连皇宫也比旁人多进出过几回。 游溪母女倒霉透顶,成为游家弃子时,她生怕被游溪母女影响,立刻想甩了游溪母女。 偏偏,她嫌弃失势的游溪母女,又不想担上忘恩负义,冷漠无情的坏名声,总是暗地里给游溪母女使暗刀子,让游溪母女防不胜防,有苦也说不出。 昔年,游二夫人和游三夫人争夺原属于柴夫人的中馈管理之权时,为了让游三夫人吃瘪,将管理游家中馈的权力尽数握在手里,她没少拿游溪母女当靶子。 比如冬天给碳,经游二夫人手采买的碳质量原不差,可不知为何送到游溪母女手里的碳,一看就是在雪地里放了很久,已经潮湿不已的碎碳,那碳烧起来,别说取暖,不把游溪她们熏死就不错了。 这个时候,游二夫人往往会出来贼喊捉贼,然后在大家的见证下一通查证,将用人不善的帽子扣到了游三夫人头上,使得游三夫人的人手只能裁掉。 游三夫人的人手被裁掉,就意味着她在府里的势力会减少一分,如此,她怎么甘心,斗不过游二夫人,她就拿游溪母女撒气,在不弄死游溪母女的前提下,让她们吃尽苦头。 那些年,诸如此类的事,发生过无数次,游二夫人借游三夫人的手,对游溪母女的欺负从不流于表面,她甚至在游溪母女被欺负狠了的时候,还会出手相助,让自己和游三夫人形成对照,在外头有了个仁善的名声。 这样的人真的很可怕,在她发现有好处可寻的时候,必然是拼尽全力的钻营,但没好处可寻的时候,她翻脸也最快,好比此刻,她定然已经忘了之前还教导游衍要和游溪搭好关系,谋取好处的话。 “尊驾,你听到我二叔母说的话了吧,你可以问她要证据,倘若她没有证据,我就要告她污蔑。” “你闭嘴,再不听话,连你也锁上。” 头领此刻心烦极了,早知道来捉拿游家这群人,会出这么多幺蛾子,他就不贪那笔赏金了。 这群人有什么好吵的呢,被那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盯上,只要进了司寇府,就是死路一条了,要吵也等全家一起赴黄泉后在吵吧,真是吵的他头疼。 头领腹诽。 第七十六章按规矩行事和贼窝 “游溪,你这么霸道,不怕遭报应吗?”游渔缩在游二夫人身边,怒吼。 游溪凉凉看了游渔如今还吊着的手一眼,就不在理会他们发疯,只扶着柴夫人上马车。 游渔和她亲阿母性格就是两个极端,一个钻营时可以连脸都不要,一个却只会不分形势的骄横霸道。 “闭嘴,跟上队伍。”头领冲着游渔斥道。 游家三十几号人,当初狼狈出城,原以为下次回来,至少是五殿下大业已成,能再恢复游家荣光的时候,哪知才出城几天,他们就又被官兵带了回来。 虽然这次没被束缚成一串,可他们从城门口起,就被人看,被人指指点点,自尊心一次次被人踩在地上来回摩擦,也羞愧极了。 游溪淡定自若的架着马车走在队伍最后,柴夫人听到外面动静,将车帘掀开一角,低声对游溪说,“溪儿,那些官差来势汹汹,咱们跟着游家一起进城,怕是会生波折。” 游家现在那落魄样,谁都能来踩一脚,谁都能让他们再无翻身的余地,和他们纠缠不清,实在糟糕。 “阿母,如今有人做局要害游家人,咱们是倒霉赶上了,既然避无可避,也只能面对了,免得让游家人背着咱们,又不知道要说咱们多少坏话。” 柴夫人眉心皱起,“早知如此,咱们应该在游家人来祖坟的那天,就搬去你青提姨家的庄园上。” 青提,莫夫人的名字。 柴夫人和莫青提一见如故,如今已经以姊妹相称了。 “阿母,您放心吧,除非他们直接无脑投毒,不然我们一定会没事的。”游溪笑的轻松。 游溪对被卷入游家的风波里倒是不急,她只是遗憾,从前没能力去了解一下游家的势力结构,导致今天根本不知道是谁出手设的计。 不过,今天这出阴谋,游溪虽还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是从事发到现在,那些司寇府差吏虽有蛮横的时候,却也都是在规矩内行事,便是说明,那幕后黑手还有顾忌,不能肆无忌惮让游家整个嫡支消失。 只要那幕后黑手有顾忌,那就是给她送求生的时间,只要她一会儿谨慎仔细些,摸清楚幕后黑手是谁,摸清楚幕后黑手的顾及是什么,她就能寻到脱身的办法了。 司寇府。 游溪没想到,能接连两天进此地。 她们一行人被赶进司寇府露天院子后,司寇府的大门就关上了。 见状,游家人都惊恐万分,游溪也眉头紧锁。 那领着游家人进城的头领,应该是去回禀上峰差事去了,此刻并不在现场,游溪仔细观察司寇府所有能藏人的地方。 在游溪观察时,昨天审问她的那个张少司寇从后堂出来,“大胆贼人,竟敢私藏火药,立刻给我把他们抓起来,打入死牢。” “少司寇,我们只是按照律令,配合查问的,怎么就罪证确凿,要打入死牢了?这是冤案啊。”游政明急说。 “这是从你们住处搜出来的火药,你们还说冤案,听说你们还曾拘捕过,简直藐视律法,罪加一等,当堂男杖责二十,女杖责十下。”张少司寇将一包黑粉高举,从突然发出的刺鼻气味可知,那确实是时下被严格管控的火药。 游溪此刻,十分确定,自己是进了贼窝,再也没有时间给她去探查那幕后黑手了。 她真是太天真了,以为在净山时,那些差吏都是按照规矩行事,来了司寇府,那幕后黑手也还会按照规矩行事。 如今的游家,是能任人揉圆搓扁的存在,想栽赃他们,然后直接弄死他们,不要太容易。 明明昨天才在司寇府吃过亏,今天应该多长几个心眼的,居然还把阿母带进了司寇府。 她和阿母哪里受得起十脊仗的责罚,等打完,她俩也没命了。 “等一下。”在差吏就要来抓队尾的游溪和柴夫人去打脊仗时,游溪高举圣旨。 “游大姑娘,你别想拿圣旨威胁人了,如今证据确凿,圣旨也保不了你了,来人把圣旨夺过来。” 游溪不是第一次拿圣旨当保命符,很明显,那幕后黑手也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少司寇,何必要用夺的,当心圣旨有磕着碰着的地方,便是你可以说是我弄得,也难免不过落个看护不力的罪名。左右小女现在已没有反击之力了,请容小女把圣旨双手奉上,小女如伶仃飘萍,是万万不敢对圣旨不敬的。”游溪示弱道。 “游大姑娘真是生了张巧嘴。”张少司寇忆起昨日,游溪在他面前,只以一张嘴说个不停,就让当时观看的百姓都觉得她很无辜可怜,自己则始终束手束脚,不由心生佩服,可惜这样的人今天就要死了。 今天整个司寇府都是他们的人,百姓也早被拦在外头了,游溪就是嘴巴在能说,脑筋转的在快,也没办法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你有多少计谋,有多能言善辩,都是不够看的,人家能在你说话间,就轻松弄死你,不在被聒噪。 “把圣旨拿上来吧。”倘若能安全接回圣旨,张少司寇觉得也没必要非得打起来,游家这位大姑娘还是挺不错的,就当给她些体面了。 游溪双手捧着圣旨,在一众司寇府差吏的眼皮子底下朝张少司寇走去,他们个个拔刀作蓄势待发状,只等游溪送上圣旨,就要上去把她拿下。 “司寇,小女将圣旨奉上,您可要看清楚锦帛无损,字迹无损,两端白玉也无损。”游溪说一处,指一处,张少司寇也怕担上损坏圣旨的罪名,看的很仔细。 游溪余光见张少司寇低了头,对她不在防备,她立刻毫不犹豫,拿圣旨两端的玉,往他头上砸去。 圣旨上的玉真的不能在真,此刻被当做伤人利器,将张少司寇的脑袋开瓢也容易得很。 而且,因为游溪用了力,那玉轴断裂,还有了锋面,游溪眼疾手快,毫不犹豫的把锋面对准张少司寇的脖子。 第七十七章爆炸和房子塌了 “张少司寇,这一切都是六殿下设计的吧,六殿下为了处死游家,定然不会顾你性命,那你呢,你自己是否惜命?” 游溪此刻的状态也很危急,她不会武功,反应力没那么快,能挟持张少司寇,全是因为他不设防,但是那些一直对她虎视眈眈的司寇府差吏就不一样了,他们在游溪砸张少司寇的时候,就抽出了刀,要不是她出于本能,察觉危险便带着张少司寇往下蹲,那些刀就已经砍在她身上了,可饶是如此,她手臂也被划了一刀。 “都别动!” 张少司寇怎么可能不惜命,游溪矮小,带着他往地下蹲时,她几乎整个人在他身下,朴刀就是落下,也不会先砍到她,若不是司寇府差吏训练有素,收刀及时,此刻死的还会多一个他。 “你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损坏的是圣旨,便是你今天出了司寇府,也会被治罪。” “少司寇,我游溪不是接受不了惩戒和死亡的人,可我就是死,也要堂堂正正的死,今天你和六殿下想通过污蔑我的方式杀死我,不能够!当然,你要是能为了六殿下豁出命去,我也只能被你们污蔑而死了。”游溪说着,玉轴锋面又往张少司寇脖间压近一分,顿时张少司寇的颈项沾满了他的血。 “你,你别动,我放了你行不行。”张少司寇害怕死了,心虚道。 “让你的手下把司寇府的大门打开,我要从大门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张少司寇犹豫了,司寇府外头就是热闹繁华的街道,只要一打开门,外头的百姓就能看见庭院的乱象,这不是凭添说头,要是让六殿下知道,一定会怪罪的。 “快点开门!”游溪又加了两分力道。 “游娘子,我只能让你一个人出去,游家人你没办法带走,你要是不同意,我也只能和你一命换一命了。”张少司寇权衡利弊了半天才如是说。 “好。”游溪答应的干脆。 “你们去把他们都收押起来。”张少司寇吩咐。 张少司寇话音刚落,就有人去把包括柴夫人在内的游家人都收押了起来。 柴夫人担心的看着游溪,泪流满面,她知道她的阿溪肯定有后招救她出去,可是她的阿溪手臂一直在流血,连脸都白了。 “少司寇,让你的人都退到后堂去,你最好也别让人藏在暗处,意图用弓弩伤我,我只想活着走出司寇府,无意与你为难。”游溪警告。 “是是是,你赶紧走,我绝不会让人伤你。” 游溪因为手臂流血,脸都白了,张少司寇也如是,游溪是真对他动了杀意,割他脖子割的毫无手软。 张少司寇决定,等他缓过这次,他定千百倍奉还。 游溪观察着庭院,入目可及之处,确实已经没人了。 游溪胁迫着张少司寇往庭院走,行到一个火盆旁时,她快速往盆里丢了一样东西,然后又不停歇的带着张少司寇往庭院中,一是用来观赏二是用来存水以备不时之需的一个人造湖摔去。 在两人还在摔倒的时候,火盆处传来砰的一声爆炸声。 张少司寇自被游溪挟持,就一直很被动,被拖来带去的连摔几次,他几乎没了思考能力,可他还是震惊突然爆炸的东西。 “你疯了,你居然敢在屋子里丢黑火药进火盆!”黑火药独特的刺鼻味,让张少司寇立刻明白游溪刚刚丢了什么进火盆里。 游溪丢的确实是火药,原本用来污蔑游家的黑火药一直被张少司寇握在手里,可因为他突然被游溪挟持,火药就掉地上了,游溪躲避朴刀时,趁人不备,将它捡了起来。 游溪看到黑火药的时候,就有这个计划了,那时候她的重心,甚至都不在挟持张少司寇上,而是想直接夺了火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扔火盆里。 可老天爷到底慈悲,怜惜那些伥僚性命,让她劫持住了张少司寇,有了谈判资本,如今有伤无亡。 游溪没功夫理张少司寇,在她眼里,她的危险还没解除,她必须要跑到司寇府外头去。 游溪顾不得张少司寇,勉力奔跑,张少司寇也后知后觉自己没生命危险了,立刻让那些听到爆炸声又跑出来的差吏去抓游溪。 “去……轰。”张少司寇才刚开口,他就眼睁睁看着司寇府的公堂塌了。 游溪丢火药的火盆本靠在一根承重柱旁,那根承重柱一下受到巨大冲击力,当时就裂开了,勉力支持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无法再支撑整个房屋的重量,在游溪跑了两步之后彻底报废。 此刻,司寇府的这些伥僚那还有功夫管游溪,都被突然倒掉的公堂惊到了。 司寇府从开国就存在了,百年间虽也有修补,但这次绝对是破损最重的一次。 游溪也听到身后动静,可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跑出司寇府,所以根本没回头看探情况。 终于,因为公堂塌了,司寇府差吏没空管游溪,游溪跑出了司寇府。 像司寇府京兆府刑部这种上管京都安危,设定国家法律条文,下理百姓间鸡零狗碎的事的国家机关为了方便百姓,都是建在闹市区。 今天,游溪把刚刚张少司寇拿出来污蔑游家人的火药直接丢进火盆里引起爆炸,立时引来围观百姓,好奇看探。 游溪此刻,也十分需要这份热闹,她跑出司寇府,站在楼梯上就大喊,“司寇府官员污蔑百姓,关起门户虐杀百姓,还有没有王法,救命啊。”游溪一边大喊,一边往百姓堆跑。 正在看热闹的百姓一开始看到血淋淋的游溪朝他们冲来,还很害怕,可听到游溪的话,他们都震惊了。 时下阶级划分严格,他们这些老百姓几乎没有成为人上人的可能,所以他们生平最怕的就是遇到不讲理的当官的,因为往往不幸遇上一个,就有可能会是家破人亡的悲痛。 污蔑百姓,虐杀百姓,这几个字,简直是在他们谨慎胆小的神经上疯狂蹦跶。 第七十八章掩护和追去 “娘子,你遇着什么事了?怎么会被当官的打成这样?”百姓堆里,有一个开了口,其他人也议论纷纷起来。 游溪哇呜一声哭出来,“他们污蔑我家藏火药,我们一家人才进衙门,就被他们挨个打脊仗,明明律法上说的是,便是真的证据确凿了,也要等我们认罪画押了才能动刑罚,可是他们只想杀了我们一家人。” “这些当官的,真是太可笑了,在讲王法的地方漠视王法,我刚听到砰的一声,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门口的百姓越来越义愤填膺。 游溪是刻意煽动民众情绪,此刻她见有效果,再接再厉表演绝望,“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天底下还有能还我家公道的官吗?要是我们一家人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死不瞑目啊。倘若我一家人今天真的死在了司寇府,请大家帮我把我家不幸的遭遇传出去,求一个还有良心的好官来还我家清白。” “娘子,快跑吧,我们保护你。” “娘子,我这里有驴车,我送你一程,快跑,老天爷不会一直不长眼睛的,你以后再来报仇啊。”游溪被百姓们往远离司寇府的方向推。 游溪哭声中渐渐带了真切,她虽对这些百姓有利用的心思,可他们并没有都冷漠拒绝,而是付出了纯真善意。 今日之仇,她记住了,今日之恩,她也记住了。 …… “快去抓人。”张少司寇看着塌了的屋子,心生恐惧,可他也清楚,今天的事小不了,一定会有个人被治罪。 六殿下虽然是设计阴谋的人,可今天他始终没露过面,而且他是龙子凤孙,今天的事绝不可能扯到他身上。 而张少司寇自己,举家族之力才好不容易混到少司寇的位置,他也不想被治罪,所以顶罪的人一定得是游溪,最好是当场就击杀了游溪,来个死无对证,那他在求求六殿下,今日大抵就会没事了。 张少司寇想的很好,可游溪已经把百姓的愤慨正义情绪煽动起来,他们已经护着游溪跑了,司寇府的差吏此番捉人,只能捉个空。 …… 许译早晨从净山回来后,先是赶去上朝,巳时左右下朝后,就直直去了京兆府办差。 今天没有大案要案,早晨他从净山带回来的证据也已经交代给手下核查,百姓间的邻里纠纷又递不到他案头,一时间,他还挺清闲的,所以,他写过往案宗时,难得开了个小差——不知道游溪一家搬家的事怎么样了。 许译决定下衙后,去和范祺将军偶遇下,顺便问问游溪她们搬家的进度,在给游溪带瓶好些的伤药。 午时四刻,衙署休息用午食的正时候。 只要是在衙署,许译贯来是和赵阐一起吃午食。 而赵阐又贯来是个碎嘴子,和他吃饭,向来清净不了,平常许译也只当赵阐的碎嘴子是他在案牍劳形之时的放松消遣,不做阻止,只是很少接话。 今天赵阐讲的是司寇府的事,一开始许译只当闲话听,可听到赵阐兴奋说,“少尹,少尹,那户人家的小女娘还挺刚毅的,拼了命也要从司寇府跑出来,求当时在场的老百姓把她家遇到的不公传扬出去,好求一个好官给她家申冤。可惜,现在当官的,那个不钻营,只要他们知道司寇府里有大半官员已经被六殿下收拢了,他们也只会当听不见看不见的瞎子聋子。”时,他停了用午食的动作。 在他的认知里,整个京都都没有哪个女娘能刚毅得过游溪,造纸术,制糖术,沼气火室,证明了她存在在这个世上的价值,也展现了她坚韧不屈的毅力。 “那家人姓什么?干什么的?”许译心里不由不安起来。 “不知道,我也是听来我们京兆府办事的百姓说的,听的断断续续的,不过听说那小女娘从司寇府跑出来时,浑身血淋淋的,怕是活不久了。” 许译蹭的一下站起来,“我出去一下,倘或我在下午上值的时辰回不来,你帮我告个假。” 许译从前经历过大悲大喜,向来比旁人理智,可一碰到游溪,他就会想起当年游溪被打断腿也要跳河自杀的事,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升起愧疚。 他想,他就去看看,确定不是游溪他就回来,毕竟是他默默陪了六年,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女娘,要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欺负了,他也会怄死的。 许译离去的动作太快,赵阐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然后把许译没吃完的一个肉菜拨到自己碗里,他想,就当是下午帮他家许少尹告假的酬劳了。 …… 游溪离司寇府越来越远后,就去到她来司寇府时停车的地方,她把车舍了,驾着马儿直往皇宫去。 游溪已经知道今天的谋划是六殿下一手设计的,所以她只能找洪熙帝庇护她。 游溪翻身上马时,手臂被砍的伤痛的她龇牙咧嘴,此刻这伤都还没愈合,一直在流血,她借着断玉把自己裙子上的布划开撕扯下来,绑住手臂止血。 做好一切,游溪就朝着皇宫奔去。 司寇府与京兆府相比,离皇宫要远些,如果是走去皇宫最近的主路,路上还要经过京兆府,游溪架着马儿经过京兆府时,连余光都没往府衙门口看一眼,所以他没看到正在上马的许译。 许译很确定刚刚一闪而过的是游溪,他几乎不敢相信游溪会被打成那样,比上次在宫门口遇到还惨。 她这一生,怎么会这么倒霉?!! 许译快速翻身上马,追游溪而去。 游溪受了伤,便是她已经在尽力驾马,可她力气不够,也只能让马儿保持比平时略快一些的速度往皇宫方向去,许译拼尽全力去追人,驾马速度比游溪快多了,所以没一会儿,他就追上了游溪。 “滚开。”游溪怒吼。 “游溪,停下来,你这样会出事的,我会帮你,你别害怕。”许译疾声安抚。 游溪凶狠的拿马鞭去抽许译,许译没躲,被她直直打在手臂上,顿时许译衣服就裂了个口子。 第七十九章真有良心和拿捏七寸 许译看游溪跟入魇了一般,直觉不妙,他先将马速保持和游溪一致,然后瞅准时机,一跃到游溪身后,与游溪共成一骑,帮她慢慢把马速慢下来。 游溪挣扎的厉害。 许译拧着眉,把游溪要去抽马的鞭子夺走,然后快速降低马速。 马速渐渐慢下,许译将游溪带下马,在一片怜惜中吼道,“游溪,你跌跌撞撞要去哪儿?你在流血啊,不怕死了吗?” 游溪呆愣愣的看着许译,半晌,也不知道她怎么理解许译说的话的,倔强道,“我不会死的。” 许译没脾气了,他很早就知道,面前的女娘为了活着,不怕辛苦,也不怕折磨,顽强的跟石缝中生长出的小树似的。 “好,好,你告诉我,你们家发生了什么事,让我来帮你。”许译安抚。 游溪防备看着许译,“不需要你知道。” “那走,先去处理伤口。”许译耐心说。 游溪烦躁写在脸上,“许译,你烦不烦,我不涉党争,你离我远一点。” 今天游家出事,游溪已经猜到是六殿下设计的,而突然出现的许译是三殿下的人,她要是想通过诸位殿下们之间的争斗,救下自己,去找四殿下不是更好吗? 她很明白,贼船上不容易,下也不容易的道理,所以除非连洪熙帝都靠不住了,不然她绝不会用党争这个办法,去收拾六殿下。 “你是怕这个?”许译后知后觉,他抿唇道,“三殿下不会找上你的。” “呵!”游溪冷笑,许译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或许许译因为和她小时候认识的情谊,真的对她有些特别,比如,对她这个游氏女的恨意没那么深,可许译对游家嫡支的恨意,当初她一字一句听的很清楚,要是让许译知道今天的事不单涉及到她,还涉及到整个游家嫡支,他怕是会立刻改了帮她的主意。 “你滚开,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游溪冷漠疏离的态度,不客气的话,让许译怒气值飙升,“游溪,你真有良心!你知不知道司寇府里泰半官员都已经站队六殿下,你今日遇到的事,极有可能是他策划的,一边是皇子皇孙,一边是刚犯罪被下旨抄家的罪臣之家,就是你家是被污蔑的,就是这天底下真的有清正不阿的官员,也不会帮你,你一个人无论干什么,都是蚍蜉撼大树,生机寥寥。” 许译现在对游家发生的事还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可是他深处夺嫡漩涡中心,知道司寇府的底细,在联想下从前游家站队四殿下的事,他大抵也清楚这幕后的事情了。 他真心诚意想帮游溪避难,可这姑娘,却半点好心都不领,明明她对她家下仆就不这样,便是偶然遇到一个给了她些善意的人,她也柔软的不像话,可只要是面对他,她就好像见了什么魔鬼似的。 可除了抄游家,害她被连坐,他明明这些年对她一直都很好,而且当初抄游家之前,他就已经给她准备好退路了,是她主意大的很,选了一条危险至极的路,接连两天没消息,才没用上那条路。 游溪被许译说的现实,打击的溃不成军。 好一个蚍蜉撼大树,生机寥寥! 她又一次想撕碎这没人性的世道。 游溪怎么会不清楚,便是她拿出了造纸术论,展现了自己制糖的本事,以求能证明自己不同于别的女娘的价值,洪熙帝其实也没多将她放在心上,倘若她有一丝丝不对劲儿,洪熙帝翻手就能毁了她多年辛劳,甚至还不会有愧疚之心。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如今的她太弱小了,今天发生的事,于她而言根本没有最优解。 许译说了这么多为她考虑的话又怎样? 她之于他,不也是蚍蜉撼大树,生机寥寥的关系吗? “我自己有解决问题的办法,许译,求求你,别耽误我时间了,我阿母还在司寇府,她身体一向不好,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根本承担不起。” 经历了十年刁难,让游溪觉得这个世界还值得的人不多了,而阿母是排在首位的。 “你的办法是什么?说出来,我听听总可以吧。”许译退了一步。 “进宫找圣上。”游溪快速说,说话的时候她也不耽误功夫,牵了马过来,翻身就要上马。 “等等,进宫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许译牵着游溪的马,从去皇宫的主路拐进了一天岔路。 游溪要爆炸了,许译就非得管她的事是吧! “许译,你在阻拦我,我抽你了。” 刚刚游溪抽许译,是因为她没反应过来跟在她身后的是许译,以为是司寇府的人追上来了,这次她冷静了些,只威胁,没直接动手。 “你要是现在进宫见圣上,便是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也会到了宵禁时辰,那你阿母就得在司寇府天牢呆一夜,但你跟我走一趟,你阿母半个时辰后就能从司寇府出来。” “是谁?”游溪觉得许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会拿捏她七寸的人,事关阿母,她根本没办法拒绝,“不能是三殿下。”游溪补充。 许译无奈看了游溪一眼,“你都说了半天不涉党争,我不聋。” 游溪抿唇,“那到底是谁?” “成王爷。” “当年,你是成王殿下举荐入官场的吧……他不是三殿下的人?” 一般情况下,皇帝的叔祖辈和兄弟辈,除非拳头大加之皇帝儿子太没用引起乱世,不然基本是和那把龙椅无缘了,但因为他们会生儿子,儿子又会生儿子,为了自己家族的发展,不少皇族也会站队有资格坐那把龙椅的皇子。 成王殿下不知为何,和许译很投缘,昔年许译因为是废太子内弟的原因,官职被尽数撸了成了白丁一个,可半年后,许译就被成王殿下举荐到京兆府做官了。 可以说,成王爷对许译有知遇之恩,所以游溪不相信,许译站队三殿下,成王爷不知情,倘若成王爷不同意许译的选择,他定会疏远许译,可这么多年了,这两人的关系依旧不错。 第八十章成王爷和不坦白 成王殿下比洪熙帝小十多岁,一直深得洪熙帝信任,为洪熙帝办了不少漂亮事,兄弟俩一直兄友弟恭,相得益彰。 可这对天家兄弟也有过矛盾,那就是十年前,让许译进京兆府做官一事,洪熙帝将成王殿下关了半个月。 也不知为何,成王殿下和许译很投缘,昔年许译因为是废太子内弟的原因,官职被尽数撸了,成了白丁一个,可半年后,许译就被成王殿下不顾一切举荐到京兆府做官了。 可以说,成王爷对许译有知遇之恩,所以游溪不相信,许译站队三殿下,成王爷不知情,倘若成王爷不同意许译的选择,他定会疏远许译,可这么多年了,这两人的关系依旧不错,所以游溪不确定成王爷是不是也是三殿下的人。 她真的承担不起陷入党争带来的危险,便是许译抛出的条件太诱人,她也得刨根问底清楚。 “成王爷无妻无子,你知道吗?”许译平静放出炸弹。 这个事情游溪知道,她印象里,十多年前,洪熙帝还让柴皇后给成王殿下物色过闺秀,可成王殿下以毫无消息的离京三个月,拒绝了洪熙帝的安排。 “知道。”游溪答。 “那可以走了吗?” 游溪心虚,“可以了。” 其他皇室成员卷入党争是为了子孙后代,成王爷没有子孙后代,死了皇族会将他的封号财产都一并收回,所以他根本没必要卷入党争。 …… 成王爷作为洪熙帝最喜欢的一个皇弟,他的府邸不仅地处繁华,连占地面积都比如今的几位已经出宫立府的皇子大。 只是因为成王爷无妻无子,似乎连侍妾也没有,所以偌大的成王殿下府,显得空旷又清冷, 游溪跟着许译穿廊过巷,踏街走桥了许久,才到成王府的会客厅。 因在游溪和许译过来时,已经有成王府的下仆飞奔去禀告成王爷,所以游溪她们到会客厅时,成王爷已经在厅中等候了。 成王爷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可其身形隽硕伟岸,气质轩昂焕发,一点也不显油腻。 游溪跟着许译一同给成王爷见礼。 成王爷笑着摆手,“谨责,昨天想找你喝酒,你阿父却说你没归家,四处询问也不知你的去向,可真是扫兴,今天办完差事就来找我啊……你身后的小女娘是谁,怎么血淋淋的……小丫头,被打了?然后又被谨责英雄救美了?……啧啧啧,谨责,怎么也不赶紧带她去医馆,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来人啊……” 难以想象,这么英武帅气的成王爷居然是个碎嘴子,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而且切换说话对象也那么流利,许译和游溪根本来不及答话。 “等一下,王爷,您先让人去司寇府,把她的家人救出来,然后去换身衣服,带她进宫,这些问题,等您和她从宫里回来了,我在一一告诉您。”许译和成王爷的交流,语气也很随意,为了阻止成王爷继续说话,许译甚至还上手打了成王爷一下。 许译刚刚打成王爷的那一下,好像是打中了成王爷说话开关,此刻许译已经明白说出自己此番来的目的,可成王爷只四平八稳的坐在主位上,什么态度都不表露出来。 游溪焦急的不行,正要说话,那头成王爷却皱起了眉,不悦瞪了许译一眼。 在成王爷说话前,游溪观成王爷态度,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就不该听许译的,就该直接往皇宫去,要是不来这里,她说不定都进宫了。 游溪感觉成王爷要拒绝许译,不想等待他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往前迈了一步,想行礼辞去。 “许谨责啊,你说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说找个医师来给这小丫头看看伤?这不才是最重要的事吗?你呀你,难得带个小女娘回来,为什么一点都不关心人家,小丫头,你别生气啊,这臭小子贯来脑子就不够用。” “……”游溪。 感情成王爷是在为了她不满意许译吗? 成王爷有点可爱哦。 “殿下,小女幸遇到许少尹,才入得成王府,这些都是小事,倒是小女仪容不整,失礼了,小女只恳求您能去救救家母。”游溪再次对成王爷敛衽行礼,言辞恳切道。 “木双,去把事办一下。”成王爷起身,对着外头喊。 成王爷话音刚落,游溪就听到外头一浑厚男音应了声是,见状游溪松了口气。 不用等见到洪熙帝才能救出阿母,对于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她真的没别的要求了。 “丫头,你是哪家的小女娘啊,干嘛要进宫见圣上,你家父兄呢?” “殿下,小女是游氏女,父亲在小女三岁时就故去了,兄长也在幼时夭折了。” 成王爷的问话,全是因为他不认识游溪才问的,可没想到游溪的身世这么惨,他有些歉疚。 “对不……”住…… 成王爷脾气很好,知道自己不对就会道歉,可他才开口,就意识到不对之处,“你是游氏女,游政明的孙女?” “是。”这是事实,游溪没法撒谎。 此刻她又想起许译当初亲口说恨游家的话,成王爷看起来和许译很要好的样子,定然也知道许译对游家的恨意,倘若成王爷也知道今天不仅是她和阿母卷进了六殿下的阴谋里,整个游家也卷了进去,不肯帮她救阿母了怎么办。 “那你家遇到的事,是老六策划的吧。” 游溪钦佩成王爷的机敏,不过提到了一个游氏女,祖父游政明,成王爷就联想到了幕后黑手。 可惜,游溪不能将自己全部剖析在成王爷面前。 “这个,小女不知,今日张口污蔑我家私藏火药的是司寇府的一个少司寇,名讳我也不知,只知姓张。” 游溪如是说完话,就静静等成王爷接话,可成王爷却嫌弃的看了许译一眼,才开口,“哦,平日我只掌管京兆府,对司寇府的官员不熟,也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张少司寇是谁?万一查不出来可如何是好?” 第八十一章帮腔和没救了 “殿下,我能认出人来。”游溪着急说。 今日之事,六殿下从始至终都没出过面,所以游溪也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把看到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剩下的由他们上位者裁定就好。 但是,今天毕竟是炸了司寇府公堂,肯定要有人担责,她不想做那个担责的人,所以在见到洪熙帝后,她也不能一问三不知,还是得把张少司寇咬出来,把自己摘干净。 当然,如果她见到张少司寇后,能逼的张少司寇亲口把六殿下说出来,她也是乐意至极的。 今日之仇,她暂时还不能彻底的报了,可这不代表她会就此忘记今日之辱,等她在强大一些,面对六殿下有更多底气,不会如今日一般还没见到人就受了这么多伤时,她才会痛快报今日之仇。 “但是,我是掌管京兆府的,那司寇府的司寇和我平级,我无权查他手底下的官员啊……”成王爷意味深长说。 闻言,游溪底气也弱了下来,成王殿下看起来也有很多无奈的样子,怕是让她带自己进宫,会给他添麻烦,他是个不错的人,她不能给他添不必要的麻烦。 “殿下能派人去救家母,小女已经感激不尽,别无所求,可今日小女还得进宫求见圣上,请殿下恕小女失礼之罪,小女改日在携重礼登门道谢,小女先告退了。”游溪恭敬说完话,转身就要离去。 许译一把拉住游溪,不满瞪了成王爷一眼。 这个老小孩,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顽皮,没看到游溪已经急死了吗? 成王爷被许译瞪的心虚,可转念他底气就足了起来,他这么做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他这没出息的臭小子,人家小丫头明显不信任他,只是没办法了才跟他登成王府的门,此厢上门,连实话都不敢说,他不激将一下,小丫头还只会把自己缩在她划定的安全范围内,不肯交心。 偏偏他才试探了两句,这臭小子就心疼了。 啧啧啧,就凭他这没开窍的样子,什么时候才能过上有妻有子的生活啊! 许译二十有五了,却仍只之身一人,他亲近之人,前赵阐后成王爷之流都挺操心他的。 “你这个小丫头,脾气怎么这么急,我不是已经找人去办事了吗?和你多聊两句,你还不愿意啊,你现在看伤最要紧知道吗?啧啧啧,小女娘家家的,却流了这么多血,肯定会气血有亏,来人啊,去库房把红枣人参雪莲鹿肝当归阿胶龙眼肉乌鸡……都拿出来。” “……”游溪发誓,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么多药食材料,这些东西要是真都给她吃下去,她怕是会被大补而亡吧。 “等一下,殿下,小女没事,您不用牵挂小女,拿出这么多珍贵食材来,小女今日真的还有急事……”游溪欲言又止,她还是不敢把事情真相全部告诉成王爷,可成王爷真的好善良,她突然有些愧疚。 “那个司寇府被火药炸了,要是我不出面,那张少司寇和他背后的人一定会把罪责都推到我身上,我承担不起这样莫须有的罪名。”良久,游溪到底没过良心那一关,选择对成王爷坦然一丢丢。 虽然火药是游溪丢火盆里的,可要是张少司寇没有拿出火药来污蔑游家,她也没地方弄火药炸了司寇府,所以她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不能承担主要责任,当然次要责任也够她喝一壶的,所以她也得尽量把次要责任甩出去。 “你是说这张少司寇背后还有人,你知道是谁吗?” “……”成王爷的直接,让游溪接不上话来。 “是六殿下。”许译在一旁看着,越看越无语,白了一眼成王爷后,脱口而出游溪不敢提及的人。 成王爷再次以完了,没救了的眼神看向许译,他是在帮他这个二愣子啊。 算了,既然这臭小子不领情,他也不白费功夫了。 “游小娘子,你知道你在哪里吗?”成王爷板着脸问。 突然不温柔了的成王爷,让游溪感受到了和见洪熙帝时别无二致的压迫感,她立刻将本就坐直的身体调整到完美状态,“是成王府,殿下您的家。” “错,是最受当今圣上疼爱信任的聪明睿智,英勇无双的成王殿下的府邸。”成王骄傲补充。 “……”游溪。不好意思,前缀加少了,下次一定加上。 “像我这样身份的人,会养没用的人吗?”成王威严问。 游溪弱弱摇头。 成王颤抖着伸手指向游溪,一副怒极了的样子,“你,你,你,居然不信吾,摇头都没自信,你个小丫头,给吾记好了,吾手底下不会有没用的人。” 这次游溪连眼神都透出坚定,“小女记住了,殿下手底下都是能人异士,一个顶别人十个有用。” 成王殿下这次满意了,得意的点了点头,“小丫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手底下的人都很有用,为什么不相信木双能把所有事办妥。” 木双是成王爷亲卫,刚刚他一直在门口,早把许译请求成王爷做的事,听到心里,此次他去司寇府,不仅会救人,还会看情况,寻机会将游溪摘的干干净净。 游溪后知后觉,木双不止是去救她阿母的吗? “对不起,小女知错了,不该小看殿下您的实力。”游溪诚恳道歉。 “嗯,看在你道歉诚恳的份上,我就不生你气了……怎么红枣人参雪莲鹿肝当归阿胶龙眼肉乌鸡……还没拿来,啧啧啧,我手底下的人啊,都不行啦。”成王爷又恢复了和善中带着点喜剧的面目。 游溪这次是一点话都不敢说了,她怕又被成王爷教育,可是真让她坐在这里等消息,她又做不到,她悄悄拉了下许译袍子,让许译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我想出去。”游溪低声说。 许译正要说话,成王爷刚刚吩咐让人拿的药食材料被人恭恭敬敬捧了上来,与药材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和游溪差不多年纪,肩上挎了一个药箱的女娘。 第八十二章治伤和哭了 “师父,师兄说有可能是咱们师弟相好的小女娘受伤了,让我来给看看。”年轻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好听极了。 游溪寻声望去,可还没看到脸,她就听到那好听的声音,以一种欢快活泼的音调道,“她在哪里,在哪里?……是你吗?是你吗?哇,你长得真好看……嗯,就是瘦了点,脸色苍白了点,不过没关系,有我在,你以后一定会胖起来的,相信我,等你胖起来,就没几个女娘能好看的过你去。” 年轻女子在短时间内完成了包括找人,确定人,打量游溪,评价游溪,安慰游溪的举动。 游溪讷讷看着女子转动着灵动眸子打量她,她刚刚听到这女娘叫成王爷师父,所以他们这种雷人的说话方式是师门传承吗? “你多大了呀,姓什么?是那家的小女娘?和我许师弟是怎么认识的?……”年轻女娘跟行走的一万个为什么似的。 “常珂,看伤。” 师门传承的话痨,让常珂也一旦开启话题,就停不下来,但虽然常珂口口声声喊许译师弟,却似乎很怕许译,许译面无表情,轻飘飘的喊她名字,她就不说话了。 “走走走,我带你去房间看病,你们这些男人不许跟过来啊。尤其是你……”常珂拉着游溪出门,在就要转头时,她快速瞪了许译一眼,以报刚刚许译威胁她之仇。 常珂虽然也很话痨,可给游溪处理伤口的时候很细心负责,而且她似乎感同身受了,对游溪受的伤特别心疼。 “哪个王八蛋把你弄成这样的,你放心,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仇报不了,就跟我说,我帮你毒死你的仇人。” “多谢姊姊……” “你这小丫头,都是一家人了,还道什么谢?你会和你家人时刻道谢吗?你是不是不拿我们当一家人?”常珂眸子微眯,危险十足的盯着游溪。 游溪心虚,正要道歉,常珂就叹了一口气,“诶,也不怪你,得怪许师弟,我那个许师弟真没用,居然连你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女娘都搞不定,但是,他没用是他没用,咱们俩还是要当一家人的哦……” 好像,似乎,可能,也许又被成王府独特沟通方式教育了一顿的游溪发现一个事——成王府的人误会她和许译的关系了。 这可不兴误会啊,她还未成年呢。 “姊姊,我和许译……” “你皮肤这么好,我可不能让你留疤,你等着,我这就去配药。”常珂没注意到游溪说话,有了新打算,风风火火就跑了出去。 游溪呆愣愣的看着常珂消失的方向,她还没解释清楚呢,而且就是要去给她配药,能不能先给她找件衣服。 游溪受得是刀伤,伤口还不浅,在她包扎止血前,就留了好多血,来成王府的路上又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干涸的血让伤口和衣服都粘在了一起,常珂为了方便处理伤口,便直接把她衣服从袖口剪烂了。 因为衣服上好多地方都沾了血,还被剪烂了,常珂跟游溪打了声招呼,就把那件衣服丢了,所以,此刻游溪只着一件肚兜坐在床上。 常珂风风火火走了,游溪没穿衣服的留在一个陌生环境,心里不安的很。 她试探动了下,被常珂夸张包扎了不算,还被用木板固定吊起来的手。 好痛……游溪疼的冷汗淋漓。 事实证明,常珂吊起游溪的手的做法是对的,要是她一不小心动到了伤口,那痛感能让她晕过去。 游溪不敢动了,只勉强让自己无损的左手去捡被常珂丢掉的衣服,重新披回身上。 游溪想的很好,她手不短,抻抻或许就能把衣服披到肩膀上,可是无论她怎么拿好的那只手够,都没法把衣服从身后搭到受伤那只手的肩膀。 半晌,游溪已经大汗淋漓,却还是没有把衣服穿好。 她莫名觉得委屈,眼泪没止住,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常珂,游溪,你们处理好伤口了吗?”是许译的声音。 游溪擦了擦眼泪,哭音犹在,“处理好了……” “你怎么了?疼哭了?”许译听到游溪哭声,没等她说完话,就发问。 游溪轻咳了两声,感觉把哭音压下去了,她才在开口,“没有。” “我方便进来吗?你阿母回来了。”许译没有戳穿游溪,而是把一定能让游溪高兴的消息告诉她。 闻言,游溪果然开心起来,她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口,就要开门的时候,她猛的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穿好衣服。 “许译,我阿母在哪里?我不方便出去,你帮我把她带来好不好?”游溪求道。 “你怎么了?伤的很严重吗?” 成王府的门窗用的是琉璃填充窗格,许译透过窗格能清楚看到门口多了一个人,可他不理解,游溪为什么到了门口,却又不开门。 “我……你帮我拿套衣服来行吗?” 认真说起来,整个成王府虽然对游溪都挺友善的,可游溪不是那种天生热情的人,所以她在成王府最熟悉的人还是许译,现在常珂不见了,她又没衣服穿,不安的很,要是让她找人帮忙拿套衣服来,她首选定然是许译。 许译正奇怪游溪怎么要他帮忙拿衣服,常珂就端着刚熬好的药来了,“许师弟,你怎么来这里了?” “你怎么把游溪一个人丢这里。”许译皱眉。 常珂被怼的委屈,“我帮妹妹拿药去了,她长得这么漂亮,你舍得她身上留疤吗?……诶,等等,这个妹妹见叫溪啊,难怪长得水灵灵的,原来从名字起就不缺水啊。”常珂思维跳脱的,深得她师父成王爷真传。 常珂边说边去开门,她一手端着药,一手拿着药膏,不方便,就拿头去撞门,可门是木质的,拿头轻轻碰,怎么可能碰的开,半晌她都没打开门。 许译看的直皱眉,伸手去帮她推门。 游溪察觉门动了,忙往后退,可她还没来得及退到门后,门就开了。 第八十三章登徒子和送衣服 “啊,登徒子,走开走开。”嚎叫的是常珂,她的反应真的很快,才刚看到香肩半露的游溪,就转头踹许译了。 许译没料到游溪不开门是因为没穿衣服,此刻也十分尴尬,他快速背过身,不自然咳了一声后才说,“我去把你阿母带过来。” 许译落荒而逃,常珂抱歉看向游溪,“阿溪妹妹,是我疏忽,忘记帮你穿衣服了,你等一下,我放好药,在帮你穿衣服。” 刚刚实在太尴尬,游溪恨不得忘掉,她自然闭口不提,只为常珂帮她拿药和穿衣服的事道谢。 常珂和游溪不仅年纪相当,身材也相仿,只是游溪更瘦些,腰带要多绑一圈。 “阿溪妹妹,你真的太瘦了,你怎么会这么瘦?这样对身体不好,你月信是不是也不准,每次来时还会疼痛难忍,你以前肯定挨过冻,都寒气入体了。”常珂是医师,看这个不要太容易,“许师弟到底是怎么照顾你的,也太没用了!”常珂抱怨。 游溪以前过的有多辛苦,她已经不想在赘述,不过,此刻有件事更重要,“姊姊,我和许译没关系,他没理由照顾我,你别这么说他了,若是坏了你们之间的情分,我真的万死难辞其咎。”游溪急说。 常珂认真打量了游溪一会儿,都把游溪看的不自然了,她才开口,“我知道,你们还没定下来,要是许师弟有了名分,我们早去他家喝他的喜酒了。没关系,你多考验考验她,要实在不合适,姊姊我再给你介绍别的好儿郎啊……来喝药。” “……”游溪。 她和许译之间到底是有什么磁场,吸引的许译这边的人都以为她俩有关系。 要是她俩真的是能成亲的关系,都不提成亲了,要是他俩是好友的关系。许译就不会去抄游家,害她连坐了。 …… 许译没多会儿,就将柴夫人从一脸这是我未来亲家,我得亲和点的成王爷那儿接了过来。 游溪和柴夫人两个,刚经历了生死劫难,都不由抱头痛哭。 “阿溪,你手臂受伤了是不是,快让阿母看看。” “阿母,我没事,已经上过药,都包扎好了,常珂姊姊还说,她能调出药来,保我不留疤。”游溪安抚道。 柴夫人看向站在一旁的常珂,对她福身,“姑娘,多谢你,真的多谢你救了我家溪儿。” 常珂忙扶柴夫人,开玩笑,这是她许师弟未来岳母,是她的长辈,她怎么受的起柴夫人的礼,“不不不,夫人,我们是一家人嘛,照顾阿溪妹妹是合该做的……你快别哭了,我瞧您面色苦白,脉象细弱,也是久病缠身吧,眼泪也是精血,对您来说,更是珍贵,哭多了伤身。”常珂真的一身职业病,改都改不掉。 不过,这话倒是让游溪正视起来,“姊姊,能否劳烦你给我阿母好好看看,再给她开个食补的方子。” “好呀。”常珂没多想就答应了。 柴夫人也不知道,怎么频道一下就从她和女儿抱头痛哭切换到常珂给她把脉诊疗,但大家都是一片好心,她也不忍拒绝,就由着常珂给自己探脉。 常珂给柴夫人诊脉的时候,许译把游溪喊到身边,游溪走过去,他就说,“此刻司寇府彻底乱了,消息已经抵达天厅,但你放心,你大父已经进宫见圣上去了,王爷警告过他,不许提你半个字,他知道分寸。只是四殿下也知道此事,进宫去了,你怕涉的党争是避免不了了。” 四殿下和六殿下两个是从各自生母起就不对付,明明争夺那把龙椅,彼此之间并不是最强有力的劲敌,但这些年,他俩掐架掐的那叫一个凶狠,几乎可以说是要置对方于死地才肯罢休的地步。 而游政明进宫,可以说是木双一手促成的,他作为成王爷的亲卫,深知成王爷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所以他以保游家出司寇府为交换条件,让他进宫去为自己的生路争辩,好把游溪隐去。 “我和游家今后都无干系了,他们想干什么我管不着。” 虽然时下有连坐制,但除非是谋反叛国弑君这种罪,不然就是有官员犯了会被抄家的罪,抄家范围也不会扩散到旁支亲族。 游溪现在已经立了女户,从游家嫡支独立出来,成了游氏新的一个分支,那以后就是游政明他们在干违法乱纪的事,只要不是谋反叛国弑君,她都不会受到连累的。 “许译,今天多谢你了……”谈完正事,游溪真诚对许译行了一礼,“之前我好像抽了你一鞭子,你看过医师没有?”游溪看着许译破掉的衣服问。 许译也随着游溪的目光看向自己破了的衣服,好笑道,“这是我被你弄坏的第二件衣服。” 游溪尴尬,想到当初被她烫坏的官袍,“要不,我赔你一件新的……也算作你帮我这么多次的谢礼。” 许译思索了下,饶有兴味点头,“成吧。” “你的身高,肩宽,胸围,腰围是多少?”游溪真诚问。 许译突然耳朵红了。 他就想着,这次帮助了游溪后,她终于有了点良心,对他不在只是干巴巴一个谢谢就打算忘了此事,下次继续不相信他,一时竟忘了送衣服这种事,还要知道对方尺寸,很是暧昧。 “是多少啊?你自己也不知道吗?那你家绣娘知道吗?要不你回头派个人来告诉我。”游溪不知许译心中所想,还贴心的给他想了别的办法。 “身高五尺七寸,肩宽一尺五寸九分,胸围三尺一寸五分,腰围二尺五寸八分。”许译红着耳朵把自己的尺码尽数报出来。 游溪重复了一遍,问过许译是否正确后,她就低头记忆起来,默念了好多遍后,她确定自己已经记下来了,才抬头微笑道,“我记住了,许译,这份谢礼可能要等一段时间,你别以为我不诚心,我手受伤了,你也看到了。” “你要亲自做?”许译惊诧,他以为游溪最多是去成衣店去挑一件。 第八十四章不想牵扯过多和不给吃补品 “你怕我做的不好吗?你放心,做衣服这事,我很拿手的。”游溪前世是一个服装设计师,虽然一辈子没出过大名,可也让自己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那好吧……先多谢你了。”许译难得不镇静,想捧把雪往脑袋上撒。 “你怎么还道谢了,本就是谢礼。”游溪好笑道。 …… “看吧,看吧,师弟什么时候这么手足无措过,那绝对是他心仪的女娘,咱未来的师弟媳。” “好吧,好吧,算我输了,晚上我那份荷叶焖鸡给你了。” 所谓大声密谋,大概就是此刻。 许译正不自然着,却听到成王府,两个成王爷的徒弟在离他不远的转角处议论他和游溪的关系。 他微侧了身,然后刀子眼蹭蹭蹭往墙角送,那两个年轻男人接受到许译眼神,感觉脖间一凉,纷纷收回了头。 游溪不会武功,听力没许译灵敏,虽然看到许译看向墙角,可也只来得及看到两个缩回去的人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这时候,常珂也给柴夫人把好了脉,正动手写方子。 “阿溪妹妹,其实方子写不写都行,你住来成王府,我每天给你和伯母炖补汤就好啦,你放心,许师弟不会每天都来成王府的,倘若你不想见他,等他来的时候,我告诉你,你躲着点他就行了。”常珂还沉浸在许译追求游溪,游溪不乐意搭理他的剧情里。 游溪尴尬,许译也瞪了常珂一眼。 “姊姊,今日承蒙成王府出手相助,我和阿母跟你们与成王爷一一道谢后,也要辞去了。”游溪转移了话题。 常珂从桌案边直起身,“辞去?你伤这么重,没我看着怎么行?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能不住一起呢?你是不是不想见到许师弟,我这就赶他走……你,快走,阿溪妹妹都要因为你离开我了,你别招人讨厌啊。”常珂又开始胡乱散发思维了。 “不不不……” “常珂,有病就回去给自己开张方子,少胡乱说话,毁人家姑娘清誉。” 游溪忙摆手解释,可才开口,许译就出口怼了常珂。 常珂哑口,她反思,一直把这事挂嘴边,确实对游溪不好,好吧,她以后不说了,改成看许译表现,再考虑给不给他和阿溪妹妹接触的机会。 “阿溪妹妹,就在这里住下吧,你看我这院子,好多空房间呢,你和伯母一人一个都住的开。”常珂极力挽留。 游溪知道常珂是个很热情的姑娘,她的生命里,除了玉麦秋葵红豆三人,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只见一面就对她释放出数不清的善意的女娘,她很感激今日遇到常珂,又被她细心照顾,可是……她不想留在成王府,和成王府有过多牵扯。 “多谢姊姊,往后我在来寻你,今天我和我阿母真得走了,我家人还在等我和阿母回去呢。” “家人?阿溪妹妹,我刚去熬药的时候,听师兄弟们说,你和游家关系不大好,你这么急着见他们干什么?今天都是因为他们才把你害成这样的,别理他们了,让我们做你的家人吧,我保证,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常珂情真意切道。 游溪突然又有点想哭了,常珂每一个字都那么真诚,态度又那么恳切,可是她不能接受常珂的这份好意。 她和成王府本就毫无瓜葛,怎么能因为一次偶然交集,就赖上人家成王府呢。 再说,她也志不在此,只想去穗城,成王府在京都,等她去了穗城,和常珂他们大概也就不会有交集了。 “不是游家人,是我自己的家人,他们还不知道我和我阿母被抓了,看我不回去,会很担心我们母女的,所以我们母女必须回去。” “那你等等我,我去问问师父,我一会儿有没有事,没事的话,我跟你一起回家看看。”常珂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游溪无奈,根本来不及说拒绝的话,只能把阿母从矮榻上扶起,一起去和成王爷辞行。 成王爷听到游溪要离开,也很诧异,“你家昨天夜里不是经历了一场火灾,你回哪里的家?” “我从前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结识了范祺将军,前些时日,我租借了他家的庄园……”今日回范家庄园。 “我成王府招你惹你了,你这么嫌弃它,是地砖不够平整还是屋子不够亮堂?你居然宁愿去住租的院子,也不愿意住这里,你,你,你简直气死吾了。” 游溪感激成王爷今日出手相助,说话是发自肺腑的真诚恭顺,可是不知为何,她似乎总是在惹成王爷生气的路上。 “不是,殿下,成王府很好,小女没有嫌弃它,只是今天发生了好多事,小女家里人还不知道,倘若归去的晚了,他们会担心的。” “家里人?你和游家关系不是不好吗?你阿母都在这儿了,你还急着去见什么人?”成王爷和常珂有同款疑惑。 “不是游家人,是我自己的家人。”游溪解释,“殿下,今日多谢您出手相助,小女当真无以为报,必永记重恩,小女先告退了。” 游溪怕成王爷让她把玉麦他们也接过来,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匆匆说完话,扶着柴夫人,转身就走。 成王爷讷讷看着游溪背影,气愤道,“这丫头,没良心啊!那些补品不给她吃了。” “谁让你们胡乱说话,让她连好意都不敢接受了。” 许译和游溪认识这么多年,不说对她有如看镜子一般了解,可也了解她七八分。 或许是和游溪幼时经历有关,她不是一个天生热情的人,对待别人给她的热情,她能做到礼貌接受,平等奉还就已经是极好的,可当别人给她的热情善意多到她觉得自己还不起的时候,她就会逃跑,也不管别人会不会说她狼心狗肺。 而且,游溪是个很容易陷入极端自我保护境地的人,这么些年,对她无目的好的人太少了,她渐渐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这种好,总会下意识往坏处想。 第八十五章亲自搬库房和不熟气氛 比如,今天成王府的人误会了他俩的关系,游溪面上客客气气的,一遍又一遍解释,可心里怕是早就已经在循环播放成王府借势力强逼她嫁给他的鬼畜画面了。 “我怎么胡乱说话了?”成王爷不服气,“阿珂才说那丫头气血亏损的厉害,是不是你马上就亲自去搬库房的?你要是对人家小姑娘没心思,那你对她这么殷勤干什么?” “你呀你,瞒得也是真好,认识人家这么多年了,回来愣是不吭一声,我可真得夸你一句沉得住气。”成王爷数落。 许译无奈,他这状况,有今朝无明日的,还成什么婚,存心害别家姑娘吗? “王爷,她是阿环好友,小时候也喊我一声阿兄的,可当年我却害得她差点丢了一条命,我能不多看顾她些吗? 从前她在游家内宅,我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她,后来她去了净山,又是靠自己养活了她那一大群人,就连上次抄游家,也是她自己想招救了自己,我给她铺的路,她根本不知道,进宫见圣上怕都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去的。 至于今天的事,固然有四殿下和六殿下早就积怨已久的缘故,可究其根由还是我,我不仅没帮过她一次,还害得她受这么重的伤,我始终欠她。” 今天游家被污蔑私藏火药的事,连游溪都不知道,其实还是六殿下因为不举的事在发疯,和与四殿下的恩怨根本无关,而六殿下会不举,是当初许译暗中动的手,倘若许译没动过手,后头无论是游溪为了替红豆出气,暗中散播消息也好,还是今日被抓进司寇府虐打也罢,都不会发生。 “行行行,你话多,你有理,我进宫给那丫头把圣旨的事报备一下行了吧?补品也给她送过去行了吧?”虽然许译情真意切的剖白自己,可成王爷看许译还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的心痛表情。 …… 认真说,今天游溪来成王府,其实就只干了一件事——治伤。 可原本她的打算是先求成王爷把阿母从司寇府接出来,然后就立马进宫找洪熙帝,卖惨也好,胡天说地以退为进也罢的把自己损坏圣旨和炸了司寇府的事甩锅出去,可是因为成王府独特的说话方式,她竟始终没机会把自己的诉求说出来。 现在还因为成王府的热情,匆匆跑了。 她站在成王府的门口,想回去问问圣旨的事怎么办,却始终迈不开腿。 才刚刚不识相完,又立马去求人,她心虚就算了,成王府的人怕也是会心生芥蒂的。 游溪犹豫不决,柴夫人拍了拍她,也不问缘由,捂着脑袋就说头发昏。 游溪从纠结中回神,看柴夫人捂着头说昏沉的厉害,以为她是今天受到惊吓,伤了心神,此刻才会不舒服,慌乱的搀扶着他坐到成王府房檐下的石阶上。 成王府门口的亲卫见状,忙来帮忙,“娘子,您当心手,我帮您把夫人背回去找常姑娘看看。” 游溪感激,“多谢阿兄。” 游溪去而复返时,成王爷和许译也才推心置腹谈完话,成王爷正要进宫和洪熙帝报备圣旨损坏的事。 许译见游溪回来,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忙问,“怎么了?” 游溪着急答,“我阿母不舒服,能不能让常珂姊姊再给看看。” “快去把阿珂叫来。”成王爷吩咐亲卫。 刚刚常珂因为游溪匆匆离去,可难过了,原本她还想和成王爷说,要是府里没事她跟着游溪去游溪家住几天,哪知游溪根本没给她说话机会。 此刻听到游溪回来了,她又开心了,但她还是先尽职尽责给柴夫人检查过身体,跟游溪说柴夫人没大碍,突然头疼或许和宿疾有关,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后,才表达自己的开心。 听到常珂说柴夫人没事,游溪放心了不少。 她不好意思看向成王爷,“王爷,能不能借府上马车送我阿母一程?”说话途中,游溪看了许译一眼。 “可以,可以,师父,您这些天有没有事吩咐我,没有的话,我跟阿溪妹妹回家住几天啊。”常珂欢欣鼓舞说。 成王爷双手负在身后,虽然许译话多有理,可成王爷还是觉得游溪是个小没良心的,而且,这小没良心的中途看许译那眼是什么意思?不是眉目传情的话,就是怕他不答应呗。 他堂堂成王殿下,会这么抠搜? “阿珂回去捡药材。”成王爷面色凝重的把常珂支走。 虽然整个成王府都充满了一种搞笑轻松的氛围,可府上的人都很懂礼数,常珂被师父吩咐了事,她就真依依不舍的要去办事了,临走时,她神采奕奕说,“阿溪妹妹,你等我把最近到王府的一批药材分拣好,我就去找你玩啊。” 游溪面对这份热情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点头应了是。 “小丫头,说谢谢我,要真诚的那种。”常珂走后,成王爷如是对游溪说。 游溪纳闷,但还是真诚道谢。 游溪才刚道完谢,笑容就又爬上成王爷的脸,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舒服了,木双,给这小丫头准备车马去吧。” 木双在外头应是,便离去给游溪和成王爷分别准备车马。 等车马的这段时间,成王爷一直在打量许译和游溪,可是越打量他越失望,这两人之间突然多出来的那种我们不太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都在一个屋檐下,又是小年轻,说说话不行吗? 其实这真不怪许译和游溪不说话,而是游溪一心记挂柴夫人,没功夫说话,许译则是看游溪也没什么要帮忙的,就没想着说话。 这些年,他和游溪说过的话其实很少,一度游溪还害怕他到不敢接近他,所以他压根儿不知道和游溪闲话家常聊什么合适。 不多时,车马准备好了,游溪扶着柴夫人坐进车厢,对都在门口的成王爷和许译行了礼,也进到车厢,由王府车夫送她们母女去范家。 游溪走后,许译和成王爷,一个回京兆府,一个进皇宫,也从不同方向离去。 第八十六章找寻和回来 回去的路上,柴夫人拍了拍游溪的手,“溪儿,你后来回成王府,想说的话都说了吗?” 游溪如醍醐灌顶,后悔懊恼不已,“诶呀,阿母,我忘记了!”游溪急忙掀车帘看向外头,可现在别说成王府了连个认识的人都看不见了。 她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啊,“阿母,刚刚只顾着担心你,就忘记问圣旨的事了。” “看来阿母办了件坏事。”柴夫人愧疚说。 柴夫人其实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只是她发觉游溪在成王府门口进退两难,这才装病让她再进一次成王府,哪知她装的太像,让游溪过于担心,就忘了圣旨的事。 游溪就是这样,只要是被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她可以将自己往无限的后面放。 “要不在回去一次?”柴夫人提议。 游溪懊恼叹了口气,“刚刚我们离开的时候,成王爷和许译也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回去也遇不到他们了。” “那如何是好?”柴夫人问。 游溪是柴夫人的女儿,自然了解游溪,她知道,哪怕成王府看起来没什么危险,可游溪是很不想再去成王府的。 那是她从未设想过会进入的世界,会认识的人,她怕会发生她承担不起的意外。 游溪靠在车壁,“船到桥头自然直,阿母,你别担心,快到范宅了,我们先和秋葵她们汇合吧。” …… 今早,去抓游家的司寇府差吏们因为只得到把游家人抓去司寇府的命令,加之又有莫青提在,所以司寇府的差吏没有为难净山的人和秋葵她们,而秋葵她们也深知怎样做才是不给游溪添麻烦,就跟着莫青提走了。 可她们人是跟着莫青提走了,心却不安提了一下午,尤其在范家派出去的人打听到司寇府被炸了,有一个女娘浴血逃了出来却不知下落后,更是哇的一声哭出来。 明明她们都还不知道受伤的人是不是游溪,可因为她们根本不相信游家那群人里,还有谁能从司寇府那虎狼窝逃出来,所以他们都确定那人是游溪。 浴血逃出,这几个字让她们坐立难安,忙哀求莫青提让他们出去找人,莫青提也深明大义,不仅让玉麦她们出去找人,还把自家认得游溪的仆从也散出去找人。 一整个下午,范宅都沉浸在惊慌紧张的情绪里。 游溪和柴夫人出现在范宅门口时,守门的门房先是一脸不可置信,然后就飞奔着去找莫青提,把游溪母女回来的事告诉她。 莫青提听到消息,也急急忙忙从正厅出来,见到游溪和柴夫人,她激动的握住柴夫人的手,想去抱抱游溪时,看到她被包扎固定起来的手,一下红了眼睛。 “你家那几个丫头听说有个女娘从司寇府浴血逃了出来,连确切消息都没有,就笃定是你,你这丫头啊,怎么什么不要命的事都敢干?”莫青提哽咽道。 “夫人,也是情迫无奈,不过现在都已经过去了,我平平安安回来了。”游溪安抚。 “本来我还想着,最多申时,要是你们还不从司寇府回来,我就让人去找夫君,我就不信凭他的面子,还救不出你们母女,哪知还是晚了,小溪儿,你手到底怎么了?谁给你包扎的,用的什么药?姮芜阿姊你有没有受什么伤?”莫青提忙把游溪母女俩迎进正厅,关切问。 “我没事,倒是我溪儿,受了这么重的伤……”柴姮芜看不得游溪的手,一看就会红了眼睛,哗哗掉眼泪。 游溪怕她伤精神,忙安抚,“阿母,常珂姊姊医术挺不错的,她给我用的药都是好药,我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伤口痛了,你别哭啊,常珂姊姊说了眼泪也是精血,不能浪费。” 闻言,柴姮芜拿帕子擦了擦眼睛,“你放心,阿母不会让你担心的。” “姮芜阿姊……” “两位夫人,游娘子安康,游娘子,这些要放哪里啊?” 莫青提也想跟着劝柴姮芜两句,可是她才刚开口,门房就带着两个下仆抱了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盒子进来。 游溪纳闷,“这不是我们的。” 门房也疑惑了,“可是这是从车上搬下来的,送你们来的车夫走的时候也没说这些东西是他的,我闻着有药香味,是不是游娘子你们买的药?” 游溪又想起在成王府,成王爷念的那一大串药食材料的名字……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 游溪起身去查看盒子里装的东西,然后久久不发一言,还真是成王爷说的那一串药食材料,其中还有好些游溪不认识的。 “姮芜阿姊,小溪儿,你们从司寇府出来后,去哪里了?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跟着过来看盒子的莫青提看到盒子里装的无不是珍贵的药食材料,茫然不已。 游溪她们这一下午也经历了太多东西了吧。 “阿叔,送我们来的车夫走了吗?”游溪来不及答莫青提,忙问。 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怎么都不跟她打一声招呼就送了过来,她不能要啊。 “走了,但他是步行,应该还没走远。” 游溪今天进城的时候是架着莫青提给她的马车进的城,后来出事,她为了快些进皇宫,就把车架甩了,只骑马进城,遇到许译后,她进皇宫的计划被打乱,什么马啊车啊的,进了成王府后她也不知下落了。 游溪顾不上这些东西,可在游溪看伤的时候,成王府的人已经细致到把她丢掉的车找了回来,因上头有范宅标识,木双便知道马车归途和游溪母女要去的方向一样,便自作主张让她们坐了那辆马车回范宅。 “快去追,我得把东西送回去。” 莫青提见游溪一脸着急,她忙劝,“你别急,人家送这么多东西来,定是好意,都是些补血养气的药材,你也用得着,就别送回去了吧,你要是觉得太贵重,不好接受,改日再回赠一份礼物不就成了。”送礼物的人一般都不会开心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又被原路返回,莫青提怕游溪不经意间伤了人心。 第八十七章无法无天和干得好 游溪母女回来了,莫青提也派人去把玉麦秋葵红豆她们找回来,三个姑娘疲惫回来,看到游溪的伤势,自然又是一场哭的不能自己的诉说悲伤和愤恨的场景。 稍晚些,范祺也从校场回来。 他看到游溪的伤,惊诧问,“早晨谨责老弟没说昨夜你家的火灾,让你受伤啊?溪丫头,你这手是怎么了?” “范老六,你不知道今天有多波折,小溪儿她们原好好的搬家,不想司寇府竟然来人说他们游家有人藏火药,非把她们母女连着游家人一起锁去司寇府,司寇府那些王八蛋,二话不说就对小溪儿和姮芜阿姊动刑,将人伤成了这样。” 虽然游溪回范宅有一段时间了,但先是来了一堆补品要处理,紧跟着玉麦她们也回来了,几个人抱头痛哭了半晌,现下每个人都还抽泣哽咽着,游溪就还没来得及和莫青提说今天在司寇府的遭遇,上述都是莫青提让范宅下仆去打听来的消息,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 “火药?溪丫头,游家那群人真藏火药了?” “没有,是污蔑。”经历了在司寇府被张少司寇污蔑的事,游溪现在可以肯定答,六殿下就是念着从前游家因为站队四殿下做过陷害他的事,所以存心报复,她和阿母都是被连累的。 “这司寇府也太无法无天了!居然敢干这种事,是六殿下所为吧。”早就说过,范祺虽然只是每年年关回京述职时,才待在京城,可人家对京城的事都了解的很。 游溪没有如在成王府一般有顾忌和隐瞒,毫不犹豫点头。 “真是可恶,四殿下为人暴力恣睢,就是前头的二三两位殿下登不上太子位,圣上也不可能把皇位传给他,你家大父他们实在太眼瞎了……哦,不对,我忘记了,你家大父他们脚踏两条船,已经暗中帮五殿下去了,五殿下品行倒是还可以,可惜和二殿下一样,出身不行,倘若二三四几位殿下不出事失去登位机会,倘若朝中没有德高望重的大臣按照立嫡立长那套选人法子支持,也难成事……诶,算了,先不提这事了,六殿下也是眼瞎的一个,把妇人之间的斗争延续到前朝,圣上就是在喜欢其母,也不可能因为其母就把太子位给他的,他和四殿下斗个鬼啊。”范祺一字一句都是对四六两位殿下的嫌弃。 “溪丫头,既然你们已经搬过来了,就住下来吧,也别去什么庄园了,当心在出什么事?我总觉得只要六殿下一日没失去登位资格,你们游家就一日消停不了。庄园的防护,到底比不上我们住的地方。” 游溪摇头,“将军,今天司寇府还被炸了,我大父已经进宫面见圣上,不知最后会是什么结果,我还是得回去看看情况。”虽然游溪现在立了女户,成了游家新的分支,只要游政明他们不干十恶不赦的事,都不会牵连到她,可是谁让她这个猪脑子,居然忘记问圣旨的事呢,成王府那头是不能在去了,她就只能先从游政明那里看探看探情况。 范家庄园也在城外,虽然离净山有点远,可相比住在有宵禁管控的城内,游溪住在庄园见游家人会更方便。 “司寇府炸了?不是说没藏火药吗?那儿来的炸药?”范祺惊的合不拢嘴。 “是司寇府那头拿出来的,今日我们才刚进司寇府,他们就将门关上,隔绝了百姓,然后二话不说就拿出火药,说是铁证,要杖责我们所有人,我趁人不备,就把火药丢进火盆里,然后司寇府就炸了。”游溪一五一十答。 范祺不可置信看向游溪,“你这丫头……你这丫头!哈哈哈,干的好,那司寇府被六殿下苦心经营多年,这次给他的打击肯定不小,你也算是亲自为自己报仇了,既然你还要去盯游家人,那我也不留你了,但是,我得派两个人跟着你,等你瞧着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就住过来,我知道你原就打算开春以后跟着我的队伍去穗城,等把游家事了结了,你住过来,要准备什么东西也方便。” “好,多谢将军。”对于住过来的提议,游溪没有拒绝,和范祺打了三年交道,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因为还要出城去范家庄园,游溪她们就没多耽搁,由着莫青提给备了马车和一些吃食便往范家庄园去。 白日玉麦秋葵红豆他们,和各自的父母兵分两路,一路去范宅收拾住处,一路则随莫青提进城打听游溪消息,此番莫叔莫婶闻叔闻婶和红豆父母打扫好了屋子,却不见游溪她们回来,都聚在门外观看。 正心焦着,游溪她们的马车缓缓出现在地平线。 “是姑娘和夫人吗?应该是的吧。”大家期冀的看着马车的车头驶向,渐渐车子离他们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们面前。 先下车的是玉麦秋葵红豆三人,她们三人下车后,又去扶柴夫人和游溪。 看到柴夫人苍白的脸色和受伤的游溪,一群人都担心的围过来,游溪忙安抚,然后转移了话题,“莫叔莫婶闻叔闻婶,你们有没有人去净山那边看过游家人。” “特意探问倒是没有,不过游家人从城里回净山要路过庄园侧面的路,我听乐山说,他看到除了老太爷在外的游家人都回净山去了。姑娘,你怎么还要去和游家人打交道,今天都是他们才将夫人和您害的这样惨,别理他们了。”莫叔说。 游溪敛眉思考了下,“你们别担心,范祺将军给了我两个护卫,等我和他们谈完正事就不会理他们了。” “那用过晚膳再去,或者明天再去?今日我们都没见到老太爷从侧边过。” 游家如今的主心骨还是游政明,游溪要打探圣旨的事,也只有游政明靠的住。 游溪干脆点头,从中午出事到如今,她也就喝了一碗药和吃了几块某青提给她准备的饼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第八十八章套话和劣势 “娘子,娘子,我看到一辆马车经过庄园侧边的路了,但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不是游老太爷,要不要拦下问问。”游溪她们吃晚食的时候,乐山也端着一个碗从屋外匆匆跑进来。 刚刚游溪她们回来,乐山秋歌也在,乐山听到游溪的话,虽没说什么,可行动已经表明一切。 他吃晚食时都是蹲在路边吃的,为的就是看清楚游政明回来没。 乐山的打算是,倘若在宵禁时辰前没看到游政明回来,那游政明肯定还在城里,游溪也不用白跑一趟,倘若游政明回来了,他直接把游政明喊来,让游溪在他们自己的地盘和游政明谈事情,那样如果游政明有什么坏心思,他们也可以支援游溪。 “要,劳烦两位阿兄帮我去看看是不是我大父回来了。”游溪对范祺派给她的两个护卫道。 马是精贵的东西,城外住的都是普通百姓,轻易消费不起,所以甚少看见,游溪猜测十有八九就是游政明,她估摸着,游政明应该是这次进皇宫又和什么人搭上关系了。 两个护卫得了指令,快速出去拦车,没一会儿游政明就被他俩一左一右架着进了庄园。 游溪见状,也不吃东西了,直接起身到偏厅见游政明。 游政明被“挟持”的时候,还一脸懵,可看到游溪之后,他就放松下来,但莫名的,他态度客气了不少,不似早晨,司寇府来抓人时,他已经知道从游溪这里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就想想方设法置她于死地。 “大父,请坐。”游溪落坐主位后,对游政明摆了摆手,让他落坐次位。 游政明看了眼位置,不悦写在脸上,但看了眼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后,乖乖落坐。 “你有什么事?” “自然是想问问大父在圣上那里说了什么话?得了什么好处?今天是谁派车送你回来的啊。” “我得的好处,会有你多?”游政明想起白天他进宫前,被木双威胁的事,真是越发佩服游溪的耐性,明明连成王府都驱使得动了,可她竟从来没表现出来过一分。 倘若他早知道游溪和成王府的关系,就是他从游溪那里讨不到一分好处,他也不会生置她于死地的想法。 倘若今晨他没生这种想法,后来司寇府也没理由抓他们,害得他一把年纪还被打了十脊仗。 “大父,我今天可什么都没干,哪有好处给我得,你看不出我现在是有求于你吗?”游溪坦白极了。 “求我?”游政明没反应过来。 “是呀,我想知道你在圣上跟前说了些什么,得到了什么好处,又是谁派车送你回来的?你复官了没有?我二叔父三叔父他们是会被判死刑还是流放?”游溪好奇问。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游政明防备问。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大父,我有求于你啊。”游溪微笑道。 “你能求人的地方多了,范将军家,成王府,何必问我。”游政明脸色不大好。 今天游政明在宫内其实只和洪熙帝说了自家藏火药是件被冤枉的事,洪熙帝才刚说了会彻查,他心还来不及放回原处,四殿下和六殿下就齐齐进宫了,然后洪熙帝就让他出宫了,他根本没得到什么好处,而且出宫的时候,他还见到了新上任的户部侍郎,看着新上任户部侍郎的风光,他几乎气绝在当场。 而且,这位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游政明还不认识,他估计是从地方上刚提上来的,也不知道走了谁的门路,才得了这个位置,被一个他认都不认识的人顶了原来的位置,他真是恨极了。 至于被马车送回,是六殿下派人安排的,或许是他和四殿下进宫后,被洪熙帝训斥了,也或许是他单纯的为了摘清司寇府的一切,得做个他和游家无冤无仇的面子,所以给他派了辆马车。 “诶呀,大父,这能一样吗?你看看我的伤,也是为了救你们受的,你就当回报,把你在宫里的事告诉我呗。”游溪语气带了两分俏皮和怀疑。 游溪现在是怀疑游政明在宫里什么都没得到,甚至连游家危机都还没解除,至于党争,以游政明如今的情况,根本沾不到边了,她也无需多心。 “你……阿溪,你是想问圣旨的事吧。”白天游溪挟持张少司寇的时候,游家人才被打完脊仗,都还在庭院里,自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游政明知道游溪向来是不想搭理他们的,可是今天她却一反常态,实在令他奇怪,而让他思索,他也只想得到圣旨被损坏这事会让游溪害怕。 游溪心虚,她顾左右而言他半天,就是不想让游政明拿捏到三寸,以免失去主动地位,哪知游政明还是戳到点上了。 “大父,圣旨的事问成王府比问你有效多了吧,我就是怕再受你们连累罢了,我在你们游家受了十年苦,你们游家行事要是屡次连累我,你们也会良心不安吧。”游溪死不承认。 “阿溪,我也看清了,你如今得了势,是一点都不想我们沾到半分的,但是你觉得你一个人能单枪匹马走多远?是,成王爷为了圣旨的事,还亲自进宫了,范将军也大方的把房子给你住,可是他们和你终究什么关系都没有,而我们和你是有血缘的至亲亲人,你何不放下芥蒂,拉我们一把。你要实在恨极了我,恨极了你大兄二兄,可你三兄是好的啊,昨天夜里为了帮你,不惜和我们反目,今天在司寇府,看你胁迫张少司寇时,还想不顾安危帮忙,你何不向成王府说一声,举荐他当个官,让他和你去穗城一起种蔗制糖。” 要说,游政明今天也不是一点收货都没有,至少他知道种蔗制糖是什么了。 他有些惋惜,这东西是握在游溪手里,倘若是握在他手里,不说立马官复原职,至少司农府得有他游家一个位置。 这也是游溪天大的劣势,造纸术,制糖术,那个不值得洪熙帝提拔她在司农府或者是工部当个官。 第八十九章纠结和做衣 可就因为她是个女娘,两次进宫献宝的时间又都很仓促,所以洪熙帝连赏赐金银珠宝都扣扣搜搜的。 “那让我三兄和你们游家断绝关系,你们肯吗?只要你们愿意,我就把制糖术让出去,给他换个官儿当。”游溪气愤道。 游溪真是没想到,自己套话没套成,还被游政明的不要脸气的不轻。 游湛这几天的正常值,确实令游溪刮目相看,今天她在司寇府挟持张少司寇的时候,游湛见状,居然抢了打他脊仗的差吏的棍棒,想来帮她,可惜虽然游湛也学过君子六艺,但武功和人家专业的根本没法比,当时在混乱中差点被一刀杀了。 现在,游湛估计是整个游家受伤最重的一个。 游政明的话给游溪提了个醒,她不能欠游家人的,哪怕游湛已经在往正常人这条路上靠。 一会儿得让乐山他们送点药材过去,赶紧把人情还清。 可是,游湛的人情好还,成王府的人情怎么还呢? 听游政明的意思,成王爷还亲自进宫帮她解决圣旨的事去了,她怎么回报这份重恩呢? 诶,真是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 游溪神思有些飘散,游政明在她气愤说完话后,又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不过游政明走之前是青着脸走的。 亥时,夜已经深了,柴夫人她们今天经历了那么多事,已经困倦睡去。 游溪明明也很困,可却睡不着。 原因无它,就是那堆补品和圣旨的事闹的。 本来成王府和她的事是无关的,可因为许译带她去成王府,成王府一时管了她的事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拿她当家人一般嘘寒问暖,给了那么多珍贵补药…… 而且,成王府的人还误会了她和许译的关系,这更是要命。 游溪深知,成王府会对她这么好,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还是要算清楚,立刻还清了账才好,免得,免得……”游溪躺在床上,喃喃念着,终缓缓闭眸睡去。 第二日,红豆秋葵玉麦三个早早来给游溪梳洗,游溪被红豆拿热帕子细细擦着脸和手,好笑道,“红豆,前些时日才说,你想伺候我吃饭,等我手断了有的是机会,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 闻言,红豆又泪眼汪汪的,“老天爷真不长眼,怎么能让姑娘你说的话好的不灵坏的灵呢?那些狗官,仗势欺人,才该遭报应!” 游溪看自己把红豆惹哭了,生怕玉麦秋葵一会儿又跟着哭起来,忙说,“诶呀,红豆,你别哭了,老天爷还是保佑我的,我有时候好的也灵啊,每次我都是有惊无险,逢凶化吉,已经很幸运了,你们一会儿帮我将莲子白和燕玉灰的布各买一匹来,咱们今天也有重要的事要做呢,没时间伤心的。” “莲子白和燕玉灰?姑娘,你怎么想着找有颜色的布了,有颜色的布可不便宜,是要送礼吗?” “这两个颜色,女子少用,姑娘是要给男子做衣物?” “是范将军?可咱们也不知道他的尺寸呀,再说了,姑娘你手还伤着呢,便是要做谢礼感谢范将军,也得等你手好了呀。” 三个姑娘一人一句,直把游溪说的哑口无言。 她也很想等手好了,在细细做一件衣服送给许译,可谁让她先是忘了问圣旨的事,紧跟着成王府又送来这么多礼物,她实在不安的很。 好在一件衣服不绣纹样,不追求精奇装饰的话,做起来还是很快的,而且她还有秋葵她们三个巧手帮忙,便是赶了些,今天定也能做出件衣服来。 “我有分寸,你们快去忙吧。”游溪吩咐。 三人向来听游溪的,看游溪定了主意,用过早食后,就去城内布庄买来了布,在游溪的指导下,按照游溪提供的尺寸,裁布,缝衣。 四个人的共同努力下,一件符合许译尺寸的袍子新鲜出炉。 游溪将针脚细细看了一遍,确定都挺细密,没有因为赶工而出瑕疵,就将它收了起来。 “好了,我进城去了。” “姑娘,你也要进城?”玉麦问。 游溪点头,“嗯,得把衣服送出去,你们去帮我把昨天带回来的补品搬车上去。” 秋葵拉住游溪,“可是刘硕阿兄和云兮阿姊他俩是为着你来的,你今天一直忙着做衣服,都还没好好跟他们说过话呢。” 刘硕和云兮是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知道受害者是游家人后,担心游溪母女安危,和流芳东家商量好来看探情况的。 哪知他俩先是以为游溪她们还在净山,绕了远路,好不容易过来了,游溪又忙着做衣服,都没怎么和他们说话。 “我会在宵禁之前赶回来,你们先替我招待一下刘硕阿兄和云兮阿嫂吧。”游溪匆匆说,提着已经装好的衣服就要出门。 现在游溪她们有范宅给的马车,范家庄园离都城也近了不少,所以她们进城什么的都很方便,便是现在已经是申时,从这里到城里来回两趟都不是问题。 秋葵她们三个忙在后面追,“姑娘,你手还有伤呢,别用力啊,当心伤口裂开。” 因为游溪她们才刚搬来范家庄园,刘硕和云兮虽然因为游溪在忙没和她怎么说上话,但他们帮忙布置庄园,和柴夫人说说话,一天也不无聊。 游溪匆匆出来时,刘硕正在帮忙搬家具,云兮则和秋歌新玉他们打扫屋子,他俩看到游溪,放下手里的事就迎了过来。 游溪歉疚道,“刘硕阿兄,云兮阿嫂,对不住,我现在有急事要进城去,你们今夜在这里住一晚,等我回来,在闲话家常啊。” “溪姑娘,你不好好休养,这是要去哪里?”云兮伸手阻止游溪往外走,数落,“溪姑娘,你是想我们一会儿去医馆救你吗?” “云兮阿嫂,是圣旨的事,不解决了,我心不安。”游溪坦白。 “你要找谁解决?你这小脑袋瓜,能不能停止转动一会儿,你看看你的脸色,白的都不像话啦,你是真不怕进医馆啊。”云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