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之云水依》 卷首 星君曾经说过,神仙也是需要度轮回的,三千年一劫数,一旦神仙入凡尘,前尘旧事便不再记得,失去神性光辉,只有人的思维,内心种种得以暴露,在人间所为也便显示了在天界是否有洁身染诟,清心蒙尘的堕落倾向。 然火神仅仅在天界待了五百年便应劫而往,落入凡尘。 降生在紫宸的他那时性情顽劣,太过调皮,使出浑身伎俩,用尽各种手段脱离了师尊、师叔、师姐和众位师兄师弟们的视线,成功地逃出紫宸山,由于学艺不精,本想腾云,却一脚踏空,一不小心掉进了后山的雁荡池中。 一池碧霞丹莲开得冰清玉洁,莲花掩映下他的眼神捕捉到一条更为冰清玉洁的身影,由于他体内的火之灵魄,遇到水本能地发光发热,池水顿时变得热烫起来,那条身影“呀”地一声尖叫,本想抽身而逃,无奈没有东西遮掩,只好羞红脸,瞪着眼,用手护住身体,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合理的词:“恶人!” 说完,那条身影也顾不得羞不羞,只管怒不怒,伸手便要赏他一耳光。没想到他躲都不躲,那一掌终究没打下去,可能是还没触及他的脸,就感觉到灼热的痛,只好作罢,她一个灵动,钻入水中,像一尾小鱼,悠悠游开了。 十三岁时他第一次遇见了她,自此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不会游泳! 第二次见到她时,是三年之后,那夜的月色柔和得让人误以为那是来自母亲温柔的抚慰,于是他坐在遥水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冥思苦想自己的生母何许人也,温不温柔,漂不漂亮,突闻声之靡靡,见影之绰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到一树开在月光下的不知名的花,那花树之下有位女子衣袂飘飘,看不清姣好的容颜,但一定是倾世之姿。 他本想偷偷走近去瞧个仔细,又不敢太靠近河水,对于他而言只有远离水源,才是珍爱生命,无奈他只能静静地坐在稍远的地方,看着那个女子在花瓣纷飞的树下翩然若梦,虽不知那月下歌声是从何而来,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记住了这个梦! 第三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十八岁,美好的年岁,为了不荒废青春,他总想做出点什么,但是一想起十三岁时师父的教诲,至今还觉得胸口生疼。那次逃离紫宸山,回来之后师父差点要了他的小命,那一掌是想打掉他的顽皮淘气,打掉他的不成气候,更是因为听闻弟子禀报说他私自潜出紫宸山,心中恼怒,输掉了一盘重要的棋,这盘棋让自己最心爱的上方砚从此跟随了上官彦。 因此长到十八岁的他虽生得一副绝世之俊美容颜,再加上额间隐现的火元灵命痕点缀,丝毫看不出半分顽劣,自那日从地狱边界归来,他便疑似痛改前非,早就端正举止,成为一个品行优良的好少年,举手投足之间还有些少年老成的大师风范。 师父一直怕他这些看似偃旗息鼓的坏毛病又卷土重来,其实这些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在他骨子里他依然是当初那个掉入荷花池,坐在遥水河边的不良少年,因此他得以再次见到她,而这次她不在荷花池中,不在花树之下,而是躺在棺材里。 第一章 名字 言归正传,万物伊始,维系万物生存的原本是存在于自然界中的五大元灵,五元相生相克,缺一不可。传言掌管五元的五位司神要是众志成城,那可就不是其利断金那么简单了,而是毁天灭地的异数。 星君曾经说过,合五位司神之力就连神帝也未必能占尽上风,当然他们没有交过手,一是没有机缘;二是双方都顾及面子,况且五神输了事小,神帝输了,神殿上的光环怕是要黯淡了;三是五神虽然相生,却也相克,虽然友爱,却也时常闹些小情绪,再加上五神之慵懒在天界声名远播,他们恐怕没有那份共商大计篡谋天界的雄心壮志,况五神各有所好,水爱丝竹、火爱枫莲、金爱红妆、木爱丹青、土爱奇石,因此都是自得其乐,并无太高追求。 五大元灵皆由各自司神的命魂和灵魄看守,命魂就好比人之脑识,能够感知环境变化,预知未来风险,起到未雨绸缪的作用,在突发事件偶然光顾的时候还能随机应变,守护好元灵;灵魄则是五神集聚灵力而成所化之幻体,不仅要在特定时刻替五神执行各自司命,完成各自该完成的事情,还要配合命魂御敌千里,防患未然,保护好元灵。 看守元灵的命魂或者灵魄缺失其一,元灵还算安全,但若二者皆失,则元灵危矣,不仅如此,五位司神的命痕将逐渐淡化,在命痕完全消失之前如果找不到命魂和灵魄,则会法力全无,如同凡人,最后将身体里残存的一点灵力耗尽,便只能落归尘土,随风而化。 据说五元缺一就可能会面临气候异常、时序紊乱、人心不安、茶饭不香、鸡不下蛋、虫不孵化等等大小各类奇奇怪怪,连五神自己也想象不到的问题。 元灵被毁,随着时间积累尚可自行凝聚;命魂与灵魄被毁,元灵便永远失去了保护的屏障,元灵司神也会形神俱灭。 五元司神体质特殊,神职无法随意更替,只有等待万物感召,应生出新的司神,但这个时间需机缘巧合,至于巧合的程度无人知晓,因此谁也没法承担这个风险。 每每五神临劫难,去往人间度轮回的路上,各自不过是将自身和自身残存的一点灵力投入那红尘滚滚的大火坑,而将命魂和灵魄留在天界守护元灵,数万年来从无意外,然而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而今五元失了两元,居于五元之首的水火二元让五元失了平衡! 火神遭受意外天劫,不过做了短短五百年的神仙,就连同命魂灵魄化作流星一同坠入凡尘,星君曾说过,火神此劫不可避免,即是天命,如果试图逆转,唯恐招致更大的不幸,因此各天神只好安分守己,眼睁睁看着神之坠落,不管它后续如何,只期盼三界之下界的妖魔不要作怪,千万别钻了这个空子,不然诸神安逸的日子恐怕要告一段落了。 原本以为火神坠落凡尘,所幸命魂灵魄并未离体,这就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也许就在天界诸神掐指一算的瞬间,他就将安然回归天界,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水神命魂灵魄不知何故,大约是受到了牵连,也跟着落入凡间,命魂灵魄离开天界,水神性命堪忧,更令人堪忧的是命魂灵魄如若一不小心落入妖界,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星君曾经说过,妖界等待数千年的契机早晚会到来,而那一刻的到来,便是天界诸神浴血,人界日月无光的篇章,不出意外的话,天界终将在损失惨重后度过劫难,可是正如水神命魂灵魄不知所踪一样,意外如果可以预知或者阻止,那就不成其意外了。 诸神皆知晓火神一入凡尘便投身到那清圣之气笼罩的紫宸山中,紫宸仙人果然识货,一看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灵气逼人,讨人喜爱,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一只妖,而是一块玉,遂将此玉收纳门下。 本想好好雕琢,无奈刀工不好,还是整天画几笔山水,走几颗棋子,养几片叶子来得逍遥自在,既然此玉决心做顽石,何必浪费那般功夫呢,因此此子长到六岁,连个名字都没有,直到有天他看见师尊放下手中纸笔,抛开紫玉棋盘,摘下紫昙香叶,独自一人赏云,终于得了个好机会,便怯怯地问道:“师尊,师姐、师兄们都叫我师弟,将来师弟师妹们也会叫我师兄,师尊又叫我小徒,我到底该叫什么?” 紫宸仙人听闻,看了看那烧红的云,又看了看这个现在还不太惹人厌的小徒弟,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以后你叫流火云寂。” 那一日他有了自己的名字,那一日他的心简直喜上云端,也就是在那一日,紫宸仙人看到他额间隐隐浮现的命痕,那是火之命魂和灵魄凝聚一体的力量之源,就在那一刻,他的不可思议终于土崩瓦解,原来这小子生为上神,就无怪乎身上隐藏了强大得超乎想象的灵力,他在那片云中看到了他的宿命,可惜的是修为不够,除了那片云,紫宸仙人无法看得更远,如果能看得更远,他大约悔不当初,怎么那么轻率就把这个小灾星收到了自己门下。 第二章 梦境 我都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躺在这个冰冷的地方,感觉不到时间的消逝,听不到风的声音还有我熟悉的流水声响,于是我只能回想,在回想中想起一些事,淡忘一些事。 记得小时候开在雁荡池中那清绝脱俗的碧霞丹莲,透明的池水中映照着的那张让我欢喜的脸,作为一只懵懂的小妖,我开始有了情窦初开的觉悟,谁知从天而降的一块巨石让我好不容易用念力凝聚而成的画面变得破碎,碎成阵阵涟漪,那块笨石头轻易就毁坏了我的梦,让我顷刻间离岁雨哥哥的距离变得无比遥远。 我本想好好教训一下他,却没想到我的灵术在那块笨石头面前一点用都没有,难怪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就在我看清他脸的时候,我才发现那块笨石头长得似乎比岁雨哥哥还要好看,精致的眉目,俊俏的鼻子,还有同女孩子一样的樱红嘴唇,当我意识到我对岁雨哥哥的感情怎么可以如此飘摇不定的时候,我羞愧难当,只得赶紧钻到水里落荒而逃。 那一夜遥水河边月下玉冕花盛开,花树之下我撩起裙子,任由双腿舒展,懒懒地泡在月光浸洒的遥水河中,本想美美地在花树之下稳稳地睡上一觉,却不曾想岁雨哥哥的影子会没有丝毫预兆地飘到我的眼中。 我只用了眨眼不到的功夫便将自己妥帖地收拾了一番,于是我背对着岁雨哥哥来的那个方向,很投入地欣赏着玉冕花树,沉醉之余我唱起了才学会不久,也是唯一会唱的一首歌,跳了一支连我自己都不知其所以然的舞,那舞是之前偷看龙女跳舞的时候不小心学会的,当我以自认为绝美的舞姿缓缓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岁雨哥哥身影早已消失在月色之中,原来他不曾留意过我,以前是,以后也是,因为他的心里只有那个会跳舞的龙女姐姐。 许是岁月寂寥,玉冕花树也通了灵性,懂得我的心思,怜悯我那欲哭无泪的惨状,一滴硕大的水珠从花瓣间轻轻滑落,那水珠晶莹透亮,周围泛着一圈淡淡的彩色光泽,我用灵力将它定在空中,水的世界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世界,透过水珠我看到了一块石头,石头上呆呆地坐着另一块石头,原来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忘了自己方才是如何的不开心,我摊开双手,那颗小水珠瞬间乖乖地落入我的掌心,化作薄薄的水雾,凝成一面水镜,镜中有他的模样,似曾相识,不对,是原本就相识。 折腾了这许久,我终于困了,也顾不得其它,于是在花树下躺了下来,醒来的时候我被埋在玉冕花下,不知道他何时离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块石头的存在,我睡得格外香。 花树之下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我不能让别人知道,睡梦中我一直舔着自己的掌心,原来那水珠居然是甜的。 记得那一日,我的身体除了冷,没了任何知觉,我的意识却苏醒过来,我不明白雪婵姑姑为什么要将我困在这里,难道是我不小心摔碎了她的月牙琉璃盏,雪婵姑姑想用法术将我小惩大诫?我正胡思乱想,终于听到了一点声响,满心以为是雪婵姑姑气消了,准备将我放出去,可是我想错了,雪婵姑姑的身上只有逼人的寒气,这个不明物的靠近却让我感觉到丝丝暖意。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拥抱这种暖意,牢牢地抱在怀里,可是不久,丝丝暖意又丝丝抽离,慢慢地,周围又只剩下无尽的冰冷,我突然怀恨起那种温暖,原本就该这么一直冷下去,它却打破了那种清冷的调子,兴起了希望的波澜,却又让它瞬间坠落谷底。 我恨,只要等我小妖翻身,我一定出去将那不明物逮了,然后将它扔到雪婵姑姑的寒棺中让它冻成一尊活雕像,千年不朽,万年不化。 就这样过了许多日,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断回想,雪婵姑姑始终没来,我一直提醒自己,无论忘了谁,都不能忘了她,那只活了三千多年的冰雪蟾,若我还能重见天日,我一定用水淹了她的“晴海无漪”,把她的万年冰都化成春暖水。 想到这里,我很是满意,为自己的深谋远虑沾沾自喜,于是很快,我停止回想,进入梦乡,梦中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浮生,我只希望你一切都安好!”那声音好熟悉,又好像不那么熟悉,似乎很近,又很遥远。 命魂灵魄落入凡间,天界能够感知到的气息就会越来越弱,一旦落入妖界与魔界即便是作为本体的五元司神也没法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凭借水神尚存的一点灵力去寻找命魂与灵魄的下落等同陷自身于危难,因龙神与水元颇有渊源,神帝便只得命龙神取水神的一缕灵息,化做灵珠,凭借灵珠去找寻命魂与灵魄的下落。 原来那命魂与灵魄早就择良木而栖,一入瀛山,一入遥水;瀛山是魔界的领地,而遥水是通往妖界的必经之路,瀛山为南海中的一浮岛,随季候飘于水上;遥水则是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流,没人知道它的源头,也没人知道它的流向,这条河流有的河段似乎经常易道,有传言说逢月圆十五,有时候可见河水暴涨,水色是凄艳得让人触目惊心的红。 水元灵魄坠落的那日,一只小水妖正在遥水河中嬉戏,水元灵魄大概是想同这只小水妖开个玩笑,便恰巧附生在她的身上,小水妖无丝毫察觉,只顾同鱼儿玩耍,却不曾知晓她的命运从此将被改写,注定做不了一只合格的妖。 此小妖原是遥水灵气在机缘巧合之下蕴化生成,本是无根之物,生来逐水之命,顺着遥水河流到了冰雪蟾所居住的晴海无漪,因为本是水之精灵,自然透出灵秀,冰雪蟾初见之时便对这孩子百般喜欢,因此收为弟子,后来与这孩子感情日深,便允她以姑姑相称,取名为逐水浮生,于是逐水浮生的脑中最多的便是关于这位姑姑的记忆。 她是只已有三千五百年修为的大妖,可谓妖界至尊,因为妖只需修行两千年,如果没有太大的过错便能功德圆满位列仙班,而这位大妖当年为护生而杀生,结果了自己小恩人那万恶的父亲,上苍怜悯,神帝开恩,准许她三千年后度一世轮回,去感化当初死在他手上的那个人,如果能敛住妖性,不造杀孽,便得以成仙! 其实那个时候他不过刚刚幻化人形,甚至还无法操控自己的法术,更别谈谋害他人,只是看见小恩人被父亲施以家暴,险些丧命,只好借鉴人类最原始的方法,从他身后操起一根棍棒,狠狠地打了下去,谁料不知轻重,那人竟然一命呜呼,自此小恩人成了孤儿,而她被囚禁于炎岩之下受灼肤之痛三百年。浮生曾经问过她:“姑姑,你有悔恨过吗?” “有,恨自己当时修为尚浅,法术不精,不然定要在小恩人身上留下永世印记。” 原本以为她会恨妖道之艰辛,恨苍天之不公,没想到她恨的只是她自己。浮生无法理解雪婵姑姑这个奇怪的想法,这一世救她的人,未必下一世不会害她,她却想留下永世印记,生生世世去报答他。 或许一只小妖是无法理解大妖的话,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这只大妖是只心思单纯的善妖,因此她把自己困在这里一定有特殊的原因,可是她真的舍得不来看自己吗? 浮生在梦里,眼角渗出两道泪,“晴海无漪的冰会都化掉吗?如果可以不化掉,我宁愿沉睡,不要醒来。” 第三章 妖神 每次见到她都是在有水的地方,这次想必也不例外,自己都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理由,却坚信顺流而下定能发现佳人在水一方。 沿着遥水河岸走了许久,都不见她的踪影,我的心中有种空空的感觉,这大概就是师尊说的失落?我为没能在我糟糕的人生与青春背离之前好好捉弄她一番而失落,更为紫宸山下找不到唯一有趣的存在而失落,那些只能夜里抬头看星星,白天低头数蚂蚁的日子里,曾经有两天过得不一样:雁荡池中,遥水之畔,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人。 三年以来我潜心修习,只为了一件事,就是能控制住体内的那股莫名的力量,我厌恶这种一接触就带来毁灭像诅咒附身一样的存在,我不想它在不经意之间残害生灵的悲剧重复上演,更为了能离遥水河边的那株花树近一点,因为那花真的开得很美。 虽然看不清花树下的那张脸,但不知何故,我知道那就是她,雁荡池中的碧霞丹莲,月影之下的花魂之泪,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好如此形容她。 有那么一段时间,师尊心血来潮,想把毕生绝学倾囊相授,结果却发现无论以何种方式,授以何种法术,结果都是徒劳无功,果然他老人家久远前的先见之明就注定我是块不开窍的顽石,学什么什么不精,师尊担心我这一身火系灵力不能自控,有天会玩火自焚,他老人家对我的期望是落空了,可是我对灵力的掌控能力倒出乎他的意料。 在我见到那月下花树回到紫宸山后的短短数月,突然开悟,竟然能控制自己的意念,不会再伤害到那些花花草草,师尊适时给我泼了盆冷水,他老人家告诉我那是由于我的法力还太弱,如果一旦法力再强大些我就无法驾驭,但是我很满足现在的状况,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而今我终于可以离水更近些,水真的是样很奇特的东西,它透明清澈的身体上却可以承载竹筏船只,只要有空间的容纳它就可以随意流动,冬天的寒冷还能让它变作美丽的冰凌,阳光的照耀又能让它变得温暖而多情,我差点忍不住想踏入遥水河中,可是对我而言那是禁地,对我对水都不好,只能望而却步。 又走了一段距离,依然没有她的身影,前方一棵枯死的老树吸引了我的目光,它残躯不倒,竖起了生命的丰碑,那丰碑之下埋葬了岁月的光华,不由得让人心生敬畏,只是这黯淡的颜色与四周的鲜翠欲滴、枝繁叶茂极其不协调,而且它的身体周围似乎还散发着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大约是死亡的气息,因此它的足下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当我走近它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它的根部连同四周都裹着厚厚的冰层,在这个季节本不该有的现象让我变得好奇。也许是因为我的到来,厚厚冰层上竟然有了悄然冰消的迹象,细细的水流顺着光洁的冰面滑落下来。 当我想向前再靠近一点的时候,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挡住,我向前撑开手指却发现眼前的空气仿佛一面凝冻的墙,在我触及的那刻墙上有水珠滴落下来,这个地方原来有结界。 我的无意之举短暂地唤醒了体内尚未觉醒的力量,一时间只觉得脑中恍惚,结界却轻而易举就被打破,结界之后的树身之中原来有个洞,走进洞中我才发现那令人情绪纷乱的一幕:她静静地躺在一具透明的棺材中,安然地睡在冰雪的世界里,她的眼睛是闭合着的,脸上却还是绽开着鲜花的红润,鼻尖似乎还凝着俏皮的气息,嘴角略带微微的笑意。 没想到当我能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着她时,她却以这种方式“欣然接受”,那一刻我的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失去的是什么呢?在有限的记忆中,我实在没法回想起来。 我担心冰雪因为受到我的影响逐渐融化,毁了她的安息之所,再看她一眼,只能选择离开,原来是梦,就会醒!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就埋葬在这里,她死了…… 流火云寂离开树洞,脚下却失去了方向,抬头看看前方,眼前唯有那条安静蜿蜒的小河,他知道就算沿着遥水河一直走下去,走到河的尽头,也再寻不到他的梦。就让梦停在这个地方吗?可是他并不想回紫宸山。 天空突然飘起小雨,记得小的时候每次淋雨他都会生一场大病,那次掉入雁荡池中,回到紫宸山后也是浑身烧得滚烫,紫宸仙人的法力也不能降低他身体的温度,紫宸仙人还真怕流火云寂一不小心释放出体内的火系灵力,烧光了他的紫宸山,实在是别无他法,便叫手下弟子拎来十几桶水齐刷刷地倒在流火云寂身上,结果这朴实的招数还真起到了华丽的效果,流火云寂身上的温度果然降了下来,连同人也跟着昏死过去,一直睡了好些天,紫宸仙人兴许原本是想秉承天意,灭了这小子,只是没想到他生命力顽强,没能顺了他的心意。 雨点在还未接触到云寂身体的时候便已经蒸发,不一会雨下得大起来,大颗雨珠不断打在流火云寂的身上,被淋湿的思绪越发沉重,他呆呆地站在雨中,寸步不移,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体内命魂护主,流火云寂的周身燃起一层红色的焰火,雨水再也无法渗透,流火云寂却倒在了地上。 诛妖殿上一个沉睡的人,原本那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眼中饱含杀意,他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来自不远的地方,这股力量不属于妖界,不属于魔界,更不属于人间,还略带一丝熟悉的感觉,他的心中顿时被好奇填塞,与其随意猜测不如亲眼所见,他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绿光,只片刻便出现在遥水河边。 遥水河中银蛟岁雨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顿时化作人形,出现在遥水河畔,当他看见遥水河畔立着另一个身影,心中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不是他们妖界的传说,五百年难得见一面的妖神九煌吗?传说这只妖,或者这尊神不是一般地爱睡觉,一梦五百年方觉醒,这话可能是夸张了点,不过真的极少有能见到他真面目的妖,而见到他真面目的妖基本上都已经不在了。 妖神本是神,不知是多久以前,这位大神从天而降,统领妖界,也成了妖界最不受欢迎的异类。这位大神一入妖界,妖界从此就多了一座诛妖殿,此殿便是妖界臣服于天界的见证,也是诸多妖魂栖身的坟墓,无数的妖用鲜血书写了一篇篇无字碑文,默默作着申诉。 妖界之中凡是有敢私自越界,触犯妖典的,便只能血祭诛妖殿,久而久之,这座散发地狱气息的殿堂就变得有了嗜血的本性,一般的小妖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靠近,妖灵便会被吮吸得干干净净,随后化作围绕在诛妖殿周围的一缕青烟。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诛妖殿似乎变得沉闷,殿内的那位大神好像也对诛妖失去了兴趣,诛妖殿周围的一切也变得死寂,据知情的妖透露,这是因为那位大神睡着了,在大神陷入沉睡的日子里,妖界仿佛沐浴在涅槃重生的圣光下。 尽管众妖都畏惧这尊神,岁雨对他却格外有好感,如果说见过妖神的妖都已经散尽妖灵,消失在妖界的话,那么他是个例外,而那个时候他不过是条未成人形的小银蛟,见到过妖神眼中的那种慈悲之爱,也正是那种慈悲之爱让银蛟岁雨有得以幻化人形的一天。 “天界没有梦境,做妖的最大好处,就是能做梦......”这是妖神曾经讲过的一句话。 第四章 神狱 “不过肉体凡胎。” 当妖神看到流火云寂周身的红色焰火,顿时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原来是转世天神,想来便是天界五元司神之一的火神,难怪他的身上有跟赤炎相似的气息,可终究不是赤炎。” 妖神九煌的嘴角浮现一丝难以捉摸的笑,眼中的杀意更盛。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听神无韵弹奏琴曲了,聆听神之消殒时的天响之音,那可真是无比惬意的一件事情。”说完,额间命痕大放绿彩,诡异的绿让空间似乎也变得扭曲狭促,银蛟岁雨从未有过如此强大的压迫感,自己却连一丝挣脱的力气都没有,而且隐隐能感觉到妖力正从体内流失溃散。 “可惜了这身强大的灵力,五神永远无法将元灵之力发挥到极致,既如此,不如留给我好好享用吧。” 说话间,双手掌心相对,一团白色的光球出现在双掌之中,欲将流火云寂周身灵力尽数吸纳,突然一股似要席卷天地的强大力量使得那团光迫散,只见一只白鹤昂首挺胸,以傲世之姿挡在流火云寂身前,这鹤有些眼熟,妖神九煌讨厌这种存在记忆中却又一时想不起的感觉,沉睡太久确实会使人变得慵懒,很多事情也许并不是想不起,而是不愿再去想。 看清了白鹤的主人,原来只不过是一个约摸九岁的孩童,这孩童长得十分招人喜欢,粉嫩的脸蛋上一双明亮清澈、溢满智慧的眼睛;唇角微微上翘,挂着一丝孩童特有的稚气,着一身白衣,跟那只鹤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副完美无暇的画面。 “稚叟,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难得妖神记得小神。” “稚叟素来恪守天规矩,不知道怎么有兴趣光顾我妖界了?” “只要不入遥水河,这里便还是人间,况且妖界有妖神镇守,小神岂敢擅闯?” “你如今也称呼我为妖神,怕是早已经忘了我的名字吧?也对,神妖有类,就像天界诸神无法踏入妖界,而我对于神或者是妖而言,都只能是个异类。” “九煌……” 听见稚叟叫自己的名字,这久违的两个字让他竟然有些不知道所措,脑中沉睡的记忆仿佛瞬间被唤醒,一梦五百年,原来这五百年梦的都是自己,梦醒,自己便也无存。 “九煌,你不是异类,你是妖神,天界掌管妖界的司神。” 妖神不语,“是吗?这重要吗?”他终于记起来,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他很久,可是就算他脑海中的所有记忆荡然无存,他心里的伤口却时时隐隐作痛,那痛让他清醒地知道:“这不过是个听起来还不错的谎言。” “呵”,妖神冷笑一声:“多谢稚叟的提醒,既然你出手阻挠,人你带走,不过遥水河边经常有妖出没,下次他未必就有这么幸运了。” 妖神说完背转身去,稚叟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将话噎在喉间,那道绿光消失不见,一袭白衣飘在风中,思绪有些凌乱。 “九煌真的还是九煌吗?” 稚叟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流火云寂,轻轻地叹了口气:“神仙也难逃孽缘啊!”稚叟拂袖间,便连同白鹤及流火云寂消失在遥水河边。 流火云寂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巨石上,耳中有湍急的水流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可以看见一条美丽的瀑布自山间银泻而下,巨石周围则是绿草衬着鲜花,鲜花零星点缀,一片的春意盎然,生机勃勃,虽然也只是些寻常景象,却能让人感觉到它未曾沾染过俗世尘埃的清净和高雅。 “你醒了?” 一个白衣童子出现在流火云寂的眼前,身边还跟着一只巨大的白鹤,流火云寂第一反应是:“那只鸟不是凡鸟,这个人似乎不是人。” “仙童?” 稚叟听到这两个字脸上颜色都变了,天界诸神都知晓,这是稚叟的禁忌,就连火神云焱见到他都要尊他为长,唤他一声前辈,何况眼前这人不过是火神在人间的转世凡体。 可是流火云寂丝毫不会察言观色,他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只白鹤的身上,此非凡品,摸一下应该不会被烧死,他控制好周身的火系灵力,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它的羽毛,那白鹤与他颇为亲近,丝毫也不躲闪,它低头示好,眼中充满友善。 一旁的稚叟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红,但是身为天神,就得有天神的样子,即便万般不情愿,也不能显得这么没有度量,摸一下就摸一下吧,于是流火云寂终于得逞,他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这张写满天真的脸让稚叟不得不想起一位故友,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低落。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流火云寂这才注意到稚叟脸上的表情变化,赶忙将手从鹤羽上移开。 “与你无关。”稚叟避开流火云寂的目光,冲着白鹤说道:“瑞阳,罚你今天不准吃鱼。”白鹤低低叫了声,显得有些无辜。 “对了,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离遥水河有多远?” “你在遥水河边险些丧命,这里是我的居处,也是……” “也是什么?” 稚叟迟疑了一下,他在思考有些事情要不要同他讲,终于稚叟下定决心,他的语气也跟着变得凝重:“也是神之狱所。” 他指了指脚下,道:“天神的地狱,而那条瀑布就是通往神狱的忏罪之门。” “天神的地狱?” “没错,我一直守护在这里,收集天神的永生之泪。其实神狱并没有真正的门,踏入神狱的天神都不过是画地为牢,经由那道瀑布踏入神狱,甘心情愿接受天罚,却不见他们经由那道瀑布踏出过神狱。” “如果是天界要惩罚他们,逃出了忏罪之门又能去哪里呢?” 稚叟突然像受到了什么冲击,流火云寂一句简单的话语却让他有如梦初醒的感觉,他说的没错,就算走出忏罪之门又能逃去哪里,原来天界是残忍的,只有未曾触犯天条的人才能感受到它的慈悲,或者只是自己麻木了,麻木到丧失思考这个问题的能力。 这扇虚设的门让稚叟曾经一度以为这是天界留给受到惩罚的天神们的怜悯之门,如果他们不愿意接受天界的惩罚,大可以走出神狱,只不过从此不再为神。 “真的没有天神从这里逃出去过吗?关在神狱的天神要受到怎样的惩罚呢?” 流火云寂的问题难到了稚叟,虽然他居住的地方与神狱不过隔着一层水幕,可是那个世界的生活他却全然不知,若说起逃离神狱的天神……虽然稚叟无法确定,但却不能不想到他,一个本该逐渐在记忆中逝去的人——火神赤炎,曾经的挚友,也是稚叟除了瑞阳之外唯一的朋友。 那是永生之泪,还是赤炎之灵? 见稚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流火云寂强大的好奇心作祟,马上将话题转移:“什么是永生之泪?有什么用处吗?” 一向习惯宁静的稚叟,耳边出现了这么一只聒噪的虫子,本该一掌拍死,但是想到他与故友一丝半缕的联系,稚叟终于格外开恩,耐心为他解答。 “在神狱中遭受惩罚的天神,耗尽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合上双眼,化作虚无的那一刻,眼中留下的最后一滴泪,就是永生之泪。” “神仙也会流泪吗?” “神之眼泪本该出自对苍生的怜悯,不应该为自己而流,但是神狱中每位天神灵息殒灭的那一刻,眼中都会残留最后一滴泪,永生之泪并不一定是眼泪的形状,天神最后一滴眼泪会化作万千形态,有的变作玲珑剔透的石头;有的变作浑身散发淡蓝或浅紫光泽的荧蝶;有的不过变成一片染满霜寒的红叶,有的则是变作会发出弦琴声响的乐器…….当神之眼泪化成实体的时候也是他们仙身殒灭之时,永生之泪便会离开神狱,出现在我所居住的永生之境,一颗永生之泪的出现就代表一个天神的逝去,遭受天罚的神仙,永远不可能再转生。而我的任务就是将永生之泪带回天界。它们被带回天界后有可能成为天界花园中翩舞的一只蝴蝶;仙宴之上演奏天籁的乐器;玉玑台上供人观赏的灵石;或者是御风庭中飘零的红叶……” 流火云寂听完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些难过:“如此说来,做神仙并不见得有多好,做一个犯了错的神仙就只能用凄惨两个字来形容。” “既然这小子恰巧遇到我,这便是缘分,况且他是身为五神之一的火神,与赤炎有着些许微妙的关系,那就不妨把这些过往告诉他,也许这原本是他应该知道的。” 稚叟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许久以前……许久以前……” 流火云寂睁大眼睛看着他,期待着稚叟口中的下文,只是瞅了半天,不见他吐出半个字,稚叟面露窘态,将脸转到一边,努力回想:“我方才是想同他说什么?” 突然听见流火云寂兴奋地叫道:“兔子,金黄色的兔子。” 只见稚叟用手轻轻一指,那只兔子便被关在一个用灵力凝聚而成的笼子里,它用哀怜的眼神看向稚叟,流火云寂的兴奋一扫而空,他明白了,这不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这是稚叟口中所说的永生之泪,是天神为自己而流的眼泪。 第五章 漂淼 “两生花千年才开一次,赤炎会为我静静守候花开吗?” “我等到了花开,可是为什么看到的却是你眼中的泪?” 那个曾经至情至性,只为一次花开,却将终生沦陷,用生命燃尽一片赤诚之心的天真而又简单的人就是五元司神之一的火神赤炎。 在天地初开之时,五元混沌之力逐渐分化,各自形成命魂灵魄,五元司神应时而生,五神初临世间,身负神力,却不知道各自使命,蕴藏在五神身体里的灵力亦未完全觉醒。 五神之中惟独水神漂淼生在妖界,而火神赤炎出生之时毕方临世,地狱邪火肆虐人间,毕方故意将邪火之灵引入火神体内,所幸的是火神生就心性单纯,是故邪火一直寻不着机会,随着火神修为的日益提升,邪火终被压制,然而即便将邪火元神毁掉,日久集聚人间及地狱的邪秽之气,邪灵必将凝聚重生,火神赤炎为了防止邪火再度为害人间,便将邪火原神一直封印体内。 那一年遥水河边玉冕花开得特别漂亮,开在月下,开出这世间仿佛不应该存在的美,兴许是美到天地不容,不过一夜昙华,次日却满目凋零,花瓣纷落,颜色也由姣姣玉白变成凄凄愁黄。 遥水河边一道淡蓝身影立在花树旁,静静注视着它衰败的容颜,这棵树历经风霜数千年,树根盘错伸展至妖界,花却开在凡间,不知何故突然之间生机黯淡,她用尽各种办法,玉冕花树只是沉默不语,她只好陪在它的身边,目送它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恰巧是路过遥水河边,他眼中的好奇让他将目光停留在这一人一树身上。奇怪的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在耐心聆听;奇怪的树,花瓣尽数掉落,枝桠上光秃秃不剩片叶。 驻足片刻,他决定离开,或许他不该惊扰这种心灵交汇的宁静,打破这种无声的默契。突然晴好无云的天空飘起了小雨,本来转身准备离去的人心中涌动某种莫名的情绪,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依旧在雨中一动不动。 “她好像很不开心。” 脑中意念闪过,赤炎额间命痕隐现,她的四周顿时不见半滴雨水,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雨水挡在另一个世界,雨水刚刚触及便蒸发无形。 她意识到什么,在他们四目相对的刹那,赤炎发现她眼中凝着一汪秋水,那雨倒像是她伤心的泪,赤炎有种做错事情的感觉,只得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居然在冲自己笑,再看看周围没有别人,分明就是他把雨水挡在外面的,但是他的傻笑清楚地告诉她,他不过是出于好心,别无它意。 她拭去眼中的泪,天空中的雨瞬间也去无踪影,他心中惊疑:“莫非……这雨真的是她眼中的泪……” “你怎么会法术?你不是凡人。” “我就是个……会法术的凡人。” “你说谎,凡人体内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灵力。” “我……”赤炎一时语塞,他不习惯说谎。 “谢谢你替我遮雨。” “不客气……” 她将目光投向那棵光秃秃的树,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玉冕心意已决,不愿再独自存活,漂淼能理解你的感受,可是漂淼真的很舍不得你。” 玉冕依然沉默,漂淼双手抱膝倚着玉冕树坐了下来,“能陪我坐会吗?” “我?” “这周围还有别人吗?” “哦!”赤炎走到玉冕树下也坐了下来,在这种沉闷的气氛笼罩之下,赤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能跟着不语。 “是不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就坐下来听我说。” 赤炎虽然诧异这女子居然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但还是很配合地微笑点头。 “这遥水河边生长的玉冕花树原本是雌雄两株,可是一场天雷却让雌珠燃为灰烬,妖修行两千年,功德圆满尚可位列仙班,可是一棵树却要有上千年的修为才能修得妖之精魄,而且在获得精魄之前还要接受来自上天的考验,如若被天雷击中,一切就将前功尽弃。” “雌雄日冕花树日夜相伴,朝夕相处,原本约定一起修行,待有天得以脱胎换骨,修得仙根。它们原本与世无争,没有俗世情怀,可是这场恶梦却让一切变为虚无,所以雄株心灰意冷,一夜之间开尽一世繁华,用自己的生命为雌珠举行最绚烂的葬礼。” 赤炎听完,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子正是为了这样一段凄美的爱情潸然落泪,虽然他不曾流过眼泪,也没法流出眼泪,可是这一刻他的心也好似一片汪洋大海,有种莫名情绪在翻涌。 赤炎沉默片刻,支吾说道:“可是……这样的话,雄株就是背信弃义了。” “背信弃义?”漂淼睁大眼睛看着他,她是容不得别人说玉冕坏话的。 “如果雄株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就违背了他们当初的约定,也是向命运屈服……所以…..” 赤炎本来想说那雄株的死也不过是白白牺牲,幸好及时反应过来,连忙打住,没说出口。 漂淼听到这么简短直白的话语,内心惊讶:“这小子的三言两语不就是我拐弯抹角,迂回百折说的那许多话么?只因为怕雄株因此更添伤心,才把话说得相对委婉。” “背信弃义……屈服……” 漂淼没有注意到玉冕花树微妙的变化,她把下颌靠在手臂上:“我出生在妖界,出生在玉冕花树开花的季节,当我自遥水河走出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玉冕花,花开两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能有如此美丽的存在,此后有很多时日我都待在花树之下,也正是由于玉冕花,我开始留恋凡间,可是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会在玉冕花开的时节回到遥水河边。就这样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可是现在玉冕花树形单影只,连雄株玉冕也要离开我,虽然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是我真的舍不得……” 赤炎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眼看天色又变得阴沉下来,天空似乎又要飘雨,赤炎这下更加确定,这雨就是她眼中的泪。 “是不是……你掉眼泪,天就会下雨?” 漂淼抬起头,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玉冕曾经说过,他最喜欢下雨天,可是现在雨点落在他的身上,他却已经没了知觉。” 漂淼再无法抑制眼中的泪,放声哭了起来,雨点逐渐变得大颗,片刻倾泻下来。 赤炎第一次如此“酣畅淋漓”地享受被雨淋湿的滋味,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可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没法劝阻漂淼,兴许她的情感宣泄出来之后心里会稍微舒坦一些,便只是静静地坐在漂淼身边,任雨水模糊视线,凌乱思绪。 雨中一片绿叶从玉冕花树上掉落下来,漂淼眼前闪过生命的色彩,“难道?”漂淼收住眼泪,天空骤晴,她转过身去,玉冕花树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居然长出绿叶,他活了,她欣喜若狂地想要叫赤炎分享她此刻心中的喜悦,可是指尖触到的只有空气,漂淼这才发现,他倒在了地上。 她想将他扶起来,手指刚触碰到他的身体,就有种被灼烧的感觉,漂淼赶紧把手缩回来,他的身体怎么这么烫?那不是发烧的温度,是一种燃烧的力量。 玉冕树叶上落下的水珠在半空就化作水汽消失,漂淼发现他的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红光,额间则有一道艳红的标记,而她的额间也有类似的标记,只不过形状颜色有所差异,难道他同自己一样也是妖,可是他的身上却没有熟悉的妖的气息。漂淼知道如果他额间的标记显现出来只能说明他在使用灵力,或者是他没法掌控灵力。 “我该怎么办?看他的情况,似乎身体里充满火之灵力,而我的灵力源自于水,如此说来当属水火不容,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性命之忧?” “赤炎,你有没有听说过,当地狱邪火与明光神火力量交汇的时候将是毁天灭地之时,如今我邪火之灵已经为你掌控,何不借着这股力量把天地化入你的掌中?” 昏迷过去的赤炎正是力量薄弱之时,被封印在体内的邪火之灵想趁他不太清醒的时候消磨他的意志,掌控他的命魂和灵魄。 还好雨及时停了下来,赤炎瞬间清醒,额间命痕隐去,他睁开双眼,这一眼在瞬间凝成永恒。她的眼里没了泪,却溢满水般柔情;朱唇未启,却饱含笑意;玉腮含香映着两片桃红,眉若黛画更显肌肤胜雪,她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赤炎两颊顿时烧成了红云。 “你醒了?” “嗯……” “你叫什么名字?” “赤……赤炎。” “怎么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字?” 赤炎用手撑着起来:“当我来到这个世间的时候,就身在一片火海,我的名字是一位长者取的。” “一片火海?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只有火吗?” “那里是六界之中最炎热的地方,并不是只有火,火海之中盛开着漂亮的明光花、到处飞舞着焰火蝶、还有遍体金黄的精灵树,火海的下面是永不止息的地狱邪火,那位长者说地狱邪火是被明光神火遗弃的影子。” “难怪你身上有那么强大的火之灵力,原来你是从火海里走出来的,我跟你恰恰相反……” 漂淼用手指指遥水河,“当我来到这个世间的时候,就给人间带来了灾难,遥水河的水一夜之间漫过四周的村庄,很多房屋都被淹没,很多地方颗粒无收,很多人的生命被大水吞没,不单单是遥水河边,那年的人间洪水肆虐,尸横遍野……”说到这里,漂淼的心里变得格外沉重,她一直以为那是她的罪孽。 “那不是你的错……” “不,你生在人间,而我……出生在妖界,妖,就是灾难。” “不是那样的,人有恶人,妖也有好妖啊,我出生的时候毕方临世,人间到处被邪火肆虐,如此说来我跟你一样,同为妖,不过我相信我是好妖。” 漂淼看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突然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谢谢你。” 看到她笑了起来,赤炎也跟着傻笑起来。 传说两生花花开的时候,能缔结这世间最奇妙的姻缘,你天真得像个孩子,是否能明白我的心意,我只是想说用时间等待,因为我相信奇迹的存在,而你却傻傻痴守,痴守一时花开,却用一世来换,如果我知道结局是这样,我宁愿两生花永远都不开,这样也许可以永远相爱。 传说两生花花开的时候,其中一朵花会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另一朵永不衰败,所以南诏山上有一种孤独的花,它们花开万年,不求仙缘,只为守护那段沉默的爱,我想化作其中一朵,去换取你幸福的存在,我等到了花开,可是,却见瞬间枯萎的花瓣,这样也好,等待下一次花开。 第六章 化羽 永生之境内,流火云寂的眼里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欣喜,这片与世隔绝不染尘迹的净土似乎变得有点邪恶,连草地上奔跑的兔子都有玄机,刚刚跑出了狱所就被关进了牢笼,更为残酷的是,还要被送回那个让他们遭受惩罚,形神俱灭的地方。 “你要带他回天界吗?” “要不然呢?放了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 “放了他,下次没准我就成萝卜了。” “传说中,神仙不是都很善良吗?怎么可以对一只兔子这么残忍?” “我送他回天界怎么叫残忍?至少在天界他不用忍冻挨饿,不会被猎杀伤害。” “可是……他好像并不想跟你去天界,只是被你抓住了,跑不掉,不信你打开门,如果它不跑你再带他回天界。” 稚叟被气得无话可说,其实他的心里何尝不知,永生之泪是天神最后的寄托,虽然他们仙身已毁,命魂灵魄化作虚无,可是永生之泪还是有一定灵性的,在离开神狱的那一刻,它们或许只是想代替主人去看一眼生前所恋,不过最后的结果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永无止境的绝望。 稚叟的话语突然软了下来:“一千多年前,我的一位好友火神赤炎被关在神狱之中,那夜我看见他的永生之泪,他的永生之泪所化之形态居然是地狱邪火,那是属于幽暗灵魂的怨念之火,带着深深的恨意,我想他是恨天界的,大概也恨我,因为当它出现在永生之境的时候,我试图抓住它将它带回天界,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永生之泪居然能蕴藏那么可怕的力量,这种力量比好友生前的力量更为强大。 我失败了,永生之泪在离开的时候,静静在夜空之中驻留了片刻,他或许是在道别,其实那刻我心如刀割,我只是想将他带回天界,期望好友能获得重生的契机。一直以来我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一直相信神之慈悲,却忽略了天条的冷漠,遭受天罚的神,永远都不能转生。” “原来你已经活了千年……” 这句话让稚叟差点崩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重要的是……” 流火云寂睁大眼睛看着他,很善解人意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位仁慈的天神。” 流火云寂明白了他的一番苦心让他感激涕零,稚叟终于很不情愿地赞许道:“你还不算太笨。” “眼泪还会蕴藏着力量么?可是这只小兔子好像连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按道理来说,永生之泪只有灵性,没有灵力,所以那夜我看到的也许并不是永生之泪。” “这么说来,就是曾经有天神成功地逃出了神狱啰?” “即便逃离,大概也只是赤炎的命魂灵魄,他的仙身是否尚在只有进入忏罪之门才能知道答案,但是命魂灵魄离体,赤炎迟早身形俱灭,不可能挨过千年。” “都过了千年,天界居然还没发现,看来那些神仙也没多厉害。” “赤炎的命魂灵魄可能去了天界诸神无法感应的地方,妖界、魔界、或者入了地狱之门,所以火元感觉不到神之气息才会应生出新的守护天神。奇怪的是天界并没有对赤炎的永生之泪加以追究,而星君在天界也对此事只字未提。” “地狱之门?那会怎样?” “明光神火在阴暗的地方会被慢慢吞噬,他在那种环境下恐怕没法支撑多久,如果真是地狱邪火将赤炎的命魂灵魄带离了永生之境,他们之间可能达成了某种共识。我没想过赤炎会顺从邪火的意念,他心性善良单纯,也许只是为了能再见到漂淼,所以受制于邪火。” “漂淼是谁?” “漂淼是……”稚叟内心纠结,“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呢?”正当稚叟想要跟他讲述赤炎与漂淼之间那段美丽动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的时候,流火云寂却两眼直盯着那只关在笼子里的兔子。 “仙童,你放了它吧!”笼中的小兔子身体一直在颤抖,因为每当它碰触到笼壁,就有一种穿心刺骨的疼痛让它不得不退缩,它想要逃离,却只能放弃。 “如果不把他带回天庭,毫无疑问不久之后我会变成另一颗永生之泪。” “如果变成永生之泪,你想变成什么样子?” “变成……羽毛。”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稚叟的声音铿锵有力,目光变得坚定无比。 “羽毛?”流火云寂将目光转移到瑞阳的身上,“难道仙童跟大白鸟之间有过一段美丽动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白鹤听闻高昂着头,转过身去,表示十分不屑。 稚叟则是怒火中烧,想掐死流火云寂的心都有了,“我要带着永生之泪去往天庭,这会没空送你离开永生之境,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瑞阳,给我看好他。” 瑞阳愉快地叫了两声,示意稚叟放心离开。 稚叟只一眨眼,化作白光便消失不见了,流火云寂眼巴巴地看着那只小兔子被带走,却什么也做不了,稚叟说得没错,如果放了它,它未必能得偿所愿,稚叟则避免不了责罚,天界不过是多了一颗永生之泪。 流火云寂有些沮丧,白鹤注意到他的情绪,它扇动翅膀在他面前跑来跑去,果然奏效,流火云寂的目光被成功的吸引,落在它身后的瀑布上。 第七章 前缘 忏罪之门,通往神狱,他朝瀑布走过去,瑞阳跟在他的身边,还没走近就有溅起的水沫散在空气中,风很湿润,带着微甜,流火云寂的心中一阵莫名酸楚,他明明只是看着瀑布,脑海中却出现另一副画面,无尽的黑暗蔓延,突然一道耀眼的寒光迫人视线,寒光之中盛开一抹艳红,那是一种蚀人魂魄的美,美得诡异,让人窒息。冰刃交错,深深刺入他的身体,伤口不断有殷红的鲜血渗出,红发及地,遮不住他眉宇之间的轩昂,虽是苦痛万分,嘴角却还是倔强的弧度,只有那双有着淡淡红色光泽,泛着温柔的好看的眼睛,透出疲倦和忧伤,流火云寂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一步步靠近巨石边缘,瑞阳及时挡在他的身前,他却依然向前,瑞阳只好扇动翅膀把他拍到一边。 许是疼痛,流火云寂梦醒一般,他再看向瀑布,那画面已经消失不见。瑞阳张开翅膀挡住他的视线,它摇了摇头,很明显不再允许流火云寂接近瀑布,云寂点点头,轻轻抚摸着瑞阳的羽毛。 “奇怪,我听师父说,自然万物通过修炼皆可以幻化人形,仙童活过了千年,你跟在他身边的时间不会太短吧?为什么你不可以化作人形呢?” 瑞阳收拢翅膀,搭下脑袋,似乎不大愿意理会他这个问题,流火云寂只好自问自答:“看来你也不知道原因。” 流火云寂的师父没说过的是,当自然万物通了灵性之后,它的身体就会出现细微的变化,就拿白鹤来说,当它有了灵力,它的身上就会长出一根特殊的羽毛,这根羽毛与其它白羽形状无异,不过却是它潜心修炼的标记,白鹤修炼三百年可以幻化成人形,五百年成妖,两千年功德圆满便能脱胎换骨,不过丢了这根羽毛,它便失去了这个机会,虽然灵力不会减少,但是就像少了仙根,没了仙缘,不能位列仙班,而要幻化人形,依靠的也是这根羽毛。 这个地方实在无趣,除了白鹤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永生之泪,跟寂静的死亡之地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景色还不错,有风有阳光。流火云寂很快就感到倦怠,他躺在巨石上,抬头望着天,连只鸟都看不见,只有呆滞的云,连云都不会动,这个地方的时间是不会流逝的么?看着看着,流火云寂合上双眼,居然睡着了,白鹤只好静静守在他的身边。 很多年以前白鹤也这样陪着赤炎,他时常出现在永生之境,只是没想到最后却进入忏罪之门,其实白鹤最担心的是,有一天稚叟也会进入那个地方,它用了千年的时间在思考,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它该怎么办,那是它绝对不能允许的,可是每当永生之泪出现,它就一次次绝望,天界数千年来,从未对遭受天罚的神仙有过宽恕。 看着酣然入睡的流火云寂,白鹤想做一次大胆的尝试,它用嘴衔下一片羽毛,这是一种造梦的灵术,以身体的部分包括毛发,或者日常随身饰物作为灵媒进入到他人的梦中,这种法术用在神仙的身上没用,流火云寂此时不过肉体凡胎,所以有梦境,在梦境中可以窥探最真实的未来,关于自己,或者心爱之人。 片羽闪过白光,潜入流火云寂梦中,这个地方似乎有些熟悉,这是梦开始的地方,也是白鹤与稚叟初识的地方,彼时的稚叟是个真正的孩童,而白鹤刚刚修行满三百年初化人形。 虽然还算不得妖,顶多只能算半只妖,对于白鹤而言这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她喜欢自小生长的这片湖沼,可是更向往未曾去过的人间。听已经修炼成妖的姐姐们说,人间有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人间的男子和妖界的也不一样,好像还会偷走妖的心,鹭儿姐姐的心就被人间的男子偷走了,两百多年前离开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回来。尽管如此,白鹤还是想去看看姐姐们口中的人间。 就这样,白鹤真的如愿以偿,重蹈覆辙,果断地把心留在了人间。 白鹤爱上了一个人,当白鹤穿行在人群中,不小心被撞倒,一个人伸出手拉她起来,第一次接触到人间男子手心的温度,这种温度就像是一个诅咒,没有任何理由,她的目光就再也无法离开他,也许修行三百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刹那,妖的感情天生就这么纯粹,逃避不了对人的贪恋。姐姐们说的没错,人间的男子果然能偷走妖的心。 “妖没了心会死吗?”当她再次回到自小生长的这片湖沼,阳光温暖,却感觉到冷。 他早就心有所属,爱上一个女子,人间的女子,温婉美丽,最重要的是,她不是妖,能带给他想要的幸福,与他结婚生子。 白鹤终究没有死去,却日日夜夜倍受煎熬,因为心丢了,可是爱却在她身体里扎下了根,长成藤蔓,纠绕着她的记忆,一寸都不肯放松,为什么无法忘掉?为什么三百年的记忆在脑海中的领地却被那一朝一夕完整地占据?很多时候白鹤在想,只要他好,那就足够。 十年后的一场疫病夺去许多人的生命,作为一个凡人他没能幸免于难,连同妻子双双去往了黄泉不归路上,留下了九岁的孩子,处在生死边缘,这个孩童生命力相对顽强,就像在等,等一个人,续一段情,原来他把心还给了她,白鹤毅然决定不惜一切救回他。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双亲已经不在,身边跟着一只白鹤,俯身看他,从此他们形影不离。白鹤将自己用三百年修行得来的灵根散作灵力注入他的体内,因此他得以存活,只是这股灵力让他的身体从此不再生长,只能是小孩模样,而她却再也无法幻化人形,只能做一只鸟。 “是你救了我。”他抚摸着她的羽毛,他明白她的心,白鹤深感欣慰。只要他活着,这样就足够。 稚叟凡人之躯得一身灵力,这便是他的仙缘,凡人潜心修行百年者,若是广结善缘,摒弃七情六欲,及时开悟便可成仙。稚叟原本聪颖,天性质朴善良,因此百年之期便得到点化,列入仙班,奉神帝命驻守永生之境,为天界收集永生之泪。 当他成为天神,她依然是一只鸟,由于稚叟给她取名字的时候未考虑到性别,便只取祥瑞之意,唤她瑞阳,而她则是欣然,没有怨言,就这样与稚叟默默相伴数千年。 “我如何偿还得起?”在瑞阳未曾留意的时候,智叟却常常独自兴叹。 这片情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没入稚叟与瑞阳的深情厚谊中,从此不分彼此,不言亏欠,只待天荒地老,不离不弃。无需诺言,相守便是诺言。 可是梦碎裂的样子是那样触目惊心,所有的美好在瞬间变得容颜枯槁,瑞阳在浮生云寂的梦里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一片白羽,轻飘飘地无力地落在永生之境,洁白无垢,那是她的一片初心,也是他对她的真心。 “如若变成永生之泪,你想变成什么样子?” “变成……羽毛。” 第八章 欲妃 自从水神的命魂灵魄不知去向后,额间冰蓝色的命痕便一点点地消褪,一般人很难察觉出这细微的变化,可是有个人的内心却是一日更比一日焦灼。 他在众仙眼里是一位谦恭有礼、文质彬彬、淡定从容、气质优雅的神仙,如果说有朝一日天庭塌了,也恐怕唯有他能镇定自如,处变不惊,可是此刻他却忧心忡忡,是出于同为天神的关切,还是那曾经掩埋心底却似烈酒日渐香醇,数千年来积淀压抑的深情,他不清楚,因为他知道在自己尚且清醒的时候,纵容不得这份感情,对彼此而言都只能是伤害! 天界不是人间,当初约定看尽世间繁华,从此不提往事,比起儿女私情,苍生福祉更为重要,神之所以为神就是因为能敌得过万年的寂寞,况且他知道,水神的心中从来都有一个人比他占据着更为重要的位置。 “漂淼,如果再过些时日,龙神还是寻不到你的命魂灵魄,我想去一趟凡间。” “青木,你向来稳重,做事知晓分寸,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五元命魂灵魄已失水火,如若你再离开天界,万一木再生变故,恐怕天界真的要面临一次大的劫难了,况且你私自下界,神帝绝对不会轻饶,你想让我因为连累你而背负歉疚和自责吗?” 青木沉思片刻,终于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水之命魂灵魄是你故意遣下天界的?”他语气平和,温柔的眼中却透着淡淡的哀伤。 “不是,我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为了云焱你宁愿弃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命魂灵魄怕是已经落入妖界和魔界,你是有意而为之,想以此挑起妖魔之争,让他们因为争夺命魂灵魄两败俱伤,对吗?” 见漂淼并未回应他的话,青木知道他的猜测是对的,他低头苦笑一声,轻声叹息道:“也罢,漂淼也许真的有办法能使云焱化险为夷,渡过此劫,星君说的话我不信,我相信你,还有云焱。” “此事先不要告诉金鑫和崐垚,还有,如若青木真的因为我私下凡间,我定会在你被神帝责罚之前灰飞烟灭。” “你……” 青木无奈,手中折扇拂过桌面,一张暖玉棋盘现于眼前。 “陪我走几局吧。” 青木不知道这次手中的棋子是否还能帮他平复情绪,面对漂淼他向来都只能束手无策。 传说瀛山住着魔界至尊,被封印在摩罗血池之中,此魔威力非同小可,当年为了封印住他不知道牺牲了多少天神的性命,此魔差点就倾覆了天界,那是属于魔的鼎盛时代,一直以来魔的力量都为天界所忌惮,瀛山之上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天界就立马有所戒备。 只是魔界如同妖界,天神无法来去自如,神一旦进入妖魔之地,受到地脉影响,神力会被束缚,锐减,流失,而神的意志也会受到影响,最后很有可能堕落成妖魔。因此天界只能防备,却无法直接掣肘,况且妖界因妖神体质特殊,能往来神妖两界,所以能替天界管束妖界,因此妖界相对太平,而魔界则随时可能兴风作浪,他们所需要的只是等待时机,等待魔尊的彻底苏醒,等待能与天界抗衡的一天。 “今日魔祖婆婆要将孙女清依送入血池之中敬献给魔尊你可有听说?” “那可是我们魔界最美的女子,如今到了这个年纪,自然应该献给魔尊。” “说实话,我真觉得她并非我们魔界中人,名字好听,长得像天界的仙子,她身上哪里有半分魔的气息?” “话可不能这么说,清依这个名字似乎是有来历的,魔尊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好像就叫这个名字,至于长相么,魔界就不能有长得像仙子的?只能说她长得美,要说没有半分魔气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那丫头小小年纪可不好招惹,一身强大的魔力不说,满肚子的坏水足以淹了整座瀛山。就不知道她会不会听魔祖婆婆的话乖乖就范,想让她入血池去伺候魔尊,恐怕没那么简单。” 魔界六殿之一的欲殿之中,魔祖婆婆正在训诫清依:“知道婆婆为什么带你来欲殿吗?” “可能我要辜负您的期望,我可做不了像欲妃那样的女人,魔祖婆婆都做不到,更何况我呢?” “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你的能耐我能不知道?坦白的说,你的这张脸比当年的欲妃长得还要美,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不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我当初要亲授你法力,就是为了今天的打算,如若你的心里没有魔界,不做欲妃也行,那就死在欲殿之中。” “婆婆若真要杀我,那就动手,反正我的灵力是你传授的,我打不过你。” “你是料定我不敢杀你?你不要自恃过高。” 清依不言语,只是静静闭上眼,她是真的抱了必死的决心,她知道此劫难逃,可是她并不想入血池成为第二个欲妃,她是魔,是不愿被束缚的魔,宁死也不屈就,她不想成为别人的替身,只想做她自己。 魔祖婆婆终于出手,周身黑气流窜交织成一条巨蛇形状,瞬间破体而入,利落干脆,一种从未有过疼痛穿透她的五脏六腑让她无法呼吸,仿佛能听见骨头碎掉的声音,她再无法支撑身体,后退两步,重重跌在地上,尽管不吭一声,鲜血却自唇间不断涌出,素雅的淡青色衣裳上盛开朵朵莲花,发丝与血液粘合在一起,凌乱地贴在脸上,她的眼睛里有惊恐,她第一次见到魔祖婆婆如此可怕的形象,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就像要把她整个人吞噬下去,然后尸骨无存,而她贪婪地吮吸着血的腥香,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对,她是魔,而我亦是魔。 “婆婆……我……错了。” 清依示弱,向魔祖婆婆乞讨残存的性命,此刻她的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是:“杀了她……” 而后她不省人事,昏迷了过去。 夜半,她醒了过来,月下的瀛山真的很美,如果这不是魔界,此刻的瀛山大概也算得上是仙境。从小清依被告知万物皆可视为草芥,惟独魔才是真正的统治者,而今天她亦感觉到她的性命如草芥,养她十几年的魔祖婆婆掌握她生杀予夺的权利。 “情在魔界是个禁忌,而我大约知道这所谓的情是什么形态,我以为她不会杀我。” 泪模糊了月色,月色之中一道清晰的光划破寂寂的黑暗坠入瀛山,这道光会落在哪?清依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这道光已经消失与她的身体合为一体。 “清依,魔界欲妃……” 清依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静得不像她自己。 第九章 献祭 夜幕即将低垂,天边逐现月影,月圆之夜,群魔乱舞,舞的是美的献祭,舞的是内心的狂躁,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们都希望用舞召唤某种破除封印的力量,他们信仰的不是天界,却对月无比崇仰,在魔界流传着一种说法,总有一个月圆之夜,魔尊破印而出,魔月将吞噬天月,太阳不再升起,六界共入永夜。 从不曾见过如此盛装模样的自己:云鬓高耸,火红的珊瑚簪斜插满头;浓妆艳抹,眉眼深描上挑;身着华服,华服上绣着金凤呈祥,这样艳丽的颜色即便在魔界也被视为喜庆的象征,而凤鸟图案不仅在天界和人间都被赋予神圣意义,在魔界亦然,魔一直期待着凤凰涅槃一样的重生,在魔界君主的带领之下,将万物众生踏在魔之足下——魔乃天下主宰。 “这镜中的人好生眼熟,就像在看前生的自己。” 清依端详着镜中人,从来不施脂粉的面容从此刻缚上了一层面纱,面纱下隐藏的那张脸叫曾经,她轻轻笑了笑,两个好看的酒窝似乎比往常更深,这一世的沦陷便从这一刻开始,欲妃只能有一个,既然做不了清依,那便做欲妃,如果不想做别人的替代品,那就只能完全取代她。 魔祖婆婆带着一帮侍女来到清依的寝宫,放下的帘幕被卷了起来,清依背对着他们,魔祖婆婆微微躬身:“是时候了,别误了时辰。” “多谢婆婆提醒,清依此去要是不得欢心,成为摩罗血池中的祭品,那就辜负了婆婆往日的教诲,但请婆婆原谅;若是有幸为魔尊喜爱,他日清依自当记得婆婆的好处,定然行叩拜大礼以谢婆婆养育之恩。” “你有这份心我甚感欣慰,不过你此去只能成为欲妃,我魔祖的弟子岂容失败?” “婆婆教训得是。” “既如此,老身恭请欲妃前往摩罗血池。” 清依在左右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向着摩罗血池的方向而去,这个地方她曾经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十七载,回首再看一眼,原来一切皆是过往,无迹可寻,这里是魔界,为什么仿佛做了一场人间的绵长而悠远的梦。 翻涌的血池之水散发出浓浓的腥气,这种让魔为之兴奋的气味却让清依感到窒息。有时候连清依自己也困惑,自小生长在魔界的她,为何会一直无法适应这种味道。 魔祖婆婆站在清依身侧,举起手中一根千年老藤杖,口中念念有词,一时血池之水翻涌得更厉害,而众魔的血液似乎也要跟着沸腾,无数双魔眼紧盯着那即将分开成两股的血池水,池水之下阶梯通向的彼端困锁着他们视为灵魂和生命的王识。虽不能匍匐在他的脚下聆听魔音,远远一眼看去,那便是希望。 血池水奋力抵挡着魔力的侵袭,却还是无力抵抗,强行被分开,一条石阶显露出来,清依注视着石阶的那头,那头是看不见的黑暗,是深不可测的命运之谷,此去是否还能踏出这血池的禁咒封印,是否还能再见魔界的月光都成为未知之数。血池之下是只容进入,不容出去的地方,魔界的君主已经在里面被封印了三千余年。 清依赤着脚,脚踝上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跟随着石阶越往下,这种声音反倒变得诡异起来,四周死一般的静寂一点一点啃噬着人内心的防线,顷刻间变得脆弱起来,清依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想起魔祖婆婆从前对自己的万般宠爱,百般纵容都不过是为了今日的献祭,清依方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如此无助。 “哪里是尽头?”清依试图用魔力点亮这片黯域中的一丝幽冥之火,却只是徒劳,这里的黑似乎有股强大骄横不容侵犯的力量,幽幽火光刚要燃起,不到片刻就与这片黑融为一体,眼前依旧是无止境的黑。 清依只能踏着相同的步伐往前走,直到踏到最后一级阶梯,清依试探着将脚尖点在地上,前方是平地,在双脚落到平地上的瞬间,脚上铃铛碰撞发出铃响,只听得闷哼一声,一个不太愉悦的声音说道:“本尊的大殿岂容你如此放肆?” 这声音有股强大的震慑之力,清依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一颤,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此刻她泣不成声或是将任何畏惧表现出来,恐怕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于是便故作镇定地说道:“请王息怒,我并非有意惊扰了王,王殿之中实在太暗,我怕冒然闯入触碰到王殿中的东西,更怕惊扰到王,所以以铃声代为通传,小女子本是我魔界向王敬献的祭品,命都是王的,但凭王处置,我亦无怨言。” “好个不卑不亢,你不怕我?” “王乃魔界君主,作为魔界的子民对君主只有敬畏之心。” “呵…….” 大殿顶端亮起幽蓝火焰,清依这才看清,这座大殿气势恢宏,比起欲妃殿,这里更多了几分王权威严,虽然没有像人间皇宫一般金碧辉煌,魔界特有的绿色鎏墨石将这座魔宫装点得亦是富丽堂皇,鎏墨石有种特质,只要凭借一点亮光,就能通过己身将它反射到各个角落,清依将目光落在王座之上,一尊似乎沉睡过去或是失去生命气息的身体,在王座之上岿然不动,虽然如石化一般,却透着不容窥视的王者气魄。 他戴着一张面具,面具上的那张脸甚为可怖,獠牙带血,而眼窝处则是空空的两个深洞。 当大殿中的幽冥之火燃起的瞬间,那张让他惊诧的脸,使他刻意将自己隐藏起来,他想躲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静静端详一番,以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清依四处张望,她确定这大殿中除了王座上那尊雕塑,还有别的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 “清依。” “好大的胆子。”那个声音充满愤怒,“你可知道清依是谁的名讳?” “请恕小女子无知,名字乃是魔祖婆婆所赐,清依不敢违抗婆婆命令,所以清依自小就叫这个名字。” “魔祖婆婆?” 听到这四个字,那个声音似乎变得稍微平和:“你可喜欢这个名字?” “喜欢。” “那你可知道清依早已经不存于世,你既然喜欢这个名字就该伴它一起沉眠地下。本尊并不希望看到活着的清依,更不希望看到第二个清依,本尊的女人在本尊未破除封印之前只准好好守着我的摩罗血池,在血池底下安睡,本尊不容许她出现在除了本尊以外的任何人面前。” 清依听闻此言,着实震惊,“难道他真的要杀我?” “如果王真的要杀了清依,清依甘愿赴死。” 清依揣摩不到他的真正意图,如果他真的要杀自己,怕是别无他法,只好以退为进。 “以前来献祭的女子莫不是哭着喊着求我留情,你倒是胆大得很,不怕死,那本尊成全你。” 清依闭上眼,抬起头,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那一掌原本是要取了她的命,却在离她越近的时候变得越为情怯。 “你怎么舍得再次杀了她?怎么下得了手?” 看着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他的身影化为无形,依旧消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久久未见动静,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清依睁开眼,王殿之中静得只剩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声,差一点步入死亡之渊,命悬他一念之间。 那个躲在暗处的身影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原来,她究竟是害怕的。” 第十章 误解 一个梦境碎了一颗几千年孤守的痴心,几千年的修行敌不过人世间一眼贪恋。白鹤悲鸣,看见化羽的稚叟,她的心仿佛也被寸寸撕裂。而沉睡过去的人丝毫没有察觉。 “如果杀了他是否能改变这样的结局?既然稚叟因他而进入忏罪之门,是不是只要杀了他忏罪的根源也就不复存在?” “如果逆天道而为注定为天道所诛,我义无反顾,对不起……赤炎……” 白鹤一身灵力于额间盛放异常耀眼白光,正当那白光欲取流火云寂性命之时,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断了她的行为:“瑞阳,你在干什么?” 白鹤眼中充满绝望,数千年来她第一次看见稚叟如此愤怒的目光,居然是对自己,数千年来他们彼此之间只有信任,而这数千年来铸就的坚不可摧的信任在此刻溃堤,白鹤已无力发出声音,低低的几声嘶叫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真切。 “你居然……” 流火云寂揉揉惺忪睡眼,全然不知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一睁眼稚叟已经从天界返回永生之境,更让他不解的是这一人一鹤之间彼此尴尬的场面。 白鹤的眼中掩饰不住的伤,她低着头,像是犯错的孩子,她知道此后与稚叟之间的感情已经出现了无法修复的裂痕,即便他知道真相又如何,以稚叟的个性他绝不会对自己的这种行为有任何谅解,或许以后他们之间只有恩,已无情,稚叟自然会以恩人的身份礼敬她,却再也无法像朋友一样坦然处之。 “仙童,你和大白鸟之间吵架了?” 稚叟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淡淡说道:“你在永生之境滞留的时间也不短了,没听说过仙界须臾,人间百年吗?我送你离开这里。” 见稚叟独自在前边引路,而白鹤站在原地不动,流火云寂的脚步并没有迈开。 “仙童,大白鸟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稚叟不语,独自向前走去,流火云寂追上他,“她只是一只鸟,能做什么事情让你发这么大的脾气?你是个神仙,怎么能跟一只鸟过不去呢?” “她……刚才……” 稚叟欲言又止,他对白鹤仅存一点私心,不想将白鹤刚才的行为告诉流火云寂。 “刚才怎么了?” 稚叟不说话,只背对着白鹤,流火云寂当他又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便转过身过去想要抚摸白鹤的羽毛安慰安慰她,当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羽毛的时候,白鹤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后退,流火云寂笑着说:“你只管放心,仙童说过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一会就会忘掉刚才发生的事。” 只有白鹤知道,虽然稚叟常常会忘记自己想说的话或要做的事,但有些事情他永远都不会忘掉,就像他恪守天职,从不曾忘记将每位天神的永生之泪送入天界,也从不曾忘记在每次回到永生之境,唤她一声瑞阳。 流火云寂只好跟随稚叟离开永生之境,在临别之时,他转身再看了一眼白鹤,白鹤背过身去却不看他。 “难道大白鸟是在生我的气?” 可是流火云寂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做过什么让白鹤生气的事情,他只隐约记得刚才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片洁白的羽毛。 “那是大白鸟的羽毛?难道……我在不知不觉中扯下了大白鸟的羽毛?” 流火云寂一路胡思乱想,却忽略了稚叟脸上凝重的表情。 “瑞阳性情温和,为何今天如此反常,居然想杀流火云寂?” “这里就是永生之境的出口,这个送给你。”稚叟从腰间囊中掏出一块小石头。 “别看这块石头外表朴实无华,却是永生之境特有的珍品,人间绝无仅有,就是永生之境也为数不多。这叫‘引生石’,遇到危机的时刻,它或许能助你脱离险境;另外它能指引你到达心中所往,不过那需要与它情感交流,日久心灵相通,神石的灵性才能感知到你的心意。” “和石头情感交流?” “你首先要相信它,它不是一般的石头。” 流火云寂接过石头:“谢谢仙童,我这就走了,大白鸟好像很生我的气,还请仙童帮我多劝劝她。” “我叫稚叟,不是仙童。”稚叟突然红着脸,大发雷霆,流火云寂只把他当成小孩,自然他所说的话也变成了童言无忌,流火云寂丝毫都不介意,依旧嬉皮笑脸,更是胆大妄为地伸出手摸了摸稚叟的头:“知道了,老神仙。” 两人站在山崖边上,流火云寂四处张望寻找出口,稚叟终于得了一个好机会,毫不顾忌报复嫌疑,很是淡定地说道:“不用找了,门在下面,我送你出去。” 于是流火云寂“啊”的一声坠入万丈悬崖,顷刻间从仙界跌落人间,原来这就是人与仙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和高度:从仙到人,粉身碎骨;从人到仙,高不可攀。 第十一章 离别 流火云寂似乎又做了一场梦,醒来时睁眼不见绝壁,自己正躺在师父的紫曜殿中。 看见“紫曜天华”赫赫四个大字,流火云寂知道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门口守卫的两位紫宸弟子是绝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自己出去的。 擅入紫曜殿的弟子必废其根骨,在紫凌寒渊跪上三天三夜,如果熬得住就留在紫宸山重新修行,要是熬不住那就自行离开紫宸山,从此不再为紫宸山所接纳,永远不可能再成为紫宸山的弟子。 可是这紫曜殿是由坚不可摧的紫金石砌成,即便是师父教授的换影移形的灵术在紫曜殿中也起不了作用,那道门是唯一的出口。 流火云寂从身上掏出稚叟送他的石头,把希望寄托在它的身上:“神石,我现在也算是身处险境吧,你带我离开紫曜殿如何?” 那石头没有丝毫变化,静静地躺在他手心,流火云寂心想,莫非这石头不过是稚叟留给他的念想,好歹去了一趟仙界,要是连个见面礼都不给,怕是显得寒碜,随便抓一把土,或者拾颗石子也算是意思意思一下了,好歹沾了点仙气,也不至于传出去不太好听。 紫曜殿的大门突然打开,里面飞出来一个人,像是被谁狠狠踹到地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流火云寂,他双膝跪在地上,低着头,用饱含忏悔的声音向紫曜殿中的空气虔心祈求道:“师尊,弟子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弟子恳请师尊原谅。” 看守紫曜殿的其中一个弟子疑惑地问另一个弟子:“那不是云寂师弟吗?好些日子不见,怎么从师尊的紫曜殿中出来?师尊他老人家才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难道是我眼昏,竟不曾瞧见师尊回来?” “我也没看见。” “那……师弟他在做什么?”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殿内张望,不见紫宸仙人的身影,其中那个高个子的弟子走到流火云寂身边:“师弟,你又在糊弄我们,紫曜殿内哪有师尊的影子?” “苍陵师兄,你若不信,大可入殿查看,师尊正在生我的气,他老人家要罚我入后山的东来峰顶风思过,三夜不眠,我苦苦求情,师尊也不搭理,看来我只好思过去了。” 流火云寂正准备站起身来趁机开溜,恰巧紫宸仙人从外面回来,看见流火云寂跪在地上,正好要找这小子好好责罚他,没想到他倒自己跪在这紫曜殿外,这份难得的觉悟让紫宸仙人的怒气减少了几分。 “你还知道回来?” “师尊,师弟他……” 个子稍矮的那个弟子正准备如实禀报,却被苍陵一把拉住退到旁边,虽是不解,但苍陵此举必有蹊跷,他便不再多说什么。 “你师弟他怎么了?” “师尊,穆心师弟是想替云寂师弟求情,既然云寂师弟已经回来了,也没犯什么大的过错,师尊就别处罚他了。” “哼,没犯什么大的过错,他离开紫宸山都有半月之余了,他还把自己当成紫宸山的弟子吗?” 流火云寂只好故伎重演:“师尊,弟子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弟子恳请师尊宽恕。” 言辞恳切,表情到位,紫宸仙人看到流火云寂一副真心悔改的样子,背过身去,挥了挥衣袖:“去东来峰思过三日,不准离开半步。” 流火云寂听罢忙不迭的说道:“多谢师尊,弟子这就去。”说完拔腿就跑,以防变故。 “师兄,你刚才干嘛不让我说?师尊向来就教导我们为人要诚实、正派……” “师弟呀师弟,云寂师弟为什么从紫曜殿出来我不知道,可是你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吗?难道是我们放进去的?” “哦……原来如此,师兄高明!” 永生之境青山依旧水长流,时间在这里没有流逝的痕迹,花草树木不凋零,飞鸟走兽无踪影,这里的一切似乎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可是当稚叟回到永生之境的住处,一切都不复当初,永生之境变成了绝望的狱所,忏罪之门牢牢禁锢稚叟心中残存的信念,而忏罪之门的外面再没有了朝夕相处的牵绊,一声瑞阳,迟迟没有叫出口,即便叫出口,也再唤不回灵魂相依的另一半,她离开了永生之境,几千年来,稚叟第一次深深感受到孤寂,作为神的他居然心中开始有了对未来的担忧,在担忧什么?是自己?还是她? “瑞阳,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我的灵识感知不到你的去向,‘引生石‘也探不到你的气息?呵,看来你是故意要舍弃我,留我一个人,将心和魂老死在这时间长河,如若那样,我宁愿走入那扇门。” 第十二章 归来 自从那个声音消失在暗处,偌大的摩罗王殿变得死寂一般,王殿之中的鎏墨石在失去光源之后也逐渐黯淡下来,蓝色的幽光星点闪烁,就像些许亡灵偶然间窜动一缕灵息,有时近在耳边,有时缠绕发间,清依很不喜欢这种气氛,她所居住的宫殿向来烛火通明,这在魔界本非寻常,不过魔祖婆婆偏袒,所以其他魔不敢多话,久而久之也就无魔提及此事。 看见蓝光逐渐消逝,清依努力地想通过自身法力燃起黑暗之中的幽冥之火,可是结果却是徒劳无功,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处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清依的脆弱淋漓地暴露出来,她倚墙而坐,期待着王殿再度被照亮,可是这点心愿在此刻好似一种奢望,清依哽咽,随后放声大哭起来。 “放肆。”一个声音冷冷喝道。 没想到清依居然无视他,哭声不减。 “看来真是个不怕死的,可是如果说她不怕死,那又为何而哭,不是因为惧怕死亡而哭泣么?可是如果她怕死,为何我呵斥她,她却无视我?” 王者的威严受到挑衅,可是这哭声让他不得不想起他深爱的那个女子,遇见她时,她笑得天真浪漫;堕入魔道之时她哭得肆无忌惮,完全不顾忌他的身份,那一刻他是厌倦女子哭泣的,可是看到她泪眼汪汪,他的心中却从此有了顾忌。 “你哭什么?”那个声音温柔了些许,居然变得好听起来。 “讨厌黑。” “身为魔,讨厌黑?” 以前的她也讨厌黑,而魔界的光是没有温度的,光线也很暗淡,仿佛魔界的光只属于灵魂晦暗的人。 突然间大殿内变得亮堂起来,虽然是幽幽的蓝,也比暗暗的黑强,她的眼泪立马收住了,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是在跟魔界的君主说话。 大殿又变得死寂,魔君好像并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可是这里似乎只有自己是个活物。 “以前魔界送入血池献祭的女子难道真的都已经与血池水融为一体了?这个君主一点都不好相处,喜怒无常,也许之前的女子都如我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丧生于他的一怒之间。” 有了光,清依的胆子也跟着亮了起来,她站起身来。 “怕他做什么,反正怕他不见得就能活命,他不敢出来见我,说不定他还怕我呢。” 抱着这种天真的自我安慰的想法,清依决定好好参观一下这偌大的宫殿。 王殿左右各有一扇门,兴许是通往偏殿或者是其它的地方,清依走进离自己较近,处于王殿左边的那扇门。暗处的身影并未言语,她不仅外表酷似清依,性情还有几分相似,至少在现在,他有这个耐性最大程度去容忍她犯错。 这间房子比主殿小得多,也没有那么气派,借着鎏墨石反射的光,能将屋内陈设看得清清楚楚。屋子布设得精致别雅,完全是不属于魔界的格调,甚至在房中还有一些魔界不曾见过的东西,一张琴、一香炉、几卷书、几幅画,其中的一幅画上有个女子看起来十分眼熟,她穿着一身浅绿衣裳,手中拈着一朵淡粉嵌着莹白的小花,将它嗅向鼻间,嘴角挂着迷人的微笑,两个酒窝盛满花的馨香;她的眉目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灵气,左边眉尖簇着一点红,恰到好处地描绘出她那说不尽的风流妩媚,眉下深眸,饱含着一种顾盼三生,三生流转的深情,想是看过一眼,便无法不为之动情,画之神韵尚且如此,更何况人?清依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难道这就是魔界的欲妃?魔君曾经誓言以性命相护的女子?” 清依突然很想触摸一下欲妃曾经碰过的东西,感受一下她的气息,她喜欢这个女子,虽未谋面,却让她感觉到无比亲近。 清依走近那张琴,指尖触动琴弦,无声,却响在耳畔,不曾听闻过的琴声,虽不成调,却撩响她内心深埋的久远前的羁绊,这是天底下最美妙的声音,这种琴弦被指尖拨动的感觉是记忆深处宿命的怀殇。 “清依……你回来了吗?” 三千年前天界以巨大的代价开启了四灵诛魔巨阵,在那场与魔界的对抗当中,天界险失玄武,白虎、青龙各有创伤,而朱雀从此长眠魔界,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天界休养生息,无暇顾及其他,也为其他各界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契机,虽然天界有璇天枢所设的防护机关,但唯有四灵成阵,守护天界各方,天界才是坚不可破的堡垒,否则一旦防护机关被破,天界出现了缺口,朱雀便沦为虚位,天界只得派重兵把守此处。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她没有言语,眼中的深情已经做了最好的诠释,在四灵阵即将毁灭魔界的瞬间,拼劲全身朱雀灵力护他进入血池之中,而在那之后他一掌取了她的性命,转过身去,不可一世的王眼中流下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滴泪。 “你对我很好,从来没有谁对我这么好,只是我们不该相爱,很感激你带给我的幸福,很遗憾无法相守这段幸福。” 由于她的离去,阵法出现了缺口,力量消减,无法冲破血池阻力,最终在血池之上凝成封印,只准进入,不得踏出。 话未说出口,只在心里,最后一眼,已经知足,她的嘴上挂着安静的笑,血池水带走她,血池之下成了她的安息之所。 偌大的摩罗王殿唯有他孤独聆听那若有若无曾经响在耳边的弦音。 “这样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吗?你亲手杀了她,到最后你可有真正俘获她的心?为何她的心还是向往天界,她是因你而亡吗?不,她是因天界而亡?” “哈哈哈……” 除去一身厚重的魔王战甲,摘下戴在脸上的面具,将它们放在王座之上,只着轻装,等着她笑语盈盈,拨弄琴弦,歌一曲《曾忆否》,记得,点点滴滴,都在心头,只是暗香去远。 忆君在身旁,只耽笑语,不惜年华; 忆君在花间,春风多情,不屑颜色; 忆君在桥头,柳色新依,不问时节; 忆君在水边,粼粼照影,掬水明月; 忆君在云端,流锦绵延,寸心愁绝; 忆君在天涯,无端挑弦,幽幽声咽。 忆君在梦里,心字两半,泪湿枕边; 忆君在来生,君归我往,无诉情长。 第十三章 遇魔 那时的她无忧无虑,不过是朱雀宫中一位小仙,朱雀宫逢九百年易主,清依奉朱雀星神之命前往魔界与冥界交界的地方寻找无响灵木用来做琴身,用此灵木做成的琴一般人弹奏不出声响,能用无响琴弹出曲调的人就是朱雀宫的未来主人。 在这个特殊的地界生长着天界没有的植物,大朵大朵的花在这里开出忧郁而诡异的蓝,花身能掩过人的半身,甚至有极少数的花能没过人的头顶,硕大的绿叶呈椭圆形,有的叶子上还凝着浑圆的水珠,不得不承认这花很美,完全有理由留住人的脚步缱绻,让人忘记前行,沉醉在这片深蓝不能自拔, 忆起种种过往,这是一片葬心之地,或是被心埋葬之所,如果迷失,亦会同这花一般,化作郁海中的蓝。 “哇,好美的花。” 花间蝶随她而舞,清依嬉笑,忘乎所以。 清依第一次看到开得如此招摇的花,有些痴了,她痴醉的不仅是这片花海,还有花海中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笛声悠扬清脆,与往常听到的并无太大差异,只是吹奏出来的曲调却不曾听过,说不出的怪异,又说不出的好听,这样的调子本该不那么和谐,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妖娆之美,这难道就是仙班乐师所说的祭魂之曲?听说这种曲子能慑人魂魄,吸取灵力。清依好像突然醒悟,从痴迷中挣脱出来,而花海之中的一条身影也察觉到异常:“仙气?”眉目一凛,笛声戛然而止,他对仙界的生灵与生俱来的厌恶让他起了杀意。 “她的心智不曾被婆罗花影响,看来她的心里是没有半点忧伤,也对,她是仙,仙哪里来的忧伤?” 他的嘴角露出笑,笑得三分邪恶,七分不怀好意。 清依四处张望,这个地方不曾看见树,好像只有这片花海,难道要出了花海才能找到无响灵木?师父说那灵木栖息的地方时常更改,却无规律可循,有缘者顺心而往即可遇见灵木,要是无缘者,大概守株千年也未必能得灵木。 “你可知道这里是魔界与冥界交界的地方?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从身后传来,清依转过身,一个人身着蓝衫,手中横着一杆骨白的笛子,浓黑修长的眉,大而深邃的眸,深眸之中还泛着一点蓝,眼神幽深得就如同清依所见的婆罗花,跟之前听到的笛曲亦十分吻合,有一种遗世独立之妖娆,又多了一份睥睨天下的冷傲,而嘴唇却似乎少了些颜色,略微显得凉薄和苍白。若单纯评价他的相貌,真心长得好看,不过更像是一尊精致的雕塑,跟天界的神仙们比起来确实少了些神采。 原来他就是吹奏笛曲的人,清依对他顿生好感,可是又有些畏惧,吹奏祭魂之曲的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吧?而且他似乎并没有多友善,那他是幽冥界的冥灵,还是魔界的生灵?可是奇怪的是清依从他身上感觉不到半分冥界或是魔界的气息,清依有些疑惑了,毕竟她的修为有限,师父曾经说过,天魔两界的力量历来居六界之首,魔界之中修为甚高者,根本就感知不到他们身上的气息流转,所以自然也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 “你在想什么?想我是不是魔?” 清依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心中所想被人一语道破,在面上表现得就有些花颜失色,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便只是看着他,不言语。 “那我告诉你,如你所想,我是魔。” “他是魔……依师父所言,那他一定是很厉害的魔。” “你怕我?” “我怕……我怕找不到无响灵木,被师父责罚。” “找无响灵木?朱雀宫的仙女?这可不是份好差事,你师父待你真是不薄,你可知晓,来这找无响灵木的神仙有多少丧生在婆罗花海?” “婆罗花海……你别吓唬我,师父从未跟我提起。” “九百年易主,你以为朱雀宫中所用的是无响灵木吗?如果早做成无响琴,何必再寻新木,做新琴?一把无响琴不足以确定继任星神吗?你真天真,想要无响灵木的从来就不是朱雀星宫,而天界派下来的神仙从来就没有寻到过灵木。像你这种蠢笨的神仙,当然只会听从师命,不会去思考对错。” “你胡说……” “我胡说?”他抓住她的手:“我带你去见凌霄凤羽,这种花只可能是亡故的仙灵所化。” “你放开我……” 他并没有理会清依的要求,清依只好无可奈何地跟着他出了婆罗花海,花海的那端天色似乎变得阴沉,而脚下却是一片黑色的泥沼,他指着泥沼深处,清依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一片纯白无暇的花朵,开在泥泞深沼之中,花瓣上有莹莹白光闪在暗处,格外耀眼,怎奈无垢之身,最后葬身泥淖之中。 “真的是凌霄凤羽……”清依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想变成其中的一朵,我可以成全你。”他放开她,背转身,淡淡说道:“你想找无响灵木,七日之后再来,灵木会告诉你真相。” “我不相信……” “魔从来不会说谎,只会杀戮。” “你……你真的是魔?” “摩耶泯生,魔界之主。”说完,消失不见。 看着那片婆罗花海,清依的心仿佛要被花海吞噬。 “魔不会说谎,师父说谎了吗?可是师父说过神仙不会悲伤,那我现在的感觉难道不是悲伤吗?” 第十四章 雪蟾 诛妖殿内,从遥水河边归来的妖神脸上没有半分神情,无法让人看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参见妖神。” “许久不见,你可知道我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请妖神示下。” “水神的灵魄自天界落入遥水河,可是近日却感知不到它的气息,它似乎并不在妖界,你知道水神灵魄对于妖界的意义,恐怕没有谁比你对妖界更为熟悉,我要你打探灵魄下落。” “启禀妖神,其实那日灵魄落入遥水河,正巧潜入我那名小徒儿的体内,只是她年少无知,修为尚浅,怕是没法驾驭灵魄,反被灵魄所挟制,现在下落不明,已经不在妖界了。” “已经不在妖界?” 妖神略带质疑的语气似乎无意中窥探到冰雪蟾的心虚,她低下头不敢直视妖神的眼睛,可是她明白妖神善疑,如果让他看出半分破绽,怕是无法护住逐水浮生的性命,便强作镇定说道:“如若小徒尚在妖界,哪怕是掘地三尺,就算拆了我的晴海无漪我也要把她找出来。” “毁掉五元平衡,六界秩序紊乱,在新的五元之力诞生之前把握好时机,妖将获得重生,从此不再受制于天,不必遭受月圆之夜的蜕形之苦和每五百年的业火焚骨之痛,妖才是万物之灵,而天界,那里才是罪恶之源。” 冰雪蟾早有耳闻,这尊神性情有点古怪,作风更是乖张,只是没想到身为天神,他竟然如此仇恨天界,可是他又残忍地杀害了那么多的妖,这座诛妖殿现在似乎依然能清晰听到逝去的妖灵们森然惨叫,他虽身在妖界,很长一段时间却仿若行迹消觅,不再过问妖界的事,但是众妖忌惮这尊神,所以恪遵妖典,不敢逾矩。 “三千多年,你可有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妖神突然转移话题,冰雪蟾摇摇头,沉默不语。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这样痴心等待,如果我是你,三千年的等待,我亦如你执着,势必将他找出来,不过和你不同的是,我会将他杀掉,让三千年的痛苦归于一夕痛快。” “因为他是我的恩人,不管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怎么对我,欠他的我一定要还。” “妖,都如此痴情吗?”妖神的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片刻,他淡淡说道:“下去吧!” 出了诛妖殿,冰雪蟾心中仍旧忐忑,为了护住逐水浮生刚才铤而走险,不知道这样是否能让妖神对自己放松警惕,让晴海无漪暂得安宁,而晴海无漪之下通往遥水河的暗道中放着千年寒棺,寒棺能封住浮生身上的妖灵气息,加上自己设了结界,一般的妖是无法打破结界的。 “浮生短期之内应该还算安全,但是如若妖神有所察觉亲自出手,要破结界却轻而易举。” 冰雪蟾虽然心内担忧,又不敢前去看望浮生,害怕自己的行迹暴露了浮生的所在,就只能默默祈祷浮生一切安好。 “妖神找上我,就是知道我与浮生关系匪浅,如此说来,即便我不将事实告知他,他恐怕也早已知道水神灵魄的归处。 “当日浮生自遥水河归来,我就发现她身上的水神灵魄,只好用法术暂时封住她的灵识,将她放入寒棺,妖神本就对我心存怀疑,我的举动应该在他的监视之中,离开晴海无漪,凡间最为复杂,其它各界皆有生灵往来其间,变故也时而有之,就去凡间吧。” 冰雪蟾在心中思虑一番,决定将妖神的注意力转移入凡间。 “浮生,别怪姑姑,姑姑知道寒棺中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待姑姑找到水神命魂,设法将灵魄引出你的体内,到时候你就安全了。” 出了晴海无漪,冰雪蟾踏入这片她阔别已久、曾经迷恋的地方。 “千年间都不曾寻过你的踪影,轮回之中,真的还能遇见你吗?只是遇见了,我还能认出你吗?” 三千年间人事皆非,凡间不变的唯有热闹繁华,即使历经无数战乱和灾难,它总是一次次革去旧颜换新装,人的寿命短暂,幸也不幸,幸的是这一世太短,不幸亦然。 一骑红尘土飞扬,有人低低骂了句:“赶去投胎啊?” 声音不敢太大,不然赶去投胎的就极有可能是自己,原本就拥挤的人群此时因为来不及闪躲都慌乱地靠向两边,雪婵不防,被人撞到,差点倒向一边,还好身后有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将自己扶住,才能站稳身子。在人间不得擅用法术,不然势必惹来麻烦,此时的她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弱女子。 “多谢!” “姑娘客气了。” 抬头看见他的面容,冰雪蟾反倒不好意思了,他的脸轮廓硬朗,五官长得不甚精致,但凑在一起就是看着令人格外舒心,全身上下透着一股男子汉的英勇气概,眼神明亮,这是个性格分明的人,应该也是个好人。 “他是不是也如这个人一般,有着一双如此明亮的眼。” 许是看得认真,冰雪蟾没发现那名男子的脸涨得通红,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更没有被这样美貌的女子盯着看过,他也说不上是欢喜、是紧张,还是觉得自己相较之下显得形绌了,情绪错综复杂,内心百舸齐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话都有些结巴:“姑……姑娘,敢问……姑……姑娘……芳名……” 冰雪蟾这才觉过神来,看见他的窘态,如此英气的男子此时居然害羞得像个女子,便忍不住笑了:“我叫雪婵,冰雪的雪,婵娟的婵。” “殊不知我活了三千多年,只因体内有冰雪凝魄珠,容颜不曾衰老,他若知晓恐怕就真得失了魂,如若知道我是妖,见过我蜕形时的真身,大概……会被活活吓死吧?”雪婵心中暗想,不由得有些悲伤。 “不知道恩人身在何方,他会嫌弃我是妖吗?” 见她的笑淡了下去,神色略带忧郁,他实在琢磨不透女人的心思,刚才不还好好的吗,现在看起来怎么好像不太高兴,他试探地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多谢关心。” “前方就是寒舍,之前在宜方未曾见过姑娘,姑娘大约不是本地人,如若姑娘不弃,可以到舍上先做歇息再走。” “不用了。”雪婵微笑着摇摇头,拒绝他的盛情挽留,此一别大概今生已无缘,他的心有些慌乱,如若前半生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一段情,等的大约就是她,可是他又想不到如何绊住她的脚步,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人往往被皮相所惑,却误以为那是真情,不过欲海行舟,执着水月镜花,不如就用惊涛将他拍醒,抽刀断水斩情丝,破镜残花空余梦。” 三千多年,除却心中那份恩,哪里还有看不尽的情? “既然姑娘执意要走,想必是有要事耽搁不得,走过这条街,前方有片深林,林中常有匪徒出没,就让在下送姑娘一程。” 雪婵点点头,他跟在身后,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对她敬若神明,总觉得她同这世间所有女子都不同,大约是不同,只在此刻,而非彼时。 晴好的天不知为何阴沉下来,林中松风透出冷冷杀气,十数彪形大汉手持亮晃晃的大刀从林间的黑暗中窜了出来。 “留下钱财……” 带头的那个话还没说完,猛然发现一绝色女子,顿时两眼放光,口中垂涎,“还……还有美人,要不然爷爷取你狗命。” 他护在她的身前,喝道:“任何人不得伤她半分,谁敢近前,我就送他去黄泉。” 虽是赤手空拳,却也不见他面带惧色,这气魄足以震慑胆小的,不过人家个个操刀,怕他作甚,于是便一同围了上来。 “快跑。我替你拖住他们。” 不见她移动半步,他显然急了,照这情势,不仅没法护她周全,自己还得被乱刀砍死,幸亏他从小习武,拳脚上确实学了些真功夫,无奈双掌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刀光剑影,一个不小心便挨了一刀,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 “快跑呀……” 她依然没有动静,眼见招架不住,她又不肯跑,自己只能拉住她的手,一起逃命。 他跑得气喘吁吁,而她则淡定从容,玩笑似地说道:“为何拼尽一身孤胆,也要救我?” “因为……因为……我只想保护你。” “如若这是你的真心,那就用真心来回报我。” 她停了下来,握在他掌中的手不知何时抽离,只见她二指并拢,指尖闪过白光,地上的树枝腾空而起朝着追赶他们的匪贼飞了过去,雪婵并不想伤到他们,本想略施法术小小地惩戒一下,谁知那帮匪徒不知死活,以为不过是些吓唬人的花招,拿刀将树枝尽数斩落,又追了上来。 突然漫天飘雪,那个绝色女子凭空消失眼前,但见雪地之上一只通体透明的蟾蜍体型由小变大,不断膨胀,众匪徒顿时傻了眼,一个个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手中的刀也拿不稳了,只顾没命地朝林子深处跑,一边跑,一边大呼:“妖怪啊,有妖怪。” 待他们跑远,那只大蟾蜍身形变化,依旧是那个美貌女子,脸上挂着平静的笑。 “你既舍命护我,依你们人间女子的做法,我当以身相许作为回报。” 她走近他,伸开双臂想要拥抱他,而他的双腿却不自觉地后退,她向前一步,他退后两步。 “你的真心呢?让我看看你的真心……” 再往后是一处山崖,不过五步,就将退无可退,身上的伤在痛,而自己的心有种被揪住的感觉,已到崖边,胸口突然被狠狠地推了一把,整个人跌入山崖,脑中一片眩晕,耳边只有风响,似乎听到自己坠落谷底那一刻骨头碎裂的声音,便再也没了知觉。 他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卧床之上,只感觉脊背发凉,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是个梦……”梦中被刀砍伤的地方并无伤口,却依旧火辣辣的生疼。 “只是个梦……” 第十五章 入谷 东来峰是紫宸山东面的一处山峰,峰顶常年冷风呼啸,据说这里有自然之力形成的风阵,时有紫宸弟子误入风阵之中,闯入风阵就将万劫不复,如果只是一般修为,绝无生还的可能,因此紫宸山的先人曾经以剑法克阵,用剑阵克风阵,现在的风阵之中依然留有当年紫宸先人们的剑气和残余灵力,只是风阵并无形态,所有没人知道它的准确位置。 除了风阵,关于东来峰还有好些传说,在东来峰隐藏着一条狭长山路,通往山下的东来谷,谷中有好些凶猛异兽,只因紫宸山乃清气聚集、祥云笼罩之地,最宜镇压戾气,东来峰清气最盛,所以异兽大多被关押在此。夜间在东来峰可以听到各种奇怪叫声,让人毛骨悚然,这也是紫宸仙人让犯错弟子到东来峰顶受过的原因。 不过,对于流火云寂而言,东来峰远比紫宸七十二殿来得有意思,紫宸仙人罚他到东来峰思过正合他意。 此刻他正满心欢喜地去往东来峰,突然头部好像磕到了什么东西,眼前却只有空气。 “一定是含月师姐的七棱幻空镜。” “师姐,出来吧。” 话音刚落,见一女子像是从空气中走了出来,这女子长得好个清丽绝伦,怕是天上最美的仙子也得逊她三分颜色。传说这含月的生母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至于怎么个不一般就不得而知了。此女子长得花容月貌又资质非凡,是故深得紫宸仙人喜爱,紫宸仙人单独授她法术,并且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将宝物七棱幻空镜传给了她。 “你小子离开紫宸山半月有余,有没有给师姐带点好吃的?” “没有。” “那,胭脂水粉呢?” “师姐哪里还用得着胭脂水粉。” “那你给师姐带什么了?” 流火云寂想到稚叟送给他的引生石,看来那块石头不过是一块生长在仙界的普通石头,便很大方地将它掏出来递给含月:“这个,送给你。” 含月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眉目,“不就一块破石头吗,算了算了,师弟你自己留着吧。” 含月的反应再次印证了这不过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头,遂将它重新放回囊中,笑着说道:“下次下山,一定给师姐带好吃好玩的。” “咦,你还敢有下次,看我不告诉师尊。” “师姐饶命,可千万别告诉师尊,我给师姐讲讲我这些时日经历的事情。” 在紫宸山上待了十九年,含月从未离开紫宸山半步,因为师尊曾经跟她讲过,她有仙缘,又有慧根,好好修行必得正果,不过在修成正果之前,身入红尘,便会永堕轮回,所以含月十分羡慕流火云寂能离开紫宸山,见识紫宸山外的风光。 “那好吧,随我来。” 含月领着流火云寂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师姐现在可以自由出入幻空镜了,我还是第一次进入师姐的幻空镜呢,可这镜中的地方怎么这般眼熟?师姐,这不还是紫宸山吗?” “幻空镜中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是我脑海中的幻象,因为我只见过紫宸山,所以这镜中的幻象便只能是紫宸山。” “原来如此!” “如若外人闯入幻空镜中,镜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心有杂念的人,在幻空镜中就会出现魔的幻象,只有战胜心魔才能走出幻空镜,否则就将永远留在自己的幻象中,战胜心魔的人心灵就会受到净化,幻空镜还有好多妙用呢,我就不一一跟你细说了,云寂师弟快跟我讲讲,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 流火云寂便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与她娓娓道来:讲到遥水河边美丽的玉冕花;讲到残躯不倒的老枯树;讲到冰封之下的雪寒棺;讲到寒棺之中躺着的那个人;讲到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永生之境;讲到孩童模样一脸稚气的老神仙;讲到老神仙身边跟着的大白鸟;讲到瀑布之下的神之狱;讲到瀑布之外看到的狱中人,讲到活蹦乱跳的兔子竟然是天神的永生之泪…… 含月听得入神,听得心酸:“你看到的那位天神是犯了什么罪才要遭受那样的惩罚呢?” “我也不知道,老神仙不曾跟我讲过。” “如此说来做神仙也不见得有多好,就连流出来的眼泪也没有自由,还是做人好,在这紫宸山中无论做错了什么,师尊也不会那样惩罚我们的。” “师姐,我得出去了,我还要去东来峰受罚呢,师尊对你是格外恩宠,要是让他老人家看见我没有乖乖受罚,估计得罚我去寒渊了。” “师弟不用担心,这幻空镜中的景象本来就是与现实中的景象虚实相生的,我们现在不正是身在紫宸山么?只要去往镜中的东来峰,在镜境之外的东来峰也会出现师弟的身影,如若不是师尊亲自前往东来峰,一般的人是分辨不出来的。” “我还是不懂,那这镜中境到底是虚是实?听说东来谷中有好些灵兽,要是前往幻空镜中的东来谷,能看见灵兽吗?” “这……” “既然是幻象,那肯定也不会真的受伤吧?师姐,我们去谷底玩玩吧?” “师弟……” 流火云寂拉着含月的手便朝东来谷的方向去了,流火云寂自小与含月打闹惯了,心中早把这位师姐当做自己的亲姐姐,言行举止间无丝毫顾忌,含月毕竟是女孩子家,而今年纪大了,对男女之情逐渐有所领悟,见流火云寂拉着自己的手,脸上烧得通红,一时没了主见,只好跟着流火云寂一同去往东来峰。 虽是幻境,感受却十分真切,东来峰顶寒风呼啸,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含月却觉得风吹得有点惬意,紫宸殿固然美,那里四季如春,风很柔和,反倒矫揉。 含月不曾见过东来谷中的景象,所以原本幻空镜中不该有东来谷的存在,不过幻空镜有个特点就是虚实相生,镜像引动实境中的变化,而实境又在镜像中得以呈现,实中之实实为虚,虚中之虚反为实。 东来谷中流火云寂的幻象为镜中人的意志左右,便也跟着往东来谷去,原本东来谷的上方有八位天神布下的八方结界,以防止谷中异兽出谷为祸苍生,不过由于流火云寂的幻象本无生命,亦无灵息,所以它的进入并不会触动结界,因此镜中的流火云寂与含月也跟着顺利地进入谷中。 虽然含月从未如此欢喜,但是理智战胜一时的兴起,她叫住流火云寂:“师弟,师尊不允许我们靠近东来谷的,我们快回去吧,而且你现在本该在东来峰受罚,如果大师兄来查看,必然将实情禀告师尊的,到时候……” “我也不想连累师姐,不如这样吧,师姐去幻空镜外替我守着,这样师姐既不会受罚,还可以替我把风呢。” “这……其实,师弟……我对幻空镜还有好些要领不曾领会,这里离紫宸殿太远,又这么危险,我怕待在里边太久,万一,万一……” “师姐不用担心,你不是说东来谷中的那个只是我的幻象吗?那,即使遇到危险也伤害不到我嘛。” “我不确定……” 突然听得镜外一声咳嗽:“咳…...月儿,你今日在镜中似乎待了许久,可是有什么新的领悟?” “师……师尊……” “师姐,师尊叫你呢,快去。”流火云寂小声说道。 “月儿,怎么还不出来?” 含月只得运起镜中转移的灵术,脑中浮现紫宸殿的样子,瞬间人也出现在紫宸仙人面前。 “拜……拜见师尊。” “我问你话呢?” “回禀师尊,弟子……弟子不曾有什么领悟,只是想看看待在镜中久一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月儿,这镜子本来就是属于你的法器,你待多久也不会待出事来。” “那要是换做别人呢?” “常人在镜中待上半个时辰,便无法隐遁于镜中,镜中之人会回到现实当中,除非为心魔所困。不过月儿有这个想法很好,为师之所以不将七棱幻空镜的所有要领教会你,就是想让你自己去领悟。” “弟……弟子明白,可是弟子不明白的是,如若过了一个时辰,镜中人回到现实当中,那他会出现在哪里?幻空镜所在的地方……还是……” “当然是镜中幻象所在之地啦。” “什……什么……” “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没……没什么,不知道师尊叫我有何吩咐?” “随我来吧。” 含月看了一眼幻空镜,除了镜中的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将幻空镜收起来,跟在紫宸仙人后边。 “师尊,要是……弟子只是好奇,所以想请教一下师尊,要是镜中之人陷入险境,我可以用灵术将他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人在镜中,脑中幻想你想要去的地方,就能将人瞬间带离。” “那……除此别无他法吗?” “有” “什么方法?” “你现在的力量有限,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为师自然会传授于你。” “师尊……” “月儿今天的话有些多,从不曾见你开口问我问题,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好学,为师颇感欣慰啊。” 含月无法将流火云寂进入幻空镜的事情告诉他,更不能向师尊坦言流火云寂现在人在东来谷中,只得借机行事。 “希望师尊突然有事离开,不然的话师弟你就自求多福了。” 第十六章 缔命 遥水河中倒映着一抹洁白,她低头看着水中的自己。 “是否还忆得起他?” 她努力回想,原来她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也不记得自己当初化作人形时的模样。 “一入遥水河,从此神妖殊途,我再也不是你的瑞阳。” 白鹤一头扎入遥水河中,河水看起来平静,内中湍急,一股强行的吸纳之力将她卷入妖界之门。 当她出现在妖界,妖界的守护傀婴看到这张新面孔不由得诧异:“她是妖没错,可是身上又流淌着不同于妖的气息,如果我眼力不算太差的话,这只妖至少有三千多年的道行,那可不是随便一只小妖能惹得起的,当年就见识过冰雪蟾的威能,这只妖怕是比那只蟾还要厉害得多。” “你是……恕小妖我眼拙,在妖界未曾见过你。” 她不言语,丝毫没有要理会傀婴的意思,展开双翅径自朝诛妖殿的方向飞去。 “快,快,你先行赶到诛妖殿去通报妖神,就说有外界的妖想擅闯妖界,快去……” 守护傀婴见情势不妙,生怕此大妖闹出事端,更怕惹恼了妖神便差小妖前去禀报,一边命令妖狩们前去阻挠。 其它的妖哪里拦得住她,白鹤只瞬间便到了诛妖殿,诛妖殿周围的妖氛突然收敛,那座嗜血的大殿在此刻格外安静,大门敞开,白鹤昂首阔步身入诛妖殿。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妖神九煌语调平淡,眼中没有透露出丝毫意外。 白鹤依然不语,只静静地站在大殿之中,她知道自她踏入妖界的第一步,就注定后面的路再也无法由自己主宰。 “我一直好奇,你跟在智叟的身边怎么一直无法幻化人形,原来是失了灵根,是什么这么重要让你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做了几千年的不死鸟?这样的煎熬你也忍受得了?我给你机会,如果你的故事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就赐你缔命之约。” 九煌的手心燃起一簇绿光,他将绿光化入白鹤体内,白鹤身形顿时化作女子,正是最初幻化成人形时的模样。 “此术法只是让你短暂化为人形,并非缔命之约,你好好珍惜吧。” 白鹤低头略微沉思,终于开口将那段往事说与妖神听,故事虽是简单,她却用一颗更为简单的心坚守了数千年,不知道守的是故事,还是故事中的那个人,同冰雪蟾一样,虽然已经忆不起那个人的模样,心里却还是放不下对那个人的痴痴牵挂。 “这种牵挂,我似乎曾经有过,也好似被人这般牵挂……” 妖神不去想,他害怕想起那段过往,他知道自己遗忘了一些事情,可是他更清楚的是这些事情应该被遗忘! “你可想好了,如果接受缔命之约,已经死去的妖灵会因为与你共息而复活,你们将成为一个共同体,你可以借助她的灵根幻化成人形,但是如若她再次死去,你也会跟着死去,而且缔命的双方死后即便轮回,永生永世只能生在妖界,听明白了吗?” “我……听明白了。” “跟我来吧。” 白鹤跟随九煌去往妖界的妖尸窟,尸窟当中存放着一些生前灵气强大的妖,以备缔命之约,好让这些妖在复活之后继续为妖界所用,妖尸窟是妖界妖气最重之处,又是极为阴寒之地,其间虽然存放了大量妖的尸身,妖窟之内却有一种奇异的香味,妖尸均不见腐烂的痕迹,甚至将他们生前时的模样完好的保存下来。 这些妖都躺在一样的棺材里,棺材的材质好像有些特殊,半透明,蜡黄色,正是这些特殊的材质发出来的奇异香味。 “这些棺材是用灵缺树脂做成的,能很好地保存妖尸,不过,再厉害的妖闻久了也会产生幻觉,你若感觉到不适就屏住呼吸,你是女子,若是让你与男妖缔命多有不便。” 妖神细细地查看着妖尸,一具女妖的尸体闯入他的视线,这只妖虽似深睡,紧闭双眼,眉目之间也极尽妩媚,深深的睫毛留下的阴影掩藏不住她那张绝美的脸,她的头上还插着一朵细小的花朵,这花兴许是在她亡故之前不久戴在头上的,后来跟随她入了妖尸窟,所以至今仍旧鲜艳。 “这样的妖才配得上你,就她吧。” 妖神施展缔命之法,一时间绿芒大放,白鹤只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一样,脑中有些恍惚,那人间残存的温度此刻好像被握在手心,可是他眼中的绝望却让她的心变得冰凉,曾经深爱的那个人,曾经只想一辈子不言地相伴;遥水河边,将花瓣含在口中,痴痴望着天河的人,忍受妖灵被蚀,业火焚骨之痛的那个人,眼中的泪化入掌心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之中。 这种痛就像白鹤亲身经历过一般真切,让她疼得几近窒息;他从遥远的地方踏着清风而来,衣袂飘飞,缓缓落在遥水河畔,像一幅静美的画,这种美绝不容妖界女子的眼轻易亵渎,他离她好远,好像比天还要远,他不属于妖界、凡间,甚至似乎不属于六界。 白鹤的脑中意识混乱,这些熟悉或陌生的画面终于消散,她倒在地上,昏厥过去,身体却由白鹤恢复成人形。 那只妖醒了过来,似乎是揉揉惺忪睡眼,浓密的长睫毛打开那扇关闭已久的窗,原来她的眼不过是一汪清澈的泉水,醒来的她反倒少了几许妩媚。 当她看见妖神,她僵住了,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九……煌……” 妖神见她直呼自己的名字显然很不高兴,他的声音带着愠怒:“你这只放肆的小妖,敢直呼本君的名讳,若不是你与她之间有缔命之约,我此刻一定灭了你的妖灵。” “妖……妖神……”她低低唤了声,只在心里说道:“是啊,如今他是妖神,可是……难道他一直都在恨我,不过他本来就该恨我……” “既然你们之间已经完成了缔命之约,你好好照顾她吧,等她醒来,你们再来诛妖殿找我。” “为何救我?真的只是因为恨吗?你如此恨我……九煌……” 她将昏迷过去的白鹤带出妖尸窟,带到她曾经的居所,白鹤逐渐清醒过来,当她看见已经恢复人形的自己,白鹤的心中并无半分惊喜,从此稚叟不可能再认出她,而她也不可能回到初化人形时的那个她。 “你醒了?” “你就是与我缔命的女子?多谢你。” “我该谢你才对,正是因为你的缘故,我……又活了过来。”她刻意隐藏一脸忧伤,将手中的水递给她,“可有感觉好些?” “好多了。” “我感觉到你身体里有仙界的气息,你有三千年以上的灵力,为何会跑到妖界来?更让我好奇的是,你居然失了灵根,你是为了幻化人形才来妖界寻求缔命的吗?” 白鹤点点头轻轻地“嗯”了声,她见白鹤的遭遇如此奇特,料她必是有难以言说的苦衷才需要行此蹊径,便不再向她追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灵宿,不过是只千年莺鸟,姐姐你是白鹤,说起来我们还有些亲缘呢,姐姐怎么称呼?” “姐姐……没有名字。” 灵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姐姐几千年来都没有名字么?” 看见白鹤失有些失落的表情,灵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俏皮笑道:“我叫灵宿,既然跟姐姐有缔命之约,以后我与姐姐之间当心有灵犀,姐姐不如就叫灵犀吧?” “灵犀……心有灵犀……” 白鹤点点头,她内心的阴霾也因为这只活泼的小妖稍许消散。 第十七章 寻木 摩罗王殿之内,清依的指尖停在弦上,一幕幕记忆仿若眼前。 “摩耶泯生,魔界君主……” 当她回到朱雀星宫,朱雀星神眼中藏不住的讶异,她是从那里活着回来的唯一的仙子。 “清依,可有寻到无响木?” 她无精打采地摇摇头,朱雀星神并没有责怪她,只是关切地说道:“那无响木本来就是难寻灵物,并非所有人都有那机缘,况且此木生长在魔界和地狱边缘,寻找灵木本来就凶险异常。” “师父,七日之后我再去寻找灵木,可是弟子看见好多好多……弟子想知道……” 察觉到清依情绪不对,朱雀星神怕她已经知晓一些事情,便笑着说道:“你此番劳累,先回去歇息吧,有什么话等你休息好了再同师父讲。” “弟子……弟子遵命。” 清依回到住处,坐在床边,以前的她没有半点心事,更谈不上忧伤,可是现在却觉得心内满满,装的都是惆怅,那凌霄凤羽上的水珠似乎依然在眼前闪着冰凉的光。 门被推开了,朱雀星神出现在清依的房内,她的眼神柔和,从未对弟子说过半句重话的她,今日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严肃。 “拜见师父。”清依赶紧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清依,师父知晓你这次去寻找灵木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可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只能藏在心里,或者说给你最信任的人听,你刚才在星宫大殿要说的话很可能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弟子最信任的人就是师父,可是弟子如若说出来,师父会将实情都告诉弟子吗?” “说来听听,有些事情或许让你早些知道也是好的,可是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为师只能绝口不提。” “徒儿在寻找无响灵木的时候,看见了凌霄凤羽,成片的凌霄凤羽,开在湿黑的沼泽地里,师父告诉徒儿,那凌霄凤羽是不是只有可能是逝去的仙灵开出的花朵?” 朱雀星神点点头:“为了找到灵木,牺牲了很多朱雀宫的弟子,灵木长在魔界和冥界的边缘,魔历来仇视六界中其它生灵,特别是天界,因此有不少朱雀宫的弟子丧失在魔的手中,地狱穷极恶鬼也不会放过天界的神仙,加上还有不少弟子在婆罗花海中迷失了本性,而无响灵木虽为木,却有兽性,所以前去寻找灵木的弟子皆无幸免,都是有去无还。” “师父……”清依话语吞吐,想了想,终于还是咬紧嘴唇,将头低下去,努力忍住要说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直以来你都是我最喜爱的弟子,其实何需无响灵木,你在为师心中本来就是朱雀星神的最佳人选,可是为师还是派你下界去找灵木,正是因为星宫付出惨重,死的弟子太多,你在众多弟子当中修为最好,最为灵慧,为师不想再有弟子白白送命,即便万般不舍也只能忍痛割爱,派你前去寻找灵木,如若侥幸找到灵木,自此星宫将免去这场无休止的灾难。” “是弟子错怪师父一番苦心了,原来师父是在乎弟子的。” “傻丫头。” 朱雀星神走近她,将她揽在怀里:“师父怎么会不担心你,这么多年你一直随在师父身边,不曾离开半步,为师派你前去寻找灵木,真的害怕你再也回不到星宫。” “师父,弟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知晓师父并非不疼惜自己,清依心中的忧虑少了些许,可是一想到魔君说过的话,清依的笑容立马消散,她试探地问了下:“师父,是不是……天界需要灵木,而非星宫?灵木是不是知道一些说不得的秘密?” 朱雀星神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她的语调也一改往常的平和:“谁同你说的?” “弟子……弟子碰见了魔界的人。” “魔怎么可能跟你说这些?魔的话也可信么?” “弟子……弟子只是问问,并不是想惹师父不高兴。” “这些话你可千万不能再提起,你只需要找到无响灵木,其它事情与你无关,明白师父的意思吗?” “可是师父……” “没有可是。” 说完朱雀星神消失在清依的房内,她心中的疑虑得到印证,师父的态度就是最好的答案。 “果然并非是星宫要寻无响木,可是为什么寻无响木的又一定是星宫呢?还是先不要去想了,星宫死了那么多弟子,师父这些年来内心肯定不好受,七日之后替师父先寻回灵木再说吧,如若天界要无响木,总不至于会做一些祸及苍生的事吧?” 清依只想尽快替师父寻回无响灵木,却不曾想过此去不仅是自己的浩劫,也是朱雀宫的灾难。 临走之时,朱雀星神将她叫到朱雀神殿之内,并将殿内弟子及侍女一并遣走,清依料定师父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托自己,便屈膝跪在地上:“弟子此去寻找灵木,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朱雀宫,师父对我的养育之恩,也许弟子无以为报,能替师父找到无响灵木,也不枉师父往日疼惜关怀,如若弟子有负使命,往后还请师父好好照顾自己。” “傻丫头,快起来,找不到灵木没有关系,千万别白白搭上性命,记住师父的话,师父希望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弟子会的。” 朱雀星神将她扶了起来,从身上解下来一样东西,这东西是一块椭圆木牌,牌子的形状像是朱雀神鸟的翎羽,通体赤红,雕刻着朱雀神鸟的图案。 朱雀星神将它递到清依手中,道:“这是师父送给你的防身之物,此物拥有强大的朱雀灵力,但凡邪魔必然忌惮,清依带着它,师父能放心些。” “这是……” 朱雀星神将朱雀翎合入清依的手中,“你拿着,切记,万不得已的时候用朱雀灵气引动朱雀翎的力量,师父只希望你平安,别的不用多说。” “多谢师父,清依这便去了。” 回头再看一眼朱雀星宫,这么久以来,清依第一次对朱雀宫如此恋恋不舍,她将手中的朱雀翎握得更紧。 “一定要找到无响灵木……” 第十八章 女幽 重又见到那片深蓝,不知为何此次前来见到婆罗花海,感觉较先前竟然有些不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彩蝶翩然眼前,清依也没了心情,此刻的她只想走出这片花海,寻到无响木的踪影。 “你还真是个不怕死的。” 没有笛声,他似乎早就静静等在这,想看一场好戏。 “你不是魔吗?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只有朱雀宫的弟子能找到无响灵木,灵木原本是朱雀神鸟还未去往天界之时的栖息之所,所以只有朱雀宫的弟子能靠近灵木,她们身上沾染了神鸟的气息,我不是不杀你,而是等你拿到灵木再杀你会让你死得更有价值。” “可是你不是已经杀了很多朱雀宫的弟子了吗?” “正因为她们的死毫无价值可言,所以你才能活得比她们久。” “什么意思?” “瀛山本是浮岛,但是一年当中会有一个月与冥界接壤,无响灵木就生长在魔界和冥界的边缘,你来的正是时候。自从朱雀神鸟去往天界都已经过了三万年,这些年它早就被魔性和地狱戾气渎染,朱雀宫来的那些仙女多属平庸之辈,虽然可以接近灵木却无法压制它的魔性和戾气,据我观察,你应当是这些年来朱雀宫众弟子中资质最好的一个,所以你现在还能活着同我讲话。” “我一定会替师父找到无响灵木,不过绝不可能让它落入魔的手中。” “你如此自信满满,那我就等着你活着回来,此去东南百里,今夜子时无响灵木就会出现在,现在时辰尚早,你可以慢慢走着去,还能呼吸下空气,感受活着的滋味。” “你是个很讨厌的人,不,很讨厌的魔,大魔头。” 听到他这番话,清依没好气地想要还击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似乎是第一次将讨厌二字说出口,却是用在魔的身上,不过魔招人讨厌不是在情理之中么?想到这里她羞红着脸,决意不再理他。 “等我找到无响木,我一定要找别的路径回去,才不要再回到这里,再也不要见到这只讨厌的魔。” 清依正在回忆所学的法术中克制魔性和戾气的招数,却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她猛地转过身去,额头差点触到他的鼻尖,她睁大眼看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半天回过神来,憋足了一肚子气大声说道:“你干嘛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不过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而已。” “那怎么会走在同一条路上,还离我这么近…….” “因为我也想要无响灵木,不是我离你近,而是你走得慢,这么舍不得死,我看你要拿到灵木恐怕没有太大希望。” “你……你离我远点……” “那你可得走快点。” 清依加快了脚步,行了一段距离,她回头看了一眼,不见了那只魔,放眼望去,身后是无尽的蓝,看来把他甩开了,而在她左侧不远处,花间隐藏着一抹清瘦的身影,手中握着一杆骨白笛子,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还真是笨得可以。” 眼看就要走出婆罗花海,清依的身体突然好像被什么力量绊住,低头看去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丝丝黑发正像缕缕幽魂缚住清依的衣裙,交织得密密麻麻,却看不见头颅和人的面容,大概隐藏在黑发中的那张脸才更令人毛骨悚然,看惯天界祥云瑞彩的清依眼中向来只有美好的事物,何曾见过这种东西,顿时只觉得头皮发麻,阵阵恶心。 “冥界女幽,鬼母之灵,看你怎么对付。”摩耶泯生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观望。 清依努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而且似乎挣扎的力度越大就被束缚得越紧,情急之下她运起朱雀灵术,额间命痕浮现,清依周身力量流转,朱雀赤火蔓延开去,谁料它们根本就不畏惧赤火之能,依然死死缚住清依。 “六界之中唯有一种火能烧尽这无边的怨念,那就是明光神火,小小赤凤的火哪里足矣抗衡?” 摩耶泯生的嘴角依旧挂着轻蔑的笑,眼神却有些微变化。 也许是受到攻击,怨怒更盛,女幽变得更为狂肆,发丝有如钢刀利刃穿体而入,清依动弹不得,她强忍住痛,不吭一声,淡青色的衣服上逐现血痕。 “我不能死在这里,要找到灵木,不能让师父失望,可是……可是……”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意识逐渐失去控制,清依再也无法支撑,她的眼前浮现一张脸,一张熟悉的脸。 “那不是朱雀宫的丹凝师姐么?还有……还有绮语师姐……雁雪师姐……白馨师姐……” “那是女幽的脸,你不能看,若是看到她的真容,谁也救不了你。” 清依的意识被这雄浑有力的声音震醒,一阵笛声饱含杀意,声似利剑斩断女幽发丝,不过瞬间被斩断的发丝又重新生长出来。 笛声蓄满杀意却迟迟未曾发力,女幽能感觉到这股强大的力量。 “这是……难道是魔界的君主,他并未真的动手,可见不过以笛声示警,摩耶泯生可不好惹,犯不着因为这顿美餐而的得罪他,不过摩耶泯生竟然会救天界的人,实在让人费解,算了,先撤退吧。” 女幽收起发丝,于地面消失无形,清依被重重地摔到地上,一时之间损耗的灵气无法弥补,只感觉到全身无力,而那只魔此刻在站在身前,看笑话似的看着自己。 “看来是我太高估你了,你跟朱雀宫的那些平庸的弟子也没什么差别,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不过如此。” “你……” 他蹲下身来,凑近她,一脸坏笑地看着她,清依内心凌乱得一塌糊涂,说不清是害怕、紧张还是其他情绪,只能将脸转向一边不去看他。 他抬起手,手心力量凝聚,一股冰凉渗入清依体内,伤处的疼痛却好像逐渐减弱,片刻清依明显感觉到身体已经恢复过来,她迅速起身,与他保持开距离。 “我救你,你不准备谢我吗?” “你救我肯定不怀好意,你是为了灵木才救我的。”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走吧,前面临近冥界的地域,你可得小心了,再发生什么我就不便出手相救了。” “不要你管,你只管离我远些,比什么都安全。” 摩耶泯生并不答话,化作蓝光,片刻消失眼前,周围变得死一般寂静,前方是一片荒野,光越来越暗,好像还能隐约看见一些影子游荡在荒野之上。 “鬼荒之冢,冥界之门,鬼荒之冢的下面便是去往冥界的通道,这里曾经历经了一场六界之中最为残酷的战争,这是一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荒野之下是无数具尸骸累加而成的埋骨之冢,而荒冢之上还常常游荡着恶鬼穷极,鬼荒之冢确实危险,不过现在时辰尚早,还不是冥灵出没的时候,只要不以血气招惹亡灵,小心翼翼避开恶鬼穷极,不出意外,可以安然经过鬼荒之冢,她不会傻到想从上空飞过去吧?” “这地方似乎每寸土地都暗藏危险,干嘛要听那只魔的话,走着过去,直接飞往东南,在那里等着灵木出现不就行了吗?” 清依腾空而起,还是飞的感觉自在,可是正因为清依的这一举动引起鬼荒之冢的鬼氛骤变,而且将自己暴露在鬼荒之上,果断地闯入恶鬼穷极的视线。原本平静的死亡之地此刻鬼氛迅速蔓延,鬼戾之气弥漫整个荒野,不久便成遮天蔽日之势,光线被挡在黑云之外,沉睡的冥界战灵从地里涌现出来,而清依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正要投入那片森然鬼气的怀抱。 摩耶泯生心知情势危急,再不出手恐怕朱雀清依就只能成为荒冢之上的一朵凌霄凤羽了,顿时不再犹豫,双掌纳入无尽魔力,一道蓝光强势破开黑云,斩断鬼气,一时之间荒冢之上重现天光,百鬼厉泣,仍旧回到暗冢之中,清依感觉身形变得轻快,稳稳地落到地面,而荒野之上,听得恶鬼穷极闷哼了一声:“魔界……摩耶泯生么?” 清依环视四周,没有那只魔的身影,才一转身,却发现那只魔就在眼前,而自己正好跟他撞了个满怀,她一把将他推开,而他却岿然不动,正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奇怪?这笑怎么不那么讨厌了?”清依正在心中纳闷,只听得他淡淡说道:“我又救了你一回。” “谁要你救?” “我是为了无响灵木。” “多谢!” “不客气。”他很礼貌地回复了一句,看似一脸的诚意,继而说道:“既然已经得罪了冥界,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随你走一趟吧。” “你……”清依用手指着右手边,“你往那边走……” “殊途同归的意思么?放心,我正想离你远点,你很会惹麻烦,是个危险的女人,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虽然灵木容许朱雀宫的弟子接近它,但是对于要取它木身的人,灵木只有兽性和敌意,而且如果说它是只兽,那么它就是只有万年修为的兽。”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拿到灵木,但是你想从我手上夺走灵木,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拿出实力吧,也不枉费我三番两次地救你。” “没有三番,只有两次,以后我也会救你两次,还给你。” “哈哈哈……就你……你能活着取回灵木再说吧……” 摩耶泯生带着狂妄的笑消失在清依眼前,四周重归死寂,可是不知为何,心却安分踏实起来,“是因为明明知道这一路有他相随?清依,你在想什么呢?他不过是想拿到灵木,不过是一只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魔。” 琴无声,往昔历历在目,清依的眼中突然滑落两颗硕大的泪珠,泪珠滴落到琴弦上,无响似聆听到某种心声,在偌大的王殿中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轻叹,琴响,是她重又撩动他的心弦? “清依……” 躲在暗处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悸动,这种失而复得的心绪让他有了不顾一切的冲动,即便承认自己的脆弱又何妨,这些日夜,自她离去,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思念。 “清依……”他出现在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而她抬起头,任由此刻沦陷在他的深眸,“这个男子……为什么,好想静静地抱住他。” 第十九章 麒麟 东来谷并不同于流火云寂想象中的那般热闹,原本以为在谷中可以见到大量的异兽以饱眼界,眼前看到的不过也只是些参天古木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别说兽了,连只蛐蛐的叫声都没有,天上也看不见飞鸟的踪迹,倒是能听见淙淙流水声响,流火云寂便顺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原来这深谷之中默默淌着一条清溪,溪水旁边有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头,这石头倒凸显出不寻常之处,较之先前见过的所有石头皆要光滑,石头表面还反射出耀眼白光,不知道站在石头上是不是要看得更远些,流火云寂轻轻一跃便飞身立在石上,果然眼前开阔许多,低头能看见清水之中悠游的红鲤,可是定睛一看,那鲤鱼又长得有些奇怪,背上似乎生着一对翅膀。 “长翅膀的鱼?” 流火云寂待要看仔细,只听得一声巨吼响彻天际,那声音好像就是来自身下的那块巨石,它居然成了活物,一时山摇地动,流火云寂脚下失去平衡差点摔了下去,突然瞧见巨石前方露出一只鸟的脑袋,而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蛇尾。 “这是……旋龟?” 流火云寂曾在紫宸殿的藏书阁中看过关于旋龟的描述,具体是哪本书,他早已记不详实。 “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见过,依据书中记载,旋龟长着鸟头蛇身,通体黑色,此物当为旋龟,只不过是只白色的旋龟,且此旋龟的体型与书中记载有所出入,如此庞然大物,不知道活了多少年……” 这只旋龟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背上有何异常,刚才的地动山摇好像只是略微舒展下筋骨,只片刻,它又变成那块巨石,脑袋和尾巴缩入巨大的龟壳中,流火云寂怕再度惊扰它,便悄悄从龟背上下来。 流火云寂走到清溪旁,俯下身子,他对刚才见到的长着翅膀的鱼充满好奇,正想看清它们是不是书中所写的嬴鱼,不过那些鱼机灵得很,感觉到陌生的气息,早就消失不见,却有一条小鱼,不过拇指大小,遍体青黑,鳞片边缘又泛着金黄,它瞪大着一对鱼眼,动也不动看着流火云寂,流火云寂也瞪大眼睛看着它,那只鱼突然感觉到时机成熟,一个鱼跃,张开大嘴朝流火云寂的脸上咬过来,正要得逞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便悻悻掉到溪水中,游开了。 原来这鱼有种迷惑人的本事,只要盯着它看,不消片刻就会意识模糊,它本该趁机发动攻击,饱饱美食一顿这许久未尝的鲜肉,可正是由于流火云寂片刻的意识模糊让他体内的灵力短暂地失去了掌控,遇到危机反倒本能地释放出来,因此那条长着血盆大嘴的拇指小鱼差点没被烤熟,只好赶紧远离这只怪物,逃命去了。 待流火云寂清醒过来,目光探向东来谷的深处。 “进去还是不进去呢?如果发生点什么,对于自己而言事小,可是不能连累师姐,要不,还是出谷吧?” 流火云寂显然十分不舍,最终还是决定不要给师姐招惹祸端,准备出谷回到东来峰,谁知沿着原路返回,正要踏出东来谷,脚步却无法前行半步。 “有结界……可是进来的时候怎么没事?难道这结界只限制出去,不限制进入么?可如果是这样,有外人进入谷中,或是紫宸弟子误闯入谷中该怎么办?师尊似乎也曾经说过,东来谷周围建有八座凉亭,亭中又分别挂有八盏巨制紫金铃,只要有人擅闯东来谷,触动结界,八方紫金铃就会发出响声,声音有同阵阵惊雷,而且擅闯之人还会被残留的八道仙气齐齐围攻,也就是说此阵是绝不容许外人进入的,正是因为进入东来谷的只是个幻象而非活物,才没有触动结界,如此说来,那现在的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流火云寂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真的生疼。 “师姐,并非我不想出谷,而是我想出也出不去了……” 既然出不去,那就只好入谷探个究竟,流火云寂找到个合理借口便信步朝东来谷的深处走去,越往里走,树木长得越为茂盛,入谷时所见花草树木或有一二尚可辨认,眼前所见却分外新奇,一棵大树枝干笔挺,无一处弯曲,树身裸露,似无树皮的包裹,金黄色的叶子倒显得秀气小巧,零零星星压满枝头,顶住东华,遮出半山阴凉,虽然不知道这树的名字,但若单以好坏论之,流火云寂隐约觉得,这肯定是棵好树。 突然流火云寂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声音很小,听得却很真切。 “快跑…...” 流火云寂环顾四周,眼下无人,唯有这棵树看起来嫌疑大一点。 “难道是它在说话?也对,这棵树恐怕也得有上千年了,应该已经修得精魄,不过它为什么叫我快跑?这周围连只蚂蚁都没有?” 流火云寂正要问个清楚却听得远处传来“嘭嘭”巨响,声音由远及近,从声音上判断,那东西速度惊人,好像片刻就该近在咫尺,之前还说连只鸟都看不见,现在却见林中群鸟惊起,齐齐冲向天空,只不过无法冲破东来谷上方的那层结界,无奈只得朝别的方向四散逃窜。 “看来这东来谷中确有异兽,不过我是个新来的,这异兽与我不熟,应当不是冲着我来的吧?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它是朝这个方向来的,不看一眼,岂不遗憾?” 流火云寂瞅瞅眼前的这棵大树,看着它那一树浓密的叶,便想暂时藏在树叶之中,从高处往下俯瞰,以窥全貌,岂不快哉? “树兄,谢了!” 流火云寂运起灵术,脚下生风,片刻便已藏身树叶之中。一声掣天吼,四根擎天柱现于眼前,大地似乎都要跟着塌陷下去,流火云寂却丝毫不在意,他的目光被这“擎天柱”死死捉住,此物身三丈,全身被着厚厚的毛发,色斑斓,虎足,好不威风,只看身形像极猛虎,不过虎尾略长,口中长着一对长獠牙,还有一张酷似人脸的面孔,那绝对是张恶人的脸,一脸狰狞,目露凶光。 它停了下来,朝四周嗅了嗅,像在寻找什么东西,突然抬起头朝着流火云寂藏身的这棵苍天大树,又是一声巨吼,流火云寂这才反应过来:“莫不是,它要寻的正是我,这东西长得像虎,却生了一张人脸,大约就是书上所记载的‘梼杌’?传说这梼杌乃是上古四凶之一,想不到这不仅仅只是传说,更没想到的是它就被囚禁在紫宸后山之中,我跟它素未谋面,怎么就结下仇怨了呢?或者是……” 流火云寂正在心中猜想,却听得那巨兽尽然开口说话了:“好久没吃过人肉了,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还不快把那小子乖乖奉上,不然的话,我就毁了你千年的根基,让你连树都做不成。” “原来它真的是要吃了我……” 只见那棵树动也不动,假装没听见它说话,这可惹恼了梼杌,“敬酒不吃吃罚酒,看看是你这破木头硬还是我的骨头硬,以你的千年木身与我对抗,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说完梼杌一头撞在树干上,那棵树剧烈地晃动几下,又直挺着身躯,只是光滑的树干之上却留下了几道深痕。 “看你还能顶得住几下?” 流火云寂本想以火系灵力凝成结界,将自己和大树保护在结界之内,却一时想不起紫宸仙人平日所授心法要诀,此时方恨自己不学无术,才连累到这棵善良的树。 “你想吃我,就来追我。” 流火云寂害怕梼杌继续伤害大树便从茂密的树叶中钻出来,将梼杌引开了,梼杌发现目标,突然伸展开一对虎翼,四蹄腾空,朝流火云寂追了过来。 流火云寂一回头吓了一跳,“原来这家伙也会飞,而且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梼杌眼看着已经接近流火云寂,撑开虎掌朝流火云寂劈了过去,流火云寂运起火系灵术三清紫火,顿时三道紫火将梼杌围绕起来,与之缠斗,流火云寂不由得惭愧起来。 “师尊说这紫火最厉害的是九龙紫火,紫火化形成龙,九龙吞邪,诛天地万恶,只可惜我的三清紫火都还不到三成火候,莫说化龙,便是蛇也化不出来,紫火威能还不到十一,这紫火怕是不能与梼杌纠缠太久,也不知道东来谷中可还有其它凶猛异兽,千万别躲过了梼杌,又来只饕餮。” 紫火并没有困住梼杌,只片刻梼杌朝流火云寂扑了过来,平素本来就不用功,此刻大脑竟是一片空白,眼见梼杌汹汹而来脚下失了平衡,直直跌落下去,梼杌便也跟着一个俯身,原本志在必得,流火云寂即将成为梼杌的口粮,却见他的身下闪过一道红光,风驰电掣的将他带离。 等流火云寂看清,才发现自己正骑在一匹赤色巨鹿的身上,可要说是鹿,是因为它长了一对鹿角,但身上却遍生鳞甲,再观其足下四蹄似马,流火云寂猜测:“难道我所见到的正是神兽麒麟,不过麒麟本是祥瑞仁兽,怎么连同梼杌被囚禁在这深谷之中呢?” 那只赤色巨兽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轻轻地落在地上,流火云寂此时才得以窥见全貌,此物果真麒麟,流火云寂本想询问,却听得麒麟先开口说话了:“你是怎么冲破结界,到达这东来谷底的?” “那你得先回答我,你本是身为神兽之首的瑞兽麒麟,天界神仙对你也得礼敬三分,为什么你会被关在这里?” “我说了你也不知道,久远前的事情了,不过若说这事与你可能还有些许渊源,我救你正是因为到你身上的火元气息。” “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你现在不过肉体凡躯,这些事情你本来就不该明白。你是怎么进来的?连外面的紫金铃和八道仙气你都能避过?” “我是通过师姐的七棱幻空镜进来的。” “七棱幻空镜?你师姐叫什么名字?” “含月,难道你认识她?不大可能吧,她从可从未来过东来谷。” “我不认识她,不过这七棱幻空镜是昆仑之物,西王母坐下弟子伊倩雅的贴身宝物怎么会出现在紫宸呢?” “你被关在谷中,认识的人还挺多嘛。” “活得太久,多少总会知道一些。”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虽是久远前的事情,你说出来,或许我也知道一二呢。” “也罢,许久没跟人聊过天了,跟你说说也无妨。” 麒麟将往事徐徐道来,说出了一段经年往事,也恰恰解开流火云寂心中的疑惑。 第二十章 出谷 “我之所以被关在这里是因为一位天神,火神赤炎。” “又是赤炎,这个名字我可不是第一次听到了,难道是他害你被关在这里的?” “火神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怎么会害我呢?我本是天火麒麟,兽有品级,虽然生为麒麟,也并非生下来就是神兽,初生的麒麟兽只不过是殊于凡品,不是寻常兽阶,但是力量也相对薄弱,麒麟为众兽中灵力最为强大者,但也需要时间的历练和积累,那时的我不过是一只幼兽,生在帝丹朱台,偶入凡间,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凡间有一群奇特的人,他们富有神力,世代以捕杀灵兽,寻找仙药为生,我落入他们之手,最后逃了出来,不过却没有力气回到帝丹朱台。 天火麒麟以火为命,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恰恰遇到那时候还不是火神的赤炎,他的身上居然有火元的存在,而且是所有火元属性里力量最为强大的明光神火,他以血为引,用一滴鲜血将明光神火火种力量带入我的体内,因此我得以获救,自那刻起我天火麒麟誓死保护赤炎,虽然知道他的身上负有无匹神力。我们成了生死莫逆。” “可是据我所知,火神赤炎不是被关在神狱之中么?他犯了什么过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天界要杀他。” “天界要杀赤炎?” “确切地说,是神帝想要毁灭明光神火,每位火神降生身上都会带有天生的火元属性,明光神火的力量最为强大,就连当初的祝融火神身上的火元属性也不过是乾元帝火,帝火虽然为火属之尊,力量却不如明光神火霸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天界有一个流传得不太广的说法——明光神火与地狱邪火在一起将会毁天灭地,所以神帝要杀赤炎,诞生新的天神,火元属性也将随之改变。” 天火麒麟顿了顿,继而说道:“火神赤炎和水神漂淼在未登仙界之前早已相识并相爱,那个时候的天界可以有恋情,因此他们在天界也是伉俪情深、人所称羡的一对。” 突然有一日人间无名邪火肆虐,不知何故原本应该被囚禁于莱山之上的罗罗鸟降临人间,数量多得惊人,罗罗鸟原是怨侣化身,它们身上有极强的怨力,性情极端凶残,要是不小心沾染到罗罗鸟体内的弱焰,无论神或者妖都会修为锐减,于是神帝命令赤炎前往平息灾祸以及消灭这群妖兽,可是你要知道,无论力量多强大的神孤身前往也将不堪重荷,邪火肆虐的范围太广,与那群妖兽周旋的过程本来就是一个灵力消耗的过程,当时在帝丹朱台的我被神力禁制,而后被禁入东来谷中,我无法出现在他身边,神帝让赤炎去往人间分明就是想让他有去无回。” “我看这个神帝也不是太高明嘛,宁愿毁灭明光神火,而不是毁灭地狱邪火一劳永逸,他没有能力毁灭邪火,就白白牺牲一个天神,再说啦,传说中明光神火与地狱邪火在一起将会毁天灭地,这句话应验在明光神火和地狱邪火的身上,并非直指赤炎呀,况且,这天界的传说如若是神帝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写的,那直接改写好了,何必拿火神的命来改写天命呢?” 流火云寂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天火麒麟倒是问得哑口无言,不过这番话也让麒麟内心称快,这小子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虽然话说得鲁莽些,却是难得听到的真言,这话要是在天界,谁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口,而赤炎对于天界太过忠心,这种话也决然不可能从他口中听到。 “你知不知道这你是在冒犯神帝啊?” “我想神帝也没工夫去听每个人说的话,观察每个人做的事吧?神仙的事他都管不过来,更何况我只是个凡人呢。” 天火麒麟本想脱口而出告诉流火云寂他可不是个凡人,却在心中暗自思忖:“如果可以的话,能安安稳稳做一个凡人也许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这小子身上有一股隐藏的力量,他未来必将经历一场命运的波澜壮阔,如果明光神火与地狱邪火将是毁天灭地的异数不是出自星君口中的一句戏言,这小子或许才是命运的核心,即便是神帝也有他无法逆转的命数,真正的天命难违是不掌握在任何人或者神的手中的。” “对了,我想问个问题,为什么你说我身上有火元的气息?” “你师尊都没有告诉过你,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从小到大,师尊除了训斥我,很少同我说话。” “紫宸那个老匹夫,这些年来我一直被囚禁于东来谷,他可是有不朽的功劳。” “不许你这么说我师尊。” “哈哈,看不出来你对你师尊的感情还蛮深的嘛?” “那是自然,我知道师尊即便责罚我都是为我好。” “话又说回来,那老匹夫法力还不错,你好好跟着他是可以学到不少东西,但是麒麟对地脉有一种特殊的感应,紫宸是仙灵之气聚集的地方,此地清气太盛,昆仑与之相较也显悬殊,物极必反,紫宸不久必然要遭受一场劫难,兴许将毁灭于天地。” “你胡说,师尊是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这只是我的感觉,未必准,以后的事就留给以后再说吧。” 流火云寂心中暗想:“这句话倒有些熟悉,也是,以后的事情就留给以后再说吧。” “你好像对火神赤炎的事情很感兴趣?” “因为我在永生之境似乎见过他,老神仙告诉过我,赤炎的命魂灵魄也许已经脱离了永生之境,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位神很是好奇。” “你说赤炎的命魂灵魄尚在?” “老神仙说他的命魂灵魄可能是被地狱邪火带出去的,去了六界之中其它地方,天界无法感知的地方。” 天火麒麟听流火云寂这么说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对赤炎仍然活着原本已经不抱残存希望,因为时间过去得太久,重又听到这样的消息,天火麒麟心中的希望之火重又燃起,可仔细一想,如果是被邪火带往地狱之门或是其它地方,怕是也存在不了多久吧?这小子本是现今的火神,他既有缘得见赤炎,那他们之间也许有无法摆脱的宿命因缘。 “你还没告诉我,赤炎是因何被禁入神狱的?” “那年人间的灾难持续整整三个月,一处火患被平息,另一处火患又无端兴起,虽然罗罗鸟陆续被消灭,依然有不少四处逃窜继续作乱,赤炎毕竟是孤军奋战,没有任何天神帮他参与这场战争,因为这是神帝的心思,这样的消耗其实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赤炎因神力耗竭而亡,获得一份尊荣,一个虚有的封号,除非他杀尽最后一只罗罗鸟才能返回天界。赤炎生性善良,他的心中即使如明镜一般,深知是神帝要他死,可是他容不得苍生蒙受这样的灾难,只能拼尽一切。” “为杀一个天神,神帝就不顾及苍生了吗?” “我不敢说这场灾难的背后,神帝就是幕后的黑手,因为我一直还是不愿相信天界会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去杀掉一个天神。” “后来呢?” “后来……” 天火麒麟原本想将后续的故事说与流火云寂,却听得东来谷中一巨响,天火麒麟转身对流火云寂说道:“司幽晏都,我们得离开这里,快到我背上来。” “我会飞……” 不由分说,天火麒麟已经将他衔到自己背上,流火云寂这才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飞,流火云寂险些掉了下去,只得紧紧抱住天火麒麟的脖子,飞了一炷香的时间,天火麒麟的速度才慢下来。 “原来东来谷这么大,只是我们为什么要逃?麒麟不是兽中之王么?还有比麒麟更厉害的凶兽吗?” “司幽晏都不是兽,而是司幽国的子民,没人知道他的真正来历,在我入谷之前他就已经在这了,司幽国的子民皆有天生的驭兽能力,一般只能驾驭四兽,司幽晏都能驭百兽,这个晏都也算是个奇人,只不过脾气大得很,性情也很凶残,他的驭兽手法十分奇特,连我也很难摆脱,之前已经领教过,这么多年来这东来谷中已经有些许异兽丧生在他的手中,他喜好啖食各种兽肉。” “那你的肉一定不好吃,哈哈……” 流火云寂从天火麒麟的背上下来,瞬间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这个地方真美,眼前雾气缭绕,花开漫野,玉带泉水自山涧流出,各种蝴蝶在花间飞舞,徐徐清风拂面而过,树木苍翠直入苍穹。 “这是哪里?你的栖息之所吗?” “不是,你可别碰这里的一花一木,只静静待在这片空地就好,晏都突然出现还有个缘故,他与之前的梼杌一样,感觉到生人的气息,所以来探个究竟,晏都喜怒无常,说不定会杀了你,这个地方到处是毒虫毒花,没人敢在这里动手打斗的,所以我才带你到这里,你得尽早出谷,我需要制造点动静让紫宸那个老匹夫发现谷中异样。” “让师尊发现我在东来谷中,他肯定罚我去紫凌寒渊的。” “东来谷远比你想象中的危险,你出谷受罚也比死在谷中的好。” 说着天火麒麟迅速冲向天空,却像受到猛烈撞击跌落半空,它顿了顿又冲了上去,如此折腾三次,东来峰的八方紫金铃终于有了响动,一时轰鸣之声震耳欲聋,紫宸仙人面带惊异:“这许久以来紫金铃还是第一次响动,若非有人擅闯,便是谷中异兽想强行破除封印,去往东来谷。” 一旁的含月知道这下事情怕是瞒不住了,便支支吾吾将真相吐了出来:“师……师尊,云寂师弟在谷中……” “什么?胡来……他怎么进去的?” “是……幻空镜……” 紫宸仙人想不到自己最心爱的弟子伙同最不让自己省心的弟子给自己惹了这么一桩大麻烦,一甩衣袖,大声喝道:“随我来。” 含月便跟在身后,突然想到什么,低低问了句:“师尊不是讲过,只要身在镜中,就可以通过幻空镜可以将人瞬间转移吗?” “前提是你要转移的那个人也在镜中,问题是现在他的人已经实实在在地进入了东来谷的结界之中。” 含月第一次见到师尊在自己面前如此盛怒,一时不敢再多言,只得默默跟在紫宸仙人身后。 第二十一章 冰消 寒棺之中,熟睡中的小妖眼中蓄满泪,当她闻到熟悉的遥水河的气息,感觉到消融的寒冰化水滴落在自己身上,噬骨冷意游走全身,她再也无法合上双眼勉强自己入睡,“晴海无漪的冰真的化了吗?不要……雪婵姑姑,雪婵姑姑……” 逐水浮生从寒棺中坐了起来,周围的冰似乎化了些,“雪婵姑姑曾经讲过,这寒棺的冰千年不化,躺在寒棺中的人意识会被冻结,可是我为什么醒了过来?难道是之前的那股不明的暖意让我恢复了知觉?或者是……姑姑出事了?晴海无漪……” 想到这里逐水浮生迅速从寒棺中跳到地上,她害怕真的看到晴海无漪的冰都已经化掉,心中无比忐忑,但是又想早些获知结果,证明雪婵姑姑平安无事,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恶梦。 她怀着这种忐忑而急切的心情直接奔向晴海无漪,“还好,晴海无漪依旧是我熟悉的晴海无漪,这万年冰果然没那么容易化成春暖水,我倒要去问问这只三千年的冰雪蟾为什么将我放在寒棺中,难道是想让我安静安静,她好耳根清净地享受几天幸福的妖的生活吗?” “雪婵姑姑……雪婵姑姑……” 逐水浮生寻遍整个晴海无漪也没有找到冰雪蟾,“奇怪,雪婵姑姑从不轻易离开晴海无漪,她说过妖界唯有此处才是她心之所在,她离开晴海无漪要么就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么就是有迫不得已的事情。” 此时诛妖殿内气氛明显有所不同,妖神九煌的眉目间露出一丝惊疑:“水神灵魄,呵,没想到她有这个胆量,连我都敢骗。” “来人,速速去往晴海无漪,将那只小水妖给我带过来,可千万给我仔细了,别弄坏晴海无漪的一草一木,要是晴海无漪有任何东西被损坏,提头来见。” 诛妖殿内领受命令的两只妖心中郁闷,却不敢多说半个字,出了大门,其中一个说道:“妖神这是什么命令?不得破坏晴海无漪的一草一木那要怎么抓住那只小水妖?我看他不是要去抓小水妖,而是存心整我们。” “小心点,这话要是被妖神听见,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可是抓不住那只小水妖,或者是践踏了晴海无漪的一草一木不都是个死字?横竖是死,我还怕什么?” “先去晴海无漪再说吧。” 浮生寻不到冰雪蟾,她的心内生出疑端:“近日雪婵姑姑的行为太反常了,将我放入寒棺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去看过我,而今甚至离开了晴海无漪,看来之前的推测只有可能是后者了,并非雪婵姑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可能遇到了迫不得已的事情,既如此,晴海无漪也许不是久留之地,去往别处,看能不能找到姑姑,仔细想来,妖界还有谁能让姑姑做出迫不得已的事情呢?难道是……妖神?” 逐水浮生不曾见过妖神,但是妖界到处有他的传说,虽然不辨真假,但所有妖的言语皆透露出,他是一位喜怒无常的神,也是最没有神性的神,他的手上沾满了妖的鲜血,所有的妖都畏惧他,他是一位嗜杀的神。 “难道姑姑得罪了妖神?我要去诛妖殿,我要救雪婵姑姑。” 本想去往诛妖殿,却在刚踏出晴海无漪的时候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岁雨哥哥……” 这只妖的眼里从来只有龙女,今天却意外地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逐水浮生还是无法掩饰住心中的紧张和激动,这可是她在妖界除了雪婵姑姑以外,觉得最亲近的人,虽然这种亲近只存在在意识当中。 “逐水浮生……” “咦,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记忆中,似乎只有雪婵姑姑这样叫过我,其它的妖都是管我叫小水妖。”逐水浮生一时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在这里?妖界现在正在到处找你,大妖雪蟾尊不是说你已经不在妖界,去了人间么?你的身上有水神灵魄,赶快离开妖界,不然恐怕有性命之忧。” “水神灵魄?什么是……” “别说这么多了。” 说着银蛟岁雨拽着逐水浮生的手往遥水河的方向去了。 这一路,逐水浮生的手都被握在银蛟岁雨的手中,直到出了妖界,到了遥水河边,银蛟岁雨才松开她的手,她痴痴地看着自己的手,脸上两片绯霞。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你现在被妖界通缉了。” 逐水浮生听闻此言,自己的心又好似一下子跌落到雪婵姑姑的寒棺中,原来如此,还以为在银蛟岁雨的眼里,她终究有些不一样,不仅是别人眼中的小水妖。 “我不跟你多说了,如果被发现是我将你带出妖界,恐怕下一个被通缉的就是我。” “可是这样很可能已经连累到你,岁雨哥哥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将我带出妖界?” “因为……” 逐水浮生仍是不死心,依然期待着银蛟岁雨给出的答案,却见另一条熟悉的身影,身边跟着一只打扮得十分艳丽的妖,这条熟悉的身影便是她的岁雨哥哥倾心的对象,正是那个妖界最会跳舞的龙女姐姐,银蛟岁雨便是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一看见她就像丢了魂似的找不着北。 “你快走吧。” 说完银蛟岁雨也顾不得什么,恨不得飞到龙女身边,只留下逐水浮生独自神伤,揣摩着银蛟岁月那未完的答案。 “也许,不过是想让我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逐水浮生满心沮丧,“离开吧,可是我能去哪呢?” 她伸手摸了摸玉冕花树,深深看了一眼,“我会回来看你的。” 一朵玉冕花从树上飘落下来,逐水浮生摊开手心,它就轻轻地躺在她的掌心。 “看来除了雪婵姑姑,玉冕花也是关心浮生的,那就已经足够,我一定要藏好自己,不被发现,也不要连累雪婵姑姑,谢谢你,玉冕。” 逐水浮生将玉冕花戴在头上,四处看了看,突然想到了一个去处。 此时的晴海无漪,两只妖正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冰雪地。 “你轻点,仔细脚下,可别踩到什么破砖烂瓦碎了地上的冰。” “没必要这么小心吧?还真被妖神一句话就恐吓住了啊?” 说话间脚下还真踩到了什么,一看却是一株嫩绿嫩绿的小草,此妖慌忙抬脚,只是为时已晚,那株草歪着身子,倒向一边。 “什么情况,这遍地冰雪,不该是不毛之地吗?怎么会长草?” 他想用手将草扶正了,却发现那株草显然在报复刚才无情的一脚,任他怎么扶也扶不起来。 “你不是说妖神的话是吓唬人的么?那你扶它做什么?” “妖界的花花草草都是生命,没准过个几百年它还能成为我们的同修呢。” “别倒腾这株草了,赶紧找到那只小水妖才是正经事。” “也对,也对……”口中一边说着赞同的话,手却对那株草恋恋不舍。 晴海无漪突然寒风凌冽,飘起了雪,“这什么鬼地方?这地方真能住妖吗?依我看,那只水妖就算来过,怕是也早走了。”说着打了个冷战,口中声声抱怨,脚下却是处处留情。 两只妖将晴海无漪找了个遍,哪里有那只小水妖的影子,可是这样恶劣的环境又实在待不下去。 “还要不要再找一遍?如果再找一遍万一又踩到什么碰到什么,那还不如不找呢,我看那只小水妖八成是跑了。” “既如此,我们先回诛妖殿将事情禀告妖神吧?” “什么,回诛妖殿?” “要不然呢?” “可是……” 他看了看那株趴在地上的草,那草似乎在嘲笑自己一般,他这才有所觉悟,“妖神眼中,妖的命还真是如草芥一般,不对,是尚且不如草芥。” 诛妖殿内,那尊神正闭着眼,那两只妖战战兢兢地进入殿内。 “启禀妖神……那只小水妖好像并不在晴海无漪。” “我问你那只妖的情况了吗?我只想知道,你们有没有践踏晴海无漪的花草?” 妖神九煌突然张开眼,恰巧撞上了另一双惊愕的眼,“禀妖神……属下不小心……不小心……踩到了一株草。” “那还说什么?不是让你提头来见吗?” “属下绝非有意……妖神饶命……” “你知道你错在哪吗?身为一只妖,你如此坦诚,一只坦诚的妖在受到别的力量胁迫的时候,也会一样坦诚。” 说话间,九煌的手一挥,立时血洒殿柱之上,红得触目惊心,另一只妖显然受到的惊吓不轻,连意识也有些错乱,“不能坦诚……那该欺骗吗?” “你留下,因为你很小心,很听话,一只听话的妖远比一只坦诚的妖忠诚。” “属下多谢妖神……不杀之恩。” 生怕说错半个字,此妖跪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更别说抬头去看妖神此时脸上的情绪,担心一抬头,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以后你就跟着我,不过你要记住,千万别抱侥幸心理,你只能听我的话,不然,你的路就只有一条,那便是死。” 有了前车之鉴,他哪里还敢有半分妄想,只得慌忙谢恩。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生在妖界北方,所以就叫北妖。” “北妖?以后你就改名叫北神吧,做妖界的神。” “属下……属下惶恐,妖界只有一个神,那就是妖神,属下只是一只小小的妖。” “我的意思是,你要好好守护妖界,希望有天你能有那个能力,跟在我身边,只要你足够忠心,我会指引你方向,赐给你无匹妖力。” “北神……谢过妖神。” “退下吧。” 北神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出了诛妖殿,“这尊神的思维也太奇怪了,绝对不是一只妖能理解的范畴,他诛杀妖的时候冷血无情,却又对妖界似乎有那么一丝垂怜,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北神摇摇头,想起刚才眼前一幕仍旧心有余悸。 第二十二章 寒渊 紫宸仙人带着含月来到东来谷八方亭其中一座亭内,从亭中俯瞰东来谷,这才发现撞击结界引起紫金铃响的异兽是天火麒麟。紫宸仙人十分诧异,“天火麒麟素来安分,何以今天如此躁动。” 也正是由于天火麒麟撞击结界,似要破界而出,谷内其它异兽也跟着躁动起来,或是虎视眈眈准备伺机而动,如果八方结界开了其中的一道门,这些异兽便准备齐齐破印而出。 “天火麒麟,你好大的胆子,就算你出了这结界,八道仙气也将使你陷入绝境,如若你执意强行破界,我现在就让你提前知道后果。” “紫宸老匹夫,你徒弟在谷中,我不破界出去,你想他困死在里面吗?” “他误闯东来谷,本来就坏了紫宸的规矩,就算他真的死在东来谷中也是咎由自取。” 紫宸仙人的气不打一处来,一旁的含月第一次见到麒麟兽,方知传言非虚,想必云寂师弟在东来谷的处境亦是十分凶险,便壮着胆子央求道:“师尊,是我不好,是我用幻空镜将师弟带入谷中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紫宸仙人一声喝断:“为师传你幻空镜是让你胡作非为的吗?你们的账稍后一起算。”听闻此言,含月知晓紫宸仙人意下是要救流火云寂出谷的,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 “紫宸老匹夫,你可想好了,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思考,也许半柱香之后你的徒弟就会变成这东来谷中的一具枯骨。” 紫宸对天火麒麟的话并不作任何回应,只压低声音对含月说道:“七棱幻空镜。” 含月将幻空镜递给紫宸仙人,紫宸手中浮尘轻轻一挥,二人便已身在镜中,突见紫宸仙人合上双目,脑中默想,口中念道:“镜实之境”,瞬间紫宸仙人与含月便到了东来谷中天火麒麟与流火云寂所在的那片空地,含月看看四周忍不住惊叹:“好美的地方。” 流火云寂一看紫宸仙人突然之间立于眼前,深知自己闯了一个不小的祸,只得露出一个尴尬的笑,低低叫了声:“师尊……”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几时把我的话记在心里?” “紫宸老匹夫,我们又见面了,快带着你徒弟走吧。” “你不是要出谷吗?我带他走,破开结界,一会群兽围攻上来,我根本无暇应付。” “紫宸老匹夫,拜你所赐,我关在这东来谷已经太久太久,如果出去,还真的不知道该去哪,我心中所挂念的早已不在,这小子与火神颇有渊源,我不过念及旧恩,想你将他带出谷去。” 紫宸仙人略微思考:“这天火麒麟当初被禁入东来谷就是因为火神赤炎,想来他说的话也系实情,先将这臭小子带出去再说。” 紫宸仙人看看四周,这里便是东来谷的流毒之地,任何东西,无论花草,还是山间清水和飞舞的蝴蝶只要碰触到皆是剧毒无比,四周倒鲜有生灵出入。 “你放心好了,这个地方不会有凶兽出没的,况且你进入谷中悄无声息,并不会引起注意,我继续吸引其它异兽的注意力,你赶紧带着这小子往八方结界的出口去吧。” “多谢。” “哈,这谢字从你口里听到真是让我浑身都不舒服,你还是快些消失吧,最好后会无期。” 说完天火麒麟继续撞向八方结界,紫宸仙人看了一眼流火云寂,怒声说道:“我和你含月师姐皆是由幻空镜进入东来谷,而你却在实境之中,无法通过幻空镜再将你带出,只好破开封印,你可给我老实点,别再生出什么乱子,随我来。” 途中,流火云寂的眼睛瞄到路边的一棵树,形似杨树,枝叶交叉,黄花黑果,“咦,这不是帝休吗?书上记载,服用帝休的果实能使人心平气和,不易恼怒,不知道这个对师尊有没有用……” 流火云寂趁紫宸仙人不注意,从地上捡起两颗掉落的果实塞入囊中,含月看见虽是不解,也不多话,流火云寂则一脸傻笑地看着她。 “亏他还笑得出来,这次师尊看样子是真的发火了。” 这一路上倒没看见什么凶猛异兽,特别是将要靠近结界的地方,残留了一点灵气,一般兽类也不敢随便接近,就在结界边缘,却见头顶上飞来一只大鸟,似是巨雕,头上又长有犄角,那只巨鸟伸开一对巨爪便朝含月抓了过去。 “咦,观其形态,这不正是书中记载的蛊雕吗?” 流火云寂本想使出弱弱的三清紫火点燃巨雕的羽毛,却见紫宸仙人手中捏诀,一道紫光飞闪而过灌入巨鸟体内,紫宸仙人从不杀生,所以这道力量并不足以致死,巨鸟哀鸣,只片刻却发出一声破天长啸,见谷中风云涌动,谷中异兽像是得到某种讯息,皆朝这个方向飞驰而来,空中又多出好些怪鸟,紫宸仙人咬破手指,以血为引,口中念诀,在空中画出一道破封命符,八方结界破开一道紫色的口子,紫宸仙人带着含月和流火云寂踏出东来谷,只见那只巨大的蛊雕也跟了出来,瞬时引动八道仙气齐齐围攻,只瞬间,这只鸟便成一缕青烟,化归虚无,紫宸仙人重又封上结界出口,站在结界之外,能看见东来谷中无数异兽涌向结界,却已经无济于事,冲不破那道无形的门。 “这八道仙气每用一次,力量就减弱一分,同样,结界的力量也跟着减弱,封印的期限便会缩短,你们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方才若不是天火麒麟相助,即便是我也没有这个能力将你顺利带出谷,而且如有不慎引发群兽围攻,我就只能给你陪葬,或者就是群兽破印而出祸及苍生。” “师尊,我错了,弟子这次真的知道错了。” 流火云寂方知后果严重,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真正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 “无论师尊怎样罚我,弟子皆无怨言。” “罚,那是自然,不过如若你不再是紫宸的弟子,罚你就没必要了。” 流火云寂心内一凛,“师尊这是要将自己逐出师门的意思么?” “师尊,无论怎样惩罚弟子都行,弟子恳请师尊千万不要将弟子逐出师门。” “唉,为师是看着你长大的,可是从小到大,你的性情一直顽劣,长此以往总有一天会惹下更大的祸端,你在紫宸门内尚得庇佑,为师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你不是一直希望离开紫宸吗?总是偷偷潜出紫宸山,既如此,为师让你离开紫宸不正遂了你的愿?” “一切皆是弟子的过错,只要师尊原谅弟子,弟子宁愿……再也不踏出紫宸半步。” 此时含月也跟着跪了下来:“师尊,这次云寂师弟进入东来谷,都是我的错,身为师姐本该以身作则,而我却纵容师弟,如若不是因为我的幻空镜,师弟是不可能闯入谷中的,所以最大的错处全在弟子身上,师尊如若真的要将师弟逐出师门,弟子……” “你也想被逐出师门?够了,紫宸所有弟子中惟有你两是我一手带大,从小跟随在我身边,你以为将你们逐出紫宸,为师不会心疼?可是你们也知道,禁入东来谷是紫宸历来的规矩,偏偏是你俩……如若要罚便是入紫凌寒渊,大概你们也只是略有耳闻,因为从来没有弟子被罚入寒渊,进去了,也许就出不来了,为师……” “师尊,弟子愿意被罚入寒渊。” “你住口,特别是你,含月进入寒渊还好点,你一身火系灵力,况且现在修为这么浅,你入寒渊必死无疑。” “云寂宁死,也绝不离开紫宸。” “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就当这是最后一次师命。” “恕云寂不能从命。” “哼,那随便你,从此你不再是我紫宸弟子,月儿,随我回去。” 含月虽是心系流火云寂,但是心中又对这位自小疼爱自己的师尊万般不舍,况且她从未离开过紫宸,这里便是她的家,看到紫宸仙人现在正是盛怒之下,心想跟随紫宸仙人回去,等他的气消了再替师弟求情,也许事情还有转还的余地,便轻声说道:“师弟,师尊现在正在气头上,等师尊气消了,我一定想办法给师弟求情,师弟且宽心。” “多谢师姐。” 流火云寂对着紫宸仙人的背影磕了三个响头,“师尊,云寂真的错了,云寂宁愿死在紫凌寒渊,也绝不离开紫宸。” 含月跟随紫宸仙人回到紫宸山,一路上紫宸仙人阴着脸,沉默不语。 “这小子现在不过凡躯,身上带着火元的命魂灵魄,灵力又无法很好掌控,时常将命痕暴露,若是被妖邪注意,难免遇到危险,我应该封住他的火元气息,隐去他的命痕,唉,虽是性情顽劣了些,倒也心性善良,他不在紫宸的时候,总觉得整个紫宸山都少了几分颜色。” 想到这些,紫宸仙人的心中满是不安。 “也不知道他离开紫宸会去哪,云寂呀云寂……” 紫宸仙人看向天上浮云,想到自己给他取名时候他的欢喜模样,差点老泪纵横。 “这臭小子……我只说你不再是紫宸的弟子,没说你不能留在紫宸山啊,你若想念为师,偶尔回紫宸看看为师有何不可呢?你这个笨徒弟,怎么就不知道为师一番苦心,智慧不及为师的十一呢?” 紫宸山下,寒渊深水,终年不曾结冰,却有这世上最寒冷的力量,如果只是区区凡人,一入寒渊身体便失去知觉,不消片刻意识全无,即便是神仙,初入寒渊尚可抵挡阵阵寒意,不过法术在此近乎失效,想要依靠法力御寒作用微乎其微,只能延缓身体僵化,意识消褪的速度,勉强支撑,直到灵力耗尽,便如凡躯一般,永远地沉睡下去,就算是紫宸仙人,在寒渊之中也只能勉强支撑个两三日。 自小看见水,流火云寂总是尽可能远离,因为他的法力还不够强大,如今看见如此寒冷的水,流火云寂的心中反倒没有丝毫顾忌。 “不要离开紫宸山,离开师尊,既然是云寂犯下的错,就该由云寂承担后果。” 踏入紫凌寒渊,身体刚接触到寒渊水便感觉到一丝诡异的力量在身体里穿行,五脏六腑似乎都被这种力量贯穿,流火云寂的身体一接触到水,体内火元灵魄有感,本能护主,一股强大的火元灵力充斥全身,与这股侵入的寒水力量进行殊死搏斗,这种感觉让身入寒渊的流火云寂大汗淋漓,分不清是冷是热,只知道身体仿佛要被撕裂,寸寸肌肤都是被冰火肆虐的疼痛感。 “师尊……”流火云寂努力保持清醒,“师尊曾经说过,寒渊之中能熬过一日一夜,便可回到紫宸山,不过一日一夜……” 第二十三章 重逢 离开了晴海无漪,这人间还有一处是逐水浮生最为熟悉的地方,之前她背着姑姑偷偷跑出来玩,曾见过这世上最美的地方,那里紫雾缭绕,山上处处芬芳,云间殿宇若隐若现;山下更有一方清池,池中开满莲花,清香醉人,池中之水透着幽幽的凉,带着微微的甜,山间鲜有人迹,逐水浮生自发现了这么个地方,常常跑到这里来玩。 浮生想不到别的去处,又来到这里,池中丹莲似乎永远也不曾凋谢,依旧开出繁华若梦,她跳入池中,顷刻间内心的烦忧消失无形,一只小妖的快乐就是来的如此简单。 “不知道这水来自哪里?是紫雾深处的那座山吗?” 逐水浮生在池中游动,欢快得像一尾小鱼。 “之前看见莲池深处有山泉流入,要是循着泉水会到达什么地方呢?云间隐藏的那片地方吗?那个地方应该有人居住吧?可是我是一只妖,雪婵姑姑曾经告诫我不准去往人的居处,因为那很危险。”可是好奇终归战胜一切。 “也许,那山泉的源头又是另一番模样,即便是人的居处只要我不闯入不就行了吗?去看看。” 浮生出了莲池,循着泉水一直走,走了许久也未曾发现云间隐藏的庙宇,倒是越往前,越感觉到寒意侵袭意。 “这个地方可真冷,雪婵姑姑的寒棺中也没有这么冷,这股冰冷好像带着某种不寻常的力量,并非只是单纯的冷。” 也正是由于这种非同寻常的冷意让逐水浮生止不住前行的脚步。 “什么地方比姑姑的晴海无漪还要冷呢?姑姑应该最喜欢这种地方了。” 又走了一小段,终于发现了一片她无法逾越的境地,万仞绝壁似是延展至天际,那水便像来自云端。 “凭我的法力,这种地方连飞都飞不上去。” 绝壁之下是一口深渊,她俯下身,指尖在接触到水的那一刹那,意识都差点变得恍惚,这种冰冷冷得让人窒息,透着绝望的力量,逐水浮生猛然将手抽出来,却发现在深渊的另一处有一个人,整个身体都浸入水中,动也不动。 “这么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泡在水里?难道他……死了?也许没死呢?那我岂不是见死不救?” 逐水浮生虽然心中有些害怕,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朝那个身影走了过去,她把手凑到他的嘴边。 “还有呼吸,这个人还活着,不过他的呼吸好微弱,几乎都要感觉不到,我该怎么办?” 当浮生注意到他的脸,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个人长得真好看,为什么觉得那么熟悉呢?难道是他让我想起了岁雨哥哥么?毕竟浮生心中熟悉的也就只有姑姑和岁雨哥哥。” 逐水浮生轻轻摇了摇他,不见他有任何反应,便伸手想将他拖出这口寒渊,那具身体突然有了轻微的反应,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她,逐水浮生吓了一跳,好像自己做了坏事一样,她慌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把你拉出来,这水太凉,泡久了似乎不太好,而且…….而且你好像是晕过去的……” “师尊……” “我可不是你师尊,你别乱叫。” 逐水浮生心想:“这家伙怕是被冻傻了,再不拉他出来可就不是傻那么简单了。” 逐水浮生又试着将他拉出来,那人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一副哀怜的模样,口中含糊央求道:“师尊,弟子错了,请师尊原谅弟子,不要将弟子逐出紫宸。” 见他抓住自己的手,逐水浮生顿时有些慌乱,抽出手就给了他一耳光,这一耳光似乎打得太重,手心还有热热的灼烧的感觉,打完之后立马后悔了。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我干嘛还打他,万一不小心这小子就此一命呜呼了,那岂不是造孽,我可是一只有理想的妖,想成为像雪婵姑姑那样的大妖,如果造下杀孽,我岂不是再修炼千年也修不回来……” 见他睁着那双写满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没有半点动静,逐水浮生的心更慌了。 “身为一个男子,长了一双这么大的眼睛,难不成也是妖孽,不知道妖杀妖的罪行会不会轻点……” 逐水浮生叉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突然听见他开口说话了:“我好像见过你,你是碧霞丹莲,花魂之泪……” 逐水浮生原本以为他已经清醒过来,却又听见他满口胡言乱语,“什么碧霞丹莲,花魂之泪,我看你再不出来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突然他的情绪有些低落,眼神变得迷离,像是呓语一般,轻声呢喃:“可是……她已经死了。” 说完便不省人事,那双大眼睛重又合上,就像是一个沉睡过去的大孩子,逐水浮生不由得心生怜悯,她使出浑身力气将他从寒渊之中拉出来。 “真奇怪,这水这么冷,他身上却有股暖意流窜,难道是发烧了?这烧得也太厉害了吧?靠着他倒像偎着个火炉。” 此刻的他安安静静,逐水浮生得以将他看得更仔细,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难道是那块破石头?会是他吗?” 想起在雁荡池中的那一幕,兴许是他身上的温度太高,逐水浮生的脸烧得通红。 逐水浮生将他放在旁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便倚靠着石壁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想起他说的那句话,不由得心中纳闷:“她死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心爱的女子么?想必他的心中藏着一段伤心过往,如果有人如此深爱我,在意识模糊的时候还能心心念念惦记着我,那我将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妖。” “他应该不是那块破石头吧,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如果他真是那块破石头,我宁愿从来都不曾见过他,因为他跟岁雨哥哥一样,心里装着别的女人,可是……她已经死了,他应该很伤心吧?浮生啊浮生,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岁雨哥哥喜欢龙女姐姐那是他的自由,可是……为什么我就是会生气呢?很生气很生气……” 胡思乱想中的逐水浮生不觉睡意朦胧,他身上暖暖的气息让她感觉到安心,闭上眼,她在他身边躺了下来,睡梦中出现一抹调皮的身影,依然是在雁荡池中,这次她没有游开,而他却好像突然离她很远,伸开手怎么也够不着….. 紫曜殿外,含月已经跪了整整一天,终于紫宸仙人打开了房门,他看了一眼含月,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看见师尊的火气似乎有所消减,含月追了上去,“师尊,请师尊原谅云寂师弟,要罚就罚含月,含月甘愿去紫凌寒渊受罚。” “云寂违背紫宸的规矩本来就该受罚,我将云寂逐出师门就是想让你们其中一个少遭罪,为师这番苦心你就不能理解,还要给为师增添烦恼?” “师尊,云寂师弟自小在紫宸长大,离开紫宸他能去哪?您真的不担心吗?况且,以师弟的个性,他会不会……” “你是说,他会去紫凌寒渊?” 紫宸仙人突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他真的去了寒渊那就麻烦了,他体内的火种可能因此灭掉而断绝火元气息,灵魄也将逐渐消失,命魂不久就会消散。” “他是死是活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你去紫曜殿外给我跪好了,没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紫宸仙人刚平息的怒气一下子又蹿上来,一甩衣袖便消失在含月眼前。 向来温顺乖巧的含月这次也顾不得师命,她坚信流火云寂去了紫凌寒渊,便背着紫宸仙人往寒渊的方向去了。 岂料紫宸仙人离开紫宸殿却原来也是去往紫凌寒渊,含月看见紫宸仙人的身影生怕被发现,便身入七棱幻空镜中,偷偷地跟在紫宸仙人身后。 越往紫凌寒渊的方向就越冷,直至到达紫凌寒渊,虽未触及到寒渊中的水,身体却像陷入冰窟一般,阵阵寒意袭来,无孔不入,潜入身体,化入骨髓。 紫宸仙人一眼就看见石上躺着的流火云寂,可是当他看见流火云寂身边的熟睡的女子之时,一脸阴霾,大喝一声:“妖女……” 逐水浮生醒过来就看见这样的场景,坐起身来往后退缩,紫宸仙人横眉冷对:“看我不收了你,紫宸乃清圣之地,容不得妖气秽渎。”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又没做坏事,何况我还救了这个人的命,即便我是一只妖,也是一只救人性命的妖,你却要杀我,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伶牙俐齿……” 逐水浮生想到之前他口口声声叫她师尊,心内猜测:“莫非眼前这人就是他的师尊?”便信口说道:“莫非你就是他师尊,哪有这样狠心的师尊,让自己的弟子活活冻死的,你是来替他收尸的么?” 紫宸仙人听她这么说,料想这只小妖所说属实,语气平和了几分,淡淡说道:“说说你怎么救他的?” “我不过是偶然之间来到这里玩耍,无意中就发现他浸在水里,没有半点动静,我还以为他死了,后来我好不容易把他叫醒,却听他满口胡言乱语,还管我叫师尊,一个劲地说弟子错了,请师尊原谅,后来他就昏过去了,我怕他冻死就把他拖了出来,就这么简单。” 紫宸仙人走近流火云寂,看见昏迷过去的他,心中纵使万般怒火此时也已消弭。 “这臭小子真够倔的,寒渊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蚀骨毒啊。” 感觉到流火云寂身上火元气息尚在,命魂灵魄完好,紫宸仙人略微放心。 “就当你这小妖说的是实情,赶紧离开吧,以后可别再踏入紫宸山,别再让我撞见。” 浮生心内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阴冷的地方,请我来我还不来呢。” 紫宸仙人抱起流火云寂,浮生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隐隐痛心。 “破石头,再见,算了,还是不见的好。” 虽然并不确定,但浮生相信自己的感觉,他就是坐在遥水河边看着玉冕花树的那块破石头,而他的心中或许早已忘了玉冕花,却多了一个她。 第二十四章 岁雨 诛妖殿内一双冷凝的眸带着迷梦一样的颜色看着诛妖殿的大门,看得出神,当他将视线转移开,便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北神,去将银蛟岁雨给我带过来。” “属下遵命。” 当银蛟岁雨看见北神出现在遥水河边,就大致猜测到是什么缘故,为了不在龙女面前失了颜面,银蛟岁雨主动走了过去。 “走吧,妖神让我带你前往诛妖殿。” 对于一只小妖,妖神有请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大多数情况下便是犯了错,妖神不过想拿他来血祭诛妖殿。 银蛟岁雨跟在北神身后不言语,他并不害怕死亡,当他进入诛妖殿内,妖神九煌挥挥手示意北神退下,银蛟岁雨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诛妖殿内便只剩下一尊大神和一只小妖。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诛妖殿吗?” “岁雨知道,放走逐水浮生是死罪。” “明知还故犯?” “这条命本来就是妖神给的,如今妖神要把它收回去,岁雨没有怨言。” “我当初救你是为了让你今日拿背叛来回报我么?” “原来妖神还记得。” “这世上只有我想忘却的事,没有我不记得的事。” “岁雨……确实有负妖神救命之恩,岁雨无以为报,只能以命相抵。” “你的这条命太轻,你舍命放走逐水浮生,还会在乎这条命吗?所以,杀你没意思,放走她的理由倒是让我很感兴趣,说来听听吧!” “我……” “不说也行,你现在就可以离开诛妖殿,不过说了,也许我可以考虑再给逐水浮生多一点时间。” “我说,其实……” “其实你喜欢那只小水妖,对吧?” “我……”银蛟岁雨点点头。 “行了,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看看我妖界的子民是不是都有为爱献身的高尚情操,剩下的话你且省下,下次看见逐水浮生,你自己跟她说吧,不过你得抓紧时间,不然有些话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说出口。” “岁雨只是一只小妖,自知没有能力为浮生求情,但是……妖神可不可以放过浮生妹妹?” “杀她?我说过要杀她吗?好像雪蟾尊还有你都曲解了我的意思,一只小水妖的命还没有到非取不可的地步,我只是想要她体内的水元灵魄,不过没有命魂指引,要迫使灵魄离体,她就非死不可。” 没想到妖神能如此耐心地同自己说这些话,银蛟岁雨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妖神并没有要杀浮生妹妹的意思,可是他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呢?真是让人难以琢磨,或许是他原本就没有那么复杂,只是妖界众生把他看得太过复杂?” “在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离开诛妖殿吧?” “妖神真的不杀我?可是……可是岁雨……背叛了您?” “你没有资格问我任何问题,对我而言,杀与不杀无需理由。” 银蛟岁雨知道是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了,妖神的耐性让他产生了错觉,误以为又看见以前那个眼中饱含悯世之情的神,差点忘了正身在诛妖殿。 当岁雨的脚步踏出诛妖殿,北神的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妖神居然没有杀他,他活着从诛妖殿出来了。” 而银蛟岁雨的心中则有更多的疑惑,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他要赶在妖神取浮生性命之前尽快找到水神命魂,可是这命魂会在什么地方呢?龙女的手中有一颗传世龙珠,她曾经向自己骄傲地吹嘘说通过那颗龙珠能探寻这世上任何东西的所在,不过却要耗费妖力,要怎样说动她用龙珠找寻水元命魂的下落呢? “去找龙女。” 没想到银蛟岁雨活着走出诛妖殿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妖界,众妖都对这只小妖刮目相看,生出几分敬畏。 龙族原本就是骄傲的一族,他们天生就带着被世人奉为神明的荣耀,居住在妖界的龙族却是被龙神赶出深海的支脉,他们带着怨恨扎根妖界,既然做不成神,那就做妖。 妖界的龙族拥有强大的法力和许多不为妖界所知的秘密,银蛟岁雨喜欢的那位龙女便是妖界龙族的三龙女,据说还有两位龙女出现在妖界已经是久远前的事情了。虽然龙族强大,却不敢惹恼诛妖殿内的那尊神,而妖神似乎对龙族的兴趣不大,很少过问龙族的事。 黑爪潭外,龙女现身,看见银蛟岁雨,今日的眼神格外柔和,“原来是岁雨哥哥,不知道岁雨哥哥找我所为何事?” “先前在遥水河边听龙女妹妹与艳蛾说起新编了一支舞,就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份荣幸。” “岁雨哥哥想看我跳舞那是我的荣幸,妖界谁人不知妖神对岁雨哥哥有所倚重,未知此番岁雨哥哥进入诛妖殿,妖神可是有什么重托?” “我说出来,龙女妹妹愿意襄助么?” “那要看是不是我能力所及之事。” “水神命魂、灵魄自天界遗落,妖神便是要让我找寻命魂。” “喔,水神命魂、灵魄离开了天界?” “没错,如果龙女妹妹能替妖神找到水神命魂那将是功不可没哦。” “这个嘛……” “龙女妹妹不是曾经说过,龙族的传世龙珠能探寻到这世上任何东西的所在么?” “兹事体大,我得回去与父亲商议,明日这个时辰岁雨哥哥再来黑爪潭,我会尽力劝说父亲。” “多谢龙女妹妹,如若能找到命魂,我自然不会忘记龙女妹妹的好处。” “岁雨哥哥客气了。” “对了,龙女妹妹跳舞的时候可千万记着我哦。” “岁雨哥哥且放心。” 银蛟岁雨离开黑爪潭,一直以来与龙女周旋让他深切感受到,龙族皆不是好相与之辈,他们做任何的事情都一定有自己的目的,如若龙族此次愿意用龙珠探寻命魂下落,那找寻命魂对他们而言就一定是件有利可图的事情,不过现在也唯有此法能助浮生妹妹逃过死劫,找不到命魂,妖神必然会取她性命。 黑爪潭内一双阴鸷的眼在听到龙女口中的消息时闪过锐利而奇异的光。 “这个时机终于等到了,龙神,你就等着我把你的龙鳞一片一片剥下来吧,我让你尝尝复仇的滋味,哈哈哈……哈哈哈……” “父亲,那……如果我们用龙珠探寻到命魂的下落,有没有必要让银蛟岁雨知道?” “当然,寻找命魂是妖神的命令,银蛟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们,既然我们已经知晓,如果无动于衷那不就等同于间接违抗妖神的命令么?而且银蛟岁雨要找命魂,我们不过是多了个帮手,小小银蛟哪有力量同龙族抗衡?” “父亲说的是,既如此,明日我便将他带入黑爪潭内。” “听说银蛟岁雨痴迷于你。” “那条小银蛟整天缠着我,烦都烦死了。” “好好利用他吧,这小子现在还有点价值。” 龙女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就让那个傻小子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妖界百岐山下银蛟岁雨屈膝跪下,山中镇压着他此生最重要的人,在岁雨未及初化人形的时候,亲眼目睹了龙族是如何对娘亲施威,只不过是因为银蛟潜心修行,终可化身成龙,得白龙真灵,龙族眼里怎么容得下这样的事情发生,既已堕落成妖,就绝对不容许看到低贱的蛟类脱胎换骨,修成龙身,银蛟族类本就式微,一夕之间几近灭绝。 龙族的力量确实可怕,岁雨明白如若想救娘亲不过以卵击石,多赔上一条性命而已,奇怪的是,妖神突然介入此事,这可能也是至今他与龙族唯一一次正面接触,龙族势众,最后妖神保下了银蛟的性命,却默许龙族用秘法将她困在百岐山,活在绝望的梦境之中。 “娘亲,而今水神命魂、灵魄自天界遗落,孩儿一定借此契机将您救出来。” 山无感,风无息,妖界百岐山仿佛深睡一般,其实岁雨一直不确定娘亲是否还活着,但他知道,放弃才是真的绝望。 那一年,原本他也不该留存世上,龙族誓言斩草除根,银蛟岁雨迫不得已逃入妖界禁地古龗泽,传说这古龗泽乃神灵血液所化,这个说法已无从追根溯源,这片地方似乎本不该存在于妖界,但凡妖界生灵进入古龗泽中皆不得脱身,最终会被活活吞噬,所以这里成了妖界的禁地,无妖敢擅闯。龙族皆以为这条小银蛟进去就绝无生还的希望,却没想到妖神将他带了出来,放回到遥水河。 岁雨依然记得那时妖神说过的话,“银蛟族类不能就此灭绝,逃不逃得过就看你的造化。” 初入妖界,他大开杀戒,诛妖殿内到处血腥弥漫;银蛟岁雨却在他眼中读到过神之悲悯,那是真情流露,绝非心血来潮;而今他面容冷峻,高高在上,妖界生灵无不心生畏惧,妖神九煌在妖界已经被赋予了死亡之神的定义。他究竟是一位怎样的神? 传说妖神一梦五百年,那梦是否就是他心中的秘密驻守的堡垒?也许只有在梦中,他才能如释重负,做回真正的自己。 第二十五章 记忆 摩罗王殿之内,本该寂寂无声,却因无响琴的一声轻叹,唤醒了一段沉眠的记忆,孤寂而冷傲的王者放下最后的戒备,将清依紧紧抱在怀中。 “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却足以道破心内难以禁锢的深情,虽是爱恨纠葛,终究还是舍弃不掉,是爱或是背叛已经分辨不清,只知道眼前即便天界覆灭那又何干? “原来我要的近在咫尺,是我让它变得遥不可及,清依,再也不要离开我……” 摩耶泯生撩起清依挡在额前的发丝,默默注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她真的是清依吗?像,甚至更美,美得有些刻意。” 突然摩耶泯生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掠走如水温柔,剩下空荡幽眸。 “你不是清依。” 摩耶泯生将她推开,两只手紧握住她的肩膀,仿佛要将它捏碎一般。 “疼……” 清依想挣脱开,却发现根本就无力反抗,她的眼中满是委屈。 “悯生哥哥……” 清依脱口而出,这是她留给她的记忆,一直藏在无响琴中静静伴随着摩耶泯生,不被发现,痴守着一段未了的情。 “你……你究竟是谁?” 清依摇摇头,似乎意识有些错乱,摩耶泯生松开双手,背转身去。 “你的身上有水神的命魂……” 说完他突然大笑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水神命魂居然也会自投罗网。” 命魂不若灵魄,灵魄是元神主人力量凝聚化形而成,因此很难隐藏,只要有一定修为的人就能感知到它的存在,而命魂则不然,只要它不试图操控宿主的意识,很难被感知到,摩耶泯生居然察觉到了命魂的存在。 “居然……是藏在我最爱的人的体内,水神的心思果然不是一般的深。可是她刻意让命魂进入妖界是何意图?难道是想通过清依来左右我的意志?我摩耶泯生不是你可以算计的。” “要取命魂,除非找寻到灵魄,二者相互吸引才会脱离宿主的身体,或者命魂灵魄其中的一方潜入另一方所在的宿主体内,强行获取命魂,除非宿主生命气息全无,命魂才会离体。” “我爱的人已经死了,她不是清依……不是……” 摩耶泯生本想取她性命,水神命魂便唾手可得,可是他终究没能下得了手,身影瞬间消失,他的心早已遗落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只有回到黑暗之中才能感觉到离心更近些,清依则是一脸迷茫,“为什么明明是她和他之间的故事,我却会如此伤感?” 琴弦仿佛在手上划开一道记忆的伤口,这伤已经深深潜入她的脑识之中,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无伤,却有些疼,疼在指尖,还是在心口上? 这里是她的寝宫,曾经这里灯火辉煌,在魔界中这样有温度的光,昏黄、温暖,反倒显得有点诡异,现在这里却是漆黑一片,也是摩耶泯生心之归往,摩耶泯生立在窗前,许久不曾吹奏的曲调,今天又在唇边轻启。 那一日,朱雀清依终于找到了无响灵木,那棵树看起来除了颜色艳丽,似乎没有别的特征,也不像清依想象的遍体散发殊华或是异香,清依向前,深鞠了一躬:“灵木前辈,弟子乃朱雀宫清依,奉命前来……” 清依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好对灵木说奉命前来取你木身,或是借灵木一用,诸如此类的话一旦出口,还不如不说呢,摩耶泯生此时正在一处观望,不觉暗笑。 话虽未出口,来意已然被灵木洞悉,只听沉沉闷响,灵木枝叶舒展,突然盛芒大放,等到清依看清心中不免讶异:“原来灵木本身就形似一只展翅朱雀,此时的叶已散开成翎羽状,硕大的树干上,尽是细长的枝条,无风,却自在摇摆。相比之下,天宫的树木也不及它片叶了。” “想来取我的木身?朱雀成为四方神兽,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叫它自己来取,如若它能心安理得,我便赠它无响木。” “神鸟要镇守四方之南,南方乃是魔界猖獗之地,神鸟要是亲自来取灵木,南方便会成为虚位,魔界将伺机而作,所以只能派弟子前来。” “你不过朱雀宫的一名小小弟子,想取我的木身还不够资格,况且无响木对朱雀宫的作用并不大,谁想要无响木,便叫谁来取。” “原来那只魔说的话是真的……” “弟子不明白,既然想要灵木的不是朱雀宫,那是谁?” “你这个小丫头,其实你心中已有答案,何必问我,在我还没有考虑好要不要杀你之前,赶紧回去天界吧,取不到无响木,天界并不会责罚你,相反,取到无响木,你倒不见得能活。” “为了灵木,朱雀宫牺牲了太多弟子,不管灵木前辈允是不允,今天清依势必带回灵木。” “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一旁的摩耶泯生嘴角挂着一贯轻蔑的笑。 无响木听闻此言,突然性情大变,树身的颜色也由朱变赤,继而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黑气,黑气愈来浓烈,清依运起灵术,蓄势以待。 “吼”,灵木枝干又比之前壮硕许多,通体似乎大了几倍,无数细长的枝条突化利爪,变得坚硬无比,齐齐攻向清依,清依双手掌心相对,手掌之间一簇红光正缓缓变大,随着力量集聚突然盛放异彩,笼罩天地,尽数抵挡灵木攻势。 连摩耶泯生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惊讶:“实力隐藏得不浅,看来之前救她是多余的,居然不浪费丝毫灵力,全都用来对付无响灵木,不过这种灵术好像并无强大攻击力量,不过是御邪之能。” “看你能支撑多久。”灵木周身戾气更胜。 “看这情况,灵木不久就当兽化,现在力量就如此强大,如若兽化,就没这么好掌控了。” 红光之中,清依双目紧闭,皱了皱眉,她知道跟灵木对打她毫无胜算,自己的御邪之力撑不了多久,以灵识探木识,如果不能及时深入灵木意识,那么结局毫无悬念,她亦会变成一朵洁白的凌霄凤羽。 朱雀清依原本青鸾之灵,神兽化形,须有极高的修为,或是突然开悟,因为机缘种下慧根,不然空有一身神力,却不得化作仙身,所以神兽力量虽然强大,却不若妖修行三百年便可化得人形。而清依在尚为幼鸾之时已有此造化,由于青鸾与朱雀同属五方神鸟,颇有渊源,便被纳入朱雀宫,朱雀星神对其格外偏爱,尽授她诛魔灭邪守护之力,清依资质极佳,更是青出于蓝,只是攻击之力却十分薄弱,无论星神如何提点,也不见长进。 “从刚才灵木话语之中听得出,灵木意识并未全被侵蚀,需要找出灵木的意识本源。” 清依灵识化作赤凤,藉由灵木一枝进入它的体内,灵木意识紊乱,意识之境一片的乌烟瘴气,满目狼藉,也正因为如此,暗空之间的一点星光闪烁便显得格外耀眼。 “找到了。” 赤凤展翅,一股温暖的灵力流转在意识虚空,周围邪氛涤荡,灵木意识本源冲破禁制,瞬间意识之境流光璀璨,灵木木身突然敛性。 身负无匹魔力的摩耶泯生未曾见过这样的灵力,想不到这样温和的灵力尽然有如此威能,不过能被这种力量压制,只能证明这株万年老木还不够强,摩耶泯生嘴角依旧漾起轻蔑的笑。 “这样甚好,省得我出手,真是笨得可以,拿到无响木,灵力耗损的你,即便是我拿手指头轻轻一碰,你也得束手就擒吧?” 见灵木意识本源已然觉醒,控制了整个意识之境,清依意识回到本体,略带疲倦的脸上却露出天真而干净的笑容,她只傻傻想着拿到灵木返回天界,从此朱雀宫不会再有弟子因此丧命,师父终于可以不再因此忧心,却全然忽略了静静站在一旁等待撷取胜利果实的魔。 “多谢你!” 无响灵木回复到先前的模样,一张笑容可掬的苍老的布满褶皱的脸出现在树身之上。 “这是清依应该做的。” “虽然你涤清我脑中的邪恶意识,只可惜我已罪孽深重,这些年来杀了朱雀宫不少弟子,外界生灵更是不计其数了,既然天界想要无响木,就由清依你带回去吧,从此无响木将绝迹在六界之内,谢谢你还我最后一点澄明。” 说完,一截金色的木头缓缓落入清依手中,转眼看向灵木,只见无响灵木身上燃起熊熊烈焰,似要努力焚尽不堪的过往,用生命与过往作出最华丽的诀别。只有长在这片被魔氛鬼气浸染的土地上,无响灵木才能存活,可即使化成灰烬依然要落归此处。 罪深,怪谁?并非初心已改,只是命运弄人。 “丫头,交出无响灵木。” 摩耶泯生冷眸淡看,伸出手示意清依将灵木乖乖呈上。 “休想。”清依将它紧紧抱入怀中。 “抱着无响木你还想跟我打吗?要不先放下?等打完了,你若活着再带走?” 清依将无响灵木抱得更紧,“师父讲过,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动用朱雀翎的力量,可是这只魔强大得可怕……” 摩耶泯生的耐性已经耗尽,伸掌便想取她性命,朱雀清依毫无防范,抬首瞬间,死亡在头顶呼啸,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对上那双幽深冰冷的眸,眼中的蓝闪过一丝错愕,尽然下不了手,这女子确实有魔界任何女子遥不可及的容貌,那双眼里有他读不懂的情绪,生平第一次,他手下留情,让他生厌的天界生灵,本该死,她成了例外。 “明明知道守不住灵木却宁死不肯放手,在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她的眼里尽然没有我司空见惯的对死亡的恐惧。这样的女子……” 摩耶泯生的嘴角挂着一丝邪魅的笑,“她会害怕什么?” “你想死,也不必走捷径,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从现在开始,给你机会逃回天界。” “给我机会逃?这尊魔有那么好心么?这话的弦外之音分明就是我逃不掉。” 朱雀清依一双水眸依旧看着他,却不见有任何要逃跑的架势。 “你确定不逃?别等我改变主意。” “要么放手一搏,实在不行就动用朱雀翎的力量?再不然,我死了,连同无响灵木一起毁掉,绝不能让这尊魔拿到灵木。” “你在盘算什么?你那点小心思我会不知道?是不是做好了与我同归于尽准备?不过与我同归于尽你就别想了,你想毁灵木,除非你能活着。” 心中所想被这尊魔一一透析,清依别无选择,左手抱着灵木,右手运起朱雀灵力,灵力看似浩然充沛,可是心里却虚得不着边际。 “我的灵力根本就无任何攻击性可言,不知道能抵挡多久,能撑多久就撑多久,说不定事有变数,只好等待时机了。” 摩耶泯生丝毫不在意她那点灵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带戏谑:“让我再多看片刻,记住你现在的模样。话虽这么说,心中却还是犹豫了。 “这丫头如此顽抗,不过一块木头,却拿生命来换,只可惜无响木知晓的秘密对于魔界的意义远远超乎了你存在的意义,呵,不过是个小仙女,我摩耶泯生手中握着的从来只有死亡,何曾指引生路?” 不再犹豫,他眼中杀意凛然,冷冷说道:“我说过,魔不说谎,只会杀戮,我给你机会逃,你不信我,那就死吧。” 第二十六章 堕仙 破空一掌,势不可挡,朱雀清依根本无任何还手之力,加上之前灵力耗损过多,此时如断线风筝一般,远远地飞了出去,鲜血染红无响灵木,艳开朵朵梅花,灵木认主,突然化身为琴,琴响天籁,奏一曲生命芳华,朱雀清依周围盛放金黄色的光芒,身体顿时觉得轻快许多,无响琴似要倾力将摩耶泯生的力量挡在外面,护得清依安全。 “挡得住吗?”摩耶泯生将手中骨笛横在嘴边,诡异的曲调,杀魂夺魄,就连冥界鬼荒之上也是哀嚎遍野,声声撕裂生命空间,碎成无数死亡碎片,无响琴终于不敌,琴声渐弱,光芒淡去,琴声戛然而止,清依无法抵挡,指尖一点清圣之力召唤朱雀翎的力量,一声凤鸣动九霄,清依惊道:“朱雀神鸟,朱雀翎原来是用来召唤朱雀神鸟的,可是神鸟如果离开天界……” “朱雀神鸟,来得正好。”摩耶泯生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轻笑。 “只可惜四方神兽只你孤身前来,单打独斗,在天界,还没有谁会是我摩耶泯生的对手,哈哈哈……” 朱雀翼扫魔氛,赤火吞邪,强大的神力绵延不绝,摩耶泯生正面迎敌,攻势凌厉,丝毫没有要抵挡的意思,直接以强破强,以攻快攻,双掌纳入撼世之力,硬生生地将赤火化尽,一团蓝光直逼神鸟,朱雀神鸟再运神力,挡住了摩耶泯生的攻击,却也不由得后退了些许。 如此这般又是一番纠斗,摩耶泯生兴致不减,朱雀神鸟反倒略显被动,无奈它深知,如果不杀掉这尊魔,它想将清依带回天界绝无可能,朱雀神鸟聚一身神力意图奋力一击,摩耶泯生原本静如死水的眼中掠过一丝兴奋。 “是时候了。” 摩耶泯生手中白色骨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闪耀蓝光的利剑。 “这把剑……昊天赦神剑,怎么会在魔的手中,而且神器对于妖魔而言本是禁忌,妖魔要是碰触到任何沾染神力的东西都将受到天罚,日日遭受业火焚身,苦痛万分。” “赦神之剑本是天界神冶的颠覆之作,在天界所有神兵中名列第三,此剑失传已久,当初剑灵携昊天离开天界,没想到现在却出现在魔界。” 朱雀神鸟大为震惊,此魔原本身负无匹魔力,现在昊天在手,谁人能敌。 正在朱雀神鸟分神刹那,摩耶泯生带着死亡的讯息已然逼近,朱雀神鸟还没来得及抵挡,昊天挟带着一股巨大得让人窒息的魔力攻了过来。 “此剑……已成魔……” 神鸟的胸口破开一道深蓝的口子,魔之力量侵入它的身体,肆意横行,巨大的身影若一团燃烧殆尽的焰火,渐渐黯淡了颜色,重重地从空中跌落,来不及顾盼一眼,未完成的使命,只能与遗恨一同与它陪葬,朱雀翎亦由赤红变作漆黑,那是生命逝去的颜色,它,死了。 “朱雀神鸟,朱雀神鸟……”清依的眼中呛着泪,“你这个恶魔,你杀了神鸟。” 清依再次运起灵力,摩耶泯生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别再白费力气,朱雀神鸟已死,守护结界已破,无响灵木对我而言就失去了意义,你带着它回到天界吧。”他注视着她的眼中分明涌动莫名情绪。 摩耶泯生放开清依的手,消失在她眼前,清依怀抱无响,用手摩挲着朱雀神鸟的羽毛。 “对不起,清依没能好好保护你……我带你回去。” 朱雀神鸟巨大的身体突然变得色彩斑斓,继而透明,散作点点荧芒,最后集聚成一股力量,悉数被吸入朱雀翎中,朱雀翎的颜色由黑转红,又恢复了当初的模样。 当她抱着无响木回到朱雀宫,朱雀宫其他弟子皆投来艳羡的目光,谁取到无响灵木,基本上就可以被确定为朱雀星神的继承人,可是只有清依知道这其中有多么惨痛的代价,更明白神鸟之死将使星宫面临无可避免的灾难。 朱雀星神的眼中没有半分欣喜,亦无半分责怪,有的只是无限爱怜和担忧,她似乎早就预知一切,显得颇为淡定。 “师父……” 清依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双手捧着无响灵木,举过头顶,朱雀星神亲自将她扶起来。 “师父都知道了,神鸟之死非清依之过,清依不必自责。” 短短一句话,却饱含了朱雀星神满心的师徒情,而朱雀宫众弟子在知晓这个消息后无不深感意外,如今神鸟已死,南方便成虚位,魔界必蓄势待发,魔的力量从来就不容小觑,四方神兽的守护结界因朱雀的亡故不攻自破。 神殿之上面对的是众神声讨,无数朱雀宫弟子用性命换来的无响灵木此刻变得微不足道,神帝和颜悦色,目光中透着仁慈,言语平淡得不带有一丝感情:“守护朱雀神鸟本来就是你星宫的职责,而今神鸟却因朱雀宫弟子死在摩耶泯生的手上,失去四方守护结界的力量,魔界将会肆无忌惮,天下也将因此生灵涂炭,朱雀星神,你可知罪?” “臣下知罪,可是星宫几百年来为取无响灵木,无数弟子丧身婆罗花海……” 话还没说完便被神帝喝断:“所以……就值得你用天下苍生的性命来换?” 原来即便是天神,也可以卑贱如蝼蚁,轻易葬身在苍生道义的洪流之中。当初是神帝私下授命要取无响灵木,而今却是光明正大公然要将她置于死地。 无怨言,在苍生道义面前有何怨言?只希望神帝念及朱雀宫为取灵木付出的惨重代价赦免清依,不受牵连。 “臣罪不容赦,只求神帝开恩,朱雀宫弟子清依并不知晓臣下私相授予的乃是朱雀翎,更不知道朱雀翎的用处,臣原本只是想将朱雀翎给她做防身之用,却不想招此祸端,一切根源皆因我而起,臣愿一力承当,恳请神帝责罚。” “朱雀翎由历代星神掌管,朱雀清依乃是朱雀宫的弟子,却私自利用朱雀翎之力召唤神鸟导致神鸟意外身故,擅自逾权,她如何脱得了干系?” 朱雀星神睁大眼睛看着他,显然有些难以置信,都说天条冷漠,冷漠的是天条,还是手操天条的刽子手?他高高在上,还有何欲求?苍生?真的么?他在乎的只有苍生?神帝眼中的悲悯只是对于弱小的苍生,是因为苍生永远都不可能反抗他的力量,只有屈服和崇仰么? “将星神带往神狱,朱雀清依暂时关押朱雀台,待众神商议过后再行处决。” 荼蘼谷中,韶华胜极,今日夕阳斜去,明日便待百花凋残,山谷之上,一条明艳身影静静注视着谷中的一切,微风弄姿,蝶吻花间,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要站在这里,看着这些美妙的生命香消黯然,传说每朵花在即将凋零之前都会有刹那芳华,花开最艳,最为浓烈的花香也在那一瞬间,而他守候的便是这样的一瞬间。 “花神泣,你欠我一个约定,对不起,让你等太久。” “摩耶泯生,许久不见。”他并未转身,眼神依旧定定地落在谷中。 “客套话不必多说,荼蘼谷的花香不是我喜欢的味道,我只问你朱雀宫有位叫清依的弟子,现在是何情况?” “你摩耶泯生什么时候也关心起神仙的事情来了,不是对天界深恶痛绝么,你我之间的约定竟然为了朱雀宫的一位小仙而破除,这与你摩耶泯生的性情可是大相径庭啊?看来我的命抵不过朱雀宫的那名小仙哦!” 摩耶泯生没有搭理他的话,依然冷眼淡看,丝毫不为眼前美景动容。 “摩耶泯生就是这么不解风情,就算你承认自己爱上一个小仙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天界的神仙大多数还是笨得蛮可爱的,堂堂魔界君主还配不上一个小仙么?” “你……” “你若是不满意我的态度大可杀了我,要么就迁就我一点,等我赏完花自然告诉你。” “花神泣,你不要考验我的耐性,如果你愿意你的荼蘼谷在下一刻变成荒芜地,你自便。” “魔君就是魔君,一点情面都不讲,你在天界可是声名远播啊,一己之力杀了朱雀神鸟,朱雀宫的那个小仙女自然受到牵连,现在正被囚禁在朱雀台听候神帝发落呢。” 话刚说完,摩耶泯生便已消失在荼蘼谷中,花神泣嘴边挂着浅浅的笑,轻声叹息:“错过了一朵,只好等下一朵啰。” 那一日他孤身通过四方之南的朱雀虚位闯入天界,手提昊天剑,一路杀到朱雀宫,所向披靡,势不可挡,神剑饮血,更是嚣狂,昊天剑灵跟随主人肆意杀伐,夺命瞬间,绽开朵朵九霄凤羽,洁白无垢的花瓣上却添泪红。 朱雀台上昊天神力斩断禁神链,他伸出手,淡淡说道:“跟我走。” 那一刻的他好似救赎她的神,要将她带离被困锁的笼,可是……他却偏偏是魔,是杀害朱雀神鸟的凶手,是连累师父被罚的魔。 那一日诸神想要围杀这尊魔,他拼了性命将她带出天界,从天界到人间,不曾负伤的王青衫上呈现斑斑血迹,即将到达魔界,他放开她的手,躺在那片让人深陷沉沦的婆罗花海中。 “哪里是通往魔界的入口?我带你回魔界。” “你不后悔?” “你救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那就随我入魔界吧。” 他凑身上去,深深一吻,一抹腥甜自朱雀清依的喉间滑过,魔之王血,这一吻天地同陷,堕落的仙,遥远的天宫已成了海市蜃楼的存在。 “不要攻打天界好不好?胜利从来都是用牺牲来换。” “给你三百年的时间爱上我和魔界的子民,如若不能,我送你回天界。” 三百年后,他为君,她为妃。 “从此以后朱雀清依便是我魔界的妃,魔界子民谁敢对她不敬,便是对我摩耶泯生不敬。” 第二十七章 失忆 自流火云寂被紫宸仙人带回紫宸山便一直昏迷不醒,紫宸仙人眼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担忧。 “你这臭小子,体内命魂、灵魄迟迟都不觉醒,早日恢复仙身也好,何必祸害为师呢?”虽是责怪却难掩关爱。 “寒渊水,来自冥界极阴地九泉水中的溟泉,凡躯进入紫凌寒渊不过半刻便因受不了这股噬髓的极寒之力而离开寒渊,你小子不要命也罢,找个为师看不见的地方自行了断便可,何必在为师眼前装出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这不是存心折腾为师么?” 此时含月恰好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听见师尊这番自言自语不免也担忧起来。 “听师尊的意思,这寒渊水对云寂师弟的影响必定非同小可,汤药已经连着喂了三日,也不见好转,难道师弟他……” “是月儿啊?这药一日三次可有让他准时喝下?” “都是按照师尊的吩咐,不敢有一刻耽误的,只是云寂师弟似乎没有什么起色,师尊确定这药果然有疗效?” 听到含月这样说,紫宸仙人自己也跟着质疑起来,“那就端过来让为师看看。” 含月把药递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紫宸仙人又把它凑到鼻下,仔细嗅了嗅。 “月儿……这三日你云寂师弟喝下的药可都是按着同样的药方熬制的?” “师尊吩咐的,月儿不敢含糊,一味都没有少放,就连剂量也是分毫不差,火候也是掌握得刚好。” “额……我倒宁愿你少放点药,多欠点火候,为师……为师不小心在里边错添了一味药……” “什么药?” “香雪苏…..” “师尊,这香雪苏不是毒药吧……”含月第一次见到师尊如此窘态,难得糊涂的紫宸仙人居然把药方给写错了。 “毒药倒不至于,只不过……能让这小子睡得久一点。” 紫宸仙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暗暗想:“这小子现在不过是肉体凡胎,又连服了三日香雪苏,体内还有溟水之力与之较量,怕是……也罢,即便这小子真的再也醒不过来,等他体内的命魂、灵魄觉醒,依旧能恢复仙身,我瞎操个什么心,不过……溟水之力阴毒得很,不仅能摧残人的身体,还能能夺人魂识,就不知道这小子体内尚未觉醒的命魂是否能抵挡得住溟水的侵蚀。” “月儿,去煎一碗新药,好好照看你云寂师弟,为师去一趟荼蘼谷,三日之后回来。” “荼蘼谷很远吗?师尊怎么要去那么久?” “你是不知道啊,荼蘼谷中的那位大神,无论谁前去讨药,都要给他研磨三日药粉,谁的面子都不给,他的本事大得很,据说六界之中没有他医不好的,只有他不想医的,这溟水之毒冥界之外恐怕只有他能解,为师只不过用灵力暂时封住了溟水,阻止它继续侵入云寂体内,这并非长久之计,而且这两股力量相持,对云寂而言有害无益,溟水入髓,要根治就越是困难,不多说了,为师这便前往荼蘼谷。” 虽然含月一直以来循规蹈矩,可是每次看到流火云寂给师尊惹出点麻烦,却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很多敢想而不敢做的事情,这位小师弟都在帮她一一实践:偷偷跑下紫宸山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在师尊研好的墨汁里加入陀蜜招引蜂蝶;将小乌龟放入师尊的紫曜殿;采摘师尊最爱的紫昙香叶;捉弄爱欺负人的怀仁师兄…… 小时候的流火云寂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后面,师姐长师姐短地叫个没完,问好多奇奇怪怪的问题,可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安静的他,气若游丝,好像不经意之间昨日眼前就将变成今日过往一般。 “云寂师弟,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对七棱幻空镜的领悟再多一点,也不会让云寂师弟受罚。” 兴许是听到含月自责,不忍师姐因为自己而难过伤心,流火云寂突然有了些微动静,睫毛微颤,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徐徐睁开。 “师……师弟……” 流火云寂的突然醒来显然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含月一时忘了欢喜,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讶。 流火云寂坐了起来,疑惑地看了看眼前这位美胜天仙的师姐,突然皱皱眉,道:“你是谁?你不是碧霞丹莲……我们好像见过。” “云寂师弟这是被寒渊水冻傻了么?以前听云寂师弟讲过紫宸山外的事,如果没记错的话,碧霞丹莲不正是云寂师弟对躺在雪棺中那位女子的称呼么?” “我是你含月师姐,你不认得了吗?” “含月……师姐……”流火云寂仔细想了想,好像想到了什么,“含月……紫宸……师尊……” “太好了,云寂师弟醒过来了。” 含月满心欢喜,本以为流火云寂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却听得流火云寂口中含糊说道:“不对,你不是师姐,这里也不是紫宸,师尊已经……将我逐出了师门。” 说完,只见流火云寂情绪十分低落,垂下头,一脸沮丧。 “师弟……” 片刻,流火云寂站起来便要往外走,脑中虽然昏沉,脚步却不肯停留,“回去……” “师弟,你要去哪?” “回……紫宸。” 含月追了上去,挡住了流火云寂的去路,小时候每次流火云寂问的问题,含月解释不清的时候,便会敲敲他的小脑袋,“你个木鱼,跟你说什么你都听不懂。” “师姐,什么是木鱼呢?” “木鱼就是用来敲的。” 可是现在他长大了,个子也长高了许多,含月已经够不着,她伸出手,柔声说道:“师姐带你回紫宸……” 他的眼中略带迟疑,这份潜藏在记忆中的感情,让他握住了手中的那份信任,他的手温暖,她的心灼热,似乎活了近二十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原来那是一种好听的节奏,像春暖花开的声音,像鱼水相依的倾诉,明明此刻心跳得很快,却感觉格外的安稳。 她的手被握在他的手中,模糊了小时候的记忆,此刻正如此清晰地镌刻着永恒,将生命的光凝成时间的点,这一点停驻在脑海,化成一座挽风看月的亭,是月之清辉笼着云,还是云湖心中一点明? 偌大的紫宸山,含月就不相信流火云寂对这里会一点印象都没有,紫宸山对他来说应该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地方,而师尊则是他心中的最重要的人,因为师尊一句话,他连命都不要,又怎么会忘了这里呢? “师弟,这里是紫宸的丹药室紫烟阁,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跑进去偷吃了师尊炼制的丹药,结果肚子疼了三天三夜呢?” 流火云寂摇摇头,含月十分耐心地说道:“云寂师弟再好好想想,小时候你说这里是紫宸山最好玩的地方,师尊还罚你充当小童给他烧过丹炉炉火呢,当时云寂师弟被烟熏得一脸黑,出来的时候还眼泪哗哗的,云寂师弟还记得吗?” 流火云寂再度摇摇头,目光转向别的地方,示意他并不喜欢这里。 “那我们去别处。” 含月知道此时众弟子都该在紫宸后山修习,那里应该是流火云寂最讨厌的地方,如果最喜欢和最讨厌的地方他都已经忘却,那他心中的紫宸究竟还剩下什么,也许只不过是残留心中的一个信念。 第二十八章 迷糊 含月带着流火云寂来到紫宸后山,含月自小武功及法术皆是师尊亲授,一般不与众弟子一起修习,而流火云寂则不然,师尊总说他太顽皮,总不愿好好学,便将他弃之后山,任他自生自灭。 云寂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学好法术干吗?没学法术就能将花木焚毁,这种天生自带的毁灭力量他一点都不喜欢,如若法术更强,那岂不是这种毁灭的力量也会与日俱增呢?所以他讨厌修习,讨厌紫宸的后山。 “这里是紫宸后山,众弟子修习仙法及武功的地方,以前云寂师弟最不愿意待在这里,云寂师弟可还记得?” 想起这里弟子众多,恐怕被人看见,含月羞红了脸,放开了流火云寂的手。 流火云寂倒像很乐意在这片他讨厌的地方驻足,目光落在那些紫宸弟子的身上。 “含月师姐,他在偷懒。” 听到流火云寂叫自己师姐,压抑不住的喜悦在她心中激起千层浪,碎成朵朵微笑的花,开在脸上,她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你不认得他了吗?他可没少被你捉弄哦,怀仁师兄,以前大家背地里总是叫他坏人师兄,不过自从师姐方若晴离开了紫宸,他就变得闷闷不乐也不再欺负人了,师尊说除了你以外,他是紫宸最不长进的弟子。” “最不长进的弟子……师尊这么说过吗?” “嗯,师尊就是这么说的,流火云寂是紫宸最不长进的弟子。” 含月点点头,故意装作十分认真的样子,这句话似乎有些触动他的内心,不过他以前对这句话从来都是无动于衷,师尊训斥他说他不长进的时候,他总是一脸欣然,无数次在师尊脸上见到过最无可奈何的表情,十分有趣,师尊那张缺乏表情的脸只有在见到流火云寂的时候才变得活泼生动起来。 众弟子中有位弟子人在习武,魂却在神游,恰恰目光瞥见含月和流火云寂,便朝身边的弟子使使眼色,“咦,我们紫宸的含月仙子怎么和流火云寂在一起呢?” “我来紫宸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呢,果真美若天仙,师兄弟们所言非虚啊。” “那当然,师尊的入室弟子还有得差,法术也是一等一的好,不过怎么会跟我们的闲云师弟在一起呢?” “哪里是闲云,分明是废云,天空那多云,惟独这一朵,冥顽不灵,已经石化了。” “你小心乌云盖顶,你没听说过吗,我们的闲云师弟发起火来能把你烧成灰烬,师尊对他都有点忌惮,那次他昏迷中,师尊还怕他把整个紫宸山给烧了呢,劝你还是少惹他。” “你们在说什么呢?不好好练功,你,你,还有你都给我出来,修习之人最忌三心二意,气定神闲才能得到要领,罚你们三人在此禅坐,其他弟子先行解散吧。” “大师兄……我们没说什么……” “还狡辩。” 大师兄陌玄风,紫宸仙人的得意弟子,紫宸山大大小小的事情交由他打理,从来就没有让紫宸仙人操过半分心,人品自然不用说,亦是丰神俊朗模样,法术深得紫宸仙人真传,若是紫宸有朝一日没了紫宸仙人,他也能撑得起紫宸的半片天。 刚才几人私语多少有些传入他的耳中,他将目光投向含月所在的地方,她的身边多了一抹流霞,而他的眼里向来只有月光。 “含月师姐,那个人,在看我们,我不喜欢他。” “那是我们紫宸大师兄陌玄风啊?云寂师弟小时候不是说过最喜欢玄风哥哥么?你小时候管大师兄都不叫师兄的,直接管他叫哥哥,玄风师兄待你亦如亲生弟弟一般,你在紫宸后山,他对你也是百般纵容哦,很多事情都帮你藏着掖着,从不在师尊面前说你半句坏话。” “陌玄风……可是我不喜欢他看我们的眼神,好像……” “既然云寂师弟不喜欢,那我们换个地方。” 含月带着流火云寂消失在陌玄风的视线中,这个他自小视为弟弟的人将夺走他眼中那轮明亮的月,自此光明将向往何方? “如果云寂师弟喜欢,那便随他吧,只要她开心,月依旧是明月。”他嘴边挂着一丝淡笑,笑得若有若无,心事飘忽,思绪明灭。 玄风破苍穹,邀月共徜徉,孤云一片闲,遮得半日光! 含月带着流火云寂游遍了整紫座宸山,只剩最后一处便是师尊的紫宸殿,紫宸殿前一株白露枫枝叶差不多覆盖了整个庭院,红得妖艳异常,看得流火云寂一片恐慌。 “这棵树…..” 他突然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的白露枫叶上滴落下来的分明不是清露,天地混同一色,比那枫叶红得更深,那红枫变得面目狰狞起来,俨然成了张牙舞爪的巨兽,流火云寂的额上渗出了大颗汗珠。 “云寂师弟,你怎么了?”看到流火云寂这般模样,含月心都悬起来了。 看守紫曜殿的苍陵和穆心二位弟子也慌忙赶了过来,“云寂师弟这是怎么了?” 含月还没答话,却见流火云寂二指并拢,额间命痕浮现,一股雄浑的灵力自体内流转而出,顷刻间白露枫燃起熊熊火,烧得噼里啪啦的,紫曜殿前开出一树花火,紫宸殿上冒起了青烟,这种几百年难得一见的盛景让穆心忍不住惊呼道:“壮观,原来云寂师弟的法术并不弱嘛。” “额……穆心师弟,他烧的可是师尊的紫曜殿耶。” 穆心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救火。 含月的眼神则是一刻也未离开流火云寂,她心内疑惑:“刚才云寂师弟身上释放出来的灵力绝对比紫宸任何一个弟子都要强大,远不止如此,还好他只是想要烧掉这棵红枫。以云寂师弟的性情,他是断然不会轻易去伤害任何生命的,他曾经说过他讨厌自己身上与生俱来毁灭的力量,可是他为什么要烧掉这棵树? 一旁的流火云寂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意识到什么,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像个犯错的孩子。 “我烧了师尊的白露枫……我烧了师尊的紫曜殿……”他慌忙后退了几步。 “烧了师尊的白露枫,烧了师尊的紫曜殿?他认得这棵树,也认得这里是紫曜殿……” “师弟忘了么?师尊的紫曜殿是紫金石砌成的,灵力都无法渗透,是烧不坏的。” 含月面带微笑地看着流火云寂,流火云寂则是满脸狐疑地看着她。 “那白露枫呢?” “这株白露枫长在紫宸山已经有好几百年,吸收了天地灵气,早就不同于一般的树木,只要火灭了,没那么容易死掉的。” “真的吗?” 含月点点头,只见流火云寂撑开手,红枫上的火像被某种力量吸纳,尽数化归流火云寂的掌心,看得一旁灭火正起劲的穆心目瞪口呆。 “云寂师弟……这火原来是听你话的,既如此…...为嘛不早点让它乖乖回家,你这不是在玩我们吗?累死我了。”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 苍陵则是想得更多,“云寂师弟今日言行举止皆不似往常,师尊将他带回紫宸山后便昏迷不醒,刚醒来,就要烧掉这棵树,紫宸这么大,偏偏是师尊的紫曜殿,不是别处。” “咦,穆心师兄……” 流火云寂突然指着穆心坐着的地方,穆心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侧的一棵小树正带着火冠,朝他吐着火舌呢,流火云寂则是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似傻非傻地说道:“不是我干的。” “云寂师弟刚才叫了穆心师兄的名字,他真的清醒了吗?” 流火云寂一语打破含月的疑问,只见他呆呆看了一会含月,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你果然没我含月师姐长得好看……”众人立即哑口无言,含月面带尴尬,羞得满脸通红。 第二十九章 人间 离开紫凌寒渊,逐水浮生还真不知道该去哪,妖界是断然不能回去的,这座山也不是她的藏身之地,想想心中郁闷,逐水浮生两手托着腮帮坐在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上,抬起头痴痴望着天上飘的云。 “反正岁雨哥哥不乐意看见我,无端端的妖神又要杀我,雪婵姑姑也不要我了,救了个人还差点丢了小命,我该去哪呢?姑姑说人间对于妖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那就……去人间吧。” “可是往哪边走呢?” 正踌躇,却见天空飘起了雪,虽然并不觉得冷,心里的思念也变得厚重起来,“不知道姑姑去了哪里,姑姑最爱看雪,人间的雪在姑姑的眼里是不是跟妖界有所不同呢?” 风吹起雪花漫天飞舞,飘飞的雪花为迷途的小妖找准方向,因此,此妖决定小小祸乱一下人间。 雪下得越来越大,逐水浮生也离紫宸越来越远,茫茫雪海中,一女子衣着有如明媚夏艳中盛开的花,色彩绚丽,成了最不一样的风景。 “咦,快看,雪地里有朵花,那花还在动。” “公子莫不是又犯痴病了,花开在雪地里,还在动?那是妖还是花啊?” 说话这人脸上写着不信两个字,但是出于好奇,他还是忍不住将头探过去,这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他家公子却一副淡定的模样。 “公......公子,这雪地里怕是有妖。” “咦,我看不过就是朵花,你是怎么看出她是妖的,要不我们近前去看个仔细。” “公子,这玩笑可开不得,万一真出了事,小的可担当不起。” “我若真有事,你还能苟活么?既然苟活不了还用担当什么呢?” 这话一出口,那人脸都黑了,“公子......那小的可就朝那个方向去了。” 马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那人极不情愿地朝那个方向悠悠过去,无奈那朵花似乎十分顽皮,速度也慢了下来,突然伫立在雪中,就像是专门在等他们路过一样。 马车在逐水浮生的身旁缓缓停了下来,车中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原来是位姑娘。” 逐水浮生转过脸,那张脸便有如和煦阳光一样照进了他的心中,“还是位很可爱的姑娘。” 他从马车中出来,衣着华丽,长相清俊,全身上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无需矫饰的高贵儒雅的气质。 她手中捧着一只嫩黄嫩黄的小鸟,大眼睛扑闪扑闪呆呆看着他,突然冒出来一句:“没什么不一样嘛。” “那你希望我和什么不一样呢?” “和......” 逐水浮生发现旁边一双不大友善的眼睛睁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这才及时醒悟,赶忙把妖字吞了回去。 见她衣着单薄,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浮生的身上,虽然浮生并不冷,可还是不介意这种暖暖的感觉,而且这东西披在身上软软绒绒的,摸起来很舒服,还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气。 “这么冷的天,你要去哪里?我载你一程吧?” “公子,这么大的雪,一个姑娘家怎么会随便出现在雪地里呢?公子也不问问这姑娘的身世,就要把她请入车内,万一......” “如果是,你现在还能站着说话吗?戌时之前赶不回去,错过了老爷子的寿宴,我看你就真的没法站着说话了。” “唉......以前公子痴的时候不好伺候,现在公子病好了,反倒更难伺候了。” 他伸出手,想拉她上去,而她却不领情,拒绝他的这份好意。 “浮生的手只给喜欢的人牵,要是岁雨哥哥的话......” 逐水浮生心中暗想,利索地爬上了马车,而他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笑得满面春风,融化了一地冰雪。 逐水浮生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小鸟放在披风上,用手轻轻地抚弄着它的羽毛,一股微弱的灵力丝丝注入它的体内,小鸟的眼中终于有了光泽,车中温暖,只片刻,它便能扇动翅膀,原本僵硬的身体变得灵活起来,逐水浮生的脸上也跟着漾出了笑容,她旁若无人地对小鸟说道:“小东西,别再这么轻易受伤,下次未必就有这么好运气了。”说完将它放飞了出去。 他的眼睛极力捕捉她的一举一动,丝毫都不放过,这样的女子才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望。 “我叫李言,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逐水浮生。” 姑姑曾经讲过,别人若真心待你,你也要真心待他,虽然浮生不能肯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真心待她,她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过是个人,虽然名义上高妖一等,实际上却是不堪一击,小妖出手就能让他小命不保,有什么可担心的,知道了又能怎样? “姑娘的名字好特别啊,不过很好听,还有点淡淡的伤感,逐水而往,追不上若梦浮生;无根无定,留不住蹉跎岁月,即便短暂驻足,也终归顺流而下,想要的得不到,想留的留不住,却徒有一颗清净的心,心里装着永远不会静滞的情,如若谁能受到姑娘青睐,成为姑娘心中的那个人,即使化作灰,逝去了,消散了,也是幸福的,因为姑娘会好好珍藏心中的那份情,让它永不枯竭。” 逐水浮生瞪大眼睛看着他,这番话显然她并不十分理解,他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微微笑道:“以后姑娘会懂的,你若现在不懂,我该窃喜,只因为你还未动情。” “听他乱说,我的心里明明就装着......岁雨哥哥......”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要去哪呢?” “我去.....哪好玩就去哪。” “天下间还有比繁华热闹的唐都长安更好玩的地方吗?” “那就去长安。” 长安城外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各地往来商贩接踵而至,吆喝声不绝于耳,各种小物件琳琅满目,表演杂耍的地方围了好大一圈人,还有歌舞姬弹拨胡琴,一曲飞天,舞出惊艳绝伦。若说好玩,这长安城怕是只砖片瓦也能看出些许乐趣,单凭言辞怕是三天三夜也说道不尽。 “姑娘,我便住在长安城中,今日家父寿辰,姑娘若是赏脸,可随我一同前往。” 她将披风脱下来递给他,“谢谢你,送我到这里就好。” 她莞尔一笑,笑得倾城,这日的长安也变得多情温润起来,饱含着一夜的脉脉风雪情。 “逐水而往,我果真不值得她停留,我亦留不住她,也罢,缘分止于此,便不作强求。” 这一夜,仿佛是梦了一生,这一生梦的只是一个人,这个人恍然入梦,又悄无声息地离去,留给梦醒的人一世轻叹,而梦醒的人也对于梦中人而言也不过只是个匆匆过客。 逐水浮生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满街飘香让她这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水妖都跟着腹中空荡起来,她站在一家包子铺前,眼睛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老板笑着问道:“姑娘,要几个?” “一个就好。” 老板包了一个递给她,逐水浮生咬了一口,“好吃。”说完冲老板笑笑,转身就走了,兴许是她那天真无邪的笑感染了老板,也兴许是被她那声“好吃”恭维得忘乎所以了,这位卖包子的老板居然忘了管她要钱,还面带笑意看着那个远远离去的背影。 这只小水妖大概没有意识到她天生就有种迷惑众生的本事,如果仔细回想,只要她曾经以笑回报过的人似乎都对她格外开恩,五脏六腑满满的都是善意。 夜晚的长安城终于逐渐困倦,灯火通明照亮睡意朦胧,人渐渐变得稀少,只一处反倒热闹起来,虽是雪天,那地方却透出一派的春意盎然,连灯火似乎都比别处明亮好看些,浮生原本玩了一天,丝丝疲惫袭来,此刻重又振奋起来。 “这里好多姐姐,她们穿得真漂亮,比妖界的姐姐们打扮得都要好看,如果姑姑穿上这身衣服,那可真是天上仙子呢。”浮生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丝毫没有发现,门外往来皆是衣着华服的男子。 “呦,这位姑娘不错,你们这新来的?”一男子指着浮生问旁边一位年长的女人,那女人虽然脸上落满风霜,言笑之间却有着一股不凡的气质,这种东西不是常年累积,根本无法练就,一眼秋水足以洞穿人世苍凉,她淡淡说道:“她不是我们这的姑娘,公子请了。”说完看向浮生,嘴边挂着浅浅的笑。 “里面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嘻嘻,偷偷地溜进去。” 浮生顺着院墙绕了大半圈,找了一僻静处,身影一闪,妖已入内,只是进错了地方。 此处较之先前大为不同,不见半个人影,院墙之内种满红梅,开得妖娆,艳吐芬芳,亭台楼阁交相掩映,曲径奇石都已裹上素妆,惟见远处一点星光,走近去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处静湖,湖面冰封,湖心有一画舫,那点星光便是来自画舫之内,此时细听,才发觉不仅有星光,还有缕缕仙乐,簌簌入耳,幽幽情伤。 “真好听,弹奏这首曲子的姐姐肯定是个绝色美女,就不知道是不是比会跳舞的龙女姐姐长得还要好看?” 这座画舫建造得十分工巧,装饰得亦是十分华丽,两层楼高,原本应该张灯结彩,此时却是黑灯瞎火,好像画舫的主人刻意只在暗处留那一点微光,相伴琴心,以免惊扰雪舞。 逐水浮生害怕冒然闯入会吓到那位姐姐,玩了一天也累了,那画舫之上的琉璃瓦早已覆上厚厚的雪,睡惯了姑姑的晴海无漪,这天然的冰雪床被大概也能睡得安稳吧?何况还能听到好听的声音,虽然不及玉冕花下眠,但是回味一下雪寒棺里的滋味也是不错的嘛。 妖就是妖,天生就任性,睡在屋顶上的那才叫妖,睡在床上的就成了妖人。 雪覆盖在身上并不十分冷,小水妖用法力凝成结界将北风拒之门外,如此安稳,如此惬意,此时的小妖更加怀念起姑姑来,是她教会她凝水成镜,因为此小妖十分爱美;是她教会她聚灵为界,抵御外力;是她教会她化形于水,以备危难之时,好鱼目混珠,借机开溜...... “姑姑,你在哪里......”想着想着,逐水浮生渐渐入眠。 琴声不知道何时停住,风雪早已止息,一声轻咳惊起房檐之上的一只妖,松动的雪滑落下来,天上掉下一只妖,“啊”的一声,此小妖已经妥妥地被人接住,抱在怀中。 “咦......” 逐水浮生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揉揉眼,想把眼前的人看个仔细,“果真长得美若天仙,十个龙女姐姐也不及她一个好看,美目流转生辉,眉色有若黛染,鼻子精巧挺直,红唇贝齿带露含香,这纯白的雪在他面前也显得黯淡,那妖娆的梅似乎也略输了颜色。” 浮生不觉有些痴了,若说这美中有何瑕疵,那便是......眉间锁住的一点愁。 “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赶紧下来,我手都酸了。”一旁的侍从看出主人十分地不高兴,赶紧过来趁势盛气凌人一下:“哪家野丫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惊了我家公子,你有几条命来赔?” 浮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正保持着一种不该有的姿势,双手搂着那位美人姐姐的脖子,身体悬空,原来......竟是被她抱住的,难怪从上面摔下来也不觉得疼痛,浮生慌忙下来,这才发现原来这位好看的姐姐是位面如冠玉的男子。 他低头看向身上佩戴的一块墨绿色的石头,微微蹙眉,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似乎不谙世事的丫头,嘴角边露出一个明晦不辨的笑。 “公子,高墙深院的都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混进来,而且还从船檐上掉下来,来路不明,肯定不是什么善类。” 他倒不太在意,淡淡说道:“小丫头,你这一身雪湿了我的衣裳,你可知道我这身衣裳要多少钱来赔?你若想一走了之,我也不拦你,不然的话留下来给我当一个月的丫鬟。” “不就湿了你的衣裳吗,晾干不就行了?” “做错事情不认错也罢,不过刚才你从上面摔下来可是我接住了你,总该言谢吧?” 逐水浮生想了想,“也对,姑姑讲过,身为一只妖也要知恩图报,不就一个月的丫鬟吗,不过丫鬟是什么?” “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就给你当一个月的丫鬟......什么是丫鬟?” “丫鬟么?就是乖乖听我话的女人。” “听你的话?对的话我当然听,错的话你说给自己听就好,还有,我不是女人,我是女......” “女什么?难不成还是女妖?你胆敢这样对公子讲话,留你在府中做丫鬟是天大的荣幸,别不识抬举。” “咦,我才不想当什么丫鬟呢,你要喜欢,你去当好了。”说完便要走,却被他用手拦住去路:“你听好了,乖乖听我话的女人,他的话你可以不听,明日起,你便是这的丫鬟,一月期满,你可以自行离开。” “石清,给她单独备一个房间,叫侍女挑几套干净素雅的衣裳送过去。” “待遇真是不一般呀......这女子横看竖看都是个野丫头,除了长得有几分招人喜欢,哪有什么过人之处呢?公子什么样姿色的女人没见过,没见他这么细心嘱咐过,难道真是鬼迷心窍了?” 不过既然公子发话,他哪敢不从,低头应声,“跟我来吧。”浮生动也不动,那侍从心中恼怒,“这丫头,莫非只有公子叫得动?” “随他去吧。” 浮生这才冲那位侍从做了个鬼脸,跟在他身后。 “有趣......” 他从枝上摘下一朵带雪的梅放入茶杯当中,沏一碗冰雪味道,下一刻笔尖游走,耀开一树清冷和高傲。 第三十章 灵宿 变换了模样,怎奈心中的情不移,如果换一副皮囊便连同心也换掉,那该多好?岁月就是一剂煎熬的毒药,死前方能饮鸩止渴,活得越久,沉疴越深,明明应该淡掉,记忆却只是模糊了轮廓,却变得更加露骨。 本该轮回的妖,滞留在无法翻身的情海之中,水是苦的,泪是咸的,被拘禁的灵魂,得不到宽恕,明明只想再多看他一眼,可是多看了一眼又贪恋再一世的光阴,尽管他非他,而她依旧只能是她。 有的人可以选择忘却,有的人却不能。 缔结宿命的两只妖,所想所恋虽不同,而情伤情重却是一样的。 “姐姐,灵宿能感觉到你......很不开心。” “灵宿也不开心,在与你缔命的时候,我曾经看见过遥水河边的一个身影,那是妖神,妹妹喜欢他?” 灵宿听到提及妖神,两汪清泉涌动,眼若深井,努力克制不让泉水涌出。她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她摊开她的掌心,一道深痕赫然眼前,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这就是恋上天神的代价,还要忍受业火焚身之痛,她终究不曾抱怨,他却连她死后也不肯放过她,果真恨意难消么? “那个时候他出现在遥水河边,一眼深情就让我无处遁形,虽然只是偷偷地看他一眼,我知道他的目光只是在找寻。他静美得像一幅画,这种美绝不容妖界女子的眼轻易亵渎,感觉离他好远,好像比天还要远,他不属于妖界、凡间,甚至好像不属于六界。因为他的美,带着无可回避的残酷,生就有剥夺人爱恨的权利。” 灵宿终于敞开心扉,将属于妖神的梦说与灵犀,灵宿不知道的是,原来那个梦,梦中从来都只有她。 “你在找什么?” 当他的目光落在这只妖身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厌恶,他不喜欢妖,可是也不屑于杀一只妖,便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你好像有很重要的东西掉入了遥水河,很可能顺着河水流入妖界,我是妖,我能帮你取回来。” 虽然对于九煌而言,要辨别一只妖实在是太过轻而易举的事,却还是因为她的坦诚感到一丝丝的意外,也正因为这一丝丝的意外,他开口说道:“一块玉佩,上面雕刻着一朵红莲。” “你在这等我片刻,我去替你找寻。” 灵宿在妖界很快便寻到了那块玉,因为凡是神仙的物品,身上都沾染着仙气,只要靠近,稍有修为的妖都能感知到。 当灵宿把那块玉握在手中的时候,手心火辣地疼痛起来,起初轻微,不久便痛彻心扉,继而直入脑海,成了永不磨灭的深痛,没有血,只有痕,掌心多了一道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越是动情动念,越是入骨化髓。 小时候常听妖界的长辈们告诫自己,避免和任何神器接触,因为那些神器在被铸就的那一刻,就被注入了对妖邪的禁咒,虽然明明心内清楚,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它握入手心。 当她双手捧着玉佩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眼神擦过那道伤口,眼中波澜不惊,连句关怀的话语都没有,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冷冷的背影,仿佛他从不曾出现,他成了她的一个梦,低头看向遥水河,河水静淌,那是淌过心上的泪;今日无风,掀不起一丝涟漪。 照照水中的自己,似乎要把全身的根骨都看得透彻明白,“我是妖......只是只妖......” “那个时候的我只知道他厌恶妖,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他失去了心中所爱。” 在遥远的天宫,有一处似乎被天界忽略的地方,天界夜阑海,又称离岸海,居住在离岸海中的神很少露面,他们多半喜欢离群索居。传说他们的祖先源于六界中鲜为人知而最为神秘的鲛人一族,鲛人貌美而智慧,但是听说鲛人曾经有过最为悲凉凄切的过往,他们生在天界,所以被归为神,然而他们与天界任何事情无染,不受天界约束,又不似神。 离岸海——妖神九煌出生的地方。 “天界有一对眷侣,虽然属性相克,但却彼此相爱,本该水火不容,却是情感交融,玉冕花下缔结姻缘,两千年来从未分离。在人间时,他们每日晨间携手相伴朝露,夕阳斜去并肩坐看倦鸟;在天界时,他们也是琴瑟和谐,鸾凤和鸣,未曾有过争执。他们之间的感情甚笃,足以令所有神仙心生嫉妒......” 鲛化人形,初涉世情的九煌,虽然身居离岸海,不问六界事,却对这对神仙眷侣也有所耳闻。 “世间真有这样美的情爱吗?水与火之间也能相恋么?” 可是天界太初山阳,偶然遇见他,初见他时便相信了那一切的不可能,这个叫赤炎的神,足以拥有六界之中所有女子的爱,鲛人的眼光从来没有偏差。 “如果他身边的人换作是我,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那一刻其实他已经看到了他们之间的未来,这是鲛人天生具备的能力,一定的预知能力,却无力改写,她试图用自己的爱去拯救他的性命,用自己的情去弈取那段悲凉,可是终归想法天真,得不到他的心,却葬送了自己的心。 她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一天终于来临,不早不晚,就在她即将决定化作女身的那一日,他却获罪,被罚入神狱,从此永隔,只能目睹,无法逆转,那一刻她恨极水神,恨她没有守护好自己的爱人。 “妖就是妖,即便脱胎换骨变作神,也不配拥有神舍身的爱,他死了,你却活着。” 可是如果不能相爱,只愿他幸福;如果不能相守,只愿不相离,天界却将她的爱带入死亡的深谷。 “如果这样,我只希望你能永远跟漂淼守在一起,至少那样,虽然是你们的天荒地老,我亦可以等到海枯石烂,而今剩下的不过无望,鲛人爱上的第一个人,如何能忘?” 那一日他化身为男子,因为化身为男子的鲛人才能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神么?即便为神,也护不住心爱的人,只有拥有逾越神的力量,才能掌控神,将心爱的人护在掌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重生,重生一段属于我的挚爱。” 这就是鲛人,天界离岸海,神也不敢轻易流连的地方。 那一日,他离开天界,去往传说中的南诏山,那里是赤炎与漂淼分别的地方,途经遥水河,后来却发现丢失了身上的玉佩,大约是遗落在遥水河中——那是妖的境地,鲛人之躯即便能进入妖界,他也不愿意踏足沾染到妖界半颗尘埃,这种与生俱来的厌恶没缘由地存在,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正是这只妖,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连命都不要,因为他,深入古龗泽盗取妖界至宝兕魂玉。 多少年来正是这兕魂玉镇压着妖界,一旦兕魂玉消失,妖力便会自妖脉不断涌出,妖的力量将得到空前的提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兕魂玉化入他体内的那一刻,为了不使天下生灵涂炭,他不得不做妖神,而她却因为他陷入了永眠,沉睡在他的梦中。 他最爱的人(神)这一生从未为他做过什么,他却拼尽一切,换他一缕灵息。 他厌恶的人(妖)不惜为他付出性命,他却不屑一顾,直到失去才有所动容。 原来她手心的伤早就攀附在他心上,亦成了永远都不可愈合的伤。 “为何总会想起?想忘却只能在梦里挣扎?” 食鬼草一年忘人间事,无忧,而他却食鬼草百年,换得五百年沉睡,五百年来,他的梦里只有她;五百年来他居然有了对妖的牵绊;五百年来他忘了她的存在;五百年后他救过遥水河边一条未成人形的小银蛟。 他记得他——火神赤炎,还有夜阑海。 他却忘了她——为他魂断古龗泽的小莺鸟。 第三十一章 贺兰 浮生跟随着石清去往后院,雪后的清晨更添了几分冷,院中的小路皆被掩藏起来,石清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艰难地前行,而后面那只小妖则是身轻如燕,兴致勃勃,一边赏景,一边哼着奇怪的小调,听得石清更是心中恼怒。 若不是逐水浮生出现,一向待他宽厚的公子大概这会已经恩准他回去歇息了,昨夜浅睡,现在眼睛打架,耳朵却还落不着清净,真恨不得浮生的脚下生出个深坑,把她活埋了才好,这一路,只这一个想法,还真是精诚所至,深坑大开,不过是在自己脚下,听得他大骂一声:“该死,这好端端的路上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坑?”还好这坑高不过人的头顶,并未将他活埋,可是大量的雪往下填,再加上他体型略为肥硕,要出来却也需要费些力气。 “咦,我拉你一把吧?”小妖伸出援助之手,一脸真诚地看着他,石清则是极不情愿将手递给她,折腾半天,虽然上来了,身上却透了水,风一吹冻得个机灵,他口中气喘吁吁,不过眼瞅着快要到了,赶紧扑扑身上的雪,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去,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咫尺天涯,这段熟悉的路,走了无数遍,今天突然变得意义非凡起来。 “赶紧去换身衣裳。”他也顾不得身后的浮生了,只想着快些换身舒适暖和的衣裳,顶着风,埋着头,差点撞倒了一个人,抬头一看,冷意全无,顿时头上渗出汗珠,“小人该死......” “一句该死就完事了?我只问你,昨晚公子去哪了?你若是不如实回答,我就叫人在湖面上凿个坑,把你扔下去。” “小人刚从坑里爬出来,断不敢有半句虚言,公子他昨晚哪也没去,整夜就待在湖心的船上弹琴赏雪。” “那你怎么回来了?” “公子叫我安顿这丫头。”石清转过身去,顺便带去一道狠厉的目光,那道目光将浮生上下打量个遍,她的嘴角边上终于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冷冷说道:“哪来的野丫头?” “不过是个新来的丫鬟,公子让我带她去换身衣裳。” “正好,我那就缺个丫鬟,公子还真是有心了,让她换完衣裳,来我屋里伺候着吧,公子人还在那湖心吗?” “此时梅花开得刚好,公子又素来爱雪,今日怕是不会出府去。” “怜儿,去准备些糕点,就让这丫头端过来吧。” “是” “你是谁呀?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听闻此言,那原本静好的花容月貌突然间散作一地枯枝败叶,消瘦得只剩仇怨,仇怨燃烧成愤怒的火,喷薄而出,“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为什么不敢?” “我可是公子的宠姬,你这野丫头真是不想活了?” “宠什么不好,宠......” “你......” 她伸手便打,浮生淡定从容,轻松接招,握住她的柔荑,她故作娇嗔,水杏一样的眼中似要溢出两颗珠泪,一旁的石清此刻早已顾不得身上冷,只觉得心急火燎,眼看这两都不是好惹的,却又不知道该帮谁,一个是公子旧宠,素来公子都由着她的性子,府上下人无一幸免,没有谁少挨过板子;而另一位初来乍到,便得公子垂青,亲自嘱咐好生安顿,这位将来很有可能鸠占鹊巢,若是得罪她,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两人都不能得罪,帮谁都落不着好处,爷就只好袖手旁观了,况且那位母夜叉平素没少数落我,今日若是这野丫头能让她吃些苦头,爷也跟着扬眉吐气一回。”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弓着身子,站到一边。 “石清,你还不去把公子请过来,这野丫头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不过是个丫鬟,一点规矩都没有。” “公子今日心情好,小的若是前去坏了他的兴致恐怕公子会不高兴的,公子的脾气您还不知道,真发起火来,谁都不放在眼里的。” 她抽出手,狠狠瞪了一眼逐水浮生,“哼,野丫头,你等着,今晚你就等着在雪地里罚跪吧。”她一脸怒气,嫣红的唇气得微微发抖,还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模样,便是浮生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这娇滴滴的女子,确实长得招人。 “姑娘,这边请!”浮生跟着石清往后院去了,冰封的湖心却起了风波,佳人携红尘而往,污了眼中一处雪,未见其人,酥骨一声,“公子......你欺负我。” “呵,谁敢欺负我的薇儿?”搁下纸笔,拥她入怀,她眼角余晖扫过桌上的画,“公子心中对薇儿的情分怕是已随了昨夜的北风,早就没入今晨的雪,雪化了,情便也跟着化了。” “是化了,在这里。”他将她的手放在胸口,她紧紧抱住他,享受他身上带着馨香的温度,将嘴凑到他的耳边,用甜腻的声音柔声说道:“采薇一辈子都不要离开公子,采薇只爱公子一个人。” “傻瓜......” “不过,公子还是在骗采薇,公子若真在意采薇,怎么会任由一个小丫头欺负我呢?” “小丫头?哪个小丫头?” “就是新入府的丫鬟,公子还特意嘱咐石清好生安顿她,采薇心里真的......” “薇儿吃醋了?不过是个小丫鬟而已,何必跟她计较呢?” “那......公子将她赏我吧,我一定帮公子好好调教她。” “薇儿还缺丫鬟使唤么?若是薇儿喜欢,我叫石清再去挑些好的。” “公子......你敷衍我,你是厌倦薇儿了么?” “对,没错,既然你这样认为,那就趁早离开我。”他面带愠色,将她一把推开,转身便要走,采薇一把抱住他,“薇儿错了,只要......只要公子喜欢,怎样都行。” “放开。”他冷冷说道。 她纤弱的身子往后退了两步,眼中泪如泉涌,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公子,原谅薇儿好不好......”近乎乞怜,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真心感到害怕,以前的顾虑在此刻成为现实,情的悄然离逝早已拉开序幕,而那个冷淡的背影便是一场情爱凋谢后的落幕。 自从刚才逐水浮生替他教训了一下韦采薇,石清便觉得这野丫头亲切的几分,不仅公子吩咐他做的事尽心尽力,还力求尽善尽美,不仅叫掌事的侍女精挑细选,选得几套不错的衣裳送往浮生房子,还附带送了些点心,就连浮生住的房间也是韦采薇刚入府的时候住过的。 待一切安顿好,石清便看见他家公子朝这边过来,这后院大概只有韦采薇入府的时候他才来过,而今再来却是因为这个野丫头。 “石清,去把她带过来。” 此时的浮生正在房间试穿送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试,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照了个够,在屋内欢快地转着圈,翩翩起舞。 “姑娘,公子想见你。” 浮生这才消停,打开门,像一只蝴蝶,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视线里。 眼前的她只是简单装束,发间别着一朵莹白的花,无意间一缕轻笑,不费吹灰之力就已蛊惑人心。 “错觉么,刚才没发现这丫头长得这么好看。”他不觉看得有些痴了。这女子肯定不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人,却是第一个让他觉得一眼看不够的人。 “看什么看?看够没有?”她将之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其实心中却在默想:“还不如自己去照镜子呢,这天底下的美人光看你那张脸就知道什么叫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了,一个男人居然比女人长得还好看,这样算不算罪孽深重?” “让本公子欣赏一下你,你这身打扮还真是有个人样了。” “咦,难不成他看出来了我是只妖?” “你叫什么名字?” “逐水浮生。” “好奇怪的名字,以后就叫你浮生好了,去给本公子倒杯茶过来。” “咦,倒茶?”逐水浮生瞅瞅桌上,以前见过雪婵姑姑泡茶,虽然她是只妖,却深谙茶道,每次见她泡茶的工序及其讲究复杂,喝茶的时候及其陶醉痴迷,可是在浮生眼中那不过就是一撮叶子对上一杯白水。 浮生走了过去,用茶匙往茶杯里拨了些茶叶,看看又觉得不够,心想这叶子肯定是放的越多,味道越好,又搁了些,这才拎起茶壶往杯中倒水,满满的一杯,递到他眼前,他微微蹙眉,周围的丫鬟侍从则是全身直冒冷汗,这丫头也太胡来了,公子一发怒,府上谁都得受到牵连,突然“啪”的一声,茶杯碎在地上,茶水溅了浮生一身,吓得一旁的丫鬟赶紧过来收拾。 “这也叫茶?这东西能喝吗?公子对茶的浓淡及水的温度都是有严格要求的,你一个新来的丫鬟也不跟其他的丫鬟侍女好好学学,就敢给公子奉茶?” 这气势汹汹的主正是韦采薇,他的脸色变得极端难看,突然一声怒吼:“韦采薇,你闹够了没有?” “公子......采薇替你教训一个丫鬟也有错吗?” “别的丫鬟随你糟践,只她,要教训还轮不到你。” “公子......”她的眼中满是怀疑,“不,是梦,这一定是梦,公子不可能这样对我......” 她伸手便想给浮生一耳光以泄心中愤怒,“你个贱人,你是不是给公子灌什么迷魂汤了?”手还未触及到她的脸,便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握住,“放肆,你眼中还有本公子吗?” “公子......一定是她使了什么手段,公子最疼的就是薇儿了,对不对?” “谁的手段还有你厉害?你真的爱我吗?还是......” “公子......”心知她的底细已经被彻查清楚,她双膝跪下,哽咽道:“没错......薇儿确实是皇后派来监督公子的,不过薇儿对公子的心是真的,从不曾想过要加害公子......” “哈哈哈......真心的......将她给我带下去。” “公子......” “给我带下去。” “公子......贺兰......” 话还未完便被他掐住喉咙,“我讲过,不准叫我的名字,我讨厌我的姓氏。” 她瞪大眼,眼中写满来世纠缠,今生爱恨已随北风,雪化成水流进了忘川河。 顷刻间,一条人命就陨殁在他的手中,逐水浮生无法接受,即便她并太喜欢那个女子,可也并不是太讨厌她,她如花的容颜,微怒的神情依然还在眼前。 “你怎么可以杀了她?” “我不杀她,难道等她杀我?” “她那么爱你,又怎么会杀你?” “你......不可能会懂的。” 他背转身,尽力掩藏自己的情绪,这个一直相伴她左右,从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女子,本该占尽他一生的爱,他曾经这样想,好好爱一个人,可是当他爱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的时候,他才明白,他的身边不该有爱人,爱得越深,伤得越重。 他示意石清退下,孤孤单单一个人消失在雪芒之中,记得姑姑曾经说过,失去的东西也许才最珍贵,他如此爱雪,那雪或许就是他丢失的心,那他的心原本也该如雪一般纯白吧?可是白雪之下覆盖的是杂草丛生和伤痕累累,在雪化掉之后,终该暴露艳阳之下,受烈日炙烤,焦灼、狂躁、残忍、膨胀着毁灭的欲望。 天空,又飘起了雪。 逐水浮生初来府中对一切都感到陌生,满心好奇,什么都要凑上去看看,一天下来,府内大小事务居然也有了个大致了解,这些丫鬟侍女见她天真可爱,也都愿意耐心教她,府内一向严肃的气氛因为这个丫头的到来变得活跃起来。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石清担心他家公子,却又不敢去找他,他太了解他的性情,这个时候他缺少的不是安慰,只是安静,如若轻易打搅到他,无异于自掘坟墓。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不如叫那个野丫头给公子送点点心。” “浮生姑娘,浮生姑娘。” 此时的逐水浮生正倚在廊上一脸幸福地品尝着厨娘做的桂花糕,石清叫她,依然没停止吃的动作,嘴角边上还沾上了一点碎末,就这副吃相确实惹人怜爱,石清见过的人中上到夫人小姐,下到侍女丫鬟,从未见过有女子吃东西可以吃得如此肆无忌惮,丝毫不顾及形象。 “咦,找我有什么事?” “浮生姑娘,公子今日还未进食,天气又冷,劳烦姑娘给公子送些食物去可好?” “这有何难?” “多谢浮生姑娘。” 石清将早已准备好的食盒递给她,逐水浮生便往画舫的方向去了。 夜,格外宁静,湖面依旧冰封,画舫之上唯独他一人,一盏清灯,静听雪声,无琴,有酒。 “是你?”当他看见逐水浮生出现在眼前,眼中透出些微惊喜,不知为何,看见这个小丫头,心情总会好一些,他勉强挤出一丝笑,这是浮生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笑,笑得如此淡雅,宛若绽开的兰花,清新怡人,又带着一点隐晦的忧伤。 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食盒打开,“吃点东西吧,蕙妈妈做的东西真的很好吃。” “我不吃,你吃吧。” “我吃了好多呢。”瞅见她嘴角沾染的小碎末,他的心中淌过一股暖流,他轻轻替她拭去,又认真地多看了她几眼,低下头,取出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妹妹以前就爱吃她做的点心......可惜,现在吃不到了。” “所以你要替她多吃点啊?”浮生并没太领会他的意思,大约以为不过是他思念远方的亲人。 “嗯,你说的没错。”他打开酒壶,抿了一口酒,逐水浮生看着好奇,“这是什么?水吗?” “这是人间最解忧的东西,你要不要尝一口?” 她红着脸,伸出手,“那就尝一口吧?”甘泉入喉,带着辛辣,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不好喝,一点都不好喝。” 他开怀大笑起来,这个贪吃的小丫头率真可爱,一点都不矫作,天真无邪,毫无心机,怕是在外面被人拐骗了去都不会知道。 “你......以后可别轻信了别人的话,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逐水浮生突然之间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他并不像是个坏人,特别是笑的时候。” “你笑起来真好看......可是......” “可是,我不是个好人对吧?”她不说话,便是默认。 “没有人天生愿意做坏人,也没有人生来就愿意过得不快乐,踏上一条歧路,走得太远,回不去了。”他又抿了一口酒,轻声叹息。 “愿意留下来吗?” 浮生摇摇头。 “呵,就知道留不住你,你不是这尘世间的女子,你明日就走吧。” “明日么?我想再多吃一日桂花糕......” “桂花糕......居然被蕙妈妈的桂花糕给收买了,我在她眼里还不及这小小的一块桂花糕么?” 他将桂花糕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似要用眼神把它烤焦掉。 “明日本公子带你吃遍整座长安城,吃得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本公子的好。” 第三十二章 交易 妖界的月色总是分外妖娆,不似人间明亮,月的周围晕着一圈淡淡的红,每逢十五月圆之夜,便是血月升起之时,也是兕魂玉力量最薄弱的时候,此时的妖最有可能觉醒自身潜质,获得强大的妖力。 在妖界有段埋藏已久的传说,这个传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曾伴随着一只女妖消声觅迹,那是一只万年妖,真身为九尾狐,化名青丘雪,此狐修为早入化境,六界之中鲜有对手,五千年前不知何故,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那名年轻人甚至连散仙都算不上,身上一丝仙气都难以察觉,最后却让这只万年妖乖乖听话,随他消失在六界中,并将自己一身法力卸下,封印于兕魂玉中,成为妖界的镇界之宝。 身为妖界之主的妖神九煌早在夜阑海时,便在鲛人的典藏中看过这段记载,不过兕魂玉带给他的好像只有魂力的治愈效果,他却无法运用兕魂玉中蕴藏的强大妖力。他甚至忘了,为何他的体内会有兕魂玉的存在,好像跟某只妖有关系,只是他无法再记得起来,唯有在梦里,他才能仿佛隔着一重山水,朦朦胧胧将她看在眼里。梦醒,则无存。 当年九煌只身闯入永生之境,想救赤炎出神狱,结果与天界对抗,险些丢了性命,也是命运使然,逃至遥水河,为灵宿所救,机缘巧合,兕魂玉与其合为一体,也因此他才幸免于难,天界晓之以理将利害关系说与他听,如若兕魂玉不在妖界,将会致使天下生灵涂炭,如果九煌愿意镇守妖界,成为妖神,那么一切既往不咎,不然夜阑海恐怕也会因为他而不得安宁,无奈之下,他成了妖神,平生最恨妖,却成为了妖的主宰,不过这样也好,他曾想,有朝一日,他势必让妖界的血月以灼灼妖华染红整个天界,擦亮众神的眼。 “我九煌说到做到,赤炎,我一定要让你活过来,如若不能,我便随你化作永生之泪。” 妖界信花,作为意念相通的媒介,突然落在诛妖殿外,花魂落地生根,在诛妖殿外开出了一朵绿色的花,妖界有个规定,如论是谁看见信花都不准半途拦截,因此信花反倒成了妖界传递讯息最安全的途径。 北神将信花带入诛妖殿,信花见到妖神便化作一缕灵息潜入妖神意识之中,“原来,水元命魂在魔界。水神元力我志在必得,摩耶泯生,一个值得称道的对手,九煌期待你破印而出的那一天。” 诛妖殿外,宿命相连的两只妖相伴而来,既然缔命,此生便决定不再让对方孤独。 “看来你两之间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融洽。” “既然我已成为妖界的子民,从今日起便奉你为妖神,我与灵宿已结为姐妹,日后妖神请唤我灵犀,妖神之命,灵犀谨遵,不过妖神欠灵宿妹妹一个解释,灵犀恳请妖神能给灵宿妹妹一个机会。” “解释?虽然我并不认为我跟这只妖有任何瓜葛,不过我答应你,如若你能替我前往蜀山神风谷取得帝女遗命,无论她问我任何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 “妖神既然允若,想必一言九鼎,我这便前往蜀山,只是不知道妖神口中的帝女遗命是什么?” “一段刻在‘风骨’上的话,由墨神风守护,墨神风乃是帝女女希氏的后代,这位大神最喜音律,我在夜阑海的藏书中有看过,传说谁能用音乐打动他,使之流泪便能获得帝女遗命,切忌武力强取,只能寻找帝女遗命传承的有缘人。” “好,我一定替妖神找到帝女遗命,不过妖神还要答应我个条件。” “敢同我谈条件的,你是第一个,你说吧。” “杀火神转世凡体流火云寂。” “这似乎也在我的计划之中,我原本就想夺取他身上的元神之力,如若不是因为稚叟的缘故,火神大概再也回不了天界了。” “元神之力归你,我只要他的命。” “成交。” 灵宿跟随灵犀离开诛妖殿,转身回眸,痴情的妖再深望了他一眼,“没有任何瓜葛么?”她低低苦笑了一声,握在手心的痛,永不愈合的伤,沁入一滴冰凉的泪。 出了遥水河,离开了妖界,行在红尘路上。 “灵犀姐姐,妖神口中的稚叟就是你所说的住在永生之境的那个人吧?” “嗯......” “姐姐为他做这些值得吗?也许无论姐姐怎样为他付出,他都不会知道呢?” “如若他知道我为了要杀流火云寂,已经恢复妖身,他不会原谅我的,所以宁愿他不知道,至于值得不值得,妹妹为妖神做的事情又值得吗?” 两只妖相视一笑,“至少在这一世值得,因为来世或许不会再遇到他。” “嗯,来世或许不会再遇到他。” “姐姐,蜀山历来是妖的禁地,不仅建有锁妖塔,山中多修仙异士,还有少数剑仙,此去必是凶多吉少,如若万一真的遇到危险,灵宿只求与姐姐同进退,姐姐千万不要留灵宿一个人,好不好?” “嗯.....” “姐姐,这次去蜀山我们先在人间游玩一番可好?万一灵宿有个三长两短,临死前还会留下一些念想呢?” “你这个傻丫头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好不好嘛?” “你不想早点知道九煌对你的心思吗?” “想,也不想,所以便不去想,灵宿现在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可是,要去哪里呢?” “去灵犀姐姐曾经去过的地方,姐姐心中那个人,曾经存在过的地方。” “我已经忘了......” “那就随心而往。” 喧闹浮华也遮不住心之流离,人心迷惘,总是在不断寻找,或情、或欲、或痴,心之所往总会指引人达到想去的地方,虽然最终有可能粉身碎骨,却还是一如既往。 凡间总留给人太多牵绊,人来人往的街市让这只沉睡千年的妖兴奋异常,虽然久远前曾迷恋人间,千年后这份迷恋丝毫未减,犹如沉香。 突然灵宿的眼被一道质朴的红光捕捉,它静静地躺在一旁,仿佛只是为那些雕刻精细的小物件做陪衬,可是却让灵宿心潮澎湃,忍不住朝它靠近,“没错,这块玉跟九煌身上那块玉十分相似,色泽温润安详,一朵红莲开在碧叶之间,孤高清雅,疏影红妆,以绝世之姿睥睨天下。” 她走过去将它握在手中,老板一眼就看出,这位女子十分钟情于这块其貌不扬,色泽有失艳丽,卖了五年也没卖出去的破石头。 “姑娘,这可是块宝贝,上面掉下来的,神仙的东西,姑娘果真慧眼,识货。” 灵宿笑着摇摇头,此玉虽然跟九煌身上的玉十分相似,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并非神之物品,因为对于妖来说,它没有任何反应,不会伤害她,而是顺从地被她握在手中。 那位摊贩见她摇头,知道这位姑娘怕是没那么好骗的,想到此物本来就不被人稀罕,因此改口说道:“也罢,姑娘跟它投缘,俗话说灵石识得有缘人,姑娘若真喜欢,五十文钱,它就是姑娘的了。” 久在妖界,她们身上哪有银子,灵宿只是两眼直直看着它,灵犀知晓这块普通的石头对她而言有何意义,她从身上掏出一块更为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的小石头,“我用这个跟您换。” 摊贩将它拿在手中,在阳光下照了照,虽然并不认得这是什么石头,却也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便将石头还给她,“姑娘这不是同我玩笑么?这石头怕是送人都没人愿意要的。” “送人都没人愿意要的东西我会把它带在身上么?这石头或许不值钱,换不来富贵荣华,但却能在危难之时救人一命,如果你信得过我,或许将来有用得到的时候。” “这女子说得似乎有些道理,要是真的一文不值,谁会把它带在身上呢?更何况,那位姑娘手中的那块石头在这小摊上躺了五年也没人相中,要是这样去比较的话,这块不起眼的石头说不定还真的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既然二位姑娘这样有诚意,而且又这样喜欢它,成,我便以物易物吧,也不枉茫茫人海有此缘分。”小摊贩接过灵犀手中的石头,灵犀看了它一眼,当初稚叟将这引生石挂在她的脖子上,便是害怕白鹤有朝一日遇到危险或者找不到他,可如今她再也用不到了,“既然已入妖道,便了断得干干净净吧,从此以后......但愿永不相见。” “这石头你需日日带在身边,如影随形,定能保你全家平安。”灵犀嘱咐,含泪的双眼尽量不让视线变得模糊,前方的路或短或长,但终归还要走下去。 “姐姐,你给他的是什么呢?” “不过是块石头,石头换石头不是很公平么?” 灵犀从她手中拿过那块玉,将它系在她的脖子上,“果真好看,这玉跟妹妹十分相配。” “谢谢姐姐。” “傻丫头,你我之间无需客气,走吧。” 永生之境,一张稚气的脸,原本不该笼上忧郁的影子,却在白鹤离开之后,就不曾拨云见日,他静静看着手中的引生石,那块石头跟随稚叟千年,早就与他心意相通,可是此刻却无法帮他找到心中牵挂的那只鸟。 “你这块笨石头,不是能带人到达心中所往吗?我心何往你会不知道么?难道是因为当初我生生将你分成两半,你在报复我么?” 石无语,只能用沉默去承载一切,偌大的永生之境只有瀑布冲刷下来的声音,寂静得让人害怕,这样的地方真的应该存在于仙界之中么?囚牢,狱所,神殇之地,而他数千年间静静目睹着神的消逝,这算不算一种残酷?对逝去的天神,也是对他自己。 “原来神狱从不局限于瀑布之门内,我又何尝不是囚徒?瑞阳走了也好,至少,他自由了。呵......” 稚叟看了一眼手中的石,将它掷向瀑布之下的水流之中,“你也......自由了......” 妖界黑爪潭外,岁雨已经等待了半日,才见龙女慵懒地从黑爪潭内出来。 “哟,岁雨哥哥,等候多时了吧?” “为等龙女妹妹,就算等到天荒地老也是值得的。” “岁雨哥哥等着我也是没用的,我已将龙珠探查的结果告诉了岁雨哥哥,只是这水神命魂落在魔界,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龙族向来神通,只要龙女妹妹肯帮我,就绝对没有龙族办不到的事情。” “哪有那么神通?不过你可以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听,我要是能帮的上忙的决不推辞。” “听说龙族用古法禁锢着一条孽龙,此龙能上天入地,六界之中没有它不能去的地方,上通九重天,下达九泉水,天生就有强大的破封之力,唯有皇羲伏龙阵能将它降服,九牧犀角能令它听从号令,时隔三千年,如今诛魔巨阵法力消减,若是将孽龙放出来,不知道它是否有能力破除这封印,如果魔君能重出魔界,想必对龙族的恩德亦是感怀于心,说不定水元命魂也会双手奉上。” “这......你口中所说的龙族是龙神统领的龙族,而我妖界龙族早已不屑屈服于他的淫威,这孽龙被龙神锁在东海中,并非妖界黑爪潭。” “正因如此,孽龙对龙神肯定怀恨在心,如若有办法能将它从东海救出,妖界龙族以后何惧龙神?” “但是九牧犀角在龙神手中,即使破除古法禁制,它也得受制于龙神。” “破古法,毁犀角,没有妖界龙族办不到的事情,不是吗?” “容我想想......” “那......就敬候佳音了。” “孽龙敖宇,大姐二姐均因他而丧生,真的要将他从东海放出吗?如若真要将他放出,龙族恐怕这次需要付出的代价会有些惨重。” “妖界龙族,如此心动的条件,你们也不是没有妄想过吧?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想必你们也是蠢蠢欲动,龙族与龙神之间的正面冲突无可避免,我必藉龙神之手灭妖界龙族,娘亲,孩儿要救你出百岐山。” 第三十三章 求药 荼蘼谷中,一位正恭恭敬敬磨着药粉,内心却忧虑小徒安危;一位正慢慢悠悠品着香茗,外表一副怡然自得。 “师父,差不多是时候了吧?人家赶着救人呢。” “小茯苓,师父这也是为了他好啊,不能因为救人心切就马马虎虎吧,这药粉得细细研磨,不然药效可就得大打折扣了。” “师父总有那么多歪曲的道理,难道要等药石罔效了再去救人么?” “小茯苓,你放心好了,紫宸仙人要救的可是当今火神的转世,溟水之力还奈何不了他,我要解的不过是香雪苏的药效。” “啊?小小的香雪苏,你让人家给你磨了三天的药,师父,你也够黑的。” “咦,此言差矣,香雪苏入体不宜马上用药,不然的话这一剂药下去,火神在凡间就得做一世傻子了,小茯苓,你怎么胳膊肘外拐,我是你师父,你怎么老帮别人说话呢?” “茯苓只是就事论事,帮理不帮师父而已。” “是差不多了。”花神泣合上茶杯,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研好的药粉,笑着说道:“辛苦紫宸仙人了,这药粉么,紫宸仙人需要将它分作十份,取其中一份,再分作十次服用,每次间隔十个时辰,五日之内,人就没事了。” 紫宸仙人疑惑道:“小仙对药草也有些研究,虽然不敢说精通,不过这药似乎是解香雪苏的药效的,但是,小徒入紫凌寒渊,体内有溟水之力侵扰,而小仙所求之药便是为了去除小徒体内溟水寒毒。” “紫宸仙人多虑了,难道紫宸仙人当真不知你那位小徒的身份么?放心好了,即便他现在是凡人之躯也不能太小看他。”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紫宸仙人,救人要紧,我就不便强留了,改日有时间紫宸仙人再过来坐坐。” “一坐就是三日,小仙还真是坐不住啊,叨扰良久,这便回去了,多谢!” 紫宸仙人取了一份药粉用小囊装起来,便回往紫宸。 “师父,这果真只是香雪苏的解药?”茯苓香抓了一小撮放在鼻子旁嗅了嗅。 “你个笨丫头,师父我含辛茹苦教你医术,至今师父让你记的百花、百虫、百草,你加起来认得几样?” “是认不得几样,不过我知道这里面有龙葵草,龙葵草可以清热解毒、消散淤肿,这是一般药用,可是对于神仙就不一样,师父的药粉里参杂的还是天界的千霜龙葵草,仙界霜降实为难得,只在这种药物生长的地方有此特殊气象,而且据说连续霜染千日才得少数几棵药草,这么贵重的药,师父只让紫宸仙人磨了三日的药粉,跟师父一贯小气的作风实在不太吻合。” “你这丫头,那么多花花草草你不认得,偏偏认得这株草。师父不过想让火神在人间吃点苦头,哈哈......” “师父,茯苓香从不曾知,你跟火神之间还有些什么仇怨呢,师父今日所为还真是让茯苓香对师父刮目相看呢。” “小茯苓啊小茯苓,这话叫为师好生难过,你跟在为师身边这么久,师父的为人你怎么还是一知半解呢?” “谁说的,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师父你的腹中就是一方砚池,池中流淌的都是黑水。” “哈,那你还赖着师父,还不赶紧潜逃啊?” “要等到师父口中所说的‘百花开尽一世妖娆,红颜老死半日十秋’的那一天,师父讲过那会是此生见过的最为绚烂美丽的刹那芳华,到那个时候,茯苓香再离开师父。” “呵......那可得等很久哦!” “那样才好呢。” “为什么?” “因为.....因为.....百花、百虫、百草,我还有好多好多好多都认不出来。” “呵......你这丫头......”他摸了摸茯苓香的头,目光洒满一片柔情。 紫宸仙人回到紫曜殿中,刚迈入大门,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转身仔细瞅了两眼那棵白露枫,这才发现端倪,紫宸仙人顿时火冒三丈:“苍陵,这是怎么回事?” “师尊......这枫树夜间不知何故,突然着火,弟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火灭掉,所幸的是好歹护得半壁江山,师尊看看,弟子的手差点被烧伤了,现在还红着呢。” “哼,不知何故突然着火?这白露枫是随随便便就烧得起来的吗?你当为师是三岁小孩,这么好糊弄的?” “师尊......其实是云寂师弟他......” “你云寂师弟醒了?那人呢?” “说来也怪,师弟以前最讨厌紫宸的后山,可自从醒来之后这两日就常坐在后山山石上发呆,看师兄弟们练功修习。” “这小子连喝了三日香雪苏,少说也得睡个十天半月,怎么这么快就醒了?也罢,先去看看吧。” 后山之上,呆坐的流火云寂一句话也不说,含月静静陪在他身边,突然瞥见师父的身影,慌忙起身道:“师尊......” “月儿,你师弟情况怎样?” “师尊离开紫宸山不久,云寂师弟就醒了过来,不过好像记不得一些人和事......性情较之先前也显得乖张,还烧了......师尊的白露枫。” 紫宸仙人走近流火云寂,拍了拍他的肩膀,流火云寂回过头,将来人打量了一番,突然面带惊喜,眼中又闪烁莹莹星光:“师尊......你跟我师尊长得十分相像。” “师弟......他就是师尊啊,前几日师尊因为你前去荼蘼谷,研磨三日药粉,才换得解药以求医治你体内的溟水之毒。” “师尊......师尊......师尊不是在紫宸山上么?”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突然变得有些黯淡,脑海中化作一片混沌,天旋地转,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云寂,云寂......”紫宸仙人按住了他的脉搏,多年自悟自得告诉他,这小子应该无甚要紧了。 “原来是溟水之力侵扰造成了这小子意识混乱,又阻碍了香雪苏药效的发挥,所以先前这小子并没有因此沉睡过去,而且行为举止有些异常,而今溟水之力渐渐消褪,香雪苏反倒发生了药效,真想让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睡个一年半载......” “师尊的意思是师弟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那如果云寂师弟醒过来......师尊还要将他逐出紫宸吗?” “难道再让他入一次紫凌寒渊,最遭罪的人可是为师我,唉......孽徒,孽缘哪......” 含月听闻此言,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第三十四章 清醒 昏睡了三天三夜的流火云寂醒在清晨的阳光里,紫宸的空气中总是流转着一股自然的灵气,轻轻吮吸便觉得神清气爽,身体也轻快了许多,虽是短短不足十日,但是流火云寂却觉得仿佛与紫宸阔别了百年,入眼即画,感受已是不同往昔。 含月趴在桌上睡得正香,连日照顾流火云寂,让她也感到丝丝疲惫,睡梦中似乎依旧不踏实,睫毛微微颤动,嘴角挂着一丝香甜,流火云寂不忍惊动她,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 凭栏相望,从此处能看见师尊的紫曜殿,丹枫仿佛半山流霞,在一片深绿中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依稀记得睡梦中,烧了师尊的白露枫,那红枫原本应该是自己钟爱之物,却亲手想毁掉它?为什么?流火云寂努力地追寻着原因,想在梦的飘忽中寻找一点分明,却越想越觉得迷离。 含月梦中惊觉师弟消失不见,睁眼便看向流火云寂卧榻之处,人已消失,身上滑落下来一件红色的外衣,“这是师弟的,师弟他......” 含月三步并做两步走出房内,却发现流火云寂只是静静地倚栏而立,目光正看向师尊的紫曜殿。 “师弟......你醒了......” 流火云寂转过身,眼前的师姐似乎较之前要消瘦了些,显得更为清丽动人,便玩笑道:“这是谁家女子,竟然比我含月师姐长得还要好看。” 含月心内一惊:“难道师弟的意识还未清醒,师尊不是说荼蘼谷中的那位大神六界之中就没有他治不好的病吗?” “师弟......你真的不认得我是谁?” 流火云寂装作一副认真打量的样子,随即又摇了摇头,“这天底下比我含月师姐还要漂亮的女子,恐怕只有天上的嫦娥了,难道你是月宫掉下来的仙子?” “师弟......” 看见含月一脸担忧的模样,任是谁也不忍再欺哄,流火云寂慌忙改口说道:“师姐,我不过同你玩笑罢了,六界之中只我含月师姐最好看,嫦娥何许人也,我信口胡诌的。” “师弟......你终于醒了,师尊他老人家都担心死了,快随我去紫曜殿,让他老人家也好放心。” “我......” “师弟不用担心,师尊亲口承诺,不会再将你逐出师门了。” “师尊真的原谅我了?” “师尊只说不将你逐出紫宸,又没说要原谅你,他老人家这些天因为你没少受累,师弟还是自己去向他请罪吧。” “只要师尊留我在紫宸便好。” 紫曜殿内,紫宸仙人正闭目凝神,心内默想那东来谷中的八方结界究竟是何时布设,越想越含糊,除了自己的师父墨神风,其他六位大神均记不太清楚,那个时候的他修为尚不足道,不过是凑了个数,在仙界也因这八方结界留了个不太响亮的名,当初墨神风授命他留下来守护紫宸和东来谷,那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三千年前......三千几百年前呢?”想着想着,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小女孩,在他七岁那年操起木棍结果了他的亲爹...... “不知道她身在何方......” 紫曜殿外,看见流火云寂的苍陵倒慌了神,生怕这小子脑子还不太清醒,上次那把火烧得不过彻底,这次竟然要在师尊眼皮底下烧,便朝流火云寂走了过去。 “云寂师弟......” “苍陵师兄,师尊可在紫曜殿内?” 很少听到流火云寂这么毕恭毕敬一本正经地唤自己师兄,苍陵显得有些意外,“师弟何事要找师尊?” “我是来向师尊请罪的,请师兄通报一声。” “这小子说话口齿清晰,目光清澈,应该是神志清醒了。”苍陵判断完毕便点头微笑道:“师弟稍待,师尊此刻可能正在休息,我进去看一眼。” 流火云寂屈膝在紫曜殿外跪了下来,静静等待师训到来,被骂了无数回,流火云寂决定这次无论师尊说什么都绝不还口。 “师尊......云寂师弟在外面跪着呢。” “他醒了?”听闻此言,紫宸仙人本想腾身而起,可是马上又按捺住,只淡淡说道:“那就让他跪着吧。” “这......” “你只管传我的话。” “弟子遵命。” 苍陵走了出去,将紫宸仙人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他:“云寂师弟,师尊说让你跪着......” “师尊连话都不愿意同我讲了吗?以往无论自己闯下多大的祸,师尊总是严词教训一番也便没事了,看来这次师尊是真的生气了。” 流火云寂低低说了声:“多谢师兄。” 紫宸仙人依旧闭目凝神,不过他这次筹划的是如何去请动蜀山神风谷中的那尊大神,他的师父墨神风,想当年,他可是墨神风最不屑一顾的弟子,天资驽钝,主要是恰巧那尊神遇上了这么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差点病死在路边,不能见死不救吧,当时心一软,便将他带上蜀山,收做弟子,至今他还记得拜入师门那日,墨神风说的话。 “我墨神风轻易不收弟子,你既有此机缘也是上天注定,不过凡人修仙本非易事,为师并不指望你有天出了这神风谷能被人问起师从何人,只希望你品性善良,行为端正,不惹是生非即可。” 想到而今自己的弟子闯出祸事来,又要去搅扰他老人家,紫宸仙人觉得面子都要掉到地上,况且此子亦如当年的他一样不成气候,可是性情却不若他安生,他当年可是坚守了勤能补拙的信条,才有了今日师成一派的荣耀,做了千年的笨鸟,终于变成翱翔的苍鹰,有了丰满的羽翼。 那些阴霾遍布的岁月,紫宸仙人的日子里基本上是天天下着雨,活在泥泞中,以至于墨神风一日不骂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而“师父”这两个字也成了他今生今世挥之不去的阴影,所以他从来都是让弟子叫他师尊,不愿听到师父两个字。 “师父那脾气我是知道的,此去神风谷怕是免不了一场骂,这么多年不见,恐怕积怨已深,要是爆发出来,那简直是排山倒海之势,为了六界安危......”紫宸仙人遥看了一眼跪在外面的人,“让这小子去吧,将功补过一下。” 眼见天色暗了下来,流火云寂跪了整整一日,而紫曜殿内却传来轻微的鼾声。 “师尊的作息真够有规律的,每天太阳西沉的时候,他老人家总是要酣睡一会,短则一炷香,长的话,得次日再醒,我看云寂师弟跪了那么久,师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呢,穆心师弟,你去弄点吃的来。” “师弟还轮不到我关心呢,自然有人关心他,你看,那不是含月师妹么?” 苍陵便不做声,也当做没看见,继续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守在紫曜殿外。 含月将手中拎着的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轻轻放在地上,打开盒盖顿时芳香四溢,连苍陵的腹内也唱起了空城计,“看来我的定力还是不够啊......”既然肚子饿,那就只好拿自责来填塞,脑中却思绪游走,早已循着香气飘摇。 “师弟,吃点东西吧,都是你爱吃的。” 流火云寂摇摇头:“师姐,我不饿,除非师尊叫我起来。” “师尊只叫你跪,又没叫你不吃东西。” 穆心看着却着急了:“就是啊,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吃都浪费了......”穆心早已是垂涎欲滴,忍不住想生扑过去,将食物一扫而空。 含月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忽略了两位师兄,便端了一盘糕点过去,“两位师兄辛苦了,师尊还在紫曜殿内么?” “多谢含月师妹。”穆心接过糕点,小声说道:“师尊现在正在睡觉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 眼见流火云寂不吃,含月也没办法,她知晓流火云寂一旦决定的事情绝对没有转寰的余地,看来只能等师尊醒过来再说。 “有什么办法能让师尊早点醒过来呢?”含月琢磨着,“或许师叔能帮上忙。” 清风浮动,皓月当空,照得檐影幢幢,风中突然窜动一缕异香,这香气像是有魂识一般,目标明确,只往一个方向去,那便是紫曜殿,本来沉睡的人被这缕慑人心魄的香硬生生地从梦中拉了回来,紫宸仙人贪婪地深吸一口,“好酒......” 醒来之后紫宸仙人方觉上当,如此佳酿,必是师弟林玉溪所为,想当初与他结为兄弟便是因为他酿得一手好酒,可是后来才发现,这好酒从来都不是为他酿的,只有每年重阳之日才能沾得雨露,喝到他酿制的酒。 “也罢,反正已经醒了,这小子难不成真的准备洗心革面了?要是换做以前,早就想方设法溜走了,这次或许是真的有所悔悟?” 紫宸仙人终于发话,紫曜殿内传出一个声音:“进来吧。” 流火云寂如沐圣恩,满心欢喜,赶紧起身去到紫曜殿内。 “流火云寂,你这次闯的祸可不小,因为你的缘故,八方结界不得不提前重新封印,你既入紫凌寒渊受寒渊之水蚀骨之痛,便是已经得到该有惩罚,不过这不代表为师对此事的态度会是既往不咎,事情因你而起,就需要对自己的行为有所交代。” 流火云寂跪在紫宸仙人面前,他疑惑的是紫宸仙人这次并没有劈头盖脸数落他,话语倒显得几分生疏了,不过所言极是,流火云寂连忙点头道:“请师尊示下,云寂要怎样做才能弥补过错。” “八方结界需要八位仙人共同布施,八位神仙当中法力最为高强也最具有号召力的便是住在蜀山神风谷中的那位大神,名唤墨神风,他是我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你要前往蜀山将他请过来,你师祖的脾气相当古怪,连你师尊我都不知道他生平有何厌恶和喜好,你就见机行事看着办吧,因为事关苍生福祉,他必然会前来布阵,不过这个过程还是需要有的,而且他尽早到了,事情尽早解决,也就尽早安心了,以免不测,真的造成天下的灾难。” “云寂知道,云寂现在便前往蜀山将师祖请到紫宸。” “何必着急一时,明日再出发吧。” 听闻此言,流火云寂心中窃喜:“看来师尊还是关心我的,怒气也似乎消减了几分。” 流火云寂起身告退,却瞥见师尊屋内挂着的一副画,画像上有位不曾见过的美貌女子,正含着笑坐在水边。 “虽然从小到大进过几次紫曜殿,但却不曾留意师尊的紫曜殿中竟然还挂着一副美人图,难道这是师母?还是师尊梦中神女?” “你在看什么?修习之人应该清心寡欲,切莫因红颜乱了方寸,再美的皮相终了也就是一掊土。”发现流火云寂的注意力集中在画上,紫宸仙人不得不将他导回正途。 “那,师尊为何将它挂在墙上呢?” “做到眼中美好皆成虚无,脑中幻象皆成空濛,那才是定力。” “果然是个好方法。” 紫宸仙人顿时语塞,半晌说道:“毫无定力的人切莫效仿,容易走火入魔。” “云寂知道,云寂这便先行告退了。” 流火云寂想到明日太阳初升便可自在如风,飘荡在紫宸山外,愁云惨雾便消失无踪。 第三十五章 告别 长安初雪已化,天气晴好,逐水浮生伸了个懒腰,昨夜睡得真是香甜,看来做妖人也别有一番滋味,逐水浮生正待起床,门却被推开了。 一帮丫鬟跟着领头的侍女走了进来,随即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还有泡好的茶水,出去了一些人,剩下的则是端着打好的洗脸水,捧着光鲜的衣饰恭敬地站在两边。 “浮生姑娘醒了?奴婢们伺候姑娘梳洗。” “伺候我梳洗?不用,本姑娘自己会梳洗。” “这是公子的吩咐。” “你们公子还真是奇怪,洗脸梳妆这种事情谁不会做呢?” “姑娘不用推辞,如若对姑娘照顾不周,公子知道了,奴婢们又得受罚了。” “我不告诉你们家公子,他是不会知道的,我自己来就好。” “公子说了,今日要带姑娘出去玩,需将姑娘好好打扮一番,所以姑娘衣饰妆容皆不能像平日素雅,要是一会公子见到姑娘,自然就会知道我们是否尽心服侍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好吧好吧,那我要怎样做?” 侍女示意左右两个丫鬟将她扶到妆台前,镜中的浮生仍旧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一头乌黑的长发若流云散漫,那名侍女屈膝亲自替她梳理发髻,浮生的发丝抹上了香泽,一时间乌发更显靓丽,散漫流云变得神采奕奕,听得侍女说道:“姑娘长得真好看,以我看飞仙髻就很适合姑娘,虽然并非时兴发式,但是高雅轻灵与姑娘的气质十分相符,未知姑娘可满意?” “满......满意......”逐水浮生实在不知道她口中的飞仙髻是何形态,不过就梳个头发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随她吧。 那位侍女的手十分灵巧轻软,片刻便盘好发式,逐水浮生只觉得好玩,看得津津有味。 待发式梳理完毕,便有丫鬟将盛好的洗脸水端了过来,浮生洗完脸,脸上便傅了一层薄薄的素粉,继而涂上面脂、螺黛描眉、臙支抹唇、额间缀上一点花子,折腾许久,妆容终于完毕,浮生瞅瞅镜中的自己,“这是我吗?”左看右看,浮生终于看出些眉目,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便只好勉强接受。 “姑娘可真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奴婢早年曾在大明宫服侍过,所见过的人中当属姑娘最为美貌,姑娘当真有沉鱼落雁之美。” 侍女口中溢美之词,浮生心里美美接受,嘴角则是堆满笑,笑得一脸天真浪漫。 “姑娘更衣罢?” “更衣?”众目睽睽之下,浮生面带羞涩,“你们可不可以......出去一下,我换完衣裳再进来?” 侍女掩嘴笑道:“同为女子,不知姑娘有何顾忌?”说着便使唤两个丫鬟前去帮忙,浮生连连后退,“我......” 听得门外爽朗笑声,“你们都出来吧,就让浮生姑娘自己换。” “是,公子。”为首的侍女领着丫鬟们逐一出去,他示意她们退下,只留自己静静守候在门外。 房门终于打开了,一女子身着轻衫,长裙及地,袅袅婷婷,有若出水芙蕖,却艳而不妖,又似带露凝珠,楚楚惹人怜爱。 “你......这样子真好看。” 浮生不以为然,她更喜欢之前无拘无束模样,原本以为这些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会有多美,可是真穿在身上,又感觉到浑身的不自然。 “走吧......” 他伸出了手,浮生略微思索,不知为何,浮生对他有种莫名亲切感,她接受了他的好意,也领受到了他的心意,在他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神里,他读懂他的爱,那种爱是一种疼爱,但绝不是男女之间沾染红尘是非的世俗之爱,他对她无欲无求,没有一丝贪念。 “为什么他的眉目之间总有一股无法掩去的淡淡忧伤,那是永远不会化去的雪,覆盖着他内心最纯洁的属地。那里住着谁?还是只有孤单的自己?” “今天不带任何人,只有我们俩,你想吃什么、玩什么都不必拘束。” 浮生点点头,蕙妈妈的桂花糕固然好吃,可是他居然会选择相信她是因为贪恋桂花糕的味道而停留,其实她不过是不想当着他的面离开,她原本是想偷偷溜走,不要告别,因为在那一刻他眼中饱蓄凄凉的美,美煞秋日黄花,让她不敢直视,仿佛转身离开,身后就该一地凋残,有种罪孽深重感,好像无端端就亏欠了他什么。 雪后的长安仿佛更加繁华,被大雪阻断的热情此刻变得奔放,各种小吃的香气沸腾成食欲的海洋,特别是胡饼的香气,弥散整个长安,十里不减,更有胡姬当垆卖酒,风情尽展,几张饼,几碟小菜,一壶酒,再加上倩影闪动,当真是人生胜景,不过眼前。 “好香啊,我要吃。” “呵,我从来没吃过这种街边小摊,不过闻起来是不错。”他皱着眉,在犹豫,“就要一份吧。” 摊贩包好一个饼递给逐水浮生,她咬了一口,一脸陶醉,连饼的香气里也溢满幸福,“有那么好吃吗?”他笑着摇摇头,“这丫头也太容易满足了。” 逐水浮生好像想到了什么,从没有咬动的地方撕下来一块凑到他的嘴边,“尝尝吧!”他原本对这种举动十分反感,不知为何此刻却觉得不容拒绝,因为在那块饼中他嗅到了幸福的味道。 “好吃吗?” 他点点头,这饼说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味道不同于他吃过的任何珍馐佳肴,可是入口却有种让人留恋的余香,越嚼越香,他的脸上露出了带着一丝丝意外的笑容,原来寻常市井也会有这样美味的吃食。 “以前妹妹老偷偷跑出府去玩,她大概也吃过这样的美味,我常常责怪她,现在想来只是因为不理解她而已,那时的她应该是快乐的,不似关在笼中的金雀,也不会......” 他的眼神中又笼上了一层更为朦胧的忧伤,遮住了刚才昙华一现的幸福。 浮生看到他不开心的样子便故意岔开话题:“不是说要带我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吗?” 她抬头看到前方飘着一面旌旗,上面写着“聚缘坊”几个字,虽然她不认得字,不过能看到门庭若市,很热闹的样子,“我们去那里吧”,她拉着他向聚缘坊走去。 “这里......是......赌坊......”他有些犹疑地看着她,不过马上就表示谅解,“这丫头大概连什么是赌坊都不知道吧。” “赌坊......是干嘛的?” “赌坊就是赌钱的地方。” “赌钱的地方?那是干什么的?” 他呆看了她一会,“大概......怎么跟她讲也讲不清楚吧,既然答应今日要让她玩得开心,吃得尽兴,那就随她吧,赌坊又如何,即便一掷千金,也当一赌为快。” 当两人进入聚缘坊立即吸引了不少目光,观两人衣饰似王公贵胄,再看两人长相好似一对璧人,这聚缘坊算是全天下最大的赌坊,常有纨绔子弟光顾,并不缺有钱人,只是这两人的气质殊于常人,教人不敢怠慢。 “二位是头一次来玩的吧,面孔有些生疏。”赌坊老板赶紧迎了上来 “你们这里怎么个玩法?” “玩法有很多种,就看您喜欢怎样玩,不过看您的这身气派,玩法自然不流于俗,我们聚缘坊有雅间‘花息’,携银十两者方可入内,里面的客人大约身份会跟您比较相近,他们玩的正是类似于行酒令的玩法,三骰同掷,以掷出的贵彩决定输赢,赢家可以向输家提出任何要求,可以是钱财、可以是诗赋、可以是美人,可以是任何能想到的东西,若是钱财,每局输赢以银百两为限。” “我明白了。” “里边请。” 花息之中暖香融融,宾朋满座,桌上尽是琼浆玉液、各色瓜果,席间既有面如冠玉的男子,也有花枝招展的女人,皆是衣着华服,雍容娴雅。 浮生只觉得新鲜,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些看起来体面的人,也许在走出花息就有可能一夕之间天地两隔,倾家荡产,成为一无所有的人。 进来的两人分外惹眼,有人认出了来者,面带惊异,“贺兰......”刚要说出口,马上意识到什么,赶紧把话噎回去,当做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而他则是冷冷瞥了他一眼,便带着浮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而逐水浮生则是早被人盯在眼中,要说这长安城,有姿色的女子并不少,还有些甚至是金发雪肤的异邦女子,可眼前这位女子,却是那种只一眼就想让人记住一生的女子,她的身上感觉不到半分妖娆气息,却有一种纠绕人心的魅力,还有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越是这种距离感,越值得这天下男子为她倾情相顾,但凡略有才情的男子尤为如此,绝不执着可以轻易得到的快感,而是宁愿流连于带着自毁倾向的悲伤。 “现在以击鼓传花为令,传至哪位客人手上,则由这位客人投掷骰子,如若投不出贵彩则往下传递,投出贵彩则留花一朵,将客座移驾至‘三宝位’等待下一位客人掷出贵彩,‘堂印’为尊、‘碧油’为次、‘酒星’又次之,居中者相安无事,是为此局裁夺,督视双方赌注交付情况,首尾二者则被定为输家赢家,由赢家提出任何条件,赌输的一方必须无条件接受,如果在座各位皆无异议,此局开始。” 席间无人表示异议,便听得鼓点声起,氛围顿时有些紧张,鼓点由疏到密,声音由轻到重,大约传了三圈,鼓点又渐稀疏,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突然鼓声戛然而止,花被一位相貌端正的男子握在手中。 “堂印......堂印......”他心中默念,但是掷出堂印的可能性实在不太大,需要三个骰子四点同时朝上,而自己实在没什么法门,便只能祈求上苍,只可惜上苍睁开一只眼睛,闭了一只眼睛,确实抛出了贵彩,三个骰子六点同时朝上,掷出了“碧油。” “恭喜这位公子,没想到第一轮就有人扔出了贵彩,可喜可贺,留花一朵。” 场内气氛更加紧张起来,既然“碧油”已经决出,那说明剩下的贵彩只能决出胜负,或者抛出“堂印”,或者掷出“酒星”。 浮生能感觉到气氛骤变,再瞧一眼身边的他却气定神闲,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而与他相对的另一边,一男子气质不俗,正低头细品佳酿,自顾自地沉醉在酒香酒色之中,亦是事不关己神态。 鼓声停了无数次,用来行令的花也不知道传了多少圈,却一直无人再掷出贵彩,终于,花被传到了那位低头喝酒的公子面前,他身后的仆从正准备代劳,将花传至一旁,他却拦住了他,将花接了过来,握在手中,众人皆投去讶异的目光,终于鼓声渐息,他再抿了小口酒,听得一个非常轻柔极具魅惑力的声音淡淡说道:“我来。” 他头也不抬,手中的骰子发出愉悦的声响,骰子被倒扣在桌上,一切尘埃落定的瞬间,众人屏息凝视,终于人群中发出一片唏嘘,“堂印......” “恭喜这位公子掷出‘堂印’,那么接下来就是决出‘酒星’,若是怯场者可选择离开,离场之后不得再行入内,且需支付一两银子,方可离场。” 再观现场,无一人离开,浮生大约还是没太明白,睁大眼睛盯住那面鼓,等待着下一轮击鼓传花的开始。 鼓声响起,又是一轮,当行令的花落到他的手中,鼓声戛然而止,他十分淡定地拿起装着骰子的竹筒,骰子碰撞筒壁,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节奏,懒散地掷出让人震惊的点数,三个一点,迎面朝上,齐刷刷地看向他,他秀长浓眉微微轻挑,内心也带着一丝凌乱:“怎么会是我......这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面子的问题,我居然在浮生妹妹的面前掷出了三个一点......” “这位公子掷出了贵彩‘酒星’,现在胜负已决,请两位公子移尊至三宝位,互相开出条件,双方签署契约,由掷出‘碧油’的公子监督裁夺。” 他微笑着看了一眼浮生,起身离开,她才知道事态的严重,这是一场赌局,而他输了。 双方就坐,浮生终于看清那人的长相,虽然生得俊秀清奇,也是一副好皮囊,比起他来就逊色多了,不过星辉伴月朗,月华逐日光,可是此刻他却有权利夺取他任何心爱之物。 “都怪我......”逐水浮生心中罪恶感汹涌,似洪水猛兽要将自己吞没。 “说吧,你想要什么?” “呵,我要的很简单。”他伸手指向逐水浮生,面带一丝轻笑。 他本来淡如水的目光此刻掀起骇浪,只听得他冷冷说道:“不行”。 “不过小小一名妓子,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有身份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你既入了聚缘坊,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输不起就不要踏入这道门。” “谁说本公子输不起?要多少银子你只管说,只要你说得出价,本公子就给得起你。” “我只要她。” “那就拿你的命来换。” 逐水浮生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拉住他,她笑着说道:“想要本姑娘,可以,跟我赌一局,如果我赢了,那就谁都不欠谁的,可以吗?” “就依你,既然只是你我二人之间的赌局,一局为定,只论掷出点位的大小。” “什么算大,什么算小?” “三个四点同时朝上为‘堂印’,其次三个六点同时朝上为‘碧油’,再者三个一点同时朝上为‘酒星’,其它算作散彩,散彩就看点数之和。” 她听得大约明白,微微点点头,他手中骰子晃动,片刻定出乾坤,掷出散彩,点位之和为十五,浮生唇边轻笑已经带出一丝玄机,只顺手一掷,轻轻松松十六点,他目瞪口呆,有些难以置信,不过既是赌局,原本就看运气,愿赌服输。 “怎样?我们是不是互不相欠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我还想再跟姑娘赌一局,不知道姑娘是不是愿意赏脸?” “当然,不过如若你输了呢?” “但凭姑娘处置。” “好” 这回他似要使出浑身解数,骰子在空中酝酿许久,起开的瞬间便见贵彩,三个一点同时朝上,掷出了“酒星”。 她依旧是唇边一丝轻笑,顺手一掷,便让他的自信输得一败涂地,三个六点同时朝上,她也掷出了贵彩,只是比他略高了一筹。 “你......我不服。” “那.....再来一局啊。” “这局你先开。” “可以,不过只此一局,你若输了就要任凭我处置。” 这次她不假思索,依然是顺手一掷,起开瞬间,全场惊讶,三个四点同时朝上,这个小丫头居然掷出了头彩,华丽丽的“堂印”呈现在众人眼前。 “你......”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如果也能掷出“堂印”,这局便不算输,原本的镇定自若,原本的气质如英,在他身上都失了踪迹,三个五点同时朝上,算不得贵彩,却离“堂印”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依照我们聚缘坊的规矩,公子已连输了三局......怕是没有理由再赌下去了。” “好,就当是流年不利,本公子时运不济,你说吧,怎么罚?” “罚你......”浮生看到桌上用来签字画押的毛笔,瞬间有了主意。 “你别动......”她凑了过去,而他的心却变得异常紧张起来,呼吸都跟着急促,却见她拿起朱笔在他眉间点了一点红,又用墨笔在他嘴边画了两撇须,随即莞尔一笑,“好了。 周围气氛又为之骤变,一片的阳光沐浴和谐,这么庄重的赌局却被她轻描淡写,一点朱红,两撇墨须就算作是清偿了赌注。 “我们走吧。”他很是配合地跟在她身边,向来都是别人乖乖听他的话,而今天他甘愿做一只温顺体贴的羔羊。 “等......等等等等等等......”赌输的那位脚下一不留神绊倒在地,“姑......姑娘芳名。” “小妖” “小妖......要是有这么可爱的妖,怕是纠缠一世,至死方休也好。” 那日,他带她玩遍整个长安,如他所言,也吃遍了整个京城的美食,长安确实好玩,可那一日浮生最难忘的却是他挂在嘴边久未消散的笑容。 “我要走了......” “把这个带上。”他递过去一包新做好的桂花糕,还有一个蓝色的小包袱,“里边有一些衣物,还有些银子,千万别舍不得花,要是花没了,只管回来找我,至少这里有蕙妈妈做的桂花糕......” 浮生点点头:“我真的走了......” “嗯......”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要多笑笑。” “嗯......” “我走了......” “浮生......” “怎么了?” “好好照顾自己,如果遇到困难一定记得回来找我,我能给浮生一切想要的。” “嗯”浮生好像想到了什么,“咦”了一声,“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贺兰......” “贺兰?那我就叫你贺兰哥哥吧!” 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缩成生命中的一个点。 “贺兰哥哥......” 他眼中涌动着冰雪消融时的光,她留给他的笑足够他用一生时间去忘。 第三十六章 天罚 黑爪潭中一声沉吼,被压抑许久的内心终于得以释放,那颗作祟的不安的心,在妖界垂黑的夜幕中游走,冲破禁宵,窥视夜华,向着东海,——那里才是我的家,才是我的安歇之所,我的海,潮水的力量,凝聚在心头浪尖,成为恨意难消的欲望。 “龙神,我们之间的恩怨是该了结的时候了,即便赔上整个妖界龙族,也在所不惜,没有牺牲的觉悟就换不来胜利的骄傲。” “父亲真的打算放出孽龙吗?” “你两位姐姐皆是因为这条孽龙亡故,这笔仇迟早要算,不过不是现在。” “可是,父亲,我担心的是这条孽龙向来不服管束,他岂是知恩图报之辈,即便他能助我们对付龙神,可是女儿更担心的是,他日后会反过来对付我们。” “你的顾虑也正是为父的盘算,放心好了,如果这条孽龙真的杀了龙神,不用我们出手,天界怎可能坐视不理,虽然羲皇伏龙阵已经失传,不过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这终归是一场灵力的消耗,龙族的事情永远只有龙族族类最清楚,我们伺机而动,助天界,杀孽龙,即便我们不出手,也不过是妖界一缕幽光,完全没有必要暴露在烈阳之下,龙神之死,孽龙之亡,与我们也没太大关系,而我只要达到我的目的。龙神死,孽龙亡......” “如此说来,父亲有办法破羲皇伏龙阵?” “许多厉害的法阵皆是以布阵之人的血液作为开启阵眼的唯一途径,我想羲皇降龙阵别无破解之法大约也是如此,那么找到羲皇与帝女的后人,以血为引,应当就能破阵。” “帝女女希氏的后人?可是住在蜀山神风谷中的墨神风?” “墨神风无疑是帝女后人,但是这位大神很难对付,神力无匹,如果想直接从他身上下手,那等同于自掘坟墓,其实居住在神风谷的帝女后人并非墨神风一人,而是整个帝女遗脉,传言墨神风平生只收受过三名外人做弟子,其它的弟子皆是帝女后人。” “女儿这便前往神风谷。” “那你一切小心,神风谷位于蜀山,其中除了帝女一脉,还有剑仙和许多凡间修仙之人,尽量避免与他们的冲突,神风谷每日都会有一位弟子被派出谷去往蜀山之巅,如果可能的话,不要节外生枝,我们需要的只是羲皇帝女后人之血,明白我的意思吗?” “女儿明白,父亲请放心。” “去吧。” 龙女出了黑爪潭,便直奔蜀山,银蛟岁雨在一处注视她身影的离去,心中些许欣喜,“看来龙族已经有所动作,静待吧!” 东海海眼,地处东海最深最暗的地方,不见寸光,也无任何生命迹象,一条困锁的龙,历经数千年,锐气消减,却在心底沉淀为更深的怨,沉默的怨等待着破阵翔空的一日,那一日必将压抑千年的怒震彻九霄。 “龙神,龙神,龙神......冰凝......”仿佛呢喃,一场旷古悠远的梦,飘忽,曾经以为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握不住,还是她从来就不曾想让自己握住,残留指隙,唯有一声叹息。 离开紫宸山,流火云寂前往蜀山,他对师尊口中的那位师祖墨神风充满好奇,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见他提及这个人,才知道原来师尊也是有师父的。 “藏书阁中有一本叫作《崇明语录》的书,书中记载的蜀山乃是隐遁于世的修仙之境,需要先找到通往此处的入口,书上说根据风的指引可找到入口,也不知道这蜀山是不是真的像书中记载的那样风光旖旎,空中有浮山,水中有掠影,还有七彩云斑衔绿玉铺设崇明归路,那是一条通往天界的路,如若绿玉铺满整条崇明归路,云斑便是功德圆满之时,而崇明归路也是一条洗罪之路,凡尘修仙之人赤足行走其上,将平生凡尘罪孽踏于足下,双足血染绿玉便是脱罪,也就意味着从此心中无妄,踏上一条清修的道路,相对而言紫宸的门槛就相对低得多了,只需要从紫宸山下一口气上到紫宸山,中间不作停歇便算通过考核,虽然途中会偶然窜出四足蛇,飞来双头鸟,半山腰上突遇铺天雪,山顶之上脚下生出地底风......” “师尊有训,离开紫宸,踏入凡间,便不得轻易使用法术,要是动用法术飞往蜀山不是更快么,看来师尊并不十分着急,或者像师尊说的,修习之人许多事情讲究一个缘字,许多人终其一生修的不过是个缘字,机缘一到,得道,没有机缘,便也是没有仙缘,这样也好,虽然时常偷偷溜下紫宸,却也不曾去过太远的地方,这次正好可以开开眼界,看看真正的人间。” 俗世之中,一男子眉目不染尘杂,发丝缠绕风雅,唇齿灿若莲华,身形秀挺颀长,着红裳,却艳得恰到好处,尽惹流光顾盼,无论男女,皆不免多看几眼,投来敬若神明的目光。 而他却是不曾留意,久在紫宸,少涉人间,读不懂世人眼中的异样,一路前行,正要踏出集市的喧闹,却见街尾一位老人,严寒中畏缩在角落,他心生怜悯,想起下山时师尊给他的盘缠,便慷慨解囊,将那一包细碎银两尽数给了那位老人,老人投来质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拆开眼前的锦囊,白花花的银两占满他的视线,那位老人意外之余赶紧道谢,匍匐在地上,尽量掩饰眼中的情绪,害怕与他视线交接,便将自己内心的不安和盘托出。 “仅仅是出于好心吗?是怜悯,是施舍,怜悯,施舍,是情吗?情,非情,人不过活在一场从有到无的骗局中,最后无一幸免总是会失去,失去一切,包括命,苟延残喘的命。” 荒野中,那位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在冷风中,破败的屋,灌风的墙,哪里留得住一丝的暖,她在暗处点亮一点昏黄,拨开蓬乱污秽的发,揭掉交缠纠绕的须,露出一张带有女性特征的温柔的脸,不过一个约摸二十左右的女子,左脸颊上却是一块巨大的疤,几乎遮住了左半边脸,在光的映照下,变得诡异狰狞。 她将丝囊中的银两尽数倒在手心,“有多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没有吃过热乎的东西了?”她戴了一层月白的面纱,只留一双妙目,这双眼却有说不出的生动美丽,就像冰封了的蓄放的花,却无法绽开的鲜活颜色,楚楚可怜,又透着无比坚毅。 “他,施舍我的那个人,他要去哪里,离开的那个方向,那里是......一片林......” “如果有天我变丑了,丑得你认不出来,你会离开我吗?” “如果你变丑了,我就变老,如果老得你还认得出我,我就能认出你。” “你们之间的爱有悖伦常,天地不容,如果执迷不悟,那就接受惩罚吧!” “从小无父无母,感受到的只有兄长无私的爱,幸也不幸,爱上了自己的亲生哥哥,如果这是罪,为何上天要让我与哥哥相依为命,为何不生我一人孤苦伶仃?” “要罚就罚我一人,她没有错,都是我的错。” “有罪就该罚,女子不知洁身自好是为无耻,有何颜面存活于世,这种耻辱就该写在脸上;至于你,身为兄长不知道以身作则,反倒作出这种苟且之事,就罚你以后只能生活在深林幽处,永不见光,否则灰飞烟灭。” 那一日,她变得丑陋不堪,他则是形容枯槁,可是曾经誓言到老,谁也不能先离弃谁,因此一个默默相守,一个痴痴相望,只为彼此心中的信念。 他绝不负我,她绝不会先我而去...... “不愿意你看见我如此丑陋的容貌,哥哥,请原谅我,宁愿活在你美好的记忆中,远远地看上你一眼就好,远远地为你守护那片林,不让人去惊扰。” “呵,你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我能感觉到你的气息......” 她将手中细银收起来,从腰间掏出一样精巧玩意,那玩意上面凿了六个小孔,身体闪烁珍珠样华丽而耀眼的芒, 那一日,他于溪中捕鱼,拾得一枚小蚌,蚌壳没有开缝,蚌身紧紧闭合,他将它外面乌黑的一层磨去,磨出好看的光泽,又在上面凿七孔,将它做成一件小乐器,居然声如埙,悠扬清脆,高亢又透着悲凉,那一日,她格外欢喜,如获至宝,连睡觉都把它揣在怀中。 而他则时常独坐深林,尽管沉阴蔽日,窥不得一缕日光,风更显寒,吹在身上,仿佛鞭笞,告诉他,他活着,依然需要用喘息去延续罪的存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弃的唯有一根翡绿短笛,这笛便是他精神的寄托,只要它在,便值得期待,期待明日的阳光会更暖,因为或许他无法享受那份凉薄的暖,但是至少她能少几分冷。 那一日,她在山上砍柴,拾得一根小枝,那是一截实心的竹,翡绿的颜色,笔直的躯干,她将它凿空,擦拭干净,在竹身上刻上他的名字,又在上面钻了六个孔,将它做成一根短笛,笛声轻快,婉转又带着忧伤,那一日,他笑得灿烂,欣然收下,无论去哪都将它别在腰间。 “那个年轻人......他的身上,带着给人希望的力量,温暖,明亮,那双眼眸......像极了哥哥,隐隐觉得,也许......他能带他走出那片黑暗,可是......” 这次,她没像往常,用那张丑陋的面孔,震住想要闯入深林的人的脚步,也没用那段编造的让人听了就闻风丧胆的故事去吓唬流火云寂,流火云寂的脚步正要踏入那片林,林中一条小路,却是通向幽暗的地方。 不老的红颜却烙上残酷的印记,不死的身躯却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一个不老却形丑,一个不死却身老,天罚,便是神最为仁慈的恩赐,至少......还残存一丝希望...... 第三十七章 天籁 幽幽深谷,一条身影早已适应与黑暗为伍,阳光透过树隙落下来的光影斑驳对他而言就是最美的颜色,平淡、真实、淡淡暖意,最是让人留恋,阳光永远都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人指引向希望。 流火云寂因为自小生长在紫宸,对山总是格外亲近,“师尊讲修习之人注重缘分,此山既在前方,挡住去路,便也是缘分。”依照师尊所言,此去西行,流火云寂便只顾西行,遇山则反倒偏向山中行。 紫宸的山处处充满朝气,阳光雨露向来充裕,所以植被也大多呈现莹润、饱满、丰神、秀美之姿态,而此处却暗生一种悲凉,在这冬日难得的有暖阳照射的日子里,光却显得幽暗而生冷,就像隐藏着一段最不愿袒露在世人面前的哀怜过往,生出一道捕获人心的魅影,指引来人,步入黑暗。 这山过分的安静,即便天冷,却无风,还有暖阳,可是却见不到任何小动物活跃在山间,山中怪石嶙峋,倒是有些吓人,云寂从不知世间还有这样的山,他印象中的山皆是具有着仁爱的品性,处处可见生命的足迹,不曾有这样突兀的形貌和生冷的色调。 多年独自生活在这座寂静的山中让他练就了能听风吟,辩得清霜露几钱的听觉,只要是山中闯入外界一点不寻常的声响,他听得真切,此刻他的心突然跳到喉间,许久不曾言语,却还是吐出一个含糊的字眼:“人......” 他多么希望是她的出现,又多么害怕自己出现在她的面前,可是他的意识却清醒地告知他,这脚步的沉稳不似女子,来者应当只是误入山中的男子,可是这山中除了花草树木,并无活物,此人定非前来狩猎的人。 但是他的心中还抱有一丝残念,“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也许......也许这个人会见过她,又或许......或许他便是受她嘱托前来找寻我的人。”他低低苦笑一声,“又或许......她早已不在人间,不......不会的,她一定还在等着我......” 他身形佝偻,伫在遮挡阳光照射的山石下方,远远望去仿佛一尊石化了的猴,而这尊猴恰巧进入了流火云寂的眼中,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暴露在“人”的眼中,逃离,便是眼下唯一的路径,虽然内心热切渴望,从一个陌生人口中探听到她的消息,这渺茫到几乎不可能的希望,却让他内心生出不着边际的害怕,害怕听不到她的消息,更害怕听到她已不在人间的消息,也许永远都不知道的好,那么她便是永远地活着...... “那是......这山中有人。” 流火云寂快步追了过去,那人虽然形瘦,身手却敏捷得很,不过流火云寂本来就非凡人,即便不使用法术,速度也较一般人快,看见流火云寂紧追了过来,他的心有些慌乱,他知道前方便是一处深洞,洞中便是他的居所,进入山洞便将无处可逃,可是不进山洞,再往前便只能穿过树林暴露在阳光之下,或者便是被他追上,当场抓住。 他慢了脚步,目光哀婉,凝聚在脚下方寸,心中却滋生广袤的悲凉。 流火云寂不知为何,脚步竟然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他注意到他单薄的身板在风中发抖,流火云寂的突然有些后悔,“他不想被发现必然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似乎,原本就不该追赶他。” “年轻人......”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久经风霜留下的痕迹替他掩去了大部分情绪,能看的清楚的只有苍老,从没见过这么老的人,这种老不单单是岁月的刻痕,更是命运的诅咒。 “年轻人......”他顿了顿,又若有所思,最后怯怯地问出了口,“是她......叫你来的吗?” 流火云寂不大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摇了摇头,这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他“噢”了一声,微微点头,他的眼中闪过一点星光,如流星划破夜空,美好落归虚空后的宁静,那是一种失望,落归早已冰冷的绝望,原本就该绝望,因为他早已习惯夜空。 流火云寂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不擅长的谎言让他的话语有些错乱,“是......有人叫我来,来看看......山......” “什么......”老人的夜空被撕破,有些难以置信,尽管他也不大清楚流火云寂话中的意思,而他的心早已给他做出了解析,他只能把所有的话语与她联系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不曾忘却的惟独只有她,而他能想起的也惟独只有她。 “她还活着?过得还好吗?” “她......很好......” “很好......那就好......”他的脸上终于展露一丝笑容,灿若朝晨,艳若晚夕。原来,即便苍老,心却不曾颓败,心中所往依旧是艳阳高照的明天。 “年轻人,她......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话......她说......要前辈好生珍重......不要太过牵挂......” 他笑着摇了摇头,“年轻人,你并未见过她,对不对?” “我......” “如若她有话相托,她必然会说‘夕儿等着你’,以往我每次外出,临别时,她总会说这句话,而我们分别前,这也是彼此的约定,约定绝不相负,等着对方,我一直在等......等有天,她能再唤我一声‘朝阳哥哥’!” “对不起......” “何出此言,我该谢谢你,自从我获罪,被囚禁于这片深林,你是第一个同我讲话的人。” “囚禁于这片深林?这是为何?这林子我既然能进来,前辈为何出不去?来的时候也没看见有人把守,前辈只管放心走出去便是。” 他抬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是天要惩罚我们,兄妹相恋,天地不容,此情当诛,而我们连一同赴死的机会都没有,夕儿容颜被毁,不老却形丑,而我瞬间变得苍老,身老却不死,且永远无法感受到阳光的温度,一旦被阳光照射到就只能化作灰烬。” “天界......”自那次从永生之境回来,流火云寂再一次深刻领悟到天界的仁慈,竟然对凡人也是格外开恩。 “年轻人,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兄妹间,不该相爱?” “前辈恨天界吗?” “不恨,因为我知道我跟夕儿之间的爱本来就不该存在,如若天界姑息这段恋情,那么六界秩序有失,人之纲常也将不存,只是我兄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无父无母,世人连唾弃我们的机会都不给,哪里会有人注意我与夕儿妹妹之间的这段情,呵......所以我未曾想过后果会如此严重,竟至遭到天谴,我从来一心只想守护妹妹,让她幸福快乐,却不料只能带给她生离别,死无聚的苦楚,我若知晓,便不会一念之间铸下大错,这是我的悔......可是与夕儿妹妹能够心照不宣,墨守承诺相守一生,这是我的无悔。” “虽然云寂不太懂得情爱何物,但云寂认为,天地间没有错的爱,只有错的恨,前辈心胸宽广,为爱相守存活,而不是因恨郁郁而终,这便没有错处。” “没有错处......”老人突然有些释怀,心中多年积石,散成碎屑,“虽有暖阳,冬日终究还是冷了些,老朽住在前方山洞中,虽然洞中简陋,却也可以燧火取暖,烤些山间的果子饱腹,如若不弃,年轻人可以随我前往,少坐片刻,容老朽略微招待,聊表寸心。” “前辈相邀,晚辈哪敢拒绝。” 山洞之中,布置简单:石基为床,绵草为席,藤条织椅,衔木为桌,烧泥制碗,削竹为筷,在地上生一堆火,竟然也像个温暖的家,而今日洞中多了一人,气氛自是不同,又更添几分暖意。 “前辈在这洞中住了多久了?” “与夕妹分别许久,转眼已过了一甲子。”老人边说边用一些硕大的奇怪的叶子将几个形状类似的果子包好放进火中炙烤。 他将一些过往说给流火云寂听,说到夕妹赠他短笛之时,目光久久凝视着那根颜色依旧翡绿的短笛,他将短笛凑到嘴边,似是不经意的曲调却将流年婉转道来,云的思绪,风的羁绊,水的缠绵,火的炽热,情到深处似缥缈;情到深处步难行;情到深处似涓流;情到深处欲沉沦......一段为世不耻,人神共斥的爱情;一段情到深处,即便走错也要继续前行的路途,负罪的脚步不会停止,只为践行这一世的诺言。 如此天籁让流火云寂心中莫名悲恸,这样的曲调大约无论是人或者是神都无从抗拒的,只可惜它未能抵达天庭,只能在幽暗重生中延展出一条艰难的负罪的道路。 也不知道是流火云寂听完后心中有感,还是这乐曲让他无法自控,眼前仿若梦靥,陷入一段不曾有过的记忆之中。 “那时的两生花开,他们犹在人间,花开绚烂,说好要相守一生;那时的两生花开,他们已在仙界,花开绚烂,天界诸神称羡;那时的两生花开,他们面临死别,花瓣凋落,残留一世情殇......” 在遥水河边,一个身影,似熟悉,又带着一丝邪魅张狂,额间命痕清晰可见,如同自己的一样,赤红醒目,呈焰火形状,只是那焰火中心隐现一丝幽然,暗暗的黑潜藏其中,带着诡异而华丽的凄艳,用唯我独尊的气势,抹杀天地间的红,即便那初升的太阳,似乎也因此沦陷,天地一色,尽化于他的掌心,而他眼中的神情呈现出少不更事的轮廓,他好像忘了一些事情,又好像在做一件他自己也不可能会记得的事情,为何?只为烧尽心中的念,烧得干干净净,烧得面目全非...... 第三十八章 风小风 离开妖界的龙女换了一身装扮,素颜清面,十分清纯模样,毕竟人间不同妖界,此去蜀山,眼前这条“藩篱道”是万万不能用灵力穿越的,动用妖力势必引起注意,凭龙女之力,稍微收敛,一般修仙者根本无法辨认出这是一只妖,更何况龙女虽然久在妖界,身上多少有些龙族的气息,这成为她此去蜀山寻找帝女后人的有利护罩。 穿过藩篱道便是蜀山的地界,虽然其中有村落,但村落却置于蜀山结界之中,有传言说蜀山的入口需要靠风的指引,但鲜有人知的是,这些村民的指引比之风的指引更为直接。 妖邪入不得蜀山,凡间的采药人却可自由出入蜀山,山有灵慧,识得这些入山采药的人,跟随他们的足迹,走的却是一条相对安全的路。 龙女从囊中掏出一枚色泽诱人的红色果子,观其形状,与枣十分接近,龙女将它含入口中,一时竟然昏厥过去,倒在路边。 “药师,救救这位姑娘,我方才自市集归来,看见她倒在路边,气息奄奄,便把她带到这来了。” 一名医者,恰过不惑之年,神采奕奕,目光炯炯,只看了一眼昏厥过去的龙女,便已断言:“这位姑娘怕是误食了‘山狸果’,很久以前村中也有人误食过这种果子,其病征让人看起来面色红润,却仿若沉睡,气息渐渐微弱,直至消失,一日之内并无大碍,但如若得不到及时的医治,会使人丧命。” “也不知道这姑娘在路边躺了多久,药师还是快些医好她吧。” “你有所不知啊,要解这种果子的毒性,需入蜀山采集石中草,这种草可不那么好找,所以自那日村中有人误食山狸果,我便教人如何辨识这种果子,十几年都不曾有类似事情发生,所以这石中草并非我这常备的药材。” “那药师的意思是......” “这姑娘虽非村中人,不过救人性命是药师理所应当做的事情,我的两个徒弟辩不得这石中草,且悬崖峭壁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我只好亲自去一趟,你在这好生照看这位姑娘。” “药师只管放心。” 药师背上竹篓,前脚刚踏出门,一道身影便紧随其后,躺在床上昏睡过去的已易作他人。 沿着一条上山小路,直通蜀山之巅,这条山路并非一成不变,但无论如何变更,采药人总能找到路口进入山中。 行了一段路,山中风光较之先前大为改观,奇葩异草,芳杂丛生,就连鸟的叫声似乎都要好听些。采药人真是好体力,都说蜀山行路难,他却若脚底生风,这许久连大气都不曾喘过一口,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突见七彩云斑引路,遥见空中浮岛,这里......才是真正的蜀山地界。 采药人远远瞻望,眼中尽是崇仰,突然他改了路线,偏向旁边的一条岔道,而龙女则是无声无息地踏上这条通往山巅的道路。 蜀山果然是世外仙界,其间景貌大多是龙女不曾见过的,终于到达山巅,山下一片云海,云海之中隐约可见一面悬镜,似有似无,镜面掠影,流光溢彩。 山崖间架有一座桥,只能看见一小段,大部分没入云海之中,“那里大概便是去往神风谷的路,帝女后人大约也需通过那座桥,自山的另一处达到这里吧?” 蜀山之巅建有“祭风塔”、“锁妖塔”、“崇明塔”、“洗罪塔”、“藏剑阁”、“焚香阁”、“无梦阁”、“归元阁”、“沾露台”、“夜华台”、“九星台”、“羽化台”等等建筑,雄奇壮美,风格迥异,而在最高处赫赫而立的则是“七界回锋”,这座楼阁不知何时兴建,也不知道为何兴建,仿佛久远前就已经在那里,据说那是修仙者的最高境界,六界之中无人能闯入其中。 而龙女要等的人则会出现在“祭风塔”中,帝女后人需先往“祭风塔”中祭奠风神及逝去的先人,然后往蜀山后山收集传说中所谓的“风骨”。那塔她是断然进不去,若是想进去窥视一番,恐怕最后只能成为祭坛中的炉灰了。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去往蜀山后山等待。” 龙女虽然对蜀山并不太熟悉,不过妖界龙族残留的卷宗倒是很让她受益,因此此行倒也顺利,轻易避开蜀山修仙的视线,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一身妖气,绕开对妖而言最是禁忌的“锁妖塔”,迂回周折了一番终于到达了蜀山后山。 龙女四处张望,周围似是无人,却见前方有一位白衣小童正伏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龙女心想:“虽然蜀山并非凡俗之地,出现在这里的人也不可能是一般人,不过说到底也只是个孩童而已,也可能是蜀山哪位门下新收纳的弟子,修为应该高不到哪去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不可掉以轻心。”她正思量,那小童却发现了她。 “姐姐,你快过来。”那小童露出一张人畜无害且及其招人喜欢的脸,龙女略为思索,还是移步到他的身边。 “姐姐刚才看见没有,罗罗果,从我的身边跑了过去,姐姐帮我一起抓。” “原来你在抓罗罗果,刚长出两条腿的罗罗果比米粒稍大,姐姐怎么看得见。” “姐姐怎么知道我要抓的是刚长出腿的罗罗果?” “因为刚长出腿的罗罗果最是灵便,很难抓,稍大一点的话,抓他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咦,姐姐知道刚刚会跑的罗罗果有什么作用?” “这......姐姐只是......偶然在书上看见过......知道它是罗罗鸟最喜好的食物......” “我要把它带回神风谷中替师父抄写书籍,以罗罗果的速度,不到一天的时间,师父所有的藏书就能被抄个遍,这小罗罗果可难寻找呢,今天刚好被我遇见,一定要逮着它。” “神风谷的人......没错,龙族卷宗上有记载,帝女后人有古法令一种奇异的能奔跑的植物为其抄写书籍,以供后人学习,这种植物不仅遵循一定路径,奔跑速度快,而且用它抄写书籍,竟是连墨都省了,文字色泽鲜亮,还永不退色。 “姐姐帮你一起找。”龙女暗自庆幸,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帝女后人,而且还是个孩童,之前还思量,如若是个男子,她最是有应对之招,却不想是个孩童,虽然她的一番盘算落空,不过要对付一个七岁的娃娃,总归是省事些。 “先帮他找到罗罗果哄哄他,如若此法不通,再强取。” 龙女果然很是认真地帮他寻找罗罗果,这罗罗果只要一奔跑,地上一定会留下痕迹,就像黑色的墨迹,很细小的一条,需要十分细致才能发现,循着痕迹,龙女到了一处崖边,却看见对面山崖之上有个不是很熟悉但也不陌生的身影,那个人正是领她进入蜀山的药师,原来那石中草却是生长在那样危险的地方,为了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且她还欺骗了他...... “危险......”龙女忍不住叫出声来,原来那人脚下的石块松动,只凭着系在腰间的一根绳索悬在空中,他只想等绳索不再动弹的时候攀附到崖壁,找到其他的支撑点,却不料那根绳索经不住摩擦,竟然断裂,情急之下龙女化身为龙,以迅雷之速,潜入云海,将他带离了死亡的渊薮。 “龙......”那人惊魂未定,赫见巨龙,差点晕了过去,迟迟说不出话来,只是再回过神来,巨龙已经消失,而他手中的石中草还在。 当龙女再以人形出现,那位小童却恰巧在她身边,由于使用灵力致使妖的气息流窜,却见那小童面带笑容,笑得一丝诡异,他叉开五个小手指,手心涌出一股温暖柔和的力量,化去她周身的妖气,而她居然觉到困顿之意,任是勉强,却无法抵挡,昏昏睡了过去。 神风谷中,一位长者,仙风道骨,白发超尘,神姿俊逸,眉目淡然,和蔼地看着眼前的小童,“风小风,你怎么能不经为师的允许随随便便就把个人带入风神谷中?” “分明是师父允许的,今天本该是少允师兄去采集风骨的,师父却偏偏叫我去,这不是有师父的深意么?” “那你说说师父有什么深意?” “这位姐姐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不是蜀山的人却连罗罗果的作用都能知悉,想必她就是冲着我们神风谷来的。这位姐姐身上虽然有妖力,但体内却是纯粹的龙族血脉,有封印的龙神之力,师父肯定是想弄清她的来意和来历,至于为什么让小风去,因为少允师兄是个男子,而小风只是个孩童,师父的深意还用小风说吗?” 墨神风忍不住笑道:“谁敢说你是个小童,你少允师兄不敢,连为师都不敢。” “师父,小风不懂,为什么这位姐姐明明是妖,体内却有神力呢?” “龙神之力,证明她是龙族皇裔,身上有妖力,证明她与妖界龙族脱不了关系。” “那她到底是神还是妖呢?” “她并非真的妖。” “师父要怎样安顿她?” “封住她的灵力,等她醒来再说吧。” “方才她显露真身救了药师,她的心中总算还是有一丝未泯的良知,我相信,如果这名女子真是她的女儿,那她的身上肯定还保留着一些天性。但愿我的决定不是错误的,此女子日后不会成为龙族的祸害。” 墨神风背着手离开,风小风则是嘀咕了一声:“师父有心事。” 突见墨神风回过头,眼神一凛,看得风小风不寒而栗,“人说墨神风两张面孔果然不假,听前辈的前辈的前辈说,当初师父把紫宸仙人扔在紫宸山上的时候可是半分师徒情分都不给,临了半个字都懒得多讲,话说那八方结界要是真的哪日一不小心破封了,首当其冲的可就是他的这位弟子,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了,听闻师兄们讲,师父偶尔居然还会念错名字,特别是大发雷霆的时候,对紫宸仙人更是念念不忘......一个保留了几千年的习惯,那得需要多大的情深或仇怨啊......” “风小风,去给我抄书,一日不准出门。” 第三十九章 迷路 曲终梦离,流火云寂猛然惊醒,这才觉到原来方才只是做了一场无比真实的梦,是这曲子有奇效,竟能让人看见一些不寻常的景象?可是梦中那人,立在遥水河边,观其形容,似是火神赤炎,可是又跟自己在永生之境看到的赤炎有所不同。 “果子烤熟了。”那位老人将外面那层包裹的烤得焦黑的叶子剥掉,便透出一股奇香,这香气铺天盖地而来,刚才的那点小思绪瞬间被驱逐出境,“前辈烤的果子真是香气怡人,是云寂在紫宸山都不曾闻过的味道。” “呵呵,在这山间住了几十年,总是会有些微收获的,记得我第一次吃到这种果子,只觉腹中绞痛,当时也是迫于无奈,只得尝试着用其他东西来舒解这种疼痛,无意中吞食了一片叶子,顿时觉得疼痛感消退,连口中呼出的气息似乎也变得清新,后来我尝试用这种叶子裹着它置于火中炙烤,才发现原来这果子的味道香甜,烤熟之后吃了融融暖暖,不仅腹中再无疼痛,而且还非常饱腹,这些年,这果子也算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如果没有它,也许我撑不到今天,可当初它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小心烫!” 流火云寂尝了一口,这果子味道虽好,可是流火云寂似乎也尝到了老人这些年来的艰难。 “难道真的如前辈所说,前辈此生再无机会踏出这深山一步了?” 他摇摇头:“我区区凡人,天命难违啊......” “前辈口中的夕儿是何模样?” 他又摇摇头,苦笑道:“我们分别之时,夕儿的容貌已毁,脸上落下了一块碗口大的疤痕。”说完,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手中的短笛,轻声叹息道:“也罢,既然再也出不去这片林子,留在身边,他日也不过与我同葬暗处,许是不得再见光明了。” 他将手中的短笛递给流火云寂:“年轻人,这短笛你拿着,如若你出了这林子还能见到夕妹,替我把这短笛交还与她,她自然会懂我的心意,如若遇不到她......你就替我好好收着,带着它,相伴每天的日出日落。” 流火云寂慌忙推辞:“这短笛云寂断然不能收的,前辈如若作此决定就等同放弃了你们之间的约定,我相信前辈他日定能走出这片深林。” “天地牢笼,何以脱身。” “前辈不能被阳光照到,那夜间月光呢?” “永不见光,即便是那凉薄的月光也足以将我灼伤,怕是不多久也是化为灰烬。” “那眼前的火光呢?火光不也能带给人光明吗?” “小时候听人讲过,日光月华是上天的眼睛,白天明亮,夜里朦胧,窥视着人间万物的动向,我想大约就是这个原因吧,而且天上的火大约跟人间的火也有所不同,人间之火多为薪火,同属万物,火性与人亲近,天火则为无味无根无情之火,为神力驱使,这火既不属于天,大约也就无意伤害人。” “如此说来只要天地同陷黑暗,前辈就能走出这片林子?” “大约是这样的。” “云寂虽不曾见过,却在书中看到过,书中记载这世间有一种天象为日蚀,日蚀只在朔日,届时日月相掩,光景有亏,没有阳光的照射,前辈就不必因为担心走出这片深林,为阳光照射而化作灰飞,前辈便可与她见上一面。” “日蚀......我也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这日蚀何时发生,况且日蚀所能持续的时间并不太长。” “前辈说的是一般的日蚀,书中所述之日蚀为风日蚀,神风出谷,日晷受损,三日无光,六界同夜。这是神风谷与天界昶旭颠的约定,三百年可遇见一次,风与日之间的较量,而维持人间时序的日晷便是受日之力量的驱使。上一次风日蚀就是因为神风谷大败昶旭颠,昶旭颠以三日日蚀以昭示落败的结果。双方皆是诚意较量,并非仇怨,这场较量纯粹是久远前的渊源。” “你说的我不太懂,你能知晓凡人未知之事,想必不是一般人,只是这样的机遇我怕是难以遇到。” “前辈不要灰心,自上次风日蚀已过去两百九十七年,不过三年光阴,一旦神风谷挫败昶旭巅,前辈兴许能再见到她。” 听闻此言,他目光灼灼,那种热烈的欲望重又膨胀,“可是这么久以来,她从未来看过我,或者是不愿意见我,又或者她根本找不到我。” “即便她现在也许不愿意见到前辈,但如若前辈走出这深林,也许此生便是最后一次相见的机会,难道她也不愿意见到前辈吗?云寂愿信守承诺,与前辈约定,一旦风日蚀到来的那天,云寂一定带她来见你。” “真的......此生若是能再见她一面,我......” “前辈不用多说,若非前辈,云寂怕是一辈子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果子。”流火云寂笑着将手中剩余的果子送入口中。 “年轻人,我相信你,不过穿过这片林子,你是要往哪里去?” “云寂此去蜀山,蜀山在紫宸西方。” “可是你出了这片林子,怕是去不了你想去的地方。” “那是为何?” “林子外面是一条‘迷路’,你欲往西,兴许事与愿违,去的却是东方。传说方圆十里,如果是两个有缘的人,无论往哪个方向,何种方式前行,最终都会聚到一起,所以也叫‘姻缘路’。” “有缘人......我与前辈便是有缘人。” “年轻人,我话中所指是有缘的男女。” “我想见到的那个人怕是一辈子也没有了缘分,叨扰前辈良久,师命在身,这便准备离开,多谢前辈招待。” “何出此言,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多话,如果......” “前辈,没有如果,云寂一定履行诺言,会让前辈见到她的。”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一个外人把他的事当成自己的事,老人心中感激,但此刻唯有省下多余的话,把这片情暖在心中,用晾干的叶子再包了两个果子递给他,云寂果断收下,拜别老人。 出了那片树林,眼前是一条小路,似是通向前方村落,此路向西,流火云寂便不假思索地踏上了这条小路。 可是行了很长的一段路程,那个小村落却好像遥不可及一样,距离丝毫没有缩短,感觉到眼前光线逐渐昏暗,流火云寂这才发现,夕阳沉落的方向并非是在前方。 “难道真如老人家所说的那样,这个方向并非如我所愿是往西方,不过方才离开树林日正当午,我走了也不过七八里路,怎么天就变黑了?” “记得在书上看见过,这世间有一种妖尤擅障眼法,能让人眼前所见呈现虚假面貌,其实身边景物并未改变,变的只是眼前所见,如若心智足够坚定,不为所动,必然能冲破障碍,找准方向,前辈之前提及方圆十里,那如若走出这十里地,是否就能摆脱这种困扰?” 流火云寂正准备前行,却发现前方出现一抹身影,黑发如漆,着一身浅绿雪白相嵌的衣裳,虽是背影,却已然是万种风情,她转过头,清辉凝眸,目光潋滟,宛若开在碧池中的一朵莹白的花,花中却又缀着一点鹅黄,柔媚娇艳又艳而不妖。 “夫君......夫君......” 虽说这女子美,终究美得有点不是时候,这种诡异的氛围,她却思绪迷离地叫自己夫君,流火云寂都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自小见过的女子并不多,除了躺在棺材里的那一只,大多都是像含月师姐那样温柔贤淑,举止端庄的女子,如果说像含月师姐那样的女子才称得上好女人,那眼前这位绝对是坏女人。 “方圆十里,如果是两个有缘的人,无论往哪个方向,何种方式前行,最终都会聚到一起,若依前辈所言,这女子......这样的缘分恐怕一辈子也不要遇上的好。” 流火云寂转身便要走,听得那女子娇俏笑道:“夫君别走啊,夫君等等绿遥......” 突然感觉得有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流火云寂脊背发凉,脸上热烫烫的,喉间却仿若拥堵,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夫君别走,让绿遥这样抱着你就好,哪怕就一会......” “就一会......”轻语呢喃,响在耳畔,沉入脑中深海,那片海顿时变得安详起来,流火云寂的思绪平复,身体失去意识,静静站在那里,而她仿佛亦是沉睡一般,不再言语,只把梦拥入怀中。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眼角边上一颗硕大的水珠,似是从头顶的树叶上滴落下来,丝丝凉,让流火云寂顿时变得清醒,可是昨夜之事他却没了一点印象,而他的身旁却枕着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甜甜酣睡,粉嫩的脸蛋,浓密的睫毛,雪白的肌肤,樱红的嘴唇,模样煞是可爱,流火云寂不忍惊动她,只是腿却有些麻木,她似是觉察到,揉揉惺忪睡眼,坐了起来。 “你......” “你是谁?”她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你还问我是谁......我都不知道你几时出现的。” “难道......你昨晚可有见过一个漂亮的姐姐?” “见过,她是你姐姐?” “那你先回答我,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这......她不及你可爱。” “哼!”她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我讨厌别人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小女孩。” “可是你这个样子,想不把你当成小女孩都难。” “那你喜不喜欢像姐姐那样的女子?” “我与她并不相识,何来喜欢讨厌之说。”流火云寂揉揉腿,站起身来,“小丫头,以后可别乱跑,幸好你遇见的是像你云寂哥哥这样的好人,不然的话被人拐跑了,你姐姐岂不担心?”他笑着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她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流火云寂刚要迈开步伐,那个小女孩却一把抱住他,流火云寂脑门一凉,“这姐妹俩都有这种爱好么......” “不准走,因为,没有我的允许,你也走不出去......” 第四十章 追寻 那一梦醒来,一生的追寻便成了泡影。 “如若是梦,醉在梦中,不识归路,那又何妨?执着一场,才不枉此生;可若不是梦,她便是妖,是妖......” “可是为何我还是忍不住要去追寻她的身影?只是因为想要一个真相,还是陷入梦中,早已无法自拔?” 离开妖界的冰雪蟾,只知道不能回到妖界,虽然心悬浮生的安危,却也无能为力,就像这三千多年来,她一直在找寻那个人,尽管她的修为日渐提升,尽管她从未停止找寻,六界之中却苦苦寻不到他的踪迹,只是无能为力。 “浮生,姑姑曾设想要找到水元命魂,可是却不知道从何着手,对不起......” 正当雪婵神伤之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银蛟岁雨。 “你如何找到我的?” “雪蟾尊的踪迹确实难寻,岁雨是受人指引才找到雪婵尊的。” “受人指引?我知道了,你找我何事?” “逐水浮生已经离开了妖界,整个妖界都在找她,不过妖神暂时并没想取她性命,妖神想要的只是水神命魂。” “这个我知道,可那命魂在什么地方?” “魔界。” “魔界?这么多年来妖魔两界看起来相安无事,实际上是势同水火,妖界与魔界的战争只待时机便会一触即发,你我都知道,妖是入不了魔界的。” “我知道,雪蟾尊可知有一人,六界之中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多年前为羲皇伏龙阵所困,至今犹在海眼深牢之中。” “你讲的是孽龙敖宇?既是在海眼之中,有羲皇伏龙阵镇压,且听说羲皇当年还特制九牧犀角授予龙神专门用来压制他,此孽龙怕是难有翻身的机会了。” “设法放出孽龙,妖界龙族已经着手此事,这是龙族内部的积怨,如若成功,他们会引导孽龙破除魔界封印,到时候魔君一出,妖界龙族自然会与他商讨水神命魂一事。” “你......你这样做可是为了你的娘亲?可是为了救你娘亲将来可能会导致天下生灵涂炭,妖界魔界纷争的局面,六界不得安宁,又有多少性命要葬送在你们处心积虑的算计当中?” “生灵涂炭?雪蟾尊,我们是妖......甚至连那些不会法术的凡人都高我们一等,天下苍生中的‘苍生’何时有妖的一席之地?上天从来就不会眷顾妖,既然天不眷顾,雪蟾尊又何必怜见苍生?” “天地间福祸自有果报,生而为妖,何必怨天尤人?妖也有善恶,只要不行恶端,妖也可以修身为仙。” “笑话,雪蟾尊在妖界这么多年,可曾亲眼见过位列仙班的妖?岁雨从未听闻过,即便是雪婵尊你,当年为报恩犯下无心之过,不也是罚你三千年后去度化死去的那个恶人才能有机会脱胎为仙?” “岁雨......你娘亲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留住银蛟家族最后一点血脉,当初你侥幸活下来,化成人形,这些年你忍辱负重,巴结妖界龙族,委曲求全,我都看在眼里,我以为是你知晓你娘亲的心意,却没想到这段恨在你的心里越埋越深。” “雪蟾尊,我不过是一只修为几百年的小妖,没有你那么深的领悟,六界安宁,天下苍生都与我无关,我只要娘亲出百岐山,我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告诉雪蟾尊逐水浮生如今的处境以及水神命魂的下落,岁雨就此别过。” “等等......” “雪蟾尊还有何吩咐?” “你此行冒着生命危险将浮生的情况说与我听,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告诉我,你对浮生......” “并非如雪蟾尊所想,相反,岁雨完全有必要告诉你,该出手的时候,岁雨希望雪蟾尊不会袖手旁观,因为拿到水神命魂是逐水浮生活命的唯一希望。” 即将离去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又缓缓说道:“对于雪蟾尊而言,逐水浮生和天下苍生,谁又更为重要?我只关心我在乎的人的死活。” 冷冷一句却让雪婵的内心起了涟漪,“浮生和天下苍生,谁更重要?苍生有上天垂怜,而浮生......只有我......” “要破羲皇伏龙阵,只有以羲皇帝女后人之血为引方能开启阵眼,妖界龙族既然已经着手这件事情,必然知道破阵之法,帝女遗脉居住在蜀山神风谷,妖界龙族肯定会派人前往蜀山取帝女之血。”想到这里,雪婵已是思路清晰,“不管怎样,先去蜀山。” 此去重过宜方,抱着一线希望的人游荡在街市之上,茫茫人海不知她会去往何方,可是离开宜方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 突然瞥见一位女子,清丽绝伦,冰雪一般的容颜,是她...... “姑......姑娘......” 雪婵回首,那名男子目光依然如初见时的明亮,看来之前的事情并未让他受到过度惊吓,他依然选择活在梦中。 雪婵淡淡笑道:“公子,我们可曾相识?” “姑娘何出此言,我们......” “许是在梦中见过?” “不......不是,那不是梦。” “如果不是梦,那你可知我是妖?” “妖......妖又何妨?” “如果不是为皮相所惑,你真的有勇气日日面对一只活了三千多年的冰雪蟾蜍?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一只冰雪蟾蜍,那你喜欢它什么?你想清楚了,人妖殊途,何必执迷?”她不再多说,转身离去,他则呆立在原地,脑中回荡她所说的话,“活了三千多年的冰雪蟾蜍?我喜欢的是......可是......” 他回过神来,目光四处搜寻她的身影,“不管你是人是妖......我想我都已经无法将你从我的脑海中抹去......”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踏上了那条执迷的寻梦之路,“也许......这是前世的缘,那么前世我是否也当为妖?” 而追寻雪婵的另一双脚步却让她的心内生出顾忌,“这个人,不是凡人,他的身上有对付妖的力量,凡间收妖人,炼妖师,难道是之前动用灵力引起了他的注意?传说最厉害的炼妖师足以对付修行三千年的妖,当然这个只是保守估计,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证过炼妖师实力的极限,而这个人......力量很强大......” 雪婵知道,炼妖师一路跟着她是想在人少的地方下手,没谁愿意惹麻烦,即便是身为炼妖师也不例外,因为这里是人间,诸事纷扰,炼妖师对付妖固然厉害,可是对付人,他欠缺的不仅是经验。 “人多的地方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而且妖的气息也可以很好地被掩藏,看来我得尽快设法摆脱他。” 人群之中,他急急追了过去,看出她脚步之间的慌乱,像在躲避什么,他跟得更紧。 “反正已经暴露行踪,又何必在意多施一次法术呢?”雪婵凝神,手心化出一只精致小巧通体透明的蟾蜍,将它放在地上,那只小蟾蜍极为灵巧,尚未引人目光便跳到街边一处,化身成一名曼妙女子,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雪婵的模样。 而雪婵的手却被一人握住,那只手大而结实,拽着她便往一个方向去了。 炼妖师看见化形的雪婵便一路跟了过去,直到穿过街巷,去到那人少的偏道,炼妖师正准备大展身手,那女子却消融成一滩水,飘出一缕浅绿,消散天地,原来不过是她的一缕灵气,让他嗅到了妖的气息。 “能够用一缕妖灵化作人形,这只妖,不简单,如若将她炼化,必可增进我至少三百年功力。” 他将她带入家中,庭院说不上阔气,但能隐约看出它曾经的辉煌。 “你放心,这是我家,绝不容许有人闯进来伤害到你。” “可是你把一只妖带到家里就不怕她伤害你吗?” “我......我知道你不会。” “为何如此肯定?” “大约是前世的渊源吧,人活着总有些说不清的道理,即便是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前世么?”她的灵魂猛然间被触动了一下:“是他吗?可是那么多次尝试换来的都是失望,三千年足以让所有的希望都变得渺小,可是如果不再次尝试或许注定的失败,又如何抓住那可能存在的一线希望?” 她运起灵术,冒着再次被炼妖师发现的风险,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光,变幻成不同的形态,凭她的魂识感觉到这个人内心的苦楚,生为情痴,每一世都注定被情所困而陷入绝境,这是什么样的命运安排? 姑且抛开这些不去想,雪婵终于发现一个模糊而又有几分熟悉的身影,渐次清晰,她终于回想起来,他们曾见过,而正是她结束了他那一世的苦楚。 那一世,在她眼里他是个恶人,而那一世也正是他改写了她生为妖的命运,三千多年苦苦追寻一段恩情,却意外遇上了一段孽缘。 他不过是个痴人,他爱的女人离开了他,整日饮酒,渴望用醉生梦死来埋葬这段感情。每当面对她留下的一点血脉,他更是思之如狂,他曾想过与她共赴黄泉,可是如果他离去,就将留下幼子孤苦伶仃。 他无法将对她的爱全身心地转移到孩子的身上,失去她之后,他甚至不知道要怎样去照料一个孩子,无法弥补的感情缺憾,在他心里扭曲成罪恶的影子,“带他一起离开?可是她会因此恨我吗.....” “神帝准我三千年后度一世轮回,去感化当初死在我手上的那个人,如果能敛住妖性,不造杀孽,便得以成仙!呵,没想到尚未轮回,我便先遇到了他,如何去感化他?是用情感动他?还是化情于无情?我想这个难题,或许再给我五千年,我也未必能解决,人可以感化无情之人,可是如何感化有情之人?情本身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再探查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雪婵并不想知道他为何会遭受命运如此嘲弄,她只是觉得内心多了对他的亏欠。 “门外有人。”他十分警觉,将她护到身后:“你快到里面去,外面只管交给我。” 话未说完,炼妖师已经出现在眼前,他的目光中流窜出一丝贪婪:“哈......不简单的妖,不过就算你再厉害,恐怕过不了许久也便成了我葫芦里的一颗丹丸......” “我看你才是妖人,私闯民宅,还大义凛然,你要敢动她,先要了我的命。” “呦呵,又一个执迷不悟,被妖魅惑的愣头小子,等我收了她,丹药分你一半可好,保你长生不老,以后日子长着呢,你想风流多久就风流多久。” “你这个妖人......”他冲上去便要动手,谁知那妖人身手厉害得很,连碰到他的衣角都没有可能,他还一边躲闪,一边悠闲自得地解开葫芦,往嘴里送了一口酒。 “小娃儿,今天就不陪你玩了。”他身形一闪,转而攻向雪婵。 “要打出去打,随我来吧。”化影无形,她转瞬消失在他的视线,庭院中静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唯有片叶从树上飘落下来,落在他的掌心,她似乎不曾来过,而他的心却被带走,他追了出去,却不知该往何处循迹。 第四十一章 风骨 随心而往,却停不下执着的脚步,不知不觉又步入记忆中夹杂快乐悲伤的地方。 “慕亭,想不到又回到了这里,三千多年,我在永生之境待了三千多年,世事变迁,这里已经不是以前的模样,可是你立在我的眼前,似乎还在昨日,只是消瘦了身形,模糊了轮廓,我已经不太记得你的容颜,但是,慕亭,我知道就是这里,因为我的心曾经停驻在这里,很久,很久......” “姐姐,这里可是你心中所往的那个地方?” “嗯......” “其实灵宿有些羡慕姐姐呢,姐姐爱上的是一个凡人,兴许历经轮回还会有重见的机会,而灵宿与爱的那个人已经没了一丝一毫的机会,他恨妖,甚至已经不记得我了。” “重见,谈何容易,六界之大,怎样寻找,况且即便轮回,兴许他也早就寻到人间良善女子,有了家室,我想,没有凡人愿意跟妖生活在一起吧。” “姐姐真的不打算去寻他?” “姐姐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姐姐曾经爱过的人已经不在了,三千多年与姐姐朝夕相处的是那份爱的延续,姐姐要守护的是它。” “灵宿听得不太明白。” “当初慕亭因为天灾英年早逝,膝下遗有一子,当年我散去灵根,救了他的性命,后来机缘巧合,他得道成仙,在永生之境,时光悄然而逝,慕亭于我而言,已经有点遥远,而他却是与我相伴三千多年的人。” “说到底,姐姐守护的还是那段情。” “也许是吧,我已经分不清楚,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很多问题三千年间都没想明白,也许只有等到一朝一夕之间偶然所得才能悟得透彻吧。” “那,姐姐为何要投身妖界?姐姐不许对灵宿有所隐瞒,因为灵宿现在与姐姐生死与共,姐姐的事就是灵宿的事。” “我丧失了灵根,无法幻化人形,回到妖界,与妹妹结成缔命之约,我才能以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况且我本来就是妖,回归妖界理所应当。” “姐姐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灵宿是想知道,姐姐未来要做的事情。” “我......曾在一个人的梦境中看到他的命运,因为那个人的缘故,他会被关进天界神狱之中,被罚入神狱中的天神永世不得转生,最终都会变作永生之泪,所以只有杀了那个人,或许......” “可是既然是宿命,能逃得了吗?恐怕姐姐最后只会徒劳无功。” “总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无法改变,我也要尽力一试,因为,唯此,才可能有一线希望。” “不管姐姐如何选择,灵宿都会支持姐姐,不过,在诛妖殿内,姐姐曾以找寻帝女遗命作为交换的条件让妖神杀掉火神转世,难道姐姐所说的那个人便是他。” “没错。” “他叫什么名字?” “流火云寂。” “灵宿记住了。” “傻丫头,姐姐告诉你是不想隐瞒你,另外,如果你遇见他,姐姐不希望你插手此事,即便是神之转世,现在不过凡躯,恐怕没那么好对付,像你说的,你与姐姐现在同生共死,如果你有意外,姐姐也不能独活,知道吗?” “灵宿明白。” 灵犀伫立片刻,目光看向一个地方。 “姐姐在看什么呢?” “那个方向,不远的地方,我曾亲手将他和他心爱的女子葬在那里。” “姐姐要不要过去祭奠一下?” “不用了,他两在一起应该不会孤单吧,而且想必早就化归尘土,像妹妹说的,兴许历经轮回,早已转世为人,又或者在六界中的其它地方。”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蜀山,我也希望妹妹早点从妖神那里得到答案,妖神忘了妹妹肯定是有原因的,他选择妹妹与我缔命,真的只是偶然,还是在他心里终究尚且留有妹妹一席之地,又或者妹妹在他心中从来都比想象中的重要。” “姐姐......灵宿从来就不奢望在他心里有任何分量,只是不希望他用那般陌生的目光看着我,那种目光比在遥水河边初识之时更为冰冷。” “妖神答应过我,找到帝女遗命,她必然会给妹妹一个答案,我相信他,那么高傲的人不会轻易失信的。” 蜀山脚下,两只妖停住了脚步,灵犀静静感知周围的环境,继而对灵宿说道:“前方村落已经处在蜀山结界之中,我的修为可以暂时掩藏我们身上妖的气息,妹妹千万不能擅用灵力,以免引人注意,只要没有妖邪气息,便可安然进入结界之中。” “这个灵宿自然知道,而且灵宿还知道姐姐不仅能掩藏我的这一身妖气,相反,姐姐身上还残留着仙界的些许灵气。” “你说的没错,当初因为他的缘故,又因为我失了妖的灵根,所以获准被带入永生之境,三千多年间,多少也沾染了些灵气,可姐姐终究只能是一只妖,妖性不改,为了私欲,动了杀念,他日相见,便是殊途,在他面前,我也只能是妖。” “原来姐姐执念比灵宿更深,心里比灵宿更苦。” 灵犀拉住她的手,嘴角却露出一丝恬淡的笑:“你说错了,姐姐执念是深,可是心里并不苦,活得太久,这样漫长的岁月里,还有值得珍惜和守护的人是幸福的,如果绝望了,别说三千年,即便是等待一时三刻,那也是痛苦的,妹妹觉得心内苦,是因为从来不会相信妖神的心里会容纳你,也许......” “也许......我们真的能找到帝女遗,灵宿倒想看看那风骨长得什么模样,是风,还是骨?” “你这丫头......” 灵宿紧紧抓住灵犀的胳膊,偎在她的肩上,灵犀眼神中则是对这个妹妹透出些许宠溺,内中却是流淌着淡淡的心酸。 穿过山下村落,剩下的便是要找寻蜀山入口,灵犀手中躺着一根纯白的羽毛,继而化羽为鹤,那白鹤浑身透着一股清圣灵气,直向云霄,不久消失在视线之中,云端俯瞰,窥得山貌,绕山旋飞,又回到灵犀头顶上空,指引她们入山的路径,灵宿灵犀走得倒十分顺畅。 蜀山之巅,宫宇林立,很是气派,灵犀遥望一眼七界回锋,不免感叹:“这就是七界回锋,六界之中无人敢擅入的地方?天界甚至有传言,神帝身入其中也未必全身而退,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神帝身入其中也未必全身而退?那六界之中谁还能进去?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进去?” “谁都可以进去,只是不见得能活着出来。只有心无杂念、德行无失、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真灵才可能自七界回锋塔中活着走出来。此真灵可以是六界之灵,无论妖、魔、冥、人、神、仙皆可身入其中,不过长久以来,妖魔被视为邪流,恐怕连踏入蜀山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进入七界回锋;冥灵无魄,出了冥界便可能消散天地无形,何况蜀山乃仙灵之境;而凡人之中虽不乏修仙者,但是修为居上者毕竟少数;神、仙长久以来以被视若一体,常常不被加以区分,是以神界、仙界通常被统称为天界,因为那是其它四界生灵修为遥不可及的境界,所以无论是仙或是神,他们都是不同于其他生灵的存在。” “那,活着从七界回锋塔里出来的,岂不是六界中最厉害的,比天上最大的那位还厉害?”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吧,又或许,那塔从来就不曾存在,只不过是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方,六界之中有多少修为极高的生灵能心无杂念、德行无失呢?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帝,就真的心无杂念、德行无失吗?” “姐姐,别告诉我,风骨藏在那里......” “怎么可能,姐姐怎么可能把灵宿带入死境?传说中的风骨是在蜀山的后山,我们这就过去吧。” “藏在风骨中的一段话......这帝女遗命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扔在蜀山后山吧?姐姐说过,这蜀山之中住着一位厉害得不得了的大神,他是帝女后人,也是守护帝女遗命的神,按理来说,帝女遗命应该在他的手中才对啊?” “妹妹说得没错,但首先我们至少得知道,这所谓的风骨,到底是什么东西?” 蜀山之下还是人间正常气候,遵循四季更替,蜀山之上则是天气晴好,不见阴云,没有山下林中阵阵风啸,此刻正是绵绵清风,徐徐拂面。 “姐姐,这风吹得很舒服,你说这风骨在蜀山应该不是什么稀罕物吧?蜀山有这么多修仙之人,要是那风骨真有什么神奇之处,这帮修仙之人还不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要么这风骨不是什么有形之物吧?” “无形之物?风无形,骨为有形之物,风之骨,骨在风中,蕴有形于无形,化无形为有形,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催木于林的可就是风之骨?风骨所指的难道是风所藏的力量?可是妖神明明说,帝女遗命是刻在风骨上的话,如果说所谓的风骨指的是风的力量,那这帝女遗命如何传达?” “姐姐不懂,灵宿就更不懂了,或许只有神风谷的主人才知道其中深意。” “遗命可见,但是除了眼见,亦可口头传授,所以也可以听,如果是听,那听的可就是风骨?力量带来的声音?” “力量带来的声音?那要怎样个听法......” 二人正琢磨,听得一声赞叹:“丫头,不差,有点领悟,可是不够透彻,需不需要老夫提点提点?” 循着声音看过去,二人发现一位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眼前,此人身长八尺,须发如雪,脸上却不见皱纹,眼神清亮,如果除去这发白的须,如雪的发,俨然一位俊俏的翩翩少年。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头发是白的,胡须也是白的,可是长相却如此年轻,还自称老夫,你哪里老了?” “你这个丫头也很有意思,明明是只妖,却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魄,你就不怕老夫收了你,把你放到丹炉里边去?”说着又把眼神转移到灵犀身上,“你更有意思,妖之身,周身却笼罩着一股仙气,丧失了灵根,却能化作人形,灵根对妖而言可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有的妖在遇到炼妖师的时候宁愿死也不愿意把灵根交给炼妖师,所以炼妖师只好把妖收了整个炼化,炼化出来的丹药药性不纯,还沾染了妖气。” “你......是炼妖师?”灵宿满脸诧异地看着他,在妖界常听妖提到炼妖师,知道他们厉害,也是妖的大敌,没想到活了一千多年,今天终于撞上了。 “他不是......”灵宿淡淡说道:“他是仙身,炼妖师法力再强,只是凡体,因为他们杀妖,无论善恶,一并杀之,所以炼妖师不可能修成仙身。” “你错了,老夫正是修成仙身的炼妖师,因为老夫所炼化的皆是作恶多端的妖,而且不恶到一定程度,还难入老夫的眼,所以......” “那,你看我们是好妖还是坏妖?”灵宿嬉皮笑脸地看着他,机灵活泼的模样十分招人喜爱。 “依我看吧......” “怎样?” “一个有情有义,一个痴情痴念,老夫要是把你们收了固然可以炼化出绝好的丹药,不过恐怕老夫之前所炼化的丹药就白吃了,六界之中果报循环,任是神仙,也是逃不过的。” “所以......你为何出现在这里?你又不是为了捉妖......” “身为妖,冒险来蜀山,寻找风骨,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帮我们啰?” “帮,谈不上,提点提点而已......既然老夫刚好行至此,遇上你们,那就是缘。” “可是......” “可是什么?” “如果前辈知道我找寻风骨动机不纯,是为了帝女遗命,前辈也要帮我们吗?” “这嘛......帝女遗命自有它的机缘,老夫即便提点你们,也不见得你们就一定能拿到帝女遗命,如果你们真有幸拿到帝女遗命,那也是缘。” “多谢你,敢问前辈尊号,如若以后有机会,定然好生报答前辈。” “唉,我任性妄为惯了,从来图的不是回报,你只要答应我,在你达到目的之后,好生修行,别给老夫添乱,省的有天真的到了老夫要收你们的地步,说句实话,老夫对妖并无偏见,如果让老夫收了你们还真有点于心不忍,特别是你......”他的眼神落在灵犀的身上,“太难得了,为了心中所执,宁失灵根,本有仙缘却自毁前程。” “灵犀允诺前辈,如若果真达成心中所愿,必然潜心修行,不求造福六界,但绝不为祸苍生。” “好,那你听好了,如你所说,风骨便是力量的声音,但是风有撼地之能,也有止息之时,力量有强有弱,蕴含的是生命的律动。要想听得懂风骨的声音,必须用心去听,神风谷每日都有弟子来这里收集风骨,风带来的讯息源源不断。你现在感觉到的风,舒适轻柔,不似人间风寒,不过这蜀山上的风实质上也是来自六界其它地方,只是在这里变得轻柔,如若这里的风出现狂骤的现象,那就意味着六界将有劫祸了。” “你......似乎还是没讲到重点,要怎样听得懂风骨的声音?” “妹妹,不得无礼。”灵宿赶紧闭上嘴,瞪大眼睛,细听后文。 “这里的风骨,并没有藏着你要找的帝女遗命,帝女遗命在墨神风的手里,帝女后人能解风语,可是被封存在风穴中的那段风骨,至今沉默,这大概是帝女刻意为之,风也守口如瓶,未曾将遗命透露半个字,所以要得到帝女遗命并不在于是否能听得懂风骨的声音。帝女喜好音律,只要找到这天地间最能感天动地的音律,打动风骨,骨化为灰,就能窥得帝女遗命的真容,墨神风本身就是精通音律的器乐高手,可是身为帝女后人的他亦是无缘,这么多年他也苦寻未果,找不到能那样的天籁之音。” “墨神风......听说很厉害,我想,就算是姐姐也打不过他吧,那我们要想拿到帝女遗命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嘛,你跟我们讲的话都白讲了,白胡子前辈,你是太久没有人同你讲过话了吧,故意拿我们打趣......” “你这个小丫头,听听,我这葫芦里还装着一只小妖呢,老夫有你们这些妖作伴,怎会孤独。那墨神风虽是神,清高的很,莫说妖,就是一般的神仙,他都不放在眼里的,但如若六界中有谁想用音律打动帝女遗命,他倒格外通融,都会准予一试,他本来就是喜好音律之人,对好的曲谱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就算是妖界也不乏高手呀,你们妖界那个会弹十三弦的青丘雪,倒是很受他的赏识,不过那是很久前的事了,那只妖在妖界已经消失了几千年。” “我明白了,多谢前辈。” “不客气,老夫也要走了,记住你给老夫的允诺。” 灵犀的话未及出口,那位老者已经消失无踪了,灵宿笑说道:“他真有意思,看来神仙也不全是坏的嘛......” 第四十二章 魂丹师 离开繁华的都城长安,走在陌生的路上,逐水浮生拿出一块桂花糕细细咀嚼,心中倒滋生了一股落寞,凡间对她而言虽是新奇,却是举目无亲,好不容易认识一个疼爱自己的人,可是她明白那里不是她该停留的地方。 逐水浮生换回之前的装束,放下梳好的发髻,发丝垂落,她随手挽起几缕环在脑后,用一根发带束了个结,轻轻松松,洒脱如昔,做回了自在逍遥的小水妖,可即便如此,心内却自在逍遥不起来,思绪就像一只舞动的蝶,翩飞在记忆的花丛中。 “真是怀念妖界,怀念遥水河.,怀念晴海无漪终年不化的雪,怀念跟雪婵姑姑在一起的日子......” “我一定要好好的,不能让他们抓住,也绝不给姑姑惹麻烦,可是......我该去哪里?” “吁......姑娘,这路这么宽,你偏要站在路中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待浮生回过头,车夫看清她的脸,差点魂都掉了,“你......怎么又是你......” 马车内一人声音轻柔,淡淡问了句:“发生了何事?” “没......没什么,不过是马车被人挡住了去路,小人把她呵到一边就是了。” 逐水浮生听他说话不客气,便也跟着不客气,“这路又不是你的,本姑娘就乐意站在路中间,有本事,你撞倒本姑娘试试......”说话间,脑海中对这张不太容易被记住的脸有了粗略的印象,“咦,之前带我来长安的可不就是他?” 听到逐水浮生的说话,马车内的人简直喜出望外,赶紧拉开帘,从马车上探出身来,“逐水浮生......原来真的是浮生姑娘。” 原本以为那日便是缘散之日,却没想到还有缘聚之时,自那日分别,他的心中无一日不挂念她,生怕她一个弱女子,人生地不熟,在偌大的长安,迷了方向。 “没想到还能有幸再见到浮生姑娘,看来我与姑娘缘分匪浅。” “公......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哪有那么巧......” “你言下之意是本公子眼力太差?” “小人不敢......” “原来是你......”浮生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欣喜,心中的落寞也消减了几分,虽然与他并不太熟络,但毕竟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而且浮生可以断定的是,这个人对她并无恶意,但是浮生隐约能感觉到,这个男子有些殊于常人的地方,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给给她像贺兰那样的安全感。 “出了长安,姑娘这是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走到哪就算哪。” “既然如此,姑娘可还愿与我同行?姑娘请放心,李言对姑娘绝无不轨之心,只是姑娘是女儿身,独自上路多有不便,与李言结伴而行,也省得路途漫漫,徒增寂寥。” “可是......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你这丫头,公子邀你上车同往,我敢有异议吗?只是公子素来身体不好,我照料他还照料不过来,所以对姑娘有不周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浮生姑娘,他同你玩笑呢,外面冷,上车吧。” 李言知道浮生的性情,这次不再伸手拉她上去,而是很有礼貌地将她让进去,进到车内,浮生顿感身上确实暖和了几分,虽然不畏寒冷,可是坐在马车内,看车窗外的风景如画卷一般流过,对逐水浮生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而且这样也省去了思考该往何方的问题,马车行到哪,便在哪里停下。 “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姑娘家住何方?” “家住......家住遥水......” “呵呵,恕在下孤陋寡闻了,竟然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姑娘别误会,李言只是怕姑娘漂泊异乡,思念故里,如若真是那样,李言愿意送姑娘回去。” “遥水住着浮生的姑姑,可是浮生不能回去,回去会给姑姑添麻烦的。” 李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追问,倒是赶车的那位插了一句:“姑娘回去会给姑姑添麻烦,可姑娘在这就不怕给我们添麻烦么?” “蒙叔,你少说两句,哪里就麻烦了?有浮生姑娘同行,本公子的心情都要舒畅些,你只管好好驾车,路上少些颠簸就是对本公子最好的照料了。”听他这么一说,蒙叔便不敢答话,他深知,若是再多话,恐怕是真要惹恼公子了。 “浮生姑娘,在下没什么过人之处,身份卑微,不过一介商贾,虽然别的可能不在行,不过,却可以带姑娘尽情山水,遍览天下风光。” “可是......浮生可能真的会给你们添麻烦,因为......浮生是......” “是什么?”李言笑看着她,见浮生一脸认真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浮生是......妖......” “姑娘真会说笑,不过不管你是人是妖,李言不在乎,曾经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人,诸事已经看得淡泊,如若姑娘真是妖,却轻易透露身份,想必对我们也并无恶意?” 蒙叔听闻此言,惊恐万状虽未写在脸上,依然是全神贯注看着前方,心内却是像脱缰野马,收不住的担忧横冲直撞,“妖......她果然是妖,这......万一公子真有闪失,一百颗脑袋也不够掉的,可是公子怕是被妖迷了心窍,看不清楚状况,对这小妖百般维护,我若说三道四,又怕公子不高兴,万一惹得公子旧疾复发,我也是难辞其咎,好在眼下这只妖并没有要伤害我们的意思,可是将来呢,万一呢.....” 这一分神,马车撞上一块碎石,车身剧烈震荡,李言深知蒙叔虽然为人心直口快,但是行事向来细心,此刻必是心中有事,便故作恼怒,“蒙叔,你是想摔死本公子吗?你在想些什么?本公子真的有天丢了性命,定是拜你所赐。” 蒙叔慌忙回答:“公子莫恼,小人之过......” 车行了一日,眼看就要天黑,蒙叔将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李言要了两间上房,浮生一间,他与蒙叔一间,生怕逐水浮生在夜间悄然而去,离开时刻意嘱咐:“浮生姑娘,这一路多亏有你,李言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希望姑娘不要嫌弃,能多陪李言一些时日,李言自是感激不尽。” 浮生的小心思被他捉住,只得勉强答应,轻笑点头,李言不免又回首多看一眼,才恋恋不舍地回到房中。 房中早有一人静待,那人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轻轻含了一口酒,看见李言进来,顿时站起身,十分礼貌地微微低头行了个礼:“言公子,许久不见。” “找我何事?” “找公子自然是为了丹药的事,别的事情哪里敢惊扰公子。” 蒙叔赶紧凑了过来:“近日公子身体不适,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言公子喜好游历,下次要寻到公子恐怕就难了,此丹既成,我自当奉上十金。” “十金有何足惜?我们公子不缺这点钱,您也知道魂丹师炼丹以魂炼魂,资质越高的丹师活得越短,一般的炼丹师尚且活不过不惑之年,若是公子再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怕是而立之年都过不了。” “可众所周知,言公子炼的丹药药性最纯,而且炼出来的丹药不带一丝妖的气息,这是我们炼妖师望尘莫及的,除了言公子,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能将丹药的药性提炼到如此极致,这次的妖魂实在难得,要是交给别人就是浪费了。” “可您也得为我们公子想想。” “言公子可以提出任何条件,只要炼成此丹,荣华富贵、加官进爵,只要公子说得出,我就能满足公子。” “你不必再说,你知道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并非我所求,我志在山水,此生短暂,所以该好好珍惜,在下愿意奉赠先生十金,还请先生另寻高明。” “言公子既然推辞,那么我只好知难而退了,十金大可不必,这份情我收下了,出于对言公子安全的考虑,住在公子隔壁的那只小妖,我也一并收了。” “妖?哪里有妖?” “言公子是出了名的魂丹师,不会连妖气都辨不出来吧?” “你......” “公子不必觉得欠我一份人情,这份人情不用公子偿还,捉妖乃是炼妖师分内之事。” “且慢......” “公子有何吩咐?” “别伤害她......” “此妖是只未足百年的小妖,却可化成人形,她的价值不言而喻,不过终归修为浅了点,既然公子开口,我绝不为难她。” “那......妖魂交给我吧。” “能得到公子炼制的魂丹,实属有幸,三日为限,我必亲奉十金,前来取丹。” “不用,七个时辰足以,明晨你来取丹便是。” “多谢!”他将跨在腰间的另一个略为小巧精致的葫芦解了下来,双手奉上,李言接下葫芦,嘴唇更显苍白,却露出一丝无力的笑。 待那人离开,蒙叔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葫芦,训斥道:“你不要命了?你早就知道她是妖?” “蒙叔知晓,我无心骗你,我确实辨不清妖的气息,只知道炼制魂丹。” “谁会相信,资质顶级的魂丹师居然分辨不出妖气......” “呵,妖又如何?浮生心性单纯,而这个人满心狡诈,他只想得到他想要的,我的命于他而言一文不值。” “所以你就为了这只妖,命都可以不要?” “因为值得。” “公子......你好不容易恢复魂识,难道又要变作以前痴痴傻傻模样,拖着一身病体,整日被关在家中,呆看庭树花开花落,数着花瓣和树叶过日子?” “那样不知不觉不也就过来了吗?东西给我,你出去吧。” “唉......”蒙叔十分清楚李言的脾性,无奈之下只得将葫芦扔给他,“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要是以后公子去了,大不了黄泉路上我再陪公子走一遭。”说完,将房门重重掩上,站在门外仔细替他把守着。 房内一道金光夹带紫气抽离了李言的身体,葫芦中一抹妖绿幽然飘忽,金光紫气化作球状将妖绿环在中间,一时斑斓,色彩瑰丽,妖绿肆意挣扎似要摆脱困扰,突围而出,李言的额上渗出汗珠,眉头紧皱,他努力集中精力,金光紫气亦极力镇压被囚困的妖魂。 七个时辰过去,天光乍现,妖绿已经化作晶莹剔透、闪着绿光的丹丸,被吸入葫芦之内,李言整个人已然虚脱,倒在卧榻之上,蒙叔慌忙进来,知道公子大功告成,可是脸上却全无一丝血色,气若游丝一般,蒙叔赶紧替他除去衣冠,扶他躺下,掖好被子,重重叹了口气。 第四十三章 约定 魂丹师每三年必须炼化妖魂,这是他们的生机,也是死门,每次炼化妖魂都会损耗一定的魂力,损耗小,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可以渐渐恢复魂力,损耗多,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才能渐渐恢复魂力,而这期间失魂之人常常处于失忆或是痴傻状态。 那年他炼化了第一缕妖魂,是只女妖,他能感知到,她看起来和他一般大,无力挣脱魂力束缚,她绝望、悲伤,直至最后化作一粒晕着绿光、晶莹剔透的小丹丸,一直以来,深重的罪孽感常常在梦里压得李言无法喘息。 “我杀了一只妖,娘亲,我杀了一只妖......” “言儿,那不是你杀的,那只是妖魂......” “娘亲,言儿的魂有天也会变成那样子吗?” “傻孩子......” “娘亲知道吗,言儿好害怕,好害怕......” 浮生看到李言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目光有些涣散,散射出来的哀伤凝冻成茫茫无际的冰天雪地,与窗外的景交织成一幅定格的画面,不愿融化的哀伤,他的心此刻是否也冷得全无知觉? 浮生焦急地唤了声:“李言......” “嗯”他收回那片目光,目光重又凝聚在浮生身上,只是有些陌生,似乎是略带思考的回复:“浮生......” “你在想什么?蒙叔说你不能睡着,要睡等找到客栈,再舒舒服服地睡。” 李言掀开车窗帘,瞅了一眼窗外,“我在想,明年是否还能看到这样的雪景。” “当然啊,也许明年的雪更美呢,” “那,明年还会遇到浮生吗?” “明年,还陪李言看雪。” “好......我们的约定,你要记得。” 浮生坚定地点点头,李言笑说道:“听你这么说,我已是心满意足,再行十里路程,前方有一小镇,这一路多亏有浮生姑娘的陪伴,我们就在那里分别吧。” “分别......” “怎么了,浮生舍不得我啊?” “嗯,舍不得......李言要好好的......” “会的,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李言面带笑容,笑得童真无邪,回到十岁以前,那时的他虽然眼前只有微弱的光,连呼吸的都十分吃力,但是他曾清晰听见飞蛾扑火扇动翅膀的声响,害怕,生命的消逝;聆听,生命的希望,那个时候他决定坚强地活着,哪怕眼前的一时三刻,也要相伴在最爱的人的身旁,他很想伸手擦拭娘亲眼中莹莹泪光,可是他只能贪恋娘亲怀中流淌的温暖寸光。 “我曾经亏欠过一只小妖,她的魂在我灵魂深处留下一滴泪光,偶尔迷糊的时候,总能窥见,我总想,当时我就该放手,可是那样我将失去最为贪恋的温暖寸光。” “我想弥补一只小妖,在我知道她是妖的时候,我暗自庆幸她是一只单纯善良的小妖,初见时,她就站在冰雪的世界里,无声无息走进我的灵魂深处,重拾那滴泪光,所以我舍去性命也要保护她,人总会去贪恋一些美好的,可是人从来留不住美好的,美好总会从身边溜走,只有捉住它的影,把它藏在灵魂的深处。” 挥别瞬间,李言再也无力支撑,他想留给她最好的印象,而浮生不知道为何心里滋生无可名状的悲伤,她回头冲他微微笑,他转过身,把微笑珍藏在明天,“今天,我有些累,很想好好的睡一觉。我醒来,在明天,一定要想起她。” “公子,你真是用心良苦啊,害怕她看到你这幅模样为你担心,又害怕她跟在你身边引起炼妖师的注意,无力保护她,反倒连累她,你这片苦心,不知道那丫头能不能懂。” 他意识开始模糊,嘴上却残留一丝笑:“能懂......” “公子......公子......” “明年.......” 第四十四章 逃离 醒来的龙女环顾四周,“这是哪里?那个小童......神风谷吗?如果是神风谷,墨神风怎么会对妖手下留情,也没将我囚禁起来?” 龙女朝门边走过去,不出十步,再无法挪动半寸,“这里有结界,可是这结界属性温和,不带任何攻击的力量,似乎只是为了阻止我走出这间房舍。” “看来我错了,我还是被囚禁了,我要怎样出去?” 她试图运用灵术突破结界,却发现自己的一身灵力似被禁锁,发挥不了分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父亲交待的事情没法完成,不知道墨神风把我关在这里是何意图?” “有人吗?有没有人?” 片刻,门被推开了,一名年轻的弟子走了进来:“何事?” “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放我出去。” “在神风谷这可是上宾的待遇,没见过哪只妖进入神风谷还能舒舒服服地安然无恙地在这里叫唤,你就安分点,别惹恼了师父。” “真是好笑,我是被你们强行请进来的,我并未想进入神风谷,你师父,传说中的大神墨神风也不过是个蛮不讲理的神仙。” “对妖何需讲理?”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妖,既然你师父这么厌恶妖,那为何不杀我?” “这嘛,没必要告诉你。” “想必是你自己也不知道。都说帝女后人都是深知礼仪廉耻之人,可我今日所见不过是不懂装懂的无知小辈。” “你......” “我怎样?” “不与妖一般见识。” “不与妖一般见识,只怕你这无知小辈还打不过我这只妖呢,只不过是被这结界困住了,不然我一定让你长长见识。” “哈,你这只妖,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要破这结界,在神风谷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就连小师弟风小风要破除这结界都不费吹灰之力。” “真是名师出高徒,墨神风一世盛名原来都是虚名,教出来的弟子也都是些只会吹嘘并无真才实学的无知无能之辈。” “你敢辱没师父?看你有多能耐,就算我杀了你,也不过替天行道,诛杀邪戾,师父也不会怪罪我。” 那名年轻弟子默念口诀,二指并拢,在空中划了一道看不懂的符号,结界瞬间破除,龙女从结界中走了出来。 他这才得以更清楚地看清她的容颜,这女子看起来螓首蛾眉、瑰姿艳逸,多看一眼,实是慑人魂魄,勾人心弦。 “这样的女子是妖?这样的妖似乎比神风谷中的女子还好看,师父讲妖最会迷惑人,这妖女定是使了什么法术,视若无物......视若无物......屏息凝神,视若无物......” 他强作镇定,故意提高嗓门说道:“怎样,妖女,现在结界已经破除,我倒是想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你有多厉害。” “我的灵力已经被你们封住,你想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要较量可以,你们神仙都讲究处事光明磊落,你解开束缚我灵力的封印,我们之间再好好较量一番。” “这......刚才只是因她辱没师父,一时气盛,不过是想破除结界证明我所言非虚,舒展心中那口闷气,解开她身上灵力的封印,师父必然怪罪,而且万一她真的跑了呢?” “你不能,还是不敢?你若真的能耐,就算解开我灵力的封印,依然可以打败我,将我禁入结界之中,况且,你们神风谷也不是这么容易出去的吧?” 见他犹豫不决,龙女媚声笑道:“看来你是没这个能耐,你还是把我重新禁入结界之中吧,省得你师父看见怪罪于你。” “你说的也对,对付一只小妖,我自信有这个能耐。”说完他指尖力量凝簇,直入龙女天灵,继而破除封印,龙女顿感周身灵力充盈,双手化掌,一股雄浑的力量灌入他的体内,有如疾风扫除落叶一般,他成了风中残败的叶。 那名年轻弟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龙女轻蔑笑道:“就凭你,龙族的力量是你们这些不成气候仙者永远都不容小觑的,你可知,原本灵力被封印,力量集聚,在你破封的时候才能以排山倒海之势爆发出来,而龙族最擅长于此,在龙族的古法中,便有办法瞬间凝聚周身力量,以求致命一击,你的无知让你落败,取血一用,多谢你。” 龙女取出一个蓝色细瓶,扬指一挥,一滴鲜红的帝女之血没入瓶中,她俯身上去,仔细端详了这名年轻弟子,面带戏谑地笑说道:“长得还不错,下次见我,记得手下留情。” 她凑近他的脸,而他则是面红耳赤,龙女忍不住“噗嗤”笑起来:“还真是个胆小的,不陪你玩了,留你小命是为了让你下次报答我,可别忘了我今日的......恩情。” 她的唇贴上他的脸,轻轻一吻,香泽漫天,而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天。 “只留一名弟子看守我,看来墨神风一点都不担心我会破除结界,更想不到我能恢复灵力,戒备如此松懈,龙珠在身,谁能挡住我的去路?” 龙女将龙珠含在口中,身形气化为龙,风骨阻拦,却被一股无形的翻腾巨浪拍散,散作风吟,墨神风听闻微微蹙眉:“她跑了......” 看到重伤在地的弟子,墨神风恨不得此刻再给他一掌,那名弟子知道自己这次是闯了大祸,慌忙支撑着要爬起来,刚平顺的气息此刻又翻涌如潮,忍不住呕出一口鲜红。 “你......我墨神风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弟子?你就这样让她跑了?我十分好奇,她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你心甘情愿放她出来,还受此重伤?这神风谷有风骨为阵都拦不住她的去路,她被封印了灵力,居然还能这么堂而皇之给跑了?” “师父,那妖女......他辱没师父的名声,我不过是想替师父教训教训他。” “替我教训她?我看倒是她教训了你,也罢,你老实交代是什么情况,还有,她走之前做过什么?” “弟子知错,弟子只是想同她较量一番,都怪弟子太过自负,自认为不会输给她,没想到她......诡计多端,趁弟子不备打伤弟子,她身上有颗透明的珠子,她就是凭借那颗珠子逃跑的,逃跑之前,她......取了弟子的......一滴血......” “一滴血?她要血有何用?”墨神风顿感事态的严重,“羲皇帝女之血,伏龙阵......” “师父,弟子现在带人去追赶?” “不必了,龙的速度,风能追得上吗?她身上有龙珠,逃离神风谷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可是师父......” “你们都下去吧,你从此.....不再是我墨神风的弟子......离开吧。” “师父......师父......求您原谅弟子吧,任何处罚弟子都诚愿接受,只要能弥补弟子的过错......” “弥补?你拿什么弥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缘故将酿成六界大祸,一旦羲皇伏龙阵被破封,孽龙在天,连同妖、魔两界,苍生将何处往生?” “羲皇......伏龙阵......孽龙敖宇......”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墨神风沉声叹息:“是你之过,也是为师之过......” 墨神风背手离开,行至风穴,这个地方,风沉寂多年,默默坚守使命,静静守护帝女遗命。 “不知道你是否早料到六界会有此劫难,是弟子无法阻挡,还是真的是弟子恻隐之心造成的过错?” 墨神风屈膝跪了下来:“如果帝女真的怜见苍生,还请示训,墨神风究竟应该怎样做?寻找龙神吗?去见冰凝......可是,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师父,神风谷外有......两只妖求见,说是为帝女遗命而来,因此弟子并没有赶她们走。” “又是妖,我神风谷何时成了妖的光顾之地,为了帝女遗命?带她们进来吧。” 灵宿、灵犀被带到风穴,墨神风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只淡淡说道:“你们胆子倒挺大,敢出现在神风谷,还坦言是为了帝女遗命而来。” “灵犀、灵宿见过仙长,灵犀听闻神风谷中有帝女遗命,谁能用曲乐打动她,就能成为承接帝女遗命的有缘人?不知传言当真?” “你这只妖也太过自信,想当初妖界青丘雪尝试用七种乐器弹奏不同的曲风曲调也未能有幸窥得遗命,青丘雪的修为且不说,她在音乐上的造诣已是登峰造极,我想六界中鲜有生灵能出其左右,你竟敢妄言?” “灵犀不敢,只求仙长肯准,容我们一试。” “龙女逃出神风谷,若有人能有幸得到帝女遗命,窥破天机,或许亦是苍生之幸,帝女仁心,决不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或许遗命之中便有对付孽龙的办法。”想到这里,墨神风点头默许,不知道你要用何种乐器演奏? “灵犀并未携带任何乐器,依灵犀愚见,能打动帝女遗命的也许并非一定是曲乐,请仙长容许灵宿妹妹清歌一曲,未知可否?” “你说的也对,若是妙音,自然动情,如果能打动帝女遗命,我决不食言,并且双手将其奉上。” 第四十五章 山鬼 无情山,山有情;不动山动情,情动山不动。初初与君见,君言山多情;迟迟不见君,君心易他心;人生是多变,但愿不复见;偏偏山不老,岁岁念旧好。 流火云寂原本想离开这片让人晕头转向摸不着西的是非地,谁知道却被那小丫头一把抱住,虽然不似夜间神思游走,昏昏然无知觉就睡过去,却也是被莫名其妙,怦然心动的错觉纠绕。 “怎么会......她还是个孩子,可是我......”流火云寂羞得满脸通红,只听见那女孩娇声说道:“不准你走,此去一别,不知何年?你曾说绿遥多情,为何你却如此薄情,是人心太过容易改变,还是绿遥的心从未改变,所以绿遥读不懂你心中所想、所念?绿遥想忘掉你,只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只可惜,青山不老,绿遥仍旧惦记你的好......” “我......不是......”流火云寂额间命痕隐现,头痛欲裂,体内一股力量似乎受到什么的牵引召之既出,他身后的女子也感觉到异常:“这是一股什么力量?神的力量......” 那女孩眼中闪着的幽微绿光瞬间黯淡,她松开手,流火云寂体内那股莫名力量也跟着沉寂,“方才的感觉,就像那日在紫宸的庭前看见白露枫时的感觉,为什么?” “你......不是普通人!” 流火云寂回过神来,“你是谁?” “我么?有人说我是鬼,有人说我是神,方圆十里的人有的诚心供奉我,也有的对我敬而远之;连我自己都辨不清楚,不过我更愿意他们称我为山鬼,因为神永远只能以太美好的形象活在人的想象中,而鬼可以肆意妄为一点。” “山鬼?在《诸神录》中曾经看见过,所谓的山鬼实则为神,每座山都有它的守护山神,山神受人供奉,守护一方水土。可是你......” “我怎么了?” “你......”流火云寂想起先前产生的错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看到流火云寂如此窘态,她开怀大笑以来:“我明白了,一看你就是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我不过同你玩笑。” “年轻人?” “这山在这里多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我比这山还要老,难道不应该叫你年轻人?” “小丫头,你可真会开玩笑,师命在身,改日再陪你玩。” “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走不出这里,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那要怎样才能走出去?” “你过来。”她招手示意流火云寂过去,“蹲下身,把我背到背上就能走出这里。” 流火云寂虽然不十分相信她的话,但是这么招人喜欢的小妹妹,提出不算太过分的要求,流火云寂欣然接受,他蹲下身,笑着说道:“可不准太调皮哦。”她伏在流火云寂的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甜腻说道:“嗯,只要你背我走完十里路,我保证你走出这里。” 她将脸贴在他的肩上,只听得柔风细雨一样的声音:“知道吗?很久没人这样背过我了,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活在属于别人的记忆中,每一个误入‘迷离路’的人,他们留给我的记忆。刚才我也试图窃取你的记忆,把它做成属于自己的回忆,你之所以会有所触动,是因为你心中的某个人。” “我心中的某个人......” “那个女子,躺在冰雪中,在一口透明的寒棺里。” “难道那种感觉并非错觉,而是因为她......” 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就埋葬在这里,她死了……那一日,流火云寂似乎在最短暂的瞬间,走过一生中最漫长的路。 或许,她一直都活着,在遥水河边,在月光静美的花树之下。 “你的记忆干净、透明、纯粹,不掺杂太多俗世情怀,这不是我喜欢的,我一直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情爱,不是安安静静地降临,也不是无声无色地消却,要有点声音,撕心裂肺的哭泣、无所顾忌的欢言、欲海沉沦的肆意、无休无止的缠绵,分不清黑夜白昼,也不要前世今生,只想眼前,管它神与鬼的交欢,太纯粹的爱容易受伤害,等得太久......太久......” 这些话从一个小女孩的嘴里说出来让流火云寂听得面红耳赤,她贴近他的脸颊,轻声细语,软玉温香,“你很会招人喜欢,就像那年我初遇到时的他。” 流火云寂故意岔开话题:“昨夜那个女子是谁?” “你知道的,你喜欢她吗?” “你与她其实是一个人对不对?” “对,也不对,她是属于我的记忆,我曾经想把她扼杀,不愿她活在痛苦中,可是她比我想象中的坚强,她坚守着她的信念,一直相信有天他会回来,而我宁愿相信初见的美好只是一场意外。” “还是不太明白。” “言简意赅就是......我想杀掉自己的记忆,可是没杀死。” “比师尊讲的话还要深奥。” “你师尊讲过什么很深奥的话吗?” “师尊曾经讲过......你要认得清自己是谁,那你就是谁;你要认不清自己是谁,那你是谁便是谁。” “你师尊何许人也?” “紫宸仙人。” “紫宸山上的那位?墨神风的弃徒?不过这番高论倒是比墨神风强多了。” “你认识墨神风前辈?我此行正是要去往蜀山。” “不认识,名气太大,难免走漏风声,我老人家虽然孤陋寡闻,偶尔被风吹过,也会留下点思绪。” 听她说话语气老成,流火云寂忍不住笑了:“您老人家让我想起了住在永生之境的另一位老人家。” “仙童稚叟?我跟他可不一样,稚叟是永远长不大的老神仙,而我是活在记忆中的山鬼。就在前两日,我窃取了一个小女孩的记忆,那种记忆带着新鲜的味道,很久不曾闻到,不过借来把玩一下。” “被你窃取记忆的人会怎样?” “短暂失忆,不过一般情况下,不用多久我就会对一段记忆产生腻味。” “可你从来就不曾忘记绿遥,无论你窃取谁的记忆,你的脑海中都有一段抹不去的记忆,你只是不愿意跟那段记忆共存,所以只能逃避,与其说你是在扼杀一段记忆,不如说你一直都是在逃避。” “谁教你说的这些道理?” “您老人家啊。” “呵,逃避......” 她停顿许久,一段记忆浮现在她脸上,揭开真正的面纱,她脑中窃取的记忆渐渐淡去,身形也起了变化,她终于开口说道:“曾经有一个温婉善良的女子,白天时常穿行于山野田间,对辛苦劳作的人们多有施恩,久而久之她被供奉为神,世人慕名而来,只要虔诚真挚,她都多有成全,人们说她是大山之灵,一方山神,此山名唤绿遥,绿遥也成了她的名字。” “那个女子便是我,我喜欢上了绿遥这个名字,所以我留在了这里,成了所谓的山神......或者是山鬼。” “有一日,一男子前来山神庙祈福,他在山神庙中跪了一日一夜,从早到晚,默念的只有一句话‘但愿神灵有知,我愿用我的今生来换她的一线生机’。” 绿遥深为感动,她用灵术获取他的记忆,记忆中的女子面容憔悴,身形消瘦,躺在病榻之上,她分明已经病入膏肓,即将油尽灯枯,即便绿遥再神通,也无力改写生死簿,人之生死,天有定数。 “虽然那女子并无好转,可他每日都会前来,而我每日都会获取他的记忆,他的神情一日比一日更为忧伤,我成了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快乐的人,我想探寻他记忆深处的东西,属于他们的曾经,最后,那成了一种掠夺,我完全占有了属于他的记忆,而他逐渐地忘掉了她,直到有一日,他跪在山神庙,再也记不起她,我出现在他的眼前,我永远都记得他看我时的眼神,不再忧伤,我知道......我也将成为他的记忆,属于他的曾经,却是属于我们的记忆。” “前辈,你好像变沉了......” “不准回头,听我说完,不然你就走不出这条姻缘路。” 流火云寂便不作声,听她继续说道:“其实我只是想让他快乐,因为那个女子将不久于人世,我将他记忆中的点点滴滴转换成我的记忆,做了他记忆中那个女孩曾经做过的所有令他快乐的事,那是我此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他说他爱我,我也天真地以为他爱上了我,我把记忆还给了他,他却选择离开,他说尘世间还有他的留恋,等他了却一桩心事,我一直在等,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是他仍然流连在那片记忆丛中,他爱上的不过是一段属于他们的曾经。” “自他离开三年之后,绿遥山下多了一条姻缘路,有缘分的两个人在这条路上,无论何种方式,往哪个方向,都会走到一起,不过最终都不得善果。哈哈哈......” “没有人再敢踏入绿遥山,世人皆说,这绿遥山住着一只山鬼,无论谁在山下都会迷路,被山鬼缠身。” “这么多年来......我几近疯魔,窃取每个踏入姻缘路的人的记忆,我一直想找寻一段属于自己的记忆,却已经习惯活在别人的记忆中。” “踏入姻缘路所见景象皆是黑白颠倒,西向东行,所以你进来的时候明明外面是白昼,眼前所见却是黑夜,昼为山神,夜为鬼魅,这是绿遥山周围的子民说的,夜间的我活在梦靥中,白天的我活在别人的记忆中,她想完全占有你的记忆,而我不过想借你的记忆把玩把玩,你该庆幸的是,我们都没得手。” “其实我并非什么山神,你知道这六界中有种灵体为半神半妖之身吗?非神非妖,非死非生,它们生就带着罪孽,既不容于妖界,又为天界唾弃。” “前辈......” “好了,跟你讲了这么多,前方便是出口了,放我下来吧。” “这十里地似乎距离有点短......” “你还想一直背下去吗?”流火云寂转过身,她已经变回之前见到的那个亭亭玉立的美艳女子,她笑得一脸明媚,“活在别人记忆里的终究不是自己,我想要得到一场俗世的爱,看来,要寻的那个人不是你,你这里藏着一段我拿不走的记忆。” 她用手指戳了一下流火云寂的胸口,依然语带轻挑,可是她眼中袒露的真情掩饰不了纯粹的内心,“但愿你跟你心里的那位,有情人不成其好,顺便告诉你一句,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流火云寂听闻,内心汹涌澎湃,一种冰雪消融的快感袭向心头。 “年轻人,就此别过吧,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不出半日,便可到达蜀山。” “多谢前辈,后会有期。” 面对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她的嘴边浮现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很快......我们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