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锦衣卫负责抄家的日子》 第一章 抄家总旗,常风 明成化末年,初秋。 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大门外。 一首匪歌从诏狱中飘荡而出:“十万大山高又高,打把火钳插在腰。哪家姑娘不嫁我,关起四门把火烧!” 二十岁的总旗常风不耐烦的抬起头,对一名看牢校尉说:“怎么还没把那个广西叛匪头子的舌头割了?整天唱唱唱,难听到虎子都吃不下饭了!” 话虽这么说,常风内心却觉得这首匪歌颇为豪放。那位叛匪头子比处处谨小慎微的他活得洒脱。 常风英俊、高大,一身飞鱼服更显出他的身份不俗。 锦衣卫中,百户才有资格穿飞鱼,配绣春。常风一个总旗得此殊荣,定是破格恩赏。 此刻,他坐在诏狱门口的一张椅子上。他的面前是一条名叫“虎子”的狗。虎子的面前摆着一个铁盆。 铁盆里的狗食奢华而又稀奇,是上好的羊羔肉外面包裹着薄如蝉翼的银箔。 银箔在医理中,人食有安神、镇惊、定痫的功效。给一条狗吃未免太过奢侈。 常风摸着虎子的脑袋:“快吃吧。吃饱饭,一会儿好跟着我干活儿。” 常风在北镇抚司专门负责抄家。 他是典型的没落勋贵子弟。他的先祖曾在永乐年间受封锦安侯。 可惜过了四代人,常风已是旁系的旁系,爵位与他无关。 三年前,常父病重,拿出了毕生积蓄,替他买了个锦衣卫的员额。办完这件事,常父就一命呜呼了。 常风在锦衣卫中可谓是如鱼得水。三年从力士、校尉、小旗一路升至总旗。几乎一年升一级。 常风的搭档,二百多斤的小旗徐光祚走了过来。 徐胖子半蹲到常风身旁,抚摸着虎子:“常爷啊,满天下的狗,没有比虎子伙食更好的了!隔三差五就吃羊羔肉裹银箔,啧啧,我都羡慕的紧。” 常风笑骂道:“你要能靠鼻子帮我找出犯官宅邸里的赃银,我也请求朱镇抚使,由北司出钱,给你吃银箔。” 徐胖子一撇大嘴:“屁。胖爷我怕吃多了银箔屙不出屎来。还得劳烦常爷你拿筷子帮我通下路。” 常风跟徐胖子年纪相仿,很对脾气。虽是上下级,却亲如兄弟一般。整日在一块就是插科打诨。 不过徐胖子的身份远高于常风。他是中山王徐达第五代直孙,定国公世子。若他老子哪天薨了,徐胖子就会成为正儿八经的大明公爵。 这是一个身份高贵的胖子。 相比于徐胖子,常风无爵可袭,只能靠自己的努力谋个升腾。 常风忽然收敛笑容:“胖子,听说今日司里要给咱哥俩一件大差事。” 徐胖子直嘬牙花子:“又要满处挖大坑,吃完土又吃灰啊?” 对待“大差事”。常风和徐胖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常风喜欢办大差事。因为能立大功。只有立下大功,步步升迁,登上高位。他才不至于再忍受被人退婚的耻辱。 徐胖子有爵位可以承袭,对立功没什么兴趣。大差事,通常代表着要扛着镢头挖地三尺寻找犯官的家财,弄得灰头土脸。 相比于办案,徐胖子更喜欢待在值房里打盹摸鱼,下了差去城南胭脂街摸美姐姐们的屁股。 常风苦笑一声:“胖子,你真是个有福之人。同样都是祖上积德。你会投胎,投的是直脉,我却是旁系。” “你只需躺着就可以一生荣华富贵。我却要咬紧牙关往上爬。” 常风说的是实情。 为了不辜负亡父的期望; 为了让妹妹将来嫁个好人家; 为了不在常氏家族祭祖吃席时被安排到小孩子那一桌......他必须在锦衣卫中埋头苦干,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常风跟徐胖子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闲天。 北镇抚使朱骥走了过来:“常风,徐光祚。传指挥使钧令——命你二人负责查抄户部左侍郎蔡忠府邸。至少要抄出三万两银子。” 这道命令有些诡异。 彼时,大明尚执行严格的封关禁海。未出现大量海外白银内流。加上成化朝国势倾颓,财政吃紧。三万两银子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 锦衣卫抄家,讲究“不遗一文”。犯官有多少家财都要统统找出来充公。 可是,什么时候有过先定查出赃银的数额,再派人抄家的? 万一蔡侍郎家的赃银没有三万两呢? 朱骥补了一句:“若抄出赃银不足三万两之数,便是你二人办差不利。交腰牌,逐出锦衣卫。”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锦衣卫中,指挥使钧令就是天。决不开玩笑。说逐出,就是逐出。 要是交了腰牌滚蛋,他三年来的努力便付诸东流了。 他只能劝慰自己:如今的朝堂,从司礼监“春药两公公”,到内阁“纸糊三阁老”,再到六部“泥塑六尚书”,还有都察院的“洗鸟都御史”......个个贪贿成性。 上梁不正下梁歪,下面的各级官吏在捞钱方面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刚刚在诏狱中畏罪自杀的蔡侍郎,在户部主管主管仓场、盐务、宝泉。 件件都是肥的流油的差事。他本人也颇有贪名。贪三万两,应该不难吧? 朱骥将一张驾贴扔给了常风。常风眼疾手快,双手接住捧在胸前。 驾贴是锦衣卫办案的凭证。抓人、抄家都需要这东西。相当于明代的逮捕证,搜查令。 朱骥走后,常风先去值房换下了花团锦簇的飞鱼服,换上了一身干活穿的皂服。 他点齐了五十名手下。浩浩荡荡来到了那位蔡侍郎的府邸。 蔡府周围,已被刑部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围得水泄不通。就等着锦衣卫的人前来查抄了。 徐胖子下了马,看了一眼蔡府:“嘿呦,好体面的府邸啊。” 常风道:“那是。‘两京十二部,最肥是户部’。蔡忠是户部的副堂,他的宅子自然差不了。” 门口的北城兵马司指挥迎了上来,毕恭毕敬的拱手:“常爷,来抄家啊?” 兵马司指挥是武官正六品。锦衣卫总旗是武官正七品。 然而,那指挥却要对常风客客气气的,尊称一声“爷”。谁让锦衣卫是皇帝的家奴呢? 常风向那指挥出示了驾贴,随后牵着虎子,领着五十名手下,浩浩荡荡进了蔡府。 开抄! 第二章 开抄 大明的官员、富户藏银子,一般分为“窖藏”、“壁藏”、“檐藏”、“梁藏”、“井藏”、“粪藏”、“板藏”、“异藏”八种。 此曰“八藏”。万变不离其宗。 抄家通常先要从犯官的卧室查起。 常风牵着那条吃银箔的狗“虎子”,来到了蔡侍郎的卧房。 虎子在卧房里左嗅嗅,右嗅嗅。忽然,它攒进了卧室拔步床的下面。“汪汪汪”一阵狂吠。 虎子是常风抄家的好帮手。干活之前吃银箔裹羊肉,就是为了让它记住银子的味道。 徐胖子道:“嘿,好虎子。没白吃银子拉银屎!看来床底下有货。” 常风则不慌不忙,先是喊了声:“虎子,出来!” 虎子从床底窜了出来。 常风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囊。布囊中是一枚铜、铁、银按照比例铸成的造型奇特的戒指。 这戒指是个聚宝盆的形状,名曰“聚宝戒”。 常风带上聚宝戒,趴到拔步床下面。他用聚宝戒轻叩了下地板。 “咚”聚宝戒发出异响。 凭借着这声异响,常风判断出地底空心,应该有银窖。 他钻了出来,命令徐胖子:“叫十名力士。把拔步床抬到院里去。抬的时候小心点,别磕着。” 徐胖子是急性子:“费那事作甚么?弄两把斧头,把床劈了就是。” 常风把手放在拔步床的床沿上,抚摸着:“你这个公爵世子倒是不缺银子。我告诉你,咱手底下五十个弟兄,这个月的酒钱就全靠这张拔步床了!” 徐胖子不解:“这张破床这么值钱?” 常风道:“要不说你这个公爵世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呢?这是正经黄花梨老料做的。拿到市面上能卖六十两银子呢!” “床上这几层被褥是云锦,也能卖三十两。” 锦衣卫抄家有一项天大的规矩。敢私藏赃银一两者,左手拿砍左手,右手拿砍右手。 这是为了将全部脏银“充公”。当然,所谓的充公换种说法就是——当官的有的分,属下们没的分。 譬如锦衣卫抄这蔡府。抄出的金银,从百户到千户、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东厂的诸位公公,都能分一杯羹。 经层层雁过拔毛后,才会跟户部交接,归于国库。 百户以下没得分。但也不是没有福利。 查抄的所有木制家具、瓷器摆设、被褥,是不用登记入册的。 常风通常会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卖给城南的旧货商,换成银子分给手下弟兄。 升迁之道,无非伺候好上面,笼络好下面。经过在锦衣卫中的三年磨砺,常风已经深谙此道。 徐胖子听常风的,叫了十名力士,将拔步床抬出了卧室。 随后,十名扛着镐头的力士走了进来。 徐胖子笑道:“常爷,要挖地三尺了啊。准弄的尘土飞扬灰头土脸的。我出去歇一歇,躲个清闲。” 常风道:“滚吧!记得给我们准备好擦脸的湿毛巾。” 常风朝着左、右手各吐了一口吐沫。接过力士递过来的镢头。 他朝着地上的青石板狠狠砸了下去。众人一起动手,两柱香功夫后,床底的青石板全部被撬开,露出下面的黄土。 虎子又跑了过来,用前爪扒着黄土狂吠。 常风按住了虎子:“我知道下面有银子。虎子,你去外面找胖子吧。开刨以后全是土,怕把你呛着。” 虎子很通人性,听懂了常风的话,窜了出去。 常风和力士门拿出蒙口鼻的面巾,开始狂刨黄土。 一边刨,常风一边喊着号子:“赵公明啊,嘿呦!帮帮忙啊,嘿呦!奉旨抄家,嘿呦!金银财宝,嘿呦!全找到啊,嘿呦!” 锦衣卫的大部分人,拜的祖师爷是毛骧。 常风这帮负责抄家的,拜的祖师爷却是财神爷赵公明。 毕竟,抄家就是给诸位上司招财呢。 黄土刨下去半尺深。只听得“当啷”一声!下面有一层铁板,镶着两个铜环。 常风抚下身去,拽着铜环掀开铁板。铁板之下摞着一堆银锭。 明制,五十两以上为元宝;五十两以下十两以上为锭;锭下为锞。 木板下的这些银锭皆是二十两制的官锭,后面落款“户部宝泉”、“某年某月制”。 常风数了数,有一百多枚银锭,还有十枚小金锞。 点算完毕后,常风喊道:“录账校尉,进来!” 一名校尉走进了卧室。 常风道:“记,户部右侍郎蔡忠府邸,卧室抄出二十两官银锭一百零三枚。合计两千零六十两;二两小金锞十枚,折银二百两。” 录账校尉记录完数字后,又点算了一遍。数字无误,他让常风在帐册上签了名字。 众人这才将金银搬了出去,放入箱子内贴上了北镇抚司的封条。 抄完蔡侍郎的卧室,徐胖子在一旁说:“乖乖。全是官锭啊?蔡忠这厮好生大胆。直接把官银搬到了自己家。” 常风道:“蔡忠管着宝泉局。宝泉局铸官锭时他往上多报点火耗,这些官锭就成了在熔铸过程中的正常损耗。” 徐胖子感慨:“要不京官都挤破头想进户部呢。给朝廷管银子的衙门,油水就是多。这蔡侍郎当初是怎么进的户部来着?” 常风压低声音:“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是太子举荐,由太常寺少卿高升户部侍郎的。” 徐胖子是个直肠子,口无遮拦:“我曰!办妥这件案子,恐怕你要高升试百户了!” 常风跟徐胖子对视了一眼,虽心领神会,却并未接话。 谨慎是他这三年步步高升的法宝之一。他的座右铭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徐胖子笃定常风办完这件案子能升官,是有原因的。 朝野皆知,后宫无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万贵妃形同皇后,掌管六宫。 这两年万贵妃一直在鼓动皇上废除太子朱祐樘,另立储君。 掌管锦衣卫的两位巨佬——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公尚铭,是万贵妃的心腹;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更是万贵妃的亲弟弟! 一句话:锦衣卫是万贵妃的工具。 太子举荐的蔡忠,若因贪贿倒台,证据确凿。贵妃党就又有理由撺掇皇上废储了! 贪官最大的罪证,就是脏银!若常风能顺利查出蔡忠的巨额脏银,坐实他的罪名。就为贵妃党立下了大功。 升一级,当个试百户,那还不是手拿把攥? 不过,朝中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会同情苦命、弱势的太子朱祐樘。 常风在心中劝慰自己:谁让太子用人不淑呢?用了一个出了名的贪官。我也只是尽自己的本职而已。 常风跟一众弟兄用湿毛巾擦了擦脸,喝了些水歇了片刻。 随后常风喊道:“该去查抄蔡忠的书房了!” 第三章 大同婆姨与扬州瘦马 常风牵着虎子,跟众人来到了蔡忠的书房。 放出虎子。虎子在书房里左转转,右嗅嗅。忽然间,虎子在南面的墙壁前停下脚步,开始狂吠。 常风走了过去,用聚宝戒指轻叩墙壁,当聚宝戒再次发出熟悉的异响后,常风笑道:“夹壁藏银,并不新鲜。” 卧室床底挖地窖藏银,被称为“窖藏”。 墙壁设夹层藏银,被称为“壁藏”。 破壁,需要抡大锤。 抡大锤的活儿一向属于徐胖子。他身高七尺,两百多斤。是锦衣卫里有名的大力士。 “啊呵呸!”徐胖子狠狠在手上吐了俩口吐沫,抡起大锤狠狠砸向南墙。 “轰隆”。南墙被砸开了一个大窟窿。二两的小银锞子,像淌水一样从破洞处流了出来。 “叮、叮、叮”。每一枚银锞落在地上,都发出脆响。 徐胖子再接再厉,又砸了十锤。 整个南墙的夹壁都被砸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大堆二两小银锞。 常风拿起一枚,只见小银锞下落款是“福源号铸”。 福源号乃是京城三大钱庄之一。看上去这些银子并非官银,而是市银。 徐胖子道:“市银?看来不是徐忠贪污得来的,而是受贿所得。这是在论的——贪污官银,纳贿市银。” 常风微微一笑:“错啦!这些也是官银。你看这银锞跟寻常银锞有何不同?” 徐胖子拿起来仔细端瞧。只见白花花的银子上,略带点点金色。 徐胖子道:“这银子的成色,跟户部每年腊月发给我家祭祖的那五十两赐银元宝很像。” 常风侃侃而谈:“对喽!此乃金花银。金花银顾名思义,银中含金。” “这并不是铸银匠人刻意添加的金子。而是银矿之中伴有金矿。” “大明有制,金花银不得在市面流通。由各省督抚收集,贡于国库。用于皇帝赏赐或折放武官月俸。” 徐胖子有些奇怪:“既然只能存在于国库。怎么会变成铸着民间钱庄字号的市银形制?” 常风道:“简单。蔡忠一定是贪污了国库中的金花银,随后熔铸成市银掩人耳目,今后用于馈赠亲友,买房子置地养姐儿赏戏子。” 徐胖子一拍脑瓜:“我说呢!我爹这两年一直抱怨,正月供奉我老祖中山王的赐银元宝,一直不足重。” “因为是朝廷赏下来的,又不好跟户部管发赐银的主事抱怨缺斤少两。” 常风分析:“京城的勋贵,可能大部分跟令尊一个心态。不好意思抱怨朝廷赐银分量不足。” “蔡忠利用了你们的这个心态。铸造赐银时在份量上动手脚。克扣的那部分,他揣进自家腰包。又让钱庄改铸成不引人注目的二两小锞。” 徐胖子骂道:“他娘了个腿儿的。真是生财有道。” 众人开始点算夹壁中所藏银锞数量。 清点完毕,常风叫来录账校尉:“记,户部右侍郎蔡忠府邸,书房抄出二两金花银锞七百一十五枚。合计一千四百零三十两。” 录账校尉二次点算。常风在账簿上签了字,众人将金花银装箱,贴了封条。 徐胖子问录账校尉:“抄出多少真金白银了?” 录账校尉答道:“银锭、银锞,再加上金锞折色,共计三千六百九十两。”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离三万之数还差得远啊!咱们的腰牌还悬在半空呢,说没就没。” 二人出得书房。看见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正押着八个女人路过。那八个女人,风韵截然不同。 其中四个二十多岁。身材丰腴。颇有成熟媚韵。 另外四个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少女初成,楚楚动人。 她们哭哭啼啼的。边上的兵丁不耐烦的催促:“快些走!” 常风拦住了一行人。他问兵丁:“这些女人是?” 兵丁坏笑:“嘿嘿,回上差的话。这些都是蔡忠豢养的家妓。指挥让我们押到西跨院去,便于看管。下晌教坊司来提人。” 常风问其中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妇人:“你是哪里人啊?” 妇人用一种浓重的山西老陈醋口音说道:“额是山西大同人。” 常风又问一个怯生生的少女:“你是哪儿人啊?” 少女一嘴吴侬软语:“吾系扬州银。” 常风跟徐胖子对视了一眼。 徐胖子感叹道:“大同婆姨,扬州瘦马!蔡忠这狼掏的,简直就是癞蛤蟆娶青蛙,长得丑玩得花!” 大同婆姨、扬州瘦马是京中富贵人家最爱豢养的家妓。 在这个女人跟物品没有区别的时代,漂亮女人往往会被当成货物一般交易。 大同婆姨,顾名思义就是大同女人。 人贩子在她们十岁时将她们买下。每日都要“坐瓮”。 人贩子会给她们挑选跟年龄相匹配的瓮,让女孩们用腿夹住瓮沿儿坐好。每天她们都要坐翁三个时辰以上。 如此持续整整六年。这些姑娘的身体就会发生与寻常人不同的发育状况。 六年“坐瓮”完成。她们会成为合格的大同婆姨。被人贩子卖到京城、江南去。 文人墨客评价“大同婆姨”,曰:重门叠户,曲径通幽。 老粗们评价“大同婆姨”,基本就一个字...... 从明清到现代,在大同千万不能喊女人为“婆姨”。若喊了,一个大逼兜基本是跑不了的。 市面上,一个大同婆姨的卖身契在两百两到三百两不等。 扬州瘦马,则是扬州的“牙婆子”挑选五岁的女童。自小学习琴棋书画、歌舞小曲儿。 待到十三,若附和“瘦、香、小、尖、弯、正、软”七条标准,且文能吟诗作画,舞能飘飘若仙,曲能绕梁三日。她们就会成为合格的瘦马。 市面上,一个扬州瘦马的卖身契需三、四百两。 除了大同婆姨、扬州瘦马,大明的花业还有另外两个流派:泰山姑子、西湖船娘。 四大流派,基本制霸了大明花业。 常风对兵丁说:“下晌教坊司要是来提人。你跟他们说,这八个女人锦衣卫暂扣了!让他们等着去。” 兵丁一脸“我懂得”表情,领着八个女人去西跨院了。 徐胖子道:“我说常爷。你扣下这个八个女人,别是打算送给指挥使谋个升迁吧?” 常风摇头:“我虽盼着升迁,却不耻于用送女人这种下作的法子。” 徐胖子面色一变:“啊?你别是留着自己尝鲜!这是犯锦衣卫家规的!到时候丢的可不是腰牌,而是脑袋!” 常风摇摇头:“女人,我只对笑嫣感兴趣。告诉你吧,指挥使钧令只说让咱们搜出三万两银子。却未说是否可以折色!” 银子是白色的。 所谓折色,就是将房屋、田产、古玩字画、家妓等等折算出价格,加上抄出的真金白银一起算总数。 徐胖子一拍脑瓜:“折色?这我倒是没想到。” 常风道:“那八个女人最少也值两千两。所以我先扣住她们再说。” “若咱们抄出三万两银子,就把她们交给教坊司。若不足,就拿她们折色。” 第四章 尝粪镇抚使 查抄完卧室、书房。常风又带人查了蔡府每一个侍妾、家妓、仆人的卧房。 奈何收获寥寥,又查抄出了现银、铜钱、宝钞,总计不过折银五百两而已。 抄家的数字蹦到了四千一百九十两。离三万之数还差得远。 已是傍晚时分。常风一声令下:“搬梯子,查‘檐藏’吧!” 檐藏,藏银方法的一种。 屋檐最前端有一整片半圆筒状的瓦,称为瓦当。瓦当上通常雕刻福禄寿字或吉兽祥云。 官员富户,一般会将瓦当内侧倾倒融化的银子。凝固后镶在屋檐上。这种藏银方法有两桩好处。 一来,小偷若想偷瓦当内的银子,要搬梯子上房。动静太大,不好得手。 二来,据说灌了银子的瓦当可以镇宅辟邪。 常风手下的力士们,纷纷搬梯子上了各处房屋。直接将一片片瓦当踹到地上。 大部分瓦当落地,都会“啪嚓”一声摔成碎片。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叮咚”白银落地之音。 下面的力士们将白银收集了起来。所得寥寥,一共才查出“檐藏”银三百多两。 常风命人清点、记账、入箱封存后,已是日暮时分。 锦衣卫有“日暮不抄家”的规矩。这是怕天黑后抄家之人趁着夜色偷偷夹带金银。 常风命人把贴着封条,装着金银的箱子摆在了前院。 常风道:“第三小旗今晚留在这里值夜。其余弟兄,咱们跨了‘出门凳’就可以下差了。” 第三小旗的一名校尉面露难色:“总旗。今日是家父五十寿辰。就为了迁就我,白天没摆寿宴,摆在了晚上......” 常风痛快的说:“没事,少你一个人不少。你回家去就成了。顺便替我贺令尊寿比南山。” 常风的父亲生前对他说过一句话:为官者,最大的恶就是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最大限度的为难别人。 常风深以为然。还是古人说的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他对待手下的人,一向宽厚。 校尉拱手:“多谢总旗。” 常风牵着虎子,领着不值夜的弟兄来到了蔡府门前准备离开。 徐胖子已经准备好了一条四尺高的高板凳,放在了大门口。 这高板凳的四条腿,雕刻着瑞兽麒麟。此凳名曰“清白凳”。 常风和手下们纷纷开始宽衣解带,脱得只剩下一条长秽裤。 常风带头,走到清白凳前。双手高举过头,高高抬起腿,跨过清白凳。在跨凳的一瞬间,双手拍巴掌。“啪”! 这是锦衣卫跟太仓国库的库兵们学的规矩。检验是否有人夹带银两。 正值初秋,傍晚时分天气已经有些清冷。但跨清白凳的规矩是一定要守的,衣服也是一定要脱的。 即便是隆冬时节,抄家完毕时也得受这份挨冻的罪。 跨过清白凳。常风等人开始穿衣服。 徐胖子道:“常爷,别皱着个眉头。愁个屁啊愁。” 常风道:“你有爵位可以承袭,自然不愁。” “现在三万之数刚凑够四千多。我要是丢了锦衣卫的腰牌,就成了废人一个。还怎么娶笑嫣?” 刘笑嫣,是常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意中人。二人定有娃娃亲。 刘笑嫣的父亲这几年攀附上了“棉花阁老”刘吉。在官场中平步青云,高升了北直隶布政使。 刘父渐渐看不上父母双亡没有家势背景的常风,单方面撕毁了婚约。 徐胖子道:“还惦记着你那位笑嫣呢?依我说,人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南城胭脂街,可有一整座开满野花的树林子呢!” 常风微微摇头,没有搭话。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 一百名骑兵浩浩荡荡开路,直奔蔡府大门这边。骑兵后跟着两百名一路小跑的锦衣卫力士。再往后是一顶官轿。 官轿前打着一方官牌,上书“锦衣卫北镇抚使”七个大字。 常风的直属上司朱骥来了。 北镇抚使只是锦衣卫中的六号人物。上面还有指挥左、右佥事;指挥左、右同知;指挥使。 朱骥的官职不过武官从四品。在高官如云的京城,这个品级并不算多高。 他出行的排场,却赶得上部院大臣。 锦衣卫的头头脑脑,就喜欢通过招摇过市炫耀自己的权力。 一脸横肉的朱骥下了官轿。常风连忙跟一众手下跪倒:“恭迎镇抚使!” 朱骥直截了当:“带我去看看今日抄出来的家财。” 常风、徐胖子领命。带着朱骥来到前院。 朱骥指了指那四个箱子:“就这么点?” 常风回答:“禀镇抚使。今日抄出金、银、铜钱、宝钞,总计折银四千四百九十两。” “另在蔡府抄出妙龄山西婆姨、扬州瘦马八人。折银两千两以上。” 朱骥瞪了常风一眼:“指挥使定的三万之数,乃是实数。不得用女人、宅邸、田产折色。” “按卫里的规矩,抄家时限是三天。三天凑不够三万脏银,交腰牌滚蛋。” 常风心中暗自叫苦。这桩先定数额再抄家的奇葩任务,又难了几分。 朱骥又问:“抄出蔡忠的书信了么?” 常风捧起一个木匣:“这是在蔡忠书房抄出的书信。” 朱骥拿起来,翻了翻:“哦,都是些跟地方官正常来往的书信。” 说完朱骥将匣子合上,随后从袖中拿出了两张小号的封条:“把这装书信的匣子也封了。” 常风发现,朱骥似乎很重视那个书信匣子。 他接过封条,在匣子上贴好。 朱骥见书信匣子已封好,转身离去。 常风和徐胖子拱手,齐声道:“恭送镇抚使!” 朱骥走远了。 徐胖子攒了口吐沫:“啊呵呸!你看他那骄狂样!不就是万指挥使的狗腿子嘛!靠吃万指挥使的屎升的官!” 朱骥在锦衣卫中,素来以对待案犯心狠手辣,对待属下份外严苛著名。 他下面的千户、百户、总旗们,私下提起“朱镇抚使”来,就没有不咬牙切齿的。 下面人虽恨他,他的位子却稳如泰山。因为他太能拍万指挥使的马屁了。 刚才徐胖子所说“吃万指挥使的屎”,不是形容词,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吃屎。 五年前,指挥使万通腹泻不止。他姐姐万贵妃派了四名御医给他看病都没找出病根。无奈只得找人尝粪分析病因。 这种活儿,一般是下贱的仆人们干。 朱骥是个狠人!时任千户的他撸起袖子,喝了口茶涮了涮嘴。主动承担起尝粪重任。 御医做了个请的手势:“朱千户,趁热!” 朱骥懂一点医术。靠着尝粪猜出了病因,开了个方子。竟然真的治好了万通的病。 此事过后,朱骥被提升为北镇抚使。 如今的大明朝堂,有“春药两公公”、“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洗鸟都御史”...... 锦衣卫这边,另有一位“尝粪镇抚使”。官场风气之恶,可见一斑。 常风对徐胖子说:“别抱怨了。下差吧。” 第五章 妹妹和意中人 南城,驴吊子胡同。 京师北城乃是高官、勋贵的聚居地。 南城则是寒门子弟;商人;引车贩浆、种田扒粪之流的住所。 寒门子弟不是穷人。指的是没落的勋贵子弟,旁系无爵可袭那种。譬如常风。 后世动不动就说什么“寒门难出贵子”。其实,是把寒门和穷人混为一谈了。 寒门至少要有个门。起码在京城要有个独门独户的四合院。用后世的话讲,得在三环内有套别墅。 下了差的常风牵着虎子来到胡同口,已是月上柳梢头。 京城的夜市很繁荣。驴吊子胡同外的一条街,有大大小小几十个摊子。 “冰糖葫芦来吆......” “猪头肉儿香嘞......” 清脆的叫卖声隔着三条街都能听得到。 常风买了一斤猪头肉,两斤饼,一根冰糖葫芦。让三位摊主各自拿荷叶包好。用绳子系上。拎着进了驴吊子胡同。 常风的家在驴吊子胡同的深处,一座整洁的四合院。那是父亲留给他和妹妹的唯一的财产。 家里雇了一个黄姓的婆子,在白天照顾常风六岁的妹妹糖糖。 糖糖正在院子里借着夜色玩羊拐呢。黄婆子站在她边上看着。 见常风回来了,黄婆子作了个万福礼:“常大人下差了。” 常风道:“嗯。下差了。你回家吧。” 糖糖一下子抱住了虎子:“哈哈。虎子,中午吃的肉肉,我给你留的骨头!” 虎子属莱州红犬种,类似于后世的狼狗,很是凶悍。 见到糖糖它却温顺的像只兔子,摇着尾巴,用脑袋蹭着糖糖的下巴。 小糖糖天真可爱。长得像是个瓷娃娃。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看极了。 常风晃了晃手里的荷叶包:“我买了猪头肉,还买了你最喜欢的糖葫芦。” 糖糖是个小吃货。一听到猪头肉不争气的流下了口水:“好呀好呀!糖糖帮哥哥扒蒜,哥哥给糖糖捣蒜泥!” 常风换下了皂服,换上一身布衣。兄妹二人就坐在门槛上,忙着扒蒜、捣蒜泥。月光温柔的照在兄妹的脸上。 糖糖边扒蒜皮,边抬头看着明月:“哥哥,爹真的在天上嘛?” 常风道:“在呢。这会儿说不准他老人家正坐在月亮上喝着酒,看着咱俩呢。” 捣完蒜泥,开饭了。 猪头肉摆进了一个景德官窑的五彩盘里。蒜泥盛在五彩斗鸡杯里。至于装大饼的盛器,更是宋代的汝窑青瓷海碗。 常风这一支虽是侯爵旁系,却传下来一些老祖儿的侯爵府好瓷器。 “糖糖吃饭。” “哥哥吃饭。” 兄妹二人开始大快朵颐。糖糖吃的满嘴流油。 在大明,日常能吃得上大饼就猪头肉,绝对算上等人家。 如今的天下饥荒肆虐,折磨着贫苦的百姓。 去年山东大旱,千里饿殍。户部报给皇上的饿死饥民数字是三百五十二人,有零有整。 锦衣卫暗中调查的实际死亡数字,是四万人左右。 自然,调查这个数字不是为了报给皇上知晓。锦衣卫的大掌柜万通,靠着这个数字一次就敲诈了山东巡抚八千两银子。 民间有个童谣:成化朝,十年盛,十年熊。 在成化帝执政的前十年内。他重用商辂、彭时、李贤等贤臣。天下大治。 这十来年,成化帝重用了一堆庸臣、恶宦。国势一年比年倾颓。 当然,皇上重用谁,国势如何,跟常风一个正七品总旗的关系不大。 他现在担心的是抄不够三万之数,没法向卫里交差。 锦衣卫总旗官职虽小,但权重。加上他干的又是抄家的油水差事,能得不少“外落儿”。 总旗年俸四十五两银子。“外落儿”即灰色收入却能达到近两百两。 若丢了这个官,别说猪头肉了,粗粮窝头都没得吃。 更何况,这顶七品官帽是他实现胸中抱负的唯一出路。 常风越想越愁,手里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五彩盘里的猪头肉就剩下了一块。 糖糖刚用筷子夹起来,意识到这是最后一块,她奶声奶气的说:“哇呀!最后一块啦!哥哥吃。” 常风随口道:“你正长个子呢。你吃吧。” 糖糖站起来,把猪头肉喂到常风嘴边:“哥哥当差养糖糖可辛苦啦!哥哥吃!” 常风将猪头肉咬到嘴里:“嗯,糖糖乖。真懂事。好吃。” 兄妹俩吃饱喝足。糖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啊呀!我怎么忘啦!刘府姐姐让丫鬟给你捎了一封信!” 说完糖糖从墙脚摆着的帽筒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常风。 她所说的刘府姐姐,是北直隶布政使刘秉义的女儿,刘笑嫣。 刘秉义没中进士之前,是常家的邻居。常风自小跟刘笑嫣玩到大,可谓秦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时常家跟刘家交好。双方定了娃娃亲。 奈何,十年前,刘秉义中年高中进士,被点了翰林。带着刘笑嫣搬走了。 最近几年,刘秉义巴结上了“棉花阁老”刘吉,连了宗,步步高升,做到了一省藩台。 他是个势利眼,觉得常家只是勋贵旁系,无爵可袭,没有家势背景,干脆毁了婚约。 刘笑嫣长得倾国倾城。到刘家提亲的人自然踏破了门槛,皆是高官子弟。 但刘笑嫣以死抗拒。让我嫁人?休怪我用剪刀攮了颈脉,用鲜血染红嫁衣! 刘秉义无奈。只得把女儿的婚事耽搁了下来。但也绝不松口,不许她嫁给常风。 刘笑嫣跟常风同岁,芳龄已满二十。这在京城里已经成了老姑娘了。 但为了等常风,她宁愿苦守闺房,眼睁睁看着年华老去。 常风打开了信。刘笑嫣在信中说,父亲又给她说了门亲。 她还是老法子,以死相抗。这门亲自然黄了。她让常风在锦衣卫里安心当差,早日谋个升腾,好找她父亲提亲,娶她过门。 常风看完信苦笑一声。 还升腾呢!锦衣卫的腰牌保不保得住都两说! 常风心中暗道:可惜那蔡忠以前是太常寺的穷官。去年才巴结上太子,被太子举荐为户部侍郎。 他要是在户部当过十年八载的差,贪个三万两银子绰绰有余。我要想保住官职,就只能指望蔡忠是个巨贪,且敛财有道了! 第六章 粪藏 翌日清晨。 常风到巷口买了豆浆、油炸桧。叫醒糖糖吃早饭。 虎子在饭桌边舔着舌头。 常风笑骂道:“你馋什么馋?一回儿到了北司,你有羊羔肉裹银箔吃呢!不比豆浆、油炸桧好吃得多?” 吃完早饭,黄婆子来到了四合院。 常风将香香交给黄婆子:“还是老规矩,今天让糖糖识一个字。” 黄婆子识文断字,这也是常风当初雇她的原因。 如今糖糖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常恬”了,另外还识得三百多个字。 常风牵着虎子,来到了北镇抚司。先去负责点卯的百户那里签了名字。 随后他来到诏狱门口。 虎子的伙食是诏狱的厨兵负责的。厨兵已经准备好了一斤裹着银箔的羊羔肉。 诏狱中,又传出了那个叛匪头子的匪歌:“十万大山高又高,打把火钳插在腰。哪家姑娘不嫁我,关起四门把火烧!” 这匪歌颇为豪迈。 常风自嘲的想:还不如当个土匪呢!刘秉义不让笑嫣嫁给我,我就关起刘府的大门威胁放火。 呵,恐怕大明自开国到如今,还没有布政使家的女儿被土匪抢了的先例。倒是有皇帝的女人被瓦剌人抢了...... 常风喂完了虎子。 徐胖子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过来:“早啊常爷。” 常风问:“昨晚怡红楼的床榻可还暖和?看你的样子,活像是刚挖了个菜窖。” 徐胖子道:“菜窖?昨夜胖爷我分明是挖了个地牢!不行了不行了,怡红楼还是要少去。” 常风调侃道:“别介啊。你这厮懒得像头猪。也就进怡红楼能耗耗体力、出出汗、掉掉膘儿。” “尝粪镇抚使”朱骥来到了二人面前。 “拜见镇抚使。” 朱骥冷冷的说:“把你二人的腰牌先交给我。” “若从蔡府查够三万之数,我还你们腰牌。若今明两日抄不够三万两,腰牌就别要了!” 用后世的话说,朱骥是个很会用kpi压人的坏老板。 常风和徐胖子无奈,只得将腰牌双手奉上。 朱骥将腰牌拎在手里,飘然而去。他手里拎着的哪里是铜制腰牌,明明是常风的前程。 常风无助的看着那腰牌离自己越来越远。 点齐手下。众人又来到了蔡府。 徐胖子搬来了一个大木桶。木桶里装的是凉了的茉莉花茶水。 一众小旗、校尉、力士纷纷皱眉:看来要进行最恶心的一道抄家程序了! 那一桶茉莉花茶水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泡毛巾的。 常风从桶中捞起一条湿毛巾拧干,吩咐道:“别愣着了。带茶巾!” 众人纷纷拿起“茶巾”拧干,系在脸上,遮住了口鼻。 官员、富户藏银有一种方式,名曰“粪藏”。 顾名思义,就是把银子埋在大粪坑中。大粪坑是腌臜之处,最适于掩人耳目藏银子。 蔡府之中,有四个茅房,两个恭房。 四个茅房是给仆人们方便用的。两个恭房则是供蔡忠和夫人们以及来访客人用的。 茅房与恭房不同。茅房说白了就是大粪坑,连接着粪道。 恭房则是粪坑上铺木板,木板通着恭桶。类似于古代的座便器。 众人先来到了一个茅房里。身为总旗的常风,第一个拿着铁铲跳入了粪坑里。 常风坚信,作为五十人的主官,他应该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不然凭什么让弟兄们心服口服为他卖力? 十名力士,亦带着铁铲跳进了粪坑里。 常风顶着恶臭,挥动着铁铲,跟弟兄们向下挖。 一连挖了四个茅房,一个恭房,皆是一无所获。众人身上已经沾满了腌臜之物。 还剩最后一个恭房了。 常风看了徐胖子一眼:“胖子,该你们第五小旗往下跳了。” 徐胖子眉头蹙成了“川”字。他高声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跳粪坑兮,不复还!弟兄们,挽裤腿!” 徐胖子的话,逗得一众弟兄哈哈大笑。 常风先让人掀了恭房的木板。大粪坑就在眼前。 这回是徐胖子先跳了下去。宛如一只在粪海中遨游的肥蛆。 常风和十名力士紧随跳下。 铁铲往下挖了一尺。“当啷!” 徐胖子喊:“常爷,铲到东西了!有货!” 一柱香功夫后,一个硕大的铁箱被一众弟兄用粗麻绳拖出了恭房。 常风抄了三年家,是见过钱的人。他估算,这个铁箱装满银子,应该有个一千两左右。 聊胜于无罢了。 然而,当打开箱子的那一刻,常风和一众手下被晃了眼。 阳光一朝,箱中反射出金色的光芒!箱子中装满了金锭。 常风擦了擦手,点算了金锭的数目。共计有五十二块金锭。每块都是二十两形制。 共计一千零四十两。可兑银一万零四百两! 女人、田产、宅邸不能折色。黄金是可以折色的。 抄出脏银的数字,直接飙升到了一万四千八百九十两!完成了任务的近一半儿。 常风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吸气时,差点被自己身上的臭味熏晕过去。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很有眼力价。 他见今日上晌锦衣卫的诸位爷查粪藏,专门派手下去城南的木桶铺子运来了五十个大木桶。 他命人在蔡府里架起大锅,烧了不少热水,倒在木桶里,供锦衣卫的人沐浴用。 指挥强忍着臭气,来到常风面前:“常爷,洗澡水都准备好了。我还给诸位准备了干净的布衣。” 常风万分满意:“劳烦你了。” 指挥笑道:“这是哪里话。伺候好锦衣卫的上差,是我们兵马司的本职。” 从古至今,每个衙门里都有几个这样的人。办正经差事不一定行,但拍马屁、伺候上司一个顶十个。 常风倒是不急着沐浴更衣。他先命录账校尉点验了数目,将金锭转移到了干净木箱中贴了封条。 做完这一切,他才大手一挥:“弟兄们,沐浴!” 五十多个汉子,在侍郎府的前院脱得赤条条的,跳进了木桶里。 兵马司的指挥,还贴心的命人在木桶里倒了不少茶叶高碎。 拍马屁拍到这一步,已经算是高手了。 常风用手抚着木桶沿儿,闭着眼睛盘算。接下来要查板藏、梁藏、井藏。 徐胖子在旁边的木桶里嘟嘟囔囔:“他娘了个腿儿的,我说前几天梦见掉粪坑里了呢。” 常风笑道:“胖子。你知道晋景公是怎么死的嘛?” 徐胖子用毛巾擦了把脸:“我哪儿知道。” 常风给徐胖子吊起了书袋:“史书上记载晋景公之死,只有八个字‘将食,涨,如厕,陷而卒。’” 徐胖子属于典型不学无术,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勋贵子弟。 他问:“啥意思?” 常风解释:“就是说,晋景公有一天吃多了,肚子涨得慌,去解手,掉进粪坑里淹死了。一国之君,这死法未免离奇。” 徐胖子道:“嘿哟,要不说咱锦衣卫里还是你常爷满腹经纶呢?刨茅坑都能讲出典故。” 众人洗完澡,换了干净的布衣。 常风下令:“去大厅,查板藏。” 第七章 板藏与梁藏 板藏,藏银方式的一种。 官员、富户在大厅铺设石板之前,会在地上先挖浅坑,用石条分割出“井”字状的石槽。 随后将白银熔铸成汁,浇筑入井字石槽中。凝固后就成了银板,上面再铺上青石板。 此谓之“板藏”。 每一块银板,通常重达千两之巨。因为太重,窃贼就算找到也不好搬运。 故板藏之银,又名“贼奈何”。 常风领着众人来到了蔡府大厅。 他拿出了一个形似马镫的物件,套在了脚上。在“马镫”的后方,有一个银色的锯齿状小轮子。 此物名曰“寻银镫”。 常风每向前走两步,就用寻银镫上的小轮子蹭一下青石板。 若青石板下面铸有银板,小轮子蹭过,会发出“嗡”的闷声。 若青石板下没有银板,小轮子蹭过,则会发出清脆的金石之音。 因有青石板相隔,会影响虎子的嗅觉。查板藏时,虎子不如“寻银蹬”好用。 常风在大厅里走了不到二十步,只听得脚下发出“嗡”的闷声。 他立马指了指脚下,吩咐手下力士:“撬开周围十块青石板。” 力士们听命,用撬杠撬开了周围十块青石板。 青石板下,赫然躺着一块长约五尺,宽约四尺,两指厚的银板。 徐胖子笑道:“果然有货!” 常风估算了下:“五尺长,四尺宽,两指厚。这一块银板大概有两千两。弟兄们,上凿子!” 两千两的重的银板搬运不便。窃贼没有奈何,抄家的锦衣卫们则有简单粗暴的法子搬运。 那就是用凿子将银板凿成碎块。 银子质软。寻常银锭用牙咬都能留下咬痕。 坚铁所制的凿子放在银板上,用大锤在上面砸,很轻松就能将银板凿碎。 贼人不敢硬凿,怕发出巨大的响动惊动主人家。 锦衣卫则是正大光明来抄家的。凿就是了。 不多时,银板被凿成了几十方碎银块。录账校尉拿来大秤过了数,这块银板果然是两千两。 常风吩咐:“记,蔡府大厅查获银板一块,重两千两。” 继续查找,大厅中又查出了一块重一千五百两的银板。 徐胖子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一共一万八千四百八十两了。还差大约一万一千六。” 常风道:“离咱哥俩拿回腰牌又近了一步。” 一上晌功夫,终于查完了板藏,下一步要查梁藏。 众人大清早就跳了粪坑,都没什么胃口,没有吃午饭,直接开始查梁藏。 梁藏顾名思义,就是房梁上面藏银。既能隐藏财富,又能镇宅辟邪。 常风将手下的五十人分成十队,每队一架梯子,到蔡府每一个房间的房梁上查找。 先查的是大厅的房梁。 常风上了梯子,在房梁上发现了一个木匣。他将绳子先搭在房梁上,又拴住木匣,将木匣滑了下去。 徐胖子打开木匣,朝着常风喊:“上面还有货嘛?木匣里就两个一百两形制的银元宝。” 常风无奈的说:“没了。” 他下得木梯,看了看那俩银元宝。只见两个银元宝上都刻着“纳福”二字。 可惜,那位蔡侍郎费尽心思命人铸的纳福元宝,没能纳福,反而招来了灾祸。 最后落得个在诏狱中畏罪自尽,府邸被抄的结局。 常风手下的力士们不断有收获,查到了不少梁藏纳福元宝。 常风和徐胖子则来到了蔡侍郎最宠爱的小妾绿竹的卧房。 徐胖子笑道:“蔡府的八姨娘绿竹,当年可是威震城南胭脂街的人物!” “文人骚客们有句考语来着。‘绿竹啸声镇武林,红玉嘴大吃八方’。” 常风道:“哦?想不到这位八姨娘还有如此大的名声。” 徐胖子一脸坏笑:“绿竹可不光是嘴上功夫。据说......” 徐胖子一番“据说”,远远超出了不逛青楼常总旗的理解范围。 常风蹙眉:“她是铁做的?” 徐胖子大笑:“是金子做的!前年蔡侍郎给绿竹赎身,轰动了胭脂街。” “整整花了五千两雪花银啊!是胭脂街的赎身银之最。” 常风咋舌:“五千两?能买十六七个大同婆姨了!” 徐胖子长叹一声:“唉。可惜,如此神功盖世的武林女高手,蔡侍郎一倒台,就让咱们万指挥使接到府里尝鲜了。” 常风没有说话。涉及上司的话题,他一向沉默对之。 他走到了梳妆台前。梳妆台上放着一个镶嵌着宝石的匣子。 常风打开匣子一看,里面竟是一个翠玉胡瓜。 徐胖子见到此物大笑:“看来蔡侍郎也不怎么行啊。绿竹还要靠翠玉胡瓜灭火。” “蔡侍郎应该跟‘洗鸟都御史’倪进贤多结交结交。” “要是倪都院把他的神奇小药方分享给蔡侍郎。绿竹又何苦拿这劳什子过干瘾?” 常风拿起翠玉胡瓜看了看:“还是缅玉的,水头都荡漾了!拿到市面上,能卖八百两左右。好了,闲话少说,办正事儿吧!” 徐胖子扶着梯子,常风爬上去查看房梁。房梁上亦有一个木匣。 这个木匣里只有一枚“纳福”的百两银元宝。 查完“檐藏”,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整个蔡府共查出“纳福”银元宝三十八个。共计三千八百两。 录账校尉核算了下数字,脏银总数已经达到了两万两千两百八十两。 三日抄家时限,已过了两日。 虽然数字越来越接近三万,常风还是捏着一把汗。 日暮不抄家。常风留下值夜看守的十个人,领着其余弟兄跨了清白凳,走出蔡府下差。 徐胖子笑道:“昨夜在怡红楼累着了。今夜不去了。我到你那儿去,咱哥俩喝顿酒如何?” 常风道:“我哪有心思喝酒。改日吧。” 徐胖子不依不饶:“有烦心事才更应该喝酒。半斤女儿红下去,一觉睡到大天亮。不然你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常风想了想也对,于是说:“我那儿不及你们公爵府。可只有猪头肉下酒。” 徐胖子道:“成啊,猪头肉就蒜泥,越喝越急。常爷,走着!” 第八章 太子朱祐樘 初秋的夜,蟋蟀玩命的叫着。像一曲委婉动听的古曲,穿透了京城的夜空。 看似宁静的京城,实则暗流涌动。 常家的四合院内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猪头肉、盐水菘菜、萝卜干、烧鸡,还有一壶女儿红。 常风和徐胖子对酌着。糖糖在一旁啃一只鸡腿儿,啃得满嘴冒油。 今日虎子抄家有功。鸡头、鸡脖、鸡屁股被常风掰下,给了虎子吃。 徐胖子喝多了酒,开始海扯:“常爷,你知道我为何一下差就爱往胭脂街钻?” 糖糖人小鬼大:“我知道,我知道!因为胖哥哥爱跟好看的阿姐们拉小手!” 常风呵斥糖糖:“小孩子家家,别胡说八道。” 徐胖子抿了口酒,解释:“咱妹子说错啦。我去胭脂街,是因为不愿意回定国公府!” “我爹就稀罕结交没了把的太监。他一到夜里就请宫里杂七杂八的太监喝酒。” “我要是回了家,得陪他应酬那帮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咱徐家老祖中山王,想当初带着几十万雄兵跨过长江,收复中原,扫荡草原。帮太祖爷打下了大明的万里江山。” “可我爹呢,身为中山王子孙,这些年为了保住徐家的富贵,整日里跟太监们称兄道弟。我都替他臊得慌!” 徐胖子借着酒大吐苦水。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作为名将后代的孤傲。 常风也略有醉意:“谁让大明开国一百二十多年,朝廷和皇上都忘了太祖爷‘太监不能干政’的圣训呢?如今,呵,连内阁首辅都要让司礼监三巨头几分。” 徐胖子的话越说越出圈:“看着吧。那群没把的太监、比太监还没骨气的文官,迟早把咱大明朝折腾亡了!” 常风提醒自己最好的朋友:“祸从口出!” 徐胖子给自己又斟上了一杯女儿红:“就说前晚上。我爹请了内宫监那个姓林的管事牌子,我在边上作陪。” “那个姓林的阉货,在酒席上哭穷,说皇宫也缺银子。内承运库就剩下三万两银子了。” “他自己呢?手上戴着的玛瑙戒指就值三百两!” 内承运库是皇帝自己的小金库,由太监管理。跟户部的太仓国库互不相干。 说白了就是皇帝放私房钱的地方。 常风听了徐胖子的话,似乎想到了什么:“等等,林公公说内承运库剩下多少银子?” 徐胖子答:“三万两啊。” 常风恍然大悟。为何锦衣卫的大掌柜万通会下严令,让他从蔡忠府邸里抄出三万两银子来了! 他心中暗道:如果太子举荐的蔡忠,贪的银子顶的上一座皇帝内库。那皇上还不得勃然大怒? 万贵妃就可以借机吹枕头风,让皇上废太子。 贵妃党的一众成员,也可以借着这个由头,上折子请求另立储君! 呵,原来如此。 我常风现在是贵妃党谋废太子的一枚棋子! “噗通”。徐胖子好饮,但酒量不大。死猪一般倒在了桌子上。 常风心中盘算:看来这一回,为了我的前程,我也只能做一回恶人。往本就弱势的太子身上放一块石头了。 紫禁城,景仁宫。 十七岁的太子朱祐樘落寞的坐在书案前,把玩着一个拨浪鼓。 那是生母纪淑妃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朱祐樘是个苦命太子。 他的母亲只是个管内库记账的宫女。十八年前,成化帝酒后强幸了她,怀上了朱祐樘。 那时,万贵妃是后宫的无冕之主。宫人们私下称她为“断子绝孙贵妃”。 物理意义上的断子绝孙。 万贵妃自己诞下过一个皇子,几个月就夭折了。 她没有皇子,就不许宫里别的女人诞下皇子。 无论是后宫嫔妃还是宫女,谁怀了成化帝的孩子,她就会派太监前去,或强行堕胎,或直接杀死。 宫中无人敢将这件事告知成化帝。 因为宫中人人害怕暴戾无仁,又集万千恩宠于一身的万贵妃。 纪姑娘怀了龙种,万贵妃自然不会放过。 她派了一个亲信太监,前来给纪姑娘堕胎。 人之初,性本善。 亲信太监良心发现,放过了纪姑娘。纪姑娘这才顺利生下了朱祐樘。 生虽生了,消息却不能声张。一旦传到万贵妃耳朵里去,等待幼年朱祐樘的,就只有死亡! 纪姑娘的悲惨遭遇和万贵妃平时的倒行逆施,让整个皇宫的宫女太监们团结了起来! 同情心和仇恨,让宫人们战胜了恐惧。 他们一起隐瞒了朱祐樘出生的消息。他们将朱祐樘母子安置在了皇宫一个废弃的柴房里。 从朱祐樘懂事起,母亲就告诉他,不要走出柴房的门。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那时的朱祐樘,只能透过窗户的缝隙,看一眼阳光。 直到五岁那年,事情发生了改变。 成化帝让一个名叫张敏的太监梳头时,感伤自己上了年纪,没有子嗣。 张公公见时机已经成熟。告诉了成化帝,皇子朱祐樘的存在! 成化帝大喜。将朱祐樘接到了身边,父子相认。 朱祐樘的生母,也受封纪淑妃。 纪淑妃口中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此时也找上了门! 万贵妃得知这件事,勃然大怒!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一个皇子活到了五岁! 杀!杀!杀! 没过一个月,纪淑妃、张公公都不明不白的死了。 幸好,朱祐樘的祖母周太后及时出手,将他接到了自己身边抚养。 平时,朱祐樘要喝一口水,周太后都要拿银针试毒。就怕万贵妃下毒。 就这样,在谨小慎微中,朱祐樘长大成人,受封太子。 因为成化帝已经有了第一个皇子。万贵妃无奈,停止了断子绝孙行为。 然后,皇宫里噼里啪啦生下了十一位皇子! 周太后看得紧,刺杀不好得手。 万贵妃明白,跟她有杀母之仇的少年郎,若来日成为大明天子,她必死无疑! 故而,万贵妃这几年转而鼓动成化帝废储另立。 一个体态肥胖臃肿的太监走到了太子朱祐樘的面前。 太子收起了拨浪鼓。 胖太监名叫怀恩,职司礼监秉笔——内宫三巨头之一。 说句题外话,《明史·宦官传》中,只记载了三位贤宦。 一个是嘉靖朝的李芳,一个是万历朝的陈炬。 还有一个,就是太子朱祐樘眼前,胖成一座肉山的怀恩。 朱祐樘问:“蔡忠的事,有何消息?” 怀恩低声道:“回殿下。锦衣卫的内应传出消息。贵妃党那边的几个言官,已经准备好了参您的奏折。” “奏折上说您举荐的蔡忠,贪污的银两竟然超过了内承运库存银。储君用人不当,应废之。” 朱祐樘一愣:“他们要置我于死地。” 怀恩道:“殿下放心。锦衣卫的内应会替您化解此事。” 朱祐樘追问:“你所说的锦衣卫内应,到底是谁?” 怀恩拱手,意味深长的说:“殿下,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朱祐樘“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内应到底是谁。 第九章 公门之中好修行 朝阳初升。 常风推了推鼾声如雷的徐胖子:“胖子,起来吧。今日是抄家期限的最后一天。” 在京城中无足轻重的常风,已经意识到自己卷入了一场惊天政潮里。 他跟天下人一样,同情苦命的太子。 但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又不得不成为别人攻击太子的一枚棋子。 卒子已经被棋手推过了河,没有回头路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最后一天抄够三万两之数,保住自己在锦衣卫里的腰牌。 他劝慰自己:人生在世,总要做几件亏心事的。 常风跟徐胖子、糖糖吃了早点。 不多时,黄婆子来了。将妹妹交给黄婆子,常风二人出得四合院,牵着虎子,先去锦衣卫点卯。 走到驴吊子胡同口,迎面走来了一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打着一个幡子。幡子上写着“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载。” 常风瞥了一眼,心中未免好笑:口气真大。 算命先生伸出手,拦住了常风:“二位大人,且慢行。” 常风问:“什么事?” 算命先生嘴里嘟嘟囔囔:“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麻利麻利哄......” “啊呀!我看二位官家印堂发亮,今日是求财得财。可惜财不归己,但仕途上必有一步升腾!” 常风心中暗道:这厮糊弄无知妇人的说辞还真蒙对了。 今日得在蔡府再抄出八千两脏银才能交差。这不是求财嘛? 抄出来的银子要经过上官们扒皮后,移交户部。财的确不归己。 常风向来不信什么阴阳。但他还是问了一句:“财在何方?”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财似在水中,实在土中。” 常风道:“说清楚些!” 算命先生故作神秘的表情:“天机不可泄漏也!” 一旁的徐胖子憋不住了:“滚开!大清早想从我们哥俩手里诓骗钱财?” “仔细胖爷我跟顺天府的衙役打声招呼,把你锁在府衙大牢的尿桶上!” 算命先生逝趣的转身离去。 徐胖子对常风说:“这老棺材瓤子,骗钱摘茄子也不看看老嫩!” 常风道:“别说,这骗子满嘴胡沁,蒙得还挺对。” 二人到锦衣卫点了卯,喂了虎子。 尝粪镇抚使,坏老板朱骥又来到了二人面前。 朱骥冷冰冰的说:“万指挥使改了钧令。” 徐胖子因为是公爵世子,有时候在朱骥面前不是很规矩。他喜笑颜开:“指挥使和您开恩,抄不够三万银子也不罢我们的职了?” 朱骥瞪了徐胖子一眼:“不。指挥使说,若你二人抄不够三万银子,说明在包庇贪官。” “包庇贪官的人,不仅不配做锦衣卫,甚至不配做普通百姓。” “徐光祚有爵位要承袭。逐出锦衣卫就不再追究了。常风无爵可袭,发配大同充军。” 虽是初秋清晨,天气略冷。常风的脑门上还是沁出了冷汗。 怎么?抄不够三万之数,不仅要断我的前程,还要断我的生路? 朱骥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记住。到今日酉时......三万!” 常风无奈,只得领着一众手下,再次来到了蔡忠府邸。 “八藏”仅剩下“井藏”、“异藏”未查。 常风倒是没着急进行这两个步骤。 他吩咐一众手下:“翻明财!” 一众手下开始行动。 所谓的“翻明财”,就是翻箱倒柜。 藏在暗处的财物,才算“八藏”。 那些放在显眼的柜子、箱子里的财物,是在明处,曰“明财”。 一般翻明财,要放在抄家的最后一天。 没有为什么,常风的师傅就是这么教他的。 他师傅一年前办砸了一件差事,被上面密裁,尸体扔到了城南乱葬岗。 就在此时,昨晚值夜的第四小旗的旗官儿,领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校尉走了过来。 常风问:“怎么回事?” 小旗答道:“石文义这厮色胆包天!昨晚他去小解,走岔了路,七拐八拐拐到了关蔡府家妓的西跨院。” “有个大同婆姨勾搭他。他没憋住。在柴房里把事儿给办了。” “办事的时候,他跟头叫驴一样,那大同婆姨叫唤得跟只发春的野猫一样。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守夜兵丁。” “还请总旗将他交到南镇抚司发落。” 常风默不作声,凝视着石校尉。 睡了看押的犯官女眷,按家规应送到专管本卫法纪的南镇抚司治罪——杀头之罪! 可是,石校尉的亲大哥,是后军都督府佥事。朝廷正二品武官。 石校尉要是经常风的手,被押送到南镇抚司,掉了脑袋。他大哥石将军能不找常风的后账? 常风穿着锦衣卫的虎皮。石将军不敢拿他怎么样。 可万一今日抄不够三万两,被扒了虎皮,发配到大同充军呢? 石将军专管边军!捎一封信给大同那边,就能让常风人间蒸发。 常风的脑筋飞速转动,他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 常风问石校尉:“那八个大同婆姨,扬州瘦马,已经上了教坊司的名册,对不对?” 石校尉一脸惊恐的表情:“对。” 小旗提醒:“虽上了名册,但还未交接给教坊司。” 常风摆摆手,打断了小旗,继续问石校尉:“既上了教坊司的名册,她们就是官妓,对不对?” 石校尉七魄已经丢了六魄,只能茫然的说:“对。” 常风第三次发问:“你昨夜跟那妖精睡觉,给了她二两银子,对不对?” 石校尉目瞪口呆,一时语塞。 常风笑道:“你给了一个官妓二两银子,跟她睡了一觉。那就不算私媾犯官女眷,而是宿妓。” “《大明律》虽有明文,凡官吏宿妓者,杖六十。可如今哪个衙门还管这一条啊?” 好家伙,常风若活在现代,妥妥的罗翔第二。 石校尉反应了过来,知道常风是在给他开脱。 他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我给了她二两银子。” 常风下令:“松绑吧。” 小旗给石校尉松了绑。 常风从袖中掏出了四钱碎银子:“弟兄们,谁带身上带着现银。凑出二两。给石校尉。” 众人纷纷解囊,转眼工夫就凑了二两碎银。 常风将碎银放在了石校尉手中:“快去付嫖资吧!” 石校尉给常风深深作了一个揖:“多谢了,总旗。救命大恩,没齿难忘。” 常风没有在说话,摆了摆手。石校尉三步并作两步,前往西跨院付嫖资去也。 常风吩咐其余手下:“别愣着了,赶紧翻明财!” 众人各自忙去了。 徐胖子压低声音,说:“常爷,你就是条永定河里的老泥鳅!” 常风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公门之中好修行啊!” “翻明财”整整进行了一个时辰。蔡府的箱子、柜子,被翻了一个遍。 找到的白银、黄金、铜钱、宝钞,加起来不过总折六百两而已。 尚差七千四百两! 第十章 似在水中,实在土中? 常风有些发急。 现在只有井藏和异藏没查,还差七千多两。他可不想被发配到大同喝风吃沙子。 常风在二十郎当岁的同僚中,属于城府极深的一类。此刻,徐胖子却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焦急的神色。 徐胖子劝慰他:“人死鸟朝天。常爷,查井藏吧!” 常风点点头。 所谓井藏顾名思义。贪官、富户们,会将银子装在密封的铁箱内,沉入井水里。 蔡府前院、后院、东西跨院、东西套院共有六口水井。 常风先来到了前院的井前。他先转动轱辘,打了一桶水。 随后他用手指蘸了些水,放进嘴里吮了下。 徐胖子问:“怎么样?” 常风无奈的摇了摇头:“恐怕井里没货。” 常风判断井中无银,是因为井水没有铁锈味。 装银子的铁箱沉在井水里时间长了,通常会生锈。井水也会生出铁锈味儿。 故而查井藏,先要尝水的味道。 常风又拿瓢舀了些水,仔细品了品——甘甜清冽,没有一丁点铁锈味儿。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让一名水鬼校尉下了井。 水鬼校尉顺着绳子下井,潜入井水一通摸索。没有发现异常。 常风无奈,只得带人又去了东跨院。东跨院的水井依旧没有藏银。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他把西跨院、两个套院的水井都仔仔细细的查了,一两银子都没找到。 徐胖子道:“难道蔡侍郎没玩井藏?” 常风道:“有可能。藏银的方法虽说有八种。但贪官们也不是种种都用。” 如今只剩下了后院的水井未查。 常风走到后院水井前一丈处。他观察了下四周,脱口而出:“有问题!” 徐胖子问:“有什么问题?” 常风指了指水井前的一座房子:“那是蔡忠的卧房。即便不懂阴阳风水之术的普通百姓都知道,卧房后不能打井。” “卧房后打井,水井会阻断主人家的气脉。易犯小人、碍添丁。” “蔡忠的侍郎府,修建的如此讲究,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把井打在卧房后?他不想生儿子了?” 他快步走到水井旁,低头向下一看。井中无水,是一口枯井! 常风长舒了一口气:“胖子。咱哥俩的腰牌和前程,这回算是保住了。” 徐胖子问:“此话怎讲?” 常风道:“你记不记得早晨遇到那算命先生,他说了什么?求财得财,财不归己。财似在水中,实在土中。” “枯井看上去是井,似乎有水,实则无水,井下只有土。不正应了算命先生这几句话嘛?” 徐胖子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枯井底下一定埋着银子。” 常风背着一柄铲子亲自下井。 下得井底,井底的土块已经干裂。 常风拿起铲子,一铲一铲向下挖去。 边挖,他边喊着号子,祈求祖师爷的保佑。 “赵公明啊,嘿呦!帮帮忙啊,嘿呦!奉旨抄家,嘿呦!金银财宝,嘿呦!全找到啊,嘿呦!” 挖出的土,他直接填在水桶里,由上面的徐胖子转动轱辘,运到井外倒掉。 常风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挖了整整半个时辰,向下挖了三尺。可是,丝毫没见到银子的影子! 井下空间有限,不能抡搞头。胳膊拿着铲子向下使劲,分外费力。 常风感觉自己的双手发酸,腿也微微有些发抖。无奈之下,他只得让徐胖子将他往井外吊。 吊到井的中段,常风的手不小心蹭到了垒井壁所用的青砖。手背蹭破了皮,倒没什么大碍。 出井之后,常风有些不甘心:“似在水中,实在土中......说的应该就是这口枯井啊。怎么可能一无所获?” 徐胖子道:“你不是一向不信江湖骗子算命打卦的说辞么?今日怎么迷信起来了?” 常风没有说话。 平时不信鬼神的人,在陷入绝境时也会将玄学说辞视为救命稻草。 常风命令几名力士:“你们几个人轮流下井。每隔两刻轮换一次。就算挖到阴曹地府,今日也得给我挖出银子来!” 一名力士首先下井。 时辰一刻一刻的过去。一直挖到了午时末刻。枯井直接被挖下去了一丈。哪里有银子的影子? 最后一名力士出了井,对常风说:“总旗,井底都开始渗水珠子了!再往下挖,可能枯井会变成活水井!” 常风面露失望的神色:“难道这口枯井里,真的没有藏银子?” 徐胖子催促:“常爷,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到酉时正刻的最后期限了。别在这口枯井上费工夫了。直接查异藏吧。” 所谓“异藏”,顾名思义,就是异常的藏银方法,往往出乎意料。 常风以前抄家时,曾遇到过将银子藏在烟囱里的;藏在守门石狮子内的......这些都算异藏。 常风跟力士们分头行动,在蔡府六个院子中来回转,四处查看哪里可能藏有银子。 他在蔡忠书房前的一棵大杨树前停住了脚步。 常风抬头看了看这可大杨树。这一看不要紧,他脱口而出:“有蹊跷!” 徐胖子不以为然:“你说这棵大杨树有蹊跷?不对吧,我都知道,书房前是文昌位。文昌位栽树,可以福荫子孙。” “这叫福荫树!我爹的书房前面就栽了一棵大杏树。你夏天还吃过那棵树结的杏子呢!” 常风用手指了指树上的一个老鸹窝。赶巧,两只乌鸦从窝中飞出。 徐胖子问:“怎么了?” 常风道:“树上那老鸹窝是乌鸦的巢穴,不是喜鹊的!文昌位的福荫树上,若有喜鹊筑巢是吉兆。若有乌鸦筑巢则是凶兆。” “一般福荫树出现乌鸦筑巢,主人家会让仆人用竹竿捅掉。筑得高一些的,竹竿鞭长莫及,仆人们会爬树上去拆掉。” “蔡忠的福荫树上有这么大一个老鸹窝存在,难道不奇怪嘛?” 徐胖子想了想,说:“哈哈,说不准蔡忠发了善心呢?留下了那个老鸹窝。正好应了凶兆,畏罪自杀,府邸被抄。” 常风却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蹊跷。” 他想起昨晚“宿妓”的那个校尉石文义擅长爬树。 他命人喊来石校尉,命令他爬上树去,看看那个老鸹窝有什么异常。 石校尉找了两块破布,缠在手上。又脱了官靴。敏捷的如一只猴子般,双手环着树干向上爬去。 爬到接近两丈的地方,他已经能伸手触及老鸹窝了。 常风仰着头,看着石校尉。 只听得石校尉大喊:“都闪开些!老鸹窝里有东西!我扔下去,仔细砸着你们!” 不多时,一个东西从天而降。“噔”一声砸在地上。 徐胖子惊呼一声:“娘了个腿儿的,竟然是......” 第十一章 天不绝我 一个东西从天而降! 竟然是一枚金蛋!实打实的金蛋! 金蛋从两丈高的地方坠落地面,直接扎进土里半截。 常风将金蛋从土里抠了出来,用双手捧着掂了掂:“好家伙,足有二十两!” 只见金蛋上还铸着八个字“百鸟朝凤,福荫子孙”。 徐胖子咋舌:“蔡忠玩的可真花。黄金铸成了蛋,藏在老鸹窝里。” 常风吩咐:“六个院子里,每个院子都栽了一棵大杨树。徐胖子,你带人去看看。是不是每棵树上都有老鸹窝。” 徐胖子领命而去,一刻时辰后,他回到了常风面前:“让你猜中了。每个院子里的大杨树都有一个老鸹窝。看来不是乌鸦衔着树枝搭的,而是蔡忠让人爬上去搭的。” 常风吩咐刚刚爬下来的石校尉:“你辛苦些。把另外五个老鸹窝也掀了吧。” 似乎老天爷也想保住常风的前程。 其余五个老鸹窝,亦有金蛋! 一共六枚“福荫金蛋”,共计一百二十两黄金。折银一千二百两。 常风离保住自己的前程,还差六千二百两银子! 虽然又近了一步,可是离酉时只剩下一个半时辰了! 常风心中越来越发急。他干脆解开了虎子的狗绳,任他在蔡府中乱窜。 现在也只能靠虎子的鼻子了! 虎子乱窜了半个时辰停在了东跨院堆放杂物的地方。 这杂物堆里,有不少下等瓷器、铁器、铜器之类。足有几百件,堆成了一座小山。 按照以前的规矩,抄家完毕,这批杂物会被常风卖给城南的旧货商,换成钱分给手下弟兄们。 虎子在杂物堆中左嗅嗅,右嗅嗅。猛然间他开始狂吠不止! 常风听到了虎子的狂吠,赶到了东跨院的杂物堆前。 常风冲虎子喊:“虎子,有银子?” 虎子“汪”了一声以示回应。 常风拎起了虎子前爪扒着的一把铜壶。 他立马感觉到了不对:“胖子,这铜壶份量有问题。比一般的高柄四方壶略沉一些。” 徐胖子接过铜壶:“嗯?是有点沉啊。可这玩意儿的确是铜的。” 常风皱眉:“外面是铜的,里面呢?” 说完常风大喊一声:“来人,去找把矬子!” 不多时,一名力士递上一把矬子。 常风朝着铜壶猛挫一下。暗黄色的壶身,立马显现出银色! 常风挫下了一些银末儿,拿手指一捻:“胖子,这是实打实的银子。这铜壶其实是银壶,外面刷了一层铜漆而已。” 接下来,常风将杂物堆里的每一件铜器都挫了几下。 好一个蔡忠,异藏的法子着实巧妙。 一百多件铜器,其实都是实打实的银器。只是外刷铜漆掩人耳目而已。 常风估算了下,这一百多件大小铜器,应该在三千两左右。 还差三千二百两了! 可是常风丝毫没感到高兴。差三千二百两跟差六千四百两没有本质的区别。同样都会被充军。 时间越来越紧。只剩下了一个时辰不到。 朱骥手下的一名心腹百户来到了蔡府。 百户找到常风,趾高气昂的说:“朱镇抚使说了,酉时正刻他准时到蔡府来。” 来的时候,他会带着前军都督府管押送充军的校尉一并来。” “若你抄不到三万之数,就算差一两,也立即夺职治罪,发配大同充军!” 说完百户大步离开。 常风对徐胖子苦笑一声:“胖子。若我真直接被发配大同了,糖糖今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徐胖子一愣:“别介啊常爷。你怎么蔫儿了气?不是还有一个时辰么?” 说到此,他顿了顿,又道:“放心。你要是真让都督府的人押走了。糖糖就是我亲妹妹。” “我弄座小院子,雇个婆子把她养大。长大后的嫁妆我也包了!” “咱哥俩这三年处下来。就像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常风拍了拍徐胖子的肩膀:“嗯,胖子,我没白交下你这个朋友。” 常风蹲在大柳树下,一边冥思苦想蔡府还有哪些地方遗漏了,一边等待着虎子的叫声。 按理说,三天的抄家,蔡府已经被挖地三尺了。 八藏也被查出了七藏。 难道两万六千八百两已经是蔡忠的全部家财。我命中注定前程要断送于此? 时辰一点点的消失。 出人头地,用八抬大轿迎娶刘笑嫣的梦想,似乎随着时辰的消失,渐渐化为虚无缥缈的尘烟。 就在此时,今日被他救了一命的石校尉走到了他的面前。 石校尉殷勤的给他递了杯茶:“总旗,喝口水吧。” 常风接过茶盅却没有喝,放在了身边。 石校尉忽然问:“总旗,你手上怎么破了皮?我给你找点金创药擦一擦?” 常风微微摇头:“没事。查枯井的时候,蹭到井壁的青石砖了,蹭破了点皮......” 话说到此,常风心里咯噔一下。 青砖? 他总感觉,早上那算命先生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 当然,算命先生的出现绝不是天意。倒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那算命先生似乎知道蔡府藏银的隐情。 似在水中,实在土中......怎么想那口不该出现在卧房后的枯井里都应该有银子。 可是,井底的确空无一物啊! 不对!若枯井中如果藏了银子,不一定只能藏在井底吧? 既然银器可以裹着铜漆掩人耳目,那青砖也许...... 青砖乃是粘土烧制而成。不正应了“实在土中”嘛? 常风像一只敏捷的大蛤蟆般一跃而起。 他朝着徐胖子喊:“快!咱们去枯井那边。” 徐胖子摇了摇头:“常爷,别在那口枯井上费力气了。都挖出水珠子来了。还是想想其他地方......哎,你怎么跑了?” 常风一路小跑,飞奔到枯井旁。 他朝枯井下望去——望的却不是井底,而是井壁。 井壁全部是由青砖垒成的。 徐胖子他们跟了上来。 常风道:“你把我吊进井里。不用太深,吊到半截就行。” 徐胖子问:“你抽什么风啊?” 常风用犀利的眼神瞪了徐胖子一眼:“快些!” 徐胖子无奈,只得照做。 常风来到了枯井的半截处。上面的井绳停了下来。 他从腰间抽出一柄抄家时专门撬地砖的匕首,花了好大力气撬松了一块青砖。 常风自言道:“成败就看你了。” 说完他抠下了青砖,拿在手里掂了掂。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那青砖的份量很正常。 他用力将青砖往井壁上一磕。“啪”!青砖断成两截。从截面看去,就是最普通的青砖而已。 徐胖子在上面喊:“找到了嘛?” 常风回喊:“还没有。” 徐胖子又喊:“那快上来吧。别在井里废时辰了。” 常风又回喊:“别废话,再等会儿!” 常风要再做一次努力!他随便挑了一块青砖,再次拿匕首撬动。 抠下来后,他拿在手里一掂...... 井口的徐胖子听到了常风铿锵有力里的一声喊:“天不绝我!” 第十二章 银砖 常风一上手第二块青砖,就感觉份量不对!太沉了! 常风将手中青砖向井壁砸去。 “啪啦!”青砖并没有断成两截,只断了一角,露出银白之色。 青砖是粘土烧制的。显然,蔡忠在银砖外面裹上了粘土,烧制成青砖,镶成井壁! 常风猜测。周围的井壁有大概七八百块青砖。里面应该有一部分是普通青砖,一部分则是内裹银砖! 徐胖子听到常风那声“天不绝我”,连忙朝井底喊:“怎么了?” 常风道:“找到银子了。拉我上去!” 他上得井外,让人拿来了一柄小锤,将青砖敲碎后,里面是一块实打实的银砖!重达二十两。 常风吩咐一种手下:“赶紧轮番下井,把井壁青砖都抠下来,直接放在水桶里吊上来。” 石校尉第一个下了井。 一块又一块的青砖被运了上来。常风在井边上忙着用小锤砸青砖找银砖。 基本上每三块青砖里就有一块份量不对,敲碎后露出里面的银砖来。 距离酉时正刻越来越近。常风的脑门上沁出了汗珠。 银砖数量也慢慢上升。十块,二十块,五十块,一百块...... 距最后期限还差两刻,枯井内的所有青砖全部被拆下、敲碎。 白花花的银砖也摞成了堆。 徐胖子数了数:“找到的银砖一共有二百三十块。总重四千六百两左右。” 常风喊来了录账校尉:“报总数吧!” 录帐校尉展开账本:“加上这四千六百两银子。蔡府查抄出的黄金、白银、铜钱、宝钞四项,共折银三万一千二百两。” 常风如被人抽干了全身气力一般,瘫软在井边。 前程保住了,不用被发配大同了! 且,办好了这件差,就等于为贵妃党废储出了力。上司们一定会给他升官。 徐胖子笑道:“得嘞!糖糖用不着我照顾了。常爷,我提前恭喜你升官发财啊!” 常风揉了揉自己的腿,站起身。他拍了拍一身尘土,整了整衣冠:“走。到府门口去。朱镇抚使应该快到了,咱们去恭迎。” 站在府门口。常风志得意满的畅想着未来。 做了试百户,只要不出大错,按规矩一年后就会抹去“试”字,正式成为百户。 百户是可以配绣春刀的。到那时,他就成了锦衣卫的中级官员。 更别提,厂卫皆是贵妃党把控。这回为废储出了这么大的力,可能尚督公、万指挥使都会记住他的名字! 要知道,北镇抚司的徐百户,前一阵行贿朱骥四百两银子。只为在万指挥使和东厂尚公公对弈时,在一旁伺候茶水。 到头来,万指挥使都没记住他叫什么。 就在此时,蔡府的西面扬起了一阵黄尘! 朱骥没有做官轿,而是骑着马,作为顶马开道。 后面是一百名骑兵。再后面是两百名锦衣卫力士一路小跑。 大明的高官出行,讲究顶马开道。顶马的骑手一般是官员的心腹。 常风暗道:今日朱镇抚使竟然做起了顶马?看来万指挥使和东厂尚公公亲临了! 果不其然,骑兵和力士后面,跟着两顶官轿。 一顶八抬,一顶六抬。 八抬轿的两侧,有专人打着官牌。左边官牌写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右边的官牌“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六抬轿的两侧,亦打着官牌。左边官牌写着“钦命锦衣卫指挥使”,右边官牌写着“敕封新安伯”。 徐胖子惊讶:“尚督公和万指挥使到了?” 常风连忙命令一众手下:“跪迎督公、指挥使!” 呼啦啦,锦衣卫的人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跪成了一片。 不多时,两顶官轿停在了蔡府门前。 八抬轿上走下一个面白无须,身体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给他吹跑的太监。 此人便是司礼监的头号人物,监管东厂的内相尚铭。 尚铭,一个毁誉参半的人。没人能说清他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当初他监管了东厂,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京城内外富户整理了一个名单。 然后,堂堂内相,开始做一门上不得台面的生意——绑票! 他让手下按照名单,抓了六百多名富户进东厂。不打你们,也不骂你们。只要你们写信,让家里拿银子赎人就成。 赎金,往往是各富户家产的十分之一,不让你们伤筋动骨,意思意思就行。见了赎金没有二话,立马放人。 大明内相干土匪的营生。按理说尚铭应该臭名昭著,声名狼藉。 可尚铭用敲诈富户的赎金,为京畿附近的孤寡老人修建养老堂;为穷苦人家的孩子修建义学;为看不起病的病人修建义诊堂;为饥民开设粥场...... 取不义之财而做仗义之事。 京畿百姓称他为“尚恩公”。都说他是个劫富济贫的朝堂侠客。 也有一种说法。此人既贪财,又贪名。敲诈了富户后,得来的一半儿银子做好事,另一半儿银子揣进自己腰包。这叫名利双收。 常风面前的督公尚铭,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人。 人嘛,哪有非黑即白的呢? 六抬轿上则走下来一个膀大腰圆,五十来岁的武夫。此人是锦衣卫指挥使,万通。 万通是后宫之主万贵妃的二弟。以凶狠歹毒名冠京华。 在名义上,锦衣卫指挥使受东厂督公挟制。但有万贵妃的关系在,万通跟尚铭在地位上平起平坐。 二人堪称万贵妃的左膀右臂。 尚铭是朝堂上有名的笑面虎。他笑容满面:“罢了,都起来吧!查抄蔡忠府邸的事儿是谁经管?” 常风拱手:“属下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常风,拜见督公。” 在说到“常风”二字时,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只要东厂的巨头记住他的名字,顶得上他苦巴巴的在北镇抚司熬上十年资格。 尚铭问:“一共抄出多少银子啊?” 常风答:“回督公。抄出黄金、白银、铜钱、宝钞,共计折银三万一千二百两。古玩字画、田产房产契约、家妓等无算。” 尚铭故作惊讶的神态:“哎呦欸!蔡忠真是咱成化朝第一巨蠹!敛财有道!” “他的家财竟有三万一千二百两。比皇上的内承运库还要多一些嘞。” “三万多两银子啊。能赈济多少鳏寡孤独,能让多少穷人家的孩子上学堂?” 常风道:“督公所言极是。” 尚铭笑盈盈的看着常风:“常.......常什么来着?” 一旁的朱骥提醒:“这后生叫常风。” 尚铭点点头:“常风。你办差得力啊。” “我之前虽不记得你名字,却认得你。去年抄奸宦汪直府邸的差事,也是你办的吧?” “你那身飞鱼服,就是因为抄汪直的家有功,我破格赏你的。” 常风拱手:“多谢督公夸奖。” 尚铭笑道:“整垮西厂,有你的一份功劳。你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前途无量。” 汪直,尚铭曾经最大的敌人。 二人虽都属于万贵妃一党。却一个管东厂,一个管新设的西厂,水火不容。 去年尚铭联合外臣,整垮了汪直,西厂也被撤销了。汪直本人被发配到了南京孝陵司香。 常风毕恭毕敬的说:“督公过誉了。属下只是尽了本职。” 第十三章 左右都是死 成化朝锦衣卫员额八千,其中有四千力士,三千校尉,八百小旗,一百六十总旗。 什么叫一步登天? 对一个总旗来说,能被东厂督公当着面夸赞,就是一步登天了! 常风感觉自己像做梦一般。 仅仅半个时辰前,他还在担忧自己会前途尽毁,发配大同。 现在,他却被大明内相、东厂督公当着这么多人面夸奖。 锦衣卫的差事,犹如刀尖儿上起舞。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身材宛如一头熊一般的指挥使万通一直没有说话。 尚铭笑着对万通说:“国舅爷,你调教出了个得力的手下啊。” 万通高傲的瞥了常风一眼,还是沉默不言。 万通这人平时少言寡语。朝廷里的人私下都说,他是个“闷阎王”。 尚铭笑道:“罢了。常风,扶我去看看蔡忠的家财。让我开开眼。” 即便是锦衣卫中的八大千户,也鲜有机会得到搀扶东厂督公的殊荣。 常风搀着尚铭,进得蔡府。万通和朱骥在后面跟着。 前院中,黄金、白银已经装好了箱,全都贴着封条。 录账校尉跪倒在尚铭面前,双手捧着账册:“恭请督公查看抄家账。” 尚铭拿起账册翻了翻,嘴里念念有词:“啧啧啧。蔡忠那厮,真是丧心病狂啊。他到户部当左侍郎才不到一年啊!” “竟然弄了这么多钱!可怜太子当初那么信任他。在皇上面前荐了他这个肥缺。” 尚铭合上账册,扔给了录账校尉。 随后他阴声阴气的说:“都听了。我知道你们锦衣卫有发抄家财的陋规!抄没的脏银,百户以上都有得分。” “可是这世上不是什么财都能发!蔡忠案,乃是成化朝第一贪贿大案。” “抄出的银子,一分一厘都不准给我动。照规矩,明日午时交接给户部。” 指挥使万通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都听督公的。” 众人齐齐拱手:“是!” 尚铭又笑盈盈的看着常风:“你们都回避下。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说给常风听。” 众人散开。在距离尚铭、常风五十步的地方背身站立。 万通则走到前院的石桌前座下。朱骥垂手侍立在一旁。 屏退了左右,尚铭笑道:“常风,你立了这么大的功。我得赏你。明日我就让人到左军都督府备档,升你做试百户。” 锦衣卫虽在实际上跟五军都督府互不统属。但在名义上,锦衣卫仍属亲军二十六卫之一,卫内人员升官要到左军都督府备档。 常风跪倒叩首:“多谢督公提携大恩。属下万死难报。” 尚铭摆手:“胡说什么死不死的呢?你今后前程似锦。一个试百户又算得了什么?今后必有更大的升腾。” 尚铭显然是在给常风画大饼呢。 画完大饼,尚铭话锋一转:“今儿查出书信来了嘛?” 常风拿起那个贴着封条的书信匣子,双手捧给尚铭:“督公,这些是从蔡忠书房查出的书信。共计五十六封。” 尚铭打开匣子,仔细翻了翻,自言道:“都是些跟地方官交往的寻常书信。” 说到此,尚铭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把这封信放到匣子里。重新贴封条。” 常风一愣。 尚铭继续说道:“书信是蔡忠结党营私的证据。皇上很是重视。” “明日内阁会派刘阁老来接收书信。,交到宫里去呈皇上御览。” 常风心里盘算:蔡忠现在是臭狗屎。谁跟他有书信往来,谁就得吃瓜落。看来督公要栽赃哪个当官的。这封信一准是伪造的栽赃信。 常风接过了信:“是,属下一定办好这件事。” 尚铭拍了拍常风的肩膀:“后生,前途无量。罢了!我先走。” 尚铭和万通领着人离开了。 常风这才看了一眼手中栽赃信的封皮。 这一看不要紧,他立马双腿发软,浑身冒汗。险些没摔倒! 他在心中哀叹一声:完了!这下我必死无疑了!别说什么升试百户,脑袋都保不住。 只见封皮上写着“户部蔡侍郎启”,署名是:纪桂子。 太子生母姓纪,是广西土司家的女儿,父亲叛乱她被俘后才被送到宫里为婢。桂者,广西也! 这个纪桂子,一看就是太子的化名! 造假信是有诀窍的。不能刻意,如果署名是“太子朱祐樘”,看着就像是假的。 署这么个化名,反而容易让人相信是真的。 如果常风没猜错,这封信里的内容,一定是太子指使蔡忠,搞什么图谋不轨、意图谋反的大逆不道之事! 贵妃党的厂卫两巨头要栽赃的不是寻常官员,而是太子。栽赃太子是天大的事! 如果栽赃失败,我常风必死无疑。 如果栽赃成功,两巨头为了掩人耳目,一定会杀我灭口! 两巨头杀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有无家势背景的总旗,如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左右都是个死。 常风七魄丢了六魄,跌坐在银箱上。 徐胖子走了过来:“我说常爷,督公和指挥使都走了。咱们也赶紧下差吧。噫,你怎么脸色发白啊?” 古今成大事者,皆喜怒不形于色。然而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能有几人? 常风再有城府,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后生。遇到这种掉脑袋的事儿,他怎么能不脸发白,心发慌? 他没有说话,只在心中提醒自己:常风,要冷静!想想法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徐胖子见常风紧锁眉头,面色发白。他问:“你这是怎么了?得了督公垂青,应该高高兴兴的啊。” “可你现在活像是撞了鬼。” 常风良久才说了一句:“胖子。之前说好了,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儿,糖糖就全拜托你照顾了。” 徐胖子用手摸了下常风的额头:“我说常爷,你没发烧吧?三万脏银抄够了,督公又好一顿夸你。” “借吃屎的朱骥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罢你的职,充你的军。你能出个屁的事。” 常风稳了稳心神,支开徐胖子:“胖子,你先走吧。去怡红楼好好乐一乐。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徐胖子一咧嘴:“嘿,今儿办完了差。的确得去怡红楼找姐姐们好好乐一乐。那我先走一步。” 徐胖子走后,常风凝视着手里的那封栽赃信。 刚才还在天上,这回儿就又坠入了地狱。 当不当尚铭栽赃太子的棋子,都会死。左右都是死,如何是好? 第十四章 漫漫黑夜,举火而行 尚铭和万通来蔡府的时候是乘轿。 回去的时候则是骑马并行。一众手下远远的跟着。 万通问:“那后生答应了么?” 尚铭答:“呵,自然答应了。之前已经把他查了个底儿掉。卫里他这种无爵可袭的破落户,做梦都想升官。” “从小订的亲都被退了。能不想着出人头地,一雪前耻?” “恐怕他做梦都想抱上我的粗腿。” 万通问:“为何要经他这道手?咱们把信直接放匣子里岂不便当?” 万通心狠手辣有余,而智谋不足。要论阴险狡诈,他远不及没了根的尚铭。 尚铭耐心解答:“假信是他放进书信匣子里的。万一事败,脏水可以泼到他的身上,给咱们背黑锅。” 万通终于聪明了一回:“嗯,若事成。我也得密裁了他。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正如之前常风想的那样。厂卫两巨头想弄死他,如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且说前院那边。 常风苦思冥想,也没想出脱身之计。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先按尚铭所说,把栽赃信放进匣子里,贴上新封条封好。 这也是无奈之举。 没办法,如果按尚铭所说,办好了这件事,成功栽赃了太子。他最多被杀人灭口。 若违抗督公的命令,以厂卫一贯的尿性,就不是灭口,而是灭门了。糖糖也活不成。 常风撕去书信匣子的旧封条,将栽赃信放入匣中。又贴了两张新封条。 办完以这一切,他才来到门口。点了第四小旗值夜看守赃物。 由于第四小旗的旗官今日老婆生孩子,告了假。校尉石文义主动要求多值一天夜,充当临时旗官。 常风下了差,牵着虎子回到了四合院。 糖糖摆动着小腿儿,蹦蹦哒哒的跑了过来:“哥哥!糖糖今天认识了两个字!” 虎子向往常一样,摇着尾巴,拿脑袋蹭着糖糖的下巴。 糖糖笑逐颜开:“别闹啦虎子,痒痒。” 常风问妹妹:“吃过了没?” 糖糖点点头:“吃过啦!哥哥今日下差下的晚。黄大娘给我做的炸酱面。可香可香啦!” 妹妹是常风的命。 为了妹妹,他可以舍弃出人头地的雄心壮志,舍弃自己的理想,甚至舍弃自己的性命。 常风跟糖糖坐到门槛前,虎子在一旁蹲着。月光洒在两人一狗的身上。 宁静的秋夜,常风自入卫以来,第一次感到无助和绝望。 在滔天的权力、惊天的政潮面前,他渺小的就像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蚂蚁。 一个人即便再聪明,也斗不过万倍于己的权力。 糖糖把小脑袋依偎在哥哥怀里,一双大眼睛望着天上的月亮:“哥哥,月亮上有嫦娥仙子嘛?” 常风答:“有。” 糖糖又问:“那月亮上有会捣药的玉兔嘛?” 常风答:“有。” 糖糖再问:“那嫦娥仙子会做猪头肉。玉兔会捣蒜泥嘛?” 常风答:“嫦娥仙子天天杀猪,炖猪头肉给玉帝补身体。至于玉兔.......会捣药应该就会捣蒜泥。” 不知不觉,糖糖在常风怀中睡去。 常风将糖糖抱到了床上盖好了被子。虎子趴在了床边,闭上了狗眼,充当着糖糖的守护犬。 常风来到米缸前,将手伸了进去,从米缸底部拿出一个小包袱。 小包袱里是九十八两银子。是他这三年的积蓄。 他自嘲的想:锦衣卫的抄家总旗,藏银子的法子却如此简单。传出去恐怕会笑掉人的大牙。 常风每年的进项,上得台面的,上不得台面的也有个二百多两。 然而,孝敬上官,交往同僚,养糖糖。处处都要花银子。能攒下这些已是不易。 他看着这些阿堵物,叹了声:“唉。九十八两,也不够给糖糖办嫁妆的啊。” 他打算明日一早将这些银子交给徐胖子。 常风坐在桌前,对着那盏摇曳的油灯,愁眉不展......如一条待死的鱼。 北城,北镇抚使朱骥府邸。 朱骥正站在府里的灵堂中,为一个人上香。 他的面前摆着一方灵牌。灵牌的上方悬着一块匾。上书四个大字“浩然正气”。 那灵牌上则刻着“大明兵部尚书,少保于谦之正位”! 如今京城里的人,只记得朱骥是一个脸都不要的“尝粪镇抚使”;贵妃党的狗腿子。 他们却都忘记了,朱骥是于谦的女婿! 曾经,他的岳父在国难之中,挽狂澜于既倒。 即便屈死狱中前的那一刻,他的岳父依旧大义凛然。 于谦的女婿为何会堕落成一个狗腿子? 并不是堕落,而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等待机会反戈一击! 当初成化帝给于谦平反,赏了朱骥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职衔,算是个可有可无的补偿。 可是贵妃党把控厂卫,朝堂上的大员皆尸位素餐之辈,国势倾颓,吏治腐败......朱骥不屑同流合污。 他干脆告了长假,在家“养病”。 直到有一天,太子的亲信,司礼监秉笔怀恩找到了他。 怀恩告诉朱骥,要想改变眼下的这一切,就要保住太子。 对于普通百姓家,孩子是希望;对于大明王朝,太子是希望。 怀恩让朱骥接近万通,成为太子在厂卫中的内应。 朱骥问怀恩:“时局如漫漫黑夜。我去做内应有用嘛?” 怀恩的回答铿锵有力:“漫漫黑夜,更该有人举火而行!” “你的岳丈于少保当年就是这么做的。” “别忘了,你是于谦的女婿!于谦的女婿!” 怀恩的回答,打动了朱骥。 为了守护太子,守护大明王朝未来的希望。他丢掉了自己的尊严,扮出恬不知耻的模样。 终于,通过吃那一口苦中带酸又有点稀的粪,他赢得了万通的垂青。成为了锦衣卫的六当家,万通信任的狗腿子。 卧薪尝胆,为的就是在今夜这种事态紧急的状况下,能够替太子挡住明枪暗箭。 朱骥给于谦上完了香,自言一声:“岳丈大人。您在天有灵,请在今夜庇佑太子!” 他离开了灵堂,骑上了一匹马,直奔南城驴吊子胡同,去找常风。 常风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于谦在世时,曾对朱骥说过:“改变大局的,往往都是小人物。” 第十五章 选择 已是戌时三刻。 常风枯坐在油灯前。“吱嘎”。他听到院门开了。 常风奇怪:事还没办完呢。厂卫二位巨头不至于这么急于派杀手来灭我口吧? 他来到院子里。 只见一个一身黑袍,带着黑纱斗笠的人进了院子。 常风刚要开口。那黑衣人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里面说。” 常风听出那是朱骥的声音。 常风拱手:“镇抚使......” 朱骥重复了一遍:“里面说。” 二人进了四合院的南房。 朱骥摘下斗笠,开门见山:“我知道,尚铭让你用假信栽赃太子。” 常风敏锐的发现,朱骥竟直呼督公名讳。 常风默不作声。师傅活着的时候,曾对他说过,在锦衣卫里当差的法门,无非“少说、多听”四个字。 朱骥又道:“你应该没看过那封栽赃信的内容。” “我告诉你内容。栽赃信是以太子的口吻写的,命令蔡忠暗中敛财,充作军饷。好收买京师三大营兵马,谋反夺位。” “造假信的人,是京城中的笔迹做伪大师张半瞎——已经被万通灭口了。” 说完,朱骥看向了常风。 常风敷衍道:“属下不知镇抚使说的是什么。” 朱骥叹了声:“唉。别装糊涂了。我今夜来,是来救你命的。”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太子的人。” “你若想等死,就继续装糊涂。我立马就走。” 说完朱骥起身,作势要迈步离去。 常风已经没有了选择。他身陷必死之局,他现在需要一根救命稻草。 或许,朱骥就是那根救命稻草,能解开死局呢? 常风道:“镇抚使,且慢。尚公公的确给了我一封信,让我放进蔡府抄出的书信匣子里。” “但信是谁写给谁的,是真是假,内容如何,我一概不知。” 常风还是有所保留。他并未承认自己已经猜出栽赃信的矛头指向太子。 朱骥微微摇头:“常风。你还是在装糊涂。我想救也救不了你了。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猜不出信封上伪造的署名‘纪桂子’指的是谁?” 常风在迟疑片刻后,说出了两个字:“太子。” 朱骥道:“嗯。那你应该清楚,贵妃党若阴谋得逞,太子被废。尚铭、万通马上就会杀你灭口。” 常风拱手:“敢问镇抚使。属下该如何自救?” 朱骥从袖中掏出了另外一封信:“这封信,是另外一番内容——太子训斥蔡忠贪婪无度,表示要在皇上面前参劾他。” “你带着这封信,到蔡府去,换出书信匣子里的那封栽赃信。” 常风狡黠的问了一个问题:“镇抚使为何不自己去蔡府,换了信件?您去办这件事,值夜的弟兄谁敢拦您?”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 朱骥直视着常风的眼睛:“因为我暂时还不能暴露身份。要继续在万通身边潜伏,做太子安插在贵妃党里的暗桩。” “如果今夜我大摇大摆去蔡府换信。明日太子之危化解,尚阉狗和万阎王,就会知道我是太子的人。” “我并不怕死。怕的是太子在贵妃党那边失去耳目。” 常风心道:呵,尚铭、万通把我当成棋子。你朱镇抚使不一样把我当成棋子? 常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朱镇抚使,我如何相信你是太子的人?如何确定你不是督公、指挥使派来试探我忠心的?” 朱骥拿出了一面腰牌。 腰牌上刻着“司礼监秉笔怀恩,出京不用”。 朱骥把腰牌交给了常风。 常风惊讶:“怀恩公公的腰牌?” 朱骥道:“世人皆知,怀恩公公是太子的第一心腹。今夜事态紧急,怀恩公公将他的腰牌给了我。”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亮出腰牌,以他的名义行事。” “如果我不是太子的人。怀恩公公怎会将秉笔腰牌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予我?” 常风心中已经信了八九分,朱骥是太子的人不假。 他紧接着问出了第三个问题:“您说要救我。可我今夜要是帮您保了太子,尚公公他们还是会杀我啊。” 朱骥答:“对!你帮他们,他们会杀你;你帮太子,他们同样会杀你。” “区别在于。你帮太子,怀恩公公和太子会保你。” “一个司礼监秉笔,外加当朝储君保你。尚阉狗他们就算想动你,也要先思量三分。” 说完,朱骥从常风的手中拿回了怀恩的腰牌:“我今夜来找你。本来打算对你晓以大义。后来想了想,没必要。” “一个满腹野心,一心想往上爬的人......大义对你来说还赶不上一张擦屁股纸。” “我只需向你言明一点即可——不帮我,你必死无疑;帮我,你尚有一线生机。” 常风陷入了沉默。 朱骥诱以重利:“你照我说的做,今夜保了太子,你不光是我的恩人,还是太子的恩人!” “等到皇上百年,太子顺利即位。你的前程还用说嘛?” “北直隶的刘藩台,恐怕会求着把女儿嫁给你。你若不愿,他甚至会把女儿扒光了,硬塞到你的床榻上。” “人的一生,总要遇到几个十字路口。选对了路,前程似锦。选错了路,则会坠入无底深渊。” “年轻人,今夜你必须要做出选择。” 常风先是苦笑一声:“我还有得选嘛?” 随后他跪倒在朱骥面前,双手抱拳:“属下愿为太子效命。” 朱骥将桌上的那封信递给他:“你这就去把两封信掉包。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常风拿过了信,问了朱骥最后一个问题:“朱镇抚使。您已身居高位。为何还要为太子效劳?” “要知道,替太子潜伏在咱们那位‘闷阎王’指挥使身边。一旦身份败露,恐有性命之虞。” 朱骥微微一笑,发出了令常风振聋发聩的回答:“为何?” “为浩然正气!” “为扫除奸邪!” “为黎民众生!” 常风一怔:“明白了,镇抚使。属下这就去办。” 朱骥叮嘱他:“骑门口的那匹马去,能快一些。那匹马并不是我常骑的那匹‘一片红’。旁人认不得。” 常风出得院子,骑上了朱骥的马,直奔蔡府。 两刻时辰后,当他来到蔡府门前。只见蔡府内外火把闪动。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乱成了一锅粥,高喊着:“有飞贼!快拿贼!” 常风下了马,问一名兵丁:“怎么回事?” 兵丁答道:“前院刚才有飞贼!好像偷了什么东西。” 第十六章 隔空取物 抄家是一门手艺。飞贼同样是一门手艺。 京城中的飞贼,分为五门十会。 高官大吏倒台后,府邸空着。有些飞贼趁机来踩点,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并不奇怪。 常风不以为意。蔡忠的财物都堆在前院。十名锦衣卫弟兄寸步不离值夜看守。飞贼是绝难得手的。 何况蔡府外围还有两百名兵马司的兵丁守护? 至多也就丢几件堆放在东跨院的杂物。 他大步来到前院,问负责值夜的石校尉:“闹飞贼了?” 石校尉答:“是。” 常风问:“丢东西了嘛?” 石校尉答:“装金银的箱子一个没少。死沉死沉的,飞贼也带不走。只是......” 常风问:“只是什么?” 石校尉哭丧着脸:“只是蔡忠的书信匣子不见了。” 常风闻言大骇,直接用双手拽住了石校尉的领襟:“再说一遍,什么不见了?” 石校尉战战兢兢的说:“禀总旗,书信匣子不见了。” 常风松开了石校尉。 尚铭给常风的信,是栽赃信;朱骥给常风的信,是洗白信。 书信匣子被飞贼偷走。有两个后果。 第一个后果:栽赃信没了,所谓“太子教唆蔡忠聚敛钱财,意图谋反”的罪名,不再成立。 第二个后果:常风无法将洗白信放进匣子里,就无法洗脱太子用人不当的罪名。 太子还是会因用了一个贪官,被天下人诟病,被贵妃党弹劾。 他先稳了稳心神,问石校尉:“这事儿还没报给卫里当值的高佥事吧?” 锦衣卫的两个指挥佥事,两个指挥同知,要轮换在锦衣卫中值夜,应付突发之事。 石校尉答道:“刚要派人去报信,人还没走。” 常风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将十名袍泽叫到一起:“犯官的书信匣子被偷。报到卫里,咱们都会被革职,治罪。” “现而今只有一个办法。离天亮还有四个时辰。瞒着卫里,在天亮前找回书信匣子。” 石校尉等人齐声道:“全凭常总旗吩咐。” 常风吩咐一名力士:“你去告诉兵马司的指挥。这里没有丢任何东西。” “警告他,别管也别打听锦衣卫的事。否则后果自负。” 力士领命而去。 常风抬起头,看向前院四周。 前院东西三百步,南北两百步。 装金银的箱子和书信匣子,都集中在前院中央。 常风问石校尉:“你们中了飞贼的调虎离山计?光顾着去抓飞贼了,无人看守书信匣子?” 石校尉否认:“绝对没有!” 石校尉向常风讲了案发的经过。 在两刻时辰之前。前院正南方的客厅房顶,出现了响动。 今夜月明如镜。借着夜色,石校尉和袍泽们看到房顶上有个黑影。 石校尉下令,所有锦衣卫袍泽不得擅动,围住财物。以防那黑影还有同伙,趁乱偷走金银。 另外,石校尉喊来院门前守卫的兵马司兵丁,让他们上房捉拿飞贼。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石校尉听到了“嘭”一声,转头一看,身后银箱上放着的书信匣子凭空消失了! 从始至终,石校尉和九名袍泽,一直手持腰刀,护在财物周围。 书信匣子就这样奇怪的不知所踪。 片刻后,房顶上的那黑影也逃走了。 听完石校尉的讲述。常风蹙起了眉头。 难道飞贼真的会飞?从天而降,拿到书信匣子又飞上了天? 显然不可能。 常风想起了一个传说! 京城的飞贼,分为五门十会。其中手段最为高明,也最为神秘的组织,名曰妙手门。 传说,妙手门的六大高手,有一宗神奇的技艺——能通阴间,收买小鬼,隔空取物! 常风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 可是,妙手门能隔空取物的传说,却在京城流传了十几年。 自古无风不起浪。若妙手门真能做到隔空取物,必定是有不为人知的特殊偷窃手段。 常风决定,先回一趟家。把事情告诉朱骥。 他对石校尉说:“你们在这里守着。书信匣子我去找。” 随后他离开蔡府,骑上快马,直奔自家的四合院。 已是戌时四刻。离天亮还有四个时辰。 与此同时。万通府邸。 万通正在跟尚铭饮酒,提前庆祝明日栽赃信顺利通过内阁交到皇上手中,扳倒太子。 这两位巨头,还不知道书信匣子失窃的事。 万通敬了尚铭一杯酒:“还是你高明。想出了这么妙的连环计,帮我姐整垮朱祐樘。” 尚铭笑盈盈的说:“呵,都以为蔡忠是太子的人。谁能想到,蔡忠是咱们派到太子身边的?” 这是一个歹毒的计划。 一年前,身为太常寺少卿的蔡忠,花了两千两银子托人引荐,得到了跟尚铭对饮的机会。 太常寺掌礼乐,宗庙礼仪。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个管理军乐队的部门。 京城六部五寺中,数太常寺最穷。属于那种耗子路过都含着眼泪走的穷衙门。 蔡忠希望抱上尚铭的粗腿,捞个肥缺。 尚铭三杯酒下肚,想出了一条毒计。 他告诉蔡忠:“我可以帮蔡兄你高升到户部去,当左侍郎。” 蔡忠激动的差点当场晕厥!那可是户部啊!整个大明最肥的衙门! 还是当左侍郎! 太常寺少卿只是正四品,礼部左侍郎是正三品,中间隔了个从三品,属于越级提拔了。 蔡忠当即磕头如捣蒜,表示今后愿誓死效忠尚公公。 尚铭却笑盈盈的告诉他:“你要效忠的不是我,而是太子!” “太子这两年,苦于手下没有几个听命于他的官员。你投奔过去,他一定会接纳你。” “到时,你再撺掇太子,让他举荐你当户部左侍郎。” 朱骥是太子一方派到贵妃党里的内应。 蔡忠则是贵妃党一方派到太子身边的内应。 同样是内应,用法则不同。 朱骥给太子一方传递贵妃党方面的消息。 蔡忠,则是贵妃党埋在太子身边的一桶火药!用后世的话说,类似于“我叫磁力棒”自爆卡车! 且说蔡忠“投靠”太子,如愿当上了户部左侍郎。天下人都以为蔡忠是太子的心腹。 这位蔡老兄本就生性贪婪。尚铭一直怂恿他大贪特贪。还教了他一堆贪贿的法子。 “蔡部堂,宝泉局铸银的油水可大呢!随便报点火耗,就是惊天的数字。” “蔡部堂,你最近又监管了仓场?嘿,鼠耗、虫耗上动动手脚,可是笔大钱。仓场里的粮囤又那么多,偶有一两个失火的,也不稀奇对嘛?” “蔡部堂,你管着盐务。那可是个聚宝盆啊!只需多开几张盐引,江南盐商不得排着队给你送银子?” 尚铭不仅教蔡忠贪贿的法子。一年来,整个贵妃党都在为蔡忠的贪贿保驾护航。 终于,蔡忠被养肥了! 贵妃党立即引燃了火药!他们找了个言官,弹劾蔡忠贪婪成性,大肆敛财。 随后厂卫介入,将蔡忠关进了诏狱。 诏狱是贵妃党的地盘。蔡忠关进去不到三天,就稀里糊涂的“畏罪自尽”了。 接下来,厂卫派人到蔡忠家里抄家。抄出的银子,顶的上一座内承运库。 再加上那封栽赃信。贵妃党编织出了一个完美谎言:太子举荐蔡忠当户部左侍郎,是为了让蔡忠通过贪贿聚敛军饷,图谋造反! 这就是尚铭的毒计!一个让太子永无翻身之日的险恶计划。 第十七章 怡红楼 贵妃党两巨头还不知道,现在,这个完美的毒计出了一点小变故。 装着栽赃信的书信匣子,离奇消失了! 且说常风快马加鞭,回到了四合院。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朱骥面前。 朱骥正抱着睡不着的糖糖,玩一枚铜板。虎子在一旁蹲着。 铜板被朱骥抛到空中,“嗡”,铜板翻滚着,径直落在他的手中。 见常风回来了。朱骥对糖糖说:“乖娃子。回房去睡吧。再不睡,你哥要打你屁股了。” 糖糖“哦”了一声,摆动着两条小短腿离开了。 朱骥问常风:“事情办成了?” 常风拱手:“出岔子了。书信匣子,丢了!” 常风将状况告知了朱骥。 朱骥听后眉头紧蹙,他清楚,书信匣子丢了,洗白信无法和栽赃信掉包,太子虽不会有“意图谋反”的罪名,但还是会落下“用人不当”的罪名。 朱骥问常风:“你有把握找回书信匣子嘛?” 常风实话实说:“没把握。但可以拼尽全力一试。” 朱骥又问:“你打算怎么查?有眉目嘛?” 常风答:“书信匣子在众目睽睽下凭空消失。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会‘隔空取物’的妙手门。” “属下打算顺着妙手门这条线往下查。” 朱骥道:“还有不足四个时辰,天就亮了。天亮前,你如果找不回书信匣子,完成掉包,你的命就没了。” “太子也无法保你。因为太子将自身难保。” 常风拱手:“是。属下明白。” 朱骥从随身的布囊里,拿出一柄小巧的手弩,又拿出一个小箭囊。 小箭囊里,有五枚两寸长,筷子一半儿粗细的精巧弩箭。 其中三枚箭头上蓝盈盈的,内行一看就知道,抹着剧毒呢。 另外两枚则是普通的铁箭头。 朱骥道:“知道你玩刀不怎么内行。这柄蝎子弩,你今夜拿着防身吧。” 常风将手弩挂在腰间,又将小箭囊藏入袖中:“那属下这就去查。” 朱骥伸手:“且慢。你最好叫着你的好友徐胖子一同查这件事。” “他始终是公爵世子,徐达的直脉子孙。贵妃党敢杀你,却不敢杀他。” “万一今夜出了什么岔子。他可以帮你做个旁证。” 常风本不想让徐胖子趟这浑水。 可是朱骥说的有道理。徐胖子的身份摆在那儿。真出了事儿,尚铭、万通不敢杀他。他可以当旁证。 常风点点头:“是,朱镇抚使。我这就去怡红楼找徐胖子。” 朱骥又将常风和徐胖子的腰牌扔在桌上:“拿着腰牌,以北镇抚司总旗、小旗的名义行事。” “记住,若被尚阉狗、万阎王的人抓了。你们今夜所做的一切事,都跟太子无关!” 常风指了指虎子:“查书信匣子,我还得带上虎子。这条狗比人要可靠。” 朱骥微微点头。 两刻功夫后,常风出现在了南城胭脂巷怡红楼的大门前。 京城青楼,分为南派、北派。 北派在北城。那里是达官显贵的聚集地。 达官显贵们,通常喜欢玩文雅的,故北派青楼“扬州瘦马”多。 达官显贵们可以听听曲,下下棋,培养培养感情,一通文雅过后再办正事。 南派在南城。南派青楼讲究一个“脆生”。顾名思义,直接来真格的。南派青楼大同婆姨多。 徐胖子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也不喜欢玩什么文雅,搞什么情调。 他最喜欢来京城南派第一楼,怡红楼。 常风牵着虎子,站到了大门前。 一名怡红楼“扛叉”,立马走了过来。 所谓“扛叉”,类似于后世的夜店安保。以腰间别着攮子,出了事儿敢拿攮子叉人得名。 扛叉伸手拦住了常风:“兄弟,且慢。” 常风道:“我进去找个人。” 扛叉指了指虎子:“人可以进去,狗不行!我们怡红楼是正经地方。不接伺候狗这种不要脸的活儿。” “你要想玩恶心人的花样。得去金鱼胡同找白房子里那些给钱啥都干的老娘们儿。” 常风被抗叉的话弄的哭笑不得。 但他没有亮腰牌,强行带着虎子进楼。 因为怡红楼里,有不少有品级的武官光顾。带着一条狗进去太显眼了,容易被人注意到。 他命令虎子:“蹲在这儿等我。” 随后他对扛叉说:“老兄。我进去找个人,片刻就出来。” 扛叉这才做了个“请”的手势。 进了怡红楼。一楼大厅有几十张桌子,是喝花酒的地方。客人们搂着姐儿,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二楼三楼才是办事的“香房”。 一个二十多岁的妙人,正在大厅南面唱着酸曲儿,为饮酒的客人们助兴。 徐胖子刚刚行了一次好事。正搂着一个大同婆姨,在外面喝酒。打算听会儿曲儿,恢复下体力,再回房用她一回。 唱酸曲儿的妙人唱是《张生闹五更》: “一更里那个张秀才,跳过白墙来。莺莺可就说,小奴家乃是贞洁女。跳过来,跳过来,你是白白跳过来呦。” “二更里那个张秀才,把莺莺搂在怀。莺莺可就说,小奴家乃是贞洁女。搂过来,搂过来。你是白白搂过来呦。” “三更里那个张秀才,把褂子脱下来。莺莺可就说,小奴家乃是贞洁女。脱下来,脱下来,你是白白脱下来呦。” “四更里那个张秀才,把裤子扒下来。莺莺可就说,小奴家乃是贞洁女,扒下来,扒下来,你是白白扒下来呦。” 徐胖子大笑道:“什么他娘的贞洁女啊!” 一众客人纷纷跟着哈哈大笑。 常风进了一楼大厅就看到了坐在最前排的徐胖子。 他刚想过去找徐胖子。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拦住了常风。 托盘里是一双没有后梆的布鞋。类似于后世的拖鞋。名曰“趿拉靴”。 小丫头道:“请客人先换鞋。” 常风道:“我找个人就走。” 小丫头摇头:“不成。进了门就得脱了鞋,换趿拉靴。这是我们南楼的规矩。” 南城鱼龙混杂,以前有不少胆大包天的地痞完事儿后直接跑,白女票。 让客人换这种没有梆的“趿拉鞋”,就是为了防止白女票事件的发生。因为穿上这玩意儿,跑几步趿拉靴就掉了,跑不快。 小丫头补了一句:“客人不愿换鞋。我可要喊扛叉阿哥过来了啊。” 常风不想节外生枝。只得听命,换上了趿拉靴,来到了徐胖子身后。 他一拍徐胖子的肩膀:“胖子。” 徐胖子扭头,笑逐颜开:“嘿。我的常爷,你可算是想通了。早跟你说了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今晚我给你找个厉害的!” 第十八章 九姑娘 徐胖子以为常风是来找乐子的。 其实常风是来找他共赴水火的。 常风道:“出大事了胖子。赶紧换上鞋,咱们出去说话。” 徐胖子了解自己的搭档——常风一向不苟言笑。说出大事了,绝对不是开玩笑。 徐胖子推开了身边的大同婆姨。 大同婆姨挽留:“哎呦,徐爷,怎么说走就走啊。说好的十八路弹腿咱们还没练呢。” 徐胖子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下回再练。” 常风跟徐胖子换了鞋,出得怡红楼,来到了一个僻静处。通人性的虎子立马跟了上来。 常风深吸一口气:“胖子,今夜我可能要把你拖进一桩有性命之虞的麻烦里。” 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股脑的说给了徐胖子。 常风找徐胖子参与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他当旁证。没有什么好瞒他的。 徐胖子先是咋舌:“他娘了个腿儿的。督公和指挥使竟然敢栽赃太子。” “吃屎的朱骥竟然是太子的人。” 常风道:“胖子,跟不跟我找书信匣子,保太子,你要考虑清楚。” “你若不肯。我绝不怪你。这潭水太深,会淹死人的。” 徐胖子不假思索的说:“用不着考虑!我跟你干!” “不光是为了咱哥俩的兄弟情谊。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好歹是徐达的直脉子孙。现在却沦落到在锦衣卫里当一条咬人的狗,听一群没了把的太监的吆喝。” “我总想着,这辈子怎么也得干件让自己瞧得起自己的事儿!” “当年我老祖保过太祖高皇帝。今日,就让我这个中山王第五代嫡孙,保咱朱明皇族的太子吧!” 徐胖子肥硕的身躯里,有一颗正直的心。 常风拍了拍徐胖子的肩膀:“好!咱们还有三个时辰零五刻找到书信匣子。” 徐胖子问:“从哪儿查起?妙手门是一群来无影去无踪的鬼。就算咱们锦衣卫,也吃不透他们的底细。” 常风道:“走,去湘西巷,找九姑娘。” 九姑娘,整个城南最大的旧货商。 此女二十出头,长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又沟沟又丢丢。 常风抄家,抄出的罪官府邸杂物,都是找她换成钱分给手下弟兄。 自古以来收旧货,都不免有些来路不干净的贼赃。 九姑娘的另外一个身份,是京城最大的销赃掮客。跟京里京外的飞贼、扒手关系匪浅。 白天,九姑娘做正经的旧货生意。 晚上,她在她掌控的湘西巷收贼赃。 九姑娘是标准的湘西土家女子,性格泼辣又豪爽。她在京城里很吃得开。 无论是刑部的探子,还是顺天府的捕快、兵马司的指挥,甚至于常风这样的锦衣卫总旗,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常风猜测,九姑娘或许帮妙手门销过脏,知道如何找到妙手门的人。 二人进到了湘西巷。 所谓的湘西巷,是一条五尺长的狭窄小巷。长约半里。这里是湘西土家人的地盘。 正统十四年,北京保卫战。兵部尚书于谦曾令各省派出勤王之师。 湖广都司不仅派出了五千卫所军,还派出了四十名剽悍的土家勇士。 等他们赶到时,黄花菜都凉了。京城保卫战已经结束。 五千湖广卫所军离京南下,返回驻地。 四十名土家勇士不属于卫所军编制,兵部不给发返程的军粮、饷银。他们一气之下,干脆留在了京城。 四十多年过去了。湘西巷成了那批土家勇士后代的聚居地。 常风和徐胖子一进湘西巷,黑暗中立马有两柄寒光凛冽的土家短刀横在了二人脖子上。 刀手用一口倍儿地道的湘西话问:“来搞么子?” 常风道:“锦衣卫常风,来找九姑娘。” 刀手似乎跟常风很熟:“啊。是常爷啊。天黑,您又穿着便衣。没认得出,恕我眼拙。” 刀手收了刀,领着常风来到了巷子中段的一个院门前。 常风正要迈步往里走。 刀手有些为难:“常爷,九姑娘正在跟货主谈价钱。按规矩......货主间是不能打照面的。” 徐胖子在一旁火了:“我们有十万火急的事!你们敢拦锦衣卫?” 常风打断了徐胖子:“入乡随俗。咱们给九姑娘面子。等一柱香的功夫。” 转头他又对刀手说:“过了一柱香功夫,我们就只能硬闯了。我找她的确有急事。” 说来凑巧,话音刚落,货主就走出了门,跟常风擦肩而过。 常风闻到那人身上有很重的土腥味。 刀手见货主走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常风牵着虎子,跟徐胖子进了院门。二人进了小院的东厢房。 厢房内的一张桌子后,坐着九姑娘。此女简直就是个天仙。 桌子上,放着几个铜器,一看就是土里刚刨出来的。那味道,跟货主身上的土腥味一模一样。 常风跟九姑娘很熟,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她对面:“怎么,你连偷坟掘墓的下三路货也开始收了?” 九姑娘嫣然一笑,声如银铃:“咯,我的常阿哥,你领着官饷,不知道我们这些下等人的苦。” “一百多号族人指着阿妹吃饭呢。我自然是有什么货收什么货,只要能赚钱。” 九姑娘虽比常风大两岁,却称他阿哥,自称阿妹,显得很是暧昧。 常风问:“不怕官府找上门嘛?” 九姑娘微微一笑:“官府找上门,有常阿哥你保阿妹我呢!” “今日怎么夜里来找我了?想通了?早跟你说了,不管是让我当你的堂客,还是当你的画胡子,阿妹都没二话。” “堂客”在湘西话中是老婆的意思;“画胡子”则是相好姘头的意思。 常风正色道:“别开玩笑。我遇到大难了。需要你帮我。” 九姑娘看似泼辣的外表下,其实有着老谋深算的城府。不然她也不会成为整个京城最大的销赃掮客。 她试探着反问:“常阿哥说笑了。你披着锦衣卫的虎皮,能有什么大难?” 常风转头吩咐徐胖子:“你牵着虎子先到院里等我。” 九姑娘也吩咐跟着进来的刀手:“先下去。” 片刻后,东厢房只剩下了九姑娘和常风两个人。 常风直截了当的问:“你收没收过妙手门的货?” 九姑娘笑道:“哎呦,我的常阿哥。阿妹这行的规矩你应该知道。” “就算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是不会说的。” 常风直接拿起朱骥给他的蝎子弩,对准了九姑娘。 第十九章 福禄街 人都是自私的。有着求生的本能。 事关自己的生死,常风只能将蝎子弩对准自己的朋友九姑娘。 常风道:“对不住了九姑娘。今夜若找不到妙手门的人。我的命甚至我妹妹的命可能都会保不住。” 九姑娘见多识广,瞥了一眼蝎子弩:“呵,还抹着见血封喉的毒呢!” 随后她面色一变,骂了一句:“老马屁!” 老马屁是湘西骂人的土话,相当于你娘了个老伯夷。 九姑娘怒道:“敢在湘西巷拿兵刃对着我的,你是第一个!” “别以为你是锦衣卫的人,就能在我跟前撒野!” “光脚的从来不怕穿鞋的!你动我一个指头,我手下的族人会把你和门外的胖子剁成肉酱!” “大不了杀了你们,我们逃出城当土匪去!” 整个京城,就算是那些起居八座的高官大吏,也不敢跟锦衣卫的人如此说话。 九姑娘说完,往蝎子弩前凑了凑,跟常风脸对着脸,前胸紧贴着箭头。 她又冷笑一声:“呵,射啊。你倒是射啊!你试试射完能不能走出湘西巷。” 常风拿这个泼辣的女人没有丝毫的办法。 情急之下,他突然调转蝎子弩,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常风叹了声:“唉,九姑娘。今夜找不到妙手门的人。我会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你知道,锦衣卫刚发明了一种杀人的法子,名曰‘节节高’。” “就是把人绑在一棵尚未破土的竹笋上。笋尖尖利,会在十天内一寸寸生长,直至扎透胸膛。” “我不想成为‘节节高’的受刑者。” “你若不说。我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常风是在赌。赌九姑娘喜欢他。 认识整整两年了。常风知道,九姑娘那些“我要给你当堂客”、“给你当画胡子也行”的话,一半儿是戏谑,一半儿是出于真心。 九姑娘凝视着常风。 二十二岁的姑娘,已经掌控湘西巷五年之久,维持着一百多土家族人的生存。 她没有精力去爱一个人。但她又渴望被爱。 爱,通常是女人最大的弱点。女强人也是女人。 九姑娘冷冷的说:“把手里的笸箩货放下吧。” 常风放下了手弩,问:“你肯说了?” 九姑娘道:“我破了规矩,帮了你。你就欠了我一个人情。” “等到湘西巷有难的时候,你得还这个人情。” 常风点头:“嗯。欠了你的,我自然会还。” 九姑娘道:“我只收过妙手门一次脏。出脏的人诨名老瘸子。是城南福禄街青松棺材铺的纸扎匠。” 常风问:“这人是妙手门的飞贼么?” 九姑娘点点头:“是。” 常风追问:“据说妙手门的飞贼,从不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你怎么能确定?” 九姑娘解释:“因为他出的脏,名叫蛟龙珠。” 蛟龙珠,一颗两年前震惊整个京城珠宝行的罕见东珠。 当时,这颗东珠被炒到了两千两雪花银。 大明有制,民间私藏东珠,属于违制僭越的大罪。 京城最大的粮商高万贯,为了能顺利买下这颗东珠,给子孙传代,孝敬了东厂督公尚铭一千两银子。 加上买蛟龙珠花的两千两,为把这颗大宝贝接回家,高万贯一共耗银三千两。 高万贯这人,是出了名的为富不仁,名声臭大街。他还有个特点——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 高万贯为了显摆,宴请京城中的豪商,要摆什么“赏珠宴”。 妙手门放出话来,要在赏珠宴上盗取蛟龙珠,教训高万贯这个欺男霸女的恶商。 高万贯请帖已经发了。为了面子,他不能取消赏珠宴。 于是他雇了京城六大镖局百余名镖师,在赏珠宴上保护蛟龙珠。 万万没想到。装蛟龙珠的锦盒,摆在镖师们围成的铜墙铁壁中,竟凭空离奇消失...... 常风听说过这件事。 九姑娘道:“能养小鬼隔空取物,偷走蛟龙珠的,京城里也只有妙手门。” “所以我断定出赃的老瘸子,是妙手门的人。” 常风道:“你也觉得隔空取物的法门,是养小鬼?” 湘西人家,最信鬼神之说。九姑娘道:“除了小鬼,谁还能办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东西凭空消失?” 常风收起了蝎子弩。 他朝着九姑娘抱拳:“九姑娘,谢了。” 九姑娘面色严肃的说:“我知道在锦衣卫当差凶险万分。” “不管如何,你得活下去。” 然后,九姑娘换了平时那副泼辣又风骚的表情:“你得活下去。咯咯,因为你迟早得娶我。” 常风没有时间跟九姑娘解释什么他心有所属之类的话。 他转身出了东厢房:“胖子,走。” 胖子问:“打听着了?” 常风微微点头。他打算找到老瘸子,从而逼问今夜妙手门“隔空取物”,偷走书信匣子的事。 常风发觉胖子从怡红楼出来后,身上没有兵刃。 他对九姑娘手下的刀手说:“兄弟,你的刀今晚借徐小旗使使。” 刀手将土家短刀递给了徐胖子。 二人出了湘西巷。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零两刻。 徐胖子问:“接下来去哪儿?” 常风道:“去福禄街,找一个人。” 福禄街,京城最晦气的地方。 这条街上,有整整二十八家棺材铺。 常风跟徐胖子来到福禄街时,一阵阴风吹过。二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徐胖子道:“娘了个腿儿的。不愧是发送死人的鬼地方。阴冷阴冷的。” 忽然间,街上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怪声“nia!”。 虎子刚要狂吠,常风摸了它脑袋一下:“虎子噤声。” 徐胖子道:“不会是撞鬼了吧?不是说妙手门的人会养小鬼嘛?” 那恐怖的怪声“nia”接连不断的响起,让人毛骨悚然。 常风拿起蝎子弩,和徐胖子寻着怪声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竟然是.......一公一母两只野猫,正在行那传宗接代的神圣大事。 猫和人一样,办这种事儿的时候,舒爽之余会叫的。 徐胖子骂道:“这俩小畜生,还挺会享受。吓得胖爷我尿都快出来了。” 常风道:“办正事吧。” 二人在街上走着,借着月光寻找“青松棺材铺”的招牌。 盏茶功夫后,二人在街的东面找到了青松棺材铺。 棺材铺前,竟有两个面色惨白的小人!那两个小人身长不过三尺。 突然间,他们用一种怪异的姿态,朝着常风二人点着头。 常风再次举起了蝎子弩! 徐胖子也抽出了短刀,战战兢兢的说:“哪,哪路的小鬼?” 第二十章 老瘸子 深更半夜,棺材一条街上阴风阵阵,加上野猫时不时传来恐怖的伴奏。 两个三尺小人,姿态怪异的朝着常风、徐胖子点着头。二人怎能不汗毛倒竖? 难道他们就是妙手门养的小鬼? 要说虎子不愧是狗中豪杰,狗狠吠不多。 它直接窜了上去。将其中一个小人给撕了! 常风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咳!原来是两个纸扎人。被风吹得朝他俩点头。 常风自嘲的想: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吓人。而是自己吓自己。 纸扎人应该是棺材铺摆在门口招揽生意的。 徐胖子摸了摸自己的大肚腩:“吓死胖爷了。” 说完他朝着没被虎子撕碎的那个纸人踹了一脚。 常风敲响了棺材铺的门。 不多时,棺材铺里亮了灯。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谁啊?” 常风谎称:“家里老人病得不行了。想买套寿衣冲冲喜。” 京城有个风俗。家里老人如果病入膏肓,子孙会买一套寿衣,谓之“冲喜”。 如果老人没挺过来,也省得现准备寿衣麻烦。 棺材铺的门被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掌柜。 掌柜揉着惺忪的睡眼:“二位客人里面请。” 客人半夜来棺材铺买寿衣冲喜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掌柜没多想,将二人领进了棺材铺。 往里面走的时候,常风注意到掌柜步伐稳健,并不瘸。想来不是九姑娘所说的“老瘸子”。 进得店内,掌柜问:“只买寿衣还是买全套的寿衾、寿衣、寿帽、寿鞋、寿袜、寿被啊?” 常风答:“买一整套吧。” 掌柜又问:“要上等的还是中等、下等的?” 常风又答:“买上等的。” 棺材铺的规矩,买寿衣不能还价。尽孝还还价,那不成了哄堂大孝了? 当然,棺材铺也不会对客人漫天要价,都是公价。 掌柜道:“上等的全套一共三两六钱银子。” 常风问徐胖子:“带钱了嘛?” 徐胖子逛怡红楼,自然带足了宿资,他可不是个喜欢白嫖的人。 他把腰上系着的钱袋解了下来。 常风问:“一共有多少银子?” 徐胖子达:“有个十来两。” 常风拿过钱袋,将里面的碎银子全部倒到桌上:“掌柜的请收下。” 掌柜连忙道:“用不了这么多。” 常风扯了个谎:“是这样。我爹说,除了买全套的寿衣,还得买个一只纸扎的仙鹤,一只纸扎的仙鹿,给我祖父冲喜。” 掌柜道:“哦,要买‘鹤鹿引魂’啊。我这儿有现成的。” 掌柜领着二人来到店铺东面。这里摆放着几十件纸扎。 他从里面拎出一只纸仙鹤,一只纸仙鹿:“这两件行吗?” 常风摇头:“我祖父生的肥胖,二百来斤。这俩太小了,怕是驼不动他老人家。” “我听说贵号有位手艺很好的瘸腿纸扎匠。” “让他现扎两个大的吧。扎好,那十来两银子全归你。” 编完“祖父二百来斤”的谎,常风感觉有点好笑。自己好像主动被徐胖子占便宜呢。 徐胖子强憋着没笑出声。 打开门做生意,哪有把钱财往门外推的道理。 掌柜欣然应允:“成成。老瘸子睡了。我去喊他过来。” “他的纸扎活,可是整个福禄街一等一的!您想做什么样式的,都可以跟他说。” “绝对物超所值。” 掌柜去了后院。不多时,领着一个六十来岁,走路一瘸一拐的老头走了过来。 此人就是“老瘸子”。 老瘸子问:“二位客官。要扎多大的仙鹿、仙鹤?” 徐胖子指了指常风,抢着回答:“我这朋友的祖父二百多斤。得扎个这么大的仙鹿、仙鹤,才能驼得动他老人家。” 说完徐胖子用两只手比划了下。情势如此紧急,他还不忘占常风的便宜。 老瘸子道:“成。” 说话之时,老瘸子敏锐的察觉,眼前的两个后生身上虽穿着布衣便袍,脚上却穿着靴子! 大明有严格的鞋履制度。庶民、杂役、商人等,只能穿鞋或皮扎,不能穿靴。 只有极北酷寒之地的百姓,才可以穿牛皮直缝靴。 商人即便有钱,也只能在鞋上锈银线、金线,表示自己身份不俗。 怡红楼的趿拉靴没有后跟,严格意义上并不算靴。 穿靴的,必定是官家人! 此刻,他已经断定,二人今夜前来,绝不是简单的想做两个纸扎。 老瘸子道:“我去后院干活了。二位等一下吧。有半个时辰就能扎好。” 掌柜在一旁献殷勤:“我给二位沏茶。” 常风却一摆手:“别!我还是看着他干活心安。孝敬家里老人的事马虎不得。” 徐胖子附和:“就是!花了十多两银子呢!总得盯着些,省得偷工减料。” 老瘸子道:“好吧。” 老瘸子一瘸一拐的领着常风和徐胖子进了后院。 他腿脚不便,忽然一个趔趄摔了一跤。 徐胖子好心去扶他。 哪曾想,老瘸子是假摔!他用手抓了一把地上的黄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啦”一下扬到了徐胖子的脸上。 徐胖子被黄土迷了眼,惊呼一声:“我曰!” 一旁的常风看到了令人惊诧的一幕。 只见老瘸子一个鹞子翻身,灵活的就像是一只猫!他三步并做两步,跑向院墙的方向。 简直就是健步如飞! 他根本不是一个瘸子,是装的! 常风反应极快,一瞬间拿起了蝎子弩,但是蝎子弩现在装的是抹有剧毒的蓝箭头,见血封喉。 得留活口! 他赶忙朝着地上射出了有毒的弩箭,空出弩槽。随后从袖中抖出箭囊,换无毒的铁头弩箭。 老瘸子则朝着院墙飞奔。好在棺材铺的后院够大。他距离最近的院墙也有个五十多步。 老瘸子的速度明显异于常人,远胜于年轻力壮的后生。 院墙足有九尺高。但他轻点脚尖,竟然越了上去!眼见就要翻出院墙。 电光火石之间,常风终于换好了无毒的弩箭,抬手朝着老瘸子射出。 “嗖,噗!” 老瘸子在翻出院前的前一刻,忽然感觉右腿发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 弩箭正中他的右小腿! 老瘸子跌落在院墙下。 徐胖子揉着眼,喋喋不休的骂着:“鼠辈!竟敢伤我!” “知道胖爷我是练过的,不敢跟我打,就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是吧?” 常风快步走到了老瘸子面前:“妙手门的老前辈,有礼了。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常风。” 第二十一章 大记性恢复术 棺材铺掌柜走了出来,他看到老瘸子倒在院墙前,常风站在老瘸子跟前。 掌柜惊呼:“这,这怎么回事?” 徐胖子已经擦干净了脸上的黄土。他亮出了自己的腰牌,喊出了锦衣卫的口头禅:“缇骑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掌柜惊恐万分。 京城里的买卖人,哪个没听过锦衣卫的恶名? 掌柜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了锦衣卫这群活阎王。 徐胖子随手拿起一根做纸扎用的竹条,在掌柜周围画了个圈。 徐胖子道:“听好了。在我们问完案犯之前,你不得走出这个圈。” 这是所谓的画地为牢。 掌柜忙不迭的点头:“是,是!” 常风和徐胖子合力,将受伤的老瘸子架到了一个放杂物的屋子。 徐胖子打着火石,点着了油灯。 审讯开始! 常风客气的说:“妙手门的老前辈。今日找你,是有几个问题要问。” 老瘸子将头扭了过去,避开常风的眼神:“什么妙手门妙脚门的,我听不懂。” 常风闻言,显露出锦衣卫凶狠、可怖的一面。 他直接将手放在了老瘸子小腿中的弩箭上。 常风用力一拧弩箭。 老瘸子顿时疼得青筋暴起。但他紧咬着牙关,没有嚎叫,更没有求饶。 徐胖子道:“嘿,这老家伙骨头还挺硬。” 常风手上加了力道:“能听懂了没?” 老瘸子发出一声怒吼:“听不懂!” 常风直接拔出了弩箭。 老瘸子疼得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了! 常风道:“老前辈硬气,佩服。不过,你这个老江湖应该听说过锦衣卫的‘大记性恢复术’吧?” 老瘸子一言不发。 常风微笑着给老瘸子解释:“大记性恢复术,分三重十八种。” “第二重、第三重,需要使用特殊刑具。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一重的六种刑简单些。刑具随手可得。” 说完常风命令徐胖子:“把他的手,腿都绑起来。” 徐胖子上手,将老瘸子捆成了双手反绑,两腿也捆了起来。 常风道:“去外面,找条长凳子,再找五块青砖。” 不多时,徐胖子找来了一条长凳,五块青砖。 常风吩咐身强力壮的徐胖子,将老瘸子抱到了长凳上。 徐胖子在后面用双手架着老瘸子的肩膀。形成一个简易人肉老虎凳。 常风解释:“老前辈。江湖人应该都知道老虎凳垫砖块这道大刑。” “我往你腿下垫一块砖,你只会感觉到小腿酸疼难忍。” “垫两块,有锥心之痛。” “垫三块,会有种被人生生挖出膝盖骨来的感觉。” “垫四块,呵,受刑人的腿骨就折了。你这个假瘸子会变成真瘸子。” “垫五块,两根脚筋会和腿上的腱子肉生生扯断。受刑人这辈子都不能下地走路,会落下终生残疾。” “说不说在你。垫不垫在我。前辈,我职责所在,得罪了!” 说完常风开始垫砖。 老瘸子腿上本就受了伤。垫第一块时,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但没有喊叫。 常风道:“佩服。老前辈你是条汉子。” 垫第二块。常风听到了老瘸子因用力咬牙发出的“吱吱”声。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潮红。 常风道:“我们在诏狱学施刑时,行刑百户给我们讲过,第三块砖是道坎儿。” “这道坎能区分受刑者是真硬骨头还是假硬骨头。前辈,第三块来了。” 常风硬生生在老瘸子的腿和第二块砖之间,塞入了第三块! 只见老瘸子面色变得煞白!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好像眼珠子随时能窜出来一般。他的脸因疼痛变得狰狞、扭曲。 可他还是没喊叫求饶。 常风朝着老瘸子拱了拱手:“老前辈,佩服!我在锦衣卫里效力三年了。还从未见过有人上到第四块砖的。” “今日您要给我开眼界了。” “我先跟你言明。上了第四块砖,你的骨头会折断。就算养好了,走路也会瘸着。” “到那时,你永远也当不成飞贼了。” 说完,常风给老瘸子上了第四块砖。这块砖是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硬塞进去的。 “嘎巴!” 常风和徐胖子听到了骨头断裂的脆响。 老瘸子的嘴里也发出了“嘎嘣”一声!他生生咬碎了后槽牙!嘴角流出鲜血。 他虽没有哀嚎,吼叫。他的胸腔却发出“呜,呜”的颤音,似乎因疼痛而窒息。 徐胖子用手臂紧紧锁着老瘸子。他感觉到老瘸子正在死命挣扎,他几乎吃不住劲了。 片刻过后,老瘸子因断骨之痛晕厥了过去。 常风抽下了他脚下的四块砖:“胖子,把他放下。去外面打盆凉水。” 徐胖子打来了一盆凉水。常风给他使了个眼色。凉水被当头浇下。 “哗啦!” 老瘸子被浇醒了过来。他喘着粗气,面无血色。 常风问:“老前辈还是不肯说?” 老瘸子怒视着常风,不发一言。 常风道:“老前辈,我入卫三年,从未杀过人,也未废过人。” “今夜,我不想第一次废掉人的两条腿。” “我只问你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妙手门今夜是否有人去了罪官蔡忠府上,当着锦衣卫的面偷走了一个书信匣子。” “第二个问题,你们妙手门的人是如何做到隔空取物的。” “第三个问题,书信匣子现在何处。” “答了这三个问题。我就放.......” 常风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啊呵呸”一声,老瘸子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正淬在常风脸上。 常风拿手擦了擦脸。 徐胖子道:“我说常爷。你今夜该不会真要断他的脚筋、腱子肉废他的双腿吧?” “咱师傅在世的时候说过,给犯人上多大的刑都无所谓。但废犯人的四肢是伤大阴德的,会遭报应。” “后来他老人家为了拿到一份口供,断了犯人一只手。过了俩月就惹上了祸事,被南镇抚司密裁扔进了乱葬岗。” 常风心中其实也有一丝纠结。他不想彻彻底底变成一头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兽。 毕竟是彻底废掉一个人的双腿啊! 他师傅活着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很对:心中尚存良知的人,不适合做锦衣卫。 就在此时,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爹。”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揉着眼睛,站在门口。 小男娃对老瘸子说:“爹,我尿尿。” 说完小男娃脱了裤子,迷迷糊糊撒了一泡尿。而后半梦半醒一般说:“尿完了,爹我回房去睡了。” 常风有些奇怪,老瘸子看上去六十多了。怎么会有四五岁的儿子? 他吩咐徐胖子:“你去外面找掌柜的,问清这小孩的来路。” 徐胖子出去问了个清楚。原来,小孩是老瘸子收养的小乞丐。已经收养了两年多了。老瘸子将他视如己出。 常风找到了撬开老瘸子嘴的方法。 锦衣卫的审讯方法,无非刑讯、诱供、要挟三种。 大记性恢复术就是集古今之大成的刑讯方法。 人,都是有软肋的。只要找到受刑人的软肋,加以要挟......比刑讯有效的多。 常风猜测,那个小男娃就是老瘸子的软肋。 第二十二章 隔空取物的秘诀 常风接下来的话有些丧良心。 他对老瘸子说:“老前辈。你是响当当的硬骨头、铜豌豆。” “可是,你收养的孩子还小,骨骼还未长成。” “如果我把老虎凳的法子用在他的身上。恐怕只需两块砖,他这辈子就成了一个不能走路的废人。” 老瘸子破口大骂:“畜生!” 徐胖子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看着常风。三年的至交好友,此刻冷血得让他感到陌生。 其实,常风只是要挟而已。他不会真的去伤害那个孩子。 如果他这么干了,跟那些他所鄙视的北镇抚司恶兽同僚有什么区别? 他在赌,赌那小男娃之于老瘸子,犹如糖糖之于他。 常风装出一脸轻松的表情,仿佛在谈论的是一只小猫小狗,而非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他笑道:“老前辈。人世间除了血缘还有亲情。有时候啊,亲情比血缘更牢靠。” “那小娃虽与你没有血缘,却有亲情在。” “你若是不说,其实也好。我杀了你,废了他的腿。他倒省了被丐帮采生折割了。” “到大街上去要饭,不知有多少善心的人会施舍给他钱财。” 丐帮喜欢拐带一些穷人家的孩子,打断手脚,便于博得路人的同情讨钱。此谓之“采生折割”。 常风说完这番话.......生生被自己话中透出的无耻与冷血恶心到了。 老虎凳上摞四块砖头都没服软的老瘸子,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了。 养子是他的命。是他存在于世间的唯一意义。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按理说,飞贼行当里,这个年纪早该金盆洗手了。 但多给养子攒下些财帛,他决定攒够两千两银子再隐退。隐退后领着养子去江西吉安。 因为江西吉安离京城三千里,那里没人认识他。 且他听说,吉安是江南文气最盛的地方。宋朝出过欧阳修,本朝出过解缙。 老瘸子虽一生不识字,却敬仰读书人。 他打算退隐后,拿银子供养子在吉安读书明理,做个跟他不一样的人...... 奈何,他已攒了一千八百两银子,只需再干一票就能隐退。却栽在了常风手里。 为了养子,他决定违背自己的良心。供出妙手门的隐事。 常风刚才说的对。这世上,亲情有时比血缘更牢靠。 景帝是英宗的亲弟弟。弟弟不一样把哥哥囚禁在南宫八年? 老瘸子跟养子虽无血缘,却愿为了养子背叛自己效忠一生的妙手门。 老瘸子先是骂了常风一句:“直娘贼!”随后他道:“要问什么就问吧。” 常风问:“妙手门今夜是否有人去了罪官蔡忠府上,当着锦衣卫的面偷走了一个书信匣子?” 老瘸子道:“我不知道。妙手门虽只有三十六门徒,却互不相识。只有掌门一人知道诸门徒的身份。” “且,只有掌门能单独给门徒下办事的命令。若门徒私自办事,按门规,杀。” 常风点点头:“传说妙手门会隔空取物。是怎么做到的?别说养小鬼那套糊弄人的鬼话。” 老瘸子道:“简单。用的是你腰上挂着的那东西。” 常风惊讶:“弩?” 老瘸子微微点头。 徐胖子在一旁道:“你哄谁呢?这玩意儿能隔空取物?” 老瘸子解释:“妙手门的弩,名曰空空弩。” “与寻常的弩不同。弩箭上带倒刺,弩侧有一个渔线轮,连着机关盒。渔线又绑着弩箭。” “譬如要偷一个书信匣子。只需射出弩箭,弩箭射进匣中,倒刺钩住匣子。机关盒会收回渔线。” “看上去,书信匣子是凭空消失的。其实是被空空弩像钓鱼一样钓走了。” 常风咋舌:“那收线得多快,机关盒得多精巧啊!” 老瘸子道:“空空弩,是我们祖师爷鲁班最先造出的,自然精巧绝伦。据说他用空空弩盗过楚王的兵符。” 从古至今审讯犯人,犯人在心理防线被攻破前,都会咬紧牙关,一个字不说。 一旦心理防线被攻破,犯人不但会供出所犯罪行,甚至连小时候偷过王家的瓜,拿过李家的针都会说出来。 老瘸子现在就是这种状态。已经认怂了,就没什么好遮掩的,知无不言。 常风道:“那好。本来我的第三个问题是问书信匣子在何处。” “既然你没参与这件事,自然不知道答案。我换个问题——妙手门的掌门是谁?” 刚才老瘸子说,只有掌门能单独给门徒下达办事的命令。那掌门一定知道书信匣子在何处。 老瘸子愣住了,沉默不言。 常风说出了比刚才更恶的话:“其实,废了那娃的腿未免可惜。割了下面,送到宫里当小太监,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老瘸子的眼神,此刻能够杀人:“你!禽兽!” 常风笑道:“老前辈说对喽。大明的文官袍上画的是禽,武官袍上画是兽。” “我们这些做了官的人,本来就是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想要折磨一个几岁的小娃,实在是再便当不过了。” 老瘸子低声说了一句话。声音小的常风根本听不清。 常风问:“老前辈你说什么?” 老瘸子气息奄奄的说:“我们掌门是......怡红楼,赛棠红。” 常风惊讶:“你们掌门是怡红楼的?” 徐胖子则在旁边一拍脑瓜:“我的个天!原来是她!常爷,今晚你还跟她打过照面呢!” 常风问:“到底是谁?” 徐胖子道:“就是那个在大厅里唱《张生闹五更》的妖精!” 常风朝着老瘸子一拱手:“老前辈。今晚得罪了。我会让你们掌柜在天亮后给你解开绳子。” “柜台上有十几两银子。就当是我们赔你的汤药钱。” “你的腿只是折了骨头。让接骨师傅接好,养上百日就能下床了。废不了,只是以后当不成飞贼了。” “当不成飞贼,对你和你养子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常风跟徐胖子出了青松棺材铺。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零三刻。 两个时辰零三刻后,若还没找到书信匣子。等待常风的将是万劫不复。 二人牵着虎子,出得福禄街,直奔怡红楼。 在路上,常风问了徐胖子一个问题:“赛棠红是不是卖艺不卖身?” 徐胖子的回答让常风大惑不解:“卖艺又卖身。不过她只接健壮男人。说是怕身子虚的顶不住,马上风死在她榻上。” 常风奇怪。妙手门在京城如此有名,女掌门绝对不是一个缺钱的人。 她为何要委身怡红楼,做个千人骑万人跨的烂货? 第二十三章 得加钱 两刻功夫后,二人一狗回到了怡红楼前。 福禄街一番折腾,只剩下两个时辰零一刻了。 常风让虎子蹲在在楼前,二人进了怡红楼。 已是午夜时分。怡红楼一楼的客人们已经散尽。各自搂着相好去了二楼、三楼的香房拥香窃玉。 小丫头打着哈欠,捧着两双趿拉靴来到了二人面前。 小丫头明显有些不悦:“怎么又是你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也不见你们找阿姐们。” 徐胖子是怡红楼的常客,相当于后世的会所金卡vip。他认识这小丫头。 徐胖子哄她:“小玉儿,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我这朋友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小丫头不甘示弱:“怎么不懂!我见过客人从跟着阿姐进房,到穿好衣服出房,只用半盏茶功夫的呢!中间好像还洗了个澡。” 徐胖子笑骂道:“人不大,懂得还挺多。” 换好了趿拉靴。值夜的龟公迎了上来:“徐爷,真不好意思。一二等的姑娘今夜都有客下牌子了。” “只有三等,上了年纪三四十岁的。您将就下?俗话说,老.......”(只可省略号,不可言也) 徐胖子问:“赛棠红下牌子了嘛?” 龟公答:“下牌子了。” 徐胖子面露愠色:“哪个不长眼的,敢跟老子抢女人?让他滚。” 龟公露出为难的表情:“徐爷,您是公爵家的世子,又是锦衣卫的上差。” “若是哪个做生意的、混街面的下了赛棠红的牌子,我们替您撵走也就是了。” “可今夜这位......您恐怕惹不起啊。” 徐胖子问:“我就不信,在怡红楼还有老子惹不起的人?谁?” 龟公答:“你们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杨光祖杨千户。” 徐胖子怒道:“不就是个吃软饭的嘛?老子.......老子.......老子还真就惹不起。” 杨光祖,南平郡主的仪宾。 仪宾,郡主丈夫也。后世有些电视剧胡编乱造,编出“郡马”、“县马”等贻笑大方的词儿。 其实,驸马是驸马都尉的简称。历朝历代都只有驸马都尉,不存在什么郡马都尉、县马都尉。 二十年前,杨光祖靠着这层宗室关系进了锦衣卫。 这几年南平郡主跟万贵妃交好,认万贵妃当了义母妃。杨光祖沾光成为了锦衣卫八大千户之一。 他效力于南镇抚司,因南镇抚使出缺,他几乎代行镇抚使职权,专管本卫法纪。 常风插话,对龟公说:“我跟徐爷商议下找什么样的。” 随后常风将徐胖子拉到一边:“不妙。今夜咱们得想法子,把杨千户从赛棠红的房间里弄出来,才能拿住赛棠红审问。” 徐胖子道:“难啊。如果对杨千户用强,算是下属冲撞了上司,上司大如天啊!按家规要杖八十。” “他又是管本卫法纪的。能有咱俩好果子吃?绝对是用心打。” 大明杖刑,分“打”、“着实打”、“用心打”三种。 “打”只伤皮肉,不伤筋骨。 “着实打”伤筋动骨。 “用心打”,受刑之人十死无生。 尺度掌握在施刑人手里。 徐胖子又道:“再说,冲撞了他,今晚的事就露了底,难免让督公、指挥使闻到味儿。” 常风思索片刻后,微微一笑:“我听说,南平郡主是头母老虎。” “如果让南平郡主知道她丈夫背着她外出打野食。她不得带着人来怡红楼抓奸?” 徐胖子竖起了大拇指:“常爷,你真是.......缺德带冒烟儿。” 常风道:“你在这儿呆着。我立马去南平郡主府。” 常风换了鞋,今晚第二次离开怡红楼。 龟公走了过来:“徐爷,您朋友怎么走了?” 徐胖子一脸坏笑:“啊,他啊,下面不行。不用莫卧儿神药,怕是要白花钱。” “今晚来得急,忘带药回去取了。我在这儿等等他。” 常风来到了南平郡主府。郡主府已经关了门。 他敲响了郡主府的门环。 门房老头打开门栓,骂骂咧咧的推开了一条门缝:“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常风咋咋呼呼:“老人家。可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门房老头皱眉:“出什么大事了?” 常风道:“贵府仪宾在怡红楼打野食,传了出去,郡主的脸往哪儿搁?” 门房老头是南平郡主她祖父的家生奴,自然是向着郡主的。 他道:“你在这儿等着。这事儿的确太大了。我去通禀郡主。” 一柱香功夫后,门房老头去而复返:“跟我进去见郡主。” 常风跟着老头,来到了南平郡主面前。 南平郡主四十多岁,人老珠黄,肥胖臃肿。长得比狗都难看。虎子见了恐怕都要绕路走。 常风给南平郡主磕了三个响头:“郡主,可不得了了!杨仪宾他在怡红楼打野食。” 南平郡主狐疑的问:“你是做什么的?他打野食,你为何要禀告我?” 常风扯谎:“小的名叫王二,是南城卖豆腐的。我禀告您,是因为.......杨仪宾嫖的是我老婆!” “我老婆嫌我挣钱少。跑到怡红楼当烂货。” “我寻思,要让郡主您知道,她跟杨仪宾睡了,她难逃一死。” “一曰夫妻百日恩啊!我来禀报您这件事,不求您的赏,只求您别追究我老婆!” 南平郡主没有老瘸子的眼力,没注意到常风穿着官靴。 丈夫打野食,母老虎已经气的两眼冒金星,哪还能注意到官靴? 南平郡主冷笑一声:“噫!好!你老婆背着你干这营生,你还想着保她的命!” “你可真是当王八喝烧酒福如东海,戴绿帽不生气寿比南山!” “念在你报信有功,我答应你。不伤你老婆。” 常风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啊。俗话说,要想家中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多谢郡主饶过我老婆。” 南平郡主站起身:“来人啊!跟我去怡红楼,抓奸去!” 丑时二刻,南平郡主带着几十个家丁,气势汹汹的进了怡红楼! 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怡红楼十几个扛叉的。 鸨母也走了出来:“谁敢在怡红楼撒野!” 手里提着一根大棍的门房老头怒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南平郡主!万贵妃的干女儿!” 京城几乎所有青楼的鸨母都是人精。 那鸨母反应极快,扇了自己一巴掌:“贱奴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郡主......” 南平郡主没工夫跟个鸨母一般见识,直截了当的问:“杨光祖在哪个屋过夜?” 鸨母连忙答道:“在二楼的棠字房。” 南平郡主命令:“前面带路!” 接下来,发生了青楼中喜闻乐见的一幕。 南平郡主揪着杨千户的耳朵:“你个狼掏的!跟我说去天宁寺给我爹祈福。结果跑这儿来打野食来了!” “回了府,看我不拆了你的骨头!” 郡主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刚才徐胖子一直躲在一扇屏风后。见他们走了,才从屏风后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来到了大厅。 常风则一直躲在门外。现在也走了进来。 鸨母惊魂未定,但青楼规矩,有客一定要接待的。 她问:“二位爷,找姑娘?” 常风一边换鞋,一边说:“嗯,对。找赛棠红。” 鸨母又问徐胖子:“徐爷,你呢?” 徐胖子道:“也找赛棠红。” 鸨母惊讶:“你们要玩两龙一凤?刚才她房里刚闹了那么一出,你们不嫌晦气?” 徐胖子笑道:“不嫌。我们就喜欢别人弄了一半儿的。” 鸨母道:“那好,徐爷是常客,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两龙一凤得加钱!” 第二十四章 生存法则 徐胖子和常风来到了二楼的“棠”字房。 之前赛棠红在大厅唱曲,常风找胖子找得急,没有正眼瞧过她。 常风有些好奇,掌控京城第一飞贼门派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推开了门。 只见赛棠红懒散的躺在床上,肚兜半遮,玉体横陈。 女人的美无非分以下几种。 端庄之美,国泰民安脸。 可爱之美,娃娃脸。 风骚之美,狐媚瓜子脸。 赛棠红显然属于后者。属于光看长相,就让男人生出冲动的妙人儿。 她不愧是唱曲儿的,一开口声音中都带着魅惑:“呦,两个一起来啊。好啊,今夜男人被抢了,老娘正寂寞呢。” 常风和徐胖子走到了她的床前。 赛棠红瞥了二人一眼,立马收敛刚才的媚态。 她的声音几乎也换了一个人,毫无之前的轻佻,沉稳得很:“锦衣卫的?看来今夜找本掌门并不是为了找乐子,是有正事。” “这胖子我认识,姓徐,锦衣卫的小旗,怡红楼的熟客。” “你呢?我猜你的品级并不高,应该是小旗、总旗一类。至多不过试百户。对吧?” 常风目瞪口呆,心中疑惑:这女人在锦衣卫面前竟然自称“本掌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而且,她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夜找她不是找乐子,而是有正事? 常风拱手:“赛掌门有礼了。你怎么能猜到我的身份?” “又怎么知道我们来是找你并非寻欢作乐?” 赛棠红又半躺在了榻上,条理清晰的说道:“其一,你腰间系着蝎子弩呢。” “大明有三个大禁,一禁甲胄,二禁弩,三禁火器。” “只有官军或专办秘密差事的厂卫中人、刑部捕快、大理寺暗探才可以配弩。 “其中小巧、阴狠的蝎子手弩,只有厂卫中人才可佩戴。” “你高大英武,我一进门就能闻到你身上的阳刚味儿。显然不是东厂的太监,那就一定是锦衣卫。” “其二,你脚上穿的是靴,说明是官。可惜只是踢土皮靴。” “据我所知,锦衣卫中,镇抚使往上穿金线飞云靴;千户、百户穿抹绿云根靴。” “穿踢土皮靴的,必是底层的旗官或试百户。” “其三,哪有带着蝎子弩这种歹毒杀器到青楼玩女人的?来我这儿,一定是有正事。” 赛棠红仅仅瞥了常风一眼,就能推断出他的身份和来此的目的。其心思之缜密,让人望而生畏。 常风拱手:“赛掌门果然聪慧,佩服!在下北镇抚司总旗常风。” 赛棠红随便披了件薄纱,下了榻,站到常风面前。 她拱手还礼:“你们既然来我这儿办正事,说明早就查清了我的身份。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在下妙手门掌门赛棠红,有礼了。” 常风有些奇怪:“按理说,老鼠怕猫,贼怕官,这是天性使然。” “为何赛掌门丝毫不怕我们?” 赛棠红坐到了屋子里的八仙桌前,作了个请的手势。 常风和徐胖子也坐了下来。 赛棠红道:“我不怕锦衣卫,是因为妙手门从未得罪过官府。” “妙手门家规第一条,不得与官府为敌。这是妙手门存在三十年的诀窍。” “我爹当掌门时是这样,我当掌门时亦是这样。” 常风微微摇头:“不敢苟同。飞贼偷窃是犯大明律的。犯大明律就是跟官府为敌。” 赛棠红争锋相对:“你们东厂的尚督公还干绑肉票讹赎金的勾当呢。他也算与官府为敌嘛?” 常风敷衍道:“不算。他本身就是官府。且绑的不是官员,而是富户。” 赛棠红道:“对啊。我们也只行窃富户,而且是为富不仁的富户。” 徐胖子看着常风跟赛棠红盘道,心里有些发急。怡红楼、郡主府一番往来折腾,只剩下一个半时辰天就亮了。 徐胖子催促:“常爷,别脱裤子放屁了!说正事儿吧。” 常风道:“赛掌门。你们妙手门今夜有人去了罪官蔡忠府上,偷窃了锦衣卫保护的一个书信匣子。” 赛棠红面色一变:“要么是污蔑,要么是误会!不可能的!” “为何锦衣卫这些年没有找过妙手门的麻烦?因为我们从不招惹锦衣卫!这是我们的生存法则!” “难道妙手门今后不想存在了?吃饱了撑的去偷锦衣卫保护的东西?” 常风将蔡府书信匣子被偷的细节告诉了赛棠红。自然,他没有提及栽赃信和太子。 随后常风道:“蔡府屋顶离院中的书信匣子隔着六十步。能够隔空取物盗走书信匣子的,除了妙手门的人还能有谁?” “难道你们将空空弩外借给了外人?” 赛棠红惊讶:“你竟知道空空弩?” 常风点头:“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会说。” 赛棠红道:“世间的空空弩,一共只有三柄,全在我手里。从不借给外人。常总旗稍等。” 说完赛棠红从床下拎出了一个铁箱。 这铁箱少说也有百余斤。她一个柳腰摆风的弱女子,竟单手不费吹灰之力拎了出来。 看来她定是个练家子。 赛棠红打开了铁箱。只见铁箱内躺着两柄奇形怪状的弩。 果如老瘸子所言,弩身上放着渔线轮,后面还挂着一个盒子,盒子和弩箭皆连着渔线。 常风道:“不是说只有三柄嘛?这里只有两柄。” 赛棠红黛眉紧蹙:“另一柄我给了另一个人。但那人.......绝不可能违反门规,招惹锦衣卫。” 常风问:“谁?” 赛棠红道:“我的师哥,副掌门石坚。” 常风凝视着赛棠红。这个女人这么配合他,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老瘸子要知道掌门如此配合锦衣卫,恐怕也不用受那四块砖头之苦了。 这配合的态度,会不会是装的? 赛棠红一双狐眼似乎能看透人心。 她道:“常总旗是怀疑我在假装配合,诓骗你对吧?告诉你,我不敢!” “妙手门在江湖上的名声再大,也不过是贼!” “锦衣卫上通着宫里,下通着天下官府。想要让妙手门从江湖上消声觅迹太简单了。” “我刚才说了,不招惹锦衣卫,是妙手门的生存法则。” “今日你既找上了门,我就会配合你行事,找回你们丢的东西。” 常风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第一个疑问:“空空弩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放在接客的房里?” “万一鸨母给你换房间呢?” 赛棠红微微一笑:“鸨母?她可不敢给我换房间。因为我是怡红楼的东家!” 赛棠红是个精明的掌门。三年前,她买下了怡红楼的全部东额,成了怡红楼背地里的老板。 怡红楼这种地方人多嘴杂。最适合打探消息,譬如哪家的富户不仁义。富户家里有什么值钱的宝物。 常风又提出了第二个疑问:“你既是妙手门掌门,又是怡红楼的东家。为何还要接客,忍受屈辱?” 赛棠红的回答,远远超出了常风的理解。 她朗声道:“在旁人看来,是男人花钱来玩我。” “在我看来,是男人花着钱,被我玩!” “我体质异于常人,除了月事外,一日也离不得男人。” “爽身爽心又能挣钱,何乐而不为?” 常风心中感慨:赛棠红,真豪放女也!有大唐遗风。 第二十五章 万贵妃 豪放的妙手门掌门赛棠红答应了常风,今夜替他找回遗失的书信匣子。 条件是,常风不要追究妙手门。 常风道:“请赛掌门速带我们去见你师哥。” 赛棠红指了指自己一身的青楼装扮:“我得换身衣服,稍等。” 随后她当着常风和徐胖子的面,脱下了轻纱、肚兜、亵裤...... 玲珑剔透! 常风和徐胖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主动背过身去。 赛棠红道:“没什么好避讳的。今夜这事若能了结,我欢迎你们以后找我过夜。” 赛棠红换上了一身不显眼的布衣。三人出得怡红楼,与蹲在门口的虎子会合。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零三刻。 常风的命运;太子的命运;大明王朝的命运......将在这一个时辰零三刻中,奇妙的交织在一起。 紫禁城,坤宁宫。 坤宁宫座北面南,别称中宫。是大明历代皇后的居住之所。 但此时,坤宁宫的主人却不是皇后,而是万贵妃。 成化帝立过两位皇后。 第一位吴皇后,因与万贵妃不睦,直接被成化帝废掉,打入了冷宫。 没错,皇后和贵妃不睦,被废的竟然是皇后。 万贵妃在成化帝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第二位王皇后,汲取了吴皇后的教训。在宫中对万贵妃处处忍让。 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读佛祖经。妥妥的佛系皇后。 某日,万贵妃来找王皇后喝茶,说了一句:“还是坤宁宫威严体面啊。” 当日下晌,王皇后竟主动命宫人搬东西,让出了坤宁宫,搬去了偏僻的西苑永寿宫。 (注:在嘉靖朝之前,西苑永寿宫只是嫔妃居所,并不是皇帝居所。) 万贵妃见王皇后如此识趣儿,毫不犹豫的鸠占鹊巢。 坤宁宫寝殿内。 五十七岁的万贵妃,躺在榻上不住的咳嗽。 她的头发已经尽白,一脸皱纹像是苍老的枯树皮。 看脸的轮廓,即便年轻时,她应该也不是什么标志美人。她下巴大得出奇,长了一张马脸。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五十七岁,相貌丑陋的老太太,竟是四十岁的成化帝最宠爱的女人。 后宫佳丽三千,在成化帝眼力,都不及病榻上的那个老太太万分之一。 此刻,成化帝就坐在万贵妃的病榻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今夜万贵妃咳的厉害,成化帝干脆不睡,彻夜守在她身旁。 万贵妃和成化帝之间的爱,超越了年龄、相貌。 那是一种同生死,共患难的爱。 本朝太子朱祐樘苦命。他亲爹成化帝更苦命。 因为成化帝朱见深有一个被后世尊称为“大明战神”的父亲。 没错,就是那位在土木堡五十万对五万,优势在我,却输的一败涂地,被瓦剌太师也先虏去草原的大明战神。 土木堡之变后,两岁的朱见深在孙太后的支持下被立为太子。 孙太后派了一个叫万贞儿的十九岁宫女去照顾朱见深。 万贞儿实同朱见深的乳母。 三年后,景泰帝坐稳了皇位,直接废了朱见深的储位,将他赶出宫去,贬为沂王。 万贞儿抱着朱见深,在那帮势利眼太监的催促和嘲笑中,离开了皇储所居景仁宫。 那时他的战神爹已经北狩归来,被囚禁在南宫。对儿子爱莫能助。 五岁的朱见深,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他的万姑姑。 当时朝野纷传,景泰帝有意绝了战神哥哥的后。朱见深性命堪忧。 已经渐渐懂事的朱见深,经常夜里惊恐的睡不着觉。 是万贞儿陪在他身边,抱着他,哄着他入眠。 被废的那五年里,万贞儿是朱见深的老师、母亲、最坚强的后盾。 直到朱见深十岁那年,景泰帝病入膏肓,南宫之变发生。 大明战神又抖起来了,在石亨等人的帮助下复辟,第二次成为皇帝。 朱见深守得云开见月明,重新成为了太子。 万贞儿是跟朱见深共过患难的。他再也离不开她。 渐渐的,朱见深长成了青年。他发现,自己已经深爱上了那个大他十七岁的女人。 六年后,朱见深登基,是为成化帝。他立即封三十三岁的万贞儿为贵妃。 皇帝独宠万贵妃,六宫粉黛无颜色。 然而,人都有两面性。 万贵妃有着温柔、体贴、坚强的一面;同时也有善妒、贪权、狠毒的一面。 看吴皇后不顺眼。万贵妃搞掉她。 看哪个大臣不顺眼。万贵妃搞掉他。 谁敢怀皇帝的孩子,简单,搞掉她!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她向成化帝举荐了一堆小人。 一人得宠,鸡犬升天。她的三个弟弟,全部被封为高官。 如今,她二弟万通掌锦衣卫。 三弟万喜是后军都督佥事,掌京师三大营中实力最强的五军营。 四弟万达在锦衣卫中担任指挥同知,掌锦衣卫下属的一千五百零七名大汉将军。 大汉将军们负责皇宫宿卫,换言之,万达掌控着皇宫安危。 甚至于万家祖宅里养的那条狗,都被授予了“宣武将军”散阶,职从四品。 贵妃党势力之大,可谓权倾朝野。 有民谚曰:朱家天下,万家朝廷...... 万贵妃一阵剧烈的咳嗽。成化帝连忙帮她捋着后背。 成化帝道:“怎么咳成这样。御医皆该杀!” 万贵妃先是表现出通情达理的一面:“臣妾有恙,御医无罪。” 多贤惠的贵妃啊,九十多年前,皇后马大脚弥留之际,留下的遗言就是请求太祖爷不要责难御医。 不知道的还以为万贵妃是像马皇后一样的至贤之人呢。 然而片刻后,万贵妃就亮出了她凶狠的刀子:“臣妾的病是被太子气得。” 成化帝连忙问:“他又怎么气你了?” 万贵妃气息微弱的说:“他用的蔡忠是个巨蠹,听臣妾的二弟说,蔡忠贪墨的银两,比皇上您的内库存银还多!” “且,他还跟蔡忠密谋,意图谋反。” 成化帝听到这话,面色一变! 成化帝的成长史,就是大明王朝的一段政变史。对于“谋反”二字,他份外敏感。 成化帝问:“谋反的事有实证嘛?” 万贵妃道:“暂时没有。明日内阁的人交接了蔡忠的书信,送进宫,皇上可以亲自看一看。” “或许书信中有蛛丝马迹呢?” 成化帝点点头:“嗯。若真有此事,朕就废了他,另立老三为太子。” 以前,万贵妃撺掇成化帝废储,是因为太子跟她有杀母之仇。 若成化帝驾崩,太子顺利登基,她会性命不保。 现在,万贵妃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她确信成化帝会比她活得长。 她还在撺掇成华帝废储。这是为了三个弟弟和万家富贵长保。 废储的关键,就是书信匣子中的那封栽赃信。 锦衣卫中不起眼的小小总旗常风,今夜成为了大明王朝最关键的人物。 城南,源升茶馆。 常风、徐胖子、赛棠红站在茶馆门前。 虽已到了后半夜,源升茶馆还是人声鼎沸。 大明有制,严禁赌博。赌坊是不允许存在的。 但历朝历代,挂羊头卖狗肉都是赚钱的不二法门。 京城中的地头蛇,都是以茶馆为幌子,开设宝局,聚敛钱财。 说句题外话。明朝的这个法子,延续到了现代。 八线县城的茶室,十家有九家都是卖茶为辅,打麻将抽台费为主。 第三柄空空弩的保有者,赛棠红的师哥石坚,是源升茶馆的宝官,专管摇骰子。 常风道:“咱们进去吧。” 第二十六章 纸糊三阁老 妙手门的掌门、副掌门,一个搞黄,一个搞赌。幸亏大明没有毒。 大明的江湖门派,其实就是古代版的黑社会,专干见不得人的营生。 常风三人进得源升茶馆。虎子在门外蹲着。 茶馆中放着十几张桌子,什么掷骰子、推牌九、压字花......各种花样一应俱全。 上百名赌客围在台子前,高声吆喝着。 “天门二两!” “大,大,大!” “天对至尊宝!杀!” 从古至今都是十赌十骗。那些眼珠赤红,兴奋异常的赌客,每天都为茶馆带来巨额收益。 掷骰子的那张桌前,三十多岁的石坚正在专注的摇着骰盅。 骰盅落桌,他高喊道:“买定离手!” 赛棠红将一块五钱重的碎银子拍在“大”一边:“我押大!” 石坚看到师妹赛棠红,没有声张。只是开了骰盅。 开完这把,他吩咐身后的徒弟:“我歇会儿,你来开。” 随后石坚去了二楼一个雅间。 二楼的雅间,是专宰大菜猪(大财主)的地方。大菜猪不常有,今晚的雅间都空着。 赛棠红领着常风、徐胖子跟了上去。 四人在雅间内聚齐。 石坚问:“这两位是?” 赛棠红答:“这两位是锦衣卫的总旗常风、小旗徐光祚。” 常风刚拱了下手,说了声:“有礼。” 常风话音刚落,石坚一个健步窜到窗边,直接飞身越了出去。 常风更加确信,就是石坚偷了书信匣子。心里没鬼跑什么? 不过,二楼窗户外就是茶馆大门口。一个身轻如燕的飞贼跳了出去,再想抓就难了! 常风连忙跑到窗边。只见石坚半蹲着稳稳落地,随后开始逃跑,步伐轻盈。 常风掏出了蝎子弩,对准了石坚的后背。 赛棠红却高喊一声:“你若伤我师哥,今夜我就不帮你找匣子了!” 毕竟是师兄妹情深。 常风无奈,收起蝎子弩,一咬牙准备跳出窗外追石坚。 电光火石之间,虎子立功了! 虎子是条“犬狠吠不多”的猛狗。 在糖糖面前,它乖得像只小白兔;在敌人面前,它凶狠的像一条恶狼。 虎子飞身窜起,一口咬住了石坚的屁股! 石坚正要动若脱兔的逃跑呢,却感到自己的右腚上一阵发麻。 “扑哧!”。虎子生生撕下了石坚腚上的一块肉。 石坚吃痛,但逃命的本能让他继续往前跑。 虎子吐了嘴里的人肉,又一口咬到了石坚腿上。不过这回咬了个空,没咬到皮肉,只咬住了裤子。 石坚往前跑,虎子向后扯。 “哧噶!”石坚的裤子直接被虎子扯掉了一半儿,露出两个大腚片。 左半边腚片结实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右半边腚片血呲呼啦的,缺了一块肉。 赛棠红和常风已经跳了下来,飞奔向石坚。 徐胖子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扒着窗户,本来也打算跳窗参与追捕。 但他看着地面有些发怵,自言道:“阿弥陀佛,胖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还是走楼梯吧!” 石坚想要逃跑,但虎子死死扯着他的裤子。 赛棠红已经赶来过来,拽住了石坚的胳膊:“师哥,用不着跑!” “今夜,我是在帮锦衣卫办事。” 片刻后,常风亦跑了过来:“石副掌门,我找你并无恶意。只是想问一件事。” 石坚放弃了逃跑,他看了眼扯着他裤子的虎子。 常风命令:“虎子,撒嘴,蹲。” 赛棠红拿出了一方手帕,递给石坚。石坚拿着手帕捂住了自己的腚片止血。 常风开门见山:“今夜是谁指使你从蔡府盗走书信匣子的?” 石坚默不作声。 赛棠红怒道:“师哥。你难道想让妙手门被锦衣卫围剿灭门嘛?” “现在事情已经露了底。我跟常总旗讲好了。只要帮他找到匣子,他对妙手门既往不咎。” 石坚还是默不作声。 赛棠红情急之下,对常风说:“我以掌门身份,将石坚逐出妙手门。” “他所做的一切事,与妙手门无关。你把他押走吧,该上刑上刑,该杀杀!” 石坚怒道:“师妹,你如此绝情?” 赛棠红道:“两代人三十年的经营,这个门派不能毁在你一人手上。” 常风掏出了蝎子弩,对准了石坚。他吓唬石坚:“你既不是妙手门的人了,我就不用再给赛掌门面子。” 徐胖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常风吩咐徐胖子:“把这厮绑了,带回诏狱。让他把大记性恢复术的十八种大刑尝个遍!” 其实,常风绝不会把石坚带回锦衣卫。锦衣卫不是他的锦衣卫,而是贵妃党的锦衣卫。 石坚愣在了原地。掌门师妹抛弃了他,锦衣卫要抓他受刑。 身为一个江湖人,他听说过锦衣卫的残酷手段。 锦衣卫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是说说而已! 徐胖子从腰间解下布腰带,准备绑住石坚的双手。 石坚道:“且慢。我说!我全都说。” 常风道:“好,说了就不为难你!书信匣子是你从蔡府窃走的嘛?” 石坚答:“是。” 常风又问:“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石坚的回答让常风诧异:“内阁阁员刘珝的管家。” 常风惊诧:“什么?你再说一遍,谁的管家?” 石坚答:“刘珝刘阁老的管家。” 刘珝,纸糊三阁老之一。 纵观大明历史,内阁阁老中有大公无私的,有贪佞成性的,有阴险歹毒的,有宽厚仁爱的。 各自都有各自的特点。 成化朝如今的三位阁老,最大的特点是——报仇雪恨般的躺平;报仇雪恨般的摸鱼。 你说他们贪吧,的确贪,但又算不上巨贪。只是收收陋规银子,四节孝敬罢了。 你说他们恶吧,这老三位表面看去,个个都是老好人。 不爱干事是他们的性格;遇事得过且过是他们的法则;和稀泥是他们的强项。 这三位仁兄,分别是内阁首辅万安;次辅刘吉;阁员刘珝。 头一位万安,绰号“万岁阁老”。 他虽姓“万”。但跟万贵妃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不过他会做人,主动跟万贵妃的家族连了宗。自称是万贵妃的远房侄子。 万安的发迹史,超级无敌巨无比龌龊。 成化帝身子虚,又很爱万贵妃。怕自己不行,让万贵妃受委屈。 于是成化一朝,无论是官员也好,太监也好。晋升的不二法门就是给成化帝送春药。 如果送的春药疗效好。那就是他好我也好,大家一起好。 甚至有人靠着给成化帝送春药,当了司礼监秉笔,当了六部堂官。 可是,送春药的人太多了。内宫监那边,每天几十号人排队抢着给皇上送春药。 万安送了几次,皇帝陛下并没有因此提拔他。 他痛定思痛,发现自己已经错失了行业蓝海红利期。 在一番深思熟虑后,他决定另辟蹊径,开辟新的商业蓝海。 别人送春药,我送黄书! 第二十七章 刘珝 没错,这里的“黄书”不是比喻,不是修辞。而是生理意义上的黄书。 带插图,有精讲,各种生理姿势画得栩栩如生的那种。 万安靠着另辟蹊径送黄书,在一众同僚中脱颖而出。当上了内阁首辅。 他这个首辅,秉承着“我不做事,就不会犯错”的原则,简直就是躺平摸鱼界的祖师爷。 每当遇到变故,譬如哪个省灾荒,哪个省闹民变。成化帝垂询他这个首辅的意见时。 他会如一只敏捷的大蛤蟆般“噗通”跪倒在地,“梆梆梆”疯狂磕头。 随后他会气沉丹田,高呼一声:“皇上万岁!” 让我提供意见?不好意思,咱老万就会喊“皇上万岁”。其他一概不会。 还没听说过,大明哪个大臣因为喊“皇上万岁”丢官罢职的呢! 故万安得了“万岁阁老”的绰号。 纸糊三个阁老中的第二位,内阁次辅刘吉,绰号棉花阁老。 他从当庶吉士开始,就是著名的躺平大师、摸鱼达人。因不干活被各种言官御史弹劾。 他的升迁史,就是一路被弹劾的历史。 一般脸皮薄的官员,被弹劾多了,脸上挂不住,自己就辞官了。 刘吉则不然,他对待弹劾就一个态度: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我,刘吉,是内阁里的......老大哥! 你们这帮言官弹劾我? 听不见!重来!根本听不见! 声音这么小,还想当言官?! 这就是刘吉,一个脸皮比德胜门城墙还厚的人。 刘吉像棉花一样不怕弹(弹劾),故得了个“棉花阁老”的绰号。 刚才妙手门副掌门石坚所说的刘珝,是纸糊三阁老中的最后一位。 他是阁员,权力逊于首辅、次辅。 时人评价:万安贪狡,刘吉阴刻,刘珝稍优。 注意,只是“稍优”而已。 相比于万安和刘吉,刘珝还是做事的。 虽不一定宵衣旰食、结草衔环,但做事就比不做事强。 刘珝最大的特点是——话痨。且脾气火爆。 下属们千万别来找他谈事。 只要谈事,他必定吐沫星子横飞,滔滔不绝给下属训话。心情好训话半个时辰,心情不好训话一个时辰。 他又是个狂躁症晚期患者,身为翰林官出身的阁员,颇有绿林之风,一言不合就动手。 某次,一个下属因他训话时间太长表达了不满。他直接一拳捣青了下属的眼眶。 但打归打,打完他继续用这个下属。后来还给下属升了官。 这就是成化朝的纸糊三阁老。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就是不怎么爱做事。 其实,为官之人最大的恶就是尸位素餐! 常风在锦衣卫当差三年,自然听说过刘珝的为人。 常风问石坚:“刘珝的管家许给了你什么好处?” 石坚答:“刘管家说,只要我帮他家老爷拿到书信匣子,他家老爷会保举我做刑部督捕司副总捕头。” 副总捕头,听着挺唬人。但在身份上,只是个无官无品的差役。 刘珝让石坚做上那个位置,只需跟刑部打声招呼。 副总捕头虽位卑,但权重。是刑部八百捕快里的老二。石坚没能抵住诱惑也不稀奇。 赛棠红怒斥他:“你怎么这么糊涂?得罪了锦衣卫,当上副总捕头又能如何?妙手门一样会在劫难逃。” 石坚解释:“我寻思,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事办了。锦衣卫查不到。” “我要是当了督捕司的副总捕头。那咱妙手门今后就有了靠山,黑白通吃。” 赛棠红还要继续骂他,常风摆摆手打断了她。 常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书信匣子呢?在何处?” 石坚答:“已经交给了刘管家,他应该带回阁老府了。” 常风追问:“他没说为何要让你偷这个匣子?” 石坚摇头:“我在他眼力,只是个蚂蚁一样的小人物。怎么可能对我说缘由。” 徐胖子将常风拉到了一边,单独说话。 徐胖子道:“常爷,最多还有六刻功夫,天就亮了。” “依我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找回匣子。” 常风问:“什么办法?” 徐胖子道:“妙手门不是很会偷东西嘛?让他们偷回来。” 常风当即否决了徐胖子的提议:“绝对不行!” “石坚能够在蔡府得手,应该是刘珝在锦衣卫安插了内应,知道书信匣子的确切位置。” “阁老府则不然。光房子就有百余间。咱们怎么知道匣子被刘珝放在哪个房间里?” “他俩进去,不成了没头的苍蝇了嘛?” “即便万幸不被人发现,挨个房间查找。等找到,恐怕明天的太阳都落山了。” “咱们只有六刻功夫了!根本来不及!” 徐胖子一摊手:“那咋办?难不成你要等死?” 常风不言,返回赛棠红和石坚面前。 常风道:“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今夜之事,只要你们不往外乱说,就没人追究你们。” 赛棠红心里还是捏了一把汗,怕常风出尔反尔。 她干脆使出了美人计:“我愿任常总旗享用,以身赔罪。” 说这话的时候,赛棠红的语气又变得妩媚。 常风摆摆手:“赛掌门,铁钩子抓不住滑石球。美人计对徐胖子或许有用。对我无用。” “你不必担心。我常风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绝不会食言。你们走吧。” 赛棠红搀扶着屁股缺了块肉的石坚离开了。 徐胖子有些发急:“常爷,怎么办啊!六刻过后找不到匣子,你家小糖糖真得托给我照顾了!” 常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噤声,让我好好想一想。” 常风闭着眼睛,脑子飞速的转动着。 遇到难事,就像是解一团乱麻,首先要找到线头。 现在基本能确定,书信匣子在阁老刘珝手上。 这团乱麻的线头是:刘珝为何要找人盗走那个书信匣子? 答案只有两个:刘珝要保太子,或害太子。 刘珝如果要害太子,直接按兵不动。等明日随万安、刘吉去蔡府交接,将书信匣子转呈皇上不就好了? 就算事情败露,也是贵妃党的锅,跟刘珝无关。借刀杀人岂不美哉? 他偷匣子绝不是想害太子。 那就剩下了一种可能,刘珝想保太子。 官场中人皆知,首辅万安,次辅刘吉这几年联起手来,打压阁员刘珝的势力。 刘珝力量比这二人小得多,一直处于劣势。想翻盘没可能。 除非......在某个关键时刻出手保护太子,暗中找到太子这座新靠山,未来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通了,通了。这就是刘珝要保太子的原因! 既然大家的目的都是保太子,那事情就好办了! 常风睁开眼睛,对徐胖子说:“坐以待毙必死无疑。不如赌一把。” 徐胖子问:“怎么赌?” 常风道:“走。咱们去阁老府,找刘珝,摊牌!” 第二十八章 言,兵器也 常风确实是在赌。 后世的电视剧,把锦衣卫底层小官的权力、地位描绘的太重了。 在大明,内阁阁员跟锦衣卫总旗,地位上不能说是相差悬殊吧,至少也是天差地别。 一个小小总旗,巴巴的跑到阁员家里,跟阁员说:“阁老,您今晚雇了下三滥的飞贼,偷了我们锦衣卫的东西。交出来吧!” 说不准会讨一顿好打。 刘珝的府邸远在贵人云集的北城。 常风两人一狗,从南城赶到北城的阁老府前,离天亮只剩下了区区三刻功夫。 在这三刻功夫中,常风要说服刘珝,交出书信匣子。 (注:一刻=15分钟) 阁老府书房,刘珝并没有睡。 常风是个赌徒,刘珝同样是个赌徒。只不过有大小之分罢了。 今夜的京城暗流涌动,刘珝把所有赌注押在了太子一边。他又怎么能睡得着? 刘珝在写一幅字。 他的行草冠绝天下,自成一家。 此刻,他在纸上写的是“坦荡”二字。 刘管家站在他旁边伺候。刘管家怎么看,那俩狂放不羁的“坦荡”都像是“妇荡”,倒过来看是“荡妇”。 其实,朝廷高官跟荡妇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今日服侍这个,明日委身那个。 刘珝该出门做官轿,去奉天门参加御门早朝了。 突然,一名仆人进了书房:“禀老爷,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常风求见。” 刘珝冷笑一声:“呵,真是个奇怪的年月。随便一只阿猫阿狗也想见大明的阁老。” 仆人补充了一句:“那总旗说,他是为罪官蔡忠的事来找老爷的。” 刘珝面色一变。思索片刻后他吩咐仆人:“让他来书房见我。” 不多时,仆人领着常风来到了刘珝面前。 徐胖子没有跟进来,常风让他在府门外等候。 常风跪地,给刘珝磕头:“小的锦衣卫总旗常风......” 刘珝不耐烦的一抬手:“免了那套虚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耽误了本阁参加御门早朝,你吃罪不起。” 时辰紧迫,常风直接开门见山:“小的知道阁老您找了妙手门的石坚,偷走了蔡忠府邸里的书信匣子。” “你这么做是为了保太子。” “小的来此,目的与您相同,也是保太子。” 刘珝先是一愣。他没想到,刘管家做事这么马虎,竟让锦衣卫的人知晓了这件事。 他矢口否认:“锦衣卫别的没教会你,只教会了你胡说八道嘛?” “什么书信匣子。本阁一概不知。” “另外,一个小小总旗,自称要保太子?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不知怎得,摊牌的关键时刻,常风想到了一个人,不是尚铭、万通,也不是朱骥。 而是九姑娘。 九姑娘之前在湘西巷说的一句话,很适合现在的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常风已经是个性命朝不保夕的人。我怕你刘珝作甚? 想到此,常风直接站起身:“刘阁老啊刘阁老,你这事办的真蠢。” 刘管家在一旁呵斥:“你大胆。” 常风毫不理会呵斥,继续说:“你偷了匣子,只能确保太子洗涮‘意图谋反’的罪名” “却无法帮太子洗脱‘用人不当’的罪名。” “贵妃党那群人,还是会借着用人不当这个由头,撺掇皇上废储。” 刘珝阴晴不定的看着常风,一言不发。 常风直接拿出了那封“洗白信”,拍在了书案上。 常风道:“这封信,内容是太子痛骂蔡忠,声称要搜集罪证后,在皇上面前参劾蔡忠。” “阁老只有交出书信匣子,将这信跟栽赃信掉包,交到皇上手里,才能让太子洗脱一切罪名。” 刘珝拿起信,仔细看了内容。 随后他问了常风一个关键问题:“你是谁的人?” 常风不假思索的回答:“怀恩公公的人。” 常风不能跟刘珝说自己是朱骥的人。 一来,朱骥在明面上是万通的走狗。 平日里,恐怕万通说自己的屎是香的,朱骥都会附和:“我吃过,我吃过。嗯,真香!” 常风如果声称自己是朱骥的人,刘珝绝对会认为他是贵妃党派来害他的。 二来,朱骥的内应身份不能暴露。暴露了,常风也会跟着玩完。 怀恩则不同,天下人皆知他是太子的心腹。 能够混到内阁的人,个个都是人精。 刘珝没有轻易相信常风,而是反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万贵妃那边派来诓我交出书信匣子的?” 常风的回答有理有据:“若我是万贵妃的人,万贵妃已经知道了书信匣子在你手上。以她的为人......” “她会趁你参加御门早朝,直接派万家三兄弟,带兵围了你的府邸。然后慢慢查找书信匣子。” “你知道,我们锦衣卫善于抄家。抄出一个书信匣子并不难。” “到那时查到了证物,把你和太子一起扳倒还不是顺理成章?” “万贵妃何苦派我来诓骗你?岂不成了打草惊蛇了?” 刘珝仔细考虑了常风的话。心中已有八九分信了常风是太子一方的人。 刘珝道:“或许,我已经把匣子烧了呢?” 常风突然大笑。 刘珝问:“你笑什么?” 常风笑道:“你得有多蠢才会把书信匣子烧了啊!那是贵妃党栽赃太子的铁证。” “等到太子登基那天,你把匣子拿出来,你就成了扳倒贵妃党的第一功臣。” “到时候,盖过次辅刘吉,取代首辅万通,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 刘珝坐到了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支象牙湖笔,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常风继续说:“可是你漏算了一点,贵妃党的势力太大。皇上太宠信他们。” “光是‘用人不当’这条轻罪,就有可能让太子失去储位。” “唯有交出书信匣子,掉包栽赃信,由我将匣子带回蔡府,才能保住太子。” 自古以来,刀、枪、箭、弩是兵刃,言也是兵刃。 对付老瘸子、石坚等人,蝎子弩有效。 对待刘珝,蝎子弩无效,言更有效。 刘管家提醒刘珝:“老爷,要耽误御门早朝了。” 刘珝做出了自己的决断。他对常风说:“背过身去。” 常风背过了身。 刘管家抬起了手,撸起了袍袖。他的手臂上,赫然绑着一支单管袖箭。箭头已经对准了常风。 刘珝却对刘管家微微摇头。 刘管家把手放了下去。 刘珝走到了书架前,半蹲下去,不知按了哪个机关,地上的一块石板打开。里面是一个两尺见方的小小暗格。 暗格里,躺着事关常风性命的书信匣子。 刘珝捧出了书信匣子,又关上暗格。他走到常风面前,双手将书信匣子递给常风。 常风道:“多谢阁老,这回你救了太子。”说完他双手去接。 刘珝却没有撒手。两个人的四只手,都放在书信匣子上。 刘珝叮嘱常风:“请告诉怀恩公公。臣,内阁阁员刘珝,愿誓死追随太子,效犬马之劳。” 第二十九章 冷血的朱骥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沉寂且阴森。 在这片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亮光。正如妖孽横行庙堂、民不聊生的成化朝。 常风捧着书信匣子走出了阁老府。 他抬头望了眼黑暗的天空,心想:或许,太子能够成为撕裂黑暗朝局的那束光吧。 今夜我所做的一切,不光是为了救自己的命,也是为了天下! 想到此,常风感到了一丝自豪感。 这种自豪感,是为了升官、为了往上爬的私欲所不能给予的。 徐胖子走了过来:“到手了?” 距离天亮,只剩下了一刻功夫。好在蔡府跟阁老府都在北城,相距不远。 应该来得及。 常风吩咐徐胖子:“咱们兵分两路。我带着匣子和虎子,去蔡府。” “你赶紧回我家,告诉朱镇抚使,事情已经办成了!” 徐胖子道:“得嘞!” 二人分手。 洗白信和栽赃信已完成了掉包。常风捧着匣子回到了蔡府。 石校尉迎了上来:“总旗,找回来了?” 常风微微颔首。 石校尉一通马屁:“总旗真是高深莫测,深不可测!” 常风将书信匣子放到了一个银箱上。 刚才掉包时,扯掉了书信匣子的封条。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锦衣卫到任何一个罪官府邸抄家,都会携带大量封条。 银箱边上放着一个背囊,背囊里全是封条。 常风用新封条将书信匣子封好的一瞬间,朝阳的光撕裂了黑暗,普照大地。 天亮了。 常风对值夜的十名校尉、力士说:“诸位,书信匣子曾被盗之事若泄露出去,咱们的脑袋都会搬家。” “想活命,咱们要管好自己的嘴。” 石校尉带头附和道:“都听总旗的,为了咱们的脑袋。” 一众校尉、力士齐齐拱手:“是!” 常风坐到了一个银箱上。这一夜的折腾,他属实累了。 现在,只需等待内阁三阁老前来交接即可。 常风的脑子很乱。他设想了一堆结局。 或许,督公、指挥使会察觉是我捣得鬼,将我密裁,扔到南郊乱葬岗。 或许,太子一方会兑现承诺,保住我。我就此攀附上太子,前程似锦,迎娶笑嫣。 又或许,怀恩也好,朱骥也罢,都将我当成了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可有可无,就没有保的必要。 罢了,人事已尽,听天命吧! 御门早朝,又称御门听政。是大明皇帝、官员每日都要进行的仪式。 百官过金水桥,按文武两班排好队,来到奉天门。 只有大明的四品以上官员,才可以在御门早朝时,向皇帝报告政务。 皇帝则提出问题、颁布旨意。 今日御门早朝,成化帝的最后一道旨意,是派内阁三阁老前往蔡忠府邸,交接查抄财物及信件。 内阁三阁老散朝后,直奔蔡忠府邸。 好太监怀恩则偷偷出了宫,在一家酒楼密会朱骥。 肥胖的怀恩坐到了酒楼雅间的一张桌子前。 这雅间被他长期包了,是他跟朱骥的固定接头地点。 雅间中,马上会发生一场事关常风生死的谈话。 不多时,朱骥一身布衣,带着斗笠坐到了怀恩面前。 怀恩问:“事情办妥了嘛?” 朱骥答:“办妥了。只是出了一点纰漏。” 作为旁证,徐胖子已经将今夜之事,事无巨细的告知了朱骥。 朱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转述给了怀恩。 怀恩道:“真是有惊无险。” 朱骥给怀恩倒了一杯茶:“经手的总旗常风,还是密裁了较为妥当。” “他已知晓了我的身份,又是掉包书信的经办者。留着是后患。” 好一个朱骥!常风今夜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却要恩将仇报,杀人灭口! 蔡府里的常风设想了那么多结局,唯独没有想到要杀他的人,竟是朱骥! 朱骥是个冷血的人。他所办的差事决定了,他不能有一丝妇人之仁,必须杀伐果断。 常风,命悬一线。 幸好,朱骥的上头是仁慈的胖怀恩。 怀恩面色一变:“绝不能密裁了那个后生!不但不能密裁,我们还要保!” 朱骥提醒怀恩:“公公,他今夜知道了太多秘密。” 怀恩正色道:“可他今夜帮了太子!帮完太子,我们就弃之如敝履。今后谁还肯为太子所用?” “如果我们行事如此狠辣、冷血,跟尚铭、万通之流有何区别?” “做人,不是这样做的!做事,也不是这样做的!” 怀恩虽是无根之人,身上却有一股子浩然正气。 朱骥先是一阵沉默,随后道:“保下常风也好。从今夜的事,可以看出这小子办事干练。” “今后若能为我所用,也算为太子添了一枚强有力的棋子。” 怀恩纠正朱骥:“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棋子。” “谁赤胆忠心保太子,谁就是大明的忠臣。” “对待忠臣,我们要以坦诚、仁爱待之。能保则保。” 朱骥有些担忧:“不过保他,恐怕有些难。今日三位阁老将书信匣子交接,带到宫里去,贵妃党发觉栽赃信被掉包,一定会怪罪于常风。” “常风被抓、受刑是免不了的。” 怀恩道:“没办法了。我只能跟尚铭做一笔交易。用一个筹码换回那个后生的命。罢了,我先回宫。” 且说蔡府那边。已是日上三竿。 常风已经换好了飞鱼服,坐在银箱上闭目养神。 石校尉跑了过来:“总旗,开道的前骑已经过来了。三位阁老一刻后就到。” 常风起身,整理了下衣冠:“走,去府门口,迎接阁老们。” 不多时,三顶蓝呢八抬大轿在蔡府门前停下。 大明地位最高的三位文官各自走下了官轿。 为首的是“万岁阁老”万安。他圆脸,络腮长胡。脸上时刻保持着笑意。 他虽跟万贵妃的家族连了宗,但他却不算贵妃党的人,对贵妃党只是虚与委蛇。 万首辅是多能躺平、摸鱼的人。见了事躲还来不及呢。 他知道,加入贵妃党,就等于陷入了夺嫡的漩涡。 他才不会惹那个麻烦。这些年,他对待贵妃党,一向是表面笑嘻嘻,事情一件不帮着办。 第二位是次辅“棉花阁老”刘吉。他清瘦,美髯。 但他的脸皮却厚得足矣挡住神机营火铳射出的铳子。 在对待夺嫡之事上,他跟万首辅的态度相同。 夺嫡辣么危险又麻烦的事,我才不要参与呢!白天在内阁值房品茶,谈笑,晚上回府喝酒,搂着家妓睡觉不香嘛? 第三位,就是常风黎明前见的阁老刘珝了。 内阁的纸糊三阁老,其实都不算万贵妃的人。 常风跪倒叩首:“下官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常风,拜见三位阁老!” 第三十章 朝堂反转 万安笑嘻嘻的对常风说:“快快请起。呵,不愧是国舅爷手下的人,一表人才。” 官场中人皆知,万首辅待人一向表面和善,不管是对同僚还是对手下的芝麻官。 从古至今,衙门里的老油子、烂好人通常都是这样。 万安忽然对常风身边的虎子产生了兴趣。 夸赞完常风,万安又开始夸赞虎子:“哎呦!多体面的狗子啊!给本阁叫一个!” 虎子朝着万安“汪”了一声。它并不是听他的话,而是对他产生了敌意。 “汪!汪!”这两声,竟是首辅万安朝着虎子叫的! 堂堂内阁首揆,竟然当着另外两位阁老、一堆属下的面,跟条狗比起了谁叫的“汪”声更大! 万安的样子着实滑稽,众人都强忍着憋着笑。 这就是万安。他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滑稽、荒诞、无能。 有时候,滑稽、荒诞、无能换个说法就是——人畜无害。 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人做首辅,各方各派都能接受。这也是他稳居首辅宝座十年的原因。 但这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此人城府极深。 万安问常风:“这条狗是你的嘛?” 常风答:“是。” 万安摸了摸腰间的绶囊。 绶囊在汉代是装印玺的口袋。汉代官印是盖在竹简上的,体积很小,绶囊能轻松装下。 到了大明,官印动辄几寸见方。根本不可能时刻挂在腰上。绶囊成了一个装饰物。 官员们通常会在绶囊中装些银两,赏赐下人用。 万安从绶囊中抓了几枚别致的银制南瓜子,大概几钱重:“赏你了,给你的狗买两斤肉吃吧。这狗真讨喜。” 常风双手接了银瓜子:“谢首辅大人赏赐!” 万安道:“罢了。办正事吧。带我们去交接财物和书信。” 常风领着纸糊三阁老进了蔡府前院。 常风拿起来账册,念道:“禀三位阁老。蔡府共抄出黄金、白银、铜钱、宝钞,共计折银三万一千二百两。” “古玩字画、田产房产契约、家妓等无算。” 万安不怀好意的对刘珝笑了笑:“叔温兄(刘珝字书温),你是户部尚书,管着国库。” “蔡忠又是你的副堂。他的脏钱账目自然要交接给你。” 内阁这两年是万安+刘吉vs刘珝的局面,双方不睦。 万安言外之意,自然是讥讽刘珝治下无方。 刘珝反驳:“蔡忠是我的副堂不假。可他到我手下任职,是吏部挂牌子开的官凭。” “首辅您兼着吏部尚书啊。” 反驳完,刘珝拿过了常风手中的账册。 在那一瞬间,刘珝跟常风颇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常风让人撕了装金银的箱子的封条,户部的两位主事按账册一一核对。 核对完毕刘珝给常风开了交接文书。 随后万安道:“该交接最重要的东西了!那个谁。” 常风拱手:“小的常风听后差遣。” 万安道:“嗯。蔡忠的书信匣子呢?” 常风从一个银箱上拿下了那个事关他性命的书信匣子,交给万安。 万安检查了下封条:“封条齐整。咱们这就送进宫。” 随着交接完毕。常风的这件抄家差事终于结束了,但他的生死依然难料。 恭送了三位阁老,常风整队带着手下五十名弟兄回到了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内,总旗及以上官员皆有独立的值房。 徐胖子已经在值房中等着常风了。 徐胖子先问:“交接完了?” 常风点头,随后反问:“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朱镇抚使说清楚了嘛?” 徐胖子答:“我跟他说清楚了。” 常风又问:“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徐胖子答:“连个屁都没放。” 常风坐到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就在这值房里等结果吧。” “我要么身首异处,要么一步登天。不会有折中的结果。” 徐胖子劝常风:“放宽心。太子加上怀恩公公,还保不住个你?” 常风叹了声:“难说。朝堂上落下一片鸿毛,就能压死我这样的小蚂蚁。”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 后世有人把乾清宫当成了满清独有的宫殿,因带了个“清”字。其实不然。 明太祖建都南京时,便在皇宫中修建了乾清宫。 永乐迁都,北京新皇宫保留了南京宫名。乾清宫是大明皇帝正式的居所。 此刻的乾清宫大殿上,成化帝端坐在龙椅上。太子朱祐樘站在他的左侧。 司礼监三巨头尚铭、怀恩、梁芳站在他的右侧。 六部堂官、九卿、五军都督、公侯勋贵、全部手持笏板,侍立在殿中。 成化帝是一个奇懒无比的皇帝。除了走过场一般的御门听政,极少召集这么多大臣议事。 今日召齐了朝廷高官,因为他有可能要宣布废储。 只要蔡忠的书信匣子里,有太子与其勾结谋反的证据,成化帝会立即废了太子,改立兴王为储。 不多时,万安捧着书信匣子进得大殿,刘吉、刘珝跟在他的身后。 不等万安行礼,成化帝心急的说:“快把书信呈上来!” 为了万贵妃心情变好一点,病情好转一些,成化帝迫不及待想要废掉太子。 宠妻狂魔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万安将书信匣子递给了尚铭,由尚铭转呈成化帝。 尚铭捧着匣子,心里美滋滋的:噫!好!一会儿栽赃信一现世,我们这帮人奋斗了十年的目标就能实现啦! 成化帝打开了书信匣子,开始一封封查找。 终于,他翻出了一封信,署名“纪桂子”。 成化帝虽懒,却不笨,极为聪明。他立即反应过来,“纪桂子”是太子的化名。 他拿起信,问太子:“这是你写给蔡忠的嘛?” 尚铭也好,万家三兄弟也罢,都认为太子会矢口否认。 横竖信就摆在那儿,否认也是无用。 太子的回答,让贵妃党的几个巨头错愕不已。 “回禀父皇,是儿臣写的。” 尚铭的心中生出了十万个为什么:太子疯了吧?不是自己写的信他敢乱认? 不妨事!他承认了更好,一样难逃被废。 成化帝从信笺中拿出信纸,仔细看了看。 看完后,他将信纸给了尚铭:“念给众臣听。” 尚铭双手接过:“是,皇上。” 尚铭朗声道:“蔡忠竖子,跪闻。孤近查,尔在户部贪佞成性,鲸吞国帑。孤莫名惊诧。尔实乃天下第一忘恩负义之人!” “尔有负皇恩,有负孤拔擢之义。孤身为储君,岂能徇私回护?” 念到此处时,尚铭的声音已经小了一半儿。 “孤正命人搜集尔之贪贿罪证。待人证物证俱全,定在父皇面前参你。” “若尔尚存良知,立即自缚前往都察院,供述罪行。” “如若不然,小心尔的狗头!” 第三十一章 升官 尚铭傻眼了,万家三兄弟傻眼了,贵妃党的成员们傻眼了! 栽赃信是怎么变成洗白信的?一定有人动了手脚! 成化帝阴晴不定;太子镇定自若;朝臣们鸦雀无声。 大胖子怀恩憋足了一口气,大喊一声打破了沉默:“太子,大公无私哇!” 跟怀恩交好的几位大臣纷纷附和。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蔡忠虽是太子举荐,太子却能及时觉察他的奸行,痛陈利害,实乃明储也!” “太子对自己举荐的人毫不回护,怀恩公公说的‘大公无私’四个字至为允当。” “储君英明,乃是皇上之福,朝廷之福,万民之福!” 成化帝一言不发。他的心里既欣慰,又难过。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太子没造他的反,还痛斥贪官。这让成化帝很是欣慰。 可太子没谋反,用人不当的罪责又被他一封信亡羊补牢了。那就不能废他。心肝宝贝万姐姐心情好不起来。这让成化帝心里难过。 成化帝站起身:“众臣都退下吧。起驾坤宁宫,朕要去探望贵妃。” 贵妃党对太子发动的危险攻击,随着成化帝的起驾,彻底失败。 一刻功夫后,司礼监值房。 司礼监三巨头中,秉笔怀恩在景仁宫专司伺候太子,不常来值房。 秉笔梁芳天天在敬事房为成化帝炼制春药,亦不常来。 这里是尚铭一人的地盘。 尚铭和锦衣卫头子万通来到值房。 万通喝了口茶,狠狠的将茶盅摔在了地上。“啪嚓” 万通怒吼道:“有人使诈!掉包了咱们的信!” 尚铭微微点头:“十有八九是负责查抄、看守蔡府的那个总旗队里有人暗通太子。” 万通道:“我把他们全抓起来,上大记性恢复术。” 尚铭冷静分析:“信是我亲手交给常风的,由常风贴的封条。我看这小崽子有问题。” “本来咱们就打算灭他的口。依我看,审问就免了,费那事作甚。直接密裁了就是。” 万通道:“好!我这就让南镇抚司的人去办!” 厂卫两巨头要杀常风,宛如踩死一只蚂蚁。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进了值房:“国舅爷,您要办谁啊?” 是怀恩的声音。 万通是万贵妃的亲弟弟。怀恩一向尊称他“国舅爷”。 怀恩进得值房,坐到了尚铭对面。 尚铭微微一笑:“怀恩公公,好手段啊。” 胖怀恩本姓戴,是犯官家眷,后被送进宫,废了本姓,赐名“怀恩”。 “怀恩”是名,而非姓。故旁人不称他为“怀公公”,而称“怀恩公公”。 怀恩笑道:“不及尚公公您的手段高明啊。” 尚铭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真没想到,你在锦衣卫里埋了暗桩。” 怀恩毫不否认:“没错。管抄家的那个总旗常风,就是我的暗桩。” 怀恩认为,常风昨夜掉包信件的事,瞒是瞒不住的。不如直接摊牌。 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保下常风。 因为他手头有一个重重的筹码,可以拿来做交易。 万通在一旁怒气冲冲:“怀恩,你挖老子的墙角?” 尚铭摆摆手,打断了万通。随后他道:“怀恩公公,你亲口承认常风是你的人。看来你要舍弃这枚棋子喽?” “那不好意思了。锦衣卫的家规,吃里扒外者,格杀!” “放心。我们会让他死得痛不欲生。锦衣卫有许多钝刀子杀人的手段。” 怀恩摸了摸自己多达三层的胖下巴:“知道知道。不就是‘节节高’,用竹笋杀人嘛?我今日要保他的命。” 尚铭冷笑一声:“呵,你保得住嘛?” 怀恩从袖中拿出了一份状子放在桌上。 怀恩笑道:“之前你们说太子用人不当。我看尚公公你才是用人不当呢!” “浙江布政使王子余是你的心腹吧?” “他醉酒之后,奸污了自己的孙媳妇!这叫不伦大忌!” “他孙媳妇是个贞烈之人。跑进了京,要告御状。赶巧了,我的手下知道了这件事。” “我已把她软禁了起来。这是她的状子。若我将状子转呈皇上,呵,王藩台的官帽还保得住嘛?” 尚铭皱褶眉头:“王子余那厮竟如此荒唐?怀恩公公,你什么意思?” 怀恩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你不动常风,我就不动王藩台。” “一个小小总旗和一个封疆大吏。哪个更重要一目了然。” 万通在一旁聒噪:“不动常风?难道我还让他继续在锦衣卫吃里扒外,给你暗通消息嘛?” 怀恩笑道:“我已经考虑了这一层。让一个暴露了身份的暗桩,继续待在锦衣卫里,的确有些过分了。” “我管着孔庙祭祀。山东孔庙那边,有锦衣卫的祭礼百户所。那是个闲散差事。” “依我看,就升常风一级,让他当个试百户,调任山东孔庙吧。” 万通怒道:“他坏了我的事,我还要升他官?怀恩,你在做梦?” 怀恩笑道:“一个试百户的官帽和一个布政使的官帽,孰轻孰重?” 尚铭感慨:“怀恩公公高明。我知道,你跟第六十代衍圣公孔宏泰交好。” “没记错的话,泰安知府也是你的人。常风那崽子到了泰安,也就安全了。” “罢了,我卖你个面子。就这么办吧。王子余的孙媳妇,你交给我。” 怀恩摆手:“人我是不会交的。厂卫的杀手本事通天。” “万一我把王家孙媳妇给了你,你随后就派人半路截杀常风呢?” “我只能保证。只要常风活在世上一天,我就继续软禁王家孙媳妇一天,不让她乱说话。” 尚铭笑道:“不愧是你!心思缜密的很。罢!咱们在司礼监共事这么久,好得如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 “兄弟的面子,我自然要给!” 怀恩给尚铭斟了一杯茶:“对对对。咱们是兄弟嘛,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呢!哈哈。” 怀恩和尚铭相视大笑,眼神中却似能喷出火。 一个时辰后,常风值房。 常风正在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吱嘎”。门被推开了。十几名杀气腾腾的力士冲了进来,燕别翅排开。 随后,尚铭、万通、怀恩走了进来。 万通大吼一声:“吃里扒外的畜生,滚过来!” 常风心中一颤:难道怀恩公公把我给卖了? 常风走了过去,准备行礼:“属下常风见过......” 话音未落,万通沙包大的拳头,直接落到了他的脸上! “我曰你娘,敢卖我!” 又是一拳:“小崽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常风想要闪避,怀恩却道:“让国舅爷打,别躲。总要让他出出气嘛。” 万通一连打了常风十几拳。常风被打得鼻青脸肿! 怀恩笑道:“国舅爷,差不多得了。风流倜傥的一张俊脸,再打就破了相了。” 万通停了手。 常风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一定是怀恩把我卖了!这下,我真的要步师傅的后尘,陈尸乱葬岗了。 就在此时,事情反转! 万通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常风!升任试百户!调曲阜孔庙,掌祭礼百户所!” 常风惊讶万分。 什么?不杀我了?还要升我的官? 曲阜孔庙?远离京城千里啊! 怀恩已经想到了一个反击贵妃党的计划。实施计划的地点,就在曲阜附近。 怀恩帮常风调去孔庙,不仅是在保他的命。 他是怀恩选定的,反击计划的执行人! 第三十二章 异灾 怀恩领着鼻青脸肿的常风走出了值房,走向锦衣卫的大门外。 常风名义上虽已是“锦衣卫曲阜祭礼百户所试百户“,实际上却已不算锦衣卫的人了。 贵妃党控制的锦衣卫,怎会将太子的人视为自家人? 怀恩提醒常风:“步子跟我跟得紧些。我就是要让整个锦衣卫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看哪个敢动你!” 常风压低声音道:“是。” 虽说经历了一夜惊魂,靠上怀恩这棵大树,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毕竟怀恩身后就是太子,大明未来的皇帝。 走到大门前时,常风将手指放在嘴里,吹了声响哨。 不多时,虎子窜了出来。 不带走虎子,常风怕尚铭、万通他们把它做成炖狗肉泄愤。 虎子来到了常风身边。他凝望了一眼大门上的“锦衣卫”三字牌匾。 怀恩在一旁说:“后生,我跟你保证,有一天你会回来,带着一身光彩回来!” “走吧,先去我的外宅。” 太祖爷曾定下制度,太监居于宫中,无旨出宫者杀。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谁还管这一套? 司礼监的巨头们,十二监、八局、四司的管事牌子们,哪个没有外宅? 太监还不准娶老婆呢。哪个太监头目没有对食? 太监还不准插手兵权呢。从京城的御马监掌印、十二团营提督太监,到各地镇守太监,哪个不是兵权在握? 怀恩的外宅,位于城北的一个清静之所。 宅子不大,两进两开。周围却有足足两百名团营士兵守卫。 怀恩之所以敢跟贵妃党叫板,是因为他除了司礼监秉笔的职位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兼职。 这个小小的兼职是——御马监掌印! 御马监不养马,是监管京营兵的! 京郊除了三大营外,另有一支精锐——十二团营。归十二团营提督太监管。 现任的十二团营提督太监,是怀恩的徒弟。 总之,这个身材肥胖的好太监,是个兵权在握的人。 常风跟着怀恩进了他的外宅。虎子快步跟着。 糖糖竟然在外宅里!她屁颠屁颠的跑向常风:“哥哥!” 怀恩笑道:“这就是你妹妹吧?我让我徒孙们接来的。长得真招人疼。” “你现在转投太子门下。我怕贵妃党那群人抓你妹妹,掣你的肘。所以把她接来了。” 常风连忙对糖糖说:“快给怀恩公公行礼。” 糖糖年幼,不懂那么多规矩。她竟伸手摸了摸怀恩的大肚子:“哈哈哈,大胖子。” 常风脸都快绿了:“别胡说!” 怀恩却不以为意,把糖糖抱了起来:“乖娃娃。阿爷不是大胖子,是老胖子!” 糖糖童言无忌:“老胖子你肚子辣么大,一定吃了不少好东西吧!” 怀恩笑道:“乖娃娃你来了,阿爷的好东西都给你吃。把你喂成一个小胖子,如何啊?” 糖糖拍手:“好呀好呀!糖糖最爱吃好东西啦!” 怀恩将糖糖放下:“阿爷跟你哥哥谈点正事。” 随后怀恩招呼一个徒孙:“你过来,哄着这乖娃娃耍。” 常风跟着怀恩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怀恩竟恭恭敬敬的给常风作了个揖:“后生,昨夜你保了太子,就是我的恩人。请受我一拜。” 常风虽刚挨了万通一顿好打,反应却丝毫没变差。 他“扑腾”给怀恩跪下了:“公公,我怎么受的起?” 怀恩将常风搀了起来:“快起来。自今日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共为太子效力!” 常风叹了声:“唉,公公,小的马上要被调往山东了。想为太子效力,恐怕力不能及。” 怀恩却道:“错了。我诓骗万通把你调往山东,就是为了让你给太子效力。” 常风拱手:“请公公明示。” 怀恩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坐到了椅子上。 怀恩道:“昨夜的事,是贵妃党对太子发动的无耻偷袭!我们必须要反击!” “我大致已经有了一个反击方略。” “你也是在锦衣卫待了三年的人了,知道皇上最信什么嘛?” 常风答:“最信天命。宫中养了不少懂阴阳、通八卦的方士。” 怀恩点点头:“对!泰山离曲阜很近,只有一百六十里。” “泰山是五岳之首。若泰山发生了一场异灾,朝堂上会如何?” 常风答:“宫里的方士也好,钦天监那边也罢,一定会编造出一套说辞装神弄鬼。闲着没事儿干的清流言官们也会随声附和。” 怀恩笑道:“没错!我暗地里,已经收买了一位皇上极为看重的方士。” “如果泰山发生了异灾。他会告诉皇上,是皇上有废储之心,导致国本不稳,老天爷不悦,这才降灾警示。” “你去了山东,要想办法在泰山制造一场异灾!” 常风若有所思:“所谓异灾,无非水、旱、火、蝗、地动五种。” (注:古人称地震为地动)。 怀恩喝了口茶:“对。” 常风条理清晰的分析:“旱、蝗、地动,都是人为无法制造的。” “水灾可以制造,古有水淹七军,就是把堤坝扒了,人为制造水灾。” “可是,水往低处流。怎么可能淹了高处的泰山?” “明白了,公公是想让我在泰山放一把火!” 怀恩摇头:“错了。我与泰安知府交好。他告诉我,泰山上的树木林立。” “若失火,将绵延整座泰山。山上的所有树木恐怕都会烧干净。” “泰山是华夏气运所在。把山上那些万年、千年古树一把火毁掉,那咱们就是千古罪人。” “这胆量,我没有。” 常风问:“那公公想要的异灾是?” 常风以为怀恩成竹在胸了。 哪曾想,怀恩苦笑一声:“呵,我也没想好。” 常风一愣:“啊?” 怀恩不是会借东风的诸葛亮,也不是能掐会算的刘伯温。 他的这个反击计划,其实是个不成熟的计划。 怀恩道:“总之,你去了山东,要想办法在泰山制造一场轰动朝野的异灾。” “但是,我给你约法两章。其一,不得连累百姓。其二,不得毁名胜。” 常风半天没说话。 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人为制造异灾,只有放火一途。 旱灾,老天爷不会听他常风的不下雨。 蝗灾,蝗虫又听不懂人话。 水灾,只听说过人往高处走,没听过水往高处走的。 地动,常风更没那本事。 不得连累百姓、不得毁名胜了,这两条又决定了,不能放火。 怀恩看出常风很为难。他补充道:“后生,你若办不成这件事,我也不怪你。的确有些难。” “你去山东,权当是躲贵妃党了。” 这是一个在太子面前立下天大功劳的机会。常风怎能轻易言弃? 常风道:“公公放心。我去山东的途中,一定会慢慢想办法。” “我相信,事在人为!” 第三十三章 刘瑾 常风现在已经彻底上了太子的船。 他知道,唯有为太子拼尽全力,保住储位,他和妹妹才能安然无恙。 待到太子即位,成为皇帝。我常风,那不得裹脚布做孝帽子,一步登天啊! 他甚至生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当今皇上爱吃春药,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或许没几年活头了。给太子卖命,发达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其实,常风高估了成化帝的寿元。 怀恩吩咐常风:“办调令、去都督府备档,需个十来日。你和小娃就先住在我这儿。” 说完怀恩拍了拍手。一个宦官走进了大厅。 怀恩道:“刘瑾,今后你负责照料常百户和常家小姐。” 后世见了副局长都喊“某局”,见了副处长都喊“某处”。省略了“副”字。 这属于一种尊重。 大明也是一样。譬如称呼都督同知、都督佥事为“某都督”。 常风现在升了试百户,怀恩称呼他,也按照习惯隐去了“试”字。 刘瑾,时年三十六岁,职御马监火者。这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宦官。 大明宦官分为九等。 一等是太监;二等少监;三等监丞;四等大使、司正;五等副使、司副;六等奉御、典簿;七等长随;八等火者,九等内使。 其中第八等的火者是无品级的。 刘瑾人很聪明,办事也干练。官运却差到了令人发指! 此人六岁被一个名叫刘顺的宦官收养,阉割入了宫。 也就是说,他在宫里已经当了三十年差。 在宫里混了三十年还是个火者,也算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太监、宦官认干爹、干爷,不看年龄,只看品级。 按规矩,刘瑾是怀恩的重孙。 刘瑾拱手道:“小的刘瑾,伺候常百户和常小姐。” 常风毕恭毕敬的说:“有劳刘公公。” 就在此时,怀恩看到了令他诧异的一幕。 糖糖嘴里嘬着一个大嗦了蜜,骑着虎子,悠哉游哉的从书房门口经过。 怀恩目瞪口呆之后,爽朗的大笑:“哈哈,见过骑马、骑牛、骑驴、骑骡子的,听说草原上的小孩骑羊。” “这骑狗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常风连忙道:“家妹疯野惯了,不懂规矩。还请怀恩公公海涵。” 怀恩开始说一件跟糖糖有关的事:“虽然我跟尚铭达成了交易,他口头承诺不动你。” “但尚铭那人,没有什么信义可言。你在山东还是有几分风险的。” “别让小娃跟在你身边冒风险。我看,你在山东期间,小娃就住在我这儿吧。” 常风联想到了一个词“质子”。 他猜测,怀恩公公是想将糖糖扣为人质,让他死心塌地为太子卖命。 常风低估了怀恩的善良。 怀恩这个建议,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 怀恩是无根之人,没有血亲子女、孙辈。他很喜欢小娃娃。 常风推脱:“糖糖那丫头没规矩,不配住在您的外宅。还是跟着我去山东吧。” 怀恩看透了常风的想法:“后生,你把我当成尚铭了嘛?” “我让小娃住在我这儿,不是要挟你。纯粹是为了她着想。” “一个六岁的娃娃,跟着你远赴千里之外。若厂卫真派出了杀手截杀你。那群狼崽子可不会因为娃娃年纪小就放过她。” 常风心中暗道:也是,与其让糖糖跟在身边冒风险,还不如在怀恩这儿当人质呢。 横竖我不会也不敢背叛太子。糖糖在怀恩这儿,能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想到此,常风道:“那属下代舍妹谢公公美意。” 怀恩起身:“我该进宫伺候太子了。离京前的这段时日,你要出府就带五十名团营兵随行。省得贵妃党那伙人变卦,对你不利。” 怀恩在两个徒弟的搀扶下,离开了书房。 常风对刘瑾说:“刘公公,我得回趟家收拾行装。” 刘瑾道:“常百户稍等。我去喊五十团营兵,随您一同去。” 常风领着五十团营兵,骑着怀恩府上的马,浩浩荡荡回了驴吊子胡同。 这一路上,他算感受到了高官出行,前呼后拥的威风。 要不说,还是当大官儿好呢。 在四合院门口,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徐胖子。 常风连忙跳下马:“胖子,你怎么在这儿?” 徐胖子笑道:“攀上怀恩公公就是了不得啊!现在整个锦衣卫都知道你是怀恩公公的人了。” “好么,回趟家都有几十团营兵保护。够排场!” 常风连忙给徐胖子引见刘瑾:“这位是御马监的刘瑾刘公公。刘公公,这位是定国公世子徐光祚。” 刘瑾拱手:“世子爷,久仰了。” 徐胖子还礼:“刘公公,有礼。” 常风问:“你不在卫里当差,怎么跑我这儿了?” 徐胖子道:“咳!别提了。咱们一个总旗队的弟兄,都跟你吃了瓜落儿。全被指挥使革职啦!” 常风心生愧疚:“我对不住弟兄们。” 徐胖子宽慰他:“旁人不说。我倒觉得没什么。你离开了卫里,我在那儿待着也是没意思。” “再说,我早就受够了在那鬼地方当狗了!” “他娘了个腿儿的,东厂随便一个没了鸡脖的阉货,都能对我颐指气使。” 常风连忙咳嗽了一声。 徐胖子反应过来:“哎呦,刘公公,你看我这张吃屎的嘴,瞎说八道的。您别在意。” 刘瑾颇为幽默:“无妨世子。天地良心,我这样的阉人,每天做梦都想鸡脖能再长出来。” 刘瑾很会通过察言观色了解一个人,然后看人下菜碟。 他看出眼前的徐胖子是个爽朗之人,于是他也装出了爽朗的样子。 如此善于交际,却混迹宫中三十年还在最底层,只能说他气运未到。 徐胖子和刘瑾相视大笑。 笑完,徐胖子问:“常爷,卫里弟兄们纷传,你被调到外省了?” 万通狂殴常风的时候,徐胖子不在值房,在恭房拉屎呢。故并不知道常风被调到了曲阜。 常风答:“嗯,调到山东曲阜,负责孔庙祭祀仪仗了。” 徐胖子一拍大腿:“这不是巧了嘛!我二叔在泰山卫当指挥使呢!” “我让他给我在泰山卫弄个员额,跟你去山东。咱哥俩又能在一块了!” 常风道:“山东不比京城繁华安逸。你确定要跟我去?” 徐胖子道:“我早就想尝尝正宗的泰山姑子是什么味道了!” 泰山姑子,是大明花业四大流派之一。 徐胖子滔滔不绝:“泰山姑子好啊,别有一番风味,闻名天下。是吧刘公公。” 说完这话,徐胖子发觉自己又失言了:“刘公公,您瞧我这张臭嘴。” 刘瑾笑道:“哈哈,世子爷啊,圣人曰过的,问君能有几多愁,别跟太监谈青楼。” 第三十四章 招摇 从古至今的年轻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虚荣心。 常风也不例外。 如今他出入都有五十名团营兵开道,又有御马监的公公刘瑾跟随左右。 这就好比,后世青年借了辆好车,岂有不在亲朋好友面前显摆之礼? 在怀恩外宅安顿下的第二天,是常氏家族族长的寿辰。 徐胖子的先祖是徐达。常风虽姓常,先祖却不是常遇春。而是一位靖难时期的老将,爵兴安侯。 兴安侯府门前。 六十多岁的常老侯爷正坐在门口迎候客人。 忽然间,几十名团营兵快步跑向了府门口。开道的顶马骑手,穿着宦官服色。 常老侯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讶:“是都督府的哪位帅爷来了?” 管家在一旁道:“都督府的帅爷们出行,不会有公公当顶马开道。” “应该是来了哪位宫里的大人物,给老爷您拜寿。” 常老侯爷有些奇怪。 他这种老勋贵,属于有爵无职无权。宫里那些大权在握的公公们才懒得搭理他呢。怎么可能来给他拜寿? 其实是他的旁系侄孙常风来了。 常风看了一眼侯府大门牌匾上的“兴安侯”三个大字。 他想起三年前,他十七岁,跟着父亲来参加族祭。那时他还没进锦衣卫。 这种老勋贵家族,最为势利。家族中有官位、有出息的,族长会待若上宾。 没出息的,族长会冷眼相待。 那年族祭后吃席。侯府管家竟将常风父子,安排到了小孩子那一桌。 这对常风父子来说是奇耻大辱! 也是那次酒席过后,常父发了狠,不惜变卖光家产,也要把常风送进锦衣卫。 今日,常风专门换上了飞鱼服,锦衣招摇! 刘瑾这种精通事故的人,自然知道常风来侯爵府的用意。今日他特别配合常风,给足了常风面子。 刘瑾来到了常风身旁,扶他下马:“常爷,当心。” 再低微的宦官也是宫里人。出了宫就高人一等。 一个宦官竟伺候常风下马。门口的一堆常家人都看傻眼了。 骑马的那个后生,势力得有多大啊! 常风下了马,来到常老侯爷面前,轻轻一拱手:“大阿爷。” 常老侯爷问:“贵驾是?” 常风道:“我是常庭轩的儿子,常风。” 常老侯爷一头雾水:“庭字辈的儿子?应该是卿字辈啊。你名字怎么是两个字?” 没错,常风甚至没有入族谱,不配使用家族辈字。 管家在一旁提醒:“是您六堂侄家的公子。按辈分是您的侄孙。” 常老侯爷是个老势利眼,笑逐颜开:“啊!原来是贤侄孙啊!在何处任职啊?住在何地?” 没落老勋贵们,自然无从知晓锦衣卫的隐事。更不会知道常风已经被锦衣卫视为了敌人。 常风高声答道:“在锦衣卫任试百户。暂住在司礼监秉笔怀恩公公的外宅。” 常老侯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暂住在司礼监秉笔家里? 这得是多大的势力?怪不得宫里的宦官都对这后生毕恭毕敬的。 常老侯爷努力拼凑着自己的记忆,终于记起了常风的父亲。 在他印象中,常父就是个穷亲戚、破落户。他懒得搭理的那种。 现在,他后悔当初常父破落时,为何不接济一下。 常老侯爷连忙作了个请的手势:“好大孙,快进府!” 常风进了兴安侯府。 三年前祭祖,常风被安排在了小孩那桌。 今年寿宴,常风却做上了首桌。 常老侯爷请刘瑾也落座。刘瑾打算用自己的宦官身份,好好帮常风长长脸。 刘瑾客套道:“我哪敢跟常小爷一桌坐着?我还是站着伺候小爷吧!” 宫里人站着伺候常风,常风真好比老太太脑袋上顶把蒲扇——大出风头。 不过,常风坐的不是主宾位,而是次宾位。 主宾位是留给后军都督佥事石文忠的。常老侯爷的嫡长子,现在石将军手底下当千户。 没错,这位石将军,就是常风昨日上晌救下的校尉石文义的亲大哥! 若不是常风回护,把私媾犯官女眷变成了宿妓,石校尉按锦衣卫家规脑袋要搬家。就算托门子、使银子侥幸保住了脑袋,也是活罪难逃。 石文忠是有兵权在握的人。收到兴安侯府寿宴请柬后,本来懒得搭理。 奈何随请柬一同送过去的,还有一百两银子、七十贯钱的节礼。 常老侯爷等于花钱求人来吃他的寿宴。 这笔钱花的很值,一来。他儿子在石将军手下呢。可以跟上司熟络熟络,将来也好升迁。 二来,都说咱兴安侯府没落了。可我过寿,五军都督府的将军都来了,说明兴安侯府的面子还是有的嘛! 石将军谱儿很大。都过了拜寿的正时辰了,也不见人影。 主宾不到,常老侯爷不敢宣布开席。只得巴巴的等着。 管家压低声音:“石将军该不会不来了吧。” 常老侯爷微微摇头:“应该不能。他收下了咱们送去的厚礼啊。” 人都不经念叨。说孟德,人妻到。 石将军姗姗来迟。但总算是来了。 他趾高气昂,挺着个大肚子,撇着个大嘴,来到了首席。 常老侯爷连忙起身拱手:“石将军,有礼了。” 石将军随便拱了下手,毫不客气的坐到了主宾位。 他轻蔑了瞥了眼首席上的人,看到了身边坐着的常风穿着飞鱼服。 飞鱼服是皇家赐服,非二品大员或边镇总兵不得赐。 不过,锦衣卫例外。百户以上皆可受皇家赐。 到了成化朝,这规矩破了。有时候管东厂的太监心情好,会越俎代庖,僭替皇家给立了功的总旗、试百户赐飞鱼服。 常风当初查抄汪直家财有功,尚铭一高兴赏了他一套飞鱼服。 石将军见常风年纪轻轻,断然不会是二品大员或镇帅。那一定是锦衣卫了。 于是石将军对常风说:“我二弟昨日之前,也在锦衣卫公干。” 昨日万通一怒之下,革了常风统属总旗队所有人的职。石校尉也没能幸免。 石将军忽然蹦出一句:“你是兴安侯的族人吧?那应该姓常?我二弟以前的总旗也姓常,莫不是......” 常风道:“令弟是石文义吧。在下就是他以前的总旗,常风。” 石将军听到“常风”二字,面色一变。“腾”一下站了起来。 常老侯爷还以为常风得罪过石将军的二弟呢。 常老侯爷连忙起身道:“他年轻,不会做人。石将军万勿和他一般见识......我跟他也不是很熟,他是常家远枝。” 万万没想到! 石将军根本不搭理老侯爷。而是恭恭敬敬的给常风作了个揖:“多谢你救下了我二弟的命!你是我们石家的恩人!” 常老侯爷再次震惊了。 他心中暗道:我这侄孙,竟救了后军都督佥事家里人的命? 他得有多大的本事? 失算了,失算了。这样一个家族的后起之秀,青年才俊。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多多拉拢呢? 第三十五章 扬眉吐气 常家的族人们面面相觑。 常庭轩那破落户,竟生了这么有出息的一个儿子?连族长请来的贵客石将军都要给他作揖。 常风对石将军压低声音说:“是我连累文义丢了官职。” 石将军道:“那个受气的鸟官,我早就不打算让他干了。再说了,跟命相比,官算什么。” “过几日我让他来后军都督府当差,毕竟是自家地头嘛。” 其实,五军都督府的将帅们,都对尚铭、万通这些贵妃党万分不满。 他们打过仗嘛?流过血嘛?就敢整日在我们这些功勋将帅面前飞扬跋扈、颐指气使? 石校尉跟石将军说过,常风是得罪了尚督公、万指挥使,才导致他手下一个总旗队的人都被革职的。 石将军不仅不怨常风,反而跟常风生出了几分亲近感。 主宾、次宾都已落座,酒宴开始。 第一杯酒喝完,常老侯爷郑重其事的对常风说:“好大孙。你是卿字辈的人,理应将名字改成常卿风。” 常风微微一笑:“还是别了。我连族谱都没入。” 常老侯爷道:“一定是我糊涂了,在族谱上漏写了你的名字。” 常风正色道:“你可不糊涂!当年我出生,我爹抱着我来这儿,求你将我的名字记入族谱。” “你说‘兴安侯府的族谱,不是什么旁亲远枝、阿猫阿狗都能入的!撒泡尿照照自己吧。你的崽子入族谱?配嘛?’” “是你亲口拒绝了我爹!怎么现在又巴巴的让我入族谱了?” 常风平常是个十分谨小慎微的人。今日如此招摇,是为了亡故的父亲,专门来恶心常老侯爷的! 三年前,若不是常父被安排到了小孩那桌,也不会急火攻心。不急火攻心就不会得重病。 当时常父在病中,为了给常风买锦衣卫的员额,看病都不怎么舍得花钱。 常父之死,有兴安侯府的一部分责任。 常老侯爷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老勋贵们都是场面人,从不在席面上说过头话。 常风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让常老侯爷在石将军和一众族人面前颜面扫地。生生把他给噎了个半死。 石将军还不忘附和一声:“常风老弟,有些人就是爱舔高踩低。你身份低微时,他理都不理你。你身份高了,他又凑上来死命巴结你。” 毕竟是同族,常风所谓的“为父报仇”,也仅限于当着众人的面,奚落常老侯爷一番,让他下不来台。 目的已经达到。常风站起身:“老侯爷,啊不,大阿爷。当晚辈的劝你一句话,莫欺少年穷,终有一日龙穿凤!” “莫要狗眼看人低!” “我名字是不会改的,兴安侯府我也不会再来。恭祝你长命百岁!” 常风甩下这几句话,潇洒转身离去。留下一众常氏族人面面相觑。 石将军也起身:“常小兄弟,我随你一起走。” 老勋贵最好面子。今日寿宴,常老侯爷颜面尽失,被一个后生教训。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憋死。 常风、刘瑾和石将军走出了府门。 石将军道:“酒没喝几口。不如到我那儿去,接着喝。” 常风拱手:“多谢石都督美意。我快出京了,杂事太多。等回京之时,定到府上讨杯酒喝。” 石将军道:“那我就不耽误你了。常小兄弟,后会有期!” 常风拱手:“后会有期。” 常风离京前,要办两桩事。一是替亡父在兴安侯府扬眉吐气一回。 二是去探望自己的意中人刘笑嫣。 本朝北直隶治所就在京师,下辖顺天府、保定府等八府两州一百一十七县。 刘笑嫣的父亲刘秉义是北直隶布政使,白天在藩司衙门坐堂,不在府里。 常风和刘瑾,领着五十名团营兵,浩浩荡荡来到了刘府。 刘府管家还以为出事儿了呢,来到府门前一探究竟。 刘管家看到五十名团营兵燕别翅排开,中间站着常风和一个宦官。 他走了过去,不耐烦的说:“常风,咱们两家的婚约早就作废了。老爷早说了,不让你进府。” 常风道:“刘管家。我就要远赴山东当差了,今日你就通融通融,让我见笑嫣一面吧。” 退婚的若是刘笑嫣本人。他铁定不会再纠缠。 问题是,刘笑嫣做梦都想嫁给他。为了两情相悦的女人,他也只能低声下气。 放在后世,你女朋友很爱你,但父母不同意。你去了她家,也得低声下气求同意。 这是为了不辜负你女朋友的爱,是男人的担当,绝非懦弱。 刘管家道:“你就算去岭南当差,也跟我们刘府无关。” 就在此时,刘瑾开口了:“哎呦,这世上最惨的人,莫过于牛郎织女。你就当一回好人,积积德嘛。” “只是见一面而已。贵府小姐身上还能少一丝东西不成嘛!” 大明量衡为石、斤、两、钱、毫、丝。 刘瑾看来也是个不正经的太监,懂得还挺多。天晓得他说的“少一丝东西”少的是什么。 刘管家仔细打量了刘瑾一番,恭敬的拱手问:“兄台是?” 刘秉义经常叮嘱刘管家,在京城里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宦官,因为他们是宫里人,通着天呢。 刘瑾朗声道:“我是司礼监怀恩公公的干重孙刘瑾,在御马监公干。” 其实,宦官之间,只要有师承关系就能称干亲。怀恩名义上的干儿子足有十几位,干孙子一百多位,干重孙五六千。 刘瑾这是在拉大旗作虎皮呢。他只说了干老祖是怀恩,自己在掌控兵权的御马监当差。却没说自己只是个火者。 刘管家显然被刘瑾唬住了:“啊,原来是刘公公,失敬。” 刘瑾今日算是给足了常风面子,他指了指常风,替他吹嘘:“我们常爷,现在得到了怀恩公公垂青。” “去山东的这趟差就是怀恩公公保的。怀恩公公还把自己的外宅让给了常爷住。” “刚才后军都督府的石都督,都跟常爷称兄道弟呢!” “他的前程不可限量。说不准哪天,你家老爷遇事还会求到他头上。” 一个宫里人把常风夸上了天,刘管家大为惊诧,认为常风发迹了。 刘瑾又继续敲边鼓。他半开玩笑的说:“瞧见这五十个团营袍泽了嘛?只是常爷的护卫亲兵而已!” “你要死活不开门,嘿,咱可要回御马监,调一千团营袍泽,强行攻门啦!” 刘管家被说动了:“好吧。我替老爷做回主。只能见两刻功夫啊!” “小姐在后院呢。你们见面时,我得远远的看着。别真见完面,小姐就少了一丝东西。” 第三十六章 一道坎儿 刘府后院。 与常风同龄的刘笑嫣手里握着一柄弓,四十步外放着一个箭靶。 她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眉宇之间又有一丝英气。一袭普通的布衣,遮不住她身上独特的魅力...... 总而言之,这女子长得又沟沟又丢丢,前凸后撅腿子长,美得冒泡。 刘笑嫣这个文官家里的闺秀,不爱琴棋书画,不爱刺绣女红,唯独爱刀枪棍棒。 她的性格跟她的爱好一样刚烈。 若不是刚烈的女子,也不敢拿着剪子对着自己喉管,跟自己亲爹对峙,誓死不嫁除常风之外的男子。 要是换作性格柔弱的官家小姐,早就被家里人绑了双手塞进花轿里了。 此刻,刘笑嫣开的是一张硬弓。 她开弓,瞄准,脱弦,动作一气呵成。 “嘭!”箭头正中靶心。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笑嫣。” 刘笑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转头一看,竟真的是自己的意中人常风。 刘笑嫣惊讶:“阿哥?你怎么进来的?” 常风答:“自然是从正门进来的。” 刘笑嫣看了远处站着的刘管家一眼:“他竟让你进来了?” 常风微微点头。 常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为了刘笑嫣,从未跟徐胖子学坏过。简言之,二十岁了还是个童子身。 他每次见到刘笑嫣,都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 若不是刘管家远远的看着,又是在后院里,光天化日的。说不准他真会带走刘笑嫣的“一丝东西”。 常风下意识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刘笑嫣握住了他的手。 刘管家急眼了!男女授受不亲。这还了得! 他撒腿就往二人这边跑,想要阻止二人拉手。 刘笑嫣看到这一幕,二话不说,撒开常风的手,拿起弓箭,“嗖”,朝着刘管家放了一箭。 箭头扎在刘管家身前五步的地方。 刘管家吓得停住了脚步。他是看着自家的小姐长大的,知道小姐的暴脾气。 再靠前,箭头射的就是他的脚面了。 刘管家只好停步大喊:“慎礼!男女大防!” 常风主动说:“咱俩还是规矩些。省得他大喊大叫的。” 刘笑嫣嗤笑一声:“是你不规矩,可不是我。” 常风道:“我攀上太子了。不过被太子那边派到了山东办差。” “等办完差,我请求太子给咱俩做媒。你爹不同意也得同意。” “可这趟差,不知多久能办好。还有来回路程。你再等我一两年,行嘛?” 刘笑嫣道:“京里的官宦小姐,十六就都嫁人了。我已经等了你四年,还在乎多等一两年嚒。” 说完,刘笑嫣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膝盖一顶,一撅两半儿。 她将箭尾递给了常风:“我信你,你一定有八抬大轿娶我过门的那一天。” “等下定礼的时候,记着把这半支箭还给我。” 常风大为感动:“笑嫣,我这辈子若能把你娶进门。此生足矣。” 这对牛郎织女,又说了好一阵情话。直到刘管家撵人,常风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出得刘府。常风离京前要办的两件事,全都办完了。 然而,朱骥却打算让他办另一件事,一件说容易就容易,说难就难于登天的事。 锦衣卫指挥使值房。 朱骥侍立在万通面前。 怀恩主动宣称常风是他埋在锦衣卫的暗桩,从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朱骥。 万通至今认为,朱骥是忠诚于他的一条恶犬。 万通喝了口茶:“真便宜常风那小崽子了。” 朱骥道:“指挥使,我有个法子,可以狠狠惩治常风那小子。” 万通眼前一亮:“哦?说。” 朱骥提醒万通:“两日后便是秋决。诏狱中关押的死囚,要杀一批......” 万通打断了朱骥:“你别是想把常风抓进诏狱,随人犯一同杀了吧?” “万万不成。尚公公和怀恩做了交易。常风要是被咱们弄死了,浙江藩司王子余也要完蛋。” 朱骥道:“指挥使您误会了。我并不是建议您杀常风。” “凡进锦衣卫的袍泽,都要经过一道坎。这道坎就是杀人!” “大部分袍泽,第一次杀人后,天天晚上做噩梦。白天满眼都是被杀之人的人影。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常风如今名义上还是锦衣卫的人。您让他参与秋决,当刽子手。” “他以前只负责抄家,从未杀过人。估计得吓得尿在裤裆里,七魄被吓撒六魄。” 万通若有所思:“好!妙!这也算狠狠惩治他了。就这么办!” 其实,朱骥建议万通,命令常风去杀人,并不是为了惩治常风,而是为了磨砺常风。 刚才他有句话说得很对。杀人,是道坎儿。 今后常风要想为太子办好秘密差事,就必须经过这道坎。 不管踏过这道坎儿的过程有多么痛苦。 这就好比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平时在营里刀枪第一、射箭第一、火器第一、棍棒第一,拳脚第一。 但上了战场,却不敢杀人。那他最多只算个绣花枕头,是个孬兵。 翌日,怀恩外宅前院。 常风站在院中。 怀恩背着糖糖,正在跟十几个小宦官玩骑马打仗的游戏。刘瑾也在其中。 怀恩本就体形肥胖。小宦官们又故意放水。 怀恩和糖糖一撞对面,对面立刻就倒。 糖糖兴奋的拍着怀恩的胖脑袋,大喊:“胖大马,驾!杀啊!” 怀恩笑道:“来喽小将军,冲!” 虎子在一旁“汪汪”叫着,仿佛在给小主人助威。 太监无根,没有子嗣,往往喜欢孩子。 肥胖的怀恩是这样,他的死对头尚铭亦是这样。 尚铭每月十五,都要跟成化帝请假,去一趟京郊昌平县。 那里有他用绑票富户所得钱财,捐助修建的六所义塾。 义塾里教的都是四里八乡没钱读书的穷孩子。 尚铭去看孩子们,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他是真心喜欢孩子。 不多时,十几个小宦官全被怀恩、糖糖撞倒在地。 他们倒在地上还不忘拍马屁:“干阿爷和常小姐神勇!” 刘瑾不甘示弱:“对对,小的们甘拜下风。” 就在此时,一个守门的团营百户前来通禀:“禀公公,锦衣卫北镇抚使朱骥要进府。” 怀恩放下了糖糖,狐疑的自言:“他怎么来了。” 为了掩人耳目,怀恩从不跟朱骥在外宅里见面。 因为怀恩知道,自家外宅里有贵妃党派的耳目。 团营百户道:“禀公公,他说要进府给常百户传令。” 怀恩道:“哦,让他进来。” 不多时,朱骥进得前院。 他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走到怀恩面前,拱了拱手:“对不住了怀恩公公,我这趟冒昧进府,是给常风传令的。” 做戏要做全套,怀恩也装出怒气冲天的样子:“常风是我的人。谁有权给他下令?狗仗人势的东西,到我府里抖威风?” 第三十七章 秋决 怀恩跟朱骥在前院里剑拔弩张,跟杀父仇人一样。 常风在一旁暗道:他俩太会演戏了。谁能想到朱骥是怀恩公公手里的暗桩。 朱骥冷笑一声:“呵,您说常风是您的人?他是御马监的宦官?还是驻京的团营兵?” “您别忘了,他现在还是锦衣卫的试百户!” “尚公公是他的上司,万指挥使是他的上司,我也是他的上司!您不是!” 怀恩怒道:“那我倒要看看,你能给他传什么令。有屁就放吧!” 糖糖抱着怀恩的粗腿,说:“老胖子,你好凶啊。” 怀恩摸了摸糖糖的小脑袋:“傻娃娃。对待咬人的恶狗,就得这么凶。” 朱骥走到了常风面前:“传万指挥使钧令。命你参与后日秋决,充任刽子手!违令者,革职。” 常风一愣:当刽子手?这是什么命令?万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怀恩道:“令传完了?我的府邸讲个‘礼’字。就算是外面跑进来一条狗,我也得给口水喝!” “狗仗人势的东西,进客厅,喝口茶吧!” 朱骥冷笑一声:“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知道,怀恩公公这里有上好的雨前茶。” 三人进了客厅。刘瑾跟了进来伺候。其余小宦官一律留在屋外,继续陪糖糖玩耍。 刘瑾倒好了茶,怀恩将他也支开了:“你也出去吧。去给常小姐当大马。” 刘瑾是怀恩的人,怀恩很信任他。但再信任也要有个限度。 朱骥的储党暗桩身份,全京城知晓的不超过五个人。连太子本人都不知道。 怀恩要跟朱骥说体己话,自然要支开刘瑾。 怀恩问:“万通怎么下了这么道令?” 朱骥道:“是我建议万通下的这道令。杀人是道坎儿。常风必须跨过去。” “不然,他永远都只是个无用之人。” 说完,朱骥看向常风。 常风道:“明白。镇抚使是要练我的胆。” 朱骥摇摇头:“不是练胆,而是练心!办秘密差事的人,必须得学会心狠手黑。” 常风从未杀过人。他心里没底,自己能不能跨过这道坎。 朱骥跟怀恩对视了一眼。 怀恩心领神会,一把将茶盅摔在地上:“赏你口茶喝,你还拿上堂了是吧?赶紧滚!” 朱骥也扯着嗓子喊:“怀恩公公,为了您的身体着想,今后少吃点吧!掉了茅坑里都不好往上捞!” 说完朱骥气冲冲的走了。 糖糖跑了进来:“老胖子,你怎嘛那么凶啊!刚才进来的那个人也好凶。” 怀恩将糖糖抱了起来:“不管他,该吃午饭了。阿爷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猪头肉,还捣了蒜泥!” 两日之后,锦衣卫校场。 校场是锦衣卫点兵的地方。每到秋天,这里会变成法场。 常风跟二十名刽子手站在校场前。 万通则坐在校场点兵台上,悠哉游哉喝着茶。 明代的死刑,分为凌迟、斩立决、秋决三种。 秋决相当于死缓。被判“秋后问斩”,不会立即行刑,而是押在牢房里。 等到秋决那天,一大清早,三法司的堂官们会呈递给皇帝一份死刑犯名单。 皇帝一般会随机三五人中取一,打上红勾。这叫御笔勾决。 运气好的犯人,能多活五六年。 成化朝甚至有个犯人,连续二十一年没被御笔勾决。成化帝认为这是天意,干脆将他赦免了。 不多时,宫里的一个宦官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道折子。 宦官道:“国舅爷,这是皇上御笔勾决的名单。” 万通拿过名单,吩咐朱骥:“按单子去诏狱提人犯吧。” 半个时辰后,十六名人犯被提到了校场上。 其中就有那位整天在诏狱里唱匪歌的广西叛匪头子。 叛匪头子先把“关起四门把火烧”的匪歌又唱了一遍。 随后他大喊道:“大丈夫在世,得曰公主、睡皇后,才叫痛快!” 没人来制止他胡说八道。 锦衣卫有规矩,秋决这天,死囚为大。他们愿意怎么喊就怎么喊。人都要死了,还不准人家说话嘛。 这条规矩其实蛮人性化的。 常风作为刽子手,恰好分配到了这名叛匪头子。 他端着一盆水,来到叛匪头子面前:“兄弟,我伺候你上路。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叛匪头子怒道:“老子这辈子也是个好人啊!乡亲们饿得活不下去了,我领着他们打下了县城,开了官仓,救了多少人?” 常风道:“造反总是不对的。” 叛匪头子听了常风的话,竟然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常风问:“你笑什么?” 叛匪头子道:“我问你,朱重八是不是造反出身?” 常风语塞,心道:是啊,要说造反.......太祖爷是造反界的状元郎。 叛匪头子又道:“自古官逼民反,这是天理!” 常风没有接话,人家说的有道理,他辩驳不过。 他将一块毛巾打湿,给叛匪头子擦干净了脖子。 所谓“洗干净脖子等着我杀”的俗语,出处就在这儿。 快到午时了。 每一名刽子手都分配了一把鬼头大刀。他们把鬼头大刀喷上酒,仔细擦拭着。 朱骥突然走到了常风面前,将一把绣春刀递给了他。 常风惊讶:“镇抚使,这是?” 朱骥道:“旁人行刑用鬼头大刀。你行刑,得用绣春刀!” 鬼头大刀势大力沉,一刀劈下去,死囚立马人头落地。 死囚痛快,刽子手也痛快。 绣春刀属于短刀,刀身轻薄,刃长不过两尺两寸,柄长七寸。 京营将帅甚至嘲讽过,绣春刀是“娘们刀”。 用绣春刀处决人犯,对于死囚来说是一种煎熬。对刽子手来说,同样是一种煎熬。 这又是朱骥的主意。他的想法是,要磨砺常风,就彻彻底底的磨砺! 让他多砍死囚几刀,练练狠心吧! 常风无奈,只得接了绣春刀。 午时二刻,刽子手们走到了死囚犯身后。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叛匪头子忽然压低声音,似乎是在对身后的常风说:“兄弟,一回儿帮我痛快点启程。” “我这一生,虽天天唱放火、抢姑娘的歌子。但我纵横十万大山四年,从未强辱过一个女人!” “不然,我跟那些人面兽心的官员有什么区别?” 常风“嗯”了一声。 他想起了坊间流传的一句俗语:衙门里当官的都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这句俗语没错。 浙江的那位王藩司,连自己孙媳妇儿都能玷污。对待穷人家的姑娘,就更不必说了。 妥妥就是一肚子男盗女娼。 午时三刻到了。南镇抚司的力士们对天鸣了铳。 常风要开始跨面前的这道坎了! 第三十八章 还有嘛?再杀俩。 校场之上,鬼头刀闪动,一颗颗人头落地。 常风也挥动“娘们刀”,斩在了叛匪头子的脖颈上。 奈何,绣春刀中看不中用,竟卡在脖颈的骨头上。 叛匪头子大喊一声:“曰你娘的,没吃饭?痛快点!” 常风再次挥动绣春刀,这回虽溅了自己一脸血,依旧没砍断。 叛匪头子是个狠人。脖子挨了两刀,依旧不叫疼,反而高喊:“兄弟杀过人嘛?别慌,用力些!” 点兵台上。万通已经站了起来,准备欣赏常风吓得尿裤子的窘态。 常风擦了擦脸上的血。他心里感受不到初次当刽子手的恐慌、紧张、胆怯。 恰恰相反,他现在有一丝兴奋! 杀人的兴奋! 这丝兴奋让他自己感到诧异:难道我天生就是当冷血缇骑的材料? 为了给叛匪头子一个痛快。常风直接将绣春刀捅进了他的后胸。 “噗”,扎了一个透心凉。叛匪头子投胎去也。 旁边的刽子手砍完脑袋,两眼空洞,直愣愣的发呆。 常风对那人说:“兄弟,借你的鬼头刀一用。”说罢随手将他的鬼头刀拎了过来。 斩首得砍下脑袋,这是规矩。不然怎么叫斩首? 常风高高举起鬼头刀,凌空劈在叛匪头子尸体的脖颈上。“咕噜噜”,人头滚落在地。 一旁的朱骥冷眼旁观。从常风的眼神中觉察出了他的兴奋。 朱骥心中暗道:这世上有种人,天生嗜杀! 这小子根本不会因杀人而后怕!今后别变成一个杀人狂魔就阿弥陀佛了! 朱骥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初次杀人的后生,日后成为名震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的锦衣卫“常剃头”。 秋决结束。 万通将常风叫到了点将台上。他想好好欣赏常风吓破胆的窘态。 哪曾想,常风面色平静。 万通瞥了一眼常风的下身——哪里尿裤子了? 万通问:“小崽子,初次杀人,感觉如何?” 常风抬起了头,嘴角竟挂着一丝笑意:“没什么感觉。指挥使,死囚还有嘛?要不我再杀俩?” “再杀俩?”万通暴怒不已:“哪有那么多死囚给你杀?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夺人性命就不感到愧疚嘛?” 常风朗声道:“杀该杀之人,乃是替朝廷执法,替天行道。属下何须愧疚?” 万通开始后悔。曰他娘的,本来想让这小崽子吓破胆、尿裤子。 哪曾想,他把砍脑袋当成了切豆腐,来过手瘾来了。 万通歇斯底里的怒吼:“滚下去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常风下得点将台,将绣春刀还给了朱骥。 朱骥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常风,你记住我一句话。” “做人也好,做事也罢。要行霹雳手段,更要怀菩萨心肠。” 常风现在还不能体会朱骥这句话的深意。以后他会体会到,并奉为至理。 六日之后,前军都督府的备档完成。兵部也给常风发了锦衣卫试百户的新官凭、新腰牌。 入夜,常风来找怀恩作别。 常风拱手:“怀恩公公,我打算明日出发去山东。多谢您多日来的照料。” “舍妹以后还要多蒙您费心照顾。” 怀恩道:“你保了太子,咱们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正巧,我管着孔庙祭祀那摊子事,每年都要派手底下的宦官,去曲阜给衍圣公府送祭孔的玉器、财帛。” “今年我派刘瑾去,让他跟你同行。他这人,心眼子足够多。在山东那边能帮到你。” 常风拱手:“是,公公。” 怀恩将刘瑾叫进了书房。他先告知了刘瑾随常风去山东的事。 喝了口茶,怀恩继续说:“刘瑾,我知道你入宫三十年不得志。” “这回让你跟常风去山东,就是为了让你在太子面前立个功。今后有个大升迁。” 刘瑾道:“多谢老祖给重孙立功的机会。常百户,今后要靠您在山东多多照应。” 常风回答的很得体:“照应二字实不敢当。同甘共苦,同甘共苦。” 怀恩道:“异灾的事,我之前已分别跟你二人说过了。” “太子能否在朝堂上反戈一击,就全看你们二人了。” “不过我再提醒你们一回。制造异灾,一不准连累百姓,二不准毁名胜。” 常风和刘瑾颇有默契的齐声道:“牢记公公(老祖)教诲。” 怀恩又拿出了两封信:“这两封信,一封是给衍圣公的,一封是给泰安知府刘大夏的。” “这两位都是我的至交。到了那边,他们会照应你们。不过他们不知道异灾之事。” 刘大夏,一个腹有兵略的文人。曾担任兵部职方司郎中。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总参谋长。 六年前,他得罪了宫里的太监。在“朝鱼羊入贡事件”中,被宦官抓住了小辫子,导致被廷杖、入狱。 是怀恩从中调停,营救了他,外放泰安当了知府。 怀恩对他有救命之恩。 从怀恩的书房出来,常风来到了糖糖的卧房。 糖糖这丫头真是缺德带冒烟儿! 她刚吃完了糕点,嘴角油汪汪的,沾了不少糕点残渣。她竟然抱住了虎子,拿狗擦嘴! 常风皱眉:“糖糖,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拿狗擦嘴!你当虎子是块抹布啊!” 糖糖一嘟嘴:“虎子都没说啥。哥哥你急什么?” 虎子见糖糖一脸受了委屈的样子,连忙拿脑袋蹭她的下巴。 糖糖露出小仙女一样的笑容:“哈哈,虎子,痒痒。” 常风抱起糖糖:“哥哥要去山东一趟,得挺长时日。虎子也跟我去。你留在怀恩公公这里。” 常风本来以为糖糖会发小脾气哭闹不让他走。 没想到,糖糖一拍手:“好啊好啊!老胖子这儿有好多好吃的!” 就算贵妃党的官员,也不敢当面对怀恩不敬。普天下,恐怕只有糖糖一人敢喊怀恩“老胖子”。 常风笑骂道:“糖糖,我算看明白了。给你一斤猪头肉,你就能被人拐跑。” 糖糖扣着鼻屎:“不不。酱驴肉也行!中午糖糖吃哒酱驴肉,可好吃啦!” 翌日,常风跟刘瑾收拾好了行囊,带着虎子上了府门口的马车。等待着徐胖子跟他们同行。 徐胖子现在被革了职,自由自在,去哪儿都成。 他二叔在泰安卫当指挥使。到了那边,二叔怎么也能在自家地头给徐胖子弄个一官半职。 三人一狗聚齐,正式踏上了前往山东的旅途。 第三十九章 晚生王守仁 常风等人出得京城,先与两百名团营兵汇合。 按规矩,一个小小从六品试百户出京赴任,是无权带团营兵沿途保护的。 怀恩想了个巧妙的法子:我派刘瑾去孔庙送祭祀之物,都是贵重东西,派团营兵护卫岂不是很合理? 其实,怀恩派这两百团营兵是为了防备贵妃党变卦,半途截杀常风泄愤。 众人在通州上了官船,沿京杭运河南下,花了十二日功夫到了德州。 这一路平安无事。一行人在德州下船,换乘马匹向东南曲阜方向而行。 自进了泰安境内,常风发现了一个现象。每隔三五里,路边的田里就竖一块牌子,上书“孔田”二字。 一直南行了几十里皆是如此。 骑在马上的常风有些奇怪:“孔田我知道,是衍圣公家的土地。可咱们这一路走来,沿途半个泰安的田难不成都是孔家的?” 刘瑾给常风解释了孔家田产的恐怖规模。 孔家田产分为三类:历代王朝拨发的“祭田”、“学田”。 孔家自置的田产(历代兼并所得)。 历代衍圣公夫人带过来的陪嫁“脂粉田”。 其中祭田、学田用不着缴纳一文钱的赋税。 宋哲宗时,赐衍圣公府祭田一百大倾;金朝皇帝赐祭田二百大倾;元成宗赐五十大倾;明太祖赐两千大倾。 明成祖、明宣宗等数位皇帝,又陆续赐祭田六百大倾。 到了本朝,孔家光是祭田一桩,总规模就达到了两千六百大倾。 一大倾为三倾,一倾一百亩。 也就是说,孔家祭田,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七十八万亩。 再加上学田、自置田、脂粉田,孔家在泰安所拥有的田地,达百万亩之巨。 泰安一府,一半儿以上的土地都是孔家的。 常风听得瞠目结舌:“孔家拥有的土地,都赶得上藩王了。” 刘瑾笑道:“是啊。本朝厚待孔家。衍圣公的一应用度、依仗,也都是照藩王例。只是没有护军罢了。” 徐胖子在一旁吐槽:“世修降表就是好啊!保了六十代人的大富贵。” 刘瑾脸色都变了:“世子爷,等到了曲阜,千万别说‘世修降表’四个字,是犯大忌的!” “前去祭孔的读书人听到这四个字,不得把您生吞活剥了?” 徐胖子点点头:“知道知道。我也就跟你俩私下说说。” 刘瑾又道:“孔家在咱大明,其实地位比藩王还要高一些呢!” “就算正一品的文官,也是孔圣的徒孙。到了曲阜城要下马。进了孔庙要磕头。见了衍圣公要作揖。” “大明的藩王经常有因为犯罪被撤藩削爵的。孔家爵位却可以世袭罔替至万万年。” 众人继续前行。沿途遇到了不少去孔庙参加祭祀仪式的读书人。 忽然间,他看到一个身穿长袍,头戴四方平定巾,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倒在路边。 他脚上的布鞋已经磨烂了,露出脚趾头。 常风连忙下马,问那少年郎:“后生,你怎么了?” 少年郎气息微弱的答道:“晚生得了重病。” 常风问:“啊?什么重病?医不了嘛?” 少年郎答:“此病好医,名曰‘饿’。医方只需麦饼若干,水一铂。” 常风被少年郎逗笑了。他连忙吩咐徐胖子:“拿串锅盔,再拿个水囊。” 俗话说十五六的小子,吃死老子。这少年郎的胃口极佳。 大明团营兵出行带的干粮是锅盔。 这是一种麦粉加盐做成的圆饼,可以用绳子穿起来。吃的时候在火上一烤,又酥又脆又香。 吃下肚再喝点水有满满的饱腹感。明代版的压缩饼干了属于是。 少年郎“咔哧咔哧”,一连啃了六个锅盔。 整整三斤! 徐胖子这样的大肚汉,一顿也就吃三个。 这样的好饭量,让常风等人瞠目结舌。 吃完锅盔,少年郎又喝了半囊水,“重病”立即痊愈。 少年郎毕恭毕敬的给常风作揖:“晚生谢大人施以援手。” 常风以为这是个去孔庙参加祭祀的穷书生。他从马鞍挂着的皮囊里拿出几小块碎银子,大约七八钱。 “后生,还有一百五十多里才到曲阜呢。这些银子你拿着当盘缠吧。” 少年郎连忙道:“多谢大人。晚生有钱。” 徐胖子在一旁道:“别穷酸假客套了。你有钱能饿倒在路边?” 少年郎直接从背囊中拿出两个十两形制的银锞子,银锞子白中带金色点点。 “喏,这不是?” 常风眉头一皱:“后生,这是皇上赏赐官员、勋贵的金花银。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莫不是偷的?” 少年郎道:“这是皇上赐给家父的啊!” 常风更加奇怪:“你叫什么?令尊是?” 少年郎自报家门:“晚生王守仁。” “字伯安。” “号阳明。” “家父乃是翰林院修撰,王华。” 常风有些奇怪:“王华,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刘瑾在一旁提醒:“王华啊,成化十七年殿试的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嘛!” 常风一拍脑瓜:“想起来了!当时我才十五岁。我爹整天跟我说,要好好读书,将来跟状元郎王华一样,琼林宴坐在首席。” 转头,常风又对王守仁说:“你竟是状元公之子,失敬失敬。” “不过状元公之子,是如何沦落到饿倒路边的?” 王守仁道:“晚生自京城,一路步行前往曲阜祭孔。昨日在客栈买的干粮,半路给几个穷人分光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听说还要再走二十里,才有打尖吃饭的地方。饿了两个时辰,就饿倒了。” 常风大惊失色:“步行?从京城到这儿一千多里,你走来的?” 王守仁点点头:“步行祭孔,方能磨砺晚生今后做学问的意志。” 徐胖子道:“怪不得你鞋都露大脚趾头了。感情是磨破的,哦不,磨砺的。” 王守仁道:“惭愧惭愧,晚生有辱斯文了。这一路已经走了三个多月,光是鞋已经磨破了四双。” 常风笑道:“本来打算让你上我们后面的马车,稍你一程。” “又怕坏了你祭孔的诚心。这样吧,这一串锅盔,一囊水你拿着就是。” 常风将锅盔和水囊留给了王守仁,他骑上了马,一行人继续赶路。 在他看来,刚才那个少年郎只是个脑子缺根弦儿的书呆子而已。 没错,此时的王守仁的确是个死学《四书》、尊崇程朱理学的书呆子。 常风又怎会想到。此人日后不仅改变了大明的历史,也改变了整部华夏思想史。 甚至连华夏的敌人,倭酋东乡平八郎,都毕生携带一块腰牌,上书“一生伏首拜阳明”。 第四十章 刘大夏与衍圣公 常风一路都在埋头苦思,如何制造异灾。 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办法。 不知不觉,众人进了曲阜城。 曲阜城的中心,便是孔府、孔庙、孔林。 无数来自全国各省,头戴四方平定巾的读书人,在曲阜城中人挤人,人挨人。 路边有大批的书贩,卖得千篇一律都是四书五经。 在京城,一整套四书五经不过卖四百钱。到了曲阜翻了十倍,需四贯钱或三两银子。 读书人们毫不计较价格。这可是孔圣老家的四书五经啊!自带属性加持。 自成化元年起,朝廷定科举文体为八股文。 从童生试到殿试,一律只考查对四书五经的理解。且不能有自己的理解。只能按朱熹老夫子的思维方式去理解。 读书人想要做官,就必须死读朱熹批注的四书五经。 在孔子故里买一套朱熹批注的四书五经,是读书人祈求科场好运的方式。多花几贯钱算什么? 常风看到一个书贩敲着竹板,唱着改编自宋真宗《劝学诗》的快板书: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 讲一讲,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驾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 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 男儿欲遂生平志,赶紧掏钱买我书!” 常风一行人从进了城就下了马。武官进曲阜城下马是规矩。 常风边牵马走着听着快板书,未免感觉好笑:“真会做生意啊。好像买了他们的书,就一定能金榜题名,换来黄金、美女、良马似的。” 众人来到了距离孔府两条街外的一个兵营。 这里就是“锦衣卫曲阜祭礼百户所”了。 常风走了进去。 只见十几个身穿飞鱼服的大胖子,正懒散的躺在躺椅上。或喝着茶摆龙门阵,或听着雇来的戏子唱小曲。 还有几个在打着马吊牌,激战正酣。 祭礼百户所号称锦衣卫里的养老所。 这十几个小旗,总旗,都是在曲阜久任二十多年的。平日里没有任何差事,只管在祭孔时充任仪仗。 因为祭孔不能失了锦衣卫的排场,无论官职人人都受赐飞鱼服。 这帮人个个脑满肠肥,一脸蠢相。 常风倒是很高兴:若我名义上的新手下,都是些精明人。我在这边制造异灾,岂不要防备他们,束手束脚? 刘瑾在一旁高喊道:“新任试百户来接任啦!谁管事?” 这个百户所不设百户,试百户就是最高官员。 一个六十来岁,比徐胖子瘦不了多少的老人走了过来。 老人一拱手:“可是常百户?” 常风客套道:“是杨老百户吧。晚辈前来接任。” 杨老百户笑道:“你来了,我就能回家养老了。咱们先办交接吧。” 二人花了两刻功夫就办完了交接。 常风问:“杨老百户,再过半个月就是祭孔仪式的日期。” “咱们手下这帮弟兄,胖得跟球一样。祭孔时岂不有失体面?” “再有,我看他们养尊处优,定然体虚的狠。也扛不动仪仗所用北斗旗、龙头竿、戈氅、豹尾枪啊!” 杨老百户笑着解释:“这很好办。每年咱们都去城西力巴场,雇十八个身强体健的后生,替咱们参加祭孔仪式。” “花上几个时辰,教教他们如何走四方步,如何扛仪仗用具就是了。” 一旁的徐胖子感慨:“你们真会省事啊。” 杨老百户道:“养老百户所嘛。所里的十八个弟兄,都是爱安逸的人。” “谁也不想挤破头升官。轻松日子过一天是一天。” 常风笑道:“原来如此。” 杨老百户拱手:“既常百户来了。我就回去收拾行装,回老家去也。” “哦对了,新任百户到了曲阜。一定要先去孔府给衍圣公递名帖。” 常风点点头:“嗯,知道了。我看老百户您归心似箭,就不给您摆送行酒了。” 杨老百户走后,常风先将手下十八位手下聚集起来训话。 常风笑道:“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却不打算烧。” “诸位今后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享乐享乐。” “本来就是个养老衙门,我也是来养老的!” 一众手下如释重负。 常风等人先安顿下了住处。 随后常风和刘瑾,带着三百团营兵,押着三大车朝廷赏下来的祭孔应用之物,来到了孔府门前。 孔府仆人,将常风的名帖、刘瑾的物品清单拿进了府,给衍圣公看。 一般状况下,衍圣公是不会让常风、刘瑾进府的。 祭祀百户所的试百户,身份跟衍圣公相比太过低微。衍圣公懒得见。 宦官是不全之人,进孔府不祥。就算司礼监掌印来了,也会被拒之门外。 但常风随名帖递进了怀恩写的书信。 过了整整两刻功夫,仆人出府:“刘公公,衍圣公已经看了清单。咱们交接下东西,您就可以回住处了。” “常百户,衍圣公请您进府。” 常风连忙道:“劳烦引路。” 仆人引着常风进了孔府。不进孔府,不知孔府之大! 孔府是九进院落,光是厅、堂、轩、楼就有四百六十多间。 整个孔府占地二百四十亩。 京城紫禁城占地一千零八十亩。也就是说,孔府顶的上五分之一个皇宫大小。 常风跟着仆人,过了正门、二门、屏门、重光门、大堂、二堂、三堂,这才来到了内宅前上房。 前上房是衍圣公接待至亲和族人的客厅。 前上房中,坐着两个人。 上首主人座上,是五十岁的第六十代衍圣公孔宏泰。 说来也巧,临近祭孔,泰安知府刘大夏过来送府衙祭银。就坐在主宾座上。 刘大夏四五十岁的样子,脸方略长,长须美髯。 常风先给孔宏泰行了跪拜大礼。 孔宏泰笑道:“你就是怀恩公公信里提到的常风啊,那个因得罪奸党被贬曲阜的试百户?” 孔宏泰是个极为正直的人。他痛恨奸党。奈何他这个衍圣公地位虽高,却不能参与政事。 平日他也就能跟至交们骂骂朝中奸臣、奸宦不是东西。 常风拱手:“正是属下。” 孔宏泰给他引荐:“这位就是泰安的父母官,刘大夏刘知府。” 常风拱手:“见过刘知府。赶巧,我这里有封怀恩公公给您的信。” 怀恩是刘大夏的救命恩人。刘大夏连忙道:“哦?恩公有信给我?快拿来,我恭启。” 常风把信给了刘大夏。 刘大夏看完后,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常风:“你敢跟尚阎狗、万阎王作对,保护太子,说明你是个忠义之人。” “到了这边,你放心,我定然好好关照你。” 第四十一章 孔府宴 有怀恩的书信摆在那,孔宏泰和刘大夏都将常风当成了自己人。 反抗奸党,保护太子的勇气,不是人人都有。二人甚至对常风生出了一丝敬佩之情。 孔宏泰热情邀请常风:“临近祭祖仪式,家里杂事太多。我打算随刘知府去趟泰安府城,爬一爬泰山,躲躲清闲。” “常百户是初到山东吧?怎能不登泰山?不如一同前往。” 常风正想去泰山实地勘察一番,看如何制造异灾。 常风拱手:“多谢衍圣公,属下恭敬不如从命。” 孔宏泰又道:“快午时了。常百户一同留下用饭吧。” 能跟衍圣公同桌吃饭,是所有大明官员的无上荣耀! 世人皆知,衍圣公性情孤傲。 他看不上的人,即便品级再高,他也不会给一顿饭的面子。 上回山东巡抚到孔庙祭拜,临近日暮,想留在孔府,尝一尝名冠天下的孔府宴。 衍圣公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抚台大人公务繁忙。请回吧。” 孔宏泰请常风一个小小锦衣卫试百户吃饭,不为别的,只为丫忠义。 孔宏泰自然不知道,常风保太子,十分倒有九分是出于自保的私心。 三人进得孔府饭厅。 圣人故邸,吃饭极为讲究。饮食制度,是孔圣人提倡的礼乐制度中的一个分支。 故而历代衍圣公的日常饮食,比得上宫廷御宴。 孔府的美貌侍女们,开始姿态优雅的上菜。 第一道菜是黄雀鲊。 常风尝了一口,脸上露出人吃到美味食物,下意识显现的笑容。 这可比驴吊子街的猪头肉好吃多了! 常风不禁问道:“敢问衍圣公,刘大人,这道菜不知有何名堂?” 此刻的常风,用后世《红楼梦》里的典故说,真好比“刘姥姥初入赛博坦,擎天柱初试云雨情”。 孔宏泰捋了捋胡须,没有说话。 刘大夏清廉自守,在泰安府衙整日青菜豆腐度日。肚子里一闹馋虫就跑到孔府打牙祭。 他对孔府饮食,比衍圣公还门清呢! 刘大夏解释道:“此菜名曰黄雀鲊。取三个月大的公黄雀,宰杀完再去脚爪、翅尖儿。” “用二十年的绍兴酒浸泡、洗净。再给麻雀开膛,晾晒,去水分四成。” “再用橘子皮、葱姜、红曲、甜米酒、胡椒、细海盐,加水制成腌汁。” “把黄雀加入腌汁,腌二八一十六天入味。” “吃的时候,把黄雀从腌汁中捞出,用上等女儿红再清洗一遍。烈日暴晒一个时辰零一刻。” “用上等菜籽油,烧至六成热。将黄雀放入,滚两回。” “取出上屉,蒸一刻工夫。这道黄雀鲊便制成了。” 刘大夏一番话,把常风说的目瞪口呆。 孔府如此普通的一味小菜,制作起来竟如此复杂。不愧是有百万亩土地养着的两千年世家。 刘大夏补了一句:“要说孔府宴的诸般菜品,我比衍圣公还熟些呢!我是个穷官,一有空就来打衍圣公的秋风。” 孔宏泰道:“大明的穷官,比凤毛麟角还难寻。我巴不得你天天来我家打秋风。” 吃了十六味菜,孔府宴的第一珍肴上来了。 那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寿桃。名曰“一品寿桃”。 常风心忖:这应该是孔府宴上的主食。 美貌侍女给常风分了一块。 常风咬了一口,这哪里是寿桃?爽口香糯,甜而不腻。那股子甜香气沁人心脾。 常风脸上又露出了品尝到绝美食物的笑容。 刘大夏笑道:“我第一次吃一品寿桃,跟你的表情一模一样。” “这一品寿桃跟黄雀鲊一样讲究。先用小火,将高梁饴糖炒半干。” “取泰山脚下的贡田山药,入屉蒸两刻功夫,用木刀细细剁成泥。” “山药泥中和入山楂糕、青梅粉、红丝、枣泥,团成寿桃,上屉蒸两刻。” “最后将高梁饴糖加凉红茶水,小火化开,制成芡汁,倒在寿桃上。” 常风再次听得目瞪口呆。怪不得孔老夫子在《论语》中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呢! 他老人家的子孙,在吃饭上果然无比讲究。 可是,一桌子的美食,孔宏泰却没怎么动筷子。 不多时,一个侍女走到了孔宏泰面前。 这个侍女,怎么说呢?长得嘿!又沟沟又丢丢,前凸后撅腿子长,美得冒泡。 侍女的手里有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张煎饼,一根大葱,一碗黄酱。 孔宏泰拿起大葱,蘸着黄酱均匀的涂抹在煎饼上,然后熟练的用煎饼卷起大葱,大口咀嚼着。 堂堂衍圣公,竟然对煎饼卷大葱最为钟情! 要知道,三国时的袁绍“四世三公”,就已经尊贵无比了。 孔家是“六十一世六十公一王”。孔宏泰这样尊贵的人,竟然独爱煎饼卷大葱? 孔宏泰狼吞虎咽完毕,边拿手帕擦着嘴,边解释:“常百户见笑。孔府宴是招待你们这些贵客的。” “我自己倒不怎么喜欢吃。还是这煎饼卷大葱爽口。” 常风很会说话:“衍圣公这是不忘孔圣教诲。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这句话翻译过来是,就着凉水吃粗食,拿手臂当枕头,也能自得其乐。 孔宏泰惊讶:“常百户是锦衣卫的武人。竟也知《论语》中言?” 常风有些不好意思:“年少时,家父也曾逼属下读书。奈何属下才疏,不是读书的料。县试考了三次都未上案。” 孔宏泰道:“读书,不在于能在科举中走到哪一步。要看怎么读,怎么用。” 就在此时,伺候孔宏泰吃煎饼的那个美得冒泡的侍女,“噗通”一声给孔宏泰跪下。 侍女眼泪婆娑:“老爷,这是奴婢最后一次伺候您用饭了。” 常风心道:京城里,哪位高官不跟自家府里的绝美侍女有一腿?想来这绝美侍女必是衍圣公没有名分的禁脔。 常风还年轻。在锦衣卫见多了下三滥,反而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圣人。 孔宏泰连忙道:“念儿,快起来。我都忘了,你明日就要出府,嫁给你的意中人了对吧?” “你六岁入府。伺候了孔家人十一年。孔家人从未将你看成什么奴婢,只当你是个亲女儿。” “你那如意郎君,我记得是个家境贫寒的书生?我给你二十亩田,就当是娘家给的嫁妆。” “有了二十亩田,就够你们夫妻好好过小日子了。” “你告诉他,书要一直读下去,学无止境。但不要痴迷科举。” “读书人呐,一旦中了举,做了官。好人也会变成恶鬼!” 常风从孔宏泰的眼神中,没有看出男女之间的苟且,只有一个父辈对一个子辈的慈爱。 孔宏泰最后的那句话,更是令他振聋发聩。 第四十二章 泰山姑子 三日之后,泰安府城外二十里,泰山脚下。 骑在马上的常风和徐胖子抬头凝望着高耸入云的泰山。五岳之首,名不虚传。 常风是随衍圣公、刘大夏来的泰山。徐胖子也跟着来了,他准备到泰山卫驻地拜会他的二叔徐永安。 常风打算让徐胖子引荐下徐永安。毕竟徐永安掌控着八千卫所军。制造异灾,或许他能帮上忙。 常风忽然发现,泰山脚下有无数宽敞的大宅子。 他问旁边的刘大夏:“刘大人,这些宅子是?” 刘大夏答:“都是些江南士族修建的。他们每隔三年来山东参加一次祭孔。” “士族家家都出过高官大吏,富得流油。才不会去曲阜城跟穷书生们挤客栈呢。” “他们在泰山脚下买地皮,建宅院。祭孔之前,在泰山脚下闲住两三个月,怡情养性,探讨学问。” 常风心中叫苦。他认为,制造异灾唯有放火一途。 可是,放了火,不光泰山上的那些树木要倒霉,山脚下的这些宅院恐怕也要烧个精光。 万一烧死几个江南的士族大儒,那就没法收场了。 江南士族通着天呢。这帮人世代读书、科举。门生故旧遍及朝野。 一里之外就是衍圣公在泰山脚下的私宅。 常风一行人打算在孔家私宅里住下。过两日爬泰山。 途径一片田地时,坐在滑竿上的孔宏泰命令:“停下。” 这片土地是种麦子的,地边上插着“孔田”的木牌。一个老农正在赶着一头牛拉犁翻地,为白露后播种做准备。 孔宏泰和刘大夏下了滑竿。常风以为衍圣公是要视察下自家的田地。 哪曾想,孔宏泰竟脱了靴,下了地,朝着老农喊:“老不死的!我来也!” 老农回击:“贱骨头,你又来了啊!” 常风大惊失色,问刘大夏:“刘大人,那老农竟不怕官家人?敢侮辱衍圣公?” 刘大夏捋了捋胡须:“他跟衍圣公是老相识,忘年交。” 孔宏泰下了地,帮着老农扶三角犁。 孔宏泰在孔府,要保持衍圣公的威严,不能想干啥就干啥。 他最喜欢做的事,其实是下田耕种。 每回来泰山,他都要跟那个老农下地干活,放浪形骸一番。 孔宏泰扶犁耕了半个时辰的地,常风等人就蹲在地头上,远远的望着。 半个时辰后,孔宏泰累的满头大汗,在老农的搀扶下来到地头歇息,喝水。 孔宏泰没有喝仆人递上来的龙井茶,而是毫不客气的拿起了老农的水罐,“咕咚咕咚”喝着井水。 喝完他一抹嘴,感慨:“躬耕乐道,真乃人间大乐也!” 老农骂了一句:“吊!让你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下地干活,看你还乐得出来不!” 孔宏泰不仅不怒,反而笑道:“老不死的你说的对。” 老农道:“你这个衍圣公大人啊,就是个贱骨头。”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常风已经了解了孔宏泰的为人。 这是个对待权贵时性情孤傲,对待贫苦之人没有半分架子的好人。 常风还听说,孔宏泰经常减免佃户的租子。 可惜,孔子下面六十代子孙,不是每一代都像孔宏泰这样仁慈、慷慨。 众人随孔宏泰在地头上又待了一会儿。这才启程,来到孔家在泰山脚下的私宅。 这座私宅不及孔府奢华,素雅的很。 众人安顿好已是日暮时分。常风跟徐胖子来到了泰山卫驻地,找徐永安。 徐永安见到胖侄子,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胖娃,三年没见,又长了几十斤胖肉啊!” 徐胖子笑道:“二叔,我现在力能扛鼎!可惜京城之大,竟无我用武之地。让锦衣卫给革了。” “这不,来泰安找您老讨口饭吃。” 徐永安轻轻一脚,揣在徐胖子的肥屁股上:“跟你二叔还来这一套。这是咱自家地头,能缺你的饭?” “你来了,就给我当个亲兵百户吧!” 转头,徐永安又望向常风:“你就是胖娃信里总提的常风?” 常风拱手:“见过徐指挥使。” 徐永安笑道:“别见外,叫我徐叔就成。” 常风观徐永安其人,是个豪爽的汉子,不愧徐达之后。 徐胖子搓着手:“二叔,那个,那个。” 徐永安问:“哪个?” 徐胖子道:“晚上是不是要请我俩喝酒?” 徐永安道:“这是自然。” 徐胖子顺竿爬:“三个大男人一起喝酒多没意思啊!是不是得有女人陪酒?” “我听说,泰山姑子很出名啊!” 徐永安大笑:“你小子真想得出。让你二叔领着你出去嫖?” 徐胖子道:“二叔,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咱们这些正经人,每到一地岂能不查风问俗?” “听说泰山脚下的最大的风俗就是喝酒让泰山姑子作陪!” 徐永安道:“罢!军营内不准进女人。我领你们小哥俩去个好地方。” 常风心中暗笑:有什么样的侄就有什么样的叔,看来徐指挥使也是个花丛老手。 这样也好,有女人作陪,多灌徐指挥使几杯酒,我也好旁敲侧击问问火灾的事。 徐永安领着常风、徐胖子出了兵营,骑马来到了一座名曰“善缘庵”的古刹。这里就是找泰山姑子的场所。 泰山姑子,有一番由来。 泰山乃是五岳之首。来爬泰山的权贵络绎不绝。 人多的地方就有需求。权贵除了衣食住行,还需要女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各家寺庙开始有了利益冲突。为了让权贵前来留宿、捐赠,纷纷出奇招。 一些寺庙,渐渐开始雇佣鲁菜厨师,宰羊杀鸡,为香客提供荤菜酒席。 不知哪年哪月哪家尼姑庵,为了招揽香客,竟然开始让妙龄的光头尼姑蓄起了三千烦恼丝。 再后来,这些妙龄尼姑的衣着,从粗布麻衣变成了精葛缁裙。 她们平日除了研习佛法,渐渐又开始研究音律和十八路弹腿。 这种妙龄尼姑,被称为“泰山姑子”。 她们已经不算尼姑,而是穿着佛衣的暗娼罢了。相当于大明的制服cosy。 大明花业四大流派中,泰山姑子乃是制服cosy天花板。 古人......真的很会玩,不亚今人。 第四十三章 京中变故 善缘庵内,刹那轩。 三个美貌姑子,各自坐在常风等人身边,斟酒布菜。 另一个姑子则抱着琵琶唱曲。佛门清静之地,自然唱的都是清雅大乐。 那姑子唱得便是雅致至极的《十八摸》。 “伸手摸姐里边丝,乌云飞了半边天。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大雅之乐《十八摸》,越唱到后边越露骨。 徐永安跟徐胖子叔侄相见,又有美人、雅乐相伴,自然痛快畅饮。 没半个时辰,徐永安就略有醉意。 常风跟他聊着聊着,聊到了正事儿上:“徐叔父,我听说泰山卫还有防火的职责?” 徐永安答:“是滴。泰山一带乃是孔孟故里,民风淳朴。加上这一代的衍圣公是个慷慨的好人。根本不可能发生民变让我们镇压。” “我们这八千弟兄,平日里最大的职责就是上山巡查,预防走水。” “泰山卫内专门设置有走水千户所。” 常风旁敲侧击的问:“打个比方。如果泰山上的几棵、十几棵树着火了。周围恰好有几百袍泽。能扑灭嘛?” 徐永安摇头:“泰山山高林密,别说十几颗树着火了。就算一个火星子,都有可能酿成冲天大火,烧便整座山。” “到那时候,别说我手下有八千弟兄,就算有八万,也扑不灭野火!” “对了,你问这作什么?” 常风敷衍:“哦,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众人又喝了一个时辰的酒。 徐永安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回去睡了。” 徐胖子有些发急:“别啊!我看这地方就挺好。二叔,咱们不如就在这儿过夜得了!” 徐永安眯缝着眼:“你小子急什么,叔逗你呢!不在这儿过夜,我那三十两的香火钱不是白花了?” 常风身旁温润如玉的姑子柔声道:“大人,贫尼引您去卧房,咱们深深的探讨佛法。” 常风却站起了身:“徐叔父、胖子。我差点忘了,衍圣公有件要紧的差事让我办。你们在这儿安歇吧。我得走。” 其实,孔宏泰并未给常风任何差事。 常风在这方面有点轴。又或者说,专情。 他总觉得,刘笑嫣这样的大家闺秀,为了他拖到二十不嫁人,苦苦等他。二八佳人活活熬成了老姑娘。他不能对不起她。 徐永安盛情挽留:“贤侄,善缘寺的小师姐们个个通晓佛法,只需一番口舌,就能让咱们这些俗人变得博大精深。” “你走了岂不可惜?” 徐胖子却道:“二叔,你别管他。他是个死心眼柳下惠。他要走正好!他边上那个小师姐也归我了!” “今夜胖侄儿我跟两位师姐斗禅!” 常风出得善缘庵,回到了孔家在泰山脚下的私宅。 他住的卧房里,有一张黄花梨书案。 常风拿出一张纸,写上了“火灾”、“水灾”、“旱灾”、“蝗灾”、“地动”五个词。 片刻后,五个词全都被打上了叉。 五种异灾本来就只有火灾能够人为操控。怀恩却对他约法两章。再加上泰山脚下有那么多江南士族的私宅。 放火根本不可行。 但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是否可以制造一场可控的火灾。 翌日他专门去了一趟泰山卫走水千户所。跟专门负责防火的千户聊了两个时辰后,他发现制造可控的火灾,完全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接下来的几日,他陪衍圣公和刘大夏爬了泰山。领略了一览众山小的意境。 在泰山脚下过了十天安逸日子。他又返回曲阜,帮衍圣公府那边忙活祭孔事宜。 他渐渐生出了个退而求其次的想法:横竖怀恩公公说,造不出异灾也无所谓。就当是来山东躲贵妃党的报复了。 我就在山东安心当个闲散试百户。过过安逸日子,没事儿去衍圣公那边蹭蹭孔府宴。 耗个几年,把皇上耗死,太子登基。我这个保过太子的功臣,就能风风光光回京,迎娶笑嫣,前程似锦了。 京城那边有怀恩公公在,一定能保护好太子,一直保护到皇上咽气那一天。 然而,京城那边发生的一场变故,让常风的畅想变成了空中楼阁! 这场变故,逼得常风不得不铤而走险,制造一场“史无前例”的异灾。成为太子保住储位的最大功臣! 这个变故是——怀恩,被贬南京! 京城,坤宁宫。 万贵妃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 成化帝已经用尽了一切方法。什么灵丹妙药、和尚祈福、道士做法,统统无效。 这日,万贵妃气息奄奄的躺在病榻上,对成化帝说:“国师已经算出了臣妾久病不愈的原因,以及治好病的方法。” 万贵妃所说的“国师”是个和尚,法名继晓。他颇得成化帝信任,被奉为“通元翊教广善国师”。 此人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大体类似于后世沙俄拉斯普廷之类的人物。 成化帝眼前一亮:“什么方法。” 万贵妃道:“方法臣妾不敢说,还是让国师亲口告诉皇上吧。” 成化帝立即召见了继晓。 他用看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看着继晓:“国师,有何方法救贵妃?” 继晓作了个佛礼:“弥陀佛!贵妃久病不愈,只因东宫之主与坤宁宫之主命格相克!” “欲救贵妃。东宫必易主!” 东宫易主,不就是要废太子嘛? 万贵妃都快挂了,还念念不忘撺掇成化帝废储。上次书信栽赃不成,这次又搞什么命格相克。也算是执念至深了。 成化帝本来是个极为聪明的人。 可是,纵观人类历史,那些智商超群的聪明人,譬如牛顿、达尔文、爱因斯坦,最后都沉迷神学。 成化帝也是一样,对继晓有着一种偏执的迷信。 成化帝嘴里喃喃着:“东宫易主,东宫易主。” 忽然,他问继晓:“没有别的办法了嘛?” 继晓回答:“别无他法。” 继晓其实不是贵妃党成员。因为他极为受宠,无需依附于万贵妃。 可以说,他自成一党——“牛鬼蛇神党”。成化帝弄进宫的那些方士、僧人、高人,都唯他之命是从。 对于太子,他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对于政事,他也没有兴趣,从不干预。只管糊弄好成化帝,聚敛些钱财也就罢了。 他今日帮万贵妃,原因很可笑。 继晓的母亲是个乡下土娼。他想为母亲立一座贞节牌坊。 然儿,继晓老家的地方官还算要脸。在调查得知其母的身份后,打死也不愿批准立牌坊。 继晓无奈,只得求了万贵妃。 万贵妃答应,只要他帮她完成废储大事,立马帮他母亲立一座高三丈宽十丈的巨型贞节牌坊。 成化帝考虑再三后,下定了决心。 下一位皇帝,老二做还是老三做都无所谓,反正都姓朱。 贵妃最重要! 于是,他召见了太子的保护人——怀恩! 第四十四章 怀恩的勇气 成化帝移驾乾清宫,在乾清宫召见了怀恩,进行了一场载入史册的正式对话。 成化帝严肃的对怀恩说:“朕心意已决,废太子朱祐樘,改立兴王为太子。定于明年元月,贵妃五十八岁生辰时颁诏天下。” “怀恩,你不要再保太子了!” 大明的皇帝们,并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当然,洪武、永乐二帝除外。 文官集团会制约皇帝。 胖怀恩久在司礼监二十多年,已经在朝中聚拢起一股不容小觑的文官势力。 这股势力环绕在太子周围,庇佑着太子。 若要顺利废储,成化帝必先说服怀恩,停止保太子。 成化帝话音刚落,怀恩竟不顾礼法,抬起了头,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恭请皇上杀了老奴。” 成化帝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怀恩朗声答道:“老奴忠诚于您,就要忠诚于您的长子!绝不会背叛他!” “废长立幼,乃历代皇朝之大忌也!” 成化帝龙颜大怒:“你是在教朕如何做皇帝嘛?你想死?朕成全你!” 怀恩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坚毅! 这个肥胖、忠诚的太监,用铿锵有力的语气说:“今日我保太子,皇上杀我。” “今日我若不保太子,日后天下人皆要杀我!” 此时的怀恩,自称不再是“老奴”,而是“我”!一个保持着良知和尊严的“我”! 乾清宫中,爆发出一声成化帝的龙啸:“欺天啦!” 说完,暴怒之下的成化帝从龙案上抓起一块砚台,狠狠砸向怀恩。 怀恩不仅不躲,反而用自己的大脑袋往上迎! 史书用四个字记下了怀恩的这个动作——“以首承砚”! “啪!”怀恩的大脑袋立刻被砸出了血。 尚铭听到殿内响动,连忙走了进来。他呵斥怀恩:“怀恩,你竟敢触怒龙颜?” 怀恩捂着脑袋,正色道:“我虽是无根之人,却知忠、孝二字重于泰山!” 成化帝怒道:“好!你是忠孝之人!那朕就调任你为南京孝陵奉御,给太祖爷司香尽孝去吧!” 奉御是宦官中的第六等。怀恩几乎被一撸到底。 怀恩叩首:“臣领旨谢恩!臣一定会将皇上励精图治、爱护长子的功绩,在孝陵如实禀报给太祖爷!” 成化帝被气得七窍生烟:“滚!” 怀恩走后,尚铭压低声音:“皇上,怀恩狂悖不堪,顶撞天子。不如让锦衣卫将其密裁?” 成化帝凝视着尚铭:“尚铭,你记住,如果怀恩稀里糊涂死了,朕第一个让你陪葬!” 成化帝虽然惧内、优柔寡断、懒政,但他并不糊涂。 自成化三年怀恩得宠,管理京营以来,他近二十年的功绩,天下人知,成化帝亦知。 在废储上的分歧,还不至于让成化帝对他痛下杀手,担上一个“枉杀贤宦”的恶名。 再说,人都是有感情的。怀恩侍君二十多年,主仆之间岂能没有感情? 发配孝陵,已是成化帝能够想出的,对怀恩最大的惩罚。 怀恩被贬了。 怀恩知道,成化帝这回是铁了心要废太子。他会把太子身边的人一个个远远的贬谪。 最终,太子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悲哀的接受被废的命运。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个反击计划! 怀恩给远在泰安的常风写了一封信。 信的大致内容是,如果常风不能在三个月内制造出异灾。那太子完了,太子身边的人完了,常风也完了! 怀恩判断自己暂时是安全的,至少比常风那边要安全。故此次被贬南京,他带上了糖糖,没把糖糖送往泰安。 五名怀恩的亲信团营骑兵,护着这封信直奔泰安...... 与此同时,曲阜的祭孔仪式已经结束。 常风还没接到信,尚不知京中变故。 他在祭礼百户所内,享受着安逸的时光。整日跟刘瑾和手下推马吊牌。隔三差五去孔府打秋风。 这天晌午,祭礼百户所又摆上了长城阵。 常风拿着一枚“幺鸡”,往桌上一拍:“自摸!满贯!” 刘瑾笑道:“常百户今日又要大杀四方啊。” 就在此时,徐胖子快步走了进来。 他喝了口水,骂道:“他娘的,头一次听说这么出格的谣言。” 常风问:“什么谣言?” 徐胖子道:“茶楼里不少人都说,衍圣公强辱了一位名叫念儿的侍女。” “那侍女怀胎四个月,衍圣公不想给一个低贱的侍女名分。干脆找了个接盘子的,将侍女嫁了出去。” “然后,衍圣公的行为被孔夫子在天有灵知晓了。孔夫子派了一条恶龙,夜里跑到孔府里转了一圈,警示衍圣公。” 常风一拍桌子:“胡说八道!” 常风初次入孔府时,就知道念儿出嫁的事。孔宏泰对念儿只有慈爱,哪有男女苟且? 谣言真是可怕,七传八传,竟然传成了这样。什么恶龙都出来了。 自常风到了泰安,孔宏泰就对他大加照应。常风也慢慢了解了孔宏泰的为人——慷慨、仁慈,有圣人遗风。 常风听到这个谣言,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为衍圣公出头,狠狠惩治制造谣言的人。 常风把马吊牌一推:“不打了!徐胖子、刘公公,咱们去茶馆。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造谣!” 两刻时辰后,曲阜城内,智贤茶馆。 常风三人走了进来,找了张桌子坐定。 只听见邻桌几个书生正在闲谈。 一个白衣书生抿了口茶,笑道:“那念儿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前凸后撅腿子长。” “她久在衍圣公面前侍候。衍圣公岂能不动心?” “今年端午夜,衍圣公喝多了酒。酒是色媒,他老人家顿时感觉自己博大精深。” “恰好念儿给他送茶。他老人家上去就把念儿的马面裙、外裤、亵裤一件件扒了!按在书案上成了好事。” “后来念儿怀孕了。衍圣公嫌她低贱,不好给名分。干脆给她嫁了出去。” “你们想想,侍女出嫁,孔府用得着给两千亩地的陪嫁嘛?定然有私!” “咳,这事儿让天上的孔圣人知道了。孔圣人气得不行。半夜派了一条恶龙,进孔府游荡了一圈,以示警醒。” 白衣书生说的头头是道。边上的几个书生频频点头。 常风愤怒不已。这帮无耻文人造谣,实在是太有板有眼了! 常风直接走到了白衣书生面前,亮出了腰牌:“锦衣卫!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四十五章 异灾计划 白衣书生自然听说过锦衣卫的恶名。 他吓得两腿发软,被常风等人押回了祭礼百户所。 常风把前院桌子上的马吊让人拿走,当成了问案桌。 常风怒视着白衣书生:“姓名?籍贯?何业?为何要编造谣言,诋毁衍圣公?” 白衣书生战战兢兢的回答:“学生刘养正,南直隶常州人士。世代读书为业。有秀才功名。” “学生没有编造谣言啊。我,我,我都是听别人说的!” 常风道:“好!听谁说的。领我们去抓人!胆敢不从,我们锦衣卫就修书一封,给南直隶学政。让学政衙门革除你的功名!” 读书人最重功名。刘养正老老实实领着常风等人将上一层的谣言传播者抓了起来。 就这样,常风顺藤摸瓜,三日之内,抓了整整一百多名造谣、传谣者。 一番审问,他大体搞清楚了谣言传播的脉络。 最开始,是有人看到侍女念儿出嫁,孔府送了许多陪嫁,把婚事办的体体面面。 围观婚礼的人们感慨:衍圣公拿这侍女真好,似半个女儿一般。 这句话传来传去,传成了衍圣公十分疼爱念儿。 再传,传成了衍圣公很爱侍女念儿,隐去了“疼”字。 继续传,传成了衍圣公与念儿有私。 又传了几日,传成了衍圣公把念儿肚子弄大了。嫁出去是为了孔府体面。 最后,竟传出衍圣公强辱侍女,导致怀孕。孔夫子在天上震怒,派出恶龙警示孔府。 传播这条谣言的,大部分都是在曲阜祭孔完毕,尚未离开的文人。 每个人都添油加醋一点点,最终传成了惊天谣言。 一百多文人被押在了祭礼百户所。如何处置他们常风犯了难。 这些人大部分都有秀才功名,还有几个是举人。 祭礼百户所不是北镇抚司,没有办案权,更没有集审、判、刑为一体的诏狱。 正头疼时,泰安知府刘大夏来了。 刘大夏进了祭礼百户所,找到了常风。 刘大夏道:“常百户,把这些人训诫一番,就都放了吧。” 常风不同意:“那怎么行?这些人造谣诋毁衍圣公!” 刘大夏笑了笑:“自古清者自清。衍圣公是不会在意此等离谱谣言的。” “谣言就是这样。三人成虎,讹以滋讹,一人传虚万人传实。” “一百多名秀才、举人。你这么扣着也不是事儿。” 常风有些愤愤然:“亏他们还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呢!” 刘大夏微微一笑:“常百户,你不了解文人。有时候,文人与长舌妇无异。且,文人造的谣,往往更可信。” “你听我的,放人吧。” 常风道:“便宜这群王八蛋文人了!” 刘大夏将一百多名文人集中了起来,训斥了他们一番。随后常风将他们全数放走。 这场小小的谣言风波就此过去。祭礼百户所恢复了往日打牌听曲儿的安逸景象。 这日,常风正在前院抚摸着虎子,看徐胖子、刘瑾他们打马吊。 忽然间,几名团营兵跑了进来。 这几名团营兵的鸳鸯战袄上全是尘土,气喘吁吁,一看就知道刚刚经历长途跋涉。 刘瑾认识其中的一个小旗:“钱宁,你怎么来了?” 那名叫钱宁的小旗拿出了一封信:“见过刘公公。怀恩公公有信,请常百户亲启。” 常风接过信,进得大厅,启封后仔细的读了一遍。 读完,常风如五雷轰顶! 怀恩公公被贬失势,无人再保我!太子也岌岌可危! 在京城,我坏了贵妃党的大事。贵妃党岂能容我? 等他们完成了废立,腾出手来......以万指挥使睚眦必报的性格,定然会将我碎尸万段! 怎么办? 常风跌坐在椅子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分析:怀恩公公信里说的对。如今只有在泰山制造异灾成功,才有可能让皇上改变心迹。 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太子。我常风才有一条活路! 可是,问题又绕回来了。能制造的异灾,只有火灾一种。 难道真要烧光泰山的古树,做千古罪人嘛? 万一殃及山脚下那些江南士族的私宅,烧死一批江南士族...... 刘瑾走了进来:“常百户,老祖宗的信上说什么了?” 刘瑾是怀恩的干重孙。在外人面前都是尊称怀恩“老祖宗”。 常风把信给了刘瑾。 刘瑾看后大惊失色:“皇上竟然把老祖宗贬往南京了?” 常风喝了口茶,定了定神。 刘瑾道:“老祖在信里催促咱们制造异灾呢。常百户,你打算怎么做?” 常风沉默不言。 刘瑾此刻表现出性格中狠辣的一面:“为了保住太子,就算烧光泰山的古树又如何?” “常百户,别犹豫了!干吧!” 常风道:“你容我想想。” 刘瑾有些发急:“常百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太子若储位不保,你我迟早都要身首异处!” 常风脑子很乱。脑子一乱就容易胡思乱想。 他突然想起了几天前的那场谣言风波。 刘大夏的话回荡在常风耳边“文人造的谣,往往更可信”。 文人,谣言,异灾? 常风的脑袋,突然如烧开的水壶一般,咕嘟咕嘟冒气儿! 有了!有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常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他对刘瑾说:“我想出如何制造异灾了!” 刘瑾道:“咱们这就动身去泰山,等晚上放火?” 常风微微摇头:“错了,刘公公,咱们要制造的不是火灾。而是地动!” 刘瑾眉头紧蹙:“地动?常百户,你莫不是在开玩笑?你又不是土地公,还能让山川震动不成?” 常风胸有成竹:“刘公公,我没开玩笑。用不了几天,咱们就会成为保太子的最大功臣!” 刘瑾道:“那你说说,如何制造地动?” 常风神秘一笑:“刘公公稍安勿躁。” 随后他朝大厅外喊:“胖子,进来。” 徐胖子走了进来。 常风问:“泰山卫武库里,应该存有火药吧?” 徐胖子想了想,答:“应该有吧。我二叔麾下的神机百户所,有十几门洪武铁炮。” “下面各千户所,也有少量的火铳。肯定要存火药啊。” 常风道:“咱们这就启程去泰山卫,找你二叔!” 第四十六章 说服徐永安 大明军队对于火药的管控极其严格。 毕竟,太祖爷时是靠着犀利的火器平定的云南。 成祖爷时是靠着犀利的火器骑兵横扫草原。 老朱家的历代皇帝都知道火药的威力。即便昏聩如大明战神堡宗,都曾往神机营大把砸银子。 按照兵部的军规,卫所丢失火药超过三桶(三十斤),指挥使立革世职。 泰山卫指挥使大帐。 常风和徐胖子、刘瑾见到了徐永安。 徐永安道:“胖侄儿,你亲兵百户的职位,山东都司衙门已经批下来了。” “你愿意在泰山卫这边跟着我,就留下。不愿意,也可以挂个空头名衔领饷,留在曲阜享乐。” 徐胖子道:“二叔。我们这趟来不是为了我的职位。常风有要事求您。” 徐永安是个爽快人:“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说就是了。” 常风问:“世叔,贵部武库存有多少火药?” 徐永安答:“两百桶。怎么了?” 常风问:“世叔,可否将所有火药全部给我?” 徐永安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大蛤蟆般,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要两百桶火药做什么?难不成要造反?” 事态紧急,常风已经顾不得保密了。他直言不讳:“我要火药,是为了保太子。” 徐永安眉头紧蹙:“保太子?跟我泰山卫武库里的火药有什么关系?” 常风解释:“刚刚接到京里传来的消息。皇上废储之意决绝。怀恩公公已被贬南京。” “为今之计,只有在泰山制造一场异灾,才能改变朝局。” “制造异灾,需要大批火药。” 常风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他打算将两百桶火药埋在泰山脚下,距离江南士族私宅两里远的地方。 两百桶火药就是两千斤。一旦埋地引燃爆炸,士族的私宅必定有轻微震动。 那时,他会让泰安卫的弟兄敲锣打鼓,在私宅周围高喊“地动!避灾!” 江南士族都惜命,一定会跑出来乱窜。 接下来的步骤就是造谣了!他会让衍圣公充当谣棍,召集江南士族,渲染泰山地动,百里外的曲阜亦有震动。 以文人们以讹传讹、一人传虚万人传实的揍性,房屋的轻微震动,将会传成房倒屋塌的地动异灾。 常风会让衍圣公和泰安知府刘大夏领衔,跟江南士族们联名给朝廷上书,禀奏泰山地动。 走到那一步,常风前来山东“制造异灾”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至于怀恩在京城里留下的人,能不能通过“泰山异灾”改变成化帝的心意,那就不是常风能够考虑的问题了。 现在,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徐永安能否配合。 徐永安凝视着常风,斩钉截铁的说出了两个字:“不行!” 常风一愣:“世叔?” 徐永安道:“我家先祖中山王薨前曾给子孙留下过遗训——徐家人无论为将为官,都不能干涉国本大事!” “太子废与不废,都是朱明皇族的私事。徐家人不能掺和!” 常风怒道:“难道世叔要眼睁睁的看着太子被废,奸党完全把持朝政?” 徐永安正色道:“我是武将。武将就应该尽自己的职责!保护好武库里的火药,不外流一桶,是我的职责之一!” 大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如果徐永安不同意交出火药。常风的计划就成了空中楼阁! 死心眼的徐永安,成了常风保储功臣之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哈哈哈!”常风忽然仰天大笑。 徐永安问:“你笑什么?” 常风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我笑你自称中山王子孙!” “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京城里的勋贵也好,官员也罢,都视南京魏国公一脉为正宗的中山王子孙。” “京师定国公一脉,不算中山王的子孙,只算徐增寿的子孙罢了!” “果然,徐增寿的子孙跟徐增寿一样,是一群只求保全自身富贵的懦夫!” 常风的话说的很重。 靖难之役时,徐达长子徐辉祖,与三子徐增寿站在了截然不同的立场上。 徐辉祖笃信忠臣不事二主。为建文帝奋战到了最后一刻。即便永乐帝登基,他也绝不低头。最后被永乐帝圈禁至死。 徐增寿则当起了永乐帝在南京城的内应。给燕军提供了大量南军情报。最终被建文帝察觉,亲手杀死。 永乐帝登基,追封死去的徐增寿为定国公,属靖难勋贵之列。 后永乐帝迁都。开国勋贵留南京,靖难勋贵迁京师。 但京师内的靖难勋贵,一直瞧不上定国公一脉。 大部分勋贵都佩服宁折不弯的魏国公徐辉祖,鄙视墙头草徐增寿。 常风刚才一席话,触碰了徐永安的逆鳞! 定国公的子孙,最忌讳别人说他们先祖徐增寿是懦夫了。 徐永安暴怒之下,走到常风身边,直接抽刀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徐永安怒道:“你敢诋毁我的先祖?就凭你跟我索要火药,我就可以就地正法了你,上报朝廷你谋反!” 常风面色镇定:“世叔是要拿我的头颅,向奸党邀功请赏嘛?来吧!” “呵,您的大哥在京城里,整日对奸党卑躬屈膝。您这么做,我并不意外。毕竟是亲兄弟啊!” 常风极尽讽刺挖苦。一边的徐胖子听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徐胖子苦苦哀求徐永安:“二叔,咱们定国公一脉,也该做一回惩奸除恶的英雄了!” “让平日里瞧不起咱定国公府的那些人看看,我们不光是徐增寿的子孙,更是徐达的子孙!” “咱们跟老祖中山王一样,有一颗忠君护国之心!” 常风大喊一声:“胖子,说的好!何谓忠君护国?对抗奸党,保护太子就是忠君护国!” “世叔,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还赶不上你侄子通事理呢!” 常风和徐胖子一唱一和,把徐永安说得面红耳赤。 突然,徐永安将手里的腰刀高高扬起,斜劈而下。 常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没死在贵妃党手里,难道要死在徐永安手里? 好在徐永安劈的不是常风的脑袋,而是边上的一张茶桌。 “啪”!其力道之大,竟直接将茶桌斩成两截。 随后徐永安对常风说:“好吧。要怎么干,我全听你的!” 第四十七章 人事已尽,听天命 当天夜里,徐永安找了五百名心腹军士,将武库中的二百桶火药装上马车运出。 常风领着他们,来到泰山脚下的某个地方。 那地方距离江南士族的那些私宅,差不多有两里距离。 常风命道:“劳烦诸位弟兄,挖坑吧!” 五百名军士挥动搞头,用了半夜功夫,挖了一个十丈见方,一丈深的大坑。 至子时正刻,火药被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大坑之中。 常风又命人填了土,拉出一根长长的引线。 刘瑾将一柱香点燃,交给了常风:“常百户,成败在此一举了。” 常风微微点头,仔细的把那柱香的中端,靠在了引线上。这样做有延时之效。等烧到半柱香时,香火将点燃引线。 布置完毕,常风等人和军士们远退了一里! 半柱香功夫过后,引线点燃“呲啦啦!” “轰!” 一声惊雷响彻天地之间! 两千斤火药在土坑里爆炸产生的巨大威力,让江南士族私宅的门窗为之轻微颤动。 各家私宅内。 一帮深夜探讨学问的大儒,身前摆着的茶盅,出现了水波纹。 一群搂着美人喝酒的士族子弟,感到座椅略微晃动。吓得美人们直往他们怀里钻。 接下来,轮到徐胖子登场了! 徐胖子领着几百名泰山卫的军士,冲到几十处私宅前。他们纷纷敲着响锣大喊:“地动啦!地动啦!避灾!快逃!到空旷地方保命!” 一座座私宅内,无数人如蚂蚁般冲了出来。他们怕地动愈演愈烈,直至房倒屋榻,把他们尊贵的身躯压在瓦砾里。 常风和刘瑾也走了过来。 一名满头白发的大儒问:“官家,出什么事儿了?” 常风答:“没听见喊嘛?泰山地动了!好家伙,你们刚才在宅子里没看见,整个泰山都颤了三颤!” “幸亏泰山没倒。要是倒了,咱们都会被压成齑粉!” 大儒有些奇怪:“刚才好像还闪了一阵亮光。” 大儒所说的亮光,是火药爆炸产生的火光。 常风诓骗他:“《竹书纪年》里讲,凡地动,必有邪光相伴!” 《竹书纪年》是华夏最早的地震学专著。书中所说邪光,其实就是地震光。 大儒惊讶:“啊?怎么会突然地动的。” 常风道:“看老人家您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应该知道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之说吧?” “一准是人间有不平事,老天爷发怒了呗!” 泰山脚下,几百名江南士族和他们的仆人、侍女整整折腾了一夜不敢闭眼。在私宅外的空地上躲了一夜的灾。 天亮时,常风对他们说:“诸位,异灾似乎过去了。咳,昨夜真吓人啊!我借着月光,看到泰山一阵乱颤!” “现在应该无事了。诸位请回府休息。” 众人渐渐散去。 常风马不停蹄,到了泰安知府衙门,找到了刘大夏。 常风对刘大夏说:“刘大人,咱们马上去曲阜,找衍圣公商量一件大事。” 刘大夏问:“什么大事?” 常风道:“事关太子能否保住储位的大事!” 刘大夏知道常风是太子一派的人,不敢怠慢。跟着他骑快马赶赴一百五十里外的曲阜衍圣公府。 当天夜里,风尘仆仆的常风和刘大夏见到了孔宏泰。 孔宏泰问:“这么晚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常风道:“昨夜泰山地动。我想请衍圣公和刘大人领衔,跟江南士族大儒们联名上书朝廷,禀报异灾。” 孔宏泰一头雾水:“异灾?” 常风道:“没错。请在奏折里应言明,这场地动异灾,泰山为之动摇。倒塌房屋不计其数。几万百姓流离失所,躲灾保命。” 刘大夏质疑:“什么又是倒塌房屋,又是几万百姓流离失所的。我这个泰安知府怎么不知?” 常风道:“您不知就对了。异灾本是个谣言!我需要衍圣公和您替我造这个谣,保护太子!” 常风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孔宏泰有些为难:“子曰,道听途说,德之弃也。我若帮你造谣,岂不成了不尊先圣教诲的无德之人?” 刘大夏也有些迟疑:“是啊。我们上了这个折子,就成了欺君。” 常风朗声道:“眼见奸党迫害储君,袖手旁观、避之不及,那才是真正的大缺大德!” “太子是大明的希望!若他被废,朝廷将被万贵妃一党彻底把持。大明将堕入万古长夜!” “《朱子语类》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只有保太子,才能除奸党,护黎民,造福苍生!照亮漫漫长夜!” “此乃圣人正道也!” 常风这人,有时候沉默寡言,有时候舌灿莲花。愣是把造谣说成了圣人正道。 不过孔宏泰、刘大夏这样的人,就吃这一套。 孔宏泰被常风说动了:“罢了!为了山河光明,我就做一回违心之事,打一回诳语。” 刘大夏问:“常百户,你确定禀报异灾的折子一上,就能保住太子?” 常风微微摇头:“不能确定。这就要看怀恩公公被贬南京前做出的安排是否缜密了!” 三日之后。 孔宏泰以衍圣公的身份,召集身在泰安府内的江南士族、本地鸿儒,商议上禀异灾之事。 其实,这三天内,泰山异灾的谣言已经越传越离谱。 有人甚至说,当夜有条龙将泰山劈成了两半儿,是女娲娘娘下凡,将泰山闭合。 江南士族们也纷纷给朝廷里的亲朋好友、门生故旧写信,讲述自己在异灾中的惊险见闻。 自然,这些见闻全部都有夸大的成分。 等这些书信到了京城,朝野上下都会认为泰山真的发生了异灾。假的会变成真的。 衍圣公身份何等尊贵?他挑头让士族跟他联名上折子,向朝廷正式禀报泰山异灾。众人自然群起响应。 孔府前上房。 常风手里捧着长长的联名折子。上面一共有四百多个署名。 无一例外,全是在士林中有声望的人。 第一个署名是衍圣公孔宏泰,第二个署名是泰安知府刘大夏。 常风看着这份折子,宛如在看保住太子储位,也保全他常风性命以及前程的希望! 常风吩咐一同前来的徐胖子:“你立即跟刘公公,带着三百团营兵,护着这封奏折回京去,交给朝廷!” 徐胖子双手接住厚厚的折子。 常风没有撒手:“徐光祚,此折关乎国本。一定要平安送回京。” 徐胖子道:“常爷你放心吧,人在折在。” 常风看着徐胖子离去的背影,自言道:“人事已尽,听天命。” 第四十八章 成化朝第一狠人 十五天后,京城,乾清宫。 泰山地动异灾的消息,经过江南士族、齐鲁士绅们的以讹传讹,已经传遍了京城。 乾清宫门口,跪着二十多名文官。 这些文官大部分都是六品主事,七品御史之类的小官。 唯有一个七十老者穿着二品锦鸡绯袍。 这群小官在二品官的带领下,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八个字:“泰山异动,东宫不动!” 这群人自然都是怀恩的人。他们品级不高,人数也不多,在朝廷里显得势单力薄。 但是,他们的首领,那个二品官,是成化朝后期实打实的第一狠人。 他就是——文人出身的天降猛将;摸鱼者环伺的劳动模范;拎刀砍人的儒雅之士;好太监怀恩的至交;镇守太监的霸凌者;弱势太子的保护人......王恕! 王恕,时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他在堡宗时代就中了进士,在翰林院蹲了几年,钻研学问。后来调到了大理寺做司法工作。 在大理寺期间,他上书陈词刑罚弊端。受到朝廷肯定,转升扬州知府。 在扬州,他大力兴办书院,培养人才政绩斐然。 扬州闹饥荒,他未经朝廷允许就开仓放粮。 下属说这不合规矩。王恕答:“等京里的老爷们推诿扯皮完,政令下达,恐怕扬州饥民全都饿死了!开仓!” 天顺四年,赣州匪乱。朝廷命王恕为江西布政使,前往平叛。 王恕剿抚并用。对于冥顽不灵的乱匪,他大力清剿。在战斗中,身为一省藩司的他骑马身先士卒。 一个两榜进士出身,当过翰林的文官,竟然亲自上阵拎刀砍人!还亲自斩下了三颗叛匪人头! 王恕成为了大明为数不多的,拿到过人头赏银的文官之一。 成化元年,荆襄流民叛乱。王恕安抚化解。 成化二年,大盗刘通造反。王恕再次提刀上阵,平定叛乱。 在这之后,他做过河南巡抚,治理过地方;当过河道总督,搞过水利;当过左副都御史,管过言路;做过南京户部左侍郎,管过江南钱粮。 可以说,王恕基本上算大明王朝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他的同僚们个个报仇雪恨般摸鱼的时候,他堪称劳模。 怪不得时人评价曰:“两京十二部,唯有一王恕。” 这几年,云南方面与安南国时有边衅。朝廷将王恕升为右都御史,作为钦差前往交涉。 王恕对安南使者痛陈利害。该硬时硬,该软时软。威名远播境内外。 成化帝是典型的以家奴治天下。在各省都派驻了镇守太监。 镇守太监在当地要兵有兵,要权有权,宛如土皇帝。连各省巡抚都不敢惹。 云南镇守太监钱能贪得无厌,在昆明大肆聚敛赃财。 王恕本来想办他,但钱能做事缜密,老王实在找不到证据。 王大猛人一怒之下,以宴请为名,把钱能骗进府中。随后五花大绑,亲自执大棍,将钱能一顿暴打。 没别的意思,也没什么罪名。单纯就是想打你一顿。 一个外臣打了皇帝的心腹家奴,这还了得? 万万没想到,大太监钱能是个典型的贱皮子。 他挨了王恕的打,不仅不报复,反而对王恕心生敬佩。 钱能逢人就说:“王公正直。六部正堂、内阁三阁老,给王公提鞋都不配!” 王恕作为钦差治滇九个月,境内肃然。 回京后,成化帝却对这个每日早朝孜孜不倦提尖锐建议的人没有任何好感,没升他的官。 王恕是怀恩的至交。怀恩早就跟他商定,待泰山发生异灾,立即由他带头,劝谏皇上东宫不可易主。 乾清宫大殿内,成化帝正在跟道士景元搞扶乩问卦的仪式,垂询上天,泰山为何发生地动异灾。 宫门口王恕那伙人的喊声,弄得成化帝心烦意乱。 成化帝吩咐尚铭:“让王恕他们速速离开乾清宫。” 不多时,尚铭回禀:“皇上,王恕太大胆了。他竟然说.......” 成化帝质问:“他说什么?” 尚铭道:“他说,皇上听信万贵妃谗言,贬谪贤宦,生废储之心。老天爷当然要发怒!” “这回老天爷降下泰山异灾,作为警示。若皇上执迷不悟,下回恐怕乾清宫都要房倒屋塌了!” 一个大臣,竟敢咒乾清宫房倒屋塌。这还了得? 成化帝龙颜大怒,发出一声龙啸:“欺天啦!” “尚铭,让锦衣卫的人就地打他三十廷杖!” 尚铭心中乐开了花。赶到宫门口传了旨意。 几名锦衣卫校尉上前,把王恕按在地上,说话间就要大棍加臀。 然而,王恕是什么人?老子南山打过狼,北山打过虎,南瓜地里逮过刺猬......怕个球的锦衣卫? 王恕竟然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窜起,抢过了行刑校尉手中的大棍。 他左、右几棍,把身边几个锦衣卫校尉给撂倒了! 王恕不讲武德的偷袭,把在场的所有锦衣卫校尉、东厂幡子、大汉将军全都看懵了! 这什么操作? 皇上下旨打大臣的廷杖。大臣竟敢夺棍攻击行刑校尉? 大明自开国也没发生过这种状况啊! 还是尚铭反应快,他大喊一声:“王恕谋反啦!快把他抓起来。等扶乩问卦仪式结束,交由皇上圣裁!” 几十名大汉将军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治住王恕。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那场关乎大明国运的搞扶乩问卦仪式正式开始了! 道士景元念了一套道家咒语,随后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像一条蛆一样在地上蠕动。 这本是乡间神棍糊弄无知百姓的把戏,成化帝却对此深信不疑。 成化帝虔诚的问:“敢问上苍,泰山为何发生异灾?” 景元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手里拿起一根木棍,指向沙盘。 随后他浑身抽搐,双手狂抖着在沙盘上写下了六个字“欲废东宫,天怒。” 景元自然不能跟上苍交流。他是受了怀恩的收买。 既然你万贵妃可以收买和尚继晓,我怀恩为何不能收买道士景元? 成化帝是一个虔诚的封建迷信主义者,笃信天意。 他看到这六个字后,心中陷入了纠结。 一边是万贵妃,一边是老天爷。只能选一个。 片刻后,他做出了决断:罢了吧。让贵妃伤心,总比得罪老天爷,降下灾祸的好! 别真哪天京城也地动了,乾清宫塌了,把朕压瓦砾底下。 第四十九章 常风,调任回京! 成化帝缓步走出了大殿,来到乾清宫门前。 尚铭忙不迭的告状:“皇上,王恕胆大包天,竟敢抢夺大棍,袭击行刑校尉。他这是谋反啊!” 成化帝却懒得追究王恕,摆摆手示意尚铭闭嘴。 随后成化帝朗声道:“老天误会了朕呐。立即昭告天下,朕从无废储之心。另命山东巡抚祭告泰山,以祈神贶,安人心。” 尚铭心都凉了!这道诏书一下,贵妃党十几年的努力将会化为泡影! 他似乎想退而求其次,询问成化帝:“皇上,王恕如何处置?” 废不了太子,弄死王恕也是极好的。 成化帝看了一眼王恕。毕竟是大明一块砖啊,有功劳有苦劳,还能真按谋反罪杀了他嘛? 可是,留他在京城聒噪,又属实让成化帝烦心。 于是成化帝开口:“命内阁拟旨,升任王恕为南京兵部尚书。即日赴任,不得停留!” 个老子的,朕惹不起你,躲得起你。 史书载:“成化二十二年,泰山地动,帝消废储之意,东宫稳固”。 一个半月后,曲阜,祭礼百户所。 好消息一个又一个的传到了常风耳朵里。 先是皇帝昭告天下,表示自己没有废储之心。太子的储位彻彻底底保住了。 不久之后,徐胖子从京城返回了曲阜。他告诉了常风一个刘瑾从宫中探知的消息。 万贵妃听说“泰山异动,东宫不动”之事,病情愈重,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位独享二十多年恩宠的贵妃可能不久于人世。 刘大夏的一个同年,也从朝中来了信。 信里说成化帝见万贵妃病入膏肓,整日悲痛不已,无心朝政。已将大部分军国大事交由太子处置。 此时,常风正志得意满的抚摸着虎子,坐在椅子上欣赏着夕阳晚霞。 看来大势已定!我常风已成为正二八经的保储功臣!前程似锦! 还有更好的消息等待着常风。 徐胖子正坐在门槛上喝酒呢。刘大夏走到他面前:“世子好酒兴啊。没有下酒菜也能喝上几口?” 徐胖子站起身:“刘大人呐。有礼有礼。这是上好的山西杏花村。您老也来一口?” 刘大夏笑道:“不了。常百户在嘛?” 徐胖子道:“在里头给虎子梳毛呢。刘大人请。” 刘大夏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站起身:“刘大人,又来约我去孔府打秋风?” 刘大夏微微一笑:“对。不过另外有一件正事。” 常风问:“什么正事?” 刘大夏道:“怀恩公公又给我来了一封信。让我转告你,太子身边现在很缺人。” “既缺理政的能臣,也缺专办秘密差事的袖中匕。” “此番异灾之事,你功不可没。他已写信建议太子,将你调回京城,去东宫太子身边,做个贴身的大汉将军。” “你收拾收拾,准备回京吧,估计调令年节前后就会下达。” 常风心中狂喜! 大汉将军听着唬人,其实就是宫廷卫士。隶属于锦衣卫,共有一千五百名。 一个试百户当大汉将军,显然是低就了。 可大汉将军也分种类的。当太子的贴身大汉将军,常伴储君左右,是储君的心腹之人! 常风恍如做了一个梦!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他调包了一封信,制造了一场异灾谣言,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总旗,变成了太子的身边人! 大好前程就在眼前。 常风问:“刘大人,您是不是也快高升回京了?” 刘大夏微微摇头:“我回京还不是时候。走吧,咱们去孔府打秋风去!” 吃完孔府宴,回到祭礼百户所已是深夜。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徐胖子难得没去善缘庵嫖姑子。闲得无聊的他,正在院子里堆一个雪人。 虎子在雪地里扬着一条后腿撒尿。狗尿在雪地上呲出了一个圆。 常风走到雪人前,感慨:“要是糖糖在就好了。她最爱玩雪。” 徐胖子道:“想咱妹了?放心吧。她在南京怀恩公公身边,一定整日里吃香的喝甜的!” 常风道:“我要回京了。到东宫当太子的贴身大汉将军。你辞了泰山卫的差事,跟我一同回京吧。” “调包栽赃信,制造异灾,你也出过力。我会找机会向太子举荐你。” “咱哥俩有福同享,共保太子。” 徐胖子道:“成呐!咱哥俩是一根绳上的两只小蚂蚱。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常风拍了拍徐胖子的肩膀。兄弟情谊,无需多言。 果如刘大夏所言。腊月二十,东宫的一名小太监来到了祭礼百户所。 常风不敢怠慢,赶紧迎接。 小太监高声道:“传太子谕令,调锦衣卫曲阜祭礼百户所试百户常风,担任东宫大汉将军。” “三日内启程。不得延误!” 常风叩首:“臣常风,谨遵太子殿下谕令。” 要回京了,常风自然要去孔府拜别衍圣公。 在泰安这三个多月,衍圣公对他很是照顾。 孔府前上房。 孔宏泰得知常风回京的消息,感慨道:“你是一个精明强干之人。又怎能久居朝外。” “回了京,好好为太子殿下效力。” 随后,孔宏泰命管家拿来了一整套四书五经还有笔墨。 他在《论语》的扉页上写了一行字:“衍圣公孔宏泰敬赠,小友常风惠存。” 孔宏泰笑道:“这套四书五经,你带回京去。” “你虽是锦衣卫的武人。但我劝你一句,还是要多读书,多思考书中深意。” 常风道:“是,属下多谢衍圣公赏赐,牢记教诲。” 孔宏泰问:“何时回京啊。” 常风答:“明日一早便回京。” 孔宏泰道:“这么急。我明日要跟来曲阜的两位巡按御史视察学宫。就不给你送行了。” 拜别孔宏泰。常风回百户所好好睡了一觉,养精蓄锐准备上路。 恍惚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体体面面的迎娶了刘笑嫣。老丈人刘秉义陪着笑脸,把刘笑嫣送上了花轿...... 翌日,常风和徐胖子骑着马,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正值寒冬腊月。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常风浑身却暖呼呼的,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其实,常风也不用过分乐观。 谁知道回京之后,伴随他的是艳阳高照,还是疾风骤雨呢? 马蹄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印记。不多时,便被鹅毛般的雪花覆盖。 大雪无痕...... (第一卷《异灾记》完。明日开启第二卷。) 第五十章 虫豸 成化二十三年,元月初六。京师城北,安定门。 大明京师九门,进出极为讲究。 城南玄武门走囚车;正阳门走龙车;崇文门走酒车。 城东东宣门走砖瓦、木材车;朝阳门走粮车。 城西阜成门走煤车;西直门走水车。 而城北则是德胜门和安定门。出兵走德胜门,回兵走安定门。 两匹高头大马来到了安定门前。一条狗小跑跟着。 两匹马上的骑士,正是常风与徐胖子。锦衣卫属“兵”这个范畴。为讨个回京彩头,他们专门绕了一大圈,从城北安定门进城。 守门百户朝着常风大喊一声:“何人?” 常风自豪的回答:“锦衣卫试百户常风,奉太子谕令回京担任东宫大汉将军!” 守门千户不敢怠慢,连忙命军士放行。 常风骑在马上,昂着头进了京城。颇有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思。 万贵妃不行了,太子地位稳了。作为保储功臣的他,前途一片光明。 两个时辰后,东宫皇太子寝殿。 常风跪伏在皇太子朱祐樘的面前。 十八岁的太子朱祐樘正坐在书案前,埋头看着各省递上来的奏折,两刻功夫后才抬起头,问:“你就是怀恩举荐的常风?” 常风道:“臣锦衣卫试百户常风,奉谕伺候殿下。” 朱祐樘道:“抬起头来。” 常风领命,抬起了头。 这是常风第一次见到太子真容。他眼中的太子那样年轻,那样清秀。 他不知道的是,朱祐樘清秀的外表下,有一颗少年老成的心。 这么多年宫中的明枪暗箭,让朱祐樘练就了缜密的心思。 朱祐樘开口,问了常风两个问题:“蔡忠府邸的信是你调包的?泰山异灾是你假造的?” 这两个问题,是朱祐樘在试探常风是否堪用。 如果换了好大喜功的草包,一定会回答:“对对对!都是我干的!” 那朱祐樘,必对他弃之不用。 常风不假思索的回答:“禀殿下,蔡府的信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一匣子。臣不知‘调包’是何意。” “异灾,人力所不能为也。泰山地动,乃上天警示,庇佑殿下。殿下得天佑,必能造福百姓,兴盛大明。” 常风很聪明:横竖事情原委,怀恩一定告诉了太子。太子对我的功劳一清二楚。 蠢货才当着太子的面拆穿这两件事,表功请赏呢! 朱祐樘对常风的回答万分满意,他没有接话,又低下了头,看着奏折:“自明日起,你便随孤左右。” “你长途劳顿,先下去歇息吧。” 常风起身,半弓着腰,迈着碎步缓缓倒退了寝殿。 刘瑾已在东宫外候着常风了。 刘瑾笑道:“常百户,两个多月未见,别来无恙。恭喜高升啊。” 常风拱手:“刘公公。同喜同喜。” 刘瑾又道:“怀恩公公从南京来信,专门交待。您回京后,还是住在他的外宅。” “他的外宅有团营兵护卫,固若金汤。也省得京里有人憋着害你。” 二人出了皇宫,先去了怀恩外宅安顿下。 翌日凌晨时分,常风入了宫,早早在东宫寝殿前等候,准备随驾太子参加御门听政。 如今万贵妃病重,成化帝已多日不上朝。御门听政交给了太子主持。 不多时,朱祐樘冠带整齐,走了出来。常风立即跟在了他身后五步处。 天蒙蒙亮时,太子来到了奉天门。 文武官员已经聚齐。 东宫管事牌子萧敬扯着嗓子高喊一声:“议!” 新任户部尚书李敏道:“禀太子殿下。去年夏,浙西水灾冲毁堤坝无数,淹建德等三县。” “臣认为,应趁开春及时重修堤坝,以防今年夏汛。” 李敏跟王恕相似,也是个带过兵的文官。他曾巡抚大同。这两年一直在漕运总督任上。 以前户部尚书是只会喷吐沫星子的阁老刘珝兼任。 泰山异灾,太子地位稳固后,刘珝深夜入东宫,表示投靠之意,还搬出了调包信件的事情邀功。 朱祐樘表面上欣然接纳:投靠我,可以。 不过嘛,我看刘阁老又要管内阁之事,又要管户部。着实辛苦。 不如你主动把户部交出,上书父皇,举荐李敏当尚书。 这是朱祐樘让刘珝纳的投名状。 于是能臣李敏得以执掌户部。 朱祐樘道:“浙西水灾之事,首辅有何建议?可告知李部堂。” 摸鱼之王,首辅万安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和稀泥的表演。 万安转头望着李敏,开始字正腔圆的说废话:“你这个事啊,我们讲不是说,啊,不是说不办。” “那么但是呢,没有说啊,没有任何一件事我们说啊!说一定怎样。” “不能说不行。我们讲事在人为啊。我们可以想办法啊。这样,你下了朝,咱们到时候呢,对吧。” “咱们这个,对吧。这个事你再思虑一番对吧。完了呢我把这个事......” 堂堂首辅,为了不担责,竟然在御门听政时说了一堆废话。老百姓通常形容这种废话为“八字罗圈屁”。 常风作为大汉将军,手持金瓜,就站在太子身后。他听了万安这堆废话,心中暗骂:这就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嘛? 什么玩意儿?! 朱祐樘心中跟常风同感:跟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大明? 朱祐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够了!” 万安大腚一撅,动作流畅的伏地叩首:“太子殿下千岁!” 自从朱祐樘开始主持御门听证,万安就从“万岁阁老”变成了“千岁阁老”。 朱祐樘道:“孤听说,工部郎中白昂善于治水。命白昂为钦差,立即前往浙西,主持堤坝重建。” “所需银两,五成由户部出,五成由浙江藩库出。” 知人善任,是朱祐樘的优点之一。 御门听政结束后,常风跟着朱祐樘回到了东宫。 朱祐樘吩咐常风:“你带五名大汉将军,换上便服,随孤去一趟南郊。” 常风不敢怠慢,立即挑了五名大汉将军,换好便服。跟太子出宫,骑着马护着他前往南郊。 常风不知道太子去南郊做什么。也不敢多问。 骑马之时,朱祐樘问了常风一个问题:“你第一次随孤参加御门听政,觉得首辅万安如何?” 按规矩,区区大汉将军,哪能随便评论当朝首辅? 但此时,常风没有隐瞒自己的观点。发自肺腑的说了两个字:“虫豸!” 这两个字,可算说到朱佑樘的心坎上了! 朱祐樘转头看了常风一眼。虽没有说话,但脸上是赞同和欣赏的表情。 朱祐樘微服前来南郊,是来给一个人送行。 第五十一章 得体的回答 京城南郊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好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朱祐樘要送行的人,是那位朝廷第一狠人,新任南京兵部尚书王恕。 当日乾清宫扶乩问卦结束,成化帝下旨让王恕立即出京。 王恕却玩上了“拖”字诀。他得等太子彻底掌握政局后,再放心的去南京。 他“拖”的理由是:我差点让锦衣卫打了屁股,受了惊,病了很合理吧? 我病得都下不了床了。在京城墨迹两个月,养养病再南下,也很合理吧? 一个动不动就拎着大刀上阵砍叛匪脑袋的狠人,自称让锦衣卫吓病了。这理由也够奇葩的。 朱祐樘让常风从马鞍上取下了酒壶,酒杯。 他亲自给王恕倒了一杯酒:“王先生,这杯酒算是孤给你送行。此去南京山高路远,一路保重身体。” “孤今后还要启用你。” 王恕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谢殿下。” 送行酒喝完,朱祐樘问了王恕一个历朝历代统治者都想弄清楚的终极问题。 他问:“王先生,如何才能治理好天下?” 这个问题,如果换了翰林院的那群学究腐儒回答,恐怕得写部几十万字废话的书。 王恕的回答却简洁有力:“诸葛亮《出师表》言‘亲贤臣,远小人,此前汉之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 朱祐樘追问:“何谓贤臣?何谓小人?” 王恕狡黠的一笑,反问:“殿下您说呢?” 此时的常风站在太子身后,拿着酒壶、酒杯屏气凝神。生怕自己的呼吸重了,影响储君和重臣的对话。 朱祐樘笑而不语。他竟转头问身后的常风:“你说呢?何谓贤臣?何谓小人?” 常风震惊了!他不知道太子为何把这么重大的一个问题,抛给了身份卑微的他。 常风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着。如果说不知道,那岂不在太子面前表现得无知? 可是,这个问题太大了,回答不好是会触怒储君的! 有了!今早御门听政,能看出太子对首辅万安十分不满。太子又对被明升暗贬的王恕如此看重,亲自送行...... 常风已经想到了答案。 常风面色镇定的答道:“禀殿下。结草衔环,专心理政,有治世大才者,即为贤臣。譬如王部堂。” “尸位素餐,遇事推诿扯皮者,即为小人。譬如某位在奉天门前满嘴废话的大臣。” 常风的回答,直接赢得了太子的喝彩:“说得好!” 王恕也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常风。他问朱祐樘:“敢问殿下,这位青年才俊是?” 朱祐樘笑道:“他名叫常风,只是孤手下一个随驾的大汉将军罢了。哦,他是怀恩举荐的。” 王恕“噗通”给朱祐樘跪下了,老泪纵横。 朱祐樘连忙双手去搀扶他:“王先生,你这是?” 王恕带着哭腔说道:“殿下身边一个小小大汉将军,都是通晓大事的才俊。说明殿下善于用人!” “大明兴盛有望!黎民福祉有望啊!” 王恕的眼泪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表演,又或者各自参半,一旁的常风看不透。 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回答赢得了太子和王恕两个人的欣赏。 朱祐樘道:“王先生过誉。不过孤手下这个大汉将军,的确有几分才干。” 王恕被朱祐樘搀扶了起来,他擦干了眼泪。 他说:“臣临行前,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提醒太子。” 朱祐樘问:“何事?” 王恕道:“您今年圣龄已满十八。应该及早大婚,立太子妃。” “只有立了太子妃,您的地位才能更加稳固。” 在大明,十八岁的皇子还没大婚,是很奇怪的事。 成化帝之前一直拖着朱祐樘的婚事,原因就是想让兴王先大婚,便于废储。 朱祐樘点点头:“王先生说的对。孤是该纳正妃了。” 王恕拱手:“天太冷了。臣恭请太子回宫。” 朱祐樘竟以堂堂储君之尊,给王恕一个臣子作了一个揖:“王先生,保重身体。” 礼贤下士,是朱祐樘的优点之一。 当然,给臣子作揖仅限于荒郊野岭,没有外人的地方。 王恕上了马车,向南而行。 朱祐樘凝视着地平线,说了一句:“常风,今日你在治世能臣面前,给孤长脸了。” 常风受宠若惊:“臣不敢当。” 朱祐樘上了马:“走!回宫去!” 傍晚时分,常风下了差,志得意满的回到了怀恩的私宅。 今天在南郊一席话,赢得了太子的欣赏和夸赞。这让他心情大好。 狗是不能进东宫的。虎子在前院趴了一天,见到主人冲了过来。 常风抚摸着虎子。虎子忽然一声哀吠。 常风道:“我知道,你是想糖糖了。我也想。快了,离怀恩公公回京不远了。到时候糖糖也会跟着回来。” 刘瑾走了过来:“常百户,我给你预备好了晚饭。” 泰山异灾,刘瑾虽无功,但有劳。 可惜怀恩被贬南京。无法给他升官,他还是个小小火者。 就在此时,一个团营兵禀报:“常百户,外面有个女人要见您。” 常风问:“谁?” 团营兵答:“那女人自称什么湘西巷九姑娘。” 常风道:“哦,让她进来。” 泼辣、风骚的九姑娘扭腰摆臀,进了前院:“哎呦,听说常大人高升回京了!” 九姑娘身为京师第一销赃商,自然有着庞大的耳目网,消息灵通。 刘瑾见九姑娘看常风的眼神火辣辣的,像是带着钩子一般。还以为九姑娘是常风的相好。 刘瑾识趣的说:“常百户,我回避回避?” 常风道:“不用。这位是我的故交九姑娘。九姑娘,这位是御马监的刘公公。” 九姑娘轻笑一声:“常大人真是发达了啊。住在前任司礼监秉笔的外宅。跟御马监的公公混在一处。” 常风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九姑娘走到常风身边,用青葱般的手指捻了常风的手一下:“怎么,想不认帐?” 刘瑾有些尴尬:“我还是回避吧。” 常风强拉住了刘瑾:“不用。” “九姑娘,我欠你什么账了?” 九姑娘道:“秋八月那天夜里,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欠了我的人情。” “今日,我是有事托你办,让你还我人情!” 第五十二章 无耻都御史 九姑娘是江湖儿女。 欠了人情要还,在她看来是江湖规矩,天经地义。 常风也认可这一条规矩,但有一个前提。 常风问:“什么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以内,我绝对帮你办。” 在常风看来,答不答应帮别人忙,“在能力范围之内”是关键。 总不能你九姑娘说想当太子妃,玉体陈储榻,我都满嘴“没问题”吧? 九姑娘答:“宛平县衙扣了我一车尖儿货。” 常风还没说话,刘瑾抢先开腔。 刘瑾问:“什么尖儿货?只要不是给草原运的火器、兵刃,咱给宛平县递个条子就给你拿回来了。” 刘瑾这人,很会送顺水人情,也很会狐假虎威。 他留在京城,是以怀恩干重孙的名义办事。哪个县衙门敢不给怀恩面子? 要知道,怀恩虽被贬南京了,他在二十四衙门的势力尚存。 九姑娘道:“公公,那可是满满一车的古玩字画,值八百多两银子呢。” 刘瑾笑道:“早就听说过湘西巷九姑娘的大名。我也知道那车尖儿货的来路不怎么......” “但那车货,是怀恩公公外宅这边采买的,对嘛?别说值八百两,就是值八千两,宛平县也得还!” 九姑娘瞥了常风一眼:“瞧瞧。你还不如这位公公爽快呢。” 刘瑾连忙帮常风开脱:“我是替常百户办事的。我帮你的忙,等于常百户帮你的忙。” 说完刘瑾去了一趟怀恩的书房。给宛平县衙写了一张条子,又盖上了怀恩留在书房里的私印。 刘瑾胆子够大的。怀恩的私印,他说用就用。 怀恩这些年一直压着刘瑾,不给他升官,就是因为看透刘瑾虽对他忠诚,但胆子太大。 说句后话,要想以无根之身当大明的“立皇帝”,的确需要吞天之胆。 刘瑾来到前院,将条子交给了九姑娘:“把这条子给宛平知县,立时他就会把货还给你。” 九姑娘拱手:“谢了!” 随后九姑娘又用手指在常风掌心捻了一下:“有空去湘西巷陪我喝酒。” 说完九姑娘扭腰摆臀,飘然而去。 常风深切体会到了有怀恩这座胖靠山有多少好处。 朋友的大麻烦,怀恩的干重孙写一个条子就给解决了。 刘瑾笑道:“常百户艳福不浅啊。北直藩司家的大小姐等着您。名冠南城的九姑娘又主动投怀送抱。” 常风解释:“九姑娘这人跟谁都那样。我们只是至交罢了。笑嫣才是我心所属。” “今日之事,多谢刘公公。” 刘瑾摆摆手:“谈什么谢不谢的呢?常百户如今常随太子身边。随便在太子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就受用不尽了。” 且说徐胖子回了京,一头扎进了怡红院,根本没工夫来怀恩外宅找常风。 男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以前在怡红楼,徐胖子没觉得赛棠红多有魅力。 自从知道赛棠红是妙手门的掌门,徐胖子想起她来就流哈喇子。 回京之后,他直接在赛棠红的房间住了四天四夜。 这对露水夫妻在四天四夜里没出过房门一步。饭都是鸨母往里送。 常风本想在太子面前举荐徐胖子。但转念一想,刚到太子身边就荐人,似乎不妥。 这日,朱祐樘跟往常一样,在东宫处理公文、奏章。 常风腰配长刀,侍立在一旁。 这是周太后定下的规矩,太子身边时刻都至少要有一名大汉将军保护。 朱祐樘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公文。 他问了常风一个突兀的问题:“常风,你有中意的女子嘛?” 朱祐樘虽说也有暖床的宫女,早就经历过男女之事。但对于真正的爱情,十八岁的他还是一张白纸。 常风听到这个问题,仿佛抓到了一个天赐良机! 常风趁机说:“回太子。有。可惜她父亲是北直隶的藩司,看不上锦衣卫的武夫。” 朱祐樘想了想:“北直隶藩司,哦,刘秉义啊。他是内阁刘棉花的人。” 常风道:“正是。” 朱祐樘没有再接这个话题。而是吩咐常风:“你今夜代孤去一趟左都御史倪进贤府上。告诉他......” 常风接受这个任务后,欣喜若狂! 现在太子完全拿我当心腹了!直接让我充当他跟外臣的联络人! 看来,那日在南郊送行王恕时的一番言论,赢得了太子对我的青睐。 当夜,常风来到了左都御史府。 左都御史倪进贤,朝廷中公认的最无耻的部院大臣。这厮绰号“洗鸟都御史”。 他在官场上的发迹,来自于一次“洗鸟”。不是形容词,物理意义上的洗鸟,还是帮别人洗。 话说当初万安通过送秽书,讨得成化帝欢心,当上了首辅。他自己却患上了不举之症。 这世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家有美妾上百,却无上阵之力,亮剑之能。 万安是典型的少年不知什么贵,老来什么空流泪。 彼时,倪进贤还是个不起眼的七品御史。 他手里有个祖传药方。将十几味药熬制成汤,洗之,可枯木逢春。 当倪进贤得知了万首辅的苦恼后,大喜过望!立即找门子献药。 没人知道献药当晚,倪进贤是不是亲手给万首辅洗的那东西。 这药确实有效。万首辅受洗之后,立马老当益壮,老而弥坚。 倪进贤也被万首辅步步提拔,七年内做上了左都御史高位。 白天,在都察院,倪都院说起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是专业的。 晚上,在榻上,倪都院搞起男盗女娼也是专业的。 此人跟刘珝一样,也是个墙头草。见太子在废储事件上反败为胜,前途光明。早就有投靠之意。 太子看穿了这一点,今夜特派常风来利用他办一件事。 倪府客厅。 倪进贤跟常风一通寒暄:“你是新调到东宫那边的啊!还是贴身跟太子的?前途无量啊!” 常风客气的说:“多谢倪都院吉言。” 倪进贤很精通人情世故。 他拍了拍手,管家走了进来。 倪进贤道:“常小兄弟第一次来咱府上,不能让他空手而归。去账房取一百两银子,当给常小兄弟的见面礼。” 想要巴结一个人,就要连他的身边人一起巴结。倪进贤深知这种厚黑道理。 常风并没有拒绝。管家离开后,常风说出了今夜来访的目的。 常风道:“太子想纳正妃了。” 倪进贤一点就透,知道太子纳正妃的目的。 他心中大喜过望:太子这是在给我机会呢! 倪进贤拍了胸脯:“明白了。请转告太子,明日我就跟手下的御史们联名上折,请求皇上下旨,甄选太子妃。” 倪进贤漏算了一点。太子对他,只是“利用”,绝对不会“用”。 常风补了一句:“太子说了,此次甄选太子妃,范围限定在北直隶即可。” 朱祐樘是想速战速决,就近让地方官赶紧举荐,他赶紧挑选,赶紧大婚。 省得万贵妃要是薨了,成化帝搞出什么守孝不得大婚的幺蛾子。 大明守孝期二十七个月。那朱祐樘就得直到二十岁都无正妃了。 倪进贤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是!” 第五十三章 鸳鸯帕 深夜,东宫,朱祐樘坐在书案后,看着奏折。 朱祐樘是个工作狂,像极了太祖和成祖。自成化帝辍朝,他接掌政事以来,每天都要处理奏章、公文到子夜。 常风跪倒在朱祐樘的书案前。他的面前放着一个锦盒。锦盒里是洗鸟都御史送他的两枚五十两形制银元宝。 朱祐樘放下手中的一张奏折,看了一眼那两枚银元宝:“倪都院好大的手笔。赏一个大汉将军,随手就是百两。” “人家盛情难却,你不要客气,收着就是了。” 常风连忙道:“禀殿下。臣嫌银子脏,不干净。恨不能丢恭房里。” 朱祐樘“扑哧”笑出了声:“怀恩说过,你在锦衣卫管了三年抄家,经手过无数银子。” “孤问你,给你两个银元宝,你能分清哪个是肮脏的,哪个是干净的嘛?” 常风语塞:“这......不能。” 朱祐樘道:“不义之财,只要用在有义之事上就是得其所哉。你可以拿这一百两银子做善事嘛。” 常风道:“是,臣牢记殿下教诲。” 就在此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老妇人一身朴素布衣。她身后跟着的宫女却个个衣着华贵。 她就是朱祐樘在后宫最大的保护者,成化帝之母,周太后。 常风连忙叩首:“臣拜见皇太后。” 周太后做了个“起”的手势。宫女提醒常风:“将军请起。” 常风起身后作了一件错事。他准备退出寝殿,回避宫中女眷。 周太后瞥了他一眼:“走什么?太子身边时刻要有大汉将军护卫,这是哀家定下的规矩。” 常风留在了殿内。 周太后慈爱的看着朱祐樘:“就知道大孙要用功到深夜。皇祖母让膳房给你下了几个圆子当夜宵。” 朱祐樘在周太后面前,不再是那个少年老成,知人善任的储君.......更像个孩子。 朱祐樘笑着问:“什么馅儿的?” 周太后笑道:“当然是你最爱吃的核桃仁、白糖、玫瑰馅儿的。” 宫女打开食盒,将一碗汤圆放在了桌上。 朱祐樘吃得香甜。 食罢,朱祐樘说:“皇祖母。我打算纳正妃。” 周太后高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大孙早该纳正妃了!我也好早些抱重孙。” 说到此,周太后面色一变:“哼,若不是坤宁宫那个恶毒的女人作梗,你十五岁时就该纳正妃。” 后宫中,恐怕就只有周太后敢称万贵妃为“那个恶毒的女人”。 其实,周太后跟万贵妃同岁,都是五十八。 别看周太后在朱祐樘面前是个慈祥的老祖母。她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个善茬儿。 要论缜密心机、歹毒手腕,她不输万贵妃。 三十多年前,她甚至图谋过取代堡宗最爱的钱皇后,成为后宫之主。后因钱皇后和堡宗伉俪情深,没有成功。 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也只有这样一个后宫狠角色,才能在万贵妃的明枪暗箭下,庇护朱祐樘十二年。 周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从腰间宫绦系着的香袋中,拿出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 周太后将丝帕展在朱祐樘面前。丝帕上绣着一对鸳鸯。 朱祐樘问:“这是?” 周太后道:“这是我进宫那年,英宗爷赏我的鸳鸯帕。四十多年了,我一直带在身上。” “今日,我把这鸳鸯帕给大孙。大孙若挑中了谁家女儿做太子妃,就把鸳鸯帕给她当定情的信物。” 朱佑樘接过了鸳鸯帕。 一场鸳鸯帕引发的奇案、政潮即将上演。 周太后离开了东宫。 朱祐樘重新坐回了书案前,埋头批阅着奏折。也许即将讨老婆让他感到兴奋,他睡意全无。 在火光摇曳的宫灯下,他批阅奏折一直到黎明前。 朱祐樘通宵批阅奏折,常风没有找人换值。 如今朝中不知有多少人想通宵伴储君左右,还没门子呢。 在这一夜里,常风看到了一个勤政的储君。 他心里想: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调包书信是值得的。除了保下我自己的命,还造福了黎民苍生。 未来的大明需要这样一位勤政爱民的皇帝。 已是卯时。朱祐樘伸了个懒腰:“该上早朝了。常风,难为你陪孤熬了一夜。” 两刻时辰后,朱祐樘准时出现在了承天门前。 御门听政开始。 第一个出班奏事的,竟然是以早朝时爱当哑巴著称的洗鸟都御史倪进贤! 倪进贤道:“太子殿下今年已满十八。理应招纳正妃,为朱明皇族开枝散叶!” “臣及都察院一百零三名御史,联名上折。请求皇上恩准,命北直隶甄选良家女子,供皇上挑选。” 常风心中暗惊:这倪进贤为了荣华富贵,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仅一夜功夫,就联络了一百多位御史上折? 呵,平时朝廷的公事能拖则拖,能推则推。关乎自己的富贵,手脚倒是快得很。 朱祐樘亦有相同的想法,心中暗骂:朝廷第一无耻之徒的动作倒是挺快。呵,为了富贵嘛! 心里最骂,嘴上朱祐樘却不能这样说。他道:“此事事关重大。容孤将奏折转呈父皇定夺。” 常风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心里咯噔一下:让北直隶甄选良家女子,负责官员是布政使——刘秉义。 刘秉义那厮,该不会把笑嫣塞进候选名单吧! 选秀可不是只选一位太子正妃,同时还要挑选几百名才人、选侍、淑女。 要是笑嫣不小心被太子挑进去了...... 片刻后,常风又劝慰自己:应该不会。为太子选妃,芳龄限制在十三到十六。笑嫣都二十一了。 再说,从宣宗爷之后,太子、皇子、藩王选妃,都要挑选出身寒微的良家女子,防止外戚势力太大,干涉朝政。 一省藩司的女儿,也不符合这条规矩。 下了早朝,朱祐樘带着都察院联名的折子,来到了坤宁宫求见成化帝。常风跟在他身后。 没错,成化帝这个月根本不住乾清宫,直接住进了坤宁宫里,常伴万贵妃左右。 成化帝连朱祐樘的面都懒得见。朱祐樘只得让尚铭代为呈奏折子。 他自己则跪在宫门,等待口谕。 不多时,尚铭走了出来:“殿下,传皇上口谕——你的母妃已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思选妃?此事暂缓!” 传完话,尚铭扭头就走。剩下朱祐樘在寒风中凌乱。 母妃?万贞儿算个屁的母妃!我的母妃只有一个,姓纪不姓万!她让万贞儿害死了! 可是,父皇不同意,这妃是选不成了,只能作罢。 跪在朱祐樘身后的常风,忽然急中生智! 常风小声提醒朱祐樘:“殿下,您选妃,是为了给万贵妃冲喜啊!” 第五十四章 冲喜 常风虽不及朝廷里的那些老油子有心机,但在同龄人中绝对属于反应极快,头脑灵活的那种。 家有重病之人,可让子辈成婚,以喜事冲走病恙。此谓之“冲喜”。 常风的话提醒了朱祐樘。 朱祐樘对着尚铭远去的背影高呼:“孤选妃,是为了给母妃冲喜!” 尚铭转过了头。朱祐樘的话,他不敢不传给成化帝。 因为他不说,东宫管事牌子萧敬也会说。 萧敬是怀恩的师弟,在怀恩离京后监管了十二团营,形同御马监掌印,可直见成化帝。 片刻后,坤宁宫寝殿内。 万贵妃已陷入了昏睡。成化帝在床头守着。 尚铭走了进来:“皇上,太子说他选妃,是为了给贵妃娘娘冲喜。” 成化帝眉头舒缓:“冲喜?” 尚铭连忙道:“冲喜是寻常百姓家的傻讲究,不足为信。” 成化帝却病急乱投医:“哪怕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也要试试!” “贵妃就是出身寻常百姓家。万一有用呢?” “让内阁拟旨,准了都察院的奏折。你们司礼监尽速批了红,赶快让北直隶甄选良家女子吧!” 太子选妃,一般是全国甄选。 朱祐樘想赶在万贵妃死前大婚,所以让倪进贤上折时,将甄选范围划在北直隶之内。 成化帝为了尽速为万贵妃冲喜,亦划定了北直隶为甄选范围。 太子讨大老婆,拢共分八步。分别是海选、初选、复选、精选、宫选、观选、选三、钦定。 刘笑嫣的父亲刘秉义,身为北直隶藩司,将成为海选的负责人。 尚铭回到了宫门口,给朱祐樘传了准奏的旨意。 朱祐樘心中暗道:幸亏常风有急才,及时提醒了我。否则大婚的事就泡汤了。 朱祐樘对常风又高看了一眼。 朱祐樘抬头望了一眼天。冬日暖阳,他心情不错,没有坐储辇,而是准备步行回东宫,晒晒日头。 常风紧紧跟在他身后。 在长长的宫巷内,迎面走过来三个人。 是万家三兄弟,万通、万喜、万达。 三兄弟见到太子,跪地叩首:“拜见太子殿下。” 朱祐樘亲热的问:“三位国舅,你们是去看孤的母妃吧?” 万通答:“正是。” 朱祐樘猫哭耗子假慈悲:“母妃的病,真让孤担忧啊!三位国舅,你们快去吧。” 朱家人个个都是影帝。如果说历史是一场奥斯卡奖评选。朱家首获小金人的,应该是明太祖朱元璋。 一百二十一年前,朱元璋凭着小明王落水身亡后的一场痛哭流涕大戏,获得了元末争雄时期最佳男演员奖。 朱祐樘深得太祖爷真传。明明恨万贵妃恨得牙根痒,却口称“母妃”,一脸担忧母妃病情的神色。 万通等人离开,双方相背而行了百步。 朱祐樘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万家三兄弟的背影。 他用手一指那三个背影,问常风:“你看到了什么?” 常风本来想回答“看到了三条狗”。 转念一想,这回答太没深度。 万家三兄弟都是会咬人的恶犬,这还用得着我提醒太子嘛? 常风灵机一动,说:“禀殿下。臣看到了锦衣卫的四千力士、三千校尉;京郊五军营的十万大军;宫中一千五百零七名大汉将军。” 振聋发聩的完美回答! 万家三兄弟中,万通掌锦衣卫。 万喜掌京师三大营中实力最强的五军营。 万达在锦衣卫中担任指挥同知,掌锦衣卫下属的大汉将军,管宫廷卫戍。 当然,京城内外的兵权,并非掌握在一家之手。 十二团营、三千营、神机营、五城兵马司掌握在怀恩的师弟、干儿们手中。 常风这么说,是在提醒太子。这三兄弟手中皆有兵权,将是太子登基最大的障碍。太子必须提早防备他们拥兵作乱。 朱祐樘自然能够体会常风的深意。 朱祐樘看了常风一眼,感慨道:“以卿之才干,将来前程远不止一个区区试百户。” 在大明,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被皇帝、太子、藩王称呼为“卿”的。 常风受宠若惊,谦卑的说:“臣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庸才。” 朱祐樘微微一笑:“这话你自己信么?” 太子要选妃,北直隶布政使衙门不敢怠慢。各府各县立即发动了起来。 半个月后,布政使衙门内。 藩司刘秉义坐在大堂上,忙得满头大汗,他的手里有一本册子,册子上有整整一千个人名。 一众知府、知州、知县分列大堂之下。 刘秉义道:“四天内,全部候选女子,必须全部集中到京城。北直会馆住不开,就住到藩司、臬司、顺天府衙门的后衙。” “高知府,你以前在礼部做过主事。你负责教授她们最基本的入宫礼仪。” “还有,你们要警告手下的兵丁、衙役。那些可都是要献给太子挑选的女人。让他们少往会馆、后衙里凑!” “即便多看一眼也要打二十板子!” 刘秉义这根墙头草,看到太子势强,早就有心投靠。 好容易有个巴结太子的机会,他怎么能不尽心? 忽然,一名衙役禀报:“太子派人来接洽甄选事宜了。” 刘秉义连忙道:“诸位同僚,咱们赶快去门口迎接东宫使者!” 一百多位府、县正堂官,在刘秉义的带领下,浩浩荡荡走向衙门口。 刘秉义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正了正自己的乌纱帽。看到腰间的三品金花带似乎脏了,又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 他心想:今日一定要给东宫使者留下个好印象! 走到衙门口,刘秉义目瞪口呆! 眼前的太子使者,竟然是自己看不上退了婚的前准女婿,常风?! 刘秉义一脸震惊的表情:“你是......东宫使者?” 常风一拱手,微微笑道:“刘世伯,别来无恙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今日来的人是我吧?” 刘秉义傻眼了:“你不是被贬曲阜了嘛?” 常风道:“可我又被太子调回京了!如今常伴太子左右,贴身保护储君。” 虽是正月,天气寒冷。刘秉义的脑门上却冒出了汗珠。 他心中悔恨:天地良心,老子又不是算命的。怎么能算到,三年半之前还无职无品无爵无功名无钱的“五无”穷小子,如今竟攀上了太子的高枝? 老子要是能算到今天,豁上命也得让笑嫣嫁给他啊! 常风道:“这趟我不是来叙旧的,是来办公事的!进大堂说话吧!” 刘秉义战战兢兢的领着常风进了藩司大堂。 常风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正堂位上。他看了一眼案头摆着的厚厚五大摞名单:“这些就是候选女子名单?” 刘秉义点头:“是。” 常风道:“挑出顺天府的那一本,我看看。” 刘秉义双手颤抖着的挑出了顺天府的那本。 上面一共有二百个人名。详细记录了女子的籍贯、出身、身长、年龄。 常风仔细的翻找着一个名字......找到了!果然! 常风一拍惊堂木,大呵一声:“刘藩司,你好大的胆子!” 第五十五章 老泰山!贤婿!哈哈哈! 常风在顺天府的名册上,发现了刘笑嫣的名字! 太子选正妃,虽会挑选家境普通的良家女子,不会选官宦闺秀。 可官宦闺秀有机会成为太子的第三等侍妾——淑女。淑女太多,大部分一生都难得一次宠幸。 刘秉义这厮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想让女儿在深宫里孤独终老! 太子妃甄选年龄为十三到十六,刘秉义将女儿的年龄假造成了十六!这是欺储之罪! 幸亏负责接洽甄选事宜的是常风。 刘秉义毕竟是刘笑嫣的亲爹。常风怕事情闹大,刘笑嫣会跟着老爹吃瓜落受刑罚。 于是常风大手一挥:“府县官员都先退下去。” 一众官员听命退下。 常风冷笑一声:“呵,我说今日刘藩司你战战兢兢,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呢!” “这名单上怎么会有笑嫣的名字?年龄还是十六?” “笑嫣比我大三天。论起来,她正经算我姐呢。我今年都二十一了!” “身为一省藩司,竟敢蒙蔽储君。该当何罪?” 刘秉义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有把柄落到当年他看不起的穷小子常风手上。 此时的常风,可以随意拿捏刘秉义。 蒙蔽储君的罪名,如果认真追究起来,刘秉义的官儿绝对当到头了。 刘秉义有些发急:“世侄,我也是一时糊涂。只要你抬抬手,这事情就过去了。” “咱们刘常两家是故交。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这个老世伯吧。” 常风怒道:“现在你记起咱们两家是故交了?” “你撕毁婚约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说刘、常两家有门第之别!哪有金凤凰跟小麻雀联姻的道理?” “既你不认这门亲。我又为何要帮你遮掩罪责?” 刘秉义又羞又臊,又不得不舔着脸苦求常风:“你要不帮我,恐怕笑嫣也要受连累。” “真追究下来,说不定笑嫣会被罚去教坊司。” 刘秉义的“求”里,其实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毕竟是心上人的亲爹。常风不会真去追究他。 常风缓和了下口气:“世伯,你真是鬼迷心窍啊。幸亏东宫派过来的人是我。” “若派来的是哪位公公,改年龄的事露了底。你这个布政使的官帽甚至脑袋都不一定保得住。” “我可以当没看见。你把笑嫣从名单里除去就是。” 刘秉义转惊为喜,走到常风面前,伸手就要拿名单。 常风却拿着名单,往后一缩:“慢着。世伯,既然你说咱们两家是故交。那以前的婚约你看......” 刘秉义一改往昔那副斜着眼看常风的嘴脸。谄笑道:“你现在成了太子的身边人,前途无量。” “笑嫣嫁给你是她的福气。甄选太子妃的事情忙完,你就来我家下定礼吧!” “对了,你毕竟刚发达,家底有限。定礼给个九贯钱,一只肥雁,意思意思就成了。我给笑嫣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常风笑眯眯的将名单递给了刘秉义:“那以后见到您,我要改口了。” “老泰山!” 刘秉义应声:“贤婿!” 二人不约而同的相视大笑“哈哈哈!” 常风叮嘱刘秉义:“老泰山,真险啊,幸亏名单没报到宫里。你赶紧去了笑嫣的名字。” 刘秉义笑容满面的接过名单:“贤婿,你是怎么攀上得太子高枝啊?” 常风故意吹嘘:“多亏了怀恩公公的青睐、举荐。我如今就住在怀恩公公的外宅里。” 刘秉义惊讶:“怀恩公公虽被贬南京。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来日太子即位,怀恩公公定能做上内相之位!” “你住在他的外宅里?嘿,你三岁的时候我就跟你爹说,你脸上颇有气象,长大后必定不是一般人。” 常风万万没想到,被退了几年的婚约,竟因太子选妃这件事峰回路转。 要说太子能顺利开始选妃,还多亏了他的“冲喜”二字呢! 世间事,就是这么奇妙。 常风看着刘秉义改了名单。 随后他问:“老泰山。海选储妃可不能儿戏啊!你这名单上没有其他人走后门,改芳龄吧?” 刘秉义道:“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我也就是一时迷了心窍,给笑嫣改了年龄。” 常风道:“嗯。那我就挨个核对芳龄、籍贯、出身了。” 刘秉义道:“好,我去让人给贤婿沏一壶好茶。” 忙了半天,常风在河间府的册子上注意到了一个名字。 张凤龄,籍贯河间府兴济县;年十六;父张栾,监生出身,屡试不第;弟张鹤龄、张延龄,读书,无功名。 常风道:“老泰山,此女名字不妥啊。皇上下旨让太子纳妃,是为了给万贵妃冲喜。” “万贵妃才是凤。张凤龄这名字恐怕犯忌。” 刘秉义笑道:“还是贤婿心思缜密。不如将她划去?” 常风摇头:“她家里为了让她进名单,指不定给县衙、府衙的小鬼们使了多少银子呢。” “划去了,银子岂不白花了?” “这样吧,给她改个名字,改成张丰菱。丰厚的丰,菱角的菱。” 刘秉义伸出了大拇指:“贤婿真是通情达理,与人为善。” 常风不知道,自己种下了一个善因,会在未来二十年享用结出的善果。 接下来的十几天,候选女子们经历了海选、初选、复选、精选。 接下来是第五个步骤,宫选。 宫选关很难过。难点在于身体检查。 尚寝局的女官们,会脱光候选女子的衣裙。检查身上有没有胎记、痦子;两腿是否洁白如玉,笔直且不长不短;臀、月匈是否匀称,大小形状;指甲是否洁白;腋下有没有异味...... 最后一步是不可言之的下身检查...... 五个步骤走完,一千人只剩下了两百人。这两百人不管选不选的上,至少会成为宫女。 第六个步骤是观选。 这个步骤本来是周太后负责的。朱祐樘想亲自挑老婆,求了周太后。周太后欣然应允。 东宫殿外。二百名妙龄女子站成几排。个个又沟沟又丢丢,美得冒泡。 朱祐樘万花丛中过。常风和太监萧敬跟在他身后,二人合力抬着一筐喜庆银锞子。 朱祐樘见到心仪的女子,便停在她面前,说一声“赏”。 萧敬会把一枚银锞子交给太子看上的女子。 不多时,二两的小银锞子发出去了三十多枚。 突然,朱祐樘停留在了一个女子面前,目瞪口呆...... 朱祐樘凝视着那女子的脸,深切体会到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词境! 这世上存在一种爱,叫一见钟情。 女子的面庞,似乎是朱祐樘在梦中见过的。 后世晋西北战神李云龙有过一句名言:交朋友就像找老婆一样,一眼看准,这辈子就是你了! 这个道理反之亦然。 朱祐樘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回答:“民女张丰菱。” 站在朱祐樘身后的常风一愣,心中暗道:哈,不会这么巧吧? 朱祐樘追问:“哪个丰,哪个菱?” 女子回答:“丰厚的丰,菱角的菱。” 第五十六章 巴结 朱家的皇帝们在感情上有个遗传性优点,那就是专情。 太祖独宠马皇后,成祖独宠徐皇后,堡宗独宠钱皇后,成化帝独宠万贵妃...... 这一刻的朱祐樘,太祖、成祖、堡宗、成化帝灵魂附体!他继承了朱家汉子一眼万年的悠久历史和传统! 东宫管事牌子萧敬见朱祐樘痴痴的看着张丰菱,知道太子看上她了。 于是萧敬拿出了一枚喜庆银锞子,伸手递给张丰菱。 “啪!”朱祐樘竟然伸出手,将萧敬手里的银锞子打落在地。 随后,朱祐樘从袖中掏出了周太后给他的鸳鸯绣帕,直接塞到了张丰菱的手中。 当日周太后赠帕时,常风就在朱祐樘身边。他知道这方鸳鸯帕的分量。 常风心中暗惊:我随手帮忙改了个名字的女人,竟然会是.......大明未来的太子妃? 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 这真是瞎眼黄鼠狼拖死鸡——巧了。 妙!实在是妙!来日此女若能执掌六宫,还有我常风一份功劳在呢。 观选结束,共三十二名女子入围。不久之后,她们将成为太子的正妃、才人、选侍、淑女。 她们会在四天后进行“选三”,即选出三人,参加最后一关“钦定”。由皇帝本人亲自选定正牌儿媳妇。 刘秉义那边不敢怠慢。藩司衙门后衙清退了所有落选女子,只让这三十二人居住。 宫中六局一司的女官,突击教授这三十二人宫中礼节。 且说常风成了刘秉义承认的准女婿。 这日傍晚,他拎着刘笑嫣小时候最爱吃的道口烧鸡,来到了刘府门前。 这一回,他终于可以不借刘瑾的面子,迈着大步径直进刘府了。 刘管家一改前两年对他的态度,朝着他大喊一声:“哎呦!大姑爷来了!里面请!” 这声喊吓了常风一跳。 常风抬头挺胸,跨进了刘府大门。 常风道:“我给笑嫣送只烧鸡,见她一面就走。” 刘管家却道:“既然来了,不如跟大小姐一起用了晚饭再走?” 常风故意拿上了堂:“不太好吧。毕竟还没下定呢。男女授受不亲。” 刘管家却道:“大姑爷您这是说哪儿的话!您跟大小姐是青梅竹马一起长起来的。” “小时候您俩好得换了裤子穿!您撒尿,小姐用手接了......和泥巴!何须在意繁文缛节?” 常风在后院见到了刘笑嫣。 夕阳西下,刘笑嫣正在耍剑。剑影如一道流云,在空中飞舞。 夕阳温柔的光洒在刘笑嫣的脸上。常风感觉自己看到了天宫仙子下凡。 见意中人来了,刘笑嫣挽了个剑花,将宝剑收归剑鞘。 常风赞叹:“你这一身好本事,不亚于十二团营的那些武师教习。” 刘笑嫣道:“待我嫁给你,你若敢有二心。我这一身本事绝对都使了你身上。” 晚霞如画。这对苦守数年的情侣,坐在后院的一块假山石上,欣赏着落霞与孤鹜齐飞,说着绵绵情话。 情到深处,刘笑嫣主动将自己的面颊靠在了常风的肩头。 刘管家还是在在远处站着。 这回,他没有喊着“男女授受不亲”过来棒打鸳鸯。而是轻声自言:“多般配的一对儿啊!” 势利眼的转变就是这么快。 日暮,刘管家在饭厅张罗了一桌酒席。 常风和刘笑嫣入座。 常风打开了裹着道口烧鸡的荷叶包。 刘笑嫣全无大小姐的矜持,直接上手撕下一只鸡腿儿,狂啃大嚼着。 大家闺秀的气质养成,通常需要几代富贵的积累。 一直到刘笑嫣十一岁,他父亲都是个落地老举子。那个时候,刘笑嫣的行为举止已经养成习惯了,改不了。 常风看着意中人啃鸡腿,忽然感慨道:“你吃鸡腿的样子,像极了糖糖。” 刘笑嫣问:“糖糖什么时候回京?” 常风答:“快了。” 就在此时,刘管家走进了饭厅,手里捧着一个匣子。 “咔哒”,他打开匣子,里面是十枚十两制的小银锭。 刘管家笑道:“老爷交待了。大姑爷如今到了太子身边,免不了要跟同僚交际,手面上可不能小家子气。” “您刚发达不久,没什么积蓄。这一百两银子您带回去,全当交际用度。” 刘笑嫣冷哼一声:“我爹真是见高就捧,见低就踩。” 常风却道:“笑嫣,不能说父母的不是。” 老泰山一番盛情,不要白不要。常风欣然接受了那一百两银子。 他随口问刘管家:“对了,今夜老泰山不回府用晚饭嘛?” 刘管家答:“咳!老爷忙着在衙门里张罗选三的事,这两夜都不回来了。” “咱们府里的侍女也抽调了一半儿,去藩司后衙伺候那三十二位姑奶奶。” 刘管家的话提醒了常风。 常风道:“刘管家,你能否和侍女们回避下。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说给笑嫣。” 刘管家皱眉:“这......不太好吧。” 刘笑嫣道:“怕什么?这是饭厅。你还怕他把饭桌当成新婚榻不成?” 刘管家连忙道:“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就走。” 众人退出饭厅。 常风道:“你这两天也去藩司衙门后衙,亲自照料一个叫张丰菱的女子。” “这一百两银子你带着。到首饰铺子挑几件上等发钗、耳坠,送给张丰菱。” 常风是有内幕消息的人。他知道张丰菱得了鸳鸯帕,有很大机会成为太子妃。 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想要在官场出人头地,就得学会下注和巴结。 官场是个粪坑。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能有几朵呢? 刘笑嫣不解:“为什么?” 常风道:“过段日子你嫁给我,就是常家人了。咱常家若想从寒门变成高门......跟张姑娘打好关系绝对有益。” 刘笑嫣微微点头:“成。我都听你的。横竖在府里呆着也是闷得慌。” 二人吃罢了晚饭,即将分手。 常风站起身,刘笑嫣竟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常风一口。 刘笑嫣的红唇上虽沾了不少大油,常风却丝毫不在乎,如被闪电击中,直直的杵在原地。 幸亏是饭厅,饭厅外还有刘管家和侍女。 不然......憋了二十一年的常风恐怕真会控制不住自己,把刘笑嫣推了。 第五十七章 时隔十一年,妖狐再现世 翌日,藩司衙门后衙。 刘秉义正领着一群裁缝,来给三十二位姑娘赶制“选三”穿的衣裳。 忽然间,他见女儿刘笑嫣手里拿着一个小匣子走了过来。 刘秉义皱眉:“你来裹什么乱?” 刘笑嫣道:“常风让我过来的。他让我照料一个叫张丰菱的姑娘。还让我买了几件好首饰送她。” 刘秉义是个官场老油子。他立马从女儿的话音中听出了端倪。 他将刘笑嫣拉到一边:“常风只让你照料张丰菱一个嘛?” 刘笑嫣点点头:“正是。” 刘秉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我那贤婿是太子的身边人。观选的时候,我没资格入宫,不知宫内情形。可贤婿却跟在太子左右。 明白了!一定是太子看上了张丰菱。 现在张丰菱还没当上太子妃,笑嫣照料她叫“结交”。要是人家当上太子妃,再去献殷勤,就成了“巴结”。 结交和巴结可不是一回事。嘿,我这贤婿,太会办事了! 想到此,刘秉义笑道:“好,好!张姑娘住在丙三号房。对了,你买的首饰不是便宜货吧?能拿得出手嘛?” 刘笑嫣打开匣子:“喏。花了一百两银子呢!就是你给常风的那一百两。” 刘秉义道:“这银子花的值。快去吧。” 刘笑嫣比张丰菱大五岁,一见如故。接下来三天,二人相处的跟亲姐妹一般。 在选三的前一天下晌。 刘秉义来到了丙三号房,来给张丰菱送明日入宫所穿衣裳。 刘秉义笑道:“张姑娘。这套衣裳是最上等的苏绣料子做的,跟给其他姑娘的不同。” 张丰菱只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以前哪里见过一省布政使?布政使还对她如此客气。 张丰菱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刘藩司。” 刘秉义道:“客气什么呢。我这趟来是赔罪的!” 张丰菱惊讶:“赔罪?” 刘笑嫣走了过来:“爹,你怎么来了?” 张丰菱又吃了一惊:“笑嫣姐,你是藩司大人家的大小姐?这两日你如此照顾我,我怎么受的起。” 刘秉义道:“没什么受不起受的起的。我家笑嫣说跟你很合得来。” “她都怀疑你们上辈子是亲姐妹!这辈子能够相识是续上一世的亲缘呢。” 张丰菱试探着问:“您刚才说赔罪?” 刘秉义点点头:“你名字原为张凤龄。凤凰的凤,芳龄的龄。宫里觉得你的名字犯了忌讳,海选时就把你从名单上剔除了。” “我和我女婿,啊,也就是笑嫣未来的夫君。觉得你才貌出众。剔除了可惜。” “于是我们爷俩自作主张,把你的名字给改了,又加在了名单里。” “擅改姑娘的名字,着实唐突了。特来赔罪!” 刘秉义哪里是来“赔罪”的?分明是来请功的! 张丰菱连忙道:“啊,民女多谢藩司大人和姐夫帮衬。” 几天的相处,张丰菱已经将刘笑嫣视作了姐姐。故称刘笑嫣的未来夫君为“姐夫”。 刘秉义道:“张姑娘不恨我们唐突,我们已经阿弥陀佛了。说什么帮衬不帮衬的呢?举手之劳而已。” 刘秉义表完了功,叮嘱刘笑嫣:“今夜早些照料张姑娘睡下,养精蓄锐,等明日进宫‘选三’。” 刘笑嫣微微点头。 夜幕降临。 故事里的人,各有心事。 东宫的朱祐樘,对张丰菱一见钟情。连续三晚睡觉都梦到了她的脸。 怀恩外宅里的常风,期盼着张丰菱明日选三顺利,最终成为钦定的太子妃。这样,他以后就在宫里多了一座大靠山。 藩司衙门里的刘秉义,心想:我们这些封疆大吏,为何对皇宫里最不起眼的小宦官都客客气气,上赶着巴结? 无非因为他们有机会接近皇上、太子。能透露皇上、太子的喜怒、好恶。 有时候,他们的一个消息就能让地方官得到圣宠,连升几级。 我的女婿现在是太子的身边人,对我的仕途实在是大有裨益。 张丰菱则在榻上用手揉着那方朱祐樘给她的鸳鸯帕。朱祐樘长相清秀,又是储君。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又有哪个姑娘是不喜欢霸道总裁的呢? 刘笑嫣则盼着选妃赶紧结束。父亲和常风好腾出空来,操办婚事。 三更天。 今夜的天乌云遮月。黑暗笼罩着大地。正月的寒风“呕,呕”的吹着。风声令人毛骨悚然。 衙门里的更夫老头,嘴里嘟嘟囔囔抱怨着鬼天气,打着灯笼提着锣,进了后衙报更。 之前刘秉义下过命令,让亲兵、衙役少往后衙里凑,以免冲撞了未来的后宫贵人们。 夜里后衙更是没有一个亲兵、衙役值守,空荡荡的。 老更夫忽然听到了一阵瘆人的声响“啾啾啾!” 不像是野猫,倒像是......狐狸! 老更夫壮着胆子往前走,喊了一声:“夜阑人静,海清河晏。子时!” “啾!桀桀桀!” 老更夫听到了一声更加瘆人的声响! 一个黑影在老头跟前窜了几步。 老头搞搞提起灯笼,往前一看。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只见一只与人一般大的狐狸,正站在他面前。 “啊!有妖怪啊!”老头高喊一声,吓得昏死了过去...... 翌日清晨。 刘秉义跟东宫太监萧敬,兴冲冲的来后衙伺候三十二位姑娘上进宫的马车。 可是,偌大的后衙里只剩下了一个昏过去的老更夫。 三十二位姑娘,以及三十二位伺候她们的侍女。其中也包括张丰菱和刘笑嫣,全部不知所踪! 萧敬目瞪口呆。情急之下,他双手拽住了刘秉义的袍领:“人呢?” “刘秉义,我问你,人呢?!” 刘秉义战战兢兢的说:“是啊,人,人呢?” 太子妃的三十二位候选,一夜之间失踪,这还了得? 不到半个时辰。东厂、锦衣卫、刑部、五城兵马司、北直隶按察使衙门、顺天府......各个衙门口的上千号人,将藩司衙门后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太子朱祐樘得到消息,立即命常风过来查看状况。 他对常风说:“旁人孤不管!你得给孤找到张丰菱!” “找不到,提头来见!” 妖狐在成化十二年曾祸乱京城。 时隔十一年,妖狐再现世,掀起了一场京城中的惊天骇浪! 第五十八章 妖狐往事 常风骑着快马,朝着北直隶藩司衙门的方向飞奔。 他现在只知道藩司衙门出了妖狐作祟、女子离奇失踪的邪案。具体情况不明。 京城里的人,对妖狐并不陌生。 常风边纵马狂奔,边在脑子里回想着有关妖狐的一切故事。 成化十二年的正月,皇帝按照旧俗,率官员、勋贵到京郊祭祀天地。 刹那间狂风呼啸、沙石遮天蔽日。甚至有一名官员被飞起的石头砸中脑袋,脑浆崩裂而死。 成化帝笃信天命玄学。回宫后,他断定祭祀时出了此等怪事,一定是有妖孽作祟。于是命东厂、锦衣卫彻查。 东厂、锦衣卫一番查访,没有任何结果,遭到成化帝一番训斥。 某日深夜,一个小宦官发现有一只一人高的妖狐在宫中出没。成化帝大惊,命东厂、锦衣卫捕捉。再次无果。 信鬼神的成化帝惶惶不可终日。 当时的首辅是名臣商辂。商辂上书劝谏成化帝“子不语怪力乱神”。 然而,万贵妃的心腹之一,御马监掌印汪直站了出来,反驳商洛、信誓旦旦的表示妖狐的确存在。并请命捉拿妖狐。 成化帝对汪直大加赞赏,将捕捉妖狐之事交给了汪直办。 一月之后,汪直在宫中捉到了一个名叫李子龙的妖道。此人在民间以善使巫术而著名。 根据汪直的禀报,李子龙想刺杀成化帝,取而代之。于是用妖术化身巨狐潜入宫中。 看上去妖狐案已经破了。汪直立下大功一件。 然而,汪直万万没想到,多疑的成化帝竟然下旨,让妖道李子龙第二天当众演示如何变成巨狐。 “变狐”的前一天晚上,李子龙在牢狱中畏罪自杀。 成化帝虽迷信,却不蠢。他断定李子龙并不是妖狐。 过了一段时日,京城又发生了怪事。 京城有个做生意的财主,姓赵。 赵财主去保定进货,途中遇到了一个无家可归,长的前凸后撅腿子长、美得冒泡,看一眼就想怼一宿的美女。 据说美女有沉鱼落雁之貌,为了不让保定府附近的鱼儿和大雁遭殃,长期以黑纱遮面。 赵财主遇到她,爱得不要不要的。将她带回了京城。 那一夜,嘿,真刺激。周公之礼,鱼水之欢,管鲍之交,赵家床榻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可是第二天清晨天一亮,美女便人间蒸发,不见踪迹。 赵府里的人死了个精光。养的傻猫肥狗都一命呜呼。池塘里的鱼都翻了肚皮。据说连地里的蚯蚓都竖着裂成了两半儿。 民间纷传,赵财主是遇到了妖狐作祟。美女就是妖狐所化。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少人家都在黑夜里见到黑纱美女。只要遇到,必定全家死的七七八八。 不过家里一定会幸存一个人,对旁人讲述遇到黑纱美女的恐怖故事。 怪事还在不断发生。 京城中又出现了“黑眚”。所谓的“黑眚”,通俗点说就是邪气所化的黑色水雾。 百姓凡碰上黑眚,必浑身溃烂起水泡,有灼烧之痛。 宫里时常半夜有兵器碰撞的奇怪声音发出。 汪直上奏,这一系列怪异事件的幕后黑手,就是妖狐。黑眚就是妖狐所带的遮面黑纱。 兵器碰撞的声音,则是因妖狐想要进宫害皇上。大明历代名将的魂灵持兵刃与妖狐缠斗。 汪直请求成化帝,让他专门负责缉拿妖狐。 成化帝应允。但汪直呈奏自己人手不足。 于是成化帝下旨,建立西缉事厂,简称西厂。任命汪直为首任提督太监。 汪直看上去很是尽心。夜里不顾危险,带领一众校尉,身披涂满狗血的道袍在京城中巡查。 据说,某日夜里,忠勇可嘉、阳刚之气能使邪祟避退的汪公公,遇到了黑眚。 汪公公不顾安危,为了大明王朝的安定,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宁,手持桃木剑追杀黑眚。 最终汪公公一剑将黑眚击散。 黑眚凭空消失。片刻后,它的主人妖狐出现,为黑眚报仇。 那妖狐狐头、人身、狗爪、血盆巨口,长的超级无敌巨无比可怕。 一身浩然正气的汪公公面无惧色,高呼:“皇帝陛下万岁!”手持桃木剑,冲上前去与妖狐缠斗在一起。 那场面,真是玉帝见之心惊、阎王看到胆寒。贼血腥,贼暴力,刺激! 最终,英勇无畏的汪公公赢得了这场人狐大战的胜利。一桃木剑刺穿了妖狐的胸口。 妖狐化作一阵青烟,四散而去。 自那之后,京城中的怪事不见了!成化帝吃嘛嘛香,走路也有劲了。一口气爬上紫禁城最高处奉天殿,不费劲儿。 斩杀妖狐的最大功臣是汪直。他一时集皇帝宠信于一身,风头无二。 新成立的西厂的风头,也压过了东厂、锦衣卫。 汪直趁着权势滔天,扳倒了政敌商辂、项忠,大肆罗织罪名,在朝中大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就是妖狐案的始末。常风在年少时,听父亲和左邻右舍讲过一部分。 进锦衣卫后,他又听经历过妖狐案的师傅讲过另一部分。 对于妖狐案,常风有着自己的理解:妖狐案的起因——那场祭祀怪风,只是寻常旋风而已。 皇帝陛下先入为主,非说是妖孽作祟。 有人为了迎合上意,制造混乱,浑水摸鱼。故意搞出了一个“妖狐”。制造了赵员外和数户百姓家的血案。 至于所谓黑眚害人,让人的皮肤溃烂起水泡,绿矾就能轻易做到。 (注:硫酸古称绿矾)。 随便找个人,趁夜色蹲在黑暗的角落,往人身上泼绿矾,不就成了黑眚害人? 而妖狐案的最大受益者,是汪直。他受命组建了西厂,扳倒了一堆政敌。 锦衣卫北镇抚司也好、刑部督捕司也罢,办案的好手都知道一条查案铁律:发生命案,谁受益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 妖狐案的幕后黑手,也就不言自明了。 骑在马上的常风对自己说: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妖魔。有妖也是人装的,有魔也是人扮的。 人心之险恶,远甚于妖魔。 当下藩司衙门的妖狐现世、女子失踪,一定也是别有用心之人做下的歹事。 什么一人高的妖狐啊。不过是为非作歹之人混淆视听的手段罢了! 常风来到了藩司衙门门前。 镇抚使朱骥故意拦住了他,朱骥高声道:“藩司衙门发生了妖狐作祟的邪案,尚督公和万指挥使正在里头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常风与朱骥交换了下眼神,装出了不可一世的腔调:“朱镇抚使,我有太子谕令再身!你敢拦我?” 第五十九章 召集人手 常风径直走进了后衙,他看到了让他发急的一幕。 只见尚铭和万通坐在一张桌子后,品着茶。 准岳丈刘秉义,被五花大绑在老虎凳上。行刑百户手里拿着砖头,正要往准岳父腿下垫。 刘秉义这人虽然势力眼、嫌贫爱富、为了钻营攀附不怎么要脸,可他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再说,毕竟是刘笑嫣的亲爹。 常风大喊一声:“且慢!” 说完常风来到了尚铭和万通面前。 万通见到常风一肚子火。上回若不是常风作梗,假信栽赃早就成功了,太子早就被废了。 万通怒道:“你来干什么?见到本指挥使和尚督公为何不跪?” 常风挺直了腰板:“传太子谕令!尚铭、万通跪接!” 得,万通、尚铭要反过来给常风跪了! 二人跪倒。 常风朗声道:“传太子谕令。妖狐作祟、女子失踪一案,由常风全权负责查办。东厂及锦衣卫不得干预。” 朱祐樘是多聪明的人? 候选女子失踪,他第一反应就是贵妃党干的。 贵妃党有充足的动机:阻碍他利用大婚稳固储位。 且,在北直隶藩司悄无声息的掳走太子妃候选者,需要吞天之胆、高明手腕。也只有贵妃党掌控的厂卫才有这样的胆量和手腕。 若让厂卫查这事儿,岂不成了凶手自己查自己? 万通和尚铭叩首:“谨尊太子谕令!” 朱祐樘现在形同监国。这二人至少在明面上不敢违背他的谕令。 老虎凳上的刘秉义喜极而泣:“贤婿,你可算来救我了!” 常风命令行刑百户:“给刘藩司松绑!” 行刑百户没有动手松绑,而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万通。 万通道:“听常大百户的!人家现在是太子身边的红人,猪鼻子插大葱,装上象了!” 行刑百户这才给刘秉义松了绑。 常风拱手:“尚督公、万指挥使。属下要开始查案了。闲杂人等还是回避下吧。” 万通质问:“你敢说我们是闲杂人等?” 尚铭打断了万通:“国舅爷,这等稀奇古怪的案子,咱们本就懒得查。” “常风接手,是帮咱们脱身了!咱们谢他还来不及呢。” “咱们走!” 二人领着一众锦衣卫离开了后衙。 走到门口时,尚铭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问万通:“国舅爷,这事儿不是你做的吧?” 万通道:“屁!我现在忙着给我大姐寻医问药,吊命治病。哪有功夫折腾这种事儿。” “我还以为是尚公公你做的呢。” 尚铭摇头:“我没那么大胆子。更不会把谁沾上谁倒霉的妖狐给搬了出来,掳走太子未来的女人们。” 万通疑惑:“那是谁干的呢?” 尚铭道:“不管是谁干的,都对咱们有益。真要是让太子顺顺利利大婚,他的储位就更稳了。” 万通想起了一个人:“该不会是汪直那厮吧?他当年就是靠妖狐案起的家。” 尚铭摇头:“绝对不可能。汪直被罚去南京那么久了,党羽早就树倒猢狲散。” “再说,我有可靠消息,他如今在孝陵那边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宛如废人。” 万通道:“那就奇了怪了。罢了,我约了一位塞北神医,要领他去坤宁宫。先告辞一步。” 随后万通朝着朱骥喊:“过来,咱们走!” 后衙内。 常风给刘秉义倒了一杯茶:“老泰山,喝口茶,压压惊。” 刘秉义没有接茶:“我的贤婿啊!你可要救笑嫣啊!” 常风一愣:“笑嫣?” 刘秉义道:“是啊。你前几日不是说让她住到后衙,伺候张丰菱嘛?她也失踪了!” 常风听后,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 为了攀附未来的太子妃,直接搭上了好容易恢复婚约的意中人。 这案子常风必须要查清!找回张丰菱,在太子面前立功是小。找回意中人是大! 他将原本给刘秉义的茶,自己“咕咚咚”喝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随后他问刘秉义:“那个目击妖狐的打更老头呢?” 刘秉义吩咐藩司衙门的一个亲兵百户:“去,把老徐喊过来。” 不多时,打更老头被叫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道:“把昨夜的情形讲给我听。” 其实打更老头也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无非是说自己撞见了妖狐,直接吓晕了云云。 常风又问刘秉义:“难道昨夜后衙内没留看守的亲兵、衙役?” 刘秉义摆着一张苦瓜脸:“我怕半夜留亲兵、衙役,会冲撞了那些参加选三的女子。” “天地良心。谁能想到有什么鸡脖攮的妖狐,敢在后衙劫走太子看中的女子?” “要早知道如此。我把全藩司衙门的五百多号亲兵、衙役,全都留在后衙守卫!” 常风叹了声:“唉。有钱难买早知道啊。” 刘秉义叫苦:“那些女子若找不回来,我的脑袋必定不保!还有笑嫣,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呜呜呜!” 常风摆摆手:“老泰山,人是哭不回来的。” “依我看,妖狐是假。别有用心之人作案才是真。” 刘秉义道:“我在官场混了十多年,能不知道妖魔都是人扮的?” “什么鸡脖攮的妖狐啊。依我看,就是刚才要给我上刑的尚铭、万通搞的鬼!” “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刘吉刘阁老。让他想法子保我的命。” 常风摇头:“刘棉花?那人遇事躲都来不及。找他无用。咱们还是抓紧查案,才是正经。” 刘秉义道:“好!我这就把藩司衙门的亲兵、衙役、捕快全都集中起来。听贤婿你的差遣。” “就是把整个京城翻个个,也得把人找出来!” 常风思索片刻后说:“算了!老泰山你想,歹徒要掳走六十多名女子,至少也得有几十号人进了后衙吧?” “你这藩司衙门里,定然有歹徒的内应,内外勾结。” 刘秉义道:“那咋办?你查案总不能没有人手。” 常风吩咐一名亲兵百户:“你立即去定国公府上,找世子徐光祚。告诉他妖狐案的事。” “你让他赶紧把我们原来那个总旗队的弟兄们召集起来,到藩司衙门听命。” “还有,再派个人,去怀恩公公外宅,把我的狗虎子牵来。” “哦对了,要是徐光祚不在定国公府,你就去怡红楼找。” 常风那个总旗队,虽被万通集体革职了。但大部分人都有点关系、背景。 被革后,他们各自在刑部、北直两司、顺天府、宛平县等衙门找到了新差事。 一句话,老弟兄们都还在,散落各处而已。 以前常风待他们不错。加上如今常风又成了太子的心腹。他们一定乐于帮忙查案。 第六十章 蛛丝马迹 在等待老弟兄们聚齐的这段时间里。常风先派人去了九门,命各门的十二团营守军严查进、出城的人。 大明京师本就有着严格的城门盘查制度。 歹人若要带六十多个姑娘出城,一定会分散而出,那样才能不引人注目。 常风干脆给十二团营的人传话,让他们凡见带着妙龄女子出城的人,一律先行扣押。 只要人还没出城,就还能找得到。大不了按刘秉义所说,把京城翻个个。 办完这件事,常风又在刘秉义的带领下,勘验了候选女子居住的房间。 丙三号房,张丰菱和刘笑嫣的房间。 常风走到房间门口,发现旁边窗户纸上有一个小孔。 进了门,常风检查了一下里侧的门栓。门栓中间下面有一道轻微的刀痕。 刘秉义搓了搓鼻子:“这房间里脂粉香气怎么这么重。我还叮嘱笑嫣,选三时讲究女子要素雅,少给张姑娘用胭脂水粉。” 常风连忙拉着刘秉义出了房间,从外面拉开了房间的四扇窗。 常风道:“老泰山,房间里不是脂粉味儿。而是迷香味儿。” 刘秉义惊讶:“是采花贼爱用的迷香嘛?” 常风点点头:“对。迷香是用黄杜鹃花研磨成粉制成的。黄杜鹃花又称闹羊花,羊闻了都会被放倒,何况是人。” “我初入锦衣卫时,教习百户教过我们这些新人如何使用迷香。” 刘秉义一头雾水:“锦衣卫还教怎么迷倒妇人采花窃玉?” 常风哭笑不得:“迷香又不是只对妇人有用。壮汉闻了照样会昏迷不醒。” 刘秉义突然想起了什么:“歹人千万别是采花贼!三十二位候选,有一个坏了贞洁。我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常风劝慰刘秉义:“哪有采花贼敢跑到藩司后衙作案的?采的还是太子未来的女人。” “且,把六十多名女子抬出后衙。他们至少有几十人。京城从哪儿蹦出来那么多采花贼?” 常风指了指窗户纸上的小孔:“歹人用吹管捅进了窗户纸。迷晕了房中女子。又用刀插入门缝,拨开了门闩。再进入房中,将女子掳走。” “大差不差就是这样。” 开了好半天的窗,房内的香气终于散尽。 二人再次进得卧房。 只见地面上有几个硕大的脚印,一看就是男人的。 常风趴在地上仔细看了看,自言道:“是靴印。看上去像云纹头皮靴。” 刘秉义脱口而出:“歹人是......京营精锐?” 云纹头皮靴,创自蒙元。靖难之役时,兀良哈部从龙随驾,帮助永乐帝南下即位。 云纹头皮靴自此传入明军之中。 至本朝,只有京营精锐中的小旗、总旗之类底层武官,才能穿云纹头皮靴。 常风的脑子飞速的转动着。 京营如今大致分为两派。 三千营、神机营、十二团营掌握在怀恩的师弟、义子们手中。 五军营十万人马的统兵权,掌握在万贵妃三弟万喜手中。 之前预料的没错。这件案子很有可能就是贵妃党干的! 常风看到榻上有一方手帕——正是朱祐樘赠予张丰菱的鸳鸯帕! 常风将手帕收起。又开始翻箱倒柜,从箱子中翻出了一件女人贴身穿的肚兜。 肚兜里侧绣着一个小字“嫣”。 常风道:“这应该是笑嫣的肚兜。”说完顺手将肚兜塞进了袖中。 刘秉义好生尴尬:“贤婿拿笑嫣的肚兜作甚么?难道是要搂着睡觉?” 搂着睡觉倒不怕。刘秉义怕的是女儿丢了,女婿相思成疾,晚上拿女儿的肚兜干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常风连忙解释:“一回儿这件肚兜会派大用场,帮咱们找到笑嫣她们。” 一个时辰后,常风以前的手下在后衙聚齐。 为首的自然是徐胖子和石文义。 另外多了三个人。分别是女扮男装的赛棠红;留守怀恩外宅的刘瑾;去年到曲阜给常风送怀恩信件的团营小旗钱宁。 常风问:“赛掌门。你怎么来了?” 赛棠红道:“我跟徐胖子一起来的。听闻后衙出了什么妖狐。听着像是江湖人士装神弄鬼。我这个江湖人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常风心中暗道:看来徐胖子天生神力,胖子哪儿都胖,能够填满无底洞,睡服了赛棠红。 常风又望向钱宁。钱宁并不是他的人。 刘瑾连忙引荐:“这位是南京镇守太监钱能的义子钱宁。他一直想进锦衣卫。” “奈何尚公公跟钱公公不对付。钱宁只能呆在十二团营当个小旗。” “他跟我亲如兄弟一般,绝对可靠。” 刘瑾知道,找回失踪的候选女子对太子来说多么重要。 他带着自己人掺和进来,是想跟着常风捞个大功。 常风微微点头。 这时,虎子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常风从袖中拿出刘笑嫣的肚兜,放在虎子的鼻子上。 虎子极通人性,嗅了嗅。 常风抚摸着虎子,压低声音说:“虎子。我婆娘丢了。能不能找到她,全看你了。” 虎子会意,开始低着脑袋,在后衙内左嗅嗅,右嗅嗅。 忽然间,虎子仰天吠了一声。缓步向前跑。 常风他们立即跟了上去。 虎子停留在了后衙东墙根下。它朝着东墙一阵狂吠。 这堵东墙,高约一丈。 常风狐疑:“难道歹人背着女子,翻过了一丈高墙离开?” “来人,拿个梯子。” 不多时,石文义搬来了一架竹梯。常风踩着竹梯上去。 他在高墙上发现了一个钩痕。青砖墙头上,落下了六个白点。白点排列像是一朵梅花。 常风下了梯子,对钱宁说:“你一直在团营效力。你上去,看看墙头的白点是何物留下的痕迹。” 钱宁爬了上去。片刻后下来:“常百户,是六爪梅花钩留下的痕迹。错不了!” 刘秉义不解:“贤婿,什么叫六爪梅花钩?” 常风解释:“六爪梅花钩,是京营斥候翻墙侦察、作战时所用的工具。” “钩下悬一根绳子。翻墙时,只需将梅花钩抛在墙头挂牢,士兵就能顺着绳子爬上墙。” 云纹头皮靴印、六爪梅花钩留下的痕迹......这两条蛛丝马迹,将歹人的身份指向了京营精锐! 第六十一章 大永昌寺 常风越来越确信,幕后指使者十有八九是贵妃党。 但光凭两条蛛丝马迹,绝对定不了贵妃党的罪。更别提顺藤摸瓜,解救女子们了。 众人来到了墙外,让虎子继续嗅地搜寻刘笑嫣的气味儿。 虎子断断续续向前走了两条街,忽然停下了脚步,原地打转。似乎气味在此地消失。 徐胖子捂住了口鼻:“臭死了!” 常风道:“坏了。这条街早晨应该走过运夜香的粪车。臭味遮住了笑嫣的味道,虎子闻不到了。” 徐胖子问:“那接下来咋办?” 常风吩咐一众弟兄:“你们立即到街面上打听百姓。昨夜这条街上有没有出现异常。” 两刻时辰后,徐胖子领着一个老头来到了常风面前。 徐胖子道:“常爷,这老头昨晚上见到了奇怪的事。” 常风连忙道:“老人家,仔细告诉我,昨夜你看到什么了?” 老人竹筒倒豆子,一一道来。 这老人是街上洪福酒馆的老跑堂。晚上就住在酒馆二楼,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街面。 人上了年纪,夜里尿就多。他起夜时,忽然听到街上有嘈杂的脚步声。 他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借着微弱的月光向街面上看去。 只见街上出现了六七十号壮汉。壮汉们全都穿着黑衣、黑袍。他们每个人的背上似乎都背着一个东西。像是麻袋之类。 六七十号汉子在街面上聚齐。不多时打北边来了两个和尚。 汉子们跟着两个和尚,离开了这条街。 常风问:“和尚?老人家你确定你见到的是和尚?” 老人答:“他们光着脑袋,还穿着僧袍,想来一定是和尚。” 常风道:“老人家,多谢了。你请回吧。” 打发走老人,刘秉义道:“怎么又牵扯进来了和尚?” 常风脱口而出:“大永昌寺!继晓!似乎跟他有关。掳掠良家女子,他不止干了一次两次。” 继晓在朝堂上是有名的国师。在民间却是臭名昭著的淫僧! 前些年,继晓在城西盖大永昌寺,强徙百姓上千户,耗费国帑数万两。 这位“国师”,是出了名的好色。大永昌寺建成后,经常派僧人外出当街掳掠女子。 时间一久,京城街面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二手老娘们见到僧人就跑。 而大永昌寺跟臬司衙门相隔不过三里。是附近唯一的一座寺庙。 徐胖子插话:“不能吧。继晓就是再好色,恐怕也没胆量动太子未来的女人。” 刘秉义道:“是啊。就算继晓色胆包天,派人掳走一个两个也就罢了。总不能全都掳走。” 刘瑾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对常风说:“常百户,借一步说话。” 常风跟刘瑾到了一个僻静处。 刘瑾道:“我虽身份低微,但好歹在宫里混了三十年,内宫中有些眼线。” “继晓这人,以前跟贵妃党素无交集。” “但是,去年初冬,他却帮了贵妃党。在皇上面前进妖言,说坤宁宫之主跟东宫之主相克,导致万贵妃久病不愈。” “皇上这才坚定了废储之心。若不是常百户在泰山制造了异灾,太子可能已经因继晓的妖言被废了!” 常风若有所思:“也就是说,继晓跟贵妃党勾结在一起了?” 刘瑾点点头。 常风道:“进后衙掳走女子的,是京营精锐。应该是三国舅万喜的手下。” “跟歹人混在一起的,有两个和尚。应该是继晓的手下。” “大永昌寺又在臬司衙门附近。用来藏匿女子再方便不过。” “咱们现在应该去大永昌寺搜查!” 刘瑾摇头:“大永昌寺咱们进不去!那是皇上钦笔封的御寺。主持继晓是当朝国师啊!” “再说就算硬闯进去。万一没找到失踪女子呢?继晓在皇上面前告咱们一状,咱们吃不了得兜着走。” 常风道:“容我想想。” 他来回踱步。时间耽误久了,他怕继晓那淫僧污了刘笑嫣的贞洁。 可世人皆知,大永昌寺有五百护寺的武僧。自己手下这五十人,硬闯是闯不进去的。 情急之下,常风灵光一闪:“咱们进不去,太子总能进去吧?” “太子去大永昌寺,为万贵妃祈福。继晓总不能拒绝。” “当朝储君进御寺,带个两三千团营兵护卫,也合情合理。” 刘瑾一点就透:“对!您这就进宫,禀明太子。” 常风骑着快马,赶到皇宫门口,进了东宫。 他向朱祐樘禀明了一切。 朱祐樘道:“好。大汉将军大部分是万达的人。不可靠。” “萧敬,你立即调三千团营兵,随孤到大永昌寺为万贵妃祈福!” 当日下晌。 常风等人和三千团营兵,护着太子来到了大永昌寺的门口。 继晓迎了出来,朝着太子作了个佛揖:“阿弥陀佛!殿下来弊寺,不知有何贵干?” 朱祐樘高傲的昂着头,不屑于搭继晓的话。 在他看来,继晓一个妖僧,不配跟他这个储君说话。 常风在一旁道:“国师,殿下来贵寺,是为了给贵妃娘娘祈福。” 继晓心中暗骂:祈福?谁信?天下谁人不知,太子恨不能食万贵妃的肉,寝万贵妃的皮。 继晓道:“既是上香祈福,为何要带这么多兵马?” 常风道:“储君出行,自然要有大批兵马随驾!” 继晓追问:“据贫僧所知,随驾储君的应该是大汉将军。怎么带来的是几千团营兵?” 朱祐樘忍不住了,怒道:“继晓,你是国师,不是兵部尚书,不是五军都督!” “孤出行要带什么兵随驾,用得着你来管嘛?” “怎么,难道你要阻拦孤进寺为母妃祈福?” 常风在一旁帮腔:“国师,你要敢阻拦储君为贵妃娘娘祈福,仔细我们这些团营兵弟兄强入贵寺!” “就算是以后打官司打到皇上面前,我们也占理!殿下为贵妃尽孝是天经地义的!” 继晓心中叫苦:昨夜才办成了那件大事。怎么今日太子就寻着味儿找上了门? 无妨,我那密室,隐藏至深。他们就算进去也找不到! 那六十四位女子,的确是被藏在了大永昌寺中! 只不过,继晓私藏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他的淫欲......另有目的。 大永昌寺一直是个藏污纳垢之所。寺中有数处隐秘的大密室,专门用来关押良家女子。 继晓对密室的隐蔽性有自信。 可惜他不知道,随太子入寺的常风是锦衣卫抄家总旗出身。 抄家要找贪官藏银子的暗窖密室。 这回是找藏女人的暗窖密室。 二者没有本质的不同! 第六十二章 本寺禁止自带香烛 常风等人跟着朱祐樘,正要入寺。 继晓却拦住了他,指了指虎子:“狗不得入寺,否则就是对佛祖的亵渎。” 常风道:“国师,佛家有好生之德。狗也是有灵性的。进寺怎么会亵渎佛祖呢?” 朱祐樘不知道虎子对查找暗窖密室的重要性。他随口道:“既大永昌寺有这规矩,咱们入乡随俗就是。” 朱祐樘发了话。常风只得遵从。将虎子交给了一名团营兵看管。 众人进得寺内。 常风看到大雄宝殿前竖着一块牌子。 牌子上上书几行字:“本寺禁自带香烛。自带香烛无供养三宝之诚心;无功德;无福报;无佛祖庇佑。” 常风心中未免好笑:感情只有从寺庙里高价买的香烛,佛祖才认。 世人皆认为,大明最赚钱的生意是盐业。 其实不然,大明最赚钱的“生意”,是寺庙。 洪武爷是游方僧出身,笃信佛祖。大明立国之初,对寺庙不征税。 寺庙一方面有香客的大笔捐赠。 一方面因不用纳税,寺庙大做生意。用善男信女的捐赠肆意放高利贷。 通过放贷聚敛海量钱财的同时,他们又大量兼并土地。 寺庙的财富越滚越大。 宣宗即位后曾感慨:再不限制寺庙。过个百八十年,这天下恐怕姓“佛”不姓“朱”了。 于是,从宣宗开始,其后的几位皇帝都推行对寺庙征税、抑制寺庙势力扩张的政策。 可是,一个组织一旦掌握了巨额财富,就会用重金铺路,在朝堂上寻找自己的代理人。 天下的大寺,皆与朝廷重臣有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 到了本朝,成化帝笃信佛、道。寺庙的势力进一步的抬头。 出家当和尚变成了铁饭碗。寺庙成了一桩大生意。 别的不谈,光说这大永昌寺严禁香客自带香烛。 一捆九九香,寺外卖二十文钱。寺内卖一两银子。有整整几十倍的暴利。 其余什么放贷、开牙行、开米行、兼并田亩之类的生意,就更不必说了。 众人进得大雄宝殿。 东宫管事牌子萧敬道:“常风。殿下安危,关乎国本。你立即带人四处巡查,防止有刺客藏匿。” 常风拱手:“是,萧公公。” 继晓心中暗骂:看来我猜对了!太子今日是来找碴的!怪哉,难道他这么快就知道了那六十多个女人藏在大永昌寺? 哼,还好我的密室隐蔽得很,他找不出证据。 常风出得大雄宝殿。徐胖子等人已经在等着他查找失踪女子了。 常风看到,寺内的五百多名护寺武僧被十二团营的兵集中看管了起来。 指挥这三千兵的,是太子的心腹,后军都督佥事,悍将叶广。 叶广是怕护寺武僧对太子不利。干脆找了个理由:“请武僧们为边关阵亡将士超度。” 常风压低声音,对徐胖子说:“干活吧!” 大明的大寺布局基本一致。进了寺门,左右各设钟楼、鼓楼。 正面是天王殿。天王殿往后是大雄宝殿,再往南是长生库。 长生库左右两侧是僧房、斋堂。 长生库后则是佛塔。 常风决定从僧房查起。 他命令五十名手下,分头进各个僧房查找蛛丝马迹。 他自己则跟徐胖子进了继晓的僧房。 一进僧房,常风感慨:“这哪里是僧房。分明是个小皇宫!” 僧房里的拔步床,比蔡忠府邸里抄出的那张要大上一倍。一应陈设,简直堪称奢华。 常风来的急,没带聚宝戒和寻银镫。不过跟虎子未能入寺相比,这些都没什么。 常风先来到了拔步床前。他仔细的翻着被褥,忽然发现了一根蜿蜒曲折的毛。 常风判断,和尚的上头没有毛,这根蜿蜒曲折的毛自然是下头的。 他皱眉:“晦气。” 他还是个童男子,不知其中奥妙。 徐胖子却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那些女人里,该不会已经有被继晓坏了贞洁了吧?” 常风问:“何出此言?” 徐胖子道:“这你就不懂了。女人那玩意儿的毛,跟男人毛粗细不同。但一样蜿蜒曲折。” “这根这么细,不像是男人毛。倒像是婢......” 常风面色一变。 徐胖子连忙宽慰他:“一宿功夫而已。男人精力有限,怡红楼里最多出现过一夜六次郎。就算一次弄一个.......六十多个女人呢!” “你家笑嫣最多有一成的可能被继晓坏了身子。” 徐胖子宽慰人的本事,着实不咋滴。 常风脑门上冒出了汗珠。 徐胖子轻轻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你瞧我这张烂嘴,浑说什么呢。你别在意。” 去年那个秋夜寻找书信匣子时,有四个时辰的期限。 寻找失踪女子虽无期限。常风却一样心急如焚。 他不在意所谓的贞洁。他在意的是刘笑嫣遭遇无法忘却的伤害。 他直接用自己的中指关节当起了聚宝戒,叩响一块块地板,搜寻着墙壁,寻找能够关人的暗窖密室。 一刻功夫后,继晓的僧房查找完毕。一无所获。 其余手下也陆续禀报,没有找到暗窖密室。 常风道:“不成。大永昌寺太大了。这么找太费时!还是得把虎子牵进来。” 横竖继晓在大雄宝殿陪着朱祐樘“祈福”呢。常风来到寺门前,偷偷把虎子牵了进来。 下一步,是搜查斋堂。即僧人们做饭、吃饭的地方。 常风将虎子带进了斋堂,又让虎子嗅了嗅刘笑嫣的肚兜。 虎子竖着尾巴,在斋堂内左嗅嗅,右嗅嗅。 忽然间,他在厨灶前狂吠不止!尾巴也翘了起来。 常风和徐胖子大喜过望,走了过来。 只见厨灶的地面上有一块木门板,板子上挂着一个铜环。 常风皱眉:“难道是密道入口?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建在这里?毫不掩饰?” 徐胖子接话:“是啊,最少也得盖上点柴火之类的,遮掩一下啊。” 常风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铜环。 竟然是...... 木门板下,的确有一个暗窖。不过这暗窖只有两尺深。 暗窖内藏得也不是女人。而是......三四扇羊肉。 虎子在北镇抚司时,整天吃银箔裹羊羔肉,不但牢记住了银子的味道,更牢记住了羊肉的膻味儿! 故而在闻到羊肉味儿时,他狂吠不止。 徐胖子道:“阿弥陀佛。这群清心寡欲的高僧啊,还特娘真会吃。” 常风道:“嗯,厨灶上明晃晃的放着羊肉太招眼。所以他们挖了个小暗窖,储存羊肉。” 常风废了两刻功夫,搜遍了斋堂也没发现异常。 这时,管事牌子萧敬走了进来。 萧敬道:“常百户。太子说,他最多在大永昌寺住一夜。明天天亮前就得返回奉天门主持御门听证。” “他走了,你们就没有理由留在寺里四处搜寻了。” “也就是说,你们还有半个下晌加一夜的功夫查找失踪女子。” 第六十三章 长生库 下一步,常风准备搜查长生库。 所谓的长生库,说白了就是寺庙的钱库。 不过这回查长生库的目的不是找赃银,而是找暗窖密室。 常风在锦衣卫抄了三年家,自诩是见过银子的人。但这一次,大永昌寺会告诉他,什么叫有钱! 贪官巨蠹?他们那点儿钱跟大永昌寺相比实在是弱爆了! 常风牵着虎子,领着众人来到距离长生库百步的地方。 虎子忽然伏地,发出“呜呜呜”的奇怪声音。 常风皱眉:“难道虎子也敬畏佛祖?被佛祖的长生库吓着了?” 常风猜错了。虎子对银钱的嗅觉太过灵敏。他是被银钱的臭味给熏着了! 长生库前,本来是有武僧守卫的。不过武僧都被叶广叶将军集中起来“为边关阵亡将士”超度去了。 还没推开长生库的门,常风就被震撼到了! 长生库的两扇大门,上面竟然裹着一分厚的金皮! 不是铜皮,也不是镀金,而是如假包换的金皮! 光这两扇门,裹着的金皮恐怕就在五百两以上。 众人合力,推开了两扇门。 迎面而来的,是几十个大铁架。 铁架子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银元宝、银锭、银锞。 粗略估算,至少有五万之数! 徐胖子道:“我的个乖乖。这么多银子,继晓连藏都懒得藏嘛?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这儿?” 常风苦笑一声:“呵,这些银子,名义上都是香客捐赠,做生意所得,合乎法度。他又是当朝国师。可能他认为没必要藏。” 再往里走,是一座金山。不是形容词,实打实的金山。 二十两的金锭,垒起了一座小山。 每一枚金锭上都刻着“佛法无边”四个字。 至少对于大永昌寺来说,佛法的确无边!能聚敛这么多黄金!常风一估算,这座金山大约得有个六千两之巨! 什么概念呢。山东莱州府乃大明最大的产金地。成化二十二年,莱州府全年产金移交户部的数目,不过三千五百两左右而已。 常风感慨:“我佛慈悲!怪不得佛家有七宝之说呢。继晓聚敛七宝的本事,配得上‘国师’的称谓。” 徐胖子问:“哪七宝啊?” 常风答:“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 再往里走,则是十口大木箱。每个木箱上都贴着“万贯”二字。 常风打开一个木箱,里面装的是钱庄存票。每张都是两贯或五贯。 钱庄存票不同于宝钞。大明的宝钞因历代滥发,如今跟擦屁股纸查不多。 太祖爷开国,定一贯宝钞换一千铜钱。到了正统年间,市面上一贯宝钞只能兑十枚铜钱。贬值百倍。 但钱庄存票,指的是存户将铜钱存到钱庄里的凭证,即付即兑。存票上写一贯,就能兑一贯铜钱。 都说是“腰缠万贯”。长生库积攒的铜钱,竟有十万贯之多! 再往里,则是四大箱子田契。其中一个箱子里还放着一本帐册,常风翻了翻,找到了一个总数。 大永昌寺的寺产土地,竟有十五万亩之巨!那是十五万两银子! (注:求某些历史专家读者们别喷了!成化年间一亩土地售价一两银子,参考《太平县志》。我这书里,凡涉及数字、历史大事,都是有史书依据的。不是我胡乱编造的。不能说跟你们头脑里的概念不同,就喷我胡编。“大事不虚,小事不拘”是我的写作原则。) 常风略一估算,大永昌寺长生库的财富,有至少三十万两以上!顶的上十个蔡忠贪墨所得。 要知道,成化十七年,皇帝以“内廷赏赐用度寖广”为名,侵占了太仓国库白银,酿成百官跪谏风波。侵占的数额,也就是三十万两而已。 徐胖子摩拳擦掌:“他娘了个腿儿的。这么多钱。不抄了着实可惜。” 常风道:“我手也痒啊。你放心,这些钱迟早都是朝廷的。” 常风所说的“迟早”,暗指的是今上驾崩,太子即位那天。不能明言。 常风吩咐众人:“都别愣着了。咱们今天的目的不是找金银,是找暗窖密室!查!” 虎子已经派不上用场了。长生库里浓烈的金银味道,干扰了它的嗅觉。 五十多人,将长生库中的每一块石板,每一处墙壁都敲了个遍。寻找是否有空心密室之类。 然而,半个时辰后一无所获! 众人出了长生库。常风回头望了一眼这偌大的钱库:等着吧。下次我来的时候,定是为朝廷搬运钱财! 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已是日暮时分。 常风等人继续去佛塔内搜寻。 与此同时,大永昌寺的地下密室之内。 与其说这里是密室,倒不如说是地宫。 整整一百名妙龄女子,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跪在地宫里。 这些妙龄女子中,不光有藩司衙门失踪的那批,还有三四十名百姓家的女子。 妙龄女子们身后,站着几十个壮汉。 地宫的中央,有一个祭坛。祭坛中心摆着一个大鼎。 祭坛旁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万贵妃的三弟,后军都督佥事,万喜。 一个是礼部左侍郎,李孜省。 李孜省,靠着帮成化帝炼仙丹、寻长生身居高位的奸佞。 万喜道:“李仙师,地面上传下信来。说太子带了一群人进了寺,好像是在寻找咱们这个密室。” 李孜省不以为意:“继晓修的暗道入口隐秘无比。他们找不到,不足为虑。” “待到今夜寅时,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一到,百名长相姣好的处子之血下了大鼎,烹煮过‘延寿丹’。贵妃娘娘的命也就保住了!” 万喜道:“我们万家,就全靠李仙师你了!” 李孜省有些担忧:“假借妖狐,掳走候选女子的事,咱们瞒着你二哥、四弟和尚公公,是不是不妥?” 万喜道:“他们知道了又能如何?我姐的命要是保不住,万家人、尚公公,还有你跟继晓,迟早全得死在朱祐樘手里!” “你拿到雪域‘延寿丹’才两天。又要赶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煮丹。” “两天内我上哪儿找那么多面容姣好的妙龄处子去?也只能打太子妃候选们的主意了!” 李孜省看了一眼计时的沙漏:“好吧。四个半时辰后,准时下刀取血!成败在此一举!” 第六十四章 大雄宝殿 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也会咬人。 万贵妃病入膏肓,朝廷中急眼的人很多。 譬如李孜省,譬如万家三兄弟。 又譬如那位十多年没站队,专心敛财。最后时刻傻了吧唧选边站,还站错了的妖僧继晓。 这些人心知肚明:万贵妃死后,将无人能够威胁太子的地位。 待太子登基,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病急了乱投医。“炼丹侍郎”李孜省充分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从雪域淘换到了一枚“延寿丹”。 可是,按照一部上古邪书所说。延寿丹必须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用百名面容姣好的处子之血烹煮,才能发挥延寿之效。 李孜省只有两天时间。上哪儿弄一百名面容姣好的处子? 他想到了同为朝中“牛鬼蛇神党”的国师继晓。 整个京城,除了成化帝,谁不知道继晓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 继晓手里应该有不少掳来的漂亮处子吧? 李孜省找到了继晓。他高看继晓了。继晓的大永昌寺内,暂时只关了四十位处子。 两天时间,要另寻六十位。 要说美妇人,花点钱就能找到。漂亮处子.......来不及现抓啊。 李孜省只好找来了万家三兄弟中跟他关系最好的万喜商议。 万喜略一思索,就想到了法子。 太子选妃,不是刚选出了一堆漂亮处子候选?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姑娘。想吃女乃就来了个姑娘。 把她们抓了,杀掉取血。既能为我大姐延寿。又能阻碍太子大婚。事情若办成,那真是秦始皇照镜子,双赢啊! 万喜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二哥、四弟和尚铭。 他认为,万通、万达和没了把儿的尚铭,没有这等魄力。 万喜从自己掌管的五军营斥候所中,挑选了六十名精干心腹,许以重金、升迁。 这六十人趁着夜色,携带迷香进入藩司后衙。迷晕女子们,将她们掳走。 为了混淆视线。万喜还专门让人做了一身狐皮袍,扮狐妖吓了吓打更的老头。 这就是藩司衙门“妖狐再现,女子失踪”的真相。 只要后半夜寅时一到,张丰菱、刘笑嫣她们都得死。 刘笑嫣手脚被绑,嘴里又塞着麻布,身上迷香的药效还未消散,浑身无力。 她心道:若我手里有柄刀就好了!定然杀尽这帮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 地宫之上。 常风仔细查找了佛塔、钟楼、鼓楼、天王殿,折腾到半夜仍然一无所获! 整个大永昌寺,只有大雄宝殿没有搜查。 此刻,朱祐樘正盘坐在大雄宝殿内“祈福”。 其实,朱祐樘是信佛的。但他信的佛有些特殊。 在他看来,人人皆是佛。求佛不如求己。 他现在脑子很乱,一方面,他担忧张丰菱的安危和贞洁。 另一方面,西北边军拖欠了半年军饷。户部那边尚差二十万两银子补上这个窟窿。再不解决这事,西北可能要闹兵变。 常风走了进来。他附到朱祐樘耳边:“殿下,只有大雄宝殿没搜了。” 朱祐樘微微颔首。 继晓坐在朱祐樘的对面,已经跟他耗了半夜。 常风道:“国师,我怀疑大雄宝殿中有刺客,需要搜查此处!” 继晓“腾”一下站了起来,怒斥常风:“你疯了吧?大雄宝殿乃是供奉释迦摩尼之所!难道你要亵渎佛祖嘛?” “今日你在我大永昌寺内四处搜查,连个刺客毛都没找到。我没说什么。” “你要亵渎佛祖。今夜我只能以身护法!” “明日,我会去找皇上,告御状!” 常风微微一笑:“谁说我连根刺客毛都没找到的?” 说完常风拍了拍手。悍将叶广押着一个汉子走了进来。 常风指了指汉子:“此人就是我在贵寺抓到的刺客。” 说完常风将一柄匕首扔在地上:“这是他的凶器!他隐藏在寺中,是为了刺杀太子!” “且他供认,大雄宝殿里有他的同党!” “既然有刺客的供认,我身为太子的贴身大汉将军,搜查大雄宝殿,寻找刺客同党就合情合理!” 栽赃是锦衣卫的本行之一。 每一个进锦衣卫的新员,都要研修栽赃这门学问。 那“刺客”其实是常风挑选的一名团营兵假扮的。 常风捏造出“刺客”,栽赃大永昌寺,目的就是找到搜查大雄宝殿的理由。 继晓自然也知道这是栽赃。 继晓怒道:“什么刺客?别是你雇来的戏子吧?” 朱祐樘一直在闭目养神。他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常风跟继晓争辩。 就在此时,悍将叶广高呼一声:“国师你吵什么吵?不怕扰了殿下清修祈福嘛?” “你若不让我们搜查,仔细我请殿下移驾回宫。然后一把火烧了你这大雄宝殿!” “你打听打听,我叶广在明军中,是出了名的会放火!” 叶广没吹牛。要说放火,那是他天赋点加满的技能。 成化犁庭时,叶广只是个千户。专门负责焚烧女真人的聚居营地。 要说比放火,谁也比不过叶广。人家那火放得嘿! 叶广靠放火放得好,得到了时任兵部右侍郎马文升的赏识,步步高升。 朝廷中人皆知叶广“放火将军”的恶名。 继晓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他大喊一声:“护寺武僧何在?” “呼啦啦!”。上百名团营兵涌了进来。 叶广冷笑一声:“呵,不好意思。我把武僧看管了起来,让他们给边关阵亡将士超度呢!” 朱祐樘终于开口:“够了!叶广,你怎么能对国师如此不敬?” “国师。叶广是个刀头舔血的丘八。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这人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看似朱祐樘在骂叶广,其实是在威胁继晓。 继晓彻底没办法了。在今夜的大永昌寺内,太子是刀俎,他是鱼肉! 常风也渐渐发觉了不对。继晓对搜查大雄宝殿推三阻四。一定是心里有鬼! 很可能,暗窖密室就在这大雄宝殿中! 继晓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哼,我的地宫入口隐藏至深。谅你们也找不到。 想到此,继晓对常风说:“那好。你搜查吧!我事先言明,要是搜不出刺客。明日一早我就进宫,找皇上告御状!” 第六十五章 暗道 从子时开始,常风整整花了一个半时辰,几乎将大雄宝殿的每一寸地板、墙壁都细细的来回查了两遍。 一无所获! 常风不知道寅时正刻,地宫下的女子们会挨刀。 他担心的是到黎明前,若找不到女子们,太子就要起驾回宫主持御门听证。 张丰菱和刘笑嫣找不到不说。继晓还会在皇帝面前告他和太子的黑状。 太子如今地位稳固,轻易罚不得。要杀他常风,不过是成化帝一句话的事儿。 常风有些发急。 朱祐樘察觉到了他焦虑的神色。 朱祐樘走到常风身边,低声道:“镇定些。怀恩说,抄家是你的本行。” “孤相信,只要你镇定下来,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常风道:“臣遵殿下教诲。” 常风深吸一口气。随后开始重新审视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所有的地方都细细的查过了。 唯有三个地方没查——殿中供奉的三座佛像。 三座佛像分别是前世佛——燃灯古佛;现世佛——释迦摩尼;未来佛——弥勒佛。 三座佛像,代表着时光归于一念。 这三座佛,高约一丈半。他们的肚子里会不会藏有密道入口之类? 常风对徐胖子说:“走,咱们攀上佛台,查查三座佛像!” 二人来到佛台前,抬腿就要往上爬。 继晓却惊呼一声:“你们要干什么?亵渎三佛,是会遭报应的!” “噌!”叶广竟然抽出了腰刀,横在了继晓的脖子上。 继晓怒道:“你敢用兵刃对着当朝国师?” 叶广冷笑一声:“那些没骨头的文官怕你,老子不怕你。老子这条命,早就在辽东死过八回了!” “活到今日是赚的!死了拉上当朝国师做垫背不亏!” 叶广这个莽夫,此生只敬佩一个人:马文升。 马文升被李孜省陷害,明升暗降为南京兵部尚书,离京前曾对叶广说过五个字:保护好太子。 叶广记住了马文升说的这五个字。 今日竟有人敢掳走太子看上的女子。叶广为了找到她们,真敢和国师换命! 继晓朝着朱佑樘喊:“殿下,请约束好您的将领!” 朱祐樘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叶广则朝常风、徐胖子喊:“你们两个小崽子还愣着干什么?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三佛要是发了怒,让他们打天雷劈死我叶广好了,跟你们不相干!” 常风和徐胖子攀上佛台。仔仔细细的在三佛坐像的背后查找。 忽然间,常风在弥勒佛的后背上发现了端倪。 弥勒佛后背上,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凹处! 难道是开启密道入口的机关? 常风用手一推,果然有猫腻!那凹处竟然弹了出来! 可惜,当凹处弹出。常风大失所望。只是一个小小的铜抽屉而已。 铜抽屉内,有一堆蜿蜒曲折的毛。相比于男子的细了一些。 常风捧着铜抽屉,下了佛台,来到继晓面前:“这些是什么?” 继晓一愣,随后编谎道:“啊,弥勒佛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 “这些烦恼丝,是香客们留下,放入弥勒佛腹中祈求散灾解难的!” 叶广不仅在战场上身经百战,在风月场中也是个急先锋。 他瞥了一眼那一抽屉蜿蜒曲折的毛,大怒道:“继晓,你糊弄鬼呢?什么烦恼丝,这明明就是婢......” 叶广猜得很对。 用后世的话说,这继晓是个变态。 每次侮辱了民女,他都要扯下一根蜿蜒曲折的毛,藏入铜抽屉中以示纪念。 继晓一闭眼:“阿弥陀佛。贫僧不知叶将军在说什么。” 这一铜抽屉毛是个意外的发现。但跟寻找暗道密室关系不大。 常风放下铜抽屉,再次攀上佛台,又搜寻了两遍。还是没有头绪。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距离寅时越来越近。 常风下了佛台,凝视着三座佛像。 朱祐樘的贴身太监萧敬,见常风查了一天没查出头绪。他小声提醒朱祐樘:“殿下,要不要先回宫?” 朱祐樘不想放弃寻找那个令他一见钟情的女人。他道:“再等一等吧。” 常风在绝望之中,只能临时抱佛脚,祈求佛祖:“佛祖,若您真的慈悲。请保佑我找到那些失踪女子和笑嫣!” 不知是不是佛祖真的显灵了。 一阵风吹进了大雄宝殿。佛台边的巨烛火光摇曳! 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一处地方——释迦摩尼的左掌。 常风的父亲是信佛的。家中供奉有佛祖像。 寻常佛祖坐像,都是佛祖盘腿。右掌五指直直的指向地面。左掌掐佛印,放于膝。 但大雄宝殿中的佛祖坐像,左掌的小指却不符合佛印,微微指向膝下。 似乎佛祖的小指在提醒世人,他的膝下有东西。 常风观察的很仔细! 这是造佛像的工匠首领,为赎罪留下的线索。 当初继晓命人造佛像,在佛像下藏暗道,挖掘地宫。工匠首领知道继晓这么干,指定是为了办缺德事儿。 他故意将佛祖左掌小指造歪,指向了开启暗道的机关。 后来工程完工,继晓为了保密。让武僧把工匠们全给杀了。 这条线索却保留了下来。 继晓后来察觉到了这处异常。无奈佛膝连通的密道机关极为精密。不好再动工修改。 常风爬上了佛台。顺着佛祖小指所指看去。 果然,在佛祖的膝下三尺处,竟有一处一寸见方的方形缝隙。 常风用拇指按向那个缝隙。他听到了一声脆响“咔!” 紧接着,整座佛像体内发出齿轮转动的巨大声响:“咔啦啦!” 常风连忙跳下佛台。 众人凝视着佛像。片刻过后,令人惊诧的一亩发生了。 “轰隆隆!”佛像的底座竟然开始转动。 底座下不是实心佛台。而是一个能容三四人进出的密道。 密道上挂着悬梯,直通地下! 朱祐樘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密道。他问继晓:“国师,这是什么?” 继晓面色铁青:“这,这。佛祖也是要拉屎的。这是佛祖的茅坑。” 如果大永昌寺内发生的这一幕被后人做成动画。常风、朱祐樘等人的脸上,一定会出现无数条黑色竖杠。 堂堂国师,自称大明第一高僧。竟然连“佛祖拉屎”这种话都说出了口? 糊弄二傻子呢吧? 第六十六章 三个问题 地宫之内。 马上就到寅时了! 万喜问李孜省:“开始取血?” 李孜省点点头。 万喜吩咐手下京营斥候:“先带上十个来,从脖颈处下刀!” 十名女子被带到了大鼎旁。其中就包括了刘笑嫣和张丰菱。 一名斥候举起腰刀,眼见就要抹了张丰菱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锋正要划破张丰菱的颈脉时,刘笑嫣忽然暴起,用肩膀用力一撞那斥候。 斥候对刘笑嫣的偷袭猝不及防!他手一抖,刀锋正好划伤了刘笑嫣的左肩。不过入肉并不深。 刘笑嫣等于用自己的左肩,替张丰菱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刀。 这一刀刘笑嫣挨得很值,直接为夫家带来了六十年的富贵与权势。 迷香的药力已经散去。刘笑嫣是习武之人,一双浑圆笔直的大长腿十分有力。 另外两名斥候上前,想要制住她。她虽双手被反绑,却一个左正蹬,一个右鞭腿,直接将两个轻敌的斥候撂倒! 不过,一名斥候百户已经手持腰刀,站在了刘笑嫣的身后,以偷袭反制偷袭。 刘笑嫣并未察觉! 百户举起腰刀,作势就要刺入刘笑嫣的后背。 “嗖!”“啪!” 百户忽然感觉脑袋有点麻。 他用手摸向脑袋,摸到了半支箭! 之所以摸到半支,因为另一半已经插进了他的脑袋。 百户自言了一句:“呃,好,好快的箭”。随后轰然倒地! 叶广、常风、徐胖子已经带领团营兵下暗道进了地宫! 那一箭,正是一名团营神射手射出的。 万喜见状,大喊一声:“弟兄们!给我上!杀光他们人人官升一级,赏银百两!” 地宫之中,共有六十名五军营斥候。 所谓斥候,约等于后世侦察兵+特种兵。战力不俗,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万喜许愿他们升官发财,他们玩命冲向团营兵这边。 叶广是在辽东放火狂烧女真营地、砍女真脑袋换酒钱的百战老兵。 他提刀便率团营兵嗷嗷叫着冲入了阵中。五军营斥候算明军精锐?老子打得就是精锐! 敌人只有六十。大永昌寺内的团营兵却有整整三千,正源源不断的通过佛祖像下的暗道涌入地宫之中。 双拳怎么敌得过四手?不多时,斥候们便落了下风。他们一个又一个被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团营兵斩杀。 一柱香功夫后,团营兵完全控制了地宫。 常风看到刘笑嫣肩膀受伤,躺在地上。连忙跑过去抱住了她:“笑嫣,你没事吧?” 刘笑嫣道:“你若晚来盏茶功夫,我就有事了。不打紧,皮肉伤。拿酒洗洗就成,不耽误咱俩完婚,更不耽误洞房。” 叶广走了过来,问:“常风,这些就是失踪的候选女子和她们的侍女嘛?” 常风看到了旁边的张丰菱。 常风回答叶广:“对!” 转头常风又对张丰菱说:“张姑娘,你受惊了。” 朱祐樘并未进入地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是储君? 常风代表朱祐樘,来到了万喜面前:“这不是国舅嘛?咦?礼部的李部堂也在?请吧,到地面上去,跟太子殿下解释解释。” 李孜省吓得瑟瑟发抖。 万喜却狗急跳墙,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就向常风扎去。 幸亏叶广眼疾手快。飞起一脚,踹在万喜小腹上。 “当啷”匕首落地,万喜吃痛,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叶广又顺手给了李孜省一个大逼兜!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叶广最尊重的恩师、统帅马文升,当初就是被李孜省设计贬到南京的。 此时不替恩师报仇更待何时? 李孜省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宠臣,什么时候挨过大逼兜?一时被打蒙了。 叶广似乎嫌不过瘾,拿起刀鞘,准备用刀鞘再给李孜省再来正反二十个大逼兜。 常风却拦住了他:“叶将军。如何发落李孜省,还是请太子殿下裁断吧。” 众人先将万喜、李孜省押出了地宫。被掳来的女子们,也陆陆续续通过密道出了地宫。 大雄宝殿内。 太子朱祐樘看到了人群中张丰菱的脸,松了一口气。 然而,摆在他面前的有一个问题。 虽然他可以让六局一司的女官,再次进行宫选,证明张丰菱的处子之身。 但太子妃候选女子,被歹人掳走了一夜。无论是否还保持着贞洁,都无法再入选东宫。 常风将万喜和李孜省押到了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皱眉:“万喜,李孜省。是你们两个做下的好事?” 李孜省是个没骨头的人。他磕头如捣蒜:“啊,不不不!殿下别误会。掳走女子的事,是国舅做下的。” “我只是偶得了一枚仙丹,想要献给万贵妃延寿而已。” 都不用常风给他上大记性恢复术,他便竹筒倒豆子,将事情的始末全部交待了出来。 朱祐樘倒吸一口凉气:“你们,好大的胆子!” 万喜、李孜省、继晓的确有吞天之胆。 劫走三十二名太子妃候选,藏于寺庙地宫。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现在,第二个问题摆在了朱祐樘的面前。 如果将事情真相公之于众,追究万喜等人。万家另外两位仁兄也难逃干系。 万家人手中,掌握着五军营十万兵马;八千锦衣卫校尉、力士;一千五百大汉将军。 把他们逼急了,他们很有可能狗急跳墙,发动兵变! 如今在朝堂上,朱祐樘掌握着绝对的优势。 这就跟后世的长跑比赛一样。第一名领先第二名整整一圈。 第一名希望的是稳定跑完最后的赛程。最怕横生变故,譬如第二名急眼了伸腿绊他一脚。万一摔断了腿...... 朱祐樘陷入了纠结之中。 如果是一个没什么脑子的二愣子,一定会说:他们掳走我未来老婆,我把他们碎尸万段! 可是朱祐樘是一国储君,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他不能那样武断。 朱祐樘还面临第三个问题。如果追究这三人,将真相公诸于众,让成化帝知道了“延寿丸”的事...... 以成化帝的尿性,朱祐樘怕他会说:啊?杀一百个处子就能救贵妃的命?万喜、李孜省、继晓不予追究!太子那边那么多候选女子呢,都杀了取血煮丹用! 怎么处置万喜、李孜省、继晓? 作为储君,朱祐樘需要尽快做出一个缜密的决定。 一旁的常风不知道朱祐樘的纠结之处。 他只知道,今日他智破妖狐案,帮太子找回了意中人,又立下了大功一件。 等太子登基之日,论功行赏,新功旧功一起算。那还不得......起飞喽啊! 自己的意中人也找回来了,贞洁未损,有惊无险! 第六十七章 朱祐樘的心机 朱祐樘整整沉默了两柱香的功夫。他作出了决断。 朱祐樘先对万喜说:“孤与母妃母子情深。孤视你们万家三杰为自己的亲舅舅。” “自古外甥亲舅舅啊!” “你铤而走险,是为了救母妃的命,情有可原。孤可以不追究你。” 万喜听了这话,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如释重负,磕头如捣蒜:“啊!多谢太子殿下饶恕!” 天下哪有不要钱的午饭......以及早饭、晚饭? 朱祐樘微微一笑:“不过,孤考虑到舅舅既要为母妃苦寻延寿之法,又要统领五军营的十万兵马,着实辛苦。” “一会儿舅舅随孤一同去奉天门。” “御门早朝时,你主动提出辞去都督佥事之职,交出五军营兵权。同时举荐叶广执掌五军营。如何?” 朱祐樘的意思很明确:你交了兵权,我就不追究你掳走我那三十多个媳妇儿的事。 万喜自然明白话中深意。 他背着万通、万达、尚铭捅出了这么大的娄子,自知无法收场。 现在他也只能跟朱祐樘达成交易。 万喜道:“是。臣谨遵太子谕令。” 常风在一旁看着朱祐樘跟万喜虚与委蛇。他心中感叹:殿下好手腕啊。借着妖狐一案,直接收夺了万家绝大部分的兵权! 我跟他,真是跟对人了!有这样一位少年老成的权谋高手当主公,我今后定然前程似锦! 朱祐樘又望向了李孜省:“李卿。你是礼部左堂。孤的大婚事宜归你们礼部管。” “这两日,孤尽快完成选三。你要谏言皇上,尽快举行钦定、大婚。” “孤急着大婚,也是为了尽快给母妃冲喜嘛!” 李孜省连忙道:“是,是!臣一定谏言皇上。” 朱祐樘笑道:“那今夜之事,孤亦不追究你。” 继晓看到朱祐樘饶恕了三名主谋中的两人,连忙道:“贫僧也恳求殿下饶恕。” 常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开口打断了继晓:“国师怎么能自称贫僧呢?您可一点都不贫。” “您的长生库里,足足有现银五万多两,黄金六千多两。铜钱存票十万贯。还有十五万亩土地的地契。” “总计折色三十万两以上!您明明就是大明第一富僧。” 常风这是在拐弯抹角的提醒朱祐樘:太子殿下,别轻饶了继晓。他是头肥得流油的猪,您可以狠狠宰他一刀! 朱祐樘心领神会,颇为默契的看了常风一眼。 随后朱祐樘道:“唉。孤最近遇到了一件愁事,心情烦躁。在国师这里清修了一夜,也没静下心来。” 继晓小心翼翼的问:“敢问殿下,何事?” 朱祐樘道:“西北军饷尚缺二十万两。肃州那些丘八,没有饷银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说完,朱祐樘给常风使了个眼色。 常风心领神会,跟朱祐樘唱起了双簧戏。 常风笑道:“国师。家父生前也是虔诚的理佛之人。属下久在家父身边,学了不少佛法。” “属下记得《地藏菩萨本愿经》里有句话——‘众生度尽,方正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肃州边军将士,乃是众生。边塞战场,乃是地狱。” “既然国师这么富有。为何不代佛祖施些慈悲,救救西北的将士呢?” “依我看,五万两现银、六千两黄金、再加上十万贯钱。正好可以普度西北众生!” 朱祐樘跟常风一唱一和:“常风,你大胆!一个小小大汉将军,竟敢逼着当朝国师捐军饷?” “不过嘛,国师,常风这厮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继晓有两大特点:贪财、好色。 让光吃不拉的貔貅往外吐真金白银,真比把它杀了还难受。 可是.......听太子的话音,是不打算追究“妖狐”掳掠候选女子的事了。 但太子没说不追究他继晓平日掳掠良家女子,藏在寺中肆意凌辱的事。 常风等人从地宫里救出来的,可不止那一百名煮丹所用的处子。还有四五十名已经被继晓坏了身子,长期囚禁的女子。 继晓一咬牙:“殿下。我愿捐出大永昌寺内的所有现银、黄金、铜钱存票。” 朱祐樘笑道:“哎呀!国师真是视钱财如粪土的得道高僧!是吧常风?” 常风附和:“对对对!国师是高僧!高,实在是高啊!” 继晓心疼的要命。但又不得不陪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朱祐樘高声:“都听了。三十二名候选女子,三十二名侍女,的确是妖狐掳掠走的。” “是国师在寺中祈福。佛祖显灵,感化了妖狐。妖狐主动将六十四名女子送回!” “万喜。你跟你二哥万通说一声。今后京中若有任何人再敢议论妖狐案,锦衣卫先把他们抓进诏狱再说。” “萧敬。天亮之后,你负责将候选女子带到宫中。先让六局一司的女官重新进行宫选,验明她们的贞洁之身。” “验明无误,请周太后做主,立即进行选三。” 毕竟是婚姻大事,重新宫选验身是绝对必要的。 朱祐樘也怕跟大永昌寺里的野和尚当了连襟。那不是贻笑史书了嘛? 做完这一切。朱祐樘道:“好了。你们都先退下。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说予国师。” 众人都退到了距离大雄宝殿殿门五十步的地方。 唯有贴身大汉将军常风,站在殿门口。 常风断断续续的听到殿内的朱祐樘说了一些话“送药.......母妃......拜托国师”。 常风心中大惊:殿下拿了继晓的把柄,该不会怂恿继晓给万贵妃送毒药,毒死她吧?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殿下,狠起来.......不输给北镇抚司的那群恶狼。 天快亮了。 朱祐樘走出了大雄宝殿。 低调处理妖狐案,对元凶首恶不予追究,让他达到了三个目的。 第一,收夺万家的大部分兵权。 第二,解决西北军饷。 第三,让一见钟情的张丰菱,保留了成为太子妃的希望。 他压低声音,对常风说:“常风,你先后为孤立了三个大功。孤都记在心里了。” “如今锦衣卫尚姓‘万’。还不到孤提拔你的时机。” “待时机一到。孤给你的东西,一定配得上你的功劳。” 常风很会说话,他拱手道:“忠于储君,忠于未来明君,是做臣子的本份。” “臣不敢言功。只求今后为殿下当好差事。” 朱祐樘伸出手,拍了拍常风的肩膀。 随后,朱祐樘望向万喜、李孜省、继晓三个人。 朱祐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常风听:“那三个人,孤是一定要杀的。不过不是现在杀。” 第六十八章 那就我可不客气了啊 众人刚出了大永昌寺,常风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袖中拿出那方鸳鸯帕,对朱祐樘说:“殿下。这是张姑娘遗失在藩司后衙卧房的。” 朱祐樘道:“你回去还给她,再随孤去奉天门。” 常风来到了张丰菱面前,双膝跪倒在地,双手将鸳鸯帕托起:“鸳鸯帕是殿下赠予张姑娘的,常风完璧归赵。” 张丰菱正搀扶着肩膀受伤的刘笑嫣呢。她单手接过了鸳鸯帕:“多谢将军。” 常风又对刘笑嫣说:“下了早朝,我去藩司衙门看你。” 说完常风转身离去。 刘笑嫣对张丰菱耳语几句。 张丰菱惊讶:“这就是姐姐的意中人?哦,我想起来了。世伯说过,我名字还是他改得呢。否则海选就被除名了。” 在贵人得势时,舔着脸结交,那叫巴结。 在贵人落难时,施以援手,那叫恩人。 刘笑嫣为张丰菱挡了刀,救了她一命。是她的救命恩人。 常风为张丰菱改名,替她保住了成为太子妃的希望。智破妖狐案解救了她,亦是她的恩人。 一旦张丰菱进入东宫,来日入主坤宁宫。她能亏待常、刘这对鸳鸯恩人么? 半个时辰后,奉天门。 正月里的天依旧阴冷。进行御门听证的场所——奉天门前广庭又是个风口。大臣们一大清早站在这儿,冻得像一根根屋檐上的冰溜子。 大明有制:冬十一月起,入朝百官赐暖耳。 所谓暖耳,即狐皮耳套。跟后世《东北一家人》中牛小伟常带的那玩意儿差不多。 饶是带着暖耳,上了年纪的朝廷大员们还是瑟瑟发抖。期盼着早朝赶紧结束。 太子朱祐樘终于来到了奉天门。 萧敬扯着嗓子喊:“议!” 一瞬间,万喜出班道:“臣有本奏!” 他二哥万通,四弟万达,同党尚铭有些奇怪。 老三奏得什么本?没跟我们商量过啊。 朱祐樘道:“哦?请国舅奏明。” 万喜垂头丧气的说:“臣最近头晕眼花,时感精力不济,后军都督佥事之职,很难再胜任。执掌五军营之责,很难再承担。” “臣请求辞去都督佥事一职。” “臣举荐叶广接掌五军营!” 万喜此言一出,贵妃党的官员们全部傻眼了! 三爷这是......疯了吧? 五军营的十万兵马,是贵妃党立于朝堂的根基之一! 哪有自毁根基的?谁不知道叶广是太子的人? 如果是太子提出撤换万喜。贵妃党还可以跟太子争一争,至少拖延一些时日。 可是,交出兵权是万喜自己提出的! 朱祐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即下了谕令:“兵部立即开升迁文书,升叶广为五军营提督武臣。” “另命萧敬为为五军营提督内臣。” “赐国舅万喜以原俸荣养。” 五军营的主官有两人,一是提督内臣,即监管太监。 二是提督武臣,即掌营统帅。 叶广、萧敬去接任,不是两个光杆统帅前往。而是带着十二团营那边的一整套武将班子前去。 朱祐樘一道谕令,直接将十万兵马收为己用,动摇了贵妃党的根基。 万通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正要出班提出异议。 朱祐樘却给萧敬使了个眼色。 萧敬高喊道:“退朝!” 朱祐樘完全不给万通提出异议的机会! 下朝之后,常风护着朱祐樘回了东宫。 朱祐樘道:“妖狐一案顺利解决,让万家丢掉了五军营兵权;让继晓掏银子替朝廷解决了西北军饷。你是第一功臣。” “你的功,孤记于心。” “你折腾了一夜,赶紧回去歇了吧。明早再来东宫当值。” 常风叩别朱祐樘,志得意满的出了东宫,直奔藩司衙门去看刘笑嫣。 他骑在马上暗想:自古富贵险中求,福兮祸所依。果然如此。 去年秋夜的书信调包、冬天的泰山异灾、昨日的妖狐案,无一不是如此。 虽回回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好在化险为夷。赢得了太子的青睐不说,用不了多久还能抱得美人归。 人生之得意,无过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常风切切实实体会到了其中妙处。 不知不觉,常风来到了藩司衙门大门前。 刘秉义战战兢兢的迎了上来:“贤婿。笑嫣她们回来了。太子那边情形如何?我的官帽和脑袋还保得住嘛?” 常风本来想告诉刘秉义,太子决定低调处理妖狐案,不会追究他。 转念一想,现成的顺水人情,不卖白不卖啊。 于是常风说:“老泰山。您老玩忽职守,导致候选女子失踪一夜。按规矩,轻则革职流徙,重则问斩。” 刘秉义惊得脸色煞白,声音颤抖:“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常风笑道:“老泰山莫慌。我跟太子殿下说了,您是我的未来岳父,请求殿下开恩,饶您一回。” “殿下还算看重我。说看在我的面子上对您网开一面。让您在任上戴罪立功,造福黎民。” 刘秉义紧紧握住了常风的手。仿佛握的不是手,而是救命稻草。 “贤婿!多亏了你啊!你不晓得,我三十年寒窗,又在官场苦熬十年。这才得了这顶正三品乌纱。” “若因一时疏忽,丢了乌纱。我这大半辈子的奋发就全白费了!与其苟活,还不如被砍了脑袋呢。” “你是刘家的大恩人!” 常风趁机问:“您看我和笑嫣的婚事?” 刘秉义道:“按风水杂学所说,三日之内必有黄道。我看也不用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那套虚礼了!” “自古婚姻大事是父母做主。你家里父母已经不在了。我又不在意那套虚礼,我就托大做回主!” “一会儿我翻翻黄历册子。看接下来三日,哪日是黄道吉日。咱们就把喜事办了!” 以前打死刘秉义,也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常风。 现而今两极反转,刘秉义生怕常风成了储君身边的红人,反过来看不上他那二十一岁的老闺女。 赶紧把婚事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常风道:“省去了纳采、问名那些古礼,岂不是显得我轻慢了笑嫣?” 刘秉义一瞪眼:“轻慢?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她能嫁给你,等于得了后半生的富贵!有什么轻慢的?” “她要在这种事儿上斤斤计较,我打断她的腿!” 常风连忙道:“别啊。我还指望她那一双腿给常家开枝散叶,给您老生个大胖外孙呢。” 刘秉义把常风的手握得更紧了:“贤婿。” 常风用情真意切的腔调喊了一声:“老泰山。” 二人不约而同的相视大笑:“哈哈哈!” 刘秉义做了个“请”的手势:“贤婿请。” 常风亦做了个“请”的手势,谦让道:“老泰山请。” 刘秉义道:“你现在是太子的身边人。身份尊贵。还是你先请。” 常风大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哈哈!”随后昂首挺胸,大步走进了藩司衙门。 第六十九章 父亲的坟该不会喷火了吧 全部候选女子已经进了宫,进行第二次宫选验身,以防太子殿下跟大永昌寺里的野和尚当了连襟。 刘笑嫣单独坐在后衙卧房内。她肩膀上的伤已经涂了金疮药包扎完毕,没有大碍。 常风走了进来:“笑嫣。你没事儿吧。” 刘笑嫣反问:“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么?” 常风坐到刘笑嫣对面,迫不及待的告诉了她好消息:“咱俩好事将近了。你爹说,三日内就让咱俩完婚。” 刘笑嫣惊讶:“这么急?” 常风道:“看你爹那样,是怕我跑了。” 刘笑嫣冷哼一声:“你敢!我的箭术百发百中。” 常风忽然有些惆怅:“本来还想等糖糖回了京,让她纳吉礼时抱肥雁呢。” “她最爱吃席。这下好,连亲哥哥的成婚酒席都吃不上。” 刘笑嫣问:“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常风小声嘟囔:“皇上驾崩之日,就是怀恩公公领着她回京之时。” 刘笑嫣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常风道:“没什么。” 刘笑嫣又道:“对了,张姑娘入宫前,跟我换了八字,磕了头,拜了义姊妹。” 常风惊讶:“什么?你跟张姑娘......成了义姊妹?” 刘笑嫣道:“是啊。我肩膀上的伤,就是替她挡刀受得。她感激我的救命之恩,非要认我当义姐。” 常风欣喜万分:“我的好笑嫣!你竟救了未来太子妃的命,还成了她的义姐。这下咱夫妻俩在宫里有了一座顶大的靠山。” 刘笑嫣嗔笑:“瞧把你美的。谁跟你是夫妻俩,还没完婚呢。” 当日,宫中女官给候选女子验了身。三十二人都保持着贞洁。 下晌,周太后主持了选三。朱祐樘提前告诉她,他看中了张丰菱。 疼爱孙儿的周太后自然将张丰菱放进了三人名单之中。 挑选太子妃的最后一关是钦定。 朱祐樘没有奢望成化帝能挑中张丰菱。 横竖过了选三的女子,至少也能封个才人。待太子即位,可封贵妃。 让张丰菱当他未来的贵妃,已经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坤宁宫内。 万贵妃依旧在昏迷之中,高烧不退。成化帝用冷毛巾,仔细的给她擦着额头。 萧敬走了进来:“禀皇上。选三已经完成。太后催您尽快钦定太子妃人选。” “太子也很急。急着大婚给贵妃娘娘冲喜。” 成化帝有些不耐烦:“没见朕忙着陪贵妃嘛?哪有功夫见候选女子?让太后看着办就是了!” 萧敬连忙磕头:“是!老奴这就将您的旨意传之太子。” 东宫之内。 朱祐樘正焦急的来回踱步,等待着萧敬的消息。 周太后喝着茶:“大孙不必担忧。若姓万的妖妇是清醒的,一定会从中作梗,换掉那三个女子。” “可太医说,妖妇现在整日昏迷不醒。你父皇也没有闲心换人。” “你把英宗爷赐我的鸳鸯帕转赠给了张姑娘。英宗爷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他的大孙有情人终成眷属。” 朱祐樘道:“怕就怕万贵妃忽然清醒了过来。” 就在此时,萧敬快步跑向东宫大殿内。在殿门口撞到了一个送茶的小宦官,跌了一跤。 萧敬是福建南平人。他下意识了喊了一声闽地土语:“夭寿啦!” 朱祐樘听到这声“夭寿啦”,心中咯噔一下。 人都有两面性。一方面,他是个少年老成,该硬时硬,该软时软,能够平衡大势的合格储君。 另一方面,他是个情窦初开,渴望爱情的少年郎。 朱祐樘朝殿外喊道:“萧敬,快进来!” 萧敬踉踉跄跄的跑进了殿中。 朱祐樘焦急的问:“你说什么夭寿了?是不是父皇对选三的结果不满意,要换人?” 萧敬说话大喘气:“皇上很生气。” 朱祐樘皱眉:“啊?” 皇族儿媳由皇帝钦定是祖制。成化帝要换人,朱祐樘绝无迎娶张丰菱的可能。 萧敬咽了口吐沫,继续说:“皇上很生气。说忙着照顾贵妃娘娘,没工夫过问这等小事。选妃之事由太后做主便罢。” 朱祐樘被萧敬气得抬起了手,作势要打他。 片刻后,朱祐樘的手放了下来,满脸笑容,春风拂面。 周太后笑道:“大孙,这下你可称心如意了吧?” 周太后当即支会礼部,定张丰菱为太子正妃人选。 礼部那边,有把柄落在朱祐樘手里的李孜省不敢怠慢。催促司官们抓紧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等步骤。定大婚日期为正月二十八。 且说翌日傍晚,常风随朱祐樘在奉天殿散步。 朱祐樘随口说道:“后日你带人随孤去趟宛平,孤要视察民间开春播种的准备状况。” 常风却面露难色:“殿下.......这......” 朱祐樘转头看向常风:“怎么?” 常风解释:“臣正要告假。臣后日要完婚。” 朱祐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嗯,准。对了,新娘子是北直隶藩司刘秉义家的小姐嘛?” 常风答:“正是。” 朱祐樘感慨:“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人间第一美事啊!” 他的话不知是在说常风,还是在说自己。 一个念头忽然在朱祐樘脑海中闪现。 如今朝中局势已经明朗。万贵妃命不久矣。万家的兵权就只剩下了锦衣卫那一摊。贵妃党蹦跶不了几天了。 国本之争中的许多骑墙派,如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皆有抬脚站队储君之意。 现在,朱祐樘需要摸清,到底有哪些大臣想站到他这边。 想到此,朱祐樘吩咐常风:“你立即给京城之中全部正四品以上文官、正三品以上武官、世袭公侯伯下喜宴请帖。” 常风一时糊涂了,问:“殿下是说您大婚的喜宴?不用下请帖啊!按规矩他们都得来。” 朱祐樘道:“孤说的是你的成婚喜宴。” 常风先是瞠目结舌,随后“噗通”跪下:“殿下。臣只是个小小的大汉将军。虽有试百户的职衔儿,也不过是从六品。” “臣身份卑微。哪里敢仗着殿下的错爱,给文武高官和勋贵们下喜宴请帖?” “那不成了恃宠而骄、飞扬跋扈?臣以前不敢,现在不敢,今后也不敢。” 朱祐樘道:“你急什么。孤从未说过你恃宠而骄。” “你且听孤把话说完。在请贴上,你注明,孤会亲临你的喜宴。” 一个小小的大汉将军成婚,储君亲临?这不符合常理。 常风从反常中咂摸到了一丝味道:难道太子是想借我的喜宴,试探谁臣服于他? 朱祐樘已经下了谕令。这又是能够狐假虎威给常风脸上贴金的大好事。 常风一百个愿意。他当即叩首:“是。臣下了差就去制作喜帖送出去。” 朱祐樘道:“不是后天成婚么?事情急。你现在就下差吧。让东宫詹事府的人帮你张罗。” 常风离开了奉天殿。他恍恍惚惚,宛如梦中。 常风心想:仅仅五个月前,我跟笑嫣还是苦命鸳鸯。笑嫣要以死相抗,拒绝她父亲指定的婚事。 现在,她父亲上赶着把她嫁给我。 我们二人成婚。太子会亲临,东宫詹事府帮忙张罗。满京城的高官、勋贵会到场贺喜...... 不行,我得抽空看看我爹的坟头。该不会冒青烟儿......不对,喷火了吧? 第七十章 陪嫁 太子跟高官勋贵们亲临贺喜,常风家的那个小四合院自然是装不下的。 这倒好办,常风找到刘瑾商量,打算借用怀恩的外宅当新房。 刘瑾当即答应了下来。怀恩的性子他了解,一定乐于借用。更何况这场婚事是在为太子探明朝中形势? 常风马不停蹄,又来到了刘府。 刘秉义见到准女婿,就像是狗见到了屎一般。就差上去舔两口了。 他满脸堆笑,将准女婿让进了客厅。 常风道:“老泰山,这趟来是跟你商量件事。我家那老宅你也知道.......” 刘秉义连忙道:“知道知道,你家一向清贫,宅子不怎么体面。不如将婚事放在我这里?” 刘秉义很会说话。套用后世的名词儿......高情商说:“清贫”。 低情商说:“穷”。 常风摆摆手:“那倒不用。我借用了怀恩公公的外宅当新房。” 刘秉义一拍手:“好啊。怀恩公公迟早是要回京当内相的。借用他的外宅当婚房,咱们常、刘两家都体面。” 常风喝了口茶,道:“哦对了,我已做好了请帖。内阁阁老、六部尚书侍郎、九卿、指挥同知以上武官、公、侯、伯都在邀请之列。” 刘秉义面色一变:“贤婿啊。我多说几句,你别不高兴。” “咱们还是别自讨没趣了。虽说你老丈人是三品布政使。可京城里的大人物太多了。” “我这个官,放在京外还算个官儿。放在京内就是个屁。那些阁老、部堂们,哪里会给咱家面子到场贺喜?” 常风风轻云淡的说:“他们可以不给您面子,不给小婿面子。但他们不能不给太子殿下面子!” “太子殿下会亲临贺喜。那些请帖,是殿下让我发的。” 刘秉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啥?我没听错吧。太子殿下会来给你和笑嫣贺喜?” 常风点点头:“您老没听错。殿下还说,让东宫詹事府的人帮我张罗婚事。” 刘秉义先是瞠目结舌。随后他一拍手,笑道:“噫!好!我刘家嫁女儿,储君亲临。这是何等的恩荣?” “往后恐怕连我的座师刘阁老都要高看我一眼!” “贤婿,还是你的面子大啊!我算跟你沾了光,扬眉吐气了一遭!” 刘秉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太子亲临贺喜,不光是面子的事儿。我可以趁势向他表忠心,站到东宫一方。 等太子即位,我的官位是只会升,不会降的。前程也就有了保障。 刘秉义想多了。朱祐樘虽不打算在登基后对纸糊三阁老及党羽搞什么带清洗。但也绝对不会再用。 常风起身:“我先回怀恩公公外宅那边.....” 刘秉义却拦住了他:“别急着走啊贤婿。先看看我给笑嫣准备的嫁妆再说!” 说完刘秉义命管家领着几十个家丁,把嫁妆抬了上来。 一共有四口大箱子,两个小匣子。 刘秉义先打开了第一口大箱子。箱子里装的东西简单粗暴——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一水二十两制的。 刘秉义笑道:“贤婿以前在锦衣卫,是专门跟银子打交道的。你猜猜这些银子有多少?” 常风只看了一眼,便估算出了数目:“大约两千两。” 刘秉义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转办抄家差事的。一共两千二百二十二两。取件件好事都成双的吉祥意思。” 常风有些不好意思了:“老泰山,我一文钱的彩礼也没给。您倒贴了二千多两现银陪嫁。这让我怎么好意思?” 刘秉义用情真意切的眼神看着常风:“贤婿啊。我没有儿子,就这一个女儿。以后女婿就顶我半个儿。” “当长辈的,要那么多银子作什么?迟早不都是你们的?” “现在给了你们,让你们过的好一点,我心甘情愿。” 刘秉义当了十年官,虽不说像蔡忠那般能贪、敢贪、贪得效率那么高。但他收收陋规,接受底下人的一些贿赂也是常有的,除去花出去的交际银子,还攒下了七八千两家当。 这一回,他算豁出去了。哄好了女婿,等于哄好了未来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两千多两银子物超所值。 再说,他的话有一半儿是真的。毕竟只有这一个女儿。他平时再势利眼,也是个父亲。 刘秉义又打开了两个小匣子。 一个小匣子里,放了十枚大金枣。每一枚都有五两重。大概五十多两金子。 刘秉义解释:“这是焦家金铺打得金枣。全都是足赤金。取早生贵子之意。” 另一个小匣子里,则全部都是头面首饰。 刘秉义道:“这些首饰,全都是上等的。瞧这缅玉的耳环多地道啊,水头儿都荡漾!” “我的女儿,太子身边红人的媳妇,以后免不了跟京中贵妇们交往,可不能失了体面。” 常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频频点头:“老泰山破费,破费。” 其余三口大箱子里,装着上好的冬布、夏布,一等的苏杭丝绸。另外还有十几套里外八件儿的新衣。 常风粗略估算,这些嫁妆,恐怕耗费了刘秉义三千五百两以上。 最后,刘秉义又拿出一个精巧的木匣。 木匣里是一张房契和一张地契。 刘秉义道:“怀恩公公在南京。你可以暂住他外宅。等他回来了,你们小两口住在别人家始终不方便。” “我在城北有一座三进宅院,还算宽郎舒阔。你们婚后可以住过去。这是房契。” “另外在京郊宛平县那边,我有二百亩肥地。也都给了你们,这是地契。” 常风道:“老泰山。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刘秉义笑道:“瞧瞧,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这时,刘笑嫣走进了大厅:“我爹的意思是,他倾家荡产的倒贴给你。以后你可要在太子面前多为他美言几句。” 刘秉义一脸尴尬。 倒是常风替老丈人打起了圆场:“笑嫣,你浑说什么呢。你爹那是疼你。哦不,疼咱俩。” 刘秉义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这世上哪有当爹的不疼女儿女婿的?” “这点陪嫁算个毛啊!” 第七十一章 汪直,汪直! 常风回到了怀恩外宅。 徐胖子、石文义等人正在忙着挂红绸、红带。 常风问:“刘公公呢?” 徐胖子回答:“刘公公在后院鸽房呢。” 常风来到了鸽房,恰好撞见刘瑾正在放飞一只信鸽。 常风道:“刘公公,我想了想,我借用怀恩公公外宅当新房的事,您还是给他老人家去一封信吧。” 刘瑾笑道:“刚才我放飞的那只信鸽,腿儿上绑着的就是你成婚的消息。” “还有太子在正月二十八大婚的消息。” “他老人家在南京接了这两个消息,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与此同时,两千里的外的南京孝陵。一座有些破败的房屋里,一位老人、一位年轻人、一个娃娃正在坐着吃饭。 老人是怀恩,娃娃是糖糖。 那年轻人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白衣,举止文雅,衣带飘飘。 谁能想到,这俊朗青年就是曾在朝中一手遮天的一代权宦,汪直! 成化十三年,汪直建立西厂,“斩杀妖狐”,独得圣宠,权倾朝野时,不过十六岁而已。 汪直给怀恩斟了一杯酒,感慨道:“谁能想到,天下第一奸宦,跟天下第一贤宦,竟因被贬,在孝陵相聚。” “谁能想到,在这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金陵初春夜里,两个曾经的死敌把酒言欢?” 怀恩笑道:“你是天下第一奸宦不假,我却当不起‘贤宦’二字。” 汪直的眼神中,忽然闪现出一丝骄傲的神色:“可是,就是我这个第一奸宦,率军三征女真,两征鞑靼。五战五胜!” “就是我这个奸宦,提拔了成化朝第一名将王越!” “就是我这个奸宦,救了名臣秦纮!” “就是我这个奸宦,礼贤下士,三顾茅庐。提拔了天下第一清官杨继宗!” 怀恩收敛笑容,一时语塞。虽然是死敌,但他知道,汪直刚才说的功绩都是事实。 人,没有非黑即白。 汪直当权时做过的混蛋事,正史、野史中罄竹难书。但对于他的功绩,却鲜有人提及。 汪直拥有杰出的军事才能。他三次征讨女真,导致女真人“闻汪公公至则以泪洗面,引颈待戮”。 他两次征讨鞑靼,率骑兵深入草原腹地偷袭鞑靼部落。堪称小号的霍去病。 汪直提拔、重用了王越。推荐王越做了大明首任三边总制。王越负责塞防期间,打得外族不敢觊觎。 王越也成为了大明唯三因军功受封爵位的文官,另外两位是王骥和后世的王阳明。 汪直失势被贬后,王越也被夺爵罢职。 汪直礼贤下士。他得知嘉兴知府杨继宗有理政大才,且为官清廉。他以西厂督公之尊,亲自前去拜访。 杨继宗桀骜不驯,孤傲得很,不愿跟太监结交。汪直一连去了三次,都吃了闭门羹。 以汪直的地位,要是记了仇,挟私报复,杨继宗的官儿铁定当到头了。 可是汪直不但没报复,反而在成化帝面前大力举荐杨继宗。 杨继宗得以破格提拔为浙江按察使,旋又升云南巡抚。后被世人尊称为“天下第一清官”。 名臣秦纮弹劾了汪直好几年。几乎每月都上奏章历数汪直的罪状。 可是,当秦纮被庆成王污蔑下狱。是汪直以德报怨,动用西厂的力量,找到证据,替秦纮洗脱了罪责。 据说秦纮官复原职后,汪直笑逐颜开的去找成化帝,夸赞秦纮为大明第一贤能的封疆。 成化帝尴尬不已,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是秦纮刚上的参劾汪直的奏折。 汪直只说了一句话:“举贤不避仇敌。”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细数起来,谁能说汪直是个浑身漆黑的人,没有一点白? 饭桌前陷入了沉默。 糖糖打破了沉默,她将一枚大虾米扔进嘴里,边咀嚼着边说:“虽然听不懂汪阿哥说的是什么,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汪直摸了摸糖糖的小脑袋。 怀恩道:“可是你不能否认。你掌权期间迫害的忠良不下数百人。” 汪直针锋相对:“在你看来,他们是忠良。在我看来,他们是腐儒!” 怀恩道:“难道刘大夏也是腐儒?” 汪直怒道:“他不是腐儒,有理政大才。但他是天字第一号的王八蛋!郑和宝船的图纸是不是他烧的?” “若图纸还在,我就能说服皇上打造一只无敌的水师。哪还有东南沿海的倭患?” 怀恩道:“那马文升呢?他也是王八蛋?他第一次被夺职,是不是你参劾他导致的?” 汪直狡黠的一笑:“马文升嘛。的确是个军事奇才。” “我参他,撺掇皇上罢他的官,是为了磨砺他的意志......算了,我不装了。我参他,纯粹是因为他跟我不对脾气。” “我头一回见到一头比我还倔的驴!在朝堂上,我跟他只能留一个。” 说完汪直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今日这酒,喝出了点儿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意思。” 怀恩笑道:“咱们现在都是被贬的司香奉御,朝堂上的恩怨,都是过眼云烟喽。” 汪直摇摇头:“你被贬只是一时。我被贬才是一世。” “就尚铭、万家三兄弟那几个蠢货。他们斗得过太子嘛?” “迟早你有起复回京,担任内相的那一天。” 怀恩道:“嗯,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汪直突然给怀恩跪了下来。 怀恩问:“你这是做什么?” 汪直道:“我这一生,只对不起一个人,就是王越。他是受我牵连丢的官职。” “王越是帅才,你心里很清楚。我求你,等你回京掌权之时,重新启用王越......为了大明。” 怀恩道:“快起来。我答应你。” 汪直起身后,又连饮了十几杯,他面露醉态。 汪直狂笑道:“我被贬,是因为我做到了纸糊三阁老、尚铭、梁芳、李孜省、万家三兄弟、还有你怀恩,永远做不到的事。” “你们心生嫉妒,这才合起伙儿来,一起坑了我。” 发泄完毕后,汪直举杯敬向天空中的一轮明月,慷慨悲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一阵江南初春的暖风吹过,年轻的汪直白衣飘飘,如痴似癫...... 第七十二章 指银为金(一) 常风成婚之日。 四更天常风就起来了,忙着准备去刘府迎亲。 黎明前,突然有两千多名团营兵涌入了宅子里。领头的是萧敬。 萧敬高喊一声:“细细的搜!” 不知道的,还以为常风惹上祸端了呢。 常风迎了上来:“萧公公。” 萧敬笑道:“新郎官儿,气色不错啊。殿下今日要驾临,我怕有刺客混入这里。你知道,姓万的那一坨现在是穷途末路......” 常风道:“明白。您怕他们狗急跳墙。” 萧敬点点头:“对。所以今日由我手下的两千团营兵,负责宅子的安全。得先搜查一番。” “你不用管我们,你忙你的。” 辰时,常风骑着高头大马,披着大红花,领着花轿出了府,前往刘府接亲。 接亲队伍的最前面有十六骑开道的团营顶马骑兵。后面跟着百名团营步卒压阵。每一名兵卒的身上都披了一道红带子。 花轿前,则是詹事府专门从太常寺请来的乐工,“嘀哩哒啦,嘀哩哒啦”吹着喇叭。 照规矩,一个试百户成婚,请太常寺乐工吹打是僭越重罪。 常风倒是不怕。因为花轿两边,各有人打着一个牌子。左边牌子上写着“太子赐婚”,右边牌子上写着“福泽绵长”。 太子赐婚是可以使用太常寺乐工的。 不用说一个试百户,就算是勋贵世子成婚,恐怕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道路两侧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是哪位宗室子侄接亲嘛?场面真大啊。” “哪儿啊,听说是太子身边一个大汉将军成婚。” 历代的京城百姓,都喜欢胡侃朝局。譬如后世的京城滴滴司机,动不动就说“海里面”如何如何。 一个年长些的百姓捋了捋胡须:“你们不知道吧,骑马的新郎官,那是太子身边的大红人。” 接亲队伍,终于来到了刘府门前。 刘秉义见接亲队伍排场十足,给自己赚足了面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番繁琐礼节后,喜婆搀着披着红盖头的刘笑嫣进了花轿。 刘笑嫣的左手握着一枚金枣,右手握着一枚银栗子。取“早立子”之意。 上花轿后,生性刚烈的刘笑嫣竟然在盖头下流下了眼泪。 整整十年的等待,无数次的以死抗婚。终于跟情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即便内心坚硬如铁的女人,此刻也免不了潸然泪下。 常风生父已经亡故。刘秉义今日又要当岳丈,又要代行父职,他跟着接亲的队伍前往怀恩外宅。 毕竟,今日他还要到怀恩外宅狂舔太子朱祐樘一番呢。 接亲队伍回到怀恩外宅。常风和刘秉义站在门口迎客。 不多时,客人们络绎不绝的来到了府门前。 最先过来的,是内阁纸糊三阁老——“万岁阁老”万安,“棉花次辅”刘吉,“吐沫阁员”刘珝。 三人当中,刘吉是刘秉义的靠山、座师。 常风和刘秉义连忙给三人行礼。 万安道:“婚娶之时,喜主天大。常百户、刘藩司不必多礼。” 说完万安和刘珝走进了宅门。 以不怕弹劾著称的棉花刘吉则停住了脚步,对刘秉义说:“贤徒,你好福气啊!” “十年前会试阅卷,我看你字迹圆润饱满,像个有大福之人,才拔了你的卷子。” “今日得此佳婿,足见福气之大。” 刘秉义得到了靠山的褒扬,喜不自胜:“没有恩师当初的拔擢,哪有学生的今日?学生又怎能得到这样一位好贤婿?” 常风心中暗骂:屁!要不是您老走了狗屎运,会试拔贡,殿试连登三甲做了官......我和笑嫣的孩子现在估计都会打酱油了。 紧接着,六部尚书、侍郎、九卿、都督府的帅爷们、公侯伯爷纷至沓来。 常风的这场婚礼,宛如奉天门早朝。 常氏家族的大族长,常老侯爷自然也在人群之中。 常老侯爷朝着常风一拱手,恭维道:“好大孙,你这下可算发达了!太子殿下赐婚不说,还会亲临你的喜宴。” “阿爷我也跟着沾光。能够在早朝之外瞻仰殿下圣颜。” 常风冷冷的说:“哦,既然来了,就进去喝杯喜酒吧。” 常风冷冰冰的态度,弄得常老侯爷一脸尴尬,只好低头悻悻进了府。 巳时四刻。 太子的辇车终于到了府门前。百官出府跪迎。 朱祐樘下了辇车:“今日孤与众卿都是常家的客人。无需多礼,请起吧。” 朱祐樘说这话的时候,低头打量了下跪迎官员。 除了万家三兄弟和几个贵妃党骨干,朝中高官、将帅们几乎都到齐了。 朱祐樘心道:若换半年前。来的官员恐怕会少八成以上。 朱祐樘进了府,到了客厅上座上。阁员和六部正堂、五军都督垂手站在正厅里。其余人只能站在厅外。 朱祐樘对萧敬耳语几句。 萧敬笑道:“殿下说了,离午时拜天地、开席还有一个时辰。不如作几个娱戏,与众卿同乐!” 首辅万安开口道:“殿下与臣等同乐。真乃臣等的荣幸!不如投壶?” 投壶打战国起,就是士大夫们饮宴时的一种游戏,同时也是一种礼仪。 朱祐樘道:“投壶太过平常,未免无趣。” 大人物之间的对话,向来是暗藏玄机。 朱祐樘的言外之意是:不能你万首辅说什么,孤就照做!你要投壶,孤偏要另择游戏。 万安连忙叩首:“是。老臣愚钝,投壶之戏的确太过平常。” 万安这是在表示对朱祐樘的服从。 朱祐樘转头望向常风:“常风。据说你养了一条名为虎子的名犬,它在锦衣卫中立过不少功劳。” 常风道:“是,太子。” 朱祐樘吩咐:“将它牵上来。” 常风连忙吩咐客厅外的徐胖子,把虎子牵到了朱祐樘面前。 常风偷偷朝着虎子比了个手势。 虎子竟前腿伏地,后退蜷缩。像是在给朱祐樘行跪拜礼一般。 朱祐樘笑道:“此犬真是通人性啊。还颇懂礼节呢!” “《述异记》中记载,孙吴名臣陆机出使洛阳晋廷,曾让豢养之犬,自洛阳至建康,千里传书信。” “不知虎子与陆机之犬相比,谁更有灵性一些。” 说完,朱祐樘又对着萧敬耳语几句。 萧敬从朱祐樘带来的贺礼之中,挑出了一柄银如意。 朱祐樘接过银如意,投掷向了客厅外。围在客厅外的官员们连忙闪开。 朱祐樘道:“虎子,替孤取来!” 第七十三章 指银为金(二) 虎子“嗖嗖嗖”窜出了客厅,叼起银如意,返回到朱祐樘面前。 它把银如意放在朱祐樘脚下,摇着尾巴以示讨好。 常风心中暗笑:取物这种小把戏,还难不倒我家虎子。 朱祐樘大喜:“果然是一条有灵性的名犬啊!” 萧敬在一旁补了一句:“殿下说的是。虎子太有灵性了。” “它也算是锦衣卫的一员。它虽无品级,却比锦衣卫的指挥使还要听话!” 萧敬这张嘴够损的,直接将锦衣卫头子万通,跟一条狗相提并论。 如今万贵妃命不久矣,贵妃党很难有翻盘可能。平日里对万通毕恭毕敬的高官们,此刻也开始当着太子的面挖苦起万通。 刘珝笑道:“万指挥使可没虎子一般的忠诚。” 刘吉轻笑:“对,万指挥使还赶不上一条狗呢!” 一众高官跟着哈哈大笑。 朱祐樘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 随后朱祐樘道:“只听说虎子在抄家时,善于寻找赃银。没想到,这柄金如意它也能给孤叼回来。” 一众文臣武将面面相觑。 金如意?太子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吧?明明是白花花的银如意啊! 常风心想:可能是太子口误? 没想到,朱祐樘继续说:“这柄金如意是十两赤金打造的。常风,孤将它赏给虎子。” “户部刚报上来开春《价著》。猪肉是十文钱一斤。你把这柄金如意换成钱买肉。孤赐虎子狗生之年,餐餐吃肉。” 朱祐樘言之凿凿,非说银如意是金的。 常风反应了过来:太子莫不是在学指鹿为马的故事,试探群臣? 常风能想到这一层,厅内厅外一帮两榜进士出身的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 万安首先发言表明态度,他信誓旦旦的说:“殿下。这柄金如意做工真是精细啊!所用黄金,臣猜测是莱州金!不然成色不会如此纯正。” “金灿灿的,简直能晃瞎凡夫俗子的眼!” 刘吉也表态:“首辅错矣。工部宝泉局铸造皇家赏赐用的金如意,用的都是云贵金。我看这一定是云贵金所铸。” 刘珝不甘示弱:“不管是莱州金还是云贵金。太子殿下待一条忠犬都如此仁爱。我们这些当臣子的,今后追随太子治理天下。太子定会以仁心开创大明新盛世!” 五位尚书连声附和:“对对!臣等效忠殿下之心,如这柄金如意一般赤诚。” 连刘秉义也附和:“小婿家的忠犬得了殿下赏赐的金如意,不知它前世积了多少德呢!” 一堆朝廷里的骑墙派,都通过指银为金,表明了自己服从朱祐樘的态度。 然而,他们把朱祐樘当成了赵高,未免太小瞧朱祐樘了! 朱祐樘不光是在试探骑墙派的态度,更是在试探群臣中谁是真正的刚正不阿! 刚刚被朱祐樘提拔成户部尚书的李敏一直没有说话。 此刻他终于憋不住了:“诸位阁老,部堂。你们.......” “明明是殿下看错了。那是一柄银如意。你们随声附和是金的。” “你们这是在逢君之恶!盘古开天地分黑白。黑白分明,金银亦是分明。” “太子说如意是金的。你们就随声附和.......这不是颠倒黑白嘛?你们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嘛?” “我相信,如果此时王恕、马文升两位先生在,也一定会指出储君的错误!金就是金,银就是银!” 刚刚掌管了十二团营的悍将叶广也站了出来:“诸位阁老。什么又是莱州金,又是云贵金的?” “咱老叶虽然是个泥腿子出身。可在辽东靠着砍女真人的脑袋,也赚过几百两雪花银!” “金子、银子咱老叶还是分得清的!明明就是银如意嘛!” 朱祐樘转头望向常风:“新郎官,你说这是金如意还是银如意?” 常风本来想说“金如意”,以示对朱祐樘的服从。 可是,他想到了怀恩前段日子给他写的一封信。信里有四个字他印象深刻。这四个字是“侍储以诚”。 想到此,常风答:“禀殿下。臣认为李部堂、叶提督说得对。金就是金,银就是银。这分明就是一柄银如意。” (注:提督并非清代专属官名。叶广职五军营提督武臣,敬称为“叶提督”。” 朱祐樘道:“说得好!分明就是银如意!” “诸卿。这世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孤错了,你们不能随声附和!” “像李敏、叶广、常风那样,大胆指出孤的错误,才是为臣之道。” “孤以后是要重用你们的。这样的错误,孤不希望你们再犯。” 朱祐樘这是在画大饼。为了能顺利登基,他会跟纸糊三阁老等人虚与委蛇,表示以后会接着重用。 等登基之后,他会立即让纸糊三阁老等庸臣滚蛋。 这倒不是朱祐樘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主要是:跟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大明? 朱祐樘又道:“李敏、叶广、常风直言不讳。乃诸卿楷模。萧敬,赐他们三人每人一柄金如意!” “诸卿需知,坦诚如金啊!他们以赤诚待孤,孤深感欣慰!” 萧敬给三人颁了赏。 朱祐樘又道:“有时候啊,有些人还不如虎子忠诚呢。哦,孤没指桑骂槐的骂诸卿。孤指的是掌控厂卫的那几人。” “常风,今日你成婚。孤单独给虎子赐一桌酒宴。它......能吃熟食吧?” 常风答:“能吃。多谢殿下给虎子赐宴。” 不知不觉,吉时已到。 常风和刘笑嫣拜了天地、高堂、储君,最后对拜。 喜婆子引着这对新人入了洞房。 喜宴开席! 徐胖子很喜欢恶作剧。负责引礼的他,故意领着常老侯爷来到了虎子那一桌。 常老侯爷心中暗道:这......这.......当初我家开席,让常风父子坐了小孩那桌。 今日常风竟让我坐狗那桌? 太阴损了吧? 可是太子亲自道贺喝喜酒,常老侯爷总不能拂袖离去。 他心一横:罢!老子忍了! 正要坐到虎子身边。徐胖子却扬了扬手里的席单:“哎呦。老侯爷见谅!我看错啦!哪能让您跟狗一桌呢。” “您在勋贵的第四席上!” 第七十四章 影帝朱祐樘 洞房之中。 红烛摇曳,照红了刘笑嫣的脸。 常风看着娇艳欲滴的新娘子,二十一年积攒下的力量如火山般瞬间喷发。 他紧紧的抱住了她。忙不迭的撕嫁衣,扯孺裙,扒秽裤。 按古礼,男女完婚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是周公之礼。男女之事是天道,常风没觉得有什么害臊的。 干就完了! 刘笑嫣忽然一声惊呼:“啊!” 常风问:“我弄疼你了?” 刘笑嫣道:“压着我头发了。不妨事。” “你别愣着。该做什么做什么。你知道我平时最喜欢什么嘛?” 常风了解青梅竹马的新婚妻子:“你喜欢刀枪棍棒。” 刘笑嫣娇滴滴的笑了一声:“对,特别是最后一样。” 这一夜,简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月老见之心惊、嫦娥观之落泪。 翌日。 因太子大婚近在眼前。常风在成婚的第二天就又去了东宫上差。 朱祐樘看到常风一脸无精打采,仿佛菜梆子一般的脸色,会心一笑:“常风。人生四大喜,你昨夜得了其二啊。” 朱祐樘虽未成婚,却从十五岁就有暖床的宫女,在男女之事上是个过来人。 常风不解:“殿下。昨日臣只得了洞房花烛夜一桩喜啊。” 朱祐樘心情不错,半开玩笑的说:“还有另一桩呢——久旱逢甘霖。” 正月二十八,太子大婚。 册封、醮戒、亲迎、合卺、朝见、盥馈、庆贺等一系列繁琐的礼仪结束后,朱祐樘与张丰菱有情人终成眷属。 张丰菱正式成为了大明太子妃。同时为大明带来了三位外戚,父亲张栾、二弟张鹤龄、三弟张延龄。 她那两个弟弟,今后会成为大明外戚界的泥石流。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朱祐樘是個勤勉的储君。大婚第二日,他照常来到奉天门,主持御门听政。 常风照旧手持金瓜,护立在太子身后,充当仪仗。 早朝刚进行了一半儿。忽然,司礼监掌印尚铭失魂落魄的跑了过来。 尚铭跪倒在朱祐樘面前,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禀太子殿下,贵妃娘娘......薨了!” 这条消息,如一个惊雷,炸响在奉天门前广庭。 独享圣宠二十三年的万贵妃薨了? 贵妃党彻底失去了主心骨。树倒猢狲散近在眼前! 纸糊三阁老跟一堆骑墙派心中暗喜:幸亏前一阵那个姓常的大汉将军完婚,我们借机表明了支持太子的态度。 贵妃党官员们则是如丧考妣。 常风心中疑惑:也太巧了吧?太子昨日大婚,万贵妃今日就薨了? 万贵妃只要早薨一天,皇上铁定会以守制为理由,将太子大婚延后二十七个月。 常风想起了师傅生前常说的一句话:这世上不存在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 当日妖狐案真相大白,常风在大雄宝殿前,断断续续听到殿内的朱祐樘对继晓说“送药.......母妃......拜托国师”。 难道说...... 片刻后,常风劝自己: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有时候,真相并不是那么重要。 就在此时,前广庭响起了一声哀鸣:“嗷!” 发出这声哀鸣的,竟是与万贵妃有杀母之仇的朱祐樘! 朱祐樘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嗷嗷嗷!呜呜呜!哇哇哇!嘤嘤嘤!母妃,您怎么这么狠心,弃儿而去!” 朱祐樘的哭声肝肠寸断。痛苦与绝望齐出,鼻涕共眼泪一色。 死了亲娘也不过如此! 首辅万安带头高呼一声:“殿下,节哀啊!” 文武百官连忙齐声高喊:“殿下节哀!” 朱祐樘却越哭越起劲。他浑身不住的颤抖,脸色煞白。大鼻涕都快淌到嘴里了,“刺溜”一声又吸了回去。 哭泣似乎已经不能表达他的悲痛。 他开始呕吐,早膳新太子妃亲手喂给他的汤三品、茶食烧煠凤鸡全都原封不动的落到了前广庭的青石板上。 “啊呕!呕哇!” 此时的朱祐樘化身喷射战士,跟寻常的喷射战士相比,他的枪口在脑袋上不在屁股上。 吐完早饭,朱祐樘又开始呕黄胆水。吐无可吐,又开始干呕。 萧敬连忙给朱祐樘捋后背:“殿下,节哀啊。” 太子殿下因万贵妃薨伤心欲绝。参加早朝的大臣们也不能没有表示。 “呜呜呜!嗷嗷嗷!哇哇哇!嘤嘤嘤!” 整个奉天门前广庭哭声直冲云霄!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宫又闹妖狐了呢! 朱祐樘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母妃离世!大明朝的天,塌了一半儿啊!儿恨不能随母妃而去!” 听到这声喊,大臣们的哭声更胜。 充当依仗的常风看着这一幕,心中暗道:殿下演起戏来,丝毫不输给京城三大园的名伶啊。 早朝变成了嚎丧,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 那场面何止是悲痛,简直就是悲痛。 光是哭晕过去的正四品以上官员就有不下十位。首辅万安最夸张,直接在地上打着滚哭。 朱祐樘表面伤心欲绝,心里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噫!好!妙!万贞儿,伱可算死了!你死得恰到好处! 朱祐樘接过萧敬递上来的手帕,擦了擦脸上大鼻涕、眼泪、呕吐物的混合体。 他正色道:“传孤谕令。京城内外官民,披素衣三月,以示哀痛!” “三月之内,京城之内禁婚嫁、庆寿等一切喜庆。” “萧敬,起驾坤宁宫!孤要去为母妃守孝!” 常风跟着朱祐樘来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寝殿外,跪着万家三兄弟。 平日在朝中不可一世的三兄弟,此刻的表情近乎麻木。 常风没有随朱祐樘入殿。而是跪在了殿门外。 朱祐樘进了寝殿。 寝殿的榻上,躺着五十八岁的万贞儿的尸体。成化帝面无表情的守在一旁。 朱祐樘连滚带爬,扑倒在成化帝面前:“父皇,节哀啊!” 成化帝面色煞白,七魄像是散了六魄,一言不发。 史书载:“成化二十三年春,贵妃万氏暴疾薨。谥曰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葬天寿山。帝大悲,国政尽托储君。” 短短两天,明廷经历了一场婚礼和一场葬礼,一场喜事和一场丧事。 喜事和丧事,让太子朱祐樘的地位愈加稳固。 朱祐樘和张丰菱;常风和刘笑嫣,两对鸳鸯终成眷属。 未来大明朝的天,是晴空万里还是阴云密布,却无人能够知晓。 (第二卷《鸳鸯记》终,开启第三卷《抄皇宫记》) 第七十五章 常风,升锦衣卫千户 成化二十三年,夏。 连绵不绝的倾盆暴雨整整下了七天。今日天空终于放晴。 城北的一座三进宅院,这里是常风跟刘笑嫣的新家。 这座宅院宽郎疏阔,后院又有假山和一个小小的池塘,小池塘边绿树成荫。 刘秉义送的这座陪嫁宅子虽称不上奢华,倒也颇为雅致。 常风又用老丈人送的银子,雇了几名仆人。过上了“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的富贵日子。 这日常风歇差,不当值。他派了个仆人,去请徐胖子来府里饮酒。 如今太子在朝中说一不二。常风给徐胖子、石文义等老弟兄说了情,他们已经恢复了锦衣卫的官职。 徐胖子还没到,老丈人刘秉义来了。 常风是太子的身边人,消息灵通。这几个月,刘秉义有事没事就来找常风,打听宫里的事。 常风将刘秉义迎进了客厅,命仆人上了茶。 刘秉义用茶过后,问:“有件奇怪的事,我得打听打听你。” “你知道,翰林院的高掌院是我的同年。翰林院里管修史的,是侍讲学士李东阳。” 常风插话:“嗯。我跟高掌院不熟。李侍讲经常去东宫,参加殿下主持的经筵,我倒是见过几面。” 刘秉义道:“开春万贵妃薨了。按照规矩,翰林院要记录,以后修《实录》时用。” “可是,李东阳把万贵妃的薨因,写成了‘怒笞宫婢,痰涌而死’。” “高掌院不知道该不该纠正。不纠正吧,怕皇上看到,追究下来。” “纠正吧,又怕李东阳是得了东宫那边的授意,故意这样记的......” 常风狡黠的一笑:“老泰山。这是你同年的事,又不是你的事。” “凡是涉及宫里的事,我劝你还是别掺和、少打听。” 刘秉义连忙道:“对对,贤婿教训的对啊。我就跟高掌院说,我也打听不着内情。” “哦对了。我三年任期将近。太子之前下了谕令,说要重拾太祖所定祖制‘北人官南、南人官北’。” “笑嫣是太子妃那边的常客。能不能让她在太子妃面前美言几句。让太子妃吹吹枕边风,把我调到浙江或湖广之类的富庶省份?” 常风苦笑一声:“老泰山啊!您老太高看我和您女儿了!我们哪有那么大本事,干预封疆大吏的调动?” “再说,我们也没那個胆量啊!” 这时,徐胖子走了进来。他朝着刘秉义一拱手:“世伯,有礼了。” 刘秉义还礼:“世子。” 徐胖子笑道:“太子殿下前几日刚赏了你女婿一坛子杭州贡上来的陈年女儿红。我今日是来打秋风,喝好酒的。” 刘秉义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太子对我这贤婿,真是恩宠有加啊!” 三人来到了后院池塘边。池塘里放养了不少王八。 三人聊着闲天,钓着王八。虎子趴在池塘边,眯着眼吐着舌头趴着。刘笑嫣则去了厨房,亲手为父亲、丈夫抄几个小菜。 整个宅子都沉浸在夏日雨后的慵懒和安逸当中。 慵懒和安逸很快就被打破了! 几十名团营骑兵如一股旋风一般,来到了常府门前。 其中为首的,是一个叫李广的人。 李广与大汉飞将军同名。但他却不是将军,而是个太监。 他最近刚刚被朱祐樘提拔为内官监掌印,颇受重用。朝中纷传,李公公迟早会进司礼监。 李广进了常府。常风、徐胖子、刘秉义等人不敢怠慢,扔下钓王八的鱼竿,来到客厅迎接。 李广道:“常风,伱立即到东宫。殿下急着召见你。哦?徐世子也在?正巧,你也跟着一同去。” 常风拱手:“是,李公公。我这就换衣服进宫。” 李广叮嘱他:“别穿大汉将军的甲胄。穿飞鱼服。” 常风和徐胖子跟着李广,骑快马来到宫门口。 常风察觉出了异样! 守卫宫门的,不仅有大汉将军!另外还有三拨人。 看服色,一拨是五军营的兵;一拨是团营兵;还有一拨竟然是五城兵马司的兵。 五军营和十二团营驻扎京郊,根本没有护卫皇宫的职权! 更别提地位更低的五城兵马司了。兵马司本职只是维护京城地面治安而已。 常风举目看去,不仅宫门口站满了士兵。宫墙边也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常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宫中有变?” 他和徐胖子来到了东宫大殿。 大殿内站了十几位将军。以叶广和石文忠为首,其余也皆是五军都督府的帅爷。 这些人或是前任御马监掌印怀恩的亲信;或是今年春万贵妃死后,新投到太子这边来的。 朱祐樘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萧敬在一旁提醒:“殿下,人到齐了。” 朱祐樘睁开了眼睛:“诸位,父皇病重。天崩地裂,恐怕就是今明两日内的事了。” 朱祐樘说出这个消息,众人倒都不惊讶。 自开春万贵妃去世,成化帝便一病不起。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他甚至在半夜惊醒后高喊“万侍长去了,朕亦将去矣!” 成化帝当太子时,万贵妃是他的侍长。 朝中文武官员皆看出,今上天命不久。 朱祐樘正色道:“值此天崩地裂之际,京师不能乱!朝廷不能乱!” “叶广!你返回五军营。锦衣卫内有人提供了一份万喜党羽名单。你立即将万喜在五军营的党羽看管起来。” “石文忠,你去接手九门防务。立即关闭九门。无孤手令者,一律不得出城。” “李广。你暂掌五城兵马司,在京中施行宵禁。” “萧敬,你还是负责皇城卫戍。” 朱祐樘又看向了徐胖子:“徐光祚,孤给你一趟出京的差事。你立即带孤的谕令,赶往南京孝陵,接怀恩回京。” 朱祐樘连珠炮似的一连下了十几道命令,全部都跟军事调动有关。 最后,他看向了常风:“常风,孤提升你为锦衣卫千户!你立即前往锦衣卫传孤谕令,免去万达一切职位。” “他以前统领的一千五百名大汉将军,即日起全部归你统领!” 常风在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升为千户?我不是听错了吧? 从试百户到百户再到副千户、千户——等于连升三级! 我没听错! 之前为太子立了三件大功,终于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第七十六章 新任指挥使,朱骥 锦衣卫衙门紧挨着承天门外的皇城根,在千步廊之西,旁边就是五军都督府,与六部衙门隔着一条街。 当年永乐帝之所以把锦衣卫放在六部对面,就是要告诉六部文官:“朕的耳目时刻盯着你们嘞!” 八千名团营兵,浩浩荡荡穿过千步廊,将锦衣卫衙门围了起来。 六部文官们,纷纷来到各自的衙门口看热闹。 团营兵围锦衣卫,这可是个稀罕景,不看白不看。 统领这批团营兵的,是新晋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常风。 常风来交接大汉将军的兵权,即接掌皇宫卫戍权。朱祐樘怕万通、万达不从,特意给了常风八千团营兵助威。 常风抬头看了一眼“锦衣卫”三个字的烫金牌匾。 他想起了去年秋离开这里时,怀恩对他说的一句话:“后生,我跟你保证,有一天你会回来,带着一身光彩回来!” 我常风今日回来了!风风光光回来了! 他大喊一声:“传太子谕令!指挥使万通、指挥同知万达出衙接谕令!” 守门百户进了衙内通禀。 不多时,三个人来到了衙门口。分别是万通、尚铭、朱骥。 没有万达! 常风皱眉:“万达呢?” 万通冷哼一声:“我哪知道!” 常风道:“既然万达不在。谕令传给万指挥使你也是一样的。” “太子谕令,免去万达指挥同知之职。锦衣卫属下一千五百零七名大汉将军,自即日起归千户常风统辖!” “万指挥使,接谕吧!” 万通瞪了常风一眼:“不好意思,大汉将军兵权事关皇宫安危。” “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只听从皇上的圣旨。太子谕令.......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常风大喊一声:“团营兵!戒备!” “呼啦啦!”团营兵的弓箭、火铳全都指向了万通。 常风正色道:“你不遵从太子谕令,即是谋反!” 万通仰天大笑:“哈哈哈!这些年,我以谋反罪名抓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 “常风,你想把谋反的帽子扣在我的脑袋上?摘茄子也不看看老嫩!” 说完万通将腰间的一块玉佩摔在了地上。 “啪!” 万通摔玉为号。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数千校尉、力士们手持刀枪、弓箭、火铳涌了出来,与团营兵对峙。 六部的文官们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個个伸长了脑袋,想要看一场锦衣卫与团营兵火拼的好戏。 他们就差搬来小板凳,拿来瓜子、茶水了。 万通拔出了腰间的绣春刀:“再说一遍。锦衣卫只听命于皇上!常风,伱带着团营的虾兵蟹将,围住锦衣卫衙门,你才是造反!” 东厂督公尚铭似乎想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尚铭开始和稀泥:“国舅爷,常千户。锦衣卫和十二团营,都是皇上的兵马。” “大家都克制一些,如何?别让六部的腐儒们看笑话。” “常风,你回宫去,请皇上的圣旨。若有圣旨,万指挥使一定会交出兵权。” 常风寸步不让,情急之下他说:“皇上病重。哪里还能下圣旨?太子谕令与圣旨无异!” 其实,常风的话有大不敬之嫌。好在成化帝已经快天崩地裂了。朱祐樘即位板上钉钉。没人会追究他的这几句话。 万通怒道:“反了!反了!来啊!诛杀反贼常风!斩其人头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一场大火拼似乎在所难免。 就在此时,朱骥拔出了蝎子弩。他没有将蝎子弩对准常风,而是对准了万通的脑袋。 朱骥的三四名亲信校尉,亦将腰刀横在了万通的脖子上。 万通皱眉:“朱骥,你......” 朱骥冷笑一声:“万通,你就是皇上钦命的锦衣卫指挥使?” 万通怒道:“别在这儿脱了裤子放屁!” 朱骥道:“那好。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就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传太子谕令,革去万通锦衣卫指挥使之职,由北镇抚使朱骥暂代指挥使。” 万通先是一阵错愕,随后道:“朱骥,你何时投靠了朱祐樘?” 朱骥反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本来就是太子殿下的人?” 怀恩出京前,已将朱骥的内应身份告之了朱祐樘。 朱祐樘派常风带着团营兵围住锦衣卫。一是为了夺取皇宫卫戍权;二是为了协助朱骥,接掌锦衣卫。 尚铭见大势已去,绝望的高喊一声:“我是东厂督公,有监管锦衣卫的职责。” “我命令,锦衣卫一干人等立即放下刀枪。听从新任指挥使朱骥、千户常风命令!” 万家大势已去。锦衣卫的袍泽们不是傻子。何苦跟万通一条路走到黑? 他们纷纷放下了刀枪。 朱骥命道:“锦衣卫全员到校场集中!团营兵立即进驻锦衣卫,暂时负责校场护卫。” 朱骥又对常风说:“常风,你随我来。” 常风跟着朱骥,来到了指挥使值房。 朱骥找出了原本属于万通的指挥使大印。写了一张调令,盖上了印。 朱骥道:“常风,大汉将军大部分是万老四带出来的。不可靠。” “你立即拿我的调令去宫里。将大汉将军全都调出皇宫,调回锦衣卫校场,由团营兵看押。” 常风接了调令,问:“万达人呢?” 朱骥道:“万通让老三、老四带了一千两金子,赶往塘沽口,坐船外逃南洋。” “他自己则留在了锦衣卫,打算为老三、老四出逃拖延时间。” 常风道:“我这就去追?” 朱骥摆摆手:“这事不用你管。我已支会了塘沽口守将,扣住他们。” “你现在的任务,是顺利将宫里的一千多大汉将军带到锦衣卫校场来。” 常风拱手:“是。” 他出得锦衣卫,拿着那张指挥使调令回了皇宫。 大汉将军们以前的主子万通已经束手就擒,万达也逃往塘沽口。他们群龙无首,只能遵从调令。 一个时辰后,常风身披飞鱼,腰配绣春,威风凛凛的坐在校场点兵台上,喝着茶,带领团营兵看守着锦衣卫的八千人。 此时的他,再也不是锦衣卫里那个不起眼的抄家总旗,而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身份上天差地别的变化,前后不到一年光阴而已。 怪不得常风老怀疑自己老爹的坟头喷了火......也可能是被雷劈了。 第七十七章 大行皇帝,朱见深 常风在锦衣卫校场整整守了一天一夜。 翌日。成化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格里高利历一四八七年九月九日。 下晌,天空中万里无云。校场边杨树上的知了拼了命的聒噪着。 常风坐在椅子上打着盹。他手下的校尉石文义推了推他。 常风醒了过来。 石文义右手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常千户,天热。喝碗酸梅汤解解属吧。” 正是改朝换代的紧要关头,常风还没来得及提拔自己手下的老弟兄。 等到今上驾崩,新皇即位,大事已定时,常风绝不会亏待老弟兄们。 他打算到时候升石文义为总旗。 常风刚接过酸梅汤。只听得“轰隆!”一声!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 常风抬头看了看,大惑不解:“天上连朵云彩都没有。怎么打雷了?” 石文义低声道:“都说人皇归天,天必有异相。该不会......” 常风起身:“你在这儿看着这帮人。我进一趟宫。” 常风出得锦衣卫衙门,赶往皇宫。 刚走到宫门口,他就听见了宫女、宦官们撕心裂肺的哭声。 守卫宫门的团营兵、京营兵、兵马司兵丁,已经全都换上了事先准备的孝服。 常风问一名守门的百户:“皇上驾崩了?” 百户道:“常千户,你该尊称‘大行皇帝’。是大行皇帝驾崩了!” 按古制,皇帝驾崩后,确定谥号前,称“大行皇帝”。 百户问:“常千户您要进宫嘛?” 常风点点头。 百户拿出了一套孝服,递给常风:“换上吧,不然您不能进。” 常风换好孝服,没有去东宫,而是去了乾清宫。大行皇帝驾崩,太子朱佑樘一定在乾清宫那边。 只见乾清宫门口,跪着诸皇子、内阁三阁老、六部诸堂官、将领、勋贵。众臣哭声震天。 首辅万安这个七十岁的老头,穿着一身孝服,如孩童一般在地上打着滚,双手垂着青石板,嚎啕大哭。 常风想进宫门。却被萧敬拦住了去路。 常风道:“萧公公,我来见太子殿下。” 萧敬却道:“你该改口称‘陛下’或‘皇上’了。照规矩,大行皇帝驾崩,储君虽未行登基大典,但亦是天子!” 常风拱手:“是。我来见陛下。时逢大变,我暂统大汉将军。要请示陛下大丧仪仗之事。” 萧敬微微摇头:“常风,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不是你一个小小锦衣卫千户想见就见的。” “陛下有一道口谕给你——你回家养精蓄锐就是。大丧仪仗的事,朱骥会管。” 常风怅然若失:难道他刚成为天子,就要弃我如敝履? 萧敬看出了常风的失落。 萧敬劝慰他道:“我多句嘴。陛下让伱歇着,在家养精神,是要派你大用场呢!” “等大丧完毕。新皇登基大典结束......你的大活儿就要来了!” “别忘了你是干什么差事出身!到时有你忙的呢!” 说完这话,萧敬又朝着嚎丧的大臣们努了努嘴。 常风恍然大悟:“明白了!臣常风遵陛下旨意。这就回家去,养精蓄锐。” 常风扭头离开。 路过跪在地上的群臣身边时,常风看到的不是一颗颗带着梁冠的脑袋,而是一枚枚闪着银光的元宝。 乾清宫大殿内。 朱祐樘跪在成化帝的遗体面前,悲痛欲绝。 万贵妃死时,他的悲痛是装的。这回却是真的。 毕竟是亲爹。 至于悲痛之外,是不是还带着那么一丢丢的喜悦,就只有天知道了。 四十一岁的大行皇帝朱见深,已经换上了金丝翼善冠,明黄色敛袍。 后世影视剧里的明代皇帝,个個头戴金灿灿的金丝翼善冠,穿着明黄龙袍。 其实,从头黄到脚的装束,是给大行皇帝入殓时用的。 特别是金丝翼善冠,这玩意儿属于实打实的冥器。 大行皇帝朱见深是一个复杂的人。 他经历过土木堡之变后的落魄,经历过夺门之变后的失而复得。 在历经风风雨雨,登基成为大明天子后。他办的第一件事是整顿内朝。 父皇和皇叔的政治斗争,让群臣人心惶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帮助皇叔守住京师的于谦平反。 他重用贤臣如商辂、李秉等人。对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既往不咎。 彼时大明四周都是强敌虎视眈眈。 他慧眼识英,启用了赵辅、王越等一堆名将。即便后期重用的毁誉参半的太监汪直,亦算小号的霍去病。 他先平广西瑶族叛乱,改“大藤峡”为“断藤峡”。 翌年鞑靼部毛里孩叛乱,进攻固原。他命朱永为平胡大将军,前去平叛,大获全胜。 东北方向的建州女真屡屡杀害汉人,抢夺汉家商队,有不臣之心。 他在登基的第三个年头发动了“成化犁庭”,建州女真几乎灭族,自此一蹶不振。为大明东北赢得了一百多年的安宁。 对于草原部族,他多次主动出击,发起以骑兵对骑兵的突袭战。一扫土木堡之辱。 他重视漕运,疏通运河。以南粮北调之法,安恤北方多灾省份。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成化帝朱见深无法抹除的功绩。 然而在他执政的后期,他独宠万贵妃。致使内宫、外戚干预朝政。 内阁纸糊三阁老等庸官窃据权柄。 他以家奴治天下。在各地广设镇守太监。镇监在各地为非作歹,聚敛钱财。 他迷信怪力乱神。妖僧、恶道、方士将后宫搞得乌烟瘴气。 朝中官员,竞相献春药、仙丹,以谋取高位。 上层官员以摸鱼躺平为能事,上行下效。地方官亦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导致国势日颓。 纵观史书,其实并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忠臣”和“奸臣”。 亦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明君”和“昏君”。 譬如后世读者看历史小说。不要动不动就“他烧了郑和宝船图纸,他罪该万死一无是处。” 也不要动不动就“他重用文官他是大昏君,该遗臭万年”。 任何一个被记入史书中的人,都有他的长处和短处。做过坏事也做过好事。 只不过长和短、坏和好比例有高低而已。 非黑即白的人是不存在的。历史不是戏台,不分纯粹的白脸和红脸。 总而言之,如果纵向对比后世的那些大明天子。朱见深是个做过错事的好皇帝。 且说常风回了家,直接到卧房躺在了榻上。 刘笑嫣惊讶:“你怎么回来了?大行皇帝大丧,你不在宫里忙活跑回家作什么?” 常风以手坐枕,闭着眼睛半躺在上等苏杭丝绸制成的被褥上。 他轻声道:“大丧的事跟我无关,登基大典的事也跟我无关。” “我只管在家里搂着你困觉,养足精神。” “等登基大典结束,有我忙的。” 刘笑嫣问:“忙什么?” 常风道:“忙什么?忙抄家!看着,你的夫君会抄出一座太仓银库来!” 第七十八章 软禁 八月二十九,大行皇帝头七。明廷定大行皇帝庙号宪宗。 按照谥法,文武可法曰宪,刑政四方曰宪,博闻多能曰宪。 朱祐樘用一个“宪”字,为父皇的一生盖棺定论。 九月初六,宪宗二七。皇太子朱祐樘即皇帝位,定年号“弘治”,以明年为弘治元年。新皇是为弘治帝。 九月十九,弘治帝定宪宗谥号“继天凝道诚明仁敬崇文肃武宏德圣孝纯皇帝”。葬于茂陵。 十月初九,尊皇太后周氏为太皇太后,皇后王氏为皇太后。 十月初十,立太子妃张氏为皇后。 十月二十六,追谥生母纪淑妃为孝穆皇太后。 自八月二十二宪宗驾崩,至十月二十六。常风整整被闲置了两个月。 他每日在家就三件事。吃饭、睡觉、打笑嫣。 虽说新皇大丧,做臣子的应该戒欲。但谁有闲心去掀新婚夫妇的被窝,看人家在里面是正经睡觉还是不正经睡觉? 常风被闲置,纯粹是因为弘治帝把他给忘了。 即便他升为锦衣卫千户,在朝中也只是个小人物而已。 弘治帝初登大宝,事情千头万绪。哪还顾得上一個小小常风。 在弘治帝追谥生母为皇太后的第二天午时。徐胖子来到了常府。 常风正在卧房里跟刘笑嫣揪揪扯扯,准备捣鼓点儿美事儿,然后睡午觉呢。 一对二十一岁的新婚夫妇,说是如胶似漆都不为过。做午操很平常。 正要入港。常风听到了徐胖子中气十足的声音:“青天白日的,躲在卧房里不出来。白日宣淫可伤身体啊!” “我去怡红楼都是夜里!上榻前都吹了灯!” 常风赶忙整理衣服。 刘笑嫣有些不悦:“能不能跟你的狐朋狗友说说。进府让下人通禀声,别直闯卧房前。也别大呼小叫、胡说八道。” 常风道:“他不是什么狐朋狗友,他是我的兄弟。跟我共过几次生死。” 说完常风来到了院中。 只见徐胖子换上了一身飞鱼服,腰间也配上了绣春刀。 常风一脸惊喜的神色:“你也高升了?” 徐胖子笑道:“惭愧惭愧。升了个副千户。朱指挥使让我继续给你当副手。” “这还多亏了去年秋天皇上龙潜之时,你领着我保过他老人家。不然哪能连升三级?” 历朝历代都有一条升迁的捷径:在临近改朝换代时选边站。 常风当初站对了地方,让自己的弟兄也跟着沾了光。 徐胖子问:“你跟嫂子弄完没?弄完了赶紧去锦衣卫上差。朱指挥使说有大差事要交托你去办。” 徐胖子话音刚落,一个鸡毛毽子从卧房飞了出来,正好砸在他的大脑袋上。 徐胖子吃痛:“打嘴打嘴。我说错话了。长嫂如母,我不该在嫂子跟前不恭敬,乱说话。” 常风疑惑:“大差事?” 常风联想到了一件事。 大明官员的正妻随夫品级。 今早,在京一、二品诰命夫人;三品诰命淑人;四品诰命恭人集体前往坤宁宫,觐见张皇后。 张皇后特别叮嘱太监李广传话,破例让只是五品敕命宜人的刘笑嫣一同前往。 刘笑嫣入宫,得知了一条消息。皇上刚刚追封生母纪氏为太后。 常风心想:昨日皇上追封生母。今日锦衣卫内便有大差事?莫不是追查纪太后的死因? 呵,朝野皆知,纪太后当年是死于万贵妃之手。万家三兄弟还有尚铭难逃干系! 这可是新皇登基后,我常风经手的第一件差事。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 想到此,常风道:“走!办差去!” 徐胖子却指了指常风的腰间。 常风的腰带上,挂着刘笑嫣的一只罗袜。 常风连忙道:“我去换飞鱼服。伱稍等片刻。” 半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值房。 新任南、北司镇抚使,八位千户、十六位副千户排着队,等着指挥使朱骥单独传见。 常风在锦衣卫八千户中资历最低。排在了第十位。 等了快一个时辰,朱骥的亲随百户张岳出了值房喊话:“千户常风跟副千户徐光祚一同进值房。” 二人来到了指挥使值房。 朱骥抬头看了二人一眼:“常风,你以后还是专管抄家这一摊。” “新朝初立,自然要追究旧朝的那些魑魅魍魉。抄家一事极为重要。” “我已决定,在北镇抚司下设置查检千户所,员额六百。专司抄家。” “查检千户所今后归你管。徐光祚给你当副手。” “另外,查检千户所试百户以下任免,你可以做主。” 常风拱手:“属下定竭尽所能,不辜负指挥使信任。” 朱骥却冷冷的说:“错了。是不辜负皇上的信任。要依着我,年轻人升太快不是好事。最多让你当个百户。” “对了。你的直属上司是新任北镇抚使孙栾。你以后有事找他。指挥使值房不要随便进出,不合规矩。” 常风搞不清楚朱骥对他的态度为何如此冰冷。 大家当初好歹是在一根绳上拴过的小蚂蚱。 难道是朱骥新官上任要立足官威? 常风拱手:“是。” 朱骥又道:“眼下有件大差事交给你办。你带三百人,去围了万府,把万家三兄弟先软禁起来。” “驾贴你去找孙栾开。” 常风领了命,心中有些失落。 本来他还寻思,所谓的“大差事”是皇上让他主导追查纪太后死因,将凶手绳之于法呢。 哪曾想,只是带人围府软禁这等小差事。 常风出得值房。先找到了北镇抚使孙栾。 孙栾,四十岁。他就是个年老版的常风。 孙栾是会昌侯孙继宗的庶子庶孙。两代皆是“庶”,注定他与爵位无缘。 且他的生母连妾都不是,只是个通房丫鬟。俗称“丫挺的”,即老爷一时兴起,挺了丫头所生。 在族中,他因“丫挺的”身份颇受冷眼。 入卫二十年来,孙栾一门心思往上爬,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摆脱自己低贱的出身。 五年前,他跟对了人,跟了朱骥。 虽然说这五年来,他一直不晓得朱骥交他办的那些事,是为了保太子朱祐樘。 可毕竟是跟对了老板。老板的老板当了皇帝。孙栾也跟着发达了。从副千户升为了北镇抚使。 常风朝着孙栾拱手:“孙镇抚使。属下常风,今后请您多多指教。” 孙栾的性子很像常风。对待下面人一贯和善:“什么指教不指教的。同舟共济罢了。” “指挥使交待过了。我这就给你开驾贴。” 第七十九章 自尽的方法 常风拿了驾贴,跟徐胖子领着三百校尉、力士,浩浩荡荡直奔万府。 万家三兄弟的感情很好。得势时没有分家过,共用一个府邸。 常风威风凛凛的骑在马上,他转头对徐胖子说:“万家那三位虽都被革了官职。但他们始终还是国舅啊。” “软禁他们,没有皇上的圣旨,只有北镇抚使开的驾贴。似乎不太妥。” 徐胖子道:“什么妥不妥的?万家现在是破鼓万人捶。” “你不知道吧?京城的勋贵联名上折子,请皇上削去万贵妃的谥号。我爹也跟着署了名。” “地方上也有一堆人跟着起哄架秧子。” “鱼台县一个小小的县丞,都给通政司递手本。请求皇上逮捕当年给纪太后诊病的诸位医官。” “还有御史曹璘。领着一帮六科廊言官上折,请求皇上逮捕万氏宗亲,追查纪太后死因。” “嘿,现在上上下下都知道,整万家三兄弟等于给皇上出气。全都上赶着呢!” 常风想了想也对。墙倒众人推嘛。管他有没有圣旨。替皇上出气总没错。 万府之中。 宪宗驾崩前,万通让万喜、万达出逃。被塘沽口守将逮了回来。 此时,万家三兄弟正在研究一件大事——不是如何谋反,而是如何自尽。 万通在纸上写了几个法子“拔剑自刎”、“服毒”、“吞金”、“上吊”、“投井”。 善恶到头终有报,当初他们有多嚣张跋扈,如今就有多狼狈。 万达瑟瑟发抖:“大哥,真到了这一步了嘛?” 万通苦笑一声:“四弟,咱们以前干得那些事,够咱们死上十回了。” “与其让人抓走凌迟。不如给自己一個痛快。” 万喜胆子比较大。不然也不会干出抓太子妃候选煮丹的事。 万喜一脸豪气:“碗掉了脑袋大个疤!人活百年也是死,活几十年一样是死。怕个吊!” 看着胆儿挺大。其实紧张到“脑袋大了碗大个疤”都说岔了。 三兄弟自知必死无疑,只得沉下心来研究自尽的方法。 万达道:“拔剑自刎就算了吧。我怕疼。” 万通道:“那就吞金自尽。” 万喜摇头:“不成!吞金根本死不了人。前年咱们抓了不听话的吏部郎中高镶。” “我看高镶他夫人长得嘿......就弄进府里来玩了三宿。” “高镶听说这事儿,吞了手上的金戒指自尽。完事儿囫囫囵囵给拉出来了。” 万通道:“那是高镶不知道,吞熟金是死不了人的。只有吞生金,哦,也就是狗头金才能死人。” “五年前莱州矿监不是送了咱家几块狗头金嘛?” “敲碎了吞下去,必死。” 万达苦笑一声:“那几块狗头金,我逛北楼时一高兴,随手赏给几个扬州小妖精了。” 万通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就上吊。” 万喜道:“这二十几年,被咱们逼着上吊的官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个都吐长了舌头。” “据说长舌吊死鬼,下一世都要罚入畜牲道的。我可不想下辈子当猪当驴......” 三兄弟正研究着死法。忽听仆人通禀:“老爷,不好了。锦衣卫的人围了咱们的府邸。” “有个千户进了府。在客厅。” 万通目瞪口呆:“该不会,处死咱们的旨意下来了吧?” 三兄弟来到了客厅。 万通看到来人是常风和徐胖子。 当初万通有多猖狂,如今就有多卑微。 万通拱手:“啊,恭贺常千户高升。以前我做指挥使时,就觉得你有才干。想要大加提拔。” “谁曾想还没来得及开升迁令,我就丢了官职。” 徐光祚在一旁道:“万通,少在这儿脱了裤子放屁!” “忘了当初你要把我们哥俩碎尸万段的时候了?我们哥俩被逼无奈,巴巴跑到了千里之外的曲阜避祸!” 常风却一抬手,打断了徐光祚。 常风道:“万通、万喜、万达。朱指挥使有钧令,将你三人软禁在府中,严加看管,不得外出。” “这是孙镇抚使开的驾贴。要不要看看?” 万通一愣:“不是圣旨?” 徐胖子在一旁聒噪:“拿捏你们三个破落户,何须圣旨?北镇抚司的驾贴足矣。” 万通连声道:“是,是,是。驾贴不必看了。我们三兄弟一定老老实实,闭门思过。” 常风跟徐胖子出了万府大门。朱骥给他们的命令是看守万府。他们没有离开。 石文义在门口为二人摆上了一张桌子。又在桌子上放上了茶水、瓜子、干果、冰镇西瓜。 常风和徐胖子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喝茶水、吃西瓜好不惬意。 徐胖子问:“掐算时日,怀恩公公和糖糖快回京了吧。” 两个月前徐胖子去金陵传信儿,让怀恩回京。徐胖子是快马去快马回。怀恩则是坐船。 正赶上雨季,会通河涨水,冲了不少石头淤泥阻塞了河道。致使怀恩耽搁了行程。 常风道:“刘瑾十日前说怀恩公公的船到了德州。差不多这两天该在通州下船回京了。” “糖糖去了南京快一年,真想她啊。” 就在此时,石文义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盒糕点,放在了桌上。 石文义笑道:“二位上官。离晚饭还有大半个时辰呢。先吃点宝瑞斋的太师饼,垫垫饥吧。” 历朝历代的衙门里,总离不开石文义这样的人。 他们伺候上官事无巨细都能服服帖帖。几张桌子上摆个茶盅都要拿跟绳量一量,看是不是在一条直线上。 你说他们办正经事有多大的能力吧,没有。 可是衙门里又需要这种人。上级衙门下来巡查、同级衙门协办差事。都需要这种人搞接待。 说句后话,石文义就是靠着会伺候上官,一路升迁,在正德初年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 常风道:“文义,咱们都是自家弟兄。伱不必如此。” “先皇天崩地裂时,你家兄长稳定京营有功。刚升了右军都督。如今是正儿八经的掌军督帅。” “督帅的亲兄弟老对我们这么恭敬。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石文义道:“一码归一码啊。我对您恭敬,不是因为您官儿比我大。” “当初在蔡府,要不是您救了我的命。恐怕我早被家法处置了!” 常风道:“举手之劳而已。别老挂在嘴上。” “哦对了。指挥使说了,查检千户所试百户以下任免,可以自行定夺。” “你以前是校尉,就升两级,当个总旗吧。” 石文义一脸欣喜:“谢千户提拔!” 就在此时,萧敬手下的心腹宦官张永,骑着快马来到府门前。 张永下了马,对常风说:“常千户,你可让我好找啊!皇上有旨,让你速去乾清宫!” 常风大喜过望!看来皇上没忘了我!一定有正儿八经的大差事交待我做! 第八十章 出城相迎 常风急于在新君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一门心思想办件漂漂亮亮的大差事。 他跟着张永,兴冲冲的来到了乾清宫大殿前。 本来他巴望着能够得到弘治帝单独召见,面授机宜,委以重任。 没想到,朝廷文武百官全都站在大殿前。 常风品级低微,只能站在最后一排。 单独召见是别想了。 他听到了几名官员的窃窃私语。 “宫里的公公回京,皇帝至正阳门亲迎。这真是大明开国后的头一遭啊。” “咳。怀恩公公绝对配得上这样的殊荣。贵妃党祸国时,他保全了多少忠臣良将啊。” 常风听明白了。原来到乾清宫大殿前跟群臣聚齐,是为了随君至正阳门迎接怀恩。 他还以为弘治帝要交托给他什么大差事呢。 片刻的失落后,常风一阵欣喜。他是个宠妹狂魔,糖糖去南京这一年多,可想煞他了。 我们兄妹终于可以团圆了! 再有,怀恩公公算得上他的大靠山。现在大靠山回京,他还愁得不到在弘治帝面前表现的机会嘛? 群臣的最前排,站着纸糊三阁老。 弘治帝初登大宝两个月。需要朝局的稳定。还没腾出手来让这老三位滚蛋。 夭寿了!纸糊三阁老此刻谈论的不是花鸟鱼虫,不是昆曲典故,而是朝政! 以前,三阁老在内阁当值时都没见有这么积极。 现在,就等待皇帝出殿这么点儿的空闲,他们都要讨论朝政。 无非是想在大明的新老板面前表现出积极的态度。 刘珝道:“两淮盐务积欠达五百万引,导致商引壅滞,盐法日坏。首辅、次辅怎么看?” 刘吉道:“自然应该清查两淮盐务。” 刘珝追问:“怎么清查。” 刘吉踢起了皮球:“这就要首辅拿主意了。” 万安是个有理政大才的人(啊呵呸)。一生只有两件事不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万安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的说起了废话:“大明财税的三成在两淮。两淮财税的四成在盐务。” “盐务上的问题,是关键的问题。对待这個问题,我们一定要慎之又慎。” “我看,我们还需再考虑考虑、斟酌斟酌、议论议论、观察观察、商榷商榷、推敲推敲。再拿定主意。” “这个事啊,啊,我们不是说不办。只是说啊,要慎重。啊,明白吧。” 三人为了装积极,故意扯着嗓门“探讨政务”,想让殿内的弘治帝听到动静。 常风虽站在最后一排,却对他们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 常风心中暗骂:让虎子进内阁当阁员,估计都比他们干得好。虎子至少还能凭着嗅觉找银子呢。 这老三位,除了往家捞银子,屁事儿都办不了。 就在此时,新任司礼监秉笔萧敬高声道:“皇上起驾,众臣随扈!” 弘治帝出得乾清宫大殿。 如今的他已不是一年前的弱势太子了!十八岁的他双目炯炯有神,尽显帝王之气。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开创盛世的宏图之志! 百官惊诧,弘治帝今日穿的竟然是上玄下红的冕服! 冕服是大明皇帝最正式的礼服和祭服。只有祭祀天地、社稷、太庙、先农以及登基、冬至、正旦、圣节、册拜,还有召见凯旋大将时穿。 弘治帝传冕服相迎,是把怀恩当成了凯旋大将。 在弘治帝看来,要开创盛世,就要用贤。无论是贤臣还是贤宦! 众人随弘治帝,来到了正阳门前。 怀恩的回京队伍还没到。 弘治帝下旨:“出城五里,迎怀恩。” 常风以前当过大汉将军,知晓一些宫廷礼节。皇帝出城相迎臣下......这么说吧,上个有此等待遇的臣子,是洪武年间的徐达。 伪元至正二十七年到洪武二年,徐达北伐,驱逐元虏,恢复中原、收复大都。 洪武三年徐达返回应天时,太祖爷携马皇后出城二十里相迎。 常风心道:皇上如此重视怀恩公公。对我来说是好事。我是怀恩公公的心腹啊。 弘治帝的龙辇起驾,向前走了五里。众臣步行跟了五里。 正值盛夏,有些年纪大的老臣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弘治帝是个关爱员工的新老板。 他吩咐萧敬:“你手下的徒子徒孙们也太没眼力价了!还不快给老臣们送冰巾、冰镇乌梅汤?” 萧敬连忙道:“是老奴疏忽了。” 龙驾车队最后面的几辆车乃是冰车。每辆冰车上都有两个大冰桶。里面放着手巾和乌梅汤。 上百个小宦官忙不迭的给官员们分发冰巾和冰镇乌梅汤。 官员们齐声道:“谢皇上赏赐!”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怀恩返京队伍的踪影。 弘治帝道:“再出十里相迎!大汉将军把马让出来,给年老体衰的老臣们骑。” 龙驾又前行了十里。还是不见怀恩的影子。 弘治帝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保护了他十三年的怀恩。 从某种意义上说,怀恩是弘治帝最大的恩人。 弘治帝开了金口:“再出五里相迎!” 礼部尚书周洪谟忍不住了。他出班道:“禀皇上。不可再出五里了!” 弘治帝问:“哦?周卿说说,为何不可?” 周洪谟道:“怀恩公公返京,皇上出城十五里相迎,已是破格的恩赏。” “若再出五里,就是二十里。当初中山王北伐凯旋,天子不过出二十里相迎。” “怀恩公公是开国以来第一贤宦不假。可若得了跟中山王一样的恩荣,恐怕一向谦虚为怀的老公公会心生愧疚啊!” 周洪谟很会说话。既在弘治帝面前将怀恩夸成“第一贤宦”,迎合了弘治帝。又有理有据的反对继续南行相迎。 弘治帝点点头:“周卿说得有礼。朕和诸卿就在这等吧。” 终于,弘治帝看到远处出现了怀恩的身影。 怀恩并没有坐车。为表恭敬,他自进了京郊就下车步行。 糖糖寸步不离的跟在怀恩身边。活像是个小护卫。 怀恩见到龙辇,老腰不酸了,老寒腿不疼了,竟然跑了起来,健步如飞的飞奔向龙辇。 糖糖也摆动着两条小腿儿,跟在他后面飞跑。 怀恩边跑,眼角边滑落没有半分虚情假意的老泪。 那个五岁的孩子,面对了整整十三年的明枪暗箭,终于有惊无险的长大了!成为了十八岁的大明天子! 我怀恩这十三年来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那些为了保护他,死在万贵妃手中的宫女、太监们,他们的血没有白流! 怀恩是无根之人,没有孩子。他是看着弘治帝长大的。 说句大不敬的话,有时在内心深处,怀恩将弘治帝看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和他在感情上,已经超越了主仆,近乎于父子! 第八十一章 常风,大出风头 弘治帝见到怀恩朝着他飞跑,他再也不顾及什么皇家礼节。 他直接下了龙辇,快步走向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怀恩终于扑倒在了弘治帝的脚下。他从胸腔中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老奴怀恩,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治帝的眼中,泪水也在打转。他努力让泪水待在眼眶里,不要流出来。 天子的眼泪,不能让臣子们看到。 怀恩抬起了头。 弘治帝凝视着他的一头白发,长满皱纹的胖脸。 他俯身抱住了怀恩,眼泪再也止不住:“朕的老内相,你可回来了!” 十八岁的天子,跟七十岁的老奴抱头痛哭。 常风知道弘治帝和怀恩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踏过了多少刀山火海。 他看到这场面,感觉自己鼻头一酸。 弘治帝正哭着呢。忽然听到脚边发出“嘤嘤嘤”的小孩哭声。 弘治帝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六七岁,白白嫩嫩,长相可爱的小女娃正跪在怀恩旁边,双手握成小粉拳揉着眼睛哭泣。 弘治帝问:“老内相,这女娃是?” 怀恩道:“啊,这娃名叫常恬,是常风的妹妹。” “去年秋常风去了曲阜。老奴怕奸党绑架她,要挟常风。就一直带在身边。” “老奴将她视作自己的亲孙女一般。” “常恬,别哭了。怎么教你的,快给皇上行三拜九叩大礼!” 为了让糖糖学会三拜九叩大礼,怀恩一个多月来耗费了整整十一斤猪头肉,外带两辫子蒜。 糖糖有模有样的叩首行礼:“奴婢常恬,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治帝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糖糖抬起了小脸。 弘治帝擦了擦眼泪,笑道:“这小娃,长得真喜人。像极了朕的六妹。” 弘治帝的六妹仙游公主与糖糖同岁,是皇宫团宠一般的存在。 不光弘治帝喜欢她,宪宗、周太皇太后、王太后也喜欢她。 甚至连生性刻薄、凶残的万贵妃都喜欢她。 弘治帝问萧敬:“常风来了吧?” 萧敬喊了一声:“常风上前恭听圣训!” 常风低着头,迈着碎步来到了弘治帝面前跪倒。 糖糖先是惊喜万分:“哥哥!”片刻后又开始哭:“嘤嘤嘤,我还以为哥哥不要糖糖了呐!” 怀恩连忙道:“常恬,君前慎礼。” 糖糖只好委屈巴巴的闭上了小嘴。 弘治帝却道:“小娃娃嘛,无妨。” 弘治帝从腰间摘下一块玉玦:“常风。去年你到曲阜替朕办差。导致你们兄妹分离。” “这块玉玦,就赏给你们兄妹吧。算是朕补偿你们的。” 这是自宪宗驾崩以来,弘治帝第一次亲口对常风说话。 常风双手接过了玉玦:“臣及臣妹,谢皇上恩赏。” 大部分文武大臣,只觉得常风面熟:这人以前好像在东宫做今上的贴身大汉将军吧? 他们不知道常风为保太子,立下过三件大功。 他们见弘治帝将御用的玉玦,赐给一個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个个心中艳羡。 同时,他们也对常风高看了一眼:这锦衣卫千户跟皇上的关系不一般啊!一定是龙卧潜邸时的心腹。 常风跟着怀恩和糖糖沾光。今日在文武百官面前正儿八经风光了一把。 得皇上钦赐玉玦,这是多大的恩荣?看哪个今后敢瞧不起我。 常风的族长常老侯爷亦在勋贵班中。 他看到这一幕,后悔的直呲牙:早知道这小子有这么大的出息。前些年我就该让他过继过来,给我当嫡孙! 可我......竟然让他吃席时坐小孩那桌! 现在人家连改宗名、入族谱都不乐意。 活该我兴安侯一门日薄西山啊! 弘治帝搀扶起了怀恩:“老内相,咱们携手进京。伱要襄助朕开创盛世!” 怀恩却道:“皇上,万万不可啊!与天子并行是大不敬,要折大寿的。” “再者,内相的称呼也不妥。老奴现在只是孝陵的司香奉御啊!” 弘治帝笑道:“瞧朕,怎么把正事忘了。萧敬,宣旨!” 萧敬展开一方黄绢布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怀恩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领御马监掌印太监、东厂提督太监。掌京师三大营、十二团营、厂卫。钦此。” 好家伙。怀恩直接成了大明内相兼最大的军头兼最大的特务头子。 内阁首辅万安跟他一比,都算小卡拉米。 这道圣旨的用词,也对怀恩极尽恩荣。 大明皇帝圣旨分为两种。一种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黄绢布圣旨。一种是“有上谕”开头的黄折子圣旨。 太祖爷应天开国,自称“奉天承运皇帝”。以此自称开头的圣旨,只用在册封太子、皇后;开战;册封重臣等等军国大事上。 “有上谕”开头的圣旨则随便一些。皇帝想修个园子,挖个池塘什么的,下旨也是“有上谕”。 而圣旨中,措词是“封”怀恩,而非“命”怀恩。“封”和“命”,亦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弘治帝要跟怀恩返京了。 他邀请怀恩与他同辇并行。被怀恩一脸严肃的拒绝。 弘治帝无奈。只得说:“那老内相就骑马随朕回京吧。” 怀恩主动对常风说:“我和糖糖骑你的马。” 常风道:“是。属下给您牵马执鞭。” 给内相牵马执鞭的资格,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的。 文武官员们见怀恩上了常风的马。常风昂首挺胸,牵马而行。他们更加确信,那个锦衣卫千户身份绝对不一般! 得了皇上御赐玉玦不说。怀恩公公骑马回京,为何不选别人的马,偏偏选他的? 他跟怀恩公公,绝对是老相识,关系匪浅那种! 这次皇帝出城迎贤臣,最出风头的自然是怀恩。第二出风头的就是常风。 糖糖骑在马上,“噗”,放了一个响屁。 怀恩笑道:“小馋猫。早晨让你别吃那么多蒜泥猪头肉。幸亏没在皇上跟前放,再惊了驾。” 常风心情很好,开起了玩笑:“就是。糖糖你这算行刺大明内相。锦衣卫要抓你的。” 怀恩笑道:“屁崩算误伤,不算行刺。没法抓。” 第八十二章 杀,贬,恕,弃,留,启 皇帝赐宴,分为大宴礼、中宴、常宴、小宴。 大宴礼属嘉礼之列。一般只有在朝廷重大庆典、冬至、正旦、大将凯旋时才会举行。由礼部主办,光禄寺负责具体事宜。 今夜,弘治帝于乾清宫开大宴礼,迎接怀恩。 用如此高规格的礼仪,给一个太监接风,若太祖爷知道了,恐怕棺材板儿都压不住了。 但是,怀恩配得上大宴礼! 常风人生第一次参加了大宴礼。糖糖是女眷,不能参加。 张皇后得知恩人的妹妹进了宫。干脆在坤宁宫那边开了皇后赐宴。宴请刘笑嫣和糖糖。 常风虽因品级太低,坐在大宴礼的尾席,却是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不少高官勋贵,时不时朝着他点头致意。 大宴礼刚进行了一半儿。宴会的两位主角弘治帝和怀恩却离开了。 二人迫不及待的到了东阁畅谈。 弘治帝给怀恩赐了座。主仆二人坐定。 怀恩道:“如今大势已经趋于安定。皇上打算如何治国?” 十八岁的弘治帝,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谋略。 弘治帝道:“治国,其实就是治人。” 说完,弘治帝拿起御笔,“唰唰唰”写下了个六个大字。 “杀,贬,恕,弃,留,启”。 怀恩道:“敢问皇上,这六個字是?” 弘治帝道:“第一个字,杀。如李孜省、继晓等人。他们靠着进献春药、仙丹得到先皇恩宠。” “这些年他们祸乱宫廷不说。还欺压百姓。继晓为了建大永昌寺,强拆了数百户百姓的家。” “李孜省把内承运库当成了自家私库。一粒仙丹用料不过五两银子。他敢跟先皇要五千两!” “其余什么强掳民女、强占民田之罪,数不胜数!” “朕大婚之前。李孜省、继晓竟跟万喜合谋,绑架朕的妃选,想用她们的血给万贵妃炼什么延寿丹。” “若不是常风办事干练,及时找到了她们。恐怕朕现在的那些后妃早就香消玉殒了!” “这种人,不杀不足平官愤、民愤、朕愤!” 怀恩提醒弘治帝:“不仅要杀!如今帑藏空虚。他们聚敛了那么多家财。也该收归官家了。” “常风那小猴崽子擅长抄家。他可以派上大用场了。” 弘治帝点点头:“嗯。对待这些人,就要用雷霆手段。” 怀恩问:“那这‘贬’字,皇上打算用在谁的身上?” 弘治帝道:“司礼监的尚铭、梁芳。这二人是先皇宠信的内臣。虽有大过,但伺候先皇始终有苦劳。” “且尚铭那人虽贪佞,干出过绑架富户的荒唐事。但他所得脏钱,一多半儿都用在了扶老济困、兴建义学上。” “就凭他的这一点善念。朕不杀他。” “朕打算将尚铭、梁芳都贬到孝陵去。” 怀恩点点头:“尚铭、梁芳若心存良知,就好好在孝陵服侍太祖爷,消一消罪孽。” 弘治帝说到了第三个字“恕”。他接下来的话令怀恩震惊不已。 弘治帝道:“朕打算宽恕万家三兄弟。” 怀恩目瞪口呆。 万家三兄弟......那是谋杀弘治帝生母纪太后的幕后黑手啊! 宫里多少保护过弘治帝的宫女、太监,都死在了这三兄弟手上。 弘治帝看穿了怀恩的想法,解释道:“朕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 “可惜,朕如今是大明天子。做任何事不能只怀私恨,不怀公心!” “万家三兄弟这些年在朝中树大根深,权倾朝野。其党羽遍及天下。” “他们的党羽之中,既有庸官、贪官,也有贤官。有一大批贤官为了保住官帽,为民做事,不得不向他们低头。” “这道理,就像当年王越依附于汪直一样。” “如果追究万家三兄弟,必将在朝中掀起大狱。到那时,便是一案牵百案,一案飞十里。受牵连的官员太多。” “需知,案上一点墨,诏狱千滴血啊!那些曾依附于他们的贤官吃了他们的瓜落儿,朕也不能再用。” “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朕必须要放下私恨。” 怀恩感慨:“宽恕比复仇更需要勇气。皇上能够做到这一点.......实乃明君气度!” 弘治帝道:“朕打算革除他们的一切官职,将他们遣送回原籍。不过,他们这些年积攒的钱财,必须要交出来。” 怀恩道:“这是自然。皇上饶了他们的命,已是开恩。他们应该识趣些,将钱财吐出来。” 弘治帝又说到了第四个字“弃”:“像内阁首辅万安、阁员刘珝这种尸位素餐的庸官。朕是一定要弃用的。” “还有什么泥塑尚书、洗鸟御史。” “跟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大明?” “朕给他们一个金台阶走。老内相,这条金台阶要你去铺。” “你刚回京。自然该跟官员们聚会饮宴。你要替朕暗示他们,速递告老手本。” 怀恩有些奇怪:“皇上您刚才说要弃用万安、刘珝。却未提及刘吉,难道您......” 弘治帝点点头:“对,这就是朕的第五个字。留。” “朕不但要留用刘吉两三年。还要升他做内阁首辅!” 怀恩有些不解:“敢问皇上,为何?” 弘治帝道:“原因有二。其一,古今成大事者,以找替身为第一要务。” “朕要在朝堂上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势必会伤及一些人的利益。” “那时候,就要把刘吉推出去,替朕挨骂!” “刘吉绰号刘棉花。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怕挨骂。” “他是朕留在朝堂上,替朕挨骂的替身!” 怀恩问:“第二个原因呢?” 弘治帝道:“自太宗爷建内阁,至宣德末年,内阁势力已经尾大不掉。对皇帝束手束脚。” “朕初登大宝,要清扫成化朝后期的倾颓,就必须改变许多国策。这需要摆脱内阁的束缚。” “刘吉这人没什么能力。让他做首辅,才不会束缚朕。” 怀恩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弘治帝:“皇上......您定能成为贤明之君。” 弘治帝道:“最关键的,是第六个字,启。” “王恕曾对朕说过。国家强盛的根本,在于亲贤臣、远小人。” “朕想做大事,必须启用贤臣。朕暂时有几个人选。” 怀恩问:“哪几个?” 弘治帝说了三个名字:“王恕、马文升、刘大夏。” 说句后话,这三个名字,日后会被世人尊称为“弘治三君子”,协助弘治帝开创“弘治中兴”。 怀恩道:“老奴也举荐一人。” 弘治帝问:“谁?” 怀恩答:“王越。王越虽曾依附于汪直。但他是大明最能打的疆臣。说是成化朝第一名将都不为过。” “他曾三次出塞,收取河套。两次深入草原腹地,奇袭鞑靼......” 弘治帝道:“嗯,此人朕知道。是个做疆臣的好材料。朕看,就让他做甘凉巡抚,总制甘、凉、延、宁四镇军务吧。” 第八十三章 蔚为壮观 且说常风参加完了大宴礼,跟官员勋贵们鱼贯出得乾清宫,来到奉天门外。 他没有骑马回家。而是留下等刘笑嫣和糖糖。 常老侯爷走了过来:“贤孙。你今日为咱兴安侯一门增光添彩了!” “得了皇上御赐的玉玦不说。还给怀恩公公牵马执鞭......” 常风半嘲不讽的说:“别。我连族谱都不配入,可不敢高攀兴安侯一门。” 常老侯爷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离去。 不多时,刘笑嫣和糖糖结束了坤宁宫的赐宴,走了出来。 糖糖摆动着两条小腿儿,快步扑向常风。 常风把她抱了起来:“乖糖糖,这一年吃了怀恩公公不少好东西吧?沉了不少啊!” 糖糖说:“重了五斤呢!我长得不是肉,是个子!” 常风亲了糖糖一口,转头问刘笑嫣:“你怎么来的?” 刘笑嫣指了指一顶小轿:“坐轿来的。” 大明曾有着严格的乘轿制度。太祖爷规定,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能乘坐轿子。 四品至六品官出行只能骑马。 至于七品至九品官,出行只能骑驴,骑骡子。 未入流的小吏出行办差,若不出城,对不住,只能腿儿着去。 大明立国一百二十多年,规矩渐渐破了。先是不及三品的年老官员可以乘轿。后来演化到壮年的七品官也可以乘轿。 到现在,官员夫人出行也可以坐小轿。 常风道:“那你跟糖糖坐轿吧。我骑马跟着。” 糖糖撒娇:“我不,我要骑大马。” 常风笑道:“好。那你跟我骑马。” 糖糖摇摇小脑袋:“不。我要骑哥哥这头大马。” 常风无奈。只得背起糖糖。刘笑嫣让轿夫先回府。她牵着马,陪着丈夫,小姑子往家里走去。 深秋的月光,温柔的洒在在一家人的身上。 常风抬头看了看月亮。虽说没接着什么大差事,在新皇帝面前露脸。 可如今自己在锦衣卫春风得意,上有弘治帝的青眼高看,下有内相做靠山。 夫人和妹妹还是后宫之主的座上宾。 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常风不是算命先生。他绝对算不到,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接下一个天大的差事。 那件差事没脱离他的本行,还是抄家。 只不过这次要抄的地方有一点点特殊。不是哪个官员的府邸,而是......皇宫。 回府后,糖糖吵吵着要跟新嫂子睡。 常风无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刘笑嫣让给了糖糖。自己去了偏卧困觉。 翌日清早,他像往常一样,来到了锦衣卫点卯。 新任北镇抚使孙栾笑道:“弟兄们。咱们得让常千户请客。昨日他得了皇上的赏赐。” 徐胖子起哄:“请客哪够啊!怎么也得去趟怡红楼,银子他付!” 石文义笑道:“咱们常千户是個耙耳朵。去怡红楼,怕是要让嫂子罚顶烛台,跪石板。” 值房内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指挥使朱骥突然走进了值房。 从古至今都有这样一类领导。只要他一进办公室,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就会变得窒息、压抑。 朱骥就属于此类。 众人连忙收敛笑容。 朱骥道:“北镇抚使值房是机要重地。嬉皮笑脸成何体统?” 此次锦衣卫改朝换代。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全部换成了勋贵挂名,吃空饷不管事。 最有实权的,第一是指挥使,第二是北镇抚使,第三是南镇抚使。再往下就是八大千户了。 朱骥吩咐:“其他人都退出去。常风留下。” 众人默不作声的退出。 朱骥问:“万家三兄弟在府里还算老实?” 常风答:“老实的很。就差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脑袋了。” 朱骥吩咐:“嗯。你一回儿随内官监的李广公公,去趟万府传旨。” 常风问:“传完旨直接将万家三兄弟押回诏狱嘛?” 朱骥微微摇头:“皇上要宽恕他们。旨意说只将他们遣回原籍。” 常风有些气愤:“什么?那也太便宜他们了!” 朱骥怒道:“这是圣旨,轮不着你说三道四。” 常风拱手:“是。” 朱骥又道:“皇上还有句口谕。这句口谕是不能墨吃纸的,不在圣旨上。需要伱口传。你近前来。” 常风上前,朱骥对他耳语几句。 半个时辰后,万府。 万家这老三位,昨晚在老大的书房房梁上,悬了三根白绫。 三人为了逃避凌迟之痛,准备上吊自尽。 可他们没有自尽的勇气。眼巴巴的抬头望着三根晃晃悠悠的白绫,过了一夜。 常风跟着李广进了府传旨。万家三兄弟跪倒听旨。 李广尖声尖气的说:“有上谕。革去万通、万喜、万达一切官职。着三日内遣回原籍。钦此。” 万通听到旨意,都快高兴哭了。 遣回原籍?不是凌迟? 苍天啊,大地啊!我们三个将死之人又活过来了! 三兄弟磕头磕得“梆梆”响:“草民领旨谢恩!” 李广懒得搭理他们三个。宣完旨就走了。 常风留了下来:“传皇上口谕。万通,你做锦衣卫指挥使时,曾有不少诏狱囚犯花钱买命,然否?” 万通一愣。这时候已经没必要否认了。他答:“回皇上的话。是。” 常风附到万通耳边:“口谕已传完。响鼓不用重锤敲。万通,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万通连忙道:“明白明白。我们兄弟三人,二十三年前孑然一身入京。如今出京,亦要孑然一身。” 常风坐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你是我的老上司。应该知道我是专办什么差事的。” “我劝你,别巴望着私留一部分金银。你就算不交,我也有法子抄出来。” 万通拱手:“不敢,不敢。我这就让账房写财产清册,让下人们抬金银。” 两个时辰后,常风深切体会到了“蔚为壮观”这四个字。 仆人们将一箱箱金银财宝源源不断的抬到了前院。 徐胖子翻着财产清册,喷着吐沫高声唱道:“金饼一箱,共计八百二十两;二十两银锭十箱,共计一万八千两;五十两银元宝七箱,共计一万五千两;铜钱存票六箱,共计七万五千贯;银冬瓜六十个,共计一万两千两.......” “金器皿共计一百零三件;纯银器皿共计六百七十五件;东珠三十九颗;珍珠手串二十三串......” “金佛十尊;上等虎皮、白狐皮、狼皮四百八十张;象牙饰物六十八件;上等宋砚一百二十块;玉如意十三柄;金如意二十八柄......” “珊瑚树九株;大宝石八十三块;中等宝石九十块;次等宝石六十三块......” “古玩、字画十五箱;首饰九百八十一件......” “另有房契六十八张;地契总数九万三千亩;占用户部仓场存胡椒两千石;粮十八万石;苏木四千斤.......” 常风手下的录账总旗忙不迭的打着算盘。两刻功夫后,才算出了总数。 常风问:“万家财产大约有多少?” 录账校尉道:“金银器皿没有称重。只能估算。” “万府净金总数三千六百两左右;现银总数十三万七千两左右;铜钱存票七万五千贯。” “加上地契、胡椒、苏木、存粮这些可以估算的。万府财产折色,总在四十二万两左右。” “古玩、字画、首饰、玉器、宝石、珊瑚这些,无法估算价目。只能另列清单。”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四十二万两?” 大明财税乃是实物税与货币收入并行。 实物税收缴的大头儿是米、麦、丝、绢、棉、草料、布、盐、茶九种。 货币税方面,去年一年朝廷所有货币收入折色,有大约五十五万两白银。 (不要喷五十五万两这个数字,这本书凡涉及成化、弘治年间朝财政数字、物价,皆有史书干货数字做依据) 万家三兄弟权倾朝野二十三年,聚敛的钱财,竟然有朝廷一年货币收入的七成多? 常风在心中感叹:这真是万家跌倒,弘治吃饱啊! 第八十四章 谁占谁便宜 常风跟手下弟兄仔细核对了账目与金银数量。 核对无误,为防万家三兄弟有所隐瞒。他又跟徐胖子他们用了一天时间,查了八藏。 最终只在万府的房檐瓦当上又查出了三百多两银子。 这三百两银子并不是万通有意隐瞒。纯粹是忘了而已。 整理好账目,将财物全部贴上封条,常风和徐胖子回到了锦衣卫复命。 朱骥仔细的看了账册。当看到折色四十二万两这个总数时,他也吃了一惊:“万家人真是能捞啊。” 常风默不作声。他知道朱骥不喜欢下属乱插嘴。 朱骥合起账册:“自今日起,锦衣卫立一条新规矩。抄家所得,二十取一收进卫内私库。” 这倒不是朱骥起了贪念。 锦衣卫员额八千,在两京一十三省,无员额的耳目却有整整三万。 这些耳目,朝廷是不发饷银的。他们总不能白干。 收买鞑靼、瓦剌、女真、安南细作,搜集敌方情报,需要花钱。 袍泽立功要给赏钱,受伤要给汤药钱。 外出办秘密差事时,吃喝拉撒睡、行住坐卧走都需要花钱。 因为是秘密差事,又不能列出清单找户部核销。 用后世的话说,锦衣卫有很大一部分单位支出是没有财政拨款的。 这倒不是明代特务机构特有的状况。 后世的cia,世界上十处着火,九处是它放的,剩下一处不是它放的,但它会往火上泼油。 cia的资金,也不是单靠拨款。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cia甚至干出过贩卖白货筹集资金的腌臜事。 总之,锦衣卫打洪武朝起就一直有私库存在。 万通管锦衣卫时,私库收入往往是敲诈官员、富户所得。 朱骥是个有底线的人,不屑于搞敲诈勒索。只能把主意打到了抄家所得赃银上。 二十取一并不过分。又不是为了满足私欲,是为了公事。 常风拱手:“是。牢记指挥使钧令,二十取一。” 朱骥又吩咐道:“万通这人真是可笑。聚敛的粮食、胡椒、苏木,竟然借用户部仓场存放。” “也省得咱们跟户部交接了。” “对了,抄出的宝石、东珠、兽皮、首饰、古玩字画等杂项,全部交到内承运库去,献给皇上。” 翌日天蒙蒙亮,常风先让手下把两万两现银运回了锦衣卫私库。又派人去跟户部、内官监约好,在万府交接财物。 因四十万两的折色,数目太过庞大,户部尚书李敏亲自来了。 李敏是贤臣,去年他高升户部天官,多亏怀恩的举荐。 李敏见到常风后,竟不顾礼仪,双手握住了常风的手:“常千户,你帮户部解决了个大难题!” 每逢新皇帝登基,总要普免天下钱粮收买人心,已成定例。 弘治帝也要搞普免钱粮。户部正愁帑藏空虚,普免钱粮没有底气呢。 没想到凭空多了一注巨财。 常风知道李敏跟怀恩关系好,李敏也拿他当自己人。 常风压低声音:“李部堂放心。这只是锦衣卫交给户部的第一笔赃财。过几日还会有大财源源不断的交给户部。” 李敏道:“妙哉!皇上初登大宝,澄清吏治。那些贪官墨吏的脏财,也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内官监来交接珍宝的,是掌印李广。 常风用了整整一天,才跟李敏、李广办完了巨额财物的交接。 常风在新朝接到的第一桩差事,算是办完了。 这差事几乎没有什么难度。主要是万家三兄弟太配合了。 当常风准备离开万府时,刚升了总旗的石文义走到他面前。 石文义低声道:“常爷,我看见李公公在交接时,把一块大宝石揣进了袍袖里。” 常风皱眉,心道:李广是堂堂内官监掌印,马上要进司礼监当秉笔的人,也太下作了些吧? 要贪好歹贪一匣子宝石啊。偷一块算怎么回事?跟街面上的小蟊贼有什么区别? 李广就是这样一個没什么贼胆,又好占小便宜的人。 常风吩咐石文义:“这事儿不要外传。一块宝石而已。没必要让锦衣卫和内官监闹翻。” 已是薄暮时分。忙了一天的常风打算去福兴源买点酱肉,回家和笑嫣、糖糖好好吃顿晚饭。然后狠狠打笑嫣一顿,美美睡一觉。 刚出了万府大门,他就遇见了刘瑾。 刘瑾朝着常风一拱手:“常千户。怀恩公公请你们全家去外宅用晚饭。” 借着改朝换代这股东风,不光常风升了官。刘瑾也从八等火者升为了六等典簿,职正六品。 常风道:“成。我怕他老人家回京后太忙。还没敢去府上叨扰呢。” “我这就回家接贱内和舍妹。” “贱内”是一个饱受后世田园女拳诟病的词。 其实是田园女拳们文化匮乏。贱内二字,含义不是“我那贱老婆”。 “贱”指的是自己,一种谦称而已。 同理,拙荆的“拙”,也是古代男人的谦称。 常风回了家,接上了刘笑嫣、糖糖,来到了怀恩的外宅。 糖糖见到怀恩,直接跳进了他怀里:“胖阿爷胖阿爷,今晚请糖糖吃什么好吃哒啊?” 常风连忙道:“糖糖,不得无礼。” 怀恩笑道:“无妨。我早把糖糖当成我的亲孙女了!你以后跟着糖糖喊我,别称什么公公了。喊我阿爷就是。” 常风的第一反应是:这老爷子占我便宜。 转念一想:认大明内相,京营、团营、厂卫大掌柜当干爷,我好像也没吃什么亏。 毕竟,这位干爷在朝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常风连忙跪倒:“阿爷,自今日起您就把我当您的亲孙子!孙儿今后定会好好孝敬您!” 关键时刻,平时有点虎的刘笑嫣也没掉链子。她行了个万福礼:“孙媳妇儿笑嫣见过阿爷。” 怀恩一张胖脸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刘瑾,饭预备好了嘛。我要跟我孙子、孙女、孙媳好好喝一杯。” 四人进了饭厅,刚要动筷子,刘瑾通禀:“公公,万安求见。” 怀恩道:“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他呢。女眷不能跟他同桌吃饭。刘瑾你让厨房再做一桌菜,领糖糖和笑嫣去花园亭子里去吃。” 常风也起身:“阿爷,我也告退。” 怀恩却摆摆手:“你不用走。留在这儿就成。” 第八十五章 尚铭的家财 不多时,万安进得饭厅。 二人寒暄:“怀恩公公。” “首辅,快请坐。” 怀恩指了指常风:“这是我新收的干孙,常风。以前在东宫做大汉将军。首辅应该见过。” 万安点头:“见过的。我早就觉得他仪表堂堂、气宇不凡。不是池中之物。” 说完,万安从袖中拿了一份礼单,双手递给怀恩。 怀恩推脱:“这怎么好意思?” 万安笑道:“怀恩公公起复回京。我自然该送上一份厚礼祝贺。” 常风在一旁瞥了一眼礼单。心道:好家伙,万安出手不凡。第一行就写着“谨具贺银一千两”。看来万安是来求干爷帮他保住首辅官帽的。 三人坐定,一番觥筹交错。 怀恩忽然话锋一转,指了指常风:“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首辅,咱们都是上了年岁的旧人了。年老体衰,精力不济。” “该给新人挪地方了。” 怀恩这是在暗示万安:你赶紧辞官得了!给自己个体面不香嘛。 古今成大事者,以找替身为第一要务,譬如弘治帝。 以不要脸为第二要务,譬如刘吉。 以装糊涂为第三要务,譬如万安。 万安是装糊涂的高手。 他装作听不懂怀恩的言外之意,又开始字正腔圆的说废话:“啊,长江之浪啊,这个水灾的事是个大事。啊,不是说我们不治水。” “那個什么,户部和工部啊,您也知道。治水向来是笔良心账,公公一定懂。是吧。” 怀恩皱眉。直接图穷匕见:“首辅。我下晌去找阁老刘珝深谈了一番。他想辞官回乡。” 怀恩言外之意:刘珝都滚蛋了,你就别在内阁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万安继续装糊涂:“啊。同僚之谊啊,胜于兄弟之情。我跟刘珝共事这么多年,是吧。他回乡,我得出城相送,对吧。” “古人的送别诗写得好啊。什么长亭、翠柳、夕阳、浊酒。啊,怀恩公公也是懂诗之人。在内官中极为罕见......” 怀恩哭笑不得。他失去了耐心:“首辅今年七十了吧?古稀之年的人了。叶落归根,含饴弄孙,岂不美哉?” 万安誓把装糊涂进行到底:“对对对。我那大孙今年十五岁,一顿饭能吃一只烤鸭子。您也知道,我清贫的很。” “可再清贫啊,也得给大孙每天买一只烤鸭子啊。正所谓再苦不能苦了孩子,是吧。” “烤鸭子啊,以城东飘香号为佳。与南京板鸭风味不同。” “公公在南京,应该品尝过板鸭吧?是不是人间美味,啊?” 万安一堆废话,让怀恩的脑袋大了三圈。 怀恩道:“我不胜酒力。首辅,我先回卧房休息,您自便。常风,搀我回卧房。” 这等于是主人家下了逐客令。 万安起身:“啊,那我先告辞。” 万安走后,怀恩怒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满嘴罗圈屁。他也配做大明的首辅?” 常风给怀恩添了一杯酒:“阿爷,消消气。” 怀恩问常风:“你知道锦衣卫是什么嘛?” 常风道:“还请阿爷赐教。” 怀恩解释:“锦衣卫是皇帝的袖中之匕。要替皇帝除去万安这样的人。” “万安行事谨慎。虽尸位素餐,却没有什么显眼的把柄。皇上想在明面上革他的官很难。” “这就需要锦衣卫这柄袖中匕出手了。” 常风道:“您的意思是,让我栽他个脏?就像当初贵妃党在蔡府书信匣子里做手脚一样?” 怀恩微微摇头:“不。毕竟是首辅啊。动他,需要皇上点头。” “我明日再劝劝他。希望他知道好歹,主动辞官。” “看看人家刘珝。我下晌就跟他说了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人家直接在内阁值房里写起了辞官奏折。” “大孙,阿爷再教你一句话——做人也好,做官也罢,都需要知进退。” 翌日,常风来到锦衣卫点卯。 北镇抚使孙栾道:“常老弟。查抄万府财物的差事,你办得不错。” “今日再给你一件差事。尚铭被贬去孝陵司香,三日后就要出京。伱今日去抄没他的家财。” 说完孙栾将开好的驾贴递给了常风。 常风跟徐胖子等人来到了尚铭的外宅。 一年前门庭若市的尚府,如今已是门可罗雀。只有锦衣卫的力士们在外围看守。 风光无限的前内相尚铭,披头散发坐在大厅外的台阶上。 常风来到了尚铭面前:“尚公公。接北司驾贴,今日我要抄没您的家财。” 尚铭抬起了头:“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家财没有一两放在外宅里,你信么?” 常风一愣:“信与不信都不重要。您应该知道我的专长。” 尚铭道:“别费功夫了。走吧,跟我出城去。我领你去抄我的家财。” 常风不怕尚铭搞什么幺蛾子。他现在只是个六十多岁的普通老宦官,没了牙的老虎。横竖逃不出锦衣卫的手掌心。 常风道:“那好。我给尚公公备马。” 众人出了城,尚铭领着他们来到了京郊西北的宛平县香山脚下。 香山脚下,伫立着上百间宽敞的瓦房。瓦房前还伫立着一座大理石雕刻的孔圣像。 常风疑惑:“去年夏天,我领着舍妹来此地游玩时,还不见有这些屋舍。” 尚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听。” 那些大瓦房内传出了孩童朗朗的读书声。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兮。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常风道:“是文天祥的《正气歌》。尚公公,难道你将家财藏在了这些学舍里?” 尚铭解释:“自今年正月万贵妃病逝。我知道大势已去。就将所有家财,全部拿来建义学和孤老院。” “这样规模庞大的义学。我在宛平建了三所,大兴建了四所。” “整个直隶,凡上不起学的孩童,皆可到义学中读书。不收学资,还管吃、穿、住和笔墨纸砚。” “另外我还建了六座孤老院,收容鳏寡孤独养老。” 常风道:“您把全部家财全都捐了?” 尚铭点点头:“没错。常风,你不觉得这个天下是个劫贫济富的天下嘛?” “穷者愈穷,富者愈富。我是穷人出身,不然也不会切了鸡脖进宫当不男不女的中人。” “我知道穷人的苦!” “我掌权者十几年,的确贪恋权柄,也陷害过政敌、忠良。” “但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没有贪过一文国帑!国帑都是穷人身上的油啊!” “我绑架那些富户,让他们吐出银子来。不过是为了劫富济贫。” “在我府邸的书房里,有一本总账。十几年间,我靠着绑票、敲诈,从京城的五百多家富户手中,一共敲诈了八万多两银子。” “上面都有详细的支出账。八万多两,已经全花在了扶老济困,兴建义学上。” 常风从尚铭的眼神中没有看出欺骗,只有真诚。 一时间,常风也分不清尚铭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或许,人的好与坏,本来就难以分清。 尚铭又说了一句话:“只愿义学里的那些孩子好好读书。长大后不要做我这样的人。” 常风问:“您希望他们做何样的人?” 尚铭的眼角有一行热泪滑过:“做文天祥、岳飞、于谦那样的人。” 常风无言。 第八十六章 节节高 贬谪罪官在被抄家前,将家财散尽。无论是捐出去办善事,还是挥霍一空,都是有罪的。 常风押着尚铭回到了他的外宅,随后将状况禀报给了北镇抚使孙栾。 随后孙栾报给朱骥,朱骥报给监管厂、卫的怀恩,怀恩又报给了弘治帝。 乾清宫大殿内。 弘治帝听完了怀恩的禀报,说:“在香山下的义学前,给尚铭立一块碑。碑上刻两个字。” “一个‘罪’字,一个‘善’字。” 这是两個看似矛盾的考语,但有时,罪和善并不矛盾。罪人也可能有过善行。 弘治帝又补充了一句:“你跟南京镇守太监打个招呼,尚铭到了孝陵后要善待。” 怀恩拱手:“老奴代罪宦尚铭,谢皇上恩典。” 弘治帝又道:“处置完万家三兄弟和尚铭。接下来要抓紧处置李孜省、继晓、景元三人。” “即便将李孜省、继晓凌迟处死,都不能解朕心头之恨。” “至于景元。当初‘泰山异动,东宫不动’,他是替朕说过话的。将其赶出京城也就是了。” “除了他们。宫里的那些和尚、道士、方士、传奉官,也要一律赶走。人赶走,钱留下!” 尚铭道:“是。老奴这就去传旨。” 景元自认为保过当初的太子。如今改朝换代,他的富贵能够继续。 他低估了弘治帝励精图治的决心。励精图治的第一步,就是扫除宫中的一切牛鬼蛇神。 怀恩来到了锦衣卫。恰巧朱骥、孙栾去大理寺公干了。 于是怀恩找到了常风。 怀恩道:“皇上有旨,处死李孜省、继晓这两个妖人。你立即去办。” 常风问:“要不要跟朱指挥使打个招呼?朱指挥使最忌惮手下人越过他办事。” 怀恩道:“用不着。朱骥那人太看重那些死规矩了。” “堂堂内相、东厂督公命自家大孙奉旨办差,也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常风道:“是。李孜省和继晓就押在诏狱中呢。徐胖子刚给他们上了大刑,他们供认了家中赃财都藏在何处。” “孙儿这就去奉旨处死他们。” 尚铭却道:“且慢。大孙,我问你,锦衣卫里有没有比凌迟还痛苦的死刑?” 常风答:“有的。‘节节高’的死法,比凌迟还痛苦。” 尚铭有些奇怪:“什么节节高?说说。” 常风给尚铭解释了一番。 所谓节节高,说白了就是竹刑。 将土中埋上一棵笋苗。然后在笋苗周围钉上木桩。 将受刑者四肢绑在木桩上,固定好。每天给他喂米汤,确保他不会饿死。 用不了多久,竹笋会破土而出。一仞一仞慢慢生长,扎穿受刑者的胸膛。 竹笋生长的过程,就是受刑者死亡的过程。 整个过程会持续十天。受刑者会在极度的绝望、惊恐中煎熬。每天承受着竹笋刺破肌肤、内脏的痛苦。 有时候,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经历死亡的过程。 斩首的死亡过程是一瞬;凌迟是三天;节节高则是整整十天。 这个酷刑,那真是熊猫点外卖,笋到家了。 尚铭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这法子够毒的。不过,用来对付李孜省、继晓,再合适不过。” “继晓那妖僧人面兽心。连十来岁的小女娃都不放过;李孜省更是拿襁褓中的婴孩祭过丹。” “他们罪有应得。你立即给他们上刑。” 常风领命。要说这节节高竹刑,还是万通从安南使者那里学来的。在京城西郊,锦衣卫有一片竹林专门执行竹刑。 常风将继晓、李孜省两人带到了竹林。命力士埋好竹笋,把二人固定好。 常风给二人讲了何谓节节高。 李孜省立时吓尿了裤子,喋喋不休的大喊道:“我要戴罪立功!” “河南布政使高铮贪污黄河修缮银八千两!拿了三千两分给工部、户部的分管主事、员外郎、郎中!” “浙江都司李诚邺吃空饷。杭州卫的员额,有三成被他吃了!” “还有刑部侍郎吴靖安,收赃卖放。江南富商梁万省为强占田土,一次杀了七个百姓,事发被抓。他家里人给吴靖安送了三千雪花银,得以脱罪!” 常风吩咐石文义:“你拿个空白册子把他所说全记下来。他离咽气还有十天呢。他慢慢说,你慢慢记!” 石文义道:“是。” 相比于李孜省,继晓还算镇定。 他走坟地唱小曲儿,在心中劝慰自己:死不过是进入轮回而已。十八年后又是一个好和尚! 猛然间,他开始大笑不止。 常风问:“继晓,死到临头伱有什么好笑的?” 继晓歇斯底里的喊叫:“我有一个惊天大秘密。临死前一定要说出来!” 常风问:“哦?什么秘密?” 继晓道:“这个秘密,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知晓!若说出来,京城必然掀起惊涛骇浪!” 常风追问:“到底是什么秘密?” 继晓笑道:“这秘密我只能对你常千户一个人说。附耳过来!” 常风按捺不住好奇,只得俯身,将耳朵贴在继晓嘴边。 继晓压低声音:“这个惊天大秘密就是——甘蕉与冬枣同食,有屎的味道。哈哈哈!” 甘蕉,即香蕉是也。汉武帝建扶荔宫,收集天下珍稀异果树木,其中就有甘蕉树。 到了大明,两广、南洋诸藩属国也经常将甘蕉贡进京。 常风怒道:“你耍我?” 继晓笑道:“耍你又如何?你还能一刀宰了我不成?” 徐胖子插话:“常爷,别中了他的激将法。他巴不得你给他个痛快呢!” 常风吩咐一旁的石文义:“这十天,你负责在竹林中看守这两人。米汤里多掺点人参汤吊命。” “一定要让他们受够十日竹笋穿胸之痛。” 接下来的一个月,常风开启了疯狂抄家模式。 除了抄继晓、李孜省的家,还抄了一堆牛鬼蛇神在京城里的宅子。 那些和尚、道士、方士、传奉官被逐出京城,弘治帝早有口谕“人赶走,钱留下”。 另外一批在成化超时罪恶滔天,不可饶恕的官员,亦在被抄家之列。 至成化二十三年冬月底,加上万家三兄弟府邸,常风统领的查检千户所,共抄了四十八座宅子。 共得财货折色九十八万两之巨。 弘治帝万万没想到,那些官员、牛鬼蛇神们简直就是富可敌国。 得了这一注大财,让朝廷财政状况大为好转。 心情大好的弘治帝,下旨褒扬抄家的总负责人常风。并升授常风武节将军散阶。 大明的武官散阶与品级挂钩。 常风是正五品千户。初授武德将军。一般两年后才能升授武节将军。 刚当了几个月千户,就得升授,常风在锦衣卫内一时风光无二。 第八十七章 查抄皇宫 大明官员的休假制度,经历过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 太祖爷是个工作狂,认为官员该像他一样只干活,不休息。 故洪武朝的官儿特别惨。一年只有春节、冬至、天子诞三天假。 太宗爷“奉天靖难”,于应天即位后,稍稍宽松了些。永乐七年,上命正月十一至正月二十一,赐百官假十日。 宣宗又将假期扩展到了端午、中秋。 到了宪宗时期,直接启用了汉制“五日一休沐”。上四天班歇一天。跟太祖相比,宪宗堪称绝世好老板。 成化二十三年十一月的最后一个休沐日天气不错,冬日暖阳。 怀恩喊上了干孙女糖糖,干孙子常风,来到永定河边钓王八。 一個肥胖的身影和一个年轻健硕的身影中间,夹着小小一只。 百余名团营兵在周围护卫。又有十几名宦官侍立伺候。 祖孙三人枯坐了一个时辰,鱼竿儿没有丝毫动静。 忽然,怀恩的杆头轻动。 常风提醒:“阿爷,上钩了。” 怀恩提杆,是一条三指长的小鱼。 糖糖在一旁念念有词:“王八不上钩,小鱼瞎胡闹。” 怀恩摘下小鱼,扔进了水中。他一声叹息:“唉。” 常风问:“阿爷何故叹息?” 怀恩道:“让万安愁得!那王八蛋脸皮厚的像德胜门的城墙。我一个月内七八次暗示、明说,让他递告老的奏折。” “他回回都装傻充愣。此人贪权如命。死活不肯交出首辅之位。” “皇上也愁这事儿。可是,皇上又坚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将他逐出京城。” “既然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就不能栽赃。那厮做事又很缜密。一时间上哪找他的把柄。” 常风提了提手中的鱼竿:“我们朱指挥使在档房查找过他的私档。结果私档盒子里,只有白纸一张。” 锦衣卫负责监控官员。朝廷百官在锦衣卫中皆有私档。私档上会记录官员们的把柄。 可是,万安当初厚着脸皮跟万家连了宗。万贵妃一高兴,让万通清空了他的私档。 怀恩道:“还是要想法子,拿住万安犯过事的罪证。有了罪证,皇上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他滚蛋了。” 常风陷入沉默,苦思冥想对付万安的法子。 就在此时,糖糖的鱼竿一紧:“阿爷,哥哥,好像上王八啦!” 常风随口道:“是小鱼吧?” 怀恩在一旁喊:“不对!鱼竿都压弯了!乖娃娃快把杆子给我。” 糖糖将鱼竿给了怀恩。怀恩用力一提,竟然钓上来一只三斤重的大王八! 怀恩大笑:“还是乖娃娃运气好啊!” 常风帮怀恩从鱼钩上摘下了王八。只见这王八的背上刻着“多子多福”四个字。 京城中,有龟背刻字,放生祈福的习俗。 怀恩看了看:“呦,是祈福王八啊。可不能宰了炖汤。放生了吧。” 常风将王八放进了水里。他自嘲的想:想“多子”,光是在龟背刻字放生有什么用。还是得跟妻妾勤练十八路弹腿。 我家笑嫣功夫高强。天天跟我切磋。这不就怀上了嘛! 没错,经过大半年不间断的切磋腿功,夜间勤于习练,偶尔做早操、午操......刘笑嫣怀上了。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忽然间,常风灵光一现:床笫之乐,衽席之娱可不光十八路弹腿一桩功夫。当初万安发迹,靠得就是给先皇送诸般功夫秘籍,带插图栩栩如生的那种。 他脱口而出:“有了!” 怀恩问:“什么有了?” 常风道:“让万安滚蛋的法子有了!阿爷,堂堂首辅没事儿就给先皇送下流媚书。往轻了说,这叫逢君之恶,献媚邀宠。” “往重了说,这叫以淫术败坏先皇龙体。导致先皇壮年早崩!” “大明的文官,至少在表面上最重礼义廉耻四字。” “给先皇送下流媚书,那叫恬不知耻!” “只需找到万安送给先皇的那些媚书。在早朝时公之于众。皇上就有了驱逐万安的理由。” “满朝文官也会帮腔让万安滚蛋。” 怀恩直接将鱼竿仍在了一边:“好大孙!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不钓了。你跟糖糖先回家。我进趟宫。” 祖孙三人在永定河边分手。常风骑马带着糖糖回了府。 常府大厅的果碟里,摆着一串甘蕉。 甘蕉在大明,并不是寻常百姓能够吃到的。毕竟是两广特产,需要官道驿马长途跋涉运送进京。 常风随手拿起一个,扒开给糖糖吃。他问刘笑嫣:“哪儿弄的甘蕉啊?” 刘笑嫣答:“广西巡抚贡到宫里的。上晌张皇后让坤宁宫的公公给咱家送了一串。” 张皇后的命是常家两口子救的。自执掌六宫后,很是厚待刘笑嫣。 她在坤宁宫赐宴,公爵夫人、一品诰命都要坐刘笑嫣的下首。各地贡到后宫的特产,她偶尔会分出一些来,给义姐刘笑嫣尝尝鲜。 常风忽然想起了继晓临死前说的那个“大秘密”。 好奇心驱使他问刘笑嫣:“家里有冬枣嘛?” 刘笑嫣答:“有啊。” 常风道:“拿一捧来。” 不多时,刘笑嫣拿来了一捧冬枣。 常风啃了两口冬枣,又吃了一口甘蕉,在嘴中同嚼。 两种东西都是甜的,可是在咀嚼了两口之后,常风忽然感觉到了窒息! 这尼玛......什么怪味儿!简直让人作呕! 常风不是朱骥,也不是后世的岛市老八。他没吃过屎,不知道屎是个什么味儿。 但嘴里那直冲天灵盖的味道.......可能跟吃了屎差不多吧! “呕!”,常风把嘴里的冬枣、甘蕉混合物吐了出来,好一顿喝茶漱口。 刘笑嫣问:“你怎么了?” 常风大骂:“我中了妖僧继晓的阳谋了!” 继晓临死前玩笑般的那句话,其实是真话。 甘蕉和冬枣同食,的确有屎的味道。 但继晓笃定,任何一个原本不知道这个奇怪知识的人,在听说后一定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尝试。 这不是阴谋,称得上是阳谋。 常风算是彻底上了继晓的当。信了你个鬼,这糟老和尚坏的很!活该被竹笋穿胸! 休沐日结束,第二天清晨,常风来到锦衣卫点卯。 孙栾道:“你去指挥使值房吧。指挥使和督公在等你呢。” 常风来到了指挥使值房。 怀恩道:“大孙。皇上亲自给你交待了一桩差事。这件差事万分紧要,伱一定要办好。” 常风问:“什么差事?” 怀恩道:“是你的本行——抄家。” 常风又问:“抄谁的家?” 怀恩笑道:“你猜猜。” 常风道:“哪个贪官污吏的家?” 怀恩微微摇头。 常风道:“哪个妖僧、道士、方士的家?” 怀恩还是摇头。 常风继续问:“那就是哪位勋贵公侯伯的家?” 怀恩继续摇头。 常风惊讶:“该不会是哪个藩王的府邸吧?” 怀恩抖了包袱:“皇上口谕,让你查抄乾清宫!” 常风目瞪口呆:“抄皇宫?” 明日(六一)清晨上架通知及感言 大家好,我是网文圈的小学生,小约翰可......抱歉嘴瓢了,小胖可乐。 有点遗憾,刚接主编通知,追读一千八百几,没pk上三江。明早六点正式上架。 更新方面,上架后每日五更。打赏满1万起点币加更一章(每日加更一章为限)。因为胖作者手残,时速也就一千左右。 其实对于一个全职六年的老作者来说,自己的书心里还是有数的。上不了三江也不是世界末日。 订阅方面后期进个精品没啥大问题。 有声更是不愁。现在已经有懒人那边的主播申请播这本书了。我的几本老书在喜马,都是四五百万粉级别的大主播在播。或者几十个cv配音合作的那种有声剧。 影视版权方面,也很有希望。因为我以前有长篇历史文卖出过影视版权。自己也参与过院线电影和上星剧的编剧。知道制片方喜欢什么风格的原著。 讲真,每個作者都有一个征服起点的梦。 我是17年全职的。那年在起点写了一本千均的体育文,勉强能够糊口,选择了全职。 后来几年,在外站写出了一丁点成绩。八线县城生活,一年赚个几十w日常稿费能够生活的很安逸。偶尔卖个版权还能多一笔可观收入什么的。也获得了官方的一些认可,拿到过新闻出版z署、中作协、省w宣传部的一堆网文奖项。 22年凭着这些微不足道的成绩,以网络作家的身份加入了中作协。 说实话,我现在的状况,在外站拿个千字百八十块的保底没啥大问题。 但是,我新书还是选择硬刚起点分成。 我在起点只有这个老书一千均的扑街账号。基本等于从零开始。 图啥?图一口气。图能够证明自己。省得网文圈开会的时候,因为没在点娘出过成绩被鄙视。 我的文风比较特别。说小白文算不上。说老白文也算不上。非说是什么文风的话,可能是2005年左右《今古传奇》的文风吧。 紧贴历史,以小人物的视角讲述大历史,是我的写作风格。 好了,就说这么多啦。明天早晨六点,咱们儿童节不见不散。求全订!求自动订阅! 雾草,忘了感谢下主编梧桐。以及帮我跟梧桐拉皮条的赵大腚。感谢感谢! 第八十八章 三叠纸(上架第一更,求踊跃订阅) 常风怀疑自己跟刘笑嫣最近练功太勤,导致肾虚耳鸣,听错了怀恩说的话。 查抄乾清宫?怎么可能? 家奴抄主子的寝宫?要么是我常风聋了,要么是阿爷疯了。 常风道:「阿爷,您刚才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 怀恩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皇上口谕,让你查抄乾清宫。」 常风哑然失笑:「阿爷,别跟孙儿开玩笑了!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抄乾清宫啊。」 一旁的朱骥有些不悦:「大明内相日理万机,有功夫跟你一个千户开玩笑?」 怀恩瞥了朱骥一眼:「朱指挥使,对手下人别那么凶嘛。再吓着我的乖大孙。」 朱骥的性格并不讨人喜欢。但怀恩心里清楚,他对弘治帝还是忠诚的。 怀恩跟常风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昨日常风建议,查找万安献给先皇的媚书,借以将其赶出朝堂。怀恩把这个建议告知了弘治帝。弘治帝深以为然。 他立即下令萧敬领着一帮小太监,在先皇居住的乾清宫查找媚书。 可是折腾到半夜,也没找到媚书的一片纸。 专业的事,需要专业的人来做。今早,弘治帝干脆让怀恩来锦衣卫传令,让常风去「查抄」乾清宫,寻找媚书。 怀恩解释完,常风立马拍了胸脯:「阿爷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件差事。」 怀恩道:「查抄乾清宫不能太张扬。你只能带三个人进宫办差。」 「你要抓紧。乾清宫毕竟是皇上处理政务、接见臣子之所。你一直在那边翻箱倒柜成何体统?皇上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另外,虎子不准进宫里。」 常风心忖:找的是书,又不是银子。带上虎子也没什么用。 他选了查检千户所的副千户徐胖子、总旗石文义、小旗钱宁办这桩差事。 四人跟着怀恩进了宫。 十八岁的弘治帝,有着寻常年轻人的好奇心。 弘治帝早就听说常风抄家的手艺颇为精妙。今日他干脆抽空,看看常风是如何抄家的,也算是在沉重的政务之外,找一点缓解压力的娱乐。 常风等四人给弘治帝行了礼。 弘治帝吩咐:「你们开始吧。」 常风拱手:「敢问皇上。是否询问过伺候先皇的诸位公公?他们可知晓媚书的下落?」 弘治帝答:「都询问过了。他们只知道万安每隔半年给先皇进献一本媚书。这些年献了能有二十多本。」 「可惜他们不知道先皇将媚书放在何处。」 常风拱手:「禀皇上,臣打算先从寝殿查起。」 常风有自己的一番考虑:先皇藏媚书,不同于贪官藏赃银。一般是藏在随手可取、可读、可照着插图办事的地方。 最有可能藏在召幸后妃的寝殿之中。 皇帝寝殿即是乾清宫的东、西暖阁。 宪宗长期住在东暖阁中。西暖阁只用作召见群臣之用。 常风四人来到了东暖阁,弘治帝也跟着过来了。 常风深吸一口气:好容易得了个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千万别脸没露成,把屁股露出来。 常风拿出了抄家专用的家什——聚宝戒、寻银镫。 他将聚宝戒带在了手上,又将寻银镫安放在了靴上。 弘治帝好奇的问:「这两样东西是?」 常风给弘治帝解释了两样家什的用法。 弘治帝听后一脸新奇的神色:「这真是术业有专攻。万事皆有诀窍啊。」 「朕原本想,抄家就是简 单的翻箱倒柜。没想到竟有这么多窍门和讲究。」 「好了,你做事吧。朕在一旁看看。」 在弘治帝的注视下,常风还是有压力的。 这就好比后世的学霸,考试答题时本来应该行云流水。边上要有个监考老师一直盯着他答题,他一定会紧张。 东暖阁分为东次间和梢间,分东南西北共八室。 东次间的龙榻,是宪宗宠幸嫔妃所用。 常风来到了龙榻前。 其实,龙榻没有老百姓想象中的那么大。就是一张大一些的拔步床罢了。 与寻常拔步床不同。龙榻下有三个大抽屉。分别代表着「天」、「地」、「人」。 常风拉开了抽屉。里面空无一物。 这张龙榻不光宪宗用过,弘治帝这几个月也睡在这儿。 常风道:「皇上恕罪。臣要搬去龙榻上的被褥。」 弘治帝道:「你就当乾清宫是罪官的府邸。该怎么抄怎么抄。不必问朕。」 常风让徐胖子将龙榻上的被褥搬走。他弓着腰,好一通检查龙榻。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 随后,常风用寻银镫细细的查了一遍东次间的地板。没有发现暗格。 他又用聚宝戒一寸寸敲击东次间的墙壁。 突然,聚宝戒发出了一声异响。 常风眼前一亮:「壁后有暗格。」 弘治帝大喜过望:「这就找到了?」 常风道:「皇上稍等。」他在墙壁上一番摸索,上面有一块墙砖。用力一推便松动了。 他借了大汉将军的腰刀,将那块墙砖撬开。 只见墙砖内放着三叠纸。 常风心中一动:只有三叠纸,显然不是媚书。难道是春图? 许多不要脸的皇帝,喜欢在宠幸女人时,让画师再一旁观摩,现场画春图。 譬如赵匡义的《熙陵强幸小周后图》;又譬如唐明皇和杨太真的《春宵密戏图》。 常风拿出了这三叠纸。他道:「禀皇上,这三叠纸应该是春图。臣等不敢看。」 常风不敢看,弘治帝也不敢看啊!万一上面画的是宪宗宠幸弘治帝哪位名义上的娘...... 弘治帝只得将怀恩喊了进来。怀恩是中人,看了也无妨。 怀恩展开三叠纸。 弘治帝、常风等人背过了身去。 片刻后,怀恩说:「这是一副对联啊。」 众人转过身来。 怀恩跟两个小太监将对联展开。 只见上联是「惟以一人治天下」。 下联是「岂为天下奉一人」。 横批是「勤政亲贤」。 对联的下方,竟盖着景泰帝的小玺。 弘治帝似乎想考考常风:「常风。你也是读过书的,只是没考下功名。你说说,这副对联是何意?有何典故?」 常风谦卑的说:「臣不敢在皇上面前卖弄学问。」 弘治帝道:「无妨。说就是。」 常风朗声道:「这副对联的意思是,做皇帝要亲历亲为的治理天天,而不是仅仅被天下人所供养。」 「典出魏晋李康的《运命论》——故古之王者,盖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 弘治帝赞了一声:「有见识!卿之才,虽不及两榜进士们。但也有举人之学。」 第八十九章 坤宁宫(第二更) 这是一个极高的评价。大明的读书人有几十万。每三年一次的乡试,全国只录举人千人而已。 弘治帝有些奇怪:「看小印,这应该是郕戾王的亲笔。怎么会藏在了墙里?」 英宗复辟后,废景泰帝朱祁钰为郕王,谥号「戾」。故弘治帝称他为「郕戾王」。 怀恩是从正统年间就在宫中当差的。他道:「我想起来了。这对子景泰年间贴在东暖阁里。是郕戾王自勉的对联。」 「有可能是先皇看到郕戾王的对联,颇有感慨。又因英宗爷南宫故事,不好再挂郕戾王所写对联。干脆找了个地方,收了起来。」 弘治帝道:「也有可能是哪个忠诚于郕戾王的内宦在夺门之变后藏起来的。」 「朕看这副对联很好,寓意深刻。不过写对联的人身份敏感,不好挂出去。」 「朕会重写一副,以后就挂在东暖阁内,以自省自勉。」 转头,弘治帝又对常风笑道:「你虽尚未找到媚书。却找到了郕戾王的对联。也算立了个功。」 「朕赏你一枚一两喜庆如意银锞。别嫌少,朕是个穷皇帝。」 常风拱手:「谢皇上赏赐。」 媚书没找到,抄家还要继续。 常风花了三个时辰的功夫,查遍了东暖阁、西暖阁,一无所获! 已是傍晚,弘治帝观看抄家的娱乐时间早就结束了,他去了大殿中批阅奏折。 常风和徐胖子他们聚在一起商议。 徐胖子道:「媚书该不会藏在大殿里吧?」 常风摇头:「应该不会。胖子,如果有人送了你一本媚书,你会藏到哪里?」 徐胖子猥琐一笑:「自然该藏到赛棠红的卧房里。我能随时拿出来,蘸着吐沫,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的看。看完直接跟赛棠红切磋技艺。」 常风道:「对。先皇不可能把书藏到大殿里。一定会把书藏到宠幸后妃的地方。」 小旗钱宁跟徐胖子是同道中人。他笑道:「徐千户说的赛棠红,可是怡红楼的那位?」 徐胖子道:「没错。就是她。你也听说过?」 钱宁笑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徐胖子道:「哪天我领你去找她切磋切磋,咱们做一对靴兄弟。」 常风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这是在乾清宫呢。你俩胡说什么。」 徐胖子和钱宁立时噤声。 忽然间,常风一拍脑瓜:「胖子,你刚才说,赛棠红的卧房?为何不藏在你自家卧房?」 徐胖子苦笑一声:「我家那头母老虎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对她着实提不起雅兴来。」 常风叹了声:「咳!咱们在乾清宫这边瞎忙活什么呢!」 「乾清宫,是先皇宠幸一般嫔妃的地方。」 「他老人家专宠万贵妃。一年倒有六个月是在坤宁宫那边过夜。」 「媚书应该在坤宁宫。咱们该抄的不是乾清宫,而是坤宁宫。」 石文义有些迟疑:「坤宁宫......咱们似乎不方便进啊。」 常风道:「只能禀报皇上,让皇上定夺了。」 常风来到了大殿外。 殿外侍立的萧敬问:「常千户,找到媚书了嘛?」 常风微微摇头:「没找到。但是有眉目了。需要请旨意。」 说完常风朝着萧敬耳语了几句。 萧敬道:「锦衣卫的人进坤宁宫,的确需要皇上首肯。你跟我进殿吧。」 常风进了殿,请了旨。 本来,他害怕弘治帝碍于后宫礼制,不准他们去坤宁宫。 没想到,弘治帝不以为意。他伸了个懒腰:「快薄暮时分了。朕正好要去坤宁宫用晚膳。你们跟着一同来吧。」 对弘治帝来说,为了正大光明的扳倒尸位素餐的庸相,后宫礼制又算得了什么呢。 弘治帝起驾坤宁宫。常风等四人随行。 张皇后见到常风,很是亲切:「皇上,这位就是常卿吧?当初在大永昌寺,臣妾与他有一面之缘。」 「要论起来,臣妾既要称他恩公,又要称他一声义姐夫。」 常风连忙跪倒:「臣不敢。皇后娘娘折杀臣了。」 弘治帝笑道:「起来吧。若不是你智破妖狐案、你家夫人替皇后挡了刀。朕又岂能与皇后琴瑟和鸣?」 弘治帝爱张皇后,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为了给朱明皇族开枝散叶,历代皇帝除了立后,还要立一堆皇贵妃、妃、嫔、昭仪、婕妤、美人、才人、贵人,选侍、淑女。 说后宫佳丽三千毫不夸张。 可是,弘治帝即位后,不但没有再纳后宫。还把当太子时选入东宫的那三十一个女人退回了原籍。 堂堂大明天子,只有张皇后一个女人。 弘治帝之所以对常风青眼高看,有一部分原因是常风两口子救过张皇后的命,刘笑嫣还替张皇后挨过刀。 张皇后有些奇怪:「不过皇上,常卿怎么来坤宁宫了?不合规矩啊。」 弘治帝道:「是啊,瓜田李下的。这样吧,你随朕到膳厅。其余宫女,都到宫内广庭站着。」 「常风,坤宁宫交给你了。你速速办事。还是那句话,只把坤宁宫当成罪官府邸就成。」 常风拱手:「是,皇上。」 张皇后有些奇怪:「什么罪官府邸?」 弘治帝笑道:「去了膳厅朕跟你解释。」 宫女们都去了广庭内站着。 跟乾清宫一样,坤宁宫亦有东暖阁。这里是历代皇帝与皇后行周公之礼的地方。 常风等人来到了东暖阁。 东暖阁中有一个栖凤榻。栖凤榻上雕刻着不少栩栩如生的梧桐树。 常风还是按照老法子,先搬走被褥。随后在榻上一番查找......仍旧一无所获。 他又废了一番功夫,用聚宝戒查了墙壁,用寻银镫查了地板。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抄了一天皇宫,常风累得不轻。横竖东暖阁中没有宫人。他干脆坐到了八仙桌边的青瓷墩上歇一会儿。 寻常八仙桌,旁边都是摆八把木头椅子。 坤宁宫的八仙桌边,摆得却是两尺高的柱形青瓷墩。青瓷墩上画着八仙过海的故事,十分精巧。 徐胖子也要坐下。常风却阻拦道:「你还是别坐了!你那个两个大腚片估计就有百十斤。再给坐碎了!」 徐胖子笑骂道:「你的腚片才百十斤呢!」 常风坐在青瓷墩上,陷入了思索:按理说,媚书应该就藏在坤宁宫东暖阁。 可是墙壁、地板无暗格。床榻及周围也没有蛛丝马迹。 二十多本媚书,能藏到哪里去呢? 忽然间,他的眼神下移,看到了胯下坐着的青瓷墩。 第九十章 带血的孺裙(第三更) 青瓷墩,一种做工精巧的坐具,外瓷内中空。只有皇宫或藩王府才能使用。 常风低头凝视着青瓷墩。 徐胖子道:「你该不会怀疑,那些媚书藏在青瓷墩里吧?」 「不可能的,那种妙书,先皇是要随时看的。难不成看一次就要砸一个青瓷墩?」 常风点点头:「是啊。不可能藏在青瓷墩里。」 他站起身环顾东暖阁。遗漏了哪个地方呢? 常风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那八个青瓷墩。 他用手扶着青瓷墩,挨个晃了一下。 在晃到第八个青瓷墩时,那青瓷墩发出「咚隆」一声响。 常风和徐胖子对视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里面有东西!」 青瓷墩是密封的。如果想看到里面的东西,只能砸碎。 听声音,墩中所藏并不是书。但常风还是有一丝好奇:「万贵妃以前用过的青瓷墩里,会藏着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弘治帝和张皇后用完了晚膳,回到了东暖阁。 弘治帝问:「找到了嘛?」 常风道:「回皇上话,媚书没找到。可这青瓷墩中却似乎藏了东西。」 说完他晃了晃青瓷墩:「咚隆」。 如今的坤宁宫管事牌子,是内官监掌印李广所兼。 李广道:「皇上,这八个青瓷墩,乃是万贵妃所用。老奴还没来得及换掉。」 弘治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也想知道里面藏得是什么。 弘治帝吩咐道:「快过年了。有道是碎碎平安。李广,你去外边的大汉将军那儿拿个金瓜。把这个青瓷墩敲碎。」 李广领命而去,不多时拿着一个金瓜折返回来。 他朝着青瓷墩用力一敲,只听得「夸嚓」一声,青瓷墩四分五裂。 众人定睛一看。一堆碎瓷片里,有一枚铜质长命锁,一件带着斑斑血迹的孺裙。 弘治帝见到这两样东西,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张皇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在宫中承受了十几年的明枪暗箭,弘治帝早就练就了过人的胆魄。 但看到这两件东西,他却脸色发白。 张皇后问:「皇上,您不舒服?」 弘治帝再也忍不住了。他俯下身去,将长命锁拿起,又将带血的孺裙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张皇后问:「皇上,这两件东西是?」 弘治帝带着哭腔说:「这长命锁,是朕百日时,朕的恩公张敏在宫外找铜匠打的。五年前在东宫里丢了。朕找了许久都未找到。」ap. 「这孺裙,是朕的生母纪太后,生前最喜欢穿的。看上面的血渍,应该是她被害时流的血!」 常风等人看到弘治帝伤心欲绝,大气都不敢出。 张皇后怒道:「万贞儿真是该死!谋害了纪太后不说。还要将纪太后的孺裙、皇上的长命锁放进青瓷墩里。」 「这不是要将皇上的命和纪太后的命永远压在她屁股底下嘛?」 李广是张皇后入宫后,身边的第一个管事太监。一年时间过去,他已算是张皇后的心腹。 李广连忙道:「皇上,皇后娘娘,万家三兄弟如今都回了青州府诸城县。要不要让锦衣卫的人去诸城......」 弘治帝摆了下手:「不。朕已经恕了他们。君无戏言。」 弘治帝看着那件孺裙,愈加悲伤:「朕记得朕五岁生日时,母后曾穿着这件孺裙,抱着朕,给朕唱过一首她家乡的歌。」 「十万大山高又高,打把火钳掐在腰。哪家姑娘不嫁我 ,关起四门把火烧!」 弘治帝的歌声中,充满着哀伤。 常风听到这首歌,不禁汗毛倒竖。 他心中暗道:纪太后以前就是广西叛匪家的女儿。断藤崖之战后,她被献俘进宫当了宫女。 那个广西叛匪头子也会唱这匪歌。 该不会......我之前拿绣春刀亲手宰掉的叛匪头子,是纪太后的娘家人吧? 常风已经不敢想了。这件事,他会永远烂在肚子里。 弘治帝意识到自己在臣子们面前失态了。 他对张皇后说:「你陪我出去走走。」 转头他又吩咐常风:「再给你们两刻时辰,在坤宁宫中查找媚书。两刻后还找不到就算了。你们离开坤宁宫。朕另觅它法赶走庸相。」 常风拱手:「是。」 常风知道,就算找不到媚书,弘治帝也不会责罚他。 可是,这是他在弘治帝眼皮子底下办的差事。如果最终不了了之,那不成了脸没露成,露了屁股? 他太想在新朝初立后,为弘治帝再立大功,证明自己的价值了。 况且。找到媚书,赶走万安,不光是为了他自己立功受赏。也是为了天下苍生! 不先清扫干净朝堂这座大房子,何谈清扫天下? 还剩下两刻时辰。虽是隆冬,常风的脑门上却急出了汗珠。 张皇后陪着弘治帝,来到了宫巷中散步。 二人一边走,一边抬头望着冬夜的圆月。 弘治帝的手里,紧紧攥着带血的孺裙和长命锁。 张皇后道:「皇上,臣妾不明白。您为何不杀了万家三兄弟,为纪太后报仇?」 弘治帝道:「母后是为保护朕而死。张敏是为保护朕而死。」 「听怀恩说,宫中为保护朕而死的宦官、宫女,不下数十人。」 「他们保护朕,是为了有朝一日朕能成为大明天子!朕做到了。」 「他们若在天有灵,一定盼着朕勤政爱民、励精图治。让天下人都过上太平日子。」 「相比于复仇,他们更想看到在朕的治理下,大明能够出现盛世光景。」 「要做一个明君。就必须学会宽恕。怀恩有句话说得好,宽恕比复仇更需要勇气!」 张皇后始终是个小女人。用后世的话说,她的格局不够大。 张皇后道:「臣妾还是觉得。子报母仇,天经地义。」 弘治帝凝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不再说话。 东暖阁中。 时辰一点一点的流逝。 眼见弘治帝亲自下达的任务就要失败。 常风在东暖阁中来回走着,焦急的看着遗漏了哪些地方。 李广道:「常千户,找不到就别找了。总不能耽误了皇上、皇后就寝。」 常风转头想跟李广说话,脚步却没停。 冷不丁,他一头撞上了栖凤榻对面的书架。 常风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暗骂晦气。 片刻后,他的眼神停留在了书架上。 他问李广:「历代皇后寝殿内,都立有书架摆放书籍嘛?」 李广道:「以前似乎没这规矩吧。万贞儿那厮鸠占鹊巢,入主坤宁宫后,让人在寝殿内摆了这个书架。」 「呵,她爹以前就是个县衙椽吏,管打板子的。斗大字恐怕识不得一箩筐。能教出什么识文断字的女儿来?」 「万贞儿纯粹就是猪妖捧书本,硬充太学生!」 第九十一章 臣安进(第四更) 常风把手搭在书架上:「难道万贵妃在栖凤榻对面摆一个书架,纯粹是为了显得自己儒雅?」 李广道:「一准是这样。」 徐胖子却从常风的话中听出了端倪:「整个东暖阁,就书架后面这片墙咱们没查过啊!」 常风微微点头。他问李广:「李公公,我们是否可以挪开书架?」 李广道:「挪就是了。不过你们抓点紧。别耽误皇上和皇后就寝。」 常风跟徐胖子、石文义、钱宁合力,将书架挪开。 常风带好聚宝戒,开始一寸寸敲击墙面,寻找暗格。 可惜,聚宝戒声声都是闷响。根本没有暗格! 常风有些懊恼:「这面墙没有暗格。怪了,媚书能藏在哪儿呢?」 李广催促:「把书架先复位。你们撤吧。今日虽未找到媚书,你们却帮皇上找到了郕戾王的对联、纪太后的遗物、皇上的长命锁。」 「就算皇上没有赏赐。管着厂卫的怀恩公公也会给你们赏的。」 常风无奈:「好吧。」 四人合力,将书架复位。 常风正要走,一不留神瞥了一眼书架。 书架的最中间,摆着四书的书盒。 四书是天下书之祖。家资殷实些的读书人,为表对四书的恭敬,通常会在书籍外加一个木制书盒。书盒背上备注书名。 东暖阁书架上,四书的排列顺序不对。 读书人都知道,书架摆放四书。从左至右依次为《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因为周礼以左为尊。记录孔圣人言论的《论语》,自然该在最左边。 这个书架上,却是乱放的。《论语》在中间。 常风是汉历七月盛夏生人。用后世的话说,他是个妥妥的***座强迫症晚期。 看到四书摆放错了,他伸手去调换顺序。 可是,刚拿起《论语》的书盒,他就察觉到书盒的份量不对! 《论语》共一万六千字,二十篇四百九十二章。无论宋版还是元版、明版,都是一页正反两章。一共二百四十六页。 真正的读书人,都知道《论语》书盒的份量。 可是,常风手中的书盒,份量至少轻了一半! 他打开了书盒。里面哪里是什么《论语》? 只见书盒内装着薄薄的一个小书册。封皮上赫然写着两行大字。 「巫山二十八式」。 「臣万安进」。 常风翻动书册。只见里面全是各种衽席之娱的招式,还有惟妙惟肖的插图。 常风看了一眼《巫山二十八式》里的插图,又看了一眼栖凤榻。 他仿佛看到,四十出头的先皇,跟年近六十、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的万贵妃,正在栖凤榻上做那快活事情。 这自行脑补的场景,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先皇的口味太重了!理解不了,理解不了! 李广不耐烦的催促:「常千户,怎么还不走啊?」 常风扬了扬手里的书:「李公公,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看这是甚?」 李广接过去看了几眼:「阿弥陀佛,伤阴德啊!这就是万安献给先皇的媚书?」 常风兴奋的说:「我师傅生前曾跟我说过。越显眼的地方,越不容易被人注意。」 「我今日查乾清宫也好,查坤宁宫也罢。先入为主认为先皇会设置暗格,收藏媚书。」 「却没曾想过。先皇在世时,坤宁宫是万贵妃的坤宁宫。几本媚书而已,何须设置暗格收藏?」 「随便找几个书盒套上也就是了!」 徐胖子在一旁插话:「皇上不是说,媚书应该有二十几本嘛?」 常风又拿起一个书盒打开。一上手,他就感觉这个书盒的份量偏重。 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本书册。一本《房中秘》,一本《素女习经》,一本《天下至道谈》。 再翻找书盒,什么《玉房诀》、《双梅景》、《玄女明经》....... 片刻后,常风整整找出了一堆媚书。数了数一共有二十六本。本本带插图——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有血有肉的那种。 每一本的书封上,都留下了万安的工字小楷「臣万安进」。 徐胖子道:「我得翻翻内容,确认下都是媚书。给皇上办差,仔细点没错!」 徐胖子仔细的看着,他虽是花丛老手,但书中招式他大部分都没见过。 常风在一旁跟着看,直呼:「好家伙!都是至邪的法子啊!万安罪该万死!」 正在此时,弘治帝和张皇后走了进来。 弘治帝问:「怎么罪该万死?」 常风跪倒在地:「禀皇上。万安所献媚书,共计二十六本,已经全部找到。万安罪该万死!」 弘治帝随便拿起一本,看了一眼便扔在了地上:「非礼勿视!」 随后他问:「你是在哪儿找到这些媚书的?」 常风苦笑一声:「臣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媚书根本没藏在什么暗格之中。就放在书架上的书盒里。」 弘治帝很高兴。终于有了光明正大赶走万安的理由。他道:「这些邪书放在宫中,恐怕会败了皇宫气运。你先拿回去。」 「明日一早,朕破例准你以千户身份参加早朝。到时带齐这二十六本书!」 二十六本书,被装进了一个书箱。 常风背着书箱,跟徐胖子他们出得宫门。 徐胖子对石文义、钱宁说:「你们俩先回去。我有几句话单独对常爷说。」 二人离开。 徐胖子的胖脸上,仿佛绽放出两朵红红的桃花:「嘿嘿。这箱子书,咱哥俩今晚一人一半儿如何?」ap. 「我带到怡红楼去。跟赛棠红好好研习研习。」 「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嘛,叫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常风道:「不行!这是万安的罪证。我得带回宅子里好好看管。明日一早将罪证公诸于群臣。」 「这么重要的罪证,你别想带到怡红楼去!少了一本,咱们的差事就不算圆满。」 徐胖子有些不高兴:「怎么常爷,你还想吃独食咋滴!」 常风笑道:「哪儿能啊。我真是怕遗失了罪证。」 任徐胖子好说歹说,常风就是不松口。他背着书箱,骑着马回了府。 至于夜间常风有没有跟刘笑嫣「学而时习之」,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九十二章 利国利民(第五更) 翌日,奉天门前。 常风以前做东宫大汉将军时,是可以持金瓜随储驾参加御门早朝的。 如今他升为锦衣卫的五品千户,却失去了早朝的资格。 有资格参加早朝的,是在京正六品以上文官;七品御史或给事中;从四品以上武将;勋贵。 常风不在此列。 不过今日他得了弘治帝的特旨,来到了奉天门前。站到了武官班的班尾。 别的文臣武将,手中都拿着笏板。常风手中空空如也。背上却背了一个书箱。 文臣武将们都好奇的望向他:这不是怀恩公公回京时出尽风头的那个锦衣卫千户嘛? 怎么背着一箱书来上朝?难道是来给皇上献书的? 不对啊,锦衣卫千户哪里有上朝的资格? 不多时,弘治帝在怀恩的随侍下,来到了奉天门前广庭。 怀恩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议!」 在成化朝时,万安以早朝装哑巴,只会喊「万岁」而著名。 可到了弘治朝,他却装起了积极。 万安第一个出班奏事:「启禀皇上,臣认为贵妃万氏在前朝蛊惑先皇,祸乱后宫,干预朝政。应追究其罪,革去其谥号。」 万安这是在给弘治帝递投名状:咱老万知道,皇上您最恨万贵妃。您亲娘就是万贵妃害死的。 咱老万身为内阁首辅,主动给您递刀子报仇。这情您得领吧?您看这首辅之位......再让咱老万坐几年或......十几年? 「万岁阁老」万万没想到。弘治帝今日想惩治的,不是死了的万贵妃,而是活着的万安! 弘治帝冷笑一声:「是啊!前朝的罪人,本朝的确要追究!」 「诸卿,你们可知前朝第一罪人是谁?」 众臣七嘴八舌。 万安道:「自然是万贵妃!」 刘吉道:「应是尚铭。」 其余大臣有的说是万通,有的说是汪直,有的说是梁芳。 弘治帝正色道:「诸卿!你们都说错了!前朝的第一罪人,不是死了的万贵妃。不是发配南京的尚铭、汪直、梁芳。」 「也不是被朕遣回原籍的万通!」 「第一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内阁首辅万安!」 万安目瞪口呆。 一众文臣武将面面相觑。。 弘治帝高声道:「锦衣卫千户常风何在?上前广庭!」 常风背着书箱,走到了文臣武将之前。 弘治帝道:「打开书箱。」 常风将书箱打开。 弘治帝道:「诸卿,可知这书箱中装的是什么书?朕都难以启齿!常风,你告诉诸卿!」 常风高声道:「这里一共有二十六本书。每一本都是首辅万安进献给先皇的媚书!」 「每一本媚书都至yin至邪!」 「下官常风,职位卑微。但还是想斗胆说一句,先皇四十一岁壮年早崩,恐怕与万安所进媚书不无关系!」 常风其实也蛮大胆的。直接给当朝首辅扣上了一顶「害死先皇」的大帽子。 万安下意识的狡辩:「不是我......」 常风道:「万首辅想说,媚书非你所献?每一本媚书上,都有四个工字小楷‘臣万安进!」 「字体圆润饱满,除了万首辅,谁还能有如此手笔?」 二十六个「臣万安进」摆在那儿呢。万安无法抵赖。 他使出了混迹内阁十几年练就的蒙混过关大法!他直接跪倒,「梆梆梆」 磕头。高呼:「臣有罪!臣有罪!皇上万岁!」 弘治帝高声道:「万安,抬起头来!」 万安抬头。 弘治帝指了指那一箱媚书:「这该是臣子所为嘛?」 弘治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老万,你不配当臣子。主动认罪吧!自请革去官职。老老实实滚出京城。 万安不为所动,依旧只是磕头:「臣有罪,臣有罪。皇上万岁!」 就是不说自请革职。 弘治帝吩咐常风:「常风,将这些媚书给众卿传阅!」 常风将媚书分发给一众文臣武将。 文臣武将们爆发出一声声惊呼:「啊呀!真脏了我的眼睛!」 「非礼勿视啊!果如常千户所言,这些书至yin至邪!」 不管这些官员们是不是一肚子男盗女娼。至少他们嘴上得挂着礼义廉耻。 他们纷纷开始当面参劾万安。 「万安给先皇进献媚书。他才是真正的祸乱宫廷!该将他革职,交由三法司会审议罪!」 「首辅之职,万安不配!请皇上治罪于他!」 「呜呼!万安简直就是满朝两榜出身的读书人中的奇耻大辱!臣不屑与之为伍!」 早朝舆论已经形成了一边倒。 弘治帝认为,如果万安稍微要点脸,就会自请革职。 然而,弘治帝远远低估了万安的无耻!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万安还幻想着能够保住首辅之位呢! 万安高喊一声:「臣有罪!臣自请罚俸一年,哦不,三年!以赎罪孽!」 万安此言一出。弘治帝傻眼了,怀恩傻眼了,常风傻眼了,满朝文武都傻眼了! 给先皇献媚书,间接害死先皇。这么大的罪,他竟然想罚点俸禄了事? 这是万安混迹朝堂的又一项诀窍:小杖受,大杖走。 这人特娘的...... 怀恩终于无法忍受万安的无耻! 历史名场面上演了! 怀恩不顾早朝礼法,从弘治帝身边径直走到了万安面前。 他直接扯掉了万安的笏板,大吼一声:「万安,你还不滚?」 笏板是大明官员参加御门早朝时面见君主的工具。 它有三个作用。第一个作用:记录皇帝所说之事。 第二个作用:礼仪。 第三个作用,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它代表着官员的身份。 怀恩扯掉万安的笏板,等于越俎代庖,替弘治帝革去了万安的首辅之职。 怀恩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要官还是要命。万安,你自己选。」 万安听到这句话,目瞪口呆。他终于意识到,这次恐怕是搪塞不过去了。 在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跟命相比,权也不是多重要。何况今日形势,想保住权力已无可能? 想到此,万安又磕了个头:「臣自请革去一切官职。」 弘治帝迫不及待想要结束今早的这场闹剧:「万安献媚书有罪。但念其担任内阁首揆十多年,略有苦劳。朕赐其致仕回乡。散朝!」 弘治帝只罢了万安的官。这跟他宽恕万家三兄弟的原因相同。 万安门下的官员太多了。有庸官,也有贤官。 真要是把万安交由三法司治罪。难免拔出萝卜带出泥。导致弘治帝不能再用那些贤官。 再说,万安除了尸位素餐、逢君之恶。也没什么不赦的大罪。 如果躺平摸鱼也要杀头。恐怕大明八成的官员都要掉脑袋。 史书载「成化二 十三年,阁揆万安因献房中术,被迫致仕。」 早朝结束了。朝阳的阳光照耀在紫禁城的红墙黄瓦上。 常风看着万安被两名大汉将军搀扶着,走向宫外。 朝堂上最大的庸官被逼致仕,标志着一个旧的时代结束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常风也算为这个崭新的时代的到来,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怀恩走到了常风身边,赞叹道:「大孙。你的气运好得吓人。」 「前面为皇上立的功就不说了。昨日进了一趟宫,立下了四件大功。」 「第一件大功,找到媚书罪证。逼迫庸相致仕。利国利民。」 「第二件大功,找到了郕戾王的对联。郕戾王的对联藏在乾清宫里,总是不吉利的。」 「第三件大功,找到了纪太后的遗物。那可能是皇上现今拥有的,惟一的一件纪太后遗物。」 「第四件大功,找到了皇上百日时所带长命锁。那是大吉之物啊!」 「人常说‘红得发紫。我看,大孙你如今就是红得发紫!」 常风情真意切的说:「阿爷,您说了这么多。只有四个字我最为看重。」 怀恩问:「哪四个字?」 常风答:「利国利民!」 第九十三章 离去和归来的人(一更) 历史是个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 有人离去,就有人归来。 万安灰溜溜的出京回乡了。同时,有三个人返回了京城。 第一位是敢在廷杖时对锦衣卫发动无耻偷袭;无缘无故敢把镇守太监吊起来打一顿;老当益壮,老而弥坚的王恕。 弘治帝任命他为吏部尚书。 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是天下最肥的缺,同时也是天下最得罪人的缺。 朝廷人事大权尽在我手。想索取贿赂,都不用开口。只要别人排着队来送礼时,自己别拒绝就成了。 但大明的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安排了甲,就要亏待了乙。升了丙,丁原地不动就要心生怨恨。 故吏部尚书又是个非常得罪人的职位。 弘治帝知人善任。王恕有两大特点,一是清廉,二是不怕得罪人。 两京十二部,惟有一王恕。这顺口溜可不是白喊的。 第二位是敢在汪直得势时,跟他唱对台戏的马文升。 老马成化十一年就是兵部侍郎了,资历颇深。他平盗乱、御鞑靼、治辽东,政绩斐然。 可惜,他是个驴脾气,跟十七八岁就大权在握的汪直不对付。 应该这么说。汪直是头小倔驴,马文升是头老倔驴。ap. 二驴不可关一棚。 汪直甚至发出了「朝堂之上,我与马文升只能存一」的怒吼。 最终老倔驴输给了小倔驴。马文升被贬。 当然,汪直是有一定政治操守和底线的。且虽是政敌,汪直却很欣赏马文升的为人。 马文升失势后,汪直不但没搞赶尽杀绝那一套。还放话给手下的太监们:「谁为难马公,我杀谁的脑袋」。 弘治帝启用马文升为兵部尚书,发挥他的军事特长。 第三个人,是谪官泰安的刘大夏。 他进京,倒不是担任京官。而是办理履任手续,前往广东担任布政使。 广东匪乱近两年十分猖獗。刘大夏以前在兵部职方司当过郎中。有军事才能,也有治理地方的经验。 弘治帝派他去安定广东。 这三个人,日后会成为中兴名臣——「弘治三君子」。 内阁方面,弘治帝也进行了洗牌。他把「棉花阁老」刘吉推到了前台,担任首辅。当挨骂的替身。 另外让两个人入阁。刘健担任次辅,徐浦担任阁员。 新次辅刘健曾任东宫讲官,是弘治帝的老师。 此人最大的特点是善断。断,非断案,而是预测的意思。 他脾气暴躁,但能精准预测朝廷大事的走向。 新阁员徐浦曾掌大理寺,是个老刑名。弘治帝颇有现代人「依法治国」的理念,很重视刑名司法。 另外,弘治帝还命李东阳为《宪宗实录》副总裁官。 历代皇帝实录的总裁官都是阁员担任。李东阳担任副总裁官,实际上就是预备阁员。 弘治元年的春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王恕和马文升,分别在吏部和兵部掀起了人事改革。裁汰庸官、庸将。 二月二,休沐日。常府。 常风跟刘笑嫣、糖糖坐在前院,沐浴着春风,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虎子在一旁趴着「嘎巴嘎巴」啃着一块大骨头。 刘笑嫣已怀胎五个月,显了肚子,行动不便。 要不然,大好春日,她一定会持弓射柳。 糖糖过完年已经八岁了。她长得很快,不像以前那样胖墩墩的。 且八岁的小女娃,已经开始爱美了。没事 儿就偷嫂子的胭脂抹。 猪头肉也不常吃了。怕像干爷怀恩说的那样:「再吃会胖成小肥猪」。 也不吵吵着让哥哥捣蒜泥了。嫌吃完蒜泥说话嘴里有味儿。 一家人正惬意呢,刘秉义急匆匆的进了府。他身后跟着几名仆人,手里拎着几个点心匣子。 常风连忙起身拱手:「老泰山。」 刘秉义道:「我来给笑嫣送点干杏果脯。」 常风道:「老泰山有心了。」 刘笑嫣道:「爹,你坐着。我让下人给您沏茶。」 刘秉义却道:「不用麻烦了。贤婿,咱们借一步说话。」 常风跟刘秉义来到了后园池塘边。 刘秉义老泪纵横:「我的贤婿啊!这回你可得帮我!」 常风问:「出什么事儿了老泰山?」 刘秉义道:「吏部最近正在大搞裁汰。这事儿你晓得吧?」 常风答:「知道。不光是吏部,兵部那边也在裁汰武官。」 刘秉义叹了声:「唉!吏部文选司郎中是我同年。他在勒令致仕的名单上,看到了我的名字!」 「勒令致仕」是弘治帝的新发明。 历代皇帝,想让哪个官员滚蛋,通常会直接下旨革职罢官。 但弘治帝是个仁厚的皇帝。自己活,也让别人活。 他不会粗暴的将庸官革职。而是勒令庸官上告老还乡的奏折。给丢官之人一个体面。另外还会保留一定的俸禄待遇。 刘秉义带着哭腔说:「我要是被勒令致仕。三十年寒窗苦读,十一年官场打拼,就全付诸东流了!」 「我才五十六啊!身体康健。一顿能吃两海碗米饭。一宿能宠小妾三回。再为皇上效力十年不成问题!」 「贤婿你是老内相的干孙,皇上身边的红人,你能不能替我说几句话。」 「我不求能保住原位。即便降一级,当个按察使也好啊!再不济当个知府也成!」 常风其实不想帮老丈人。 那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拼死亡命保护当初的太子登上帝位。是为了扶明君上位,让天下人过上太平日子。 如今新朝初立,皇上励精图治。裁汰庸官是他下的第一步大棋。 常风了解自家老丈人。刘秉义会做官,但不会做事——没那个能力。 如果帮他保住封疆大吏的高位,无异于在坏皇上的大棋。 不过,常风又不能当面拒绝刘秉义。他只好说:「我尽量试试吧。退一步说,您要是真被勒令致仕了,我给您养老。」 刘秉义握住了常风的手:「贤婿,那就全拜托你了!」 常风只是在敷衍刘秉义。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睡前把这件事说给刘笑嫣听。 刘笑嫣没有常风的觉悟。毕竟是自己的亲爹啊。 她说:「明日我去坤宁宫陪皇后娘娘说话。跟皇后娘娘提一提?」 常风「腾」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不成了唆使后宫干预政务了?千万别提!」 人坐到了一定的位置,就会变得要脸。当然,万安那样的老油子除外。 常风只是个总旗时,一门心思往上爬,甚至会不择手段。 如今他在锦衣卫内风光无限,他时常会想:我应该做一个忠臣、贤臣。也不枉皇上的器重,阿爷的栽培。 翌日上晌,刘笑嫣来到了坤宁宫。 刘笑嫣只是个小女人。不懂得那么多国家大义。她还是走了张皇后的后门。 第九十四章 小九卿(二更) 坤宁宫西暖阁内。 张皇后给一众命妇赐了座。李广在一旁侍立。 刘笑嫣坐在张皇后的下首。命妇们向刘笑嫣投来艳羡的目光。 她连诰命夫人都不是,只是宜人而已。每回入宫,她却都挨着张皇后坐。这是无上的恩荣。 张皇后跟一众命妇说说笑笑。刘笑嫣却紧蹙眉头,一言不发。 临近晌午,命妇们各自散去。 张皇后问:「阿姊,你有愁事?」 张皇后入宫前,跟刘笑嫣换了生辰帖,拜了义姐妹。在没有外人的地方,张皇后一向称她为「阿姊」。且不自称「本宫」。 刘笑嫣轻声道:「没,没什么愁事。」 张皇后有些发急,握住了刘笑嫣的手:「阿姊,有什么事是姊妹间不能说的?」 刘笑嫣「扑腾」给张皇后跪下了:「禀皇后,不是臣妾有意瞒您。臣妾遇上的愁事关乎朝政,不敢在后宫中乱说。」 张皇后连忙搀扶起刘笑嫣:「阿姊快请起。咱们是换帖的干姐妹。无论政事家事,都可以跟我说。」 刘笑嫣只得说:「家父在北直隶担任布政使。」 张皇后道:「这我知道啊。当初我参加东宫海选。还是令尊跟义姐夫给我改得名字,我才能入选。」 刘笑嫣道:「家父好像进了勒令致仕的名单。」 张皇后想帮刘笑嫣,但也没把话说满。她转头看向李广:「这事你留意下。」 内阁进行了人事变动,司礼监一样有变动。 掌印之位是怀恩的,雷打不动。 萧敬、李广、钱能三人入了司礼监,担任秉笔。 萧敬以前是东宫管事牌子。东宫之主登基成为天子,他进司礼监是理所当然的。 钱能以前在南京做镇守太监。这个受虐狂是王恕的忠实小迷弟。弘治帝登基当月,钱能就开始屡屡上书,举荐王恕。 弘治帝觉得钱能虽是阉人,却颇有荐人的眼光。王恕在吏部搞裁官大计,钱能如果进了司礼监可以配合他。 故弘治帝让钱能做了秉笔。钱能的干儿子钱宁,如今在常风手下当小旗。 至于李广。他就认准了一条。皇上独宠张皇后,堪比先皇独宠万贵妃。 既然当年汪直、尚铭靠着伺候好万贵妃,权倾朝野。 那我伺候好张皇后,以后一定也能大权在握。 照规矩,司礼监秉笔即便兼任哪个宫的管事牌子,也用不着天天在主子身边伺候。 可是,李广只要有空就来坤宁宫这边贴身伺候张皇后。 张皇后发了话,让李广「留意下」。李广当即把这件事装在了心里。 无巧不成书。翌日,李广在乾清宫那边当值。 弘治帝正在看吏部递上来的最新一批勒令致仕的名单。李广在一旁给他研墨。 弘治帝拿起朱笔,在上面圈圈点点。 若是名字上画了圈的,即勒令致仕。名字下点了红点的,则降职任用。 弘治帝的笔尖正要落在「原北直隶布政使刘秉义」上。 李广提醒:「皇上,此人是皇后娘娘的义姐刘笑嫣的父亲。」 人无完人。弘治帝有千般好,唯有一条缺点,就是太宠张皇后。 弘治帝自言道:「哦。常家夫妻是菱儿的救命恩人。既然有这层关系,不好让刘秉义就这么致仕......」 弘治帝在刘秉义的名字边上,写了一行小字备注:该员转升太常寺卿。 太常寺卿虽是高位却无实权。这个官职属朝廷「小九卿」之列,地位尊贵。 但说白了,就是个管军乐队和祭祀礼仪的官儿。 地方布政使调任太常寺卿,表面上看去是升迁。实际上等于丢了实权。 弘治帝虽因张皇后的关系,没让刘秉义致仕,但也不打算重用他。 让他挂个正三品的衔儿,去太常寺养老吧! 弘治帝已经很给张皇后和常家两口子面子了。 审阅完名单。弘治帝将名单交给了李广。 弘治帝微微一笑:「勒令致仕的公文,以内阁首辅刘吉的名义分发出去。」 弘治帝太骚了。 他把刘吉留在内阁,就是替他挨骂的。凡是会招人恨的事,他一律用刘吉的名义去办。 两天之后的傍晚。常风下差回了府。 刘秉义兴高采烈的抱着糖糖走了过来。 常风问:「老泰山来了啊。晚上小婿跟您好好喝两盅。」 刘秉义道:「我把丰润园的厨子叫来了。让他们给做大席!」 常风道:「老泰山太破费了啊。不年不节的,吃什么大席?」 刘秉义眼睛笑成了一条月牙:「贤婿,你替我保住了官身。一场大席算什么?」 常风有些奇怪:「保住了官身?」 刘秉义道:「是啊!吏部刚开了调任公文。把我升往太常寺做寺卿!」 「虽说太常寺卿是个空头官儿,可却是小九卿之一!我虽丢了实权,却保住了官身。」 「贤婿,你一定是求了老内相吧?我知道,老内相跟吏部王部堂是至交。」 常风愣在原地。不过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片刻后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哦,还是老泰山官声好。不然我想帮忙也帮不上。」 入夜,一家人欢欢喜喜入了席。 刘秉义笑道:「我有个堂侄,今年九岁。跟糖糖年龄相仿。我看不如给他俩定下娃娃亲?咱们刘,常两家今后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常风听了这话,差点让酒呛着。 好家伙。我落魄时,您老毁婚约。现在我发达了,您老又上赶着送婚约? 常风连忙推脱:「糖糖还小。定亲的事,十三岁以后再说吧。」 吃罢了饭,送走了老丈人。常风跟刘笑嫣回了卧房。 常风质问刘笑嫣:「你是不是为你爹的事找了张皇后?」 刘笑嫣矢口否认:「我没有。」 常风告诫她:「唆使后宫干预政务,那是大忌。不管你有没有,今后都不要干这种事儿。」 刘笑嫣道:「哦,记住了。」 常风又道:「不过你爹升了太常寺卿也好。太常寺堪比南京的养老衙门。他以后不用再介入政事,安心当他的闲散官儿就是了。快活似地上神仙啊。」 常风说的没错,对于刘秉义来说,这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第九十五章 抱头鼠窜马文升(三更) 且说吏部大搞裁汰文官。兵部那边也没闲着。 六十三岁的兵部尚书马文升雷厉风行。一口气裁撤了三十多名尸位素餐的庸将。. 这三十多名庸将空领着军饷,长年不去京营、团营当差。有些人甚至连自己手下有多少兵马都不晓得。 这群丘八,可不是耍笔杆子的文人。 你罢了他们的官,让他们没了生计。他们会找你拼命。 这日傍晚,马文升坐着官轿回到了府邸门前。 三千营有一名指挥佥事,名叫郭大罡。此人生得又黑又胖又矮。军中绰号郭大脑袋。 昨日郭大脑袋的武职被裁了。这还得了? 我老祖跟跟洪武爷打过天下!跟永乐爷靖过难! 你马文升算个卵,说裁我就裁我? 他纠集了两个同样被裁,一肚子怨气的朋友。带着弓箭守在马文升的府门附近。 马文升一下轿,三人立即张弓射箭! 「嗖嗖嗖!」三支箭朝着马文升飞来,其中一支擦着老马的头皮飞过。 其实,这三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杀掉当朝兵部尚书。 他们用的箭没有铁箭头,只算是泄愤罢了。 马文升却不知道上面有没有箭头! 三个年轻人不讲武德,来偷袭我六十三岁的老人家。这好吗?这不好! 我马文升当年镇过陕甘、平过辽东、在草原搞过奇袭。是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文官。 这等小场面,能吓着我? 只见马文升怒吼一声:「住手!」 随后他抱着自己的脑袋,撒丫子朝府门内跑去。 六十三岁的老人家,抱头鼠窜起来竟然健步如飞。 真正打过仗的人,都了解一条战场上的至理:有时候面对无耻偷袭,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得跑。 郭大脑袋他们见马文升仓皇逃窜回了府中。三人如得了胜的将军一般,骄傲的昂着头。 郭大脑袋喋喋不休的骂道:「马文升你个老不死的!敢革老子的职!你让老子怎么活?」 「老子的老祖是正儿八经的红巾军!靖难的时候,又当了正儿八经的燕军!」 「老子偷几天闲怎么了?老祖早就把我该受的苦给受过了!」 郭大脑袋他们吐沫星子乱飞,边痛骂马文升,边往马府里射箭。 一刻功夫后,马府大门「吱嘎」打开了! 六十三岁的老人家马文升身披叶子重甲,头戴燕翅盔,扛着一支碗口铳,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走了出来! 这身铠甲是马文升镇守陕甘时,先皇赏的。 那支碗口铳,说是铳,其大小粗细就是一门小炮。 老马除了研究兵略,平时还爱搞搞军事小发明。这支碗口铳,是他从兵部武库司那边拿回府里的,准备闲暇时改进一番。 洪武朝大碗口铳有六十三斤,成化朝小碗口铳有三十二斤。 要说老马也是老当益壮,扛着三十多斤的铳,跟抗根木头棍似的。 刚才老马有多狼狈,现在就有多威风。身披重甲,手持小炮,谁与争锋? 马文升朝着三人怒吼:「直娘贼,敢偷袭我马文升?知道老子治辽东时,女真人给我取了个什么绰号嘛?马屠夫!」 马文升直接点燃了碗口铳的引线,将铳口对准了郭大脑袋他们。 就算郭大脑袋再不通兵事,也晓得箭干不过炮的道理。 何况人家老马穿着叶子重甲呢。别说他们的箭上没铁箭头了,就算有也射不透重甲啊! 郭大脑袋他们三个撒丫子就跑。 「轰!」碗口铳响了! 马文升并没有往碗口铳里填散子,只填了火药。他放的是空炮。 马文升认为:砸了这几个丘八的饭碗,还不许人家发泄一番嘛?何必真把他们射成血窟窿呢?赶走也就是了。 不过老马占了便宜,还不忘卖乖。 他大喊道:「就这么跑了?怂样子吧,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我年轻那会儿,二百多斤的西域大力士都掰不动我一根手指头!」 马文升没把这场小风波当回事。 事情传到宫中,弘治帝得知后却大为光火,立即召见了朱骥。 这日,锦衣卫指挥使值房。 朱骥召集了锦衣卫副千户以上人员议事。 平时肃穆、压抑的指挥使值房,此时显得有些滑稽。 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小号的麒麟服,坐在朱骥的下首。 他们个头还很矮,坐在椅子上脚都粘不了地。小腿儿耷拉着。 这两个少年,一个是张皇后的二弟张鹤龄,一个是张皇后的三弟张延龄。 弘治帝太宠张皇后了,竟将两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封为了锦衣卫指挥左、右佥事。 这是弘治帝一生为数不多的黑点之一。 众人聚齐。朱骥高声道:「前天,京城中出了天大的一件案子!」 「竟有被裁武将,在兵部马部堂的府邸门口用弓箭搞刺杀!」 「马部堂久经沙场,英勇的将刺客击退。」 「皇上听闻这件事后龙颜大怒!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刺杀案,还有王法嘛?还有大明律嘛?」 张鹤龄边吮着一支大嗦了蜜,边说:「就是就是。」 张延龄附和:「对对对。」 站在下首的常风差点没憋住笑。 朱骥清了清嗓子,又道:「马部堂正在军中搞裁汰。一定会得罪很多人。今后或许还会有人刺杀他。」 「皇上有旨,命咱们锦衣卫派人,贴身保护马部堂。」 「常风,保护马部堂的差事就交给你。另外,查找行刺者的事也交给你。一经缉拿,立即带回诏狱正法!」 常风拱手:「属下领命。」 傍晚时分,常风从查检千户所中挑了一百名精干力士,身穿便服站在马府门前。 马文升下差归来,官轿停在了府门口。 马文升一掀轿帘,一看一百多精壮汉子站在那儿,下意识的一缩脖儿。 直娘贼!上回来了三个刺客我勉强能应付。这回来了一百多个,逃我是逃不掉了。 无妨,他们痛揍我的时候,我捂住脑袋也就是了。我身子骨还算硬朗。只要护住了脑袋,就出不了人命。 马文升连挨打的姿势都想好了。 就在此时,常风走到了轿前,拱手道:「属下北镇抚司千户常风。奉旨率袍泽贴身保护马部堂。」 马文升长舒了一口气。这老家伙还颇有幽默感:「咳。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揍我的被裁官兵呢。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第九十六章 菘菜豆腐保平安(四更) 马文升其实也挺头疼武将们报复他。 在战场上,跟女真人、鞑靼人、瓦剌人那些外敌作战,马文升从未怕过。 他可以用钢刀、用长枪去反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可是,被裁武将们并不是他的敌人。至少他不把他们当成敌人。 有锦衣卫贴身保护也好。省得将精力浪费在防备无耻偷袭上。 常风道:「马部堂。皇上很看重您的安危,给我们下了旨,就算您吃饭、睡觉、上茅厕,我们也要跟着。」 马文升笑道:「幸亏我上了年岁,不喜女色,家里只有糟糠老妻一个。」 「我要是有几个小妾。晚上跟小妾捣鼓点事儿,不白让你们锦衣卫的人看了活春图?」 「走吧。随我进府。」 常风和徐胖子、石文义、钱宁进了府。其余弟兄则站在马府周围值哨。 常风跟着马文升来到了大厅。 他惊呆了!这就是兵部尚书的府邸大厅? 马文升的这座宅子是弘治帝御赐的。 但弘治帝忽略了一点。这宅子是空的。里面没有什么陈设。 马文升只好自掏铜钱,让老仆到南城的旧货场挑了些陈设家具。 无一例外,全都是便宜货。 桌子、椅子都是杨木的。上面虫蛀斑斑。不过擦拭的倒是挺干净。 大厅前桌上摆放的一对儿帽筒,都打着铁锔子。上面的裂缝像一条蜿蜒曲折的蛇。 桌上的茶盅有豁口。 不过大厅中堂两侧挂着的对联倒是笔力遒劲,颇为大气。 上联是「翠竹为魂莲作骨」。 下联是「民心当镜月萦怀」。 这副中堂联署名,竟然是「于节庵」! 于谦,号节庵。 景泰二年,马文升中进士,座师正是于谦。于谦送了马文升这幅字,劝勉他当个清官廉吏。 三十九年过去了,马文升从未敢忘记恩师的教诲。 无论到哪里为官,他都带着这副中堂联。 成化帝为于谦***后,他终于可以将这副中堂联正大光明的挂起来,时时自勉自省。 总之,本朝兵部尚书的宝宅陈设,连千户常风家的都远远比不上。 马文升坐定:「你们平日吃饭,我这里可管不起。好家伙,一百多号精壮汉子。吃我一顿,我得饿半年。」 「住宿我也管不了。我这宅子倒是够大。但被褥没那么多。」 常风拱手:「属下的袍泽们两班换值,下差回家睡。三餐也自理。」 马文升道:「嗯!饿了。马平,摆饭吧!」 既是贴身保护,吃饭也要跟着。常风跟着马文升来到了饭厅。 马文升有一房老妻,两个儿子。 大儿子马璁,以举人身份外放四川做了县主簿。 小儿子马玠是个纨绔子弟,游手好闲。马文升气得跟他断绝了关系。 两个儿子都不在府中。 饭厅之中,摆着一张虫蛀鼠咬痕迹斑斑的破饭桌。 马文升和马夫人上了桌。 仆人马平上了饭菜。两碗粟米饭,外加一碟炒菘菜,四块腐乳,一碟咸萝卜丝,就是二品大员和二品诰命的晚饭了。 菘菜听着挺高大上。其实就是后世的大白菜。 常风看得一阵心酸:马部堂不知道今天我和袍泽们要来,显然不是装清贫给我们看的,是真清贫。 马文升觉得家里寒酸的饭食在锦衣卫面前丢了他兵部正堂的脸面。 毕竟锦衣卫是 亲军二十六卫之一,名义上属兵部统辖,马文升算他们的顶头上司。 于是马文升说:「我是山珍海味吃腻了。偶尔换换口味。岂不闻有民谚曰,鱼生痰,肉生火。菘菜豆腐保平安?」看書菈 常风连忙点头:「部堂高见。」 吃完饭,马文升开启了他的夜生活。 成化朝的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一到夜里就赴酒宴、赏瘦马、听昆曲,极尽享乐。 马文升的夜生活,则是批阅各省都司、卫所报上来的文书,钻研地图。 常风今晚值夜保护马文升。 他看着马文升在一盏并不明亮的油灯下,吃力的翻阅着文书。 常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来到门口,吩咐石文义:「去买几根高烛来。」 不多时,石文义将高烛买回。 常风将高烛点燃,放在马文升的书案上。 马文升抬头瞥了一眼常风,又看了看火光摇曳的高烛:「这个月的禄米、官饷还没发。我可没钱给你。」 常风只得道:「这高烛是锦衣卫那边的公物,不要钱的。」 马文升不再说话,批阅文书一直到子时,才去了卧房安歇。 常风腰配绣春刀、挂着蝎子弩,就守卫在卧房前。 这些年,他抄惯了贪官污吏的府邸。见惯了那些满嘴清廉为官,背地富得流油的***大吏。 马文升这样的清官,他没见过。 今日,常风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清官能臣。 从古至今,清官少见,能臣更少见。 能集清官、能臣于一身的人,后人通常称之为「国家的脊梁」。 在守护马文升的漫漫长夜里,常风开始思考。思考自己究竟要当怎样的一个人...... 翌日清晨,他护着马文升来到奉天门前。 马文升进奉天门前广庭参加早朝了。常风则留在了原地。 钱宁走了过来:「常爷,我来接您的值。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常风打定主意,要为马文升做点什么。 锦衣卫是皇帝的耳目。千户以上可以给皇帝递密折。 常风没有回府,而是回了锦衣卫。他将马文升的诸般清贫,写成了密折,递进了宫里。 下晌,乾清宫内。 怀恩拿着一份折子走了进来:「皇上,常风有密折递进。」 弘治帝道:「哦?朕派他去保护马文升,查刺杀案。难道他已经抓到了刺客,这场刺杀案背后牵着什么惊天阴谋?」 说着弘治帝翻开了密折。 看完密折后弘治帝震惊了!他没想到他的兵部尚书清贫至此。 弘治帝一脸伤感,他将奏折给了怀恩:「你看看吧。」 怀恩看后大惊:「是老奴疏忽了!没照料好马部堂。」 「怪不得他高升回京。老奴让他请吃酒,他回回推三阻四呢。」 「老奴还以为他性子孤傲,不愿跟内宦走太近......错怪他了,他根本掏不出酒宴钱。」 弘治帝道:「怀恩,你立即去内承运库拿五百两银子,赐给马文升。」 「这马老头儿,有了钱估计也舍不得花。你从中拿二百两,给他买一些上好的陈设家具送去。」 「哦对了,再去内官监库房,挑三百根大烛赐给他。」 怀恩拱手:「是。」 弘治帝又指了指密折:「以前锦衣卫递上来的密折,全都是参劾折。」 「常风的差事当得好啊。锦衣卫是皇帝的耳目。不光要禀报百官不法情事,也要禀报清官 的良行。」 「你告诉常风。他的前程,远不止一个小小千户。」 第九十七章 宽仁为怀(五更) 且说常风不光要保护马文升,还要查刺杀案,抓住三个凶手。 这事倒是不难。郭大脑袋是个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的大嘴巴。 那日袭击马文升失败,他不仅没外逃避祸,反而留在京城,跟以前的袍泽们大肆吹嘘。 咱老郭拿弓箭射了马文升。给弟兄们报仇啦!怎么样,咱老郭是条汉子吧? 这日,常风正站在兵部大堂,贴身护卫马文升呢。 徐胖子走了进来,对着常风耳语几句。 常风听后,对马文升说:「马部堂。那三个刺客的下落,我们已经查到了。属下这就去将他们缉拿归案。」 马文升交待常风:「抓到刺客后别押到诏狱,直接押到兵部大堂来。」 常风拱手:「是。」 城北,康泰茶馆。 十几个被裁撤的武将,正在茶馆里喝茶闲聊。 郭大脑袋跟个说书匠一样,喷着吐沫星子,吹嘘自己伏击马文升的壮举。 他撇着大嘴高声说:「你们是没看见。我跟老于、老李朝着马文升嗖嗖嗖,射了三箭。」 「箭箭直扎马文升的要害!」 一个千户问:「郭爷,都射中要害了,马文升怎么没死啊?」 郭大脑袋道:「咳!爷们是响当当的汉子。能真去杀一个六十多岁、手无寸铁的老头儿嘛?」 「当初我老祖跟着太祖爷打陈友谅。从来不割五十岁以上老人的脑袋换赏银!这是家规懂嘛?」 「告诉你们吧。我们三个把铁箭头都卸了下来。给马文升点颜色,让他知道咱爷们不是好欺的也就罢了!」 千户伸出了大拇指:「您给弟兄们出了一口恶气!」 郭大脑袋道:「娘的。出气归出气。生计没了可要饿肚皮。」 「我二舅在宣府当镇抚。我打算投奔他,当边军去。」 众人议论:「当边军?是条出路。京营不给饭吃,边军总该给口吧?」 就在此时,茶馆内响起常风的一声怒吼:「就你们这群酒囊饭袋,也配当边军?」 郭大脑袋怒道:「哪个不知死的?郭爷我沙包大的拳头你没尝过是吧?」 「呼啦啦」,几十名身穿官衣的锦衣卫冲了进来。 常风走到郭大脑袋面前,亮出了锦衣卫千户的腰牌。 他高喊一声:「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回避!郭大脑袋、于卷毛、李老蔫三人留下!」 郭大脑袋怂了。秀才怕丘八,丘八怕锦衣卫。 西吴王府时期,吴王朱元璋设锦衣卫的前身拱卫司。拱卫司就是管兵的兵。 郭大脑袋道:「上差,我没做什么犯王法的事儿啊。」 「啪!」常风直接给了他一个***斗:「刺杀当朝兵部尚书,还敢说没犯王法?」 「来啊,绑起来,押往兵部大堂。」 三人被五花八绑,押到了兵部大堂。 马文升见到三人,说:「我记得你们。你们一个是三千营的指挥佥事,一个是燕山卫的千户,一个是神机营的镇抚。」 三人默不作声。 常风呵斥道:「马部堂问你们话呢。哑巴了?」 三人齐声答:「是。」 常风道:「马部堂。人已经抓到了,您也见了。是否让属下把他们押回诏狱,明正典刑?」 锦衣卫是集逮捕、审判、行刑权力为一体的机构。处死案犯可以不经过大理寺核查。 马文升道:「他们被我的碗口铳吓跑之后,马平捡回了几支他们射的箭,都没有铁箭头。」 「他们并不是真 想杀我。」 「常风,你给本部堂个面子。将他们三人交给本部堂处置,如何?」 常风有些迟疑:「这.......属下是有旨意在身的。旨意说抓到刺客后要押回诏狱正法。」 马文升道:「无妨,皇上那边我会去说。」 常风思索片刻后说:「好吧。这三个贼子就交给马部堂发落。」 马文升走到三人身后,吩咐:「跪倒,把屁股给我撅起来!」 三人照做。 马文升照着三人撅起的大腚,狠狠踹了三脚。 马文升痛骂道:「一个佥事,一个镇抚,一个千户。三十步***箭,箭根本没沾我的身!」 「疏于射艺的庸将能打仗嘛?难道不该裁嘛?」 接着,马文升又踹了他们一人一脚:「见到碗口铳,跑得比兔子都快。京营军规第十三条,临阵逃脱,立斩!」 「这一脚,是踹你们临阵逃脱的!」 连踹六脚后。马文升对常风说:「借你的绣春刀使使。」 郭大脑袋三人还以为马文升要亲手宰了他们呢。 他们哀嚎着求饶:「马部堂我们错了,我们下回不敢了,饶命啊!」 马文升走到他们身后,抽出了常风递过来的绣春刀。 他没用绣春刀捅这三个「刺客」。而是割断了捆绑他们的绳子。 马文升道:「丢了武职,就老老实实做个平头百姓,自食其力,养家糊口。好了,你们滚吧!」 三人如得大赦。给马文升磕了头,一溜小跑出了兵部大堂。 常风道:「马部堂,您就这么把他们放了?」 马文升道:「他们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以前的袍泽。」 「对待敌人,我可以用狠辣手段。对待以前的袍泽......还是宽仁为怀吧。」 常风保护了马文升整整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他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国柱。 同时,他也开始检讨自己。以前的自己,是否太醉心于官位? 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应该像马文升那样,上保社稷、下护黎民。 用后世的话说。交往人,要交往格局大的。 跟格局大的人在一起,自己的格局往往也能打开。 常风的格局算是打开了。 弘治元年,三月初一。福建布政使上折,南海蚝镜妈祖庙已建成。请求朝廷派员祭祀。 北海神、南妈祖。都是庇佑大海太平的神灵。朝廷历年都会派专人祭祀。 弘治帝敬天爱民,自然很重视这件事。 他准备派三个人前往祭祀。分别是礼部主事杨廷和,司礼监秉笔李广,锦衣卫千户常风。 二十九岁的杨廷和在礼部管得就是礼仪祭祀这一摊。他去祭妈祖是本职。 李广和常风被弘治帝视为心腹。派两个心腹去,是为了显示他对这场祭祀的重视程度。 (第三卷《抄皇宫记》终。明日开启第四卷《灭倭记》) 第九十八章 灭倭记引子(一更) 弘治元年,三月三上祀节。南城湘西巷。 数百名锦衣卫力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湘西巷。 常风和李广在大批人马的护卫下,来到了九姑娘居住的院落。 九姑娘的第一反应是:常风这厮恩将仇报,想抓住我这个京城第一销赃掮客,换取***厚禄。 九姑娘低估常风了。 跟红得发紫的常风相比,九姑娘只是京城里的一只小蚂蚁罢了。 踩死一只小蚂蚁,无法让常风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退一步讲,常风的人品,还没坏到出卖朋友换取功劳的地步。 九姑娘质问常风:「常风。成化二十二年的秋天,我帮过你的忙。」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嘛?我真是瞎了眼。」 常风笑道:「你说对了。我来湘西巷的确是报答你的。」 九姑娘怒道:「用锦衣卫的大枷和锁链报答嘛?六七百人围了我的湘西巷,不光带着刀枪,还带上了火铳。难道要屠巷?」 常风哭笑不得:「九姑娘你误会了。我来湘西巷,是来跟你谈一笔天大的生意。」 九姑娘疑惑:「生意?」 常风给九姑娘介绍李广:「这位是司礼监秉笔、内官监掌印、坤宁宫管事牌子、内承运库大使,李广李公公。」 李广抱紧张皇后小白腿儿的策略很成功。从他的一堆官衔中就能看出弘治帝多器重他。 九姑娘一头雾水。不过她还是行了个万安礼:「民女见过李公公。」 李广根本没正眼看九姑娘,用高傲的腔调说了声:「起来吧。」 说完李广坐到了院中的一张椅子上。 九姑娘问常风:「常阿哥,你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常风拍了拍手:「徐胖子,抬上来。」 徐胖子引着八名力士,抬着一个大箱子来到了九姑娘面前。 随后徐胖子将箱子打开。珠光宝气顿时闪耀在这小院内。 箱子中全是宝石、珠玉等等罕见的珍宝。 常风道:「九姑娘。你帮忙把这些东西卖掉,换成银子或粮食。」 「我知道你这里的规矩,销赃时的掮银是十中取二。」 「可我们带来的东西不是赃物。而是见得了光的正经货。且数量很大。」 「所有的货加起来有二十箱。这只是其中一箱。」 「所以,掮银方面,我们最多允许你百中取五。」 所谓掮银,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中介费。 九姑娘拿起其中一颗大宝石,放在太阳光下看了看:「哎呦。常阿哥,这是逾制的东西。我们湘西巷只做正经的旧货生意。」 「我是守法的商人。这事我可不敢办。」 旁边的李广冷笑一声:「还拿上堂了。你是做什么的,锦衣卫清楚,东厂清楚,连刑部和顺天府都清楚。」 「用不用我把你带到这些衙门的大牢里,帮你想想自己是做什么的啊?」 九姑娘没有说话。为了湘西巷里的族人们,她不能得罪司礼监的秉笔。 李广道:「常风,你把她带屋里去。单独跟她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好抓紧帮咱们办差。」 常风点点头,将九姑娘带进了堂屋。跟她说明了状况。 弘治帝登基七个月,常风的查检千户所生意兴隆,抄家抄了七个月。 抄出的金、银、铜钱,在截留一小部分给卫内私库后,其余全部上缴国库。 珍宝首饰之类,则交给了内承运库。 两天前,弘治帝视察内承运库。发现库房中 堆满了奇珍异宝。足足有二十几个大箱子。 弘治帝对李广说:「朕不是好货之君。这些珍宝堆在内承运库里,只是一堆没用的蠢物罢了。」 「将它们换成钱粮,充实国库、编练军队、赈济黎民才是正途。」 「你把他们卖了吧。哦,皇宫卖珍宝,传出去似乎不怎么好听。这事要办得隐秘些。」 「常风做事干练。让他跟你一起办此事。」 弘治帝是一个好皇帝。要换了他四弟的儿子朱厚熜,重孙朱翊钧.......恐怕那两位恨不能天天搂着这些珍宝睡觉。 这么说吧,弘治帝简直可以跟后世德云社的侯大总管相比——不贪财、不好色、不争名、不夺利。 李广当时立即拍上了马屁:「皇上真是敬天爱民之君!老奴一定办好这件事。」 「不过......」 弘治帝问:「不过什么?」 李广道:「是否挑出一箱上好的首饰,赐给皇后娘娘。其余的卖掉?」 弘治帝龙颜大悦:「是啊。菱儿配得上全天下最贵重的首饰。你挑一箱吧。其余换成钱粮交给户部。」 李广得了旨,找到了常风商议此事。 弘治帝说的对,皇宫卖珍宝不能张扬,得隐秘低调。不然民间那些大舌头一定会乱说:皇上活不起了。 常风恰好认识一个商人。这个商人卖东西,一向隐秘低调。那就是九姑娘。 一个销赃的,不隐密不低调恐怕早就吃牢饭了。 九姑娘跟京中的大部分古玩铺、首饰店、玉器行都有交易。她当中人掮客,再合适不过。 于是常风跟李广打定主意。让九姑娘办这件事。 常风讲述完一切,补充了几句:「九姑娘你想想,这回你是替皇上办差。」 「差事要是办好了。今后什么刑部督捕司、北直隶臬司、顺天府通判处......谁还敢找你的麻烦?」 九姑娘这种八面玲珑的人物,自然清楚其中好处。 要能跟宫里搭上线儿,湘西巷就好比老太太拿筷子——抖起来了。 九姑娘当即应允:「还是常阿哥照顾阿妹。既能赚掮银,又能伺候好宫里。哎呀,我都不知如何报答阿哥了。」 「不如阿妹以身相许,给你当外宅吧!没名分也成啊。」 外宅连妾都算不上,没有名分。类似于后世被包养的情妇。 九姑娘不是开玩笑。一来常风长得不差。姑娘哪有不爱俏的? 二来,为了湘西巷能够在京城长久的存在下去,她甘愿给锦衣卫的千户、皇帝身边的红人当马骑。 爽身爽心还能得一座大靠山,何乐而不为? 常风尴尬的一笑:「别,九姑娘。我是正经人。」 「你要想嫁人。我可以给你在锦衣卫里找个英俊的校尉、力士,明媒正娶。」 九姑娘娇嗔道:「哎呦。阿妹也是正经人啊。阿妹看不上别人,只看上了阿哥你。」 第九十九章 祭妈祖(二更) 堂屋中只有常风和九姑娘两人,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正值大春,天气渐暖。九姑娘穿得不怎么严实。加上她略显轻浮的眼神和语气...... 二十二岁的常风血气方刚。在这暧昧的环境下,忽然有一种原始的冲动。 他是控制,控制,再控制。终于,理智战胜了冲动。 院子里站着几十号袍泽呢。总不能让几十人听了床脚。 于是常风转移话题:「外面那位李公公很喜欢银子。」 九姑娘心领神会:「我跟官府打交道也不是第一次了。顺天府的捕头也好,刑部的差役也罢。只要过手活水钱,哪个不想雁过拔毛。」 「宫里的公公想来也差不多。」 「不是说掮银百中取五嘛。我给李公公留个二,再给常阿哥你留个二。我自己只留一。」 「你要嫌不够,把阿妹当成酬劳白送给你都成。」 九姑娘很会办事。她心里有数,帮官家人做生意,她别想拿大头。 常风道:「我就算了。你别短了李公公那份儿就行。好了,咱们快出去吧。」 常风和九姑娘走向堂屋门口。 常风走在前面。九姑娘趁他不备,发动了无耻偷袭。狠狠捏了他的屁股一把。 常风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倒。 九姑娘掩嘴轻笑,高声道:「哎呦,常阿哥怎么不看着点儿脚底下啊!」 常风被占了便宜,又不好声张。一脸尴尬的跨过门槛,出了堂屋。 李广喝着茶,阴声阴气的问:「谈妥了嘛?」 常风道:「谈妥了。」 随后常风附到李广耳边:「百中取五。九姑娘愿给您二,她留个三。」 李广笃信一句俗语: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性子。 听到有好处,李广眉头舒展,全无刚才桀骜不驯的表情,他笑道:「这怎么话儿说的。那这事儿就拜托九姑娘了。」 「常千户,我回宫,你也回锦衣卫吧。」 常风和徐胖子回到了锦衣卫。 一名力士上前:「常千户,徐副千户。怀恩公公和朱指挥使有请。」 二人来到了指挥使值房。 怀恩笑道:「大孙,皇上刚吩咐下来一件美差,让你去办。」 常风问:「您说的是用珍宝换钱粮的差事?」 怀恩微微摇头:「不是。本月初一福建布政使的折子到了。折子说蚝镜妈祖庙建成,请求朝廷派员祭祀。」 「皇上下晌发话了。命礼部主事杨廷和为钦差正使去福建。另外还派了五个副使。」 「五个副使,李广一个,你一个,徐世子一个。还有两位小国舅。」 「这可是件美差啊!」 让张鹤龄、张延龄两个小混世魔王跟着去福建是朱骥建议弘治帝的。 朱骥给出的理由是:两位国舅年少,应多出京办差,一来长长见闻,二来多多历练。 其实,朱骥是嫌他俩把锦衣卫弄的鸡飞狗跳,肃穆全无。 前几日,这俩小魔王把皇宫异兽园里的一头大狗熊弄到锦衣卫校场,还让手下力士跟大狗熊比摔跤。 要不是朱骥及时制止,恐怕要出人命。 锦衣卫从朱骥到底层力士,谁见到这俩小魔王都头疼。 唯独常风不怕他俩。 张皇后再三叮嘱过两个弟弟:锦衣卫的常千户是咱张家的恩人。你们要敢在他跟前呲牙,仔细我让人打烂你们的屁股。 常风问:「干爷,孙儿几时出发?」 怀恩道:「海祭定在六月 初六。你们三月底出发就来得及。先经运河到杭州,再东行宁波。从宁波坐海船去福建蚝镜。」 常风掐算时日:「干爷,您知道,笑嫣应该是七月生娃。我这一走,恐怕到八月也回不来......」 朱骥呵斥他:「跟公事相比,私事算得了什么。难道你要因私废公?」 怀恩有些不乐意了:「我说朱指挥使,你能不能别老一副谁欠你二钱银子不还似的腔调?」 「常风是咱们自己人。用得着整日斥责他嘛?」 「上司的权威不是靠骂人立起来的。」 跟怀恩相比,朱骥根本不懂如何做好上官。 朱骥道:「公公教训的是。属下牢记于心。」 转头怀恩又对常风说:「笑嫣那儿你放心。有我照顾呢。等一进七月,我就找个宫里专门管接生的老女官,住到你家里去。」 常风拱手:「谢阿爷。」 怀恩又道:「卖珍宝的事你先办着。横竖离出发还有一个月呢。」 「要是出发前办不完这件差,我让孙栾和萧敬接手。」 「对了,杨廷和是个很能干的人。他虽地位不及你们五个副使,却是主祭。」 「你们一路上可不要在他面前摆谱儿。抽空你去趟礼部见下他,认识认识。」 常风很听怀恩的话。翌日他来到了礼部找杨廷和。却被告之杨廷和去了四夷馆,接见藩属国使者了。.q. 四夷馆是藩属国使者们进京时居住的地方。 因下晌常风还要去湘西巷,跟九姑娘谈卖珍宝的事情。他来不及等,干脆骑马去了四夷馆。 二十九岁的杨廷和,正在接见一个使团。 这个使团来自——从古至今的地球文明下水道、人类道德地花板、重小节而无大义的禽兽之国:倭国。 常风进了四夷馆的芳春院。 芳春院内摆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倭刀。 杨廷和正在跟倭使谈价钱。 大明严禁民间跟藩属国进行海上贸易。但朝廷却可以跟藩属国进行强买强卖的官方贸易。 这种官方贸易方式叫做:封贡制度。 封贡制度是太祖爷所定。 举个例子,大明需求最大的倭国特产是倭刀。 你倭国使团可以用进贡的名义,带一批倭刀来大明。 不让你白贡。我们大明可以把倭刀折算成银两。再赐给你们等值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 但是,你的倭刀值多少钱,我们大明说了算。 我们的丝绸、茶叶值多少钱,还是我们大明说了算。 觉得不公平?嫌大明霸道?无所谓,那这生意咱们不做了就是! 无论是倭国,还是朝鱼羊、安南、南洋诸小邦,都对大明的货物有着刚性需求。 封贡贸易是绝对的卖方市场。故而诸藩属国只能咬着牙吃亏。 太祖爷所定的封贡制,看上去是对大明百利而无一害的完美制度。 但是,再完美的制度也需要人去执行。 大明立国一百二十多年,这条制度渐渐变了味儿。 变味儿的原因,在于「糊弄」二字。 譬如,礼部跟倭国使团谈好,用两万斤茶叶换一千把倭刀。 礼部会给浙江巡抚衙门下文书:兹在京城收倭国贡刀一千把。不日倭船往宁波,与贵处交接两万斤赐茶。 回赠赐茶,本来应该选上等茶叶。 巡抚衙门把差事交给布政使衙门,上等茶叶就会变成中等茶叶。雁过拔毛中间商赚个差价嘛。 布政使衙门交给宁波知府衙门,中等茶叶会变成下等茶叶。 最后交办到定海县衙。下等茶叶直接变成高碎。 嫌高碎质量差?你们可以不要啊!就这高碎,多少小邦想磕头讨要还没门子呢。 大明官府的糊弄,导致了沿海走私贸易和倭寇、海贼的猖獗。 常风即将见识到这一点。 (九十七章打错了。祭祀妈祖的钦差正使是杨廷和,而非杨一清。因为我发现我忽略了一点,杨一清在史书上是出了名的长相比狗都难看。不可能担任出京主祭的钦差。已改。) 第一百章 杨廷和(三更) 常风在芳春院中驻足。他猜测,那个看着不到三十岁,身穿正六品官服的人就是杨廷和。 杨廷和,朝中出了名的青年才俊。 他是四川人,打小就是神童。四岁知声律,七岁通读四书五经。 十二岁,他乡试中举。 有些十二岁的少年郎还在往蚂蚁窝里灌开水,拿鞭炮炸大粪坑呢。人家已经有资格做副县长了。 典型别人家的孩子。 十三岁,他来到京城参加会试,未中。但国子监喜欢招揽他这种神童。将期收入监中做监生。 十九岁,他终于在会试、殿试中金榜题名。但他的名次并不靠前,只是三甲第一百二十五名罢了。 按理说,这样一个名次,不足矣让他进入翰林院。一般会外放地方当知县。 但是,人家杨廷和长得好,颜值高啊! 大明选拔官吏,很重视长相。 杨廷和风度翩翩,长得比较宝相庄严。传胪时给成化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成化帝破格赐他入翰林院做庶吉士。 在大明,翰林院庶吉士相当于「内阁大学士预备学员」。 庶吉士不一定都能入阁,但想入阁必须做过庶吉士。 三年后,杨廷和升任翰林检讨。 又过了几年,杨廷和对掌院学士表示,自己想到六部去做一任实缺,锻炼自己办实事的能力。 于是乎,他成为了礼部的一名主事。 常风在芳春院中,看着杨廷和熟练的跟倭使讨价还价。 杨廷和道:「三船倭刀,共五千把。我们礼部定价七千两。回赐你们中等丝绸五千匹。」 倭使一脸苦相,用蹩脚的汉话说:「纳尼?七千两,我们滴,本钱滴都赚不回来。」 杨廷和面色大变:「什么?给大明皇帝进贡,怎么能谈钱呢?应该谈的是诚心!」 「如果你们有诚心。别说五千匹中等丝绸了。随便给你们几百匹布,你们都应该对皇上感激涕零!」 倭使连忙道:「啊,还是五千匹中等丝绸吧!我们滴足利义政将军,对大明皇帝陛下大大滴忠心!」 倭国真正掌权的,是室町幕府的足利义政将军。 双方商谈好。杨廷和正要提笔填写回赠文书。 那倭使吃饱了撑的,竟然多了一句嘴:「啊,我们随船还贡上二十桶用来保养武士刀滴核桃油。」 杨廷和装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什么?你们的刀还要保养?真是下国小邦的劣等货!回赠丝绸降为四千匹,多一匹也不成!」 倭使头都大了,又不敢不同意。只得吃了个哑巴亏。白送二十桶核桃油不说,还亏了一千匹丝绸。 一旁常风哑然失笑。 倭使离开后。常风朝着杨廷和一拱手:「杨主事。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常风。久仰您大名。」 杨廷和听到常风报出锦衣卫的字号,第一反应是:我没做过什么不法之事啊。 片刻后他想起来。应该是皇上派了锦衣卫随他去福建祭妈祖。 杨廷和还礼:「在下礼部主事,杨廷和。」 常风道:「杨兄,皇上旨意,命我与你同去福建。我是你手下的副使。这一路还请多多关照。」 杨廷和寒暄:「同甘共苦,同甘共苦。哦,快请坐。来啊,上茶。」 常风和杨廷和坐定闲聊。 常风问:「杨兄,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不让倭国直接贡白银入京?」 杨廷和耐心解释:「其实历朝内阁都因此事发生过争执。」 「倭国如果直接贡白银 ,有一桩大弊。」 「倭国产银。据我所知,倭国有石见、生野等数座大银矿。每年产出海量白银。」 「在他们那里,白银虽不能说跟笨铁一样,但价值的确不高。」 「倭国如果用海量白银,大肆购买我们的丝绸、茶叶等物。大量白银涌入大明,大明境内的银子就不值钱了。」 「倭人在付出极低的代价后,会将我们的丝工、茶农辛辛苦苦产出的物品买回倭岛,便宜了他们享用。」 其实,古人并不傻。 现代人动不动就「为什么要闭关锁国。跟外国人做买卖他不香嘛?制定政策的人真是个大傻子」。 其实,现代人忘记了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制定政策的人所处的历史环境。.q. 同样一个政策,在某个历史环境下是对的。换一个历史环境就是大错特错。 像杨廷和这种十二岁就中举人(相当于后世的博士)的聪明人。智商会比专科、本科毕业的键盘侠们低嘛? 常风与杨廷和一番畅谈,受益颇多。杨廷和的学识、才华、风度,让常风深深折服。 常风心中暗道:杨兄这人的前程,绝对不可限量。他日入阁为相也说不定。 常风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 辞别杨廷和,常风来到了湘西巷。 九姑娘笑道:「哎呦,常阿哥来了啊。快,堂屋里说话。」 九姑娘的堂屋里有一张床。就是当初在蔡府抄出的那张拔步床。 常风可不想进了堂屋,九姑娘往拔步床上风骚一躺。他憋不住做下荒唐事。 他不是柳下惠,但也不想跟一个复杂的女人睡到一处。 若跟九姑娘睡了。恐怕九姑娘会拿床笫之谊要挟他一辈子。 常风道:「算了。咱们还是院中说话吧。」 九姑娘道:「常阿哥是嫌我的堂屋脏嘛?」 常风有些招架不住:「谈正事!」 九姑娘道:「好吧。京中六十八家古玩铺、首饰店、玉器行的掌柜,我都谈好了。你们的尖儿货,他们上赶着要。」 「不过,交易时,你们最好派人到场。省得诬赖阿妹我克扣了宫里的钱。」 「这么大的罪名,阿妹可承受不起。」 常风满意的点点头:「好。何时开始交易?」 九姑娘道:「今晚就开始。」 常风道:「今晚我派徐胖子过来。」 说完正事,九姑娘欲言又止。 常风问:「还有什么事?」 九姑娘踟蹰一番后说:「我如今是替宫里办差的人。遇到不法之事,该告诉你们。」 「碧翠号的掌柜王有德,找我卖一颗异珠!比当初的蛟龙珠还大的异珠。」 常风问:「那指定逾制了。他哪里得来的?」 九姑娘道:「从倭人手里得来的。」 (今日还有两更,下午更新) 第一百零一章 海神珠(四更) 在大明,商人与倭人私下交易是重罪。何况交易的还是逾制异珠? 常风回了一趟锦衣卫,叫上徐胖子,又点了二十名力士,来到了城北碧翠号。 掌柜王有德见到锦衣卫,吓得腿都软了。 常风质问王有德:「东西呢?」 王有德一脸冷汗:「大人,什......什么东西?」 常风道:「那颗比鸡蛋还要大的异珠。」 其实,常风被九姑娘当枪使了。 王有德三年前,曾背地里在顺天府举发过九姑娘。这老东西想借官府之手黑吃黑。 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九姑娘不知道。 他低估了九姑娘。 九姑娘城府很深。三年不提此事。王有德还以为没事了,继续跟她做生意。 这一回,他算是栽了在了二十多岁的小娘们手里。 在阎王似的锦衣卫面前,抵赖是无用的。 王有德只得老老实实从库房中拿出了一个木盒。 这木盒上雕着八幡神。八幡神是倭国神。木盒应该来自倭国。 常风打开了木盒。 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异珠。何止比鸡蛋大。简直跟人的拳头大小。 且此珠晶莹剔透。简直就是绝世神物。 常风问王有德:「你从哪儿得来的?」 王有德供认不讳:「此物不是我的。是住在四夷馆的倭使上彬信让我帮忙寄卖的。」 「他让我将海神珠换成银子,再买成丝绸、瓷器、茶叶交割给他。」 常风问:「海神珠?此物名叫海神珠?」 王有德道:「正是。」 常风又盘问了一番。基本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是一场倭人利用贡船走私异珠的案子。 常风猜测,倭人之所以没通过封贡渠道,跟礼部拿异珠换货物。应该是怕异珠交到礼部。礼部像黑心当铺一样,说「这破珠子虫蛀鼠咬,光板儿无毛」。 随便拿几千斤高碎就把他们打发了。 于是倭人找到了玉器店老板王有德。让他私下将异珠售出,再换成大明货物。 案情很简单,却涉及到了封贡使团。 常风做不了主。将此事告知了礼部。 礼部倒也没有深究倭人。只是派玉树临风、口齿伶俐的杨廷和,去把倭使上彬信严词训斥了一番。 上彬信为了平息明廷的怒火。表示愿将海神珠贡给大明皇帝。 其实,海神珠已经扣在锦衣卫手里了。他就算不上贡,珠子也是大明的。顺水推舟而已。 两日后,常风带着海神珠和这两天出售珍宝的账目来到了乾清宫。 弘治帝看了海神珠,大为惊讶:「真是天物啊。朕自小生活在宫中,但也从未见过如此重宝。」 「这天物,朕不敢享用。既然此物名曰‘海神。就该拿来祭奠真海神。」 「你将此珠带到南海妈祖庙去,妥善安置。作为镇庙之宝。」 「重宝都是有灵的。希望海神珠有灵。可以庇佑福建沿海渔民的平安。」 常风磕头:「皇上敬天爱民,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弘治帝又问:「对了,内承运库的珍宝,卖得怎么样了?」 常风连忙呈上账册:「两日内已经售出近一成。得银两万一千两。」 弘治帝看了账册,惊叹道:「卖得这么快。你和李广办事果然干练。」 「两万一千两?河南黄河改道,淹了两个县。这两个县的赈灾、重建银有着 落了!」 弘治帝衡量银子的价值,一向以银子能为百姓做多少事为尺度。 与后世把几百万两银子堆在内库长黑斑的财迷皇帝朱翊钧相比,弘治帝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弘治帝很高兴。一旁伺候的李广也很高兴。 李广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百中有二是我的。两万一千两就是四百二十两银子。」 「这才出售了一成珍宝。全卖光,我能拿四千多两银子呢!发财了。」 常风离开乾清宫时,李广跟了上来。 李广道:「呵,九姑娘办事好生麻利啊。那个......」 常风知道李广的意思。他压低声音:「九姑娘说,您的那一份,随时都可以派人去湘西巷取。」 李广笑道:「好,好!」 常风带着海神珠回到了锦衣卫。将海神珠先放到了私库保管。 锦衣卫的私库,就建在北镇抚司内。有两百名力士轮班看守,稳妥得很。 只等到了月底,他会带着海神珠离京,前往福建祭妈祖。 下了差,他回了府。 府中已经有两位不速之客在等着他。 这两位不速之客是:未来外戚界的泥石流;如今的锦衣卫混世小魔王。 张皇后之弟,小国舅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 张鹤龄都十三了,却跟糖糖有着相同的爱好:舔嗦了蜜。 常府院中,张鹤龄跟糖糖对坐,舔着嗦了蜜。交流哪个铺子的嗦了蜜更甜。 张延龄缺德带冒烟儿,正拿一根小树枝戳虎子的屁股呢。 虎子通人性,似乎知道眼前的小王八蛋穿着麒麟服,比穿飞鱼的主人常风官大。它只得逆来顺受。 换做旁人,虎子早就滚扑撕咬了。 刘笑嫣则挺着个大肚子,半躺在院中的躺椅上。 按理说,在两位国舅爷面前,没有五品宜人躺着的份儿。 但张鹤龄却说:「大姐跟我们说了。您替她挨过刀。是她的救命恩人。」 「您要是在我们哥俩跟前站着。我们就只能跪着啦!」 「您肚里又有了娃。要是为招呼我们哥俩动了胎气。我大姐不得抽烂我们的屁股?」 刘笑嫣只得违礼,躺在躺椅上。 别说。这小哥俩跟糖糖还真玩得到一起去。 张鹤龄道:「糖糖小妹。等吃完嗦了蜜,哥带你找个蚂蚁窝灌开水如何?」 张延龄道:「我身上装着二十根小鞭儿呢。咱们一回儿去炸茅坑?」 常风走了进来,听到这话哭笑不得。 当初东宫海选的备档上,写着张丰菱两兄弟:读书,暂无功名。.. 可怎么听,这俩小魔王也不像是读书人。哪有读书人闲着没事儿拿开水灌蚂蚁窝,拿鞭炮炸粪坑的。 想来是张家花了银子,在备档上动了手脚。 两位小国舅的性子,用百姓家的俗语形容就是:白天惟愿牛打架,夜里惟愿鬼冲天。 唯恐天下不乱。 第一百零二章 士绅治天下(五更) 常风给张鹤龄两兄弟行礼:「属下常风,见过二位国舅。」 张鹤龄笑道:「哈!常大哥别这么生分。你是我们张家的恩人。你给我们哥俩行礼,我们会折寿啊!」 张延龄在一旁道:「我姐说了。这趟跟常大哥去福建办差,一路上全听你的。」 「你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你让我们拉屎,我们绝不放屁。」 张鹤龄附和:「对对。就算您说日头是黑的,我们都跟着喊真他娘比墨还黑。」 常风笑道:「还有快一个月才出发呢。二位国舅准备准备。南方天热,止暑丹啊,薄荷油啊,都备一点。」 张延龄道:「我在武库领了两支火铳。」 常风闻言色变。他怕这俩少年不会使,再蹦了脚面。 他道:「火铳就别带了。咱们是去祭神,又不是去打仗。走运河换海船,也遇不上什么危险。」 常风这回算是彻底估计错了。 危险如果能够预料,就不是危险了。 危险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两位小国舅上门。常家自然要摆宴接待。他们虽然人小,却身份地位高,不能不当客。 吃饭的时候,张鹤龄随口说:「皇上又要升我爹的官儿了。」 国丈张栾在弘治帝登基后,被特授鸿胪寺卿。 常风问:「哦?国丈又要高升了?」 张延龄道:「听我姐说,皇上要升我爹当什么荣禄大夫、中军都督同知。」 中军都督同知是武将第六高的常设职位。仅次于各军都督。. 常风嘴上说「恭喜」。 心中却嘀咕:皇上哪儿都好。就是太宠外戚了。 两个十二三的少年当了锦衣卫指挥左、右佥事不说。国丈一个落地监生,竟然成了都督府的帅爷。 要知道,马文升老爷子为了裁撤武官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得罪了一大堆的人。 皇上却往军中塞人,还是高位。 常风不是算命先生,他不会想到,这才哪儿到哪儿。用不了几年,张栾就会被封侯。 连张皇后死了的祖父、曾祖,都会被弘治帝追封侯爵。 人无完人,帝王也是一样。 弘治帝在对待外戚方面,是典型的任人唯亲。好在他独宠张皇后,没有嫔妃。后妃外戚就张家一家。 酒宴罢。张家小兄弟又哄着糖糖玩了半个时辰,这才告辞。 常风跟刘笑嫣回了卧房睡觉。 自从得知刘笑嫣怀孕,常风晚上再也没打过她。在床榻上老实的跟三孙子一样。 他昏昏睡去。 恍惚之间,他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无数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百姓追着他。 那些百姓朝他高喊:「还我海神珠」。 常风想跑,可腿上却没有力气,始终跑不快。 百姓们将他按倒。高呼着「还我海神珠」,把他的身体撕成了一块块的。 「啊!」常风从噩梦中惊醒。 刘笑嫣睡不着,正在一旁绣一个小孩的肚兜呢。她问:「做噩梦了?」 常风用手甩了甩额头上的冷汗:「嗯。做了个怪梦。」 刘笑嫣给他倒了一杯茶,常风喝了压了压惊。 翌日,常风照常去了锦衣卫当差。 赶巧怀恩过来听取锦衣卫上一月的办案状况。东厂督公监管锦衣卫,这是规矩。 办完正事,怀恩找来常风闲聊。聊着聊着,聊到了南下祭妈祖的事。 怀恩道:「哦对了。你以前没 做过出京钦差。有些事我得交待交待你。」 「不管是办案钦差、赈灾钦差、巡查钦差还是祭祀钦差,只要出了京,沿途地方官都会上赶着孝敬银子。」 「因为钦差不管出京办什么事,都有了解沿途各地民情、吏治,写成折子禀报给皇帝的责任。」 「地方官们怕钦差乱说话。就拿银子塞嘴。」 「那些银子,你不能拿。需知,拿人手短,吃人最短啊。」 常风点点头:「记住了阿爷。我得做马文升马部堂那样的清官。」 怀恩道:「对。要多跟马文升学。另外,你是要途径江浙的。江浙士绅定会求着拜见。」 「你不能拿他们的银子。但也不能得罪他们。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士绅。」 「咱大明,根本不是皇帝、官员治天下。而是士绅治天下。」 常风有些奇怪:「阿爷,这话从何说起?」 怀恩解释:「你想想看。咱大明一个中等县有四五万人。可朝廷派驻县城的官员呢?有品级的只有知县、县丞、主簿三人而已。」 「三人治三四万人,怎么治的过来?即便他们养个百八十名吏、役,也管不过来数百倍的百姓。」 「朝廷政令一道道传至县里。真正去施行的,是那些士绅。」 「故而王恕前些日子对皇上说过,大明实际是士绅治天下。」 常风频频点头:「阿爷说的有道理。」 怀恩又道:「士绅之中,又以江浙士绅势力最大。因为江浙是文风兴盛之地。他们有无数子弟、亲友在朝中为官。」 「能不得罪他们,就尽量不要得罪。」 「你现在虽得皇上圣宠。但你不敢说你一辈子都会受宠,不会走背字儿。」 「那帮人江浙士绅,杀人向来不用刀,只用笔。」 「有时候啊,笔比刀更锋利,更可怕。」 怀恩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在宫里效力了大几十年,饱经风霜。 常风再精明强干,也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跟怀恩深聊,能够受益良多。 常风道:「孙儿牢记阿爷教诲。出京之后绝不会飞扬跋扈的得罪人。」 傍晚下差,常风回了家,他目瞪口呆。 前院里,九姑娘正在跟刘笑嫣面对面坐着闲聊。 常风心道:这九姑娘,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 常风问:「九姑娘,你怎么来了?」 九姑娘笑道:「哎呦,常阿哥。我是来给你送分润的。」 说完她打开手边一个小木箱,木箱里是四百多两银子。 常风道:「我跟你说过,你给足李公公的分润就是了。这银子我不能收。」 九姑娘笑道:「收不收是你的事。我得送。这是生意场上的规矩。」 「既然常阿哥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拿走就是了。」 刘笑嫣虽不见得多聪明,却始终有着女人的敏感。 她从话音中听出了端倪。九姑娘说「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指的不光是银子。 九姑娘走后,刘笑嫣道:「咱俩成婚已经一年零两个月了。你似乎该纳妾了。」 「朝廷里做官的,哪个没有几个小妾?」 刘笑嫣说的是事实。即便清廉刚正如后世的海瑞,也有两房小妾。 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官员们纳妾,有一个正当理由: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尽大孝。 常风一愣:「怎么突然说这个?哦,我跟九姑娘没什么。」 刘笑嫣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不是?我也没说你和九姑娘有什么啊 。」 第一百零三章 程仪与暖床侍女(一更) 九姑娘办事麻利。半个月便将珍宝出售一空。共得银二十三万两。 李广分润四千六百两。万分满意。 国库得了一注大财,弘治帝也满意。 九姑娘帮宫里办了差,今后可以扯虎皮拉大旗,同样满意。 常风既还了九姑娘一个人情,又在弘治帝面前表现出了办事能力。一样满意。 你好我好大家好了属于是。 不知不觉到了月底。 常风等人在通州码头上了官船,沿京杭运河而下。 行至德州境内,他们准备靠岸歇息一日。 常风很快就会了解,为何京官挤破头都想当出京钦差。 山东巡抚赵世杰率山东通省官员,在德州码头迎候钦差。 钦差正使杨廷和只是个六品主事。山东方面派德州知府迎驾就成了。. 可钦差副使有两位小国舅,一位司礼监秉笔,一位公爵世子,还有一位颇得皇上青睐的锦衣卫千户。 赵巡抚必须亲自来。 没错,普天下的地方官,如今都知道锦衣卫中有个叫常风的年轻人最近在皇上面前红得发紫。 朝廷飘下一片雪花,落在地方官头上就是一座山。 封疆大吏们在京中都有耳目,了解朝廷动向。 常风的名字,最近一年频繁出现在耳目们给封疆大吏们的信中。 常风等人下了船。赵巡抚朝着杨廷和行三拜九叩大礼:「臣,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营田兼管河道提督军务,领礼部右侍郎衔,赵世杰,恭请圣安。」 赵世杰叩拜钦差,自称的是「巡抚」这个官职的全称。 各地的巡抚,其实全称并不相同。譬如有的多个「督理营田」,有的则少个「监管河道」。 杨廷和高声道:「圣躬安。赵抚台请起。」 赵巡抚领着众人来到了德州驿。 一进德州驿,整个德州驿内摆满了一盆盆盛开的兰花。 常风惊讶:「山东不产兰花啊。这些兰花是?」 赵巡抚答:「上差,这些兰花是我们山东派专人去徽州采办的。」 「兰花是花中君子。六位上差亦是君子。以君子之花,迎真君子。方能显我孔孟之乡的好客之道。」 常风心中暗道:这样名贵的兰花,运到京城去起码要三两银子一盆。从产地采买,至少要一两银子。 这驿站之中四处都摆满了兰花,起码有上千盆。 耗资千金,只为博得钦差一笑?太下血本了。 再往驿站走,常风等人所过之处,两边都站满了妙龄少女。个个面容娇美。 为了伺候六位钦差,赵世杰从山东各府精选了整整两百名少女。 众人入了接风宴。 常风惊讶的发现,这席接风宴竟是孔府宴。 杨廷和是博学多识之人。他也发现了。他问赵巡抚:「据我所知,黄雀鲊是孔府宴的第一道菜吧?」 赵巡抚笑道:「杨兄好见识。鲁菜之中,以孔府宴为首。我跟衍圣公借公府厨子招待钦差。本来衍圣公是不借的。」 「不过我跟衍圣公提及,常风常千户是钦差副使之一。衍圣公欣然派出了公府厨子。」 赵巡抚对于六位钦差的背景,调查的一清二楚。 他是看人下菜碟。杨廷和虽是朝中青年才俊,背景却一般。故他称呼杨廷和为「杨兄」。称呼常风,则是敬称「上差」。 李广阴声阴气的说:「哎呦。要不说还是常千户面子大呢。」 常风解释:「当初我在曲阜做祭礼试百户,曾有幸跟 衍圣公有过交往。」 吃罢了孔府宴,已是月上柳梢头。 赵巡抚拍了拍手:「来啊,敬程仪。」 一名巡抚衙门的亲兵百户,拿着一个托盘走到众人面前。托盘上是六枚十两的小银锭。 自宣宗开始,官场有了一项规矩。上级官吏出门远行,途径下属的属地。下属要送他一笔钱作为途中花销。名曰「程仪」。 钦差过境,只给六十两银子程仪,显然寒酸了些。 不过,这只是「明程仪」而已。等入了夜,单独私下拜会时,才会真正送上数量可观的「暗程仪」。 杨廷和道:「多谢赵抚台赠仪。」 赵巡抚道:「夜深了,还请诸位上差早些安歇。」 常风有些奇怪。这才什么时辰,还早呢。京官到了夜里,要喝花酒,听昆曲,赏瘦马。不折腾到子时不算完。 难道这赵巡抚是个正派人,不搞这一套谄媚钦差? 常风还是年轻。没有担任出京钦差的经验。 众人各自都回了卧房。 一柱香功夫后,常风的房门被人敲响。 常风道:「进。」 进来的是赵世杰的师爷,姓孙。 孙师爷领着四个女人进了房。 这四个女人各有特点。一个妩媚妖娆,眼神里带着钩子;一个文静羞涩;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小妮子,想来应是扬州瘦马;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应是床笫老手。 孙师爷手中捧着一个小匣子。 常风问:「你是何人?」 孙师爷道:「禀上差。小的是赵抚台的幕宾,孙诚。」 「刚才抚台送了些程仪,怕不够钦差们在山东境内的花费。特又补上了一笔。」 常风心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暗程仪」了。 他瞥了一眼孙师爷手中的小匣子,心中立刻有数:这个匣子,至多装个百两银子。 孙师爷打开了匣子。 万万没想到,匣子中不是白银,而是两锭黄金。 孙师爷笑道:「上差,这五十两金子不成敬意。」 在大明,京官地位高贵。京官见地方官,平级者凭空大两级。 但地方官远比京官富有。因为在地方上可以捞银子的渠道多。 赵巡抚果然阔绰。出手就是五十两金子。 不过给钦差送「暗程仪」,送暖床的女人不是什么光彩事。一般是让没有官职的师爷代劳。 就算遇上个百年难遇的清廉钦差,人家发了怒,赵巡抚也可以一推六二五:全是手下人自作主张。 常风牢记着怀恩出京前的谆谆教诲:「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 他道:「乘仪就不必了。请你拿回去。帮我谢谢赵抚台的好意。」 孙师爷道:「这......那好吧。另外上差,按约定俗成的规矩。德州驿该给您献上暖床侍女。」 「我们不晓得上差喜好何样女子。干脆找了四个,供您挑选。」 钱也不要,女人也不要,那岂不彻彻底底驳了赵巡抚的面子? 常风只得勉为其难的说:「好。我选一选啊。」 第一百零四章 商会会首(二更) 常风打量了四个女人一番。 他半开玩笑的说:「我能不能全都要?」 孙师爷连忙道:「当然可以。」 常风道:「我跟你打哈哈呢。瞧卧房里的这张床,四个女人我也睡不开啊。」 孙师爷接话:「小的这就让人给您换一张大床。」 「是小的疏忽了。锦衣卫的上差都是钢筋铁骨的汉子。暖床侍女自然应该多备几个。床榻也应该准备大的。」 常风摆摆手:「说了是打哈哈。你别当真。我就挑一个。」 说完,常风的手指指向了那个扬州瘦马。 其实,刘笑嫣怀胎六个月。常风老实了六个月。早就憋得不行了。 留下一个扬州瘦马,既是给赵巡抚面子,也是舒爽下自己。 孙师爷道:「小翠留下。其余的下去。」 三个女人走后,又有一个侍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中是一碗汤。 孙师爷笑道:「怕上差没吃好。特奉上一碗五阳汤,给上差宵夜。」 常风问:「五阳汤?这是什么名堂?」 孙师爷解释:「就是海狗鞭、鹿鞭、马鞭、驴鞭、牛鞭,添加yin羊藿等十几味名贵药材炖煮的补汤。」 伺候钦差,他们真是体贴到家了。不光送女人,还送补汤。 孙师爷解释完,拱手道:「请上差慢慢享用。小的告退。」 孙师爷给常风送钱送女人,常风只留了女人没留钱。 其余五位钦差当然也享受到了同等待遇。 杨廷和没要女人也没要黄金。 两个小国舅要了黄金也要了女人。不过他俩年纪小,还不通人事。留下两个女人,在女人脸上画王八玩。 有点暴殄天物了。 徐胖子要了女人没要黄金。而且把四个女人全都留下了!美其名曰「学神农尝百草,试试五阳汤的药效究竟如何。」 李广一个太监。要了黄金不说,还留下一个妩媚妖娆的女人。 虽不能人事,过下手瘾嘴瘾也是极好的。不然为何那么多太监都找对食。 常风憋了六个月。有瘦马在侧,自然是地动山摇了一番。 不过那瘦马没落红。 常风不以为意。倒愁起一件事来:「你叫小翠是吧?」 瘦马答:「是。」 常风道:「小翠,你要是怀了我的孩子可如何是好?」 小翠柔声道:「上差放心。我们有法子怀不上。」 翌日晌午,常风等人上了官船。继续南下。 十多日后,官船到达了京杭运河的终点,杭州。 跟在山东一样,至杭州时,浙江的黄巡抚亲自迎接。 随黄巡抚接驾的,除了浙江的官员,还有不少江浙士绅。这些士绅有不少都曾担任过官职。 常风等人进得杭州驿馆。 常风吩咐随行的小旗钱宁:「海神珠给我看牢了。那是皇上赐给妈祖庙的镇庙之宝。可出不得半点差池。」 钱宁道:「常爷您放心吧。我带人昼夜看管。」 杭州是富贵乡、温柔冢。黄巡抚一番接待,比山东那边要奢靡十倍。 众人舟船劳顿,打算在杭州歇五日,再东行宁波,自定海县换官船去蚝镜。.q. 在常风等人闲居期间。前来拜会的不仅有官员,还有士绅商贾。 这日,常风正在偏厅中品尝苏杭糕点。一名力士通传:「禀千户,杭州商会会首马宝禄求见。」 常风皱眉:「一个商人也想见钦差副使?不见 !」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大明的商人再有钱,地位上也是卑贱的。连丝绸都穿不得,只能穿布衣。 力士道:「千户,马会首递上了首辅刘吉的师生帖。」 常风有些奇怪:「竟是刘阁老的学生?那见一面吧。」 刘吉始终是阁揆,他的面子常风还是要给的。 肥头大耳的马会首进了小厅。他身后跟着四个汉子,抬着一个大木箱。 马会首给常风行了礼。 常风道:「坐吧。」 马会首一脸谄笑:「上差面前,哪有学生坐着的份儿?」 常风问:「你自称学生,是有功名在身吧?是举人出身?秀才?」 马会首道:「学生是监生出身。座师是刘阁老。」 常风释然。举人、秀才是要凭真才实学去考的。监生身份却可以花钱捐。 张皇后的父亲张栾就是乡试屡试不第,倾家荡产捐了个监生身份。 至于拜刘吉当座师。无非是多送些银子的事。 常风道:「哦。失敬。想不到马会首还是个有大才学的监生。」 「你在杭州是做什么生意的?」 马会首答:「盐、茶、丝绸生意。」 常风暗道:好家伙。这三种生意在江浙是最赚钱的。 且必跟当地官员有深交,才能做得了。不然拿不到官府发给的盐引、茶引,织造局发的丝票。 常风问:「今日来此找我有何事?」 马会首拱手:「家师给学生的信中说,常千户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让学生妥善照料。」 「学生不敢怠慢,特来送一笔程仪。」 说完,马会首打开了木箱。 常风看了一眼木箱,心中惊叹:这人好大的手笔! 木箱之中,竟堆满了银锭。粗略看去,足有两千两左右。 常风道:「即便是封疆大吏给钦差送程仪,也不过几十两而已。」 「马会首一出手就是两千两,好生豪气。我不敢收。」 轮到马会首惊讶了:「常千户随便看一眼,就能估算出程仪总数?」 常风喝了口茶:「你是不是认为,我对银子的数目如此敏感,是平日里收钱收惯了的?」 「你可误会我了。我在锦衣卫里管的是抄家。我见银知数的本领,是抄家练出来的。」 马会首连忙道:「学生不是那个意思。」 常风道:「你一次就送给我两千两银子。想来是有求于我吧?」 马会首赌咒发誓:「绝对没有!学生只是仰慕常千户的风采,诚心孝敬。」 常风道:「银子你拿回去。我猜测,你是怕我找你的麻烦,才给我送这么多银子。」 「只要你守法经商,没人能找你的麻烦。」 马会首碰了一鼻子灰。 常风忽然想起,怀恩曾告诫他「不要得罪江浙士绅」。 于是常风的语气缓和了些:「银子我虽不收。但今日得见马会首,也算是缘分。」 「黄巡抚送了我三两西湖狮峰龙井贡茶。来人啊,沏好。我与马会首品鉴品鉴。」 西湖狮峰龙井乃是茶中极品。特指的是狮峰山上的十八棵御茶树所产茶叶。一年不过一百二十斤。 马会首喝上了常风赐的贡茶,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 第一百零五章 遇倭(三更) 送走马会首后,徐胖子走了进来。 常风问:「今日有没有一个叫马宝禄的豪商给你送程仪。」 徐胖子答:「有。送了一千两。我没收。也给你送了吧?」 常风笑道:「那人挺会看人下菜碟啊。给你的是一千,给我却是两千。」 「我隐隐有种感觉。此人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怕咱们这几个钦差察觉,上禀朝廷。这才拿银子来堵咱们嘴。」 徐胖子道:「呵。说不定也给李公公送了。不过李公公一定照单全收。」 在杭州逗留了三日。常风等人东行宁波,准备在定海县上船。 黄巡抚没有亲送。派了浙江兵备使,率杭州卫两千人马随行护卫。 这位兵备使姓陈。以前在兵部做过员外郎。 行至定海县境内。常风突然发现前面有一座小村庄,村庄上空飘着黑烟。 常风跟徐胖子打马来到小村庄前。二人大惊失色! 整个小村庄内,到处都是百姓的尸体。要么浑身是血,要么被大火烧成了炭人。 小村庄前,竟然还插了八根竹竿。竹竿上插着八个百姓的人头。 常风疑惑:「有土匪作乱?不应该啊。土匪是求财、求粮。下手何必如此狠辣?」 陈兵备骑马赶到二人身边。 常风一指这小村庄:「怎么回事?」 陈兵备连忙道:「啊!想来是土匪洗劫了村庄。又杀光了百姓。下官身为兵备使,难辞其咎。」 常风道:「不对吧陈大人。定海县有如此狠辣的顽匪,你之前竟不知道?」 陈兵备搪塞:「啊,是下官失职。」 常风下了马,从一个百姓身上拔出了一支箭。随后他低声对尸体说:「有怪莫怪。」 常风看了一眼箭头,惊呼一声:「不对!」 徐胖子问:「有什么不对的?」 常风道:「咱大明的箭,无论官军所用还是土匪所用,都是无扣箭。箭头为扁平三角,顶角细小如针。」 「你看着箭。竟是三棱箭。只有倭人才用三棱箭。」 徐胖子脱口而出:「倭寇?」 大明沿海,自永乐年间就有倭寇活动。成化年间倭情稍微缓和。 倭寇非倭国官军,而是倭国的浪人、破落武士组成的海盗团伙。 常风道:「定海县闹倭寇,咱们必须要上禀朝廷!」 陈兵备连忙道:「常千户不能仅凭一支箭,就判定屠村的是倭寇啊。」 「我们浙江地面海清河晏,已经有十几年没闹过倭寇了。」 这话说出来,陈兵备自己都不信。 常风与他争执:「可这箭的确是倭人所用。寻常土匪哪里会使三棱箭?」 这时,李广走了过来。他将常风拉到一边:「常千户。倭不倭寇的,是他们浙江官府的事。交给他们处置就行。」 「咱们前往南海祭妈祖,途经此地,何必节外生枝,上什么奏得罪浙江官府呢?」 李广毕竟是司礼监的秉笔。他都这么说了,常风只好表示:「好吧,我听李公公的。」 再往海边走,众人又发现了两个被屠灭的小村庄。 其中一座小村庄,被杀百姓的人头在村口摞起了一座小山。 常风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徐胖子更是直接干呕了起来。 常风用一方手帕捂着嘴,对陈兵备说:「陈大人。这也是土匪所为嘛?浙江境内有如此残暴的土匪?」 陈兵备一脸尴尬之色:「送上差们平安上了海船,下官立即 会同都司衙门剿匪。」 「这些该死的土匪,真是无法无天了!」 陈兵备一直矢口否认屠村的是倭寇,只说是土匪。这让常风心中起了疑。 不过办差要紧。常风等人在定海港上了船。 船只是浙江水师派的。一艘座船,给钦差正使、副使和随行的三百锦衣卫乘坐。 两艘马船,则是水师袍泽乘坐,给座船护航。 陈兵备则带着两千杭州卫士兵返回了。 常风站在甲板上,望着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顿时感觉心旷神怡。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乘坐海船。 徐胖子则一脸痛苦的神色:「娘了个腿儿的。坐运河官船我也没晕船啊。怎么上了海船就想吐。」 杨廷和走了过来,说:「世子。跟汹涌的大海相比,运河不过是一条小河沟。」 「你还是回舱躺着歇息吧。」 「轰!」常风忽然听到了一声炮响。听声音,应该是座船船尾的船炮响了。 常风连忙赶到船尾。 只见张鹤龄、张延龄正站在一门船炮前。几名士兵正在重新装填火药、炮丸。 常风问:「怎么回事?」 张鹤龄道:「常大哥。我们试试船炮能打多远。」 常风道:「小国舅,别胡闹了。仔细炸了膛伤着你们二位。」 两个小魔王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听常风的。 张鹤龄吐了下舌头:「好,我不让他们放了。」 三艘船在海上航行了四日。 四日之后的上晌,海上起了雾。浪头也高了不少。 常风问掌舵的舵手:「该不会迷航吧。」 舵手道:「常千户多虑了。我家四代人都是吃掌舵这碗饭的。再说,我手里还有倭国进贡给咱大明的西洋罗盘。」 此时大明只将欧洲人统称为「西洋人」。 把葡萄牙、西班牙人特称为「弗朗机人」,那是几十年之后嘉靖朝的事了。 「轰!」 常风听到了一声炮响。 他嘴里嘟囔:「那两小混世魔王,说了不让他们放炮取乐。」 然而,这一声炮响之后,一瞬间传来十几声爆豆般的炮响。 「轰!轰!轰!」 常风连忙出了舵室,站到甲板上一看。 只见座船前方,出现了十几艘样式古怪的战船。 这十几艘战船比护卫马船小了大半截,但火力凶猛,炮轰不断。 常风连忙问一个水师士兵:「这怎么回事?」 水师士兵慌忙答道:「这是倭寇的八幡船。上差,咱们遇上倭寇了!」 水师士兵们操炮还击。顿时海面上炮声隆隆。 常风等人不懂海战。钦差正使杨廷和干脆将指挥权交给了随船的水师千户。 渐渐的,三艘明船落了下风。八幡船太多了,双拳哪里敌得过四手? 「轰!」一枚倭炮发出的炮子不偏不倚,正好打断了座船上的一根桅杆。 第一百零六章 永宁卫镇抚,尤天爵(四更) 这场海上遭遇战打了两刻功夫。明船占了绝对的下风。 负责指挥的水师千户无奈,只得让人打旗语。让两艘马船拖住倭船队。 载着钦差们的座船,则向西方陆地的方向全速逃去。 徐胖子在一旁跳脚痛骂水师千户:「你怎么让咱们的船往西逃?你这叫临阵脱逃。」 水师千户咬牙切齿的说:「世子。不逃你们几位钦差要沉入海底喂鱼!」 「我接到的军令是将你们平安送达陆地!能不能逃得脱还两说呢!」 常风对徐胖子说:「你别说话了。你又不懂海战。让高千户指挥就是!」 「轰,轰,轰」,座船又吃了三枚炮弹。 好在海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在浓雾的掩护下,座船终于逃脱了倭船的追赶。狼狈的向西驶去。 李广大骂道:「瞎了那些倭寇的眼。竟敢攻击大明钦差的座船。」 高千户苦笑一声:「李公公,倭寇就是一群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他们可不管劫的是谁的船。」 在海上行了半日,已是夕阳西下。浓雾终于散尽。 可是,常风站在甲板上眺望,忽然望见西边有十几艘八幡船紧追不舍! 高千户大惊失色:「竟没甩掉他们!」 常风问:「咱们逃......哦不,走得脱嘛?」 高千户看了一眼倭船,估算了下距离:「咱们的座船船速比不上八幡船。没了浓雾的掩护。恐怕三刻功夫他们就能追上!」 李广在一旁听了这话,吓得瑟瑟发抖。 杨廷和十分镇定,面无惧色。他道:「若走不脱,便与倭船做殊死搏斗。我虽是文人,但也要提刀杀贼!」 常风则吩咐钱宁:「你去船舱那边。若让倭船追上,就把祭奠妈祖的那些礼仪用物全都沉入海底。」 「绝不能让倭寇抢了去,失了咱大明的脸面。」 钱宁领命而去。 就在常风等人准备死战殉国之时,忽然间前方出现了陆地! 且隐约可以看到,沙滩后有一座小小的城池。 舵手看了一眼海图,喊了一声:「是永宁卫城!」 大明的东南沿海,星罗密布了许多小卫城。永宁卫城便是其中一座。 高千户下令:「把所有船炮都扔到到海里!还有舱里的那些桌椅,也扔海里。全速驶向永宁卫城。」 高千户是在赌。赌在抛物减重之后,座船能赶在八幡船追上前,在永宁卫城前方的沙滩靠岸。 这是一场速度的比拼。 好在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在一刻时辰后,座船终于进了浅滩。 常风等人换乘摆渡小船,逃往滩头。 众人上岸之后,常风忽然惊呼一声:「钱宁呢?海神珠和祭祀用物还在他手里呢!」 这时,钱宁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怀里抱着一个小木箱:「常爷,东西都在呢。」 常风长舒了一口气:「快,进卫城!」 卫城城墙上,站着一个二十岁的青年。青年身着铁铠,腰配长刀,英气逼人。 此人是永宁卫的守将,从四品镇抚——尤天爵。 这是一个值得被史书铭记的小人物。 尤天爵看到二百多身穿水师服色的人,还有三百多锦衣卫,护着几个大员跑向卫城这边。海面上有十几艘八幡船。 他立即下令:「应该是咱明军水师的船遇袭了!快开城门!」 一番折腾,常风等人终于在天黑之前进了卫城。 众人向尤天爵亮明了身份。 尤天爵跪倒:「臣 ,永宁卫镇抚尤天爵,恭请圣安。」 杨廷和道:「圣躬安,快快请起。」 尤天爵起身:「诸位上差应该是遇到真倭了。」 常风有些奇怪:「倭寇还分真假嘛?」 尤天爵答:「上差可能不了解东南沿海的倭情。所谓倭寇,真倭十之二三。假倭十之七八。」 常风追问:「何谓真倭,何谓假倭?」 尤天爵正要回答,手下一名百户禀报:「尤镇抚,倭寇下船了。似乎要攻城!」 尤天爵朝着常风等人一拱手:「末将先去迎敌!」 说完尤天爵大步走向城墙。 常风吩咐手下的锦衣卫袍泽:「弟兄们。朝廷里的文官,总说咱们锦衣卫只会栽赃、告黑状、绑票,打闷棍。」 「今日遭遇倭寇。咱们得守城杀贼!不能失了咱们锦衣卫的威风!」 「让那些文官们看看。咱们也是铁骨铮铮的大明好儿郎!」 「随我上城!」 李广脸色煞白的说:「我可不是锦衣卫的人。我得待在城里安全的地方。」 常风吩咐徐胖子:「你带二百水师弟兄,在城里保护李公公、杨主事和二位国舅。」 「他们少了一根汗毛,我为你是问。」 徐胖子道:「放心吧!我护着他们。」 常风带着三百锦衣卫上得城墙。杨廷和虽是文官,却勇毅果敢,亦跟着上了城墙。 十几艘八幡船上,下来黑压压上千倭寇。 永宁卫说是「卫」。因上面的都司衙门、兵备道衙门一百多年来,一层层、一批批的吃空饷,实际守军只有五百人而已。 好家伙,空饷吃了一百多年,五千六百员额吃的只剩下了一成不到。 加上助战的三百锦衣卫,双方兵力对比约为八百对一千。 虽人数劣势,守城一方却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尤天爵登高大呼:「弟兄们!杀贼领赏银了!让倭寇宵小知道,大明国土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而是埋葬他们的坟墓!」 守城将士士气大振。 守军用上了扭攻车、火炮、火鸡、火铳、弓箭。 倭寇那边不甘示弱。集中弓箭、火铳、小炮轰击城墙。 不过他们仓促攻城,没有准备攻城梯和撞门的大柱。 在对射了两刻功夫后,天色渐暗。倭寇退却。但他们也未乘船离开,而是在海滩上扎营。 尤天爵望着倭寇的营帐,自言道:「真是怪了。」 常风问:「尤镇抚,什么怪了?」 尤天爵道:「倭寇侵犯沿海城池,一向是能打进来就打。打不进来就撤回海上。」 「眼前这股倭寇没有退却的意思。仿佛是在等待援军。」 「永宁是卫城。城内既没有百姓,也没有财货。他们在这里纠缠,没有道理啊。」 常风道:「或许倭寇不了解永宁卫的状况?」 尤天爵哑然失笑:「倭寇对福建沿海的各座城池,恐怕比咱明军自己都了解!」 第一百零七章 真倭,假倭(五更) 常风大惑不解:「倭寇对沿海城池状况比咱明军自己还了解?为何?」 尤天爵解释:「刚才上差问末将何谓真倭,何谓假倭?」 「所谓真倭顾名思义。就是真的倭国强盗。」 「假倭则是咱大明海盗、走私贩、地痞歹人。」 常风惊讶:「你是说,倭寇中有汉人?」 尤天爵道:「有。而且数量远超真倭。他们本就是汉人,自然了解各座城池状况。」 常风追问:「刚才你说,追我们的应该是真倭,从何判定?」 尤天爵道:「上差们所乘,是三百料座船。只有朝廷大员才能乘坐。」 「且船桅上还挂着‘奉旨办差的御旗。一看就是官船。」 「如果是汉人假倭,绝对不会攻击官船。」 料是大明计算船只排水量的一种计量单位。永乐年间的郑和宝船可达两千料。 常风问:「难道假倭见识如此之高?还能区分清楚官船、民船?」 「他们不就是一群目不识丁的海匪歹人嘛?」 尤天爵耐心的解释:「上差错矣。假倭主要干的不是劫掠营生,而是走私。」 「他们的幕后老板,是东南大大小小的士绅!」 「给士绅们干脏活的人,自然有几分见识。」 常风以前只管在京城内抄家,从未来过东南沿海。 尤天爵的话,让他震惊万分。用后世的词儿形容,简直就是三观俱毁。 无论真倭、假倭,都算倭寇。倭寇身后竟然站着东南的士绅? 杨廷和在一旁插话:「此事我略有耳闻。自大明立国以来,就严禁民间与海外贸易。」 「这就导致了沿海走私有暴利可取。」 「东南的不少士绅,私下都豢养亡命之徒。替他们贩卖私货给倭人。」 「这些亡命之徒与倭人越走越近。为了给士绅们洗脱走私的嫌疑,他们干脆跟倭人合流。」 「这样一来,即便走私之事被举发,也是倭寇所为。与士绅们无关。」 尤天爵道:「上差好见识。正是如此。汉人假倭,平时也干一些带着真倭打家劫舍的勾当。但主要还是走私牟利。」 「有个文词儿怎么说来着。哦对,引倭入寇。」 尤天爵命一个百户严密监视倭寇动向。随后他跟常风、杨廷和下了城墙。 尤天爵摆了一桌酒,给众人压惊。 李广惊呼:「大敌当前,谁还有心思饮酒?」 尤天爵解释:「公公,这种场面末将见得多了。永宁卫虽守军不多,但个个骁勇。城池固若金汤。」 「请公公和诸位上差放心饮酒。」 火头军准备了几个菜,一壶酒。自然,卫城里可做不出什么孔府宴。只是小菜薄酒罢了。 常风道:「我们身负皇差。要去南海镜蚝。尤镇抚可否派兵护送?」 尤天爵道:「等海滩上的倭寇散去,末将会派人护送上差们南行。」 「现在还不能走。倭寇未散,我怕他们半路截击上差们。还是城内安全些。」 入夜。常风睡不着,上得卫城城墙。 杨廷和竟也在城墙上眺望敌情。 常风道:「杨主事,我头回听说,倭寇中汉人占了七成。且他们身后还有士绅支持。」 「那些东南士绅,个个都自称饱读圣贤书。怎么能干出这等里通卖国的十恶不赦之事?」 「另外,为何没有人将真相告知今上和历代先皇?锦衣卫在东南至少有五千耳目啊!」 杨 廷和叹息道:「唉,读过书的人,未见得人人都是好人。甚至有些人本性不坏,读了书,有了功名,有了地位,反而变成坏人。」 「为了利益,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 「东南的士绅们,在朝中皆有大大小小无数靠山。牵扯到利益,逃不脱‘盘根错节四个字。」 「你敢说,京城里的大员们就没从沿海走私贸易中捞到好处嘛?」 「没有京官、地方官的纵容、庇护。那些士绅们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跟倭寇勾搭在一起?」 常风道:「可为何无人将东南的状况禀报历代先皇和今上?」 杨廷和微微一笑:「常千户怎么就能断定历代先皇和今上不知晓此事?」 「说到底,还是‘法不责众四个字。」 「朝廷财税的一半在东南。士绅们又控制着东南的财富命脉。」 「一旦朝廷追查此事,那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东南必乱,朝廷必乱。」 「东南的倭寇。只是肌肤之疾。北方蒙古,才是心腹大患。」 「如果东南乱了。朝廷财政入不敷出,北边军饷无以为继。鞑靼、瓦剌南侵.......说句大不敬的话,那是有亡国之危的。」 常风道:「您的意思是,历代先皇一直对东南的猫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廷和微微点头。 常风道:「可是,长此以往纵容下去。就不怕东南倭患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直至成为心腹大患嘛?」 杨廷和叹了声:「那就是后人要考虑的事了。」 翌日。 海面上突然多出了十几条倭船。倭寇的援军到了!总兵力达到了两千!且倭寇从船上搬下了攻城梯、桩城柱。 常风远远望去。他们原本的座船上也站了许多倭寇。似乎倭寇昨夜洗劫过座船。 那倒是无所谓。海神珠跟祭祀用物,已经转移到了永宁卫城。座船上没剩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尤天爵镇定自若,一方面派出信使,向临近的高浦卫、崇武卫请求援军。另一方面加强戒备。 忽然间,一个倭寇纵马来到城前。 那倭寇说的不是蹩脚的倭音汉话,而是地道的闽南语。 倭寇喊道:「城内的大人们听了啦!我们是东吉八郎麾下的人马啦。」 「东吉大人说,他慈悲为怀,不想攻破城池大开杀戒的啦!」 「你们只需交出海神珠。东吉大人便放你们一马,我们会全部撤走的啦!」 常风大惊失色:倭寇竟然知道海神珠在我们手上?还点名要此物? 难道,海上的那场袭击,不是突然遭遇,而是倭寇早有预谋? 他们的目的就是抢夺海神珠? 大海广袤无垠。他们是如何恰好截住我们的座船的? 难道......有内女干泄露了航线? 第一百零八章 孟子和文官们的秘密(一更) 「嘭!」尤天爵朝着来谈判的倭寇放了一铳。 随后,他大喊一声:「大明不与畜生做交易!」 那倭寇掉转马头逃走了。 尤天爵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像他这种世袭镇抚,明军内一抓一大把。 但尤天爵在闽南,又算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因为他能打!堪称闽南杀倭小能手。 尤天爵虽年仅二十,却已镇守永宁四年。在他指挥下,永宁卫袍泽杀掉的倭寇最少有三千人。 闽南海面,无论真倭还是假倭,都知道这样一句话:「叮咛叮咛,莫犯永宁」。 倭寇不是倭国官军。在他们看来,抢劫就像是做生意。赔本的生意不能做。 强攻永宁显然不是一笔好生意。 于是乎,他们从八幡船上运下来一百多名妇女。 那些妇女是汉家打扮,个个衣衫不整,手上绑着绳子。 看情形,应该是被倭寇掳走、凌辱的汉家女子。 倭寇再次来到了永宁城下,大喊道:「这一百多个女人,都是你们汉家姐妹。」 「东吉大人说。他愿用这一百多个女人换取海神珠。给你们两刻功夫考虑。若不换,女人滴,统统滴死啦死啦滴!」 倭寇的新筹码,让城墙上出现了一场争执。 李广道:「海神珠是皇上御赐之物。岂能拿来交换一百多个卑贱的女人?」 「绝对不能换。」 常风却道:「我曾在东宫贴身护卫皇上八个多月。我知道皇上是仁慈之君。若皇上在此地,一定会换。」 「海神珠再珍贵,也只是一颗珠子而已。对面却是一百条人命。」 「皇上一定会选拯救黎民,舍弃珠宝!」 徐胖子道:「常爷说的对。救人要紧。」 张鹤龄、张延龄一向把常风的话当成圣旨。二人忙不迭附和:「对对对!我常大哥说的都对!」 「是是是!李广你得听我常大哥的。」 四个钦差副使同意交换。一个副使不同意交换。 选择权似乎落到了正使杨廷和的手中。 杨廷和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万万没想到,李广冷笑一声:「去他娘的民为贵。」 杨廷和正色道:「这是亚圣之言。李公公不要出言不逊,侮辱亚圣。」 李广瞥了杨廷和一眼:「真当本秉笔肚子里没点学问是吧?」 「不就是孟子说的嘛?我问你,当初洪武爷为何将孟子牌位搬出孔庙?」 杨廷和语塞。 李广道:「你不敢说。我替你说!孟子是东周战国人。东周也是周。」 「周时百姓分两类。一类国人,一类野人。」 「国人住在城郭,有地位、有田产、识字。说白了,周时的国人就是如今的士绅。」 「野人住在乡野,不识字,没地位。说白了,周时的野人就是穷老百姓。」 「在孟子那个时候。只有国人才算作民。穷苦百姓根本不算民!」 「你拿孟子的话糊弄本秉笔?欺负本秉笔读书少?孟子那话的本意是,士绅为贵!」 「刘伯温那些士绅出身的浙东文官,整天拿孟子的话压洪武爷,维护士绅的利益。洪武爷能不让孟子滚出孔庙?」 「要按照你所说,民为贵。外面那些女人根本不算民!更称不上贵!」 杨廷和目瞪口呆。李广所说,其实是文官人人尽知,却人人不愿明言的真相。 大明立国一百二十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文官整日打着 「民为贵」的幌子,维护士绅的利益。 常风对这个精妙的观点吃惊不已。但他知道,以李广的学问,绝对琢磨不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观点。 常风问:「李公公,这些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李广道:「这是我当年在汪公公手下当差时,汪公公说的!」 汪直是个明白人。 常风坚持己见:「管他什么孟子、孔子。人命关天。跟一百多条人命相比,海神珠算得了什么?」 「如果皇上在此,一定会换!」 常风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尤天爵竟站到了李广一边。 尤天爵道:「诸位上差,你们有的了解皇上。有的了解孟圣。」 「但你们无一人了解倭寇!」 「你们真以为给了倭寇珠子,他们会信守承诺,放掉那些女人嘛?」 「你们不晓得倭寇有多无耻!跟倭寇谈诚信,犹如与虎谋皮!」 「到时候,海神珠没了不说。这些女人照样会被他们带回倭国,凌辱虐杀!」 常风等人面面相觑。 尤天爵又道:「在东南,倭寇用掳走的汉家百姓,要挟明军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今日他们拿一百多女人要挟咱们交出海神珠,咱们给了。明日他们再掳几百上千汉家百姓来此,让咱们让出城池呢?」 「与畜生做交易,只会让更多百姓遭殃!」 「末将同意李公公的观点。绝对不能换!」 尤天爵的话振聋发聩。 常风没有考虑过这一层,杨廷和也没考虑过这一层。 钦差正使杨廷和做出了决断:「好吧。我们听李公公和尤镇抚的。」 这时,有几十名倭寇竟然示威似的,将一百多个可怜女人押到了城下。 倭寇大喊:「还没考虑好嘛?不给我们海神珠,每过一柱香我们就砍十个女人的脑袋!」 尤天爵咬牙切齿的下了一道军令:「弓箭手,放箭!帮那些汉家姐妹......结束痛苦!」 弓箭手们面色凝重,搭箭、拉弦,放箭。 「嗖嗖嗖!」密集的箭雨遮天蔽日扑向那些女人。 对面的倭寇本营。 倭寇头子东吉八郎见到这一幕,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声:「蚁附,攻城!」 两千名倭寇对永宁城发动了攻击。他们用火铳、弓箭朝城头攒射,交替掩护前进。 尤天爵大喊一声:「弟兄们!杀敌领赏的时候到了!杀!」 常风让徐胖子保护李广、张家兄弟下了城墙。 随后他在锦衣卫袍泽们中间鼓舞士气:「弟兄们。是时候让倭寇尝尝咱们皇家亲军的厉害了!」 「不要当孬种!不要给皇上丢人!」 三百锦衣卫中,有两百人持长刀。 剩下一百人则是仪仗。手里拿的是金瓜、钺、斧等仪仗武器。 这些仪仗武器,在大明宫廷已经传了一百多年了。今日终于要沙场见血。 「轰轰轰!」「嗖嗖嗖!」「砰砰砰!」 炮丸、弓箭、铳子密集的射向倭寇,为城下的那一百多女人复仇。 倭寇则扛着攻城梯,推着撞门柱车,拼命冲向永宁卫城。 第一百零九章 阿波野狗舞(二更) 倭寇们在付出了两百多人的伤亡后,冲到了永宁城下。 他们将云梯附到了城墙上,像一群发疯的野狗一般,嗷嗷怪叫着攀上了云梯。 城门方面,倭寇的撞城车也在撞击城门。 尤天爵并不担心城门。城门乃是千斤闸,铁皮内裹硬木。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撞开的。 就算撞开,城门洞里还有五辆塞门刀车。 只要守住城墙,永宁城便能守得住。 常风把手上裹上了厚厚的布条,亲手将一缸臭烘烘的金汁倒向了城下。 金汁,说白了就是大火熬制到咕嘟嘟冒泡,热气腾腾的大粪汤,里面还加了点死猫死狗死老鼠之类的佐料。 此物堪称古代生化武器。用后世的科学去解释,大粪汤中含有无数细菌。 加热后泼向敌人,敌人即便不被当场烫死,几天后烫伤的伤口也会发生细菌感染。 在没有青霉素的古代,细菌感染几乎十死无生。 缺德带冒烟的武器,用来对付真倭畜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永宁卫城内的火药、铳子、炮丸储备有限。已经打光了。 明军袍泽们用金汁、石块、弓箭狠狠打击着附城的倭寇。 不得不说,真倭的战斗力的确惊人。且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 他们顶着巨大的伤亡攀上了城墙。 短兵相接! 常风没用腰间配着的「娘们刀」,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柄长刀。 他一刀砍向了一个倭寇的脖颈。 这一刀,是为浙江定海县那三个被倭寇屠灭的村庄报仇! 力道之大,倭寇的脑袋直接飞了出去。他的脖颈如喷泉一般,喷出一阵血雾。 畜血喷了常风一脸。 常风来不及擦拭畜血,又出一刀,捅死了另一个攀上城头的倭寇。 他始终没打过仗,没有作战经验。长刀横着刺出,卡在倭寇的肋骨间拔不出来了。.q. 倭寇的尸体滚落城下,他的长刀也跟着掉了下去。 常风无奈,只得抽出了腰间的娘们刀。 锦衣卫本来是世家纨绔子弟居多。 因万通失势,朱骥在卫内大搞裁撤,补充进了大量十二团营挑选的忠勇。 故常风带出京的三百锦衣卫,大部分都是出身团营,骁勇善战之士。 一名力士,用金瓜一连砸烂了三个倭寇的脑袋。 嘿,还别说。金瓜在御门早朝时,只是中看不中用的仪仗用具。到了战场上也算一柄利器。 一名校尉,用溜金钺砍死了两个倭寇。畜血染红了溜金钺。或许,这才是它最该有的颜色。 永宁卫的士兵,更是个个骁勇! 他们都是闽南当地的军户。他们中有不少人的亲朋好友,都死在了倭寇的刀下。复仇的怒火让他们成为无畏的勇士。 他们是没怎么读过书的丘八。不晓得什么家国大义。 但他们知道一条朴素的道理:每杀一个倭寇,或许今后就能少死一个亲人、朋友。 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他们的家。对待前来烧杀抢掠的畜生强盗,必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倭寇的进攻虽然疯狂。但明军袍泽却牢牢控制城墙。 然而,城门却遇险了! 且说徐胖子将李广、张家兄弟在城内安顿好。 他准备上城梯回到城墙,与常风并肩作战。 咱老徐是大明战神徐达的后裔。打起仗来可不能当怂包孬种给老祖丢人。 然而,徐胖子刚走到城梯边上,忽然看到一个 百户服色的人,领着七八个人鬼鬼祟祟的。 那批人穿得不是永宁卫的鸳鸯战袄,也不是锦衣卫普遍穿着的青绿色锦绣服。 他们穿的是白襟战袄。应该是从座船上跟着进城的浙江水师士兵。 徐胖子见状,悄***跟了上去。 那百户偷偷摸摸来到了城门洞后的绞盘旁。绞盘是升起城门的工具。 城门洞里,有八十名永宁卫士兵。他们负责用塞门刀车防备城门被撞破。 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城门上,没有注意身后的绞盘。 浙江水师的百户,竟跟七八个士兵合力,开始转动绞盘! 城门要是被他们升了上去,倭寇便可以放弃伤亡巨大的附城。集中力量涌入城门。 那永宁卫城就危险了! 幸好徐胖子察觉了!他大喊一声:「弟兄们!有女干细!守住绞盘!」 城门洞的一百多名永宁卫士兵被这声喊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回头。 他们看到了那七八个细作! 他们立即手持刀枪冲了上来,与女干细们激战。 永宁卫士兵人数占优。不多时便将女干细们杀得七七八八。 领头的那百户想要跑。一名士兵拿起长枪就要戳他。 徐胖子毕竟是跟着常风为皇帝办秘密差事的,他大喊一声:「留活口!」 随后,徐胖子如一只敏捷的野猪一般,奔向那百户。 他直接一个飞扑,用二百多斤的肥大身躯压住了百户。 徐胖子痛骂:「他娘了个腿儿的,什么事儿就怕内女干啊!幸好老子机灵!不然城门就被你升上去了!」 城墙上,常风已经杀红了眼。 他用绣春刀捅死了一个倭寇。然而一个不留神,旁边一个倭寇已经举起了倭刀,坐势要砍向常风的脑袋。 关键时刻,竟是杨廷和出手救了他! 文人讲究配剑不配刀。这次南下,杨廷和带了一柄家乡的蜀剑。 作为文官,还是钦差,他其实可以留守城中。但他却一直在城墙上,没有下城。 他刺出蜀剑,一剑将妄图偷袭常风的那个倭寇刺死。 常风已经反应了过来。他对杨廷和喊:「谢了!」 激烈的守城战打了近半个时辰。倭寇死伤惨重,两千人攻城,至少死伤千人。 尤天爵越打心里越奇怪:没道理啊。为了一颗珠子,倭寇至于这么拼命嘛? 终于,对面观战的倭寇头子东吉八郎见攻破城池无望,命人吹响了收兵海螺。 残存的倭寇潮水般退去。这场守城战,以明军的完胜告终。 但倭寇也没有立即撤回海上。 他们竟然开始跳舞! 常风看到,那群倭寇跳着一种姿势怪异、毫无美感的舞蹈。 像极了一群被剁了尾巴的野狗乱蹦。 常风问:「这什么野狗舞?倭寇打了败仗还有心思起舞?」 尤天爵答:「这群倭寇应该是倭国关西人。他们跳的是阿波舞。给死了的畜生同伴招魂用的。」 常风擦了擦脸上的血:「招魂舞啊。我说看着跟野狗被剁了尾巴乱蹦似的。」 第一百一十章 秦时明月汉时关(三更) 倭寇在跳完了野狗舞后,终于撤回海上的八幡船。不多时,八幡船消失在了海平面上。 尤天爵道:「上差,等你到了蚝镜祭奠妈祖时,看看我们闽南的英歌舞。那才是大雅之舞。」 常风甩了甩手上的畜血:「嗯,到时我一定好好欣赏一番。」 尤天爵提出了一个疑问:「你们带来的那颗珠子,到底有何奇妙之处?倭寇为它竟拼了死命。」 常风道:「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异珠。但非说它有何奇妙之处......不过是一件罕见的珍宝罢了。一会儿我可以让你看看。」 尤天爵手下的一名千户问:「镇抚,倭寇退了。该打扫战场了。还是老规矩嘛?」 尤天爵点点头:「嗯,老规矩。」 常风问:「什么老规矩?」 尤天爵解释:「城下如果抓到受了伤还喘气的俘虏,统统割下脑袋换赏银。尸体的脑袋也要割下换赏银。」 「等福建兵备道派人过来清点完脑袋的数目,把那些脑袋放在海边,堆成小山。警告倭寇不要侵犯永宁!」 常风伸出了大拇指:「尤镇抚,真豪杰也!」 常风突然看到杨廷和手持蜀剑,瘫坐在城墙边。 杨廷和虽有王恕之风,但始终是个初上战场的文人。倭寇一退,他便觉得脚发软,起不来身。 常风将他扶了起来。 杨廷和道:「常千户,本钦差没给读书人丢脸吧。」 常风笑道:「杨主事有太白遗风。可惜是守城战,您胯下没骑白马。」 「不然真应了李太白的诗。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杨廷和跟常风相视大笑。 明军开始清点伤亡。 永宁卫这边,五百袍泽战死三十四人,轻重伤七十人。 三百锦衣卫战死二十一人,轻重伤五十人。 杀敌数近千。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胜。 正午的阳光照耀在永宁卫城上空。 尤天爵起头,高声唱起了他所定永宁卫军歌——王昌龄的《出塞》,振奋士气。 袍泽们先是几个人的应和,随后是几十人、几百人的合唱。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城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高昂的军歌声直冲云霄。阳光撒在倭畜的尸体上,撒在将士们的脸上。 从古至今,华夏都不乏以身许国的勇士。这些勇士让那些黄皮、白皮强盗们明白,华夏的土地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炎黄子孙,为保护祖宗留给他们的家园,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包括生命。 军歌嘹亮直冲云霄,正道的光照耀着永宁卫城。 看到这一幕,常风想起在杭州时接到的刘笑嫣的家信。 刘笑嫣在信中,让常风闲暇时想想未出生的孩子的名字。 若是女孩,名字常风没想好。 若是男孩,常风心中已有了名字。 常破奴。倭奴的奴! 愿他如汉时英雄赵破奴一般,征匈奴、破楼兰、外带杀倭奴。守御祖宗的土地。 就在此时,徐胖子押着那个浙江水师的百户来到了常风面前。 徐胖子道:「常爷,抓到一个女干细。这厮带了七八个人,想要趁乱转动绞盘,打开城门!」 常风面色一变:「什么?」 审问女干细是锦衣卫的拿手好戏。 常风直接捡起一支箭,把箭头尖儿***百户的手指甲里,把他的左手拇指、食指指甲全给掀了起来。 锦衣卫审问女干细,一向是先用刑,后问话。为的是对女干细形成心理威慑。 十指连心。百户疼得龇牙咧嘴:「上差,饶命啊。」 常风一言不发。用箭头把百户左手的五个手指甲全给掀了。 百户疼得龇牙咧嘴,大喊大叫。 常风这才开口:「掀指甲,只是我们锦衣卫中最小儿科的肉刑罢了。」 「我们锦衣卫的大记性恢复术,一共有三重十八等。」 「掀指甲是第一重的第六等。实在是不值一提。」 徐胖子附和:「没错。***的,我们北镇抚司诏狱以前抓到过一条好汉。」 「他受到了第三重的第二等刑才开口招供。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不知你这厮能受到第几等啊。」 杨廷和在一旁道:「我先下城去,看看两位小国舅和李公公是否安好。」 他始终是文人,不想观摩锦衣卫的残酷肉刑。 常风看到那百户胯下淌了黄汤,冷笑一声:「这就尿了?」 百户一脸惊恐的神色:「上差要问什么尽管问。」 常风吩咐钱宁:「拿笔墨来,记录女干细口供。」 不多时,钱宁拿来了笔墨。 常风问:「姓名,官职。」 百户答:「属下赵三虎。职浙江水师第六船营管桅百户。」 常风又问:「何时投靠的倭寇?」 赵三虎战战兢兢的回答:「也不算投靠。只是帮他们些忙......有六年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赵三虎供认不讳,常风则是越问越心惊。 在他抽丝拨茧一般的询问下,百户供认了一个让他吃惊不已的惊天秘密! 浙江及福建、广东,存在一个庞大的走私集团,名曰「四海会」。 四海会的成员达到了千人。有当地官员、有士绅、有水师和卫所的官兵。 这千人,还属于大、小老板的范畴。拿钱替四海会卖命的假倭、真倭,恐有一两万! 这些官员、士绅有着强大的背景。无数京官都跟他们有交往。 赵三虎就是四海会中的中层会众之一。 那颗海神珠,根本不是倭国所产。而是福建南海的采珠人,潜入海中偶然采得的。 这种异物,百姓不敢私藏,采珠人将其交给了福建巡抚衙门。 福建巡抚准备将海神珠贡入京城,献给新皇帝邀功。 哪曾想,进贡的队伍半途中竟遭遇了大倭寇东吉八郎。 东吉八郎是真倭,即便进贡的官家也照抢不误。他杀死了进贡的官员、护卫的士兵。将海神珠占为己有。. 倭寇抢了贡物,这还了得? 福建巡抚怕此事上禀,会触新皇帝的霉头。干脆隐瞒不报,就当此事没发生。 然而,海神珠在东吉八郎手里还没捂热乎呢。就到了幕府将军足利义政手中。 第111章 四海会(四更) 狗是会咬狗的。 倭寇不是倭国官军。但大股的真倭,通常有藩主、大名们暗地里的支持。 譬如东吉八郎就有萨摩藩的支持。 而九州藩,又一向与萨摩藩不和。 东吉八郎在乘船返回萨摩藩的狗窝老巢时,在海上遭遇了九州藩的舰队。 一番激战,东吉八郎弃船逃跑。他的座船被九州藩俘获。海神珠也被九州藩所抢。 九州藩主将海神珠献给了幕府将军足利义政。 东吉八郎大怒不已。发毒誓要夺回海神珠。 足利义政得了海神珠,交给了倭使,带往大明。倭使耍小聪明,想要私下交易,多换一些货物。 此事被常风得知,扣下海神珠,献给了弘治帝。 弘治帝又命常风携带海神珠祭奠妈祖。 绕了一圈,华夏采珠人采的海神珠,最终还是用来祭奠华夏神灵。 这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然而,有个人却不高兴了!此人就是东吉八郎。 珠子是我抢的,就是我的!我得夺回来!强盗逻辑一贯如此。 常风这几位钦差到了杭州,杭州官员都知道了朝廷要用海神珠祭奠妈祖。 这不是什么秘密。很快传遍了杭州城。 杭州城内是有真倭细作的。东吉八郎也知晓了这件事。 于是乎,东吉八郎找到了神通广大的四海会。要求四海会提供钦差队伍的南行路线,帮他夺回海神珠。 本来四海会是有底线的,涉及钦差,他们不敢帮东吉八郎的忙。 东吉八郎在沿海抢掠十多年,也算是半个大明通。了解大明的那些官员士绅。 他告诉四海会:「若你们不帮我的忙。我就把这些年帮谁运送过走私货物,整理成一份名单,交给明廷!」 「到时候一拍两散!明廷如何处置你们就不干我的事了。」 四海会掌权的是八位长老。长老们没有办法,只得给东吉八郎提供了常风等人的南行航线。 并让浙江水师内的四海会成员随船而行,找机会帮东吉八郎拿回海神珠。 城墙上,常风对赵三虎的审问结束了。 徐胖子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气:「这事儿要是公之于众,皇上就得下旨收拾这个劳什子四海会。」.. 「这案子要杀的人恐怕比洪武朝的蓝玉案还多!」 常风道:「是啊。真没想到,东南大大小小的士绅,和一大堆地方官都参与了走私!京里的文官们也与此事有牵连。」 「怪不得那帮文官动不动就吆喝什么封关禁海是祖制。不能动摇呢!」 「原来从封关禁海中,他们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 徐胖子道:「常爷,这事儿咋办?我虽然胖,但不蠢。你要是将此事抖出来,整个东南的官员、士绅都将视你仇敌。」 常风没有接话。而是问赵三虎:「你刚才说四海会有八位长老?是谁?」 赵三虎道:「长老地位尊贵。我这种小嘎嘎哪里晓得。」 「我上面一层的杭州分堂堂主应该知道。」 常风问:「你上面一层的堂主是谁?」 赵三虎答:「杭州商会会首,马有禄。」 常风惊呼一声:「胖子,好险啊。咱们幸亏没收马有禄的送的银子。不然咱们也上了他们的贼船!」 徐胖子道:「怪不得马有禄出手那么阔绰呢。原来是想用银子堵咱们的嘴,让咱们对东南猖獗的倭寇视而不见。」 常风道:「对,就是如此。你先把赵三虎押下去,好生看管。」 常风坐在城墙边,仔细的考虑着这件事的利害关系。 这么大的案子,若公之于众。皇上就得兴起大狱。很可能派他专门负责此案。 刚才徐胖子说的对,这惊天大案一旦查办,杀的人恐怕不会少于蓝玉案。 当初太祖爷重用锦衣卫首任指挥使毛骧,查办蓝玉案,杀了一万五千多人。 最终狡兔死,走狗烹。 为平息天下人的不满,太祖爷将毛骧处死。 杀人的匕首,在用完后,历代帝王都会将之丢弃。 我常风也是一样。若将四海会的案子查个底儿掉,杀他个干干净净。到那时,我就成了众矢之的。 一堆官员,东南士绅,都会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到那时我还有命嘛? 怎么办?就当不知道这事儿,按五排十的祭奠完妈祖,风平浪静的回京嘛? 可这又对不起沿海那些被倭寇屠杀的百姓。对不起今日永宁卫战死的那些袍泽。 常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骨子里是个正派的人。 跟怀恩、马文升的相处,让他决定做一个忠臣。 胆小怕事,姑息养女干,那可不是忠臣所为。 常风做了一个决定。把这件事告知杨廷和、李广等人。 一位钦差正使和五位钦差副使一起做决定吧。后果大家一起承担。 这是一个很鸡贼的选择。 入夜。常风说有要紧事,跟杨廷和他们商量。 他们进了一个房间。常风吩咐尤天爵派人严加看守房间,不要让任何人入内。 常风道:「诸位,东南沿海出了天大的通倭案。徐胖子,你把赵三虎的供词念给大家听。」 徐胖子拿起供词,仔细的念着。 念完之后,杨廷和一言不发。 李广却反应激烈。他高喊一声:「这是女干细胡乱攀扯!东南是大明的东南,皇上的东南。」 「我就不信,东南的士绅、官员竟然一多半儿都通倭!」 「这一定是女干细被抓后狗急跳墙乱咬人。」 「这等没实证的事,怎么能公之于众?」 「依我看,把那女干细就地正法!这份供状付之一炬!」 「咱们参与了永宁之战,击退倭寇保住了海神珠。这是大功一件。」 「祭完妈祖。咱们回京受赏就是。何必多生事端?」 李广拿了商会会首马有禄奉上的银子。他怕马有禄获罪,他也会跟着受牵连。故而表态要息事宁人。 常风道:「嗯。李公公的意思是,咱们就当不知道四海会的事。杨主事呢?您有何高见?」 杨廷和开口。他的意见大大出乎常风的意料。 杨廷和道:「我跟李公公的意思一样。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不过。我主张息事宁人的原因。跟李公公略有不同。」 第112章 息事宁人?不!(五更) 杨廷和支持李广的意见。 常风问:「哦?为何?请杨主事说清楚。」 杨廷和喝了口茶:「原因很复杂。」 「如果此事公之于众,如此耸人听闻的案子,皇上不能不派人彻查。那势必兴起大狱。东南必乱。」 「我曾跟常千户说过,东南是朝廷的财税重地。东南乱起来,朝廷财政势必入不敷出。」 徐胖子插了一句话:「国库吃不了亏吧。抓了案犯就得抄家。我早就听说东南士绅富甲天下。不得抄出个几百上千万的银子来?」 杨廷和微微摇头:「你那叫竭泽而渔。从长久看,还是对朝廷财政不利。」 「且,如果皇上将东南士绅一扫而空,抄光他们的家。史书、后人会如何评价皇上?」 「弘治大皇帝登基改国号当年,杀尽东南士绅,尽取其财?后人会说皇上是暴戾无仁、贪财好货之君!」 「别忘了,史书是文人写的。大明的文人如果看祖籍,恐怕八成都在东南!」 常风微微点头:「有道理」 杨廷和道:「为了朝廷的长治久安。为了皇上的圣名。咱们必须要息事宁人。」 李广眉开眼笑:「要不说杨主事是朝廷里有名的青年才俊呐。说出来的话就是有道理,立得住脚。」 「得嘞!钦差正使都发话了。常千户,快把供状烧了吧。」 常风有一丝迟疑。 李广苦劝他:「别愣着啊。我说常千户,你是张皇后的恩人,老内相的干孙。又有皇上的青睐。前途无量。」 「何苦自找霉头。去跟东南的一堆官员、士绅为敌呢?」 「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你要找死,也别拉上我们这些人当垫背啊!」 常风转头看向张鹤龄、张延龄:「二位小国舅,你们的意见呢?」 张鹤龄舔着嗦了蜜说:「我们听不懂你们在说啥。横竖常大哥说咋办,我们就咋办。」 「我们大姐说啦。跟着常大哥出京办差,您让我们走东,我们就不能走西。您让我们拉屎,我们就不能放屁!」 常风又是一番纠结。 杨廷和直接从常风手中夺过了供状。 常风道:「杨主事,你.......」 杨廷和将供状放在了蜡烛边引燃,又丢进了旁边的铜盆里。 杨廷和嘴里喃喃着:「东南不能乱。新君初立,朝堂也不能乱。」 李广道:「噫,好!现在供状已经烧了。尤天爵,进来!」 尤天爵听到李广的喊声,推门进来。 李广命令:「你出去,把那个女干细杀了!娘的,跟倭寇勾结,他不得好死!多捅他几刀!」 尤天爵拱手:「是。」 常风并没有阻拦尤天爵,默不作声。 供状已经烧了,女干细赵三虎也死了。四海会的通倭案已是死无对证。 可是,常风心中始终有一股气。他气那些官员、士绅,视沿海百姓为两脚羊。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百姓的死活。 他们是实打实的明女干! 常风不想就这么算了。他想给东南官员、士绅们一点教训。但暂时又没什么好法子。只得从长计议。 入夜,他睡不着。来到了卧房外。 杨廷和也没睡着。坐在一张椅子上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常风坐到了杨廷和的对面:「杨主事。我心有不甘。」 杨廷和道:「为官也好,做人也好,做事也罢。岂能尽遂人意?」 「空印案、蓝玉案、胡惟庸案那样杀人如麻的大案,可以出现在 洪武朝,但不能出现在本朝。」 「洪武爷是开国之君。天下是他打下来的。他想做什么事,无人能够掣肘。」 「当今皇上却不同。他刚刚登基,根基不稳。兴起大狱,恐......」 杨廷和本来想说「国祚有变」四个字,但他始终没说出口。 常风道:「我知道,杨主事你是从大局着眼。」 杨廷和道:「还是那句老话。历代先皇跟当今皇上,其实或多或少都对东南的猫腻有所了解。」 「他们选择视而不见,是有原因的!」 「只要东南士绅们老老实实缴纳税赋,支撑国库。有些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倭寇已退。常风等人该离开永宁卫,南行蚝镜了。 尤天爵带了一百人,护送他们南行。 行了五十里,尤天爵道:「诸位上差,再往南两三里就是崇武卫的辖境了。到时候末将会带袍泽返回。」 常风问:「尤镇抚。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永宁是卫,你身为永宁卫城的主将,应该是指挥使。为何只是镇抚?」 尤天爵解释:「咳。尤家历代先人都是世袭指挥使。奈何我爹死后,我进京去兵部办理袭职手续,银子带的不足。」 「我没办法孝敬武选司下面的主事。主事一不高兴,就把我的正三品指挥使改成了从四品镇抚。」 常风道点点头:「原来如此。你镇守永宁四年,颇有威名。光是昨日之战,便斩敌一千。」 「回京之后,我跟兵部那边打声招呼。给你升回指挥使。」 尤天爵苦笑一声:「斩敌一千?兵备道的上司们会分去三百。都司衙门的上司们会分去五百。」 「最后能有两百颗倭寇畜首算在我们永宁卫头上就算好得了。」 常风宽慰他:「你放心。我跟兵部正堂还算有一点点交情。兵部要不给你升回世职,我找马部堂去说理。」 「马部堂是个很讲理的人。」 尤天爵拱手:「那就多谢了!」 常风等人一路南行,终于在五月底赶到了蚝镜。 蚝镜其实就是一个小岛。靠近广东地界。因沿海岛屿都是福建巡抚管辖,故属福建境。 蚝镜自古就是华夏的领土。 蚝镜在后世有另外一个名字:澳门。 跟蚝镜隔海八百里相望,有一座比蚝镜大千倍的岛屿,名曰东藩岛。 与蚝镜一样,东藩岛亦自古就是华夏领土,是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东藩岛后世叫什么,这里就不便明言了。 六月初六,常风等人将海神珠献于妈祖庙中。代天子祭奠南海海神。 常风见识到了尤天爵所提的「英歌舞」。果然既有豪气,又不失大雅。 史书载:「弘治元年,蚝镜妈祖庙建成,帝派员祀之」。 祭祀结束了。常风却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东南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明女干。 第113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更) 老谋深算的人,遇到可能得罪整个官场、士林的事儿,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轻人则不同。 年轻人通常气盛。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常风不打算把四海会的案子公之于众。却也不打算就这样平静的回京。 在蚝镜祭完妈祖。常风叮嘱福建巡抚,倭寇东吉八郎觊觎海神珠。让福建巡抚多派战船巡视蚝镜岛,岛上也要驻兵。 东吉八郎刚在永宁卫吃了那么大的亏。再加上明军有防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做出攻岛抢珠的事来。 海神珠是皇帝御赐给妈祖庙镇庙的。福建巡抚也不敢怠慢。定会派重兵严加看守。 上回在海上吃了倭寇八幡船的亏。常风等人打算走陆路去杭州。再从杭州登船返京。 六月中旬,钦差车驾行至兴化府莆田县。 既是钦差,沿途自然要换上便装,微服私访、观风问俗一番。 这日,常风和徐胖子、杨廷和换了布衣,在莆田县城内闲逛。 一地有一地的特产。常风发现,莆田的特产是满大街摆摊售卖的布鞋。 不光有布鞋,还有官靴。 天高皇帝远。民不得着靴的制度,在莆田县城似乎没人管。富裕些的人家,都会买几双靴子穿穿,过过当官的瘾。 三人正闲逛着。徐胖子倒霉他娘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他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一泡热乎乎的狗屎上。 徐胖子大呼晦气:「娘了个腿儿的。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常风劝他:「满大街都是卖鞋的。买双新鞋换上就是了啊。」 众人来到一个摊子前。 摊主四十来岁,贼眉鼠眼。长得就是一副女干商相:「几位客官,看看我的鞋。又体面又结实又便宜的啦。」 「可着咱大明两京十三省转,我的鞋是最实惠的啦。」 常风被一双娃娃穿的虎头小鞋吸引:「这双虎头小鞋多少文?」 他准备买了带回京,给下个月降生的儿子穿。 摊主一听是外地口音,连忙道:「五十文。」 好家伙,平时卖十文的鞋,他敢要五十文。 这种糊弄外地人赚昧心钱的方式,莆田人还有个专有名词——杀猪。 常风倒是不以为意。这样精致的虎头鞋,放到京城那些大字号鞋店,恐怕要几钱银子。 常风道:「我买了。」 徐胖子挑了一双踢土皮靴:「这双靴子多少银子。」 公爵世子在京城花钱如流水。买东西不问多少文,直接问多少银子。 摊主好容易遇到一头大菜猪,能不往死里要?. 摊主笑道:「客官好眼力。这靴子是仿照官军的踢土皮靴做的。结实的很。行万里路如履平地。」 「您给五钱银子吧!五钱银子,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徐胖子直接从腰上挂着的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扔给了摊主:「喏,五钱只多不少。」 随后他将踩了狗屎的那双鞋脱下,扔在路边,换上了新靴。 徐胖子低头看了看,笑道:「嘿,还别说。赶得上京城外联升做的官靴了!」 就在此时,一个小孩牵着一条大黄狗来到了摊子前。他朝摊主喊:「爹。我又领着狗子在这条街拉了三泡狗屎。」 时空仿佛静止了。 徐胖子看着摊主,摊主看着徐胖子。二人都是一言不发。 片刻后,摊主「啪」打了小孩一巴掌:「夭寿啦!你怎么这么没有功德啦!怎么能让狗在大街上随便拉屎啦!」 徐 胖子怒道:「我曰你先人!一准是你让孩子牵着狗满大街拉屎。胖爷我这种讲究人踩了狗屎,自然要买新鞋!你好女干诈!」 说完徐胖子撸胳膊,挽袖子,准备教训摊主。 常风却将徐胖子拉开了:「算了胖子。一行有一行赚钱的诀窍。走吧,咱们去别处逛逛。据说县城里有好几家窑子!」 徐胖子被常风拉走了。 杨廷和在一旁评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徐胖子怒道:「要不是常爷拦着,我得反赏他二十个脆的。」 常风道:「算了。这踢土皮靴不是挺好的嘛。换新靴走新路,这是好兆头。」 徐胖子道:「这倒是。这靴子做工体面的很。跟宫里衣帽局发给锦衣卫的踢土靴没什么两样。穿着还挺舒服的。」 万万没想到。刚往前走了百步,徐胖子便感觉脚上有些不对劲。 低头一看,刚买的新靴,已经开了线,跟个呲着牙的大猪婆龙似的。白布袜裹着的大脚趾头见了天日。 常风和杨廷和看到这一幕哑然失笑。 徐胖子大骂:「咱们回去。我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狗屎塞那摊主嘴里!」 常风拦着徐胖子:「行了。何必跟无耻小女干商一般见识?跟他计较岂不失了你公爵世子、锦衣卫副千户的体面?」 杨廷和附和:「君子不与小人争。」 徐胖子道:「这要是在京里。我不把他摊子掀了不算完。」 常风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胖子,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徐胖子道:「把狗屎塞那摊主嘴里啊。」 常风道:「不。我问的是上一句。」 徐胖子想了想,说:「啊,我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常风狠狠拍了徐胖子的肩膀一下:「不愧是中山王后裔!你帮我想出好法子了!走,回钦差行辕!」 徐胖子的话提醒了常风。 既然东南的官员、士绅可以假借倭寇的名义大搞走私贸易。 那我常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假借倭寇的名义...... 众人回到了钦差行辕。 常风立即找到了钱宁。 他吩咐钱宁:「你去一趟永宁卫,替我办一趟差。」 「永宁之战后,我看尤天爵手下的袍泽打扫战场时,把倭寇尸体上的衣服全都给扒了下来。」 「尤天爵说留着那些倭衣是冬天用来引火的。你去一趟永宁卫,跟尤天爵要三百套倭寇的衣服。」 钱宁有些奇怪:「常爷,您要畜生穿过的衣服作什么?多晦气啊!」 常风耐心的教导钱宁:「你刚入卫不久。锦衣卫的规矩可能不甚了解。」 「锦衣卫规矩第一条——上司命令大如天。且上司下了命令,下属不能问为什么!快照我说的去办吧!」 钱宁拱手:「是。属下这就赶去永宁。」 第114章 西湖船娘(二更) 六月二十五。钦差车驾到了杭州。 常风建议众人:「有道是杭州西湖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 「咱们好容易出一趟京。现在差事办妥了,不如在杭州多停留十天半月。享受享受。」 众人面面相觑。 常风笑道:「杨主事喜好吟诗作对。杭州是大明文气最为兴盛之地。您可以跟诗词大家们多切磋切磋。」 「李公公喜欢交朋友。我想当地士绅一定会上赶着带着礼物前来结交。」 「二位小国舅,把杭州好玩的都玩一遍。好吃的都吃一遍。」 「至于我跟徐世子。哈哈,西湖船娘乃是大明花业四大流派之一。到了杭州我们岂能不领教一番?」 李广阴声阴气的说:「常千户。你该不会是想多停留杭州几日,办什么事吧?我劝你不要节外生枝!」 常风半开玩笑的说:「哪儿能呢!听人劝吃饱饭。我哪能不识好歹。」 「李公公不知道,拙荆是头不折不扣的母老虎。我在京城里,多看漂亮女人几眼,她都会对我饱以老拳。」 「好容易出京了。我岂能不纵情忘形一番?」 常风的理由合情合理。出京办差途径杭州这种美事,或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两回。 好好在此地乐一乐,拖延个十几日回京也没什么出格的。横竖祭妈祖的差事已经办妥了。 李广同意了:「好吧。可惜我晕船。你们去西湖玩船娘的时候,记得送上岸几个给我,让我也见识见识。」 太监也喜欢女人。过过手瘾也是极好的。 入夜,常风跟徐胖子到了西湖,包了一条花船。 西湖上玩船娘,乃是江南达官显贵、士绅豪强、文人墨客、富商巨贾们的大乐。 自盛唐起,西湖上便有了「美船娘」。 唐朝诗人元稹、白居易,宋时词人秦观都是花船上的常客。 秦观有词曰:西湖水滑多娇娘。 水和滑,指得不一定是西湖,有可能是花船上的女人。 以前常风没上过花船,还寻思花船是一个小舟呢。他还好奇,在小舟上云雨,不怕舟翻了掉西湖里淹死嘛? 常风上得花船,只见这花船分上下两层,大的惊人。 陪二人来逛花船的,是锦衣卫派驻杭州当地的一个百户,姓刘。 常风惊讶:「刘百户。这花船真是大得很啊。」 刘百户说了一席话,让常风长了见识:「常爷,这花船是战船改的啊!」 「太祖爷灭陈友谅,凭借的是西吴王府水师在鄱阳湖大战时的骁勇。」 「一百多年过去了。参加过鄱阳湖大战的战船都已老旧。水师那边,就将这些战船卖给了商人。」 「商人们又转手卖给了船妓。」 说完,刘百户指了指船前舱门廊的一根柱子。 柱子上刻着几行字:「三等楼船,龙凤元年,西吴王府工部造。隶内湖水师指挥使、湖广行省左丞廖永忠部毅字营」。 龙凤是小明王韩林儿的年号。当时太祖爷还未称帝,在名义上是小明王的臣子。 而廖永忠......正是淹死小明王的具体办事人。 常风和徐胖子看后啧啧称奇。 徐胖子道:「我老祖中山王也参与过鄱阳湖大战。说不定,当年他还在这条楼船上指挥过千军万马呢!」 「今日我算是重游老祖故地啦!」 常风叹息:「唉。这真是一百二十年斗转星移,只把战船作花船。」 徐胖子猥琐一笑:「咳。床榻之战的 凶险不亚于战场。今日咱们三个得与那些滑不溜丢的小娘们血战一番。」 刘百户笑道:「世子爷想多了。西湖船娘不是扬州瘦马。见不到血的!水淹七军倒是真的。」 三人上了楼船。船主大娘叫来了五个女儿作陪。 两层船楼分工不同。下层是会客、酒宴、听曲、赏舞所用。 上层才是客人跟床娘酣战的地方。 常风三人在下层搂着娇滴滴的船娘,喝着酒,听着曲子。好不惬意。 常风忽然跟刘百户抱怨:「杭州商会的马有禄实在太不懂事了!」 刘百户被锦衣卫派在杭州已有八年。早就跟当地士绅们称兄道弟。他和马有禄很熟,关系匪浅。 刘百户试探着问:「马会首得罪了常爷?」 常风抿了口酒,搂着船娘的纤腰说:「得罪谈不上。那人一个月前给我送银子,让我撵走了。」 刘百户连忙拍起了马屁:「咱们常爷大公无私、清廉自守。马会首真是不着调,以为有几块破银子就能结交常爷......」 常风一脸发急的表情,打断了刘百户:「咳,银子谁不喜欢啊!」 「问题是在哪儿送,在哪儿收!」 「上回他竟明晃晃的在钦差行辕给我送银子。行辕里那么多随驾的校尉、力士。还有当地侯见的官员,人多眼杂。」 「我再喜欢他的银子,也不敢收啊!」 徐胖子在一旁听着常风的话,有些奇怪:常爷这是怎么了?听话音好像要敲马有禄一笔。 常风话锋一转:「刘百户,其实我这人最好交朋友。特别是生意场上的朋友。」 「咱们的官饷才几个银子啊。还是做生意来得快。」 「今日月明如镜,西湖风景如画,宜交友、宜发财。不如让马有禄来花船上见我。」 刘百户心领神会:「得嘞!我这就去找马有禄,让他带着银子来花船。」 常风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刘百户走到了门口。 常风朝他喊了一句:「记得让他把徐爷的那份儿也带来!」 刘百户笑道:「得令!」 常风喝着酒,徐胖子摸着美船娘的屁股,消磨着光阴。半个时辰后,杭州商会会首、四海会杭州分堂堂主马有禄来到了花船上。 他带了八个壮汉,将两个大木箱一并抬上了花船。 常风这种出京钦差,见到一个商人自然要哼哼哈哈,一脸冷漠,摆足架子。 马有禄给常风、徐胖子行了礼。随后他道:「二位上差。是否让姑娘们先去上层舱?」 常风微微颔首。 五个美得冒泡的船娘去了上层舱。下层舱只剩下常、徐、马、刘四人。 马有禄这才打开了两个木箱。木箱中全是白花花的银锭。 马有禄拱手:「上回是学生不会办事。不该在钦差行辕孝敬二位上差。」 「二位上差舟船劳顿,着实辛苦。这两箱程仪,一箱两千两是给常千户的。一箱一千两是给徐副千户的。」 常风见到银子,刚才冷漠的表情一扫而空。脸上笑容绽放:「哈哈,我一向视马会首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既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呢?」 第115章 惩戒明奸大计划(三更) 马有禄要倒大霉了还不自知。 他跟官员打交道颇有心得。别管官员表面上架子多大,又是满嘴为官清廉,又是公事公办的。 只要上了花船、玩了船娘,收了银子。立马就会为他马有禄所用。 马有禄拱手:“学生怎敢跟常千户称兄道弟啊。今日花船的一切费用算我的。” 常风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锦衣卫都是武人,没有文人的那些弯弯绕。我们性子直爽。” “大家今日同吃一桌饭,同饮一壶酒,就是兄弟。” “等夜深了,去上层舱玩了那些船娘,除了当兄弟还能当连襟呢!” 四人相视大笑:“哈哈哈!” 酒过三巡。常风道:“其实我就佩服马会首这样的豪商,你是有本事的人啊。” 马有禄边给常风添酒,边说:“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您这话让我无地自容。” 常风却道:“此言差矣。东南赋税的大头,靠得还不是你们这些商人?” “没有你们,茶农产的茶、丝工织的布卖不出去,变不成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铜钱。朝廷上哪儿征税去?” 马有禄眼泪婆娑:“上差这么说。让学生想大哭一场啊。” “自洪武年起,官府就将商人视为存钱的闷葫芦罐。官府只要用钱,就会拿大锤砸碎闷葫芦罐儿取银子。” “明初首富沈万三的下场.想必您也是清楚的。” “难得有您这样身份尊贵的京官为我们商人说几句公道话。” 常风笑道:“兄弟们在一起吃酒寻欢,不能哭。得笑!马会首,我有个不情之请。” 马有禄正色道:“是让学生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只需上差一句话。” 常风摆摆手:“我让伱上刀山下油锅作什么?是这样。我们京官不比地方官油水大。” “实不相瞒,你看我在杭州人五人六的。在京城,我家穷得.我岳丈的裤子都露着腚呢!” 马有禄道:“上差说笑了。令泰山是太常寺卿,朝廷的正三品大员。怎么会穿露着腚的裤子” 马有禄说漏嘴了。 常风心中暗惊:看来这马有禄早就把我的底细查了个一清二楚。 表面上,常风依旧笑容满面:“哈哈,马兄,反正兄弟穷得很。又不敢贪污纳贿,对不起皇上。” “我想,马兄能不能带着我做做生意.” 马有禄立马拍了胸脯:“没问题。您拿这两千两银子当股本,入小号的股。每年我保证您有六百两以上的分润。” 常风道:“你的意思是,我把这两千两还给你?” 马有禄微微摇头:“不!您拿两千两入股。我预支给您七年分润的五成。差不多也是两千两。这箱银子您带回京去即可。” “另外,每年我还会派人进京,给您送剩下五成三百两的分润。” 常风震惊了:怪不得京官都喜欢庇护江浙士绅呢。 按马有禄所说,我等于一文本钱没花。拿了两千两银子,以后还会年年收到三百两“生意分润”。 全天下还有比这更好赚的生意嘛? 常风不知道,从古至今商人拉拢官员,用的都是这一套。 想送银子,总能找出由头。而且由头看上去还合理合法。 常风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啊。等于我不出钱,白拿分润。” 马有禄此时亮出了刀子:“若咱们的生意遇到了麻烦。上差在京中跟地方衙门打声招呼,我就受用不尽了。” 常风追问:“马会首,那咱们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啊?这么有赚头。” 马有禄讳莫如深:“上差,俗话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 “学生的道是什么,您就不要问了。只管等着拿分润便是。” 常风怕问急了,引起马有禄的怀疑。便道:“嗯,那我今后就擎等跟马兄带我发财了!” 众人畅饮一番。喝完酒,上了楼船的上层舱。 这船上一共五个船娘。常风、刘百户、马有禄各一个,徐胖子一人俩。 虽上层舱有各自独立的房间。但他们的鞋是摆在一个架子上的。也算当了回靴兄弟。 翌日清晨,刘百户跟马有禄要告辞了。 常风道:“你们有事就去忙吧。我们俩办完了差,闲来无事。在花船上再待几日。” “西湖船娘实在是世间妙物啊。我们得多享用几日。” 常风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色痨像。 刘百户和马有禄一副“大家都是男人,我懂得”表情。 马有禄道:“您就算在花船上待半年,费用也全算我的。” 徐胖子昨夜累着了。一直睡到午时才起床。 起床后,他找到了常风。 徐胖子道:“我说常爷。当初在永宁城,赵三虎供认马有禄也是通倭明奸之一。” “你收了他的银子,不怕以后出了事吃瓜落嘛?难道你也要上通倭的贼船?” 常风道:“胖子,你随我来。” 二人来到花船的甲板上。 常风道:“昨夜咱们刚上船时,岸边至少有六个人在盯着咱们。” 徐胖子面色一变:“谁这么大胆子,敢盯锦衣卫的稍?这他娘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常风道:“谁盯的稍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昨晚收了马有禄的银子,跟他做了连襟。今日上晌岸边盯梢的人就全都撤了!” 徐胖子一拍脑瓜:“啊!明白了!常爷你这一计,叫‘虚与委蛇’。” 常风点点头:“对!告诉你吧。杭州城里一定有不少人盯着咱们呢。我得先让他们放下戒心,再施行惩戒明奸的计划!” 徐胖子有些发急:“什么计划,快跟我说说。” 常风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施主莫问。” 且说马有禄出得花船,回到了商会会馆。 几十名士绅豪商已经等在了那里。 马有禄坐到上首,喝了口茶。 一名士绅问:“会首,怎么样了?” 马有禄笑道:“我本来当他是个包青天呢。没想到,跟寻常官员也没什么两样。” “话说回来,杭州是温柔乡、英雄冢。即便钢筋铁骨的汉子来了,咱们的西湖春水也会把他给泡软了!” “呵,皇上身边的红人又如何?红人也是人。是人就逃不过贪财好色四个字。” “他收了我的两千两银子不说。还同意每年我给他送三百两的分润。” “咱们以后再京里又多了一座靠山!” (本章完) 第116章 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四更) 常风跟徐胖子在花船上一连待了八天。 毫不夸张,徐胖子瘦了一整圈。脑袋下面的三下巴变成了双下巴。 八天之后,钱宁从永宁卫回来了。 钱宁来到花船上,找到了常风。 常风问:“倭寇的衣服都带回来了嘛?” 钱宁答:“带回来了。衣服还用海水洗过,洗去了血渍。破了的地方也都缝好了。” 钱宁很会办事。不然日后也不会成为锦衣卫的大当家。当然,那是二十年后的事。 常风道:“很好。你把倭衣都送到杭州城北罗圈巷里。石文义在那边。” 常风要施行惩治明奸的大计划,就要有一个大本营。 他让石文义租下了城北罗圈巷的整整六个四合院。那边很僻静,适合办秘密差事。 当日午夜。常风跟徐胖子给船娘下了蒙汗药。等船娘昏睡过去,他们二人下了花船上岸。 徐胖子道:“我说常爷,用得着给那些小娘子下蒙汗药嘛?蒙汗药虽说不致命,但始终伤脑子。” 常风道:“凡事谨慎些错不了。你怎么知道船娘们不是杭州士绅们的眼线?” 半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了城北罗圈巷,进了其中一间四合院。 石文义已经等在了那里。 常风问:“最近七八天,杨主事、李公公、二位小国舅那边如何?” 石文义答:“杨主事天天跟一帮文人墨客吟诗作对。” “李公公白天忙着跟士绅们应酬,收士绅们的孝敬。晚上则忙着生摸硬抠,真没想到,宫里的无根之人玩起来比带把的都花。” “两位小国舅” 石文义欲言又止。 常风大惊失色:“他俩遇到了危险?” 石文义道:“他们没遇到危险。净给杭州城的百姓制造危险了。” “前日,他们驾马车在人多的地方狂奔,将一个过路的撞成重伤。” “昨日,他们在城中燕喜堂酒楼放了一把火。把燕喜堂给点了。幸亏杭州知府衙门的水龙队去得及时,火势才没蔓延开。” 常风哭笑不得:“这俩魔王啊!还别说,他俩跟五军营的叶广叶提督志趣相投,喜好放火。” “你一会儿去一趟花船。花船上有两个大银箱。伱取一百两给那个被撞成重伤的路人当汤药费。” “再拿三百两赔给燕喜堂。” 石文义拱手:“是。” 常风压低声音:“马有禄那边盯死了嘛?” 石文义答:“盯死了。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常风满意的说:“好!明日夜间,咱们开始办事。” 徐胖子一头雾水:“办什么事啊?常爷,赵三虎的供词已经烧了!人也杀了!四海会的事查无实据。” “咱们要是贸然行事.” 常风哑然失笑:“胖子,跟船娘睡多了,睡昏头了吧?” “你怎么忘了,咱们锦衣卫的本行就是绑票!” “当初尚铭掌权,用咱们锦衣卫的人绑了多少富户敲诈银两?” “咱们把马有禄绑过来。严刑逼供一番。他一个奸商,受不过两样刑就什么都招了。” “他的供词,不比赵三虎一个四海会小嘎嘎的供词可靠、有用?” 徐胖子竖起了大拇指:“常爷高见!” 片刻后,徐胖子又踟蹰起来:“可是整个东南的官员、士绅.那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你难道真要自找麻烦?” 常风自信满满的说:“这你放心。我自然有法子全身而退。这法子还是你在莆田教我的呢。” 徐胖子一头雾水:“常爷,你别云山雾罩的。我何时教过你什么法子?” 翌日午夜。 马有禄刚在倚翠楼玩了个扬州瘦马,满面红光的坐着一顶小轿回府去也。 他在轿中美滋滋的哼着小曲儿:“咱老马,心里滋儿,耍了一个小娘们。楞给里给儿楞。” 马有禄祖籍应该是山东,竟然还会吕剧唱腔。 大明礼制,商人是严禁乘轿的。 后世著名蛇蝎毒妇丁瑶曾有过一句名言:全世界只要有国人的地方都一样。有钱就会有办法。 杭州城内的富商巨贾,早就把洪武爷定的那些礼制踩在脚下了。 马有禄在轿子中唱着小曲儿,自娱自乐。忽然间,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平常从倚翠楼回府,坐轿只需两刻功夫。今日走了得有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到? 他掀开了轿帘四处张望。这根本不是回家的路。怎么进了一个没来过的巷子? 他朝轿夫喊:“你们干什么吃的?走错路了知道吗?” 就在此时,轿子停住。 常风和徐胖子来到了轿前。 常风笑道:“马兄。我们又见面了!” 马有禄下了轿,看了眼轿夫。眼生的很,根本不是自家轿夫! 他这种富商巨贾,平日根本不会拿正眼看下面的轿夫、仆人。 刚才走出倚翠楼时,他满脑子都在回味着扬州瘦马的妙处。根本没注意到轿夫换人了。 四名轿夫,都是常风手下的锦衣卫力士! 马有禄战战兢兢的问:“上差,深更半夜的,您这是?” 常风道:“你请我玩了八天西湖船娘。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夜我寻了个好地方。里面有大同婆姨和泰山姑子。” “走走走,我领马兄享乐一番。” 月黑风高,小巷子内气氛诡异。马有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可不想在此停留。 马有禄推脱:“上差。我刚在倚翠楼睡了扬州瘦马。体力不支。大雅之事,还是明夜再做吧。让我恢复下体力。” 徐胖子直接用手搂住了马有禄的肩膀:“马会首,我们常爷一番好意。你可别不识好歹。” 马有禄感觉自己的小腹被什么东西顶着。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把匕首。 常风道:“好了马兄,跟我们走吧。” 常风等人押着马有禄进了一个四合院。 马有禄问:“敢问上差,大同婆姨和泰山姑子呢?” 常风指了指堂屋:“诺,就在里面。个个溜光水滑。咱们进去吧。” 进得堂屋。马有禄没见到任何女人。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大木桩,一个火盆,里面还有一方烙铁。 马有禄道:“这大热天,上差生火作什么啊?” 常风没有说话。 徐胖子一把将马有禄推到了大木桩旁:“来吧你!”随后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马有禄歇斯底里的大叫:“上差,你们不能过河拆桥啊!三千两银子你们已经收了.” 徐胖子猥琐一笑:“你喊吧。这地方鸟不拉屎,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本章完) 第118章 高官、士绅、宗亲皆通倭(一更) 马有禄问常风:「另外七位长老我还说嘛?」 常风道:「继续说。」 马有禄继续招供:「第二位长老,礼部左侍郎耿裕的女婿,吕少源。」 常风再次倒吸一口凉气。耿裕打曾祖那辈起就是大九卿***。他父亲是天顺年间的刑部尚书耿九畴。 不管是谁当皇帝,耿家都能屹立于朝堂而不倒。 在成化二十二年,耿裕甚至当上了吏部天官。是「泥塑六尚书」之首。 弘治帝恨耿裕这个庸官恨的牙根痒。奈何耿家的门生故旧太多,在朝中势力太大。无法将其清出朝堂。 最终弘治帝只将耿裕降为了礼部左侍郎。尚书周洪谟年老,据说耿裕即将接任,重归大九卿之列。 他的女婿竟然是四海会的长老?若动他女婿,京城官场必将地震。 徐胖子在一旁咋舌:「乖乖。老耿的女婿也是你们的长老?怪不得京城中有人说耿家有两多——***多,银钱多呢!」 常风道:「接着说。」 马有禄说出了第三位长老:「浙江都司杨国盛。」 常风问:「杨都司的哪位亲戚啊?」 马有禄的回答再次让常风震惊:「不是他亲戚,就是杨国盛本人。」 都司,全称都指挥使司。是一省的最高武官。在地方上,巡抚有调兵权,都司有统兵权。 都司相当于后世的军区司令。. 杨国盛涉案,很可能浙江卫所军中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将领也涉案。 追究杨国盛,十有八九会闹出兵变。浙江若闹兵变,等于在大明王朝的命门上捅了一刀。 徐胖子跟常风对视了一眼:「我看咱们还是别审了吧?」 常风微微摇头,命令马有禄:「接着说。」 马有禄道:「第四位长老是扬州盐商会的总商王佲。」 常风问:「他是哪位***的亲戚?」 马有禄微微摇头:「王佲世代经商,家族中无人做官。但是......」 常风问:「但是什么?」 马有禄道:「他的商行里,有内阁首辅刘吉的干股!」 「刘吉虽不知道王佲在沿海做走私生意。但每年从王佲处拿的分润银子,都是走私赚的。」 常风苦笑一声:「呵。深究起来,连当朝内阁首辅都涉案!妙!真他娘的妙!说第五位长老。」 马有禄道:「第五位长老,是靖江王世子朱约麒。」 常风再次目瞪口呆:「堂堂皇室宗亲,藩王世子也通倭走私?」 马有禄解释:「福建产红茶。西洋人喜好红茶胜于绿茶。整个福建的红茶走私贸易,都掌控在靖江王世子手中。」 徐胖子在旁边一声惊呼:「常爷。这他娘......牵扯到了老朱家?」 常风感慨:「换作胆子小一些的锦衣卫千户审这案子,恐怕此刻已经吓出尿来了。说第六位。」 马有禄道:「第六位长老,是吉安惟怀书院的院首,高文泽。」 常风追问:「那个号称江南三大儒之一的高文泽?」 马有禄点点头。 高文泽虽只有举人功名,却是不折不扣的士林领袖。 他的惟怀书院,号称南榜常客。每次科举,南榜进士中必有几位出自惟怀书院。 江南各省的封疆大吏,见到他这个士林领袖都客客气气的。他是***们的座上宾。 常风道:「六位长老中,有***大宦的亲属、士林领袖、皇室宗亲、商界翘楚、统兵将领。最后两位呢?我很想知道他们是谁。」 马 有禄道:「第七位是浙江巡抚黄德功。」 常风震惊了:「朝廷派驻浙江的最***员也通倭走私?」 马有禄道:「四海会大到你难以想象。这么多长老、会众,大小老板,需要一个地位足够高的人居中调停,协调各方利益。」 「一省封疆是最合适不过了。」 常风道:「好。说最后一位长老。」 马有禄说了两个字:「汪直。」 常风问:「哪个汪直?该不会是那个汪直吧?」 马有禄道:「没错。就是被贬孝陵司香的汪直汪公公。」 徐胖子伸手拉了拉常风。将他拉向堂屋门外:「常爷,咱们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院中。 徐胖子道:「常爷,别管了。四海会的事咱就当不知道。」 「把马有禄放了。供词烧了。就说你喝多了酒撒酒疯,稀里糊涂钉了他的脚趾。」 「此事如果公之于众。你必死无疑。」 常风镇定的说:「我之前已经估计到了,八位长老可能地位很高。只是没想到高到了这个地步。」 「呵,你说的对。如果我将此事公之于众,我必死无疑。」 「但如果我隐而不发。就等于将整个东南官场、士林;京城***;甚至藩王的把柄掐在手里!」 徐胖子脱口而出:「你在玩火。」 常风道:「富贵险中求!」 徐胖子呲着呀,一字一顿的说:「常风,你疯了吧?」 常风微微摇头:「我没疯。这事我管定了。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东南沿海的百姓。」 徐胖子问:「怎么说?」 常风解释:「锦衣卫的差事如在刀尖儿起舞。虽说我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说不定以后哪天遇上个坎儿,就会危及性命。」 「到那时,我手里攥着的大把柄,就是保命的护身符。」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四海会的人赚钱不要紧。可他们引倭入寇,让沿海百姓遭殃。我若不让他们吃个哑巴亏,对不起良心。」 「放心,按照我的计划。我会让他们吃了大亏都不知道亏是谁送的!」 徐胖子问:「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常风没有说话,转头进了堂屋。 常风笑道:「马兄。你刚才说如果我要钱,你的钱可以都给我,对嘛?」 马有禄忙不迭的点头:「对!只要你别杀我。也别让旁人知道我供认了八长老的身份。」 常风问:「你有多少钱?」 马有禄苦笑一声:「得拿账本和算盘仔细算。我的家财一部分是田地,一部分是房产,一部分是压仓保本的货物,一部分是各商号的股本......」 常风摆摆手:「那些我都不要。你就说,你的宅子里有多少现银,藏在府中何处吧。」 马有禄道:「府里现银并不多。只有三万多两。藏在......」 常风附耳过去,马有禄交待了藏银的地方。 常风命令石文义说:「文义,把我让你准备的东西拿来。」 石文义出了堂屋,拿进来一口鬼头刀。 常风接过鬼头刀,直接走到马有禄的身后。 马有禄惊恐万分:「上差你要干什......」 话音未落,常风的鬼头刀已经当头落下。「咔嚓」、「噗嗤!」 马有禄的脑袋,像一个球一样滚落在地。 第119章 血腥的一夜(二更) 常风直接砍下了马有禄的脑袋。 徐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常爷,你怎么把他杀了?」 杀人诛心,同时杀人上瘾。 自从去年在锦衣卫校场杀了那个叛匪头子。常风杀人越来越顺手了。 徐胖子跳了脚:「这人虽然只是个商人,却是一堆大人物的狗腿子。你就这么把他杀了?」 常风捡起了马有禄的脑袋,摆在桌子上:「是啊。有位姓姜的古圣贤说过,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有用。」 「明日晚间。我会施行这个计划的第二步。」 「现在,咱们回花船。」 临走前,常风叮嘱石文义:「明日薄暮时分,你让咱们锦衣卫的二百三十个弟兄在罗圈巷内聚齐。」 「另外,看管好马有禄的人头。天热,加点冰块。别臭了。这颗人头我有大用。」 永宁之战时,锦衣卫战死二十一人,轻重伤五十人。 受伤的都留在了福州养伤。常风手里能够直接调动的袍泽有二百三十人。 常风跟徐胖子回了花船。 常风刚刚杀了人,表情却很淡然。照常跟船娘饮酒、调笑。 徐胖子望着常风。他有点不认识这个好兄弟了。不知何时,常风变的冷血且残忍。 另外,他觉得常风掐着马有禄的那份供状当把柄,是在玩火。需知,玩火者必自灼。 是不是玩火,会不会自灼,徐胖子很快就会知道了。 翌日晚间。常风和徐胖子照旧给船娘下了蒙汗药。再次来到了罗圈巷。 二百三十名袍泽已经在四合院中聚齐。 常风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接指挥使钧令。杭州城内有八名商人通倭!」 这二百三十袍泽,都是参加过永宁之战的。一听到「通倭」二字,个个恨得牙根痒。 常风道:「指挥使给咱们的差事是。今夜密裁八名通倭商人全家。咱们分为四队。每队密裁两户。」 常风要密裁的八户士绅豪商,并不涉及四海会的八位长老。他还没有吞天之胆,去杀身份那么高的人。 他要杀的,只是马有禄供认的,四海会杭州分堂内的八个走私商人而已。 常风补充道:「另外,密裁结束后。每队有半个时辰翻明财。能拿他们多少钱财就拿多少。」 「四队中,我带一队,徐副千户带一队,石文义带一队,钱宁带一队。」 徐胖子愣在原地。什么指挥使的钧令。分明是常风编造的!那信封里很可能连信纸都没装。 不过常风是袍泽们的直属上官。暂时无人怀疑。 常风又让钱宁拿出了倭衣:「办事的时候都换上倭衣,说倭话。每户都要留几个活口。」 原来,常风是要扮成倭寇去搞密裁。 既然四海会可以用倭寇做幌子,大搞走私贸易。 那我常风为何不能扮成倭寇,杀掉杭州城内的一批走私商人? 常风的终极目的,是挑起效命于四海会的假倭,与真倭的内斗。. 虽然不能根绝沿海走私贸易和倭患,至少要让他们因狗咬狗元气大伤。 钱宁有些为难:「千户,咱们弟兄不会说倭话啊。」 常风微微一笑:「你们不会说不要紧。咱们密裁后留下的活口同样不会说。」 「你们就乱喊什么瓦裂瓦裂瓦、死啦死啦滴、几里哇啦稀里糊涂哇就行了。」 一众袍泽哄堂大笑。 常风道:「别笑!都跟我喊一遍,瓦裂瓦裂瓦,死啦死啦滴!」 众人高喊:「瓦裂瓦裂瓦, 死啦死啦滴。」 常风拿出了一张图,图上标注了八个商人的宅邸。 他叫过来钱宁和石文义:「今夜子时,准时开始密裁。」 常风是石文义的救命恩人,石文义对他很忠诚。 钱宁则不同。他是被刘瑾介绍进锦衣卫的,属于外来户。 钱宁狡黠的说:「千户,指挥使的钧令是否可以让属下看一眼?」 常风还未开口,石文义骂了一声:「钱宁,要不是常爷,你能顺顺当当进锦衣卫?恐怕还在团营当丘八呢。」 「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难道信不过咱常爷?」 钱宁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胖子把常风拉到了一边的僻静处。 徐胖子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常爷,编造指挥使钧令按锦衣卫家规是要掉脑袋的。」 「何况这条假造的钧令,是屠灭八户士绅豪商全家?还他娘是假扮倭寇!」 「二百三十个袍泽,万一有几个回京后说漏了嘴......」 常风道:「你放心。我有法子让弟兄们把嘴闭牢。」 徐胖子道:「他娘的。你要不是我兄弟,我才不跟你淌这浑水呢。」 如此大规模的密裁,恐怕只有锦衣卫能够办成。 因为锦衣卫的本行就是搞暗杀。所有新入卫弟兄,都要经过暗杀的训练。 子时,密裁行动正式开始。 事情办的干净利落。那八个士绅豪商和他们的家人,在睡梦中就被隔断了喉管。 放在账房、箱子等显眼地方的钱财,被「倭寇」们洗劫一空。 无一例外,每一户都留了几个活口。 活口们见到杀人劫财的那伙人穿着倭衣,又满嘴「瓦裂瓦裂瓦」。都断定他们是倭寇。 这是血腥的一夜。残酷的杀戮由常风主导。 当初朱骥曾告诫他「做人也好,做事也罢。要行霹雳手段,也要怀菩萨心肠。」 常风却认为,对待里通卖国、引倭入寇的明女干,只需雷霆手段,无需菩萨心肠。 血腥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八个走私商人的人头,还有马有禄的人头,被整整齐齐摆放在了巡抚衙门的街对面。 黎明之前,众人回到了罗圈巷的四合院中。 众人将掳来的钱财堆在了一起。其中的大头是马有禄家的三万两银子。 常风又拿出了之前亮出的信封。他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白纸。 常风道:「弟兄们。指挥使根本没给我传什么钧令。信封里是白纸一张。」 一众袍泽面面相觑。 常风正色道:「但那八个商人的确通倭!你们在翻他们明财的时候,翻出了不少倭文信件。这就是他们通倭的铁证!」 「我常风今夜让弟兄们上了我的船。可这条船不是贼船,是杀明女干、为沿海百姓报仇的光明正大之船。」 「谁与我并肩作战,谁就是我的亲兄弟。我们之前曾在永宁卫并肩作战,杀倭寇、保疆土。所以我们是亲兄弟。」 「我不会让自家亲兄弟吃亏。从明女干家里搜出来的钱财,咱们平分!」 第120章 封口(三更) 杭州士绅豪商富甲天下。抢到院子里的银钱,加起来恐怕有六七万之多。 每个弟兄都能分到三四百两。 众人都没说话。也没人率先伸手拿银子。 石文义道:“弟兄们。我们锦衣卫的本职之一就是杀尽通敌叛国者。” “此次密裁,虽无指挥使钧令。咱们干的却是本职。” “沿海百姓被倭寇祸害的惨状,你们也都看见了。咱们今夜是替天行道!” 常风赞叹:“说得好!” 石文义继续说:“本来,替天行道我是不该拿银子的。可今日谁不拿这笔银子,谁就有不忠于常千户的嫌疑。” 说完,石文义伸出手,拿起一个银元宝:“我拿了。还有谁愿意跟我分这笔钱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袍泽们不再犹豫。喜滋滋的一起分钱财。 不多时,一堆钱财被瓜分一空。 常风叮嘱众人:“今日之事,若有人泄露出去,就成了锦衣卫假扮倭寇,劫掠钱财。” “诸位跟我都要掉脑袋!所以,大家回京后一定要守口如瓶!” 之前常风让马有禄供认家中钱财藏在何处,为的就是拿马家的银子堵袍泽们的嘴。 银子有时候能撬开别人的嘴,也能堵住别人的嘴。 天终于亮了。 常风跟徐胖子返回了花船。 与此同时,浙江巡抚、藩司、臬司、都司衙门,杭州知府衙门乱成了一锅粥! 一夜之间,杭州城内八户士绅豪商被屠,家财被劫掠一空。在钦差驻跸杭州期间,出了此等惊天大案,这还了得? 浙江的黄巡抚领着一堆官员,亲自勘察凶案现场。 好在各户都有活口。一问活口,活口们一口咬定是倭寇所为。 巡抚衙门,书房。 黄巡抚和杨都司面无表情的对坐着。 这二人都是四海会的长老。 黄巡抚猛然间将茶盅摔在了递上“啪嚓”。 他大怒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些倭寇拿了咱四海会那么多好处,还要杀咱们四海会的人,抢四海会的钱!” 杨都司叹了声:“唉。我早就说过,倭寇形同兽类,不值得信任。这些年咱们跟他们虚与委蛇,暗中不知吃了他们多少亏。” 黄巡抚道:“告诉咱们的人。倭寇屠了咱们八户会众。咱们得杀他们八百人!要让他们知道,四海会不是好欺的!” 黄巡抚所说“咱们的人”,指的是假倭。 常风成功挑起了真倭和假倭的内斗! 杨都司道:“现在的问题是。倭寇进了杭州城,屠了八个大户,还都是当地有名望的人。若朝廷知晓此事,一定责罚你我二人。” 黄巡抚道:“让浙江的官员们净口倒是容易。主要是钦差们在杭州呢,他们要是上禀” 杨都司道:“无妨。钦差们当中,地位最高的是司礼监秉笔李广公公。他之前就收了咱们不少孝敬。” “再送一笔,堵住他的嘴就是了。” 一个时辰后,钦差行辕。 几个钦差对坐喝茶。 李广道:“常千户,徐世子。你们两个够离谱的。在花船上一待就是十天。伱们还不知道吧,杭州城里出惊天血案了!” 常风一脸疲惫的表情,说话有气无力:“西湖船娘真是.名不虚传。属下感觉这十天,每天都在挖一个偌大的菜窖。” “生生累得腿都软了。您刚才说啥?什么惊天血案?” 杨廷和插话:“昨夜杭州城内进了倭寇。屠了八户士绅豪商。掠走钱财无数。” 常风目瞪口呆:“不可能吧!杭州始终是浙江治所,城防固若金汤。倭寇怎么进得来?” 徐胖子冷眼旁观,心中暗道:常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演戏? 杨廷和意味深长的说:“是啊。倭寇的确神通广大。” 就在此时,门外通传:“浙江巡抚及三司求见。” 李广命道:“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黄巡抚等四人来到了大厅。见到几位钦差倒头就跪,跪完就开始痛哭流涕。 李广被哭声弄得头皮发麻:“有事说事,别哭了!” 黄巡抚将大鼻涕“刺溜”吸了回去:“诸位上差救救浙江的官员啊。” 常风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黄巡抚道:“昨夜的血案,想必诸位上差已经听说了。若诸位上差将此事禀奏皇上,恐怕下官和浙江三司都要被革职。” “求诸位看在我们为朝廷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帮我们一回。” 常风插话:“明白了。你们是要封我们的口对吧?” “封口,呵,是要给封口银的。” 李广一愣。他心想:好你个常风。前些日子装得两袖清风。感情也是个贪财好色的货。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索要贿赂。 黄巡抚当即表态:“下官跟三司同僚虽清贫无比。但也可以拿出一万,啊不,两万两银子孝敬诸位上差。就当是程仪。” 常风直接了当:“三万,一口价。其中两万给李公公。剩下的给我们分。” 李广心里乐开了花:嘿,怪不得常风这小子得宠呢。真是会办事。知道我虽只是钦差副使,却身份最高。把大头给了我。 六位钦差当中,李广、常风、徐胖子会为浙江官府隐瞒这件“倭寇”犯下的血案。 张家俩小兄弟更不必说,他俩此刻在卧房忙着给美娇娘脸上画王八呢。 现在全看钦差正使杨廷和的态度了。 杨廷和很聪明。永宁之战抓到的奸细、奸细供认的“四海会”、杭州城内倭寇犯下的血案.他总感觉其中有关联。 但他绝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东南的事太复杂了,沾上就是引火烧身。 杨廷和起身:“银子我是不会要的。” 黄巡抚等人色变。 杨廷和补了几句,让他们长舒一口气:“不过,什么血案不血案的,我没听说过。这几日我忙着跟几个诗词大家切磋技艺呢。” “他们应该快到后花园了,恕我先告辞一步。” 说完杨廷和大步离去。 李广笑道:“咱们杨主事是个风骨高洁之人。对钱不感兴趣。他那份,我就勉为其难替他收下了。” “我们只是途径杭州。对杭州的什么血案啊,杀人劫财啊一概不知。” 常风附和:“没错。一概不知!” 怎么会不知呢人就是常风杀的! (本章完) 第121章 常风,你该当何罪?(四更) 弘治元年七月初十。常风等人于杭州上船,经运河返京。 几乎在常风等人离开杭州的同时。东南沿海的假倭与真倭发生了持续近一年的大火拼。 本来,四海会的八位长老只是想对真倭“略施薄惩”。 但争斗一旦发生,就无法控制。双方都杀红了眼。 永宁卫的尤天爵甚至看到了这样一番奇景:两股倭寇在永宁沿海登陆。他们没有攻城,而是在海滩上自相残杀。 尤天爵坐山观虎斗,直接白捡了一千两百颗倭寇人头。 管他真倭假倭呢。横竖都是倭寇,都能换赏银。观赏完紧张刺激的狗咬狗,还能捞一笔赏银何乐而不为? 东南倭患稍稍好转了一些。倭寇忙于内斗,许多无辜百姓得以免遭屠戮。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常风。 这趟祭妈祖之旅,他不仅捞了不少银子,还为东南百姓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在回京途中,常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刘笑嫣为他诞下一子。按照他信中所说,取名常破奴。 八月初一,六名钦差正、副使回京。 他们回京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到乾清宫找弘治帝复命。 常风连家都没来及回,儿子都没来得及看,遍随众人跪倒在了乾清宫大殿外。 不多时,怀恩步履蹒跚的走出来宣旨:“众人入殿。” 常风发觉,五个多月没见怀恩,怀恩苍老了许多。他脸色极差。 他知道怀恩因身体肥胖,患有严重的消渴症。但这才五个月啊好像老了十岁。 常风等人进得大殿。 弘治帝道:“朕接到了福建兵备道衙门的奏折。你们祭祀妈祖途中遇险,与永宁卫将士并肩作战,击退倭寇,保住了海神珠。没给朕丢人。” 李广忙不迭的抢功:“禀皇上。遭遇倭寇时,老奴心中就一个念头。杀敌报国!” “只要能保护东南沿海的百姓,保护我大明疆土。老奴这条命就算交待在了东南又算得了什么?” 要不是怕殿前失仪,常风、徐胖子、杨廷和恐怕会直接把早饭呕出来。 李广太恶心了!在永宁卫城,他连城墙都不敢上。别人在城墙上拼命,他躲在城里,吓得面色煞白外带浑身发抖。 现在回了京,他倒自称起保家卫国的大忠臣了。 弘治帝赞扬了李广一句:“嗯,你有刘永诚遗风。” 刘永诚是永乐朝有名的善战贤宦。太宗爷五征漠北,三次都带着刘永诚。他屡屡在战场上建功。 李广大喜过望:“皇上过誉。老奴愧不敢当。” 弘治帝又对杨廷和说:“兵备道衙门的奏折上说了。你作为文官,亲自持剑在城头杀敌。堪称小号的于谦。” “朕看,礼部主事伱就不要干了。回翰林院当修撰吧。” 一旁的常风有些奇怪:杨廷和以前就是翰林院修撰啊。他立了功皇上不说赏,怎么还降了官? 弘治帝补了一句:“你回翰林院后只办一件差,参与编修先皇实录。” 常风恍然大悟:编修皇帝实录的活儿,不是谁都能干的。 皇帝实录总裁官是诸位内阁阁员,副总裁官是预备内阁阁员。 其余参与的翰林修撰,亦是皇帝看重,今后要委以重任之人。 待实录编修完成。杨廷和至少能升个侍读学士或六部郎中。 杨廷和高呼:“臣谢皇上隆恩。” 弘治帝又用爱怜的眼光看向两个小舅子:“你们俩这趟也立功了。朕看,就升你们当锦衣卫的左、右同知吧!” 常风吃惊不已:升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当锦衣卫左、右同知?这恐怕是大明立国以来头一遭。 片刻后他又释然了:这俩小魔王在卫里本来就不干任何事。当同知还是当佥事都一样。 再说,他们正经拿我当大哥。有两个身居高位的小兄弟,对我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弘治帝又对徐胖子说:“徐光祚,你不愧中山王后裔。在战场上没丢中山王的人。朕加授你武节将军散阶。” 六个钦差,弘治帝褒扬了一个,重赏了四个。就剩下一个常风了。 常风心想:该轮到我了吧?千户再升那可就是镇抚使了。 万万没想到,弘治帝大手一挥:“你们都退下吧。常风留下。” 常风留在了殿中跪着。弘治帝却没搭理他,埋头批阅着奏折。 整整一个时辰,弘治帝没跟常风说一句话。 常风满腹疑问: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终于,弘治帝放下了奏折。他吩咐怀恩:“你跟宫人都先下去。朕要单独跟常风说话。” 怀恩等人下去。大殿中只剩下了常风和弘治帝。 弘治帝语出惊人:“你怎么知道那八个杭州士绅豪商通倭?有实证嘛?” “如有实证,为何不上禀朝廷。反而假扮倭寇灭了他们的门?” “假扮倭寇一夜间杀了几百人。朕听了都毛骨悚然!” “若今日你不给朕一个合理的理由。朕只能杀你。省得在身边留下毛骧、纪纲之流!” 毛骧、纪纲分别是洪武朝、永乐朝的锦衣卫指挥使。以残忍嗜杀著名,是遗臭万年的酷吏。 常风傻眼了:怎么回事?皇上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是谁走漏了风声? 难道是我那二百三十个袍泽中.有皇上埋下的暗桩?是谁? 片刻后,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谁走漏的消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说清楚理由,过了皇上这关。 马有禄的供状事关重大。常风一直贴身藏在飞鱼服内。 本来,他是不想将供状交给弘治帝的。 因为他不能确定年轻的皇帝看了供状后,会不会一怒之下掀起大狱。那样会危及国本不说。弘治帝极有可能把这通天大案交给他负责。 案子办完,他常风的命也就没了。 现如今供状不交不行了!只能摊牌。 常风跪倒叩首:“禀皇上。不是臣枉造杀孽!东南官场、士林、商贾几乎人人通倭,走私货物!甚至有宗室参与其中!” “臣只能行雷霆手段!” 弘治帝道:“你言过其实了吧。朕对东南通倭走私的事略有所知。怎么可能严重到人人通倭?还牵扯到宗室?” 常风拿出了怀中藏着的供状:“皇上,这里有一份通倭要犯的供状。您一看便知。” (本章完) 第122章 灭倭护国免死铁券(五更) 弘治帝眉头轻挑:“供状?呈上来。” 常风低着头,迈着碎步走到龙案前,双手将供状递给了弘治帝。 弘治帝用了整整三刻功夫,将供状从头到尾看了三遍。 惊讶、愤怒、仇恨.一系列复杂的情感,一股脑的涌上弘治帝心头。 弘治帝先将供状放到手边。 随后他发出一声龙啸:“欺天啦!” 顺手,他将龙案边放着的一个铜罄,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当啷!” 这个铜罄上面刻着“制怒”二字。是他让工部造办处特制的。 铜罄的作用有二。其一,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遇事一定要制怒保持冷静。 其二,忍无可忍之时,可以往地上摔发泄情绪。 弘治帝气的手微微颤抖,说话也带着颤音:“封疆大吏、士林领袖、军中督帅、藩王世子、高官裙带、失势太监.他们怎么敢!” “里通卖国,引倭入寇,祸害百姓。为的仅仅是他们自家的利益!” “他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嘛?” “欺天啦!反啦!” “杀!” 常风忙不迭的磕头:“皇上息怒。绝不能杀!” 弘治帝是少年老成的皇帝。自然知道常风为何说“绝不能杀”。 呵,不光是不能杀,甚至不能追究! 一旦追究,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恐怕要有几万颗人头落地。 四海会里有宗亲、有封疆、有将领、有士林领袖他们具备了造反的必备三个条件:有兵、有钱粮、有地盘! 还有无数真倭当外援! 闹不好,弘治朝会出现从南往北打的靖难之役。而倭寇,就是当年的兀良哈三卫。 弘治帝在心中不断的提醒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改国号的第一年,朝廷需要的是稳定。 可是这口恶气不出实在是郁结于胸。等等,常风不是替朕出了恶气了嘛? 弘治帝道:“说说吧,为何假扮倭寇屠那八户士绅?” 常风道:“臣这么做,是为了挑起四海会手下假倭,跟真倭的内斗。” 弘治帝恍然大悟:“内斗?妙!你的法子真妙!” 忽然间,弘治帝想起了一件事。他忙不迭的翻找一份奏折。片刻后他找到了。 那份奏折是南直隶都司刚递到京的。里面记录了一件小事。南直隶松江府,两小股倭寇火拼,死了三百多人。 弘治帝本来以为是倭寇分脏不均导致的内斗,没有在意。 现在看,这场火拼就是常风挑起的内斗。这是地方上禀报的第一起倭寇内斗。绝不会是最后一起! 弘治帝大笑:“常风。你看看这封奏折。” 随后弘治帝将奏折扔给了常风。 常风看后说:“看来那八户明奸没白杀。” 弘治帝问:“常风,你身上带火折子了嘛?” 常风一愣:“回皇上,未带。” 弘治帝吩咐他:“伱去殿外找宫人要一枚火折子。” 常风领命,片刻后他拿回了火折子。 弘治帝又吩咐他:“替朕将大烛点燃。” 龙案边上摆着一个烛台。常风走过去,用火折子点燃了一根大烛。 弘治帝像永宁城中的杨廷和一样,把供状放在烛火上引燃。 不多时,随着一缕青烟散尽,供状灰飞烟灭。 弘治帝交待常风:“四海会的事今后不要再提。你是精明人,知道其中厉害。” “朕需要一个稳定的东南,一个稳定的朝局。” 常风拱手:“臣明白。” 弘治帝又道:“你这次替朕立下了大功。朕却不能在明面上奖赏你。” “可朕总要赏你点什么。” 说完,弘治帝刷刷刷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行字。随后在纸上盖了玉玺。 弘治帝道:“大明只有两位皇帝赐给过臣子免死铁券。” “一是洪武朝的开国辅运免死铁券。二是永乐朝的奉天靖难免死铁券。” “朕不打算学太祖、太宗,给臣子发免死铁券。” “今日朕却想赐你一张免死纸券。” 说完,弘治帝将那张纸递给了常风。 常风定睛一看,只见这张纸的中间写着“灭倭护国”四个大字。 旁边有三行小字“御赐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常风,免死一次”。 “谋反大逆除外”。 “弘治元年八月初一”。 日期上盖着“敬天勤民之宝”六个字的国玺。 常风“扑通”给弘治帝跪下了:“如此恩荣,臣怎敢受?” 弘治帝道:“朕写的已经很清楚了。就凭灭倭护国四个字,你便受得。莫要推脱了。” 常风叩首:“臣谢皇上隆恩。” 弘治帝接下来的一句话,比得到免死纸券更让常风感到兴奋。 弘治帝道:“朕再跟你说一句话。锦衣卫朕迟早要交给你管。” “哦,这是咱们君臣私下里的话,不要外传。” 常风拱手:“谢皇上信任。” 弘治帝又道:“朕听皇后说你的夫人诞子了。” “朕本来打算赐名的,可听说你家里已经起好了名字,叫常破奴。朕就不强人所难了。这名字好啊,有汉时大将之风。” 说完,弘治帝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玦:“朕曾赏了你一块玉玦。既赏了老子,自然也要赏儿子。这一块,就赏给襁褓中的常破奴吧。” 常风接过了玉玦:“臣代犬子,谢皇上隆恩。” 弘治帝道:“罢了。快回府看儿子吧。” 常风捧着着免死纸券、玉玦离开了乾清宫大殿。 怀恩艰难的挪动着身躯,走到常风面前:“皇上没严惩你吧?我早晨听皇上的话音,你好像在东南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常风微微一笑:“没严惩我啊。阿爷你看这两样东西。一样是皇上赐给我的,一样是赐给您干重孙的。” 怀恩看后,眉头舒展:“我就说嘛。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干触怒皇上的事。” “得嘞,傍晚下了差,我去你府上吃酒。” 常风道:“成。我从杭州捎回了几坛子正宗二十年的女儿红。等阿爷驾临。” 常风出了宫,回了府。 刘笑嫣尚在月子里,在卧房中静养。 常风推开卧房的门。只见榻边放着一个带围栏的小床。小床里躺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 糖糖在小床边,做着鬼脸逗小娃娃。 常风高喊一声:“笑嫣、糖糖、还有我的乖儿子。我回来了!” 刘笑嫣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别吓哭孩子!” 抱歉,最近几天有事情,只能晚上更新。但依旧保持着每天万字五更。事情办完了,这几天我尽量调整回6点更。 (本章完) 第123章 买狗(一更) 孩子是希望。 常风将尚未满月的儿子抱在怀中。儿子的哭声嘹亮。 常风道:“对了,得给咱们儿子起个乳名。” 刘笑嫣道:“阿爷给取了个乳名,叫壮壮。望他壮壮实实的长大。” 常风笑道:“京城有个有名的伶人,姓阎。我记得他艺名也叫壮壮。这名字好啊。” 入夜,怀恩在刘瑾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进了常府。 常风到院中迎接。看到怀恩这副病怏怏的身躯,他有些心疼。 常风道:“阿爷。您身体不好,跟皇上告段病假吧。天天拖着病躯在乾清宫内侍立,这怎么能行。” 怀恩的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新朝初立。我怎么敢躲清闲。走,喝你的女儿红去。” 众人进了饭厅。因是家宴,都是家里人。刘笑嫣和糖糖没有避讳,上了桌。 常风给怀恩倒上了一杯女儿红。 刘瑾“噗通”跪下了:“老祖,御医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您喝酒。再喝酒恐怕脚趾头都要烂没了!” 消渴症病入膏肓,脚趾和小腿会发生溃烂。 一旦出现脚趾溃烂,恐怕活不过几个月了。 常风听到这话面色一变:“阿爷.您怎么病成这样了?” 怀恩骂了刘瑾一声:“给你小叔叔接风应该欢欢喜喜的。你提这茬儿作甚?” 刘瑾虽比常风大十七岁。但他是怀恩的干重孙。按辈分该称常风一声小叔叔。 刘瑾道:“老祖。酒真不能再喝了。” 糖糖直接伸手拿过酒杯,把女儿红给泼了。又在酒盅里倒上了茶。 糖糖道:“阿爷,伱听我的,以茶代酒。” 说来也怪,这两年来,怀恩不管遇上多么糟心的事儿。只要见到糖糖他就欢喜。 怀恩刮了下糖糖的鼻子:“嘿,十两学资一个月的先生没白请。你都知道‘以茶代酒’这个文词儿了。” 众人开始吃饭。怀恩其实也不敢吃什么。只能挑着盘中当摆色的青菜勉强吃一些。 怀恩突然问常风:“你在东南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常风答:“坐海船去蚝镜的时候,遭遇了倭寇。在永宁卫和倭寇打了一仗。” 他并没提四海会的事。 怀恩道:“我没问你在福建的事。问你在杭州的事。” “早晨你们还没回宫,皇上一脸怒气,连铜罄都给摔了。怒骂说‘常风在杭州无法无天了’。” 常风正色道:“阿爷。不是孙儿瞒您。孙儿答应了皇上,杭州之事,绝不会告诉旁人。” 怀恩很理解常风:“嗯。几事不密则成害。既然你答应了皇上,我就不问了。” “看来皇上对你办的差很满意。又是赐免死纸券,又是给壮壮赐玉玦的。” 怀恩绝不会想到。常风办的事,是在杭州城内一夜屠灭了八户几百人。其铁血手腕,恐怕朱骥都不能及。 提到杭州,常风有些心不在焉:究竟是谁把我做的事禀告了皇上? 看来今后我做事要更加谨慎小心。我身边有皇上的暗桩啊。 翌日,常风来到了锦衣卫点卯。 一众同僚和上司孙栾纷纷恭喜常风、徐胖子,顺利代天子祭了妈祖。 不多时,萧敬前来宣旨。 锦衣卫百户以上都到了指挥使值房听旨。 萧敬高声道:“有上谕。锦衣卫指挥左、右佥事张鹤龄、张延龄年少有为,颇有功劳。兹升为指挥左、右同知。钦此。” 常风发觉,朱骥听到这道旨脸都绿了。 在朱骥看来,让两个少年当他名义上的左、右手,是弘治帝对他的羞辱。 然而他又不能对圣旨提出异议。 张鹤龄、张延龄接了旨。 萧敬笑道:“两位小国舅,恭喜了。现在锦衣卫里除了朱指挥使,就属你们官儿大。” 张鹤龄道:“咳!官儿再大我们也听常大哥的!” 张延龄附和:“对对对!常大哥让我们走东我们绝不走西!” 二人此言一出。锦衣卫的袍泽们都对常风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京中官场早就传遍了,常家夫妇跟坤宁宫那边关系匪浅。现在看,并不是没有根据的谣传。果然如此。 众人散去,朱骥唯独留下了常风。 朱骥道:“常风,你这趟差办的不错。但我要告诫你一句,不要恃宠而骄。这是为你好。” 常风拱手:“属下牢记指挥使教诲。” 朱骥又道:“你的差办的不错归不错。但始终少了一点佛家的大慈悲心。” “我有些后悔,当初让你在校场破杀戒了。” 常风没有说话。他隐约感觉,朱骥对杭州的事也略有所知。 朱骥拿出了一道圣旨:“六月时,皇上下了一道旨意。外省地方官获罪,抄家事全部由地方衙门转到了锦衣卫。” “也就是说,你们查检千户所今后要经常派人出京抄家。” 常风道:“皇上英明。” 弘治帝登基后抄家抄出了甜头。他发现,抄家是一条颇为可观的财源。 可是在地方上,譬如一个县官获罪。知府衙门前去查抄。抄出三千两,至多有一千两交进京。 其余银两,全被知府、臬司、藩司、抚台一层层分了。 与其如此,不如省去那些雁过拔毛的程序。直接让锦衣卫介入。 朱骥道:“先别忙着拍皇上马屁喊圣明。你查检千户所那六百人,有五百是皇上登基后从团营抽调过来的。” “他们都是生手。当务之急,你要对他们严加训练。把你抄家的诸般本事教给他们。” “皇上现在对你很青睐。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出京抄那些县令、知府的小差事肯定不能亲历亲为。” “你要学会驾驭手下人做事。” 常风道:“是。属下一定对袍泽们倾囊相授。” 当天下晌,常风去了湘西巷,找到了九姑娘。 九姑娘见到常风笑得花枝乱颤:“常阿哥。好久没来我这里了。” 常风道:“出京办了几个月的差。今日来此,是有求于你。” 九姑娘收敛笑容:“什么正事?是查什么案子嘛?常阿哥尽管开口。” 常风微微摇头:“没那么复杂。你跟城南狗市应该挺熟吧?帮我买三十条纯种的莱州红。不要串儿。” 九姑娘大笑:“哎呦常阿哥,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 常风叮嘱:“全要一岁口的啊。公的要阉掉。银子不是问题,必须要保纯种。” “这三十条狗日后是要当皇差的。” (本章完) 第124章 倾囊相授(二更) 狗是抄家的好帮手。 常风既要培养手下的校尉力士,又要训练一批寻银犬。才能办好遍及整个大明的抄家差事。 九姑娘轻笑一声:“阿妹也想当皇差。常阿哥只需将阿妹视作一条母犬。” 说这话的时候,九姑娘眼神中满是挑逗。 常风道:“别胡说八道的。买狗的钱你先垫上。事办完去锦衣卫支银子。” 说完常风就要走。 九姑娘却拦住了常风:“别走啊。阿哥到我这来,难道就只有公事?几个月没见了,就不留下喝口茶说会儿话?” 九姑娘铁了心要抱上常风这条大粗腿。 抱粗腿的最好方式就是以身相许做他的榻上人。 为了湘西巷的未来,族人们的生存。九姑娘从未把贞洁看得多重。再说,土家女子本就生性豪放。 常风摆摆手:“我还有事情要办。茶改日再喝吧。” 常风回到了锦衣卫。查检千户所的六百弟兄已经在校场聚齐。 常风吩咐徐胖子,领着十几个弟兄抬来了四口大木箱。 常风打开其中三口木箱,里面竟全是十两的小银锭。 常风吩咐徐胖子:“给每人都发一锭。” 石文义带头高喊:“谢常千户赏。” 常风却道:“别高兴的太早了。这笔银子不是赏给你们的。而是拿来训练你们的。” “两个月整训结束,伱们得把银子交上来。” “想学会抄家。你们每日吃饭、睡觉甚至拉屎、睡女人,身旁都要放一锭银子。” “人很怪。天天跟银子朝夕相处,就会跟银子产生一种微妙的联系。” “等到抄家时,闭着眼都能找到银子。” 徐胖子发完了银子。常风打开了第四口大木箱。 木箱之内摞着一本本小册子。册子上写着四个字《抄家要记》。 这些小册子都是常风整理出来的这些年抄家的经验。 常风还是个总旗时,如果上司让他带徒弟,他绝对会留一手。 但他现在是千户了。不存在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他作为管着两京一十三省抄家事的查检千户,必须要让手下袍泽人人都成为抄家能手。 常风高声道:“这本《抄家要记》,你们一定要读熟,吃透。有不懂的来问我。” “抄家是一门手艺。跟武职一样,是可以世袭传代的。” “你们学抄家,不是给我学的。是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谋一个千年不碎万年不烂的铁饭碗呢!” 一众袍泽哄堂大笑。 常风道:“弟兄们别笑啊。我要是没有抄家的手艺。到现在恐怕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总旗呢。” “好,今日我们先讲什么叫‘八藏’。” 朱骥和北镇抚使孙栾远远的看着校场这边。 孙栾道:“常千户带徒弟真尽心啊。” 朱骥冷冷的说:“那是他的本职。” 朱骥是一个不讨喜的老板。多年前为在万通身边潜伏,他受尽了太多屈辱。让整个人的性格都变得扭曲、孤僻。 朱骥叮嘱孙栾:“明日我会往查检千户所再调三十人。其中十人是咱们的暗桩。” “管着全天下的抄家事,查检千户所如今的权力大的很。若有人想捞银子太简单了。得看住了。” 孙栾拱手:“是。” 接下来的二十天,常风每日在校场给手下弟兄们上课。 从古至今,学任何手艺都要理论结合实践。 常风用锦衣卫私库的钱,在南城买下了几座废弃的四合院。 他跟徐胖子带着几个泥瓦匠,在那几间四合院中藏了些铅锭。让手下袍泽前来查找。算是考核。 考核的标准极为严苛。遗落了一枚铅锭就算不合格。 这日。常风正在值房看邸报。 北镇抚使孙栾带着两个力士,押着一个女人来到了常风面前。 被五花大绑的女人是九姑娘。 常风一愣:“镇抚使,她犯事了?” 孙栾指了指九姑娘:“你认识这女人嘛?” 常风答:“认识啊。” 九姑娘大喊:“早跟你说了。我带人牵三十条狗来锦衣卫不是惹事的!是常千户交待我买那些狗当皇差。” 孙栾怒道:“你还敢指桑骂槐,骂我们锦衣卫的人是狗?” 孙栾抬起手,作势就要抽九姑娘一个大逼斗。 常风连忙道:“镇抚使手下留情。那三十条狗的确是我托九姑娘买的。训练那些狗用来抄家,办的可不就是皇差嘛。” “镇抚使,九姑娘以前没少帮咱们锦衣卫效力。她还帮宫里办过事呢,跟司礼监秉笔李公公也很熟。” 孙栾放下了手:“咳。这怎么话说的。原来是常千户的朋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赶紧给她松绑。” 两名力士给九姑娘松了绑。 孙栾道:“你们谈正事。我先走。” 孙栾走后,九姑娘抱怨:“常阿哥。阿妹委屈大了。纯种的莱州红不好寻。这二十多天,我四处找狗贩跑断了腿。” “好容易帮阿哥找齐了三十条纯种狗。到你们锦衣卫交货倒让你们绑了。” 常风给九姑娘倒上一杯茶:“我给你赔礼。喝完茶,我去给你支银子。” 九姑娘接过茶,喝了两口:“还是先看货吧。” 常风跟九姑娘将三十条莱州红牵到了校场。 三十条狗里,十八公十二母。十八公全都被骟了。 这可美坏了虎子。虎子没被骟过。兴奋的在母犬中间窜来窜去。 三妻四妾近在眼前了属于是。 常风俯下身,仔细检查了每条狗的毛色、牙口。接下来有他忙的。不光要训练袍泽们,还要驯狗。 狗远比人要难驯。 常风问:“花了多少钱?” 九姑娘道:“哎呦。我帮常阿哥办事还能要钱嘛。走了,有空找我喝茶。” 说完九姑娘扭腰摆臀,转身离开。 校场上的校尉、力士们,看九姑娘的眼神活像是虎子看那些母犬。 其实,九姑娘这种浑身充满野性和风骚气的女人,哪个男人又不想一亲芳泽呢? 若九姑娘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常风一准将她收了房当妾。 官家人,哪个没有妾?刘笑嫣也表态过:咱俩已经完婚一年零八个月了,你该纳妾了。 可惜,九姑娘的身份特殊。除非她放弃湘西巷和赃物生意。常风才会纳了她。 那是不可能的。湘西巷是九姑娘生命的意义所在。 (本章完) 第125章 怀恩之死(三更) 日子一天天过去。常风白天在锦衣卫办差。下了差就去探望怀恩。 怀恩的身体终究是不行了。 这日傍晚,怀恩最后一次领着糖糖来到永定河边钓王八。 一个肥硕、苍老的影子和一个小娃娃的影子倒映在水中。夕阳的光洒在河面上,把他们的影子映红。 糖糖提醒怀恩:“阿爷,杆子弯了。” 怀恩一声不吭。 糖糖以为他没听清,又喊了一声:“阿爷,杆子弯了呐!” 怀恩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提杆。 糖糖转头一看,怀恩闭上了眼睛。她用手一推,怀恩如一座肉山一般倒在了河边。 糖糖惊慌失措的大喊:“快来人啊!阿爷晕过去啦!” 旁边侍立的十几名宦官慌忙围了上来。 刘瑾抱住了怀恩,用手一探怀恩的鼻息,还有气。 刘瑾大喊道:“快!把老祖抬回外宅。不对,先别动老祖。快骑马去叫御医到永定河边。” 一众宦官乱成了一团。 入夜,怀恩外宅。 内相病危,外宅里人山人海。 内阁三阁老、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大小九卿都来了。 他们倒不是等着吃席。弘治帝视怀恩为恩人。皇帝恩人病危,官员们自然要来表达个悲痛的态度。 当然,有的人是假悲痛,有的人是真悲痛。 还有人在打小算盘。譬如李广:嘿嘿,老内相要是归西了,司礼监首席秉笔萧敬会接任掌印。那我岂不有机会升为首席秉笔? 常风抱着糖糖,亦在人群当中。怀恩不仅是他的靠山,更是他真心实意孝敬的阿爷。 病榻之上。 怀恩想要开口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他听到旁边的御医在交谈。 “应该是消渴症导致老内相到了大限。就在今夜了。” “唉。一回儿皇上来了,咱们如实禀报吧。” 怀恩听到御医的对话,没有感觉到恐惧。他觉得自己的一生仿佛是一场大梦。 怀恩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高官世家出身。 他出生于苏州戴氏。他父亲戴希文官至太仆寺卿。他的族兄戴纶更是官至兵部左侍郎。 自古伴君如伴虎。某次戴纶办差不利,触怒了宣宗。 宣宗一怒之下将戴纶斩首。宣宗是太宗一手带大的,言传身教。他对太宗所创“瓜蔓抄”似乎情有独钟。 于是乎,戴希文也被抓入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受尽折磨而死。 不久之后,戴家成年男子,全部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北镇抚司诏狱之中。 他因年幼,逃过一死。但活罪难逃。被阉割入宫为宦,赐名怀恩。 怀恩者,心怀感恩也! 杀了人家全家,还要人家感恩。怎么想的? 但怀恩放下了仇恨。因为他知道,仇恨只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在宫中兢兢业业,伺候了宣宗、英宗、郕戾王三位皇帝。加上宪宗和弘治帝,他是实打实的五朝元老。 宪宗时,他终于得到重用,进入司礼监。 在此期间,善良的他用谋略和隐忍保护了太子。保护了一堆得罪贵妃党的贤臣。 有趣的是,在弘治朝,他竟监管了当初折磨死他父亲的锦衣卫。 从获罪被阉的幼童,到大明的内相。六十二年弹指一挥间。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怀恩吊着一口气,因为他要最后见弘治帝一面。 弘治帝是他的主人。可在他内心深处,将弘治帝视作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 这份情谊,已经远远超越了主仆。 外宅内忽然响起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外宅里的文臣武将内宦呼啦啦跪倒了一片:“恭迎皇上圣驾。” 弘治帝失魂落魄的走进了外宅:“朕的老内相如何了?御医呢?” 太医院的医正和三名御医跪倒在弘治帝面前。 医正道:“禀皇上。老内相的消渴症已入膏肓。大限可能就在今夜了。臣等无能,保不住老内相的命。臣等有罪,请皇上责罚。” 弘治帝保持着一个明君的理智,他没有怪罪御医们:“生老病死乃是天道。你们没有罪。” 弘治帝快步来到病榻前。 怀恩见到弘治帝,似乎是回光返照。脸上有了红晕。竟能开口说话了。 怀恩道:“恕老奴无法给皇上行礼。” 弘治帝坐到了榻边,凝视着这个保护了他十几年的老人。紧紧握着他的手:“御医说了。你只要安心静养,过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怀恩苦笑一声:“皇上不必宽慰老奴了。老奴已经听到了苏州戴氏祖坟里,列祖列宗的召唤。” 弘治帝一声叹息:“唉,是朕疏忽了。朕会下旨给苏州戴氏平反冤狱。” 怀恩微微摇头:“戴氏男丁已经死绝了。老奴是个阉人。老奴死后,苏州戴氏将不存于世间。平不平反的,已是无用。” “皇上,老奴临死前,有些话要跟您说。” 弘治帝道:“老内相尽管讲。” 怀恩气息微弱的说:“内朝和外朝,内宦和文官,就像是葫芦和瓢。按下葫芦会浮起瓢。” “皇上切不可只重用内宦,也不可只重用文官。文官不是人人都像王恕、马文升。内宦也不是人人都像老奴。” 弘治帝道:“朕记住了。” 怀恩又道:“皇上与皇后夫妻情深是好事。但为了国本,请您纳一些嫔妃。” 这件事弘治帝没答应怀恩,只“唔”了一声。 怀恩咳嗽了几声,继续说:“请皇上善待汪直,不要再追究他了。他虽有过,但亦有功。” 弘治帝点头:“朕知道。汪直是切切实实为朝廷立过功的。朕虽不会启用他,但会让他在南京安逸过活。” 怀恩道:“皇上。老奴是阉人,没有亲生儿女。但却认了许多义子干孙。他们中,有两个人,老奴要提醒您” “一个是刘瑾。他野心太重。皇上不可重用。” “一个是常风。他本性正直。但请您不要让他做锦衣卫指挥使。历朝缇骑指挥,几乎没有得善终的。” 弘治帝道:“常风精明强干,又为朕立下了无数大功。上个月朕还对他说,会把锦衣卫交给他管。” 怀恩道:“将锦衣卫交给他管,并不一定要让他做指挥使。” 弘治帝点点头:“朕心中有数了。” 怀恩说出了最后的遗言:“愿弘治一朝的文臣个个贤能,武将个个骁勇。愿大明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愿皇上万寿无疆。愿大汉一族,长存世间于万万年也!” 说完,怀恩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一代贤宦,魂归故里。 晚上还有两更。虽然说更新时间有点不确定。但每天5更万字是必须的。 (本章完) 第126章 臣刘吉愿为老内相戴孝、摔盆儿、扛幡儿(四更 ) 站在怀恩外宅院中的常风,听到了弘治帝的一声龙啸:「老内相,走好啊!」 龙啸一出,文臣武将们立马开始「呜呜呜」痛哭起来。 糖糖问:「哥哥,阿爷该不会......」 常风眼中饱含泪水,他对糖糖说:「阿爷去了很远很远的的地方。」 「哇!」糖糖的眼眶就像是趵突泉。泪水四溅,嚎啕大哭。 再也没人领着她去永定河边钓王八了。 弘治帝走到了前院。 他高声道:「内阁拟旨。在苏州为老内相建一座祠堂。赐额‘显忠。」 历朝历代,若皇帝下旨给太监建祠堂,一定会招致文官们的一致反对。 太监是不全之人,怎配受祠堂香火? 然而此时此刻,却无一名文官反对弘治帝给怀恩建祠堂。 众臣齐呼「皇上圣明」表示赞同。 因为跪在这里的文官,很多都曾得到过怀恩的庇佑。 怀恩的仁慈、正直、忠诚,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老内相配得上一切恩荣。 要说首辅刘吉不愧是不要脸的「刘棉花」。 他边「呜呜呜,嘤嘤嘤」的抽泣着,边对弘治帝说:「老内相没有子嗣。臣愿为他戴孝、摔盆、扛幡儿。」 次辅刘健、阁员徐溥、吏部天官王恕、兵部尚书马文升以及许许多多官员,都朝刘吉投来鄙夷的目光。 为了拍皇上马屁,刘首辅真是不要彼脸了! 你刘首辅比老内相的年龄还大呢。给老内相戴孝、摔盆、扛幡儿? 这真是哄堂大孝刘棉花! 弘治帝瞥了刘吉一眼:「还轮不着刘卿给老内相当孝子贤孙。」 「常风何在?」 常风来到弘治帝面前,跪倒:「臣在。」 弘治帝道:「老内相有那么多义子干孙,他最看重的是你。就由你充作老内相的嫡孙,送他一程吧。」 「礼部协助常风,办好老内相的丧事。」 常风神色悲痛的说:「是,皇上。」 接下来的二十八天,常风可算忙坏了。 他既要作为嫡孙,跟礼部一同操持怀恩四七内的一应丧礼。又要兼顾查检千户所的日常差事和训练。 二十八天后,怀恩的四七终于结束了。常风来到乾清宫大殿门口候命。 他听到大殿中弘治帝跟王恕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争吵的起因是黄河决堤。淹了六个府、县,其中包括汴梁城。 关于如何治水赈灾,朝廷中有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是:应该将汴梁城百姓全部迁走。 另一种意见是:迁城会动摇人心,断不可行。 乾清宫大殿内。 弘治帝是坚定的外迁派。王恕则是反对派。 弘治帝道:「先把几十万灾民迁出,避了水灾之后再让他们回城,有什么不对的?」 王恕争锋相对:「皇上做事总要看看当地状况。河南现在是饥馑之地。无论是官粮还是私粮都快告罄了。迁民避灾途中的粮食如何供给?」 「途中恐怕会饿死大批百姓!」 弘治帝眉头紧锁:「你在教朕做事?」 王怒毫不退让:「臣是吏部天官,大九卿之首。皇上要做错事,臣不能不纠正!」 弘治帝龙颜大怒:「朕是对是错,尚无结论。总不能你王恕说朕是错,朕就是错了吧?」 王恕道:「皇上本就是错的。这就是结论!」 弘治帝火了,直接将铜罄摔在地上 ,发出一声龙啸:「欺天啦!」 王恕这老家伙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他直接将手中的笏板扔在地上。又将官帽摘下,放在青石板上。 王恕正色道:「臣忠言直谏,皇上却认为臣欺君。那好,臣自请辞去官职,去锦衣卫诏狱领罪!」 说完,王恕大步走出乾清宫大殿。 常风心道:坏了。王老部堂完了。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让皇上下不来台。皇上不治他的罪才怪了。 接下来,常风看到了令他惊诧的一幕。 只见王恕大步走出殿门没多久,弘治帝竟以帝王之尊追了出来。 弘治帝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到了王恕跟前:「王卿。政见不合你可以跟朕商议。」 「不要动不动就请辞、去诏狱。倒显得朕是个独断专行的暴戾昏君。」 皇帝这么给面子,出殿来追。王恕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半。 王恕道:「不是老臣矫情。迁民躲灾之事本就不可行。」 弘治帝道:「打注。户部右侍郎白昂、工部左侍郎徐贯是出了名的治水赈灾能手。」 「他俩正在户部那边核算赈灾账目。朕已经下旨让他们来乾清宫了。迁民之计是否可行,听他俩的总没错吧?」 「朕不善于治水赈灾,你王卿同样不善于治水赈灾。咱们谁对谁错,由他俩辨别。」 王恕想了想:「好吧。」 弘治帝半开玩笑的说:「进了大殿,你自己把官帽捡起来戴上。总不能让朕弯腰捡了,亲手给你戴。」 王恕拱手:「这是自然。」 跪在大殿前的常风,看着弘治帝跟王恕回了大殿。 不多时,白昂和徐贯来了。二人否定了弘治帝的迁城计划。说出了一堆充分的理由。 弘治帝在充足的理由面前,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命汴梁百姓留在原地,等待朝廷集中赈济。 半个时辰后,弘治帝和王恕亲亲热热的走出了大殿。 什么叫明君。这就叫明君。 一个明君可以跟臣子发生争吵,可以有政见分歧。但对事不对人。不能因臣子有不同意见就罢官、惩处、扔进诏狱。 这些都是怀恩在弘治帝年少时教他的。 怀恩虽死,弘治帝却不敢忘记他多年前的这些教导。 弘治帝看到了跪在殿外的常风:「常风,何事?」 常风拱手:「禀皇上,老内相的四七祭礼已结束。臣特来禀报。」 弘治帝有些伤感:「老内相离开人世已有二十八天了啊。」 「朕总觉得,他还在朕身边。常风,你平身吧。你的差事办的不错,送了老内相最后一程,让老内相风风光光的魂归故里。」 常风起身:「是臣应该做的。」 时光如水。弘治元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年末。 这一年里,弘治帝励精图治、重用贤臣、裁汰庸官、赈济灾民、兴修水利。大明王朝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彪炳史册的弘治中兴拉开了大幕。 这一年里,常风凭借着弘治帝的青睐,在锦衣卫内的地位节节攀升。他已成为实际上的八大千户之首。即便北镇抚使孙栾也对他客客气气。 仕途上得意,家里又添了儿子,有娇妻在怀。常风可谓是春风得意。 (第四卷《灭倭计》结束。开启第五卷《弹劾案》。一会儿更新。) 第127章 串联弹劾(五更) 弘治元年,腊月二十三,小年。 常风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去了岳丈刘秉义的府邸过小年。 刘秉义现在是闲散小九卿,有地位、有钱又有闲。 见女儿、女婿和外孙热热闹闹来家里过节。他一高兴亲自下厨,给好贤婿包饺子。 与此同时,城南的一座四合院中。一群人正在谋划一件大事。 京城寸土寸金。一些六品、七品的小官俸禄微薄,只能在城南租住四合院。 这座四合院是监察御史汤鼐的家。 此刻,汤鼐跟好友庶吉士邹智、中书舍人吉人、进士李文祥围炉而坐。 监察御史,听着名头挺唬人,其实只是正七品的小官。 中书舍人吉人只是从七品。 李文祥连品级都没有。本科位列第三甲第一百九十八名的他还在吏部候选。 唯有庶吉士邹智身份比较高。他虽只是从七品,但庶吉士有着远超一般官员的前程。 总而言之,这四位在高官如林的京城,都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 汤鼐给炉子里添了几块炭,拿通条捅了捅,随后道:“邹兄、吉兄、李兄。纸糊阁老可以出现在成化朝,但绝不能出现在弘治朝。” “刘吉在成化朝碌碌无为,尸位素餐。靠着脸皮厚占着阁员的位置。” “新朝初立,不知他用什么法子蒙蔽了圣听。竟窃据首辅之位。” “此人之才学,做个县令恐怕都算高就了。岂能做内阁首揆?” “我准备上折子弹劾刘吉。建议皇上清查他的罪责,严惩不贷。” 众人纷纷附和。吉人道:“汤兄要上折参刘吉,我联名。这一年里刘吉又做了多少恶事啊!” 李文祥道:“我也联名。” 邹智道:“我也可以联名。但咱们四人始终官职低微,人微言轻。就算四人联名上折,恐怕也在朝堂上砸不出一个水花。” “依我看,不如咱们联络同僚。若翰林院、都察院有良知的同僚们,能够一起联名上折。扳倒庸相刘吉指日可待。” 汤鼐道:“好!由我联络都察院的同僚。邹兄联络翰林院的同僚。李兄联络新科进士。吉兄联络六科给事中。” 这四人地位太低,无法体会到弘治帝拿刘吉当替身的用心。 四人各自去联络,竟应者如云。 应者如云的原因是:弘治帝在朝堂上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凡伤及文官利益的事,都以内阁首辅刘吉的名义去办。 说白了,刘吉就是给弘治帝背锅的。文官的怨气、怒气,全都指向了刘吉。 一场载入史册的“两京言官之狱”,就此拉开了帷幕。 腊月二十六。 常风来到了北镇抚使值房点卯。 锦衣卫八千户,北司五位,南司三位。 常风跟另外四位同司千户边烤着火闲聊,边等待北镇抚使孙栾的到来。 专管盯梢百官的千户钟皓,外号“钟千耳”。百官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个知晓。 钟千耳神神秘秘的说:“常爷,你最近可能要接一桩大生意了。咱们卫里的私库又能肥几分。” 常风虽然在八大千户中年龄最小。但因弘治帝的青睐,地位最高。 其余千户不称他的官讳,只称他“常爷”,一来表示对他的尊重,二来显得亲近。 常风道:“哦?什么大生意?” 钟千耳道:“都察院的御史们正在私下串联,上联名折子弹劾刘吉。光我知道的就有八十多位。” “还有三十多个翰林官儿、二十多位新科进士准备联名。” “刘棉花这回恐怕难逃一劫了。他要是获罪下狱,你们查检千户所的大生意不就来了?” 京城官员私下称刘健、徐浦为“刘阁老、徐阁老”,却直呼刘吉为“刘棉花”。因为没有几个官员瞧得起刘吉。 常风微微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始终是内阁首揆啊。不是一群六品七品的御史、翰林官能轻易参得动的。” 钟千耳道:“这帮人品级虽低,但人数众多。我跟常爷打个赌,赌五十两银子的。刘棉花逃不过这一劫。” 常风笑道:“拿内阁任免打赌似乎有些不妥啊。” 这时,孙栾走了进来。 众人在点卯册子上画了押。 孙栾道:“最近这段时日,钟千户你要让手下的耳目盯紧了那些御史、翰林。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上报。” “内阁首辅刘吉那边也要盯紧了。刘吉见过哪些人,干过哪些事和女人,我都要一清二楚。” 钟千耳拱手:“是。镇抚使。” 孙栾又问常风:“常千户。最近抄家后回京的有几拨人?” 常风答:“有两拨。一拨是去抄前任山东莱州知府家的。抄回黄金四百余两,另有白银、财货折色两千两。” “一拨是去前任河南开封府尉氏县知县家的。抄回白银、财货折色一千八百两。” 孙栾道:“去莱州的那一拨,昧下了三百两黄金。这事儿伱还不知道吧?” “这几天你抓紧审问清楚,执行家法。进了正月,到二月二之前就不能杀人了。” 常风惊讶:“有这等事?” 常风从孙栾的话中察觉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查检千户所里有人手脚不干净。 这倒不出所料。自古财帛动人心。在真金白银面前,偶有几个财迷心窍,狗胆包天的不足为奇。 第二件事。孙栾是如何知晓有人昧下了贪官家财?除非他在查检千户所里有耳目。耳目跟着一起去莱州办过差。 常风出得值房。立即叫着徐胖子,领着一百名力士,去了总旗王元威的家。 王总旗是去莱州抄家的负责人。常风觉得他外出办差辛苦,让他歇到正月十五。 王总旗的四合院内。 常风带着人呼啦啦涌入了四合院。 一个京城里的破落户,正在跟王总旗签订房屋买卖文契。 王总旗见常风来了大为惊诧:“常,常爷。” 徐胖子怒斥他道:“常爷也是你叫的?称官讳。” 王总旗连忙道:“是。见过常千户、徐副千户。” 常风拿起买卖文契一看,冷笑一声:“呵,北城的三进宅院。离锦衣卫还挺近。王元威,你最近发财了啊?” (本章完) 第128章 为天下人,宁烈火焚身(五千字大章) 王总旗下意识的撒谎:「啊,属下最近做了点小生意,赚了些银子。就想换个大些的宅子。」 常风坐到了王总旗对面,问:「什么小生意?黄金生意嘛?拿下!搜!」 常风的一众手下练了三四个月的抄家。在上司面前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露一手。 不多时,他们将一百两黄金、五百两银子放在了常风面前。 常风将一枚金锭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是真正的赤金,几乎没有杂质。一定是莱州金矿产的吧?」 「王元威,你是锦衣卫的人。应该知道大记性恢复术的诸般厉害。」 常风话音刚落,徐胖子已经出手。先捶了王总旗十拳。 沙包大的拳头打在王总旗的小腹上。王总旗立马开始呕吐。 徐胖子打完。常风只说了两个字:「快招。」 王总旗知道自己是受不住诸般酷刑的。 他讨饶:「常爷。小的跟了你也有三四年了。您当总旗时,我就是您手下的力士。我愿如实招供,只求您放过我的家人。」 常风点点头:「成。毕竟袍泽一场。我不为难你的家人。招吧。」 王总旗如实招来。 莱州是大明最大的产金地。莱州知府孙诚德与金矿监管太监勾结,将金矿当成了自家的菜园子,大肆贪墨黄金。 案发后,金矿监管太监被处死。 奇怪的是,首辅刘吉在京里替孙诚德说了话。孙诚德竟没被判斩首。只判了个杖责六十,流三千里,家产抄没充公。 王总旗带了八名查检千户所校尉,两百名团营兵前往莱州,查抄孙诚德家产。 共查出黄金七百两,其余白银及财物折色共两千两。 王总旗贼胆包天。竟昧下了三百两黄金。他把其中一百五十两装进了自家荷包。另外一百五十两给八个校尉分了。 回京之后,他去钱庄将其中五十两黄金兑成了五百两银子。正准备买房子置地。哪曾想常风就找上了门。. 常风听完王总旗的供述,一拍桌子:「不对!你有隐瞒!」 「我看了孙诚德受审时的供状。他自称家里的黄金只有四百两。而非七百两。少的那三百两,正好是你昧下的。」 「难不成孙诚德一个流放罪官,帮着你打掩护,贪墨他的赃财?」 王总旗答:「常爷高见。孙诚德的确在帮我贪墨他的赃财。」 常风惊讶:」怎么回事?说!」 王总旗继续供述:「内阁首辅刘吉也卷入了金矿贪墨案。」 「两年前,刘吉授意自己的家人,在莱州开了一家力行。孙诚德将处置矿山废矿石的活儿,包给了刘家的力行。」 「说是废矿石。其实都是含金颇高的上等矿石。刘家力行每年能从矿石中提炼黄金三四百两。」 「我去抄家,发现了刘吉与孙诚德的信件。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猫腻。」 「孙诚德的弟弟找到了我。让我不要上禀刘首辅卷入金矿贪墨案的事。」 「作为回报,他哥哥在京招供时,会将家存黄金数量说成四百两。」 「少的那三百两。权当给我的封口银。」 常风冷笑一声:「呵,好手段啊!那三百两金子说是孙家的。其实是朝廷的。」 「等于孙家拿着朝廷的黄金,给你当封口费,保全刘首辅。」 「只要刘首辅不卷入案子里,就可以跟三法司打招呼,保孙诚德的命。」 徐胖子在一旁道:「早就听说大明的金矿、银矿猫腻儿大。果然如此。」 「拿上等矿石当废矿石私下赠予。呵, 横竖矿石不是黄金。到底是废矿石还是好矿石。还不是地方官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的事儿。」 「刘首辅跟孙诚德算是把赚钱的路子走明白了。」 常风接下来的话,让徐胖子大为惊讶。 常风道:「王元德。一回儿我带你回锦衣卫录供状。若你的供状上,出现‘刘吉二字。你全家都得死!」 「黄金是你私下贪墨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就这么简单。」 常风这么说,明显是要替刘吉遮掩罪责! 徐胖子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常风。 常风帮刘吉遮掩,是因为怀恩活着的时候曾跟他有过一次深谈。 怀恩告诉他,刘吉是替皇上挨骂背锅的替身。这个人,暂时还不能倒。 常风押着王总旗回了锦衣卫诏狱,录了供状。 随后他命石文义执行家法,把王总旗和八个校尉处死了。 办完事后,常风进了一趟宫,向弘治帝禀报了事情的始末。 弘治帝对常风很是满意:「你的处置是对的。朕还要再用刘吉一两年。」 常风道:「是,皇上。」 弘治帝又道:「最近朕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御史、翰林们正在私下串联,弹劾刘吉。你要留意这件事。」 「刘吉是好是坏,朕心中有数。可身为帝王,有时候为了做好事,不得不用一个坏人。」 常风心领神会:「臣明白。」 弘治帝道:「你办事如此得力。朕决定给予你一项特权。准你今后以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参加御门早朝!」 常风心花怒放! 得到参加御门早朝的资格,代表着进入了这个庞大帝国的权力核心圈。 锦衣卫中,只有朱骥和两个小国舅才有资格参加御门早朝。连南、北镇抚使都没有这样的殊荣。 常风连忙叩首:「臣谢皇上隆恩。」 弘治帝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翌日,奉天门早朝。 官员们鱼贯穿过金水桥,进入奉天门,来到前广庭。 常风手持刚在礼部领的笏板,走在武官班的末尾。 一众官员们窃窃私语:「瞧,那不是锦衣卫的常千户嘛?他怎么也来参加早朝了?还带了笏板。」 「一定是皇上破格恩赏的。他现在真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啊。」 众臣聚齐。不多时,弘治帝在新任司礼监掌印萧敬的侍候下,来到了前广庭。 萧敬高声道:「议!」 首辅刘吉第一个出班:「禀皇上。臣有本奏。」 弘治帝道:「哦?奏来。」 刘吉清了清嗓子:「禀皇上。言官乃是皇帝的耳目跟喉舌。有监察官员的职责。是大明朝惩女干除恶的利剑。」 「然而,太祖爷开国,定言官品级过低。譬如十三道监察御史,监察整整一个省的官员。却只有正七品。」 「又譬如六科给事中。每科给事中监察一个部的官员。却只有正七品。」 「品级完全配不上他们的职责重任。」 「故而臣建议,超迁言官品级。将十三道监察御史,抬格为正六品。将六科给事中,抬格为从五品。」 常风心中暗道:刘吉真是好手段啊!他一定听说了言官们正在串联弹劾他。干脆给所有的言官好处,让他们超迁品级。 这是在拿朝廷的官品堵言官们的嘴。 就在此时,吏部尚书王恕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禀皇上。监察御史、给事中为正七品,乃太祖爷所定祖制。」 「臣身为吏 部尚书,专管官员品级,认为官品之事涉及祖制。不应擅改。」 刘吉一撅屁股,王恕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王恕才不会允许刘吉拿着朝廷官品送礼呢!他直接搬出了「祖制」这座大山,阻止刘吉的意图。 马文升出来附和:「要说重要,大明的哪个官员不重要?言官有监察、谏言的职责;地方官有守土牧民的职责;武将有保家卫国的职责。」 「要是他们全都说自己职责重大,要求朝廷超迁品级。朝廷迁是不迁?」 「到时候岂不五品、六品满天飞,三品四品遍地走了?」 马文升是王恕的至交知己。他自然要附和王恕,阻止刘吉拿朝廷官品谋私利。 内阁的另外两名成员,刘健和徐溥也反对刘吉的建议。 弘治帝拍板:「王卿说的很有道理。官职品级是祖制。朕敬天法祖,岂敢擅改?超迁言官之事作罢!」 众臣山呼:「皇上圣明!」 刘吉尴尬的恨不能脚抠三进宅院。 下了朝。众臣三三两两的离开奉天门。刘吉就像是一根被霜打了又被寡妇摘走的大茄子,无精打采的。 马文升则走到了常风面前:「常小友,五品千户持笏板参加御门早朝。这恐怕是大明朝开国头一遭啊。」 「皇上待你,与待群臣不同。」 常风恭敬的说:「下官定当结草衔环,报答皇上隆恩。」 散朝之后,常风回到了锦衣卫。 由于他早晨要参加早朝,今后用不着再找北镇抚使孙栾点卯了。 徐胖子已经坐在了他的值房里。 徐胖子吐沫星子横飞,跟两个小国舅讲着他老祖徐达当年在草原上的威风。 两个小国舅被徐胖子唬得一愣一愣的。时不时发出「哦,噢」的惊叹声。 徐胖子见常风回来了,对两个小国舅说:「石文义在校场那边领着力士们练习纵狗寻银,你们不去看个热闹?」 张鹤龄一拍手:「好哦!我这就去!」 两个小国舅离开了值房。 徐胖子问常风:「常爷,有个事我想不明白。你为何急着让人把王元威杀了。这明摆着是帮刘吉呢!」 常风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对。我是在帮刘吉。」 徐胖子不解:「你该不会巴望着刘吉是首辅,想让他当你靠山吧?」 常风哑然失笑:「我如今的靠山有两座。一座在乾清宫,一座在坤宁宫。不比刘吉大多了?我用得着找刘吉做靠山?」 徐胖子追问:「那你为什么包庇一个庸相?」 常风道:「胖子,你和我当初为何能成为兄弟?因为咱们都嫉恶如仇,对脾气。」 「可是,如今的我已不是两年前的那个总旗了。我做任何事,都要从大局着眼。」 「什么是大局。有利于皇上,有利于朝廷的事就是大局。」 徐胖子被常风说迷糊了:「你的意思,包庇庸相有利于皇上和朝廷?」 常风叹了声:「唉,朝廷里的事没有那么简单。总之,在庇护刘吉的事情上,我没有私心。」 徐胖子揉了揉自己的大脑袋:「罢了。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说的话也云山雾罩。胖爷我是听不明白。这事儿我以后不提了。」 都察院。 监察御史汤鼐的值房中站了八十多位同僚。 汤鼐正在起草一份弹劾刘吉的奏章。 监察御史在折子上骂人,一贯能做到没有一个脏字儿但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贬个一无是处。 汤鼐写完后,朝着同僚们一拱手:「 扳倒庸相,只在今日!请诸位联名吧!」 御史们纷纷在长长的折子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都察院的大老板,左都御史屠滽路过汤鼐的值房。只当没看见八十多个下属御史,直接走开了。 大明的都察院有点像后世的倭国蝗军,有下克上的传统,司令指挥不动参谋。 这些个靠骂人为生的御史言官,狠起来连自己大老板左都御史都敢骂。 屠滽不想沾上这件事,干脆当不知道。 汤鼐道:「我这就带着折子去翰林院,找翰林官儿们联名。明日我再去趟六部街,让留在六部观政的新科进士们联名。」 众人道:「拜托汤兄了。」 入夜,汤鼐回到了在城南租住的四合院。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匣子。匣子里放着大小一百五十名官员联名的弹劾折子。 汤鼐是个穷官。家里连个仆人都没有。只有一妻一妾。 妻子和小妾已经给他做好了晚饭。两个家常小菜,一笸箩麦饼上了桌。 汤鼐正要动筷子。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常风。 常风拱手:「在下锦衣卫千户常风。汤御史,有礼了。」 汤鼐拱手:「哦。是常千户,失敬。」 常风毫不客气的坐到了饭桌边的椅子上:「汤御史,寻常官员见到锦衣卫的千户,个个惊恐万分。您为何镇定自若?」 汤鼐咬了一口麦饼:「惊恐万分的人心中有鬼。镇定自若的人问心无愧。」 常风称赞他:「嗯。汤御史的确是问心无愧之人。下晌我看了你在锦衣卫里的私档。你为官六年,没做过一件有违法度的事。」 汤鼐道:「身为官员,遵守朝廷法度本应是最起码的底线。奈何,大明朝的官,能够守住底线者十中无一。」 「哼,上梁不正,下梁能不歪?」 常风问:「汤御史所说的上梁,指的是刘首辅吧?」 汤鼐冷哼一声:「对。我说的就是刘棉花。就算到了皇上面前,我也敢说官场风气就是被刘棉花这样的庸相带坏的。」 常风道:「这正是我今夜来找汤御史的原因。请你把那份联名的折子交给我。」 汤鼐问:「交给你转呈皇上?」 常风微微摇头:「交给我烧掉。」 汤鼐用铜铃般的大眼睛瞪着常风:「你是刘棉花的党羽?不应该吧。我不信老内相的义孙甘做庸相鹰犬。」 常风道:「刘棉花还不配让我做他党羽。我阻止你上联名折子,是为了朝廷。」 「噗」。汤鼐笑出了声:「为了朝廷?我弹劾庸相才是为了朝廷。」 常风道:「一百五十多名官员联名上折子,要求皇上治当朝首辅的罪。你知道这叫什么嘛?」 「这叫挟众欺君!既然涉及到了欺君,我们锦衣卫就不能不管。」 汤鼐喝了口汤,风轻云淡的说:「锦衣卫果然擅长扣帽子。一顶欺君的大帽子,足矣压垮一个七品官。」 「可惜,千万人吾往矣!我并不怕被大帽子压死。」 「常千户请回吧。联名的折子我是不会交给你的。明日我会递到通政司转交皇上。」 常风有些怜惜汤鼐这个一根筋的清流言官:「你这样做是会引火烧身的。」 汤鼐正色道:「为天下人,宁烈火焚身!」 常风走出了汤鼐的四合院。 怀恩生前曾跟常风说过。大明有这样一种言官。他们清廉归清廉,但没什么做事的能力。 他们脑门上整日顶着「道德」二字,骂这个参那个。 这样的清流言官,还赶不上会做事的贪官。 可有时候,他们的忠直又令人敬佩。 汤鼐显然就是怀恩说的那种人。 石文义在四合院外等着常风。 见常风出来了,石文义问:「常爷,东西拿到了嘛?」 常风摊了摊手。 石文义怒道:「那厮不识好歹。我拿刀进去直接抢了便是。」 常风苦笑一声:「抢清流言官的联名折子?你不怕被他们的吐沫星子淹死?」 石文义愤愤然:「可惜他没有把柄落在咱锦衣卫手上。」 常风道:「没办法了。咱们静观其变就是了。你今夜留在这儿,盯住他。」 其实,弘治帝也好,朱骥也罢。都没有吩咐常风来要那份弹劾折子。 用后世的话说,一个优秀的员工,应该充分的发挥主观能动性。 只要能为皇上分忧,管有没有圣旨和钧令呢? 常风回了家。刘笑嫣和糖糖已经在饭厅等着他吃饭了。 常风问:「壮壮睡了?」 刘笑嫣答:「可算睡了。这小子不愧是我儿子。狠起来连自己都打。下晌他挥着小拳头咿咿呀呀的。一拳头打在自己眼眶上。自己把自己打哭了。」 糖糖在一旁说:「我给他掐算着呢。哭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常风笑出了声:「呵,壮壮长大了定是一员猛将。」 只要回了家,见到妻子、妹妹、儿子,常风的一切烦心事都会暂时烟消云散。 亥时正刻。 常风正要搂着刘笑嫣捣鼓点事儿。下人通传:「老爷,石总旗求见。」 常风只要撒开了刘笑嫣:「得,指不定又出什么事儿了。」 常风来到客厅石文义。 石文义道:「常爷,可不得了了。汤鼐的四合院着火了!烧了个清干溜净!」 第129章 纵火案(五千字大章) 常风听闻汤鼐家的四合院着火,心里第一反应是:刘吉狗急跳墙了?是他派人放的火? 常风连忙问石文义:「汤鼐该不会真的烈火焚身了吧?」 石文义道:「万幸。汤鼐跟他的夫人、小妾逃了出来。四合院烧成了灰烬,他们三人毫发无损。」 常风道:「走,去南城汤鼐家。」 常风骑在马上,心中思索:刘吉应该不会蠢到这种地步吧?纵火焚烧清流言官的家? 这事儿要真是刘吉干的,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那他的首辅就做到头了。别说皇上了,释迦摩尼都保不住他。 不知不觉,二人赶到了汤鼐的四合院前。 只见整个四合院已经被烧成了废墟,冒着余烟,闪着火星子。 汤鼐领着一妻,一妾,站在四合院前百步的地方。 常风走到了汤鼐面前:「汤御史。这怎么回事?」 汤鼐怒道:「还能怎么回事?我刚要睡觉,就听到窗外有人低声说‘刘首辅命我来问候你。」看書菈 「紧接着四合院里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幸亏我机警。把铜盆里的水泼在棉被上,领着妻妾逃了出来。」 常风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火油味。他搓了搓鼻子:「放火的还是个行家。知道泼火油助火势。」 汤鼐义正言辞的说:「我早就说过了。为扳倒庸相,我甘愿烈火焚身!」 「于少保有言,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刘吉有本事烧死一个我。都察院那边还有八十多名有良知的御史!公理是烧不尽的!」 常风忽然注意到,汤鼐的怀中鼓鼓囊囊的。 他问:「汤御史你怀里揣的是?」 汤鼐从怀中拿出了那份联名折子:「这折子比我的命都重要。我抢出来了,没被火烧掉。」 常风吩咐石文义:「你回查检千户所,调五十名精干的值夜力士来,勘验火场,搜寻证据,查找纵火者。」 石文义领命而去。 汤鼐道:「刘棉花派人在我家里放火,说明他怕了!哼,正好。他的罪名又加了一条,纵火谋害御史。」 汤鼐言之凿凿,一口咬定火是刘吉放的。 常风却摆摆手:「我看未必吧。刘吉能够做到当朝首辅,并不是一个蠢人。他油滑的很。」 「他怎么可能做出派人纵火这种下作事,授人以柄?」 汤鼐道:「这还不简单?我刚才说的‘狗急跳墙四个字已经道明了原因。」 翌日,腊月二十七,御门早朝。 七品御史和给事中,是有资格参加御门早朝的。 御门早朝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内阁阁员跟六部堂官先奏事。 他们说完了,御史和给事中这些品级低微的小官才能奏事。 可是今日,汤鼐破了规矩第一个出班奏事。 他高声道:「禀皇上。臣监察御史汤鼐有本奏!」 弘治帝道:「哦?奏来。」 汤鼐道:「都察院八十二名御史,翰林院二十八名学官,今科十九名观政进士,联名上折弹劾首辅刘吉。恭请皇上御览!」 弘治帝皱了皱眉头:「照规矩,七品御史有折子,应该先给通政司,由通政司转奏给朕。」 汤鼐道:「禀皇上。臣不敢给通政司。有人为了阻止臣递上这封联名折子,竟在昨夜派人纵火焚烧了寒舍。」 「有的人,为了保住官位不惜铤而走险。臣怕把折子交给通政司,他会孤注一掷,派人把通政司衙门也给烧了 。」 汤鼐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纵火的幕后黑手是刘吉。 这看上去是泰山姑子屁股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汤鼐刚要上联名折子参刘吉,家里就着火了? 不是刘吉派人放的火还能是谁? 御史和给事中们此刻群起而攻之。 「禀皇上,幸亏汤御史运气好。不然他就因参劾庸相而殉国了!」 「他不是庸相,而是女干相。权女干的女干,女干诈的女干!」 「皇上要为汤御史做主啊!不然以后谁还敢上折言事?」 「皇上应该立即罢免刘吉之职,由三法司、东厂、锦衣卫五堂会审,追究他这些年来所犯罪行!」 刘吉一脸无辜的表情。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诸位,不是***的!真不是***的!我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动不动就放火烧屋!」 汤鼐冷笑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弘治帝道:「够了!你们的折子,朕会仔细看。」 「至于纵火案。常风何在?」 常风出班:「臣在。」 弘治帝道:「朕刚刚下旨,改年休为除夕至正月十五。还有三日就是除夕了。限你在三日内,查出纵火案真凶。」 常风拱手:「臣领旨。」 汤鼐有些蹬鼻子上脸了:「敢问皇上,联名弹劾折子何时朱批回复?」 弘治帝道:「涉及当朝首辅的弹劾折,朕自然要仔细核实。年后再说。」 汤鼐道:「请皇上在三日内朱批回复!」 弘治帝目瞪口呆:怎么又蹦出来个教朕做事的? 一个七品御史,竟然敢让皇帝限期做事。大明没有梁静茹。给汤鼐勇气的,是他身后一百多名言官、学官、新科进士。 当今皇上要做贤君。纵观史书,哪个贤君会因臣子忠言直谏而处罚臣子的?再说了,法不责众! 一句话,汤鼐脑袋上顶着个「理」字呢! 弘治帝强压住自己的火气:「先查清纵火案,朕才会朱批回复。」 「若纵火案真是刘吉派人做的,朕的朱批回复里得加上唆使歹徒纵火,谋害御史言官这一条罪名。」 刘吉憋足了气,大喊一声:「皇上,老臣冤枉哇!」 弘治帝没有搭理刘吉。而是叮嘱常风:「记住,三日为限。」 常风道:「是,臣领旨。」 散了朝之后。常风直接来到了被焚毁的四合院。 徐胖子正领着校尉、力士在废墟中查找线索。 见常风来了,徐胖子走了过来:「常爷。这把火烧得是真干净。有线索恐怕也烧没了。」 常风道:「皇上刚下了旨。命咱们三日内找到纵火凶手。」 徐胖子道:「依我看,咱们不该把功夫浪费在清查废墟上。」 常风问:「你的意思呢?咱们应该怎么查?」 徐胖子道:「简单。查刘吉就是了!谁能闲着没事儿烧御史的家?一定是刘吉!」 「联络言官弹劾他的,是汤鼐。联名折子也在汤鼐手上。」 「一定是刘吉想来个一了百了!」 常风保持着理智:「胖子,查案子最忌讳先入为主。我还是觉得,刘吉没有蠢到那个份儿上。」 说完,常风走进了火场。他发觉浓烈的火油味儿还没散尽。 火油?这不就是线索嘛? 常风吩咐徐胖子:「你去一趟五军营,请叶广叶提督来一趟。」 徐胖子道:「人家现在是提督武臣,我怕我请不动啊。」 常风道:「无妨。咱们 跟叶提督还算有几分交情。你就说我请他喝酒。」 半个时辰后,叶广跟徐胖子骑马来到了废墟前。 叶广下马,对常风说:「你说要请我喝酒。可这儿不是酒楼!」 常风拱手:「下官遇到难题了。请您来解难题。」 叶广看了一眼废墟:「什么难题?说。」 常风道:「叶提督在军中是出了名的擅长放火。您放火是否会泼火油?」 叶广笑道:「要说放火,你算问着内行了!我那火放得嘿......」 「成化犁庭那会儿,我走到哪儿都让弟兄们带几十桶猛火油。」 「烧女真人的营帐,泼上猛火油引燃,火势起的快。」 常风问:「猛火油?」 叶广点点头:「对。猛火油专供军中使用。比富户家里用来引火的炝火油烧得更快,也更久。」 华夏古代没有汽油、煤油。但一直在使用石油。 叶广所说猛火油即是石油。隋唐时军队攻城已经开始使用猛火油。 到了明代,军队中甚至有一种名曰「猛火油柜」的武器,堪称明代版火焰喷射器。 与猛火油对应的,是炝火油。炝火油不是石油,而是一种植物油。富户家用来引火的。 常风问:「您闻闻此地,是猛火油还是炝火油燃烧后的味道?」 叶广笑骂道:「你把我当你养的那条叫虎子的狗了是吧?」 常风哭笑不得:「我哪儿敢啊!」 叶广搓了搓鼻子:「是猛火油的味儿。错不了。」 常风问:「京城之中哪里能找到猛火油?」 叶广道:「城里就兵部武库有。城外就多了。丰台、西山的几支驻军库房里都有。」 常风朝着叶广一拱手:「叶提督,谢了。」 叶广道:「怎么,看你的意思就没打算请我喝酒。是让徐世子把我诓到这儿来的是吧?」 常风笑道:「惭愧。我在办钦案。需要叶提督您提点......」 叶广爽朗的说:「无妨。酒先欠着,等你忙完了给我补上。」 叶广走后,徐胖子说:「该不会是刘吉指使军中的丘八放的火吧?」 「那可没法查了。刚才叶提督说了,京郊几支驻军都有猛火油。」 常风摇头:「你想想看,九门盘查那么严。怎么可能让城外的人带着猛火油进京?」 「烧掉这座四合院的猛火油,一定出自兵部武库。咱们去兵部武库查一查。」 二人来到了兵部。常风跟兵部尚书马文升也算有几分交情。他直接来到了兵部大堂,找到马文升说明了来意。 马文升道:「我一回儿要见几个回京述职的边将。不能陪你去武库。孙郎中,你陪常千户去一趟武库。」 兵部下设四司,分别为职方司、车驾司、武选司、武库司。各司的最***员是郎中。 有谚曰「武库武库,又闲又富」。 孙郎中当的是一等一的肥差。 他领着常风、徐胖子来到了武库。 兵部武库南北八百丈、东西六百丈。有大库房八十间,小库房两百间。库内储存的军械,足够武装十万人马。 常风问:「储存猛火油的库房在哪里?」 孙郎中道:「请随我来。」 三人来到了猛火油库。 孙郎中介绍道:「这里共存有猛火油五百多桶。」 常风问:「守油库的有多少人?」 孙郎中答:「一个总旗队的库兵。」 一个总旗队是五十人员额。 常风点点头:「能否将他们集合起来?」 孙郎中面色一变:「这个......」 常风笑道:「我知道,一个总旗队得吃掉二十人以上的空额。无妨。我们这趟来不是查空额的。」 「守油库的库兵当中,可能有人涉及钦案。」 孙郎中听了这话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查空额就好。 他命库兵们集合。 常风粗略数了数库兵的人数,一共二十个人。心道:孙郎中够黑的。五十员额,他整整吃了三十个空额。 二十名库兵站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从他们面前依次走过,随后大喊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 锦衣卫也好,刑部也罢,问案时「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句话,都是诈供的万金油。 贼人听到这句话就会心虚。 常风这是有枣没枣打上三杆子。万一纵火者在库兵中呢? 喊完这句话后,他仔细观察着库兵们的表情。 其中一个库兵四十来岁,听到这话后眼神闪烁,脸上也闪过一丝慌乱。 常风立马察觉。 他走到了那库兵面前,几乎把脸贴在了那库兵脸上。 常风朝着那人又怒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库兵战战兢兢的问:「大,大人知道什么?」 常风指了指油库:「你说呢?」 说完常风瞥了一眼一旁的徐胖子。 徐胖子心领神会:「唉。一个多月没亲手给案犯上大刑了。手痒的很啊!」 「上回拿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案犯的下身,做了一道红烧人鞭!嘿,那案犯受刑时的痛苦表情我现在还记得。」 常风微微一笑:「今日你又能乐乐手了。你猜这位仁兄要是让你做了红烧人鞭,会疼出什么表情?」 徐胖子道:「拖回诏狱,上了刑不就知道了?兄弟,走吧。北镇抚司诏狱走一趟。」 那库兵「噗通」给常风和徐胖子跪下了:「二位大人饶命啊!京里的当差的都知道,进了北镇抚司诏狱,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就偷了两桶猛火油卖了出去。」 「武库这边的人都是靠库吃库......」 孙郎中在一旁斥骂:「你胡说什么?自己手脚不干净,竟诬赖武库这边的袍泽都跟你一样。」 常风笑道:「承认就好!你叫什么?」 库兵答:「我叫胡四七。」 常风道:「胡四七。在锦衣卫面前最好不要打诳语。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胡四七点头:「是是。」 常风问:「你说你偷了两桶猛火油?何时偷的?偷去做什么了?」 胡四七答:「两个月前偷的。偷了卖掉了。卖了五两银子。」 常风追问:「卖给了谁?」 胡四七的回答让常风蹙起了眉头:「我卖给了湘西巷的九姑娘。」 徐胖子在一旁道:「怎么又牵扯到了那小浪蹄子。」 常风开始庆幸,自己一直克制欲望,没跟九姑娘上榻是对的。她那人总能跟钦案扯上关系。 常风又问了一个问题:「胡四七,昨夜你在哪儿?做了什么?」 胡四七道:「跟同库的七八个弟兄在家里掷骰子耍钱。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常风点点头。他对孙郎中说:「这人交给你处置了。我们先行一步。」 常风跟徐胖子马不停蹄,赶到了湘西巷。查了一天,已是薄暮时分。 九姑娘见 到二人,还是那副轻佻的腔调:「哎呦,我的好阿哥。又想阿妹了嘛?」 徐胖子在一旁女干笑:「对对对。胖阿哥可想你了。」 九姑娘白了徐胖子一眼:「我说的是我常阿哥。与你何干?」 徐胖子道:「我知道你想勾搭个锦衣卫的人当靠山。我如今也是堂堂副千户,还是公爵世子呢!」 「你干嘛老惦记着常爷?勾搭勾搭我不成嘛?」 九姑娘白了徐胖子一眼:「我不喜欢长了三个下巴的胖子。」 徐胖子骂道:「胖子怎么了?胖子又没吃你家米!」 常风摆摆手:「胖子,别说废话了。九姑娘,你牵扯到钦案了。」 九姑娘一愣:「钦案?」 常风道:「你两个月前,是不是收了兵部武库一个叫胡四七的库兵两桶偷来的猛火油?」 九姑娘道:「我得查查账册。我收的尖儿货太多,记不清了。不过武库里流出来的东西,整个京城也就我这里敢收。」 九姑娘进了堂屋。不多时拿出了账册。她仔细翻了翻:「找到了。两个月前的确收了两桶猛火油,花了五两银子。」 「卖货的是武库司的库兵。我想起来了,那人是不是四十来岁。长得贼眉鼠眼?」 「哼,卖东西就卖东西。拿一双贼眼在我身上盯来盯去,拿眼神吃老娘豆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常风追问:「你收了猛火油之后呢?卖给谁了?」 九姑娘又看了看账册:「卖给俞记炭铺了。」 京城中的炭铺不光卖炭,也卖柴火、引炭用的炝火油。 猛火油拿来引炭要比炝火油好。自然不愁卖。 常风问:「这个俞记炭铺在哪儿?」 九姑娘答:「我记得在得月街上。」 常风听后转身就走。 九姑娘在后面喊:「哎呀,常阿哥你就不能多陪我聊几句?喝杯茶再走嘛!」 第130章 作画和收画的人(五千字章节) 大明京城里的权贵,冬天主要烧木炭取暖。去年皇城内廷一年消耗木炭两千万斤。 正值隆冬时节。俞记炭铺的生意红火的不得了。 虽是傍晚,各家高门大户的仆人、杂役们,仍旧络绎不绝的从炭铺中推出一车车红罗炭。 突然间,仆人和杂役们推着小车如受了惊的蚂蚱一般四散开来。 就在刚刚,几十名锦衣卫涌进了炭铺。为首的常风高喊了一声:“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此刻,常风和徐胖子站在炭铺当中。他们的对面跪着炭铺的俞掌柜。 俞掌柜都快哭了,心中不解:我他娘就偷着卖点猛火油,怎么招惹上了锦衣卫?要招惹也该招惹五城兵马司啊。 常风道:“你承认私卖过官家的猛火油就好。你胆子真不小,九姑娘的货你也敢收了卖?” 俞掌柜磕头如捣蒜:“大人,猛火油引炭快,一点就着。我从九姑娘那儿进货卖已有两三年了。” 常风心道:看来看油库的那些油耗子都是惯犯。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常风对偷鸡摸狗的事不感兴趣。 常风问:“两个月前伱进的两桶猛火油卖给了谁?” 俞掌柜的回答让常风倒吸一口凉气:“都是散卖。客人们一般买一车炭再买一壶油。卖了总有几百壶。” 徐胖子说:“常爷,不好查啊!总不能几百人挨个过一遍筛子。皇上只给了三天时间。” 俞掌柜突然说了句:“有件奇怪的事。” 常风问:“什么事?” 俞掌柜道:“三天前来了两个妇人。买了一整桶猛火油。那两个妇人穿的挺干净。看着像官家的夫人。可又没有仆役跟随。” “她们两个亲自拿小推车把猛火油推走的。” “当时小的还奇怪。引炭要一整桶猛火油作什么?不过她们给钱痛快,小的就没多问。” 常风问:“你还能记清她们的长相嘛?” 俞掌柜有些为难:“记不太清楚了。小的这里每天进出的客人不计其数。哪能记清楚每个客人的长相。” 徐胖子骂道:“你摊上事儿了知道不?要是记不清,就得进诏狱吃牢饭。” 常风吩咐总旗石文义:“你回一趟锦衣卫,把沈百户叫来。” 石文义领命而去。 常风所说的沈百户,大名沈周。此人擅长画像。锦衣卫的海捕文书都是沈周所画。 一柱香功夫后,一个六十多岁、身穿青绿色锦绣服的老百户走了进来。 锦衣卫中,几乎大部分百户都受赐飞鱼服。老百户身穿锦绣服,说明在卫中混得不咋样,也没立过什么大功。 这老百户就是沈周。 沈周在锦衣卫默默无闻。在后世所著的古代书画史中,却是个响当当人物。 他是吴门画派的创始人。后世将沈周与文徵明、唐寅、仇英并称“明四家”。 有这样一个故事。后世某个肥胖的网络作家,他的父亲在九十年代是走街串巷收古董的底层小贩子。 九十年代没有网络,也没有鉴宝节目。这种底层乡下古董贩子也不懂什么书画,没有见识、眼力。只求快买快卖。赚点小钱即可。 那时候收古董类似于收旧家电。 某次,胖作家的父亲在莱州张宗昌老宅所在的那个村,收了一幅沈周的《春雨带花图》。那个年代这种“住家户”收上来的东西没有赝品一说。 他那时刚入行一年。根本不知道沈周是谁。 他二十块钱收的,当天转手一百块钱卖了。高兴的不得了。花了三十块钱,买了两条莱州大海鲈鱼解馋,全家改善伙食。 二十五年后,大约二零一七年。步入知天命之年的他,在网上看到沈周的《春雨带花图》在苏富比秋拍会上成交。价格是一亿一千两百万港币 之后的几年,他逢人便说:俺家也是吃过好东西的人啊。吃过两条值三千万的海鲈。 自然,这是题外话。 沈周是个典型的失意文人。一直谋求入仕。奈何他大半生坎坷,到三十岁只是个县衙粮长。 粮长连吏都算不上,撑死算个杂役头儿。 天顺元年,他时来运转,所作书画偶然被首辅徐有贞看到,很是欣赏。 得到内阁首辅的欣赏,这还了得?步入官场,青云直上近在眼前。 然而,天顺元年的朝堂发生了一点小变动。石亨陷害首辅徐有贞,徐有贞被贬云南 沈周的入仕大业,就此终结。 再说句题外话,作画的人和五百年后收画的人,都是一个命苦命。 沈周接下来又失意了二十多年。年近六旬的他,已经没有青年时的志向,断了入仕的念头。 不想入仕了,仕途却找上了门!成化二十年,尚铭偶然看到了沈周的人物画。觉得栩栩如生。直接将他招至锦衣卫,专司画海捕文书。 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要知道,沈周所长是山水。人物画在他看来只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技罢了。 成化二十三年,改朝换代。尚铭在锦衣卫中的亲信被一扫而空。 沈周不仅没吃尚铭的瓜落儿,反而从试百户升为百户。 因为不管谁掌权,都需要他这种专业技术型人才。 沈周朝着常风一拱手:“常千户。” 常风很尊重沈周这个不起眼的手下,毕竟人家年岁摆在那里呢:“沈老百户。请你来此,是让你描两幅小相。” 沈周点点头:“石总旗跟我说了。” 他从背囊中拿出了笔墨纸砚。 常风吩咐俞掌柜:“把那两名妇人的样貌,说给沈老百户听。” 俞掌柜都快哭出来了:“我实在记不住她们的长相了。” 沈周见惯了这种状况。他宽慰俞掌柜:“别急。咱们慢慢说,你慢慢回忆。先想想脸型,她们的脸是什么样的?鹅蛋脸?马脸?圆脸.” 术业有专攻。沈周对俞掌柜循循善诱,慢慢画出了两名妇人脸的轮廓。随后是五官。 半个时辰后,已是戌时正刻。 沈周画好了两幅小相。 徐胖子看了一眼:“画得不好看啊!这两个女的长的一般。” 沈周微微一笑:“徐爷,描小相不在描出的人好不好看。在于像不像。” 常风拿起两幅小相一看,震惊不已:“这俩人竟然是.监察御史汤鼐的妻和妾?!” “难道汤鼐自己放火,烧了自己的四合院?” 徐胖子听后有些奇怪:“怎么可能?谁闲着没事儿烧自家宅子?” 常风反问徐胖子:“怎么不可能?汤鼐放一把火,把家里四合院烧了。整个朝廷里的人,都认为是刘吉所为!” “这是栽赃!他娘的,没想到清流言官还会锦衣卫的专长!” 常风忽然想起,昨晚他去拜会汤鼐时,汤鼐的最后一句话:“为天下人,宁烈火焚身!” 好一个汤鼐!赶得上我儿子壮壮了!壮壮狠起来连自己都打。他狠起来连自家都烧! 常风对沈周说:“大晚上的把您叫过来,实在是有劳了。改日我请您喝酒。” 沈周拱手:“本职而已。没什么事,属下先回家歇着去了。人老了睡得早。” 说完沈周离去。 俞掌柜战战兢兢的说:“大人,小的愿倾家荡产,交纳罚银。求您.” 常风却道:“罚银?你又没犯事,交什么罚银?” 俞掌柜道:“小的倒卖了兵部武库的猛火油啊。” 徐胖子在一旁道:“我说俞掌柜,你怎么听不懂话音呢?我们常爷饶过你了。” 俞掌柜听后磕头如捣蒜:“啊?谢大人网开一面。” 常风是个凶狠又仁厚的人。凶狠起来,可以一夜之间屠灭八户士绅豪商几百口人。 仁厚的时候,他绝不会为难一个努力在京城中谋生的小生意人。 常风叮嘱俞掌柜:“以后九姑娘那儿的货你还是少进。容易惹上麻烦。” 常风跟徐胖子出得炭铺。他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中的月亮,伸了个懒腰:“咱们进宫去。” 徐胖子道:“要去宫里见皇上嘛?这大晚上的不太好吧。” 常风没有沉默不言。上了马。 他急着进宫见皇上,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急于表功。 瞧,皇上早晨给我定下三日期限破案。晚上我就把案子给破了。皇上知道了至少会好好夸我一通。 第二个原因:这场纵火案牵扯到了朝中政潮。皇上不一定想公之于众。 得赶在明日早朝前,将真相告之皇上。给皇上一夜功夫斟酌如何处置。 常风曾在弘治帝身边贴身护卫过几个月。他了解弘治帝的作息。勤政的弘治帝不到子时是绝对不会安寝的。 于是,常风和徐胖子连夜入宫。 皇帝红人有皇帝红人的好处。随时都能入宫就是其中一条。大汉将军们无人敢拦他。 乾清宫大殿前。 常风刚好遇见了前来换值的司礼监掌印萧敬。 萧敬如今还兼着东厂督公。东厂监管锦衣卫,他算是常风的顶头上司。 萧敬问:“常千户。你不去好好查案,大半夜跑乾清宫来作什么啊?” 常风拱手:“禀萧公公,案子已经破了。因案情复杂,需及时禀报皇上。” 萧敬一愣,随后脸上绽放出笑容:“案子已经破了?从受命到侦破,这才六个时辰呐!” “常千户,你真给咱厂卫长脸!不愧是皇上看重的人!” “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通禀皇上你来了。” 属下这么快破了案,萧敬这个做上司的脸上也有光。 他进了大殿,跪倒在弘治帝面前:“禀皇上。常风已经破了纵火案,求见皇上禀报案情。” 弘治帝吃惊不已:“朕刚刚还在想,三日之限是不是太短了。常风在一天之内就破案了?” 萧敬自豪的说:“老奴斗胆纠正皇上。不是一天。确切的说是六个时辰而已。” “我们厂、卫忠诚于皇上,对皇上交待的差事,一刻不敢耽误呢!” 弘治帝笑道:“常风这人.朕使着太顺手了!哦,你这个当督公的也有功。快让他进来。” 片刻后,常风进了大殿,给弘治帝行了礼。 弘治帝问:“纵火案的凶手究竟是不是刘吉?” 常风答:“禀皇上,纵火案的真凶是汤鼐。” 弘治帝皱眉:“什么?常风,你不是在跟朕打哈哈吧?” 常风解释:“臣不敢。纵火案乃是汤鼐使的苦肉计。” 他将查案的经过,细细说给了弘治帝听。 弘治帝听后感慨:“没想到,汤鼐这个自诩清流的人如此奸诈。” 常风道:“禀皇上,对付奸臣就要比奸臣更奸。” 弘治帝一愣:“你也觉得刘吉是奸臣?” 常风答:“若刘首辅不是奸臣,那全天下就没有一个奸臣,尽是贤臣了。” 弘治帝追问:“你也觉得朕该罢免刘吉,治他的罪?” 常风答:“禀皇上。涉及宰辅任免的朝廷大事,臣一个小小千户不便多言。” 弘治帝道:“你是朕龙潜东宫时的贴身护卫。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朕说的。尽管道来。” 常风拱手:“禀皇上。忠臣有忠臣的用处。奸臣有奸臣的用处。水至清则无鱼。” 常风这是在委婉的告诉弘治帝:刘吉您还得继续用。 弘治帝惊讶:“这道理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常风如实回答:“禀皇上。这是老内相生前对臣说的。” 弘治帝微微点头:“老内相是个明白人啊。” 他话锋一转:“老内相最看重的义孙,应该也是个明白人。” 说完弘治帝从龙案上拿起了联名弹劾的奏折,递给了常风:“你仔细看看这份奏折。告诉朕,你看到了什么。” 常风拿起了奏折,一字一字的看着。 汤鼐他们弹劾刘吉的理由都很笼统,属于标准的风闻言事。没有什么具体罪行和证据。 只是空洞的说刘吉没有能力,尸位素餐,在成化朝逢君之恶之类。 这封弹劾折没有任何实据。 常风心中思忖:皇上问我看到了什么。绝不想听到“此折无实据”这种简单的回答。 但凡认识字的锦衣卫力士,看完这奏折都会回答:“此折无实据”。还用得着我这个皇上信任的红人来说嘛? 常风的眼光,忽然落到了折子最后那一百多个名字上。 他深思熟虑一番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禀皇上,此折洋洋洒洒万余言。臣却只看到了两个字。” 弘治帝来了兴趣:“哦?哪两个字?” 常风正色道:“结党!” 弘治帝的脸上再次显露出遇到知己的会心笑容:“解释解释。” 常风道:“汤鼐登高一呼,一百多名清流便联名。这是典型的结党。” “结党之人,对于异己群起而攻之。对于同党则能庇护则庇护。” “无论他们结党的最初目的是好是坏,最终他们都会成为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朝廷小山头!” “且,结党者会仗着‘法不责众’这句话,挟众欺君。这个欺不是欺骗的欺,而是欺侮的欺。” “皇上登基刚刚一年零四个月,朝中便出现了清流言官结党的苗头。绝不能姑息!” 弘治帝似乎是在考常风,他故意说:“可是,欧阳修曾说过——君子有党,小人无党。” 常风在曲阜与孔宏泰作别时,孔宏泰曾对他说过,让他多读书。 平日晚间,常风除了跟刘笑嫣搞开枝散叶的大事,剩下就是看书。特别是史书。 平日里的努力和发奋,此刻派上了大用场。 常风正色道:“皇上,结党会滋生朋党之争。历代盛世,皆毁于朋党之争啊!” 弘治帝坐回了龙椅上,仿佛在跟一个朋友切磋学问:“哦?仔细说说。” 常风侃侃而谈:“一部《资治通鉴》,朋党之争贯穿始终。” “大唐开元盛世,因多位宰相间的党争引发了安史之乱。白居易有诗曰: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依臣看,盛唐就是毁于朋党之争!” “宋神宗时的新、旧朋党之争,双方你唱罢来我登场,党同伐异。使得朝堂忙于内耗。许多名臣沦落为阶下囚。” “大宋自此开始走向倾颓。要臣说,是朋党之争导致了数十年后的靖康耻!” “皇上初登大宝,励精图治。应汲取唐、宋教训。严防臣子结党。才能开万世之太平!” 常风的一番宏论有理有据,尽显眼光和格局。所以说,人要多读书,特别是史书。 弘治帝听罢,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好!” 随后弘治帝走到了常风的面前:“你走错了路!” 常风叩首:“请皇上明示。” 弘治帝叹息道:“你当初不应该进锦衣卫任武职。你应该继续读书考科举。” “但凡你有个两榜功名,即便名次靠后也无妨。朕现在就让你去翰林院做庶吉士。历练个二三十年,迟早能入阁。”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若不是锦衣卫中人,朕也不会识得你。” 这已经是皇帝对臣子至高的评价了。 常风接下来的话很得体:“无论科举入仕,还是在锦衣卫担任武职,都是为皇上效力,殊途同归。” “臣此生定结草衔环,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 此刻弘治帝看常风的眼神,不是皇帝看臣子的眼神。而是知己看知己的眼神。 弘治帝指了指那份奏折:“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这批人?” 常风道:“打蛇打七寸。这一百多名言官当中,为首的是汤鼐、邹智、吉人、李文祥几人。” “臣今夜会去劝服他们,让他们明日早朝时自请收回弹劾。” 弘治帝对常风信心满满:这个精明强干的家伙既然说的出,就一定做的到。 弘治帝道:“嗯,你去吧。明日早朝时,朕等着好消息。” 常风出了大殿。徐胖子这厮直接在大殿前站着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常风一拍徐胖子的肩膀:“别睡了,办差了!去找汤鼐!” (本章完) 第131章 常风,给朕除草(五千字章节) 汤鼐的府邸被烧,他暂居在好友庶吉士邹智府中。 邹智的家境远比汤鼐强得多。他家是四川的名门望族。在京城中住的是两进大宅。 若不是嫌招摇,三进宅院邹智也是买的起的。 已是深夜。常风突然造访。汤鼐和邹智在客厅迎接。 常风仔细观察,这两个人的脸上毫无惺忪睡意。看来他们因为弹劾案的事睡不着。 常风开门见山:「汤御史。我深夜来此,是要将你的妻妾抓进诏狱。」 汤鼐面色一变:「抓两个妇人作做什么?我明白了,你果然是刘吉的党羽!想抓我妻妾要挟我!」 「有本事抓我!别为难妇人!」 常风喝着茶,默不作声,只朝徐胖子使了个眼色。 徐胖子笑道:「汤御史,诏狱在冬天审问女犯,有一种极为卑鄙无耻下流的酷刑。」 「把猪尿泡里灌上水。放在屋外头冻成冰。此谓之冰条子。」 「上刑时,将冰条子怼进女犯那里面。女犯虽死不了,却会一辈子落下宫寒大症。」 庶吉士邹智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非礼勿听。」 汤鼐怒道:「你们不是人。」 常风笑道:「等你的妻妾进了诏狱,才会真切体会到我们多不是人。」 「呵,你们这些清流私下里不是常说嘛,我们锦衣卫是一群吃人肉喝人血的畜生。」 汤鼐怒道:「锦衣卫也是朝廷的衙门,也要讲朝廷法度!你们平白无故抓人,明日早朝我要参你们!」 常风又喝了口茶,风轻云淡的说:「我们还真不是平白无故。昨夜你宅子里的那把火,是你的妻妾放的。」 「她们这叫谋杀亲夫。谋杀亲夫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我们用何等卑鄙下流无耻的酷刑对付她们都不为过。」 汤鼐愣住了:「放火谋杀亲夫?这话从何说起?」 常风道:「她们从俞记炭店内买了一桶猛火油。有俞掌柜的证词。要不要让他来当面对质?」 「贵府被烧的废墟,有浓烈的猛火油味。」 「昨日早朝,你说家里着火之前,听到窗边有人说什么‘刘首辅派我来问候你。」 「说话那人,很可能不是刘吉的手下,而是你妻妾的姘夫!」 汤鼐一言不发。 徐胖子帮腔道:「嘿,诏狱已经好久没关过女犯。这下诏狱那帮弟兄可以好好乐乐了!」 「赶巧又是冬天。正好可以上冰条子大刑。」 「谋杀亲夫是死罪。呵,若是三法司行刑还好,最多凌迟。我们锦衣卫行刑,一准是骑木马。对女人来说,骑木马比凌迟死得还痛苦。」 徐胖子的话,彻底压垮了汤鼐。 汤鼐怒吼一声:「别说了!火是我自己放的!要追究,追究我就是!」 邹智连忙道:「汤兄,不要乱说,仔细上了他们的套!耽误了咱们的大事!」 汤鼐叹了声:「唉,邹兄,我不能让拙荆替我受苦。」 常风冷笑一声:「汤御史昨日早朝时言之凿凿,说纵火案的凶手是首辅刘吉。现在又说是自己放的。这真是人嘴两张皮。」 「可惜我们锦衣卫办案最讲究证据。口说无凭。」 「我们现在的证据表明纵火者是你的妻妾。不是你!」 「徐胖子,掏驾帖,拿人!」 二人来的匆忙,哪里有驾贴?只是常风虚张声势罢了。 常风今夜不会真的抓走汤鼐或他的妻妾。毕竟从另一种角度上说,他参劾刘吉是在维护公义。 常风今 夜来此的目的,只是让汤鼐等人明日早朝时改口罢了。 汤鼐问:「你们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的妻妾?」 常风答:「简单。明日早朝你改个口。就说弹劾折子是风闻言事,你思前想后觉得不妥,收回对刘吉的弹劾。」 汤鼐沉默不言。 邹智在一旁道:「汤兄,你明日若改口,恐怕咱们那些清流同僚,一辈子都会对你不齿!」 「啪!」常风一拍桌子:「邹智,你装什么大头蒜?你自诩清流,可你真就干净嘛?」 「你父亲在四川拱州兼并百姓土地成性。光是成化二十三年就兼并了两千亩上好良田。」 「失地百姓要么沦为你邹家的雇农,过牛马不如的生活。要么就只有饿死!」 「逼死老百姓的事儿你们家都干得出来,你还在这儿跟我装什么清流,可笑!」 这下轮到邹智目瞪口呆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常风冷笑一声:「呵。庶吉士将来有可能入阁。我们锦衣卫怎能不做功课?」 「锦衣卫在成都是有一个百户所常驻的!巴蜀各府县的耳目更是有一千多!」 「只要我想查,今夜你父亲搂着哪个小妾睡觉我都能知道!只需一封去信,一封回信!」 徐胖子跟常风一唱一和:「嗷呦!庶吉士的父亲在家乡竟然干出逼死老百姓的事儿。」 「翰林官儿最重名声。这事儿我们锦衣卫要是公之于众,你在朝廷里的名声就臭了吧?」 邹智问:「你们想怎样?」 常风道:「简单。你明日跟汤御史一起禀奏皇上,收回弹劾。」 邹智咬了咬牙:「好吧!」 汤鼐虽没开口同意,但不说话已是默认。 常风又道:「我俩查纵火案跑了一天。腿儿都溜麻了。劳烦邹大人派仆人,去把中书舍人吉人、观政进士李文祥喊到贵府。」 邹智照办。半个多时辰后,吉人和李文祥来了。 常风指了指汤、邹:「他们二位已经决定明早收回对刘首辅的弹劾。」 吉人连忙问:「汤兄、邹兄,你们受了他们的要挟?」 李文祥道:「自古武死战,文死谏。为了扫除女干相,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死咱们都不怕,还怕要挟嘛?」 常风竖起了大拇指:「好一个武死战文死谏。你们文人最重‘道德二字。对吧?」 「李文祥。你高中进士之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琼林宴吃完,你意犹未尽。」 「宴罢,你跟四五个同年又去太白楼吃酒。席间一时兴起,竟让太白楼的小二去探春院叫条子。」 「一共叫了五个扬州瘦马给你们弹琴唱曲儿助兴。你看上其中一个叫莺莺的瘦马。莺莺姑娘对你这个满腹才学的人也一见钟情。」 「碍于‘官员不得纳妾的规矩。你凑钱给她赎身后,将她安置在南城锣鼓巷的一个四合院里,让她当了你的外宅。」 「我说的对吧?与娼妓私通,你的道德在哪里?」 李文祥支支吾吾:「大明立国都一百二十多年了。谁还在意这个......」 常风一拍桌子:「胡说!官员不得宿娼是太祖爷定下的祖制!你的意思是,如今的官员可以不用在意祖制?」 李文祥哑口无言。 常风道:「你现在只是观政进士,尚未被吏部授实职。我若将你的丑事公之于众,恐怕吏部永远不会给你挂实任牌子!」 「那你这个进士考来有何用?还不如当举人时就参加大挑,当个小吏呢 !」 「想保住前程。你就得听我的。」 吉人道:「李兄,自古邪不胜正,不要在他的威胁面前低头!」 常风转头看向吉人:「去你娘了个邪不胜正。谁是邪,谁是正?」 「你吉人是正?去年四月二十一。你远房堂兄在山东招远县与人当街斗殴,致人重伤。」 「按大明律,是要杖责流放的!恰好招远知县是你的同年。你给同年写了封信求情。你同年接信第二天就把人放了。」 「你这是在徇私枉法!徇私枉法的人才是邪!」 「我都懒得说你们这群所谓的清流。明明自己一脸毛,却整日说别人是猴儿!」 四个弹劾案的主导者,此刻如斗败了的公鸡一般无精打采。 常风道:「行了!已经快后半夜了。我话已说到。收不收回弹劾,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常风跟徐胖子起身离开。 出了邹府,徐胖子道:「常爷,你功课做的够足的啊。在私档房吃了不少灰吧?」 常风道:「我没吃灰。是钱宁吃灰了。今儿一整天,他在档房翻了一百多个私档架子,才找齐汤、邹、吉、李四人的私档。」 「这四人里,也就汤鼐还算干净。可惜纵火案的真相今日被咱们查明了。」 徐胖子感慨:「咱大明的官员果然十个有九个屁股底下都不干净。区别仅在于,有的人屁股下面是一坨屎,有的人屁股下面是一整个粪坑!」 常风赞叹:「你这话真精辟啊胖子。」 常风回了府,进卧房时已是后半夜。 刘笑嫣问:「怎么这么晚回来?」 常风道:「办了件急差。壮壮今晚还老实?」 刘笑嫣答:「别提了。哭到子时,简直就是个夜哭郎。刚睡下。」 常风搂住了刘笑嫣:「他睡下了正好。咱们来一盘。」 刘笑嫣娇嗔:「你作什么?疯了啊。还有一个半时辰就要去参加早朝。不抓紧睡觉.......哎呀,你!」 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就是好,说来就能来。三十多岁以上的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翌日,御门早朝。 常风在武官班的最后,用眼睛的余光窥视着文官班后端的汤鼐。 萧敬扯着嗓子喊道:「议!」 汤鼐立即出班:「禀皇上,臣有本奏。」 弘治帝道:「哦?奏来!」 汤鼐道:「禀皇上。臣一夜未睡,一番思虑。觉得弹劾首辅刘吉的奏章没有什么实据。」 「虽说御史言官有风闻言事的特权,但事关阁揆任免。臣认为自己不够谨慎。」 「臣万死,请求收回对首辅刘吉的弹劾。」 汤鼐此言一出,清流们哗然! 怎么回事?汤鼐一贯自诩清高。这回怎么当了叛徒?难道刘吉对他许以重利? 汤鼐话说完,邹智、吉人、李文祥也各自出班禀奏:「臣与汤御史观点相同,请求收回弹劾。」 「臣也请求收回弹劾。」 「臣也一样。」 清流们快炸了!你们四个人,是我们这一百多人的领袖啊!现在竟集体反水? 左庶子张升出班:「皇上,刘吉烧掉了汤鼐的府邸。汤鼐一定是被刘吉的***吓住了!」 「邹智、吉人、李文祥又是汤鼐的至交。汤鼐惊恐之下,让他们一同收回弹劾!」 弘治帝心中好笑:明明就是常风办差得力,昨夜干净利落的让他们四人改了口。关刘吉什么事? 不过弘治帝嘴上却说:「哦对了,差点把纵火案 的事情给忘了。」 「常风,查得怎么样了?」 常风出班:「禀皇上。真相已经大白!汤御史的府邸被烧,根本不是人为纵火。而是他大意了,睡觉前忘了剪灯绳。」 「是灯绳太长,余烬落到桌子上导致的意外失火!」 此言一出,群臣又是哗然:「怎么可能是意外失火?」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刚弹劾了女干相,家里就意外失火了?」 张升质问常风:「昨日早朝,汤鼐说失火前听到有人在窗前说‘刘首辅派我来问候你。这又作何解释?」 常风镇定的回答:「那是汤御史做的梦。话是梦中之人说的。他因失火受惊,一时没分清是梦是真。」 弘治帝强憋住了笑:常风真是太会说话了。既保了刘吉,又不至于让汤鼐因欺君而获罪。 张升怒道:「一派胡言!」 随后张升道:「禀皇上,一定是汤鼐、邹智、吉人、李文祥与女干相刘吉私下交易,沆瀣一气!」 常风皱眉,心中暗道:这群清流是属狗的啊。连自己人都咬。 随后张升高呼一声:「若皇上不罢女干相。我等忠臣将进行跪谏!直至跪死在奉天门前!」 御史曹璘、欧阳丹附和:「臣等也将跪谏!」 呼啦啦,一百多名清流言官全都跪了下来:「臣等亦然!」 弘治帝、常风万万没想到。对于清流来说,打蛇打七寸的法子根本不管用。 这帮人一根筋,为了达成目的会前赴后继!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 难道弘治帝改年号后的第一个除夕,要在清流的跪谏中度过? 万一再有几个头撞御柱以死明志的。不用说真撞死了,大过年的就是见了血也不吉利啊! 弘治帝给萧敬使了个眼神。 萧敬会意,扯着嗓子高喊一声:「无事退朝!」 得,朕惹不起你们,还躲不起你们嘛。先躲了再说。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大殿。 刘吉和常风站在弘治帝面前。 弘治帝道:「刘卿,为了让那四个人撤回对你的弹劾,常风这两天一夜可谓煞费苦心。」 刘吉早朝时就奇怪,那四个人怎么突然改口。现在知道是常风所为,连忙道:「哎呀!多谢常千户庇护忠臣。」 刘吉自称忠臣,弘治帝和常风都想吐。 常风道:「首辅大人错矣。下官是皇上的家奴。下官保护您,是得了皇上授意。」 刘吉连忙跪倒狂磕头:「多谢皇上。老臣余生一定拼死效命,报答君恩!」看書菈 弘治帝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刘吉千恩万谢的走了。 弘治帝对常风说:「清流们已经开始在奉天门跪谏了。他们真要是跪到除夕,朕的脸面何存?」 「得想个法子,让他们散去。」 常风道:「皇上,请恕臣愚钝。臣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那些清流像极了狗皮膏药,太难缠了。」 就在此时,萧敬急匆匆的走进了大殿:「皇上,通政司递上来一份南京八百里加急递上来的折子。」 弘治帝接过折子,随口问:「什么折子这么厚?」 萧敬答:「是南京都察院七十八名御史联名上的万言折,内容是弹劾首辅刘吉。」 弘治帝眉头紧蹙:「什么?」 他仔细的看完了折子后素质二连,先怒吼一声:「欺天啦!」随后将铜罄摔在地上「当啷」。 弘治帝怒道:「两京清流竟然串联到了一起!从 南京到京城,八百里加急要跑三四天!」 「他们谋划此事时用不了八百里加急,只能寄送普通信函。一个来回至少一个月。看来是有备而来!蓄谋已久!」 「结党!常风你之前说的对,这是典型的结党!」 弘治帝发怒的原因,并不是两京清流集体参劾刘吉。 他怒的是两京清流结党,威逼他这个新皇帝。 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现在新皇帝刚上台一年多,就被一堆六品七品的小官儿合起伙来胁迫。 这还了得? 弘治帝气得手发抖。 常风从未见弘治帝发这么大的火。 弘治帝继续痛骂道:「朕登基伊始时,这些清流言官就事事多嘴多舌,束缚朕的手脚。」 「朕要立吴后为太后,他们说什么吴后是先皇废后,不宜立为太后。」 「朕要让户部搞清丈田亩。他们一天一道联名折,说什么不合时宜。朕只得作罢。」 「国事、家事,他们都要指手画脚!」 「朕忍他们不是一天两天!」 「今日他们更是毫不掩饰的结党逼迫朕。好!好!好!」 「朕也该好好整一整这些清流言官了!」 人都是有底线的。两京清流已经触碰到了弘治帝的底线。 他怒吼一声:「常风!」 常风拱手:「臣在。」 弘治帝道:「锦衣卫有法子对付他们吧?朕要清空两京清流!十步之内必有芳草。那些所谓的清流不是芳草,是杂草!」 「朕要你替朕除去满朝的杂草!」 常风一愣。清空两京清流?皇上......也太有魄力了吧? 弘治元年末、二年初的两京言官之狱,正式拉开了序幕。 常风成为了弘治帝手中那柄除草的镰刀。 第132章 常风的替身竟然是......(五千字章) 弘治帝是一个仁厚的皇帝。他处世的理念是:自己活,也让别人活。 弘治帝叮嘱常风:“记住。朕希望那些清流丢了官帽,远远的离开京城。朕不想要他们的命。” 常风拱手:“臣明白。” 他离开乾清宫大殿,准备回锦衣卫。途径奉天门时,他看了一眼那些跪谏的清流。 清流们个个一脸正气凛然。 常风心中琢磨:以锦衣卫的神通,私档中或多或少都能找到他们的把柄。 但皇上让我做锄草的镰刀锦衣卫建立一百多年,当镰刀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譬如毛骧、纪纲。 他想起了怀恩生前说过的一席话:古今成大事者,以找替身为第一要务。皇上的替身是刘吉。刘吉替皇上挨骂,替皇上背锅。所以我们以后得保着点刘吉。 既然皇上可以找替身。为何我常风不可以找替身? 锄草的事,我可以找别人代我站在台前。找谁呢?这个人在锦衣卫中的官职不能太低。还要心狠、手黑。 常风想起了一个人——钱宁! 可钱宁只是小旗,当常风的替身明显地位不够。 常风得想个法子,既让钱宁升官。又不让钱宁察觉常风提拔他另有所图。 别忘了,钱宁身后还站了个干爹,司礼监掌印钱能。那可是头位高权重的老狐狸。 片刻后,常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法子。 他没有回锦衣卫,而是去了一趟司礼监,叫上了刘瑾一同去司礼监值房找秉笔钱能。 怀恩去世后,萧敬接任了掌印,李广升了首席秉笔。钱能在司礼监中排行老三。 这个王恕的小迷弟,最近半年跟王恕配合,淘汰了不少庸官。 此刻,萧敬在乾清宫伺候弘治帝,李广去了坤宁宫伺候张皇后。 值房中只剩下钱能“刺溜刺溜”喝着茶。 钱能是个标准的能人。能贪,也能干事。他有着宦官的通病:小心眼、睚眦必报。 他坚信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过他对这句话的理解跟常人略有不同。 他把这句话理解为:谁洒我身上一滴水,我泼他一身。 当然,王恕是个例外。可能是王恕整他整狠了,直接给他整出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常风领着刘瑾来到了钱能面前。 二人朝着钱能行礼:“拜见钱公公。” 钱能笑道:“快快免礼!常千户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儿了?” 常风拱手:“有件事属下要跟钱公公商量。” 钱能道:“快请坐。坐下说。” 常风坐定,刘瑾在一旁站着。 钱能吩咐小宦官给常风上了茶。 常风抿了口茶,道明了来意:“钱公公,您的义子钱宁在我手下也有段时日了。” “他的能力强、人品好。简直堪称锦衣卫里的青年才俊。” “他现在只是个小旗,实在是大材小用。我是他的直属上司,打算帮他升官” 一听常风要帮干儿子升官,钱能高兴的不得了:“那我就代不成器的义子,多谢常千户的提携啦!” 常风道:“公公这是哪里话。这是钱宁应得的。” 钱能道:“他入卫也就一年。先从校尉升了小旗,这回又要升总旗。等于一年内升两级了。” “没说的,以后我让他好好在常千户手底下效力,报答你的知遇之恩。” 常风却一脸奇怪的表情:“总旗?我没说要升他做总旗啊。” 钱能皱眉,心道:难道常风这小子今日是来耍我的?我没在明面上得罪过他啊。 明白了,一定是他知道了夏天杭州城里的那场血案,是钱宁派人给我送了信,我又禀告了皇上。 没错,在弘治帝面前把常风卖了的人,是钱能父子。 其实钱能误会了。常风还不知道是他们父子把他给卖了。 钱能暗想:你对我客客气气,我就给你好脸。伱来耍我,那就别怪我摆秉笔的谱儿了。 钱能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常风,你什么意思?难道特地跑到司礼监值房耍我?” 常风表现的一头雾水:“耍您?我什么时候耍您了?” 钱能道:“你刚说要升钱宁的官儿,马上又改口不让他升总旗。说话跟放屁一样,不是耍我是什么?” “我提醒你,我是堂堂司礼监秉笔。你再得宠,也只是个锦衣卫千户!” 常风站起身:“我的钱公公啊。您误会我了。我的确要升钱宁,但不止升他一级。” 钱能一愣,知道自己可能误会常风了,刚才的话太过头。他立马换了一张笑脸:“这怎么话说的。难道你要连升他两级,做个试百户?” 常风微微摇头:“不止。” 钱能惊讶:“你要连升他三级,做百户?” 常风继续摇头:“还不止。” 钱能目瞪口呆:“别开玩笑了。难道你要连升他四级,让他做副千户?根本不可能。” 常风却道:“怎么不可能?锦衣卫的规矩,一个千户手下有两个副千户员额。” “如今我那查检千户所,只有徐光祚一个副千户。我打算让钱宁补上副千户缺额。” 钱能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嘛。钱宁资历远不够做副千户。而且锦衣卫那边升副千户,需要东厂督公的首肯。” “更何况,钱宁不是百户升副千户。而是由小旗升上去。一次连跳四级。” 常风走到钱能面前,恭恭敬敬的拿起茶壶给他添了茶:“钱公公。谁说钱宁资历不够的?” “这回智破纵火案,功劳全在他!” “夏天在福建永宁。他带领一个小旗队十个人,杀了上百倭寇。” “他又有军功,又有卫功。资历足够了!” “至于需要东厂督公的首肯我去找皇上。求皇上下旨。皇上有了旨,萧公公、朱指挥使那边也不好有异议。” 钱能先是一阵狂喜。他把钱宁当亲儿子,正如怀恩把常风当亲孙子。 片刻后,老谋深算的他突然问:“说吧常千户,你有什么事求我?” 钱能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道理。常风如此厚待他的义子,定然有目的。 常风笑道:“钱公公您果然睿智。一眼就看穿我有求于您。” “是这样,刘瑾是我的至交。他六岁入宫,在宫里已经效力了三十三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可他至今只是个六品奉御。您能否抬举下他,将他升到您监管的钟鼓司当个从五品司副?” 钱能凝视着常风,他心想:咳,原来是跟我玩利益交换啊。你帮忙让钱宁升官,作为回报,我得帮刘瑾升官。 呵,横竖钱宁是升四级。刘瑾只是升一级。这笔买卖我稳赚不赔。 想到此,钱能一口答应了下来:“没问题!钟鼓司是我兼管的。安排个人当司副,不过是我开个条子的事。” 一旁的刘瑾都快感动哭了:常风太仗义了!为了帮我升官,竟不惜提拔一个锦衣卫小旗当副千户! 老祖活着的时候说的真对——常风是个厚道人啊! 钱能和刘瑾都上了常风的当。 常风做这个利益交换的局,是为了掩盖他破格提拔钱宁当自己替身的意图。 同时,常风又卖了两个大人情。钱能父子会感激他,刘瑾更会对他感激涕零。 朝堂上的人情世故,算是被常风玩明白了。 常风跟刘瑾走出了司礼监值房。 刘瑾“噗通”就给常风跪下了。 他眼含热泪,情真意切的说:“常千户,不,小叔叔。从今日起,侄儿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按怀恩干亲的辈分,常风实打实是刘瑾的干叔叔。 可三十九岁的人喊二十二岁的人“小叔叔”,常风还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朝堂之上就是这样。认干亲排辈分不看年龄,看地位和势力。 常风伸出双手扶起了刘瑾:“贤侄,快快请起。咱们都是老内相的人。如今老内相不在了,咱们自然应该相互照应。” “你先去钟鼓司办调任。我得去一趟乾清宫。” 大明未来的“立皇帝”,此刻恨不能把自己的命交给常风。 这个人情,常风送的很值。 常风与刘瑾分手,回了乾清宫求见弘治帝。 弘治帝问:“怎么,锄草的事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常风跪倒:“禀皇上,臣想提拔一个人做臣锄草的副手。正好臣手下缺一个副千户的员额。特来请皇上降下隆恩拔擢他。” 弘治帝问:“哦?拔擢谁?” 常风答:“臣属下的小旗钱宁。” 弘治帝脱口而出:“你在学朕!” “这个名叫钱宁的人之于你,恐怕就像刘吉之于朕。” “你是在找替身,对嘛?” 弘治帝太聪明了,一眼看穿了常风的意图。 常风可以骗钱能、骗刘瑾。但他不会傻到去骗弘治帝。 常风的回答很得体:“臣是在效仿圣贤。您就是当世圣贤。” 弘治帝“噗嗤”笑出了声:“你都不如直接说朕滑头。你也够滑头的。” “不过你的做法是对的。锄草会得罪普天下的清流。朕也不想看到你这柄锋利的匕首,因砍又臭又硬的石头卷了刃。” 说完,弘治帝拿起御笔,刷刷刷写了一道升钱宁为副千户的圣旨,又盖了小玺。 大明的高官任免明发圣旨,是需要内阁拟旨,司礼监批红的。 锦衣卫是皇帝的家奴,任免圣旨无需内阁经手。弘治帝的手书加小玺足矣。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查检千户所。 常风召集小旗以上袍泽在他的值房聚齐。 常风道:“诸位,有一个好消息!我刚求了皇上,升钱宁为副千户!皇上已经下了圣旨!” 常风此言一出,一众袍泽面面相觑。他们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不服。 特别是石文义。 要论对常风的忠心,石文义远超钱宁。要论跟常风的时日,石文义跟了常风四年,钱宁只跟了一年。 不过石文义是个很精通人际交往的油滑之人。 虽心里不服,他还是第一个抱拳拱手,祝贺钱宁:“钱副千户,恭喜了。今后弟兄们还要仰仗您多多提携。” 钱宁没有说话。因为他愣在了原地!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只是个小旗,常爷竟替我在皇上跟前说情,直接给我连升四级? 我曰!我真不是人啊!夏天的时候怎么就在杭州鬼迷心窍,派人给义父送信,告诉了他杭州城血案的真相? 这不是把常爷给卖了嘛? 钱宁此刻备受良心谴责。不过毕竟良心值不了几两钱。内疚很快烟消云散。 钱宁“噗通”给常风跪下了:“常爷,您的提携之恩,我永生难报!” 常风笑道:“快快请起。你说错了,不是我提携你。而是皇上提携你!” 徐胖子笑道:“钱宁,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今晚怡红楼,你请客!” 怡红楼的幕后老板是赛棠红。如今徐胖子跟赛棠红成了长期的姘头。他很喜欢帮怡红楼拉生意。 钱宁豪气的扬起了手:“没说的,今晚小旗以上的袍泽都去怡红楼。宿资我付!我付!” 常风却正色道:“诸位,咱们没那么闲在!今日朝廷中出了一件大事!” “两京两百多名清流言官结党,以联名上折、跪谏的方式胁迫皇上。” “咱们身为皇上的家奴,必须得替皇上出这口恶气!” 钱宁刚升了官儿,自然要表现一番。他义愤填膺:“那些该死的清流,就像是一群乌鸦,整日里只会在朝堂上聒噪。” “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这回他们竟欺到了皇上头上。简直是找死!” 常风道:“钱宁。你刚升副千户,应该在皇上面前好好露个脸,证明你的能力。” “此番惩治两京言官,你在前头打冲锋,我给你出谋划策。” 钱宁喜出望外,他很是嫉妒常风这一年多以来屡屡在皇上面前出彩。 四个月前他出卖常风,有一定的原因是出于嫉妒。 他很想成为第二个常风。 噫!好!这回在皇上面前出彩的机会,终于落到了我头上! 钱宁拱手:“常爷,怎么干,您就吩咐吧!” 常风道:“惩治两百多名清流言官,说难就难,说简单也简单。” “咱们锦衣卫一百多年如一日,给无数官员建了私档,派了无数耳目打探官员隐事。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候有的放矢。” “那些清流言官,我估计有九成都有把柄在咱们的私档房。” “剩下那一成言官是干净的也不要紧。咱们锦衣卫的本职是栽赃。” 钱宁附和:“常爷高见!” 常风提醒他:“你听好。皇上的意思,是只将他们贬谪、流放。不要他们的命。你可别搞出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安在他们头上。” “之前京城的清流领袖是汤鼐、邹智、吉人、李文祥。现在他们已经偃旗息鼓了。” “如今挑着头在奉天门跪谏的,是张升、曹璘、欧阳丹!你先把这三人治罪,押入诏狱再说。” 钱宁拱手:“属下明白!” 又能在皇上面前出彩,又能在一众清流面前抖威风。钱宁何乐而不为? 他一头扎进了档房,对照着弹劾折子上的联名,带着人一个一个查找官员私档。 值房这边。常风稳坐钓鱼台,跟徐胖子品着茶。 徐胖子问:“你要升,也该升石文义啊。升钱宁作什么?” 常风微微一笑:“钱宁是钱公公的义子。我这不是想送钱公公一个人情嘛。” 徐胖子道:“你有点亏待石文义了。咱们千户所里,除了我和虎子,就数他对你忠心。” 常风点点头:“嗯。过几日我跟朱指挥使说说,升石文义当个百户。” 当日傍晚时分。钱宁拿着厚厚一摞私档,来到了奉天门。 左庶子张升正领着一百多名清流高呼:“请皇上罢免刘吉!” 钱宁走到他面前,直接抬腿踹了他一脚。 张升不是王恕,没有殴打锦衣卫的胆量。 王恕喜欢动手。张升喜欢动嘴说理。 张升质问钱宁:“你为何侮辱斯文,殴打朝廷言官?” 钱宁怒道:“打得就是你个乌龟王八蛋!你四年前只是个小小的从五品府同知。如何调进京当了正五品的左庶子?” “要知道,地方官升京官,升一级顶三级!” 张升道:“自然是因为我为官清廉.” 钱宁骂道:“去你娘了个蛋吧!糊弄到锦衣卫头上了?成化二十年,奸宦尚铭做寿。你这个穷酸没钱献什么金银珠宝。” “于是你挖空心思,托人进京,给尚铭献了一首贺寿诗。” “那诗写的精妙,且是藏头诗。诗首相连,是‘内相寿比南山之松’八个字。” “尚铭一高兴,就跟吏部打招呼,把你调进了京城。” “就你这样的也敢自称清流?舔奸宦的腚都快舔出屎来了!” 张升目瞪口呆:“那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钱宁怒道:“四年前又如何?来啊,张升谄媚奸宦,谋取升迁,罪大恶极。立即夺去乌纱,押入锦衣卫诏狱听候发落。” 两名力士上前,摘了张升的乌纱。 随后钱宁继续拿着私档点名:“御史欧阳旦。你巡查河南时,察觉沁阳府粮库亏空。本来已经写好了参劾折子。” “沁阳知府给了你三百两银子。你就把折子撕了!” “你纳贿包庇,罪大恶极!立即夺去乌纱!押入诏狱!” 钱宁今日算是在奉天门抖足了威风。一连抓了二十多名官员。 奉天门前跪着的官员只剩下了八十来号。 钱宁高声道:“剩下的人都听了。若你们觉得此生没干过错事,就留在御门继续跪谏。” “如果觉得自己屁股不干净。就老老实实滚回家去,等待治罪。” 清流们怂了! 之前他们的四个领袖早朝时倒戈。 现在他们的三个领袖又被抓进了诏狱。 谁还敢在奉天门找弘治帝的晦气? 他们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钱宁大喊一声:“都给我听好了。我叫钱宁,是锦衣卫的新任副千户!” “大过年的,谁敢让皇上一时不痛快,我钱宁就让他一辈子不痛快!” (本章完) 第133章 纳妾记(五千字章) 弘治二年的正月。 整个京城官场风声鹤唳。副千户钱宁领着缇骑四出,抓捕清流言官。 清流言官们个个在家如待死的鱼一般,等待着缇骑上门。 人世间的事就是如此有趣。常风为了找替身,提拔了钱宁。钱宁就此开启了显赫的三十多年亨通官运。 钱宁忙疯了。常风则是稳坐钓鱼台。安心在家过年。 正月初三,常府厨房。 常风跟老泰山刘秉义、妹妹糖糖擀着面皮包合子。刘笑嫣则抱着壮壮在一旁看着。 京城习俗,正月初三要吃合子。合子即是馅饼。 让替身站在前台锄草的事办的很巧妙。常风心情不错,今日特地亲自下厨。 糖糖拿起白面,抹在了常风的鼻子上。 刘秉义笑道:「乖糖糖。这白鼻子可抹不得啊。昆曲里,凡是白鼻子都是女干诈小人。」 常风随口道:「还别说,最近我还真干了一件女干诈的事。」 糖糖又将白面抹在了刘秉义的鼻子上:「姻伯,你也跟哥哥一起当女干诈小人吧,哈哈。」 虎子跑了进来,嘴里叼着一根骨头。它趴在火炉边,惬意的烤着火啃着骨头。 壮壮在刘笑嫣怀中「咿咿呀呀」说着婴语,时不时「哈哈哈」的笑着。 一家人其乐融融。 就在此时,下人禀报:「老爷,锦衣卫的钱小旗求见。」 常风纠正他:「现在是钱副千户了。」 说完常风来到了客厅。钱宁见到他倒头就跪,跪下就磕头:「属下钱宁,给常爷拜年啦!祝您步步高升!」 常风笑道:「快快请起!」 钱宁起身。常风问:「京里参与结党的清流言官都抓起来了嘛?」 钱宁答:「一共一百三十八个。全抓起来了。现在诏狱的牢房,有三分之一关的都是言官。」 常风道:「嗯,立即对他们进行审问。让他们招认一些够丢官、不够丢命的罪行。」 「拿到供状后,交给三法司定罪。」 钱宁问:「咱锦衣卫就能定罪啊,交给三法司作什么?」 常风解释道:「皇上要光明正大的将他们撵出京去。咱锦衣卫名声太臭,不够光明正大。」 钱宁拱手:「是。对了常爷,我忙着抓人,初一没来给您拜年送年礼。今日补上。」 说完钱宁递上了一份礼单,又让人抬上了一个小箱子。 常风看了一眼,礼单上光是银子就有五百两。还有什么苏杭丝绸、南京云锦之类,皆是贵重之物。 钱宁这厮,让常风卖了还忙不迭的给他送钱呢。 常风看完礼单,面色一变:「钱宁,你要这样咱们就不是共过生死的兄弟了!」 「你跟我志同道合,又一起打过仗。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钱宁连忙道:「这些只是小弟的一点意思。」 常风摆摆手:「咱哥俩要是谈钱就俗气了。你要不收回礼单,我现在就端茶送客。」 钱宁无奈,只得将礼单收回袖中。 常风又道:「京城这边的清流抓完了。下一步得去抓南京的清流。锄草务尽嘛。」 「令尊钱公公,当过八年南京镇守太监。南京是他的地盘。」 「如今的南京镇监蒋琮,是令尊的心腹之人。」 「过完年,你立即带三百袍泽去南京,让蒋公公配合,把南京那帮聒噪的乌鸦也赶出官场。」 钱宁笑道:「常爷您算说对了。南京一直是我义父的地盘儿!我去那儿办差就像是 鱼儿入了水。」 「您放心,我到了那边,用不了半个月就会将他们一扫光,全拿下!」 常风满意的说:「嗯,我相信钱老弟的能力。不然也不会在皇上面前谏言,升你做副千户。」 一提到这茬儿,钱宁又开始感恩戴德:「您这回不光让我升了官儿,还让我在京城里抖足了威风!」 「以后恐怕阁老、大九卿也不敢轻视我。」 二人聊了好一会儿,钱宁告辞离去。 钱宁刚走,马文升来了。 马文升可没给常风带什么礼单,只带了一肚子怒气。 常风朝马文升拱手:「马老部堂,有礼了。」 马文升面色铁青,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常风,你也太不像话了!抓光了都察院的御史,署院为之一空!」 常风陪笑:「我的马老部堂,您可冤枉我了。清查京中言官,是皇上给锦衣卫下的旨。」 「我们锦衣卫的大掌柜是朱指挥使。他把差事交待给了钱宁。」 「人都是钱宁抓的。与我无干啊。」 马文升冷笑一声:「呵,这话你自己信嘛?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钱宁只是你的提线木偶而已!」 老马是个明白人。 常风收敛笑容:「什么事儿都瞒不过马老部堂的眼。」 马文升叹了声:「唉。其实我也对京中言官有所不满。今年兵部的好几道改制方略,都被兵科给事中联合御史顶了回来。」 「只是,我觉得做事要有个度。你们抓几个领头的也就罢了。怎么把整个都察院都给清空了?像什么话?」 常风道:「马老部堂。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大明的官员多的是。清空了一批不听话的,皇上自会换一批听话的上来。」 「用不了两个月,都察院照样人丁兴旺。」 「当今皇上是明君。那些不听话的留在京中,只会掣肘皇上励精图治的大业。」 马文升道:「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罢了,问你声过年好。明年接着高升。我先走一步。」 常风送走马文升,回到了厨房。 刘笑嫣问:「钱宁走了?」 常风点点头:「钱宁刚走,马部堂来了。我跟马部堂又说了会儿话。」 刘秉义在一旁道:「这才三四天,钱宁算是在京里出了名了!我那些文官同僚给钱宁起了个外号——‘钱狼!」 「贤婿你真有本事啊。直接把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奶狗,提拔成了一头威震官场的恶狼。」 常风道:「哪儿啊。钱宁可不是我提拔的。人家的义父是司礼监秉笔钱公公。皇上是看在钱公公面子上重用的钱宁。」 「老泰山,这话劳烦你说给你的那些同僚、好友们听。」 常风这是在通过岳丈散布消息:钱宁在京城嚣张跋扈,可不是我指使的。要怪,你们怪他义父钱公公去。 合子蒸好,一家人大快朵颐,自不必说。 晚上回了卧房。常风躺在床上,感觉这一年过的不真实,跟做梦一样。 短短一年时间,他竟能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要知道,过完这个年,他虚龄才二十三岁。 果然是富贵险中求。若不是成化二十二年那个秋夜里的九死一生,他现在最多是北镇抚司里一个灰头土脸忙着抄家的小百户。 也可能连百户都混不上。 刘笑嫣忽然将一个生辰八字帖拿给了常风:「喏,跟你八字很合,看看吧。」 常风看了几眼:「谁的八字?」 刘笑嫣道:「初二你去老内相外宅祭奠,没在家。湘西巷的九姑娘送来的。」 「人家送生辰八字来,等于告诉你,愿意给你做妾。」 常风皱眉:「你扔了就是。拿给我作什么?难道是试探我对你的真心?」 刘笑嫣却道:「我没那个意思。京城的官员勋贵哪有不纳妾的?」 「如今咱俩成婚两年。你也该纳妾了。不然京里那些诰命夫人们会笑话我是个醋坛子母老虎。」 常风道:「皇上到现在只有张皇后一个女人啊。」 刘笑嫣笑骂道:「你说的这话有大不敬的嫌疑。你也敢跟皇上比?配跟皇上比?」 「我看这九姑娘人不错。跟我很对脾气。她昨日送生辰八字的时候,顺便还给我送了一张老黄弓。」 「据说是南宋名将韩世忠用过的呢。」 常风道:「我就算纳妾,也不能纳九姑娘!那女人心眼子忒多。干的又是销赃生意。」 刘笑嫣躺在常风的臂弯里:「算了。你愿意纳谁,不愿意纳谁,你自己做主就是了。」 弘治二年的春天悄然到来。 至二月初二,钱宁将京师、留都两个都察院的言官清扫一空。 那些言官大部分被革职或被贬,倒无人掉脑袋。 载入史册的弘治朝「两京言官之狱」划上了句号。 这场大狱获利最大者,看上去是刘吉。自此之后,两京官员中无人再敢弹劾刘吉。 常风在这场政潮中左右逢源。刘吉感谢他的庇护;钱宁感谢他的提携;刘瑾跟着他沾光升了官,将他视作恩人。 弘治帝更加倚重常风,甚至生出了「朕愈来愈离不开常风」的感想。 常风简直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 这日,常风正在值房之中查看出京抄家的账册。 一名力士走了进来:「禀千户。湘西巷九姑娘派人来给您带话。说她遇上了天大的麻烦,恐怕性命不保。让您去湘西巷救她。」 常风第一反应:应该是九姑娘又收了什么赃物。被刑部或顺天府的人抓了。 这倒是没什么。以他现在的地位,随便打个招呼就能救下九姑娘。 赶巧,最近查检千户所抄家抄出了一堆好木器、瓷器、铜器之类的赃物。攒了满满三个库房。 常风正要找九姑娘将这些东西变卖了,分给袍泽们呢。 他干脆骑马亲自去了一趟湘西巷。 哪曾想,湘西巷内风平浪静。九姑娘在四合院里支了一口大锅,炒卷春饼所用的酱肉。 常风道:「九姑娘,你这叫遇上了天大的麻烦?」 九姑娘笑道:「我不让人那么说,怎么请常阿哥来吃春饼啊!」 「今儿二月二,按照你们京城汉人的规矩该吃春饼的。我亲自下厨,这点面子你总要给我。」 常风无奈:「好吧。你请我吃饭、喝酒、喝茶总有十几次了。我总不能一次面子都不给。」 九姑娘将菜端进了堂屋。堂屋里除了那张蔡忠府邸抄出来的拔步床,还有一张饭桌。 九姑娘忙着给常风斟酒布菜,热情得很。 常风吃了两卷春饼,喝了两杯酒,忽然感觉到了不对。 他脸上发热,血气下涌。 九姑娘在一旁娇嗔着:「哎呀常阿哥,你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开春天变热了,你还穿着棉袍?我也有点热呢。」 说完九姑娘褪去了外衫。 常风仿佛有虫子入了脑。眼睛死死的看着九姑娘。 九姑娘直接上手:「哎呀,阿哥。你身体不舒服 ,阿妹扶你到床榻上歇息一会儿啵。」 九姑娘这个土家姑娘不仅豪放,而且胆子大的吓人! 她在常风的酒里下了毒! 自然,这种毒对男人的性命没什么威胁。只是会让男人憋不住。 九姑娘消息灵通,知道常风现在的地位有多高。 她铁了心一定要当常风的妾。那样一来,放眼整个京城,谁他娘敢动我湘西巷? 常风血气方刚,以前跟九姑娘单独在堂屋说话时,就有些忍不住。需要控制,控制,再控制。 更何况现在中了毒! 九姑娘刚把他扶上拔步床,他便再也忍不住了:「九姑娘,你别走。呃,好阿妹!」 九姑娘终于得逞!二人在蔡忠以前睡过的拔步床上成了好事。 所以说,男人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一个时辰后,药力已经散去。常风眼神空洞的盯着拔步床的流苏。 九姑娘道:「阿哥,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人了。我嫁给你做妾,不要你的定礼,自带三千两嫁妆。」 常风上下打量了九姑娘一番,第一句话竟然是:「没落红?」 九姑娘点点头:「嗯,没落红。」 常风问:「你第一回给的谁?」 九姑娘如实说:「第一回给的刑部的一个捕快。第二回给的大兴县的一个班头。第三回给的顺天府的巡检。第四回给的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旗。」 「后面太多了,我记不清了。」 「你别嫌我不干净。为了湘西巷的族人。我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自己。」 常风凝视着九姑娘的脸。 在九姑娘脸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京城中,有无数小人物努力生存下去。三年前的自己就是无数小人物中的一员。 九姑娘一个女人,为了一百多族人的生存。遇上那些难缠的官家人,也只能委曲求全。 这一瞬间,常风有些可怜九姑娘。 常风问:「我要纳你做妾,总要知道你的名字。整天九姑娘九姑娘的叫,我都不知你的芳名。」 九姑娘答:「我叫墨贴巴·嘎尼昭昭。墨贴巴是我的姓。嘎尼昭昭是名,土家话里是小鸟的意思。」 「我爹想让我长成一只在树上快活鸣唱的小鸟。奈何这世道将我逼成了一只母鹫。」 常风问:「我是你这只母鹫的猎物?」 九姑娘答:「是。你是我觊觎已久的猎物。」 五日之后,常府摆了纳妾酒。 纳妾并不是娶正妻。但这场纳妾酒来的客人,不比常风娶刘笑嫣时少。只不过没有朱祐樘亲临罢了。 内阁首辅刘吉亲自来贺,他遭到弹劾时,常风帮过他。他是来表达感谢的。 王恕、马文升这两位尚书是怀恩的故交,看在老内相的面子上来了。 司礼监三巨头悉数到场。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也来了。 锦衣卫的袍泽们自不必说。总旗以上全都到齐了。 掌军大帅中,来了叶广和石文义的大哥石文忠。 吉时已到,常风和刘笑嫣端坐在椅子上。 九姑娘跪倒在地。旁边的侍女端着一个茶盘。 九姑娘从茶盘里拿了一个茶盅,双手奉给了常风:「老爷喝茶。」 常风喝了一口。 随后九姑娘拿起另一个茶盅,奉给了刘笑嫣:「夫人喝茶。」 刘笑嫣喝了一口,随后道:「妹妹,起来吧。」 徐胖子高喊一声:「礼成!」 自这一刻起 ,九姑娘正式成为了锦衣卫常爷的妾室。 自然,她绝对不会放弃湘西巷和她的族人。 自此之后,道上弟兄将「九姑娘」的称呼,改成了「九夫人」。 酒宴罢,***大吏们渐渐散尽。 朱骥却没走。坐在桌边喝酒。 常风走了过来:「指挥使。」 朱骥道:「常风。你的纳妾酒,恐怕比公爵世子的娶亲酒动静还大呢。」 「京中***来了一堆。显赫的很啊。」 「我有句话,你当我是在给你泼冷水也好。当我是在劝诫你也罢,随你怎么想。」 常风拱手:「指挥使请讲。」 朱骥道:「这句话是——人太显赫了不是好事。这话其实不是我说的,是老内相以前说的。」 常风一愣,随后道:「受教了。」 朱骥起身:「你那位小妾的底细我是清楚的。以后你庇护她的生意可以。千万别惹出祸端来。」 已是戌时末刻。 常风没有去九夫人的卧房。而是进了刘笑嫣的卧房。 刘笑嫣问:「洞房花烛,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常风躺倒榻上:「怕你觉得我喜新厌旧。有了妾就不要了妻。」 刘笑嫣道:「快行了吧。你给我去她卧房。成婚第一晚,我可不想遭她嫉恨。」 「以后你两天在我这儿睡,一天在她那儿睡。哼,谁让我是正妻她是妾呢。」 常风如得圣旨:「好吧。我平日最听夫人的话了。今夜也不例外!」 刘笑嫣笑骂道:「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这句话呢?快滚快滚。」 第134章 御虏记引子写匿名信的人(五千字章) 明代京城其实也分环。 一环是紫禁城;二环是皇城;三环是内城;四环是整个内、外城。 紫禁城是在皇城之中。皇城拥有十二座城门。每门都有旗手卫士兵把守。 弘治二年二月十一,夜。 一个身穿五品白鹇青袍的官员鬼鬼祟祟的来到了皇城东中门前。 守门百户见他的官袍是五品,认为他可能是通政司的哪位参议或经历。 这个时辰官员进东中门,一般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通政司有紧急奏折呈交皇上。 守门百户走上前。月黑风高,他看不真清那官员的脸。守门百户问:“是通政司的哪位大人啊?有折子要送进宫?” 官员低着头,发出一声苍老的声音:“呃!” 说完他转身就走。 守门百户一头雾水。心想:这糊涂官儿。一准是到了皇城门口发现折子没带,回去取了。 一名总旗打着灯笼走了过来:“林爷,怎么回事?” 百户答:“没事,遇上了个糊涂官儿。” 灯笼的光照亮了百户身前的地面。 百户忽然发现,刚才官员站立的地面上有一封信。 百户捡起信来,只见信笺上写着“臣谨奏平叛御虏治安事”。 旗手卫的百户虽是武人,但不是没有见识的老粗丘八。 他大惑不解。看上去这是一封奏疏。 可是,大明臣子给皇帝上奏疏,用的是折子纸,不可能用信封装。 且臣子上奏疏,必须有署名。应该是“臣某某衙某某官职某某人谨奏某某事”。 这封信没有署名,看来是一封写给皇帝陛下的匿名信。 且说那留下匿名信的官员离开旗手卫将士的视线后,一路狂奔。一直跑出去三里地才喘口气。 恰巧一阵夜风吹过,吹散了乌云。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刚才那声苍老的“呃”,是他故意装的。 皇城门口捡到给皇帝的匿名信,百户不敢怠慢,一层层上禀到了司礼监。 掌印萧敬跟秉笔钱能商量:“这信咱们转交皇上嘛?” 钱能道:“咱们得先打开看看。若信中是大逆不道之言,就绝不能交给皇上。” 萧敬点头表示同意,打开了信笺,读了起来。 匿名信扬扬三千言,文采斐然,内容却很幼稚。 大致内容如下:臣认为成化朝时,大明各地之所以叛乱不断,主要是因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臣建议皇上以儒家之学教化穷苦百姓。若穷苦百姓人人克己复礼,则再也不会出现叛乱。 历代北虏屡屡南侵。主要是因为北虏不习儒学。臣建议皇上向草原派遣儒士,教化北虏何谓仁义礼智信。 北虏若得圣人教化,必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永世与大明和平相处。 萧敬哭笑不得:“这是哪个二傻子腐儒写的奏疏啊!幼稚至极!” 钱能亦是笑得不行:“派几个儒士去草原,就能让北虏不再南下入寇?真是大笑话。” 萧敬道:“估计写这道奏疏的官员,自己看完都觉得可笑。不好意思署名。” 钱能问:“把它烧了嘛?” 萧敬笑道:“不。我这就送给皇上看看。皇上天天批阅奏章到子时,十分劳累。” “给皇上看看这封笑话一般的信,博天子一乐,也算让皇上有个消遣。” 萧敬拿着匿名信去了乾清宫,呈给了弘治帝。 弘治帝看后,先是大笑不止。笑了好一会儿,他问:“写信的人是谁?” 萧敬答:“是个五品文官。天黑,守皇城的旗手卫没看清那人的长相。” 弘治帝突然收敛了笑容。 看行文,此人引经据典,文采斐然。看字迹,工整遒劲有力。想来一定是饱读诗书的两榜进士。 可是,此人脑袋里想的东西却幼稚不堪。 这种迂腐至极的腐儒,若在闲散衙门担任闲职也就罢了。 若今后有机会调到地方上做个知府、知州,必将因迂腐遗害地方。 弘治帝想搞清楚这人是谁。再给吏部一个“此人永不叙用”的批语。 想到此,弘治帝吩咐:“明日早朝后,你将此信给常风。让常风查出写信之人是谁。” 如今弘治帝有差事,都是绕过锦衣卫的大掌柜朱骥,直接交待给常风。 翌日清晨,常风照旧捧着笏板站在武官之末参加了早朝。 群臣一连禀奏了十几件事情。弘治帝件件都处置得当。 常风心中感叹:三年前九死一生保太子是值得的。以前的太子,当今的皇上是一位明君!大明的老百姓有盼头了。 就在此时,吏部左侍郎杨守陈出班:“禀皇上。早朝时辰有限。因诸臣上晌还要办差,又不能延长时辰。” “故臣建议,在早朝之外增设午朝。” 杨守陈性格上有点像后世的海瑞。他认为,皇帝就该学太祖、太宗当劳模。 萧敬脸都绿了。弘治帝晚上批阅奏折到午夜。最多睡两个半时辰。隔三差五还要跟张皇后开枝散叶。就指着用完午膳小睡一会儿补补觉呢。 杨守陈的顶头上司王恕也觉得这个建议过分了。 王恕道:“御门早朝是祖制。历朝历代何曾听过有午朝一说?杨侍郎的建议臣不敢苟同。” 马文升、刘吉、徐浦等人纷纷附和,表示反对杨守陈的建议。 常风心道:皇上就坡下驴,表示听从多数人的意见,这事也就过去了。 万万没想到,弘治帝竟说:“杨卿的建议,朕深以为然。早朝时辰有限,朕的许多治国方略,都来不及跟众臣详谈。” “朕看,就准了杨卿的奏议。在早朝外增设午朝半个时辰。” 众臣面面相觑。 他们此刻对弘治帝只有两个字:钦佩! 历代明君都有两个铁打的标准,一是勤政,二是爱民。当今皇上两条占全了。 万万没想到。杨守陈得了寸还要进尺。他竟又谏言道:“禀皇上。臣建议重开大小经筵。” 众臣不约而同的想:杨老头,你过分了啊! 所谓经筵,是指皇帝为讲经论史设的御前讲席。此乃唐制,历代延续。 讲官以大学士或翰林学士充任。 大经筵每月三回。初二、十二、二十二进行。每回两个时辰。 小经筵每年二至五月,八至十二月,逢单日便开。每回半个时辰。 历朝历代的皇帝,没有几个不厌恶经筵的。耗时不说,一群腐儒老头在耳边喋喋不休之乎者也,谁受得了? 勤勉如太祖、太宗,最多也只开大经筵。 先皇宪宗是个喜欢躺平的皇帝。即位第一件事就是废了经筵。 万万没想到,弘治帝竟然又一口答应了下来:“此建议很好。开经筵论经读史,有大裨益于朕。准奏!自本月起于乾清宫西暖阁开大、小经筵!” 萧敬的脸又绿了。他心疼弘治帝心疼的要命。 他清楚,弘治帝每天要做的事已经安排的满满当当了。如果开大、小经筵,那就要拿出休息的时间。 后世之人可以挑弘治帝的毛病,说文官势力是从弘治朝开始扩张,以至于在明末无法收拾的。 但所有人都得承认,弘治帝是个不折不扣的劳模。 纵观大明十六帝,劳模只有四位:洪武帝、永乐帝、弘治帝、崇祯帝。 王恕眼含热泪,跪倒在地,高呼一声:“皇上万岁万万岁!” 与万安不同。万安喊万岁是为了汤事儿。 王恕这声喊却是发自肺腑的希望龙椅上的那位劳模明君能够万寿无疆。 一众臣子跟着高喊:“皇上万岁万万岁。”无一例外,全都是发自真心。 早朝散后,萧敬找到了常风:“常千户,随我来一趟司礼监值房,有皇差。” 常风跟着萧敬进了值房。萧敬将匿名信的事说给了他听。 常风看了信后哭笑不得:“写信的人,一定是个酸腐的老学究。” 萧敬道:“皇上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让你把此人找出来,打发到南京留守衙门去养老。” 常风请示:“萧公公,这封信也是一条线索。我能否拿走?” 萧敬点头:“嗯,拿走吧。” 常风回到锦衣卫,先派人找来了昨夜在东中门当值的旗手卫百户。 本来他想让沈周按百户的描述画一幅小相,按相找人。 哪曾想百户表示天太黑。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到官服是五品。听声音五六十岁。 百户离开后,常风跟徐胖子商量:“有个找人的笨办法。就是排查在京所有正五品、从五品官员。” “六部郎中、员外郎、左右庶子、翰林学士、通政司参议、尚宝寺卿.加起来大约一百三十多人。” 徐胖子道:“那就查呗。先弄一份名单,挨个找他们来锦衣卫喝茶。” 常风打消了这个念头:“这苯办法还是尽量别用。一来折腾得鸡飞狗跳。一百三十多个文官,总有一些胆小的。一听说锦衣卫请喝茶,再吓病几个。” “二来,我办皇差向来快的很。去年腊月汤府纵火案,六个时辰就查明了真相。” “找匿名信的寄信人这等小事,总不能折腾上三天吧?” 徐胖子问:“那咋办?” 常风看向了那封匿名信:“里面装着一条线索呢。” 徐胖子追问:“什么线索?” 常风答:“笔迹。一个人的笔迹就像是指模,是变不了的。” 徐胖子道:“伱又认不出一百三十多名官员们的笔迹。” 常风笑道:“我认不出,通政司的人或许认得出。” 通政司,全称“通政使司”。负责内外奏疏呈递。类似于后世的办公厅。 京官上奏折只有两种方式。要么将奏折交给通政司转递。要么早朝时直接呈递皇帝。 常风跟徐胖子来到了通政司。 通政使郑继听说锦衣卫的常爷来了,下意识的一缩脖,以为是来找他麻烦的。 因为李孜省以前当过通政使,当时郑继是他的心腹下属。 郑继对来通禀的杂役说:“快请。算了,我亲自去迎接常千户。” 郑继是正三品文官,常风只是正五品武官。他亲自迎接常风,足见常风如今在京中的权势有多高。 所谓权势分很多种。得皇帝恩宠是最高的一种。 常风跟郑继一番寒暄后说明了来意。 郑继长舒了一口气,心道:我还以为是要吃李孜省的瓜落儿呢。 随后郑继道:“我们通政司中有一人,认识满朝官员的笔迹。” 常风问:“哦?谁?” 郑继答:“一个姓傅的老书吏。他自天顺初年就在通政司当差了。是通政司的老人儿。” 大明官衙的文官员额有限。故各衙都养了数量甚多的书吏。他们无官无品,但各衙都离不开他们。 有道是“流水的堂官,铁打的书吏。” 不多时,郑继领着傅书吏来到了常风面前。 傅书吏七十岁了,一口牙都掉光了。但精神矍铄,很有精神。 常风将匿名信给了傅书吏:“老前辈看下,这是哪位官员的笔迹?” 傅书吏看了一柱香的功夫,而后十分肯定的说:“京官之中,无此笔迹。” 常风问:“老前辈如此肯定?” 傅书吏认真的回答:“常千户有所不知。我在通政司三十多年了。整日跟京官奏折封皮上的折名、署名字迹打交道。” “谁的字迹,我一眼就能认出。” 一旁的徐胖子有些失望:“得,白跑一趟。” 常风道:“可往东中门扔信的人穿着官袍啊。” 徐胖子猜测:“说不定官袍是偷的。” 就在此时,傅书吏用手捻着信纸。他似乎有所发现:“这纸.” 常风连忙问:“这纸怎么了?” 傅书吏道:“这纸是松江谭笺,是正儿八经的贡笺。只有内廷和翰林院有。” “去年松江府贡到内廷两千刀。皇上赐了一千五百刀给翰林院用。” 常风大喜过望。能够缩小排查范围,就没白来通政司。 把目标锁定在翰林院,差事就好办多了。翰林院的五品官只有五位:正五品学士一位;从五品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两位。 常风和徐胖子转头去了翰林院,找到了这五人。 五人当中,官场前程最好的是侍读学士李东阳、侍讲学士王华。 李东阳是先皇实录的副总裁官。过个几年,先皇实录修撰完成之时,就是他入阁之日。 侍讲学士王华是成化十七年殿试一甲第一名状元。 大明文官升迁讲究论资排辈。论资排辈主要看金榜名次。 状元郎王华就算没什么大作为,苦巴巴的熬资格,过个二十年至少也能混个从二品的官帽戴戴。 常风对五人说道:“五位最近谁给皇上递过奏折啊?” 大明的奏折,分为奏事折、奏安折、谢恩折、贺折四种。奏事折又分明折、密折。 李东阳首先开口:“我递过奏事折,禀奏先皇实录修撰进度。” 王华道:“我上过一道奏安折。” 其余三人也说上过折子。 常风笑道:“我说的不是普通奏折。是没有署名的那种。” 李东阳大惑不解:“没有署名的奏折?那不就是匿名信嘛?” “常千户,你也太小巧我们翰林官的人品了。” “我们翰林官直言进谏,都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给皇上递匿名信那是宵小行为。” 常风拿出了那封信:“诸位看看,这是你们中谁的笔迹?” 五人看后。李东阳道:“常千户,这并非我们五人的笔迹。” 常风敏锐的察觉到,王华的脸上冒出了汗珠。 虽是二月,天气还是很冷。好端端的冒什么汗?定然心中有鬼。 常风道:“诸位学士打扰了,请回。” 五人转身离开。 常风忽然喊了一句:“王学士,请留下!” 王华听到这话,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徐胖子在一旁笑道:“状元公慌什么?” 王华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啊,我失仪了,失仪了。” 常风道:“王学士,你是成化十七年的金榜之首,才思敏捷。” “当年我爹还逼着我一夜之内通背下你的殿试状元文。” “我觉得这样一封幼稚至极的信,不会是你写的。” “可你为何看信之后如此紧张?” 徐胖子吓唬王华:“状元公,心里有鬼还是早点招了的好。你这样的文人要是进了诏狱.咳!” “我们这些粗人拿捏您,就像把鸡蛋摇散黄一般容易。” 王华“噗通”跪下了:“二位。请饶过犬子!” 常风皱眉:“你儿子?” 常风猛然想起,两年前他去曲阜上任,途中偶遇过饿昏了的王华长子,王守仁。 常风问:“你说的是哪个儿子?该不会是长子王守仁吧?” 王华惊讶:“常千户竟知犬子姓名?” 常风笑道:“何止知道。两年前他在曲阜还欠了我六个锅盔呢!” “等会儿,这匿名信该不会是他写的吧?” 王华垂头丧气的说:“这是他的笔迹。常千户请饶过他吧。今年元月,他格了七天七夜竹子后,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不退。怕是烧坏了脑子。” 常风有些奇怪:“格竹子?” 王华给常风讲述了日后被载入哲学史的“守仁格竹”。 去年王守仁去南昌与江西参议诸养和之女成婚。返回余姚老家时,船经过广信。 王守仁拜谒了广信的程朱理学大师娄谅。 娄谅向王守仁讲述了格物致知的学问。王守仁如获至宝。 之后王守仁遍览朱熹之作。将朱熹所言“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视作真理。 理论还需要实践。今年正月,为了实践朱老夫子的理论,他找来一盆竹子。与竹子在卧室之中对坐七天七夜,期间只喝水。意图格清竹理。 然而七天七夜过后,王守仁什么“理”都没发现。还生了一场大病。 大病之后,王守仁就变得行事古怪。 常风道:“明白了,令公子大病之后变得疯癫。写了这封匿名信,又偷了你的官袍,昨夜跑到东中门把信扔在了地上。” “请你派人,把令公子请来吧。哦,顺便让他带六个锅盔来还我。” 还有一更大概十一点半 (本章完) 第135章 大丈夫当代三尺剑,将十万众,横行天下(五千字章) 半个时辰后,翰林院的杂役把王守仁领到了常风面前。 王守仁见到常风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常风笑道:“王老弟,别来无恙啊。” 王守仁问:“大人是?” 常风道:“你忘了?在泰安地面,你吃了我六个锅盔。好家伙,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能吃的人。” 王守仁一拍脑瓜:“啊!想起来了,伱是那个对我有一饭之恩的试百户。” 王华训斥他:“不得无礼。现在你应该称呼‘常千户’。赶紧跪下行礼,招认罪责。” 常风却道:“无需虚礼,请坐吧。” 常风了解弘治帝的想法。弘治帝让他查写匿名信的人,是怕写信之人是个迂腐的官员。弘治帝得找出他,弃之不用。 如今查出写信的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无官无职无功名。以弘治帝仁厚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处罚的。 王守仁没敢坐,直接问:“常千户找我来有何事?让我还锅盔嘛?我家里没有锅盔,就没带来。” “要不我还你六钱银子?能买六十个锅盔了!” 王华急眼了,跟皇帝最宠信的缇骑逗闷子,龟儿子你不要命了嘛? 王华直接踹了他一脚:“跪下!” 王守仁跪了下去。 常风连忙双手将他搀起:“说了不用跪。王学士,你别吓着令公子。” 王守仁起身后,常风将那封匿名信递给了他:“这是你写的?” 王守仁点点头。 常风又问:“是你昨夜偷了令尊的官袍,穿着去了皇城东中门?” 王守仁如实回答:“是。” 常风追问:“你为何要写这样一封信给皇上?” 王守仁答:“读书人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惜我暂时没有功名和官位。无法将自己冥思苦想出的为万世开太平的法子禀奏皇上。” “没办法,就只好匿名投信。望皇上谏纳良言。” 匿名信的事真相大白。只是一个十八岁的书呆子想要跟弘治帝表达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罢了。 常风宽慰王华:“王学士,这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应该不会追究的。你和令公子无需害怕。” 转头常风又对王守仁说:“小兄弟,想要为皇上效命,你最好还是按五排十的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靠上去,获得官位。” “到那时,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上奏疏了。” 王华听了这话如释重负:“多谢常千户高抬贵手。” 说完王华作势就要给常风下跪行礼。 常风却道:“王学士不必如此。我虽是缇骑,但也是读书人。您是学林前辈,又是状元公。我该尊着您呢!” 常风进了宫,在午膳前来到了乾清宫,向弘治帝作了禀报。 弘治帝笑道:“十八岁的少年郎啊,有如此幼稚的言论那就不奇怪了。这事朕就不追究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所思所想虽幼稚。但行文斐然,字迹也很好。若能加以调教,今后定能成一番大事。” 常风连忙拍上了弘治帝的龙屁:“皇上宽仁为怀,实乃天下人之福。” 弘治帝又道:“对了。你说此人是侍讲学士王华的儿子?巧了,明日下晌朕要开大经筵。王华作为侍讲学士也得来。” “你让他领着儿子一起来。哦,你也来,听听经筵长长学问。” 常风拱手:“谢皇上隆恩。” 傍晚时分,常风下差回了家。 九夫人殷勤的给常风换下了飞鱼服。 常风吩咐她:“给我准备一套盘领昑衫和四方平定巾。明日我要穿。” 一旁抱着壮壮的刘笑嫣有些奇怪:“这是儒士的打扮。你穿它作什么?” 常风解释:“明日要去宫里参加经筵。参加经筵的官员都是不穿官服的,要穿儒服。” 九夫人不懂什么叫经筵。她问:“什么宴?喝酒还要换衣服?你们汉人的规矩就是多。” 刘笑嫣笑道:“妹妹,不是宴会。是经筵。就是一群读书人围着皇上讲书,跟皇上探讨学问。” 九夫人微微点头:“还是姐姐见识广。” 糖糖插话:“哥哥是屠夫捧经书,硬充读书人呐!” 刘笑嫣训斥她:“糖糖,不得胡说。你哥是朝廷命官,不是什么屠夫。” 糖糖却道:“萍萍跟我说哒。她说,她听到她爹跟一个世伯说我哥哥是个屠夫。” 常风问:“萍萍是?” 刘笑嫣道:“礼部高侍郎家的小闺女。” 常风愕然。即便自己夜夜读书上进。朝中官员还是将他这个锦衣卫里的皇帝红人视作屠夫。 刻板印象是改不了了。 翌日下晌,经筵。 常风来到了乾清宫西暖阁。他很奇怪。照规矩,参加经筵的应该都是翰林官。 可是,今日参加经筵的人中却包含了内阁三阁老,六部尚书侍郎、翰林官。 常风哪里能想到,弘治帝重开大、小经筵,并不是为了听老学究们之乎者也的聒噪。 他是想通过经筵,向臣子们表达自己治国的理念和具体事务上的大政方略。 侍讲学士王华和儿子王守仁也站在西暖阁中。 弘治帝问:“谁是王守仁?” 王守仁跪倒:“草民王守仁,拜见吾皇万岁。” 弘治帝上下打量了王守仁一番:“朕看你脸上颇有气象。” 一众臣子皆是不解,皇上为何让一个草民参加经筵?难道这少年郎是个有大才学在身的青年才俊? 弘治帝看出了臣子们的疑惑。他解释:“这位王小先生是侍讲学士王华之子。前天晚上,他给朕递了一封没署名的奏折。要给朕上一课呢。” 王华“噗通”跪下了:“犬子狂妄,是臣教导无方,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弘治帝笑道:“少年自有少年狂,藐昆仑,笑吕梁。待磨剑数年,择日显锋芒。” “王卿无罪,朕为何要责罚?” 弘治帝话锋一转:“朕看,今日就以王守仁给朕的奏折为引开始经筵。” “王守仁,将你的奏折读给众卿听。” 王守仁领旨,从萧敬手中接过那封匿名信,高声诵读着。 若不是弘治帝在场,一众臣子恐怕要笑得前仰后合。 教穷苦百姓克己复礼就能避免叛乱?呵,穷苦百姓认识孔子是谁啊?孔子在他们眼中,恐怕还没有一小块麦饼来得实在。 教北虏仁义礼智信?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怎么不说教恶狼吃斋念佛,修养心性呢? 王恕、马文升是大半辈子平叛乱、御北虏、犁女真,真刀真枪一路打过来的。 这俩老头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片刻后他们自知失态,连忙收敛笑容。 弘治帝道:“诸卿认为王守仁的这篇雄文如何?” 王恕道:“禀皇上,文采斐然,废纸一张。” 马文升附和:“王部堂的评价可谓至允至当。” 弘治帝道:“今日经筵,与朕年岁差不多的,只有王守仁、常风二人。” “常风,你说说看。” 常风知道,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又来了。 他拱手道:“臣也认为王守仁的言论十分幼稚。”说完这话,他赫然发现,皇上今日将王守仁叫到经筵,是当箭靶子的。 弘治帝道:“仔细说说,幼稚在何处?” 常风道:“汉家百姓,恐怕是寰宇之中最温顺的百姓。但凡有一口吃食,就绝不会造反。” “刚才王守仁提到了成化朝规模最大的两场叛乱——成化元年的广西叛乱、成化三年的荆襄流民叛乱。” “叛乱的原因,绝不是他所说的什么百姓没有克制私欲,利欲熏心。” 弘治帝道:“你说说,这两场叛乱的原因是什么?” 常风侃侃而谈:“先说广西叛乱。归根结底是官府压榨广西当地的土司,土司只能转头去压榨瑶人百姓。” “瑶人百姓被逼得活不下去。能不造反?” 常风这话,听上去在为叛匪开脱罪责,大逆不道。 但无人会去反驳他。因为弘治帝的外祖父,就是广西叛匪的一员! 若无明军的断藤崖大捷,纪太后又怎会被俘送入宫中?今日龙椅上坐着的人是谁都不好说。 弘治帝龙颜大悦:“说得好!接着说!” 常风又道:“至于荆襄流民叛乱。是因荆襄一带士绅豪强太多,土地兼并严重。老百姓丢了地,就只能当流民。” “可是当地官府呢?他们限制流民迁徙。限制迁徙,得拿出粮食来,让流民先填了肚子活下去。” “臣查阅过锦衣卫的存档。时荆州、襄阳两位知府,拿出的不是粮食,而是钢刀!” “谁迁徙,官府便杀谁。老百姓在当地没吃的,活不下去。官府又不准他们离乡讨个活路。不发生叛乱才怪!” 弘治帝拍了一下龙案:“说的好!诸位。朕认为,成化朝各地大大小小十一次叛乱,归根结底无非四个字‘官逼民反’!” “刚才常风一语道破了荆襄流民大叛乱的真正原因——土地兼并。” “朕知道,在座的诸位,许多家中都是大地主。朕告诉你们,已经在你们手里的地,朕不会去夺。” “但若你们中有人胆敢继续兼并百姓土地,朕会严惩不贷!” “需知,失地则失民,失民则亡国!” “士绅豪强兼并百姓土地,等于在挖大明的墙角!” “朕改年号第二年,朝廷上下最大的一件差事,就是抑制土地兼并!” 常风猛然明白了弘治帝重开经筵的原因。 原来是为了通过经筵传达治国大政! 户部尚书李敏出班:“禀皇上。抑制土地兼并是户部的本职。臣定当办好这件事。” 皇帝有抑制土地兼并之心,臣子也表态支持。但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好办的。 土地兼并真正画上句号,要等到四百六十年后,五星出东方利中國之时。 弘治帝能做的,也只是尽量抑制而已。 弘治帝又道:“王守仁的第二个建议,是向北虏派遣儒士,教导他们仁义礼智信。常风,你怎么看?” 常风道:“回皇上。伪元窃国九十八年,也是敬孔孟、尊儒术、开科举的。他们的皇帝、重臣也读四书五经。” “然而九十八年时光,他们改过自新了嘛?没有!依旧将汉家百姓当成会说话的牲口、两脚羊!” “幸太祖举起义旗,驱逐北虏,恢复我汉家天下。” “上溯一千五百年。我中原汉家,一直在用仁义礼智信对待外族。” “譬如他们没有衣衫,我们教给他们制衣裹躯;他们没有盐茶,我们送给他们盐茶。” “可是他们是用什么对待中原汉家的?不是仁义礼智信,而是马刀、弓箭!” “对待北虏,什么孔孟之学、程朱之学都是无用的。唯有一个字” 兵部尚书马文升插话:“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字——打!” 常风刚才一席话,让王恕、马文升如得知音。 常风道:“马部堂高见,正是‘打’这个字!” 弘治帝道:“常卿说得好!北虏骁勇善战,屡屡难下入寇。如果我们学大宋,一味退让。那迎接我们的就是靖康耻!就是崖山投海!” “朕敬仰太祖、太宗和宪宗。太祖爷十三次北伐,太宗爷五次亲征。打得北虏不敢南侵。” “宪宗时,国力不及太祖、太宗。但依旧数次派遣奇兵,深入草原腹地奇袭北虏。为九边赢得了短暂的安宁。” 马文升老泪纵横,高呼一声:“皇上英明啊!” 马文升正是成化朝数次草原奇袭的两位统帅之一,另一位是汪直。 弘治帝道:“朕对待北虏也好,对待东北女真也好,对待西北土鲁番也罢,都是一个策略。” “那就是,绝不学大宋。牢记太宗‘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天子守国门’的祖训!” 弘治帝通过这场经筵,传达了第二个强烈的政治信号。那就是延续宪宗时对待外族的强硬态度。 一众臣子山呼:“吾皇圣明!” 弘治帝笑道:“常风一番宏论,在今日经筵可谓拔得头筹。朕不能不赏。” “可朕这两年对你破格提拔、赏赐颇多。朕不能再超迁你了,怕外臣说闲话,说朕专宠家奴。” “朕又是个穷皇帝,拿不出多少财帛给你。” “这样吧。朕破格准许你参加今秋的北直隶乡试。朕很想看看,以你的才学是否可以秋闱中举!” 常风没有秀才功名。让他参加乡试,已是超越制度的破格恩赏。 常风跪倒叩首:“臣谢皇上隆恩!” 弘治帝又望向了王守仁:“你的书还要继续读。且要活学活用。今年你才十八,在经筵上贻笑大方不打紧。” “朕希望你二十八或三十八岁的时候,能够成为能做事、会做事的朝廷栋梁!” 王守仁叩首:“草民一定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声喊:“报!红翎信使急报!” 大明九边若有紧急军情,守将会派遣红翎信使紧急入京,急报无需经兵部,可直送皇宫。 弘治帝眉头一皱:“宣!” 红翎信使被两名大汉将军搀扶着进了西暖阁。 他手中拿着一个小皮囊。皮囊内装着羽檄。 所谓羽檄,是在军事文书上插上雉毛表示事态紧急。 雉毛,野鸡毛也。 最重大的军情要插三根。 说句题外话,后世海娃三根鸡毛信的故事,是有历史传承的。 萧敬将羽檄转呈给了弘治帝。 弘治帝看后说:“诸位,大同总兵禀奏‘北虏鞑靼部小王子率部潜住大同附近,营亘三十余里,约五万人,势将入寇’!” “刚才还在讨论北虏之事。现在北虏就找上了门!” 在史书中,蒙古先后有十余位酋首被称为小王子。大同总兵所说的小王子,乃是鞑靼部首领,达延汗巴图蒙克。 刚看完大同总兵递上来的羽檄,门外小宦官通传:“礼部主客司郎中王远宁请求觐见。” 用后世的话说,礼部主客司是管外交的。郎中请求入宫,定是有外交要事禀奏。 弘治帝道:“宣!” 不多时,王郎中进得西暖阁:“禀皇上,鞑靼部使者呈递国书。称鞑靼小王子请求入贡大明。” 弘治帝怒道:“入贡?有带着五万兵马入贡的嘛?” 王郎中补了一句:“鞑靼小王子大逆不道!竟在国书中自称‘大元大可汗’!” 小王子在草原上是出了名的一门心思“反明复元”。 弘治帝道:“今日经筵到此为止。移驾大殿。萧敬,宣内阁阁员、兵部员外郎以上、五军都督府佥事以上、锦衣卫南镇抚使入大殿议军事!” 锦衣卫中,北镇抚司管监察百官,查处官员不法情事。 南镇抚司除了管本卫军纪,还管对外军情。 南镇抚司在九边和草原腹地,有无数内应、暗桩。 南镇抚使廖凡勇,自万通掌卫时期就主管对外军情。 弘治帝继位后,对锦衣卫进行了大洗牌。唯独没有弃用廖凡勇。 因为廖凡勇专司对外军情十五年,旁人取代不得。 常风不在大殿议军事之列。回到了锦衣卫。 徐胖子见常风一身儒生打扮,笑道:“常爷穿这一身,看着就儒雅博学。我穿上你这身还是像个嫖客。经筵这么快就结束了?” 常风道:“嗯。北边似乎要起战事。皇上提前结束了经筵,召集将领们议军事。” 徐胖子来了兴趣:“北边起战事了?胖爷我能不能参与作战?” “我老祖的至交开平王常遇春说过,大丈夫当代三尺剑,将十万众,横行天下,护佑山河!” 虽然有点晚,但还是万字更新的一天。 (本章完) 第136章 命常风暂代南镇抚使职权(五千字) 大同军情紧急。弘治帝却丝毫不慌张。 因为一个人已经带着陕甘边军赶往了大同增援。此人就是成化朝第一名将,现任三边总制,王越。 王越的军事才能不亚于兵部尚书马文升。 当初汪直失势,王越吃了瓜落,被免职。后经怀恩举荐,弘治帝重新启用他为三边总制,掌朝廷在西北的十万边军。 另外,弘治帝已经跟诸将拟定好了计划。由马文升率三万京营兵增援大同。 两路援军前去大同,小王子很难破边入寇。 大明的敌人不仅在明处,也在暗处。 弘治帝调兵遣将的同时,锦衣卫南镇抚司也在跟鞑靼细作斗法。 京城之中生活了大约三万蒙古人。 太祖爷时曾颁诏「四海之内皆一家。凡留居华夏土地,拥护大明皇帝之人,无论蒙汉,皆大明子民!」 洪武、永乐两朝,有许多蒙籍官员为朝廷效力。譬如洪武朝的将领观童就是蒙古人。 靖难名将,同庆侯火真是蒙古人。随太宗数次远征草原的恭顺侯吴允诚也是蒙古人。 蒙人后裔在京城中已繁衍了数代。他们虽有着蒙人长相,却穿汉衣,说汉话。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在大明京城中见到蒙古人,就像后世在广州见到黑人一般稀松平常。 京城里蒙人的聚居地在南城广安门附近的「达官营」。达官,鞑官也。 这些年,鞑靼部往京城派遣了大批细作,混入达官营潜伏,刺探大明情报。 暗战一直在打。 当然,这场暗战一直是南镇抚司负责的。与北镇抚司的常风无关。 弘治元年二月十六夜。 南镇抚使廖凡勇府邸。 廖凡勇正在书楼中整理大同方面的耳目汇集上来的情报。 今夜会有一个达官营内的暗桩会来书楼,向他禀报一桩天大的机密。 如今锦衣卫中最得势的是常风。廖凡勇却对常风不以为然。 二十多年来,锦衣卫里得宠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今日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或许明日就会变成阶下囚。 但无论谁掌权,都离不开他老廖。因为老廖专管对外军情十五年,经营着一张硕大的情报网。 情报网的隐秘特性,决定了为数众多的暗桩身份,只有廖凡勇一人知晓。 如果廖凡勇失势或死亡,这张情报网顿时就会灰飞烟灭。 流水的指挥使,铁打的南镇抚使。这句话并不夸张。 与此同时,达官营。 一个蒙古长相的汉子正在街道上走着。此人名叫观恭,是廖凡勇手下的暗桩,一直潜伏在达官营。他在锦衣卫中职试百户。 往上数五代,他的老祖正是太祖爷宠臣,蒙籍降将观童。 观恭刚刚掌握了一桩天大的机密。需要及时禀报廖凡勇。 他路过一家炙羊肉的摊子,听到几个蒙人正在闲聊。 一个瘦子说:「我想娶一个汉家女人。汉家女人长得白啊。」 一个胖子传授他娶汉女的经验:「千万别跟汉女说你是十四年前被汪直的大军从草原掳来的投降俘虏。」 「你跟汉女说,你祖上是兀良哈三卫的勇士,跟随永乐皇帝奉天靖过难。汉女们就会上赶着嫁给你了!」 观恭对这段谈话万分不屑。 但他没有功夫教训那两个浪荡的蒙人。今夜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办。 再往前走两条街,就出了达官营了。 月黑风高,他抄近路,进了一条小巷。 就在此时,四名 黑衣人前后堵住了他。来者不善! 观恭从袖中滑出了一柄匕首:「什么人?」 黑衣人冷笑一声:「成吉思汗的子孙。」 说完黑衣人手持一柄草原弯刀,如流星一般窜过观恭的身边。 观恭轰然倒地,他的脖颈涌出鲜血...... 半个时辰后,廖凡勇的府邸。 廖府内外有一百名南镇抚司力士守卫。守卫如此森严倒不是廖凡勇摆谱。 这世上有太多人想取他性命了。其中包括鞑靼人、瓦剌人、南安人、土鲁番人、倭人。 谁让他手中的情报网,北及草原腹地,南到安南,东到倭国、西到哈密呢? 廖凡勇只能小心谨慎。 一个身罩黑纱斗笠的蒙人来到了廖府门口。 守门总旗上前:「口令?」 蒙人答:「天道残缺匹夫补。」 守门总旗接话:「只为苍生不为主。进去吧。」 蒙人径直进了廖府。 在书楼的楼下。十名力士拦住了他。 为首的小旗搜了蒙人的身。确定他身上没有兵器,才进了书楼。 蒙人上得二楼,来到了廖凡勇面前。 廖凡勇命令他:「摘下斗笠。」 蒙人照做,将斗笠摘下。 廖凡勇面色一变,直接拿起书案上摆着的蝎子弩,对准了蒙人:「观恭呢?你是谁?」 蒙人微微一笑:「观百户已经死了。今夜你也会死。」 廖凡勇冷笑一声:「是嘛?你没办法把兵刃带进书楼。我手中却拿着蝎子弩。七步之外弩快,七步之内弩又准又快!」 说完廖凡勇扣动蝎子弩。 「咔哒」,弩机竟然卡住了! 蒙人道:「我是没带兵器。可是,这世间最致命的兵器是——人!」 说完蒙人冲向了廖凡勇。 廖凡勇大喊一声:「有刺客!」 书楼外的十名力士闻声涌上了书楼。 当他们冲到书楼二楼,发现他们的廖镇抚使已经趴在了书案上。 一个蒙人冲向他们。 力士们立刻与蒙人缠斗在一起。十人对一人,那蒙人即便手段再高超也逃不了。 奈何这蒙人根本不想逃,而是一心求死。他故意将自己的胸膛狠狠的撞在一个力士的刀尖上。 「噗!」尖刃扎穿了他的胸膛。蒙人当即殒命。 半个时辰后。整个廖府灯火通明。 大批锦衣卫将廖府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朱骥和孙栾、常风站在廖凡勇的尸体面前。 朱骥查看了尸体,说:「脖子是被生生扭断的。刺客是个高手。」 常风拿起了旁边的蝎子弩:「怪哉,蝎子弩的弩机簧片怎么卡住了?好像是被人动了手脚。」 朱骥拿过蝎子弩看了看:「应该是里应外合。廖府里有人把老廖随身佩带的蝎子弩动了手脚。导致生死关头,老廖未能自保。」 常风问:「这就查?」 朱骥微微摇头:「这事我来查。叫你来此,是有另外一件要紧的差事。」 「南镇抚司有一份两百页的名册。上面记录了整整一千个人名。那是南镇抚司分布在草原、西域、南境、倭国的暗桩名单。」 「暗桩的真实姓名、身份,在异国的掩护身份,联络方式。在上面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我需要你找到这份名册。否则,南镇抚司苦心经营数十年的这张情报网就没了!」 「如今北边军情紧急。正是朝廷需要 这张情报网的时候。」 常风明白了。朱骥给他的差事是还是抄家。抄已故南镇抚使的家,找到名册。 朱骥补充了一句:「越快越好!」 常风点头。他走下书楼,吩咐徐胖子:「把查检千户所在京的五百弟兄全都叫到廖府来。二十条狗也全都带来。」 查检千户所员额六百。有一百人被派到了外省办抄家差事。在京的只有五百人。 这批人经过常风长时间的训练,个个都能独当一面,执行抄家差事。 廖府其实并不大。只有一个书楼和六十多间房。五百人一夜之间能把廖府搜个底儿朝天。 如果名册在府中,一定能够找到。 半个时辰后,五百袍泽来到了廖府。 常风让每八人为一队,负责一间房。他则领着二十人搜书楼。 他走到廖凡勇的尸体前,深深作了个揖:「廖爷,有怪莫怪。都是为了大明。」 接下来,常风开始用聚宝戒、寻银镫寻找暗格密室。 然而忙活到大半夜还是一无所获。 副千户钱宁走了过来:「常爷,六十三个房间,全都查了一遍。倒是发现了三个暗格。」 「第一个暗格里放着两柄机巧兵刃;第二个暗格里放着五十两金子;第三个暗格里放着三百两银子。」 「没发现名册之类。」 常风道:「把弟兄们都叫到书楼来吧。翻书!看看书楼这上千册藏书里有没有线索。」 书楼之中有上千册的藏书。常风猜测,会不会跟上次抄皇宫寻找秽书类似,名册就藏在显眼的书架上。 常风猜错了。 一众力士在书楼折腾到了黎明时分,依旧一无所获。 府内的井也下了人,连茅房粪坑都掘了。简直就是挖地三尺。 常风做出了判断:名册并不在廖府之中。 常风找到了坐在廖凡勇尸体旁的朱骥。 尸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 常风拱手:「指挥使。整个廖府已经搜了个底朝天。名册似乎不在府中。」 朱骥道:「孙栾也查问了老廖的心腹属下、妻妾、仆人。他们也一无所知。」 常风指了指朱骥:「只能搜一搜廖爷的尸体了。说不定身上会有钥匙之类的线索。」 朱骥道:「那得等张道人来。他昨日出城去妙峰山紫云观敬三清了。我已连夜派人去找他。应该快来了。」 朱骥所说的张道人,是锦衣卫中的仵作百户,专司验尸。 此人是个道士出身。故卫中的上司都称他一声张道士;平级、下属尊称他一声「张道爷」。 除了验尸,卫里的袍泽谁因公殉职了,也是他负责做超度道场。 日出时分,张道士来到了书楼。 他一身道袍,头上盘着道髻。四十来岁的他颇有仙风道骨。 朱骥抱怨:「我们等了你一夜。你没事去什么妙峰山?」 张道士虽只是仵作百户,却丝毫不买朱骥的账。他顶了一句:「我是去给锦衣卫的袍泽们祈福。其中也包括你朱指挥使。」 本事大的人通常脾气也大。 朱骥没跟他一般见识:「验尸吧。」 常风在一旁附和:「请张道爷找一找,廖镇抚使身上有没有钥匙之类。」 张道士并不急于验尸。而是从道褡子里拿出香炉、龙虎斗、三清铃之类的法器。 朱骥有些发急:「你不验尸,拿这些零碎出来作什么?」 张道士说:「我得先给廖爷做个简单的超度法事。放心,也就两柱香的功夫, 耽误不了多久。」 「人都是要死的。指挥使你就能保证不会落得跟老廖一样的下场?」 「到了那一天,你也不想变成孤魂野鬼吧?」 张道士这张嘴简直出口伤人。丝毫不给朱骥这个大老板面子。 朱骥竟忍了。别的下属敬他,畏他,是因为朱骥掌握着下属们的前程以及生死。 张道士则不然。他早就不想在锦衣卫当差了。辞官的文书一年内递了三封,都被朱骥强行挽留。 古往今来,想辞职的员工都不怕老板。前程?前他个鸡子灯! 至于生死。张道士经常给一个人讲道经。讲经的地点是皇宫,听经的人是弘治帝的祖母,周太皇太后。 借朱骥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动张道士一根蜿蜒曲折的毛。 张道士布好法器,摇着铃铛,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念道:「道场成就,超度将成。弟子虔诚,上香设拜。」 随后张道士又开始唱道:「八月中秋雁南飞,一声吼叫一声悲。大雁倒有回来日,死去亡魂嘞......不回归!」 两柱香功夫后,这个简单的超度法事完成。 张道士对常风说:「常千户,我要开始验尸了。你在卫里正当红。回避一下吧,省得沾上晦气,断了好运。」 常风道:「无妨。我不信这些。」 张道士点点头:「嗯,信则灵,不信则无。」 朱骥问:「你怎么不让我回避?」 张道士瞥了朱骥一眼:「指挥使杀人太多,满身血腥气,神鬼避讳,晦气找不上门。」 张道士说完,开始验尸。他在地上铺了一张白布。让常风帮忙,跟他一起将廖凡勇的尸体抬到了白布上。 张道士双手掐了个老君倒骑牛道印。随后开始剥尸体的衣物。 每剥一件衣物,他就将衣物放在一旁。 常风仔细的检查着衣物。还是一无所获。 张道士看了看廖凡勇的脖子,随后道:「是被扭断颈骨而亡。凶手手劲很大。」 朱骥指了指凶手的尸体:「凶手的尸体你也查一查。」 张道士查了凶手的尸体:「凶手是被利刃贯胸而亡的。」 朱骥道:「按守卫书楼的力士禀报,这凶手似乎知道自己逃不了,一心求死。用前胸扑了刀刃。」 张道士伸了个懒腰:「验尸已经完成。没事我先走了。」 说完张道士不等朱骥同意,转身翩然离去。 常风翻着廖凡勇的衣物:「没有任何暗桩名册的线索。」 朱骥道:「线索不会自己跑到你眼前,需要你自己去找。总之,三日内我要拿到暗桩名册。」 「北边要打大仗了。没有暗桩名册,明军就会变成聋子、瞎子。不能全指望边军斥候查探敌情。」 朱骥给下属颁布任务,从来只要一个结果。 至于任务难不难,那是下属的事。 典型的老板思维。 常风有些头大。廖府已经搜了个底朝天。名册显然不在府中。 廖凡勇活着的时候跟朱骥说过,名册不在南镇抚司里。 尸体上又没找到任何线索。询问廖凡勇的心腹属下、妻妾、仆人,他们皆称不知。 这还怎么找? 徐胖子走进了书楼,来到常风身边:「常爷,咋样了?」 常风微微摇头。 他的目光看向了廖凡勇的尸体。 突然间,他发现廖凡勇的中指第一节和拇指上方有厚厚的老茧。 常风随口问:「指挥使,廖镇抚使喜欢打麻吊?」 麻吊,三宝太监郑和所创,百年间风靡大明。 朱骥问:「我不清楚。怎么这么说?」 常风解释:「常打麻吊的人,抓牌不是用看的,而是用手摸的。一摸就知道牌面是什么。」 「久而久之,中指第一节和拇指上方就会磨出老茧。」 徐胖子问:「常爷,你平日里一向不进茶楼赌馆。你是怎么知道的?」 常风不好意思作答。 九夫人在湘西巷时喜好跟族人们打麻吊消遣。 她第一回用手帮他弄那儿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手上的老茧。一问才知道是成年累月打麻吊留下的痕迹。 朱骥有些奇怪:「没听说老廖好赌啊。」 常风问:「指挥使,我能否问廖爷遗孀的话?」 朱骥点头默许。 常风出了书楼,在大厅内找到了廖夫人。 廖夫人哭得梨花带雨,眼眶通红。 常风道:「嫂子,节哀啊。」 廖夫人骂道:「感情死了丈夫的不是你家夫人。你让我怎么节哀?」 常风被廖夫人泼辣的言语噎住了。 过了片刻,常风道:「嫂子。我得问你几个问题。关乎给廖爷报仇。」 廖夫人抬起头:「报仇?好!什么问题?问吧。」 常风问:「廖爷平日里喜好打麻吊?」 廖夫人点点头:「嗯。只要无事,他夜里都会去城南源升茶馆打一个时辰的麻吊。」 常风听了这话先是不解。 赌是分身份分地方的。 京城的地痞、商贩下九流,喜欢在南城的茶馆里赌。 ***勋贵,则是去北楼妓馆内赌。让扬州瘦马在一旁伺候局。 廖凡勇好歹是锦衣卫的南镇抚使,怎么会去南城茶馆那种下等地方? 片刻后,常风忽然想起,妙手门的副掌门石坚不就在源升茶馆骰子摊上当开宝人嘛? 就在此时,一名力士走到了常风身边:「司礼监的钱公公来了。有旨意给您。」 常风来到了大厅。朱骥和徐胖子已经等在了那边。 常风跪倒。钱能高声道:「有上谕。命常风以千户之身,暂代南镇抚使职权。」 第137章 黑弥勒、老寿星、小国手(五千字章) 弘治帝命常风暂代南镇抚使职责,这是一道并不高明的旨意。 这两年,弘治帝交待给常风的每一件差事,常风都能办得妥妥当当。 弘治帝理所应当的认为,常风能够管好敌***情事。 然而,弘治帝却忘了韩愈有言「术业有专攻」。 常风没有任何经营情报网的经验。更何况......如今暗桩名册下落不明,整张情报网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钱能笑道:「恭喜常千户。大同军情紧急,若你能立个功,暂代二字必定被皇上划去。」 「到那时,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南镇抚使,朝廷的从四品武官啦!」 常风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若说抄家。可着两京一十三省他常风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若说抓敌国细作、刺探敌国情报。他就是个白脖子,两眼一抹黑。 如果弘治帝让他去南镇抚司当个千户。有师傅带着,学个三两年,或许他能够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可上来就让他暂代南镇抚使?难!太难了! 朱骥也是这么看的。他提出了异议:「钱公公,常风从未在南司效力过,对南司的一应事务毫无了解......」 钱能的干儿子靠着常风连升四级。钱能自然向着常风说话:「朱指挥使此言差矣。常千户精明强干,负责什么事儿都能办的明明白白。」 「再说,这是皇上的旨意。朱指挥使是对圣旨有异议?」 朱骥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钱能道:「罢了。我先回司礼监。」 钱能走后,朱骥问常风:「你能干好嘛?」 常风实话实说:「属下心里没有底。」 朱骥道:「这样吧。查找暗桩名册虽是急务,但也不差一两个时辰。你先回一趟卫里,跟南司的千户、百户碰个头。」 常风问:「那查检千户所那边?」 朱骥想了想,回答:「查检千户所先交给孙栾代管。」 徐胖子在一旁道:「指挥使,我跟常爷是一条绳上拴着的小蚂蚱。他去南司我也跟着去,给他打下手。」 朱骥点点头:「嗯。你俩在一处也有五年了,配合默契。你就以副千户的身份调去南司吧。」 常风回了锦衣卫,在南镇抚使值房中召见了三位千户、三十位百户。 南镇抚司三大千户分别是黑弥勒、老寿星、小国手。 黑弥勒本名赵向佛。生的仿佛黑炭一般。他十八年前曾在乌斯藏雪山以喇嘛身份为掩护,搜集情报。故得名黑弥勒。 老寿星本名孙龟寿。在整个锦衣卫中年龄最大。足足七十九岁。打永乐末年就在锦衣卫效力。经历过仁宣之治、土木堡之变、夺门之变。是正儿八经的七朝老臣。 十六岁就入卫的他,负责清查敌国派在京城内的细作已有六十三年。 这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用他自己的话说:「再吃十年八载烤鸭子不成问题。」 小国手王妙心。年仅二十七,却是京城弈界翘楚。 魏人邯郸淳在《艺经》中将围棋棋手划为九品境界。 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体,四品通幽,五品用智,六品小巧,七品斗力,八品若愚,九品守拙。 王妙心在京城弈界是公认的四品通幽境。 六品小巧境以上就能称国手了。最近二十年,能够达到四品通幽境的国手,全天下只有七人而已。 一到三品境界,那是几十年上百年才出一个。 棋下得好的人,通常都 很聪明。王妙心精于算计、布局。 听说常风暂代了南镇抚使职权。三大千户都有些不以为然。 黑弥勒赵向佛道:「搜集情报、抓捕细作、派遣暗桩跟抄家是两码事。常千户初入此道,就负责了整个南司。恐怕......」 常风只是暂代职权,并未正式接南镇抚使大印。故赵向佛还是称他为「千户」。 孙龟寿附和:「是啊。常千户,我跟你平时关系不错。你还请我喝过酒。可是你掌南司,好有一比。」 常风问:「哦?什么比?」 孙龟寿叹了声:「唉,就好比小家雀飞进了大雁群——跟不上啊!」 王妙心亦道:「是啊。廖爷死于非命。咱南司如同失了主心骨。您来掌南司.......希望少出昏招,能有妙手吧!」 这三人对常风并没有恶意。平日里,常风跟南、北司的七位千户关系处得都不错。 实在是弘治帝的旨意不怎么高明。他们对常风的为人没什么挑剔的。只是对常风的能力有所怀疑。 常风叹了声:「唉。我又岂能不知我在南司是两眼一抹黑?这是皇上旨意,我总不能抗旨。」 「我也只能粪坑里头撑船——粪涌(奋勇)向前了!」 「三位前辈对当下有何看法?」 孙龟寿道:「大同情势危急。前方将士盼鞑军情报如大旱之盼云霓。」 「可是,廖爷被刺。他手中掌握的暗桩名册不翼而飞。咱们根本联络不上鞑军中的暗桩。」 「且,鞑军有可能派假暗桩来给咱们送假情报。没名册咱们分不清谁真谁假。」 「当务之急是找到暗桩名册。」 赵向佛和王妙心赞同:「老寿星说得对。」 「嗯,得先找到名册。」 突然,朱骥的贴身百户走了进来:「赵千户、孙千户。指挥使叫你们去他值房。」 孙龟寿问:「有差事?」 百户微微点头:「似乎是让二位调查廖爷被刺的幕后黑手。」 黑弥勒和老寿星离开了值坊。 常风道:「诸位袍泽都散了吧。王千户、徐光祚留一下。」 众人散去。常风吩咐二人:「走,咱们去城南源升茶馆。」 源升茶馆是常风目前掌握的,关于暗桩名册的唯一线索。 三人骑着马,来到了源升茶馆。 茶馆内已经人声鼎沸。掷骰子的、推牌九的,一个个赌徒眼睛赤红。仿佛赌场就是战场。 常风找到了妙手门的副掌门石坚。 石坚将三人领到二楼空着的一个雅间中,问:「常总旗,你怎么来了?」 徐胖子笑道:「石兄弟,我们常爷是稳婆传喜讯——升了!现在要改口叫常千户了。」 石坚拱手:「啊呀!恭喜常千户。」 常风开门见山:「你是否认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个子不高,精瘦。右下巴上有一颗黑痣。有点大舌头,譬如他会把橘子说成橘炙。」 常风描述的,是廖凡勇的外貌特征。 石坚道:「认识啊!你们说的是虎爷吧?他是我们大掌柜的朋友。老跟我们大掌柜还有另外两个朋友搓麻吊。」 王妙心附到常风耳边:「大虎是廖爷的化名之一。」 常风问:「你们大掌柜呢?」 石坚答道:「在账房呢。二位稍等,我去找他。」 不多时,源升茶馆的大掌柜高晋走了进来。 高晋其貌不扬,属于那种扔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长相。 常风亮出了千户腰牌:「高掌柜 ,我们是锦衣卫的。」 高掌柜对石坚说:「你先下去。」 石坚走后,高掌柜「噗通」就给常风跪下了:「锦衣卫南镇抚司管册百户高晋,拜见常千户!」 常风惊讶:「你是锦衣卫的人?」 高掌柜拱手:「正是。属下以源升茶馆为掩护,看管暗桩名册已有十一年了。」 常风转头问王妙心:「王千户,他自称南司的人。你认识嘛?」 王妙心微微摇头。 高掌柜道:「属下也算暗桩之一。南司暗桩身份隐秘,很多暗桩就算上面的千户也不晓得身份。」 王妙心道:「他说的是实情。」 南司的重要暗桩,大部分都跟廖凡勇单线联络。 单线联络有两桩好处。第一桩好处,暗桩身份不易被外人察觉。 第二桩好处,重要的暗桩掐在廖凡勇手里。就算改朝换代,锦衣卫大变天,新任的指挥使也得继续用他老廖。这叫挟暗桩自重。 常风道:「总要有个凭证吧?不能你说是就是。」 高掌柜道:「常爷稍等片刻。」 他转身离去。不多时返回。手里多了一面腰牌。 只见腰牌正面大书「锦衣卫南镇抚司下,百户,高。」 背面则有一行小字「此牌出京不用」。 常风接过腰牌看了看,腰牌是真不假。 高掌柜又道:「另外,暗桩名册中,也有我的名字。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提到暗桩名册,常风眼前一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连忙问:「暗桩名册在何出?」 高掌柜答:「我刚得到消息,廖爷遇刺身亡。可是名册我不能随便交予别人。即便是锦衣卫的千户也不成。」 「况且据我所知,常千户您是北镇抚司的人。向来与南司无瓜葛。」 常风道:「已有圣旨,让我暂代南镇抚使职责。整个南司现在都归我管,名册你自然该交给我。」 高掌柜很小心:「能否让属下看一眼圣旨。只要有让您暂管南司的圣旨,我就将暗桩名册交给您。」 「请您体谅。这份名册是数代南司前辈、后辈的心血,是南司乃至整个大明的头等机密。」 圣旨这东西,常风不可能随身携带。那份圣旨已经被他供在了南镇抚使值房之中。 常风夸赞了高掌柜一句:「是个谨慎的人。」 随后他吩咐徐胖子:「你回一趟锦衣卫,把圣旨取来。」 徐胖子走了。常风和高掌柜、王妙心坐下喝茶等待。 常风问:「廖夫人说,廖爷经常来你这儿跟你搓麻吊。麻吊得四个人搓。另外两个牌搭子是谁?」 高掌柜道:「这事不同于暗桩名册。我可以告诉您。另外两个牌搭子是潜伏在达官营的重要暗桩。」 「一个叫观恭。卫内职试百户。他是太祖爷手下蒙人降将观童的庶支旁脉。」 「第二个叫杨春。卫内职总旗。在达官营内的隐藏身份是铁匠。」 常风又问:「廖爷遇刺的原因,你可知一二?」 高掌柜答:「前日麻局,观恭曾说即将拿到一个天大的机密。与大同军情和秃鹰会有关。」 常风有些奇怪:「秃鹰会?那是什么?」 高掌柜一番解释。秃鹰会是鞑靼人在京城中的细作组织。 南镇抚司与之斗法已有十几年了。奈何秃鹰会隐藏很深,南司一直未能将其连根拔起。 秃鹰会的宗旨是「反明复元」。 观童便是南镇抚司打入秃鹰会的暗桩。 聊了半个多时辰,徐胖子带着圣旨去而复返。 高掌柜看后道:「常千户。暗桩名册属下正式交割给您。」 常风问:「名册到底在何处?」 高掌柜答:「就在源升茶馆之中。」 常风有些奇怪:「这么重要的名册,廖爷不放在南镇抚司,不放在家中,为何要放在你这茶馆里?」 高掌柜解释:「秃鹰会的眼睛早就盯着这份名册了。放在他家里不安全。」 「至于不放在南镇抚司......廖爷防的不是秃鹰会,而是防着自己人。」 常风心中了然:谁掌握了这名册,谁就能掌控南镇抚司。老廖是怕别人取他而代之。他有私心。 常风问:「那你这茶馆就安全了嘛?」 高掌柜笑道:「您可知源升茶馆的地下是什么?是伪元顺帝怯薛军的一个地下武库!」 「当初中山王徐达兵围大都。顺帝未战北遁。顺帝手下的怯薛军,有三百人隐姓埋名藏在了城中。」 「他们修了这个武库,储存军械。妄想伪元军有打回来的一天,他们好拿了军械里应外合。」 「这武库乃是花岗岩在地下垒成的。坚固无比。用来存放暗桩名册是再合适不过了。」 常风连忙问:「既是地下密室。总有暗道入口,入口在何出?」 高掌柜答:「入口隐秘无比。别看您是抄家出身,可就算您也很难找到。就在......」 高掌柜的话还没说完,楼下赌客似乎起了争执。打砸声不断。 高掌柜皱眉:「我下去看看。」 常风他们跟了出去。 只见四个蒙人长相的赌客,吆喝着「你们出千」,拿着板凳砸着赌桌。 十几名赌场的打手围了过去,双方对峙着。 高掌柜下了楼:「怎么回事?」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蒙人从随身的褡裢中,掏出了一个蒙族暗器——轮圈。 轮圈是蒙人特有的暗器。套戴于左腕上,以右手手指套圈摇而掷敌。 轮圈的外侧,有数十个锯齿尖刺,可重伤人的头颈。 如今民间打把势卖艺的江湖人所用「日月风火轮」、「日月雁翅轮」皆是轮圈演变而来。 「噌!」 那蒙人将轮圈掷出。直接飞向了十步之外的高掌柜。 「噗!」轮圈扎在了高掌柜的脖颈上。高掌柜立时鲜血四溅! 常风朝着十几个打手大喊:「还不抓住他们!上啊!」 这四个蒙人显然都是死士。根本没想着逃。 他们纷纷掏出匕首,齐声高呼:「大元万岁!成吉思汗万岁!」 随后将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常风慌忙跑到高掌柜身边,俯身用手一探高掌柜的鼻息。 徐胖子问:「还有气嘛?」 常风微微摇头。 高掌柜已然魂归西天了。 再看那四名蒙人刺客。他们的匕首上抹着见血封喉的毒药。也已全部归西。 王妙心疑惑:「按刚才高掌柜所说,他的身份万分隐秘。只有廖爷、观恭、杨春三个麻吊搭子知晓。」 「蒙人前来刺杀他,绝对不是赌场纠纷。而是知晓了他的身份。很可能是冲着名册来的。」 「廖爷已死。泄露高掌柜身份的,就只有观恭、杨春二人。」 徐胖子道:「不是我说死人的不是!这高掌柜说话大喘气啊!光说茶馆地下有密室,却没说入口在哪儿!」 常风道:「知道密室在茶馆地下就好办。别 忘了咱哥俩是干什么的出身。」 源升茶馆一楼是大厅和四个房间。 二楼则是十个房间。其中包括雅间和账房。 常风让徐胖子回锦衣卫,喊来了一百名查检千户所的校尉、力士。 这些人可都是抄家找密室、暗道的行家里手。 众人撸胳膊,挽袖子。常风信心满满的一声令下:「搜!」 常风一心想让新下属王妙心看看,他在查检千户所带出来的手下多么能干。 常风自己则主要搜高掌柜的账房和卧室。 然而事与愿违!一个时辰过去了。茶楼被翻了个底朝天。哪里有暗道入口的影子? 徐胖子抱怨道:「常爷,他娘的。那四个蒙人刺客来的也是巧!但凡晚须臾功夫,咱们就不用废这力气了!」 常风道:「说这些无用。找到入口,进入密室,拿到名册才是正经。」 徐胖子朝着远处的王妙心努了努嘴:「可弟兄们都把茶馆搜遍了,也没找到入口。这下可让那位小国手看了笑话了!」 「常爷你刚掌了南司。第一炮要是没打响,底下人还能服你嘛?」 常风想了想,说:「抄家之法,分细抄和粗抄。细抄是在官员府邸细查‘八藏。」 「粗抄一般不用。今日看来咱们得粗抄了。」 所谓粗抄,说白了就是扒房子! 官员府邸大都是深宅大院。且深宅大院本身也是犯官财产的一种。故而一般不会行粗抄、扒房子。 这源升茶馆统共屁大点的地方。直接把房子给扒了。底下的密室自然能见天日。 常风让徐胖子去城南力巴行雇来了三百名壮汉,让王妙心去五城兵马司调来了二百兵丁。再加上一百名查检千户所袍泽。总共六百人。 他还让手下校尉去了一趟十二团营驻地,调来了两辆攻城撞车。 万事俱备,常风一声令下:「拆!把这茶馆给我拆个干干净净。」 第138章 秃鹰会 “轰!”兵丁们推着攻城撞车,直接撞向了茶馆的砖墙。 六百多人齐齐动手,扒瓦、拆墙、搬砖。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官兵怎么把源升茶馆给拆了啊?” “一准是有当官的在里面输得光了腚,气不过来报仇!” 石文义也跟着袍泽们过来了,他是伺候人的高手。他在茶馆街对面摆了张桌子,放上了茶水、干果。又用青纱围了一个小小的帐子,遮挡灰尘。 常风跟徐胖子、王妙心在帐篷内喝茶等待着结果。 浩浩荡荡的“粗抄”,一直进行了到了子夜时分。 一名灰头土脸的校尉进了青纱小帐:“常爷,可算找到密室入口了。” 众人来到了茶馆的废墟之上。 只见废墟的东南角有一个三尺见方的暗道入口。常风拿起火把一照,暗道里是长长的石头台阶。 常风举起火把就要往里走。 王妙心却一把拉住了常风:“万一里面有机关暗器呢?常千户你现在暂掌南司,责任重大。还是找几个力士先下去探探吧。” 王妙心不愧是四品通幽境的国手,思虑果然周全。 常风道:“嗯,多谢王兄提醒。来啊,谁报奋勇?我需要五个人。每人赏银十两。” 锦衣卫中,多得是想在皇帝红人面前露脸的校尉、力士。这些人像极了两年半之前的常风。 不多时便有五人报名。 常风道:“你们五个打着火把下去。拿着兵马司的木盾牌,小心机关暗器。” 五人齐声道:“遵命!” 片刻之后,常风听到了他们的喊声:“常爷,下面没机关暗器,倒是存了十几个大箱子!” 常风这才和徐胖子、王妙心进了暗道,来到地下。 只见这地下密室并不大。东西五六丈,南北三四丈。 徐胖子道:“我还以为怯薛军的武库能有多大呢。” 常风道:“没听高掌柜说嘛。这里当初也就存着三百名怯薛军所用的军械,能有多大。” 常风数了数,大小箱子一共有十五个。 其中十四个贴着封条,封条上写着“南镇抚司暗桩密饷”和年月。 打开这十四个木箱,里面装得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常风终于能在王妙心面前显露自己抄家练就的本领了。他粗略一看便估计出了银子的总数:“大概有个三万两千两左右。不是小数目啊!” 徐胖子惊讶:“这么多银子?廖爷该不会吃私贪污了吧?” 廖凡勇是王妙心的老上司。王妙心听到这话面露不悦:“我们廖爷一向是两袖清风。” “许多暗桩身处敌境,无法领取饷银。这批银两,应该是暗桩们历年密饷积起来的。廖爷只是暂时替他们保管。” “如若不然,廖爷也没必要在封条上注明是密饷。” 常风打开了没贴封条的那个木箱,木箱内放着很多册子。 其中一个册子厚达两百页。常风小心翼翼的拿火把照了照,只见册子的封面上写着“锦衣卫南镇抚司暗桩总名册”。 册子的正面盖着南镇抚使的官印。常风让徐胖子拿着火把,他双手捧起那名册翻了翻,名册的侧面还盖着骑逢章。 (注:现代人常用的骑逢章发明于汉代。) 箱中不光有暗桩名册。还有暗桩交上来的大量机密情报。 另外有十几本《南镇抚使月记》。是廖凡勇所记,他担任南镇抚使以来,每月遇到的重大事件。 徐胖子大喜:“可算找到这一箱宝贝疙瘩了!” 常风吩咐道:“来啊,将这些箱子全部抬回南镇抚司!” 后半夜。 南镇抚使值房内灯火通明。 常风先吩咐石文义:“你带人把这十四箱银子抬进私库。暗桩弟兄们深入虎穴,万分艰险。他们的饷银咱们得保管好了。” 老寿星孙龟寿叹了一声:“唉。能返回京城领取这些密饷的弟兄,恐怕十中无二三。” 常风问:“其余的十之七八呢?都被敌人发现杀掉了嘛?” 孙龟寿微微摇头:“那倒不是。很多暗桩弟兄,在敌境内一潜伏就是大半生。他们中多数人都在敌境内成婚生子甚至得孙。此生都不会返回京城。” 从古至今,华夏都有这样一批人。 他们不求索取,隐姓埋名,在暗中默默守护着华夏。 他们中的许多人,致死都无法恢复本来身份。 大明也有无数的余则成、郑耀先。 常风指了指放暗桩名册的箱子:“我是南司的生头。就算得到了暗桩名册恐怕也不晓得如何运用。” “三位千户与我一同看,如何?” 黑弥勒赵向佛摇头:“万万不可!暗桩名册只有掌南司的人可以看。就算是指挥使都不能轻易看!” “这是锦衣卫延续百年的规矩了!这规矩我们可不敢破!” 常风有些为难:“可是大同方面急需鞑军的情报。我又是个生头.” 孙龟寿道:“您只需从名册中挑出鞑靼小王子察哈尔本部兵马中潜伏的人名、掩护身份、联络方式、接头暗语,交给我。” “剩下的事情我来办。” 常风点点头:“好!” 他翻阅起名册。时不时在一张纸上记下些什么。 潜伏在小王子察哈尔本部的暗桩一共有八人。 常风惊诧,这里面不仅有十夫长、马夫之类潜伏身份低微的人,还有小王子本部的札鲁花赤(断事官)、千户长。 常风抄录好这八人的信息,将纸递给了孙龟寿。 孙龟寿看完如获至宝:“妙哉!我这就赶往大同!常千户,告辞了!” 常风问:“孙老前辈,我还是派别人去大同吧。您都七十九了。万一” 孙龟寿道:“放心!别看小老儿我须发皆白。但我夜里骑得住通房小丫鬟,白天就骑得住马!”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常风也不好再阻拦他:“好吧。孙老前辈一路保重。” 暗桩名册已经找到,孙龟寿马上就要赶往大同,联络小王子军中的暗桩,收集急需的军情。常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要查找行刺廖凡勇和高掌柜的幕后黑手。 常风猜测,很有可能是秃鹰会所为。 他心中暗道:我上任不过一天,就找到了暗桩名册。若能再将秃鹰会连根拔起南司弟兄人人都要高看我一眼。 箱中除了名册,还有十几本《南镇抚使月记》。 成化朝的月记,常风来不及看。只挑出了弘治二年的月记。 他越看越心惊! 月记中有这样一段内容:试百户观恭已成功打入秃鹰会的左护法堂。他即将探知一桩天大的机密。 这个机密,牵扯到小王子能否顺利由大同打入大明腹地;同时牵扯到当今天子的安危! 天子的安危?难道秃鹰会要行刺皇上? 常风继续往下看:观恭将于二月十六夜,去廖府禀报这桩机密。 二月十六夜?不就是廖凡勇遇刺身亡的当夜嘛? 常风对众人说了这两段内容。 徐胖子不以为然:“皇上的安全,是由咱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们负责的。” “常爷伱以前当过大汉将军。应该知道皇宫守卫之森严!” “行刺皇上可不是刺杀廖爷跟高掌柜,秃鹰会哪有得手的可能?” 王妙心插话:“或许是隐秘的法子——下毒?下毒也不可能。宫里对御膳颇为上心。要三验、三试。” 王妙心说的是事实。当初万贵妃处心积虑想毒死朱祐樘,周太后看得严,她十几年也没得手。 常风道:“是啊。看上去皇上的护卫密不透风。可是百姓家有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秃鹰会竟然盯上了皇上。若不将其连根拔起,皇上总是有危险的。” 徐胖子还是满不在乎:“咱大明开国到如今,还没有皇帝被刺身亡的先例呢。” 常风瞪了徐胖子一眼:“蠢话!说句有不敬之嫌的话。皇帝若遇刺身亡,咱们锦衣卫上到指挥使,下到校尉、力士,全都得自裁以谢天下。” “总之,我如今既掌了南司,就得将秃鹰会连根拔起。” 王妙心泼了常风的冷水:“将秃鹰会连根拔起?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黑弥勒赵向佛发话了:“常千户。我今日一直在查廖爷被刺的事。” “廖府守门的总旗禀报,当夜廖爷跟来访暗桩的接头暗语是‘天道残缺匹夫补’、‘只为苍生不为主’。” “南司的接头暗语是特定的,每名暗桩都不同。你查一下名册,这套接头暗语属于谁?” 徐胖子眼前一亮:“蛤?用《红巾军军歌》里的唱词儿当暗语啊?” 徐胖子的老祖徐达是正儿八经的红巾军。红巾军的军歌,历代徐家子孙都会唱。 “天道残缺匹夫补,只为苍生不为主”正是军歌里的唱词。 常风连忙查了名册,随后道:“这套暗语是潜伏在达官营的暗桩观恭所有。” 王妙心道:“也就是说,只有一种可能,观恭变节了!” 众人尚不知观恭被杀之事。 常风道:“不光是观恭有变节可能。高掌柜被杀,杨春也有变节的嫌疑。杨春是源升茶馆四个麻吊搭子之一。” “名册中有观恭、杨春二人在达官营的住址。咱们去一趟达官营,将他们二人带回南司。一审便知。” 王妙心道:“好!我这就点三百名力士” 常风却摆摆手:“带那么多人去作什么?兴师动众的,就不怕把这二人吓跑了?” “带十名精干力士,配上蝎子弩足矣。” 王妙心连忙劝阻:“万万不可!达官营里有数万蒙人。秃鹰会大部分的人都潜伏在那边,人数不明。只带十人前去太危险了!” 常风微微一笑:“怕危险还当什么锦衣卫?达官营的蒙人再多,也是咱大明的天下!我就不信,几个宵小还能反了天不成!” “再有,咱们带着蝎子弩呢。哦对了,出发前好好检查下蝎子弩。别跟廖爷一样,让人把蝎子弩动了手脚。” 话赶话说到这儿,常风问黑弥勒:“赵千户,查出蝎子弩到底是谁动的手脚了嘛?” 赵向佛答道:“正在排查,一两天内必有结果。” 常风似乎是在向赵向佛示威:“太慢了。我一天之内就找到了暗桩名册。抓个把动手脚的宵小,还需要一两天嘛?” 赵向佛沉默。 从前天夜里廖凡勇遇刺身亡,常风已经有整整一天两夜没睡觉了。 但他此刻却精神亢奋。初掌南镇抚司,这第一炮得打响了。 人在这种状态下,很容易犯错误。 只带十名力士去达官营,就是最大的错误! (本章完) 第139章 放眼整个四九城,谁敢动我夫君?!(五千字章) 常风、徐胖子、王妙心还有十名力士换上便服,皆挂着褡裢,褡裢内装着蝎子弩,重返南城进了达官营,寻找观恭、杨春。 赶到达官营时,天已经亮了。 达官营的街面上已经热闹了起来。 羊肉早茶摊的摊主高声吆喝着:“塞乐儿外东塞(朋友),草原上的雄鹰也需要觅食,上好的手把羊肉和苏台茄(奶茶)!三十文吃到饱啦!” 卖生鸡的摊主玩命夸着自家货品:“我这里的鸡都是城外放养的溜达鸡!渴了喝露水,饿了吃蚂蚱!” “咕咕咕!” 常风等人的肚子不争气的叫唤了起来。折腾了一天两夜,就昨日下晌拆源升茶馆时,吃了些石文义孝敬的茶点。 徐胖子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常爷,磨刀不误砍柴工。别没找到人,咱们先饿死了。” 常风道:“好吧。咱们先吃个早饭。” 众人坐到了早茶摊上。 徐胖子不仅是京城中有名的大嫖客,同时是个有名的大吃主。他高喊道:“来十五斤手把羊肉。都要羔羊肉!再来十五碗奶茶,多放糖!韭菜花来一海碗!” 一共只有十三人,徐胖子却点了十五人的份量。他一人要吃三个人的份儿。 众人坐定,开始大吃特吃。 常风瞥见,摊主跟五六岁的儿子说了些什么。他儿子快步跑开了。 常风没在意。或许摊主是让儿子跑腿儿买盐买糖之类吧。 一刻功夫后,众人吃饱。徐胖子嗦了嗦油手指,又拍了拍大肚腩:“跟着常爷混,两天饿了五顿。可算吃饱了。” 常风喝了口奶茶:“一会儿咱们先去观恭家。” 就在此时,一百多个壮汉围住了早点摊。 一个身材魁梧,鹰钩鼻,四十来岁的蒙家汉子坐到了常风对面。 他手下的一百多个壮汉,手里皆持木棍。 常风看了蒙家汉子一眼:“什么人?” 蒙家汉子自报家门:“在下包罗特·额乐。是达官营的营官。” 包罗特——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姓氏的蒙语发音。大明一贯蔑称“孛儿只斤”。 这位额乐老兄是正儿八经的黄金家族直系后裔。 捕鱼儿海大捷时,他的先祖被蓝玉的大军俘获。后表示愿归顺大明,被朝廷安置在了达官营。 达官营有着自己的秩序。 额乐是黄金家族的直系血脉,又勇猛过人。他成了达官营的地下统治者。 常风冷笑一声:“营官?据我所知,达官营属顺天府管辖。没听说过顺天府设有营官一职啊。” 常风话音刚落,一百多壮汉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额乐对常风说:“我的官不是官府封的。是达官营的三万蒙人封的。” “我受三万蒙人的信任,就要维护达官营的一方太平。” “你们十几个人带着弩来了我们这里,会破坏这里的太平。我一定要管。” 原来,刚才众人吃饭时,摊主无意间瞥见了他们褡裢里放着的蝎子弩。于是摊主让儿子跑去告诉了额乐。 常风直接将褡裢里的蝎子弩取出,放到了桌面上:“你说的是这个?” 摊主的儿子只跟额乐说常风他们带着弩,却不认识是什么弩。 额乐很有见识:“蝎子弩你们是锦衣卫?” 常风惊讶:“没想到伱还挺识货。” 额乐道:“我跟你们锦衣卫的廖爷有一点交情。” 常风冷冷的说:“廖爷已经死了。” 额乐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常风道:“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我们今日来达官营有公差。让你的手下都滚蛋。” “阻拦锦衣卫办差,杀无赦。” 王妙心附到常风耳边:“常爷,额乐这人我听说过。是达官营的地头蛇。不如让他帮忙寻找观恭和杨春?” 常风道:“笑话。锦衣卫办事,用得着地痞无赖帮忙嘛?” 在常风这个皇帝红人看来,所谓的“营官”额乐,就是一个地痞头子而已。 常风命令额乐:“带着你的人,滚!” 额乐不卑不亢的朝着常风拱了下手,转身离开了。 徐胖子在一旁道:“嘿,什么包罗特包罗圈的。我老祖当年杀的就是姓包的!咱们脚底下的四九城就是我老祖从姓包的手里夺回来的!” 常风问:“那人叫什么来着?办完差事给顺天府递个条子。” “在府衙大牢的尿桶上锁他三天。我看他还敢自称什么营官!” 徐胖子道:“好像叫额乐。” 王妙心粗通蒙语,他对常风解释:“额乐就是汉话‘鹰’的意思。” 常风眉头一皱:“鹰?” 南镇抚司最大的对手是秃鹰会。 额乐的名字意为“鹰”,姓的又是包罗特,是成吉思汗后裔。而秃鹰会的宗旨又是反明复元。 难道说. 片刻后,常风打消了这个念头。秃鹰会能跟南镇抚司斗法十几年,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如果额乐是秃鹰会的人,怎么可能让一群人带着木棍来给他下马威?要带也得带弯刀。 王妙心道:“额乐这人我以前听廖爷提过。他对大明不见得多忠心。” “但他努力维持达官营的太平,让蒙人可以安心在京城内生存下去。他对咱们官府还是尊重的。” 王妙心这么说,常风对额乐的恶意减少了几分。因为听王妙心的描述,额乐像极了九夫人。 湘西巷其实离达官营不远。京城中的异族人,都住在广安门附近。 常风起身:“走,咱们先去找观恭。” 常风按照暗桩名册上的住址,先来到了观恭家。 达官营的蒙人可没有体面的四合院住。住的都是低矮狭小的土坯房。 在捕鱼儿海街,常风用手数着土坯房:“第一间,第二间,第三间.那里应该就是观恭的家了。” 众人来到土坯房前。房门上挂着一个铜锁。 这难不倒常风。抄贪官家时总会抄出上着锁的箱子。那些锁往往十分精美,砸了可惜。抄家完毕可以把锁卖了给袍泽们当酒钱。 故而,开锁是抄家的必备技能之一。 常风从头上拿下束发用的男簪。放到铜锁里捅了几下,“嘎巴”,锁开了。 开锁后,他将男簪插回到发髻上。 徐胖子笑道:“咱常爷以后要是不当锦衣卫了,可以凭撬锁的手艺,在妙手门混碗饭吃。” “妙手门的掌门是我榻上密友。我可以帮你说情。” 常风没心思跟徐胖子开玩笑。他推开门走进了土坯房。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只见土坯房的床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三具尸体。 一个女人,两个女娃并排摆在床上。三人皆衣衫不整,胸口有明显的刀伤。显然是先被人糟蹋了,又被杀死。 常风看那两个女娃不到十岁的样子,怒骂了一声:“畜生!” 看女人和女娃的长相,应该都是蒙人。 女人的脸上,竟放着一枚铜腰牌!腰牌上写着“锦衣卫南镇抚司下试百户,观”。 常风拿起腰牌:“观恭的腰牌?” 徐胖子也有发现。三个女人的肚皮上,竟都被刀刻上了一个简单的符号,看着像是一只鹰。 常风道:“暗桩名册上说观恭在达官营娶了蒙妻,育有两女。这该不会就是他的妻子、女儿吧?” 王妙心推断:“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观恭变节。故意杀死妻女。制造他身份暴露,被秃鹰会报复的假象。” “第二种可能。观恭没变节。有人出卖了他。秃鹰会杀了他的妻女泄愤。观恭本人也凶多吉少。” 常风思索片刻后说:“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我不信这世上有禽兽会做出糟蹋自己女儿的事。” “我想廖爷也不会用一个禽兽当暗桩。” “知晓观恭身份的只有三个人。廖爷、高掌柜已死。出卖观恭的很可能是杨春。” 观恭不知所踪,常风命一名力士去找顺天府的差役前来给他妻女收尸。 常风自己则带着徐胖子等人去找杨春。 按照名册记录,杨春并不是蒙人,而是正儿八经的汉人。且出身卑微,往上数三代都是工部营缮司的铁匠户。 达官营内不光有蒙人,也有不少汉人在此谋生。 杨春的掩护身份是祖传的——铁匠。 众人来到了达官营北面的一家铁匠铺前。 几个小徒弟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见常风他们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小徒弟说:“我们铺子这几天不接活。师傅不在。” 常风问:“你们师傅是杨春吧?” 小徒弟微微点头。 常风又问:“他离开铺子几天了?” 小徒弟眼睛一瞪:“我为啥要告诉你?” 徐胖子直接薅住小徒弟的衣衫,把他像提溜小鸡一样提溜了起来:“小子,沙包大的拳头尝过嘛?” 小徒弟连忙道:“别动粗啊。我说还不成?我们师傅已经两天没在铺子里了。” 常风问:“说具体点,哪天什么时辰走的?” 小徒弟答:“啊,十六夜里,我起床撒尿,师傅没在我俩榻上。” 常风有些奇怪:“你跟杨春同榻睡觉?” 小徒弟道:“是啊。我们几个轮流陪师傅睡觉。” 徐胖子在一旁皱眉:“这话胖爷我怎么听着不太对?” 小徒弟尴尬一笑:“我们师傅说了,想学到吃饭的手艺,屁股就得遭点罪。” 常风一脸厌恶的表情:“没想到南司的总旗还有龙阳癖。十六的夜里消失的.正是廖爷遇刺当晚。” 王妙心道:“常千户,咱们得找到杨春。额乐是达官营的地头蛇,在达官营找人,还是得找他帮忙。” 常风否定了王妙心的建议:“不能找他。我总感觉他跟秃鹰会有关系。万一他就是秃鹰会的人。那咱们会让他带沟里。” 常风吩咐九名力士进铁匠铺搜查。搜了两刻功夫,一无所获。 常风有些泄气:“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 徐胖子打了个哈欠:“常爷,咱们都一天两夜没睡觉了。” “依我说,还是先回去睡一觉。有了精神再做打算。” 常风道:“不成!涉及谋刺皇上。咱们得尽速破案。” 就在此时。铁匠铺周围突然出现了上百名黑衣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蒙古弯刀! 常风举起了手中的蝎子弩:“干什么的?” 黑衣人并不言语,直接提刀冲向了他们。 这两三年来,常风办差件件顺利,大功立了一件又一件。这让他自信心爆棚。 有时候,自信过头就是自大。 他认为达官营是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敢袭击锦衣卫的上差? 所以他只带了徐胖子、王妙心和十名力士前来达官营。其中一人还让他派去找顺天府的差役给观恭妻女收尸了。 十二个人,只有十二柄蝎子弩。 蝎子弩不可连射。百余名黑衣人跟他们相距不过十几步。十二支蝎子弩只能打一轮,根本来不及重新装填! “嗖嗖嗖!”十几枚弩箭射向黑衣人们。立刻有十名黑衣人倒下。 然而,剩下的九十多人踏着同伴的尸体扑向他们。 常风为了隐秘办案,进达官营没让弟兄们佩刀,只带了蝎子弩! 射完蝎子弩,他们等于赤手空拳! 好在他们身在铁匠铺!袍泽们有的抄起了铁棍,有的抄起了打铁用的大锤,跟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常风随手抄起的武器,是一柄火钳。 奈何人数占劣,常风他们很快就落了下风。三四名力士被砍死。 徐胖子身上也被砍了一刀。 徐胖子大吼道:“常爷,好汉不吃眼前亏!” 常风下令:“弟兄们,撤!” 众人边战边退。常风的身上也挨了一弯刀。幸而运气好,弯刀劈在他前胸,入肉不深。但鲜血还是染红了常风的衣襟。 常风心中暗骂:大意了!全怪我!难道要阴沟里翻船? 来不及懊恼,又一弯刀凌空朝常风劈下。常风用火钳去挡,夹住了弯刀。 要说徐胖子不愧是锦衣卫里出了名的二百多斤的大力士。 打红眼的他,竟然直接搬起了打铁的铁炉,砸向常风面前的黑衣人,给常风解了围。 好在众人退入了一条小巷中。黑衣人的人数优势在小巷内施展不开。 小巷里放着几十根一丈长的竹竿。常风拿起一根竹竿:“用竹竿捅!” 小巷中长家伙占便宜。众人暂时挡住了那些黑衣人。 但刚才一番激战,常风这方只剩下了徐胖子、王妙心和三名力士。 所有人身上都挂了彩。 徐胖子用竹竿用力一捅,赶巧将一个黑衣人遮面的黑纱捅掉了,看那人是蒙人长相。 徐胖子大吼一声:“好一群鞑贼!我老祖当初打得就是你们这群拿弯刀的鞑贼!” 随后徐胖子转头朝着常风怒吼:“常爷,顶不住了!你快跑,去搬救兵!胖爷我在这儿顶着!” 常风道:“我怎么能丢下你?” 徐胖子骂道:“去你娘了个老比的!别在这儿婆婆妈妈!要不大家一同死在这儿!” “小国手,你也是个废物,留在这儿没用。快逃!” “老子要让这帮鞑贼看看,徐达的子孙多不怕死!” 常风一咬牙:“王妙心,跟我走!搬救兵!” 常风跟王妙心朝着后巷口狂奔。二人跑着跑着竟跑散了。 达官营的地方小,却住了三万蒙人。故而狭窄的小巷子多,跟迷宫一般。 常风跟一只没头的苍蝇一般乱撞。一刻功夫后,他才跑到了大街上。 恰好有个蒙人牵着马走了过来。 常风亮了下腰牌:“锦衣卫的,你的马我征用了。” 随后他硬抢了马,上马先是朝北狂奔了几十丈。 忽然他勒紧了马缰。锦衣卫也好、顺天府也好、五城兵马司也罢全都在北城呢。 跑回北城搬救兵,赶回来恐怕徐胖子早就被剁成肉馅儿了。 往西是广安门,广安门是有守城驻军的! 可是,按照大明军制,锦衣卫无旨是调不动城门守军的! 万通、尚铭掌权时期或许调得动。可现在兵部尚书是马文升!老马重整京营军纪。军纪第一条便是:无旨擅动者,皆斩! 猛然间,常风想起达官营往南两三里,不是有一支百人规模的精兵嘛?这支精兵一定会听命于他! 这支精兵就是——九夫人手下,湘西巷内的一百多土家汉子! 想到此,常风纵马朝着湘西巷狂奔而去。 一柱香功夫后。湘西巷。 湘西巷的四合院里,九夫人正在跟一个闯空门的小贼谈一尊铜像的价钱。 自给常风当了妾,她每逢单日都会到湘西巷这边忙活生意。 就在此时,四合院的院门开了。两个土家汉子搀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的进了四合院。 九夫人定睛一看,浑身是血的人正是自己的夫君常风! 常风朝九夫人喊:“达官营内有鞑靼细作袭击我们!快带上你们的人,跟我进达官营救徐胖子!” 九夫人看着浑身是血的常风暴怒不已:“反了天了!放眼整个四九城,谁他娘敢动我夫君!” “弟兄们,抄家伙!杀贼!替我夫君报仇!” 九夫人一声令下。湘西巷一百多土家汉子全部拿起了刀。 九夫人走在最前面,常风让两个人搀着跟在后面。再往后就是一百多杀气腾腾的土家汉子了。 众人气势汹汹出了湘西巷。 (本章完) 第140章 慷慨激昂徐胖子 且说之前徐胖子在小巷内阻挡一众黑衣人。 没盏茶功夫他和手下三个力士就顶不住了。他没办法,退到了后巷口。 中山王徐达不是莽夫,他的五代孙也不是只知道硬拼的傻蛋。 二百多斤的徐胖子,逃起命来竟然健步如飞。一溜烟跑到了街面上。八九十个黑衣人追了出来。 徐胖子气喘吁吁,跑不动了。他心中暗道:不好。胖爷今儿要交待在达官营了。 好巧不巧,迎面走过来三十多个手提木棒的蒙人汉子。 这三十多人乃是达官营的巡营队,额乐的手下。 达官营的蒙人都很穷,没什么油水可榨。三万人聚居的地方,五城兵马司只派了十几名巡城兵丁。 这点人手根本不足以维持街面上的太平。 额乐干脆组织了几百个手下,组成「巡营队」,平日里在达官营四处巡查,维持地面。算是不吃皇粮的差役。 巡营队的人拿的都是实心木棍,不带刀。 拿木棍是自保,拿刀是反。他们不敢。 巡营队的三十多个蒙人汉子跟黑衣人遭遇,双方先是都愣住了。 巡营队的人先动了手:光天化日,竟然在我们额爷的地盘持刀行凶?这还了得? 巡营队立刻跟黑衣人打成了一团。 徐胖子趁乱脚底抹油,溜了! 黑衣人首领命令一个手下:「你带四十人去追那胖子。我收拾这些叛徒!」 在黑衣人首领看来,巡营队的蒙人都是叛徒。 徐胖子跑进了一条小巷子里,窜进了一间似乎荒废许久的土坯房。 他躲到土坯房里,关上了门。 土坯房内放着一个锄头。他搂在怀中防身。 一天两夜没睡觉,加上刚才一番激战,又飞奔逃命,身上还挨了几刀。徐胖子已经没了力气。 他只能祈祷老祖徐达显灵,保佑那些黑衣人搜不到这间土坯房。常风能及时带援兵赶到救下他。 徐胖子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黑衣人听到。 黑衣人只知道徐胖子逃到了这一片的土坯房里。没看到他躲到哪儿了。只能一间一间的搜。 两刻功夫过去了。 徐胖子听到土坯房的门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他心中暗道:老祖!求您保佑外面那些人是常爷领来的救兵。 然而事与愿违。徐胖子听到了门外的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哈纳斯伊日白?」 「阿乐得日!」 完蛋!应该是黑衣蒙人! 紧接着,他听到了「哐哐哐」的踹门声。 徐胖子知道,这扇门上的破门栓挡不住那群黑衣人。他们冲进来,自己必死无疑! 生死关头,徐胖子竟大义凛然起来! 都说我定国公一脉的祖宗徐增寿是个怂包叛徒。 今日老子死在鞑贼手里,也算为国捐躯了!老子不是怂包软蛋。是正儿八经的英雄!跟中山王一样的大英雄! 踹门声不断的传来。 徐胖子知道躲不过去了。他自言道:「临死前得唱个曲儿壮行,那才叫英雄好汉!」 随后,他开始用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高唱起《红巾军军歌》。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 汉,何为胡虏作马牛。 将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在疼痛、疲惫与绝望中,徐胖子出现了幻觉,他仿佛看到这样一幅画面:老祖徐达手持一杆亮银大枪,领着无数红巾男儿在敌阵中冲杀。嘿呀,好威风! 徐胖子握紧了手中的锄头:「鞑贼。快点进来!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兵刃碰撞的声音。好像两伙儿人打起来了。 盏茶功夫过后,徐胖子听到了小嫂子九夫人的喊声:「里面的,是徐爷嘛?」 徐胖子死里逃生,顿时来了精神,他大喊道:「老子是定国公世子徐光祚!要给爷请安的,赶紧滚进来!」 「嘭」门被人撞开。 九夫人搀着常风进了土坯房。 常风看到徐胖子,带着哭腔喊:「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徐胖子道:「老子命硬!你死了我都死不了!」 常风见徐胖子安然无恙,他终于扛不住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常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恍惚中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徐胖子、王妙手被人砍了脑袋。 脑袋飞向了常风。大骂道:「都赖你!害我们丢了命!」 「啊!」常风喊了一声,从睡梦中醒来。 刘笑嫣和九夫人朝着他喊:「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们了!」 常风掀了下被子,看到自己前胸的皮肉伤已经包扎好了。 他问:「我睡了多久?」 刘笑嫣回答:「睡了整整九个时辰。」 常风坐了起来:「徐胖子和王妙心呢?」 九夫人道:「徐爷没有大碍。王妙心也逃了出来,伤都没受。」 达官营内小巷纵横。王妙心竟将一条条小巷当成了棋盘上的纵横线。他其实比常风先逃出了达官营。 他跑到了广安门,拿着千户腰牌想要调兵。奈何广安门守将告诉他:「除非有皇上的圣旨加兵部尚书的调令,否则一兵一卒都不能调给您。」 马文升治军果然有一套。京营兵连锦衣卫的面子都不给。看書菈 常风道:「快,给我换衣服,我得去南镇抚司。」 刘笑嫣道:「你老老实实修养几日吧!朱指挥使来看过你。说你的差事先交给黑弥勒和小国手。」 常风摇头:「这差事要是办不好,我的脸可以塞进裤裆里了!赶紧给我拿飞鱼服。」 常风胸前的刀伤虽然疼,但因入肉不深没有大碍。 他出了家门,骑马来到了锦衣卫,进了南镇抚司。 徐胖子的伤比他重,还在公爵府养伤。 黑弥勒赵向佛和王妙心坐在南镇抚使值房中。 常风连珠炮似的向他俩发问:「秃鹰会的人抓到了嘛?杨春找到没有?观恭要禀报廖爷那两桩天大的机密查到了嘛?」 王妙心微微摇头。 赵向佛向他禀报了当下的状况。 竟有黑衣人朝锦衣卫下手。还杀了九名力士,这还了得? 指挥使朱骥直接带了两千袍泽,将达官营翻了个底儿掉。 奈何那些黑衣人应该都是蒙人。黑衣一脱,刀一扔,谁能分辨出是良民还是杀手? 总不能把达官营的三万蒙人全给抓了! 朱骥一怒之下,只抓了自封的「营官」额乐,还有他手下四百人的「巡营队」。 理由是他们私自聚众,有谋反的嫌疑。 王妙心道:「我昨日去看过徐爷 。徐爷说他能死里逃生,多亏了额乐手下的巡营队替他挡下了黑衣人。」 常风叹了声:「我其实该听你的。达官营是额乐的地盘。找杨春应该让他帮忙。」 「还有。是我大意了,只带了十名力士进达官营。差点害死你和徐爷,还折了九名袍泽。」 说完常风竟朝着王妙心作了个揖表达歉意。一弯腰,他胸口上的伤一阵疼痛。 王妙心连忙道:「常爷不必如此。」 赵向佛道:「我们查到了给廖爷的蝎子弩动手脚的人了。是廖府的一个仆人。可惜赶到仆人家时,仆人已经被灭了口。」 常风心中思忖:廖爷被杀、观恭要禀报的那件事关皇上安危的机密,该死的秃鹰会......解开这一系列谜团的关键就是「铁匠」总旗杨春。 当务之急要找到杨春。 想到此,常风问:「额乐关在哪儿?」 王妙心答:「关在诏狱丙三号牢房。」 常风道:「看来只能让额乐帮忙在达官营内找杨春了。」 王妙心道:「我已让沈周老百户按照杨春几个小徒弟的描述,画出了小相。分发给了袍泽们,在京城中寻找。」 「怕就怕,杨春的确变节了。且他已经逃出了达官营,甚至逃出了京城。」 赵向佛补充:「也可能被秃鹰会灭了口。」 常风道:「没办法了。尽管一试吧。先去诏狱找额乐。」 常风等人进了诏狱,找到了额乐。 额乐正色道:「我们没有谋反的企图!请诸位大人不要冤枉好人!」 「巡营队只是为维持地面建立起来的。我们连刀都没有,只有木棍!」 常风凝视着额乐,心中判断:额乐不是秃鹰会的人。 若额乐是秃鹰会的人,应该早就下令巡营队别管黑衣人对我们的追杀了。巡营队也不会半路救下徐胖子。 想到此,常风道:「我可以放你们走。但有一个条件。」 额乐问:「什么条件?」 常风从王妙心手中拿过一张杨春的小相:「你得在达官营内替我找到这个人。」 「且我们关了你四百个族人。我只放二百人走。」 「若你们找不到此人。对不住,剩下的二百人依旧按谋反论处。」 额乐问:「你确定此人在达官营中?若他在达官营,我就一定能找的到。」 常风微微摇头:「不能确定。」 额乐面色一变:「你们也太不讲理了吧?人要是不在达官营,我怎么找得到?我那二百族人你们也要杀?」 常风冷冷的说:「锦衣卫向来不是一个讲理的衙门。」 「有跟我斗嘴的功夫,不如赶紧回达官营去找人。」 额乐一咬牙:「好吧!」 他收起了常风给的杨春小相。离开了诏狱。 常风跟黑弥勒、小国手回到了南镇抚司值房。 常风问:「朱指挥使呢?我回来了得禀报他一声。」 王妙心随口答:「后日马部堂要带三万京营兵开拔去大同。皇上会亲临德胜门送他们出征。朱指挥使去德胜门那边安排护卫了。」 三万多大军出征,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需要准备兵刃、粮草、铳炮,收拾行装之类。弘治帝虽在五日前拟定好了用兵方略,但京营援兵尚未开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常风面色一变:「你们说。秃鹰会那伙人,该不会在皇上送大军出征时行刺吧?」 王妙心道:「常爷放心。朱指挥使已经知道了秃鹰会可能会行刺。一应护卫都布置好了。」 常风道:「万一刺客是出征将士中的一员......」 王妙心道:「朱指挥使已经跟马部堂商量过了。龙辇和出征将士相隔四百步。中间隔着三百名大汉将军。」 「为防刺客用弓箭行刺,皇上的龙辇上还加了刷着金漆的铁皮。绝对万无一失。」 就在此时,李广急匆匆的走进了值房。 李广道:「可出大事了!皇后娘娘上晌召见两位小国舅。两位小国舅不在府里。」 「锦衣卫这边也说没见他俩人影。」 常风没当回事,他宽慰李广:「李公公放心。二位小国舅贪玩。许是跑到哪儿疯玩了。我让下面的力士四处找找他们。」 李广叮嘱:「多派些人去找。他俩可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皇后娘娘一时见不到他们,心里就发慌。」 常风认为张家两兄弟不是失踪,而是跑到哪儿玩去了。 他怎么会想到,两个小魔王已经被秃鹰会绑架了! 第141章 愤怒的铁匠(五千字章) 常风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待额乐找到杨春的好消息。 跟这三年办过的其他差事不同。以前办差虽然凶险,但主动权掌握在常风手上。 这一回,他却只能被动等待。 一个二十三岁的人,不可能一直成功,不遇到一丁点挫折,不犯一丁点错误。 更何况,他之前错误的决定是在一天两夜未睡的亢奋状态下作出的。 入夜,常风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南镇抚使值房。 刚刚升任钟鼓司副的刘瑾拿着一个食盒、一瓶金疮药来到了值房。 刘瑾倒头便拜:“呜呜呜,小叔叔啊,您可吓死老侄了!” 刘瑾之前在宫中效力了三十年还只是个无品无级的火者。自他跟常风交好,官运就起势了。靠着常风的帮衬三年间一路升为了从五品的司副。 他简直把常风视作了再生父母。 常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刘瑾给常风打开了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小菜。 随后又将金疮药献上:“这是我从名医李晓山那儿求来的金疮药,专治刀伤。小叔叔每隔一日换敷一次,十五日内定能结疤。” 李晓山是个铃医。所谓铃医没有固定坐诊的医馆,摇着铃铛走街串巷看病。类似于后世的赤脚医生。 然而李晓山在京中的名气,却比八大医馆的名医还要大。 许多年后,他儿子给他添了一个孙子,名叫李时珍。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常风道:“多谢你的好意。吃食和药我收下了。你快回宫吧。照规矩,只有太监才能随时出宫。” 宫中宦官跟太监并不是一回事。 宦官分九等,第一等才是太监。刘瑾暂时只是第五等。 俗话说行下春风,自有秋雨。刘瑾走后,连夜来看望常风的人络绎不绝。 钱能、钱宁两父子走了进来。 钱能道:“哎呀!常千户为国负伤。我们父子听后十分担忧。钱宁这小子一整天茶饭不思,生怕常千户有个三长两短。” 常风叹了声:“惭愧。下官犯了错,导致九名袍泽殉国。定国公世子也险些遭歹人毒手。” 钱能宽慰常风:“办秘密差事哪有不死人的?我镇守云南时监管刺探缅人方面的情报。哪个月不死他十个八个的暗桩。” “谁要敢借这个事儿攻击常千户。我钱能第一个不答应!” 钱宁附和:“就是!常爷什么时候犯过错?只是对手太阴险歹毒罢了!” 其实,钱宁让义父领着来看常风,是惦记查检千户的职位。 常风暂管了南司。就弘治帝对他的宠信程度,让他正式升任南镇抚使几乎板上钉钉。 那查检千户的职位就空了出来。钱宁志在必得。 钱宁试探着常风的口风:“可惜您调到南司来了。咱们千户所的弟兄没了您的统领,简直就像是失了主心骨一般。” 常风听出了钱宁的弦外之音。 怀恩生前曾对常风说过。一个好上官,有时候得适时给下属画画大饼。 常风笑道:“我若调不回查检千户所。我想皇上一定会提拔一个得力的人接任千户。” “到时,我第一个向皇上举荐钱老弟你。” 钱能吩咐义子:“还不快给常千户磕头,谢谢常千户提携。” 钱宁“梆梆梆”给常风磕了三个响头。 常风道:“钱小兄弟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钱家父子千恩万谢的走了。石文忠、石文义兄弟又来看望了他一番。 常风心中颇为庆幸:幸亏没让石文义和钱宁跟着我进达官营。否则他俩说不准也死在了达官营里。钱公公和叶将军不得记恨我一辈子? 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从错误中汲取教训。 常风从前日的错误中汲取了三个教训。其一,绝对不能在极度疲惫、亢奋的状态下做决定。 其二,办秘密差事,一定不能轻敌大意。譬如进达官营找人,能带三百人去为何只带十人冒险? 其三,绝对不能将危险的差事派给有靠山的属下。人若死了,他们的靠山会记恨我一辈子。 已是月上柳梢头。常风趴在了书案上,睡觉休息。 睡了大约两个时辰。有人轻轻将他摇醒。 常风抬头一看,是王妙心。 王妙心道:“常爷!额乐派人送来消息,他找到了杨春,已经派人盯死了。” 常风惊讶:“额乐这么快就找到了杨春?杨春若是变节者,为何不外逃?” 王妙心答:“这么说吧常爷,达官营里的小贩、粪工甚至乞丐,全都是额乐的眼线。” “只要杨春要吃喝拉撒睡,就逃不出额乐的眼。” “至于他是否变节,又为何没外逃。咱们抓住他,一审便知。” 常风道:“带三百,不,五百精干力士!换上夜行衣,带上长刀和蝎子弩,连夜进达官营抓捕杨春!” “我亲自去!”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常风带足了人马,力求万无一失。 一个时辰后。达官营一间不起眼的土坯房内。 “铁匠”总旗杨春枕着一个大木箱,为自己高超的智谋感到自豪。 观恭是他出卖的。 他在关键时刻将观恭的身份泄露给秃鹰会,一共赚了两千两银子报酬。 他知道,交割报酬时,秃鹰会一定想将他灭口。 他让秃鹰会将银箱抬到了一辆马车上,又用另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出卖观恭,拿到酬银,他的第一选择应该是外逃。 可是,带着两千两银子太过招眼,锦衣卫和秃鹰会又都在找他。 想顺利逃跑,除非舍了银子,只身外逃。 笑话,老子拿锦衣卫总旗职位、黑白两道的追杀换来的两千两银子,怎能轻易舍弃? 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干脆在达官营隐匿了起来。 他打算等个三五个月,风头过去再想法子带着银子出城,隐姓埋名去外省当个富家翁。买个大宅子,置几百亩地,娶一房美妻,几房骚妾,养几个白胖小书童,了此一生。 杨春枕着银箱,手边放着那柄锦衣卫配发给他的蝎子弩。 实在是讽刺。一个汉人,竟将一个忠心于大明的蒙人出卖给了秃鹰会。 “嘭!”突然土坯房的门被踹开! 杨春的反应极快!拿起蝎子弩就向门口射了一发。 “当啷!”他听到弩箭与铁碰撞发出的声音。 借着门外无数火把的亮光,他看到第一批闯进屋内人,手中皆持铁盾牌! 随后十几个人冲了上来,将他围住。那些人手中也拿着蝎子弩,全部对准了他。 杨春反应极快,立马说:“啊呀!原来是锦衣卫的袍泽!咱们是自家人!我是南司总旗!” 常风跟王妙心走了进来。 抓捕杨春之前,常风听王妙心说杨春手中可能也有蝎子弩。 为了不再让袍泽白白流血,他对这次抓捕进行了周密的计划。 破门而入的袍泽,全部手持铁盾牌。防止杨春放弩伤人。 常风问杨春:“伱就是杨春?” 杨春道:“我是南司总旗杨春。大人是?” 王妙心在一旁道:“这位是暂代南镇抚使职权的常风常千户。” 常风挥了挥手:“拿下!” 几名力士将杨春捆成了粽子。 杨春一脸委屈的表情:“常千户,属下在达官营潜伏了整整十年啊!期间给南司送了无数有用的情报!您不该如此对待一个有功之人!” 常风注意到了杨春土炕上的大箱子。 常风成年累月跟银子打交道,对银子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他猜测:“这口箱子里装的是银子吧?” 两名力士一听这话,连忙将木箱打开。 木箱中果然是白花花的银子。但不是银元宝,不是银锭、银锞,而是圆圆的银币! 常风抓了几枚银币,又抛回木箱中:“这些银子哪儿来的?” 杨春敷衍道:“啊,是属下多年立功受赏,攒下的赏银!都是廖镇抚使赏的!” 他知道廖凡勇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常风眉头一皱:“糊弄鬼呢?暗桩的密饷也好,赏银也罢,都在廖爷手里帮你们攒着呢!” “再说,锦衣卫的赏银都是银锭、银锞。只有蒙人才使银币!” 成吉思汗时期,仿照花刺子模铸钱,银币居多。其后的掌权者,无论窝阔台还是乃马真后,铸造的也都是银币。 银币因重量轻,便于流通,深受草原蒙人喜爱。 常风见到这一箱蒙古银币,已经确定杨春变节了! 杨春还在抵赖:“啊,这是我缴获的,秃鹰会用来谋反窜逆用的银币!” 常风道:“如果我刚进门时,你这么说。我可能会信。” “可是,你先说银子是廖爷赏的。又改口说是缴获秃鹰会的。前后矛盾必有妖!” 王妙心提醒:“常爷,虽说咱们这次带了五百袍泽。可我还是觉得达官营不安全。咱们还是将他带回诏狱,细细审问吧。” 常风点点头。“啪!”直接将一个类似马笼头的器物扣在杨春嘴上。两名力士将这器物上延伸出的皮带系在了杨春后脑。 此物曰“求死不能”。是专门防止案犯咬舌自尽的。 另外一名力士,又给杨春脚上带上了脚镣,手上带上了小枷。 众人将杨春押回了诏狱。那一箱蒙古银币也被带回。 常风开始审问杨春。 “求死不能”颇为精巧,案犯虽不能咬舌自尽,却能说话,只是声音有些含糊罢了。 诏狱问案房中,常风给两名行刑小旗使了个眼色。 两名行刑小旗上前,左右各在杨春的脚掌上锭了一枚钉子。随后拔了钉子,用一个类似大号挖耳勺的刑具往杨春脚上的伤口里放盐。 还是锦衣卫的老规矩,先上刑再问话。 杨春发出痛苦的嚎叫“呃啊!我冤枉!” 常风笑道:“你说你冤枉,我说我冤枉。冤枉不冤枉,只有天知道。继续!” 两名行刑小旗按住了杨春的脑袋。 行刑总旗老齐将一根银针插进了杨春的印堂穴上。 印堂穴乃是人的六大痛穴之一。 银针插进去能有半寸。 杨春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几乎要撕裂自己的脑瓜! 本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变节。否则会被凌迟! 可是他忘了,锦衣卫存在一百二十年,多少前辈研究了整整一百二十年的肉刑。 主打的就是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进了诏狱的犯人,即便骨头再硬也做不到守口如瓶。 常风冷冷的说:“钉脚板、撒细盐、针印堂都是我看腻了的老花样了。齐总旗,你们诏狱就没点新鲜玩意儿让我看看了?” 齐总旗有些尴尬:“常爷,诏狱里有句话,叫衣不如新,刑不如故。这些老刑虽然有年头了,但都是前辈们苦思冥想出来的。十分有效啊。” 常风道:“齐总旗,大记性恢复术共分三重十八种。我最近琢磨出了第十九种刑。” 杨春焦急的大喊:“常千户,你倒是问我话啊!别光用刑!” 常风没搭理杨春。仿佛上刑的目的不是问案,而是纯粹的通过折磨犯人获得快感。 齐总旗眼前一亮:“第十九种刑?还请常爷赐教。若有效,诏狱酷刑牌上会刻下您的名字,传之万代!” 常风道:“取一张大一些的银箔,再把我虎子牵过来。” 不多时,手下拿来了银箔和虎子。 常风指了指虎子:“杨春,这是一条专门抄家寻银子的狗。” “每次干活儿前,我都会喂给它银箔裹羊羔肉,让它认准银子的味道!” 杨春大喊:“常爷,你到底要问什么?” 常风道:“干完活儿我给你三十两赏银。让你去怡红楼脏上两天两夜!”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行刑小旗强忍着恶心, 常风道:“杨春,只要我一松手,虎子立马就会冲到你跟前,给你嚼个稀烂! 管了四年行刑的齐总旗倒吸一口凉气:“常爷,您这新刑够阴损的啊!” 常风怒道:“对待通敌叛国的变节者,越阴损越好!” 说完常风松开了虎子的脖链。 虎子朝着杨春就冲了过去! 杨春吓得大喊:“啊!!!” 原来是常风在关键时刻拽住了虎子身上的狗绳。虎子咬了个空。 常风道:“哎呦呦,虎子最近力气变大了。我快拽不住绳子了!” 杨春崩溃了,连珠炮似的大喊:“是我出卖了观恭!” “秃鹰会派人刺杀廖爷,是我给的接头暗语,刺客才能混进廖府书楼!” “源升茶馆藏着暗桩名册,也是我告诉秃鹰会的!” 常风将往后拽了拽狗绳:“虎子,回来。” 虎子很听话,回到了常风身边。 常风吩咐一名力士:“把虎子牵走!” 随后常风问杨春:“你为何要变节,出卖自己的上司和袍泽?就为了那一箱蒙古银币?” 杨春的表情由恐惧变成了愤怒:“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你知道我在达官营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嘛?” 杨春给常风讲述了变节的原因。 杨春世代都是工部的铁匠户。 大明有着严格的户籍制度。皇族、士人、官员属官人阶层。 军户、匠户、民户等属平民阶层。 奴婢、乐户、雇工属贱役阶层。 看上去铁匠户是平民。但干的活儿比贱役还苦!还累! 祖父是打铁的,儿子也是打铁的,孙子还是打铁的。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凭什么? 且如果在民间当铁匠,打打农具,马掌,属于做小生意。能过的很安逸。 工部造办处世代承袭的铁匠,却起的比鸡早,睡的比妓晚。经层层克扣,拿到的工钱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形同奴隶。 杨春从懂事起,就想摆脱卑贱的出身!他不想跟父亲、祖父一样,一辈子当一个卑贱的铁匠户! 机会在十二年前到来。 南镇抚使廖凡勇来户部造办处铁匠营,视察一批兵刃的打造进度。 因靠铁炉太近,廖凡勇腰间系着玉佩的青绳被烤断了。玉佩落进了铁炉里。 电光火石之间,杨春竟把手伸进了铁炉,将玉佩抢了出来。他的手被严重烫伤,他却没有喊疼。只说了一句:“大人,您的玉佩。” 廖凡勇一看,这小子是个人物!够狠! 于是廖凡勇对身旁陪同的工部郎中说:“我要抬举抬举他。你这边除了他的匠籍,让他来南镇抚司当个力士吧!” 铁匠杨春几乎一步登天。从卑贱的铁匠户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力士。 接下来的两年,是杨春一生中最快乐的光阴。 身穿锦衣卫的虎皮,威风八面,受人尊重。简直是人上人。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十年前,廖凡勇给了他一个任务:去达官营当暗桩。既然你以前是铁匠,就以铁匠为隐藏身份吧!三年后我会调你回来。 杨春如坠深渊!从威风八面的锦衣卫,又变回了一个铁匠! 他心中愤恨:还当铁匠?我为摆脱那该死的铁炉吃的苦不是白吃了? 奈何上司命令大如天。他劝慰自己:不就是三年嘛?在达官营好好搜集情报,多立功。三年以后风风光光的回南镇抚司,升官发财! 可是,或许是因为杨春的差事办的太好了。三年后,廖凡勇让他再潜伏三年。 第六个年头,廖凡勇继续让他潜伏三年。 今年已是杨春潜伏达官营的整整第十个年头! 在源升茶馆接头时,他跟廖凡勇说:“廖爷,我上年纪了。铁锤都快拎不动了。求您让我回南司吧!” 廖凡勇劝慰他:“我知道你这十年过的很辛苦。这样吧,你再坚持两年,我一定调你回来!” 杨春听到这话失望至极!这样的话他听到过太多遍了! 凭什么我就不能回到南镇抚司,堂堂正正当我的缇骑? 凭什么我这一生无论什么身份,都要守着燥热的铁炉,拎那该死的铁锤? 廖凡勇,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 观恭的身份、你老廖的性命、暗桩的名册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本章完) 第142章 火药阴谋 常风从杨春的供述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对待属下,千万不能好用就往死里用。 若老廖早些将杨春这个得力属下调回南司,恢复身份,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常风道:“你说的这些,就是你变节、通敌、叛国的理由?难道恢复南司总旗身份就那么重要?重过家国大义?” 杨春反问:“常千户,你身穿飞鱼,腰配绣春,大权在握。让伱去达官营里当十年暗桩,打十年铁,你愿意嘛?” 常风语塞。 一旁的王妙心说:“杨春,别把话扯远了!说秃鹰会的事!” 杨春开始继续供认。 观恭和杨春二人不愧是老廖手下最得力的暗桩。这二人潜伏达官营十年,终于在今年初打入了秃鹰会左护法堂。 秃鹰会分为左、右、前、后、中五个护法堂,互不统属,各自独立。 最近左护法堂在筹划两件大事,配合大同的小王子入寇。 第一件大事,他们准备杀死弘治帝和明军的全部高级将领! 明军出征,都会走德胜门。重大战事出征,皇帝会亲临德胜门送行,兵部三堂官、五军都督会陪驾。 秃鹰会在北郊买了一块地。建了一座大宅。那座大宅距离德胜门十里。 秃鹰会以大宅为掩护,在地下挖地道。没错,就是老丬匕京传统艺能——挖地道。 这条地道整整挖了四年,终于挖到了德胜门前。 京城城墙的地基深筑地下两丈,地道是挖不到城内的。但能挖到德胜门前已经足够了! 成化年间明军腐败不堪。秃鹰会一直在从明军败类手中陆陆续续收购火药。几年时间竟攒下了整整一百桶。 那些火药,已经运到了德胜门前的地道内。 只等弘治帝亲临德胜门,给出征将士送行。到时,秃鹰会将派死士引燃火药,炸死弘治帝和随行将帅。 若成功,大明必将大乱。小王子在大同的五万铁骑,就有机会趁虚而入,攻下京城,恢复大元。 但这里有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弘治帝不一定亲临德胜门。 地道距离地面一丈。引燃一百桶火药,能否炸死弘治帝也是个未知数。 于是秃鹰会制定了第二个计划。绑架张鹤龄、张延龄。 秃鹰会的耳目甚广,从出宫办事的小宦官口中得知,弘治帝专宠张皇后,将两个小舅子视作心头肉。 皇帝、皇后身居大内不好绑架。那两个整天在京城里四出作妖的小魔王却好抓的很。 若炸死弘治帝的计划不成功,他们会以张家兄弟的性命威胁明廷,让明廷同意小王子带着五万大军“入贡”。 “入贡”将会变成沿途无休止的杀戮和抢掠。 就算打不下京城,小王子也能抢个满载而归。 这两个计划的可行性是未知数。但秃鹰会愿意竭尽全力一试,万一成了,反明复元大业不就指日可待? 观恭和杨春已经打入了左护法堂。探知了秃鹰会的这两个计划。 观恭立即赶往廖府,准备禀报给廖凡勇。 奈何杨春把他的身份出卖给了秃鹰会。秃鹰会半途将观恭截杀。还先糟蹋后杀了观恭的妻女泄愤。 杨春需要消除自己南司暗桩的身份,才能带着酬银去外省过安逸日子。 这就需要办两件事。一,杀掉知晓他身份的老廖;二,毁掉暗桩名册。 杨春跟观恭在一起合作十年,他知道观恭的接头暗语。 他把暗语告知了秃鹰会。怂恿秃鹰会凭借暗语混入廖府书楼,杀掉廖凡勇。好一招借刀杀人。 毁掉暗桩名册更简单。老廖死后,唯一知道暗桩名册所藏之处的就是高掌柜。 杀了高掌柜,等于毁了暗桩名册! 杨春又诓骗秃鹰会,说高掌柜知道了秃鹰会的两个计划。 于是秃鹰会派出杀手,在源升茶馆内灭了高掌柜的口。依旧是借刀杀人。 杨春供述完一切。常风感觉自己汗毛倒竖! 他对王妙心说:“咱们幸亏抓住了杨春。否则后日皇上亲临德胜门后果不堪设想!” “王千户,你立即带着留在南司值夜的五百袍泽,去找兵部马部堂。让他调京营兵,与咱们的人一道向北搜索秃鹰会的那所大宅。找到地道和火药!” 王妙心拱手:“是!” 常风又想起李广对他说两位小国舅失踪的事。 常风问杨春:“两位小国舅关在何处?” 杨春微微摇头:“他俩已经被绑了嘛?我不清楚他俩在何出。” 常风质问杨春:“你不知道?” 杨春道:“确实不知。我离开秃鹰会的掌控,躲起来的时候,他们尚未开始行动。” “他们还没行动,我怎么会知道两个小国舅关在何处?” 而今秃鹰会的地道火药阴谋已不可能得逞。 可绑架两位国舅的阴谋却已经得逞! 常风知道,皇上是明君。不会因亲情而出卖自己的子民,放小王子入贡。 到那时,两位国舅的性命必定不保! 常风稳了稳心神,对杨春说:“我没有任何关于国舅下落的蛛丝马迹。有个人曾跟我说过,人在痛苦的时候最清醒。” “我继续给你上大刑。你帮我想,如何才能找到两位国舅。” 杨春大呼:“常千户该说的我真的都说了!求你饶了啊!” 话还没说完,一根大银针已经插在了他的百会穴上! 杨春大呼:“我想到法子了!秃鹰会左护法堂的人,应该有不少都守在北郊的大宅子里,等待着后天行动炸死皇上!” “你抓住他们的人,把给我使的刑用在他们身上,不就能问出两位国舅的下落了?” 常风如醍醐灌顶。他一路飞跑出诏狱,骑上快马撵上了王妙心:“我与你一同去找马部堂。” 二人在子时赶到了马文升的府邸。 当初常风向弘治帝禀奏了马文升的清贫,弘治帝给马文升家赐了不少好家具、瓷器。马府客厅排场了不少。 于谦题的那幅对联还挂在中堂位两侧。 常风和王妙心此刻却没心情欣赏于少保的书法。 不多时,马文升来到了大堂。他刚批阅完公文,刚要睡下。 马文升问:“常小友,深夜到此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吧?” 常风语出惊人:“马部堂,有人要谋刺皇上!还绑架了两位小国舅!”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马文升听。 马文升听罢,说:“我立即去宫里请旨调兵!” 常风却道:“来不及了!多耽搁一刻,两位国舅就多危险一分。” 马文升道:“按规矩,没有圣旨,我只能调动三千名驻军。” 常风道:“我带过来的值夜袍泽有五百!三千五百人应该足够了!” 众人紧急从德胜门出城。马文升调了九门守军三千人,与南司的五百人马一道,向北郊搜索。 搜索了一个时辰,他们发现了杨春供述的那座大宅子。 这回常风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先派了十几京营精干斥候,去大宅子附近打探情况。 不多时,斥候回来禀报,大宅子有上百黑衣人守卫,手中皆持弯刀。 三千五对一百,优势在我! 马文升命众人悄悄包围了大宅子,随后发动了进攻! 那一百多黑衣人战力很强。但也敌不过军阵严整、数十倍于己的京营兵。 不过那些黑衣人中鲜有俘虏,个个抱着必死之心,果然是死士。 一刻时辰后,守卫大宅的百名秃鹰会黑衣人中,仅有三人被俘,其余皆被杀。 只要有活口,就能刑讯逼供,顺藤摸瓜,救出两位国舅。 地道入口很隐秘。这倒难不倒常风。找暗室密道是他的本行。 他花了半个时辰,在宅子的后花园内找到了地道口。 这回常风没以身犯险下地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达官营的遇险已经让他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也没让南司的袍泽下去。 南司袍泽的命,始终比京营兵的金贵一些。秃鹰会一案,常风已经折了九名袍泽。他不想再看到南司袍泽的妻妾因他的命令变成寡妇。 他选了四十名京营兵。让南司袍泽们借给了他们八十把蝎子弩。 京营兵左右持弩,下了地道。 常风、马文升、王妙心三人在地道口焦急的等待着。 王妙心道:“地道里的秃鹰会歹人,该不会狗急跳墙,提前引燃炸药吧?” 常风望向德胜门的方向:“那就要看德胜门方向有没有震天巨响了!” 三年前在泰山脚下,他见识过两百桶火药爆炸的威力。 大宅到德胜门的地道,挖了整整四年,长达十里。下地道的京营弟兄一时半会儿传不回消息。 常风不敢耽误功夫,开始审问那三个秃鹰会歹人。 三个歹人已经被带上了“求死不能”。 常风从一名京营兵手中拿了一柄腰刀。 他命人在地上钉了四个木桩。将其中一个歹人的四肢绑在了四个木桩上。 随后他手起刀落,连砍二十几刀,才将那歹人的左胳膊砍断了。 常风一脸血,宛如地狱里的阎罗。他故意大声抱怨:“刀都砍卷刃了。做人彘还是鬼头刀顺手。” 随后常风命令几名南司力士,将那歹人的右胳膊、左右腿全部砍断。 常风这是在杀鸡儆猴。 他问另外两个五花大绑的秃鹰会成员:“知道什么叫人彘嘛?” “就是砍断手脚,拔了舌头,抠出眼珠,割去耳朵。把人栽在一个大瓮里。每日喂给受刑之人米汤吊命。” 两个秃鹰会成员面露恐惧的神色。 常风指向其中一个秃鹰会成员,命令一名南司总旗:“去,把他十个脚趾头都割下来。” 这名南司总旗有个过命兄弟前日死在了达官营里。他巴不得好好折磨这些该死的秃鹰会成员呢! 他走过去,用刀将那秃鹰会成员的十个脚趾都给切了下来。 秃鹰会成员疼晕过去两次,全被冷水泼醒。 四周的京营兵对锦衣卫的血腥手段赶到毛骨悚然:一共抓了三个俘虏。还没问啥话呢。先砍去了其中一个的四肢。另一个剁了十个脚趾。 怪不得都说锦衣卫的人是活阎王呢!不对,他们不是阎王,更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挖地道埋火药的情节,参考真实发生的1605年英国国会大厦“火药阴谋”。就是挖地道,埋火药。我知道又要有很多读者质疑这一段的合理性。所以说出参照的史实。大家可以去搜。另外,读者质疑前几章降智的问题。你们所说的“降智”其实是“不够爽”。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还是土著。不可能每一件差事都成功,不犯一点错误。何况前提是一天两夜没睡觉的极端亢奋状态下?看网文,大家都不想看到主角受一点挫折。说实话。我已经很收着了。18年写的镇山河里,主角老婆被杀、儿子被杀、亲朋好友大结局前死的就剩下一个。那才是虐主。稍微有点挫折,并不算虐主。 (本章完) 第143章 大破秃鹰会(五千字章) 恶鬼出世,就算是死士也要心惊。 三个俘虏,一个成了人彘,一个少了十个脚趾头。连围观的京营兵都对常风的残酷手段胆寒,何况剩下的那个俘虏。 常风走到了那俘虏面前。他的飞鱼服已被敌人的鲜血染红。脸上也全是血。手里提着刀,简直像个恶鬼。 常风道:“我们汉家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我手里的这口刀足够撬开阁下的嘴!” “说!两位国舅关在何出?” 俘虏没有说话。不是不想招供,而是吓呆了。 常风提起了刀,在俘虏的脸上比划着:“人眼在药典里又叫目珠,能治大病。不过需要活取。” 俘虏彻底崩溃了:“那两个小子关押在宛平县衙大牢。” 常风一愣:“宛平县衙大牢?你糊弄谁呢?绑架了两个小国舅,关在大明衙门的牢房里?” “敢诓骗我,我割了你的舌头。舌头也是一味药!” 俘虏大喊:“我没撒谎,饶命啊!我们左护法是宛平县的站班班头包七,管着大牢。” 大明的县衙,衙役分为三班。分别是站班皂隶、捕班快手、壮班民壮。 站班皂隶类似于后世的法警兼狱警。县官开堂审案时,皂隶要手持大棍分列大堂,以彰官威。同时负责看守大牢。 捕房快手简称捕快,类似于开刂警。 壮班民壮的职责类似于民兵联防加治安大队。 常风吃惊不已。秃鹰会的左护法,竟然是宛平县衙的站班班头?这真是大隐隐于朝! 常风返回地道入口外,对马文升说:“马部堂。您留在这儿盯着搜查地道寻找火药的事。俘虏招供了,我带南司袍泽去解救二位小国舅。” 宛平县大牢内。 张鹤龄、张延龄这对儿活宝,被关在一间湿冷的牢房里。 他俩欲哭无泪!两天前,他们在北楼里吃着蒙古涮锅,唱着歌儿,看着脸上画着王八的扬州瘦马跳舞.突然就被人给绑了! 一个巡牢的皂隶经过。 张鹤龄朝他干嚎:“嘤嘤嘤!我是当朝国舅!锦衣卫指挥左同知!” 张风龄附和:“呜呜呜!我也是当朝国舅!是锦衣卫指挥右同知!” 人靠衣服马靠鞍。秃鹰会左护法包七将他们二人关进牢房前,扒了他们的绫罗衣,换上了小乞丐的破衣烂衫。还给他们脸上抹了些泥,头发也打散了。 二人活脱脱就是两个小乞丐。 皂隶冷笑一声:“呵,两个疯乞丐!你们要是国舅,我还是皇帝呢!” 县衙大牢是大明最黑暗、冷酷的地方。一个小小皂隶对于犯人来说,就像皇帝一样的存在。 张鹤龄道:“真的。我俩真是国舅!伱要把我们放了,我,我让皇上封你个千户当当!” 皂隶攒了一口老痰“啊呵呸!”,正好吐在张鹤龄的嘴里。 皂隶怒道:“给老子老实点!不然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们稀里糊涂死在大牢里。” 大牢的尽头。站班班头包七正坐在炭盆边烤一只羊腿,细细的往羊腿上撒着盐。 这包七看上去四十来岁。在宛平县衙已经混了二十年。大牢是他的一亩三分地。 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伪元云南梁王包罗特·把匝剌瓦尔密的后裔。 洪武朝傅友德、蓝玉、沐英南征收云南。梁王有几个子嗣逃走活了下来。 其中有一个就是包七的曾祖。 包七从小就被父亲教导,此生一定要反明复元。 大明各地方衙门里有许多蒙裔衙役。毕竟衙役是下九流,并不招眼。 于是他改了汉姓“包”。混入了宛平县县衙,熬资历当上了站班班头。 同时,他凭着缜密的心机,在秃鹰会中内平步青云,三年前当上了左护法。 包七吃了一块羊肉,志得意满。 如果能够炸死弘治皇帝和一堆明军将领,反明复元大业就有望了! 等到小王子达延汗收复大都故地,恢复大元,论功行赏。不得把祖宗的梁王爵位还给我? 那时,我就是响当当的大元王爷!银币、美女、良田多多滴! 即便炸不死弘治帝,拿大牢里关着的那俩小崽子要挟明廷同意小王子入贡也是极好的! 就算明廷不同意,把他们杀了,恶心恶心弘治皇帝也行啊! 包七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 “哐!”大牢的门被砸开。无数锦衣卫涌了进来。 包七顺手拿起了割羊肉的短刀。 常风在一众南司袍泽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谁是包七?” 用后世的话说,包七是个有信仰的人。他的信仰就是反明复元。无论这个信仰是对是错,他早就抱定了为信仰而死的决心。 包七看到冲进来一群穿飞鱼服、青绿色锦绣服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落在锦衣卫手里,绝对会生不如死。 电光火石之间,包七当机立断。用割羊肉的短刀捅向了自己的颈脉。 顿时间鲜血四溅! 一名力士走到包七面前,用手一探他的鼻息:“常爷,这人没气了。” 常风下令:“快挨间牢房寻找两位国舅!另外把大牢里的皂隶全都抓起来,严加审问,看有没有包七的同党!” 不多时,常风听到牢房的深处有袍泽喊:“常爷,找到了!” 常风快步走了过去,进了关押张家小兄弟的牢房。 张鹤龄、张延龄见到常风就像见到了救星! 二人一个抱着常风的左腿,一个抱着常风的右腿,泣不成声。 “呜呜呜!我就知道常大哥会来救我们!” “嘤嘤嘤!常大哥我们委屈大啦!” 常风俯下身:“二位小国舅受惊了。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府。” 常风出得大牢,命王妙心带两百袍泽护送张家兄弟回府。 他自己则返回了德胜门以北的大宅子里。已是日上三竿。阳光普照大地,魑魅魍魉退散。 常风看到京营的士兵,正在从地道口里搬出一桶桶火药。 常风走到了马文升身边:“马部堂,怎么样了?” 马文升道:“地道里有十几个秃鹰会的死士。幸亏京营弟兄是拿着你们的蝎子弩下去的。秃鹰会的死士全部被杀。京营弟兄有三个殉国。火药全数找到。” 常风道:“好险啊!明早大军就要在德胜门誓师出征了。若让秃鹰会阴谋得逞,大明的天就塌了!” 常风将大宅内活下来的两个俘虏,从宛平县大牢内抓回的一堆皂隶带回了南镇抚司,严刑逼供,一番审问。 他审问出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昨夜在大宅的百余人,是秃鹰会左护法堂的全部人手。 常风等于一举灭掉了秃鹰会五分之一的力量。 坏消息是,秃鹰会五个护法堂平时互不统属。那两个俘虏也不知其余四个护法堂的线索。 也就是说,南镇抚司和秃鹰会的暗战,还要继续。 当天傍晚,乾清宫大殿内。 弘治帝坐在龙案后,钱能在一旁侍立。 常风跪在弘治帝面前,将如何剿灭秃鹰会左护法堂,粉碎其两大阴谋,解救两位国舅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弘治帝。 离奇的暗战过程让弘治帝啧啧称奇。不亚于听人说了一场书。 常风禀报完。弘治帝道:“你虽未将秃鹰会连根拔起,但也给予了重创。还救了朕的两个小舅子。常风,你又立下了大功啊。” 常风叩首:“臣不敢言功。臣犯了错,导致九名南司力士殒命。定国公世子也险些遭了毒手。” 弘治帝摆摆手:“小过遮不住大功。朕是一定要赏你的。朕打算让你正式接任南镇抚使,你意下如何?” 如果换作三年前,常风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领旨、谢恩。那时的他做梦都想升官。 可是现在他有另一番想法: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官职越高,责任就越大。 南镇抚使就算当上,我也干不好。 常风叩首:“禀皇上,《道德经》有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臣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十分清楚。” “臣自入卫以来,一直在北司效力。暂掌南司不过数日,就险些让秃鹰会阴谋得逞,还白白折了九名袍泽。” “以臣的能力,绝对担不起南司重任。” “南司与北司的差事区别甚大。让臣掌南司,就好比让一个和尚做道家法场。” “故臣恳请皇上,另择一贤能担任南镇抚使。” 弘治帝赞叹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说得好!朕若一意孤行,岂不成了无知人之智了?” “你觉得锦衣卫中谁有资格接任南镇抚使?” 常风道:“老寿星孙龟寿老成持重,老谋深算;黑弥勒赵向佛办事雷厉风行;小国手王妙心少年老成,心思缜密。这三人皆有资格接任南镇抚使。” 经过多年官场历练,常风变得越来越鸡贼。 推荐了一个人,就要得罪另外两个。 还不如委婉的把这个问题抛还给弘治帝呢。三个千户都有资格升镇抚使,您老自己掂量着办。 弘治帝想了想:“就让王妙心担任南镇抚使吧!朕喜欢用年轻人。朕又何尝不是年轻人呢?” 弘治帝话锋一转:“不过你这回立下大功,朕不能不赏你。赏罚分明,是朕治国、治官的原则。” 常风叩首:“臣不求赏赐。如果皇上一定要赏,就赏廖凡勇、观恭、高晋那些在暗战中为国捐躯的忠烈吧!” 弘治帝点点头:“钱能,让内阁拟旨。追赠廖凡勇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衔;追赠观恭、高晋锦衣卫千户衔;追赠在达官营殉国的九名力士锦衣卫总旗衔。” “定国公世子徐光祚,面对凶残鞑贼奋勇抵抗,英勇负伤。没丢中山王的脸。赐他内帑银一百两,让他安心养伤。” “另拟旨,升王妙心为南镇抚使。” 钱能道:“是!” 弘治帝又褒扬常风:“你立下大功却不争功。朕心甚慰。老内相在天有灵,也会为你感到自豪。” 常风拱手:“皇上过誉。” 常风虽未受赏赐,但他毫不在意。弘治帝的赞许就是最高的赏赐! 他出了宫,回了府中倒头便睡。这一觉从薄暮时分,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黎明时分,他跟随弘治帝的銮驾来到德胜门前。 三万京营大军在猛将兄马文升的带领下,誓师出征,增援大同。 出征仪式结束后,常风回到了锦衣卫。 一众袍泽立马围住了他。 王妙心道:“常爷拒绝了皇上封赏,却为殉国袍泽讨追封。您真是仗义之人啊!” 常风有些奇怪,王妙心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片刻后常风反应了过来。昨日钱能也在殿中,一定是钱能把这事儿告诉了钱宁,钱宁又告知了袍泽们。 黑弥勒赵向佛道:“常爷,说句实在话。以前我不服您。现在我对您佩服的五体投地!我见过太多争功的人,您这样让功的人实在是少见。” 钱宁忙不迭的拍上了马屁:“二位算是说对了。我们常爷简直就是个古今完人!” 朱骥走了进来。众人连忙收敛笑容,恭恭敬敬的给朱骥行礼。 朱骥道:“免了吧。常风,这次你干得不错。” 朱骥这厮可不常夸人。 果然,夸完人他立马补了几句,斥责常风:“若进达官营时你谨慎些,多带些力士进去,这差事就算完满了。” “这下好,白白折了九名弟兄。还差点搭上一个公爵世子。” 常风拱手:“指挥使教训的是。是我一时大意铸成大错。” 就在此时,钱能走进了值房。他听到了朱骥对常风的斥责。 钱能白了朱骥一眼,阴声阴气的说:“朱指挥使,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怎么没见你亲自带着袍泽去达官营查案?” “常风找到地道火药,救出二位国舅爷时,你又在哪儿?” “人家事情办成了,你倒鸡蛋里挑起骨头来了!有你这么当上司的嘛?” 朱骥解释:“我当时在布置德胜门出征仪式的护卫。” 钱能反问:“哎呦!你好大的功劳啊!可你布置的护卫有用嘛?” “要不是常风及时查明秃鹰会的阴谋。恐怕德胜门前早就尸横遍野了!” “我告诉你!别打量着老内相归天了,你就处处刁难常风。我们司礼监的人,都是老内相提携起来的。” “我把话撂在这儿,以后谁找常风的麻烦,就是找我们司礼监的麻烦!” 钱能连珠炮似的话,把朱骥噎得够呛。司礼监秉笔在锦衣卫一众袍泽面前狠狠为常风出了口气。 钱能道:“罢了。我这趟来,是来给常风送赐物的。常风受了伤,皇上极为关心。让我来送一匹内库白绢,给常风包伤口用。” 一众袍泽又对常风高看了一眼。 瞧,人家受了伤,皇上御赐白绢包伤口。不愧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啊! 半个时辰后,常风回到了查检千户值房。 值房里少了徐胖子,显得死气沉沉的。 王妙心捧着一叠案卷走进了值房:“常爷。” 常风连忙道:“您现在是南镇抚使,是我的上司之一。您还是直呼我的名讳吧。” 王妙心笑道:“我敬称您为常爷,不是看官职,而是论为人。您的为人,当的起一声‘爷’!” “秃鹰会的案子是您负责的。现在要写结案的案卷。我得找您一同把案子结了。” 常风点点头。 王妙心问:“您看杨春定个什么罪?凌迟嘛?” 常风愤愤然:“一个汉人竟然变节、通敌、叛国,害死了廖爷、观恭、高晋一堆袍泽。凌迟便宜了他!用节节高竹刑处死吧!” “不!处竹刑的同时,让行刑总旗老齐割他的肉。两种酷刑一起上!” 王妙心赞同:“对待这种变节者,就得用残酷手腕。” “抓到的那三个秃鹰会俘虏,一个失血过多死了。活下来两个。” “大记性恢复术的大刑已经给他俩上了个遍。嘴里掏不出什么来了。您看?” 常风道:“给他们个痛快的斩首吧。咱们得承认,秃鹰会的确是个难缠又可敬的对手。”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就凭这点,就值得咱们尊重。” 王妙心点头:“好。这两个人处斩首。哦对了,从杨春那儿缴获的两千两银币,交给户部宝泉局重铸后归入国库?” 常风微微摇头:“这笔缴获就别上报了。找个民间钱铺,铸成市银锞子。分给九名殉国力士的家人吧。出了事我担着。” 常风对那九名殉国力士,还是心存愧疚。 他对待敌人时残酷无情。上大刑,砍四肢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对待袍泽时,却有着温情的一面。 对待袍泽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这句话适用于历朝历代。 王妙心道:“常爷这话说的。抚恤阵亡袍泽家眷,是我这个南镇抚使的职责。理应我担责。” 常风道:“咱俩就别争了。一同担责就是了。” 王妙心突然提到了湘西巷的土人:“常爷,当日达官营遇险,多亏贵府如夫人手下的一百土家汉子施以援手。” “不过那些土家汉子人人私持兵刃。似乎会授人以柄啊。” “我有个想法。南镇抚司除了在卫的三千袍泽、分散敌境的上千暗桩,还有数千没有官职、员额的耳目。” “不如将湘西巷的土家汉子,归入南司耳目清册之中。这样一来,他们持刀带刃也就不违背王法了。” 王妙心这是在为常风着想。 常风很领情:“那我就代那一百多土家汉子,多谢王镇抚使了!” 常风心道:族人们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的耳目。小九要是知道了,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说不定一高兴,今夜把北安门赏了我。嘶 (本章完) 第144章 常风中举(五千字章) 傍晚时分,常风下差,牵着虎子回了家。 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来了。 张鹤龄趴在前院的地上充作大王八,驼着糖糖。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动不动是王八。」 张延龄则在一旁给糖糖剥橘子,喂到糖糖嘴里。 常风见状一声暴喝:「糖糖,不得无礼!」 随后常风呵斥刘笑嫣:「你也不管管!」 刘笑嫣一脸无奈:「小国舅非要给糖糖当大王八骑,我有什么办法。」 常风拱手:「二位小国舅,舍妹无礼,请海涵。」 张延龄将糖糖抱到地上:「常大哥,你说这话就见外啦!糖糖就好像我们哥俩异父异母的亲妹妹一样!」 张鹤龄附和:「我弟弟说的对!要不是常大哥救了我们,我们可能死在了宛平县的黑牢里!」 「你救过我大姐的命,又救了我们哥俩的命。是我们哥俩的大恩人呐!你妹妹就是我们亲妹妹!」 张延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口袋。口袋里是一堆人牙,还带着血。 常风问:「这是?」 张鹤龄解释:「我们在宛平县大牢里吃了那么大的亏,能不报仇?」 「今儿我们哥俩去了宛平县。把知县、县丞、主簿、典吏的牙全拔光了!」 常风有些哭笑不得。这俩小国舅简直就是两个无法无天的小魔王。 常风劝诫二人:「知县、县丞、主簿都是朝廷命官。典吏虽无品级,但至少也有个举人功名。」 「士可杀不可辱啊!再说我已经审问清楚了。秃鹰会的事与他们无关。」 张鹤龄道:「知道啦!我们下回不拔他们的牙,最多薅他们的胡子。」 常风问:「对了,二位国舅来寒舍有何贵干?」 张鹤龄跑到前院中放着的一口箱子边。打开箱子,里面全都是上等珍宝! 常风看了看,那些珍宝里有不少他都看着眼熟。好像是成化二十三年的下半年,他抄前朝妖道恶僧所得。 之前弘治帝将大部分珍宝变卖,小部分赐给了张皇后。 张鹤龄道:「这是我们大姐让我们带过来,赐给常大哥的!我们大姐说啦,常大哥对张家恩重如山。以后常家的事就是张家的事!」 「常家的事就是张家的事」从后宫之主口中说出来,等于一个政治承诺,重若泰山! 常风连忙道:「我常风何德何能,竟得皇后娘娘如此抬爱。」 张鹤龄道:「常大哥,你怎么老拿自己当外人呐!要按外人的礼节,我们见到救命恩人要梆梆梆磕上几十个响头!你再这样我可要给你磕头啦!」 张延龄附和:「就是就是!什么常家、张家的,咱都是一家人!你还是我们跟大姐的义姐夫呐!」 当初大永昌寺被救后,张丰菱跟刘笑嫣拜了义姐妹。刘笑嫣嫁给常风,常风自然成了皇后的姐夫。 糖糖道:「三位哥哥,咱们能不能别在院里说话了?我都饿啦!」 「张家哥哥,你能不能把那些牙都扔了。看着多倒胃口哇!」 两个小国舅年龄不大,又一口一个「一家人」。刘笑嫣跟九夫人、糖糖这些女眷没什么好避讳的,一家人同桌吃饭。 壮壮六个月大了,已经开了牙。这小家伙似乎对大葱情有独钟。招待国舅的家宴,摆上了一盘大葱。 壮壮吮着大葱,咿咿呀呀的,可爱极了。张家两兄弟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宴罢,常风送走了两个小魔王。 刘笑嫣抱起壮壮:「今日该九妹伺候你。我回房哄壮壮睡了。」 常风跟九夫人 进了西厢房。 常风笑道:「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九夫人问:「什么好消息?」 常风道:「以后你在湘西巷的那些族人,无论是官府还是江湖人都不敢惹了。」 九夫人有些奇怪:「为什么?」 常风故意拿上了堂:「去给我倒杯茶。我润润喉咙慢慢告诉你。」 九夫人给常风到了茶:「到底为什么?你别急我啊。」 常风笑道:「新任南镇抚使王妙心提议,将你手下的一百族人记入南镇抚司耳目册子中。」 「南司耳目虽无官职、无员额。但也算给锦衣卫效力的人。谁敢惹锦衣卫的耳目?」 九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先是目瞪口呆。 随后她伏在了八仙桌上,「呜呜呜」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为了族人在京城中的生存,她放弃了一切甚至自己的贞洁。 以前,连刑部的捕快、大兴县的班头、兵马司的指挥都能欺侮她。为了族人,她只能甘受屈辱。 可是现在,族人们成了锦衣卫的耳目。在京城彻彻底底扎稳了脚跟。 今后放眼整个四九城,谁他娘敢动我湘西巷? 九夫人怎能不喜极而泣? 常风轻轻捋着九夫人的背:「你这人一向铁石心肠。这回怎么还哭上了?别哭了。让笑嫣听到,还以为我在跟你弄什么新奇的花样。」 九夫人抱住了常风:「常风,我这条命这辈子是你的了!」 常风一呲牙:「啊呀!你轻点抱我。我伤还没好呢,疼!」 九夫人坐到了床榻上,用手拍了拍被褥:「过来,躺好......」 且说常风在京城大破秃鹰会。一个月后,大同方面。 此次小王子带来了五万鞑靼铁骑。 明军一方,大同驻军、陕军援兵、京营援兵加起来足有十三万人。 当初土木堡之变,明军跟瓦剌的兵力对比为五十万对五万。 但仗要看谁打,兵要看谁统领。 土木堡时,统帅是「大明战神」堡宗和王振。 这一回统帅却是马文升和王越——两个在成化朝出了名能打仗的文官。 他们指挥十三万明军,将大同守卫得如铁桶一般。 其实,弘治帝登基两年多,国势刚有蒸蒸日上的苗头。弘治帝并不希望边关发生对耗国力的大战。 马文升临走前,弘治帝给他交了底:「尽量御敌于国门之外,避免主力决战。若小王子得寸进尺,那我军就不必退让,定要打出军威、国威!」 故而,马文升拟定的策略偏重防御。并没有主动出击的设想。 然而国与国之间的博弈,情势瞬息万变。 常风在源升茶馆内找到的暗桩名册派上了大用场。 孙龟寿到大同后,派遣精干手下,冒充蒙人混入了鞑军军营,联络上了隐藏在鞑军中的暗桩。 暗桩传递出了两条重要情报。 第一条情报:其实鞑靼后方存有隐患。瓦剌部死灰复燃,对鞑靼的腹地构成威胁。小王子此番南下入寇,并未下定决战的决心,以试探为主。 第二条情报:鞑军粮草辎重,囤于大同以北一百五十里的平阳川。 马文升当机立断,亲自挑选三千骑兵,以叶广为主将,奇袭平阳川。将鞑军粮草辎重一举捣毁。 没了粮草辎重,这仗还打个屁? 之前秃鹰会派人联络小王子。说什么会炸死大明皇帝和一堆武将。 可现在小王子根本没收到秃鹰会阴谋得逞的消息。 小王子萌生退却之意。 马文升审时度势,给了小王子一个台阶下。 想入贡?可以!使者总人数最多五百人,不得携带任何兵器。我大明欢迎你们前往京城朝贡。明军还会派兵护送。 小王子面对大同固若金汤的城防,打又不是。不打吧,在此停留太久又怕后院失火。 无奈之下只得就坡下驴。派遣手下的知院桶哈,率五百人赴京入贡。 弘治朝初期的小王子入贡事件,就此尘埃落定。小王子的入寇意图没有得逞,大军返回草原。鞑靼知院桶哈率五百人,在明军的严密「护送」下赴京。 在平息小王子入贡事件中,常风也出了一份力。 当然,主要还是靠马文升等名臣悍将运筹帷幄,明军将士同仇敌忾,拼死效命。 春去,夏来。夏去,秋来。 转眼到了弘治二年的八月末。 北直隶贡院。 院兵敲了试毕锣,贡院的大门打开。无数参加秋闱乡试的学子鱼贯走出了贡院。 其中也包括常风。 今年二月大经筵时,常风的一番宏论颇得弘治帝赏识。弘治帝一高兴,赏常风破格参加北直隶乡试。 常风这是奉旨赶考。 锦衣卫中的皇帝心腹破格参加科举,常风是第一人。但不是最后一人。 数十年后,常风手下一个叫陆炳的年轻人也参加了科举。但参加的不是文乡试,而是武会试和武殿试,高中进士...... 自然,这些是后话。 常风伸了下懒腰。乡试考了三场,每场三日。他已经在贡院里待了整整九天了。 他的属下钱宁、石文义身穿飞鱼服,领着十几名力士快步走向了常风。 一众学子看到这一幕,纷纷惊愕:这位仁兄怎么刚考完就招惹上了锦衣卫?别是考试作弊了吧?他算完了,进了锦衣卫,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是,他们没有看到锦衣卫给常风拴上铁链,带上大枷。 那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竟给他跪下磕头。 这让学子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钱宁跪地磕了个头,笑道:「恭贺常爷乡试高中!」 常风笑道:「都起来吧。别胡说八道的。还没放榜呢。让其他学子们听了去,还以为乡试有猫腻呢!」 石文义道:「以咱们常爷的才学,高中举人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说不准能中个解元!」 「明年会试、殿试,常爷再一路考下来,金榜题名,当个状元!嘿,那就给咱们锦衣卫长了大脸了!」 钱宁附和:「就是就是。也让那些文官看看,锦衣卫里不光有杀人如麻的莽夫,还有学富五车的状元郎呢!」 常风哭笑不得:「你们俩别替我吹了!让旁人听了笑话。你们以为乡试是那么好考的?会试、殿试是那么好考的?」 「行了,少放罗圈屁。我不在这九日,卫里还太平?咱们千户所的各项差事办的如何?」 钱宁道:「常爷,去抄两淮巡盐御史的弟兄们已经回来了。抄出财物总计折色四万多两!」 「怪不得都说,巡盐御史是朝廷八大肥缺之一呢!一个正七品小官,一任三年能捞四万多银子!」 巡盐御史是监察御史之一,职位只有正七品。但实际地位、职权要高于从三品的都转盐运使。 常风道:「这应该是今年的贪贿第一大案了。姓徐的这厮,贪的银子比成化末年的户部侍郎蔡忠都多。」 钱宁道:「不过很奇怪。皇上只让三法司判了姓徐的流放,并未处斩。」 常风感叹:「皇 上宽仁啊!」 弘治帝是个「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的好皇帝。对于获罪官员,能不杀则不杀。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位徐御史的贪贿劣行,锦衣卫这边早在成化二十三年就上禀弘治帝了。 弘治帝却一直隐而不发。直到弘治二年的六月才派人彻查。 天知道弘治帝是不是把徐御史当成了一个替他搜刮盐商钱财的存钱罐。 常风在一众弟兄的簇拥下回了锦衣卫。 北镇抚使孙栾一阵咳嗽:「咳,咳,常千户,考完了?考的如何?」 常风微微一笑:「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孙栾的咳嗽声愈来愈大。常风连忙帮他揉着胸口。 孙栾道:「我的肺疾越来越重了。我已给皇上递了告长假的奏折。以后北司这边全靠你照应了。」 孙栾递上去的是告假奏折,而非告老奏折。 权力是人世间最诱人的东西。不到死的那天,谁愿意交出去呢? 常风道:「镇抚使安心养病。我跟袍泽们一定尽心办好差事。」 三日之后,沐休日。 常风在院子里跟妻妾聊着天,哄着妹妹和儿子玩耍。 九夫人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 常风道:「今日乡试放榜,我心绪不宁啊!进锦衣卫前,我也头悬梁锥刺股过。」 「从二月到八月,每天夜里我都苦读两个时辰备试。我挺想知道自己的学问到底如何。」 常风喝了口刘笑嫣递过来的茶,又道:「应该是考不上的。可我是受了皇上破格恩典才能参加乡试。」 「若考不上,岂不让皇上颜面无光?」 糖糖道:「哥哥整日用功,怎么说考不上?」 常风道:「傻孩子。比哥哥用功的人多了去了!而且举人比进士要难考的多!」 九夫人有些不解:「进士不是比举人大嘛?怎么说举人比进士难考?」 常风侃侃而谈:「大明科举,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 「洪熙元年,朝廷定下每省固定的中举员额。譬如咱北直隶每科的举人是一百名。」 「上一科乡试,北直隶应试的秀才共有三千多人。差不多是三十取一。」 「会试则不同。每科会试,参加的举人大约在四千多人,能够拔贡的有二三百人。拔了贡参加殿试,就能成为进士。」ap. 「也就是说,取进士是二十取一。」 「考中举人要比考中进士难。故有金举人、银进士之说。」 九夫人道:「哦,原来如此。」 常风又道:「跟我争举人名额的三千多个秀才,几乎都是成年累月读书备试。」 「我也就这六个月,每晚抽空读书。能中才怪了。」 刘笑嫣道:「早跟你说了,北直隶学政是我爹的老属下......」 常风连连摆手:「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乡试上耍猫腻。满朝文官都盯着我呢!」 「话说回来,我又不指着科举入仕。何必走你爹的门子给自己惹上一身骚?」 「知道自己的学问到底如何也就罢了。」 一家人正聊着天,忽然间他们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北直隶学政衙门的报子到了府门前。 常风快步走了出去。 报子喊道:「可是常风常老爷?」 常风点头:「是我。」 报子高喊:「恭喜常老爷高中弘治二年北直隶乡试第九十八名!」 说完报子将大红喜帖双手奉上。 常风拿起喜帖,仔细看了看。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北直隶学政的大印就盖在上面呢,由不得他不信。 常风狂笑:「噫!好!我中了!」 九十八名是个靠近榜尾的名次,差三人就名落孙山。 不过这足够让常风欣喜若狂了! 报子连忙提醒:「常老爷,大口呼气,吸气。仔细喜痰迷了心窍。」 常风笑道:「不至于,不至于。」 报子伸出了手。 常风一愣:「作什么?」 报子道:「常老爷高中,总该......」 常风一拍脑瓜:「咳!怎么把这茬儿忘了!笑嫣,快去账房拿二十两银子,赏给报子!」 乾清宫内。 弘治帝十分重视选拔人才。北直隶乡试结束后,他亲自接见了学政张钰皓,查看中举名单。 弘治帝在名单的末尾处看到了常风的名字。 弘治帝有些惊讶:「常风竟真的中举了?张卿,你没徇私吧?」 张学政叩头:「皇上明鉴。臣不敢徇私。您若存疑,可调取常风的三份考卷御览。」 弘治帝将信将疑。他调取了常风的考卷,又找来了翰林院侍读学士李东阳。 李东阳是翰林院里出了名的大儒。 弘治帝将常风那三份考卷上的名字撕了去,随后给了李东阳:「李卿,你看这三份考卷如何?」 李东阳仔细的看了看,随后拱手:「经义上还欠火候。绝对当了不了解元,也进不了亚元。不过能定个榜尾的名次,八九十名的样子吧。」 乡试第一名曰解元,二到十名曰亚元。 有了李东阳这个权威大儒的评价,弘治帝确定常风中举凭得是真才实学。。 他大笑道:「李卿,你可知你手上的卷子是谁的?」 李东阳拱手:「请皇上赐教。」 弘治帝道:「锦衣卫常风的!」 李东阳脱口而出:「那个屠夫?怎么可能?」 常风在二月大破秃鹰会时,亲手卸下了秃鹰会俘虏的一条胳膊。当时有一堆京营兵围观。此事京城中早就传开了。常风的「屠夫」之名不胫而走。 李东阳自知失言:「啊,臣不是那个意思。臣是想说,没想到锦衣卫内的武人也能中举。」 弘治帝龙颜大悦:「说明朕有识人用人之明!常风果然是个可造之材!」 第145章 仓场案引子暴跌的粮价(五千字章) 按规矩,乡试揭榜的第二天,地方官府会邀当地全部新举人赴宴。 此宴名曰“鹿鸣宴”,取“呦呦鹿鸣”的吉祥意思。与殿试金榜题名后的“琼林宴”相对应。 鹿鸣宴是唐制,本来宴上是没有鹿肉的。 洪武朝时,杨宪治扬州。某次他主持鹿鸣宴时,说“鹿鸣宴岂能无鹿肉?”。随后他命人找来一头鹿,杀了给举人们分肉吃。 刘伯温听说这件事,评价自己的学生“野心太大,有逐鹿中原之意”。遂与之断交。 果然,没几年杨宪就因弄权、跋扈等罪被太祖爷杀了。 不过鹿鸣宴吃鹿肉的习俗倒被保留了下来。 顺天府鹿鸣宴的地点,在府衙后衙。 北直隶八府两州之中,以顺天府学风最盛。中举者自然也是最多的,有三十五人。 常风参加完御门早朝,去锦衣卫处理了一个半时辰公务。随后回家沐浴更衣,换上了盘领昑衫、戴上了四方平定巾。一副读书人的打扮,欢欢喜喜去赴鹿鸣宴。 在常风加入锦衣卫之前,他最大的理想就是此生有幸参加一次鹿鸣宴。 这回算是得偿所愿了。 常风来到了顺天府后衙外,跟一众新举人等待着入宴。 亚元黄举人是顺天府内名次最高者。位列桂榜第三。他自然成了举人们当中的焦点。 见常风走了过来,黄举人主动搭话:“敢问同年尊姓大名?桂榜次几?” 常风拱手回答:“在下常风,惭愧,桂榜列尾,九十八。” 黄举人没听过常风的大名。这并不奇怪,有些读书人甚至连苏轼是谁都不一定晓得。 这帮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别说不关心时局了,就算看唐诗宋词都会被斥为“醉心杂学,不务正业”。 只有四书五经和程朱之学才是他们的“正业”。 黄举人是属狗脸的,说变就变。他收敛笑容,脸上显现出鄙夷的神色:“哦,九十八应该是顺天府新举人中的最后一名。你站到队尾去吧。” “一会儿鹿鸣宴,也要坐末席,记住了嘛?” 亚元看不起榜尾很正常。常风识趣的退到了队尾。 接下来,他听到了一段让他震惊不已的谈话。 黄举人笑道:“诸位可知鹿鸣宴的‘鹿鸣’二字指的是什么嘛?” 旁边的李举人道:“还请黄兄赐教。” 黄举人道:“鹿者,禄也。鸣者,名也。俸禄的禄,名声的名。” “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除了尽忠报国的公心,还有升官发财的小小私心。” “新科中举是入‘禄’之始。可古人自谦,不愿将升官发财挂在嘴边。故取谐音‘鹿’。” “至于‘名’。那就更好解释了。一朝中举天下知,名扬仕林。取谐音‘鸣’!” 李举人笑道:“黄兄这话太精辟了!昨儿刚放榜,就有二十几个来找我投效的。共得地二百亩。” “同县的几户士绅,又凑了二百两银子贺我。” 举人名下的田是免税赋的。有田的百姓会将自己的土地挂在举人名下。 举人向他们收取低于田赋的佃租。此谓之“投效”。 至于中举后的贺银,属于士绅们的一种政治投资。 举人往上考,若得中进士,至少也能当个七品县正堂。 若屡试不第,中不了进士,举人可以放弃会试,到吏部挂牌子,参加“大挑”。 若幸运通过大挑,可以做县丞、主簿一类的八、九品官。 别小看这些芝麻官。有时候一张条子就能帮士绅平息大的事端,一句话就能让士绅发一笔横财。 黄举人、李举人起了话头。一众举人纷纷开始炫耀自己中举仅一天,就得了多少好处。 “我们县上有位王老爷,以前做过一任知县。他家里的地总有五六千亩。昨我中举,他给我送了四个妙龄小丫鬟。说是给我暖床用。” “老兄好艳福啊。我倒是没人给送女子。不过有人投效了我三百亩地。还送了我一处宅子。” “我是个不上进的。这回中了举就不往上考了。到吏部挂个牌子,等大挑。若能外放做一任县丞,三年任满顶不济也能赚个千八百两银子。” 在常风的想象中,参加鹿鸣宴的新科举人,讨论的应该是道德文章,或今后如何做好官,如何爱护百姓、报效朝廷。 可现在,这群在考卷上写满仁义道德的腐儒,吐沫星子横飞,讨论起银子、房子、田地、女子来个个眉飞色舞。 仿佛他们不是读书人,而是生意人。十年寒窗就是他们的本钱。下了多少年的血本,现在终于到了赚利钱的时候了。 常风越听越心惊。 这些就是大明朝的“栋梁”嘛?这些就是大明未来的官员嘛? 常风赫然想起三年前在曲阜孔府时,听孔宏泰说过的一句话:“读书人呐,一旦中了举,做了官。好人也会变成恶鬼!” 顺天府的梁府尹来到了后衙门口,亲自迎接刚刚中举的青年才俊。 一众举人纷纷跪倒给梁府尹行礼:“学生见过梁大人。” 常风却没有跪下去,兀自不拜。 黄举人呵斥道:“榜尾,你竟敢不尊上宪?” 常风懒得说话。 梁府尹看清站着的是常风,连忙拱手:“啊,是锦衣卫的常爷啊!” 黄举人见此情景大惊失色。 梁府尹道:“常千户得中举人,皇上对你赞不绝口。今日能来鄙衙赴鹿鸣宴,真让鄙衙蓬荜生辉。” “哦,刘秉义大人做北直隶布政使时,我在他手下当顺德知府。要论起来,我跟伱是亲切的世兄弟。” 常风走到了梁府尹面前,正色道:“鹿鸣宴我就不参加了。因为我不屑于跟一群只知道升官发财的人共赴一宴!” “梁府尹不知道吧,他们刚才闲谈时,三句话不离钱、地、宅和女人!” 说完,常风故意走到了亚元黄举人面前,高声道:“科举是朝廷的抡才大典。但这一科,我只能说顺天府选上来了一群一门心思升官发财的蠹虫!” “我不屑与你们这样的人为伍!” 说完常风愤然离去。 梁府尹错愕之后,怒骂黄举人:“你们刚才在常千户面前说了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他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他若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别说你们的功名了,就算我的三品乌纱都不一定保得住!” 常风愤愤然的回到了府中。 他算看清了这群读圣贤书之人的真实嘴脸。怪不得贪官永远抓不尽,贪官的府邸永远抄不完。 刘笑嫣见常风一脸怒气。问:“怎么了?” 常风将在顺天府后衙外的所见所闻说给了刘笑嫣听。 刘笑嫣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遇到的那些人跟我爹一模一样。大明的读书人、官员,又有几个不是那样的?” “像王恕、马文升一般走科举入仕的忠臣、名臣,恐怕百中无一,千中无一。” “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又何须在乎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常风平复了下心情:“唉。穿了盘领昑衫,我还真就书生意气起来了。你说的对啊。官场是个大粪坑。” “能够洁身自好已属不易。又哪能奢望其他人也出大粪而不染?” 这时,糖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瓷碗、一个茶盅:“哥哥,不是说要‘砸举’嘛?我都准备好啦!” “砸举”是大明读书人中举后的一种习俗。 凡是中了举,就要把家里的旧东西砸一砸。因为很快就会有人来送一套新的。也取个破旧迎新的吉祥意思。 常风道:“不砸了!好端端的东西,砸了它做什么。” 翌日早朝。 礼部尚书耿裕首先出班禀奏:“禀皇上,吐鲁番使者向大明进贡狮子一对。” 西域吐鲁番部一直觊觎大明控制的哈密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有道是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宪宗喜欢摸鱼、躺平。像刘吉这种官员,遇事得过且过。只要我不做事,不提建议,皇上就闲在。你好我好大家好。 弘治帝喜欢能言敢谏之臣。刘吉这两年摇身一变,每天早朝都能提出一堆建议。 刘吉出班道:“禀皇上。吐鲁番屡犯哈密卫。他们的使者送狮子,不知有何居心。” “臣听说,一头狮子一天要吃两只羊。一对就是四只。一年就是一千四百多只羊。且每日还要五十名士兵看守。” “为养一对狮子徒耗畜牲和军力,与皇上勤俭治国的理念背道而驰!” “故臣建议,应将这两头狮子饿死。” 弘治帝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把狮子活活饿死始终有些不仁。朕听说京中富户不少都喜欢豢养异兽。” “不如卖予富户,得钱充入国库。” 众臣山呼:“皇上英明。” 弘治帝是年轻人。年轻人通常对未知的世界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刘吉投其所好,又禀奏道:“禀皇上。臣请选监生一百二十名,送入翰林院四夷馆学习夷语。” “其中鞑靼馆、女直馆、西番馆、西天馆、回回馆、百夷馆、高昌馆、缅甸馆各十五人。” “三年后翰林院会同礼部考试。合格者定为食粮子弟。月给米一石。” 想了解大明以外的地域,就要培养大量通译。 刘吉的建议可算说到弘治帝的心坎上了。 弘治帝道:“首辅的建议很好。拟旨施行!” 接下来的奏对,弘治帝尽显明君典范。 王恕建议弘治帝,经筵今后不分寒暑。 这是个很过分的建议。本来一年之中只有四个月不办经筵。分别是六月、七月、腊月、正月。 类似于皇帝的寒暑假。 老王直接要取消皇帝的寒暑假。 没想到弘治帝欣然应允:“准奏!” 如今的宫中经筵,根本不是以前那样一群腐儒满嘴之乎者也。 弘治帝已将经筵办成了理政策略大讨论的御前会议。 马文升建议裁止宫观斋醮、西天厂诵经、元宵灯宴这些宫廷迷信、娱乐活动。 弘治帝一律应允。果然是明君! 然而,年轻人总会犯错。常风会犯错,弘治帝同样会犯错。 弘治帝突然说:“朕最近冥思苦想,想到了一条利国利民的国策。” “萧敬,将朕草拟的旨意读给众臣听。” 这是弘治帝搞的一次突然袭击。 即位两年整以来,他制定的几乎所有国策大政,都是跟王恕、马文升等重臣经讨论后颁旨施行的。 这一回,他想绕过那些臣子,自己制定一条治国大政,造福黎民百姓。 萧敬开始念拟定的中旨:“有上谕。正值秋收,两京一十三省普报丰收。有备者,无患也。未雨应绸缪。” “各州县应趁丰年,广积谷粮,以备灾年。” “凡州县十里以下者,积谷五千石;十里以上二十里以下者,积一万五千石;二十里者积两万石;八百里者积十九万石;卫千户所积五千石;百户所积三百石。” “积谷过限者为称职,过者拔擢,不及者罚之。府、州、县及军卫官视此升黜。” “钦此!” 这道旨意的初衷是好的。趁着丰年,让各地官仓广积粮。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等遇到灾年就有了充足的粮食赈灾。 经是好经。 但王恕、马文升等久经宦海沉浮的人却知道,经需要一级一级的和尚去念。 到了最下面,经念成什么样子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他们此刻却无法提出反对意见。 因为这是弘治帝独立拟定的第一条大政。身为辅政重臣,若此刻提出反对意见,必会损害皇帝的权威。 刘吉带头山呼:“皇上英明!”一众大臣应声附和。 常风也觉得这道旨意是英明的,是善政。 弘治帝又道:“积粮之事,限半年内完成。明年三月,朕将派出钦差至各地巡查,点验存粮数目。” 散朝之后,常风跟群臣一同退出御门外。 他听到了对弘治帝的囤粮大政截然不同的议论。 刘吉眉飞色舞的跟同僚说:“皇上真英明啊!百姓家都知道,丰收年景要囤下粮备荒。家国家国,一个国何尝不像一个家呢?” “皇上拟出如此大善的中旨,我们内阁那边得立即拟旨施行。” 王恕问马文升:“你觉得呢?” 马文升低声道:“看看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壮壮一天天长大,已经学会了走路。 转眼到了弘治三年的阳春三月。 京城永定河畔。 常风领着糖糖、壮壮和刘笑嫣踏春。 十岁的糖糖采了一堆野花,插满了一岁半的小壮壮的脑袋。 壮壮还不会说话,只能“咿咿呀呀”挥着小拳头,表示对姑姑插花行为的愤怒。 二十四岁的常风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惬意的享受着阳光。 距成化二十二年那个凶险的秋夜,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 如今的常风已经今非昔比。他上得弘治帝的信任、下得卫中袍泽的支持。北镇抚使孙栾病重,北司一应事务,这半年来全都是他在打理。 升任北镇抚使,只是时间问题。 二月时,他以举人身份参加了会试,毫不意外的名落孙山。毕竟会试是整个大明读书人中的翘楚大比。 他也没什么难过的。他这个皇帝红人参加会试,只是玩票而已。 九夫人没跟着过来踏青。现在常家刘笑嫣主外,九夫人主内。 刘笑嫣平日里跟京中贵妇交际,没事儿进宫探望义妹张皇后。 九夫人则管着家中仆人、用度、采买,柴米油盐一类。 美中不足的是,常风纳九夫人为妾已有一年零三个月,每隔几日二人就通宵达旦的荒唐,人都快被他玩坏了,却不见九夫人怀上身孕。 可能是九夫人在跟常风之前,便与他人有过床笫之事。她曾用过量的麝香避孕,导致如今不孕。当然,这事儿九夫人不可能告诉常风。 下晌,常风赶着马车,一家人回了府。 一进府,常风就看到九夫人正在指挥仆人们往家里一袋子一袋子的扛谷米。 常风有些奇怪:“你买这么多粮作什么?” 九夫人道:“咱们一家六口人,外带仆人六个,使唤丫头八个,再加上两个厨娘。二十二个人你知道一天要吃多少粮米嘛?” 常风如今也算京城中得势的红人。虽不贪污、不纳贿,可张皇后那边隔三差五的赏赐不是小数目。 老丈人刘秉义为官多年,攒了不少银子。刘笑嫣嫁过来时,陪嫁的银子、田地不是小数目。 九夫人做黑市生意多年。带过来的陪嫁同样是一个不菲的数字。 故常风家的日子,绝对称得上富贵。既是富贵人家,雇十几个仆人、使唤丫头和厨娘也在情理之中。 常风道:“那也不用买这么多啊。” 九夫人解释:“京城粮价掉了整整两成呢。你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趁着粮价低,多屯一些,能省不少钱呢。” 九夫人是个节俭之人。 常风有些奇怪:“你说粮价掉了两成?不对啊。应该是秋收之时粮价会跌。这大春时节,青黄不接。应该是粮价最高的时候。” 九夫人道:“我还能骗你不成?京城的米、粟、麦、黍全都比往年低两成呢!” 古代衡量一个朝代的兴盛,一个重要的评判标准就是粮价。 粮价越低,说明朝代越兴盛,产出越丰盈。 常风笑道:“要不都说皇上登基三年以来,大明已有了盛世光景嘛?嘿,粮价跌了这么多。” 常风还不知道,暴跌的粮价后,隐藏着一场仓场大案。 (本章完) 第146章 巡查(五千字章) 户部大堂。 户部尚书李敏仔细看着北直隶刚刚报上来的粮价册子。 他大惑不解:“粮价怎么掉下来这么多?江南上等米竟然跌到了五钱银子一石。” 户部右侍郎张维笑道:“这是大好事啊!前朝庸相恶宦掌权时,国势倾颓。成化二十二年,北直隶米价甚至涨到了一两二钱银子一石。” “如今米价跌了这么多,说明皇上勤政爱民,善政已得大成!大明出现了盛世光景!” 张维五十来岁,祖籍山东莱州。此人中举之前曾当过讼师,能言善辩。 他监管京仓,故又称“仓场侍郎”。 李敏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我还是觉得粮价暴跌有些反常。” 张维笑道:“李部堂多虑了。粮价低,说明您这个户部正堂治粮有方!” 左侍郎高平道:“李部堂,去年秋两京十三省丰收,粮食多了,价自然会跌。” 李敏合上粮价册子:“或许吧。” 粮价跌了,的确是户部尚书的一项大政绩。李敏没有再纠结此事。 锦衣卫北镇抚使值房。 孙栾告假大半年了。常风负责北司日常事务,干脆鸠占鹊巢,搬到了镇抚使值房中。 司礼监秉笔李广走了进来。 李广笑道:“常千户,你们北镇抚司的人这回得了一件天大的美差!有上谕!” 锦衣卫的指挥使是朱骥。按照规矩,李广来锦衣卫传旨,要把旨意传给朱骥。 可是怀恩生前对朱骥的评价至允至当:朱骥这人,根本不会做官! 朱骥不会在司礼监的诸位上司面前左右逢源也就罢了,对待下属又极为严苛。 上面没人喜欢他,下面的人讨厌他。指挥使他当了三年,混到现在简直是猫嫌狗不爱。 司礼监那边若来给锦衣卫传旨,一般会绕开朱骥,直接传给常风。 常风连忙跪倒:“臣,常风接旨。” 李广道:“有上谕。命北镇抚司分遣缇骑至天下各州县,巡查各地囤粮状况,钦此!” 去年八月,弘治帝曾颁旨命地方趁丰年囤积粮米,以半年为限。 现在到了验收的环节了。 弘治帝没让户部的人下去验收。因为他知道,户部文官跟地方官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查来查去,无非是糊涂钦差查糊涂账。 弘治帝干脆派出了自己的私军家奴,前往各处搞验收。 从古至今,验收都是个大美差。 常风领了旨,李广笑道:“你们锦衣卫的袍泽,这下可以捞足了出京办差的好处。” 常风不动声色的说:“属下一定让袍泽们竭尽全力,办好皇差。” 李广道:“对了,今儿上午尊夫人前往坤宁宫拜见张皇后,我看她发福了不少啊。果然跟着常千户享了福。” 常风敷衍道:“是发福了不少。” 刘笑嫣发福,是因为生了壮壮之后,整日里忙着带孩子,又要应酬京中贵妇。没功夫练武了。 不过常风在床笫之间倒是很喜欢刘笑嫣如今的体型。他曾对刘笑嫣说:“你这叫肥而不腻,柔若无骨。” 李广笑道:“皇后娘娘待伱们常家,真与待其他臣子不同。她亲手缝制了一件肚兜,赐给了你家小公子。” “嘿,寻常臣子哪有这等恩荣?” 李广跟常风闲聊了一阵,喝了两碗茶,离开了锦衣卫。 李广走后,常风立即召集北镇抚司的其余四位千户、五位副千户、五十位百户、一百位总旗议事。 常风先转述了弘治帝的旨意。 随后他让人挂起来一张大明堪舆全图。 常风道:“咱大明共有一百四十个府,一百九十三个州,一千一百三十八个县。” “我准备从北镇抚司抽调千人。每五人为一组,巡视五到六个县。” “大明地域广阔。我知道你们都想去江南,都不想去岭南。” “为公平起见,确定人员名单后,大家抓阄。抓到哪个地方就去哪个地方。” 徐胖子问:“常爷,我们这些千户、副千户也参与巡查嘛?” 常风道:“千户、副千户就不参与了。毕竟咱北镇抚司的差事不光巡查存粮这一桩。” 钱宁听了这话有些失望。本来他还打算借着这个差事出京狠捞一笔呢。 常风正色道:“诸位。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打量着出京巡查是肥差。准备大显身手,大发横财!” “我告诉你们,不要痴心妄想!” “南镇抚司管本卫法纪。我会让南司王镇抚使调专人,到各处监察你们。一旦发现你们有纳贿徇私情事,别怪法纪不容情!” 一众袍泽齐声道:“是!” 当然,常风不是朱骥。先打了袍泽们一竿子,自然还要给个甜枣。 常风又道:“不过嘛。程仪还是可以收的。官场规矩咱们不好破。但不能过火!每笔程仪不得超过五十两!” 袍泽们听了这话,个个欢喜。果然跟着常爷混还是有好处的。 常风道:“好了,咱们现在拟定名单。然后抓阄。” 调集一千多人外出巡查,光是名单就拟了四个时辰,一直拟定到了掌灯时分。 翌日,常风又命参与巡查的人抓阄,确定了各自的巡查地点。 做完这一切后,常风去了乾清宫复旨。 弘治帝刚刚听取了户部尚书李敏对粮价的汇报。他心情不错,美滋滋的。 历朝历代的任何一个明君,都希望粮价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 在万历朝之前,谷贱伤农其实是个伪命题。 彼时,离一条鞭法的推行还有近百年。农人缴田赋,缴的都是粮米。 农人交完了田赋,能有充足的余粮填饱肚子已经算万幸。哪里还有多余的粮米拿去卖? 就算遇上丰年,农人手中的粮食多了。他们想的也不是拿去卖,而是囤在家里,防备灾年。 农人不卖余粮,就不会被贱价所伤。 市面上买卖的粮米,几乎皆出自拥有大量田产的大、小地主手中。 谷贱伤的根本不是农,而是大、小地主。 对于弘治帝来说,他巴不得削弱地主豪强们的利益呢! 常风跪倒在地:“禀皇上,外出巡查地方囤粮一事,臣已拟好方略。” 弘治帝道:“嗯,说来听听。” 常风呈上了刚刚拟定好的巡查章程,又一番解释。 弘治帝万分满意:“很好!常风,朕跟你说句君臣之间的体己话。户部的那群文官靠不住。” “囤粮大政,是朕头回独立拟定的国策。锦衣卫是朕的耳目,得替朕好好查验国策是否落实。” “成化朝时,曾有人说‘好圣旨,好圣旨,出了顺天像草纸;好政令,好政令,出了顺天忘干净’。” “朕想知道,本朝的地方官,是不是对朕阳奉阴违!” 弘治帝说的,其实不是成化朝独有的现象。 古代交通不便,皇帝居于京城。圣旨出了京,地方上的府官、县官执行不执行,执行的如何,龙椅上的皇帝很难知晓。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 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一辈子能够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可能就是乡里的粮长。 一个县官在辖境之内,简直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圣旨通过一级级衙门传达到县官手中,县官执行不执行,怎么执行通常看县官心情。 说不定跟小妾开枝散叶时,一时萎靡不振,心情一差,直接把圣旨当成一文不名的草纸。 所以说,一部华夏古代史,就是皇帝与官僚,中y与地方的博弈史。 常风拱手:“皇上放心。臣会严令袍泽们办好这件差事。” 弘治帝道:“嗯,你办事朕一向是放心的。对了,孙栾告病六七个月了。朕听说他病入膏肓,怎么还不见递上辞官的奏折?” “他辞了官,朕才好升你做北镇抚使。” 弘治帝再仁厚也是个老板。是老板就要适时给员工画画大饼。 常风听了这话感激涕零:“臣多谢皇上抬爱。” 弘治帝一挥龙袖:“罢了,下去办差吧。” 常风办了一天差,回到了家。 老泰山刘秉义上门了。 常风半开玩笑的说:“老泰山。你别是来给以前的门生故旧求情的吧?免谈!” 刘秉义一头雾水:“求什么情?啊,你说北镇抚司派人到各地巡查囤粮状况的事?” “这我求个屁的情啊!我告诉你,全天下的官仓如今都是满的!” 常风眉头一皱:“老泰山为何如此肯定?” 刘秉义是官场上的老狐狸,即便是对自己的女婿也留着一手呢。他自知刚才失言,连忙敷衍道:“啊,去年秋各地都丰收了。官仓自然是满的嘛。没见粮价都跌下来那么多。” 常风坐到椅子上:“那您这趟来?” 刘秉义道:“咳。上回糖糖说让我给她寻摸一根黄楠木鱼竿,她好到永定河边钓五斤往上的大王八用。” “这不,我刚去福盛号杂货行买了一根,给她送来。” 刘秉义当了三年太常寺卿,闲散又安逸。除了按时参加早朝就没什么正经事做。整日里玩花鸟鱼虫,斗鸡遛狗钓王八。 常风道:“有劳老泰山了。对了,糖糖今年都十岁了。整日里疯玩不成体统。” “老泰山要是闲在,帮忙替她寻一位女先生,给她开蒙读女四书。” 大明名门闺秀家的女儿,十岁要开蒙读《女诫》、《女训》、《女论语》、《女范捷录》。 后世那帮打拳的,一提女四书就上纲上线。可历史就是历史,不能说你们觉得不对、不好,就对这段历史视而不见。那叫历史虚无主义。 刘秉义道:“成啊。这事包在我身上。对了,你快高升北镇抚使了吧?” 常风喝了口茶:“谁说的?” 刘秉义道:“还用谁说?京城官场最近都传遍了。北镇抚使孙栾病重。他要是卒了,北镇抚使板上钉钉是你。” 常风微微摇头:“别,孙镇抚使是我敬重的上司。我盼着他早日痊愈呢!” 常风已经打算好了。自己若升了北镇抚使,便提拔钱宁做查检千户,继续当他的替身。 至于徐胖子。横竖他有公爵爵位可以承袭,根本不在乎在锦衣卫里的官职。 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当常风的跟腚虫,和好兄弟一同办差。 糖糖抱着壮壮走了进来,她问刘秉义:“姻伯,嫂子问你今晚想吃什么。她亲自下厨给你做。” 刘秉义的眉头皱成了八字:“别。还是让厨娘做吧。你跟她说,我怕累着她。” 糖糖转身离去。 常风笑道:“老泰山,我也怕笑嫣下厨。她能把盐当成糖,把醋当成酱油。那饭做的.给虎子都不吃。”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晚饭。刘秉义酒足饭饱,腆着肚子出了府,坐上了官轿。 刘秉义其实很知足。有常风这个有出息的好女婿当靠山,他没在新皇登基后丢掉官位。如今位居小九卿,整日吃喝玩乐,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他有时会沾沾自喜:若不是当初我毁了婚约,激励常风这小子上进。恐怕他还爬不到如今的高位呢! 三日之后,出京的千余名北司袍泽准备妥当。 常风将他们集中在校场训话。 常风道:“诸位弟兄。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们几句。你们别嫌我烦。” “锦衣卫是皇上的耳目。皇上的耳目若与地方官搅合到一起,内外勾结蒙蔽圣听。那就休怪家法无情!” “我曾说过,我不反对你们收程仪。但你们不要因拿了地方官的程仪就觉得欠了他们的,因循回护。” “你们只当程仪是应得的。礼照收,事不办就是!” 常风这一席话,既告诫了袍泽,又让袍泽有好处可捞。 同样的话,若是朱骥说,恐怕就不是这番味道了。 钱宁高呼一声:“属下牢记镇抚使教诲!” 一众袍泽先是一愣,随后齐声高呼:“属下牢记镇抚使教诲!” 常风面露不悦:“钱宁,别领着头胡说八道的。孙镇抚使在府邸里养病呢。这里只有千户,没有镇抚使。” 钱宁道:“属下只知道,谁坐在镇抚使值房,谁就是我的镇抚使!” 常风其实心里很受用。高帽谁不爱呢? 常风笑骂道:“行了,就显得你会说话?好了,弟兄们出发!我预祝你们一路顺风,办好皇上交代下来的差事,早日回京。” 一众袍泽鱼贯离开了校场。 徐胖子凑了上来:“嘿。常爷你如今在卫里的威信,何止比得过孙镇抚使,简直比得上朱指挥使。” “弟兄们都说,要是你来当指挥使就好了。” 常风道:“别胡说八道的。让朱指挥使听了去,又是一桩事。” “哦对了。弟兄们出京了,咱们也不是没有事做。” “过一两个月,你跟我也出京,到京城附近的几个府转转,巡查下袍泽们办差是否尽心。” 徐胖子道:“成啊!整日憋在京城,都快憋出病来了。” 常风开起了玩笑:“成天去怡红楼找赛棠红放水,你还能憋出病?” 徐胖子道:“嘿,别提了。她最近没工夫伺候我。忙着做粮米生意呢。” 常风有些奇怪:“她明着做皮肉生意,暗着做闯空门的无本买卖。什么时候又倒腾起粮米来了?” 徐胖子解释:“我那红儿不光舌头灵光,脑袋也灵光。只要赚钱的生意她都做。” 常风问:“现在粮价都跌成三孙子样了,她还倒腾粮米,不怕折了本?” 徐胖子笑道:“常爷,要说抄家你是行家里手。要说做生意你就是个外行了!” “粮价高不一定能赚到钱,粮价低不一定赚不到钱。赚不赚,要看有没有差价。” “我还给了她三百两银子入股呢。你猜怎么着?一个月翻成了五百两。” 常风惊讶:“利头这么大?” 徐胖子道:“那是。钱帮我赚着,人让我曰着,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 常风夸赞道:“你是个有福之人啊。特别是艳福。” 接下来的一个月,常风陆续收到了北直隶一些府县盘查囤粮状况的文书。 外省因路途遥远,文书尚未发回。 无一例外,各地官仓全都按照弘治帝圣旨中所定的数目,囤足了粮。不少还超出了数目。 常风整理好文书,进了宫向弘治帝禀报。 弘治帝大为惊诧:“北直隶一百一十七县,你们北镇抚司已经巡查完毕六十九个县。” “六十九个县竟然全部按照朕所定数目囤够了粮?” 常风拱手:“禀皇上,按照袍泽们发回的文书看,是这样。” 弘治帝眉头紧锁,满腹狐疑:“若六十九个县里,有三两个未囤够数目,朕倒不会起疑。” “可现在是全部囤满。朕有些担心” 常风立马明白了过来:“皇上是担心臣的下属们与地方官勾结,隐瞒实情。” 弘治帝微微点头。 常风道:“臣请旨,与钱宁、徐光祚等人外出巡查囤粮状况,严查内外勾结的不法情事。” 弘治帝道:“嗯,准奏。记住,朕要的是实情,而不是冠冕堂皇的数字!” (本章完) 第147章 盛世美颜贾班头(五千字章) 这是常风自入卫以来第三次出京办差。 第一次出京,他在山东制造异灾,为朱祐樘保住了储位。 第二次出京,他前往蚝镜祭妈祖。期间杀倭寇,屠士绅,挑起真倭、假倭内斗。 第三次出京,天晓得他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常风出得乾清宫,回了锦衣卫跟徐光祚商量。 常风道:“已清查完毕的六十九个县,囤粮数目竟全都是满的。我猜测袍泽当中,有不少被地方官收买了。” 徐胖子附和:“一准是这样。地方官收买人的手段可高明了!上来就送钱,送女人。” “这世上不贪财的人很少,不好色的人很少。既不贪财又不好色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常风道:“咱们这回出京巡查不带仪仗。便衣而行。只带五十名精干力士,全都带上蝎子弩。” 徐胖子道:“成!穿着官衣大张旗鼓的巡查,做起事来不方便。” 徐胖子想的是,大张旗鼓巡查不方便闲暇之余逛当地的青楼。京城有名的大嫖客那不是吹出来的。每到一地都要查风问俗。 风俗店探店网红了属于是。 常风又道:“这趟咱们还得带着钱宁和石文义。” 常风考虑,若真有内外勾结阻塞圣听的情况发生,一定是要杀官员的。 杀官员就要得罪官员身后的一串儿门生故旧。 杀人的事,还是交给他的替身钱宁办。 至于石文义。他太会伺候人了。袍泽们甚至给他起了个外号“大伙计”。有他在,一路上的食宿他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打定主意,常风回了家。让九夫人给他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飞鱼服、绣春刀则放进了一个藤箱之中。 九夫人有些不舍:“这回办差要去几天啊?” 常风道:“这回不出北直隶,就近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府县晃悠。用不了两个月就回来了。” 九夫人道:“那你可要保重。别跟去年二月在达官营办差一样,胸前留了那么长一道疤。” 常风将藤箱里的绣春刀拿了起来,用一块布擦了擦刀鞘:“放心。这次出去是对付当官的,又不是对付鞑靼细作。当官的可惜命了。他们没有谋刺钦差的胆量。” “再说,我身边还有五十名精干力士。全是出身十二团营的好手。” 九夫人有些惆怅:“要走两个月,唉” 常风附到九夫人耳边,说起了夫妾之间的悄悄话:“你管着家里采买。难道不知道嘛,市面上的茄子十二文一斤.” 九夫人的小拳拳接连不断锤到了常风的胸口:“坏死了你。” 一时间卧房内的气氛变得暧昧,常风顺手关死了卧房的门 三月初三,常风带着众人出京。 他们计划巡查保定府的安肃、定兴、新城、容城、雄县,共五个县。 众人先来到了雄县。 蒙元时,以户籍人口定县等。上县六千户以上,中县两千户,两千户以下为下县。 洪武开国之后,以缴纳钱粮数额定县等。缴粮十万石为上县,六万石为中县,三万石为下县。 雄县是年缴粮两万石的下县。按照弘治帝所定的标准,县里官仓应积粮五千石。 众人进了雄县县城,住进了县城内唯一的一家客栈。 客栈的二楼是客房,一楼则是饭肆。 常风跟众人下了楼,品尝保定当地的特产驴肉火烧。 不多时,几个人走进了客栈。 为首的那人身穿长袍,腰间挂着锁人用的铁链。其余几人都带着腰刀。看打扮像是地方上的衙役。 客栈的王掌柜连忙迎了上去:“哎呦,这不是贾班头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您这趟来是吃饭呐,还是吃饭呐?” 贾班头长得嘿!尖嘴猴腮,鼻歪眼斜,瘦得像是一具骷髅。谁见了他这副尊容都得吓得做噩梦或者恶心得睡不着。 贾班头骂王掌柜:“放屁!伱拿老子当酒囊饭袋了?老子来你们这客栈就非得吃饭?就不能办公差?” 王掌柜似乎跟贾班头很熟,他笑道:“不吃饭啊,那感情好。反正吃了饭您也不给钱。” 贾班头怒道:“王掌柜,别打量着你娘舅的二姨夫的小叔子的姐夫是王捕头,就敢整日跟我磨嘴打牙的!” 说完贾班头扬了扬枯树枝一般的胳膊:“我进县衙的时候,他还在斜眼街收泔水呢!” 王掌柜道:“是是是。谁不知道您啊。您放个屁,整个雄县都得颤三颤。您拉泡屎,整个雄县都能闻到臭味儿。” 贾班头洋洋得意:“那是!”片刻后他一皱眉:“不对,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好话呢!” 一旁的常风听着贾班头和王掌柜的对话,忍俊不禁。 贾班头道:“行了!我们先办公事。饭还得给我们备下,我们办完公差再吃!” 王掌柜小声嘟囔着:“得,还是来吃饭的。我让厨房给您备饭。” 贾班头开始办公差。所谓的公差,其实就是敲诈。 雄县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老百姓穷的恨不能光着腚。 客栈则不同。住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商。只有在这儿才能榨出油水儿。 贾班头领着几个皂隶来到了一桌客人面前。 贾班头道:“呦,这不是福成肉铺的姜掌柜嘛?你最近发财啊!” 姜掌柜自知惹上了灾星,连忙起身:“贾班头,我铺子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贾班头却一把将姜掌柜拦住:“别走!有人到我们壮班告了你。说你卖病猪肉!” 姜掌柜拍着胸脯喊:“天地良心。我杀的那些猪,都跟您一样活蹦乱跳的。” 贾班头一把抓住了姜掌柜的手:“你这银溜子像是我的。” 说完贾班头顺手把姜掌柜的银溜子撸走了。 姜掌柜道:“这银溜子是我刚打的啊。” 贾班头冷笑一声:“我看上的就是我的!怎么,用不用带人去你的铺子查查病猪?” 姜掌柜自认倒霉:“得,是您的还不成嘛?我铺子里还等着杀猪呢。再会。” 说完姜掌柜悻悻离去。 常风皱眉。这些县衙里的班头、差役,对于老百姓来说就是天。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就像螃蟹一样,可以横着走。 徐胖子作势就要起身,他低声道:“我教训教训这狗仗人势的。” 常风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咱们这趟出来是查囤粮的,不必节外生枝。普天下这种事儿太多了,咱们管不过来。” 常风饶了贾班头,贾班头却主动来找事儿。 他走到常风面前:“干什么的?” 常风答:“过路的客商。” 贾班头伸出了手:“客商?路引呢?” 依《大诰》,凡大明百姓远离居住之处百里外,都需要地方衙门开具路引。类似于通行证。 无路引,官府可将其杖则后遣回原籍。 常风一愣。锦衣卫微服外出,哪会找顺天府开什么路引? 常风道:“忘开了。” 贾班头笑道:“那就好办了!要么交三十两罚银,要么我把你抓回县衙,打三十板子,货物没收,遣送原籍。” 常风站起身:“银子在我腰上呢。您自己拿。” 贾班头阴笑:“我就喜欢你这样识趣儿的。” 贾班头伸手去摸,在常风腰间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那是常风的腰牌。 贾班头拿起腰牌看了看,大骂道:“你敢耍我?就这么块破铜疙瘩,能值三十两罚银?” 常风哭笑不得。看来这贾班头根本不识字! 贾班头抬手就给了常风一个大逼斗。 常风被扇愣了!自成化二十二年秋天,他让万通在值房里痛揍了一顿,就再没挨过耳光。 贾班头厉害了。竟然给京城里出了名的锦衣卫常屠夫一个大逼斗! 钱宁见状火了,一拍桌子:“弟兄们,给我打!” “呼啦!”五十多个便服力士齐齐起身,一拥而上,把贾班头等人打得哭爹喊娘、鼻青脸肿。 一柱香功夫后,常风一摆手:“罢了!别打出人命。让他们滚吧。” 贾班头千恩万谢:“谢好汉饶命之恩!弟兄们快走!” 几个喽啰跟着贾班头走到客栈门口。贾班头猛然回头喊:“你们摊上事儿啦!给我等着!” 喊完他就一溜烟跑了。 徐胖子愤愤然:“娘的,常爷,你咋不下令把他们就地正法了?” 常风却道:“俗话说小鬼儿难缠。这种衙门里的小鬼儿,全天下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咱们杀的完嘛?” 众人刚吃罢饭。突然间几十名捕快、皂隶、民壮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县衙的典吏,姓吕。贾班头跟在他的身后。 典吏虽无品级,却管着本县缉贼、办案事。相当于后世的县级佛波勒局长。 吕典吏大呼一声:“殴打官差,如同谋反!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 常风叹了声:“唉。本来是要微服私访的。得,瞒不住了。” “呼啦啦”,五十名力士护到了常风面前,全部拿出了蝎子弩,对准了那些衙役们。 吕典吏大喊:“反了!反了!还敢私持兵刃!” 贾班头一看势头不对,说:“我骑驴出城,找城外百户所的驻兵平叛!”说完他就要脚底抹油。 常风不再隐藏身份。他将腰牌丢在了吕典吏的脸上。 吕典吏吃痛,用手接住了腰牌,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噗通”就给常风跪下了。 贾班头不解:“吕大人,您怎么给反贼跪下了?” 吕典吏大骂:“瞎了你们,哦不,咱们的狗眼!这些是锦衣卫的上差!” “上差,我有眼不识泰山!饶命啊!” 贾班头怎么也算个衙役小头目。虽然不识字,但也听说过锦衣卫的大名。 他跪地磕头:“啊!祖宗饶命!祖宗饶命!” 常风走到贾班头面前:“你刚才打了我一耳光。我不要你的命,只让你还这一耳光。徐胖子,抽他!一下为限!” 二百多斤的大力士徐胖子像提溜小鸡一样把贾班头提溜了起来。他命令道:“站直了!” 贾班头只得听命。 徐胖子深吸一口气,攒足了力气,一巴掌扇在了贾班头的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让贾班头原地转了三圈儿,牙崩掉了四颗。 常风道:“罢了!我饶你们一回。领我们去县衙!” 常风等人进了雄县县衙。 在雄县巡查囤粮的五名锦衣卫也住在县衙里。 他们跟雄县的程知县一同拜见了常风。 常风没有再追究吕典吏、贾班头冲撞了他的事。直截了当的问:“你们雄县官仓囤了多少粮?” 程知县答:“五千五百石。超出圣旨所定数目一成。” 常风望向了跪在程知县身旁的袍泽梁总旗。 他见梁总旗脸色微红,像是喝了酒。身上还一股脂粉味儿。 他开口问:“梁洪,核查过了嘛?” 梁总旗答:“禀常爷,核查过了。五千五百石,一石不少。” 常风其实并不反对手下袍泽吃地方官的酒,玩地方官送的女人。 他自己去南方办差时,一路上同样对地方官的那些酒、色孝敬照收不误。 这是官场上的规矩。接待嘛,几千年都一样。 只要差事秉公办理,没有徇私就成。 常风道:“好!带我去巡查你们县的官仓。程知县,我有言在先。我知道各地官仓的猫腻。” “无非是拿陈粮掉包新粮赚差价;往粮里掺生石灰让粮发涨;掺沙子偷重三种。” “若让我查出来,你要丢的不仅是官帽,还有官帽下的脑袋!” 程知县自信满满的说:“上差随便查!我们官仓囤的都是足重新麦。查出一粒陈麦、一颗沙子、一搓儿石灰,您拿我的脑袋!” 常风道:“好!走,咱们去官仓。” 明制一石一百六十六斤。雄县主产的是麦子。官仓内一共囤了九十多万斤麦子。 常风等人走到一个粮囤前,他命人拿来了一个削尖的半截竹子,往装粮的麻袋上一捅。 “哗哗哗”,竹子中流出了不少麦粒。 常风拿手抓了一把,看了看,又将几个麦粒放到嘴里咀嚼:“嗯,的确是上好新麦。” 程知县得意洋洋的说:“皇上降下圣旨,下官怎么敢怠慢?定然尽心办差,不敢出半点差错。” 常风道:“口说无凭。锦衣卫办案只看事实。来啊,给我细细的查!” 五十多名力士,每人负责三五个粮屯,拿着半截竹子四处查验。 从午时一直查到了傍晚时分。果然如程知县所言,全都是足重的新麦,总数也仅仅差了一百斤。 五千五百多石粮,总有虫吃鼠咬的损耗。差一百斤粮算不得什么。 常风夸赞程知县:“你还算个尽心办差的!” 程知县连忙道:“上差谬赞了。今夜下官在后衙摆酒,为诸位上差接风。不知上差能否赏光。” 常风道:“算了吧。摆酒就要有陪酒的女人。我们明日还要赶路,不能把力气全使在女人身上。” “我们在客栈将就一晚,明日出发。接风酒就免了。” 随后常风又命令梁总旗:“雄县巡查完了。你们明日也出发,去巡查你职份内其余的县吧。” 梁总旗拱手:“是,常爷。” 常风想起了什么:“程知县,你手下有个姓贾的班头,欺压百姓、讹诈钱财。这样的人怎么能再用?” 程知县立马道:“下官立马让他卷铺盖卷滚蛋!” 入夜,常风回到了客栈。众人品尝起了驴杂汤。 徐胖子“嘡嘡嘡”,自己吃了一海盆。 常风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徐胖子一抹油嘴:“有啥不对的?麦子成色都是上好的。数目也对得上。还多囤了五百石呢。” 常风道:“就是因为程知县的差事办得滴水不漏,我才觉得不太对。又说不出不对在何处。” 徐胖子道:“咳,常爷你多心了不是。全天下有一千一百多个知县。总能挑出几个尽职的来。” 常风道:“罢了。明日咱们去巡查安肃县。”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常风等人巡查了安肃、定兴、新城三县。 无一例外,囤粮全都是足数的。麦子的成色也都很好,是去年的新麦。 三月底,他们来到了此行巡视的最后一个县,容城县。 容城县衙。 知县见到常风,倒头便拜:“下官容城知县黄伯仁,拜见上差。” 常风打量着黄知县。只见这黄知县生得肥头大耳,十个手指头上带了三个金溜子,两个玉戒。看着就不像是个清官廉吏。 常风忽然觉得他的名字很耳熟:“黄伯仁?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去年北直隶乡试第三名亚元黄仲仁是你什么人?” 古代一家若有兄弟数人,起名之时会用上“伯、仲、叔、季”,长幼有序。 黄伯仁、黄仲仁,听上去像是两兄弟。 黄知县答:“禀上差。黄仲仁是舍弟。” 常风对黄知县的印象又差了几分。他弟弟刚中举,就满嘴升官发财。当哥哥的十有八九是个贪官污吏。 常风冷笑一声:“呵,要论起来,你二弟跟我还是同年呢。咱们是亲切的世兄弟。” 黄知县连忙道:“不敢高攀上差。” 常风道:“我们这趟来,是盘查贵县囤粮的。” 黄知县肥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啊?查官仓的锦衣卫刚走啊!” 常风瞪了黄知县一眼:“你慌什么?心里没鬼,还怕我们查两遍嘛?难不成你跟上一拨查仓的锦衣卫内外勾结、行贿纳贿、包庇回护?” 黄知县连忙道:“啊,没有那回事!” 常风道:“有没有,一查官仓就知道了!” 常风已经断定容城县的囤粮一定有猫腻。众人来到了容城官仓。 书友群:178810462 (本章完) 第148章 官员人人皆知,人人不言的秘密(五千字章) 容城是个中等县。按照弘治帝的圣旨,应积粮一万六千石。 帐册上写着积粮刚好是一万六千石。 官仓内一共有两百个粮屯。每个粮囤积粮八十石,也就是一万三千多斤粮。 大明官仓所用麻袋,大小都是固定的。每个麻袋装麦子可以装一百斤。 每个粮屯,垒着一百三十多个麻袋。 常风先走到了一个粮屯前,用半截竹子一捅,流出来的是上等新麦。 常风问黄知县:“都是新麦嘛?” 黄知县脑袋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说话也吞吞吐吐的:“啊,都,都是!” 常风一声令下:“来啊,给我挨个粮屯查!” 石文义领着几个力士,扛着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来到了常风面前:“常爷,徐爷,钱爷,你们坐。” 如今石文义已升为了百户。在查检千户所中,地位仅次于常风、徐胖子、钱宁三人。 常风坐到椅子上。吃着石文义不知从哪儿寻来的糕点,喝着茶。 一个时辰后,各个粮屯摆在外面的麻袋查的差不多了。 常风吩咐黄知县:“让你县衙的三班衙役都过来,把粮屯外面的麻袋搬开,查里面的。” 这次下来巡查官仓,常风仔细的很。粮屯内外都要查。这一路过来都是这么办的。 黄知县目瞪口呆:“啊?还要查里面的?没必要把,里外装的都是足重新麦。” 常风从黄知县的眼神中察觉到了欺骗! 常风冷笑一声:“怎么,粮屯里面的麻袋不经查嘛?” 黄知县连忙道:“啊,下官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上差们查了一个多时辰了,劳累的很。不如到县衙里先用个饭。” 常风怒视着黄知县:“怎么,想用酒饭、女人甚至银子堵住我的嘴?” “难道你没听过锦衣卫常屠夫的大名?我的嘴,不是伱一个小小知县想堵就能堵得住的!” 正值三月底,天气已经很热了。黄知县满头大汗,脸憋得通红。 情急之下,肥胖的黄知县竟然直接晕了过去,像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 徐胖子笑道:“咱们还没查,他就吓倒下了!看来果然有鬼!” 说完徐胖子走到了一个粮屯旁,施展锦衣卫头号大力士的本领,将外面已经查验过的麻袋一个个搬开。 徐胖子拿过一个半截竹筒,插进了里面的麻袋里。 流出的根本不是麦子!而是沙子碎石! 徐胖子托着一巴掌沙石,来到了常风面前:“常爷,里面袋子里装的是这玩意儿。” 常风怒道:“来啊!用凉水把这贪官泼醒!” 一名力士端着一盆凉水,给黄知县当头浇下。 黄知县醒了过来。 常风指了指桌上的沙石:“黄知县,黄世兄,这是什么?能吃嘛?遇到灾年能赈济灾民嘛?要不你吃一口给我看看?” 黄知县磕头如捣蒜:“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常风道:“先别急着认罪。我问你,你这官仓里存粮实数是多少?” 黄知县战战兢兢的回答:“三,三千石。” 常风大怒:“圣旨上定的数目是一万六千石。你这里竟有一万三千石都是沙子碎石?” 黄知县的胖脸已经面无血色:“是。” 常风质问:“粮呢?” 黄知县胆子很小,被锦衣卫的常屠夫一吓,早就七魄丢了六魄。 他开始说起了不着调的疯话:“啊,粮没收上来。啊不,是被下官贪墨了。” 常风审问黄知县时,一个县衙的仓役偷偷离开了官仓。似乎是去给什么人报信了。 常风怒道:“你把贪墨的粮食卖了?还是存在了别处?” 黄知县肥胖过度,身体本就不好。在常风的逼问下,他竟然又晕了过去。这回拿凉水泼都泼不醒了。 钱宁毫不客气的抽出绣春刀,刀尖捅在了黄知县的肥屁股上。 黄知县竟丝毫没有反应。 钱宁道:“常爷,这厮不是装晕。” 常风走过去探了探黄知县的鼻息:“气息奄奄啊。去,找个先生,给他好好瞧瞧。得想法子把他救回来。” 徐胖子道:“费那事干啥。把他就地正法了,再把家财一抄,不就齐活儿了嘛?” 常风微微摇头:“不。咱们不能就地正法了他。咱们得把他带回京,对他公开处斩!” “我再请旨,让官员们观斩。让满朝文武都看看,对皇上的圣旨阳奉阴违是个什么下场!”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有用,常风是想拿黄知县的人头为弘治帝立威。 弘治帝哪儿都好,就是太仁慈了。对于一个老板来说,过于仁慈威慑不了下面的员工。 几名力士抬走了黄知县。 常风命令一众力士继续清查。果如黄知县所说,一万六千石囤粮里,只有三千石是货真价实的麦子。剩下的全都是沙石。 常风问钱宁:“查容城县的是谁来着?” 钱宁拿出一份名单册子翻了翻:“是咱北司的小旗王德发。现在他应该在唐县。” 常风道:“派几个人,骑快马把他叫到容城县来。” “这厮要么拿了黄伯仁的银子包庇他。要么是办差不谨慎,只查粮屯外面,没查粮屯里面。” 钱宁点点头:“好,我这就派人。” 入夜,县衙后衙。 黄知县躺在榻上昏迷。常风则站在榻前,询问郎中:“这厮如何了?” 郎中答:“他本虚;正气不足;气、血、津液亏虚。气滞、淤血阻塞脉络。看来是老胸痹症了。” “小的只能开瓜蒌汤,给他宽胸散结。他的命能不能保住要看造化。” 郎中所说的胸痹症,用后世西医的词儿说就是冠心病。 黄知县一身胖肉,加上患有许多年的胸痹症,今日被常风一吓,直接犯病了,生死难料。 常风对徐胖子说:“得,咱们歇着吧。他若死了,咱们就抄了他家。” 徐胖子微微一笑:“嘿,我不在后衙歇着。我得出去查风问俗啊!否则不是过宝山而空手而归?” 常风一挥手:“滚吧!悠着点,仔细马上风。” 徐胖子一溜烟跑了。常风回到了卧房。 一共查了五个县,查出一个县的囤粮有问题。总算没有白出京一趟。 累了一天的他,躺下就睡着了。 后半夜,县衙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鼓声! 鼓声震天响,吵醒了常风。 常风朝着卧房外喊:“来人啊,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名力士领命而去。盏茶功夫后返回:“常爷,县衙外聚集了数千百姓。说是要伸冤!” 常风走出房门,自言道:“那姓黄的王八蛋不知道让容城县百姓咽下了多少冤枉!” 常风来到了衙门口。 衙门外的几千百姓推金山倒玉柱一般,齐刷刷跪下去一大片。 “冤枉啊!”他们齐声高呼。 常风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噤声。随后常风道:“诸位乡亲。我是锦衣卫千户常风。此次奉旨巡查容城县,就是来给你们伸冤的!” “贪官黄伯仁已经被我看管了起来!诸位可以有冤的说冤!我一条条记了查实,严惩黄伯仁为诸位出气!” 一众百姓闻言,纷纷“呜呜呜”大哭起来。几千人的哭泣声震天撼地。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站起身,跟几个青壮打开了一把万民伞。 常风有些奇怪:我还没给他们伸冤呢,这么快就送万民伞了? 老人声嘶力竭的大喊道:“钦差不要冤枉好人!我们不是来给自己伸冤的,是来给黄知县伸冤的!” “黄知县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官!这柄万民伞,是今年冬天我们造了送给他的。他虚怀若谷,没有收!” 几千百姓纷纷大喊:“黄知县冤枉啊!” “黄青天是一等一的好官!” “黄知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容城的百姓怎么办?” 常风皱眉。 常风的第一反应是:这些人应该是黄伯仁的手下雇来的虚灶。 所谓虚灶,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托儿。 无论古今,总有些当官的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在自己离任时,雇一堆托儿又是磕头又是大哭又是挽留。 有时候都不用花钱雇,直接让衙门里的小吏找自己的亲戚朋友,演百姓苦留青天的戏码。 那七十多岁的老人久经世事,似乎看透了常风的想法。 老人高声道:“今夜来给黄知县伸冤的,只是县城内和县郊六乡的百姓。” “本县其余二十一乡的数万百姓,明天陆续会到!” “大人若一意孤行,冤枉我们黄青天,整个容城县的百姓都会进城长跪不起!” 常风听了这话,心里打鼓:难道我真的冤枉黄伯仁了?他的手下就算找虚灶,也找不来全县的百姓做戏啊。 可是囤粮明明短了一万三千石。他自己也承认是被他贪墨的。 常风朝着那老人一拱手:“老人家,咱们衙内一叙,如何?” 老人跟着常风进了县衙。 常风让人给老人上了茶,随后问:“老人家尊姓大名啊?” 老人回答:“学生黄韦功,是本县朱桥乡的乡约。” 常风问:“老人家自称‘学生’,是有功名?” 老人答:“学生是宣德八年保定府院试的秀才。” 常风道:“既是院试秀才,应该饱读诗书。老人家为何要回护一个贪官?” 老人面色一变:“贪官?谁是贪官?你说黄青天?他要是贪官,恐怕普天下就没有清官了!” 常风苦笑一声:“没见过哪个清官十个手指带五个戒指的。” 老人恍然大悟:“你说那五个戒指啊!我们黄青天家境很好,在京郊有祖上传下来的良田千亩。” “那五个戒指也是祖传的。三个金戒,内侧分别刻着‘廉’、‘清’、‘明’三个字。” “两个玉戒,分别刻着‘忠’、‘孝’两个字。” “黄知县天天带着这五个戒指,是为了提醒自己‘廉、清、明、忠、孝’的祖训。” 常风惊讶:“竟有此事?老人家不是诓骗我吧?” 老人道:“整个容城县的百姓都知道这事。大人若不信我,随便找几个百姓问问就是了。” “我们黄青天在容城县做了两任知县,本县百姓没有一个提起他来不翘大拇指的。” “他一不贪污,二不纳贿。爱民如子,断案如神。简直就是包青天再世!” 常风道:“可是,皇上下旨命天下州县囤粮。你们县应该囤粮一万六千石。他只囤了三千石。剩下的全是拿石子、沙子充数!” 老人语出惊人:“学生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这道圣旨的初衷或许是好的。但到了地方上,圣旨成了剜百姓肉的刀!” 常风问:“此话怎讲?” 老人侃侃而谈,告诉了常风一个官员们人人皆知却人人不言的秘密。 朝廷收田赋,是靠各个县衙底下的粮长、差役去收。 粮长、差役们会用“官斛减容”和“淋尖踢斛”的法子压榨百姓。 所谓官斛减容,就是在收田赋的计量衡——官斛上做手脚。 本来应该装一百六十六斤的一石斛,有些只能装一百五十斤。黑心些的地方,一石斛实际只能装一百二十斤。 官斛小了,百姓交的粮自然就多了。多出来的那部分,就被粮长、差役直至县丞、知县一层层瓜分掉了。 淋尖踢斛顾名思义,官斛装满后,粮长会用力踹官斛一脚。洒出来的粮食成了“损耗”。损耗自然也会被瓜分掉。 成化朝户部尚书马昂曾说过,朝廷每收赋千万石,百姓实缴至少一千五百万石。 多出来的那些田赋,自然是被一层层的官吏瓜分了。 但凡事总有个平衡。 这两个把戏自大明开国以来,已经耍了一百二十多年。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官府可以对百姓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百姓也勉强能够接受官府的盘剥,已经习惯了。 可是去年弘治帝一道圣旨,打破了这种平衡。 弘治帝要求的囤粮,是不包括在田赋之内的。 他的本意是让地方官用官银收购百姓的粮。集中囤积起来,预防灾年。 然而,这道旨意到了地方上。地方官们个个如获至宝、眼睛通红,跟打了鸡血一般。 可算抄着了!除了田赋外,又多了一笔肥得流油的大进项! 弘治帝旨意上的“囤粮”不是纳田赋,类似于官方粮食收购。 定价权在官府手上。 除了“官斛减容”和“淋尖踢斛”两个法子,他们还可以从定价上盘剥百姓。 譬如一个老农按照官府告示,送来了一石上等好米。本来官府应付八钱银子收购。 官员看了看米,愣说那是次等劣米,只能付五钱银子。 你说不卖?你敢!官府收购你们的粮食囤于官仓,那是皇上的旨意!你敢抗旨不成嘛? 天下州县的百姓,去年皆受到了官府两次盘剥。第一次盘剥是交田赋,第二次盘剥是囤粮。 再说弘治帝的初衷:囤粮备荒。 粮食在老百姓手里才能真正备荒。 粮食收到了官府手里,真遇到灾年,就说不准吃到谁嘴里了。 就比如容城县。若按圣旨应该囤粮一万六千石。 如今的知县是好官黄伯仁。若出了灾荒,他一定会拿囤粮赈济百姓。 可是,黄伯仁已经在容城任上整整六年。今年铁定会升走或调到别处去。 如果继任者是个黑心贪官呢?遇到灾年,把赈济用的囤粮塞进自家腰包,给老百姓喝掺着沙子的稀麦粥 黄伯仁虽然胆小,又有胸痹之症,但他脑子不笨!能够看透这一层利害。 他干脆只收了三千石粮充门面,先糊弄走下来验收的钦差再说。 老人讲述完了一切。常风听得目瞪口呆。 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圣旨,传达到最底下,竟成了害国害民。 更可气的是,了解实情的文官们,无一人提醒弘治帝! 连王恕、马文升都没有对弘治帝明言。 说来说去,还不是怕得罪普天下的地方官? 难道说整个大明就没一个真正的忠臣? 常风道:“老人家,我出京也有一个月了。这些事没人跟我说过啊。” 老人道:“敢问上差。你出京之后,可有微服私访,与各处的穷苦百姓深谈?” 常风语塞。 他光把注意力放在了查官仓上。每到一地直奔官仓。哪里听过穷苦百姓的声音? 老人道:“事情我已经说清楚了。请上差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我们黄青天。” 常风问:“黄知县为何要承认是他贪墨了一万三千石粮食?” 老人道:“没收齐粮食,等于是抗旨。或许是黄青天怕容城县百姓担上抗旨的罪名。这才谎称是他自己贪墨。他是在替全县百姓背黑锅啊!” 就在此时,一名力士走了进来:“常爷,姓黄的那厮醒了。” 常风连忙纠正他:“什么‘姓黄的那厮’,称黄知县!” 随后常风对老人说:“惭愧,我险些冤枉了一个好官。” 二人来到了黄知县的床榻边。 黄知县气息微弱的说:“上,上差。” 常风道:“你不用说了。事情的原委我都清楚了。你是个好官,我错怪你了。” 常风心中有些好笑:以前只听说过胆大包天的清官。这回头一次见胆小如鼠的清官。 黄知县看了看常风身边站着的老人,知道老人跟常风解释了一切。 他道:“上差。我虽未贪墨,但也有抗旨之嫌。” 常风宽慰他:“你安心养病。等病情好转了咱们再详谈。” (本章完) 第149章 龙颜大怒,素质二连(五千字章) 心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黄知县第二天就能下床了。他先劝走了在县衙外聚集的百姓。随后主动找到了常风深谈。 常风通过这件事又得到了一个教训:不能以貌取人。 身型肥胖的官不一定是贪官。 体态清瘦的官不一定是清官。 用徐胖子的话说就是:「胖子怎么了?胖子又没吃你家大米。」 后衙客厅。常风与黄知县对坐喝茶。 常风关切的问:「黄知县身体如何了?」 黄知县道:「老毛病了,无甚大碍。让上差见笑了。下官小时候让狗咬过。从幼年起胆子就小。」 片刻后,黄知县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道:「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常风一笑置之:「无妨。锦衣卫本就是皇家豢养的恶犬。」 「黄世兄,有件事我还要请教你。为何各地的官仓都是满的?」 黄知县答:「各地官员从收购百姓存粮上已经能够赚的盆满钵满,无需再打官仓的主意。」 「譬如说圣旨规定下等小县应囤粮五千石。他们花了买五千石粮所需的官银。实际收粮数应该在八千石左右。」 「黑心一点的可能实收一万石。多收的粮,自然就流入了一层层的地方官、吏、役手中。」 常风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囤粮的圣旨得到了落实。官员们也赚得盆满钵满。唯一受损的就是百姓。」 黄知县答:「正是如此。有句话说出来可能不太好听。算了我还是别说了。」 常风走到黄知县面前,亲手给这位好官续了茶:「我们是亲切的世兄弟。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黄知县踟躇良久,这才壮着胆子说出了心里话:「敢问上差,历朝历代的皇帝,怎样才算得上是好皇帝?」 常风思索片刻后答:「建功立业。」 黄知县摇头。 常风又道:「开疆拓土。」 黄知县继续摇头。 常风再道:「勤政爱民。」 黄知县还是摇头。 常风问:「还请黄世兄赐教。」 黄知县的回答振聋发聩:「不折腾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常风一愣。随后问:「何解?」 黄知县道:「纵观史书,大有为之帝王对于百姓来说不一定是好皇帝。」 「汉武帝时,大将卫青、霍去病封狼居胥,饮马瀚海。大汉何等荣光?」 「代价呢?是数十年间大汉户口减半!老百姓食不果腹。」 「汉武帝年老时才明白过来。发《轮台罪己诏》。可是.......已经晚了!」 「唐玄宗前期开元盛世,大片西域、北庭土地成为大唐疆土。」 「然而,杜工部有诗曰: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啊!」 「我华夏泱泱数千年。数千年来,百姓一代又一代像牲口一样活着。」 「一旦摊上什么大有为的帝王,百姓想像牲口一样混一口草料过活都是奢望!」 「有句老话说的好,闷声发大贝才。」 「皇帝不折腾,官员、商人、地主们发大财。老百姓能够跟着安安稳稳混上一口草料,别被饿死。已经算得上真正的盛世了!」 「就比如皇上去年下的囤粮旨意。本意是想有所作为。结果呢?两京一十三省的百姓全都遭了殃!」 黄知县说完这席话就后悔起来。他说的是心里话, 也是实话。 但这样的话,有大逆不道之嫌。 怂人也有三刻胆。黄知县胆小怯懦了半辈子。今日却当了一回勇士,将想说的话全说了出来。他仿佛抽干了身上的力气。直愣愣的坐在椅子上。 常风惊讶万分:「黄世兄这番言论......着实新奇。我说不上赞同,但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是非对错。就留待后人评说吧。」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常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北直隶粮价今年春暴跌。跟皇上囤粮的圣旨有关嘛?」 黄知县点点头:「息息相关。官员只长了一张嘴,一天不过三顿饭。光吃能吃多少?」 「通过囤粮大政捞了那么多粮食,自然要找路子换成银子,再拿银子置田产、房产,买歌儿舞女。」 「我听说京城有个神通广大的人。能把海量的粮食变成银子。地方官都是找他出售压榨百姓得来的粮食。」 「那么多粮往市面上一冲,粮价不跌才怪。」 常风想到了锦衣卫在洪武年间侦破的一件大案——郭桓案。 郭桓时任户部侍郎,他与上千名大小官员勾结,贪墨田赋总数两千四百万石。 案发之后,太祖爷将六部侍郎及以下官员皆处死。 上至侍郎,下至粮长,总共杀了官员及家眷三万余人! 难道说,弘治朝也出了个郭桓? 常风问黄知县:「黄世兄可知京城里那个神通广大的人是谁?」 黄知县微微摇头:「下官没有贪墨过百姓的粮食。也没出售过脏粮。故而不知。」 常风问:「黄知县,你任期还有多久?」 黄知县答:「还有一个多月。到时我会去吏部述职,候选新职。」 常风道:「这样吧。你先将县里的事务跟县丞交接。随时等候跟我回京。我会请求皇上召见你。」 「你是个好官。任职容城县六年,造福桑梓。应该让皇上知道天子脚下的北直隶有你这样一个清官廉吏。」 「同时,你要将囤粮大政的弊病,亲口说给皇上听。」 黄知县道:「好!其实下官去年接到囤粮的圣旨,就打算上折子给皇上提个醒的。」 「奈何下官只是个县令,没有直接上折的权力。折子要经知府衙门、布政使衙门、巡抚衙门、通政司衙门一级级往上转递。」 「恐怕刚到知府衙门,折子就会被扣下、烧毁!下官也会身陷不测之地。」 「因为这样的折子是在断天下地方官的财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故而下官没敢上这道折子。」 与黄知县聊完,常风召集徐胖子、钱宁等人议事。 他将囤粮的秘密说给了众人听。 众人个个目瞪口呆。 钱宁很兴奋:「常爷,咱们立大功的时候到了!若真如黄伯仁所言,全天下的州县官儿全要落在咱们锦衣卫手里!」 「杀他个一两千官员,咱们锦衣卫的威风算是抖足了!」 钱宁上回惩治两京言官出尽了风头。他算尝到甜头了。有什么比整人更方便立威的? 他从卫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旗,一跃成为京城中出名挂号的人物,靠的就是整人。 徐胖子附和:「他娘的。那群地方官吃老百姓的肉,榨老百姓的油。应该好好惩治惩治。」 常风却认为,单纯的炮制大案、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洪武朝时的郭桓、空印、胡惟庸、蓝玉四大案,生生把天下官员杀了几茬儿。够狠了吧? 到头来呢?当官的该贪还是贪。 根本没有解决吏治腐败的问题。 常风道:「这样。咱们挑一个县。嗯,就雄县吧。查清雄县囤粮五千五百石,实收百姓粮食到底多少石。」 「县衙从上到下的官吏又贪墨了多少石。」 「查清雄县的事,作为一个例子,给皇上做权衡和考量用。」 用后世的话说,本来常风出京的任务是验收,现在任务变成了调研。 锦衣卫搞调研,可不会跟地方官促膝谈心。大记性恢复术那可不是盖的。 众人商议好,出了容城县,直奔雄县。 十日之后,雄县县衙。 清瘦的程知县正在后衙搂着两个扬州瘦马吃酒。 他的管家站在他的面前,身旁是一个大木箱,箱子里摞着整整齐齐的银锭。 管家笑道:「老爷,润德粮行做生意真是干脆。小的进了京,去了粮行。当天就把咱们县那五千石粮跟他们交割了。」 「共得银两千两。您过过数?」 如今京城的上等好麦价是五钱一石。既是官员销赃,自然卖不上市价。等于四钱银子把赃粮处理了。 程知县嗤之以鼻:「老爷我是饱读诗书之人。最恨这些铜臭阿堵物了。让我过数,你是想让我脏了手?」 「留下一千两。剩下一千两按照县衙名册给底下人分了便是。」 管家道:「是。」 就在此时,吕典吏走了进来:「县尊。锦衣卫又来咱们雄县了。」 程知县面色一变:「刚送走那群瘟神,怎么又来了?人到哪儿了?」 吕典吏答:「就在县衙大堂。」 程知县推开两个瘦马:「快,咱们去大堂迎接。」 程知县来到了大堂,给常风等人行礼。 常风坐到椅子上:「程知县,去年雄县跟百姓收购五千五百石囤粮,共耗银多少?」 程知县答:「去年秋的上等好麦价钱是六钱银子一石。共耗县衙官银三千三千百两。都有明细账可查。下官把账目给您拿来?」 常风点点头:「嗯,拿来我看看。」 程知县双手将账册呈上。 常风仔细看了看,账目没什么问题。 常风话锋一转:「花了三千三百两银子,收购粮食的实数是多少?」 程知县先是一愣。随后道:「上差,实数就是官仓那五千五百石粮啊!」 常风冷笑一声:「呵,一个县官,敢在锦衣卫面前打诳语,胆子不小。你以为我是刚到你们雄县嘛?」 说完常风拍了拍手。 徐胖子领着二十几个被绑住手脚的人进得大堂。另有一群力士,拿着雄县收粮所用的官斛、官抬称。 这二十几个人,是雄县各乡的粮长。 程知县目瞪口呆,心中暗道:不好!原来是有备而来! 常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念道:「去年你们雄县收购百姓粮食。共耗费官银三千三百两,这不假。」 「但县衙定的粮价根本不是六钱一石。而是三钱一石!有百姓因价贱闹事,被你们县衙抓了三百多人,一通好打。」 「雄县二十七乡,去年共从百姓手中强购上等新麦一万零五百石!」 「多出来的五千石,全都揣入了你程知县的腰包!有二十七个粮长的供词为证!」 徐胖子指了指官斛和官抬秤,帮常风补充道:「这些收粮称重的器具也都被你们动了手脚!」 程知县的脑袋上冒出了汗珠。 常风指了指钱宁:「程知县,你记住了,这位是北镇抚司副千户钱宁。他平生嫉恶如仇,最恨你们 这些吃百姓肉,喝百姓血的贪官!」 「现在,钱副千户要给你上大刑!」 按照大明律,给七品命官上刑,需要三法司堂官联名的公文。 就算是巡抚,也不能擅自对七品官动刑。 唯一的例外是东厂和锦衣卫。厂卫是超越律法的存在。 钱宁冷笑一声:「得嘞常爷,你瞧好吧!」 程知县大喊:「我招,我全都招,上差饶命!」 程知县的道行还是浅了。他不知道锦衣卫有先上刑后问案的习惯。 不多时,程知县的脚面上被钉了钉子,撒了盐。 瘦得跟一根麻杆似的程知县哪能受得了这样的罪?疼得吱哇乱叫。 钱宁又给程知县上了夹棍,把程知县的十个手指好一顿夹。 折腾了两刻功夫,程知县已经气息奄奄。 常风喝了口茶:「犯官,去年囤粮,你共强购了百姓多少粮食?贪墨了多少?」 程知县如实回答:「实数如上差所言,是一万零五百石。贪墨了五千石。」. 「可天地良心。这五千石粮里,只有一半儿是下官的。其余的按规矩要分给县丞、主簿、典吏、三班正副班头、二十几个粮长。」 常风又问:「赃粮呢?」 程知县答:「被下官派人运到通州去卖了。共得银两千两。银子今日刚运回本县。」 常风追问:「卖给谁了?」 程知县答:「卖给了通州的润德粮行。」 常风眉头一皱:润德粮行?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继续问:「你邻县的那些地方官,他们压榨百姓所得的脏粮卖到哪里去了?」 程知县答:「也卖给了润德粮行。润德粮行神通广大。恐怕普天下有一多半儿的地方官,拿了不该拿的粮都是卖给他们!」 常风问:「这润德粮行有何背景?老板是谁?」 程县令不住的磕头:「下官不知!真的不知!」 润德粮行的幕后老板极为神秘。程县令的确不知。 常风道:「将他押回京城。」 徐胖子道:「常爷,咱们是不是该回京了?」 常风点头:「出来两个月了。也该给皇上一个交代了。」 弘治三年五月初一,外出巡查的常风回到了京城。 他带回了两个知县,一个清廉,一个贪佞。 抗旨未囤够粮数的黄知县被常风安排到了自己家里住。等待皇上召见。 遵旨囤够粮数的程知县则被安排到了诏狱的牢房。 五月初三。弘治帝在乾清宫召见了常风和黄知县。 弘治帝听了二人的禀报,脸色煞白,心如刀绞! 他苦思冥想,想出的利国利民的囤粮大政,到了下面竟成了坑害百姓的恶政! 弘治帝不知道该气自己,还是该气普天下的地方官! 盛怒之下,他素质二连。将龙案边的铜罄狠狠的摔在地上。随后怒吼一声:「欺天啦!」 常风连忙道:「皇上息怒。」 弘治帝道:「息怒?朕怎么息怒?那些粮可都是百姓赖以生存的口粮!」 「因为朕的一道圣旨,百姓的口粮落入了贪官的口中!」 「全天下一共有一千一百三十八个知县,一百九十三个知州,一百四十个知府!按照你所奏,贪官恐怕十之九!」 「剩下那一成的清官,也没几个敢把实情禀报给朕的!」 「朕自登基以来,对待犯罪的臣子,能不杀则不杀。那是朕宽仁!可他们把朕的宽仁当成了软弱!」 「常风,杀!朕这次要大开杀戒!」 弘治帝这回是动了真怒了。脖子上青筋暴起! 常风却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禀皇上,杀不得!」 弘治帝怒视着常风:「杀不得?为何?若不说出个道理,你就是在回护普天下的贪官!」 常风叩首:「皇上,郭桓案的前车之鉴犹在啊!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朝局动荡。」 常风说的是事实。治贪是一个千古难题。光靠杀人是没用的。 弘治帝一愣。他是通读史书的。自然知道郭桓案。 常风又道:「这几日黄知县住在臣家里。与臣有一番畅谈。他昨夜对臣说了一番话,颇有道理。」 弘治帝转头看向黄知县:「哦?什么话?黄伯仁,你说给朕听。」 黄知县道:「禀皇上。微臣斗胆进言。贪官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会冒出一茬儿。」 「一个贪官吃饱了,您把他杀了。换一个饿急眼,没吃过饱饭的新科进士上来,他会更加肆无忌惮的咀嚼百姓的血肉。还不如留着吃饱了的贪官呢!」 弘治帝从小饱读诗书。黄知县的实用主义言论颠覆了他的三观。 弘治帝勃然大怒:「黄伯仁,你放屁!」 黄知县本来就胆子小。挨了弘治帝的痛骂,他四脖子汗流。 常风真怕他在乾清宫大殿里犯了胸痹症。 第150章 连升五级(五千字章) 黄知县不住的磕头:“微臣有罪。” 常风不住的劝弘治帝:“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弘治帝坐到龙椅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柱香功夫后,他吩咐常风:“把铜罄给朕捡起来。” 常风捡起铜罄,起身来到龙案前,将铜罄摆好。 可怜的铜罄,在弘治帝手里算是遭了血罪了。 弘治帝道:“黄伯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旨不尊,拿一万三千石沙石糊弄巡查的钦差。” “为了你那一县百姓的生计,你不惜冒掉脑袋的风险,值嘛?” 黄知县叩首:“禀皇上,《孟子》微臣读了几十年。里面有一句话,微臣视为座右铭。” 弘治帝来了兴趣:“哦?哪句话?” 黄知县答:“虽千万人吾往矣!” 弘治帝听后,一拍龙案“啪!”。 吓得黄知县一缩脖子。仿佛一只憨态可掬的胖王八。 常风真想提醒弘治帝:皇上,黄伯仁小时候被狗咬过,胆子小。您别把他吓死在乾清宫大殿。 弘治帝拍龙案,不是为了表达愤怒,而是拍案叫绝! 弘治帝道:“虽千万人吾往矣。说得好!普天下的官员都是靠读四书五经晋身的。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把书读到了狗肚子里。” “伱却不同。作为一县父母,视百姓生计为第一要务。为了百姓生计,不惜抗旨。” “朕需要一千一百三十八个你这样的人当知县!” 黄知县长舒了一口气:“皇上过誉!” 常风适时的给黄知县锦上添花:“禀皇上。旁人做官,名下田产都是越做越多。” “黄伯仁做官,名下田产却越做越少。” 弘治帝问:“哦?为何?” 常风道:“臣已调查清楚。黄伯仁名下有祖田千亩。他为官两任,有五百亩被他陆续变卖了,换成钱粮赈济了容城县的穷苦百姓。” 弘治帝龙颜大悦:“黄卿,你这样的好官、清官朕一定要重用!朕看,就先升你个知府!” 黄知县目瞪口呆! 一个知府通常管十几个县,职正四品。 知县只是正七品。 弘治帝等于给他连升五级! 常风提醒:“黄知县,哦不,黄知府,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黄伯仁叩首:“微臣谢皇上隆恩。” 弘治帝叹了声:“唉,是朕该谢你才对。是你让朕知道了,地方官里还有像你这样难得的好人。不是人人贪佞。” “罢了。你先下去吧!” 这真是福兮祸所依。十八天前,黄伯仁差点让常风活活吓死。 十八天后,他得到了皇帝的召见,还连升五级。 黄伯仁怀着激动的心情起身,拱手低头迈着小碎步退向殿外。 弘治帝道:“常风,你刚才说得对。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说到底还是法不责众。” 弘治帝其实很纠结。他面临的是一个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头疼不已的问题。那就是中y与地方的博弈。 常风附和:“皇上明鉴。朝廷能做的,也仅仅是以后尽量少给地方官盘剥百姓的机会。” 弘治帝道:“可是朕不想忍下这口恶气。你刚才禀报,通州有个润德粮行神通广大,能够吃得下普天下贪官的赃粮?” “查清楚!朕要看看老板是谁,严惩不贷!” 常风拱手:“是,皇上。” 常风出了皇宫。心想:都说小九是京城第一销赃掮客。跟润德粮行相比,她连只小蚂蚁都算不上。 恐怕润德粮行拔根蜿蜒曲折的毛,就比她的那什么还粗。 他回到了北镇抚司。徐胖子等人已经等在了值房。 钱宁一脸期盼的表情:“皇上怎么说?要咱锦衣卫抓尽天下地方官嘛?” 常风微微摇头:“不。地方官就不追究了。皇上只让咱们查润德粮行。” 徐胖子道:“那咱们这就启程去通州?” 常风却道:“不去通州,去怡红楼。” 徐胖子两眼放光:“我就说嘛,出去两个多月,常爷你一准憋坏了!” 常风却道:“瞎想什么呢?我是去找你家红儿!” 徐胖子一撇嘴:“难道你真要跟我当靴兄弟?也对,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大家骑!何况我家红儿连妾都不是。” 常风哭笑不得:“我找她是有正事儿!你前阵子不是跟我说,她跟通州润德粮行做粮米生意?” 众人来到了怡红楼。 入乡随俗,还是老规矩,进门先换趿拉靴。 一个妖娆的女人走到常风面前:“哎呦,常爷。” 徐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常爷,你认识小芸?” 常风敷衍:“京城里认识我的人多了。” 其实常风何止认识她。 刘笑嫣和九姑娘的红事来的日期差不多。 刚好那几日常风来此跟赛棠红商议在怡红楼布置耳目的事。 怡红楼这种地方鱼龙混杂,用来搜集京内情报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临走的时候,常风出门没留神,跟小芸撞了个满怀。一时血气下涌,没憋住。去了她卧房狠狠打了她一顿出气。 众人换好趿拉靴,常风找到了赛棠红。 常风拱手:“赛掌门。” 赛棠红惊讶:“我又惹上钦案了?” 常风解释:“赛掌门误会了。我是来找你办正经事的。” 赛棠红一愣:“一次四个人?这正经事太大,我接不了!” 钱宁笑出了声:“我说赛姑娘你想哪儿去了。我们常爷找你有要事相商。” 常风坐到了椅子上:“赛掌门,我听说你最近在做粮米生意,红利颇丰。怎么做的?” 赛棠红道:“咳,这事儿啊。简单,水往低处走,货往高处流。” “我们妙手门有个师兄,前些年去了辽东。混了十来年也算混出了名堂。在辽东都司衙门当了吏首。” “辽东那地方是苦寒之地,缺粮,粮价高。北直隶粮价低,这俩月更是低得吓人。我就从通州那边买粮,运到辽东去给我师兄,赚个差价。” 常风问:“你是从通州的润德粮行买粮嘛?” 赛棠红点头:“是啊。” 常风道:“这么说你跟润德粮行很熟了?可否给我引见引见?” 赛棠红问:“常爷也对粮米生意感兴趣?” 常风附到赛棠红耳边,嘀咕了一阵。 赛棠红道:“成。您开口了,这忙我一定帮。” 常风道:“那咱们这就去通州?” 突然间,常风发现徐胖子不见了。 常风问钱宁:“徐爷呢?怎么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钱宁没憋住笑:“徐爷好像去找那个小芸了。” 常风怒道:“他娘的,他还真想跟我当靴兄弟啊!” 众人骑马出了京,赶往通州。 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各省漕粮都是在此处卸船。 这里是大明最大的粮运内港、粮食贸易中心。 大明户部的官仓有两个。一个是京仓,另一个就是通州仓。京仓为天子之内仓,通州仓为天子之外仓。 赛棠红领着常风等人来到润德粮行大门前。 这粮行是一座四进大宅子。 门房拦住了众人。 门房问:“赛掌柜,要进去谈生意?” 赛棠红从袖中拿出一块碎银,塞给了门房:“对。通融下。下回去怡红楼玩,我找个功夫好的陪你。” 门房掂了掂银子:“咱粮行的规矩。掌柜的能进,跟班儿不能进。” 常风穿着绸缎,看上去像是个掌柜。徐胖子等人则穿着布衣,扮作他的跟班。 赛棠红指了指常风:“成。这位吕掌柜是我朋友。让我帮忙引荐下你们粮行的人。他跟我进去。这几个跟班留在门前等着。” 门房点点头:“进去吧。” 常风跟赛棠红进了润德粮行。里面人来人往,一看就知道生意兴隆。 常风压低声音:“一个粮行的门房,快赶得上衙门的守门吏了。进个粮行还要塞门包。” 赛棠红道:“不知道多少粮商都指着润德粮行这棵摇钱树发财呢。他们的门房自然有了行市。” 常风问:“你为啥给我编了个‘吕’姓,不是赵钱孙李?” 赛棠红掩嘴轻笑:“小芸跟我说,你那儿似驴大。” 常风一愣:“她怎么什么都说。” 赛棠红道:“一帮马蚤蹄子聚在一起,什么都说得出口。” 赛棠红领着常风,找到了她在粮行里的对接人。 此人是个站柜先生,姓苏,四十来岁。眼睛虽小却十分有神。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意场上的老油子。 赛棠红介绍:“苏先生,这位是南边来的吕掌柜。” 苏先生道:“啊,久仰久仰。” 常风装出南方腔调:“阿拉是江南银。来贵粮行是有笔大生意要谈。” 苏先生狡黠的一笑:“听口音,您是松江府人士吧?” 常风故意遮遮掩掩:“啊,勿是,勿是。” 松江人说“不”都是发“勿”的音。常风故意坐实苏先生的猜测。 苏先生问:“说吧,您是来买粮还是卖粮。” 常风道:“阿拉自然是卖粮。卖的是江南上等好米。我们江南出的米又软又糯,蒸出来又香又甜你晓得不啦?” 苏先生头回见常风,自然心中存了几分戒备。 苏先生笑着问:“江南的好米运到通州来,运资太高了。您为何不把米销到山东?山东离江南近一些,运资也能省一些。” 常风故弄玄虚,用扇子遮着嘴,压低声音说道:“阿拉的米是用官船运到通州来,不费运资。” 苏先生一副秒懂的表情:“明白了。您不是掌柜。您应该是江南哪位地方官的幕宾对吧?” “不然怎么能白用漕运衙门的官船?” 常风连连摆手:“勿是,勿是。” 苏先生笑道:“吕爷不必避讳。您这样的官员幕宾,我们润德粮行一天总要接待十几位。说吧,你有多少米?” 常风伸出了五根手指。 苏先生问:“五千石?” 常风微微摇头。 苏先生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五万石?” 常风点头:“侬讲对啦!五万石,吃不吃得下啦?” 苏先生微微一笑:“别说五万石,就算五十万石照样吃的下!” 常风道:“勿要呲牛逼。”(不要吹牛) 苏先生眉头一皱:“赛掌柜,你没跟这位仁兄提过我们润德粮行的财力?” 常风道:“就算你们给的起银子,五十万石粮你们存在哪里啦?” 苏先生用手指了下地面:“这是在通州!朝廷的外仓所在!” 常风心中惊讶:看来润德粮行的粮,应该是用户部管辖的通州仓存储! 这倒是不意外。当初查抄万通府邸,常风就查出万通贪墨得来的粮食、胡椒、苏木全都存在户部粮仓里。 借用官仓存私物,在京城官场内不是什么秘密。 常风道:“妙极,妙极。贵粮行真是小母牛来月事——血牛逼!既然吃得下,咱们议论下价钱好不啦?” 苏先生道:“我们这儿不划价。都是定好了的价。江南上等好米,今日牌价是四钱银子一石。” 常风色变:“勿好,勿好。阿拉打听过啦,北直隶的良米市价是五钱一石。” 苏先生很耐心的解释:“那是卖给小民百姓的价。小民百姓能一次吃下五万石米嘛?” “恕我直言,您身后的大人,还有大人手底下的一帮属下,都急等着把米变成银子分润呢。” “整个京城,不,整个北直隶,不,整个大明。也就我们润德粮行能一次吃下这么多米!” 常风装出纠结万分的样子,苦思冥想了一番后说:“好吧。阿拉就替东翁做一回主。四钱就四钱。” 苏先生与常风击掌为誓:“成交!” 常风道:“装米的官船六日后到,到时候钱货两清。今夜阿拉想请苏先生到怡红楼嫖一嫖。赛掌柜的地方妙极了!” 苏先生推脱:“我晚上还有别的应酬。” 常风有些发急:“实勿相瞒。阿拉的东翁是江南某个出了名富庶的府的知府。他有很多同僚,还没找到卖米的门道。” “咱们晚上一处商议商议,把生意做大。到时候就不是五万石的生意,而是十几万石的生意晓得不啦?” 常风打算把苏先生诓骗到京城,直接缉捕、上刑、讯问一条龙服务。然后顺藤摸瓜,挖出幕后老板。 苏先生想了想,说:“成吧。那你们先走。我晚上去怡红楼。” 赛棠红笑道:“那好。晚上我让几个红牌子姑娘等着你们。” 常风朝着苏先生一拱手:“告辞。” 二人出得润德粮行。 徐胖子凑了上去:“怎么样,里面的人上套了嘛?” 常风微微点头:“上套了。走,咱们回城里去,在怡红楼静待鱼儿上钩。” 徐胖子道:“别静待啊!等人是最难捱的。我得动着待。” 赛棠红用手指一戳徐胖子的太阳穴:“死相。” 众人回到了怡红楼。常风部署好抓人的力士,离天黑还早得很。他抽空回了一趟府。 黄伯仁还住在他府里呢。肥胖的他正在收拾行装。 常风问:“黄世兄,你这么快就要走?吏部给你挂牌子了?” 黄伯仁道:“对。下晌我带着圣旨去了吏部。刚好山东莱州府知府出缺。吏部的王部堂就给我挂了牌子,开了官凭。” “明日一早我就离京赴任去。这些天多谢常千户您的照应。” 常风道:“应该的。哦对了,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伯仁道:“请赐教。” 常风道:“令弟黄仲仁刚中了举,就满嘴升官发财。你要严加约束。不然说不准哪天会犯在我们锦衣卫手里。” 黄伯仁一脸尴尬的神色:“舍弟的确不成器。我一定狠狠斥责他。” 常风笑道:“咱们也算有缘。我祝你这位大清官步步高升。有朝一日荣膺封疆。” 黄伯仁拱手作揖:“多谢。” 跟黄伯仁作了别,常风又去了刘笑嫣房中看儿子。 壮壮正在午睡。 刘笑嫣嗅了嗅:“你身上怎么这么大一股脂粉味儿?” 常风毫不避讳:“别提了。今日的差事,要在怡红楼里办。我刚才去怡红楼那边好一番布置。” 刘笑嫣笑骂道:“天晓得你去怡红楼是办公事还是私事的。” 常风直接将刘笑嫣推倒在榻上:“我先缴了军械,你不就不用担心我在怡红楼办私事了?” 刘笑嫣连忙赶将常风推开,指了指小床上睡着的壮壮:“仔细把咱儿子吵醒。要缴军械,去找九妹妹去。” 入夜,怡红楼。 客人们络绎不绝的进了门,简直就是门庭若市。 现在京城地面的人都知道,怡红楼的靠山是定国公世子。来找茬闹事的人几乎全没了,生意自然兴隆。 常风等人在门口苦等苏先生。从掌灯时分一直等到了亥时。 徐胖子抱怨:“都等了一个半时辰了。那厮不会不来了吧。” 常风道:“应该不会。我跟他说还有几个府的生意要介绍给他。鱼饵这么大,不怕他不咬钩。” 徐胖子道:“按你所说,润德粮行财力雄厚,又使着通州官仓。咱们打个赌,我猜粮行背后站着的官儿最少也是个正三品。” 常风道:“说不准是哪位二品堂官呢?” 这两个人的想象力还不够丰富. 就在此时,苏先生骑着一头毛驴姗姗来迟。 常风等人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苏先生下了驴:“吕掌柜。” 常风笑着把铁链子套在了苏先生的脖子上:“苏先生,我等了你好久了。” 苏先生目瞪口呆:“你们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钱宁将一柄匕首抵在苏先生的腰间:“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 (本章完) 第151章 润德粮行的股东竟然是(五千字章)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苏先生已经吃了大刑。 常风问他一句,他便老老实实答一句。 常风问:“润德粮行有多少财力。自去年秋以来收了多少粮?” 苏先生答:“有多少财力我不清楚。粮行一共有三十个站柜先生。我这个柜,手里握着五万两的货银。” “自去年秋以来,经我手收购、卖出的粮,总有二十万石以上。” 站柜先生类似于后世的业务经理。 常风震惊不已。 一个站柜过手的粮,便有二十万石。三十个站柜过手的粮岂不有六百万石? 户部去年秋赋总计收了两千万石。润德粮行所购之粮,竟抵得上全国秋赋总数的三成! 当然,货物总值不是总收益。以四钱一石收,五钱一石卖的差价算润德粮行的盈利应在三十七万两左右! (注:明代施行一两十六钱制) 这是一个惊天的数字。 常风问:“你们的粮都是收购地方官的赃粮嘛?” 苏先生答:“差不多都是。但来卖粮的人不会主动透露姓名、官职。” “粮食摆在那儿,谁知道是脏的还是干净的。反正吃到嘴里都是香的。” 徐胖子插话:“是不是赃粮你们心里能没数?” 苏先生沉默。 常风问:“过手这么大数目的粮米。需要偌大的仓库储粮。你们是借用的通州仓吧。” 苏先生答:“正是。我们粮行的粮全都暂放在户部通州仓场。” 常风问:“这么说,户部里有人被伱们收买了?是谁?” 苏先生答:“我不清楚。只有我们大掌柜知道。” 常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们的大掌柜是谁?” 苏先生说出了一个名字:“户部山东清吏司书吏,杨墨。” 书吏,无职无品。 户部尚书、侍郎下,设十三清吏司及照磨所、茶马司、军储仓、广储司。 每个清吏司有观政若干、主事两名、员外郎一名、郎中一名。 如今户部官员全加起来不过九十六人而已。 两京一十三省的财政账目浩如烟海。九十六个人管这么大一摊子,绝对管不过来。 户部真正办事的,是整整八百三十多名书吏。说白了,户部书吏就是后世的秘书加会计。 当然,他们是真正做事的那种秘书。不是没事干秘书的那种不正经秘书。 常风起身:“胖子,夜深了。让弟兄们先各自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咱们去趟户部。请那位杨书吏到诏狱来喝茶。” 翌日清晨,户部山东清吏司书吏公房。 偌大的公房内摆着几十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都坐着一个身穿布衣的书吏。 书吏杨墨正在跟济南府的李府同交涉去年的核销账目。 府同知是正五品,相当于后世的常务副市长。济南又是山东治所。李府同的身份自然又高上一级。 但李府同却对无品无职的杨墨客客气气的。 李府同道:“山东其他州府,弘治二年的账目都封账四个月了。可我们济南府的账,到现在没有核销。” “还请杨先生你赶快算好账目,签了字。我也好拿着你的签字去找主事、员外、郎中们一级级的核销啊!” 杨墨捋了捋自己的鼠须,满脸笑容:“李大人不必着急嘛。先喝口茶,且容我看一看。” “啊呀!可不得了!李大人,贵府历城县去年治河的款项只有账目,没有串票!这怎么能成?” 串票就是明代的发票,多为三联制。 后世的三联发票就是延续明代的串票模式。不得不说,古人的智慧真是博大精深。 李府同眉头紧蹙:“十天前来见你,你怎么不说还要历城县治河账的串票?只说少了长清县的滚单和临济县的赤厉册子!” 杨墨依旧笑容满面:“哎呦。李府同分管济南的财赋,是经常进京到户部办事的。我哪知道你会缺这缺那?” 户部书吏就是这样,当面笑呵呵,背地里使绊子故意刁难地方官。不刁难怎么能逼得来办事的人送好处? 他们刁难的方法,无非说你缺这个单子,缺那个票子。而且跟挤猫尿一样,从不一次说清,你每一趟来,他只说一两样。 在有限的权力范围内最大限度的为难别人,才能谋得私利。这帮该死的书吏深谙其中窍门。 李府同是从翰林院刚刚调任的地方官。他不知道其中猫腻,没给杨墨送润笔银。 杨墨这才故意为难。 李府同面露不悦:“杨书吏,你这不是存心刁难我嘛?济南府到京城一个来回最少要十天!我都跑了六个来回了!” “我是府同知!又不是天天跑官道的铺兵!” 铺兵是明代的邮差,专司传递公文。 杨墨收敛笑容:“李府同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是按照户部衙门的规章办事!” “户部管着天下钱粮,责任重大,最重规章!你要对规章不满,可以去找堂官们诉苦嘛!” “我虽没有品级,但吃的也是皇粮!食君之禄,为民解忧。岂能随随便便在你的核销册子上签字?” 李府同堂堂正五品命官,竟被一个小小书吏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杨墨这样的小鬼虽地位卑微,却有实权。 他们在账目上改动几笔,就能让地方官遇上大麻烦。 他们不动手边的湖笔,就能让地方官急得抓耳挠腮! 杨墨点拨李府同:“进京交割财政账册的地方官,都住在京驿会贤馆中。你可以去问问他们是怎么办事的。” 说到“办事”二字时,杨墨故意加重了语气。 说完这话,杨墨姿态优雅的端起了茶盅。这在官面上叫端茶送客。 李府同气呼呼的走了。 旁边的书吏对杨墨说:“杨爷,刚才那姓李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也配当府同?” 杨墨冷笑一声:“所以说,翰林官儿就不适合任职地方。那帮酸臭的文人,就适合蹲在翰林院苦守清贫。” 杨墨虽是润德粮行的大掌柜,赚得盆满钵满。但他这种人喜欢大小通吃。 大把的销赃银他要赚,敲诈地方官的小进项他也不会放过。 钱多了不咬手嘛。 且敲诈地方官是六部书吏们延续百年的规矩。他不能破了规矩。 就在此时,常风、徐胖子领着十几个力士走了进来。 常风高声道:“谁是杨墨?” 别说杨墨这种小小书吏了,就算寻常的三品、四品官儿,被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点名,也要瑟瑟发抖。 但杨墨却异常平静。他站起身:“小的就是。” 常风道:“跟我们走一趟。” 杨墨交待身旁的书吏:“一会儿德州府的人要过来。你告诉他,我今日有事,让他明早再来找我。” 徐胖子在一旁道:“姓杨的你想什么美事儿呢?进了北镇抚司诏狱还想出来?” 杨墨不卑不亢的说:“这就要惟法度是从,或许出得来。” 常风发现这人十分自信。自信的不像是个小小书吏。 众人将杨墨带到了诏狱。 常风给管行刑的齐总旗使了个眼色:“老齐,好好招待这位杨书吏。” 杨墨大喊一声:“不要动粗!常爷,你可认识我手上的戒指?” 常风看了杨墨手上的金戒。竟然是宫中样式。 常风皱眉:“你还敢私用宫中之物?这是僭越!” 杨墨微微一笑:“常千户错了!这戒指我并非私用!” “这是张皇后赐给寿宁伯的。寿宁伯又转赠给了我!” 张皇后的父亲张栾可谓受尽恩荣。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那时的弘治帝还只是太子而已。他与张丰菱大婚后,就特授张栾鸿胪寺卿。 短短八个多月后,弘治帝即位。立即超擢老丈人为荣禄大夫、中军都督同知。 今年初,弘治帝又特授他推诚宣力武臣、柱国,封寿宁伯,双俸千石,赠三代。 然而,伯爵还不是张栾的终点 所以说,女儿嫁的好,全家吃到饱。 常风面色一变:“国丈爷何等尊贵,怎么会把皇后赐下的戒指转赠给你一个卑贱的书吏?是你偷的吧?” 杨墨脸上显露出自豪的表情:“因为我是寿宁伯府的门人。今年初还认了寿宁伯当义父!” “呵,常千户,我知道你的底。你夫人是张皇后的义姐。要论起来,咱们是亲切的义姻兄弟!” 常风眉头紧蹙:“放屁。你是寿宁伯的义子?我怎么不晓得?” 杨墨似乎很懂官场:“呵,锦衣卫的确神通广大。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全知道。” “可是,锦衣卫再神通广大,也是皇上的家奴!你们可以监视百官,却不能监视皇上的老丈人!” “我猜寿宁伯府没有你们的耳目。所以府里的事你们不知!” 徐胖子附到常风耳边:“常爷,他要真是寿宁伯的义子咱们还真不能给他上刑。这里面有国丈爷的面子在啊。” 杨墨道:“你们如果不信,可以拿着这枚戒指去找寿宁伯。一问便知。” 皇帝的家奴可以随意给任何犯人上刑。但却不能动皇帝老丈人的义子。 国丈的面子得给!不给不行! 常风凝视着杨墨。他好奇,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人,是如何攀上了国丈的高枝? 半个时辰后,徐胖子进了诏狱:“常爷,国丈亲自来了!在朱指挥使的值房呢!他让你过去。” 常风惊讶:“亲自来了?” 他和徐胖子进了指挥使值房。 常风倒头便跪:“下官常风,见过寿宁伯。” 张栾笑道:“常贤侄,快快起身。” 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也在值房里。 张鹤龄连忙去扶常风。 常风起身后问:“寿宁伯,杨墨是您的义子?” 张栾点点头:“是啊!我年初刚认的义子。我听说他被你抓到了诏狱?” 常风答:“回寿宁伯,人是我抓的。他牵扯到了钦案。” 张栾是个糊涂老头儿。他道:“杨墨品性纯良,怎么可能作奸犯科!我愿为他作保!” 常风一愣:“您作保?” 指挥使朱骥道:“国丈爷肯作保,那人定然是冤枉的,把他放了吧!” 常风有些迟疑:“可是他” 朱骥面色一变:“我没跟你商量。这是钧令!” 常风无奈,只得吩咐徐胖子:“去,把人放了。” 张栾笑道:“这就对了!我那义子是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 常风故意问:“生意人?他不是户部的书吏嘛?” 张栾喝了口茶,解释道:“大明律又没说书吏不能做生意。” 其实,大明开国后太祖爷曾有明训:凡公侯伯及内外四品以上官员,不得令子弟、家人、奴仆于市肆开张铺店,生放钱债及除外行商中盐,兴贩货物。 这是明代版的“官员及直系亲属不得经商”。 可是,太祖爷都驾崩百年了。谁还管这条祖训? 对于官员来说,祖训若能维护他们的切身利益,那就是金科玉律。他们会誓死捍卫。 祖训若会损伤他们的切身利益。什么祖训?草纸而已!揩屁股都嫌硌腚。 所以,大明的历代文官,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都是双标狗。 张栾声称杨墨是生意人。 常风趁机套话:“我也听说他那润德粮行生意做的很大。” 提到润德粮行,糊涂老头张栾竟一拍巴掌:“嘿!我那义子是个有本事的人!他那润德粮行,一千两银子进去,两万两银子出来!” “我还在润德粮行入了股呢!粮行分润里有我一成!” 常风愕然! 这是典型的商人找勋贵背书! 皇上让查润德粮行,查来查去竟查到了国丈头上?还查个屁? 常风试探着问:“寿宁伯,您可知润德粮行为何日进斗金?” 张栾道:“自然是杨墨那小子经营有方。罢了,成国公朱仪约我去打麻吊牌。三缺一呢!我都耽误大半个时辰了。先走一步。” 说完张栾飘然离去。 老国丈横插一杠,常风陷入了困局。 普天下的地方官,利用弘治帝的圣旨压榨百姓,吃百姓的血肉。 一两千名地方官动不得也就罢了。如今销赃的也动不得。难道无人为此负责。老百姓活该倒霉? 朱骥这人虽不招人待见,但他始终是于谦的女婿。骨子里还是正直的。 朱骥道:“这事牵扯到了国丈,你得去找皇上请旨。只要有皇上的旨意,别说一个小小书吏,就算户部尚书你也可以接着查!” 常风拱手:“多谢指挥使提点。” 常风出得指挥使值房,正要进宫请旨。 在锦衣卫大门口,他碰到了神气活现的杨墨。 杨墨笑了笑:“怎么样常千户,我就说你们关不了我一天。这才一个多时辰就把我放了。” 常风瞥了杨墨一眼:“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杨墨不甘示弱:“嘿,我听说贵府如夫人跟我是同行呢。先约束好自家人,再去管他人吧!” 杨墨的话点到即止。 常风愕然:是啊,他杨墨是个销赃的。我家里的小九不同样是个销赃的嘛? 还真是同行。 只不过杨墨是为普天下的地方官销赃;小九则是为京城里的飞贼、扒手销赃。小巫见大巫。 看来,必须得让小九放弃销赃生意。免得落人口实。 常风进了宫请示弘治帝。恰好赶上乾清宫大殿内正在举行小经筵。 常风未受旨参加经筵,他不能进大殿。只能站在殿门口等待。 他听到殿内王恕、马文升又跟弘治帝吵了起来。吵完之后,君臣依旧和和气气。 弘治帝跟臣子相处,一向是对事不对人。你们可以跟朕吵架,有时候很多棘手的问题,吵一吵就会吵出解决问题的法子。 吵完了,你们还是我的好臣子。 这是明君所为。但被很多人诟病成“弘治帝纵容文官”。 小经筵时长半个时辰。常风只等了一刻功夫就结束了。 当值的李广走了出来:“常千户,皇上让您进去呢。” 常风进了大殿,给弘治帝叩了首。 弘治帝道:“起来吧。润德粮行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常风答:“禀皇上,此案很难再查下去了。” 弘治帝眉头一紧:“常风,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常风禀奏:“皇上,润德粮行牵扯到了寿宁伯。” 弘治帝色变:“什么?” 常风道:“臣已查出,润德粮行的大掌柜是户部的书吏杨墨。杨墨是寿宁伯的义子干儿。” “寿宁伯自己也承认,他在润德粮行有一成股!”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弘治帝是明君,但也有缺点。缺点之一就是太宠张皇后,爱屋及乌,让外戚势力膨胀。 弘治帝陷入了踟蹰。 常风十分担心,弘治帝会让他息事宁人,到此为止。 于是常风用言语诱导弘治帝:“禀皇上。寿宁伯是饱读诗书的监生出身,哪里懂商事。” “臣想,一定是有人利用了寿宁伯。为销赃生意背书。” “利用当朝国丈的幕后黑手居心叵测!需严惩以儆效尤!” “省得今后普天下的赃官恶吏有样学样,都去巴结寿宁伯,打着寿宁伯的旗号伤天害理。那样会有损张家和张皇后的清誉!” 常风的话说的很婉转,潜台词是:皇上您老丈人没作恶。是作恶的人打着他的旗号。 案子要是不查了。以后赃官恶吏都去巴结您老丈人。您老丈人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就算为了您老丈人的名声,这案子您也得让臣接着查。 常风跟弘治帝君臣相处已有四年。他已经摸透了弘治帝的脾性,学会了给弘治帝下套。 弘治帝听了这话,作出了决断:“润德粮行的案子你继续查。但不能殃及寿宁伯。” 常风拱手:“皇上英明!” 临时有事。晚上12点前会更另外五千字。日万不能挺。我都改名叫刘软了。因为日万软。 (本章完) 第152章 季伯常仙长赐灵丹仙药啦(五千字章) 常风回到了锦衣卫。 他冷静的分析了一番。润德粮行能销天下之脏,必备两个条件。 其一,拥有雄厚到骇人的财力。 其二,能够动用户部通州仓场储粮。 这两个条件,显然不是杨墨一个小小书吏能办到的。 常风怀疑杨墨只是一个替身。身后还有隐藏的大人物。那才是润德粮行真正的老板。 常风跟徐胖子、钱宁等人商量:“皇上让咱们接着查润德粮行。杨墨是一定要抓的,但不能明着抓。明着抓会驳了国丈爷的面子。” 钱宁心领神会:“不就是暗地里绑票嘛。绑票是咱锦衣卫的本行。属下这就去办!” 常风如今很重用钱宁和石文义。这两个人一个够狠够毒,一个精于伺候人,圆滑会办事。 这二人简直就是常风的左膀右臂。 下晌,钱宁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值房。 常风问:“人呢?抓回来了?” 钱宁叹道:“唉!杨墨那厮太狡诈了!竟然进了寿宁伯府里不出来。” 没有旨意,借钱宁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跑到国丈家里去搞绑票。 常风道:“我就不信他能一辈子住在寿宁伯府里不出来。给我派人盯死了他!” “一旦他出了伯爵府,立马绑了他的票.哦不,秘密缉捕。” 钱宁拱手:“得令!” 傍晚时分,常风回了府。 刘笑嫣正抱着壮壮,看九夫人跟糖糖踢毽子。虎子趴在地上慵懒的打着盹,摇着尾巴驱赶蚊虫。 九夫人自做了常风的妾,隔几天就挨常风一顿好打,已经被打出了妇人风韵。 踢毽子时,她那丰润体态哐当哐当的,颇为养眼。 常风道:“小九,我跟你商量点正事儿。” 刘笑嫣很识大体,对糖糖说:“糖糖,陪我去后院池塘看看新养的锦鲤鱼。” 刘笑嫣走后。常风对九夫人说:“跟你商量个事。湘西巷的销赃生意你以后别做了。” 九夫人一愣:“不做了我那一百多族人吃什么?伱们锦衣卫说是让他们当了耳目,但一钱银子都没给过。” 常风解释:“耳目没有员额、没有固定官饷。一般是探知了什么消息,就按消息的重要程度划价给钱。” “我是马上要升北镇抚使的人。自家的如夫人干的却是销赃生意。传出去不好听,会授人以柄。” 九夫人道:“我也知道我的生意会影响你的仕途。可是.” 常风笑道:“你不必纠结。你做销赃生意,无非是让族人们有个饭碗。” “可京城这么大,饭碗多了去了。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我都替你想好了!” “一部分人,我安排到五城兵马司当水龙队的救火兵丁;一部分人,我安排到顺天府当衙役。” “剩下的人,安排到大兴、宛平两个县衙随便干点什么。” 九夫人惊讶:“一百多人呢!能全都安插进官府?” 常风拍了拍胸脯:“你当你的夫君还是四年前的那个小小总旗?” “我现在说句话,顺天府的官员也好,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也好,各县的知县也罢。哪个不给我三分薄面?” “再说,我又不是让土家族人们当官。只是让他们去当役、丁、杂差。” 锦衣卫平时就往各衙门里安插耳目。没有任何一个衙门敢拒绝。 九夫人听了这话不顾礼仪,直接在前院里香了常风一口:“我的好夫君!好人!妙人!好阿哥!” 常风连忙道:“干什么呢。让仆人看见笑话。” 九夫人喜上眉梢:“这样一来,我的族人们就吃上了皇粮!普天下的饭碗,哪有皇粮饭碗硬实!” “只要大明朝不亡,他们就有饭吃!” 常风连忙捂住了九夫人的嘴:“小九,你浑说什么呢!” 九夫人连忙伸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是是是。以后我的族人都吃上了皇粮。我天天烧高香祈求佛祖保佑大明朝万万年!” 常风笑道:“这就对了。你同意了这事,我也去了一块心病。” 九夫人道:“这么一件大好事,我要不同意那是吃屎迷了眼!糊涂油脂蒙了心!” 兴奋之下,九夫人拉住了常风:“走,去我卧房。我有好东西给阿哥看。” 这是常风跟九夫人的闺房暗语。 常风皱眉:“天还没黑呢。” 九夫人道:“趁离开饭还有两刻功夫.别废话了,快随我进房!” 且说常风吩咐了钱宁,一旦杨墨出了伯爵府,立即绑了他,来常府禀报。 可是常风去九夫人卧房里打了一架,吃了晚饭。又考了一会儿糖糖《女四书》。一直到亥时末刻也没见钱宁上门禀报。 常风有些奇怪:难道杨墨那厮直接住到了寿宁伯府里?那可就不好办了! 杨墨还真就住到了寿宁伯府里。 他是张栾的招财童子。从去年秋到今年春,给张栾弄了两万两银子的分润。 张栾对他自然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在伯爵府住上一年半载张栾都没意见。 伯爵府里衣食住都是顶好的,杨墨已经打定了主意,派个人跟户部那边告假。躲在伯爵府里享清福,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翌日清晨,常风先让石文义去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大兴县、宛平县送他为安置土家人写的条子。 石文义刚走,徐胖子和钱宁进了值房。 钱宁道:“常爷,杨墨那厮好像要在寿宁伯府常住!他还派人给户部递了告假书,说要歇半年。” 常风皱眉:“什么?这案子可拖不了半年!皇上那边还等着看结案的案卷呢。” 徐胖子插话:“那咱们也不能进伯爵府绑人啊。锦衣卫的人进国丈府绑人,传出去皇后娘娘的颜面何存?” 常风道:“这样吧。今夜我先进伯爵府探一探。你去把两位小国舅叫来。” 自从去年张家小兄弟被秃鹰会绑票,他们俩老实了许多。 白天他俩不去京城各处混闹胡作了,白天规规矩矩来锦衣卫当他们的同知,晚上老老实实待在府里。 不多时,两个小兄弟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笑道:“二位国舅。我许久没去你们府上吃酒了。” 张鹤龄连忙道:“常大哥,我爹私藏了一坛子哈密卫贡上来的葡萄酒。你哪天有空过来,我让我爹开封了那坛酒。” 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常风就没有张家的今天。 张家人一向视常风为恩人。 常风笑道:“我看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如何?我去打打国丈府的秋风。” 张鹤龄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啊好啊!我派人跟家里说一声,晚上准备正儿八经的八珍席!” 且说寿宁伯府中。 杨墨在后花园中,半躺在一张躺椅上,品着一壶香茗。 不多时,一名仆人来给杨墨添茶。 杨墨见四下无人,将一个字条塞进了仆人的袖中:“把这条子送给咱老掌柜。” 锦衣卫没往寿宁伯府安插人。杨墨却在这里安插了自己人。 那仆人是杨墨跟外界联络的传信人。 果如常风所料,书吏杨墨也只是个替身而已。他身后还站着一位“老掌柜”。 那位“老掌柜”,不但能够调动海量的银子,还能让通州仓场变成润德粮行自家的粮屯。可谓神通广大。 入夜,常风来到了伯府饮宴。 张栾亲自作陪,还喊上了自己的义子杨墨。 张栾喜滋滋的亲手给那坛西域贡酒解了封:“这葡萄酒甜腻腻的,爽口的很。都尝尝。” 侍女用酒舀将葡萄酒分进了酒壶里,又给众人倒上。 张栾端起酒杯:“常贤侄、墨儿。你们昨日闹了些误会。咱们都是一家人,相互间不要计较。” “喝了这杯酒,你们就还是相亲相爱的义姻兄弟!” 常风无奈,只得端酒道:“杨兄,喝了这杯酒,咱哥俩的误会就烟消云散了。” 杨墨也是个场面人:“是极,是极。今后小的在户部当差还要多仰仗常千户庇护。户部衙门就在你们锦衣卫对面呢,哈哈!” 二人虽当着张栾的面好的跟亲兄弟似的。可心里都把对方当成难缠的对手。 常风随口问:“杨兄最近住在伯爵府啊?” 杨墨答:“对。义父这府邸的风水养人。我住一段日子,跟着沾沾光。” 常风心中暗骂:你这是要当缩头王八!把伯爵府当成你的乌龟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栾无意间问了一句:“墨儿,你母亲最近身体可好?” 杨墨答:“劳烦义父挂念。身体还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常风心中一动:呦,你还有个母亲呢!这就好办了! 在伯爵府用完了酒宴的第二日清晨。 常风跟徐胖子、钱宁等人商量如何绑票杨墨。 常风道:“杨墨有个母亲在世。钱宁,你立即去查清杨母住在何处。” 钱宁不解:“常爷,咱们抓的是杨墨。管他娘作甚?” 常风笑骂道:“蠢话。杨墨要是死了娘,能不出来奔丧?只要他不在伯爵府,咱们就有机会下手。” 徐胖子皱眉:“常爷,你也忒狠了些吧。儿子有罪,母亲不一定也有罪。你要把她杀了?” “咱锦衣卫虽精通密裁,但密裁是有规矩的,老人不杀、小孩不杀。” 常风道:“用不着杀她。只要让她假死就成。” 徐胖子不解:“假死?” 常风起身:“对。走,咱们去张道士那儿。” 仵作百户值房。 刚点完卯,张道士竟直接躺在了书案上,睡起了回笼觉。呼噜打得震天响。 张道士一心辞官,又有周太皇太后当靠山。卫里几乎没人管得了他。 他在锦衣卫里,简直就像个放浪形骸的魏晋文人。 徐胖子跟张道士对脾气,平日里关系不错。 徐胖子直接拿起了毛笔,用笔尖搔张道士的鼻子。 张道士“阿嚏”一声,醒了过来。他抱怨道:“死胖子,老子正做美梦跟碧霞元君在小黑屋的小床榻上研习双修大法呢!刚入港就让你搅了!” 碧霞元君就是民间说的送子娘娘。 做梦曰道家女神仙,可见张道士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徐胖子笑道:“张神仙,我们常爷找你有公务。” 张道士用手蘸了些茶,抹在眼上,跟嚎丧一样叫唤了一嗓子:“茶能明目!”这才醒了盹。 张道士问:“常爷,你这个皇上跟前的红人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常风笑道:“我来找张神仙求一枚丹药。” 张道士问:“什么丹药?我手里可没有壮身丹药。要是有,还不够我自己吃的呢!” 常风道:“晚辈才二十四,身强体健。用不着吃壮身丹药也能把怡红楼的小蹄子收拾得嗷嗷叫。” “此来是求屏息丹。” 屏息丹,张道士炼制的一种神奇丹药。人服下之后,会假死三个时辰。期间没有呼吸。 张道士大喜过望:“嘿!卫里的人都说我炼的屏息丹无甚卵用。这下可算有识货的了!” 当日午晌。京城城北的一座大宅子前。 常风、张道士、徐胖子、钱宁站在一个僻静的角落。 徐胖子道:“他娘的,一个小小书吏,竟然住着三进三开的大宅子。没鬼才怪。” 常风问钱宁:“你确定杨母每日午时会出来遛弯?” 钱宁道:“我都打听清楚了。杨墨他娘每日吃完午饭,都会让小丫鬟掺着出府走一千九百九十九步消食。” 常风道:“好,那咱们就静待鱼儿上钩。” 不多时,杨母果然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府。 张道士快步走到了杨母身边,大喊一声:“无量天尊!” 这声喊吓了杨母一大跳!杨母捋着前胸,自言道:“可骇死我了!” 张道士大声说:“啊呀!老夫人,你也知道你快死了?” 丫鬟骂道:“臭道士,你乱说什么。” 杨母上了年纪,既信佛又信道还信景教。三教合一了属于是。 杨母斥责丫鬟:“不得无礼。” 紧接着她问:“仙长,您怎么说我快死了?我一顿饭能吃一只烤鸭子呢,身体硬朗的很。” 张道士没有说话,手里摇着三清铃,围着杨母转了一圈。 随后张道士像一只敏捷的大蚂蚱一般向后一蹦:“啊呀!可脏了我的眼!老夫人你印堂发黑,双眼无神。身上背了索命的小鬼儿!” “阳寿大限,恐怕就在三五日之内啦!” 上了年纪的杨母被张道士一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丫鬟把她搀住了。 杨母结结巴巴的问:“仙长,求您救救我!” 小丫鬟还算个明白人,她提醒杨母:“老夫人,这厮神神叨叨。想来是坑蒙拐骗的妖道!” 杨母却骂丫鬟:“你才多大?你懂什么。闭嘴!” 转头杨母又央求张道士:“仙长求您救救我吧!要多少银子我都给。我儿子有的是银子!” 张道士勃然大怒:“修道之人岂能贪图黄白之物?你提‘银子’二字都是脏了我的耳朵!” “贫道在终南山修行三十三年又三个月,出山入世就是为了救苦救难。” “你的事,贫道管了!” 说完张道士拿起随身的一个葫芦,放在地上。又摇着三清铃围着杨母转圈。 张道士口中念念有词:“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急急如律令。鸡脖儿乐,鸡脖儿乐,鸡脖儿乐。金糊涂,银糊涂,不如咱家的老糊涂.” 突然间,张道士的手指按在了老夫人的头顶:“呔!我乃三清正徒,魑魅魍魉速速退散!别喊爹,别喊娘,口渴打井自己挖!鸡脖儿乐!” 杨母用虔诚的目光看着张道士,仿佛是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张道士松开手,又向后一蹦,嚎了一声:“三清上仙座下首席仙徒,季伯常仙长赐灵丹仙药啦!” 嚎完,张道士俯身,拿起了地上放的药葫芦,从药葫芦里倒出了一枚丹药。 张道士神秘兮兮的说:“老夫人,这是仙徒季伯常赐下的灵丹妙药。您现在吃了,身上的索命小鬼立马玩完!” 杨母问:“赐丹的仙徒叫什么常?我以后在家里为他立一座仙牌。” 张道士捋了捋胡须:“季伯常。” 杨母接了丹药,放在嘴里一仰脖子直接生吞了。 张道士道:“无量天尊。老夫人的命贫道已经救下了。咱们有缘再会!” 说完张道士一溜烟跑了。 张道士诓骗杨母服下的,正是能使人假死三个时辰的“屏息丸”。 常风远远的望着,张道士诓骗杨母的过程他尽收眼底。 常风心中暗笑:张道士这厮,该不会就是用这一套拙劣的骗术把周太皇太后哄得团团转吧? 半个时辰后。寿宁伯府。 杨墨正在后院躺椅上打盹呢。 一个杨家仆人跑了进来:“老爷,不好啦。老夫人死了!” 杨墨睁开眼:“什么?谁死了?” 仆人一时慌张,嘴瓢了:“你娘死了。” 杨墨踹了仆人一脚:“你娘才死了呢!” 仆人道:“老爷,你娘真死了。啊不,是老夫人归天了!” 杨墨眉头紧蹙。怎么会这么巧,我刚住到寿宁伯府,我娘就归天了? 他怀疑仆人被锦衣卫收买了,送假消息诓骗他出府。 稳妥起见,他找来寿宁伯府中的那个心腹,命他去一趟自家府邸,查清楚母亲是不是真的归天了。 半个时辰后,心腹返回:“杨爷,您节哀。老夫人真的归天了!” 杨墨如五雷轰顶:“什么?快,给我备快马,我要回家里奔丧!” 娘死了,儿子哪有不回家奔丧的道理?他算彻底中了常风的圈套。 (本章完) 第153章 挟众自保?我会密裁!(五千字章) 杨墨慌忙赶回了府邸之内。杨母躺在榻上,已然没了呼吸。 杨墨拉住母亲的手:「我滴个娘嘞!」 忽然间,他发现母亲的手尚存余温,他问旁边的郎中:「我娘的手怎么还是热的?」 郎中道:「贵府老夫人刚仙去不就,余温未散。」 杨墨又质问杨母的贴身丫鬟:「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小丫鬟其实心里有数,老夫人的死跟那个不正经道士给的丹药有关。 可是,小丫鬟怕说出真相跟着受牵连,被杨墨责罚。 她干脆说:「老爷,奴婢也不知道。老夫人中午吃完饭还好好的,照旧出去遛弯儿。回来就没气儿了。」 就在此时,张道士领着几个道士、和尚进到了杨府。 杨家管家问:「你们是做什么的?」 张道士道:「寿宁伯听说贵府老夫人仙逝,让我们来做道家法事和水陆道场。」 杨母刚死,杨家乱成了一锅粥。没人怀疑上门的这帮和尚道士。 杨墨守着母亲大哭了一场。随后吩咐人去买寿衣、寿棺、纸人纸马纸仙鹤,全套的丧葬用具。 一直折腾到傍晚时分,灵堂算是布置好了。 杨墨又忙着命人送丧帖。母亲死了不能白死,得趁着这个机会捞一笔丧银。 等到明日一早,应该就有无数在京办事的地方官上门送丧银了。 张道士领着那群和尚道士开始做道场,唱丧歌儿。 「头一天来到鬼呀么鬼门关。死去的那个亡魂那,两眼就泪不干。我佛诶如来诶,吗弥吗弥诶。」 「第二天来到望呀么望乡台。死去的那亡魂啊,回呀么就回不来啊。我佛诶如来诶,吗弥吗弥诶。」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张道士掐算着时辰。屏息丹药效将尽,杨母差不多该活过来了。 杨府仆人、侍女都去吃晚饭了。杨墨没胃口,在灵堂中守着母亲的灵柩。 灵堂内还剩下张道士带来的十几个和尚道士。摇三清铃的摇三清铃,敲木鱼的敲木鱼。 张道士嘴里还念念有词:「叮当当咚咚当当,道家法,叮当当咚咚当当,本领大。」 杨母本就什么都信。可惜大明是严禁景教的。不然还得找个景教的神之父,划着十字喊:「嘎德不拉屎油」。 突然间,棺材中发出了一声响。 杨墨一愣。 片刻后杨母在棺材里坐了起来:「哎呀,我头疼死了!」 杨墨目瞪口呆:「诈,诈尸了?」 杨母反问:「什么诈尸?咋回事?儿啊,我怎么睡到棺材里了?」 杨墨大惊失色:「娘您不是死了嘛?」 就在此时,一个和尚从随身的百宝乾坤袋中拿出一根实心木棍,走到杨墨身后,给了他脑袋一闷棍。 打闷棍是个技术活儿。力道小了人晕不过去。力道大了会把人打死。 锦衣卫内一向是术业有专攻。那和尚就是卫里专门负责打闷棍绑票的总旗。 杨墨只觉得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道士、和尚们一拥而上,将杨墨装进了一个麻袋。 杨母目瞪口呆:「这,这咋回事?」 张道士笑道:「老夫人,还认识我嘛?你身上的小鬼跑了,跑到了你儿子身上。」 「我们带你儿子走,给他驱鬼养命。」 杨母上了年岁,本来就糊涂。她道:「你们还是求三清座下的仙徒季伯常救我儿子嘛?」 张道士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请季伯常。」 一群和尚、道士,直接抬着麻袋走到了灵堂外。恰好碰见杨府的仆人侍女吃完晚饭返回。 管家指了指那麻袋,质问:「这是什么?你们偷了灵堂的东西?」 张道士大喊一声:「夭寿啦!你们家老太太诈尸啦!」 管家往灵堂内一看。 杨母昏死了三个时辰,腹中饥渴。正就着祭桃啃祭饼呢! 管家大惊失色:「坏啦!老太太真诈尸啦!」 杨府内顿时乱作一团。 张道士等人趁乱将装着杨墨的麻袋抬出了杨府。 一个时辰后,北镇抚司诏狱门前。 常风对张道士说:「张神仙,今日劳烦你了。」 张道士说:「无妨。按照官职,我是你的下属。帮你办差理所应当。」 「得,事情已办完。我回家闷觉去也!」 说完张道士飘然离去。 常风则跟徐胖子进了诏狱问案房。 杨墨已经被人泼醒了。 杨墨大怒:「常风,你怎么又把我抓了?难道连老国丈的面子都不给?」 「让老国丈知道了,仔细扒了你的皮!」 常风微微一笑:「老国丈怎么会知道呢?我们是打闷棍把你绑来的。如果你稀里糊涂死在了诏狱中,没人会晓得。」 「顶多就是城西乱葬岗多了一具脸被刮花的无名尸!」 杨墨惊愕:「你们锦衣卫竟然用土匪地痞的下作手段?」 常风道:「你说对了。整个大明最下作、最无耻的衙门,就是我们锦衣卫。」 「来啊,上大刑!」 本来杨墨盘算:我得咬紧牙关。一定不能把老掌柜供出来。只要他老人家平安无事,就能救我。 我若供出老掌柜,必死无疑。 被抓进诏狱的官员也好、案犯也罢,大部分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锦衣卫的大记性恢复术岂是浪得虚名? 进了诏狱,不是你想咬紧牙关就能咬紧的。 齐总旗给杨墨上的刑是「弹琵琶」。 四名力士将杨墨按倒在地,抓住手脚,掀开上袍,露出他的肋骨。 齐总旗用一柄尖刀在杨墨的肋骨上来回「弹拨」。 弹琵琶是诏狱里的看家菜之一。 杨墨感觉自己的肋骨既疼又痒,痛苦万分,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不消一刻工夫,他便开始歇斯底里的大喊:「我招,我全招!你们倒是审我啊!」 常风却把弄着手指甲:「不急。再弹一刻琵琶再说!」 又过了一刻工夫,杨墨的两侧肋部已经血肉模糊。 齐总旗其实一直收着力道。常爷还要问话,他可不敢把杨墨弄死。 常风一摆手:「停!」 齐总旗收手。 常风道:「杨墨,你这厮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了,我现在问你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杨墨用力点了点脑袋。 常风问:「润德粮行真正的老板是谁?除了寿宁伯,还有哪些股东?」 杨墨避重就轻:「股东还有代王朱俊杖,成国公朱仪,驸马都尉许庭纪,定国公徐永宁.......」 杨墨没有招认「老掌柜」的身份,但连珠炮似的供出了十几位皇室宗亲,世袭公侯,外戚。 其中甚至还有刚刚袭亲王爵的朱俊杖! 徐胖子听了这话,直接像一只肥胖的大蛤蟆搬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徐胖子怒道:「杨墨,你血口喷人。我爹也是润德粮行的股东 ?我怎么不知道?」 杨墨气息奄奄的说:「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哪还敢说谎?令尊去年九月入股一千两白银。」 「十月得分润一千三百两,十一月得分润一千五百两,腊月得分润一千二百两......」 「至今年五月,令尊共得分润九千一百两。」 杨墨吃的就是算盘饭,对数字记的很清楚。 徐胖子瘫坐在椅子上。 常风道:「胖子,既然涉及到了令尊,你就回避下吧。不然你参与问案,供状是不作数的。」 徐胖子起身:「我这就回家问我爹。」 常风却道:「你老老实实的待在卫里。不要去找你爹,省得打草惊蛇。」 徐胖子走后,常风冷笑一声:「杨墨。你还是没说粮行老板到底是谁。」 「别告诉我是你!我不信!」 说完常风给齐总旗使了个眼色。 齐总旗又拿起了尖刀,在杨墨的肋处比比划划。 杨墨闭上了眼睛:「粮行真正的掌控者是我们老掌柜。老掌柜是......户部右侍郎,张维!」 常风面色一变:「张维?专管仓场的张维?」 杨墨竹筒倒豆子,一一供述。 张维是个很有生意头脑的***。 去年八月,弘治帝下旨天下州县囤粮。张维立马察觉到了商机。 他知道,以地方官们的尿性,一定会借着这个由头大肆盘剥百姓的粮米。 盘剥了粮米,总要换成银子。到时候,市面上就会多出海量的脏粮。 官员们急于出手变现,价钱自然会很低。 这就有低买高卖发大财的机会。 于是张维让杨墨当替身,在通州开了润德粮行。 张维深谙有钱一起赚,出了事儿才能大家一起兜着的道理。 他主动联系了一堆宗室、勋贵、外戚。鼓动他们入股。股本很低,不过每家千两而已。。 十几个股东,凑出的本钱不过一万多两。远远不够吃下一千多个县的脏粮。 这倒好办。张维管着宝泉局。 各地的商税银,收上来都是市银样式。需要交到宝泉局熔铸成官锭。 张维果断挪用宝泉局尚未熔铸的市银做本。 横竖这生意定然大赚,不愁堵不上窟窿。 而囤放粮食的粮仓更是现成的。张维本就是「仓场侍郎」,通州仓场就像他自家的菜园子。 这笔生意,张维等于是用朝廷的银子收脏、用朝廷的仓场囤脏。 海量数目的粮食,只有润德粮行吃得下。一传十十传百,地方官们都来找润德粮行销赃。 应该吃到百姓嘴里的粮食,经过地方官、润德粮行这一番交易,变成了贪官污吏荷包里白花花的银子。 从去年八月到今年五月,短短九个月时间,润德粮行获纯利三十八万两。 其中五万两分给了站柜先生们。 一万两打点给宝泉局的一众官吏、库兵;通州仓场的一众官吏、粮丁。 十五万两分给了十几个股东。 张维获利十七万两! 如今,通州仓仍然囤积着四十五万石脏粮。 常风拿到了杨墨的供状,直接进了宫。 弘治帝看完了案卷,说了三个字:「好手段!」 常风附和:「是啊皇上。用民间的俗语形容张维做销赃生意的手段,叫‘白水捞银子。」 弘治帝怒道:「大明有严格的矿禁。可从京城里的侍郎,到地方上的县令、县 丞,都将老百姓当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矿!」 「朕亦有过。若不是朕头脑一热,下了囤粮的圣旨。又岂能给贪官墨吏们盘剥百姓的机会?」 「黄伯仁说的那句话——不折腾的皇帝就是好皇帝。朕现在深以为然。」 常风问:「敢问皇上,涉案者该如何处置?」 弘治帝将问题抛还给了常风,反问:「你说呢?」 常风心中暗道:如果大张旗鼓的惩治涉案者。户部右堂、宗室、勋贵、外戚涉案。传出去还了得? 站在朝堂最高处的这批人,竟在争先恐后挖大明王朝的墙角。张扬出去,朝廷的颜面何存? 所以,不能明惩,只能暗惩! 常风拱手:「禀皇上。京城最近混进了一伙儿土匪。这伙儿土匪胆大包天,竟冲进了户部侍郎张维的府邸,杀了张维,将张家家财劫掠一空。」 「通州仓场那边,因防鼠防虫有方,多积了四十五万石粮。应将这批粮划入户部粮册。」 「另外,通州有一粮行,名曰润德粮行。因经营不善,欠了一屁股账。老板也跑了。应让户部接手粮行。」 常风等于委婉的提出了三个建议。第一个建议,密裁首恶元凶张维,抄没其家财。 第二个建议,将润德粮行囤积在通州仓的赃粮充公。 第三个建议,将润德粮行内的活水银也全部充公。 至于那些股东......全都是些皇亲国戚、公侯勋贵。就不做惩处了。 有时候,除恶不能务尽。否则就会演变成法不责众。 弘治帝凝视着常风,心道:常风这人堪大任。做事能够从大局着眼!朕也该正式将北镇抚司交给他了。 弘治帝没有说话。有时候,沉默等同于默许。他默许了常风的建议。 盏茶功夫后,弘治帝才开口:「就按你所说,去办吧。」 常风拱手:「是,臣告退。」 常风出了皇宫,立即在锦衣卫内召集起三百名专办密裁差事的好手,一百名查检千户所专司抄家事的袍泽。 众人换上了夜行衣,趁着子夜的夜幕掩护,浩浩荡荡冲进了张维的侍郎府邸! 张维是文官。文官府邸除非有特旨,否则是没有兵丁保护的。 众人将张家上下一百二十多口全部抓了起来。 常风进了张家书房。书房内,张维已经被五花大绑。 常风带着遮面的面巾,张维并未认出他。 张维以为常风是来求财的歹人,于是说:「好汉,你们这么多人进了我的府邸,是求财的吧?」 「好说,一万两万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常风冷笑一声:「我要的是你全部的财产。一万两万?打发要饭的吧?」 说完常风摘去了面巾。 张维目瞪口呆:「锦衣卫常风?你要干什么?」 常风道:「张部堂,哦不,我该称你一声‘老掌柜。润德粮行的事已经露了底。」 张维全无刚才慌张的神色:「你是为这事来的啊。那你应该知道,润德粮行不是我自己的!」 「你若抓我,那些股东你抓是不抓?」 「天下的州县官你抓是不抓?」 常风道:「挟众自保?你这招不新鲜。当初我在杭州就见过这一套。」 「我告诉你,今日我不抓别人,也不抓你!」 张维道:「不抓我?那还不赶紧给我松绑?」 常风笑道:「我说不抓你,却没说不杀你!知道什么叫密裁嘛?」 张维目瞪口呆 :「你敢暗杀当朝户部右堂?你就不怕我身后的那些人.......」 「啪!」常风扇了张维一个嘴巴:「我杀你如杀一狗尔。既然是密裁,又岂会让你身后的那些人知道?」 「不过在杀你之前,我要问清楚,你的家财都藏在那些地方。这样抄家的时候方便些。」 张维梗着脑袋:「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常风走到窗户前,抬头看了看一轮明月:「子时三刻了。我得在天亮前办完这件差。没工夫给你上刑。」 说完常风拍了拍手。 钱宁大步走进了书房。他手中拿着一块破布,破布上血迹点点,里面鼓鼓囊囊,像是包着东西。 钱宁打开破布——赫然是一只女人的手,还热乎呢!嫩手的手指上带着一枚玉戒。 张维认出,那是他第六房小妾的手。前几日小妾对他一番口舌,让他受用不已。他一高兴,就赏了她那枚玉戒。 常风道:「你不说家财都藏在哪里也没关系。我们费一番力气查找就是了!抄家是我麾下查检千户所的本行。」 「不过,你若不说,一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全都要给你陪葬!」 张维咬牙切齿的说:「常风,京城里的人说的真对,你就是个屠夫!」 常风淡然一笑:「你说的很对。我很享受屠灭贪官污吏全家的过程。」 常风说的其实是心里话。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恶鬼。自四年前的秋天,他在校场杀了第一个人。从那时起,他就体会到了杀人的快感。 张维闭上了眼睛:「如果我告诉你家财都藏在何处,你能放过我的家人嘛?」 常风答:「那当然。今夜是土匪进了你家,杀了你,抢夺了你的家财。」ap. 「明面上你并未犯罪,你的家人也不是犯官家眷。男丁不会被株连、流放。女人不会被罚入教坊司。」 「说不定皇上还会下旨安恤你的家人。」 张维一咬牙:「好吧!我说!」 弘治三年五月十八。京城闹匪。歹人夜闯户部右侍郎张维府邸。张维被杀,家财遭洗劫一空。 蹊跷的是,负责京城治安的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竟无人因此遭受惩处。 第154章 常风,升任北镇抚使!(五千字章) 弘治三年五月十九。弘治帝发明旨:代王朱俊杖在服父丧期间荒淫无道,废为庶人。 接下来的五天,所有在润德粮行入股的宗室、勋贵、外戚,皆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惩处。 当然,惩处的理由都不是参与销赃。 唯有寿宁侯张栾未受惩处,安然无恙。弘治帝对老丈人还是偏心。 源起于弘治二年秋囤粮圣旨的仓场案拉上了大幕。 为维持大局的稳定,弘治帝没有掀起大明的第二场“郭桓案”,而是低调处置。 年轻的皇帝汲取了教训:不折腾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需知,官员的公案上,是“案上一点墨,民间千滴血!” 皇帝的龙案上,则是“案上一点墨,民间血漂杵!” 仓场案是常风一手经办的。他认为既然是低调结案,皇上就不会大张旗鼓的奖赏他。 这日,常风正在值房中喝茶。 徐胖子道:“我爹这回应该长记性了。前日皇上下旨,训斥他请安折格式写得不对,罚了他三年俸禄。” “其实我爹心里清楚,受惩是因为他跟润德粮行搅合到了一起。皇上在敲打他。” 常风微微点头:“嗯。你以后也劝着你爹点儿,不该拿的银子别拿。” 钱宁有些失落:“本来指望着皇上下旨,掀起大案。咱们袍泽抖足威风呢。” 钱宁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整日盼着官场掀起大案,他好执刀杀个血流成河。 就在此时,一名力士通传:“常爷,司礼监掌印萧公公前来传旨!请您去校场接旨!” 常风有些奇怪:“往常传旨都是在北镇抚使或指挥使的值房啊。” 力士道:“常爷,萧公公让所有在京的袍泽,都去校场听旨呢!” 常风来到了校场。 萧敬并未急着宣旨。而是在校场点兵台的桌子上喝着茶,静待锦衣卫在京的全部袍泽聚齐。 半个时辰之后,锦衣卫校场人山人海。在京的近七千袍泽全部到齐。 以常风为首的八大千户站在指挥使朱骥、南镇抚使王妙心两侧,燕别翅排开。 一阵风吹过,飞鱼锦绣烈烈飞扬,好不庄重威严。 朱骥拱手:“禀萧公公。除北镇抚使孙栾重病告假,在京的锦衣卫指挥使、南镇抚使、八千户、八十百户、一百六十总旗、八十小旗、三千校尉、三千力士全部聚齐。” 萧敬展开了圣旨,宣旨道:“有上谕。锦衣卫北镇抚使孙栾多病,不能尽职。准其致仕,原俸荣养。” “查检千户常风,精明强干、忠勇可嘉。特擢升为北镇抚使。钦此!” 常风早就预料到自己有荣升北镇抚使的一天。 但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当旨意宣完,他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这四年来的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前朝奸党恶宦横行,栽赃太子。他偶然卷入政潮。自此开始保储君,护社稷,又机缘巧合救下储妃。 太子登基为帝。他辅佐皇上除庸相、灭倭寇、护黎民、斗言官、破胡虏、杀巨蠹。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手段是否血腥,都是为了黎民众生! 即便没有恩赏又如何。 如今,皇上终于将北镇抚使的高位给了他。 他的眼眶中突然涌出了热泪。不是演戏,是发自肺腑。 常风叩首高呼:“臣,常风,谢主隆恩!” 萧敬走到了常风面前,将圣旨双手递给了他:“旨意传完了。常镇抚使,恭喜了。老内相要是在天有灵,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 常风手捧圣旨站了起来。 王妙心等人纷纷恭贺他高升。 朱骥这人,总爱在别人高兴的时候泼冷水。 朱骥道:“常风,你记住,官职越高,责任也就越大。别打量着升了北镇抚使,就能安于现状或飞扬跋扈” 萧敬看不下去了。他半开玩笑的说:“朱指挥使,伱知道你为何不招人喜欢嘛?” 朱骥拱手:“还请萧公公赐教。” 萧敬道:“你这人,总是爱在别人欢欢喜喜的时候扫别人的兴!我都懒得说你!” 说完这话,萧敬离开了校场。 南镇抚使王妙心高喊一声:“恭贺常爷荣升北镇抚使!” 七千袍泽齐声大喊:“恭贺常爷荣升北镇抚使!” 那声音震天撼地! 要说如今锦衣卫中威望最高者,不是朱骥,而是常风! 常风不但精明强干,带领袍泽们为朝廷立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功。且他对待下属宽仁为本,又赏罚分明。 为官的最高境界,无非是做到“上司喜欢,下属支持”八个字。 大明朝的大老板弘治帝对常风万分重用。卫里的袍泽弟兄们全都支持他。 常风走上了仕途上的一个小巅峰。 常风高喊道:“尽本职!保社稷!护黎民!” 七千袍泽齐声跟着呐喊:“尽本职!保社稷!护黎民!” 朱骥看着常风一呼百应的样子,感觉自己这个指挥使当的真是没什么意思。 有了升官的圣旨,常风还要去中军都督府备档,去吏部领官凭。 因为锦衣卫虽是皇帝的私军家奴,但名义上还是亲军二十六卫之一,隶属于五军都督府。 吏部虽不管武官,但武官的官凭还是吏部制发。 吏部大堂。 常风毕恭毕敬的站在王恕面前。 王恕道:“坐吧。我让下面的主事给你开了官凭,你履职的手续就算办完了。” 常风谦卑的说:“在名臣面前,没有卑职坐的份儿。卑职还是站着等吧。” 天下无人不爱被人戴高帽。王恕是能臣、忠臣,但不是圣人。故他也不能免俗。 常风的谦卑态度和“名臣”的高帽让他很受用。 王恕笑道:“什么名臣不名臣的,那些都是虚名,就好像浮云一样.” 随后王恕高喊一声:“把主事张彩叫过来。” 不多时,三十六岁的六品主事张彩来到了大堂。 常风瞥了一眼张彩,这一瞥不要紧,差点把常风惊掉下巴。 这人长得也忒好看了!简直就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神采奕奕、英俊潇洒! 且他的相貌,又不是潘安之流那种小白脸的俊美,而是自带一股正气。 大明靳东了属于是。 常风平时接触的官员不计其数。 但张彩的长相,恐怕当朝任何一名官员都不能及! 他的长相正如其名:彩! 王恕看到常风一脸惊讶的表情,笑道:“所有来户部办事的官员,见到张彩都是你这样的表情。” 王恕引荐道:“张彩,这位是新任锦衣卫北镇抚使,常风。” “常风,这位是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张彩。” 张彩朗声道:“久仰常镇抚使大明,如雷贯耳!” 张彩不仅长得好,声音也浑厚有力。 常风道:“原来是张主事,有礼了。” 王恕道:“张彩,你领着常镇抚使去你值房开官凭吧。” 常风跟着张彩,来到了他的主事值房。 张彩突然发现,开武官官凭所用的虎豹凭笺用光了。 他连忙吩咐一个书吏去工部取虎豹凭笺。 张彩亲手给常风沏了茶:“常镇抚使,喝口茶稍等片刻。” 常风喝了口茶,二人攀谈起来。 常风问:“张主事是何年入的吏部?” 张彩答:“我是今年春的二甲赐进士出身。被吏部选中当了三个月观政,上个月刚擢为主事,进了文选司。” 吏部文选清吏司,整个大明六部权力最重的一个司。相当于央级组织部,就说牛不牛吧! 新科进士,一般只会被授予七品。进翰林院或到地方充任知县。 极少出现张彩这种状况。金榜题名后到吏部观政,三个月直接擢为六品主事。进的还是文选司。 常风有些奇怪。按照张彩所说,他的名次应该在二甲很靠前。 可常风也是参加过今春会试的,殿试金榜出炉后,他专门看了邸报上的金榜名单。 他不记得一甲和二甲前十有张彩的名字。 常风拱手:“原来是今科进士公。惭愧惭愧,我也参加了今科会试。奈何才学不济,名落孙山。” 张彩大为惊讶:“常镇抚使是武官,竟有举人功名?” 常风笑道:“我中举的名次也不高。位列去年北直隶乡试第九十八名。忝列桂榜尾而已。” 官员之间初次见面要盘道。盘道无非是相互问问哪年中的举人,哪年中的进士,名次多少,座师是谁。 一旦是同科中举人或中进士,那就攀上关系了,成了同年之谊。 如果主考官是同一人,那就更了不得了。是座师门下亲切的师兄弟。 张彩不但长得好,还很会说话。他笑道:“我是去年陕甘乡试桂榜第二十一。然顺天府学风兴盛,西北那边是比不了的。” “顺天府桂榜的九十八名,论才学恐怕相当于陕甘前十。” 大明的科举制度有着能够改变人生轨迹,跨越社会阶层的魔力。 按张彩所说,他去年还只是个小小秀才而已。乡试中举,一路进京金榜题名。又分入吏部,三个月从观政擢为文选司主事 用后世的话说,张彩的人生在短短一年内开了挂。 常风随口问:“不知张主事金榜名次?” 张彩答:“惭愧,二甲第六十九名。” 常风听了这话,差点让茶呛到! 二甲第六十九?这是个中不溜的名次。进不了翰林院。撑死外放到地方上当个推官或知县。 张彩却被选入六部之首的吏部当了观政?还这么快擢为主事? 张彩看出了常风的疑惑。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靠这副皮囊沾了光。” 常风释然。 大明无论是殿试还是选官,都是要看脸的! 长相出众者,会得到破格提拔。 长相丑陋者,这辈子仕途基本没戏。 举人候选官员的“大挑”更是这样。丝毫不看才学,也不看桂榜排名,只看长相如何。 譬如广东人杨一清,自小就是岭南出名的神童。十四岁就得中广东乡试第一名解元。 其文章、能力、为人都是一等一的。 这样一位神童级的人物,成化八年进京参加大比,会试拔贡位列前五,殿试坐在第一排。 然而殿试时,因他的长相比狗还难看,而且没胡子,像宦官。被成化帝点在了三甲第九十五名,金榜榜尾。 杨一清像一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驴一般在京城官场混了十九年。到现在只是个正五品的中书舍人。 常风心道:张彩是凭着长相得到了破格的拔擢。这就不稀奇了。 他这张脸,恐怕大明官场几十年才能出一张。 张彩还很会拉关系。他不卑不亢的说:“既常镇抚使与我同年参加会试,那咱们就算同年。以后还要多多切磋学问!” 以常风今时今日的地位,张彩是在高攀他。 但张彩说话的语气丝毫没有谄媚的腔调,又打着“切磋学问”的名号。 常风如沐春风。丝毫没有那种被人阿谀奉承,强攀关系的厌恶感。 有种人就是这样。长得赏心悦目,说话让人如沐春风。简直就是社交界的宠儿。 但好看的皮囊下,住着的到底是高尚的灵魂还是龌龊的灵魂就不好说了。 至少现在常风对张彩的印象不错。 不多时,书吏拿来了虎豹凭笺,给常风开好了官凭。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常风拿了官凭,高高兴兴的回了府。 老丈人刘秉义来了。 刘秉义笑道:“哎呀,我的好贤婿又高升了!” 常风惊讶:“老泰山,您的消息真灵通啊!” 刘秉义道:“我们这些闲散官儿,每日闲着没事儿就是磕着瓜子、喝着茶议论官场上的消息。” “你升了官,我也跟着脸上增光。” 说完刘秉义指了指大厅内摆放的一盆竹子。竹子上还系着红绸。 官场上恭贺升官,一般都会送竹子这种雅物当贺礼。 一来竹子是岁寒三友之一,品行高洁,大雅。 二来取“节节高升”的吉祥意思。 不过常风看到这盆竹子,心里却像吃了个大苍蝇。 他心中暗道:我的老泰山,你恐怕不知道我们锦衣卫最残酷的死刑不是凌迟,而是竹刑节节高! 心中虽不悦,嘴上却不能说什么。常风道:“多谢老泰山赐竹。” 刘秉义叹了声:“唉,在太常寺当了整整四年闲散官。我好像真是老了。再无意于钻营升迁。” “这几日南京礼部左侍郎出缺。虽也是闲职,却始终顶着‘部堂’的名头。” “我那些好友同僚纷纷托门子、使银子,谋这个缺儿。可我却丝毫提不起兴趣。” 常风问:“哦?为何?” 刘秉义道:“我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现在老了也想待在京城颐养天年。不想去南京。” “吃着三品官的俸禄,顶着小九卿的名头。看着女婿、女儿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小外孙慢慢长大。夫复何求呢?” 刘秉义算是活明白了。 常风笑道:“老泰山这么想就对了。平安才是福。” “若任实职,手里是有重权。可重权有时候是祸之源。前一阵户部右侍郎张维不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刘秉义“扑哧”笑出了声:“张维离奇身亡,该不会跟你们锦衣卫有关吧?” 常风连忙道:“我可没说。” 就在此时,仆人通传:“司礼监钱公公及义子来贺老爷!” 不多时,钱能、钱宁父子进了大厅。他们身后还有四个下人,抬着一个木箱。 钱能拱手:“常镇抚使,恭喜高升啊。哎呦,刘寺卿也在。你这女婿真出息啊!” 司礼监秉笔夸女婿有出息,刘秉义的腰板挺直了几分。 平时他这种闲散官儿,司礼监的巨头们都懒得正眼看。 刘秉义道:“那还不是多亏了钱公公栽培?不然他哪能升这么快。” 大家都是场面人,说的都是恭维对方的场面话。 钱能却道:“错了。是皇上的栽培!又加上令婿精明强干,忠勇无双。依我看,他的前程远不止一个北镇抚使呢!” “过几年,皇上把整个锦衣卫都交给他也未可知。” 说完钱能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 常风拱手:“钱公公过誉了。” 钱能微微一笑:“今日我找你,是有事相求。你这一升,查检千户的位子空了出来。” “我寻思,钱宁这小子是副千户。若来个顶头上司是朱骥那样的尖酸刻薄之辈,他以后就得受气。” “所以啊,我托你选一位宽厚能干的人,当查检千户。给我家宁儿选一位好上司。” 钱能的话九曲十八弯。其实是在试探,常风能否让钱宁接他的位子。 钱宁提醒:“义父,贺银。” 钱能一拍手:“嘿,怎么把正事儿忘了。宁儿,打开箱子。” 钱宁打开木箱,里面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元宝! 常风粗略一看就知道,至少两千两! 不愧是司礼监秉笔,为了让义子顺利升为千户,一出手就是两千两。 常风走到了银箱边,双手捧起一个五十两的元宝:“钱公公,您一番好意,我留五十两领情。其余的请尽数带回吧。” 钱能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暗骂:看来这小子不给我面子。不收银子,就不会提拔宁儿。 万万没想到,常风接下来说:“钱公公,您让我给钱宁选什么好上司。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钱宁跟了我这么久,又有功劳又有苦劳。我为何要给他头上安个新上司?” “我下次进宫时,会向皇上请旨。升钱宁为查检千户,补我留下来的缺!” “至于银子.您要是不拿走,我岂不有卖官儿之嫌。那我跟钱宁就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本章完) 第155章 两年之后(五千字章) 钱能万万没想到常风既上道又大气。银子不收,事照办。 他不知道的是,常风把他的好大儿当成了替身。 钱宁不含糊,“噗通”就给常风跪下了:“属下谢镇抚使提携之恩!” 常风连忙去扶:“快快请起。钱兄是锦衣卫中的千里驹,前途无量。” 常风投之以桃,钱能报之以李。 钱能对刘秉义说:“刘寺卿,南京礼部左侍郎出缺,公可有意乎?” 刘秉义笑道:“钱公公,我女儿女婿外孙都在京城,我不想去南京。” 钱能道:“南京六部是闲散衙门。侍郎告病在家,挂个名不去赴任是常事。” “太常寺卿升南京礼部侍郎又是符合官场升迁规矩的。” “不如这样,我找机会在皇上面前举荐你。若成了,你拿了官凭就告假,留在京中享你的儿孙福。” 这是典型的利益交换。历代官场都是这样。 钱能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秉义再拒绝那就是不给司礼监秉笔面子了。 他拱手道:“那就有劳钱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了。” 钱能笑道:“噫!好!今日三喜临门。一喜常镇抚使执掌北司;二喜刘寺卿高升南京礼部侍郎有望;三喜钱宁即将升为查检千户。” “本来我得在贵府讨杯酒喝。奈何一个时辰后轮到我去乾清宫那边当值。” “等常镇抚使办升迁宴时,我再来讨一杯酒喝,沾沾喜气。” 钱宁一番千恩万谢。随后他跟着义父钱能走了。 刘秉义笑道:“贤婿,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我又跟伱沾光了啊!” 大明的文官有两个至高追求。 一是当上两京十二部的尚书或侍郎,成为正儿八经的“部堂”。 二是进入内阁当阁员,成为实至名归的“阁老”。 刘秉义嘴上说对升官不感兴趣。“部堂”的称谓唾手可得时,又激动到不能自已。 “呜呜呜!”一时没忍住,年近花甲的老头儿竟然哭了起来。 常风连忙劝慰:“老泰山,升官是好事。您别哭啊。” 刘秉义擦了擦老泪,愤愤然的说:“我哭是因我当初蠢得发指!竟毁了跟你们常家的婚约!” 常风宽慰他道:“老泰山,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何必再提!” 常风从正五品千户高升了从四品镇抚使。散阶也从武德将军晋为信武将军。 北镇抚使上面的两个指挥佥事出缺,两个指挥同知又是对常风言听计从的张家兄弟。 常风如今在锦衣卫中,可谓朱骥之下,八千人之上。 这么大一桩喜事,自然要摆一桌升迁宴,好好庆贺一番。 不过常风不想把升迁的动静闹得太大。请帖只发给了钱能父子和卫内袍泽。 文官武将一个没请。毕竟历代皇帝最忌讳锦衣卫的家奴跟外臣走得太近。 倒是请了朱骥,朱骥却说有事来不了。他不来也好,不然袍泽们跟他一起饮宴,升迁宴的气氛会变得跟丧席一般。 七日后,常府大摆升迁宴。 赴宴的都是自己人,这场升迁宴自然融洽万分。 众人吃罢了酒,又在客厅内喝茶闲聊。 张道士是个喝酒吃肉的花道士。好饮量还小。刚才在宴上喝了一壶酒,面露醉意。 他吹嘘起来:“我这人精通八卦,相术,奇门遁甲。” 徐胖子起哄:“你会相面?那你给弟兄们相相面。看看大厅里谁的气运最好!” 徐胖子这是在给张道士挖坑呢。他若说某某运气最好,那不是得罪了其余的人? 张道士环顾四周,随后道:“这大厅之中,有一人气运从小兴旺到老。寿元也高得很。简直就是福星高照一个半甲子!” “谁若跟此人沾亲带故,即便霉运当头也能沾光变成好运连连!” 众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常风身上。 今日是常风的升迁宴,张道士所说的人多半是他。 徐胖子问:“张神仙,你说的是常爷?” 张道士微微摇头。 徐胖子又问:“那你说的是钱公公?” 钱能是升迁宴上地位最高的人。徐胖子还以为张神仙要拍钱能的马屁呢。 张道士依旧摇头。 徐胖子追问:“那就是刘部堂?昨日圣旨,拔擢他为南京礼部左侍郎。” 张道士还是摇头。 徐胖子有些不耐烦了:“那到底是谁?” 张道士将手指指向了刚吃完油果子,拿狗擦手的糖糖:“气运最好的是咱们小世妹!” 众人惊讶:“运气最好的竟然是小世妹?” 张道士侃侃而谈:“我自小便通灵,能感知一个人的气运强弱。诸位,我活了四十年,从未见过气运如此旺盛之人!” “这么说吧,常爷这四五年间一路高升,不是他气运多高,全是沾了世妹的光!” 糖糖被张道士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假的啊?” 张道士笑道:“千真万确!正常人的气运有好时也有坏时。你的气运却会从六岁起一旺到底,直至旺到九十六岁高龄!” “不过你九十六有个坎儿。迈过去,就是百岁福龄。” “你身边的亲近之人,也会跟着你的旺运沾光。” 常风不信命。只当张道士在哄孩子。 然而一旁的刘瑾却把这话当了真。 刘瑾拱手:“张百户。您看我的气运如何?” 张道士仔细看了刘瑾的长相,随后面色一变:“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左右双断掌。” 刘瑾惊讶:“您又没看过我的手相,怎么知道我是左右双断掌?” 张道士侃侃而谈:“左断掌掌兵符,右断掌掌财库。你的面相,是既掌兵,又掌财的命。” “可惜你前三十六年时运不济。三十六岁之后,你因沾了贵人的光,时运才开始好转。” “这位贵人就像打开你好运之门的钥匙。” “不过,你真正的大运还远远未到。我猜测,十五年后才是你大运最旺的时候。” 刘瑾心中大为惊讶:我三十六岁那年的秋天,怀恩公公让我在外宅里照顾常家兄妹的饮食起居。 张神仙又说谁在糖糖身边谁跟着沾光。我的贵人一定就是糖糖小姑姑! 啊呀!还真让张神仙说中了。回想一下,正是遇到糖糖小姑姑之后,我才开始一路高升! 在宫里效力三十来年都没升官,遇到糖糖小姑姑就升官了。这哪里是巧合,分明就是命! 自此之后,刘瑾把糖糖当成了姑奶奶一般供了起来。他一门心思钻营升迁的同时,有啥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吩咐人给“小姑奶奶”送过去。 张道士又吩咐刘瑾:“你把生辰八字写出来我看看。” 刘瑾写好了生辰八字。 张道士看后,竟然吓得酒都醒了! 他脱口而出:“皇啊,黄历不错啊!” 张道士按照自己半生所学的八字命理推断,刘瑾是皇帝命! 但“皇帝命”三个字怎么敢说出口?说出来岂不是害了人家。 不知不觉,已近日暮时分。众人散去。 翌日,常风大步来到了北镇抚使值房。正式开始了他执掌北司的日子 时光就是一头腚眼子里塞着鞭炮的公牛,一跑就停不下来。 转眼来到了两年后。 弘治五年,秋。 大明王朝已现盛世气象。 弘治帝是个宽仁、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但勤政不等于喜好折腾。 他对内轻徭薄役;治理水患;废除苛法《问刑条例》;重用贤臣;力求节俭。 对外从不擅兴讨伐。但对于外族一直保持着强硬态度。基本恪守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敌境的蚯蚓都给朕竖着劈成两半儿”的原则。 弘治帝登基六年来国库收入、仓场存粮年年增加。江南商业兴盛。 在政治上,他重用贤臣如“弘治三君子王、马、刘”、李东阳、徐浦、刘健等等。吏治虽不能说如一汪清水,但相较于成化朝末期,官风已大大改善。 说白了就是:官员该贪还是贪,但至少会去主动做事。 老百姓虽远远达不到衣食无忧的水平,至少没有发生大规模的饥荒。 按照当初容城知县黄伯仁的说法——老百姓能够像牲口一样混上一口草料活下去,已经算盛世了。 民变、叛乱不能说没有,但规模都不大。 弘治帝是个类似于太祖、太宗的工作狂。每日天不亮就起身。早朝、午朝、大小经筵安排的满满当当。 他还是个高尚的人,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人。 纵观史书,古代帝王十个有九个都好色。 说实话,给任何一个男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外加三千妙龄佳丽随意取用,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变得好色。 这是生理本能使然。 但弘治帝登基六年,仍旧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张皇后。他还接连三次降旨,缩减宫女规模。 相比于那两位嗑春药舒服死的后世大明帝王,弘治帝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他不好货。内承运库的财帛,屡屡被他拿来赈灾济困。他把内承运库搞得清干溜净,耗子进去都要淌眼泪儿。 连一向反对国帑私用的户部文官们都看不下去了。主动上折请求调十万两国库银充实皇帝内库。 皇帝给力,臣子也给力。 主管吏部的王恕,尽全力裁汰庸官。他改变不了为官必贪的历史难题,但尽量鞭策底下的官员们去为老百姓做一些实事。 主管兵部的马文升让九边卫戍固若金汤。鞑靼小王子不敢轻易南下入寇。 李东阳、刘健、谢迁等中生代官员逐渐开始挑起大梁。 杨廷和为代表的官场后起之秀们也初露峥嵘。 名垂史书的“弘治中兴”渐入佳境。 京郊,跑马场。 秋高气爽,万物金黄。 二十七岁的北镇抚使常风纵马狂奔,突然一勒马缰。 骏马抬起前蹄,一声嘶鸣,停止了奔跑。 这两年常风的仕途顺风顺水。主要是躬逢盛世,朝堂上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做对手。 北镇抚司在他的带领下,为弘治帝颁布的那些利国利民的国策保驾护航。 “哥哥!怎么停了?”十三岁的常恬也勒住了马缰。 当初那个软萌可爱的小糖糖,已经出落成了少女模样,亭亭玉立。 她的性子像极了嫂子刘笑嫣,既爱胭脂水粉,也爱刀枪剑戟、宝马良驹。 常风道:“都跑了两里了,别把马累着。踏秋跑马又不是跑八百里加急。” 远处,刘笑嫣骑在马上,搂着马鞍前面坐着的常破奴。 常风长子常破奴已然五岁。这厮简直就是“白天惟愿牛打架,晚上惟愿鬼冲天”的调皮鬼。 前几日刘笑嫣一个没看住,他拿着竹竿儿把府里大厅屋顶的瓦当全给捅了下来。 至于什么拿开水灌蚂蚁窝、拿鞭炮炸大粪坑,更是他的日常操作。 虎子已经老到跑不动了。按照人的年龄换算狗龄,它已经七十多岁了。 它懒洋洋的趴在舒服的马料堆上,看着大、小主人们骑马取乐。 已倒傍晚时分。 众人在跑马场的东侧升起了一堆火。 常恬有些发急:“鹤龄、延龄两位哥哥说是去打兔子,怎么还没回来。他们带不回猎物,咱们烤什么?” 转头常恬对常破奴说:“壮壮,要不把你撒上盐烤了吃吧!你细皮嫩肉的,烤来吃一定很香。” 常破奴一撇嘴:“姑姑,要烤也得烤我徐世叔,他一身胖肉油大,烤来吃比我香多啦。” 叼着狗尾巴草,以手做枕睡大觉的徐胖子听到这话醒了过来。 徐胖子笑骂道:“把我烤了?你们也不怕撑死!” 不多时,两个青年纵马来到火堆前。 十六岁的张鹤龄、张延龄下了马,从马鞍上解下五六只野兔。 常恬抱怨:“怎么才回来?饿死我了!” 张鹤龄连忙道:“我们不是寻思多打几只肥兔子给糖糖妹子吃嘛!” 常恬有些不高兴:“糖糖是我小时候的乳名!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我长大了,喊我大名!” 张延龄朝她做了个鬼脸:“你就是活到八十岁,也是我俩的妹子。当哥的喊妹子乳名怎么了?” 这两兄弟如今生得虎背熊腰。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跋扈外戚。以欺负人为快乐之本。 不过他们很宠异姓妹妹常恬。 应该这么说,常恬如今简直是京城团宠。 张皇后喜欢她,两个异姓国舅大哥宠着她,在宫中渐渐得势的刘瑾尊着她。 前几日,常恬随口说想养一只战无不胜的青翅铁甲长颚斗蟋。 张鹤龄两兄弟直接调了五百团营兵,在京郊四处给她寻蟋。 因为蟋蟀是阴虫,好蟋蟀都生在坟地里。 张鹤龄两兄弟把十几座老百姓的祖坟给刨了。这才寻了一只好虫送给常恬。 常风知道这事儿,把妹妹和两个小兄弟狠狠训斥了一顿,又派人给百姓送银子补偿。 整个京城,敢训斥两位小国舅的,恐怕就只有弘治帝、张皇后、张栾和常风四个人。 秋月已经升上了天空。 众人围火而作,烤着野兔,好不惬意。 虎子趴在火堆旁,慵懒的眯着眼。 张鹤龄道:“常大哥。我姐说,等我们大外甥封了太子建储,皇上姐夫要给我们哥俩封伯!” 去年张皇后生下了皇长子朱厚照。弘治帝简直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弘治帝已经下旨,于本月举行太子册封大典。 常风惊讶万分:“你们俩都封伯?” 张鹤龄点点头。 弘治帝对张皇后一家的恩宠简直无以复加。 今年初,老国丈张栾从寿宁伯抬格为寿宁侯。号加翊运二字,阶加特进光禄大夫,禄加二百石,仍赠其三代,赐诰券,子孙世袭。 要知道,大明的封爵制度极为严格。很多武将在九边戎马一生,立功无数,也难求封侯。 至于文官就更不必说了。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不敢奢望封个伯爵。 常风道:“恭喜你们两个了。当了伯爵要收敛些。别没事儿挖人祖坟、烧人房子、强抢民女。” 张鹤龄笑道:“龟孙子才强抢民女呢!我们哥俩好的是怡红楼里精通吹拉弹唱的大姐姐!” 这俩小子,如今跟徐胖子是正儿八经的靴兄弟,跟赛棠红都睡过。 刘笑嫣不悦:“当着糖糖和壮壮两个孩子的面,瞎说什么呢?” 张鹤龄连忙闭嘴。对于刘笑嫣这位嫂子,他们哥俩是又敬又怕。 刘笑嫣不光是他们的嫂子,还是他俩的弓箭、刀枪教习,正儿八经的女师傅。 秋日跑马、烤野味结束。众人各回各家。 翌日清晨,常风来到了北镇抚司上差。 如今徐胖子也已高升了千户。还跟以前一样,天天跟在常风屁股后面办差。 不过北司五大千户中,权势最盛的不是徐胖子,而是钱宁。 钱宁是常风的替身。杀人、整人、诬陷人的差事,常风一向让钱宁站在明面上办。 京城官员,“闻钱千户至而色变”。就是这么牛。 钱宁将一个小匣子放在了常风面前:“常爷,前任顺天府尹李大康的家已经抄了,抄出了几张稀罕东西。” 说完常风将小匣子打开。里面摆着五张银票。 随着弘治朝国力的兴盛,商业的发达。山西的钱庄票号开遍了全国。 市面上出现了即付即兑的银票。渐渐的,官员行贿纳贿不再抬着大箱子,而是送、收能够揣在袖子里的银票。 常风拿起一张银票:“这薄薄的一张纸,就能到山西老抠的票号里兑出成千上万两银子。” “同样都是纸,宝钞却一两不值。咳,真是奇了怪了。” “这玩意儿可比银锭好藏、难找啊!” 用后世的话说,常风是“老抄家遇到了新问题”。 (本章完) 第156章 常风,替朕除刘吉(五千字章) 钱宁附和:“是啊常爷,银票比银锭难找多了。以前咱们抄家,是按照查‘八藏’的老法子,按五排十的查找赃银。” “如今咱们抄家,得着重于严刑拷问犯官。逼犯官供认藏银票的地方。” “遇上畏罪自杀的官员,抄家就废了牛劲了!” 常风道:“没办法。事事都在变,咱们也得跟着变。” 常风其实心知肚明,银票的盛行,不但让贪官行贿纳贿方便了。钱宁抄家时,私自昧下脏银也方便了许多。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钱宁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替身。他轻易不能舍弃。 再说,钱宁这人虽贪,但贪得有限度。譬如说抄出一万两脏银,他最多截留三五百两。 常风吩咐:“诸位,七日后是太子册封大典。咱们北镇抚司既要负责护卫,又要负责仪仗。这事儿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徐光祚,你负责仪仗,让那些大汉将军们都打起精神来。另外一应仪仗器具,都要擦得能照出人影。” “钱宁,护卫的事由你负责。这事儿你跟钱督公商量着办。” 萧敬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今年主动向弘治帝提出,辞去东厂督公的兼差,专司掌印之职。 首席秉笔钱能代替萧敬成为了东厂督公,监管锦衣卫。 常风一向跟钱能交好,钱能当了他的顶头上司,他在厂卫之中更加如鱼得水。 说曹操,美妇到。 钱能走了进来。众人连忙拱手:“见过督公。” 钱能道:“罢了。都起来吧。常风,太子册封大典的护卫、仪仗都安排妥了嘛?” 常风答:“禀督公,都安排妥当了。” 钱能笑道:“伱办事,我放心。好了,诸位各自散了办差去吧!” 众人走后,钱能忧心忡忡的对常风说:“吏部王部堂的身体最近不怎么好啊。” 天降猛人王恕已经七十七岁了,这两年他鞠躬尽瘁,累垮了身体。不复当年奉天门痛打锦衣卫之勇。 王恕以前在云南把钱能吊起来痛殴一顿。钱能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将王恕视为自己的至交,又敬又畏。 常风道:“不是说皇上派了御医” 钱能抱怨:“太医院那帮废物,除了开些平和的甘草废药还会干什么?” “我给王部堂淘换了个药方,据说很灵验。不过药引子是四不像的眼珠子。” “你能不能派个得力的人,去长江沿岸寻找药引?” 钱能拿着贤臣王恕可上心了。为了王恕的健康,不惜动用皇帝的家奴出京寻药。 常风道:“我派副千户石文义去!石文义办事一向干练。一定能尽快找回药引。” 钱能点点头:“另外我听说有几个被王部堂裁汰的庸官,对他有诽谤之言?” 常风答:“咱们耳目探知到的有五六个。” 钱能冷笑一声:“也就是皇上宽仁,严令咱们厂卫不得轻易杀人。否则,我早把那几个人的卵黄子挤出来喂苍蝇了!” “你派一些精干人手,暗地里把他们狠狠打一顿!记住,一定要正反抽他们二十个大嘴巴子!” “王老部堂为了咱大明鞠躬尽瘁,累垮了身子。他们竟敢造谣中伤!反了他们了!” 常风拱手:“这事属下一定办好。” 钱能笑道:“得嘞。我先回东厂了!哦对了,明儿我沐休。你记得让你家老泰山到我外宅里打麻吊。” 刘秉义两年前荣升南京礼部左侍郎,就一直告病没有履任。他跟钱能玩到了一块,是铁打的麻吊搭子。 常风一副为难的表情:“督公您牌技如神。我得让我家老泰山多带些银子。这回恐怕又要被您杀的丢盔弃甲了!” 钱能笑得合不拢嘴:“就你个小兔崽子会说话!” 坤宁宫内。 一众命妇正在给张皇后献上皇长子册封太子的贺礼。 成国公夫人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是一串珍珠,珍珠晶莹剔透,一看就是稀世珍宝。 成国公夫人笑道:“禀皇后娘娘,这一串珍珠,是臣妾家的老祖朱能征安南时缴获的。” “本来此等逾制之物,老祖不敢私藏,贡到了应天。” “太宗爷却格外开恩,下旨将珍珠赐给了老祖。” “也只有如此名贵的宝物,才配得上尊贵的太子殿下!” 朱厚照虽还未被册立成太子。但命妇们还是称他为“太子殿下”。横竖已经板上钉钉,她们这么说是在讨张皇后欢心。 张皇后微微点头,礼节性的说:“你费心了。” 户部尚书叶淇的夫人拿出了一副百寿字。每一个“寿”字用的都是不同的笔法。 叶夫人道:“皇后娘娘,这是臣妾的夫君整整写了一百日的百寿字。每写一个寿字,臣妾便要诵《增福增寿经》一夜。” “今日百寿字终于完成。特献给太子殿下。愿太子殿下多福多寿,福寿万年。” 张皇后依旧礼节性的说:“嗯,你也费心了,收起来吧。” 命妇们要么献上奇珍异宝,要么献上寓意深刻的礼物。 轮到刘笑嫣。刘笑嫣有些难为情。她准备的礼物实在拿不出手。 刘笑嫣打开了一个锦盒,锦盒内是一个小孩肚兜:“皇后娘娘,这是臣妾缝制的肚兜.” 万万没想到,张皇后如获至宝! 张皇后连忙吩咐一旁侍立的李广:“快给本宫接过来。” 李广接过锦盒,拿到张皇后面前。 张皇后用手抚摸着肚兜,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义姐的女红逾发精湛了。这肚兜绣得真好看。” “本宫记得,你家壮壮百日时,本宫也送了他一个亲手绣的肚兜呢。” “李广,照儿正在后殿午睡。你把肚兜拿给后殿的奴婢,等照儿一醒,就让她们给他换上。” 李广拿着装肚兜的锦盒领命而去。 张皇后笑道:“今日诸位献礼,情谊匪浅。不过要本宫说,礼物中最为贵重的,还得数常恭人送的那件肚兜。” 如今常风是从四品武官,刘笑嫣随夫品级,是四品诰命恭人。 一众贵妇无不对刘笑嫣投来艳羡的目光。 许多人都心生嫉妒:咳,我们费尽心思挑选的奇珍异宝,竟还赶不上人家常恭人随便绣的一个肚兜。 皇后娘娘待这位义姐,真是恩宠有加啊! 后宫之中,除了张皇后就没有别的嫔妃。张皇后寂寞的很,一直拿刘笑嫣当自己的亲姐姐。 刘笑嫣谦逊的说:“皇后娘娘过誉了。区区俗物,拿不出手。” 张皇后道:“礼物不在于轻重。看的是情谊。义姐的礼物,对本宫来说情谊比金坚、比玉洁。” “你的夫君是皇上重用的臣子。等照儿和你家壮壮长大了,要再续君臣相知的佳话!” “照儿还小。等他出阁读书时,让壮壮进宫当他的伴读郎吧!” 皇帝是金口玉牙,皇后亦然。张皇后这几句话,直接让常破奴有了超乎同龄人的前程! 太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太子幼年的伴读郎将来必定出将入相! 伴读郎是个不算官职的荣誉称号,却比金榜状元的前程更远大。 刘笑嫣连忙跪地叩首:“臣妾代小犬,谢皇后娘娘隆恩。” 一众命妇羡慕、嫉妒的眼都绿了! 七日之后,立储大典顺利结束。刚满一岁的朱厚照正式成为了大明的储君。 大明第一大玩家正式上线。 翌日早朝。 常风像平常一样,手持笏板,随武官班来到了奉天门。 弘治帝落座,早朝开始。 弘治帝道:“刘卿。” 刘吉出班:“臣在。” 弘治帝道:“如今照儿已成为太子。张家人有功啊。若无张家人养育出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朕又岂能得一位聪明伶俐的太子?” “如今国丈张栾已受封寿宁侯。两位国舅却没有爵位。” “朕决定了,封张鹤龄为寿宁伯。封张延龄为建昌伯。” 弘治帝拿张家真是没话说,简直宠上了天。 棉花阁老刘吉这两年一直以能言敢谏自居。因为弘治帝喜欢能言敢谏的臣子。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刘吉听了弘治帝所说,竟道:“禀皇上,万万不可!” 弘治帝眉头紧蹙:“哦?为何不可?” 刘吉道:“太皇太后家的子弟尚未封爵。您应该先封太皇太后家的子弟,再封皇后家的子弟。” 武官班中的常风听了这话,心中暗道:刘棉花啊刘棉花,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你以为你这是能言敢谏?你这是在找死! 皇上宽厚仁爱,若是其他的政事,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跟皇上扯着嗓子争吵都没问题。 唯独张家是皇上不可触碰的逆鳞! 弘治帝凝视着刘吉,默不作声。 刘吉犯了一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装能言敢谏不要紧,你摸老虎屁股作甚? 弘治帝登基六年,已经坐稳了龙椅。贤君圣主之名誉满天下。 他不再需要一个替他挨骂的替身。因为就没人会骂他。 弘治帝心道:刘吉啊刘吉,你已经忝居首辅之位六年。是时候把椅子让出来,给真正有能力的人去坐了。 想到此,弘治帝不动声色的说:“哦,那此事再议。” 散朝之后,萧敬快步撵上了常风。 萧敬道:“常镇抚使留步,皇上召见你呢。” 常风跟着萧敬,来到了乾清宫大殿中。 弘治帝正在翻看李东阳负责修撰,刚刚完成的《宪宗实录》。 常风跪地叩首:“臣常风,叩见皇上。” 弘治帝没有抬头,只说了一句:“锦衣卫中可有首辅的私档?” 常风答:“有。臣明白。臣这就去办。” 弘治帝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常风:“你明白什么了?” 常风婉转的回答:“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不隐退,后浪如何显露峥嵘?皇上是让臣给刘首辅提个醒。” 弘治帝感慨:“常风啊常风,你如今就像是朕肚子里的一条蛔虫。” 常风心中暗笑:皇上您说的可不是什么好话。好像我天天在您肚子里吃您的粪。 弘治帝道:“罢了。你去办事吧。两三日内,朕要一个结果。” 常风回到锦衣卫,立即进了档房。 他吩咐管理档房的高副千户:“把首辅刘吉的私档全给我找出来。” 高副千户问:“常爷,找哪一年呢?” 常风答:“全部。” 高副千户道:“常爷,那您得等个一刻工夫。刘吉的私档太多了!” 官员犯下的错误,全都记录在私档中。 刘棉花显然不是什么清官贤臣。他的私档竟有整整二十册之多。摞起来一人高。 别人是著作等身,刘吉是干的坏事儿等身。 高副千户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将刘吉的私档找齐。 当天夜里。 六十六岁的刘吉坐在书房里。他有些后悔。 今早他不知是怎么了,真把自己当成了谏臣。一时头脑发热,竟反对弘治帝封两个小国舅为伯。 刘吉揉了揉太阳穴,自言道:“不如明日早朝时改口。就说两位国舅在锦衣卫效力期间功勋卓著,理应封伯。” 刘棉花的脸皮厚得像德胜门的城墙。出尔反尔的事他干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就在此时,管家通禀:“老爷,北镇抚使常风求见。” 刘吉面色一变:“钱宁没跟着来吧?” 京官如今有个共识。不怕锦衣卫上门,就怕上门的锦衣卫里有钱宁。 钱宁上门准没好事。 管家答:“常镇抚使是单独来的。” 刘吉松了口气:“好。我去客厅见他。” 不多时,刘吉来到了客厅。 刘吉笑道:“常镇抚使是稀客啊。来啊,快上好茶。” 常风拱手:“下官见过刘阁老。” 刘吉道:“快快免礼。咱们是老相识、忘年交,无须多礼。” 刘吉发现常风的身边放着一个木箱。 他心中暗道:难道常风是有求于我,来给我送礼的?咳!这个铁憨憨。难道不晓得如今官场送礼送的都是银票? 他抬这么个大箱子来做什么? 常风见刘吉的目光停留在木箱上,说:“今日来贵府,是有件礼物要送给刘阁老。” 刘吉笑道:“咱们至好。你若有事托我给办,开口就是。何须如此庸俗?箱子里装得要是银子,你赶紧抬回去。” 常风打开了木箱。 刘吉大惑不解。只见木箱中装的全是文册。 他心中暗道:难道是孤版书?咳。我表面上喜欢孤版书,那是做样子给旁人看的。显得自己儒雅博学。 我真正喜欢的还是银子啊! 常风道:“刘阁老,请您过目。” 说完他拿起一个册子,递给了刘吉。 刘吉翻开后,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走到木箱前,仔细翻阅了每一个册子。 随后他道:“这就是传言中锦衣卫记录的官员私档吧?” 常风点点头:“正是。” 刘吉道:“你们锦衣卫真是神通广大。连我十二岁时偷看隔壁寡妇洗澡,被寡妇识破。寡妇顺势让我跟她睡觉的事都知道?” “怎么查出来的?” 常风微微一笑:“锦衣卫收集百官隐事一贯仔细。特别是刘阁老这样的内阁重臣。” “寡妇死了好多年了。可您当年的左邻右舍却有高寿的,尚在人间。锦衣卫去查问他们便是。” 这些刘吉的私档中,有受贿之事、使用卑劣手段排除异己、巴结万贵妃基本从他入仕以来的黑料收集齐了! 刘吉问:“你今夜把私档带来给我是什么意思?” 常风道:“如果我没记错,您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已经为官四十四年了。” “在任上您鞠躬尽瘁,积劳成疾,熬坏了身子,体弱多病。” “您何不递告老还乡的手本,回乡颐养天年?皇上看在您往日的功劳上,一定会下旨厚待您,让您衣锦还乡,荣养天年。” 刘吉质问常风:“我没得罪你吧?” 常风点拨刘吉:“您从未得罪过下官。下官区区从四品,就算有吞天之胆,也不敢要挟当朝阁揆致仕。” 刘吉绝望的坐到了椅子上:“明白了。是皇上的意思,对嘛?” 常风沉默应之。沉默就是默认。 刘吉问:“难道没有回旋的余地?” 常风劝刘吉:“刘阁老,您已当了六年首辅。滔天的权柄您已经掌过了,此生无憾。何必贪图内阁首辅的那把椅子,让自己不得善终呢?” “我说几句过头的话。您今夜若写了辞官的奏折。这些私档我会留给您付之一炬。” “您若贪恋内阁首辅的椅子,不肯辞官。这些私档在一天之内就会传遍京畿!” “到那时,您不但保不住官帽,还会身败名裂。何苦来哉呢?”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刘吉仰天长叹:“唉!叶落归根,衣锦还乡,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常风笑道:“对喽!有些事看开了就好。我给您研磨。您现在就写辞官奏折吧!” 史书载:五年,帝欲封后弟伯爵,命吉撰诰卷,吉言必尽封二太后家子弟方可。帝不悦,遣内臣至其家,讽令致仕,始上章引退。 弘治帝对刘吉还算厚道。准刘吉回乡时使用驿站车马。保留原俸荣养。 权力是人间最珍贵的灵药。 从古至今,官员在任上时,即便七老八十也精神矍铄,双目如炬。 一旦没了官职,立即就变得垂垂老矣,老态尽显,病症缠身。 刘吉就是如此。 他丢官的第二年便在家乡博野县病死了。 弘治帝对这位替身也算厚道,派内官前去谕祭,还赠加官“太师”,赐谥号“文穆”。 成化、弘治两朝脸皮最厚的阁老,就此在史书中谢幕。 (本章完) 第157章 刘瑾,我帮你调到坤宁宫伺候太子(五千字) 刘吉滚蛋了。内阁不能没有首辅。 如今内阁还剩下两位仁兄。一位是次辅刘健。史书评价“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里的那位“刘公”。 另一位是阁员徐浦。 徐浦,时年六十四岁。祖籍中都凤阳,跟太祖爷是老乡。 他自小就是神童。景泰五年,二十六岁的他在殿试中高中一甲第二名榜眼,进入翰林院。 三十八年前他已是朝廷中有名的青年才俊。 他跟刘健一样,都曾担任弘治帝龙潜东宫时期的老师。在成化年间参加过保储,是从龙之臣。 弘治帝打算打破内阁“首退次晋”的规则,不提拔次辅刘健,转而升徐浦为内阁首辅。 在弘治帝执政的头六个年头。首辅是傀儡替身刘吉。 弘治帝施行的是放权给六部,削弱内阁权力的策略。 现在刘吉走了,弘治帝的御下之策也该适时作出调整。他打算逐步收权于内阁。 帝王权术,变化万千,历代明君皆如此。 这样一来,内阁首辅的位置就万分重要。 即便徐浦是弘治帝知根知底的老师,也必须要慎重。 用后世的话说,弘治帝准备对徐浦再做一次背景调查。 这项重任,自然落到了锦衣卫常爷肩上。 乾清宫大殿内。 常风跪倒在弘治帝的面前。 弘治帝开门见山:“查一下徐先生的私档。朕准备对他委以重任。” 徐浦、刘健都是弘治帝的老师。弘治帝称关系亲近的臣子为“某卿”,称呼这二人则是“先生”。 常风道:“是,皇上。” 弘治帝道:“此事干系重大,你要上心。” 常风拱手:“臣明白。” 锦衣卫私档是个好东西。 譬如一个人金榜高中一甲或二甲前十。名次靠前,前途无量。在他们担任翰林官儿时,锦衣卫就开始为他们建私档。 这个私档会跟随他们一辈子。直到他们七老八十致仕归乡。 常风喊着徐胖子来到了档房大门前。 徐胖子问:“今日又要查谁的私档啊?” 常风答:“查内阁徐阁老的。” 徐胖子惊讶:“皇上要整徐浦?不能吧,徐浦是皇上的老师啊!” 常风微微摇头:“错了,皇上要重用徐浦,这才让我来查私档的。” 二人进了档房。查调了徐浦的私档。 说实话,徐浦不是什么圣人。错事做过,坏事也做过。 一个人宦海沉浮三十八年,从七品翰林修撰一直干到内阁阁员,又怎能白璧无瑕?许多事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常风在私档中读到了徐浦的一则趣闻。 说徐浦中举人之后,效仿古人一日三省吾身。 他弄了两个瓶子。每做一件坏事,就往瓶子中投一颗黑豆。 每做一件好事,就往瓶子中投一颗黄豆。 最开始的时候,黄豆数量远远超过黑豆。黑豆是稀罕物,说明他做的坏事屈指可数。 随着金榜题名,进入官场。黑豆的数量渐渐多了起来。 到了成化十五年,官拜礼部右侍郎时,黑豆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黄豆。 时汪直、尚铭、万安等奸宦庸相轮番掌权。他只有先自保才能保护储君,为此做下了不少昧心事。 一直到成化二十三年,贵妃党倒台,弘治帝即位。他瓶子里的黑豆越来越少,黄豆越来越多。 至今年,瓶子里的黑豆又成了稀罕物。说明圣君临朝、贤臣掌权,他无需再做昧良心的坏事。 这就是徐浦“储豆律己”的典故。 翌日,常风再次来到了乾清宫,向弘治帝汇报徐浦的私档情况。 在踏入乾清宫大殿门槛的那一刻,从某种角度上说,常风决定了内阁首辅之位的归属。 徐浦的人品、私德、官声,全凭常风一张嘴说。 常风若嘴巴歪一歪,徐浦永远别想坐上内阁首辅的椅子。 由此可见,常风职不过从四品,却有着滔天权柄。皇帝的宠信便是最大的权柄! 进了大殿,弘治帝急切的问:“徐浦人品、私德、官声如何?” 常风没有直接说“好”或“不好”。 得势几年,常风变得越来越鸡贼。 他从不主动在皇帝面前评价一个大臣是好是坏。而是摆出实事,尽量让皇帝自己开口评判。 常风将徐浦家的黄豆、黑豆的趣闻,禀报给了弘治帝。 弘治帝若有所思,随后狡黠一笑:“成化朝时,徐浦的黑豆远超黄豆,说明他做了不少坏事啊。” “这样的人,没资格担任首辅,你说对嘛常风?” 弘治帝这是在逼常风亮明自己的观点。同时也在考常风。 常风正色道:“禀皇上。事情不能但看表象。表象上,黑豆多说明徐浦干了不少坏事。” “但实质却是徐浦忍辱负重,在逆境中尽力保全自己。同时也保全龙潜东宫的储君。” “若让臣评价徐浦,四个字足矣。” 弘治帝来了兴趣:“哦?哪四个字?” 常风一字一顿的朗声答道:“大节无亏!” 弘治帝龙颜大悦:“说得好!常风,你不愧是朕看重的才俊。看人能够剖开表象看实质。” “唉,可惜!伱上一科会试没有拔贡。若有个进士功名,朕会让你去吏部文选司当个郎中。” 常风叩首:“皇上过誉。” 在常风说出“大节无亏”四个字,弘治帝表示欣赏的这一刻。徐浦已经板上钉钉会成为大明的内阁首辅,位极人臣! 从古至今的官场都是这样,在升迁的关键时刻,需要有关键的人说上关键的话。 弘治帝道:“常风,明年会试你要继续考。你这样的人,待在锦衣卫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衙门,实在是屈才了!” 锦衣卫的权势再盛,也只是弘治帝的家奴、东厂太监们的附庸。故弘治帝说锦衣卫“上不得台面”。 常风叩首:“臣一定牢记皇上教诲。办好差事的同时,兼顾学业,刻苦读书。不负皇上厚望。” 弘治帝笑道:“嗯。朕很看好你。下去吧。” 史书载:弘治五年,阁揆刘吉致仕,徐浦接任之。 距离明年春闱大比还有半年光阴。 有了弘治帝的激励,常风白天在北镇抚司尽责当差。晚上回了家就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 正直壮年的他,甚至让刘笑嫣和九夫人搬到了一个卧房里住。 自古妻妾不同房。妻妾同房,若夫君与之“三人行必有我师”,便是大不吉也。 常风属于是自觉抵制不良诱惑,一心致学了。 除了刻苦攻读,他没事儿还会请好友张彩前来切磋学问。 锦衣卫始终顶着个“家奴”的名声。大部分文官不屑与之私交。 但张彩则不同。他属于典型的社交宠儿。不但跟文官上司、同僚、下属关系融洽。还跟太监和锦衣卫相处甚欢。 这日晚间,张彩下了差没回家,直接来了常府。 常风最近做了两篇应试八股文,二人约好今夜让张彩评判下,同时探讨经义。 张彩一进门,常风惊讶不已。 只见张彩穿的是白鹇青袍。这是五品文官服色。 常风问:“张兄,你不会又升了吧?” 张彩微微点头:“惭愧。今日刚挂了牌子,升任吏部考功司员郎中。” 张彩的升迁速度,不亚于常风! 仅仅两年半之前,他还只是个吏部观政进士。三个月升为主事。一年半升为员外郎。如今又高升了郎中。 直接在两年半内实现了在吏部的三连跳! 且吏部的考功、文选二司郎中,因权力太大,又被称为“小侍郎”。 之前张彩是在文选司担任主事、员外郎。 如今他的新位置考功司,地位仅次于文选司。属于两京十六部中权力第二重的司。 考功司管着天下文官的政绩考核。这个部门可以用后世的一副对联形容。 上联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下联是:“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横批:不服不行! 张彩能够得到近乎逾制的提拔速度,是因他有两个长处。 一,长得好。是京城官场里出了名的美男子。 二,善于交际。不管是谁,只要跟他一接触就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上司、同僚、下属提起他来,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的。这样的人要是升迁不快才是见了鬼。 常风拱手:“张兄,恭喜你了!我猜测再往下,你会升到地方做一任知府。而后调职回京重用。” “你成为正儿八经的六部堂官,恐怕只在十年之内了!” 张彩笑道:“那就借常年兄吉言了!” 巴结常风的人,都称呼常风为“常爷”。张彩却一直称常风为“常年兄”。 常风反而觉得亲近。且“年兄”二字,表示常风不仅是锦衣卫中杀人如麻的屠夫,还是个读书人。 常风拿着两篇八股文,和张彩来到了前院中的枫树下探讨学问。 正值初秋的傍晚,枫叶金黄,夕阳余晖。二人对坐钻研学问,宛如子期、伯牙之交。 世事无常。随着时光流逝,子期、伯牙也有可能变成富弼和韩琦。 就在此时,刘瑾牵着一条母犬走进了前院。 常风连忙引荐:“张兄,这位是钟鼓司大使刘瑾刘公公。” “刘公公,这位是新任吏部考功司郎中,张彩张大人。” 刘瑾从某种角度上说,是常风的人。他见到常风都是尊称“小叔叔”。 沾了常风的光,司礼监秉笔钱能才会对刘瑾高看一眼。今年将他从司副升为大使。 大使是太监中的第四等。再往上升,就是三等监丞、二等少监、一等太监了。 刘瑾连忙寒暄:“啊,原来是张大人,久仰久仰!” 张彩客气的说:“原来是刘公公,失敬失敬。” 这是正德朝立皇帝和他第一心腹文官之间的首次见面。 也是常风一生中遇到的两个危险的敌人之间的结盟之始。 常风指了指刘瑾手中的母犬:“贤侄,这是?” 最开始,常风一直称刘瑾为“刘公公”。 后来习惯了,直呼这个大他十六岁的人为“贤侄”。 毕竟刘瑾今时今日的官职,是常风一手替他谋来的。称他“贤侄”有何不妥? 刘瑾笑道:“糖糖小姑姑上回说,虎子可能狗命不久,想给虎子留个后。” “我趁今日沐休,转了六个狗市才找到这条妙龄纯血母莱州红。” “这不,赶紧带过来配狗。哎呦,瞧我当着二位大儒的面浑说什么。是开枝散叶!” 刘瑾对待常恬是真心实意的。 太监没有子女。正如当初怀恩将幼年常恬视作孙女一样。刘瑾内心深处将常恬视为自己的女儿。 常恬说自己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刘瑾只要知道了,就算钻山打洞也要给她弄来。 常风笑道:“糖糖在后院小池塘边跟壮壮钓王八呢。虎子也在那边。你过去吧。” 刘瑾牵着莱州红走了。 常风跟张彩聊到掌灯时分。二人随便吃了晚饭,又探讨了一个半时辰文章。一直到皓月当空,张彩才告辞离去。 常风正要吹了书房的灯,准备回卧房睡觉。 刘瑾走了进来。 常风问:“贤侄怎么还没走?狗配上了嘛?” 刘瑾半开玩笑的说:“配上了,配上了。我这个不全之人真是羡慕得紧啊!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宦官看配狗。” 常风哑然失笑:“你这人真爱打哈哈。” 随后常风收敛笑容:“这么晚还没走,是有正事找我吧?” 刘瑾“噗通”给常风跪下了:“小叔叔,侄儿是有求于您。刚才看您跟张大人醉心学问,没敢打扰。” 常风连忙道:“咱们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快快请起。” “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忙,我一定帮。” 常风帮别人忙,一贯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在能力范围之内”。 刘瑾道:“坤宁宫那边,正在为太子挑选合用的侍恭官。我想求小叔叔,帮我调到坤宁宫去。” 侍恭官,说白了就是负责小太子拉完屎后给擦屁股的。 常风一愣:“侍恭官没有品级。你如今已是正五品大使。去坤宁宫伺候太子的恭事岂不成了大材小用?” 刘瑾是一个出色的政治投机家。知道何时下重注。 今日的太子别看只有一岁,迟早会成为大明的皇帝! 是时候把我的赌注全部压到太子身上了! 即便放弃刚刚执掌的钟鼓司,从擦屁股的差事从头干起,我也在所不惜! 刘瑾道:“小叔叔。太子是储君,伺候好储君的恭事绝对不是小事。我想为太子的茁壮成长尽一份绵薄之力!” 常风笑道:“坤宁宫的事,司礼监那边管不了。特别是有关太子的一切大小事,都需皇后娘娘点头。” “你小婶婶与皇后娘娘私交甚好。等你小婶婶入宫时,让她帮你在皇后娘娘面前美言几句就是了。” 刘瑾大喜过望,兴奋的搓着手:“这,这,又要麻烦小叔叔、小婶婶了。” 常风却道:“没什么麻烦的。是让你去当侍恭官。又不是当坤宁宫管事牌子。” “话说回来,你想当坤宁宫管事牌子,李广公公也不会让位啊,哈哈。” 是人就会犯错。常风一生中犯过很多错。 弘治五年的秋天,帮刘瑾调去坤宁宫伺候太子出恭,是他一生中犯过的最大的三个错误之一。 弥补这个错误,他整整花了五年光阴。 刘瑾千恩万谢:“我能有今日,全靠常家提携!” 常风笑道:“张道士不是给你算过命嘛。是糖糖的气运旺你。” 说到常恬,刘瑾忽然真情流露:“唉。小姑姑长得真快啊。一眨眼就十三岁了。到了订婚约的年纪了。” “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的混小子。那混小子不知积了多少辈子的德。” 常风头大:“可别提了。前几日我跟糖糖说这事儿。糖糖直接火了,差点把桌子掀了。” “我也头疼这事儿。你说寻个普通人家吧,我始终觉得辱没了糖糖。” “选个官宦人家。我又怕人家是打量我在皇上面前受宠,有意通过联姻攀附。” 刘瑾提醒他:“小叔叔,对于男人来说,取个恶妻可以休。还可以纳妾。” “对于姑娘家来说,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没有回转余地。您一定要慎之又慎。” 常风对刘瑾的话很认同:“你说的太对了。所以,订婚约的事不着急。我得慢慢替糖糖寻如意郎君。”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糖糖喜欢。” 且说刚才张彩出了常府。 张彩回头望了一眼马文升亲题的烫金府匾。 他心中暗道:今日在常府认识了内宫的一位公公。找机会得跟这位公公喝顿酒,多多交往。 张彩勤往常府跑,并不是为了跟常风探讨什么学问。 常风虽有才学,始终是个举人中的下等水平。 张彩想探讨学问,找翰林院的大才不香嘛? 张彩是打量着常府交往的人四头八面。特别跟宫里关系匪浅。 他没事儿就往常府凑,是在为今后的仕途铺路。 张彩骨子里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所做的每一件事,归根结底都是为仕途铺路。 他钻营升迁的手段高明的很。 不然也不会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当上考功司郎中。 官场朋友间的交往就是这样,都带着目的。 张彩上了官轿,志得意满的打道回府。 用后世的话说,张彩就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这样的人,迟早有做下大恶的一天。 (本章完) 第158章 内阁阁员与吏部尚书的矛盾(五千字章) 翌日,坤宁宫。 张皇后正在跟刘笑嫣像亲姐妹一样对坐闲聊,探讨育儿之术。 张皇后面露忧虑的神色:“这几日照儿安寝之时老打冷颤。有时候一个时辰打十几次冷颤。” “我娘进宫时对我说,可能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掉了魂。得找神婆叫魂。” “可是皇上又严禁宫中搞这种神鬼之事。” 刘笑嫣连忙道:“哎呀!壮壮一岁多的时候也这样!不是掉魂,是犯惊!用了个法子五天就治好了!” 张皇后抓住了刘笑嫣的手,急切的问:“义姐,什么法子?” 刘笑嫣答:“这法子简单。用猪腿骨熬汤,不要放盐和调料。每日给娃娃喂三勺骨汤。几天就能好。” 所谓的“犯惊”,说白了就是婴幼儿缺钙。在古代,骨头汤是小儿补钙的良方。这是老祖宗多少年传承下来的育儿经验。 张皇后惊讶:“就这么简单?” 刘笑嫣点点头:“就这么简单。保管治好!百姓家的小娃娃晚上犯惊,都是用这法子。” “是药三分毒,但骨头汤不是药。皇后娘娘可大胆喂给太子。” 张皇后连忙吩咐李广:“常恭人的话听到了嘛?快去吩咐御膳房。” 随后张皇后疑惑:“这么简单的法子,为何太医院的御医,六局一司的女官都没跟本宫说过?” 刘笑嫣道:“太子安危关乎国本。他们怎么敢多嘴多舌。万一他们恐怕全家都得掉脑袋。” 张皇后道:“我又不是前朝的万贵妃。动不动就杀人。这些人啊.” 刘笑嫣给张皇后倒了一杯茶:“皇后娘娘消消气。太医和女官们也有苦衷。” 张皇后握住刘笑嫣的手:“义姐,也只有你敢跟我说真话了。” 张皇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人啊,把四川贡上来的蜜桔拿上来,招待常恭人。” 不多时,几个太监摆上了两盏盘蜜桔。 张皇后笑道:“这是四川布政使贡上来的,据说跑死了十几匹马呢。” 弘治帝躬勤俭约。唯独在张皇后这边不作数。 为了张皇后高兴,他经常干“一骑红尘妃子笑”之类的事。 这是弘治帝的白璧微瑕。 张皇后竟以国母之尊,亲自为刘笑嫣剥了一个橘子,递到她手里。 刘笑嫣接过橘子:“谢皇后娘娘赏赐。唔,真甜。” 张皇后道:“临走时你带半篓回去,给糖糖和壮壮吃。” 张皇后不管得到什么珍贵的贡物,首先想到的是两个弟弟,然后就是常家。 怪不得官场中人都说,常家跟内宫关系匪浅。 刘笑嫣道:“皇后娘娘,有个事情牵扯到内宫事务,臣妾不太好开口。” 张皇后笑道:“咱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刘笑嫣开始替刘瑾说情:“钟鼓司大使刘瑾愿自贬官职,来坤宁宫做太子的侍恭官。” 最近周太皇太后给张皇后灌输了不少太子安危定要谨慎小心之类的话。 当初万贵妃三天两头明枪暗箭的想要谋害太子朱祐樘,是周太皇太后处处小心谨慎,才护着朱祐樘长大成人。 故而涉及朱厚照的事,张皇后很慎重,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问:“义姐,这刘瑾跟常家是什么关系?可靠嘛?” 刘笑嫣答:“刘瑾是老内相的干重孙。从老内相那边的干亲算,刘瑾得喊臣妾一声‘小婶婶’。” “这刘瑾为人还算可靠。成化末年时曾跟常风一同保过储。” 张皇后笑道:“原来如此。既是常家的至好,那这人一准错不了。他又肯自贬官职来坤宁宫,极为难得。” “来啊,去钟鼓司把大使刘瑾叫过来。” 两刻功夫后,刘瑾来到了张皇后的面前。 张皇后道:“刘瑾,常恭人在本宫面前举荐了你。伱以后就专司太子的恭事。” 张皇后是在帮刘笑嫣卖人情。 刘瑾连忙磕头:“老奴谢皇后娘娘宫信任。谢常恭人美言。” 自此之后,刘瑾就成了朱厚照的身边人。 至少在当下,刘瑾对常家的提携感恩戴德。 且说常风那边又接到了弘治帝分派的一桩差事,清查礼部尚书丘濬的私档。 丘濬,朝堂上出了名的理学名臣、士林领袖。 他自景泰朝入仕后,历任翰林院编修、侍讲学士、翰林院学士、国子监祭酒。一直都是担任学官。 直到去年被提升为礼部尚书。 如今内阁只有首辅徐浦、次辅刘健二人。 徐浦谏言弘治帝,将丘濬调入内阁。 内阁里若有一位理学名臣、士林领袖。内阁发出的政令,在天下的读书人面前才更有分量。 说白了,就是主动在内阁里放一个读书人的利益代言人。 常风查完了丘濬的私档,来到了乾清宫。 弘治帝问:“丘濬这人如何?” 常风答:“理学宗师,当世大儒。为官期间没犯过大错。前朝时也未攀附过奸宦庸相。” “只是.” 弘治帝连忙问:“只是什么?” 常风如实回禀:“只是有些一根筋。且心胸不甚宽广。” 弘治帝对这个倒是不在意。朝中的腐儒哪个不是一根筋?让他入阁,只是为了安抚天下读书人,表达皇帝尊重圣人之学的态度罢了。 当日,弘治帝下旨。升丘濬入阁。 弘治帝想把丘濬杵在内阁当一面旗,没指望他做事。 没想到,老学究丘濬上了心。一进内阁就办了不少事。 人家新官上任,徐浦和刘健也不好拦着他。 弘治五年,秋末。 久病缠身的王恕怒气冲冲的进了内阁值房。 徐浦连忙打招呼:“王老部堂!” 王恕的资历摆在那儿。虽不是阁员,但徐浦对他十分尊重。 王恕没有搭理徐浦,直接走到了丘濬的书案前:“丘阁老。今年夏天京察,我贬退了二百多名尸位素餐的京官。” “可我告假这段时日,你竟以内阁阁员的身份,将其中的九十多人全都调回了京!” “难道你要跟我们吏部打擂台?” 丘濬瞥了王恕一眼:“皇上半个月前有旨意,内阁学士有权择优选官。我只是尽本职而已。” 弘治帝执政前六年,将权力大部分都给了六部。 刘吉致仕后,弘治帝逐步让内阁分走六部的一部分权力。 人事权就是其中之一。 王恕怒道:“你都说了,是择优选官!那些庸官糊涂官你调回京做什么?” 丘濬针锋相对:“那九十多名官员,都是科举的一甲或二甲前二十!科举名次等于优劣!” 王恕大吼:“科举名次靠前,不一定有做事的能力!” 丘濬“刺溜”喝了口茶,一脸高傲的神色,问:“敢问王部堂,你科举名次如何?” 王恕答:“我是正统十三年殿试三甲第三十名,赐同进士出身。怎么了?” 丘濬开始跟王恕摆资历:“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名次嘛?我是正统九年广东乡试解元。景泰五年殿试二甲第一传胪!” 一甲只有三人,二甲第一相当于全国第四。 且当初丘濬殿试时,本定为了一甲第二名榜眼。因长相略差,才被降为二甲第一的。 丘濬质问王恕:“你殿试名次靠后,就故意弃用名次靠前的人,这是什么道理?” 王恕是个暴脾气。狠起来连镇守太监都敢吊起来痛殴,甚至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暴打锦衣卫。 此话一出,王恕直接火了:“丘濬,你放屁!你自己去看看他们的京察档底,考语全都是下等!这些庸官应试文章作的再好也不能用!” 丘濬针尖儿对麦芒:“我看是你王部堂来找我打擂台才对!” “给我择优选官之权的是皇上!王部堂对我有意见,可以上书皇上!” 王恕道:“上书就上书!我还怕你不成!” 说完王恕气冲冲的转身离去。临走还不忘对着首辅徐浦留下一句:“一个月没来内阁值房,徐首辅,这值房里怎么一股酸腐味儿?” 显然王恕是在暗讽丘濬迂腐。 老王和老丘的官司打到了弘治帝的面前。 弘治帝这回没有支持王恕。作为皇帝,他有着自己的考量。 理学大师丘濬刚进内阁,调回了一批被贬的科举名次靠前的文官。 如果弘治帝准了王恕的奏折,把这批科举宠儿贬了,驳了理学大师的面子。岂不要得罪普天下的读书人? 没办法,弘治帝只得驳回王恕的折子,支持丘濬。 锦衣卫北镇抚使值房。 常风正在喝茶看经义预备明年的春闱呢。 钱能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常风起身拱手:“见过督公。” 钱能大怒道:“反了,反了!” 常风给钱能倒了一杯茶:“督公息怒,谁反了。” 钱能一拍桌子:“丘濬反了!这厮入了内阁之后,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人家王老部堂忙着考察、裁汰庸官,累出了一身的病。” “丘濬这厮倒好,一入阁就把王老部堂裁汰的九十多个庸官儿调回了京!” “跟王老部堂这样公忠体国的能臣相比,他丘濬算个鸡脖卵子?就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腐儒而已!” “他懂个屁的用人?” 钱能是王恕的小迷弟。听说这事儿后,他比王恕本人都生气。 钱能话锋一转:“北镇抚司往丘濬府邸里派耳目了没?” 常风答:“按规矩,往内阁阁员府邸派耳目,需皇上的密旨。因皇上没有授意,故而没派。” 钱能道:“你立即调派精干耳目,潜伏到丘濬府邸里。丘濬做下任何不法情事,立即禀报给我!” “我得给王老部堂狠狠出一口恶气!” 钱能如今是东厂督公,监管锦衣卫。是常风的顶头上司。 他的话,常风得听。 于是常风拱手:“是。我这就往丘府派耳目,监视丘濬。” 五日之后,入夜。 太医院院判刘文泰捧着一个匣子,进了丘濬的府邸。 院判职正六品。这个官职很特别。任官之人不仅要有功名,还要懂医术。 在丘濬的书房中,刘文泰给丘濬行了礼。 丘濬看到刘文泰的手中捧着匣子,认为他是来送礼的,冷哼一声:“我最重名节。” “礼物还请你拿回去吧!” 刘文泰连忙解释:“阁老是当世大儒!论学问,是天下难寻的士林巨子。论人品,您风骨高洁,简直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下官不敢拿金银俗物来坏您的名节。下官带来的礼物,是一套宋版的《王文公文集》。” 刘文泰抛出的高帽,算是戴到丘濬心坎上了! 再说文人之间馈赠书籍乃是雅事。不算行贿受贿。 不得不说,刘文泰很会送礼,把丘濬的喜好给琢磨透了。 丘濬连忙问:“是据说不存于世的宋版《王文公集》嘛?” 刘文泰将匣子放到丘濬的书案上打开:“正是。这是绝世孤本。” 丘濬兴致勃勃的翻了起来,连声夸赞:“好!好!” 其实,这本《王文公集》十分珍贵。市面上能够卖到千两高价。 但馈赠书籍是雅事,丘濬没有拒绝:“多谢你了刘院判。” 礼送过了,刘文泰自然要开口请托办事。 刘文泰道:“阁老,今夜来此,下官是有事相求。” 丘濬捋了捋胡须:“哦?什么事?” 刘文泰笑道:“下官在太医院院判任上已任满了三年。下官虽是医官,但不是没有功名。” “下官是成化十四年殿试的二甲第十五名。” “下官此生,一直有为民谋福的夙愿。希望将学到的圣人学问,用在造福黎民上。” “听说四川盐茶转运使出缺。今日特来请求阁老.” 丘濬一听刘文泰是二甲第十五,立马对他高看了一眼:“名次很靠前啊!不像朝廷中的某人,殿试排在三甲大几十名。还整日里吆三喝四的!” “应试都应不好,谈何做官?” 丘濬所说的“某人”,显然指的是王恕。 刘文泰附和:“阁老这话说的太对了!科举是读书人的晋身之阶。晋身之阶低了,说明能力不足。” “如果下官没记错,阁老您是景泰朝的二甲第一传胪!也只有您这样的人,才配执掌机枢!” “还有,学问做得好,官才做得好!若论做学问。满朝官员,谁能及您?” 刘文泰一通彩虹屁把丘濬夸上了天。丘濬颇为受用。 丘濬道:“古人云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你在太医院任职三年,我看你是个有上医大才的!” “你刚才说四川盐茶转运使?这是个从五品官职。正六品升从五品,是符合升迁规矩的。” “明日我便命吏部给你挂牌子开官凭!” 别看这两个职位只查了一级。含权量可差大了! 太医院的院判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皇上、后妃、诸皇子病了,如果太医院给治好了,那是你们的本职。 如果病情加重,那就是杀头之罪! 且院判唯一的额外进项,就是皇帝赐银。没有一点灰色收入。 四川盐茶转运使则不同。是一等一的肥缺。管着整个四川的盐、茶贩运。 就算不贪污、不纳贿。收收陋规银子,一任三年也能得银上万。 刘文泰见丘濬答应了下来,内心一阵狂跳:可算能离开太医院那个清水烂衙门,得一个肥缺了!这宋版书送的真值! 刘文泰又跟丘濬一番闲聊,期间各种拍马屁。 两刻功夫后,他走出了书房。 刘文泰得意的哼着昆曲:“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而听得城外乱纷纷” 然而,刘文泰不知道的是,他私下见丘濬,给丘濬送礼的事,已经被丘府的一个仆人记录了下来。 这仆人是常风派进丘府的耳目。 第二天,刘文泰送礼之事就被摆在了常风的案头。 常风倒是不以为意。下面的官员给阁老们送礼不是什么新鲜事。再说送的不是金银,而是书。 常风只吩咐耳目把丘府盯紧些就作罢了。 吏部大堂。 刘文泰拿着丘濬开的公文,来找王恕挂牌子、领官凭。 王恕仔细看了公文,眉头紧蹙:“你是医药世家出身。自金榜题名后就在太医院任职。” “看履历从未担任过地方实职啊。” 刘文泰拱手道:“王部堂此言差矣。下官是成化十四年殿试二甲.” 王恕不是丘濬,不吃这一套。他不耐烦的一挥手,打断了刘文泰:“丘阁老的文书里,让你左迁四川盐茶转运使。” “你知道这个官儿是做什么的嘛?” 刘文泰答:“自然是管盐和茶的。” 王恕追问:“怎么管?” 刘文泰答:“就是把盐引发给盐商,茶引发给茶商。” 王恕一脸鄙夷的神情:“就这?你连这个官如何做都不晓得。我怎么可能给你挂牌子开官凭?” “我劝你一句,还是老老实实回太医院去,干好自己的本职!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 “更不要巴望着盐茶司是肥缺,想到四川去狠捞一笔!” 吏部天官拒绝用刘文泰,即便有阁员的推荐文书也无用。 刘文泰简直恨王恕恨得牙根痒! 他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吏部衙门。随后回头瞪了吏部衙门一眼。 他心中暗骂:王恕,咱们走着瞧!你不让我当盐茶转运使,我让你这个吏部尚书也当不成! 刘文泰是典型的小人。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仇刘文泰算是记下了! 不久之后,一个针对王恕的阴谋开始了。 (本章完) 第159章 为忠良洗脱冤屈(五千字章) 一个月之后,御门早朝。 正六品文官是有资格参加御门早朝的。太医院判刘文泰亦在此列。 常风昨夜读书用功到后半夜,困得都睁不开眼了。 没办法,皇帝是工作狂,从不辍朝。臣子得天天起大早来奉天门。 司礼监掌印萧敬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议!」 刘文泰第一个出班:「臣,太医院判刘文泰有本奏!」 太医院判虽有资格参加早朝,但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个官儿就是在早朝上站桩充门面的。 从未有过院判早朝奏事的先例。 文臣武将们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刘文泰身上。 弘治帝也有些好奇,太医院判能奏什么事? 于是弘治帝道:「奏来。」 刘文泰义正言辞的说:「臣与京城、地方各衙官员共计二百四十六人,联名参劾吏部尚书王恕大罪三。」 刘文泰此言一出,奉天门前广庭哗然! 一个小小院判,竟参起吏部尚书来了! 常风也竖起了耳朵。今日王恕告病,未参加早朝。这是刘文泰对七十多岁的老王发动的无耻偷袭!这好嘛?这不好!ap. 刘文泰朗声道:「王恕共犯有大罪三!成化朝时,王恕辞官居乡期间,曾托人为他写传记,雕版印行。」 「在传记中,王恕沽名钓誉,自比伊尹、周公,诽谤君王!此大罪一。」 「王恕扰乱选官法则,凡不依附于其者,动辄罢免、贬谪!此大罪二!」 「前朝时,王恕还将臣子给宪宗爷的奏疏扣留下来。一概说宫中不回复,编造宪宗爷拒谏的谎言。此大罪三!」 「此番联名参劾王恕者,署名共计二百四十六。请皇上谏纳群臣之言,严惩王恕,以肃法纪,安先帝之灵!」 接下来,刘文泰诵读了扬扬万字的参劾奏折。 前广庭下站着的常风,跟龙椅上坐着的弘治帝有相同的想法: 第一,刘文泰有后台。不然一个小小的太医院判,如何能串联两百多名官员一同上折? 第二,王恕主管吏部六年,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那些联名的官员,恐怕大部分都是被王恕贬谪过的。 罢黜庸官其实是弘治帝的意志。王恕是在代弘治帝受官员们的攻击。 弘治帝问:「你们的参劾是风闻言事还是有实证?」 刘文泰道:「有王恕的传记为证。与奏折一并呈上!」 萧敬将刘文泰的奏折、证物一并呈给了弘治帝。 果然,联名的那些官员基本都是六品、七品的小官儿。几乎都被王恕收拾过。 那本《王天官传》中,凡诽谤先皇的文字,已经被刘文泰做了记号。全都是大逆不道之言。 始终是几百名官员的联名参劾折,弘治帝不能不表态。 弘治帝心想:这事得查。交给常风查吧,还王恕一个清白。 刘文泰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一点。他高声道:「禀皇上,王恕定要彻查。但不能让厂卫去查。」 「王恕与东厂督公钱能交好。钱公公虽公忠体国,绝不会徇私。但如果厂卫去查,定会有闲话说钱公公偏私。」 弘治帝想了想,说:「此事命刑部彻查。」 刑部尚书彭韶出班:「臣领旨。」 常风下差,回到了北镇抚司值房。 钱能、钱宁两父子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钱能拿起茶盅喝了一口,随后把茶水吐了,「夸嚓」将茶盅摔了个粉粉碎! 钱能大骂道:「下面的力士也太没眼力价了! 这么烫的茶水,想烫死我啊!」 常风知道钱能是因王恕被参的事发火。他连忙道:「钱公公息怒。」 钱能大骂:「息怒,我怎么息怒?什么狗鸡脖卵子也敢参劾咱大明的一代名臣?」 「常风,抓!把刘文泰抓起来,大刑伺候!」 「敢污蔑王公,看我不把他的卵黄子挤出来喂苍蝇!」 钱宁附和:「对!干爹说的对,应该把刘文泰抓起来,把大记性恢复术的诸般酷刑给他上个遍!」 常风却道:「万万不可!」 钱能面色一变,怒视着常风:「常风,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别忘了,王公跟你干爷怀恩公公是至交!」 「当初王公从南京调到京城当吏部尚书,就是你干爷推荐的。」 「刘文泰参劾王公,就是打你已故干爷的脸!」 常风冷静的给钱能分析:「钱公公,刘文泰有三不可抓。」 「他一个小小院判,哪里有这么大胆子串联二百多名官员,参劾吏部尚书?定然是有后台。」 「我已猜出他的后台是谁。」 钱能问:「是谁?」 常风答道:「如果我没猜错,是新入阁的阁老丘濬。丘阁老本就跟王部堂水火不容。」 「上个月,咱们的耳目探知刘文泰曾夜访丘阁老,还送了一匣宋版书当礼物。」 「皇上暂时需要丘阁老杵在内阁,以安天下读书人之心。也就是说,刘文泰的后台是倒不了的。」 「投鼠忌器,此乃一不可抓。」 钱能道:「锦衣卫不是擅长绑票嘛?可以将刘文泰密捕审问。」 常风解释:「天下人皆知管着厂卫的钱公公您跟王部堂交好。如果刘文泰参劾了王部堂,立马离奇失踪。」 「那天下人都知道是您指使厂卫绑的刘文泰。于王部堂跟您的名声不利。」 「刘文泰身后站着丘濬,丘濬身后又站着普天下的读书人。这么干,是在得罪普天下的读书人!」 「此二不可抓。」 钱能冷静了下来,仔细的琢磨着常风的话:「是啊。那些鸡脖卵子读书人不好惹。」 常风继续说:「皇上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此案由刑部负责。咱们锦衣卫若出手抓了刘文泰,岂不成了抗旨?」 「此乃三不可抓!」 钱能夸赞道:「常风,还是你心思缜密。可是,这件事难道咱们要袖手旁观?」 「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女干臣陷害忠良?」 常风微微一笑:「属下已经想出了办法。锦衣卫、刑部皆管刑狱。当今刑部尚书彭韶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刑名。」 「我会请旨皇上,到刑部观政。跟着彭部堂学习如何办案。」 一旁的钱宁听出了门道,他伸出了大拇指:「常爷,您高明啊!皇上的确说让刑部查这件事。但刑部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 「您暂去刑部观政。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介入此案了?」 常风道:「正是如此。刚才钱公公说的对。咱们锦衣卫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干臣陷害忠良!」 钱能坐到椅子上,让力士给他上了一杯茶,稳了稳心神,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无非是王公这些年裁汰庸官冗员,得罪了太多的人。」 「这些人串联起来,这回要找王公报仇。」 常风坐到了钱能对面。以他当今的权势,已经可以跟司礼监秉笔对坐。 常风道:「钱公公此言精辟!普天下的读书人都有这样一个想法。只要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就能确保一辈子当官荣华富贵。」 「可是,王部堂执掌吏部后,打破了常规。凡能力平平、不做事、乱做事的官员,就算有一甲前三的出身,照样会被贬谪、罢官。」 「普天下的读书人自然视王部堂为敌人!」 「丘濬这个理学大师,是读书人在朝中的总后台。他指使人攻击王部堂就不稀奇了。」 钱能起身:「事不宜迟,走,我领你进宫觐见皇上。」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大殿内。 弘治帝正在忧心忡忡的看着那份参劾折子。 刘吉以前是弘治帝在内阁的替身。王恕何尝不是弘治帝放在吏部的替身? 裁汰庸官冗员,是弘治帝的意志。王恕只是执行者。 如今替身遭到弹劾,原因还是出在弘治帝身上。 弘治帝不希望王恕这样的忠良老臣不得善终。 可是,作为证据的那本《王天官传》就摆在他面前呢! 这是王恕的自传,里面足有两千字的篇幅,是诽谤先皇的内容。 弘治帝若不惩处王恕,岂不成了纵容臣子侮辱先皇? 钱能走了进来:「皇上,常风求见。」 弘治帝道:「朕正要找他呢,让他进来。」 常风进了大殿,给弘治帝磕完头,说出了自己暂去刑部观政的想法。 弘治帝听后一拍龙案:「妙!这样你既能去帮王卿洗脱冤屈,又不违背朕的旨意。普天下的官员、读书人也挑不出理来!」 「常风,朝廷里的人都说你少年老成。朕看,你是老谋深算才对!」 常风道:「多谢皇上夸赞。臣去刑部,的确是去跟着彭部堂学刑名的。跟王恕一案无关。」 弘治帝笑道:「对,对。朕也从未命你去刑部参与王恕一案。」 翌日,刑部大堂。 刑部尚书彭韶手里拿着一卷书如饥似渴的读着。 他时年六十二岁,但身体却像八十岁。体弱多病。 他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嗜学,公务闲暇之际手不释卷。 常风走进了大堂,跟彭韶说明了来意。 彭韶好读书,却不是书呆子。他立马明白了常风的用意。 彭韶一阵剧烈的咳嗽,喝了一盅茶才止了咳。 他问常风:「你暂到刑部这边来,是皇上授意的吧?目的是查吏部王老部堂的弹劾案,对嘛?」 常风微微一笑:「并不是。我来这儿,是虚心跟您学刑名学问的。」 彭韶又喝了口茶:「大家心照不宣。我上年纪了,身体不好。不能亲自查案。」 「王部堂的参劾案,就交由北直隶清吏司郎中杨一清彻查吧。」 「杨一清这人办事很干练。你要跟着他好好学。」 彭韶是个官场老油条了。他知道此案的实质是内阁阁员丘濬和吏部尚书王恕之间的斗法。 他才不想掺和进去。干脆指定一个下属官员去顶缸。 不多时,杨一清被叫到了大堂内。 常风见到三十八岁的杨一清,心中暗道:我的天,这人怎么长得比虎子都难看? 如果说张彩是整个京城官场中长得最俊美的人。那杨一清就是京官中长得最丑陋的人。 因为长得丑,按才学应该位列金榜二甲前十的他,被宪宗爷划在了三甲九十五名。 因为长得丑,他为官十九年,不过是个正五品中书舍人。说白了就是个写诰敕的代笔先生。 今年好容易才调到刑部担任实职郎中。 彭韶将杨一清引荐给了常风。吩咐他查王恕的弹劾案。 随后彭韶把二人打发走 :「你们去北直隶清吏司研究此案吧。哦,物证你们一并带走。」 刑部按省份分为十三清吏司。北直隶清吏司就是其中之一。 进了值房,杨一清直截了当的来了一句:「我不喜欢锦衣卫的人。特别不喜欢常镇抚使你。」 常风愣住了。 以他现在的地位,六部的郎中们争先恐后想巴结他。 可头回见面,杨一清竟直接说不喜欢他? 常风不动声色的说:「杨郎中,我以前没得罪过你啊。」 杨一清正色道:「锦衣卫凌驾于律法之上。对待百官想抓就抓,想用刑就用刑,想杀就杀。这个衙门就不应该存在于大明!」 「你常镇抚使更是恶名满京城。仗着皇上的宠信,行屠夫之实。」 「我不耻于跟屠夫为伍。」 杨一清的胆子太大了!竟直呼常风为「屠夫」。这大大出乎常风的预料。 常风道:「你说我是屠夫,但我告诉你,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大明官场中该杀之人太多。我也只能担上屠夫的恶名。」 常风其实很担心,杨一清是个腐儒一根筋。不让他参与调查王恕弹劾案。 那他就白来刑部了。 万万没想到,杨一清正色道:「不喜欢你归不喜欢你。为一代名臣洗脱冤屈,我还是要与你合作。」 常风道:「杨郎中也认为王部堂是冤枉的?」 杨一清答:「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王部堂刚正不阿,在任六年,让无数尸位素餐的庸官丢了高位。」 「那些人联名上这道折子是在报复!」 常风夸赞杨一清:「兄明人也!」 杨一清翻开了那本所谓的「罪证」——《王天官传》。 这是王恕的一本自传。官员写自传,并不是现代人独有,由宋而始。 常风跟杨一清仔细翻看了《王天官传》。发现里面的确有许多诽谤先皇的大逆不道之言。 譬如说先皇醉心房中术,王恕屡屡劝谏。 说先皇昏聩,多用小人,王恕多次劝阻。 更绝的,说先皇有不举之疾,爱用壮身药。王恕上书,劝先皇停用壮身药,保重龙体。 夭寿了!直接说皇上软......典型的大逆不道。 常风道:「杨郎中,我觉得王部堂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把这些掉脑袋的话写进自传之中。」 杨一清道:「我也觉得这本《王天官传》有假。」 常风又道:「我早朝时,听刘文泰读参劾王部堂的折子。折子用词犀利,每个字都像一把刀。」 「行文不像是一个久任太医院的人所写。倒像是老御史言官的手笔。」 杨一清道:「这样吧。咱们先去王部堂府上,问一问这自传的真伪。」 常风道:「好。咱们这就走。」 二人来到了王恕的府邸。 七十六岁的王恕本就百病缠身。上回跟丘濬大吵了一架,他的病情更重。如今已经卧床不起。 常风和杨一清来到了王恕的病榻前,说明了来意。 王恕病得眼睛看不清楚东西,只能让常风把那本自传念给他听。 常风念了整整两刻功夫。 王恕道:「这自传有假!前朝女干患庸相当政时,我曾短暂的告病回乡。」 「回乡时,我托一位青年时的好友写了传记。」 「可是,里面哪里有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啊!」 「你所念,有七成是我自传的原文。另外三成大逆之言是旁人加上去的!」 常风脱口而出:「果然!」 刘文泰府邸。 刘文泰正在跟自己的好友,御史吴祯弹冠相庆,饮酒作乐。 刘文泰笑道:「吴兄,还是你擅长写参劾折子!今早我在奉天门朗读,简直把文臣武将都给震住了!」 常风的猜测是对的。参劾折子并非刘文泰起草,而是吴祯捉刀。 吴祯愤愤然的说:「本来我是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王恕掌了吏部,竟把我一贬到底,让我做小小七品御史!」 「有仇不报非君子!」 刘文泰道:「对!本来我板上钉钉能高升四川盐茶转运使。一任三年起码能赚个上万雪花银!」 「可王恕那老东西给我使绊子!挡我财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杀父杀母之仇岂能不报?」 吴祯有些担忧:「只是,在自传上作假,我始终捏着一把汗。」 刘文泰笑道:「老兄不必忧虑!我都查清了。王恕的真自传,只在他老家陕西三原府印了三百册,分赠亲友。」 「这回我下了血本,掏了两千两银子积蓄,印了五千册假自传。几乎放在了京城所有书铺中!」 「假的比真的多,假的也成真的了!」 吴祯吃惊:「两千两?刘兄真下血本啊!」 刘文泰说起了生意经:「当官就像做生意。没有投入,哪有回报?」 「我花了两千两,若能扳倒王恕,当上四川盐茶转运使,回报至少是五倍!」 「做大生意,岂能心疼小本钱?」 第160章 一个时代结束了(这章后半部分写的贼精彩!七千字章) 刘文泰是个并不高明的阴谋家。 常风和杨一清一番查访,发现《王天官传》竟遍布京城的书铺、书摊。 这反而好查了。 大明印刷图书,书封上都要写明负责印刷的书堂名。书堂就相当于后世的出版社。 《王天官传》虽写的是“陕甘长安堂印”。常风却认为,这样大规模的印刷一定是在北直隶当地。 常风跟杨一清讯问了几个书铺掌柜,皆供认这一批书乃是京城里有名的书堂,日新堂印制送来的。 二人来到了顺藤摸瓜,扮作打算出书的文人,来到了日新堂。 日新堂内,一位坐案先生正在跟一个富商攀谈。常风则跟杨一清排在富商身后。 坐案先生滔滔不绝:“只要交一百两银子,就可以把您的诗词付梓,传之后世。您就成了响当当的文人骚客!” 弘治朝一百两银子的购买力,大致等于后世的十万块。 后世大部分书籍都是自费出书,费用差不多也是十万块买书号送三千册精装印刷。 只要肯出钱,就算小学生作文照样能够出版成册。 不肯出钱,对不住,就算你有莫、余之才,也没人给你出版。 几百年了,出书费用都差不多。真的是很良心! 常风听到这话眉头紧蹙。他一直认为有才学的人作的文章才能结集出书。 万万没想到,只需百两银子就能付梓。 那富商满脸堆笑:“一百两银子,买个文人骚客的名头,实在是划算的很!” 说完富商就从袖中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书啥时候印好?” 坐案先生答:“得等四个月。您要是加急,就另付百两。一个月就能雕版付梓。” 富商笑道:“我不急。没必要另付那么多银子。那四个月后我来取书。” 坐案先生送走了富商。问常风和杨一清:“二位先生也要出书嘛?” 常风给杨一清使了个眼色。 杨一清直接亮明了刑部郎中的腰牌:“刑部的。” 坐案先生大惊失色:“刑刑部?” 刑部的办案手段虽不及锦衣卫狠辣,但对老百姓来说,同样属于沾上必倒霉的存在。 杨一清道:“去,把你们东家叫出来!” 不多时,日新堂的东家刘锦文来到了常风和杨一清面前。 在遍地大人物的京城,刘锦文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但这个人却在出版史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几乎以一己之力在大明建立了商业化出版模式。 刘锦文始终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平时没少给京城的文官们出书,跟不少高官打过交道。 他朝着常风、杨一清一拱手,不卑不亢的说:“二位大人找小的有何贵干?” 常风直接把那本《王天官传》放在了桌上:“此书是伱们书堂出的吧?” 刘锦文拿起来看了看:“是我们出的。” 常风问:“什么时候出的。为何书封上印着陕甘长安堂,而不是京城日新堂?” 刘锦文答:“是这样。一个月前,一个人找到了我们日新堂。说要出两千两白银,加急印刷五千册《王天官传》。” “他要求书封上印‘陕甘长安堂’。地方上的书堂印力不足,托我们日新堂印书是常事。我便答应了下来。” 常风连忙问:“找你们印书的人是谁?” 刘锦文答:“是我一个远房堂弟。” 常风闻言眼前一亮:“远房堂弟,也姓刘吧?叫什么?” 刘锦文如实答道:“刘文泰。他现任太医院判之职。” 常风万万没想到。这案子查的不费吹灰之力。 他更想不到的事,此事的善后事宜比查案过程难得多! 他吩咐刘锦文:“你看看这本《王天官传》中,细数数有多少大逆不道之言吧!” 刘锦文仔细的看后,大喊一声:“刘文泰害我!二位大人,他来找我时,给银子很痛快,又是远房堂亲。我就没留意内容,让下面人抓紧印了。” 杨一清吩咐他:“跟我们去一趟刑部。” 进了刑部,杨一清没给刘锦文上刑。刘锦文是个规矩的生意人,供认不讳,在供状上画了押。 常风看过供状,长舒一口气:“刘文泰参劾王部堂的罪名有三。只有第一条诽谤先皇有实证。” “有这份供状在手,足够替王部堂洗刷冤屈了。” 杨一清道:“没想到这刘文泰这么蠢。丝毫不知掩饰。” 常风附和:“没错。刘文泰就是个愚蠢的小人。走,我领你进宫面君!” 杨一清听后一脸激动的表情:“面君?能否容我换上朝服、梁冠?” 杨一清为官十九年,从未得到过单独面君的机会。 面君对于常风来说是家常便饭。对于杨一清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常风道:“好,我等杨主事。” 大明最正式的官员着装是穿朝服,头戴梁冠。 梁冠颇为讲究,公戴八梁;侯、伯、驸马、一品官戴七梁;二品官戴六梁。依次递减。 杨一清是正五品,戴三梁冠。 杨一清洗了脸,换好了朝服、三梁冠,收拾妥当,来到常风面前:“劳烦常镇抚使带我入宫。” 常风看了看杨一清。心中暗笑:杨老兄换上朝服、梁冠,还是比虎子难看啊。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在杨老兄身上不管用。 二人进了宫,来到了乾清宫大殿面君。 他们跪倒在弘治帝面前。 弘治帝是第一次见杨一清。他命道:“杨一清,抬起头来。” 杨一清这一抬头不要紧,吓得弘治帝一缩脖儿。 弘治帝察觉到自己在臣子面前失礼了,只能从言语上找补:“啊呀,杨卿真是奇人异相。” 不愧是大明天子。情商就是高。 低情商:长得比狗还难看。 高情商:奇人异相。 杨一清道:“多谢皇上夸赞。” 一旁的常风强忍住笑:皇上哪儿是夸你。 此番查办弹劾案,杨一清是负责人。常风只是在名义上跟随他观政。 杨一清禀报了此案的来龙去脉。 弘治帝听后点点头:“果然是栽赃。我就说嘛,老王恕不会干这种糊涂事儿。” “杨一清,你们刑部立即缉拿刘文泰。跟都察院、大理寺会同审问清楚,定出罪名。” 杨一清叩首:“臣遵旨。” 弘治帝有些好奇:“杨一清,你是哪年的进士?” 杨一清答:“臣是成化八年殿试三甲第九十五名,赐进士出身。” 弘治帝差异:“为官十九年,还只是郎中?” 杨一清苦笑一声:“禀皇上。臣不长进。” 常风替杨一清说起了好话:“皇上。当年殿试时,本来先皇御览文章后,给杨郎中定的一甲第二。” “后来殿前回话,因杨郎中奇人异相。先皇将他定在了三甲九十五。” 弘治帝心中了然:原来是因为长相丑陋导致科举、仕途不顺。 弘治帝有意考考杨一清。问:“你在刑部主管北直隶刑名。你认为北直隶刑名有何可取之处,又有何不足之处?” 杨一清简明扼要,条理清晰,对答如流。在短短一刻时辰内,将北直隶刑名状况全部介绍给了弘治帝。 弘治帝万分满意:“卿之才不止一个正五品郎中。你先下去吧。” 杨一清离开了大殿。 弘治帝对常风说:“此案已了结。你可以结束在刑部的观政了。刘文泰蠢得令人发指,让你去查简直是大材小用。” 常风道:“皇上过誉。” 弘治帝又叮嘱他:“有件事朕要提醒你。今后锦衣卫对待文官,至少在明面上要尊重。不要非打即骂。” “省得有人说朕以家奴治天下,视文官为奴仆的奴仆。” 常风拱手:“臣牢记圣训。” 刘文泰被捕了。三法司会审,他并未供出幕后主使丘濬。他心里清楚,若不供出丘阁老,他尚有一线生机。 若供出了丘阁老,他十死无生。 这也是弘治帝想要的结果。他要把理学大师丘濬留在内阁,以安抚天下读书人,表示皇帝尊重圣人之学的态度。 当皇帝就是这样,名臣贤臣要用,奸臣要用,腐儒庸臣同样要用。 刘文泰诬陷案,只等三法司定下处罚便能结案。到时朝堂会归于平静。 然而,万万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联名参劾王恕的二百四十六名官员中,有整整一百五十多人是在京的。 刘文泰被抓,这一百五十多名京官,竟然来到了王恕府邸前堵着门叫骂。 锦衣卫北镇抚司。 常风正在值房查看这一旬的抄家总账。这两年王恕在吏部严管京官、地方官,当官的收敛了不少。 这就导致查检千户所的生意,不似弘治帝刚登基那会儿兴隆了。 徐胖子火急火燎了跑了进来:“常爷!出事儿了!一百五十多个芝麻官儿,围了王部堂的府邸。” 常风惊讶:“什么?走,去王恕府邸。” 常风带了百余名力士,来到了王恕府邸门前。 王家的大门紧闭。大门前的一百五十多名官员正在扯着嗓子,破口大骂王恕。 这帮文官骂起人来宛如泼妇骂街! “王恕!我艹你娘!老子是金榜二甲第十三!你个驴吊子榜尾嫉妒老子名次靠前,就给老子连降了三级!” “王恕!你个简直就是狗熊带花,没个人样!你脆生不管别人牙碜不牙碜!” “老子在官场混了二十五年,好容易混到正四品。你一句话就让老子降成了六品主事!” “王恕!你个缺德的,挨刀的,四十里地也没有家你个狼掏的!刘文泰刘院判要是被三法司定了重罪,我定与你玩命!” 这帮文官不讲武德!趁王恕病重堵在人家门口问候人家祖宗八代。 也就是王恕病得下不了床。不然天降猛人老王,一准手提鬼头大刀,出来跟他们痛陈利害。 常风高声道:“诸位,我是北镇抚使常风!你们对刘文泰一案有异议,可以给通政司上折子!” “不要在天官府前叫骂,斯文扫地!” 常风不喊不要紧,这帮人气势更胜:“好啊,王恕还跟厂卫的屠夫勾结!” “王恕原本就跟钱能那个阉人是一条绳上的两只小蚂蚱!” “王恕勾结皇帝家奴、阉人,他才是斯文扫地!” 常风心中暗骂:也就是皇上刚刚下旨,让锦衣卫以后要尊重文官。 换以前,我不让力士们拿着大棍打出你们的屎来不算完! 就在此时,钱能骑快马来到了府门前。 钱能怒道:“常风,你还愣着干什么?你手下这帮北司力士都是吃屎的?给我打!” “侮辱王公,这帮人活腻了!” 常风附到钱能耳边,低声道:“督公,皇上有旨” 钱能眉头紧蹙:“尊重文官?难道咱们要眼睁睁看着这帮狗鸡脖卵子侮辱王公?” 常风略加思索,计上心来。他道:“督公放心。我有法子让他们在一个时辰内散去。” 说完常风吩咐石文义:“你快去找一个人” 半个时辰后。突然间,两百多号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的朝着天官府门这边走来。 这伙人个个小衣襟,短打扮,手里都拿着木棒! 钱能见状大喜:“常风,你找了一群地痞来痛揍这帮鸡脖卵子文官?高啊!地痞打了文官跟咱们锦衣卫无关。” 常风微微一笑:“他们不是地痞。您仔细看看。” 钱能定眼儿一看。那帮“地痞”中为首的竟是兵部尚书马文升! 他身后那帮手持木棍的人既不是地痞,也不是兵部亲兵,全都是朝庭内的文官! 经筵讲官李东阳来了! 左中允杨廷和来了! 侍讲学士谢迁来了! 刑部郎中杨一清来了! 朝廷中有良知的文官全来了! 这帮人宛如打群架的地痞一般,冲向辱骂王恕的那些庸官。 钱能惊讶:“这是?” 常风微微一笑:“钱公公,请看好戏!” 大明的历代文官,在有些时候跟地痞没什么两样。 土木堡之变后,朱祁钰尚未登基,只是监国之时。朝廷就发生过“奉天门血案”。 王振的心腹马顺和另外两名党羽,在早朝时被一群儒雅博学的文官活活殴打致死。 成化二十年,大学士彭华推荐晋升学士的人选,漏了侍讲焦芳。 焦芳放话:“这回我要是当不上学士,就一刀捅了彭华个狗曰的。” 焦老兄言出必行。竟然在六品鹭鸶蓝袍的袍袖里揣了一柄剔骨刀。站在长安道等待下差回家的彭华。 要不是在长安道巡逻的大汉将军发现的及时,必将酿成血案。 至于因党争爆发的文官群殴事件,那更是数不胜数。 唯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刚才常风让石文义将王恕府邸被围的事告知了马文升。 要知道,马文升跟王恕是至交! 且老马跟老王一样,都是提刀上阵砍人的猛将文官。 寻常文官的业余爱好是切磋琴棋书画,赏瘦马,斗茶。 老马的业余爱好是玩他娘的碗口铳。 至交被人堵在家门口骂,马文升的火气“噌”就起来了! 如果他调部属亲兵教训那帮被降职的庸官,那性质就变了。 六部和翰林院都在一条街上。老马干脆喊来所有支持王恕的文官,前来找庸官们掐架。 本来他们早就该到的。马文升却狡黠的说:“手里没兵刃打架不占便宜!” 他直接让兵部武库司郎中,在武库选了上百支长枪。把枪柄锯成了趁手的短棍,作为斗殴的武器发给了官员们。 马文升高高举起短棍,高喊一声:“全军出击!” 一众儒雅随和的文官们,高举短棍冲入敌阵之中! 长得比狗还难看的杨一清冲在最前面! 双方顿时打作一团。 一名百户请示常风:“常爷,咱们要不要管?” 常风微微一笑:“文官互殴关咱锦衣卫吊事?咱们只管看戏就成!” 钱能附和:“就是!”随后他高喊道:“马部堂,你狠狠捶了这帮狗曰的!我替王公谢谢你啊!” 一百多名锦衣卫站在原地不动,兴致勃勃的看热闹。 说是互殴,其实是一帮人单方面挨揍,一帮人单方面输出。 人家马文升是什么人?那是统领百万明军的兵部夏官,大司马。 指挥两百多名持有木棒的文官,攻击一百五十多个手无寸铁的庸官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之前就将两百文官分为三队,以品字形包抄合围。 庸官们被打得哭爹喊娘,鼻青脸肿。 常风干脆坐到了府门口的石台阶上,跷着二郎腿饶有兴致的指点着马文升一方。 杨一清跟一个庸官手抓着手,像摔跤似的对峙着。 常风高喊道:“杨郎中!杨一清!说你呐!你对面那人看着挺有劲,但他下盘不稳。你怎么不攻他下路呢?” 杨一清听到这声喊受到了启发,一个撩阴脚,直接踹向对手裆部。 对手顿时倒地,捂着裆部在地上哀嚎。 这场文官之间的斗殴,持续了整整两刻工夫。以庸官们的惨败而告终。 庸官们或抱头鼠窜,或灰溜溜的相互搀扶着,不多时便逃光了! 马文升也不想闹出人命。命手下的文官们闪开,给他们让路。 常风和钱能走到了马文升面前。 钱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老马,你是条汉子!给王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马文升道:“钱公公过奖。常小友,谢谢你给我报信。不然让那群聒噪的乌鸦污了王部堂的府邸。” 常风道:“应该的,何必言谢。” 钱能有些担忧:“唉,王公病得榻都下不来了。咱们进去看看他?” 马文升道:“这么多人进去探病,会打扰王部堂静养。” 老马挺有趣儿,带着二百小弟出来打群架,竟然不忘在袖中藏一支湖笔。 他用湖笔蘸着地上的鲜血,在府门口的大柱上写了一行字“大成至圣文宣王之正位”。 马文升跟六部、翰林院的两百多名文官,虔诚的跪倒在大柱前。 马文升高喊一声:“愿文宣王显灵!保佑贤臣早日康复!” 一众文官齐声高呼:“愿文宣王显灵!保佑贤臣早日康复!” 泼妇骂街演变成了地痞互殴,又演变成了为王恕祈福。 钱能对常风感慨:“文官中也有良心尚在之人啊。” 常风道:“是啊。其实谁忠谁奸,谁贤谁庸,皇上心里有一杆秤,百官心里有一杆秤,百姓心里更有一杆秤。” 用后世的话说,王恕府邸门前的这场互殴,是性质极为恶劣的一场政治风波。 然而,弘治帝却没有惩罚参与互殴双方中的任何一名官员。 打人的没罚,挨打的也没罚。 相反的,仅仅一天后他降下圣旨,给“短棍党”中的不少人都升了官。 钦点经筵讲官李东阳为明年会试正主考官。 升侍讲学士谢迁为太子詹事府少詹事。 升刑部郎中杨一清为山西按察副使。 升左中允杨廷和为经筵讲官。 蹊跷的是,弘治帝也未严惩栽赃案的实施者刘文泰,只将他逐出太医院。 更未追究栽赃案的总后台阁员丘濬。 五日之后,王恕上折请辞。弘治帝准许。但既不赐他敕书,也不赐他保留原俸。没有任何功勋老臣致仕该有的待遇。 这日,京城南郊。长亭古道、夕阳芳草。 王恕准备乘坐马车踏上返乡的旅途。 他赫然想起,成化二十二年的冬天,就是在此地,他告诉龙潜东宫的太子朱祐樘:“亲贤臣,远小人,此前汉之所以兴隆也”。 弘治帝登基后就是这么做的。大明终于有了兴盛的迹象。这让他万分欣慰。 来送王恕归乡的人,足有两三百人! 王恕望向李东阳、刘健、谢迁、杨廷和、杨一清等人。 他自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愿一代更比一代强。” 钱能、马文升、常风亦在送别的人群之中。 钱能笑骂道:“老王八蛋,你要回乡了,我心里难受的很!” 王恕不甘示弱:“贱骨头,你就是被我打得轻了!在云南的时候,我把你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我致仕,你应该兴高采烈才对。” 钱能是性情中人,一时没忍住,竟然“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王恕叹了声:“唉。贱骨头,在宫里伺候好皇上,管好厂卫。有空多给我这个老王八蛋写信。” “别哭哭啼啼作小女儿状了。让旁人看了去,会说你不男不女。” 钱能破涕为笑:“老子本来就不男不女,还怕旁人说?” 转头王恕又看向马文升:“马兄,我的辞官折里举荐你接任吏部尚书。这几日应该会有旨意。” “你要替皇上管好吏部。选官之事,关乎社稷根本。” 马文升拱手:“你放心。我定当以你为楷模,尽职尽责。” 王恕又看向常风:“你是皇上袖中一柄锋利的匕首。” “皇上治国,不仅需要我、马文升这样的天子正道剑。同时也需要你这样能藏于袖中,削金断玉的匕首。” “希望你心中时刻装着四个字。” 常风问:“敢问王部堂,哪四个字?” 王恕的回答振聋发聩:“黎民苍生!” 常风道:“下官牢记王公教诲!” 钱能抱怨:“皇上竟没给你这个一代名臣赐敕书,保留原俸.” 王恕笑道:“我这六年来替皇上贬、降、革了那么多庸官。总要让他们和他们身后的那些人出口气。” “皇上不赐给我敕书、原俸,是在安抚那些人。” “皇上的做法是对的。明君不仅要行雷霆手段,还要适时的安抚人心。” “千万人吾往矣!为了黎民苍生,我可以连命都不要。又怎会计较区区敕书、原俸?” 说完,王恕拱手朝着来送别的众人说:“诸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此归陕西,乃叶落归根。属善始善终。” “愿诸位在京恪尽职守,辅佐明君。为万世开太平景象,百姓安居乐业,大明皇朝兴盛万年!” 说完,王恕登上了马车。 钱能高呼一声:“王公,走好!” 两百多名官员齐声高呼:“王公,走好!” 载着王恕的马车,消失在了夕阳余晖中。 属于王恕的时代结束了。弘治三君子,朝堂仅存其二。 接下来,将是弘治内阁三杰的时代。 史书之中,好人通常没有好报。 王恕是个例外。 他归乡安养,没了案牍之劳,百病全消。他活到了正德三年,以九十三岁高龄无疾而终。 正德帝追赠其左柱国、太师,谥号“端毅”。 按照谥法,守礼执义曰端;圣修式化曰端;严恭莅下曰端;恭己有容曰端。 能安兆民曰毅;护佑社稷曰毅;务德不争曰毅;思善无逸曰毅。 王恕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 (本章完) 第161章 御象所刺王杀驾,神糖糖护驾立大功(五千字章) 西城埠财坊。 埠财坊中刚刚辟出了五百亩地,锦衣卫在此重开了驯象千户所。 自洪武年起,锦衣卫就下设了驯象所,驯养大象,取悦皇族。 当然,太祖爷恭勤俭约,设置驯象所,绝不是养大象找乐子那么简单。 锦衣卫搞了驯象所,得有大象吧? 那朕派十几万精锐士兵,在云南、两广等南疆地区捕大象很合理吧? 十几万精锐士兵,在当地长期驻扎猎捕大象,建立二十个南疆驯象卫也很合理吧? 太祖爷的真实用意,是用南疆驯象卫震慑当地土司,镇戍边疆。 不得不说,太祖爷不愧为一代圣君。 时光荏苒,转眼百年过去。成化帝登基。少年成化帝是个猛人,直接改驯象卫为普通镇卫,对南疆土司施行高压政策。 朕目光所及,皆是明土。何须打着驯象的名义统治你们? 朕不驯象,只驯人! 怎么,不服?打呗!成化元年,一场广西断藤峡之战,打出了明军的赫赫威名。同时也为新登基的皇帝在朝中树立了权威。 从古至今新皇帝登基,立威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打仗。 既然南疆驯象卫已经改为普通镇卫,那京城内的锦衣卫驯象所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成化二年,朝廷取消了锦衣卫中驯象千户所的编制。 直到一年前,张皇后伺候弘治帝夜读。 弘治帝朗读到汉家许慎《说文》中:「象,南越大兽,长鼻牙,三年一乳」时,张皇后很感兴趣。 张皇后没见过大象,弘治帝按古籍记载一番描述。张皇后说了一句:「此物有趣。」 弘治帝跟他爹一样,是宠妻狂魔。老婆说大象有趣,这还了得? 弘治帝立马下旨,命锦衣卫重开驯象所。另命两广、云南贡象。 两天前,广西的第一批贡象共五头运抵京城。驯象所正式开张。 常风推荐徐胖子当了驯象千户。大胖子养大象,也算一景。 此刻,常风跟钱能、李广、徐胖子站在驯象所的中央,观看象奴们操演大象。 这些象奴都是广西壮人。大象早就在进京途中被他们驯成了。 只见五头大象用长鼻子卷起大缸来到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溪边。 它们把大缸平稳的放在地上,用鼻子吸水,又喷入大缸内。 大象既聪明又憨态可掬。引得钱能、李广等人频频称赞。 钱能笑道:「有趣有趣。」 李广道:「后日皇上携皇后来这儿观象,一准会被这些大家伙逗得龙颜大悦。」 常风转头看向了徐胖子,开玩笑道:「胖子。这些巨象都是稀罕物。你得好好养。」 「别养个十天半个月,大象瘦了,你胖了。传出去不好听啊!」 徐胖子笑骂道:「去你的吧常爷,咱老徐再馋,也不至于跟大象争食吃!」 「我喜欢吃的是羊肉和女人的女乃,可不喜欢吃草!」 徐胖子始终是公爵世子,即便当着司礼监两位秉笔的面儿,也敢插科打诨。 钱能道:「徐世子,以后你们驯象所不光养大象。四川布政使刚递上来折子,说要往京城贡圆圆呼呼、除了吃就是睡的食铁兽。」 「到时候也放到你们驯象所来。皇上勤政,一天到晚早朝、午朝、大小经筵、批阅奏折,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抽空到你这驯象所,看看奇珍异兽,也算是个消遣。」 徐胖子道:「您老放心吧!胖子养啥都胖。我一准把这些异兽照顾 的服服帖帖的。」 常风又对徐胖子说:「养象的壮人虽名曰‘象奴,但他们并不是奴隶。而是广西平民。」 「他们背井离乡来京城,咱们得厚待。一共二十个象奴,全部领锦衣卫力士的俸禄。」 徐胖子道:「得嘞!这些象奴有福啊,遇上你这么个好顶头上司!」 常风让人将象奴首领韦朝明叫到了面前。韦朝明二十多岁,是个身材矮小却结实有力的壮家汉子。 他跟韦朝明说了象奴今后跟锦衣卫力士一样领饷的事。 韦朝明千恩万谢。 常风很是贴心:「两日后皇上、皇后亲临观象。你们若能把皇上、皇后逗高兴了。我会让广西布政使衙门那边,把你们的妻女送到京城,跟你们团聚。」 韦朝明又是一阵磕头。 常风道:「罢了。下去吧!」 常风跟钱能、李广继续兴致勃勃的看着大象表演杂技。时不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直到傍晚时分,众人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驯象所。 常风回了府。 前院里,虎子正趴在刘瑾送的那条母犬的肚子上。 母犬已经怀胎一个多月了,肚子鼓了起来。再有一个多月就能生产。 常风跟坐在前院绣女红的九夫人开起了夫妾之间的玩笑:「哎呀,没想到虎子老当益壮。真能把这母犬的肚子搞大了。」 九夫人白了常风一眼:「你是在嘲笑我怀不上?」 常风自知失言,坐到了九夫人身边,转移话题:「哪能呢?你这绣的是什么?两只肥大雁?」 九夫人怒道:「什么肥大雁。我这绣的是鸳鸯!鸳鸯戏水!」 九夫人已经放弃了京城中的销赃生意。在家闲来无事,学汉家女子绣起了女红。她的针线活儿着实不怎么样。 她此刻手中的那方绣帕,上面的两只鸳鸯肥胖臃肿。鸳鸯眼还有点儿斜视。 刘笑嫣进了府门,来到前院。 她一身恭人命服。显然刚从宫中回来。 常风随口问:「又去坤宁宫了?」 刘笑嫣答:「别提了,上晌去的坤宁宫。正跟皇后聊天呢,太皇太后和太后过去了。」 「正好四个人,凑了一桌麻吊。太皇太后牌瘾上来,午膳都没吃,打了整整十六圈。一直打到了酉时正刻。」 常风笑道:「太皇太后又大杀四方了吧?」 刘笑嫣答:「可不是嘛。皇后、太后和我哪敢赢太皇太后的银子?」 九夫人道:「姐姐,我去让厨娘在饭厅摆饭。」 刘笑嫣道:「嗯,快去吧。今晚我得吃两大碗粳米饭补补。陪太皇太后打牌是个力气活儿。给她喂牌喂的我脑袋都转不过来了。」 转头刘笑嫣又对常风说:「对了,皇后说两天后要去驯象所观象。让咱们全家都过去。」. 张皇后跟刘笑嫣姐妹情深。这种看稀罕景的事自然会想着常家。 常恬和壮壮过来给虎子和母犬送狗食,听到了这话:「好啊。我还没见过大象呢!」 十三岁的少女,有着旺盛的好奇心。 常风笑道:「估计受恩旨观象的不止咱们一家。到时候驯象所内应该会有不少青年勋贵子弟。」 「糖糖,你眼睛别光盯着大象。看上哪个长相俊朗的勋贵子弟跟你嫂子说。让皇后给你做媒定亲。」 常恬听了这话小脸一耷拉,直接把狗食盆放在地上,扭头就走。 两日之后,驯象所。 驯象所的东面搭起了一个观象台。 弘治帝 和张皇后坐在前排中央。 一众勋贵、官员及家人则坐在他们身后。 徐胖子高声道:「禀皇上!锦衣卫驯象千户所五头贡象已列队完成。恭请皇上检阅!」 站在弘治帝身旁的萧敬扯着嗓子高声道:「开阅!」 五头大象先是表演了卷缸吸水,又表演了滚木桩、三腿站立等等杂技。 这些杂技若放在后世的马戏团,不过是平平无奇的雕虫小技罢了。 放在弘治朝,却是让皇帝、大臣们大开眼界的神技! 坐在常恬腿上的壮壮兴奋的拍着巴掌喊:「哇,大象好腻害!」 从弘治帝到张皇后,再到臣子和女眷们,个个笑容满面。 常风也喜上眉梢。毕竟驯象所是北镇抚司治下。驯象所将皇上、皇后伺候舒服了,他这个北镇抚使脸上也有光。 坐在第二排的寿宁侯张栾如在梦中。 仅仅七年前,他还是个屡试不第的破落秀才。倾尽家财才捐了个监生功名。 家里连三顿白面都保证不了。晚上那顿还要吃杂粮饼。 七年后,他已贵为国丈、大明侯爵。家里有数不尽的金山银山,一生一世花不完。 今日又跟着皇上观象,看到了传说中的祥瑞巨兽。 张栾一时高兴过度,感觉自己血气又开始上涌。最近一个多月,他一遇到高兴事儿就血气上涌。 张栾喊了一声:「噫!好!我发达了!」 这声喊很快被观象台上的阵阵惊叹声、笑声淹没。 就在驯象所内一片欢声笑语时。风云突变! 象奴头领韦朝明向五头大象做了个手势。 五头大象立马趴在了地上。 二十名象奴全部爬上了大象的象鞍。 弘治帝还以为象奴们要耍什么新奇杂技呢,颇为期待。 说时迟,那时快!象奴们突然从象鞍上拿起了竹子。那些竹子全都削尖了头! 这些尖头竹子挂在象鞍上很平常,不怎么引人注目。 一旦被象奴们攥在手里,就成了实打实的竹枪! 韦朝明大喊一声:「狗皇帝,拿命来!」 喊完,五头大象朝着观象台狂奔而去!大象一路小跑的动静轰隆轰隆的,震天撼地! 无论古华夏还是古印度、古埃及,大象从来不是玩物。而是冲锋陷阵的利器! 大象距离观象台不过半里。负责护卫的大汉将军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弘治帝和臣子们也意识到了,这是刺王杀驾! 观象台立马乱做了一团。谁也不想被大象踏成肉泥! 常风歇斯底里的大吼着:「护驾!护驾!」 可是,观象台前仅有两百名大汉将军。根本挡不住五头皮糙肉厚,横冲直撞的大象! 一瞬间,常风惊出了冷汗! 北镇抚司治下的驯象所象奴刺王杀驾。无论是否成功,他这个顶头上司都难辞其咎! 弘治帝如果死里逃生,那还好说。毕竟弘治帝是宠信常风的。最多革了他的职。 若弘治帝遇刺身亡,新君即位。一定会杀驯象所的直属上司常风! 不管常风有没有参与谋刺,他都是直接责任人! 常风再精明强干也只是一个人,不是拥有法力的神明!他想冲向弘治帝的方向护驾。慌乱逃窜的人流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即便冲到弘治帝面前又能如何?肉体凡胎哪里当的住巨象庞大的身躯!不过是陪弘治帝一并被踩成肉泥罢了! 五头巨象距离弘治帝仅有五十步! 弘治帝和张皇后愣在了原地。一旁伺候的萧敬更是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有三四十名大汉将军手持长枪冲了上去,想要抵挡巨象的脚步。或被撞飞几丈远,或直接被巨象踩死。 弘治帝和张皇后几乎十死无生! 常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常家完了!七年鸿运已尽。这回厄运难逃! 电光火石之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抱着壮壮的常恬被人群挤着,眼见就要被挤下驯象台。 她只能用尽力气,用力一抛,将外甥壮壮抛给嫂子刘笑嫣。 刘笑嫣倒是接住了壮壮。但常恬失去平衡,跌落在驯象台下。 驯象台并不高。常恬只摔出了点皮肉轻伤。 她抬头一看,五头巨象中的头象,已经距她不足十步! 那巨大的象蹄一旦落在她身上,她必成肉泥! 常风看到这一幕,惊慌、恐惧、悲伤一系列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 他大喊一声:「糖糖,快跑!」 可是常恬一个少女,见到这等景象早就吓呆了。哪里还顾得上跑? 她呆立在原地。七魄已经吓丢了六魄! 有时候,人世间的很多事只能用玄学来解释。 后世的走近科学就算拍一万期,也不能否定玄学在世间的存在。 眼见刺客韦朝明所乘的头象就要将常恬撞飞或踩成肉泥。 突然间,头象停住了脚步! 象群万份依赖头象。头象停步,其余四头巨象也停住了脚步。 头象竟然四蹄倒地,在常恬面前坐了下来。 它伸出了象鼻,用象鼻温柔的蹭着常恬的手臂。仿佛在安慰花容失色的少女。 后面的四头巨象有样学样。亦坐了下来。 头子韦朝明歇斯底里的大喊:「畜生,快冲!杀掉狗皇帝!」 头象却不为所动。一双铜锣般的大眼,温柔的看着常恬。 常恬自小胆子大。她竟伸出手,抚摸起了人腰粗的象鼻。 头象「哞」,叫了一声。仿佛在回应少女温柔的抚摸。 刺客韦朝明稳了稳心神。他知道,头象是因为这个少女停住了脚步。 杀了这少女不就好了嘛?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竹枪,用力掷向常恬。 头象竟如背上生眼一般,察觉了韦朝明的动作。 它直接扇动象鼻,用象鼻挡在了常恬面前。竹枪根本扎不透皮糙肉厚的象鼻,落在了地上。 头象故意晃动身躯,把韦朝明重重甩在了地上! 其余四头巨象有样学样,纷纷晃动身躯。一个个象奴跌落象背,落在地上。 常风大喜过望。大喊一声:「杀贼!护驾!」 一众大汉将军们从最初的惊慌中反应过来。抄起刀枪冲向了象奴们! 常风也格外卖力,用力挤过人群,跳下了象台。抽出随身佩带的绣春娘们刀,冲向了刺客们。 与刺客搏命,是常风将功折罪,保住常家富贵的唯一机会! 象奴们跌落象背便失去了战斗力。 二十支竹枪,哪里敌得过一百七十多名大汉将军! 大汉将军们心知肚明,保护皇帝是他们的职责。若让刺客得手,迎接他们的将是诛族! 为了全家性命,他们拼了! 仅仅一柱香功夫后,二十名象奴被杀十五人,被生擒五人! 弘治帝和张皇后一直站在观象台上,看到了从象奴发动刺杀到常恬挡象,再到大汉将军们杀贼擒贼的全过程。 张皇后已经稳下了心神。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心中盘算:驯象所是皇上因我所建。今日观象是我的提议。 皇上今日在驯象所遭遇刺杀。我难辞其咎。 不过,如果是我义姐的小姑子在危难关头救驾保君。那就不一样了! 想到此,张皇后对弘治帝说:「皇上,太祖爷、太宗爷灵魂附体了常家姑娘!一定是列祖列宗借常家姑娘的肉身,护佑皇上!」 弘治帝回过神来:「此女......绝不是凡女!万物有灵,五头小山一般的巨象,为何只对她俯首帖耳?」 大汉将军们已经控制了局面。 常恬还站在观象台下。 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五头巨象先是起身站立。随后两个前蹄跪地,大脑袋俯地。仿佛活生生的人一般,像在叩拜常恬,又像在叩拜弘治帝。 萧敬是个胆小之人。刚才危急关头,他吓得瘫倒在地。 现在危难过去了,他倒来了精神:「皇上乃是天子人皇。世间万物皆是皇上的臣子!巨象在叩拜皇上,给皇上行礼呐!」 弘治帝恢复了镇定:「快救治被踩踏至伤的臣子们!另外,刺客是象奴,不是五头巨象。要善待巨象!」 「立即回宫!」 大汉将军们护着弘治帝夫妻,离开了观象台。 常恬还在站巨象面前呢。 常风火急火燎的跑到了常恬身边,一把抱住了妹妹:「糖糖,你吓死哥哥了!」 常恬道:「真怪了哥哥。我好像跟这些大块头是老朋友。」 常风是宠妹狂魔,妹妹死里逃生,被称为「常屠夫」的他竟流下了眼泪:「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完常风将常恬搂得更紧了。 就在此时,萧敬跑了过来:「常镇抚使,皇上命你去乾清宫呢。」 常风心中一颤:完了!驯象所发生了刺王杀驾的谋逆之事。皇上一定会追究我! 萧敬补了一句,让常风的担忧减少了九分:「皇上说,你进宫时带上勤王保驾的大功臣常恬!」 第162章 朕要封赏乖糖糖(五千字章) 常风领着妹妹来到了乾清宫大殿内,给弘治帝行了礼。 弘治帝闭目养神,脸上阴晴不定。 不多时,勋贵、大臣们陆续来到了乾清宫大殿聚齐。 弘治帝猛然睁开双眼,语出惊人:“勋贵、大臣皆可杀!” 一众勋贵、大臣们连忙跪倒:“臣有罪!” 弘治帝勃然大怒:“你们的确有罪!驯象所内有人刺王杀驾。你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勤王保驾。而是落荒而逃!” “满朝臣子,竟不如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你们整天在朕面前说什么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朕真正遇到危险时,全成了缩头乌龟!” “只有常恬这丫头,敢用单薄的身躯挡住五头参天巨象!” “此时此地伱们见到她不觉得羞愧嘛?” 弘治帝动了真怒,连铜罄都摔了。 其实,他是在用发怒掩饰恐惧。天子是人皇,人皇也是人,不是神。 刚才情势危急,他也被吓得不轻。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弘治帝用温柔的目光看向常恬:“小糖糖,你七岁时随你嫂子进坤宁宫,朕还刮过你的鼻子呢。” “仅仅六年功夫,你的胆量堪称巾帼女英雄。跟花木兰、梁红玉相比丝毫不逊色!” “跟朕说说,你刚才怎么那么大胆子?” 别看常恬平时古灵精怪,嘿,关键时刻还真不掉链子! 她声如银铃般的答道:“皇上。臣女刚才看到那些骑着大象的人竟敢刺王杀驾。臣女心想,皇上乃是远超文帝景帝的千古仁君!” “您即位六年,大明的老百姓过上啦丰衣足食的好日子!您要是出了什么差池,老百姓还怎么活哇!” “臣女虽是还未长成的女流。可臣女亦有一颗忠君报国之心!即便是粉身碎骨,被巨象踏成肉泥也在所不惜!” “所以臣女干脆跳下了驯象台,挡在巨象面前!” 常风心中暗笑:糖糖一张小嘴也太会说了!明明是被挤下的驯象台,愣让她说成主动跳下,视死如归,勤王保驾。 弘治帝听得喜上眉梢:“好糖糖,接着说!” 常恬吞了口吐沫,继续说:“臣女当时就想啊,世间万物都是有灵性的。巨象也应该知道,皇上是千古仁君、帝王典范!” “它们要是继续助纣为虐,使皇上身陷不测之地。那它们就是千古罪人!啊不对,千古罪象!” “臣女就算豁上这条命,也要扇头象几个大耳刮子!” “嘿,要说皇上仁君之名,真的是传遍了天下。连巨象都有所耳闻呢!臣女过去一挡,它们竟迷途知返了!” 常恬一张小嘴叭叭叭。既夸了自己勇敢,又拍了弘治帝一通大龙屁。 弘治帝感动得合不拢嘴:“好糖糖!好丫头!” 钱能在一旁锦上添花:“皇上,老奴想起来了!常恬绝不是凡女!” 弘治帝转头问:“哦?怎么说?” 钱能道:“两年前,常风高升北镇抚使之时,摆了一桌升迁宴。宴请厂卫诸弟兄。臣也参加了。” “当时,张道士给常恬算了命。他说常恬气运从小兴旺到老,福星高照九十六年!” “谁若跟常恬沾亲带故,即便霉运当头也能沾光变成好运连连!” “常恬简直就是人间富贵花!好运奇女子!” 弘治帝连忙问:“哪个张道士?是皇祖母多次跟朕提及,神通广大的那个张道士嘛?” 钱能点头:“正是他!说实话,张道士的命批老奴当时是不信的。今日常恬以一人之躯,挡住五头巨象。老奴信了!” “常恬一定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拯救苍生的!她刚才说得对,皇上是千古仁君。勤王保驾就是拯救苍生!” 弘治帝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皇后之前对朕说,糖糖被列祖列宗附体了!” 常恬不含糊!立马顺杆儿爬:“皇上,臣女之前站在驯象台下,好像听见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对臣女说” 弘治帝连忙问:“说了什么?” 常恬道:“那声音说——小妮子别害怕。替咱大明保下造福黎民的仁君,咱重重有赏。” “哦对了,那声音听着像是南方口音。” 弘治帝目瞪口呆:“南方口音?太祖爷是凤阳人,就是南方口音。且《太祖实录》中,太祖爷一向自称为咱!” “啊呀!果真是太祖显灵!他老人家托付巾帼女英雄一般的糖糖,保朕的平安!” 一众臣子顿时跪倒了一片:“太祖显灵,庇佑圣君!皇上万岁万万岁!” 如果搁在平时,弘治帝才不会相信什么太祖显灵附身之类的话。 但刚刚他目睹了豆蔻年华的少女孤身挡住五头巨象的神奇一幕! 再唯物的人此刻也会变得唯心。 弘治帝龙颜大悦!萧敬已经帮弘治帝捡起了刚才摔在地上的铜罄。弘治帝抚摸了铜罄几下。 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只要龙颜大悦就摸罄,只要龙颜大怒就摔罄。 弘治帝道:“幸甚至哉!朕有太祖庇佑,又有当世奇女子勤王保驾!” “乖糖糖,朕一定要重赏你!” 常风心头一动:皇上该不会封糖糖为妃吧?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嫔妃宫斗不亚于战场。 可如今后宫只有张皇后一人。她平时又很喜欢糖糖。糖糖若进了宫,绝对不会受委屈。 而常家,将成为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哎呀!发达了啊!这真是福兮祸所依! 常风低估了弘治帝对张皇后的专情。 弘治帝看待常恬,宛如看待自己的妹妹一般。根本没动男女那方面的想法。 弘治帝道:“朕的七弟衡王朱祐楎今年十四岁,跟糖糖年龄相仿。朕想,不如给他们二人定下婚约。” “以后糖糖就是朕的弟媳,藩王正妃。” 常风大喜过望,心道:糖糖当不了皇妃,当藩王正妃亦是我爹坟头冒青烟,哦不,坟头喷火,哦不,坟头被雷劈的好运气! 爹,一定是您老在天有灵保佑了糖糖! 万万没想到,常恬竟问:“皇上,给藩王当了妃子,以后是不是不能留在京城了?” 弘治帝点点头:“对。衡王成年后是要就藩山东青州府的。你也得跟着去。” 常恬有些踟蹰:“可是.臣女不想离开哥哥、嫂子。啊,主要是去了青州,就不能隔三差五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啦!” 常风低声提醒常恬:“别胡说!这是圣恩!快谢恩!” 弘治帝笑道:“无妨!朕今日赏赐的是乖糖糖。赏赐什么她说了算!乖糖糖,你说,你要什么赏赐?” 常恬卡巴卡巴一双大眼睛:“臣女每次见到皇上,就感觉皇上是臣女前世的亲哥哥。” 常风一愣:“住嘴,不得无礼!” 万万没想到,弘治帝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救下朕的那一刻,朕也恍惚感觉你是朕前世的亲人!” “拟旨!朕将糖糖认为义妹,封宛平郡主!” 这个封号厉害了。大明郡主都是以地名为封号。譬如南平郡主、兰阳郡主、寿阳郡主等等。 宛平是天子脚下的地名!更显身份之尊贵! 常恬叩首:“臣女领旨谢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弘治帝又道:“朕再赐你无旨入宫的特权!从今往后,你有两个家。一个家是你亲哥哥的府邸。一个家是你义皇兄的皇宫!” 常恬甜甜的喊了一声:“是,义皇兄!” 内阁阁员,老学究丘濬是个不长眼的。他竟提出了异议:“皇上。封非宗室女子为郡主,不符合祖制。” 丘濬跟告老的王恕是死对头。常风又是王恕的忘年交。 在丘濬眼里,常风同样是敌人。他不想看到敌人的妹妹成为大明的郡主。 弘治帝冷笑一声:“丘卿,刚才巨象朝朕狂奔之时,你在哪儿呢?怎么没见你挡在朕身前,告诉那些巨象,刺王杀驾不符合祖制?” “现在朕要封赏救命恩人。你倒来精神了?” 丘濬碰了一鼻子灰,在百官面前丢尽了脸。只得连声道:“臣失言,臣万死。” 封赏完常恬。弘治帝开始说正事。 弘治帝道:“常风,你治下的驯象所出了刺王杀驾的事。照规矩,朕应该将你革职、廷杖、充军!” “但你是有功的。教出了一个英勇无畏勤王保驾的好妹子。功过相抵,朕就不罚你了。” “你先送常恬回家,好好安抚。然后给朕彻查这场刺杀案的真相!” 常风叩首:“臣遵旨!” 常风、常恬兄妹出了乾清宫,同乘一马回府。 常风问:“糖糖,皇上让你当王妃,你怎么不同意啊?” 常恬微微一笑:“哥哥,傻子才当王妃呢!你想想啊,我要是嫁给个普通官宦子弟。以我娘家的权势,婆家肯定待我如宝贝疙瘩一般。” “可是,我要是嫁给了衡王。人家衡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大明亲王。我娘家这点权势,在衡王眼里算个屁啊!” “人家待我是好是坏不说。藩王是要纳一堆侧妃、庶妃的。三个女人一台戏。几十个女人扎在一起,那还不得天天唱宫斗大戏啊!” “说不准我一不留神,让衡王其他的女人给害了。” 常恬一番高谈阔论,常风目瞪口呆:“糖糖.你太聪明了!比哥哥我聪明多了!” 常恬道:“咳,别夸我了。回了家,我得喝三大碗珍珠茶压压惊。刚才在驯象所的时候,可吓死我啦!” 常风有些好奇:“你当时真听到了太祖爷显灵说的话?” 常恬笑道:“屁!我编出来哄皇上高兴的。当时我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哪里听到什么太祖爷显灵说的话?” 兄妹二人欢欢喜喜的进了家门。 刘笑嫣抱着壮壮,跟九夫人惊慌失色的迎了上来。 刘笑嫣问:“皇上如何处置你?革职?” 常风微微摇头。 刘笑嫣又问:“该不会流放,家中女眷罚入教坊司吧?” 常风笑道:“瞎说什么呢!糖糖救驾有功,皇上对我不予追究。还封糖糖当了郡主!” 刘笑嫣目瞪口呆:“你别是吓疯了吧?胡说什么呢?糖糖姓常不姓朱。异姓女子怎么能封郡主?大明自开国也没这个先例啊!” 常风扬了扬手中的圣旨:“看见了没?皇上御笔的中旨。等我查清楚行刺大案,就拿圣旨带着糖糖去宗人府领郡主玉册、敕书!” 说完常风亲了常恬一口。 常恬一脸嫌弃的表情,用手擦了擦脸:“哥哥,妹大避兄!男女授受不亲!” 常风摸了摸常恬的脑袋:“别说你十三,就算八十三也是我的乖妹妹。” 刘笑嫣看了看圣旨,喜上眉梢。 九夫人跟壮壮也高兴的很。 壮壮拍着手喊:“哦!哦!小姑姑当郡主喽!” 常风笑容满面:“女先生呢?她教糖糖教的好。糖糖今日在乾清宫大殿,一张小嘴叭叭的,巧嘴的很!我要赏女先生一百两,不,三百两银子!” 刘秉义替常恬请了一位女先生,专门教《女四书》。 这场刺杀案,让常家因祸得福,家里多出了一位郡主皇妹。 常家在京城的权势更胜。 常风安抚好家人,纵马来到了北镇抚司诏狱。 东厂督公钱能、指挥使朱骥已经等在了那儿,准备跟常风一同审问被生擒的刺客。 众人进了诏狱,提审被俘的刺客首领韦朝明。 没想到还没用刑呢,韦朝明便趾高气昂的喊道:“我是韦朝威的亲弟弟!我大哥此刻应该已在广西古田举起义旗了!” “杀尽土司狗、明狗!才能为壮家族人们谋条活路!” 常风皱眉:“举起义旗?你大哥造反了?” 韦朝明道:“对!此刻应该已经造反了!可惜,我没能杀死狗皇帝!” 常风道:“放屁!皇上是仁慈之君!大明万千百姓都因他的德政受益。你刺杀皇上还刺杀得理直气壮,真是可恨!” 韦朝明冷笑一声:“皇帝我以前没见过。我只知道,古田的县令把我们壮人当牲口一样对待!狗县令是皇帝派的,那皇帝一定是狗皇帝!” 对于大明的底层老百姓来说,一个小小县令就是天。县令就代表着皇帝! 一番审问,常风大致弄清楚了这场驯象所刺杀的真相。 广西古田县的县令勾结土司,把壮家的猎税、田赋征到了七成。壮人只得铤而走险,谋划举事。 一年前,他们听说朝廷招募象奴。古田壮人首领韦朝威便命弟弟韦朝明跟十九名心腹应招入京,伺机杀死皇帝。 果然,仅仅十天后,广西巡抚奏报民变。 史书载,弘治五年,广西古田及附近三县壮人,在首领韦朝威的带领下反叛。迅速攻占古田县城。县官逃,典史被杀。 弘治帝诏命广西副总兵马俊、广西参议马铉、千户王珊率四千卫所军平叛,中叛军埋伏,大败而归。 弘治帝大怒,命总督湖广右都御史闵珪、总兵毛锐发大军三万进剿,连破七寨,全歼叛军六千人。 此事过后,弘治帝将广西上至巡抚、下至县令等正堂主官一律革职。亲选能员干吏治理广西。 京城内的刺杀案,以及广西壮人的叛乱,说到底还是“官逼民反”四个字。 韦朝威、韦朝明兄弟并不是恶人。他们是反抗官府压迫的勇者。 弘治帝心里清楚这一点。他的外祖父也是广西的叛匪头目。他能够共情。 但作为皇帝,他不能不杀掉叛军头目。于是他下旨,韦氏兄弟免于凌迟,处斩刑。给了兄弟二人一个痛快。 弘治五年的这场广西壮人叛乱风波,画上了句号。 这日,常风正在值房之中跟钱能、钱宁、徐胖子等人闲聊。 徐胖子心有余悸的说:“这回全靠咱妹子了。不然我的官儿也要丢。说不准连公爵世子的身份都被剥夺了。” 钱能笑道:“宛平郡主是有大福之人啊。她身边的人,也都跟着沾上了福分。” 常风道:“说实话,这回是我大意了!巨象块头那么大,出了事儿就不得了。应该在观象台下放一些铁拒马,撒上铁蒺藜的。” 钱能宽慰常风:“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横竖这回你不但没受皇上惩处,令妹还成了郡主。常家以后在京城里的势力更大了呢!” 就在此时,张鹤龄手下的一个力士失魂落魄的跑了进来:“督公、常爷、钱爷、徐爷。可不得了了。寿宁侯不行了!” 常风一愣:“老国丈不行了?” 哈哈哈,糖糖是朋友刚出生的女儿的名字。我也要跟着沾光。 (本章完) 第163章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五千字) 张栾病危已有先兆。 这一个多月来,他动不动就感觉血气上涌,脑袋发涨昏昏沉沉的。 在驯象所受了那一场惊,他回府后便卧床不起。如今他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太医已是束手无策。 朝中人人称张栾为老国丈,「老」是敬称。其实他今年只有四十七岁而已。 在他生命的前四十个年头,他屡试不低,郁郁不得志。 一直到四十岁,他最大的奢望不过是考中举人,参加吏部大挑,做一任县丞或典吏而已。 成化二十二年冬天的太子妃甄选,改变了他的命运。 步入不惑之年时,他父凭女贵,一飞冲天。先被特授鸿胪寺卿,成为正儿八经的四品大员。 太子朱祐樘即位,超拜其为荣禄大夫,中军都督同知。成为当朝从一品。 三年后,受封寿宁伯,超品。 今年外孙朱厚照受封太子,他又被进封为寿宁侯,两个儿子也都受封伯爵。 人的命运真的是很奇妙。运背时,喝口凉水都塞牙。运顺时,富贵挡都挡不住。 这七年来,张栾享尽了人间富贵。这辈子值了! 张栾的病榻前,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抱头痛哭。 常风走了进来:「二位伯爷,老国丈如何了?」 张鹤龄擦了擦眼泪:「常大哥,太医说我爹大限恐怕只在今日了。」 话音刚落,张栾竟然坐了起来,本来面无血色的脸变得红光满面。 他跟没事儿人一样,吩咐儿子:「我饿了!鹤龄,你让厨房给我用青葱、花椒油拌一碗豆腐。对了,记的撒点塘沽口虾皮。」 张鹤龄两兄弟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喜出望外。 张鹤龄大笑道:「爹,您好了?」 张栾道:「嗯,好了。快去给我弄吃食,饿了。」 常风却感觉,张栾不是病愈而是回光返照。 不多时,张鹤龄给张栾端来了一碗小葱拌豆腐。 张栾「嘡嘡嘡嘡嘡」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 随后张栾扬了扬手里的空盘子:「还有么,没吃饱。再来一碗。」 张鹤龄又去端来了一碗。 张栾风卷残云般的吃完,一抹嘴:「再来一碗。」 张栾一连吃了三碗小葱拌豆腐,还没饱还要吃。 张鹤龄察觉出了不对:「爹,不能再吃了。您吃太多了。」 张栾大骂:「我又不是要吃龙肝凤髓!小葱拌豆腐你们都不管饱?真是不孝!」 张鹤龄无奈,只得端来了第四碗。 张栾吃完这一碗,说:「吃饱了真好啊!困了。我睡一会儿。」 说完张栾躺在了病榻上。 张家两兄弟万分欣喜。看来父亲的这场大劫算是度过去了。 常风却察觉出了不对劲。他提醒张鹤龄:「你探一下你爹的鼻息。」 张鹤龄一头雾水:「好端端的探我爹鼻息作什么,再把他吵醒了。」 常风在锦衣卫见惯了死人。他察觉到张栾现在面色煞白,分明就是死人的面色。 常风压低声音:「你爹好像......升天了。」 张鹤龄惊讶:「什么?」随后他伸手一探张栾的鼻息,果然凉了! 寿宁侯府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爹,您怎么抛下我们就这么去了!」 老国丈仙去,丧事极尽恩荣。 弘治帝亲赐丧礼所用袭衣、饭含、铭旌、敛衣、棺椁、明器。 翌日奉天门早朝,弘治帝竟穿丧衣上朝。这是不符合礼 制的。皇帝只有在先皇、太皇太后、皇太后大丧期间才会穿丧服。 然而,满朝文武没有一人对弘治帝的做法提出反对意见。 一部分官员不敢触弘治帝的霉头。 另一部分官员则认为,当今天子是勤勉、宽仁的好皇帝。这点稍有违制的行为算不得什么。 早朝开始,弘治帝沉痛的说:「老国丈病逝。朕打算追赠他为昌国公,谥号庄肃。由其长子张鹤龄袭寿宁侯。」 弘治帝有些过分了。 后世史书记载,大明享国祚二百七十六年,实授嗣国公只有十位。追封国公只有八十七位。 只有立过大功的人,才有资格被追封国公。 张栾这位老国丈,除了在京享乐几乎没做过什么事。 万万没想到,新任吏部尚书马文升,竟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禀皇上,老国丈品行端正,实乃外戚典范。追封国公合情合理。」 武官班中的常风有些奇怪:马老部堂有迎合上意之嫌啊。 听到马文升这么说,弘治帝万分欣慰。 没想到老马话锋一转:「老国丈乃是纳粟监生出身。」 「成化年间,因河南、陕西等地大灾,始开纳粟先例。凡纳粟者,可特拔为监生、吏、典。」 「永乐、宣德、正统年间,天下亦发生过大灾。当时没有纳粟之例。」 「自成化朝起,各地一有灾荒,朝廷就行捐例。纳粟监生、吏、典以财进身,岂能清廉自守?」 「故臣建议,停纳粟例,澄清吏治。」 停纳粟例是王恕离任前,交待给继任者马文升的一项使命。 马文升果然是头老狐狸。先迎合弘治帝,目的是让自己的谏言得到恩准。 其实,老马还没把话说透。 纳粟捐身,乃是很多学渣官宦子弟晋身的唯一通路。 很多人的家里祖辈、父辈当官,子一辈却不精八股,中不了举人。 他们会掏银子买粮捐例,为子一辈买个监生出身。 大明的监生是可以当八品、九品小官的。那些捐监者,就此迈入了仕途。 说白了就是花钱买官。 马文升这是要彻底断绝官宦子弟花钱买官的晋身通路。 弘治帝当即应允:「准奏!内阁拟旨,停纳粟例。」 常风心中暗道:老马跟老王一样,都不怕得罪人。他的建议被恩准,普天下不知道多少官宦世家会恨他恨得牙根痒。 早朝结束,常风来到了福禄街,亲自挑选送给已故昌国公的随丧纸扎。 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青松棺材铺。 七年前,常风在青松棺材铺夜审老瘸子。他正是从那时起开始发迹的。 常风进了青松棺材铺的门。万万没想到,棺材铺的东家换人了。.. 新东家正是老瘸子。 老瘸子没领着养子去南方。而是留在了京城。干脆花银子买下了棺材铺,当作自家产业。 常风朝着老瘸子一拱手:「老前辈,别来无恙啊!」 老瘸子见到常风,下意识的打了下冷颤:「我已经金盆洗手七年了。这回又惹上什么钦案了?」 常风宽慰他:「老前辈误会了,这回我是来买随丧纸扎的。」 老瘸子长舒了一口气:「好家伙,吓死我了。七年前你让我坐了老虎凳。后来我没养好,左腿瘸了。从假瘸子变成了真瘸子。」 「我还以为今日你来废我右腿呢!」 常风有些愧疚:「老前辈,当时我有机密要务在身,没办法才对你上刑的。你别记恨。」 老瘸子倒是很坦然:「都过去了!如今我已退出了妙手门,当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你说要买随丧纸扎?」 常风点点头:「是啊。这回是给公爵随丧。照规矩,送的引魂纸鹤、纸鹿要一人高。」 「别替我心疼钱。我害得你成了真瘸子,这回你可以狠狠宰我一道报仇。」 老瘸子半开玩笑的说:「那我可不客气了啊,拿你当个寿头。走,去后院先挑样子吧。选好样子我一天内给你扎好送去。」 常风跟老瘸子进了后院。 只见一个俊美的少年郎,正坐在一堆纸扎中埋头读书。 常风惊讶:「老前辈,这是你养子?长这么大了?」 当年常风正是用老瘸子的养子要挟,逼迫老瘸子供出妙手门的掌门是谁。 老瘸子笑道:「是啊,都十三了。黄元,过来见过锦衣卫的常大人。」 黄元是老瘸子养子的名字。 黄元走到常风面前,恭恭敬敬的给他作揖:「草民见过常大人。」 这黄元生得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透着机灵,满身书生气。 常风笑道:「免礼。」 他随后拿起黄元读的书,是应试用的《四书章句集注》。 常风问:「你在备考县试?」 大明的读书人考秀才,拢共分三步。第一步县试,第二步府试,第三步院试。 没想到黄元竟答:「已经过了府试了。正在准备院试。」 常风大为惊讶:「才十三啊,就过了府试?」 常风一直到十七岁都没过县试。 黄元点点头:「回大人。今年刚过的府试。」 常风追问:「府试名次如何?」 黄元的回答更加让常风震惊:「回大人,府试忝列案首。」 案首是府试的第一名! 顺天府是天子脚下,学风冠绝天下。黄元考中顺天府的府试案首,换在某些偏远省份,完全可以考取举人了! 常风夸赞道:「了不得啊!老前辈,你有福啊。」 老瘸子自豪的说:「这孩子从小爱读书,知道上进。不枉我当初从小乞丐堆儿里把他捡回来。」 常风笑道:「元哥儿,我也在备考呢,预备明年春闱。没事的时候你来我府上,咱们切磋下应试文章。」 宋、明将十几岁的少年郎称呼为「哥儿」,表示亲近。 黄元道:「原来是举人前辈。失敬啦。我一定去府上讨教。」 常风选好了纸扎样子,回了府。 翌日清晨,黄元赶着一辆骡车来常府送纸扎。常风去参加御门早朝了,不在家。 仆人帮忙,跟他将纸扎扛进了前院。 前院中,常恬正跟壮壮哄着一条小奶狗玩耍。虎子在一旁耷拉着耳朵趴着。 产房传喜讯,跟虎子配成的那条母犬生了。一窝生了七只。 然后传丧讯,七只奶狗有六只夭折,只活下来一只。 常恬给它取名为「小虎」。 黄元见到常恬,拱手行礼:「小姐。我来送贵府大人订的随丧纸扎。」 仆人提醒黄元:「什么小姐。这是宛平郡主!」 黄元连忙给常恬跪倒磕头:「草民拜见郡主。」 常恬抱着小虎说:「免礼吧。」 黄元起身一抬头,跟常恬对了下眼。 常恬见这小哥哥生得俊秀无比,顿时脸上生出了两朵红云。 哪个少女不怀春?常恬这朵含苞待放的小花,春心已经开始萌动。 常恬放下小虎,走到纸扎面 前:「这仙鹤扎的真精致。」 黄元连忙道:「谢郡主夸赞。」 常恬问:「是你的手艺嘛?」 黄元如实回答:「竹架是我爹搭的,我就管刷刷浆糊,蒙纸皮。」 常恬转头望向他。黄元低下了头。 常恬道:「真有趣,手艺真好。你以后来我府上,教我如何?」 堂堂郡主学做纸扎,明显有违礼法。 不过常恬是京城里的团宠,一贯任性。她就算学做棺材恐怕都没人拦着她。 黄元有些踟蹰:「草民正在备考院试。恐怕......」 常恬道:「那我不管。我也不让你天天来。七天来一回,教我一个时辰总行吧?」 「我每月给你五两银子。」 郡主有命,黄元一个草民岂敢不尊?他道:「是,草民遵命。」 少年和少女爱情的种子,自此开始萌发。 弘治五年的除夕如约而至。 除夕当日,北直隶普降大雪。瑞雪兆丰年。弘治帝敬天爱民,似乎老天爷也被这位明君感动,降下了福报。 常府内。 常风领着常恬、壮壮在雪地里打雪仗。虎子和小虎在雪地兴奋的来回乱窜。 刘笑嫣走了过来:「你们干什么?一个郡主,一个从四品武官,加上一个太子未来的伴读郎,在雪地里撒野成何体统......」 不等刘笑嫣说完,「啪」,常恬一个雪球甩在了她的脸上。 刘笑嫣吃了小姑子的亏,也不管四品恭人的身份了,抓起一捧雪加入了战团。 九夫人正在张罗厨娘们拌饺子馅儿呢。听到动静来到了前院。 常风拿起一个大雪球直接扣在了九夫人的头上...... 对于常家人来说,弘治五年是团结的一年,是胜利的一年。 常风替弘治帝赶走庸相刘吉,替名臣王恕洗脱了冤屈,在京城之中的权势、威望更胜。 常恬成了弘治帝的义妹,受封宛平郡主。让常家成为了皇亲。 刘笑嫣跟张皇后姐妹情深,继续做着***的闺中密友。 九夫人的女红刺绣、衽席裹套功夫也都见长。 与此同时,大明京内外的许多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度过除夕吉日。 乾清宫内。 弘治帝祭拜完祖先,回到龙案前埋头批阅着奏折。 宽仁与勤政是这位明君的优点。即便除夕也不例外。 相比于张皇后亲手包的饺子,他更关心九边将士过冬的物资是否充足、黄河河南段是否会发生凌汛、广西的平叛战事能否以全胜告终...... 坤宁宫恭房。 刘瑾正在仔仔细细的给小太子朱厚照擦拭着尊臀。 朱厚照拉屎擦屁股的时候都不老实,一扭腚,弄了刘瑾一手的粑粑。 刘瑾满脸堆笑:「谢殿下赐老奴黄金。」 伺候好太子,以后有个好前程,是刘瑾的除夕愿望。 司礼监内。 当值的秉笔钱能跟义子钱宁围炉而坐。吃着钱宁刚送来的饺子。 一个叫谷大用的监丞,正在一旁给钱能读着王恕从陕西写来的信。 钱能感慨:「老王八蛋走了几个月。真想他啊!」 城北李东阳府邸。 明年春闱会试的主考官李东阳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听着三个儿子跪地背诵文天祥的《正气歌》。 除夕背诵《正气歌》,是李家的家学渊源。 詹事府左春坊。 刚刚担任经筵讲 官的杨廷和,正在整理初五进宫主讲大经筵的内容。家人催了三遍,他才离开公案,回家过年。 给皇帝讲书,是一件前程远大的差事。他丝毫不敢懈怠。 山西臬司衙门。 长得比狗还丑的杨一清,正在提审一名犯人。 他虽只是按察副使,却比臬司正堂更勤于公务。 他认为,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清理冤狱,还含冤之人一个公道是他的责任。 大同卫。 一个名叫江彬的边镇小将,正站在城楼上虎视眈眈,眺望着北方。 他担心北方胡虏会趁汉家除夕佳节,南下入寇骚扰。 北直隶学政府邸。 刚刚执掌学务的前朝状元郎王华,正在看儿子王守仁的一篇应试文章。 去年王华取了个巧儿,让王守仁回浙江老家参加乡试。王守仁不负父望,高中举人。即将参加明年的春闱。 王华看完文章,嘴上骂儿子:「文字糊涂。」 其实心里乐开了花:祖宗保佑!我儿果然是有大才学之人。今日作的这篇应试八股行文流畅,构思精妙。他来年春闱拔贡不成问题。殿试至少也能位列二甲。 王守仁已经二十一岁了。这两年他的学业大有长进。但他越来越喜欢谈论军事,还很喜欢射箭。 他如今的偶像不是朱熹、二程,而是王恕、马文升。 他曾对小他三岁的好友张璁说过:「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方真丈夫也!」 自「格竹」失败后,他对于程朱理学产生了怀疑。 程朱理学如今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实现心中抱负的晋身之阶罢了。 怡红楼。 徐胖子不喜欢年节祭祖那些乱七八糟的公爵府仪式。干脆躲到了赛棠红的榻上。 赛棠红虽已三十五岁,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正是带劲的时候。 徐胖子把她的榻压得「吱嘎吱嘎」乱颤。 他的两个靴兄弟张鹤龄、张延龄这回没跟他同榻胡闹。 这俩小子正在楼下两个新来的大同婆姨房中忙活呢。 没错。这俩小混蛋外戚,自己老爹的丧期未过,就跑到怡红楼拥香窃玉。 大明六千万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方式度过除夕。 午时,皇宫鼓楼敲响了新岁鼓。 钟鼓司的小宦官扯着嗓子高喊:「弘治六年癸丑!瑞雪丰年,大吉!」 时光如水,流水不腐。历史的洪流依旧滚滚向前...... 第164章 命常风为钦差副使,随刘大夏治河 弘治六年,二月十五,贡院。 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正是国家抡才大典的好时节。 会试主考李东阳亲手敲响了试毕锣。 旁边的贡兵扯着嗓子高喊:「学子,出龙门喽!」 贡院的大门打开。学子们纷纷踏出了贡院大门。 常风跟随着人群出了贡院。这是他第二次参加会试。上回名落孙山。这回三场连考九天,他感觉考的不错。 突然间,一个人不小心撞了常风一下。 那人连忙道:「年兄,失礼了。」 常风抬头一看,竟是王华家的公子王守仁。 常风笑道:「王公子,你还欠我六个锅盔呢!」 王守仁惊讶:「常大人,是你?嘿,六个锅盔你记了整整八年啊!等琼林宴上,我敬你六杯酒,权当还你六个锅盔了!」 王守仁似乎对杏榜题名、金榜连登信心满满。 常风笑道:「那就借你吉言。咱俩都能金榜题名,当个真年兄。」 春闱放榜是在三天后。 会试结束后,李东阳便忙着跟考官们在礼部阅卷。 三日之后,常风、王守仁相约来到贡院门口,等待着放榜。 乡试榜名曰桂榜,会试榜名曰杏榜,殿试榜名曰金榜。 其实,杏榜提名,远比金榜题名重要的多。 会试中榜者,会被「拔贡」,成为贡士参加殿试。 而殿试是不淘汰人的。所有贡士都能成为进士。只是名次有高低。 也就是说,读书人只要杏榜题名,便铁定能从举人晋身进士。最低得授七品。 在放杏榜之前,礼部进行了一系列复杂的仪式。 杏榜终于揭晓。本科会试,共拔贡二百九十八人。 常风从榜头一直看到了榜尾,整整看了三遍。哪里有他的名字? 王守仁亦出人意料的名落孙山! 说是出人意料,又并不出人意料。会试是整个大明最顶尖的读书人之间的比拼。 打个比方,后世把全国一千三百三十六个县(县级市)的两千六百多个县高考文、理状元集中起来,考一场。 谁敢说一定能考进前三百? 皇帝宠臣和北直隶学政公子的名落孙山,恰恰说明本科会试在李东阳的主持下格外公平。 李东阳走了过来,看到了常风和王守仁。 常风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李东阳自然认识。 李东阳跟王华在翰林院当过同僚,也识得他家公子王守仁。 李东阳宽慰二人:「会试落榜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你们不必难过。」 常风爽朗的说:「我这个锦衣卫屠夫参加会试,只是凑个热闹罢了。不中便不中。」 嘴上虽这样说,常风的心里还是有一丝难过。 王守仁亦是一脸风轻云淡:「学生才疏学浅,需再接再厉。」 李东阳跟王守仁开起了玩笑:「你这次拔不了贡,下一科一定高中状元。你可以试试为下次科举作个状元赋。」 「悄悄告诉你。你的试卷,距杏榜题名只差了一个圈。」 大明会试阅卷,不是单人阅一卷。为公平起见,考官们会集体传阅每一名考生所作的三份卷子。 如果觉得可取,便在卷子旁画一个圆圈。最后以圆圈的数量确定拔贡名单。 常风在一旁问:「李大人是否能透露下,我差几个圈?」 李东阳尴尬的一笑:「差了好多好多个圈。」 常风乡试就是榜尾。 他的才智不一定比题名的贡生差多少。但贡生们都是全职读书应试。 常风则只能抽出晚上的空备考。「差了好多好多个圈」并不奇怪。 常风拱手:「李大人,王小兄弟。我先回锦衣卫当差了。再会。」 王守仁回了府。 老爹王华连忙迎了上来:「中了嘛?」 王守仁微笑着回答:「没中。」 王华怕儿子想不开,开导他:「此次不中,下次努力就能中了。」 万万没想到,王守仁竟笑道:「天下的读书人都以不登第为耻,我以不登第却为之懊恼为耻。」 「父亲放心,我很看得开。人这一生,哪能事事一帆风顺?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 王华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你比你爹强啊!成化十七年会试放榜前。我胡思乱想,打定主意若杏榜无名,就跳进永定河自尽喂王八。」 「幸好拔贡得中三十三名,殿试又连登状元。」 三月初一,殿试如期举行。金榜揭晓,一甲第一毛澄,第二徐穆、第三罗钦顺。 弘治帝很重视抡才大典。专门召见了一甲前三。又从二甲随便挑选十人,三甲随便挑选十人面君奏对。 一众新科进士对皇帝提出的问题对答如流,尽显才学。 弘治帝万分满意。 这日早朝。弘治帝夸赞李东阳:「李东阳这个会试主考尽职尽责。给朕选拔了近三百名合格的贡士。」 「朕亲自考察了他们的才学,个个都是朝廷亟需的人才。」 弘治帝顿了顿,问常风:「常风,名落孙山的滋味不好受吧?」 常风拱手:「禀皇上,臣才疏学浅,杏榜不第乃意料当中。臣处之坦然。」 弘治帝笑道:「坦然二字极为难得。诸卿,常风是朕的宠臣。但李东阳丝毫没偏私。」 「同样未中的,还有李东阳好友王华之子王守仁。」 「说明李东阳主持会试时一视同仁,无半分私心。」 「如此大公无私,朕定要升赏。拟旨,升李东阳为礼部右侍郎,仍兼任侍讲学士。」 李东阳从五品翰林学官,直接高升为了三品部院大臣,跻身「部堂」之列。 距离入阁就只差一步了! 就在此时,一名黄河汛兵飞跑进奉天殿:「河汛!河汛!」 大明只有两类士兵可以无旨直入皇宫。 一是传递军情的红翎信使。二是传递汛情的江河汛兵。 在古代,汛情比军情更紧急。 弘治帝面色骤变:「快报!」 黄河汛兵拱手道:「禀皇上,黄河山东段张秋堤决口!淹没三府二十一县田地无数。」 弘治帝倒吸一口凉气:「啊呀!怎么会!朕整冬都在担忧黄河河南段。然而决口竟出现在了山东段!」 「朕要择一良臣担任钦差正使,前往山东治河。诸卿可有人选?」 今日早朝出尽风头的李东阳第一个出班奏道:「臣举荐一人。」 弘治帝问:「哦?谁?」 李东阳答:「浙江布政使刘大夏正在京中述职。此人堪当治河大任。」 弘治帝微微一笑:「刘大夏是你的同门师兄弟吧?」 天顺五年,李东阳跟刘大夏同在老师黎淳门下读书。那可不是强攀关系的座师师兄弟,而是实打实的相同授业恩师。 当初黎淳门下号称有「黎门三杰」。除了李东阳、刘大夏,还有如今在山西管刑名的杨一清。 李东阳朗声答道:「回皇上,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臣推荐刘大夏是出于 公心。」 弘治帝微微点头:「嗯。说的好。刘大夏的能力朕是清楚的。当初老内相怀恩病危,弥留之际向朕推荐了三个人。王恕、马文升、刘大夏。」 「拟旨,命刘大夏领右副都御史衔,前往山东治河。」 吏部尚书马文升道:「禀皇上,应再择一精明强干之人,作为刘大夏的副手。」 武官班中的常风心头一动。 他在锦衣卫这些年,经历了太多官场争斗、宫廷阴谋。 他厌倦了整日办那些见不得光、蝇营狗苟的差事。 他十分渴望切切实实的为老百姓做一些事。 常风出班,毛遂自荐:「禀皇上,臣愿担任钦差副使。」 马文升道:「不可!常镇抚使,你不懂水利之事,怎么能担任治河的钦差副使呢?」 弘治帝赞同:「是啊常风。你为国效力的初衷是好的。但你不懂水利。」 常风侃侃而谈:「禀皇上。治河需耗费海量国帑。水利之事,因堤坝冲了又建,建了又冲,向来是一本良心账。导致河道官员能够上下其手的地方甚多。」 「仅弘治五年,北镇抚司逮捕、定罪的正五品以上河道官就有十三个。」 「臣虽不懂水利,却懂查贪、治贪。治理黄河,要靠钦差正使刘大夏。」 「臣能做的,是保证朝廷拔发的每一两治河银,都切切实实用在堤坝上!」 马文升捋了捋胡须:「常镇抚使说的有道理。北司掌柜以副钦差的身份参与治河,可以震慑那些觊觎治河银的贪官污吏。」 李东阳附和:「若常镇抚使参与治河。贪官污吏们就算有贼心贪墨治河银,恐怕也没贼胆。」 弘治帝拍板:「好,朕命常风为钦差副使,协同刘大夏办差!」 「常风,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你要保证每一两治河银都用在实处!」 第165章 要治水先救民(五千字章) 常风在出京之前,做足了准备工作。 此次出京,他挑选了北镇抚司三百名精干袍泽随行。 他还找到了刑部尚书白昂,来给他和三百袍泽讲课。 白昂,五十九岁,大明有名的治水能手。 白昂是天顺元年进士,历任礼科给事中、工部郎中。后平叛乱有功,升兵部侍郎。又调往户部,巡视江河,颇有政绩。 去年他高升左都御史。今年取代彭韶,转任刑部尚书。 用后世的话说,他是典型的全能型技术性官僚。不光懂治水,还懂打仗,且是法学专家。 此人清廉自守。锦衣卫私档中,他最大的黑料不过是收了求学时的好友,南直隶某位知府的一百两节敬。 在弘治三年,他干过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当时他在凤阳督修皇陵,给弘治帝上了一道奏折。 这道奏折大体内容是:给太祖爷修坟头的事儿随便糊弄糊弄就得了。多余出来的修坟款项用来赈济灾民不香嘛? 太祖爷在天有灵,会夸皇上您是个体恤百姓的大孝孙! 请皇上牢记,老百姓的饥寒比皇帝家的坟头重要的多! 这道折子是典型的大不敬。 弘治帝看了奏折,不仅不怒,反而连夸白昂是个贤臣,准了他的折子,把他调回京委以重任。 白昂虽还未及花甲之年,身体却不怎么好。多年巡视江河,让他骨头受了潮气,患上了骨痛病。这也是弘治帝未派他去山东治河的原因。 弘治帝是宽仁之君,好用就往死里用的事儿,他是做不出来的。 常风恭敬的搀扶着白昂,进了北镇抚司大堂。 白昂在上首坐定。 常风一声令下:「诸位袍泽,叩拜先生!」 常风如今在北镇抚司一言九鼎。钧令一下,一众袍泽推金山倒玉柱般齐齐跪倒:「拜见先生!」 白昂捋了捋胡须。他颇有幽默感:「快快请起。给一帮整日抓人、整人、杀人的锦衣卫当先生。我是头一遭。」 「要是讲的不好,你们可别把我抓进诏狱。要杀我也请留个全尸。」 常风笑道:「先生风趣。」 白昂道:「那咱们就开始吧?」 常风点头:「还请先生赐教我等。」 白昂清了清嗓子,语出惊人:「昨日早朝,常镇抚使说要把每一两治河银都用在实处。差点没笑死我。」. 常风一愣:「敢问先生,为何发笑?」 白昂道:「这么说吧。治河银,若有六成用在实处,已属难得。」 「若有八成用在实处,朝廷该封常镇抚使一个伯爵!因为你做到了自立国以来,无人能够做得到的事。」 接下来,白昂给众人解释了大明水利工程上的种种猫腻。 各级主管水利工程的是文官。下面领着民夫修堤坝的是武官。 河道文武官员,一向有「文官吃草,武官吃土」的说法。 大明筑坝的主要方法,是「埽工」。 「埽」是一种用秫秸、树枝、土石,外裹草席捆扎而成的工程构件。 多个埽连接而成的建筑就是「埽工」。 埽工既可以当护岸坝,又可以堵决口。是最主要的防洪工具。 一个一丈宽的埽,用料为「木三草七」。需要五两银子。 文官管着埽工物料,要么虚报价款;要么偷工减料,将木三草七改成木一草九。此谓之「吃草」。 武官管着民夫施工。虚报挖掘土石方的工程量,借机骗取土石银,此谓之「吃土」。 白昂的老师徐有贞是个弄权的权臣。这位徐首辅人品低劣,善于钻营,心胸狭隘。曾害死于谦。 但人没有非黑即白。在另一方面,徐有贞精通水利,有大恩惠于百姓。 徐有贞生前曾对白昂说过:「河务买草木竹石麻铁,与民夫役工,一切公用,费帑银十之二三。」 那时的白昂还年轻。他大惑不解,问徐有贞:「先生,那剩下的十之七八呢?」 徐有贞苦笑一声,解释:「文武官员挥霍无度,大小衙门应酬吃喝,往来接待官员如过江之鲤。食之二三。」 「剩下五六,上至河道正堂、监管太监,下至民夫役长,你分一点,我分一点,雁过拔毛,掐尖落钞。」 「朝廷拨发十两治河银,最多也就二三两能用在河坝上。」 白昂整整给常风等人讲了三个时辰。从正午讲到了黄昏。 常风和袍泽们很是用心。时不时用笔将白昂所说河道猫腻记在纸上。 常风问白昂:「先生。我们锦衣卫的人不善查账。我准备从户部调用百名管账书吏随行,清查山东河道账目。您看如何?」 白昂连连摆手:「万万不可。我以前做过户部侍郎。知道手底下那群书吏是什么人。」 「书吏跟地方上关系错综复杂。用他们去查河道账,屁都查不出来。倒肥了这帮书吏,给了他们拿堵嘴银的机会。」 「你要用懂账之人。我建议你从北直隶的民间小店铺中雇一批账房先生。」 常风拱手:「多谢先生赐教。」 一众锦衣卫袍泽纷纷朝着白昂拱手作揖:「谢先生赐教。」 白昂开起了玩笑:「不必言谢。六部堂官犯在你们锦衣卫手里是常事。若我有被丢进诏狱的一天,你们对我手下留情,我就感激不尽了。」 徐胖子道:「看先生这话说的。哪儿能呐。」 此番管驯象的徐胖子也跟着常风去山东。 送走白昂后,常风跟徐胖子、钱宁、石文义商量。 常风道:「我早就有个想法。以前锦衣卫涉及清查账目的差事,都是从户部借人。十分不便。」 「我打算招募一群精通账目数字的管账先生,在北司内设置司账百户所。专管清查账目。」 常风所说司账百户所,职能类似于后世的经济犯罪侦查处一类。 石文义道:「设置新所,似乎得呈报朱指挥使,再由朱指挥使呈报皇上。」 钱宁插话:「朱指挥使现在十天倒有八天不在锦衣卫内,早就不管事了。我听***爹说,皇上有意另择指挥使人选。」 「这事儿报他作甚?常爷直接给皇上递道折子便是了。」 朱骥当官没当明白。下面的人不支持,上面的人不待见。加上他上了年纪,人老多病痛。这两年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 横竖北镇抚使常风、南镇抚使王妙心都是精明强干之人。锦衣卫的具体事务由他俩去管出不了岔子。 徐胖子道:「我说诸位,现在指挥佥事空缺。指挥同知又是两位小国舅。朱指挥使要是隐退了,咱常爷十有八九会接任。」 常风咳嗽了一声:「别胡说八道了。还是办正事。钱宁,限你三日内寻一百名民间商铺的管账先生。请到锦衣卫来。」 钱宁拱手:「遵命。」 夜幕降临,常风回了家。 老丈人刘秉义带了一坛子好酒,来给常风践行。 常风一进前院,就看到院里摆着一个纸扎丧鹤。 常风眉头紧蹙:「这倒霉玩意儿摆院里作什么?笑嫣,是哪家勋贵薨了,咱家要随丧?」 刘笑嫣 解释:「哪儿啊。这些日子,糖糖一直在跟青松棺材铺的黄元学做纸扎。」 常风有些不高兴:「堂堂宛平郡主,竟喜好这么不吉利的玩意儿。」 刘笑嫣嫣然一笑,压低声音:「我看糖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看黄元的眼神不对。」 常风愕然:「你是说......」 刘笑嫣道:「豆蔻年华,岂能不怀春?只是那黄元的出身跟糖糖不般配。」 常风很看得开:「你这话像是你爹嘴里说出来的。什么出身不出身?我以前跟你就般配了?」 「再说黄元那小子我见过。是个上进的读书人。说不准以后会金榜题名。」 「糖糖的心上人,家里没有当***的父辈,其实是好事。」 「***子弟若跟咱常家结亲,是冲着咱常家如今的权势来的。」 刘笑嫣道:「也对。我爹来给你践行。你快去饭厅吧。」 常风来到饭厅,一家人坐定。 喝了几杯酒,刘秉义道:「你这次去山东,又要大开杀戒了。」 常风问:「老泰山何出此言?」 刘秉义道:「我以前是做过布政使的。监管着北直隶境内六条大河的河务。河道官哪有不贪的?」 「大清河你知道吧?」 常风道:「知道,大清河源头在涞源境内。是条静河,很少发生水患。」 刘秉义抿了口酒:「没错。没有水患,大清河的河道衙门就没有进项。」 「成化二十年,为了让朝廷拨治河银,河道官儿竟跟监管少监勾结,扒开了大清河的河堤,人为制造水患。」 「工部派了个郎中来查,最后不了了之。」 常风震惊了:「为了有银可贪,他们竟敢制造水患?这不是拿百姓的命换银子嘛?」 刘秉义道:「河道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文官吃......」 常风接话:「文官吃草,武官吃土。」 刘秉义惊讶:「你也知道这话?」 常风答:「白部堂今日跟我说的。」 刘秉义道:「反正啊。以你的性子,去了山东一准会大开杀戒。」 这倒提醒了常风。此行山东,一定要带上钱宁。杀人出风头的事,还是让他去办。 钱宁办事十分利落。两日之后,一百多名账房先生来到了北镇抚司。 这些人个个喜上眉梢。钱宁已经跟他们说了,让他们进锦衣卫当差。 常风在值房接见了这批人。 常风道:「诸位。我准备在北司内设置司账百户所。可锦衣卫的袍泽们玩刀是行家里手。拨算盘珠子是外行。」 「所以把你们请来了。司账百户所的员额,宫里还未批下来。你们先随我去趟山东公干。每人都领校尉饷银。」 一众管账先生无不欢欣鼓舞。 就在此时,钦差刘大夏走了进来。 常风让一众管账先生下去,又让人给刘大夏上了茶。 刘大夏问:「准备的怎么样?咱们明日出京如何?」 常风当即应允:「好。此番办差,还请刘都院照应。」 刘大夏去山东,挂的是右副都御史衔。故常风称他为「刘都院」。 刘大夏道:「是你好好照应我才对。你要是能把朝廷拨下来的五十万两治河银看牢了,治河就成功了一半!」 常风问:「朝廷这次拨了五十万两?」 刘大夏点点头:「皇上很重视水利。昨日乾清宫面君,皇上说不够还可以递折子追加。」 常风道:「刘都院放心。我一定替您,替 朝廷看牢治河银。」 翌日,钦差车驾出京。古代治水很像打仗。故众人出京走的是安定门,图个吉利。 一路南行,十日后众人到达了黄河决口处,东昌府阳谷县境内。 张秋堤就位于阳谷县境。 刘大夏跟常风商量,先换上便服,视察水情。省得当地官府只给他们看想让他们看到的。 不微服私访不要紧。一微服私访,常风跟刘大夏傻眼了! 此番他们入鲁的皇差是治河,而非赈灾。 赈灾之事,是当地官府负责的。 两年零四个月之前,弘治帝下旨地方官府囤粮。为的就是应对这种灾荒年景。 照理说,那年地方官狠狠剥削了百姓一把,肥私的同时,官仓也都填得满满当当。 阳谷县应该有充足的粮食赈灾。 但是,常风和刘大夏一路巡查,看到的是饿殍遍地,野狗啃尸。 在阳谷县安乐乡的野地里,常风看到十几个灾民正在围着一口大锅。 众人走了过去。 常风问灾民:「这锅里煮的什么啊?」 灾民的回答让常风震惊:「煮的米肉。你想吃,得拿粮换。」 常风掀开了锅盖。 灾民连忙道:「快盖上!好容易找了这点干柴煮肉,别跑了热气!」 刘大夏等人看后,也呕吐不止。 常风他们都是京城里当官领饷的,没挨过饿。 可灾民们却x已为常。 常风大怒道:「大明律,立斩!我们是官府的!来啊,都给我拿下!」 灾民竟理直气壮的说:「凭什么拿我?」 以前常风只在书本上见过。这回竟亲眼得见。 刘大夏吩咐道:「别拿他们了。他们也是想求个活路。不然他儿子就白被换走了。」 刘大夏问灾民:「你们受了灾,官府没开粥棚赈济么?」 灾民答:「县城里有六个粥棚。煮的都是香喷喷的麦饭。可官府根本不让城外灾民入城!」 常风插话:「那城外各乡呢?就没有粥棚?」 灾民答:「安乐乡有三个粥棚。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常风等人来到了安乐乡的乡治所。 乡治所果然有三个粥棚,每个粥棚支着两口大锅。大锅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可是,手拿破碗排队等候施粥的百姓足有数千! 常风和随行的力士们始终身强体建。强行挤开身体虚弱的百姓们,来到了粥棚里。 只见一个乡里粮丁,用手抓起一把麦子,丢进了大锅之中。 一把麦子煮一大锅!这施的哪里是粥?分明是水! 常风抓住了粮丁的手:「这锅水能救人命嘛?」 粮丁大怒:「你是什么人?胆敢在粥场滋事?」 常风亮出了腰牌:「我是钦差副使,让负责安乐乡粥棚的粮长滚过来!」 不多时,安乐乡的粮长忙不迭的跑到了常风等人面前。 粮长跪地磕头:「小的给钦差老爷们磕头。」 「嘭!」常风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 粮长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爬起来,跪在常风面前不住的磕头。 常风怒道:「你就煮这种清得能照清人影的东西给灾民吃?信不信我把你剥光扔了锅里,煮成米肉给灾民果腹?」 粮长道:「禀钦差老爷。县里就给我们乡分下了十石麦子啊!」 刘大夏插话:「十石粮是一千六百多斤。熬成麦粥虽不多,但也能让两千多灾民吊命。」 粮长接下来的话,让众人目瞪口呆:「这十石麦子不是一天的赈粮,而是一个月的赈粮!」 常风暴怒:「一天才划五十多斤?五十多斤粮赈济几千灾民?」 粮长忙不迭的推卸责任:「这钦差老爷就要去问我们县尊了。数目是他定的。」 其实,粮长也不干净。十石粮拨下来,他自己贪了三石。分给了五名粮丁三石。安乐乡的赈粮,仅剩下区区四石。 他还拿其中二十斤麦子,买了一个十二岁的闺女做小妾。 没错,一个活生生的人,只值二十斤麦子。 常风道:「刘都院,咱们去阳谷县城吧。我去摘了知县的人头!」 众人正要离开粥棚,前往县城。却看见灾民们已经把他们的马用石头砸死了,正在争抢、生吞马肉。 钱宁怒道:「这群胆大包天的王八蛋,我得杀他几个!」 常风却阻拦他:「算了。二十匹马能救不少人命呢。咱们步行去县城吧!」 钦差奉旨到阳谷县治水。山东巡抚、都司、藩司、臬司、东昌知府等头头脑脑已经齐聚阳谷县,侯见钦差。 山东巡抚聂诚是阁老丘濬的至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位聂巡抚也是个腐儒。 常风等人来到了阳谷县衙。 聂巡抚等人齐齐下跪:「臣恭请圣安。」 刘大夏道:「圣躬安。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常风质问聂巡抚:「阳谷县境内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聂抚台可知晓?」 聂巡抚有丘濬当靠山,又是山东的封疆大吏。他并不怎么惧怕常风。 聂巡抚道:「钦差副使言过其实了吧?弘治盛世,怎么可能出现易子而食?」 「我已视察了阳谷县的粥场。煮的都是香喷喷的麦饭。每个灾民,每天可领一斤麦饭!」 常风怒道:「你进了阳谷县城就没出去巡查吧?你说的麦饭,是城内粥场的!」 「那是做样子给你看的!阳谷官府根本不让灾民进城!在城外的粥场,是十石米给几千灾民吃一个月!」 「一大锅只煮一把麦子!」 聂巡抚是丘濬的人,跟常风算政敌。 他针锋相对:「你们的皇差是治水。赈灾是我们山东当地官府的事。」 「我去哪儿巡查粥场,似乎不该你操心!」 刘大夏看不下去了:「要治水,先救民!民都死绝了,我们治水又有何用?」 第166章 孔家的粮,读书人配吃,老百姓不配吃(五千字章) 聂巡抚认为自己有在锦衣卫面前硬气的资本。 不光因为他是大明的理学宗师之一,在内阁里有靠山。 还因为他清廉。 老子不贪财,不好色,不夺利。一生只争个清流的名声。锦衣卫能奈我何? 再说了,哪朝哪代黄河决口不死人?死的都是些目不识丁的百姓而已,又没死士绅、读书人。 百姓,呵,百姓算得了什么?不识字、不读书的人,在我眼里根本不配为人。 聂巡抚的想法,正如老子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聂巡抚虽不是圣人,却自诩圣人的学生。 刘大夏说「要治水,先救民」。 聂巡抚不以为然:「皇上让二位钦差来治水。赈灾是我山东官府的事!」 「你们别忘了,我也是钦差!」 聂巡抚还真算钦差。 有明一代,省一级的地方官只包括三司,即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 巡抚虽在实际上是封疆大吏,名义上却是皇帝派驻地方的钦差。 常风有些不耐烦了:「阳谷知县是谁?滚出来!」 一个熟人来到了常风面前! 知县竟然是常风的同年,北直隶乡试亚元黄仲仁!大清官黄伯仁的弟弟! 常风目瞪口呆:「黄仲仁?是你?」 黄仲仁小心翼翼的说:「啊,常年兄。当初顺天府鹿鸣宴,下官不知常年兄的身份,冲撞了常年兄。下官追悔莫及。」 常风有些奇怪:「我记得两次会试,杏榜上都没你的名字。一个举人,短短数年竟当上了知县?」 大明选官极重出身。通常举人参加大挑,被授予县丞、主簿、典吏一类的职务。需要干上十年二十年,才能升为一县正堂。 且这还需要举人有背景、有门子、会办事。 黄仲仁压低声音:「回常年兄。下官的干爷是司礼监秉笔李广。」 常风恍然大悟!原来是抱了李广的大粗腿。 司礼监三巨头中,最不检点的就是李广。 他凭着张皇后的宠信,这几年大肆在地方上安插亲信。言官屡有参劾。 但弘治帝最大的毛病就是宠妻,且爱屋及乌。 对于涉及李广的参劾折子,弘治帝一律视而不见。 常风冷笑一声:「当初你以高才自诩。怎么认太监为干爷?」 聂巡抚不会做事,却会做官。做官的法门之一,就是在外人面前护犊子,赢得属下的支持。 黄仲仁官职虽低,却是山东的地方官。聂巡抚自然要回护。 黄仲仁一言不发。 聂巡抚替他说话:「钦差副使这话说的。据我所知,你在成化二十三年就认了怀恩公公当干爷。」 「你现在说出这话贬低黄知县。岂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常风道:「好!不说认干亲的事。平安乡有数千灾民。你只拨发了十石赈灾粮,要赈一个月。有这回事嘛?」 黄仲仁惊慌失措:「这,这。阳谷县官仓空虚,水灾来的又急,我没有办法只能......」 常风道:「放屁!弘治三年皇上下旨地方州县囤粮应对灾年。天下官仓都是满的。怎么两年零四个月过去,你却说官仓空了?」 黄仲仁道:「下官到任不过一年半。上任时官仓就是空的。这是前任落下的亏空!」 官场有一条潜规则:现任官不找前任官的后账。大家都有离任调走的一天。官家落下的亏空,自有老百姓接盘。何必找后账呢。 但此刻锦衣卫的常屠夫盯上了黄仲仁。黄仲仁惊慌失措之下,也只能把锅甩给前任。 其实,阳谷县官仓账面存粮五千石。黄仲仁上任前,前任知县贪墨了两千石。 剩下三千石,被黄仲仁在一年半的时间内陆续卖光了,换成了银子。他肥私的同时,拿出一半儿孝敬干爷李广。 果如黄仲仁的兄长黄伯仁当初所言:皇上命地方囤粮的初衷是好的。但真遇到灾年,囤的粮吃不到灾民嘴里! 常风亲眼目睹了百姓易子而食,又被聂巡抚这个腐儒气着了。他已动了杀念,想杀人立威。 只有立了钦差之威,山东的地方官才会畏惧他们,尽心协助他们救民、治水。 常风怒道:「黄仲仁,阳谷百姓易子而食,是钦差正、副使及随员亲眼所见。你的治下出了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我该治你何罪?」 说完这话,常风给钱宁使了个眼色。 这些年,钱宁已经咂摸过味儿来了。心里清楚常风把他当成了杀人的刀。 可钱宁无所谓。杀人能立威获势。他巴不得常风把他当刀使呢! 钱宁接话:「常爷,黄仲仁其罪当诛!」 黄仲仁目瞪口呆:「***爷是李广李公公,不看僧面看佛面......」 钱宁怒道:「你知道我是谁?」 黄仲仁问:「你是?」 钱宁道:「记住了!老子是锦衣卫查检千户钱宁!***爹是司礼监首席秉笔钱能!」 说完钱宁抽出了腰刀。 聂巡抚急眼了:「朝廷命官岂能擅杀?来啊,请王命旗牌!」 地方巡抚有皇帝颁发的王命旗牌,类似于戏文里的尚方宝剑。可代表皇帝在地方便宜行事。能杀人也能保人。 聂巡抚想用王命旗牌保黄仲仁的命。 哪曾想,他话音刚落,钱宁的刀已经刺穿了黄仲仁的脖颈。 「呲啦啦!」黄仲仁的血溅了一地。 聂巡抚惊呆了。 钱宁扯着嗓子高喊:「谁不拿老百姓当回事儿,这就是下场!」 「一个七品官算个卵!锦衣卫就算杀三、四品的大员,照样像把鸡蛋摇散黄一般容易!」 「记住了,我叫钱宁!谁敢不听刘都院、常爷的吩咐,我钱宁第一个不饶!黄仲仁就是下场!」 聂巡抚一个腐儒,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 他又惊又怒,说话竟然结巴了:「钱宁,我要参你们滥杀地方官员!」 钱宁冷笑一声:「呵,随便参!你是嫌我在皇上面前立的功不够多,帮我报功呢!」 聂巡抚看向了刘大夏:「刘大夏,钱宁是你的随员。他滥杀无辜你不管嘛?」 刘大夏微微一笑:「锦衣卫的人,只有常镇抚使管得了。」 常风跟刘大夏唱起了双簧:「钱公公的义子干儿,只有钱公公管得了。」 聂巡抚怒道:「好!好!你们给我听清了,你们一到山东就杀了当地官员。我会参你们!」 「另外,我不与血腥的屠夫为伍!山东官府只管赈灾!治水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聂巡抚大喊一声:「三司官员都跟我回济南去!」 聂巡抚等于表态了:别想我们山东官府协助你们治水。 聂巡抚走后,刘大夏道:「走就走吧。我也不指望一个腐儒能帮我救民、治水。」 常风附和:「他要参咱们。我还要参他呢!」 众人进了阳谷县衙。将阳谷县衙当成了钦差行辕。 常风当即写了一道折子,一封信。 折子是给弘治帝的,参劾山东巡抚聂诚。 折子的最后,常风写了两句话。这两句话像是两把刀子:「易子而食,不应出现在弘治盛世。」 「盛世之下,鲁西饿殍遍野,乃代天牧民者聂诚之过也!」 信则是写给山东莱州知府黄伯仁的。毕竟常风跟黄伯仁有私交。杀了人家弟弟,总要解释一番。 翌日,常风分遣力士和账房先生,到沿河十三县统计灾民人数,估算救灾所需赈粮数目。 两日后,数目大致估算完成。需粮二十五万石。 可鲁西各府县的官仓都是空的。 聂诚那厮跟常风、刘大夏赌气,以防备倭寇囤储军粮为名,下令不准调拨藩司、鲁东府县官仓的一粒粮食给受灾州县。 阳谷县大堂内。 常风跟刘大夏商量:「灾情如火。得找粮食先救灾民的命。治水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刘大夏道:「对。得抓紧在山东当地寻粮。谁有粮呢?」 常风道:「自然是士绅。山东最大的士绅是衍圣公孔宏泰。咱俩跟他是至交,这就写信给他,劝他捐粮运到鲁西来!」 常风写好了借粮信,差石文义骑快马赶往曲阜。 孔宏泰接信后欣然应允,拥有田地百万亩的孔家果然财大气粗。能够拿出存粮十万石。 然而,这批粮食却被烧了! 放火的人,是孔家的上千族人! 孔家族人反对孔宏泰捐粮。理由很充分:历代皇家赐田,乃是学田。供山东的读书人进学所用。 我们孔家的粮,读书人配吃,老百姓不配吃。 孔宏泰这个家主,跟上千族人发生了激烈的矛盾。 族人们认为:你虽是孔家家主。但粮食不是你自己的。属于全族。 族人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囤粮的粮仓放了火。 就算烧了,孔家的粮食也不给那些泥腿子吃! 一千六百万斤粮着火。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一夜。 这帮孔圣人的孝子贤孙,狠起来连供奉祖宗牌位的孔庙都敢烧(弘治十二年),何况粮食? 阳谷县大堂。 石文义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向刘大夏和常风禀报了这个消息。 常风闻言先是吃惊不已:「烧了?孔家这帮族人是冷血的畜生嘛?他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嘛?」 石文义道:「孔家大仓被烧了个干净。衍圣公也无计可施。」 徐胖子插话:「吊!敢烧老百姓的救命粮,我带人去曲阜,抓他几百人。」 刘大夏却摆手:「他们烧的是自家私粮,不是官粮。且这是孔家内讧。锦衣卫虽是皇帝家奴,却不能介入孔家族务。」 常风陷入了迷茫:「刘都院。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山东当地官员把老百姓当成牛马。任他们自生自灭。」 「孔圣子孙也把老百姓当成牛马。粮食宁肯烧了都不给灾民吃。」 「山东的士绅宛如铁公鸡。趁着灾年贱价买灾民的田当作私产,买灾民家的女儿当作玩物。就是不肯开捐放赈。」 「这他娘是在孔孟之乡、礼仪之邦发生的事啊!」 「孔子、孟子的书读了又有何用?该烧的不是粮食,而是四书五经!」 「大明朝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刘大夏宽慰常风:「普天下总有些良心未泯的官员、读书人。也不能一概而论。」 就在此时,钱宁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常爷,莱州知府黄伯仁进阳谷县了!」 常风问:「他是来给他弟弟 黄仲仁收尸的嘛?把尸体还他吧。我始终跟他有几分交情。」 钱宁却道:「常爷,黄伯仁是来送粮的!运粮的车队足足排出去两里地!他还运来了上百车海盐!」 常风惊讶:「走。咱们去城门口迎接!」 众人来到了城门口。 常风见到了身体肥胖臃肿,气喘吁吁的黄伯仁。 黄伯仁没穿官服,而是穿着一身布衣。 常风握住了黄伯仁的手:「黄兄!」 黄伯仁道:「上差,这回莱州府运来了官粮七万石、官盐三千石,赈济鲁西灾民。」 「另外我跟金矿监管太监高凤高公公商量了下。上个月莱州焦家、金城两座金矿产金六百两,暂时不上交朝廷。一并带来赈济灾民。」 莱州是鱼米之乡,还有渔盐之利,盛产黄金,是山东有名的富府。 黄伯仁在任期间为官清正廉洁,将莱州府经营得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莱州府粮满仓,盐满囤。有能力救济鲁西灾区。 但山东巡抚聂诚严令鲁东各府不得调粮到鲁西。聂巡抚是黄伯仁的顶头上司。黄伯仁这么干是要丢乌纱的。 大明金矿监管极为严格。挪用金矿产金,黄伯仁跟太监高凤都要掉脑袋。 为了赈济嗷嗷待哺的灾民,大胖子黄伯仁豁出去了! 黄伯仁天生胆子小,当初见到锦衣卫直接吓出胸痹之症。 但这回为了百姓,他生出了吞天之胆! 刘大夏感慨:「黄知府,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换灾民的活路啊!」 黄伯仁的回答振聋发聩:「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乃为官之人的本分。即便被斩首、凌迟又有何憾?」 常风感慨:「如果大明的官员、读书人都似黄兄一般的胸襟,天下何愁不安定!又怎会生出易子而食的惨剧?」 一旁的钱宁有些愧疚:「黄知府。我杀了您二弟......」 黄伯仁一摆手:「此事不要提了!这是他咎由自取。我没他这样的弟弟!」 「我听说山东巡抚、三司联名参劾锦衣卫滥杀。这封信可以替你们洗脱罪名。」 说完黄伯仁拿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他弟弟黄仲仁写给他的。 信的内容是,当弟弟的嘲笑哥哥迂腐。守着莱州那个富庶之地过苦日子。 黄仲仁颇为得意的向哥哥传授生财之道。 税捐分为朝廷正税和地方杂捐。类似于后世的国税和地税。 黄仲仁说,自己在阳谷县开了斗船捐、栗行捐、出县捐、山货捐、兴学捐、皮货捐、药捐、戏捐、宰牲捐、榨油捐、炭秤捐、粪捐、尿捐......整整三十八钟杂捐。赚的盆满钵满。 他让兄长学学他,在莱州知府任上捞他个几万两雪花银。 常风接过信,大体看了看。 黄伯仁道:「把那畜生写给我的信交给朝廷,便能证明他该杀!可以为锦衣卫洗脱滥杀地方官的罪名。」 名震京华的常屠,此刻感动的流出了眼泪。 大义灭亲,清廉自守,为救百姓不惜性命。这样的官要是多几个就好了! 众人进了阳谷县大堂。 刘大夏道:「莱州虽运来七万石官粮。但赈灾粮的缺口还差十八万石。」 「朝廷赈粮调派还需时日。我看这样吧,先从治水专款中拿出十五万两,在临近省份购粮。」 黄伯仁接话:「我带来的六百两金子也一并用作购粮!」 钱宁提出异议:「刘大人,据我所知朝廷拨款一向是专款专用。治水专款挪用作 赈灾,恐怕......」 刘大夏道:「为解救灾民不惜掉脑袋的官员,不止黄知府一位!还有我刘大夏!」 常风正色道:「还有我!」 锦衣卫的袍泽纷纷附和:「还有在下!」 刘大夏写了一道禀明挪用治水专款原因的折子,常风、徐胖子、钱宁、石文义还有一众锦衣卫袍泽都在折子上署上了名字。 几百个署名写完,常风道:「诸位,这次赈灾治水,咱们共进退,共患难!」 「朝廷里的人都说锦衣卫是一群只知杀人的屠夫。这回,咱们得让他们看看,锦衣卫的屠夫比满口仁义道德的他们有良心!」 当日众人便行动了起来。 锦衣卫新设司账百户所的账房先生们,被常风安排去各省购粮。 另一方面,常风将莱州官粮调派到了灾区的各个粥场。煮厚可插筷的麦粥赈济灾民。 力士们在各粥场来回巡视。只要发现粮长、棚长、粮役有贪墨情事,立即斩首。 乾清宫大殿。 弘治帝当着内阁三阁老的面,看了常风等人送上来的两封奏折。 看完之后,弘治帝龙颜大怒。直接将铜罄狠狠砸在了地上! 这回不是摔,而是砸! 「易子而食,不应出现在弘治盛世。」 「盛世之下,鲁西饿殍遍野,乃代天牧民者聂诚之过也!」 这两行字像是两把刀,插在了弘治帝的心口上。 弘治帝将两封奏折抛到了地上:「你们看看吧!」 徐浦、刘健、丘濬三人捡起折子传阅。 丘濬吞吞吐吐:「这,这。皇上,常风竟敢在折子末尾写下大逆不道之言。论罪当斩!」 「刘大夏挪用治水专款,亦应革职查办。」 弘治帝大怒道:「放屁!常、刘二人有何罪?罪在聂诚!」 「丘濬,这就是你给朕推荐的山东巡抚嘛?」 「内阁拟旨,山东巡抚聂诚视黎民百姓如草芥,赈灾不利导致饿殍遍地,斩立决!」 「好在山东还有个好官!命莱州知府黄伯仁,代行巡抚职权!领兵部侍郎衔!」 「都说朕是仁慈之君!朕这回要开杀戒!」 「传朕口谕给常风。此番凡阻挠赈灾、治水,贪墨赈粮、河工银者,上至三司,下至吏役,常风皆可先斩后奏!」 「另命户部立即调拨钱粮,运往鲁西灾区!」 第167章 水龙冲堤(五千字章) 弘治帝动了真怒。但作为皇帝,他愤怒之余始终保持着理智。 他没有处罚举荐聂诚的丘濬。 程朱理学是科举晋身的唯一学问,控制着整个大明的上升通道。夸张一点说,如今的大明就是以理学立国。 理学的内核是服从,是控制人、统治人的工具。 对于任何一个封建帝王来说,尊崇理学都是治理天下的绝佳手段。 丘濬这个理学领袖轻易动不得,还是要当成一尊佛供在内阁......尽管弘治帝认为他给王恕、马文升提鞋都不配。 一个古代明君也好,一个后世的成功企业家也罢。想要实现至高理想,首先要学会妥协。 弘治帝已深谙此道。 一道圣旨传至山东。ap. 身在阳谷县的黄伯仁好比秦始皇和胡亥叠罗汉——赢上加赢! 他从正四品知府,直接升为署理巡抚,还领兵部侍郎衔,晋身朝廷正三品大员。 好官有好报了属于是。 旨意上让锦衣卫将聂诚处斩。 常风又开始鸡贼了。按理说,斩一省巡抚需北镇抚使亲自前往比较妥当。 但他却以赈灾事务繁忙,没工夫去济南为理由,命钱宁代他去济南监斩聂诚。 杀人、得罪人的事交给钱宁去做。 救民于水火这种积累官声、人望的事,我常风来做。 想在官场长久的平安混下去,常风必须要学得油滑。 钱宁清楚常风的用意。司礼监秉笔的义子不是傻子。 又或者说,这世上根本没几个傻子。只不过每个人想明白一件事情的时间不同。 能在极短时间内把事情想明白的,我们称之为聪明人。 需要很长时间把事情想明白的,我们称之为笨人。 钱宁再笨,也给常风当了整整六年杀人的刀、得罪人的替身,他能想不明白? 更别提他身后还有一位人精一般的干爹指点了。 不过钱宁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亏。他乐于当常风的刀。他很享受被人畏惧的感觉。 被人畏惧和被人拥戴都是好事。如果只能选一样,钱宁会选择前者。 钱宁去杀人了。常风则忙着救人。 平安乡粥场。 常风跟刘大夏、黄伯仁进了粥场。 粥场的大锅里煮着厚可插筷的麦饭,咕嘟嘟冒着热气儿。 一位老人手捧一个破碗走到大锅边。粮役给他舀了整整一碗。 老人激动的跪倒在地,双手将碗捧过头顶,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啊!」 常风看到这一幕颇为感慨:「老百姓的所求其实不多。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就会发自肺腑的感谢天子。」 刘大夏附和:「是啊。反过来说,能让老百姓吃上一口热乎饭的天子,就堪称明君。」 莱州府援助鲁西的官粮已经吃到了老百姓肚子里。从外省购买的粮食、户部赈粮也正在运来鲁西的途中。 署理巡抚黄伯仁,还下令鲁东各富庶州府调官粮来鲁西灾区。 常风感慨:「以大明如今的国力。只要上上下下的官员稍微有点人性,就不会出现饿殍遍野的惨状。」 刘大夏叹了声:「我想起先师说过的一句话。」 常风问:「什么话?」 刘大夏答:「理学想要塑造人,却把人扭曲得不做人。」 「我相信人性本善。但人一旦读了书,忙于钻研理学晋身,最后就变得不做人了。」 常风笑道:「你这话要让内阁的丘阁老知道,定找你拼命 。」 与此同时,济南。 钱宁威风凛凛的坐在监斩台上。 前任山东巡抚聂诚五花大绑跪在刑台上。 济南通府官员垂手站在刑台下观斩。老百姓们人山人海的围着斩台看热闹。 已近午时。 钱宁高声道:「诸位山东的父老乡亲!聂诚尸位素餐,导致鲁西洪泛地饿殍遍野。」 「今日,我锦衣卫千户钱宁,代天子斩聂诚,以平民怨!」 一众百姓纷纷高喊:「好!」 「青天大老爷!」 百姓就是这样,只要杀的是当官的,他们就高兴,就拍手叫好。 因为他们认为,当官的十个有九个坏,杀了一准不冤枉。 钱宁又道:「山东有司官员都给我听好了!今日我杀聂诚,是杀给你们看的!」 「谁敢在治水、赈灾的事情上不听刘都院、常镇抚使、黄部堂的差遣,我下个杀的就是谁!」 黄伯仁如今有兵部侍郎衔在身。故钱宁称其为「部堂」。 山东的地方官纷纷跪倒,齐声道:「是!」 这帮人整日自诩什么圣人学子,风骨高洁。真有杀头之虞时,他们又忙不迭给钱宁一个皇帝家奴下跪。 钱宁一声令下:「午时已到,行刑!」 刀斧手手起刀落,聂诚的人头骨碌骨碌滚落在地。 老百姓又响起一片叫好声。 钱宁吩咐一众官员:「现在治水钦差和署理巡抚都在阳谷县。有司官员观完刑,立即赶去阳谷县!」 官员们唯唯诺诺,离开了刑场动身前往阳谷县。 就在此时,山东河道监管少监郭奇驴来到了钱宁面前。 郭奇驴朝着钱宁一拱手:「大哥!真是今非昔比了,你如今好威风啊!」 郭奇驴也是钱能的义子。故称钱宁「大哥」。 钱宁笑道:「九驴子。咱们可有整整三年未见了。近来可好?」 郭奇驴苦笑一声:「唉,张秋堤决了口,我这个河道监管难辞其咎。只等着朝廷追究了。」 「这回钦差来山东治水,大哥可得替我多遮掩着些。」 钱宁意味深长的说:「咱们虽有同一位干爹。可涉及公事,我得铁面无私。」 郭奇驴心领神会,直接将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塞进了钱宁的袖中:「大哥,劳烦了。」 钱宁得了厚礼,立马改口:「咳!咱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说劳烦是见外了。能帮你遮掩的,我定帮你遮掩。」 郭奇驴是宫里派驻山东的河务大掌柜。他心知肚明,在他任内三年,山东的治河银总计二十万两。 其中最多只有五万两用在了修堤坝上。 剩下的十五万两倒不是他一人独吞,他没那么大胃口。 是被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河道官儿们分了。 他自己得银三万两。要是钦差深究下来,张秋堤决口之事他难辞其咎。 钱宁拍了胸脯帮他遮掩,他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官场谁人不知,钱宁如今是锦衣卫常爷的心腹。 且说常风、刘大夏等人花了一个月功夫,基本稳定了鲁西局面。 赈灾之事已经办得七七八八。如今该着力于治水了。 刘大夏率领一众官员,先视察了张秋堤。 黄河水依旧从张秋堤的决口处汹涌而出。 视察完,刘大夏与官员们回到阳谷县衙商议:「如今看来,堵住张秋堤缺口已无可能。唯有分水法与障水法并用。」 分水法顾名思义,指疏通支流河道,将主河 道的水势分流。 障水法则是在岸边设置河堤。 常风站在刘大夏身边一言不发。他对于自己不懂的事从不发表意见。 怎么治河是刘大夏的事。他只管看好治河银别被官员贪墨。 刘大夏命人铺开了一张《山东河流堪舆图》。 他用手分别指了三个地方:「我们得在黄陵冈疏通贾鲁河,同时疏通孙家渡和四府营的上游,以分水势。」 「这三个地方用分水法。」 「同时从胙城经过东明、长垣到徐州修筑长堤。这一线地方用障水法。」 治水是一盘大棋。按照刘大夏的设想,这件大工程北起鲁西,南到徐州中原地。 而工程第一步的施工地黄陵冈,位于后世的宇宙中心——山东菏泽曹县!那个牛逼六六六的地方。 河道监管郭奇驴听到刘大夏要在黄陵冈疏通贾鲁河,脑门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山东的每一段堤坝,都是豆腐一般的工程。 文官吃草,武官吃土。他这个不文不武的阉人是草、土全吃。 张秋堤是豆腐工程。可张秋堤已经被大水冲了,死无对证。 到底是因为水势太大导致决口,还是因为豆腐工程导致决口,谁也说不清。 贾鲁河沿岸堤坝却不同。没被水冲,摆在那儿呢。 钦差一到,那些木一草九,甚至十成是草的埽工漏了馅......钱宁想保他都保不住! 常风虽不说话,但眼神一直扫视着一众官员。他从郭奇驴的表情中,看出此人心中有鬼。 郭奇驴的脑子转得很快。 仓场亏空有露馅之虞,管粮官有个不二法门「火龙烧仓」。即放火烧掉粮仓,毁掉罪证。 河道豆腐工程有露馅之虞,河道官也有个不二法门「水龙冲堤」。即人为决堤,让洪水冲掉罪证。 郭奇驴打定主意,派人赶往曹县黄陵冈决堤放水。至于老百姓遭殃不遭殃,他才不在乎呢。 黄伯仁提出了问题:「按照刘都院的设想,这样庞大的工程恐怕需要民夫十万以上。」 「如果从山东征发徭役,山东百姓负担过重。」 任何人都要站在自己的立场思考问题。 黄伯仁是山东的署理巡抚。做事情要从山东百姓的利益出发。这没毛病。 刘大夏道:「还是治水的老法子,以工代赈!鲁西有几十万灾民。凡十六到四十岁的壮年男子,参加水利施工,每月发半石粮米。」 半石粮米就是八十三斤。添点野菜煮糊糊,够四口之家吃一个月了。 黄伯仁道:「妙哉!灾民有粮米赚,必定踊跃报名。」 刘大夏道:「诸位各自去发动鲁西百姓,五日之内,我们凑够十万民夫就动身去曹县。」 一众官员散去。 常风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河道监管郭奇驴身上。 十年的锦衣卫历练,让他有了一种敏锐的直觉。 他总感觉郭奇驴有些鬼鬼祟祟的。 郭奇驴出得阳谷县衙。县衙大门前站着几个河道监管衙门的小宦官。 常风站在大门内偷窥着郭奇驴。 只见郭奇驴跟一个小宦官嘀咕了好半天。小宦官一拱手,上了一匹马。 恰好徐胖子走了过来:「常爷,看什么呢?」 常风道:「看到那个骑马的小宦官了嘛?你跟上他。在城外把他抓起来。我要审问。」 「这事儿别让郭奇驴和钱宁知道。」 徐胖子惊讶:「怎么还背着钱宁?」 常风提醒他 :「你忘了,郭奇驴和钱宁都是钱公公的义子啊!」 按照之前白昂讲课时所说,河道官没有一个干净的。 常风认为郭奇驴指定也从河道上捞了好处。只是多、少的问题。 今日县衙议事,常风见他表情慌张。出来后又鬼鬼祟祟的,一定是做贼心虚。 傍晚时分,常风跟刘大夏、黄伯仁正在吃晚饭。 晚饭是三碗蒸麦饭,一碟咸菜,一碟炒青菜。 灾民们吃的是麦粥。他们三人不忍心铺张。 刘大夏道:「黄部堂,你从莱州运来的那三千石海盐算是派上大用场了。」 「我让每个粥棚在每一锅麦粥里都放上一捧。」 「人要是不吃盐,身上就没力气。还谈何让灾民们跟着咱们治水?」 黄伯仁道:「那批海盐是我强逼盐商捐的。呵,估计他们到现在还在问候我的八代祖宗。」 虽吃的是粗茶淡饭,常风却感觉比孔府宴还要香甜。 他在京城参与了太多官场争斗、宫廷阴谋。这回总算是接了一件能够造福黎民百姓的差事。 就在此时,一名力士前来禀报:「常爷,徐爷说您要的人已经抓起来了。人关在了城西土地庙。」 常风站起身:「我去一趟城西。刘都院、黄部堂,你们慢用。」 刘大夏问:「你抓了什么人?」 常风一笑:「事关机密,暂时不方便透露。」 半个时辰后,城西,土地庙。 常风下了马,把马缰甩给一名随行力士,大步进了土地庙中。 河道监管衙门的小宦官被蒙着眼睛。徐胖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小宦官对面。 常风吩咐徐胖子:「扯下他的蒙眼布。」 徐胖子照做。 小宦官看清是常风,连忙道:「常爷,你们为啥抓我。是不是有误会。咱们都是皇上的家奴,是一家人呐!」 徐胖子啐了他一口:「啊呵呸!什么一家人,你也配?」 小宦官很会攀关系:「算起来我是怀恩老内相的玄孙。常爷是老内相的干孙。我得喊常爷一声阿爷!」 常风笑呵呵的看着小宦官:「乖孙!你说的对,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可以无话不谈。」 「说吧,你们郭少监派你出城做什么去?」 小宦官敷衍:「啊,郭少监让我回济南给河道监管衙门的师兄弟们传话。」 常风追问:「哦?传什么话?」 小宦官瞎编:「啊,让他们把最近十年的黄河水汛表拿来,供刘都院参照。」 常风面色一变:「大胆!竟敢骗你阿爷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诈供万金油。常风这是有枣没枣打上三杆子。 小宦官虽没上套,脸上却显露出慌张的神色:「真......真的。」 常风道:「不说实话,那我得给你上刑了。徐光祚!」 徐胖子笑道:「在!常爷你说吧,是给他坐老虎凳,还是先拿钉子钉脚板?」 常风微微摇头:「放屁!人家好歹是我乖孙。怎么能上那些残酷的大刑?」 「诏狱里管行刑的老齐跟我说过,锦衣卫最轻的刑是脚底刑。就是拿马鬃挠受刑之人的脚底板。」 「人最怕痒的地方就是脚底板。受刑之人会奇痒无比。」 徐胖子直接抽出了腰刀:「得嘞,我去割马鬃。」 徐胖子出得土地庙,在马身上割了一大撮马鬃。不多时去而复返。 常风将小宦官的鞋脱了。徐胖子开始给他上刑。 小宦官先是大笑:「哈哈哈,干爷别捉弄孙子我了,哈哈哈。」 片刻后,肌肤之痒变成了锥心刺骨的瘙痒。 痒到极致,比疼更难以忍受。 小宦官求饶:「干爷,哈哈哈,饶了孙子吧!我全说,哈哈哈!」 常风命徐胖子停手。 小宦官宛如死里逃生,大口喘着气:「常爷,我要是说了,您能保我不死嘛?」 常风点头:「只要你说实话,我就保你不死。」 小宦官是宫里出来的,早就听说过锦衣卫常屠的狠辣手段。 他自知这一劫躲不过去了,干脆把上司郭奇驴给卖了。 小宦官道:「我们郭少监让我去曹县,找曹县的张知县。」 常风问:「哦?找张知县做什么?」 小宦官的话让常风震惊了:「让张知县带人在贾鲁河大堤上扒开个口子,毁堤。」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毁堤?只要扒一个口子,河水就能冲毁整段堤坝。」 「贾鲁河大堤沿岸有三个县的百姓。你们郭少监疯了?他这是要人为制造洪灾!」 「为了什么?」 小宦官答:「为了销毁罪证。贾鲁河堤上的埽工,全都像豆腐渣子一般。」 「最近三年,河道监管衙门在账面上给贾鲁河堤工程用了三万两银子。」 「我们郭少监跟菏泽知府、曹县知县还有河工营的指挥佥事勾结。谎报埽数,又偷工减料,还虚报民夫挖掘土方数目。」 「也就有四千两真正用在堤坝上。」 常风眉头紧蹙:「也就是说,三万两河工银,被他们贪墨了两万六千两?」 小宦官答:「正是。不止贾鲁河,山东境内大小河流的河堤都有鬼!」 「郭少监听说刘都院要去曹县慌了神,怕露馅。这才命我去报信,水龙冲堤!」 常风暴怒不已:「刘都院跟黄部堂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治水。郭奇驴竟指使人毁堤淹民?」 「这事情要是让他办成了,菏泽府会凭空多出来几万灾民!」 小宦官附和:「对对对!他好黑的心肠哇!孙子我都看不下去了!」 常风道:「小子,你是宫里出来的。应该知道我跟萧公公、钱公公、李公公关系都不错。」 「你可敢跟郭奇驴对峙?若敢,我保你从九等内使升为七等常随!」 「你若不听我的。呵,我让你从世间消失,如把蚯蚓劈两半儿一般容易。」 威逼加利诱,小宦官立马跳反。 小宦官道:「那今后孙子就全靠阿爷提携了!」 常风道:「走,咱们回阳谷县。」 三人出了土地庙。 徐胖子将常风拉到一边:「你确定要动郭奇驴?你自己都说了,他是钱公公的干儿子。」 常风道:「刘都院的治水计划如此浩大,所用银两会是个天大的数字。」 「国库存银有限。我打算狠狠办一批山东地方官,抄了他们的家,充实治水银!」 「郭奇驴是河道监管少监。所有跟河道有关的官员,都围着他转。」 「先办了郭奇驴,才能顺藤摸瓜,拔出萝卜带出泥!」 徐胖子惊讶:「这些年你不是最反对掀起大案嘛?」 常风道:「此一时彼一时。若不是山东这批河道官上下其手,大肆贪墨。百姓何至于易子而食?」 山东的一场河道大案,即将拉开序幕。 第168章 如果皇上看到我这满手老茧,嘿嘿(五千字章) 阳谷县衙。 郭奇驴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水龙冲堤是个好法子。但就怕刘大夏领着锦衣卫的常屠夫满山东转悠。他总不能把整个山东的堤坝全都扒了、毁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决了贾鲁河的堤再说。 他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好在***爹是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又有钱宁在山东照应我。二位钦差不看僧面看佛面...... 任何事都是风险与收益并存。 河道官儿在没有水灾时,是一等一的肥缺。一旦出了水灾,就变成了有可能掉脑袋的倒霉缺儿。 一名锦衣卫力士来到了他面前:「郭少监,二位钦差请你去大堂商量埽工的事。」 郭奇驴跟着力士来到了大堂。 一进大堂他就发觉气氛不对。 常风坐在正堂位上。刘大夏和黄伯仁分列两侧。 锦衣卫力士两边雁别翅排开。这分明就是审案的架势。 见郭奇驴来了,常风一排惊堂木:「来啊,拿下!」 两名力士立马上前,将郭奇驴的双手绑了。 常风怒道:「郭奇驴,你可知罪?」 郭奇驴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常爷,我何罪之有?我是宫里的少监。就算犯了罪也该司礼监的人审我!」 常风冷笑一声:「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一个小小少监而已。想当初司礼监掌印尚铭我都照审不误!」 郭奇驴一听这话,气焰顿消:「常爷,我冤枉啊!」 常风拍了拍手,徐胖子将小宦官带了上来。 郭奇驴惊讶:「魏彬?你不是去曹县了嘛?」 那小宦官名叫魏彬。这是一个日后被列入「八虎」内的名字。 魏彬转得够快的,见郭奇驴被常风绑了,立即没了往日的恭敬:「郭奇驴,我艹你亲娘!」 「你让老子去曹县干决口坑害沿河百姓的事儿。我能听你的?」 「你的那些烂事儿,我已经全部禀报给常爷啦!」 「在铁面无私的常爷面前,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招供!」 就在此时,钱宁走了进来。他大为惊诧:「常爷,您怎么把郭少监绑了?他是***爹的义子啊!」 常风道:「他把山东河道监管衙门当成了自家菜园子。把治河银当成了萝卜白菜一般往自家搬。」 「如果钱公公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让我秉公执法!」 钱宁拿了魏彬的银票手短,他道:「常爷,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常风命令钱宁:「镇抚使审案,千户站到一边!」 钱宁只得拱手:「是!」 魏彬是郭奇驴的小心腹。没事儿还在床榻上给郭奇驴扮媳妇儿。 他对郭奇驴的事儿一清二楚。 魏彬道:「常爷,河道监管衙门的账目有两本。一本明账,是给朝廷看的。」 「一本暗账,上面记录了山东二十八名河道官,及沿河知府、知县瓜分治河银的详细账目。」 「一笔笔,一桩桩记录的清清楚楚!」 常风连忙问:「暗账藏在何处?」 魏彬答:「藏在济南郭奇驴的后衙卧房床榻下的暗格里!」 郭奇驴大怒:「魏彬,你出卖我!」 魏彬不甘示弱:「我没卖你!我是在帮我阿爷惩女干除恶呐!」 郭奇驴不解:「你阿爷,谁?」 魏彬道:「常爷就是我阿爷!」 常风命石文义道:「你立即赶去济南。把那本暗账取来 。」 随后他一拍惊堂木:「郭奇驴,你若是个识相的,就把如何贪墨治河银的事从实招来。」 「你不招也没关系。暗账拿回来就是铁证如山。你照样难逃一死!」 郭奇驴是煮熟的鸭子煮不烂的嘴:「魏彬血口喷人!常风你跟他勾结陷害我!」 钱宁见状不妙,突然开口:「常爷,我正要举发郭奇驴呢!」 常风来了兴趣:「哦?你举发他什么?」 钱宁从袖中拿出了那张三千两的银票。 银票这东西携带方便。钱宁怕被人看到银票,故一直随身带在袍袖暗兜之中。 钱宁走到常风面前,将三千两银票奉上:「常爷,郭奇驴在任上贪污纳贿,捞银子肥私。」 「他见两位钦差到了山东,心虚不已。竟拿了这张三千两的银票,妄图贿赂我!让我包庇他的罪行。」 「我钱宁跟了常爷您这么久,岂能不知天不藏女干的道理?」 「我本来是想言辞拒绝这三千两银子的。可转念一想,治河银本就不多。我收了他的银子,交公用作治水所需岂不美哉?」 「正要把银子交给您呢。可巧,您就把他抓了!」 钱宁也是个人精!直接撇清了关系,把纳贿说成了大公无私。 常风岂能看不出其中猫腻?不过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替身。 常风夸赞钱宁:「不愧是钱公公的好义子!也不枉我这六七年大力提拔你。」 郭奇驴彻底傻眼了! 他没想到,魏彬和钱宁这么轻易就把他给卖了。 常风质问他:「郭奇驴,你心里没鬼,为何要给钱宁行贿?呵,一出手就是三千两,你好大方!」 「徐光祚。皇上给我传了一道口谕,怎么说的来着?」 徐胖子朗声道:「凡阻挠赈灾、治水,贪墨赈粮、治水银者,上至三司,下至吏役,常风皆可先斩后奏!」 常风点点头:「来啊。把郭奇驴拉下去,砍了吧!」 常风只是吓唬郭奇驴而已。 一来,郭奇驴始终是宫里的人、钱能的义子。有钱能的面子在,常风可以抓他,审他,但不能杀他。 常风已经盘算好了,审问清楚后,将郭奇驴交给钱能发落。 二来,常风还指望郭奇驴咬出山东全部参与贪污的河道官。他好来个一网打尽,尽抄其家。 几名力士上前,架起郭奇驴就往衙门外拖。 郭奇驴大喊:「常爷饶命啊。我招,我全招!」 常风吩咐力士:「退下。」 郭奇驴供认的很痛快:「我在任三年,山东的治河银共计二十万两。我拿了三万,山东通省的河道官、沿河地方官分了十二万。」 「常爷明鉴。坐在河道监管少监这个位置上。我不拿银子,下面的人就不能拿。他们会记恨我!」 「我不按官场的规矩办事,官场就会视我如异类!」 「我并不算黑啊。二十万只拿了三万!」 一旁听审的刘大夏忍不住了:「二十万两治河银,只有五万两用在了实处?」 「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嘛?一旦黄河涨水,不冲垮堤坝才怪!」 郭奇驴道:「刘都院,您久在官场,不会不知道吧。治河银有十之二三用在实处是正常状况。」 「普天下贪墨治河银的河道监管,又不止我一个!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规矩。」 刘大夏怒道:「吏治毁就毁在这些所谓的官场规矩上了!」 常风道:「郭奇驴,都有哪些河道官、沿河地方官涉案。你写出名字来。」 徐胖子给郭奇驴拿了一张纸。 郭奇驴在上面写了四十多个人名。 写完他解释:「这些人具体拿了多少银子,什么时候拿的我记不清了。横竖有暗账。到时候您一看便知。」 常风拿起那张纸如获至宝。上面的人可都是一头头肥的流油的猪! 常风命令:「来啊,把供状誊抄两份。一份给我。一份送给司礼监的钱公公。」 「另外,把郭奇驴押回京城,交给钱公公处置。」 郭奇驴被人押了下去。 常风又吩咐钱宁:「不用等石文义拿回暗账了。你先按照这份名单,带人去挨家抄家!」 「你是我抄家的大徒弟、查检千户所如今的掌柜。你可要办好这件差事。」 「办好这件差,你不但能立功,还能洗清接受郭奇驴贿赂的嫌疑!」 钱宁道:「得嘞!常爷您就瞧好吧!」 常风掀起了山东河道大案。他自己却不参与其中,让钱宁站在台前抓人、抄家。 钱宁明知是坑,也得往里跳。又或者说,在他眼里这并不算坑,而是立威的晋身之阶。 常风对刘大夏笑道:「刘都院,我看这次咱们至少会凭空多出三十万两治河银来。」 刘大夏问:「不是说他们一共贪墨了十五万两嘛?」 常风道:「这些人都是久在官场任职的。肯定颇有家私。除了治河银,还能抄他们的老本。」 「三十万我看都算少的!」 刘大夏笑道:「皇上让你当我的钦差副使真是英明啊!你简直是我的招财童子。」 常风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以前是锦衣卫的抄家总旗。干得就是招财童子的差事。」 接下来的一个月,整个山东官场被钱宁弄得风声鹤唳! 用后世的话说,这是一个典型的腐败窝案。 郭奇驴供认的四十多名官员被抓,拔出萝卜带出泥。又有许多八品、九品小官被他们供出。 八品、九品小官又供出了许多粮长、役长。涉案人数加起来达到了四百多人之多。 钱宁抄家抄麻了。巨量的脏银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刘大夏手里。 刘大夏凭空多出了几十万治河银,做起事来更加得心应手。 弘治六年,四月十三。山东菏泽曹县黄陵冈。 钦差正使刘大夏、副使常风正在祭拜河神。今日是贾鲁河疏通工程开工的日子。 这世上无法解释的玄学太多。开工前祭拜河神是必要的。最起码能起到安抚民夫的作用。 刘大夏亲自将三牲推入了贾鲁河中。 随后,两艘官船载着两头镇河石牛来到河中心。 官船上的士兵合力,将石牛推进了滚滚河水中。 祭河神仪式结束。工程正式开始。 傍晚时分,徐胖子来到了常风面前:「常爷,民夫们从河里捞出来一块墓碑。」 常风皱眉:「那可不大吉利啊。把墓碑重新沉入河底吧。」 徐胖子笑道:「哈哈,那碑文十分有趣。咱们奇文共赏析后,再把它沉入河底不迟。」 刘大夏来了兴趣:「哦?碑上刻了墓志铭嘛?」 墓志铭通常都是儒雅博学之士所写。文人一向都对墓志铭感兴趣。 黄伯仁道:「我也去!」 三人在徐胖子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块墓碑前。 很奇怪,墓碑没刻主人的名字。只有一段墓志铭。 墓志铭只有短短三十五字,却让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具体内容如下:初 从文,十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众人大笑过后,感慨良多。 常风道:「这人的一生真是有趣啊。一辈子一事无成。死了将自己的一生写成三十五字的墓志铭,却能博得后人一笑。」 刘大夏感慨:「我们笑坟中之人。说不准坟中之人也在笑我们呢。」 「一事无成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试着去做事的勇气都没有。」 黄伯仁道:「还有更可怕的......一生做的都是恶事。譬如我二弟。」 常风命人将石碑沉进了河底。 石碑入河,溅起水花。水花很快就被汹涌的河水吞没。 人的一生,何尝不像那沉入河底的石碑?只能溅起微小的水花,然后被滚滚向前的历史洪流淹没。 接下来的日子里,常风分遣司账百户所的一众账房先生,看着山东当地官员采购治河所需物料。 他自己则来到了工地上,跟民夫们同挑土、同抬埽、同搬石。 虽然很累。但常风这七年来从未像如今一般畅快、自在。 鲁西的十万民夫,跟着刘大夏疏通贾鲁河、孙家渡、四府营。 山东境内的分水法初见成效后。刘大夏又带人南下,修筑长堤。以障水法防汛。 工程从弘治六年的春天,一直干到了隆冬时节。 徐州长堤工地。 常风正跟徐胖子抬着一筐石子往堤上走。 刘大夏则在工棚里看着工程图纸。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几十名骑士簇拥着一个太监狂奔向工地。 来的人竟然是钱能! 钱能是来传旨,召刘大夏、常风回京的。 派司礼监首席秉笔来给刘、常二人传旨,可见弘治帝对二人治水成果的肯定。 钱能先进了工棚,找到了刘大夏。 钱能问:「常镇抚使呢?皇上旨意让你们回京,我去给他宣旨。」 刘大夏答:「在大堤工地上呢。」 钱能道:「啊,他还亲自去大堤工地监工啊?」 刘大夏哑然失笑:「不是监工,是去干活。」 钱能目瞪口呆:「干活?北镇抚使能干什么活?」 刘大夏道:「挑土、抬埽、搬石。常风如今样样精通。」 说完,刘大夏领着钱能来到了常风面前。 钱能问:「刘都院,常风到底在哪儿呢?」 刘大夏指了指面前的人:「诺,这不是常风?」 钱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常风这八个月来,天天泡在工地上。整个人晒得跟黑煤球子一般。 他的手上全是老茧,指甲盖里全是泥。 此刻他穿着一身布袍,脚上的破靴都快露出脚趾头来了。 哪里还像八个月前那个锦衣华服,风度翩翩,气势逼人的北镇抚使? 简直就是个民夫! 钱能大怒:「刘大夏,你敢虐待皇帝的私军镇使?」 常风微微一笑,嘴上全是干皴的老皮:「钱公公你误会了。是我主动干的。」 「看牢治河银的事,我交给了管账先生们。我帮不上忙,干脆来工地上出出力气。」 钱能握住了常风的一双手,看了看。他心疼起来:「全是老茧啊。你得出多少力气!」 常风道:「我这些年杀了太多的人,一身杀孽。修筑堤坝,造福后人,是积德之事。」 「我在堤坝上多出点力,是在为自己消杀孽呢!」 「挑土、搬石头可比整人、杀人舒坦多了。」 钱能道:「皇上口谕,让你跟刘都院回京。你这番模样回京......皇上见了恐怕也要心疼你!」 其实常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夜里无聊,无数次想象弘治帝见到满手老茧的他,会是何等反应。 说不准弘治帝一感动,会把整个锦衣卫都交给他管。 常风道:「臣领旨。」 随后常风向钱能致歉:「郭奇驴的事,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钱能道:「你不必说了!郭奇驴不光丢了我的脸,还丢了宫里的脸。他一被押回京城,我就让东厂的幡子用大棍把他打死了。」 「打死他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常风道:「此番到山东治水,您的另一位义子钱宁立下了大功。查获贪官四十一人,污吏三百六十多人。」 「回了京,我会在皇上面前给他请功。」 钱能十分感动:「我替他谢谢你!」 钱能突然用手指向了徐胖子:「这大黑胖子是谁?」 常风「扑哧」笑出了声:「定国公世子您都认不出来了?」 钱能惊讶:「啊?徐世子?你也上河堤当苦力了?」 徐胖子笑道:「我的上司都上河堤了,我岂能不跟着来?」 「常爷说的好,三人成众。治水之事,多只猴儿还多三分力呢!」 钱能竟以司礼监首席秉笔之尊,朝着刘大夏、常风、徐胖子各自作了个揖。 钱能感慨:「大明的官员、勋贵。若人人都能像你们一般。那这天下就太平了!」 腊月二十三。常风顶着黝黑的皮肤和满手老茧,回到了京城。等待参加午朝,向弘治帝复命。 第168章 四桩奖赏(五千字章) 冬日暖阳。 常风、刘大夏和进京述职的黄伯仁来到了御门前。 弘治帝勤政,除了早朝,还在午膳后增加午朝半个时辰。 大明的皇帝和臣子都没了午睡的习惯。 常风连家都没回,就赶着来御门参加午朝复命。就凭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和满手老茧,封赏是少不了的。 出京八个月的常风,跟出京前比判若两人。 守门的大汉将军远远望去,只见常风黑的跟个煤球子似的。一身飞鱼服与之万分不相称。 他们走到进前,爆呵道:“什么人?” 一旁的刘大夏哑然失笑:“你们几个小子,连你们北司大掌柜都不认得了?” 大汉将军好一顿看,才确认眼前这个黑煤球子是他们的常爷。 大汉将军连忙跪倒:“常爷。小的们眼拙只听说您去山东治水,没听说您被发配边关啊。” 常风笑骂道:“蠢材!你们以为治水比发配边关更安逸嘛?都起来吧。我离开这八个月,皇城卫戍如何?” 大汉将军禀报:“常爷放心,固若金汤。半月之前,皇上拔擢南京锦衣卫千户牟斌为指挥右佥事,专管我们这些大汉将军。” 常风一愣:“牟彬升了?” 牟彬,一个在锦衣卫中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人物。 此人四十来岁。成化末年时,他是锦衣卫内出了名仁善、宽容的百户。平生最大的爱好是填词作赋。 弘治帝即位后,将他调到了南京锦衣卫做千户。 南京锦衣卫不同于京城锦衣卫,是个闲散衙门。不办钦案,不设诏狱。 牟斌平日里最大的差事就是调解南京城内开国勋贵之后间的争风吃醋、逞强斗狠。 除了办差,牟斌在南京广结诗词大家。是出了名的“诗词千户”。 常风心中琢磨:指挥左、右佥事都空着。皇上提拔了牟斌做右佥事。左佥事的位子应该是留给我的。 大明以左为尊。左佥事的地位是高于右佥事的。 时辰已到,众臣鱼贯进入御门。 不少清流言官看到常风,心中暗自嘲笑:常屠这厮放着京城不待,非要自请去治河。活该晒成黑煤球子!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可笑的是他们自己。 弘治帝在司礼监三秉笔的陪伴下来到了奉天门,在龙椅上坐定。 弘治帝急切的说:“刘大夏、常风、黄伯仁到京了嘛?” 三人出班:“臣在!” 弘治帝看了一眼,下意识了喊了一句:“护驾!” 监管东厂的钱能问:“皇上,有刺客?” 弘治帝用手指向了常风:“有生人混入了午朝!” 常风抬起了头,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拿着笏板:“臣常风,恭请圣安!” 弘治帝仔细打量了常风一番:“伱是.朕的常卿?是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进前来!” 常风故意高举笏板,生怕弘治帝看不到他手上的老茧。 弘治帝走下龙椅,来到常风面前:“放下笏板,让朕看看你的手!” 常风放下了笏板。将双手展开在弘治帝面前。 弘治帝看完,正色道:“诸卿!钱能对朕说,常风在大堤上亲自挑土、抬埽、搬石。” “这双满是老茧的手,代表着一个忠臣对朝廷、对百姓的赤诚之心!” 常风道:“禀皇上。修堤治水是百年大计。臣身为皇帝的私军镇使,应率先垂范,以身作则。让民夫们明白皇上治水的决心!” “刘都院有言,治水如同打仗。臣身为治水大军的副帅,理应身先士卒!” 弘治帝龙颜大悦:“说的好!朝廷需要一千个常风!” 说完,弘治帝回到了龙椅上。 刚才在御门外暗自嘲笑常风的清流言官傻眼了:常风这厮哪里是吃苦去了?分明是镀金去了! 常风拿起笏板,退回武将班中。他在等待着弘治帝的封赏。 不过弘治帝并未急着封赏他。 弘治帝道:“刘大夏,你此番治水,颇有政绩。朕命你为户部左侍郎,兼任左副都御史。” 刘大夏从原职浙江布政使升为户部左侍郎,已经是大大的提拔了。 更别提,弘治帝开了官场先例。让刘大夏在担任户部左堂的同时,兼理言路,做都察院的三把手。 史书载:弘治六年春,黄河张秋提防决口。帝下诏选才臣巡鲁治水。升刘大夏为右副都御史前往。 刘大夏于黄陵冈疏通贾鲁河,再疏孙家渡、四府营,以分水势。 从胙城经过东明、长垣到徐州修筑长堤,共三百六十里长。水灾根治,张秋镇改名为“安平镇”。 帝赐玺书褒奖。召为户部左侍郎,兼任左副都御史。 历史人物,总在后世充满着争议。 后世之人对刘大夏焚毁郑和宝船图纸、海图颇有微词。 甚至时,内出现刘大夏,读者都要评论“他烧了郑和宝船图纸,乃大奸大恶之人,让主角杀了他”。 历史总是相似的。一九七六年,苏联为何要拆毁人类航天史上最大的航空器n1火箭,并焚毁(而非封存)全部图纸、数据? 作为后人,可以从刘大夏的视角揣测下他的行为动机。 第一,郑和宝船不是战船。而是运输船。以满载海外宝物为目的建造。 在白银短缺,币值奇高的永乐朝,单艘造价便达六千两。 郑和船队六十三艘,建造耗银三十五万两以上。加其余马船、粮船、座船、战船,船队总造价高达六十万两。 明朝经济史料《广志绎》载:郑和七下西洋,赉银七百余万。 现代人知道郑和下西洋的正面意义,是伟大的壮举,是极具冒险精神的开拓,是充满大国风范的外交之旅。 然而,刘大夏不是现代人,不是穿越者,只是明朝的一个士大夫。 郑和耗费七百万两国帑,换来了万国来朝,一堆奇珍异兽,以及与南洋诸国的封贡贸易。 在刘大夏看来,既然七下西洋,已经跟南洋诸国建立了稳定的封贡体系。为何还要耗费巨资八下西洋? 第二,无论是大明还是满清,受孔孟思想传统和时代局限性影响,都没有开拓海疆的概念,更没有殖民概念。 郑和七下西洋,虽率兵数万,但未为大明开拓半分海外疆土。 即便刘大夏不烧宝船图纸。大明也不会像后世的一些人认为的那样:假如宝船不被毁,我大明可殖民整个南洋甚至印度洋沿岸。 大明搞殖民,只能是出现在穿越里的情节。 至于说宝船尚在,东南不会闹倭患更是无稽之谈。宝船就不是战船。 第三,刘大夏怕后世之君一时兴起,轻启下西洋,靡费国帑,于是烧了宝船图纸、海图。 第四,所谓“刘大夏烧了宝船图纸,他的后人在明代中后期成为最大的海盗集团”,纯粹是二十一世纪初地摊文学的杜撰出来的猎奇野史。 地摊野史又被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被一堆为割流量编造历史的自女某体搬运。信就输了。 看古人做一件事的对与错,切忌以现代人的眼光去评判。一定要结合古人做这件事时的历史背景。 古人做一件事,在现代人看来是错的。但放在他身处的历史背景,或许就是对的。 刘大夏的对与错,功与过,后人评说纷纭。 但至少,“弘治三君子”的称号不是张廷玉编出来的,而是明人评价。见诸众多明代典籍。 历史也好,历史人物也罢,没有非黑即白,非白即黑。 言归正传,且说弘治帝封赏完刘大夏。又道:“黄伯仁。” 黄伯仁跪倒:“臣在。” 弘治帝道:“鲁西水灾,你违抗巡抚之命,调莱州府官粮运抵救灾。就凭这点,朕定要重用你!” 黄伯仁谦逊的说:“禀皇上,臣有自知之明。臣之才干,勉强能治理好数府。治理齐鲁广袤之地,时感力不从心。” 弘治帝思索片刻后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但朕是一定要授你巡抚之职的。” “内阁拟旨,实授黄伯仁赣南巡抚。” 明代巡抚分为“大巡抚”与“小巡抚”。 两京一十三省巡抚为“大巡抚”。 其余“赣南巡抚”、“宣府巡抚”、“延绥巡抚”等,皆为小巡抚。 封赏完治水、赈灾的两位功臣。弘治帝终于望向了常风。 弘治帝道:“常风。朕升你为锦衣卫指挥左佥事,专管北镇抚司。” 常风心中乐开了花:果然如我所料! 常风叩首:“臣,领旨谢恩!” 锦衣卫指挥左佥事,职武官正四品。弘治帝给常风升了一级。 前朝指挥左佥事往往会被镇抚使架空。弘治帝贴心的说明,今后他虽不是北镇抚使了,却可以“专管”北镇抚司。 这是弘治帝给常风的第一桩奖赏。 弘治帝又道:“通政司将常风以身作则,上堤亲劳的功绩,写入邸报,传阅各地官府!” 这等于给了常风一封表扬信,通告全国。 对于臣子来说,这是无上的恩荣! 这是弘治帝给常风的第二桩奖赏。 常风在一众臣子当中扬眉吐气。他再次叩首:“臣谢皇上恩典。” 弘治帝问:“北镇抚使一职,常卿可有继任人选?” 这是弘治帝给常风的第三桩奖赏——你可以挑选继任者。 钱宁替他杀了那么多人,得罪了那么多人,他怎能不报之以李? 常风道:“禀皇上。此番查检千户钱宁于山东破获河道大案。擒获贪官污吏四百人,抄没钱财达三十六万两。功劳甚大。” “臣推荐钱宁继任北镇抚使。” 常风又开始鸡贼了。 表面上是在提携钱宁,实际上把在山东杀人、抄家的事,全都安在了钱宁头上。 被杀官员的门生故旧要恨,别恨我常歌,恨钱宁去吧! 替身嘛,干的就是这活儿。反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钱宁的身份不够,不在御门午朝之列。 他的干爹钱能向常风投来感激的目光。 弘治帝道:“准奏!诸卿,你们要以刘大夏、常风、黄伯仁三人为楷模。做真正的忠勇能臣!” “忠勇能臣”的评价,是弘治帝给常风的第四桩奖赏。 弘治六年腊月二十三的御门午朝,常、刘、黄三人可谓出尽了风头。 午朝结束,常风抬头挺胸,风光无限的走出了奉天门。 能够切切实实给百姓做一些事,已经让他大为满足了。 更别提他还得到了弘治帝的四桩奖赏。 他简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下朝之后,他骑快马回了家。 八个月没见妻妾、妹妹、儿子,想煞他了。 再有,长堤工地比不了京城,没有怡红楼。 用后世的科学解释,长期体力劳动让常风体内产生了大量荷尔蒙无处宣泄。 正值壮年的他憋坏了。 常府。 锦衣卫的袍泽已经告知了常家人,常风今日回京。 刘笑嫣等人从早上就站在府门口等待着常风。 终于,常风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常风下了马,刘笑嫣和九夫人看到常风这般模样,心疼的哭了起来。 刘笑嫣抹着眼泪:“你个没良心的。整整走了八个月。担心死我了。” 九夫人也抽泣着:“你怎么晒成这样了?你的手.” 常风左拥美妻,右抱浪妾,不住的宽慰:“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壮壮摆动着两条小腿:“我也要抱,我也要抱。” 常风放开妻妾,将儿子亲亲、抱抱、举高高。 常恬笑道:“哥,给咱家送碳的卖炭翁都比你白些。” 常风道:“不妨事。在京里憋几个月,就又白了。” 常风突然发现了什么:“糖糖,怎么只见小虎,没见虎子?” 常恬黯然神伤:“哥,虎子四天前死了。你走这八个月,它几乎每天都趴在府门口,等你回来。” 常风愣在了原地。 虎子对他来说不仅是一条狗。更是他的老伙计。 它陪伴了他十年,见证了他从名不见经传的锦衣卫力士,一路升为名震京华的锦衣卫指挥佥事。 常风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虎子时的情景。 那时的他只有十七岁。虎子两岁。 虎子见到谁都咬。气得小旗准备结果了它,晚上跟袍泽们吃炖狗肉进补。 可是一见到常风,虎子便摇着尾巴,用脑袋蹭着常风的腿。 为救下虎子,常风主动给小旗奉上了二两银子酒钱。 狗,有时候比人忠诚得多,值得信赖得多。 常风进了府。虎子被埋在了后院的小池塘边。它生前最喜欢趴在小池塘边晒太阳,看常恬跟壮壮钓王八。 那是一个小小的坟头。上面还立了一块碑。 墓碑是常恬手书,找石匠刻的。笔迹略显稚嫩——“忠犬虎子之墓”。 常风坐到了虎子的坟旁。 常风道:“你们先去大厅等我。我跟虎子坐一会儿。” 一家人默默走了。只剩下常风坐在池塘边。 冬日的阳光洒在池塘里,波光粼粼。 常风对着坟头说:“虎子,要真的有来世,咱们再续前缘。你来找我,我还给你吃羊肉。不过不裹银箔了。” 其实常风心中有数,莱州红最多能活十五年。虎子只活了十二年,跟前些年长期吃银箔不无关系。 “汪!”常风听到了一声犬吠。 他一愣:难道虎子在天有灵? 原来是虎子的崽小虎吠的。 小虎先舔了舔虎子的墓碑。又拿小脑袋蹭着常风。 常风抱起虎子:“嘿,虎头虎脑,长得还真像你爹。” 常风刚回京,又得了弘治帝的赞许,升了官。来拜会、拍马屁的人络绎不绝。 常府仆人只把刘秉义放进来了。 许多提着礼物的人愤愤不平:“怎么把他放进去了?我们也要见常佥事!” 仆人高喊道:“你们看清楚了,这位是我们老爷的岳丈刘部堂!” 刘秉义昂起了头,得意的进了府门。心中暗笑:我家贤婿的门,也是你们这些阿猫阿狗想进就进的? 常家的厨娘做了一桌好饭。 常风有些奇怪:“芸娘呢?” 常家的厨娘有两个,一个三十来岁,名曰春娘。 一个今年刚满四十,名曰芸娘。 芸娘生得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前凸后撅,美得冒泡。 常恬愤愤然的说:“张鹤龄那厮真不要脸!来陪我钓王八的时候看上芸娘了!” “他是皇亲,又年轻。略一哄骗,就把芸娘骗出府给睡了!” “睡了不要紧,他提上裤子就不认帐。气得我跑到国舅府,好一顿骂他!揪了他的耳朵他才答应收芸娘作外宅。” 常风皱眉:“差了二十岁啊。张鹤龄什么时候有了嫩牛吃老草的癖好?” 饭吃罢。花丛老手刘秉义发现女婿看女儿的眼神火辣辣的。 他心领神会:“啊,贤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常风道:“我送送您老。” 刘秉义当着女儿、女婿的面老不正经:“用不着。快去给我再弄个外孙吧!” 刘秉义走后,常风吩咐壮壮:“你晚上跟你姑姑睡。” 壮壮眉头紧蹙:“我不!姑姑呼噜打得跟放鞭炮一样!” 没错,宛平郡主常恬生得肤白貌美,身姿窈窕。就一个毛病,睡觉打呼噜。那呼噜打得嘿,简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常恬一揪壮壮的耳朵:“不听你爹的话是吧?” 壮壮连忙道:“嘿嘿,哪儿能呐。我最听我爹和姑姑的话啦!” 糊弄走了常恬和壮壮,又屏退了厨娘和仆人。饭厅内只剩下夫、妻、妾三人。 常风猥琐一笑:“我最认老理儿。自古妻妾不同房,规矩不能破。” “上半夜我去夫人房中。下半夜我去如夫人房中。” 跟埽工、土、石为伴八个月。常风现在简直就是一头饿狼。 书友群:178810462章节号应该是169.发错了数字不影响阅读。 (本章完) 第170章 李梦阳的故事(五千字章) 常风忙着跟久别重逢的妻妾交流感情。 寿宁侯张鹤龄也没闲着。 四十岁的常府前厨娘芸娘,正在尽心侍弄张鹤龄。 四十岁的女人,能被舞象之年的俊朗青年看上已是不易。更何况青年还是当朝国舅爷? 爽身爽心还能得大富贵,她怎能不卖力? 张鹤龄如在云中。 事毕,芸娘嗔道:「姐姐跟了你,你总该让姐姐衣锦还乡。」 张鹤龄道:「行啊!我派侯爵的官轿、全套仪仗送好姐姐回乡。」 芸娘道:「姐姐不要那些虚头八脑的。好弟弟,我家在乡里五代雇农。你要真想让我风光,把我们乡上的那片地赏了我吧!」 张鹤龄道:「地又不是我的,我怎么赏你?」 芸娘想了想,说:「你不会跟你亲姐皇后要?国舅爷要几千亩庄子又不算出格。乖弟弟,求你了。」 张鹤龄一想:也是。大明朝都是我姐夫的,有我姐姐一半儿。我要几千亩地怎么了? 想到此,张鹤龄道:「成吧!」 芸娘轻笑:「那我谢过好弟弟了。」 张鹤龄不愧是舞象之年的人。果然舞象! 「好姐姐,怎么谢我啊?把北安门赏了我吧!」 「你坏!来......」 「嘶!」 翌日,张鹤龄跟张延龄进了坤宁宫。 张鹤龄开口就说:「姐!宛平县榆垡乡那边有片儿地,很是不错。你赏给我吧!」 张皇后眉头一皱:「怎么想来跟我要地了?」 张鹤龄道:「啊,我一个侯爵,弄几千亩庄子不算过分。」 张皇后道:「这事儿......我寻思寻思。得皇上同意啊。」 张皇后没有反对,在张鹤龄看来就是同意了! 他跟张延龄一溜烟出了宫。带着家丁就开始驱赶榆垡乡的农人,将田地强占为己有。 要知道,这可是在年根底下啊。上千百姓无故就被强占了土地。 张鹤龄来抢地,不光带了家丁,还从十二团营调了五百兵。团营兵凶神恶煞、持枪带刀,老百姓哪里敢反抗? 更过分的是,张鹤龄堂堂十七岁的侯爵,竟在马车中带着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边干那苟且事情,边听着马车外百姓挨打的惨叫。 有伤风化!真是有伤风化! 宛平县令得知此事万分愤怒。他上禀给顺天府尹,府尹也义愤填膺。 但他们既不敢制止张鹤龄缺德带冒烟的行为,也不敢上禀皇帝。 天下谁人不知,弘治帝独宠张皇后,厚待张家人,视两个小舅子如自己亲弟弟。 这个霉头,没几个人敢触。 顺天府尹阿q附体:我不敢管你,有人敢管你!我找他去! 府尹找的人官职并不高。只是户部北直隶清吏郎中,正五品而已。 但他的名字,却响彻整个华夏文学史。 他就是——李梦阳! 李梦阳,陕西扶沟人(明甘肃部分地区属陕西管辖)。 他跟李东阳虽名字相仿,却没有半点亲戚关系。 后世对他的评价是:明中期文学家,复古派前七子领袖。 李梦阳在京官之中,以胆子大而著称。 他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其父当过周王府教授。 李梦阳自小聪颖,熟读经诗,满肚子经纶。吃进去的是米,拉出来的是锦绣文章。 十八岁那年,他参加陕西乡试。按明制,秀才考举人要回原籍。 于 是他去了西安备考。在西安期间,他听闻知府鱼肉百姓,三司不管不问。 于是在进入贡院时,他干了一件大胆的事,讽刺官场黑暗。 大白天的,他手里提着一个灯笼。 贡院内的考官不解,问他是何故。李东阳回答:「西安城的吏治黑暗,不打灯笼我怕找不对路。」 这就是李梦阳「昼提灯笼」的典故。 说句题外话,四百五十年后,一位姓冯的将军模仿了李梦阳的行为。 粉丝模仿行为比偶像本尊行为还有名。 昼提灯笼的事情传开,西安知府、三司恨他恨的牙根儿养。他们找到了学政,让学政衙门革除李梦阳的应考资格。 好在学政是个正直的官员。顶着压力让李梦阳完成了乡试。 西安知府、陕西三司本来打算等他完成乡试报复他。 结果阅卷结束,试卷糊名撕开。李梦阳高中第一名解元!他的应试文章精妙,被全陕西的文人竞相传抄。 一时间,李梦阳成了陕西文人中的顶流偶像。地方官府奈何他不得。 第二年,李梦阳去了京城参加会试,连登贡士。殿试中二甲第十七名(全国第二十)。 小李长得也比较宝相庄严,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被分入翰林院当庶吉士,前途一片光明。 如果按照这个剧本走下去,李梦阳会在翰林院当几年学官。继而分到六部或地方。 苦巴巴熬上几十年资格,起码能做到六部堂官或封疆大吏。甚至有可能入阁,位极人臣。 毕竟庶吉士出身的人,官职上限是天花板级的。 可是,礼部宴请新科进士的恩荣宴上,李梦阳因自己的大胆吃了大亏! 李梦阳多喝了几杯,言谈间表现出对八股文的齿冷。还语出惊人,提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 这种言论,被以八股晋身的满朝官员视作异端邪说! 你说文必秦汉,把朱子、二程放在哪儿了?把历代八股大家放在哪儿了? 这就好比一个现代人穿越到西欧猎捕女巫的时代,向人宣讲无神论。 给你上火刑架都算轻饶你了。 当然,东方还比较文明。读书人就算有烧死李梦阳的心,也不会付诸行动。 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不干了:如此狂妄之人,翰林院绝对不要!爱去哪儿去哪儿。 于是李梦阳被剥夺了庶吉士的资格,被打发到了户部当主事。 在户部,他以精明能干、胆大心细而著称。 翰林院不要他,反而成全了他。他在户部如鱼得水,没几年就高升郎中。 弘治帝有抑制土地兼并之心,也多次表达过抑制土地兼并的态度。但因阻力太大,只能尽力为之。 身为户部北直隶清吏司郎中的李梦阳,最大的任务就是阻止北直隶的土地兼并! 张鹤龄算是撞在他铳口上了。 我李梦阳有吞天之胆!别人不敢管的事,我李梦阳敢管!别人不敢参的人,我李梦阳敢参! 笑话,得罪普天下的读书人我都不怕。我还怕区区外戚? 他一道参劾奏折递到了通政司,又由通政司转递给了弘治帝。 这道奏折参劾张鹤龄的主要罪状有三。一,外戚擅调团营兵,有图谋不轨之嫌。 二、强夺百姓田土,拆人房屋。 三、与浪荡老妇秽乱乡间,招摇过市,有伤风化。 弘治帝此刻表现出了他的缺点——护犊子,特别是张家的犊子。 见被参劾的是自己的两位小舅子,奏折他根本没仔细看。直接 带到坤宁宫交给了张皇后。 他告诉张皇后:「让鹤龄收敛一些。」 张皇后叫来了两个弟弟,严加训斥,将奏折丢给二人。 二人看后,张鹤龄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大喊道:「这个叫李梦阳的王八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在骂姐姐您呐!」 张皇后惊讶:「何出此言?」 张鹤龄指着奏折中的一句话说:「瞧,这里有一句‘陛下厚张氏。张氏不就是您嘛!这是对您大不敬!」 「他参我们。我们还要参他对***皇娘大不敬呢!」 其实,李梦阳奏折里所提的「张氏」,指的是外戚张家,并非特指张皇后。 张皇后这人心肠虽然不坏。但始终不是马皇后那样的贤后。出身小家碧玉的她头发长见识短。 两个弟弟添油加醋的又编排了一番。她竟气得不行。亲自去了乾清宫,让弘治帝治李梦阳的罪。 弘治帝心里明白张家理亏。可老婆有命,身为宠妻狂魔的他不能不表达一个态度。 于是弘治帝召见了锦衣卫的两位新任佥事,常风、牟斌。 乾清宫大殿中。弘治帝把李梦阳参劾两位国舅的折子交给了二人看。 折子中那句「陛下厚张氏」被朱笔勾出。 弘治帝道:「李梦阳对皇后不敬。朕定要严惩。将他抓入诏狱。」 常风道:「皇上,李梦阳参劾二位国舅的罪名,似乎确有其事......」 常风也听说张鹤龄最近在宛平县跑马圈地,弄了一个庄子。只是不晓得他干的这么过分。 而奏折中所说那个「四十老妇」,显然是自家以前的厨娘芸娘。 弘治帝摆手:「朕没让你们查张家兄弟强占田地的事。只让你们严办李梦阳对皇后不敬的事。」 常风连忙拱手:「是。」 弘治帝道:「去抓人吧!」 二人刚要退出大殿。弘治帝补了一句:「没办法啊,朕总要给皇后一个交待。」 常风和牟斌出了大殿。 牟斌是出了名的仁厚,又喜好诗词,仰慕李梦阳。对他提出的「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观点颇为认同。 牟斌道:「常爷,我听皇上的话音,并不想让咱们严惩李梦阳。」 「只是碍于跟皇后的情分,让咱锦衣卫出手摆个姿态。」 常风本来还担心牟斌拿着鸡毛当令箭,真去收拾李梦阳呢。没想到他如此通情达理。 常风当即附和:「没错。我也是这么看的。皇上下了旨,李梦阳得抓。但抓起来后如何对待,就是咱们兄弟的事了。」 「牟兄你喜好诗词。这下正好有机会跟李梦阳切磋。」 牟斌喜不自胜:「自调回京城。我还从未单独拜会过李公呢!」 二人先回锦衣卫开了驾贴,随后来到户部。 今日在户部坐堂的是刘大夏。 刘大夏听说常风是来抓李梦阳的,万分惊讶:「你们要抓他?论人品,他风骨高洁。论能力,他比那些腐儒不知道强多少倍。」 「论官声,他是户部有名的清廉郎中。」 「就因为参劾了国舅,就要将他投入诏狱?我听说进了诏狱,不死也要脱层皮。」 常风连忙宽慰刘大夏:「我们关他几日,让皇后消了气,就会把他放了。」 「刘部堂放心。我们会在诏狱中厚待他。他出狱时,若轻了一斤,您拿我是问。」 刘大夏这老家伙颇有幽默感:「一斤?你们要是切他三两肉,阉了他也够他受的。」 常风和牟斌哑然失 笑。 二人来到北直隶清吏司值房,向李梦阳出示了驾贴。 李梦阳对锦衣卫没有半分好感。加上之前没跟常风接触过,不了解常风的为人。 李梦阳理所应当的认为,皇帝的宠臣一定是阿谀奉承的小人。 再加上李梦阳听说,常家跟皇后关系匪浅...... 他高昂着头颅,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古有比干,今有在下。你们要抓便抓,要杀便杀!」 「我李梦阳天生胆子大!别人怕进诏狱,我不怕!」 常风连忙道:「我的李先生。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你自诩比干,那当今天子成什么了?」 「再说了,龟孙子才要杀你呢!你不畏权贵,参劾外戚,我们锦衣卫的人佩服你佩服的紧,厚待你还来不及呢!」 牟斌附和:「先生放心。我已让诏狱收拾出了一间牢房,还算干净。一应被褥用物,都是我让家里人送过去的。」 「我还让人在牢房里焚了香。准备了一些唐宋的诗词孤本、笔墨纸砚,还有一张瑶琴。」 「您权当在诏狱里清净几日就是了!」 常风和牟斌的态度让李梦阳大为诧异。 片刻后,李梦阳作出了自己的判断:他们可能是怕我拒捕,故意哄骗我。 李梦阳高看自己了。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锦衣卫能怕拒捕? 想到此,李梦阳一脸桀骜不驯的表情:「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走吧,带我去诏狱。」 常风没给李梦阳上枷带锁,领着他来到了北镇抚司诏狱之中。 三人走向给李梦阳准备的「牢房」。 途经两侧的牢房,李梦阳不断听到犯人的惨叫声。 李梦阳心忖:果然如此!诏狱是人间地狱。怎么可能会善待我! 就在此时,众人到了李梦阳的牢房。 李梦阳走进去一看,目瞪口呆! 这牢房......也太清净素雅了吧? 一张小床,床上铺着上好的缎子面被褥。牢房中央放着两张书案,一个书架。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更夸张的是,还有一个烧茶用的小茶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儿,正煮着茶呢,闻着像是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 常风让石文义布置牢房。石文义是伺候人的高手。把牢房弄成了客栈上房。 李梦阳道:「这......这太过了吧?」 常风道:「李先生,张鹤龄、张松龄那俩小王八蛋什么揍性我清楚。」 「你放心,我在他们那儿还算有点面子。我会让他们把兼并的几千亩土地还给百姓。」 「只是此事涉及皇后,皇上和皇后情深。不得已,得委屈你在此住两天。」 「今儿是腊月二十八。你放心,初五我夫人进宫,会劝皇后将你放走。」 「除夕、初一,我让人来给你送饺子。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到时候跟伺候你的石千户说。」 钱宁高升了北镇抚使,石文义接替他,成了查检千户。 常风让石文义在诏狱里伺候李梦阳。伺候人是他的专长。 李梦阳住上了豪华牢房,常风跟牟斌又态度和善。他放下了之前的戒心。 李梦阳道:「那就多谢了。」 常风笑道:「我先出去办点差事。牟佥事仰慕你已久。你们先在此切磋诗词吧。」 常风出得诏狱,找到了钱宁。 常风吩咐他:「绑个人。」 钱宁从团营调到锦衣卫,又从小旗飙升到北镇抚使,全靠常风提携。 常风让他走东,他 绝不走西。常风说黄河是清的,恐怕他都会附和:真比我喝了一桶水尿的大白尿还清。 钱宁问:「绑谁?哪个封疆大吏、部院大臣?」 常风道:「你没少在我家饭厅吃饭。还记得我家有个厨娘,名叫芸娘的吧?」 钱宁道:「记得啊。徐爷还睡过呢。后来攀上了寿宁侯,给寿宁侯当了外宅。」 常风眉头紧蹙:「什么?真是浪货!我以前怎么没察觉!徐胖子也睡过她?他娘的,他跟张鹤龄真不愧是靴兄弟!」 「这女人怂恿寿宁侯横行不法,留不得。你把她绑了,派人把她送到九边,随便给哪个丘八为妻。越远越好。」 钱宁问:「这事儿寿宁侯要是知道了......」 常风道:「一个外宅而已。就算他知道了,有我兜着。」 钱宁拱手:「得令。我这就去办。」 接下来常风要让张家兄弟吐出强占的土地。 他没有亲自去。解铃还需系铃人。张鹤龄侵占土地,是芸娘怂恿。芸娘又是常恬逼迫张鹤龄收作外宅的。 常风回了趟府,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常恬一番。 翌日,常恬气势汹汹的去了寿宁侯府。 张鹤龄笑道:「哈哈,糖糖妹子来啦。最近跟那个姓黄的小子怎么样了?拉小手了没?」 「他要敢轻薄咱妹子,左手拉的我砍他左手,右手拉的我砍他右手。」 张延龄见常恬面有愠色,连忙道:「二哥,你瞎说什么呢?糖糖妹子别理他。你想吃啥,我让厨房给你做。」 常恬道:「哼,我想吃油炸知了猴!」 寒冬腊月哪有知了猴,常恬这是在为难二位哥哥呢。 张鹤龄面露难色:「这......知了猴夏天才有啊。」 张延龄道:「不打紧。我这就带人去刨树根。树根底下有知了猴!就算把整个京城的树全刨了,也得给糖糖妹子凑一整盘!」 张延龄作势就要走。 常恬却叫住了他:「哼!我改主意了!我要吃你俩的肉!要现割的,带血丝。我蘸着盐生吃!」 第171章 弘治六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六千字章) 再凶恶人内心中也有柔软的一面。 张鹤龄、张延龄是看着“糖糖小妹子”长大的。又加上张皇后也喜欢她喜欢的紧。他俩待常恬如亲妹妹一般。 常恬京城团宠之名不是白叫的。 常恬说要吃二人的肉。张鹤龄有些奇怪:“好妹子,我们哥俩怎么得罪你了?” “上回你让我把芸娘收成外宅,我照办了啊!” 常恬绷着小脸:“你得罪的不是我,是老百姓!” “为了一个女人,伱竟然强抢民田。” “皇后娘娘给你们遍寻名师,教你读书。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啊!” 张鹤龄道:“咳,你说我在宛平弄的那个庄子啊。多大点事值得妹子你气成这样。” 常恬站起身,掐着腰:“多大点儿事儿?上千老百姓没了地,活不下去。这是小事嘛?” “假如我跟你们说,把你们张家的地都给我。不给我就带着团营兵打你们,你们乐意嘛?” 常恬气得小脸通红。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张家兄弟这对儿恶戚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常恬这个过完年才满十四的妹子。 有时候,“怕”是因为在意。 常恬话锋一转:“我也办错了事儿了!是我让你收了芸娘那个不要脸的。我知道是芸娘怂恿你兼并百姓家的地。” “要论起来,让宛平县那上千百姓无家可归的罪魁祸首是我!” 张鹤龄迟疑:“别这么说,不过我要是把地还给百姓,芸娘不得跟我拼命啊!” 常恬开始演戏:“嘿,你还在意那女人呢!告诉你吧!她已经卷包会了!” “她刚勾搭上了个二十三岁身强体健的小白脸。拿着外宅里值钱的东西跑了!” 张鹤龄大怒:“有这等事?!妹子你怎么知道的?” 常恬道:“反正我就知道。不信你去外宅看看!” 张鹤龄怒气冲天,跟弟弟、常恬去了外宅。 果然,外宅已经空空如也。芸娘不知所踪。宅中值钱的东西一样不剩。 自然,这是钱宁伪造的芸娘卷包会的假象。 “嘭!”张鹤龄气得飞起一脚,直接将一个凳子踢飞到墙上,凳子撞散了架。 张鹤龄怒道:“这女人真该死!” 常恬道:“阿哥。她都跑了,你赶紧把百姓的地还了吧。省得上千老百姓天天在家里戳你脊梁骨。” “还有啊,国舅占百姓的地。百姓会恨上皇后!” 常恬苦口婆心,宛如一位小女夫子。 张鹤龄道:“罢了。女人已经跑了。我没必要因为几千亩地让我糖糖妹子生气。地,我还!” 有种人天生就是地痞无赖。即便穿着侯爵、伯爵华服也改变不了痞子习性。 张鹤龄两兄弟把地还给了宛平的百姓。但他们以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他们招纳无赖,网利贼民,拆人房屋,掳人子女,截扣商货,横行江河,占种盐课,张打黄旗,势如翼虎 干了这么多坏事儿,不是因为他们缺钱。仅仅是因为好玩、威风。 他们唯一的优点,就是不贪权。没做田蚡、何进。 北镇抚司诏狱。 常风来到了关押李梦阳的“牢房”。 李梦阳正在跟牟斌对坐写唐风诗切磋。二人很是专注。对常风的到来毫无察觉。 不多时,李梦阳写好了传世名篇《秋望》。 李梦阳吟诵道:“黄河水绕汉宫墙,河上秋风雁两行。客子过壕追野马,将军弢箭射天狼。” “黄尘古渡迷飞挽,白月横空冷战场。闻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谁是郭汾阳?” 自然,李梦阳诗中的郭汾阳,不是小黑胖子的儿子,而是汾阳王郭子仪。 常风拍了下手:“好湿!好湿!李先生虽身在诏狱,但志向不减,以诗明志!” 牟斌将自己写在纸上的诗直接揉成了一团:“与李先生的诗相比,我的诗简直不算诗。” 李梦阳捋了捋美髯:“二位佥事过誉了。” 常风道:“李先生,有个好消息。张家兄弟已经退还了宛平百姓的田地。” 李梦阳惊讶:“哦?吞到狗嘴里的东西,他们竟又吐了出来?” 李梦阳果然大胆!竟在锦衣卫的诏狱里称国舅为狗。 常风笑道:“这话恐怕也就李先生敢说。” 李梦阳道:“常佥事不一样称他们为‘小王八蛋’?” 常风道:“李先生先委屈一下,在诏狱里过个除夕。进了正月,我定会想办法放你出去。” 李梦阳丝毫不以为意:“我在这里吃得好、住的好。正好可以专心作几首诗。” 入夜,刘瑾来了常府送年礼。 抄家是一门技术活,擦屁股同样是一门技术活。 刘瑾给小太子朱厚照擦了一年半屁股,他擦出了水平,擦出了风格,擦出了前途。 张皇后对做事认真的刘瑾颇为欣赏。刚刚升他为内官监的监丞。 职位虽提升了,他的主业没变,还是给小太子擦屁股。 刘瑾给常风奉上了礼单。礼单上没有金银,只有些贡米、山猪肉之类的。 刘瑾这人很会办事。他知道,给常风送金银反而显得生分。再说常风不是个贪财好货的人。 常风笑道:“让你破费了。” 刘瑾道:“小叔叔这是哪里话。我有今天全靠您。过年前孝敬孝敬您这不是应该的嘛。” “哦对了。我还带来了一对儿西施兔,给小姑姑赏玩。兔不入礼是规矩,故没写在礼单上。” 常风道:“你有心了。怎么样,监丞干得可还顺心?” 刘瑾笑道:“顺心的很呐!皇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不拼死效命。” 刘瑾已成为了宦官中的第三等。再往上升就是少监、太监了。自从认识了常家兄妹,他被压制了三十多年的官运开始亨通。 常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从山东带回来个小宦官,名叫魏彬。你看着给他安排个差事吧。” 魏彬正是对郭奇驴反戈一击的那个小宦官。 这几年,刘瑾开始发展自己的朋友圈子,小团伙。 常风在不经意间,不断给刘瑾的朋友圈子添砖加瓦。譬如吏部郎中张彩跟刘瑾在常府相识后,现在走的很近。 刘瑾道:“小叔叔的人,我一定待若亲兄弟。” 常风摆摆手:“他不是我的人。跟我关系也不近。只是他帮我破了个案子罢了。” “你也不用太抬举他。让他做个火者、常随之类的也就罢了。” 刘瑾道:“成!明日您让他来内官监找我。” 常风送走刘瑾,回到了卧房。 常风吩咐刘笑嫣:“你初五进宫时,跟皇后娘娘说说好话,放了李梦阳。” “就说你跟李梦阳的夫人交好。皇后娘娘的气应该已经消了。她不是个刻薄的人,定会高抬贵手。” 刘笑嫣道:“成。你放心吧。” 常风一声叹息:“唉。张家兄弟仗着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胡作非为,迟早会闯出天大的祸事。” 刘笑嫣提醒常风:“你错了。皇后娘娘身边最能胡作非为的人不是张家兄弟,而是李广。” 常风眉头一皱:“李广?” 刘笑嫣点点头:“那位李公公做事丝毫不知收敛。兼并民田的事,他也没少干。他还让本家堂弟开了家盐行,白拿官家的盐引做贩运生意。” “今年冬天他建了座大外宅。你猜怎么着,他竟然引玉泉山的水环绕府邸。” 常风问:“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笑嫣道:“别以为就你们锦衣卫消息灵通。我整日跟京中贵妇们吃茶、打麻吊,一向是无话不谈。” 常风愕然。京城贵妇圈子的确是一张硕大的消息网。这些贵妇的嘴不怎么严实。刘笑嫣自然知晓不少官场隐事。 刘笑嫣又问:“你知道什么叫黄米、白米嘛?” 常风道:“就是劣等米和上等米?” 刘笑嫣微微摇头:“错了。现在京城官员给李广行贿,礼单上都写上黄米若干石,白米若干石。” “黄米一石,即为黄金十两。” “白米一石,即为白银百两。” 常风虽是弘治帝的宠臣,但远未到位极人臣的地步。有些人他是管不了的。 譬如李广。人家是司礼监秉笔,伺候张皇后的坤宁宫管事牌子。 锦衣卫是管官儿的官,但管不了司礼监的巨头。 常风问:“他如此不知检点。难道无人参劾?” 刘笑嫣道:“你今年一直不在京。有些事不晓得。给事中叶绅,御史张晋上折子弹劾李广。皇上留中不发。” 常风叹道:“唉,皇上哪儿都好,就是对皇后身边的人太过纵容。” 弘治帝不愧是成化帝的亲儿子。成化帝当初专宠万贵妃,无数大臣巴结万贵妃。 凡万贵妃的亲戚、心腹,个个大权在握,祸乱朝纲。 弘治帝则专宠张皇后。对张皇后的身边人过于纵容。 不过张皇后有一点与万贵妃不同。她不干政。 她的身边人也没什么野心,不追求什么权倾朝野,只喜欢埋头敛财而已。 譬如李广贪财。但他不似万通之流。 假如万通被御史言官参劾,一定会大加报复,取了御史言官的性命。 叶绅、张晋参劾李广。李广却一笑置之。横竖皇上将你们的奏折留中不发,我又没受什么损失。找你们的麻烦作什么? 我继续捞我的钱,你们继续当你们的官。大家相安无事。 说完了国事,夫妻二人又开始说家事。 刘笑嫣道:“对了。黄元今年院试题名,中了秀才。他跟咱家糖糖情投意合。过完年糖糖就十四了。” “我看你去趟黄家,跟黄元她爹说说,过完年来下个定礼,把婚约定下。” 常风道:“成。我后日便去找他。” 弘治六年的除夕上晌。 常风来到了福禄街的青松棺材铺,找到了老瘸子。 老瘸子问:“常爷来订随丧纸扎么?京城里又有哪位勋贵薨了?” 常风道:“你误会了。我今日来给你送年礼。” 老瘸子惊讶万分:“您堂堂锦衣卫,飞鱼服在身的人,给我送年礼?” 常风笑道:“礼多人不怪。你别嫌弃我的礼轻了就是。” 说完常风拿出了三个布囊。 他先打开了第一个布囊:“这是大兴县、顺天府的四件失窃案的案卷。都是没破的无头案。” “我知道作案的人是你。今日我把案卷交给你,你烧掉,此生你就不用再怕官府找上门了。” 锦衣卫神通广大。又加上老瘸子的掌门赛棠红跟徐胖子有床笫之谊。 常风弄清楚老瘸子此生做过哪些案子,有哪几份案卷放在官府并不难。 老瘸子目瞪口呆:“这” 常风笑道:“老前辈不必谢我。我查过你了。你作案,向来是窃富济贫。窃的都是该窃之人。” 老瘸子作势要给常风跪下磕头言谢。 常风却一把搀住了老瘸子:“老前辈不必如此。成化二十二年我废了你一条腿,得以飞黄腾达。我欠你的,做这件事是在还债。” 常风又打开了第二个布囊,布囊内是一个户籍照子。 常风道:“这是我让顺天府给你开的医户照子。以后你就是大明的上民了。” 大明有着严格的户籍制度。分为军户、民户、匠户三大类。 其中民户又分儒籍、生员籍、医籍、捕户籍、商籍等等三十几种。 不过为鼓励读书,所有军户、民户、匠户子弟都可以考科举。 过了童生试就成了儒籍,有了秀才功名升为生员籍。 医生在宋代之前属于下民,地位低下,属三教九流的中九流。 宋之后,医生的地位大为改善,“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成了社会共识。 大明的医籍虽赶不上儒籍、生员籍,但在地位上高于僧籍、画籍等等,属于上民。 老瘸子目瞪口呆:“您真要给我改籍成上民?” 常风道:“对。” 说完常风打开了第三个布囊,里面是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老瘸子问:“您是有事要让我办?” 常风道:“没错。我得交托给你一件天大的事。” 老瘸子有些为难:“我已经金盆洗手。黄元马上要考举人了。我不想再犯案连累他。” 常风笑道:“还别说,这件大事没你的养子黄元还真办不成。” 老瘸子苦求常风:“他是个读书人。江湖上的事一概不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常风终于说明了来意:“我不是让你们爷俩办江湖事。” “我是想让黄元成为郡主仪宾,我妹妹的丈夫!” 老瘸子震惊得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家怎么配跟郡主结亲?” 常风道:“怎么不配?黄元府试、院试都是案首。中举人、中进士是迟早的事。” “我看他配我妹妹正好!就要看你们父子愿意不愿意了。” 跟郡主结了亲,黄元以后就是皇亲,能保一生富贵。 老瘸子的脑袋点得像磕头虫:“愿意,愿意!” 常风笑道:“你愿意没用,得黄元愿意。强扭的瓜不甜,你让他过来,我问问他。” 老瘸子喊来了黄元。 黄元跟常恬情投意合。但他最近陷入了少年维特之烦恼。 黄元知道,他虽是生员籍,但他的养父是贱籍,就算他中了进士也不配娶郡主。 一听常风说让他跟常恬定下婚约,他激动的语无伦次:“我郡主对她好。” 常风道:“你先别急着表明态度。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 “咱大明有规矩,公主的驸马,郡主、县主的仪宾可以参加科举。但即便中了状元也不能被授予实职。” “你要是跟我妹妹订下婚约。此生都不能做实职官,只能守着个宗人府仪宾的虚衔。” “你考虑清楚再答复我吧。” 黄元陷入沉思。学而优则仕,是大部分读书人的至高追求。 常风点拨他:“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句话向来是贬义。” “再说。我了解大明的官场.呵,当了官,有时候好人也要被逼无奈当坏人。” 黄元下定了决心:“我愿意跟宛平郡主定下婚约。” 常风一拍手:“成了!那咱们以后就是亲家了!” 随后常风耐心的叮嘱:“给我妹妹下定,可不能失了体面,辱没了她的身份。这两千两银票,你们拿去置办定礼。” “婚书去找福瑞金铺烫金。香炮都要最好的。四色糖、四京果去李记糖铺买。” “缎礼要上好的江南绸。啊,别买云锦,那东西细究起来犯忌讳。” “金镯要二两一只的,打两对。上面要镶中等宝石,别逾制。郡主所用宝石规格,金匠应该清楚。” “最重要的,大雁一定要又肥又呆!得提前跟京郊猎户订。” 老瘸子连忙道:“我有钱!怎么能拿亲家的银票置办定理?这不成了” 常风笑道:“你想说倒贴是吧?为了让我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乐意倒贴!” “好了,那就这样说定了。开了春选个黄道吉日,你们去送定礼。” “告辞!” 常风走后,老瘸子搂着养子的肩膀,老泪纵横:“好孩子,你这辈子算是安稳了!” 常风回了府,常恬正在给壮壮剥糖炒栗子。 常风一本正经的说:“糖糖,以后黄元不能随便进府了!” 常恬一听这话,小脸立马耷拉了下来:“为什么?” 常风正色道:“不为什么!” 常恬火了:“你嫌弃他家里是开纸扎铺的?哥,你虽然是家主。可我是当朝郡主!” “咱府里的事儿怎么着也得有一半儿让我说了算吧?” “我就让他进府!你不让他来,我,我.我找皇后义嫂、皇帝义兄说理去!” 常风终于露出了笑容:“傻丫头。我让黄家过完年来给咱家下定礼。有婚约在身的男女,按规矩是不能常在一处的!” 常恬转怒为喜:“真的?噫!好!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也最懂我啦!” 常风道:“矜持点。怎么说也是郡主之尊。一听说给你找了夫家,你的嘴都快裂到后槽牙了!” 常恬直接一蹦,抱住了常风:“哈,哥哥最好啦!” 常风笑道:“快松开。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妹大避兄嘛?” 常恬的脑袋紧紧贴着哥哥的胸膛:“别说我过完年才十四,就算我八十四也是你的妹妹!” 除夕夜。常风叫来了老泰山刘秉义,一家人欢天喜地吃饺子、说着笑话守岁。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有好运和厄运。 今年常风随刘大夏赈灾、治水立下大功。高升了指挥左佥事。朱骥若离任,他铁定能接任指挥使。 常恬在年末跟小情郎定下了婚约。 吏部尚书马文升看在常风的面子上,将刘秉义的文散阶升授为通议大夫。 常家这个年过的自然是高高兴兴。 大明有六千万人口,一千五百万户,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两千里外的江南水乡,苏州吴县。 一个二十五岁的书生,正守着五个牌位,哀伤不已。 他虽正值青年,但头上已有了白发。 这一年里,他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子相继离世。妹妹也自杀身亡。除了他,全家死光光。 他几乎哭干了自己的眼泪! 后世谭谭说交通里的“福贵大爷”跟他一比都算幸运的。至少福贵大爷还剩下个弟弟。 书生的名字叫唐寅,字伯虎。他是苏州府院试秀才,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子。 数年后,今夜欢喜至极的常风,将跟今夜悲伤至极的唐寅,发生一段复杂的故事。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交集,的确难以捉摸。 正月初五。刘笑嫣去了坤宁宫,为张皇后求了情。 张皇后不是个刻薄的人。对李梦阳的气早就消了。 她也想明白了是两个弟弟有错在先。当日便求弘治帝放了李梦阳。 李梦阳在诏狱蹲了几天,不说见瘦,反而白胖了不少。 撺掇张鹤龄强占民田的芸娘,被钱宁派人送到了蓟镇给边军老粗当老婆。 对她来说因祸得福。四十如虎,她最喜欢“粗”人。 鲁西的百姓得到了官府的救济。起码在正月里有麦饼吃,不至于挨饿。 水利工程已经修建的七七八八。来年鲁西百姓不用再担心黄泛之苦。 弘治六年过去了,常风很怀念它。 他切切实实给黎民苍生做了一些事情。 宫廷阴谋、官场争斗给不了常风这种“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的自豪感。 弘治七年到来了。时光如大河之水,不可倒流,奔腾向前。 书友群178810462 (本章完) 第172章 闹鬼的长官司(五千字章) 弘治七年,春。 常风正在前院看着壮壮跟小虎玩耍。 吏部郎中张彩忧心忡忡的走了进来。张彩与常风私交甚好,入府可不经通禀。 常风笑道:「张兄。我刚得了一份宋代状元吕蒙正的《破窑赋》抄本。咱们奇文共赏析?」 张彩似乎有心事,眉头紧锁:「常兄。我今日来此是有求你。」 常风问:「哦?什么事?走,咱们客厅里说。」 张彩跟常风进了客厅。讲述了一桩离奇的事。 张彩有位同年,名叫周文。二人从小就是玩伴儿,同年中秀才,同年中举人,同年中进士。 说好得穿一条裤子都不为过。 不过周文的官运远远比不上张彩。殿试时,他仅中得三甲第二百零一位。在金榜上排倒数第五。 金榜名次靠后,自然进不了翰林院和六部。 周文被委任为「贵州思南宣慰司治下印江蛮夷长官司长官」。 官名挺长,「长官」二字也听着挺唬人,其实就是个县级正堂。 大明除了有省、府、州县的行政区划,在异族聚居地区还设置了宣慰司,正堂为宣慰使,职从三品。 宣慰司下设十几个蛮夷长官司,相当于县。设长官一人,职从六品;副长官一人,职从七品。 长官管辖若干土司、夷官。 周文任职的印江蛮夷长官司,被贵州的地方官们私下称之为「鬼衙门」。 自成化年起,这里已经接连横死了四位长官。 一任长官三年。三年内,长官们都是安然无事。 只要三年任满,官衙内必闹鬼,长官一定会在衙内离奇死亡。 周文的前任姓黄。为了保命。黄长官甚至在官衙周围挖掘护衙大沟,平时悬挂吊桥,禁止外人出入。 基本就是「我这碉楼,固若金汤」的状态。 然而,到了离任前的一天,「鬼」依旧出现把黄长官杀了。 周文当初金榜题名。到了吏部候补实缺。 本来他心想:我是三甲二百零一名,能顺利实授个正七品县官就烧高香了。 万万没想到,文选司的员外郎让他到印江去,做从从六品的蛮夷长官。 能得授从六品,周文大喜过望。高高兴兴、屁颠屁颠去了贵州赴任。 到任后,他才打听到原来自己进的是「鬼衙门」。当的是「断头官」。被吏部的人坑了。 待今年初夏,周文就要任满了。他怕自己步四位前任的后尘,离奇死于非命。多次写折子给朝廷说明状况。 奈何他身份低微,折子需上头的宣慰使转递。 思南宣慰使是个老学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这折子递上去像什么样子?」 折子到了宣慰使那儿就被扣下了。 周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无奈之下,他想起了远在京城,官运亨通的同年张彩。给张彩写了封求救信。 张彩讲述完,常风喝了口茶道:「张兄,我从来不信这世上有鬼神。有神也是人扮的,有鬼也是人装的。」 「我在锦衣卫的案卷里,看到过不下十起‘鬼杀人的案子。无一例外,真相都是人杀人。」 张彩赞同:「常兄高见。我也认为所谓的鬼杀人其实是人杀人。」 常风分析道:「据我所知,思南宣慰司地处黔东南。苗人、土家人、彝人、侗人杂居。」 「从先帝时,朝廷就想在黔东南推行改土归流。」 常风所说的「改土归流」,就是废除异族聚居地区的土司制度。改由朝廷 委派流官统治。施行跟中原相同的州县制。 常风顿了顿,又道:「可是当地的土司们不舍得放弃权力,不服王化,改土归流很难推行下去。」 「想来,一定是印江当地土司跟朝廷委派的长官争权。这才铤而走险,借鬼之名行凶。」 张彩道:「常兄,你现在贵为锦衣卫左佥。能否派一些精干的袍泽去印江保护周文?」 「哦,我倒不是出于私心。印江出了一连谋杀四位从六品命官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正是你们锦衣卫该管。」 常风微微点头:「好!此事我明日便奏明皇上。请皇上下旨彻查。」 张彩拱手:「那就多谢常兄了。你刚才说得了一份吕蒙正的《破窑赋》抄本。咱们赏鉴赏鉴?」 《破窑赋》乃是宋时名臣吕蒙正科举得中状元后写的一篇赋,可谓千古奇文。然而蒙元时竟一时失传。 二人进得书房,打开抄本欣赏。 只见抄本上字字珠玑。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 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盖闻:人生在世,富贵不能yin,贫贱不能移。 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钓于渭水。 颜渊命短,殊非凶恶之徒;盗跖年长,岂是良善之辈。 ...... 人道我贵,非我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 嗟乎!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听由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焉!」 常风朗声诵完此赋,心中感慨良多:人呐,的确是时也,运也,命也。 若不是九年前的那个秋夜,我卷入了凶险万分的废储、保储之争,又怎能攀上皇上这棵大树? 假如没有那个秋夜里的九死一生。我如今最多在锦衣卫里当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百户。 说不准此刻还在握着铁铲,在哪个罪官家的大粪坑里寻银子呢。 翌日。乾清宫大殿。 常风向弘治帝讲述了印江「鬼衙门」的异闻。 弘治帝听罢,若有所思:「你说的对。连续四任长官被杀。定是那些蛮夷土司所为!」 「朕决定了,派你前往贵州,查清‘鬼衙门的真相,正人心而靖浮言。」 弘治帝的决定大大出乎常风的预料:朱骥不管事,两个国舅是挂名同知。我这个左佥事是锦衣卫实际上的大掌柜啊。 去贵州查案,派个百户去绰绰有余。怎么把我派去了? 弘治帝似乎看透了常风的疑惑。 他解释道:「常风,朕让你去贵州不光是查案。更重要的是让你去推行改土归流。」 「此行,朕给你京营兵五千随行。若那些蛮夷土司杀人的罪行暴露,狗急跳墙。你可就地剿灭之。」 「朕就不信。改土归流真就像文官们说的那样,推行不下去!」 常风恍然大悟:原来是派我去推行改土归流!这或许是皇上给我的一道考题,考我有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常风的想法是对的。弘治帝的确在考他。 去年常风虽参与了治水。但他始终是作为刘大夏的副手前往的鲁西。 若此次常风能够作为钦差正使,在黔地彻底推行改土归流,证明自己能够独当一面。那弘治帝会委以他更大的重任。 弘治帝是个有理想的皇帝。历代先皇都做不到彻底改土归流,他希望在本朝能够做到。 常风叩首:「臣 领旨!」 弘治帝道:「你可以自行挑选钦差副使。另外,思南宣慰使刘延在任六年,毫无作为,实在是平庸之辈。」 说完这话,他转头望向侍立一旁的萧敬:「山西按察副使杨一清前几日到刑部交接几件重案,他还未离京吧?」 萧敬答:「回皇上。还未离京。」 弘治帝道:「让吏部给他挂牌子,升他为为思南宣慰使。」 思南宣慰使是从三品,杨一清等于官升一级。 且杨一清在山西只是按察使的副手。担任宣慰使成了主政一方的「小封疆」。离成为巡抚「大封疆」只差一步。 常风道:「皇上英明!杨一清虽奇人异相,但其做事干练,又勇于任事。实乃思南宣慰使的不二人选。」 弘治帝笑道:「也只有他那一脸奇人异相,才能镇住黔疆的那些魑魅魍魉!」 常风回了锦衣卫,找来了南镇抚司千户,老寿星孙龟寿。 孙龟寿已经八十四岁了。但他依旧精神矍铄,精神头很足。 黔地土司的情报,一向是孙龟寿负责搜集的。 常风道:「老寿星。这回你随我去贵州如何?哦,这不是钧令,而是商量。」 「你毕竟上了年纪,若不愿跋山涉水,我不会勉强。」 孙龟寿笑道:「常佥事可知我的延寿秘诀是什么嘛?」 常风道:「还请赐教。」 孙龟寿侃侃而谈:「秘诀无非一条——让自己变得有用!」 「人很怪,若成了垂垂老矣的无用之人,混吃等死。用不了一两年恐怕就会魂归西天。」 「只要我还有用,能做事。就感觉自己还不老。」 孙龟寿所说,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人需要「被需要」。 常风笑道:「这么说,老寿星愿意担任钦差副使了。我虽官职比你高,阅历却远不及你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咱们此去贵州,名为上下级。我还是要多多向你讨教。」 孙龟寿谦卑的说:「常佥事过谦了。」 常风又望向了王妙心:「王镇抚使,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常风这回打算借着公事办一件私事——帮九夫人的一百多土家族人彻底解决锦衣卫员额问题。 王妙心道:「什么事常爷吩咐就行了。谈何商量不商量的。」 常风道:「黔东南的土家人很多。此去办差,我需要一批精通土家话的干练之人。」 「你知道,你小嫂子在京城有一百多土家族人。」 「他们属于湘西土家,又久居京城,一向跟黔地土家没有瓜葛。」看書菈 「但他们会说土语。这些年他们混在兵马司、顺天府充当锦衣卫的耳目,也算称职。他们对锦衣卫是忠诚的。」 「做事名正则言顺。让他们跟着我去黔东南查案、推行改土归流。总要给人家一个名分......」 王妙心这个「小国手」是多聪明的人?立马明白了常风的意图。 当初南镇抚使这个位子,是常风让给王妙心的。常风的面子他不能不给。 王妙心主动打断了常风:「这几年吏部大搞裁汰。我们南镇抚司也该搞搞裁汰。」 「有些靖难勋贵家的子弟,占着卫里员额不当差,白拿俸禄。是时候清一清了。」 「南镇抚司这边估计能清出一百多个员额。将这些员额实授给精干耳目顺理成章。」 常风满意的点了点头。王妙心表了态,那些土家汉子就从无员额的耳目,摇身一变成了正儿八经有员额的校尉、力士。 常风心中暗道:不愧 是小国手啊。就是会办事。 徐胖子道:「常爷,我是你的跟腚虫。这些年一向是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这趟也不例外。」 「嘿嘿,我还没试过黔疆的异族女人呢。」 常风尴尬的咳嗽了声:「咱们是去替朝廷办差。你若在办差的空闲之余查风问俗,倒也无所谓。」 孙龟寿是个老不正经,八十四岁的老头竟跟徐胖子交流起女人来了:「宣德五年,我去黔东南办过一次差。」 「那里的异族女子不同于汉女,生性豪放。我跟一个侗女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回想起来,床榻之上真是妙不可言啊!」 徐胖子掐着手指算:「宣德五年,那是多少年前了?」 孙龟寿捋了捋白胡须:「六十四年前。」 徐胖子「扑哧」笑出了声:「老寿星,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何况你这个‘当年都过了一个甲子了!」 傍晚时分,常风回了府,跟家里人说了要去黔东南办差的事。 刘笑嫣有些不舍:「去年你出京治水八个多月。这刚开春又要去贵州。」 「我知道皇上是要历练你。可贵州......也太远了。」 常风道:「我也舍不得你们啊。奈何皇命难违。你们在京好好保重。」 转头常风又对九夫人说:「对了,跟你说个好消息。自今日起,你的一百土家族人不再是锦衣卫的耳目了。」 九夫人皱眉:「这算什么好消息。我可不想看到他们丢了差事重操旧业。」 常风笑道:「你这人总是心急,不听人把话说完。王妙心已经答应了,给他们一百个南镇抚司员额。」 「今后,他们就是锦衣卫里正经的校尉、力士了!」 「要搁在成化年间万通当权那会儿,一百个员额值八万两银子呢!」 九夫人听了这话愣在了当场。随后一拍手:「噫!好!这下兄弟们总算端上了摔不烂、打不碎的铁饭碗,不,金饭碗!」 常风伸出了手:「要不要我扇你两巴掌,省得你被喜痰迷了心窍?」 九夫人道:「去你的吧!这一趟我陪你一起去黔地。」 「我是土家人。黔地的苗人、侗人、彝人我不敢说,跟土家人打交道时我帮得上忙。」 别看以前九夫人称常风为「阿哥」,其实她比常风大一岁。今年恰好迈入三十如虎的门槛。 去年常风出京八个月,她夜深人静时屡屡感觉寂寞难耐。常常半夜去厨房寻茄子、胡瓜垫饥。 这回离京去黔疆办差,少说也要小一年。 她可不想守一年活寡。 常风有些迟疑:「京官出远差时带夫人、侍妾同行倒是常事,可......」 常风转头望向了刘笑嫣,怕她吃醋。 刘笑嫣道:「我得留在家里照顾壮壮、糖糖,去不了。让九妹妹跟你去吧。也省得你在黔地拈花惹草。」 正房发了话,常风就坡下驴:「好吧,就让小九随我去。不过我带她去,主要是看中她善于跟土家人交往,又会说流利的土家话。」 刘笑嫣白了常风一眼,话里有话:「我知道,九妹妹口才一流。你就喜欢口才一流的女人在身边。」 常风如今已经确定了副使和大部分随员。 孙龟寿做他的副使。徐胖子、石文义、九夫人随行。另外还有三百名精干袍泽,一百土家汉子。 第二天,他去了一趟京营,跟京营的叶广叶都督调拨五千京营兵。 弘治帝已经有言在先。若黔疆诸土司狗急跳墙,可以用武力推行改土归流。 常风跟叶广是老相识了。成化末年曾并肩保过储,都是从龙之臣。 二人见了面,武将没文官那么多客气、寒暄。 叶广开门见山:「五千京营兵我已经挑选好了。大部分打过仗,见过血。」 常风问:「叶都督,带兵的主将是谁?」 叶广指了指自己,半开玩笑的说:「我亲自陪你去!我在辽东放了不知道多少火,这回想在黔疆放火玩玩。」 常风道:「您如今是朝廷的五军都督之一。恐怕不能轻易离京吧?」 叶广笑道:「有明旨让我带兵前往。皇上对黔疆的事万分重视。来文的,让你这个锦衣卫大掌柜上。来武的,让我上。」 常风连忙道:「叶都督这话可折杀我了。我们锦衣卫的大掌柜是朱指挥使......」 叶广摆摆手:「朱骥整天蹲在府里装死。谁人不知锦衣卫如今是你在管?」 「此番黔疆的差事若办得好,皇上直接免了朱骥,升你做指挥使也未可知。」 二人来到了校场,点验京营兵。果然个个都是钢筋铁骨的汉子,身上带着杀气。 叶广笑道:「我这些弟兄可不像黔之驴,光有大嗓门没有真能耐。他们是正经的京营虎。」 常风夸赞道:「叶都督治军严整,弟兄们个个都是精兵。你让弟兄们准备准备。两日后我们就开拔出京。」 两日之后,常风与家人作别。踏上了前往黔疆的旅途。 第173章 鬼衙门(五千字章) 初夏夜,黔东南,印江梵净山脚下。 数座小碉楼经石墙、木廊相连,围成一个大院。大院中央又有一座大碉楼。 碉楼上遍布望孔和箭孔。 这里就是印江蛮夷长官司,传说中的鬼衙门。 长官司碉楼耸立,固若金汤。看上去不像是文官衙门,更像是一个军事堡垒。 衙门四周还挖掘有护衙沟。只能通过吊桥进入,而吊桥已经被高高收起。 月黑风高。红豆杉、珙桐上的夏蝉玩了命一般的聒噪着。听上去像是人的惨叫声。 长官周文坐在书房里。他的身边围着整整十名衙役。这些高大的衙役却丝毫给不了他安全感。 闷热的天气让他头上沁出了汗珠。 焦躁和恐惧,让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还有三天就是任满之日。而根据鬼衙门的传说,印江的每一任长官都会在任满离开的前一晚死于非命。 周文感受到了彻骨的绝望。最近一个月,长官司里已经开始屡屡闹鬼。 他开始后悔,为何要来这鬼地方当从六品长官。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他娘的鬼怪就在衙中!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传来:“周大人。” 周文一个激灵,像一只大蛤蟆一般从椅子上蹦来起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走到了周文面前:“周大人莫慌,是属下。” 周文借着摇曳的烛光定睛一看,原来是他手下的吏首靳保。 靳保道:“周大人。整个内碉楼已经查过人数了。一共三十一名衙役,无一缺员。” “弟兄们把守住了通往您书房的每一条路。” 周文问:“外碉楼呢?” 靳保答:“一百零三名民壮全都在各个望孔、箭孔前警戒。” 周文还是不放心:“看守吊桥绞盘的人手够嘛?” 靳保答:“绞盘那儿有二十人看守,足够。就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咱这长官司。” “嗡嗡嗡”,一只苍蝇毫不给面子,在靳保面前晃悠。 靳保连忙挥手驱赶。 周文追问:“民壮全是汉人吧?” 长官司的民壮,分为汉家、蛮家两类。 周文显然对蛮家民壮不放心。 靳保道:“全是汉家民壮,对大人您忠心耿耿。” 就在此时,周文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他还以为是哪个衙役放了屁,哪儿是屁啊,勾上点芡就是屎! 碉楼内忽然响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米啊米啊米啊!”。 像是女人的冷笑,又像是狸猫叫。 周文吓得瞪大了一双眼睛。 紧接着是一声人的惨叫:“啊!” 周文大惊失色:“老,老,老靳,你不是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嘛?” 靳保苦笑一声:“鬼比苍蝇难防多了。属下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两刻功夫后,靳保领着一个惊慌失措的衙役走进了书房。他们身后还跟着四名衙役,用一块门板抬着一具尸体。 周文慌张的问:“这怎么回事?” 靳保身旁的衙役瑟瑟发抖的对周文说:“大人,我看到了变婆!眼睛冒着绿光!变婆把李七给糟蹋了。糟蹋完还吸了他的血。” “我用五彩柳巾棒丢她,她跑了。我赶紧去救李七,一看人已经死了!” 周文浑身颤栗:“变,变婆!果然来索命了!” 变婆——土家人、苗人、侗人传说中的一种妖魔。 据说变婆都是年轻女人死后变化而来。瞳孔发绿光,手骨残缺。 曾有发配南疆的罪官记载:“变婆,死后七日揭棺破土而出,形体依然,颜色不类,心尚知觉,呼叫有声,腥秽之气随风飘荡,闻臭欲呕,毛骨悚然。” 传说变婆喜欢做两件事。吃小孩、糟蹋壮年男子。 周文突然想起刚才闻到的那阵臭味儿。不正是“腥秽之气随风飘荡,闻臭欲呕”嘛? 周文连忙道:“快查看尸体!” 只见李七的尸体脖颈处有两排牙印,不像是人的牙印,倒像是畜生的牙印。血迹还未干。 靳保道:“大人,是不是变婆杀的人。只需扒了李七的裤子就知道了。” 周文点点头 印江有一个恐怖的传说。 十五年前,一位姓林的长官即将离任。此人是个恶官,为官三年只知道欺压治下的四异族。 他马上要离任,还不忘作恶。醉酒后将一个土家少女抢到长官司中糟蹋。 糟蹋完还不算,林长官还豪气的大手一挥,将土家少女赏给了手下衙役。 几十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生生将土家少女给曰死了。 林长官不以为意。一个异族女人而已,死就死了。随便让人在衙门外刨了个坑,把少女埋了。 林长官则忙着收拾金银细软,等待七日后离任,调去江南美滋滋的担任肥缺。 没想到,七日后的夜里电闪雷鸣。一只干枯残缺的手从少女的坟头伸了出来。 紧接着,少女的整个尸体爬出了坟头,成了变婆!她要复仇! 当夜林长官便死在了榻上。死状狰狞,似乎生前被什么东西糟蹋了。脖子上还有牙印。 林长官是第一个死于鬼衙门的人。但不是最后一个。 自那之后,一连十二年,每当长官离任前,衙门内总要闹一个月鬼,死几个衙役、民壮之类的。 然后在离任的前夜,长官一定会死于非命。 就在此时,一名民壮前来禀报:“可了不得了周大人!吊桥外来了几十号人!” 周文道:“快,随我去望孔。” 周文经过木廊,来到了外碉楼的望孔。 门外那几十号人都打着火把。 借着火光,周文看清来的人中为首的穿着六品鸬鹚绿袍。其余人皆是随从打扮。想来是接任的官员提前到了。 周文命令:“放下吊桥。” 那身穿六品鸬鹚绿袍的人,正是常风。 常风这回是扮作继任长官,前来鬼衙门查明鬼杀人的真相。 徐胖子、孙龟寿则扮作他的长随、师爷。 剩下的三十号随从,全部都是卫里的精干力士,还有几个精通土家话的九夫人的手下。 常风进得衙门。问:“哪位是周文周大人?” 周文来到围院,朝着常风拱手:“我就是。” 常风编了个谎:“在下是新任印江蛮夷长官,常化雨。” 周文连忙道:“啊,原来是常大人。快请进内碉楼。” 常风边走边问:“我看这碉楼内外戒备森严。难道有异族造反?” 周文苦笑一声:“的确有异族造反。只不过造反的不是异族的人,而是异族的鬼!” 说到此,周文瞥了一眼九夫人。 常风道:“这是我的侍妾。” 周文叹了声:“唉,你不该带家人前来赴任。” 众人进了周文的书房,衙役李七的尸体还放在那儿呢。 常风惊讶:“这?” 周文道:“刚才闹鬼,鬼杀了一个衙役。来啊,把尸体先抬到仵作房里去。等明日一早安葬。” 天气闷得要命。常风的官袍几乎能拧出水儿来。 靳保上前,递上来一条擦脸的毛巾。 常风道:“谢了,老兄是?” 靳保拱手:“属下是长官司吏首,靳保。” 常风道:“那以后咱们要多多照应了!” 吏首不是官儿,没有离任一说。靳保已经在长官司当了许多年差。 常风擦了脸,从怀中拿出官凭和一封信。 常风笑道:“我跟吏部的张彩张大人交往颇深。这是他让我捎给你的信。” 周文接了信,拆开一看。只见信中头一句就是:周兄,伱眼前之人乃锦衣卫指挥左佥事常风。不要声张,他会救你的性命。 周文抬起头,看了常风一眼。 常风朝他眨了下眼。 周文心领神会,吩咐手下:“你们先下去吧。我跟常大人单独交接官印。” 靳保有些担忧:“二位大人单独在书房,恐怕.” 有锦衣卫的常屠站在面前壮胆。周文的胆气大了不少:“无妨,变婆今夜已经杀了一个人,不会再杀第二个。” 众人出了书房。周文关好门,噗通一声便给常风跪下了:“常佥事,求您救我。” 常风扶起了周文:“周兄快快请起。放心,我不会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一名朝廷命官。更何况咱们有一位共同的至交张彩。” 周文站起身。 常风问:“你说今夜衙内出现了变婆,还杀了一个衙役?” “实不相瞒,我的侍妾是土家人。以前我听她说过变婆的传闻。” 周文声音颤抖着说:“变婆每隔三年现世一次,闹得衙门里不得安宁。最终会在长官离任的前夜,将其先糟蹋后杀!” 说完周文给常风讲述了印江变婆的传说。 常风听后微微一笑:“什么变婆。不过是凶手装神弄鬼罢了。周兄可听说过妖狐?” 周文点点头:“听说过。成化十二年在京城闹得可凶了!” 常风微微一笑:“成化十二年时我还小,无力抓捕妖狐。成化二十三年,京城又闹过一次妖狐。” “这一回,妖狐被我所擒!呵,只是心怀叵测的人假扮的罢了。” 周文惊讶:“啊?常佥事抓过妖狐?真是有本事的人啊!怪不得名震京华。” “我进京赶考时就听说过您。您那时虽只是千户,但已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常风道:“什么红人不红人的。那些只是虚名而已,就好像浮云一样。” 周文给常风倒了杯茶。 常风喝了口茶,说:“这黔地的天又闷又热,湿气还重。你在此为官三年受苦了。” 周文苦笑一声:“三年前张彩还未得势。那时他要是吏部郎中,我何至于被吏部的人坑到此地。” 说完周文拿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今夜这么闷,应该是要下暴雨。” 常风道:“我看你这衙门,宛如一个屯兵的堡垒一般。外人很难进得来。” “所谓变婆,十有八九是内鬼!需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常风一直在给周文灌输“人扮鬼杀人”的理念。然而周文却不信,坚称一定是鬼杀人。 没办法。周围的人在三年里不断告诉他,鬼衙门里一定会出现鬼杀人。就算假的,他也会坚信是事实。 这就好比后世一个聪明人进了传销组织。用不了一个月,脑子就会被洗。 亲戚朋友会嘲笑:他真是个傻子。 但亲戚朋友们不知道,换做他们进了传销组织,一样脑子会被洗。区别在于用不了一个月,或许只需几天。 常风提出了疑问:“周兄。既然你坚称衙门内闹鬼。为何不去衙门外找个地方住下,等待离任?” 周文道:“外面更不安全。苗人、土家人、侗人、彝人视朝廷委派的流官如仇敌。” “长官司碉楼耸立,固若金汤。那些异族歹人进不来。” “若出去住。恐怕异族歹人会将我大卸八块!” 常风惊讶:“流官和异族的关系这么差嘛?视若仇敌?” 周文苦笑一声:“没办法啊!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常风问:“衙内都是些什么人?” 周文给常风解释了长官司内的人员构成。 副长官已经空缺了一年。没办法,印江鬼衙门之名已经传遍了官场,没人敢来。 吏部甚至开出了天价:举人可以不参加大挑,直接到印江做从七品副长官。只要有人愿意! 要知道,吏部的举人大挑是二十选一。这样精挑细选,就算挑中,起步撑死就是个正八品县丞。 不参加大挑就能当从七品官,基本属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但没人敢吃这个馅饼。谁愿意待在一个闹鬼的衙门里三年? 长官司不同于县衙门。未设六房。而是设置了巡检、吏首、税吏、壮班班头。 巡检类似于后世的武装部长兼警局局长,职从九品。 如今的巡检名叫高成虎。仅仅两年前,他还是广西都司衙门下的一名从五品千户。 两年前,广西古城壮人叛乱。高成虎指挥失当,导致手下八百弟兄命丧叛军之手。 他被连贬七级,发配到了印江担任从九品巡检。 高成虎万念俱灰,深陷对袍泽们全军覆没的自责中。到任后屁事不管,天天喝酒。得了个绰号“高醉猫”。 吏首靳保,已在衙内当了十四年差。长官司大大小小的事几乎全是他在张罗。 靳保虽没有品级,不是官只是吏。但他干的活儿相当于副长官。 税吏黄亮,乃是印江的地头蛇。他是色目人。老祖那辈就被蒙元朝廷派到印江,管理诸族。 蒙元亡了,大明立国。他老祖摇身一变,成了大明的官吏,并改汉姓为黄。 黄氏家族在印江的势力很大。 壮班班头林三九以前是印江有名的猎户。有百步穿杨的神射本事。 除这四人外,衙内还有十名书吏、三十一名衙役,一百零三名民壮。 无一例外,书吏、衙役、民壮都是汉人。 周文边说,常风边记:“也就是说,除了你,长官司还有一百四十八人。” “内鬼很可能在这一百四十八人当中。” 周文笃定的说:“这一百四十八人都是忠良之人!不可能有内鬼。” “是变婆杀人!怪就怪十五年前的林长官不该糟蹋那土家少女。导致少女尸变,化身变婆索命。” “你不知道。变婆最好吃小孩,糟蹋壮年男子。我手下的衙役李七,今夜就是被变婆糟蹋后杀死的。” 常风道:“你刚才说把那衙役的尸体放在了何处?带我去看看。” 周文领着常风去了仵作房。徐胖子、九夫人、老寿星也跟着过去了。 众人进得仵作房,仔细的查看了李七的尸体。 他的脖子像是被野兽咬断的。有两排整齐的牙印。下面的伤痕更是不堪入目。 常风朝着周文耳语几句。 周文道:“长官司的人都先退下去。” 靳保等人退下。仵作房内只剩下常风、周文、徐胖子、九夫人、老寿星五人。 周文道:“常佥事。您看到了吧!除了恶鬼变婆,谁能给李七留下如此骇人的伤痕?” 九夫人把一双玉手放在李七的脖子上,仔细的查看。她是江湖人出身,信鬼神但不怕尸体。 九夫人道:“不对!这不是野兽撕咬的伤痕。” 常风眼前一亮:“哦?” 九夫人解释:“如果我没猜错,这是捕兽夹留下的伤痕。” 常风问:“你自小生长于京城。又没捕猎过野兽,怎么知道这是捕兽夹留下的伤?” 九夫人道:“土木堡之变后,我们湘西土人进京勤王时,带了一批捕兽夹。准备设在城下,阻滞瓦剌人攻城。” “没想到我们到了京城,于少保已经击退了瓦剌人。那批捕兽夹便被放进了湘西巷的库房。” “你知道,我当初做俏货生意,库房里堆着许多宝贝。我怕人偷,就在库房里摆上了一些捕兽夹防贼。” “有一回,一个不知死的小蟊贼异想天开。二更天卖给我俏货,五更天就想偷我的库房。被捕兽夹夹住了腿。” “留下的伤痕,跟这具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常风道:“原来如此。果如我所料,是有人装神弄鬼。” 徐胖子建议:“依我看,从现在起让咱们带来的力士贴身保护周兄。保准出不了岔子。” 常风微微一笑:“那倒不必。不是说‘鬼’会在长官离任的前一晚下手嘛?还有两晚呢。暂时周兄是安全的。” 常风来长官司的目的,可不光是为了保下周文的命。更重要的是查明前四任长官被杀的真相,抓住装神弄鬼的凶手。 他把周文当成了引蛇出洞的诱饵! 常风道:“今日天晚了。咱们赶了一天的路。周兄,先给我们安排好卧房,我们抓紧休息。明日一早再办公差。” 周文点点头:“好!” 半个时辰后,常风跟九夫人刚在卧房的床榻上躺下。 只听得“轰隆”一声炸雷响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十二点前还有个五千字的大章节。 (本章完) 第174章 变婆竟然是......(五千字章) 狂风大作,雷雨交加。碉楼内外的气氛更加诡异。 九夫人下了榻,去关窗。 常风躺在榻上说:“下雨好啊,下完这场雨应该就凉快了。” 九夫人却愣在了窗边:“阿哥,你过来听听。什么声音?” 常风来到了窗边。在雷雨声中,听到了女人凄惨的喊声“米啊米啊米啊!” 随后又是一阵怪声,似乎是女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嘎必伊耷拉!偶昧依耷拉!米啊米啊!” 九夫人惊讶:“是土家话!难道真的有鬼?” 常风问:“那声音喊的是什么?” 九夫人解释:“喊的是我来索命了!洗干净鸟等我!” 常风道:“呵,不知又是谁在装神弄鬼。” 九夫人是土家人,笃信鬼神。她从榻下拿出一个大箱子。 打开后,里面是全是土家人驱鬼用的法器。诸如师刀、牛角号、斩刀、铜铃、五彩柳巾棒一类。 九夫人将牛角号放在枕下,将师刀放在门口,将铜铃挂在床榻的流苏上,将五彩柳巾棒放在床边,将师刀放在梳妆台上。 常风皱眉:“你跟周文一样。把人当成了鬼。” 九夫人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祖父活着的时候跟我说,他在湘西见过变婆,还见过赶尸人。” 常风不以为意:“那都是老人家编出来吓唬小孩的。不能当真。” “你也说了,遇害衙役脖子上的伤痕,是捕兽夹留下的。并不是变婆撕咬所致。” “嘭!”突然一声巨响,房门被生生撞开! 常风下意识的举起了蝎子弩。 徐胖子失魂落魄的跑了进来:“我见着女鬼了!我的天呐,好大一只女鬼!” 常风放下蝎弩,骂道:“幸亏我跟伱小嫂子没行房,不然得让你看到活春图!你怎么说进来就进来?” 徐胖子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吓死胖爷我了!” 常风问:“怎么回事?” 徐胖子喝了口茶,压了压惊:“刚才的鬼叫声你们听到没?” 常风答:“听到了。人扮鬼,自然要鬼叫几声吓唬旁人。” 徐胖子道:“我刚才也是那么想的。打开窗户往碉楼下面张望。结果看到一个黑影站在院子里!” “刚好天上打雷。雷光照清楚了黑影!” “我一看,我的天,那人披头散发,皮肤煞白,两只眼睛冒青光!” 九夫人插话:“我祖父跟我说过,变婆的眼睛都冒绿光。” 就在此时,三人闻到了一股又腥又臭的气息。 常风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胖子,你又放屁了?” 徐胖子道:“我没放屁!什么味儿,恶心死了!” 九夫人有些惊慌失措:“变婆走到哪儿身上都带着一股腥臭气。” 徐胖子吐了吐舌头:“周文说变婆喜好糟蹋男人。今夜她不会找上胖爷我吧?” 常风宽慰他:“别自己吓自己了。你身上流淌着中山王的血,百鬼避讳。” “别说变婆是假的了。就算是真的也不敢沾你的身。” “就算沾了你的身,也指不定是谁糟蹋谁。” 徐胖子听了此话,胆色壮了几分:“对!我老祖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我们徐家人杀气重,不怕鬼!” 常风分析:“门外倾盆暴雨。有臭味儿也冲干净了。我看臭味出自碉楼内。一定是有内鬼。” 这时,老寿星孙龟寿也走了进来。 孙龟寿道:“常爷,你听见异声,闻见异味了嘛?” 常风微微点头。 孙龟寿微微一笑:“我活了八十四岁,当了六十五年差。见过太多人假扮鬼怪了。头一次见扮得这么真的。” 常风指了指孙龟寿,对九夫人和徐胖子说:“你们听到了吧!老寿星经年久矣,见多识广。他也说是人扮鬼。” 徐胖子苦笑一声:“老寿星,今夜本胖子跟你一房睡。” “啊,我倒不是害怕。主要是我身上流着中山王的血,百鬼避讳。我得保护你这个老前辈。” 孙龟寿道:“成。那咱们去我房间。” 翌日清晨,雨停了。整个印江都被浓雾笼罩。 常风起床,推开窗户一看门外的雾气,他感觉身上又湿又潮。 常风感慨:“怪不得都不愿意来黔江为官呢。这鬼天气啊。” 半个时辰后,常风来到内碉楼里的大堂。 还没进大堂,他就听到了书吏、衙役们的议论声:“昨晚我看见变婆了!就站在前院里!” “没错,我也看见了!脸是烂的,眼睛冒绿光。那玩意儿要是糟蹋我不用它杀我。我自己先杀自己!” 看来,昨晚后半夜亲眼目睹变婆的,不止徐胖子一个。 常风进了大堂,朝着周文一拱手:“周大人,把长官司的属员们都召集起来吧。我跟他们认识认识。” 常风表面上是周文的继任者“常化雨”。 长官司这边的人,除了周文无人知晓常风的真实身份。 周文道:“好,常大人。我这就把人召集起来。” 不多时,衙门内的一百四十多人全都聚集到了大堂内。 巡检高成虎、吏首靳保、税吏黄亮、班头林三九,率各自的手下给常风行了礼。 常风道:“接下来的三年,我要跟诸位同舟共济、同甘共苦。咱们如今已是自己人。看座!” 周文试探着问:“常大人,咱们已经办完了交接。我能否提前离开衙门?” 常风微微摇头:“我早到了三天。周大人你的任期还有三天才满。” “按照律法,地方官不到任满是不可以离开治地的。否则视为弃土,当斩!” 常风怎会轻易让周文这枚鱼饵离开? 周文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照规矩,再留三日。” 常风笑道:“初来贵宝地,就见识了当地的鬼。看来我得拜拜当地的神。” 说这话的时候,常风的眼睛观察着长官司的四位属员。 巡检高成虎果然如绰号一般,醉猫一只,醉眼迷离,无精打采,面无表情。 靳保这个老吏首很沉稳。面色镇定的喝着茶。 税吏黄亮祖上是色目人,眼睛是蓝的。要是绿的,常风一定会怀疑他就是“变婆”。 壮班班头林三九孔武有力,正在把玩着手上的一枚射箭用的铁扳指。(扳指不是清代才出现的。大明白勿喷) 四人之中,常风最怀疑的人是林三九。 林三九是猎户出身。而捕兽夹正是捕猎所用。 常风笑着问:“四位都是久在长官司任职的吧?” 四人之中,显然以靳保为首。 靳保答:“我跟黄税吏、林班头都是在印江当了十几年差的。” “只有黄巡检是两年前调来的。” 常风道:“你们久在印江,应该熟悉当地民情。你们说说,改土归流为何在印江推行不下去?” 靳保答:“禀常大人。改土归流不是将长官司换成县衙,改个称呼那么简单。” “所谓归流,就是权力归朝廷委派的流官。是要夺当地四大土司之权的。四大土司自然不愿。” “各土司家族在当地盘踞了几百年,根深蒂固。南宋、蒙元,大明历朝官府,都奈何他们不得。” “除非.” 常风问:“除非什么?” 靳保答:“除非朝廷派兵,屠光当地的苗人、土家人、侗人、彝人。大批迁来中原汉民。” 常风连连摆手:“大明不是蛮夷一般的蒙元。是不会做出屠杀异族这种事儿来的。” 靳保道:“那改土归流就别想推行。朝廷在印江只有我们这一百四十多号人。四族却有整整五万人。” “惹怒了他们,他们甚至会打下长官司。把我们全喂了黑熊。” 常风突然问:“对了,我昨夜看了县衙的员额表。除了流官、汉家民壮,应该还有四名土官,四百异族民壮。怎么不见他们来大堂?” 靳保答道:“四名土官就是四位土司挂名。异族民壮也都是他们的人。” “土司平日不来长官司。我们也不敢让异族民壮守卫内、外碉楼。” 常风叹了声:“朝廷还派本堂来印江推行改土归流呢!看来怕是推行不了。” 说到此,常风的脸上浮现出贪婪的模样:“我这从六品官儿当得有什么意思?令不出碉楼!” “哼,跟我要好的同榜进士,有的分配到了翰林院、六部,前程远大。” “有的外放到江南膏腴之地当县令,一任三年总能弄上一里一面。” “唯独我守着这榨不出油来的鬼地方” 靳保微微一笑:“也不是没油水。名义上印江的征税权在长官司。” “但长官司收税,一两银子也收不上来。说不定还会吃异族的板刀。” “历任长官,都是把收税权委托给四位土司。得来的税银三七开。” 常风惊讶:“怎么才七成?” 靳保解释:“七成是土司们的。长官只有三成!” 常风装出一副贪得无厌的样子:“啊!才三成而已。过我的手能落下几滴油水。” “在如此酷热潮湿的破地方当官。要跟鬼共住一衙,还捞不到油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靳保笑道:“常大人放心。朝廷对蛮夷之地的税,看得不是那么紧。” “您只需奏报,异族野蛮,不可理喻。税银一两收不上来。上面不会怪罪。” “那三成税赋,您不是过手沾油,而是尽归于己。” 靳保说这话的时候,周文尴尬的恨不能脚抠一座四合院! 他心中暗骂:靳保啊靳保,你这厮不晓得眼前这位不是我的继任官,而是锦衣卫的常屠! 在他面前说我贪污。你会害我掉脑袋! 常风转头望向周文:“周大人。你这一任三年弄了多少银子?跟我说说,我心中好有个数。” “放心,天高皇帝远。没人把数目告知朝廷。” 周文语塞:“这,这。等私下的时候说吧。” 常风道:“好吧。对了,明日我要见四位土司。林班头,你派人去请他们来。” 林三九拱手,声如洪钟的说:“是!” 在大堂议事完毕。常风跟周文、徐胖子等人进了书房。 常风笑着说:“周兄放心。我这趟来不是查贪贿的,是来保你的命、查凶杀案、推行改土归流的。” “你拿了多少银子,我都不会追究。毕竟这也不算是脏银,只算官场陋规罢了。” “在这鬼地方为官,总该得到一些补偿。” 周文拱手:“多谢常佥事体谅。” 常风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以后你还是喊我常兄吧,别喊我佥事了,省得露馅。” 周文道:“是。” 常风狡黠的一笑:“跟我说说,你一任三年到底弄了多少银子?” 周文语塞。 常风道:“我是来保你的命的。跟我还不说实话?我若想害你,直接离开长官司,任你自生自灭就是。” 周文只得如实回答:“有个一万多两。” 常风惊讶:“这么多?” 周文解释:“印江四族都善于捕猎。每年产出大量珍稀皮毛,卖予行商。” “别看印江多山,却不是穷山恶水,而是富山贵水。” “这里盛产香禾糯米、椪柑、银球茶、柚子、天麻。” “这些东西运到汉地去,都是供不应求的好东西。” “土司们给我三成的税银,总有一万多两。可钱这东西,有命赚不一定有命花啊!” 周文的话提醒了常风。 常风道:“等会儿。按照你所说,印江长官是个肥缺。” “那前四任离奇死去的长官,应该也积了不少钱财。” “他们死后,钱财哪里去了?” 周文答:“这我不清楚。” 常风追问:“你前一任的长官呢?你来的时候总要帮他办后事吧?没见他留下来的银两?” 周文一拍脑瓜:“啊呀!我给他办后事时,光听人说变婆的传说,吓得瑟瑟发抖了。忽略了他的银两不翼而飞这件事!” “照理说,就算他再清廉,手头几千两银子还是有的!我一两没见到!” 孙龟寿插话:“常爷你怀疑凶手扮鬼杀人的动机是图财害命?” 常风点点头:“没错!杀一个人就能拿一万多两啊!这不是小数目。” “杀人劫财之后,再编造鬼衙门变婆杀人的谣言,混淆视听。呵,好手段。” 孙龟寿道:“明白了。常爷你的推断印证了内鬼在长官司内!” “也只有历任长官的身边人,才会知晓他们有多少财富。见财起意也就不奇怪了。” 话不说不明。几人一番交谈,常风心中大致有数了。 所谓的鬼衙门变婆杀人,不过是衙门内有歹人图财害命而已。 常风问:“靳保、黄亮、林三九三人,都久任十几年。经历过五任长官。” “我现在怀疑林三九!” 孙龟寿道:“因为昨夜被杀衙役脖子上的捕兽夹印?” 常风微微点头:“正是。林三九就是猎户出身!周兄,林三九此人平日如何?” 周文答道:“不应该是他吧。他这人平日里蠢笨的很。不像是有心机的人。” 常风一声叹息:“唉,周兄,人不可貌相啊!表面蠢笨的人,可能胸膛里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白天,常风跟周文在书房里谈了一夜的“公务”。 入夜,常风吩咐手下的力士们“捉鬼!” 他们全都带着蝎子弩。一旦“变婆”出现,定可将其射成马蜂窝。 常风将他们安排在了各个碉楼的望孔、箭孔警戒。 一旦发现变婆,他们会立马瞄准、扣动弩机。 常风跟九夫人在卧房中,故意摇晃床榻。让床榻的吱嘎声传遍整座内碉楼。 突然间,衙门里又响起“米啊米啊米啊”的惨叫声。 常风对九夫人说:“鱼儿又出现了。” 然而,这回变婆却未出现在前院当中。锦衣卫袍泽们的蝎子弩没派上用武之地。 “咚咚咚”,有人敲响了常风的房门。 常风手持蝎子弩,警觉的来到房门前,透过门缝朝外看了一眼。 随后他打开了房门。靳保、黄亮、林三九站在他的面前。他们身后跟着十几个衙役。 常风问:“你们找我有事?” 靳保道:“常大人,变婆又开始鬼叫了!通常鬼叫之后,有人会被她糟蹋杀死。” “您刚到任。我们怕变婆对您不利。特带了十五名衙役来保护您。” 常风问:“周大人那边呢?” 靳保答:“有十名衙役贴身保护。” 常风点点头:“嗯,好。”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男人的惨叫,响彻整个衙门。 “啊!” 常风皱眉:“难道又有人被害?走,咱们四处巡查一番。” 徐胖子、孙龟寿也闻声跟五六名力士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道:“你们来得正好。咱们在衙内四处巡查。” 转头常风对九夫人说:“你也别待在卧房里了,不安全,随我们一起去。” 众人在衙内仔细巡查。常风敏锐的发现,书吏们住的卧房内,大部分都点着灯。只有一间卧房暗着。 常风带人来到那卧房门前,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儿呛得他差点吐出来。 徐胖子推开了门。众人进去。 只见一个年轻的书吏躺在床上,一丝不挂。 跟昨夜死了的李七一样,这书吏也是脖子上有伤,下身惨不忍睹。 靳保高呼一声:“啊呀!杀杀杀,杀人了!变婆又杀人了!” 常风有些奇怪:死者遇害发出惨叫前,靳保、林三九、黄亮三人都跟我在一起。 难道之前怀疑错了,猎户出身的林三九不是杀人凶手? 至于靳保和黄亮,更可以排除。 那凶手会是谁呢? 突然,一个黑影在卧房的窗后晃动。 常风一声暴喝:“什么人?” 靳保惊呼:“该不会是变婆吧?” 常风道:“给我跳窗户!上!把歹人捉住!” 靳保和一众衙役谁敢上去跟鬼搏斗?个个一动不动。 还是锦衣卫的力士们胆子大。 孙龟寿以八十四岁高龄,领着五名力士跳窗,扑向了黑影。 几名力士将黑影扑倒。 孙龟寿高喊:“捉住了!” 常风取了一柄蜡烛擎着,跳窗出去。用蜡烛在那黑影脸上一照。 常风惊讶万分:“竟然是你?” (本章完) 第175章 流血又流泪 常风拿一柄蜡烛照向黑影的脸。 竟然是醉猫巡检高成虎!难道高成虎就是假扮变婆的杀人凶手? 高成虎一脸醉意朦胧。 常风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高成虎答:“喝多了,出来撒尿。” 徐胖子他们赶了过来。徐胖子问:“抓住假扮变婆的人了?” 常风道:“抓住了。来啊,我要夜审变婆!把高成虎押往大堂。” 众人进了大堂。常风打算支开靳保、黄亮、林三九三人。 他笑着说:“靳兄、黄兄、林兄,你们三人先去勘验下那个小书吏的尸体。” 三人面面相觑,似乎想参与对高成虎的审讯。 但碍于常风是他们的新任主官,只得听从命令离开大堂。 常风又吩咐衙役们:“你们也去各望孔、箭孔警戒。防止歹人、恶鬼作祟。” 不多时,大堂里只剩下了常风的自己人和高成虎。 周文问常风:“高巡检就是变婆?” 常风没有答话,而是问高成虎:“伱房间里没有恭桶嘛?为何要到书吏卧房后面撒尿?” 高成虎答:“我是广西梧州人。梧州人从不在房间里用恭桶。都是在房外撒尿。” 常风笑着问:“高巡检喝的是什么酒?喝了多少?” 高成虎答:“刺梨糯米酒,喝了三斤。” 刺梨糯米酒是印江特产之一。属于没什么劲头的黄酒。连坐月子的妇人都能喝。 常风跟杨一清初到思南宣慰司时喝过一次。知道这酒喝多了利尿。 常风追问:“你平时喝多了,都是在书吏卧房后方便嘛?” 高成虎答:“是,书吏卧房后面有颗枇杷树,是我种的。梧州人讲究便溺当肥。” 一旁的徐胖子有些不耐烦了:“常爷,别听他巧言辩解了!给他上刑!老虎凳、钉脚板、弹琵琶。大记性恢复术一上,不怕他不招!” 常风没搭理徐胖子。而是问起了毫不相干的问题:“高成虎,你身为朝廷命官,为何整日沉迷酗酒?” “难道不知道在其位就要谋其政的道理?” “有人说,你酗酒、意志消沉,是因为广西平叛之战时鲁莽行事,指挥失当,害死了手下八百弟兄。” 高成虎的回答份外刺耳:“我从未害死任何一个弟兄!我喝酒,是因为憎恨朝廷不公!官府不义!” 徐胖子火了:“他娘的,你这个官儿整天就知道喝酒,不务正业,倒怨起朝廷、官府来了!” 常风摆摆手:“胖子,噤声。让他说。高成虎,我倒要请教,朝廷如何不公,官府如何不义?” 高成虎带着哭腔,讲述了他和袍泽们的遭遇。 广西平叛之战时,他手下有八百袍泽。被广西都司当成诱饵,引诱叛军上钩。 所谓的诱饵,其实就是死士。要面对十倍于己的叛军。 高成虎当时认为,当兵吃粮、报效国家、听从将令。即便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 高成虎和袍泽们视死如归。临行前饮了壮行酒。壮士一去,风萧水寒。 仗打完了。八百壮士七百战死,活下来的仅有百人,百人中又有五十人成了残疾废人。 官军主力,正是靠着他们的牺牲,完成了对叛军的诱敌深入、合围。 平叛结束后,照规矩,殉国袍泽的遗属每人能领十石大米。有子嗣的可继承员额。 残了的弟兄每人能领八石大米。身有残疾不能继续当兵吃粮,有子嗣也可继承员额。 都司衙门的书吏们,却将原本属于忠烈们的大米给私分了!把忠烈们的员额给卖了! 忠烈们流血又流泪! 高成虎和活下来的弟兄气不过,去找卫所。指挥使却让他们找都司衙门。 都司衙门让他们去找兵部。 兵部远在四千六百里外的京城。他们这是诚心为难。 高成虎跟两个百户很有良心。变卖家产,又贿赂了梧州的一个知县,开了路引。准备赴京告状。 出发那天,百余位或残或伤的袍泽来给高成虎送行。 他们满怀期待,希望高成虎能在京城为他们讨回公道。 然而,都司衙门却派出了五百亲兵,手持大棍,将他们一顿好打! 广西都司的想法是:书吏们贪墨了你们的抚恤良米,倒卖了你们的员额。我自会处置。 当然,书吏们都是我的三亲六故。所谓的处置嘛. 你们虽吃了亏,占着理。但家丑不可外扬,怎么能跑到京城去,丢广西都司衙门的人? 让兵部的诸位堂官,如何看待我们广西都司衙门? 着实该打! 可怜那百余袍泽,好容易在战场上死里逃生,却被没上过战场的五百都司亲兵打得头破血流! 打完了还不算,还把他们关进了大牢。 想出牢房。可以!写悔过书,当着卫里其他千户所袍泽们的面跪地诵读悔过书! 可怜百余幸存忠勇。为国九死一生,满身伤痕。最终却落得个跪地“悔过”的下场。 为首的高成虎是世袭千户。不能革除军职,却可以降职任用。 都司衙门直接将他从五品千户,贬成了九品巡检。广西已容不下他了,将他踢到了黔疆印江。 高成虎讲述完这一切,歇斯底里的大哭道:“我没能替阵亡、残疾的袍泽们讨回公道。我没本事!” “只能靠喝酒忘掉这一切!” 在战场上没流过一滴眼泪的他,此刻眼眶通红,眼泪夺眶而出。 徐胖子大怒:“广西都司该死!我要参他!” 高成虎扭头看了一眼徐胖子:“你只是印江长官的长随。能参二品都司嘛?” 徐胖子自知说漏嘴了,连忙道:“啊,我是替你们打抱不平。他日我要是混个一官半职,一定参广西那些狗女良养的。” 常风问周文:“高成虎喝多了酒,喜欢在书吏卧房后的那棵枇杷树下撒尿的事,长官司的人是不是都知道?” 周文答:“对。光是我就撞见十几回他在枇杷树下撒尿。” 常风直接跟高成虎亮明了身份:“高成虎,我是锦衣卫指挥左佥事常风。” “我会替你的袍泽讨回公道!” 说完常风将锦衣卫腰牌丢给了高成虎。 高成虎看完腰牌目瞪口呆:“你是.锦衣卫?” 徐胖子有些发急:“常爷,你怎么跟杀人嫌犯漏了咱们的底细?” 常风微微一笑:“他根本不是凶手!而是凶手误导咱们的替罪羊!” 转头常风又对高成虎说:“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这趟来,目的是查明四任流官正堂被害的真相!” “你要配合我们。只要抓住凶手,我立马上折子,替你的袍泽讨回公道!” 高成虎道:“如果大人能为我的袍泽伸张正义。让我死我都没二话!” 徐胖子大惑不解:“常爷,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凶手?” 常风笑道:“他两年前才调任到印江。怎么可能杀死前四任的堂官。” “告诉你吧。杀害那小书吏的凶手,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是靳保、黄亮、林三九当中的一人!” 九夫人有些奇怪:“阿哥,你没搞错吧!你都说了,书吏死的时候,他们跟咱们在一起啊!” 石文义插话:“可能是有帮凶?” 常风微微摇头,问:“咱们是如何知晓今夜又出了凶案的?” 九夫人答:“自然是听到了变婆的鬼叫声。” 常风又问:“鬼叫声出现时,就一定是书吏被害时嘛?” “如果凶手先悄无声息的杀死了书吏。伪造好变婆杀人的现场。” “然后来找咱们,拿到不在场的证据。随后让同伙尖着嗓子,伪装变婆鬼叫呢?” 孙龟寿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咱们险些上当了!凶手在刻意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常风微微点头:“今夜之事,正好能证明凶手在靳保、黄亮、林三九三人当中!” “凶手的计谋,简直就是一石二鸟!一来洗清自己,二来栽赃高巡检。” “呵,他们知道高巡检的习惯。等高巡检在书吏卧房后的枇杷树下撒尿时,故意引咱们过去。抓高巡检一个现行!” 徐胖子还是有疑惑:“凶手为啥要栽赃高巡检?就为了转移咱们的视线?” 常风想了想,答:“恐怕不光为了转移视线。” “巡检一职,在咱们这些京城来的大人物眼里,是个芝麻绿豆都算不上的小破官。” “可在印江,却是大权在握的实权官!管着整个印江的兵备、治安。” “有人想挤走高巡检,让自己人取而代之!” 徐胖子总算听明白了,他一挥拳:“咳,差点上了凶手的当!” 常风笑道:“凶手诡计多端,咱们将计就计。且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一刻功夫后,常风将长官司的人叫进了大堂。 常风一拍惊堂木,说道:“本官初到此地,便破获了巡检装神弄鬼杀人的大案!衙役李七和今夜的小书吏,都是高成虎杀害的!” “呵,本官生了一双火眼金睛。能够看透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呢!” “哈哈,本官刚上任就智破杀人案。报给宣慰司那边,宣慰使指不定怎么夸赞我呢!” 常风装出了一副好大喜功的样子。 吏首靳保伸出了大拇指:“常大人高明啊!” 常风笑道:“既然所谓的‘变婆’已经被抓。周大人性命无虞。我看也没必要整日如临大敌了!” “把日夜保护周大人的人都撤了吧!让他们歇一歇。” “另外,碉楼上的民壮也撤下来。留个十人八人值夜也就罢了!” 其实凶手大费周章,栽赃高成虎,最大的目的就是让周文认为“变婆”已经被抓,他性命无虞,放松警惕。 周文身边日夜跟着“新长官常化雨”带来的十名随从贴身保护,凶手不好下手取其性命。 常风猜出了凶手的这层目的。干脆将计就计,好引蛇出洞。 距离周文历任,还有两天。 夜幕散尽,白昼降临。 按照常风的吩咐。印江苗、土、侗、彝的四位土司来到了长官司大门前。 他们却没有进长官司:新任长官要找我们谈话没问题。谈话的地点设在大门外,搭个大帐就是了。 四位土司生性多疑,怕新任长官搞什么瓮中捉鳖、打蛇打七寸。 日上三竿。长官司外搭起了一个大帐篷。 常风带着三十名袍泽,上百民壮,一干随员、属吏,通过吊桥走了出来,进得大帐。 众人坐定。 常风一拱手:“在下新到印江,担任长官,接下来的三年,还需四位土司帮衬。” 四位土司都是会说汉话的。名义上是长官司的土官。 他们客套道:“全凭大人吩咐。” 常风说到了正题:“我来印江之前,宣慰使杨一清杨大人,命我在印江推行改土归流。” “将长官司改为印江县衙。印江的一切赋税征收、刑名等事,皆按中原县衙的规矩来。” 四位土司的目光,聚集到了黄亮身上。 看来黄氏家族在印江的势力的确很大。 别看色目人黄亮只是个税吏,四大土司却都惟他马首是瞻。 黄亮咳嗽了一声:“诸位别看我啊!你们得听常大人的。” 苗家土司狡黠一笑:“那行啊。一切按照常大人说的办。以后官府直接派人去我们苗寨收税。” “不过我有言在先。既然改土归流了,我这个土司就没了替官府征税的职责。” “若我的族人不愿意给官府交税,到时候可别找我!” 侗家土司道:“还有啊!我们侗人在汉家官府看来,一向是逞强斗狠的蛮夷。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我那些族人一千个里有九百九十九个不识字。整日里一言不合就动板刀斗殴。” “大人说以后刑名归官府直接管。那我就不管了。出了案子你们派衙役来抓人吧!” “要是抓人的时候,案犯动刀攻击衙役我可不管啊!” 彝家土司笑道:“二位土司说的是,俺也一样!” 只有土家土司一言不发。 改土归流要剥夺土司的权力,土司们当然不同意。 他们“烟火、食米、丧葬、嫁娶、夫马供之费,无不取之土民。” “土司娶妻,土民三载不得婚。土民有罪,土司可处死。亲属尚要出垫刀钱。” “土民终身无见天日之期。” 土司简直就是当地的土皇帝。要夺他们的权,等于剜他们的肉。 这几个土司的态度,倒是不出常风的意料。 常风笑道:“那好。改土归流之事,咱们以后再说。我在长官司中略备薄酒。诸位能否赏光?” 苗家土司摇头:“不成!我寨子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彝人土司、侗族土司亦拒绝。 土家土司看了常风一眼。没有说话,也随大流离开了。 常风叹了口气:“呵,看来改土归流还真是不好推行。” 黄亮道:“大人,我祖上在蒙元时就在印江做流官。历朝历代,哪个流官不想推行改土归流?” “然而夺人权柄,如杀人父母。土司们自然要抵制。” “若强行推行改土归流,说不准还会激起叛乱。” “所以啊,流官为官一任,多积些银钱,孝敬上官,早日调到中原、江南富庶地方才是正经。” 靳保附和:“没错!” 常风又装出一副贪婪的样子:“你们说税银三七开。那三成我真能全部带走?” 黄亮道:“这是自然。您只需上奏朝廷,就说异族蛮夷,不可理喻,拒交税银便是。” 常风追问:“可是我的确收上来税银了啊!土司们要是找到朝廷,掀了我老底。我岂不要丢官罢职掉脑袋?” 黄亮微微一笑:“大人不必担忧。他们得了七成呢!” “税银三七,说白了就是土司跟流官达成的一种默契。他们拿三成税银堵流官的嘴。” “流官拿了银子,不要管土司家的事便罢。” “羊毛出在羊身上,横竖税银都是从那些土人百姓身上来的。” 常风频频颔首:“你们不愧都是衙中老吏,一番话让我受教颇多啊!” 众人回了长官司。 周文找到了常风:“常大人。我还是觉得不放心。你还是派几个人日夜保护我吧!” 当着靳保、黄亮、林三九等人的面,常风只能宽慰周文:“周大人过虑了!” “假扮变婆的凶手高成虎已经被咱们抓了,看押了起来。你只管收拾行装,准备两日后离境便是。” “还搞得如临大敌一般,实在是没必要。” 说完,常风望向林三九:“林班头你说对嘛?” 三人之中,常风还是觉得林三九的嫌疑最大。 林三九道:“常大人说的是。” 周文无奈:“好吧。这两天我都待在卧房里,足不出户。静待任满离开长官司。” 常风回到大堂。跟众属吏喝茶闲聊。 常风问林三九:“林班头入衙多久了?” 林三九答:“十六年了。” 常风笑道:“据说你是猎户出身?我这人好玩乐。过几日你领着我去山中打猎如何?” 林三九笑道:“大人喜欢打猎?那真是来对地方了!梵净山中多得是野味。” “扒了皮,褪了毛,火上一烤油汪汪,美滋滋。” 常风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三年在印江只管打猎取乐。没事儿玩玩异族少女。” “等到任满,带着三成税银离开。” 常风敏锐的发现,当他说到“玩玩异族少女”时,靳保的面色一变! 那是转瞬即逝的愤怒表情。 常风突然想起鬼衙门里变婆的传说。 传说中,十五年前的林长官,不就是因为离任之前醉酒抢了一位土家少女,糟蹋致死,导致少女化身变婆索命的嘛? 吏首靳保这一瞬间的愤怒,是否跟这个传说中的少女有关? (本章完) 第176章 鬼衙门的真相(五千字章) 常风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引蛇出洞,静待凶手现身的计划。 又一天过去了。距周文离任只剩一日。 傍晚时分,铺兵给印江长官司送来了最新一旬的朝廷邸报。 邸报始于汉。都说它是世界上最早的报纸。其实它更像是内参。 本朝邸报,由通政司节选圣旨、四方奏本中重要的部分。抄成副本刊行天下官府。 掌灯时分,常风坐在卧房的书案前,看着邸报。 第一条便是朝廷对西域用兵的大消息。 去年土鲁番阿黑麻攻入哈密城,肢解了朝廷委任的哈密都司阿木郎,将忠顺王陕巴绑回土鲁番,掠走金印。 当时消息传回京城,气得弘治帝摔罄、龙啸素质二连。 内阁阁员丘濬借机想要对政敌调虎离山,提出由马文升挂帅,前往西域征讨土鲁番,恢复哈密卫。 马文升是何等老油条,怎能中了丘濬的计,交出吏部人事大权? 弘治帝也看出了老丘的居心。只命马文升在京统筹西征大局。 两个月前,肃州指挥使杨翥率肃州边军,整合罕东兵等效忠于明廷的西域诸番兵,出嘉峪关,远征哈密。 弘治帝的对外策略,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给他家里的蚯蚓都劈两半儿,还得竖着劈。 弘治朝第一次哈密战争正式开始。 第二条消息是云南曲靖地震,坍屋,压死军民无数。金陵亦有震感。 第三条消息是增筑九边烽火台,加强九边的军情传递。 一堆消息里,有一条不起眼的消息。 弘治帝的弟弟兴王朱祐杬出京,前往湖广安陆州就藩。 这条不起眼的消息,却决定了大明王朝其后一百五十年的国运。 常风看完邸报,已是月上柳梢头。 九夫人道:“今夜不知道会不会再闹变婆。” 常风微微一笑:“我跟你打个赌。今夜变婆绝对不会再出现。明晚,也就是周文离任的前夜,变婆才会现身。” 九夫人压低声音:“我总感觉你只带三十名袍泽进长官司有些冒险。弘治元年达官营的事你还记的吧?” 常风压低声音:“放心。伱知道叶广叶都督此时身在何处嘛?” 九夫人道:“在思南宣慰司呢吧?” 常风微微摇头:“错了!此刻他正在咱们身后的梵净山里喂蚊子。” “只要我点一枚信箭,两千援军半个时辰内就能赶到长官司。” 就在此时,卧房的门被敲响。 周文走了进来。他因常风撤走了他身边的护卫赶到担忧,吓得睡不着觉。干脆来常风这里壮胆。 常风笑道:“周大人。咱们身处蛮荒之地。就不行外客来女眷避讳的规矩了。” “小九,给周大人上茶。” 九夫人给周文倒了茶。周文喝了一口,压了压惊:“常大人,你确定今夜不会有人刺杀我?” 常风道:“凶手大费周章,无非是想让你放松警惕,将鬼衙门的传说延续下去。” “而在鬼衙门的传说中,历任印江长官都会死于离任的前夜。” “今夜凶手是不会谋害你的。他会在明夜动手。咱们只要依计行事,便能将其擒获。” 周文叹了声:“唉,在下无能。本有报国之心。然而到了印江,却政令不出属衙,无力造福印江百姓。” 常风问:“政令为何出不了属衙?” 周文答:“土司们接了政令不执行,那政令就是废纸。” “土司治下,百姓、土地、群山都归土司所有。大小土司形成各自势力范围。” “治政、刑名、钱谷、兵事皆可自治。他们对于治下族人予取予夺,掌生杀大权。几乎等同于山沟沟里的土皇帝。” 常风道:“推行改土归流的关键,在于废除土司。” 周文叹了声:“可废除土司谈何容易啊!是会酿成民变的。历任长官,也包括我,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我们做地方官的,最怕就是治地内出现民变。” “譬如说印江吧。汉家衙役、民壮不过一百四十余。异族却有五万。” “一旦出现民变,我要么弃城逃跑,死罪!要么在长官司等着挨异族的板刀。” 听了这话,常风愈加佩服起弘治帝来。弘治帝的确是位明君,虽深居皇宫,却能洞察世事。 这回弘治帝让常风来黔疆,专门派了五千京营兵同行。随时准备以武力推行改土归流。 周文磨磨唧唧,就是不肯离开常风的卧房。 常风干脆跟他彻夜长谈。了解印江当地状况。 他得知了一个惊人的内幕。 印江说是四大土司,其实还有第五家土司——税吏黄亮的黄氏家族。 黄氏家族控制着对外商路。四大土司压榨族人,得来的那些当地特产,皆通过黄家运到汉地去,换成白银。 另外内运的盐巴、布匹、棉花,也是由黄家控制。 色目黄家与苗、土、侗、彝土司,几乎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直到天亮,周文才离开了常风的卧房。 九夫人打了个哈欠:“得。我也陪着你们一夜未睡。” 常风道:“咱们赶紧睡吧,睡到下晌起来。鬼衙门的真相,今夜就能揭晓了!” 睡到未时,常风跟九夫人起身,用了饭。 常风找到了孙龟寿。他问:“老孙,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嘛?” 孙龟寿答:“一切准备妥当。” 常风点点头。来到了大堂。 靳保、黄亮、林三九三人正在大堂内喝茶。 见常风来了,三人给常风行礼。 常风摆摆手:“来了这鬼地方,就不必在意那么多礼节了。免礼吧。” 黄亮试探着问:“常大人。巡检高成虎扮鬼杀人,已被您下了大牢。” “巡检一职万分重要。而今空了下来。似乎不妥.” 常风将计就计,顺着黄亮的话头往下说:“是啊,得找个人接任巡检。这个人最好得了解印江当地的状况。” “若从宣慰司那边调个小旗来担任巡检,对印江两眼一抹黑,怎么能管好印江的兵备、治安?” 黄亮听了这话,竟毛遂自荐:“小的不才,乃是军户籍。愿担任巡检一职。” “小的愿奉上白银千两,给常大人帮忙打通关节。” 常风惊讶:“你是军户籍?” 黄亮点点头:“太祖爷开国后下诏,蒙人、色目人,凡拥护大明新朝者,皆为华夏子民。原属伪元兵籍,可授大明军户籍。” “家祖向驻守思南府的明军捐出军粮三百石,得授军户籍。” 常风对黄亮的怀疑更甚。 他之前就判断,凶手栽赃高成虎,一来是为转移视线。二来很可能觊觎巡检之职。 黄氏家族在印江势力庞大。若黄亮再当了巡检,管了印江的兵备、治安.印江的天岂不成了黄家的天? 常风欲擒故纵,装出一副贪婪的样子:“巡检始终是有品级的。从九品也是官嘛。” “黄老弟想接任巡检,得报给思南宣慰司。还要在贵州按察司备档。经办的人太多了。” “一千两恐怕.” 黄亮颇为豪气:“需多少银子,还请常大人明示。” 常风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黄亮一咬牙:“成!银子这几日便给大人送来。” 常风笑道:“那好!今夜咱们在长官司摆酒。一来给周大人饯行。二来提前恭喜黄老弟荣升巡检。” 黄亮起身:“属下这就去张罗酒席。” 常风摆摆手:“不必了。我的侍妾小九已经去张罗了。” 常风可不想让黄亮在酒菜里下了药。 林三九提议:“大人,明日属下带您前往梵净山中狩猎如何?” 常风欣然应允:“好啊!我正愁来这鬼地方,三年光阴不好打发呢!” “今后衙内公务,交给你们三位处置。我只管打打猎、玩玩异族少女取乐,消磨光阴。” 林三九笑道:“小的已经派人去跟四位土司说了。让他们选苗、土、彝、侗少女各两名,送到长官司来,取悦常大人。” 入夜,长官司内大排筵宴。 蛮荒之地,自然没有讲究的八珍席。全是大碗酒、大块肉。 常风举起了酒碗:“这第一杯酒,敬咱们周大人。恭贺他终于要离开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唉,轮到我过三年苦巴日子了!来来来,干!” 众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常风又道:“这第二杯酒,敬咱们黄税吏。提前恭贺他荣升巡检!” 众人再次一饮而尽。 周文一脸焦虑的神色。他怕得要命,怕自己今夜成为鬼衙门传说中的第五个受害长官。 常风却屡屡给周文灌酒:“周大人,多喝几杯。用不着担心,假扮变婆的高成虎已经被抓起来了。你醉上一夜,明日醒来便可回中原享福。” 周文似乎酒量很浅,没喝几杯就醉成了死狗。 “长随”徐胖子笑道:“周大人,我搀您去卧房歇息。” 常风又给靳保敬酒:“你是衙内干了十几年的老吏。今后我要多仰仗你。来来来,满饮此杯。” 靳保爽利的一饮而尽:“小的愿为常大人效犬马之劳。” 众人饮酒作乐,一直到了子牌时分。 常风烂醉如泥,在九夫人的搀扶下回到了卧房。 一进卧房,常风醉态全无。刚才他喝光的那一坛子刺梨酒,早就让九夫人兑了水。只有酒味儿,却无酒劲。 九夫人问:“今夜凶手真能现身?” 常风坐到榻边:“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和九夫人对坐,静候凶手出现的信号。 子时七刻,整个内碉楼都熄了灯烛,一片黑暗。 周文的卧房。 数名黑衣人“吱嘎”推开了周文卧房的门。 其中一人,腰间系着一个捕兽夹。 他们来到了周文的榻边。床榻上挂着帘子。 腰系捕兽夹的黑衣人用手拨开帘子,准备行凶。 突然间,卧房内响起了铃铛声! 原来,帘子上系着九夫人带来的,土家人的驱鬼铜铃! 黑衣人掀开榻上被褥。里面竟是几个枕头!周文根本不在榻上! 黑衣人低声道:“坏了,咱们好像上当了!” 就在此时,徐胖子怒吼一声:“抓鬼啦!给胖爷上!” 十几名锦衣卫袍泽左手持刚刚点燃的蜡烛,右手持蝎子弩,冲入了卧房! 徐胖子借着烛光看清,黑衣人一共有三人。皆黑巾遮面。 三个黑衣人拔出了腰刀,准备反抗。 然而,七步之外弩快。七步之内弩又准有快。 “嗖嗖嗖!”力士门纷纷扣动弩机,但目标却不是黑衣人的身躯,而是他们的腿。 “啊!”三个黑衣人齐声发出惨叫,倒在地上。 常风的卧房距离周文的卧房仅有二十步。他闻声到来。 徐胖子笑道:“常爷,鬼抓到了!” 常风道:“点灯笼!” 几名袍泽点起了灯笼,片刻后卧房内灯火通明。 常风看到其中一个黑衣人,腰间系着一个捕兽夹。他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林三九林班头吧?” 徐胖子上前,扯去了他的遮面黑巾。 果然,此人正是猎户出身的林三九! 常风笑道:“真是没想到。鬼衙门里的变婆,竟是长官司的壮班班头!” 林三九咬着牙,看着常风:“常大人在说什么。我不懂。” “我是担心周大人醉酒,身边无人伺候。过来.” “啪”,徐胖子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给了林三九一个大逼斗。 徐胖子怒道:“都这时候了,还敢嘴硬?” 常风指了指第二个黑衣人:“我看看他是谁。” 徐胖子扯掉了第二个黑衣人的遮面黑巾。是吏首靳保! 这倒是出乎常风的意料:“我以为凶手是长官司三大老吏中的一人。没想到三中有二!” 徐胖子又扯掉了第三个黑衣人的黑面黑巾。是税吏黄亮。 常风冷笑一声:“噫!好!长官司三大老吏聚齐了!” 三人腿上中了弩箭,个个疼得龇牙咧嘴。 常风道:“先给这三人止血。再押到大堂审讯。” 就在此时,周文走了进来。刚才他喝的刺梨酒也被九夫人动了手脚。他是装醉。 周文问:“常佥事,抓到鬼了?” 常风指了指三人:“周兄,你快看看吧。你这三年,竟与三只杀人的恶鬼朝夕相处!” 周文看到躺在地上的三人,吃惊不已:“是他们?怎么可能!” 常风问:“怎么不可能?” 周文道:“这三年来他们还算尽职啊!他们经手的税银,一两不差全交给了我。” 孙龟寿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周老弟,你糊涂啊。他们把你当成了一个存钱的闷葫芦罐!等到你离任的前夜,就是闷葫芦罐摔碎之时。” “他们平日何须克扣税银呢?肉烂了在锅里。” 周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一刻功夫后,长官司大堂灯火通明。常风换上了飞鱼服,夜审三“变婆”! 对于扮鬼杀人的恶徒,常风用不着客气,直接给三人上了大记性恢复术。 三人在酷刑之下只能招供。 杀人,总要有动机。 靳保和林三九杀人的动机在于恨。 黄亮的杀人动机在于贪。 靳保其实是土家人。十五年前,他的女儿十六岁。与汉家猎户林三九情投意合。年下就要举办婚事。 好事将近,又来了一件好事。 印江长官司招募壮班民壮。林三九凭借着高超的箭法和捕猎技巧,被选为了民壮。 林三九吃上了官家饭。靳保为女儿感到高兴,今后她跟林三九完婚,日子也就有了保障。 当时印江长官姓林。因林三九与他同姓,他格外器重。 林长官离任前,派林三九去思南驿替他打前站,准备车马。 离任前七天,林长官去了土家寨中。与土司作别。 说是作别,其实是在临行前再敲土司一笔。 敲完还不算。喝多了的林长官看上了给他端酒的少女——正是靳保的女儿! 接下来的事,就跟鬼衙门传说中的一样了。 林长官将靳保的女儿强掳至衙门。自己糟蹋完还不算,还把她“赏”给了几十名如狼似虎的衙役。 衙役们活活将靳保的女儿曰死了。 女儿彻夜未归,靳保找她找疯了。再三哭求土司,土司才告诉他,他女儿被掳到了长官司。 靳保到长官司要人。衙役们不耐烦的将一具衣衫不整的女尸还给了他。 靳保悲痛欲绝。之后便是彻骨的仇恨。 三日后,准女婿林三九归来。得知未婚妻被糟蹋致死,亦恨入骨髓。 翁婿二人立下毒誓,此生必杀尽印江流官! 林三九凭借民壮身份,能够进出长官司。在林长官离任的前夜,他用捕兽夹杀死了林长官,为未婚妻报了仇。 靳保则在土家人中,编造传播长官司出现变婆,变婆索命的谣言。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印江长官司,成了贵州有名的鬼衙门。 林长官就这样成了“变婆”的第一个受害者。当然,他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靳保为了完成“此生杀尽印江流官”的毒誓。靠着识文断字,又精通土、苗两族语言,在一年后进了长官司,做了书吏。 他结识了被黄氏家族派到长官司内当代理人的黄亮。二人成为朋友。 黄亮只是黄氏家族的庶子,被嫡长大哥压着,手中没多少钱,且生性贪婪。 两个满腔仇恨的人,跟一个贪婪的人走到了一起。 其后十几年,他们相互勾结,假借变婆之名,杀了三任即将离任的长官,得银三四万。 这便是印江鬼衙门内变婆杀人的真相。 恨与贪,导致了这段耸人听闻的故事。 (本章完) 第177章 打土司分田地 当然,这三人还有同党。这同党是一个善于模仿各种动物声音的衙役。 三人今夜打算先杀掉周文,伪装成变婆杀人的现场。 三人再找个由头,去找常风。 等到他们到了常风面前,同党会发出变婆的鬼叫声,误导常风变婆杀人时他们不在场。 奈何,他们的这点伎俩在锦衣卫的二掌柜常风面前,着实算不上高明。至多只算自作聪明罢了。 三人供认了真相。常风命人将他们的同党锁拿。 随后常风对靳保说:“你女儿被林长官和一众衙役糟蹋致死。你报仇杀了林长官无可厚非。” “可你接连杀掉后面三任长官,就属滥杀无辜了!” 靳保冷哼一声:“这些所谓的长官,来到印江就跟土司勾结压榨百姓,也是该死之人。我是替天行道!” 常风叹了声:“伱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国法。大明国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林三九在一旁大笑:“国法?哈哈哈!这可笑的大明国法只保护有权和有钱的人!” 常风语塞。又岂止是大明的国法是如此?历代皆然。 徐胖子道:“常爷,这三人怎么办?就地处斩嘛?” 常风却道:“先留着他们三个。我有用。去把巡检高成虎叫来。” 不多时,高成虎来到了大堂。 常风道:“把你关进了大牢两日,你受委屈了。” 高成虎直截了当的问:“常佥事说替我的袍泽弟兄讨个公道。您这样的大人物得一口吐沫一个钉!” 常风点点头:“这你放心!我已给皇上递了奏折,参劾广西都司贪墨忠烈抚恤,殴打功勋老兵。” “另外请求皇上提升你为指挥佥事。重恤你的袍泽。” “我绝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高成虎拱手:“谢常佥事。” 常风又转头望向了周文:“周文,你在任三年,因深陷鬼衙门的传说,整日担惊受怕。在政务上毫无建树。” “且你实实在在贪墨了一万两税银。虽然这是贵州流官中不成文的规矩。但依旧犯了国法。” “我定要罚你!” 周文拱手:“常佥事救了我的命。给我何等处罚我都心甘情愿接受。” 常风想了想,说:“就罚你留任印江。做印江的第一任知县吧!” 周文惊讶:“常佥事真要推行改土归流?” 常风点点头:“没错。此番皇上派我来黔疆,查明鬼衙门的真相只是捎带手。最重要的目的是推行改土归流。” “你要当好第一任印江知县。切切实实为百姓做事。” “另外,你那一万两税银全部充公。当作推行改土归流的经费。” 周文叩首:“谢常佥事大恩!” 常风吩咐徐胖子:“叶都督在梵净山中喂了三天蚊子了。拉信箭,让他和弟兄们进长官司吧。” 徐胖子领命而去。 接下来,常风要以武力跟智谋,强行推行改土归流了。 他心中有数,这件事如果他能办好,答好了弘治帝给出的考题。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必然是他。 徐胖子拉响了信箭,一道亮光直冲天际。 叶广带来印江的两千京营兵集合完毕,开始下山。 常风站在外碉楼的木廊上,等待着叶广的到来。 孙龟寿来到了常风身边:“常爷果然精明强干。仅用三天便查清了鬼衙门的真相。” 常风道:“不足挂齿。如果我连一个从六品衙门内发生的凶案都查不明白,皇上又谈何.” 话说到此,常风戛然而止。 孙龟寿笑道:“常爷是想说,皇上谈何将整个锦衣卫交给你管,对嘛?” 常风沉默。他不想显露自己的野心。 任何一个年轻人都是有野心的。常风也不例外。 孙龟寿意味深长的说:“自洪武十五年,太祖爷设立锦衣卫。一百一十二年间,共有十九位锦衣卫指挥使。” “不得善终者,有十七位。剩下两位得善终者,因他们只是幌子指挥使,手中没有实权。” 常风听了这话一愣,用手掐着手指算着:“毛骧、蒋瓛、宋忠、纪纲.啊呀,真如老前辈所言,只有两位得善终。” 孙龟寿道:“皇上器重常爷你,自然会一直给你实权,不会让你当锦衣卫里的幌子。” “你如果想得善终,唯有一途!” 常风问:“何途?” 孙龟寿道:“隐于幕后,以佥事之身掌控锦衣卫。把指挥使的头衔让给他人。” “你以前做北镇抚使时的策略就很好嘛。让钱宁站在台前,当你的替身。” “切不可经不起指挥使头衔的诱惑,误了性命。” 常风陷入了纠结。 天下人皆知,官当得越大,风险也就越大。 文官们人人都有一个梦想:有朝一日进入内阁,位极人臣。 锦衣卫的武人也人人都梦想着,有朝一日成为指挥使。 常风不是圣人,亦不能免俗。指挥使的头衔实在是太诱人了。 然而,孙龟寿说的对。十九位指挥使中,有实权的十七人无一人得善终。 常风又怎能奢望自己成为特例? 不过这事可以慢慢考虑。当务之急是先在印江推行改土归流。 半个时辰后,叶广率领两千京营兵进了长官司。 常风朝着叶广拱手:“叶都督,这三日你和弟兄们在梵净山里受苦了!” 叶广不以为意:“无所谓。当兵的就该吃苦。挨得蚊子咬,百事皆可为!” 常风道:“弟兄们得在天亮前藏进各座碉楼内埋伏好。明日我要设下鸿门宴,请土司们来吃席。” 叶广疑惑:“在思南宣慰司时你就对我说过,那帮地头蛇狡猾的很。他们会如约而至嘛?” 常风笑道:“他们是一定会来的!因为他们吃的席,是前任长官周文和现任长官常化雨的丧席!” 天刚蒙蒙亮,常风便派出了衙役,以税吏黄亮的名义给四大土司报丧。谎称昨夜长官司又闹变婆。变婆杀了周文和“常化雨”。 四大土司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各自带了一两百人马,来到了长官司。 九夫人穿着孝袍子,徐胖子扛着幡儿,站在长官司的吊桥前。 徐胖子头戴孝帽,肩膀扛幡儿,活脱脱一个胖孝子。 常风颇有幽默感。摆鸿门宴都不忘占徐胖子的便宜。 不多时,四大土司走到了九夫人的面前。 九夫人哭得梨花带雨,用土家话喊道:“我的夫君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我的命好苦啊!” 土家土司地额额惊讶:“夫人,你是土家人?” 九夫人点点头:“正是。” 苗家土司笑道:“怎么,地额额,你看上她了?她现在是寡妇。你可以娶回家当小妾。” 侗家土司道:“这么一个美妙的妇人,给了地额额岂不可惜?还是便宜了我吧!” 在四大土司中,以土家土司地额额最为仁善,对待族人最好。 但土家人的势力,在印江又是最小的。 苗、侗、彝三族联起手来,这些年一直欺压土家人。 九夫人道:“四位请进去。啊,你们的兵马能不能等待长官司外?省得惊了我夫君的亡魂。” 横竖前任长官、现任长官都死了。靳保、黄亮、林三九平日里跟他们相互勾结,关系很好。 他们放心大胆的进了长官司。 九夫人和徐胖子跟着他们,走上吊桥,回到长官司内。 众人来到了大堂里。 大堂里哪里有什么灵柩、素缟?常风和周文好端端的坐在大堂上。 苗家土司大怒:“你们耍将我们?” 常风微微一笑:“我不说我们死了,你们会不带兵马进长官司嘛?” “来啊,传令下去,收起吊桥!” 苗家土司质问常风:“你什么意思?” 常风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改土归流!废除你们的世袭土司之位。今后印江没有土司,只有知县!” “一切治民、征税、刑狱之权,皆收归县衙!” “解散你们手中的一切军队!” “你们今后跟平民百姓一样。至多只算异族富户!” 苗家土司冷笑一声:“你想得美!我们四家有五万百姓,五千族兵!” “此刻在衙门外,我们虽只带了四五百人。但就凭长官司的一百多衙役、民壮,挡得住他们嘛?” 常风不以为意:“谁跟你说长官司里只有一百多衙役、民壮的?” 说完常风将手指放进了口中,吹了下响哨。 两千多京营兵从碉楼中钻出,站到了木廊、围墙上。他们个个手持刀枪、弓箭。还有两三百支火铳,十几门铁炮。 常风对四个土司说:“你们到大堂门口看看吧!” 四个土司来到了大堂门口,立马傻眼了。 片刻后,他们垂头丧气的转过身。 苗家土司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常风笑道:“改土归流后,长官司成了县衙门。不再分流官、土官。” “剥夺你们的世袭土司之位。我觉得对不住你们。” “今后请你们就住在县衙里。我抬举你们做六房里的书吏,也算给你们个职位!” 苗家土司怒道:“你以为囚禁了我们就万事大吉了?我的族人会救我!” “如果你杀了我,我的族人会替我报仇!” 常风一拍惊堂木:“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威胁朝廷钦差?” “你的族人会救你?印江苗家人被你的土司家族压榨了几百年。你对他们予取予夺,动辄私刑加身。” “那些苗家人宛如你的奴隶。早就恨你、恨你的土司家族恨得牙根痒!” “改土归流,他们拍手称快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助纣为虐,为你这个仇人发动叛乱,忤逆朝廷?” 苗家土司有些胆怯,但还是壮着胆子说:“就算那些贱骨头支持你。我的族兵不会支持你!他们会” 常风笑道:“如果我告诉你们的族兵,只要他们放下刀枪。朝廷同意他们瓜分旧土司的家财呢?” 苗家土司傻眼了:“让族兵瓜分我的家财?” 常风点点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想原本效忠于你的族兵们也是如此。” “只要印江苗人肯支持朝廷改土归流。族兵可以瓜分你的钱财。普通苗人可以分掉你的土地。” “我就不信,他们还肯为你卖命?” “更别提,印江刚刚驻扎了朝廷的两千精兵了!” 土司家族骑在普通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几百年。常风现在给了他们一个既能报仇,又能拿钱、分粮、分田地的机会。 他们不踊跃支持改土归流才怪! 常风转头望向其余三位土司:“你们也是一样!” 土家土司地额额是个好人。他第一个站出来:“我们印江土家愿配合朝廷,推行改土归流。” 苗家土司等了地额额一眼:“你要当汉家的走狗嘛?” 常风模仿着苗家土司的腔调说:“我们汉家有句老话,叫西西舞者魏骏杰。我想我眼下的这些手段,足够让阁下闭嘴。” 侗家土司道:“你鼓动贱骨头们瓜分我们的财产。你这是枉法!” “我们跟黄氏家族交好。黄家在朝廷里有人!他们会向朝廷参劾你!” 常风跟徐胖子对视了一眼,笑道:“胖子,他们可吓死我了!” 转头常风怒视着侗家土司:“黄亮已经被我抓了。我已经审问清楚,黄家不过花了几千银子,在京城里结交了三个狗吊子御史。” “你知道我是谁?” 侗家土司道:“你不就是新任的印江长官?” 徐胖子呵斥他:“瞎了你的狗眼!你眼前这位,乃是锦衣卫指挥左佥事常风!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侗家土司见识有限,竟问:“那是个什么官?” 徐胖子怒道:“这么说吧,就算是贵州巡抚见到我们常爷,也得磕头行礼!” 徐胖子又指了指自己:“胖爷我是定国公世子徐光祚!我们会怕黄家在京里交下的几个小破御史?” 四位土司如今已经气焰全无。 常风指了指周文:“你们还不快叩拜新任印江知县,周文周大人?” 四位土司无奈,只得给周文跪下磕头。 常风道:“压下去。先行看管起来。”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再加上常风一手掐着两千京营兵,一手擎着打土司分田地的政令。 印江的改土归流,如火如荼的开展了起来。 果如常风所料。族兵们得到了土司家的银子。普通百姓得到了土司家的山头、林子、土地。他们无不对印江县衙感激涕零。 得了好处的他们,又怎么会为了压迫他们数百年的土司造反? 印江的形势,不是小好,不是大好,而是特别好! 常风在印江整整待了一个月。将印江县打造成了改土归流的样板。 随后他当众将装神弄鬼的三个杀人凶手靳保、黄亮、林三九斩首。 对于色目人黄氏家族,常风也没有手软。 黄氏家族盘踞印江一百多年,作恶多端。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常风直接抄了黄家。得来钱财,尽数归于县衙。今后用于抚恤苗、土、彝、侗四族百姓。 一个月后,常风启程,回到了思南宣慰司。 杨一清见到常风的第一句话是:“常佥事,你在印江干得太漂亮了!” (本章完) 第178章 升常风为......(五千字章) 杨一清对常风的夸赞是出于真心。 他统辖的思南宣慰司,共有水德江、郎溪、印江等十七个长官司。 常风在印江推行改土归流,树立了模板。找到了一条行之有效的废除世袭土司的方法——发动百姓,打土司分田地。 以前朝廷推行改土归流,都是自上而下。收效甚微。 常风却反其道而行之,自下而上。立竿见影。 接下来的四个月,常风跟杨一清走遍了十几个长官司。废长官司设县,废除当地世袭土司。 在弘治七年的深秋时节,思南宣慰司的改土归流大功告成。 杨一清上折,将常风在黔疆的大作为统统上禀。 弘治帝龙颜大悦,下旨对常风大加褒奖。 常风想在贵州切切实实多做出一些政绩,为自己积累资历、声望。从皇帝的宠臣转型为朝廷的能臣。 于是他上折,请求弘治帝派他去黔北的播州宣慰司继续推行改土归流。 播州土司杨氏家族,听闻在黔东南废十七县土司的常风常钦差要来,吓得准备主动上缴土司金印,解散族兵,向朝廷委派的流官宣誓效忠。 只求能保住部分土地和山林。 然而,一个人的死亡改变了常风的行程。 锦衣卫指挥使朱骥病逝。 锦衣卫不可一日无主。再说常风已经通过了弘治帝的考验,证明了他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于是弘治帝下旨,命常风返京。 播州土司杨氏得以逃过一劫。 百年之后,播州杨氏出了一个名叫杨应龙的人,在贵州掀起了一场惊天叛乱。成就了万历三大征。 不得不说,历史也好,故事也罢,总是充满着蝴蝶效应。 京城里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去世,间接导致了百年后四千里外的一场惊天叛乱。 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思南宣慰司。 八百里加急的铺兵向常风传达了弘治帝的旨意。 常风愣在了原地:朱指挥使薨了? 朱骥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无论上司还是下属。 但不得不承认,在成化朝奸党权宦一手遮天时,他不惜丢尽岳父于谦的脸面,卧薪尝胆,潜伏敌营。为保储立下了汗马功劳。 从常风的角度说,正是九年前那个秋夜里朱骥的夜访,才成就了如今的锦衣卫常爷。 常风秉承着一个朴素的理念:人,应该知恩图报。不管那位恩人多么不讨人喜欢。 山高路远,常风回京之时恐怕赶不上朱骥的末七。 于是常风让书法大家杨一清帮忙,写了一方朱骥的神牌。 常风将神牌摆在北方,遥拜祭奠朱骥。 常风对着神牌,轻声说:“朱指挥使,保明君登基的使命,您已完成。” “化身一柄锋利的匕首,辅佐明君开创盛世的使命,就交给我吧!” 祭奠完朱骥,众人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在回京途中,常风与孙龟寿有一场深谈。 孙龟寿问常风:“常爷,考虑好了嘛,你要不要接任指挥使?” 常风语塞。 孙龟寿道:“应该这么说。只要你不拒绝,指挥使的椅子必定是你的。” “但伱要考虑清楚,你能不能成为超越历任指挥使的特例。成为唯一既有实权,又有指挥使头衔的善终者。” 常风开口:“我记得老内相生前,曾对皇上说过一句话——古今成大事者,以找替身为第一要务。” 这话是常风说给孙龟寿听的,其实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人的一生,总要做出许许多多的选择。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总要面对许许多多的诱惑。 譬如后世的网贷,很多年轻人明明知道是坑,也要往里跳。证明不是人人都能抵挡住诱惑。 指挥使的头衔实在是太诱人了,即便明摆着会不得善终。 能够抵挡住诱惑的人,是为强者。 常风已不是九年前那个一门心思往上爬的年轻总旗。 九年朝堂历练,让他从青涩变得成熟。 这一回,他要做一个强者,抵挡住诱惑! 常风对孙龟寿说:“孙老前辈,您是七朝老臣。您的劝诫我一定会听。指挥使我是不会做的。” “居于帷幕之后,同样能为皇上效力。” 孙龟寿伸出了大拇指:“二十九岁的人,能够不为高位所动,了不得啊!” 弘治七年,腊月。在出京办差近一年后,常风终于返回了京城。 此番常风虽不是出征凯旋,弘治帝却下旨,准他走安定门回京。并派礼部破格执都督同知仪仗相迎。 在弘治帝眼里,常风能够用不到一年的光阴,完成黔东南的改土归流,不亚于打了一场歼敌数万的大胜仗。 常风无限风光的骑马进入安定门。 京城,我常风回来了! 乾清宫大殿内。 弘治帝见到常风龙颜大悦:“常卿,你可算回来了!” 常风跪倒叩首:“臣在贵州,日日眼前浮现皇上的音容笑貌。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有负圣恩。” “即便在睡觉时,臣也时常能够梦见跪在这乾清宫大殿,聆听圣训!” 常风的话,归纳起来就一个意思:皇上,我想死你啦! 说这话的时候,常风的眼中流下了两行热泪,“啪哒啪哒”打湿了地板。 跟着王八混,迟早能成精。大明的皇帝、重臣都是演戏的高手,眼泪说来就能来。常风耳闻目染,自然也学会了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人生在世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历史是舞台,朝堂作帷幕。人嘛,该演戏时还是要演戏。才不辜负了皇帝这位金牌vip观众。 弘治帝大为感慨:“能跟朕称得上君臣相知的人不多。怀恩算一个,王恕算一个,马文升算一个,你常风亦算一个!” 弘治帝直接将常风摆在了怀恩、王恕、马文升的高度。 常风连忙叩首:“皇上错爱臣了。臣岂敢跟国柱相提并论?” 弘治帝道:“你虽还称不上国柱,但你还年轻。若你有七十岁阳寿,还能再为国效力四十一年呢!” “迟早你会成长为真正的国柱!” 常风嘴上说:“皇上过誉。” 心理却在抱怨:呸呸呸,百无禁忌。老子要活一百年呢! 弘治帝道:“朱骥病逝,锦衣卫不可一日无主。朕决定了,任命你为新任锦衣卫指挥使。” 常风竟违礼,抬起了头,直视着弘治帝:“皇上,万万不可!臣绝不能担任指挥使!” 弘治帝疑惑:“文官也好,武将也罢。个个盼着升迁。怎么你倒拒绝了锦衣卫的至高权柄?” 常风开始一本正经的说假话:“禀皇上。自洪武十五年设锦衣卫以来,锦衣卫便是血腥的代名词。” “您是古往今来第一宽厚仁慈的君主。弘治朝的锦衣卫,也应以宽厚仁慈著称于世!” “臣这九年来杀人太多,满身血腥气,若臣担任指挥使,会让人认为本朝锦衣卫并无改观。” “右佥事牟斌,比臣更适合担任指挥使。因为他一直是以仁慈著称的!” “他是出了名的喜好诗词,与诗词大家李梦阳私交甚好,在文官中口碑极佳!” “且他为人十分正直。普天之下,无一人比他更适合担任指挥使!” 常风说了一大堆假话,主旨就一个:皇上,为了您好,我宁愿不做这个指挥使,让给牟斌做。 怎么样,咱小常是个大公无私的人吧? 其实,常风真实想法是:我怕死于非命。指挥使那个位子是三煞位,可怕、可怕。 我可不想坐在刀尖儿上。我是肉体凡胎,不是铁屁股! 至于常风选择举荐牟斌,而非钱宁。则是为他今后在锦衣卫里的实权着想。 牟斌无论资历还是手腕、心机,都不足以真正执掌锦衣卫。 牟斌当了指挥使,锦衣卫的实权还是我常风的。 钱宁则不同。常风太了解这位心狠手辣的替身了。子系中山狼。他身后还站着一位身居司礼监首席秉笔,兼任东厂督公的干爹! 让钱宁当了指挥使,他会为了大权排挤我常风。 钱能会为了厂卫皆姓“钱”而打压我常风。 到那时,我就成了养狼为患。所以,让牟斌当指挥使对我最有利。 常风,七窍玲珑心也! 弘治帝再次被常风感动到了! 常风的话句句说在了他的心坎儿上。 弘治帝感慨:“高官厚禄在前,而无动于衷,只心怀朕和朝廷。常风,你堪称本朝贤人!” 九年相处,已经让常风摸透了弘治帝的好恶。 弘治帝就喜欢因公废私的臣子。 皇帝被一个家奴摸得透透的,其实是皇帝的悲哀。 常风正色道:“禀皇上。贤人二字臣万万不敢当。只有怀恩、王恕、马文升那样的人,才称得上贤人。” “臣,只是一个忠于皇上的庸碌之徒罢了!” 弘治帝一拍龙案:“好一个庸碌之徒!朝廷多几个你这样的庸碌之徒,天下何愁不安?百姓何愁不宁?” “你此番出京,作为钦差在思南宣慰司完成了改土归流。此乃大功一件,朕不能不赏!” “钱能何在?” 钱能走进了大殿:“老奴在。” 弘治帝命他道:“命内阁拟旨,升牟斌为锦衣卫指挥使;原左同知张鹤龄,升后军都督;原右同知张延龄,升右军都督同知。” “常风接任指挥左同知!” “另,右同知、左右佥事三员空额,由常风选定人选。报内阁拟旨升授!” 这道旨意有两个亮点。第一个亮点,弘治帝时时处处想着两个小舅子。打着给常风腾地方的名义,将二人升为了明军的督帅。 第二个亮点,锦衣卫的右同知、左右佥事皆是要职。历代都是皇帝钦点。 这一回,弘治帝却将三个要职的任免权交给了常风。可谓是恩荣无二,信任无二。 常风不能再客气了。再客气就显得假。 他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弘治帝笑道:“你出京办差一年了。快回家团聚去吧!哦,朕命御膳房去你府上,算朕赐你一桌团圆宴。” 这又是一桩恩赏。传出去:瞧,皇上派自己的厨子来我家做饭。嘿,我常家真是倍儿有面子! 常风走退出乾清宫大殿,走到了宫门口。 徐胖子迎了上来:“咋样了?拿下指挥使的金交椅了嘛?” 常风微微摇头。 徐胖子目瞪口呆:“皇上不肯把锦衣卫交给你管?” 常风笑道:“错了。皇上本来说让我当指挥使。被我拒绝了。” 徐胖子一拍大腚,激动得瞪大了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常爷,你飘了还是疯了?指挥使你不当,你还想当什么?” 常风微微一笑:“我没疯,也没飘。我的确不适合当指挥使。我向皇上推荐了牟斌。皇上已经让内阁拟旨了,木已成舟。” 徐胖子捶足顿胸:“你有病吧!牟斌是个好人,但他没有当指挥使的本事啊!” 常风沉默不言。心中却在暗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举荐牟斌,就是因为他没当指挥使的本事? 徐胖子是直人,没常风那一肚子弯弯绕。 他气得两腮鼓起,活像是一只大蛤蟆:“真是气煞我也!得了,我回定国公府跟我爹团圆了!你啊你!” 常风牵着马往家走,开始考虑锦衣卫的新体系。 一个由他确立的新体系。 左同知是我。我要举荐一位右同知,这个人既不会分我的权,又得能服众。 有了,孙龟寿就是绝佳人选!他跟我关系不错。此番黔疆之行,他几乎成了我的忘年交。 老爷子过完年就八十五了。伞寿之年的人,能有什么野心,又怎么会跟我争权? 至于服众,“七朝老臣”四个字足矣! 从千户直接提升为右同知,也算奖掖他为朱明皇族效劳一个甲子的功劳、苦劳。 得,右同知就是孙老爷子了! 钱宁是我的替身。北镇抚使升左佥事是理所应当的。 让他卸任北镇抚使,升左佥事吧!他和他干爹都会感激我。 空出来的北镇抚使一职,由石文义接任。 石文义伺候人、应酬交际是一等一的好手。办事的水平却一般。 他当北镇抚使,北司就还是我在实际操控。 至于右佥事,让小国手王妙心担任,同时兼任南镇抚使。他跟我是在达官营共过患难的,私交甚厚。 不知不觉中,常风已经构建好了锦衣卫的新体系。 指挥使:牟斌(宽厚仁慈,能力一般,水平有限。幌子指挥使。) 左同知:常风(掌锦衣卫实权。南北司皆唯他马首是瞻。) 右同知:孙龟寿(资历深厚,年老,无野心。能服众但威胁不到左同常风。) 左佥事:钱宁(心狠手辣,常风干脏活儿的不二替身人选。) 右佥事兼南镇抚使:王妙心(常风至交。精于南司情报事务。常大领导需要的实干型人才。) 北镇抚使:石文义(会伺候人,善于应酬交际。但不善办实事。有这个不称职的人在,北司还是常风实掌。) 屁股决定脑袋,常风已将权谋术钻研到了极致。 他的权谋术老师,是弘治帝,是怀恩,是王恕,是马文升。甚至是他的敌人万安、刘吉。 常风志得意满的回了府。 已经订了婚约的常恬,出落的愈发标致了。简直就是出水芙蓉,楚楚动人。 壮壮长高了不少。 小虎也长成了大狗子。 刘笑嫣愈发有妇人风韵。久别胜新婚,常风看着她那一身肥瘦适中的肉,甚至微微一立,略表敬意。 在府门口迎接常风的,还有老丈人刘秉义。 刘秉义可谓是精神矍铄。甚至比九年前他当布政使时还显得有精神。 忝列假堂官,无案牍之劳形。整日光有扬州瘦马的丝竹乱耳。不精神才怪呢。 九夫人比常风先一步到府,已经沐浴更衣。刚洗完香香的她,更加白净。风韵不输刘笑嫣。 一家人高高兴兴,进府去了饭厅。 刘秉义笑道:“贤婿,皇上褒奖你的圣旨都上邸报了!说你顺利在黔东南推行改土归流,有治世之大才。” “怎么样?朱骥病故了。指挥使该轮到你了吧?” 常风微微摇头:“皇上让我当,我不当。我举荐了牟斌。皇上只升我做左同知。” 九夫人惊讶:“哪有把官帽往外推的道理?” 刘秉义却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捋了捋胡须:“牟斌那人.贤婿,你愈来愈奸猾了!你像极了一个人。” 常风问:“谁?” 刘秉义笑道:“永乐朝的黑衣宰相姚广孝。靖难之役后,太宗爷要任用他做辅国重臣。” “他却坚辞不受。建议太宗爷设立内阁,把解缙、胡广那群人推向前台。” “替身者,替我挨刀也!” 常风笑道:“我可没有让牟斌替我挨刀的意思。人家口碑好,他当指挥使能改善锦衣卫在百官心目中的形象。” “您把我比作道衍和尚不妥。他身负屠龙术。我只有屠狗技。” 常恬半开玩笑的说:“哥,你该不会馋炖狗肉了吧?想把小虎屠了放锅里。” 常风道:“我只屠贪污纳贿、心怀叵测、擅权误国的恶狗。小虎是咱家的心肝宝贝。我屠它作甚?” 刘秉义感慨:“贤婿啊贤婿,九年光阴,我都快不认识你了!脱胎换骨!脱胎换骨呐!” 常风举起了酒杯:“咱们还是喝酒吃饭要紧,莫谈国事。这第一杯酒,贺咱们合家团圆!” (本章完) 第179章 大送人情(五千字章) 吃完团圆饭,常风去了刘笑嫣的卧房。 夫妻一年未见,宛如陌生人相媾。那真是房顶上种麦子——刺激(脊)! 事罢,常风满面春风,哼着小曲儿,志得意满的提上了裤子。 刘笑嫣道:“你离京这一年,寿宁侯府里那俩活阎王更加无法无天了。” 常风叹了声:“那俩小王八蛋也就皇上能管得了。但皇上舍不得管。迟早闯出大祸。” 刘笑嫣道:“张皇后哪儿都好。譬如在后宫提倡节俭,善待宫人之类。唯一的缺点就是护犊子。” “她拿那两个弟弟,简直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加上.” 常风问:“加上什么?” 刘笑嫣道:“加上张皇后的宠宦李广一个劲的挑唆两位国舅横行不法。” 常风道:“李广那厮还赶不上尚铭呢。尚铭当权时,聚敛钱财的一半儿都拿来了扶老济贫,兴建义学。” “李广仅仅是为了肥私。唉。千百年后,若史书上对大明弘治大皇帝有微词,一定是‘专宠中宫’四个字。” “凡跟中宫有关系的人。无论是否犯罪,弘治大皇帝一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凡中宫外戚,弘治大皇帝必极尽恩荣,加恩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 “张家两兄弟才十九岁啊。一个封侯,实授都督。一个封伯,实授都督同知。” “多少百战沙场的老将,为朝廷奋战一生。即便归天之时,都很难得到追授都督的虚衔。更别说实衔了!” 翌日清晨。 常风穿过金水桥,来到奉天门前,列队入武官班,准备参加早朝。 他惊讶的发现,张延龄、张鹤龄竟然站到了武官班首! 百官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要知道,太祖爷规定御门早朝时,武官班首站五军都督中资历最深者。 以张延龄的资历,应该站在第五位。更别提老二张鹤龄根本不是都督,只是都督同知了。 早朝开始。 马文升先禀报了明年京察的准备状况。 以前老马当兵部尚书,使命是折腾武将。 如今当了吏部尚书,使命是折腾文官。 弘治帝满意的说:“一切皆按老先生所奏。” 弘治帝很给马文升面子。口称其为“老先生”。 随后,弘治帝道:“朕已命牟斌为锦衣卫指挥使,常风为左同知。” “常风,右同知、左右佥事的人选你考虑好了嘛?” 众臣心中愕然:皇上把挑选锦衣卫三个要职的权力交给了常风?常风不愧皇上身边的第一宠臣啊! 常风答:“禀皇上。孙龟寿入卫六十六年。乃七朝老臣。臣以为,应由他担任右同知。与臣共辅牟指挥使。” “钱宁精明强干,应由他担任左佥事。” “王妙心年轻有为,心思缜密,精通南司事务。应由他担任右佥事,兼任南镇抚使。” “石文义忠诚可嘉。应由他接任北镇抚使。” 常风这是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以上四人送人情。 至于徐胖子,常风知道他有公爵爵位要承袭,不在意在卫内的升迁。故没有举荐。 侍立在弘治帝身边的钱能,心中连连感叹:不愧是老内相的干孙啊!常风这人真是仗义! 武官班中的左军都督石文忠亦是对常风十分感激:我那弟弟我晓得,能力一般,水平有限。全靠常风提携才有今日。 弘治帝道:“照准!诸位爱卿可知,常风真乃大公无私,淡泊名利之人!” “朕昨日命他为指挥使。他坚辞不受,向朕推荐了牟斌!” “牟斌,今后你要在锦衣卫中好好配合常风。” 弘治帝的最后一句话,直接确立了常风在锦衣卫中的至高地位。 牟斌是上司,应该是常风“辅佐”牟斌。 在弘治帝嘴里却成了牟斌“配合”常风。 皇帝、重臣说话,从来不会随便说说,一定内涵深意。 满朝官场老油子立马闻出了味儿:看来今后锦衣卫还是常风说了算。 散朝之后,常风回到了锦衣卫,在校场点齐数千袍泽。 校场上摆着几把椅子。其中两把并列在中央。其余椅子则是雁别翅排开。 那两把椅子,自然属于牟斌和常风。 孙龟寿、钱宁、王妙心、石文义、徐胖子等人分列两侧。 常风高声道:“诸位袍泽听了。自即日起,牟指挥使掌锦衣卫。伱们要对牟指挥使言听计从!” “锦衣卫要效忠皇上,做一柄惩奸除恶的匕首。为弘治盛世保驾护航!” 一众袍泽齐声高喊:“牢记常爷教诲!” 钱宁带头高喊一声:“我这个左佥事有言在先。今后卫中若有谁敢不听常爷的命令,我钱宁第一个不饶!” 石文义也不甘示弱的表忠心:“北镇抚司内谁敢对常爷阳奉阴违。我给他上竹刑节节高!” 钱宁高喊:“常爷就是锦衣卫的天!常爷的话就是锦衣卫的规矩!” 锦衣卫的新格局正式确立。常风登上了仕途的巅峰。从小小总旗到锦衣卫实际上的大掌柜,他用了不到十年光阴。 与此同时,坤宁宫广庭。 十五岁的常恬,正领着四岁的太子朱厚照,八岁的侄子常破奴放风筝。 太祖爷曾定下过规矩,宫中不得放风筝。防止皇子们好高骛远。 然而,如今的宫中却无人敢阻拦宛平郡主干任何有悖规矩的事。 宛平郡主是谁?那是皇上的义妹。皇后、两位国舅对她宠爱有加。连太子殿下都是她的小跟屁虫! 冬日暖阳,风不算大。但足矣将风筝送到高高的天空中。 顺风飞翔的风筝,像极了常风的十年大运: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朱厚照和常破奴跟着常恬疯跑着,笑着,闹着。 刘瑾远远的站在旁边。等待送上暖手的小炉。 刘瑾心中暗笑:坤宁宫里如今也就数得着李广和我了。 李广真是蠢,一门心思巴结张皇后和两位国舅。他没想明白啊,伺候好太子才是未来权倾朝野的法门! 常恬和朱厚照、常破奴跑累了。 她坐到了广庭的大理石台阶上。朱厚照和常破奴一左一右,歪着小脑袋倚在常恬的身上,望着天空中的风筝出神。 朱厚照奶声奶气的问:“小皇姑,云彩后面有什么啊!” 常恬随口敷衍:“有大嗦了蜜。” 常破奴舔了舔嘴唇:“殿下,听我姑姑胡说呐!云彩后面分明有驴打滚。” 刘瑾伺候这小三位份外尽心。 他隐约听到这话,如风驰电掣一般跑向坤宁宫的果子房。 进了果子房,他气喘吁吁的问宫婢:“有嗦了蜜和驴打滚嘛?快放食盒里!其余各色点心也摆几盘。装进食盒。” 宫婢答:“有的。刘公公稍等。” 刘瑾拿了食盒,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了朱厚照等人面前。 他打开食盒,笑道:“殿下,郡主,常小公子。老奴把云彩后面的东西给你们摘下来了!” 说完他打开食盒,拿出大嗦了蜜递给朱厚照。 朱厚照接过大嗦了蜜很高兴:“啊哈!大伴儿真有本事!” 哄孩子,有时候是回报最大的政治投资。前有王振,今有刘瑾,后有冯保。 常破奴吧唧吧唧吃着驴打滚:“谢刘公公。” 常恬却对食盒中琳琅满目的各色点心无动于衷。 刘瑾问:“郡主没胃口?” 常恬道:“都快馋出哈喇子来了。不敢吃,怕胖。有些人再不要我了。” 刘瑾笑道:“郡主这是哪里话。黄秀才对您情深意切。就算您胖得跟徐世子似得,他也会对您死心塌地。” 就在此时,李广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李广大怒道:“刘瑾,你是怎么伺候殿下的?大冬天的让殿下在前广庭吃嗦了蜜?万一灌了风害了病那还了得?” 刘瑾一路被提拔,靠得是常家。 李广对刘瑾一贯很看不上:一个给太子擦屁股出身的人,也配当内官监监丞、坤宁宫副管事? 再加上,李广这人爱记仇。去年常风去山东治水,上来就杀了他的干孙子黄仲仁。这让李广记恨上了常风。 恨屋及屋,他对于依附常家发迹的刘瑾,自然视若仇敌。 平日里,李广动不动就以上司的身份刁难刘瑾。 刘瑾连忙道:“属下该死!” 刘瑾是一个很能隐忍的人。 李广大骂道:“皇后把照顾太子的重任交给了你。你却玩忽职守!真是” 常恬替刘瑾说话:“李公公,你难道把太子当成弱不经风,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吃个嗦了蜜而已。怎么就会害病?还有啊!你在太子面前能不能别这么大嗓门!” “刘瑾是太子的人。要教训也得太子、皇后教训。轮不着你!” 常恬简直是枚小辣椒。怼得李广哑口无言。 李广对常家愤恨更深,心里暗骂:常恬,皇上赏你个郡主头衔,你还真拿自己当金枝玉叶了?别忘了你姓常不姓朱! 入夜,常府。 钱能、钱宁父子来了府上感谢常风。 钱能笑道:“我这儿子能有今日,全靠着你一路提拔。今日你竟举荐他当了锦衣左佥。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常风笑道:“钱公公,咱们是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钱宁跟我如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 “这些年他替我办了那么多事,杀了那么多人,挨了那么多骂,我举荐他是应当应分的!” 钱宁是常风的替身,双方心照不宣。 常风为表示跟钱家父子的亲近,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钱能笑道:“话虽如此。我还是得好好谢你。我知道你这人不贪财,我也不能污了你的清名。” “我跟宁儿苦思冥想,才想出了一份合适的谢礼。” 常风问:“哦?什么谢礼?” 钱能从袖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个信封。只见信封抬头大书“大明国子监监凭”。 监凭是国子监的入学通知书。与毕业证书“监照”对应。 钱宁道:“我听说你的准妹夫黄元正在鸿德书院备考明年的北直隶乡试。” “鸿德书院在京城名气一般。哪里比得上国子监?” “管着乡试出题的那帮老学究,时常去国子监讲学。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常风惊讶:“去年皇上停了纳粟入监。监凭变得十分难弄,您是如何弄到的?” 钱能笑道:“我自有法子。放心,未来的郡主仪宾进国子监读书,合情合理。即便那些聒噪的清流言官也挑不出毛病来。” 钱能诚意满满,常风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常风笑道:“那我就代黄元,谢过钱公公美意了!” 钱宁给常风倒上了一杯茶:“常爷,我看牟指挥使没有跟你争权之心。” “卫里弟兄自今日起,都私下称呼您为‘大掌柜’。” 常风喝了口茶:“牟斌是个忠厚人。你如今实权在握,今后却不得轻慢他。” 钱宁点头:“常爷让我尊着谁,我就尊着谁。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钱能插话:“宁儿,这就对了!人啊,不能忘了自己的根。你的根在常同知这儿呢!” “他日你若敢另投高枝,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钱宁频频点头:“义父教训的是。” 钱能又问常风:“郡主和黄元何时完婚呐?我到时候备一份厚礼。” 常风答:“定在两年后的夏天。明年是北直隶乡试,后年是会试。” “我寻思,若黄元能够桂榜提名,杏榜连登,直入金榜。以进士之身娶糖糖。常家有面子,黄元自己也有面子。” “若他学运不佳,没能入金榜。也让他们完婚。” 钱能笑道:“好得很。你亲自挑的妹夫,一准错不了!” 常风跟钱能父子聊了好一会儿。钱能父子彻底把常风当成了自己人。 二人刚走,石文忠、石文义兄弟又来了。 常风连忙给石文忠拱手:“石都督!” 石文忠笑道:“常爷,如今你权势熏天,该我给你行礼才是。” 常风连忙道:“石都督这话可折杀我了。跟您这样功勋卓著的老将相比,我只算个不成器的后辈。” “要按太祖爷所定兵制,我这个指挥同知还是您的属下呢!” 石文忠笑道:“那是哪年月的规矩了。” 三人坐定。 石文忠道:“我的弟弟我了解。就凭他那点本事,当个千户都不一定能当好。他能高升北镇抚使,全靠你在皇上面前举荐。” “我是个丘八,直肠子。一句话,今后常家的事,就是我石家的事。” 石文义道:“今后您就当我是您的一条狗!随便使唤!” 常风连忙道:“都是兄弟,不要这样说。我当总旗时,你就是我手下的校尉。” 提及往事,石文义感动得都快流出眼泪来了:“成化二十二年秋天,若不是您替我开脱,我恐怕早就被革职查办了。” 石文忠从袖中拿出了一张银票,面额不大,五百两而已。 石文忠道:“这五百两银子是我给你的谢礼。别嫌少。是干净银子。我当初在大同砍鞑靼人脑袋攒下来的。” “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这个臭丘八!”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常风无奈,只得收了银票:“那我就谢过石都督了!” 翌日,常风来到了锦衣卫。 锦衣卫大门口的拴马石上拴着一匹马。看马鞍是边军形制。 常风有些奇怪,问守门百户:“卫里来了边军?” 百户答:“回常爷,来了一个山西边军的指挥佥事。好像是山西起了边衅。他来跟南镇抚司交换情报。” 十五天前,小王子所部的一小股骑兵入寇大同。总兵刘宁迎敌,斩四十人,擒五十人。 刘总兵怕鞑靼人还有更大规模的进攻,专门派了一个叫江彬的小将,前来跟南镇抚司交换情报。 边事无小事。 常风在值房接见了那个叫江彬的小将。钱宁、王妙心等人亦在值房之中。 江彬大步走进了值房。 常风见到他惊讶万分:好一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光看长相不像是边军小将,倒像是北城龙阳馆里的面首。 江彬给常风行了礼。 常风问:“军情都交接清楚了嘛?” 江彬答:“交接清楚了。南司这边没有鞑靼即将大规模入寇的动向情报。想来入寇大同的那小股骑兵只是误打误撞。” 常风点点头:“那就好。对了,你是什么出身?” 常风看江彬的俊俏模样,实在不像是个边军军户出身。 江彬答:“属下是世袭蔚州卫指挥佥事。实授大同卫指挥佥事。” 常风惊讶:“实授袭级?看你年纪不大花了不少银子吧?” 江彬一听这话炸了毛!他拱手正色道:“久闻常爷精明强干,深得皇上新任。没想到您也以貌取人!” 钱宁大怒:“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嘛?敢跟常爷这么说话!” 常风却摆摆手打断了钱宁:“让人家把话说话。” 江彬拱手:“属下五年前初到大同时,只实授了副千户。是凭着战功、虏首数升到指挥佥事。” 常风赞叹:“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是我唐突了。我不该以貌取人。” 江彬这人,该硬时硬,该软时软,很会说话。他拍上了常风的马屁:“我听说常爷二十岁时,便参加了保储。立下从龙大功。” “您才是真正的英雄出少年!” 钱宁对江彬印象不怎么好:“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常爷相比?” 这是江彬与钱宁的第一次相见。初见的坏印象,让他们在十多年后成了水火不容的仇敌。 常风问江彬:“你还没用早饭吧?” 江彬苦笑一声:“军情紧急。赶了一夜的路。没来得及吃早饭。” 常风吩咐石文义:“你领着江佥事先去用早饭。” 石文义善于伺候人,应酬交际。如今锦衣卫的袍泽称常风“大掌柜”,钱宁“二掌柜”。称石文义为“大伙计”。 (本章完) 第180章 弘治朝规模最大的地痞斗殴(五千字章) 朝廷如今有两家势力最大的外戚。 一家是张家,一家是周家。 周太皇太后的弟弟周彧五十多岁,受封长宁伯,跟张延龄一样,身列都督同知。 大明有制,历代皇后、太子妃、王妃都是从贫寒之家甄选。这是为了防止外戚势力坐大。 所以张、周两家外戚的水平都不怎么高。 从敛财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他们的水平之低。 两家之前使用最原始、名声最臭的方式敛财——兼并百姓土地。 今年春天,弘治帝委婉的提醒了周太皇太后和张皇后,让她们管束下娘家子弟,不要再夺占百姓土地。 皇上发了话,兼并土地的路子断了。 两家另辟蹊径,瞄上了京城的渔市。没错,两家显赫的外戚,干起了高启强的生意:卖鱼! 京城的勋贵、富户、上等百姓家在冬天是有海鲜吃的。 塘沽口的渔民打了鱼、虾、蟹,会加上冰运到京城。 南城的猫腚眼子街是京城最大的渔市。 张、周两家跟后世的黑涩会没啥两样。直接派家丁手持木棍,打跑了整条街的一百多家商贩。 然后两家共同开办了一家渔行。垄断了京城的海鲜生意。 只有我们张、周两家的渔行才可以卖鱼!我张鹤龄说的! 垄断了下游市场,他们还嫌来钱太慢。又派出恶仆,前往塘沽口专司收购货源。 该给渔民一两银子,他们至多给三钱。简直跟海匪一般。 若渔民敢把渔获卖给旁人。两家的家丁二话不说,直接把渔民往死里打! 他们的行为,用后世的话说属于典型的黑涩会以暴力手段垄断行业上下游。 堂堂外戚侯、伯,为了挣钱简直不要脸了! 这日,周彧气势汹汹的进了寿宁侯府。 在客厅里,周彧怒道:“张鹤龄,你当我是傻子是吧?这个月渔行获利了四千两。你就给我一千两?打发要饭的呢?” “说好的两家二一添作五呢?” 别小看海鲜生意。两家垄断整个京城的海鲜生意,又控制着货源。 一手低价收,一手高价卖。渔行的流水、盈利是个不菲的数字。 张鹤龄笑道:“老国舅稍安勿躁。谁跟你说本月获利四千两的?” “最近塘沽口风浪大。打上来的鱼都半死不活的。卖不上价钱。这月只赚了两千两。” 张延龄插话:“对对对。咱们说好了二一添作五,一半儿正好是一千两。” 周彧一拍桌子:“我比伱们大三轮!你们却拿我当小孩子糊弄?” “你们以为我派在商行里的账房是聋子、瞎子?本月有四千两盈利,只多不少!” “别废话,赶紧拿银子!” 张鹤龄火了:“我们哥俩就拿你当傻子了,怎么着吧!不服你可以退了股本啊!咱们一拍两散!” 周彧大怒:“渔行的主意是我想出来的。凭什么让我退股本?要滚蛋也是你们两个小杂碎滚蛋。” 张延龄冷笑一声:“呵,对不住,我们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不是什么杂碎。你骂我们杂碎,就是侮辱国母皇娘!” 周彧将茶盅狠狠摔在地上:“皇后又如何?她见到我姐不一样得称一声‘皇祖母’?” “你们两个小杂碎,还得称我一声舅公呢!” “小杂碎,连你们舅公的银子都敢黑?” 张延龄撸起了袖子:“周彧,我曰你先人!给脸不要脸是吧!有本事单挑啊!” 周彧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属于典型的坏人变老。他也撸胳膊挽袖子:“单挑就单挑啊!” 张鹤龄却道:“你很能打嘛?能打有个屁用啊!混京城要讲势力,讲背景。” “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要打架也不能亲自上阵。” “周老头,这么着吧。三日后,咱们各自带人去猫腚眼子街,较量一番。” “你别管我们带多少人。我们也不管你带多少人。” “到时候咱们打一场群架。谁输了,谁让出渔行。如何?” 周彧想了想,说:“好!一言为定!” 弘治朝臭名昭著的外戚与民争利、合营商事、两家忿争,导致的聚众斗殴闹剧,即将上演。 张鹤龄两兄弟平日里招摇过市,横行不法。本就招揽了许多地痞流氓之类。 这回跟周彧打群架,两兄弟开出了打胜每人十两的赏格,打败了也有五两银子拿。 地痞流氓踊跃助拳。 加上府上的家丁、恶仆,三天内他们码了整整一千五百人。 周彧打堡宗时代就是国舅爷。把京城当成自家地盘。亦不遑多让,码了整整一千人。 如此声势浩大的“备战”,怎么会逃过锦衣卫的耳目? 这日,锦衣卫指挥同知值房。 钱宁找到了常风:“常爷,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好像要打群架。” 他将探知的消息告诉了常风。 常风不以为意:“两家只是斗斗嘴装装样子罢了!打不起来的。” “两个是皇后的弟弟,一个是太皇太后的弟弟。我就不信,他们能不顾体面,像地痞一般街头斗殴。” “他们总得要些脸面。” 常风犯了错。他低估了张鹤龄兄弟、周彧的恬不知耻。 钱宁视常风为自己的主子。从来不逆着他说话。 钱宁道:“常爷说的是啊。双方毕竟都是国舅。应该打不起来。找找嘴上痛快罢了。” 常风道:“不过这两家也太下作了些。连渔市这种市井之利都不放过。” 钱宁附和:“谁说不是呢!前几日贱内跟我抱怨,说厨娘采买鱼、虾,价钱涨了三成。就是他们闹得。” 常风道:“有机会我得好好说说那俩小王八蛋。” 常风没把钱宁送来的消息当回事。正所谓大意失荆州。 三日之后。猫腚眼子街。 双方两千五百人浩浩荡荡,人挤人,人挨人,从南北两个方向站满了整条街。 既然是打群架。双方头目开打前自然要相互叫嚣一番。 周彧高喊道:“张家小子,你们才当了几天皇亲国戚?京城这潭水太深,大风大浪的,你们把握不住!” 张鹤龄冷笑一声:“别忘了我们做的是什么生意!卖鱼的!风浪越大,鱼越贵!” 张延龄一声暴喝:“弟兄们,打!” 双方人马像两股洪流一般,朝着对方猛冲。 不过双方尚存一丝理智。他们的打手拿得都是实心木棍,无人带铁器。 片刻后双方打成了一团。那场面真是贼血腥,贼暴力。 实心木棍虽不及铁器兵刃,抡在脑袋上也是要见血的。猫腚眼儿街上立马鲜血共长天一色,木棍与拳头齐飞。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五城兵马司巡街的兵丁。 兵丁又报给了上司徐指挥。 徐指挥带着几百人来到猫腚眼儿街,本来是想制止斗殴,抓一批领头的。 可当他看到斗殴的指挥者是两位小国舅和一位老国舅,立马偃旗息鼓。命手下按兵不动。 不多时,顺天府的钱巡检带了上百名衙役赶了过来。 钱巡检问徐指挥:“老徐,你咋不带人上啊。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竟然打成了这个逼灯样。” 徐指挥苦笑一声:“你知道双方的头子是谁?一面是寿宁侯、建昌伯,一面是长宁伯!” “钱爷,难不成你让我抓他们?你自己有这个胆子嘛?” 钱巡检一咬牙:“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管。” “可看这架势,再打下去可能会出几百条人命!到时候你们兵马司,我们顺天府都要倒霉。” “咱们管不了他们,有人管得了。” 徐指挥问:“谁?” 钱巡检答:“锦衣卫!” 两刻功夫后,常风值房。 常风正喝着茶,看《四书释义》。 突然间,钱宁冲了进来:“常爷,可了不得了!打起来了!” 常风问:“谁打起来了?” 钱宁答:“顺天府巡检禀报,三位国舅在猫腚眼儿街打起来了!双方有两三千人!” 常风面色一变:“什么?” 天子脚下,几千人规模的斗殴已经不是斗殴,而是谋反。 常风一拍脑瓜:“是我大意了!集合在卫的所有袍泽!带齐兵刃!再去武库拿五十条火铳!咱们去猫腚眼儿街!” 常风带数千锦衣卫袍泽火急火燎的赶到了猫腚眼儿街。 两千五百地痞、恶仆,已有至少一千人倒在了地上,痛苦的哀嚎。斗殴还在继续。 张鹤龄两兄弟、周彧跟没事儿人一样。翘着二郎腿,在街的南边和北边刺溜刺溜喝着茶。 常风大喊一声:“停手!” 他的声音马上被喊打声淹没。 斗殴的人有三个国舅撑腰,视官府中人于无物。 常风大喝一声:“火铳队!点火绳!给我放铳!杀他一批!” “嘭!嘭!嘭!”南镇抚司的铳手放了铳。 他们放的不是空铳,装填了实心铁铳子。 五十枚铳子飞出,立时有十多名地痞倒在了血泊中。 双方地痞全都愣住了,停了手。 常风大喊道:“锦衣卫的,给我上!全给我抓起来。有胆敢拒捕者格杀勿论!” 锦衣卫的力士们冲了上去。有几个胆大的地痞竟敢反抗,立马被长枪捅了个透心凉。 其余地痞见状,纷纷扔下了木棍,束手就擒。 张鹤龄、张延龄走到了常风面前:“常大哥,你来的正好!周彧那厮侮辱皇后,还胆敢跟我俩打架。你把他抓起来。” 周彧也走了过来:“吆喝,我倒要看看谁敢抓我!常风,我艹你娘!你敢放铳杀老子的人、抓老子的人?” 常风皱眉:“长宁伯,你们在京城大规模斗殴。我是秉公执法!” 周彧怒道:“我知道你跟这俩小杂碎关系好!有本事你把我也抓了!我倒要看看,你是否有吞天之胆!” “你要不敢抓我,就把我的手下全都放了!” 常风还真不敢抓周彧。 锦衣卫是皇帝的家奴。而周彧,按照辈分系当今皇上舅公! 常风可以下令铳杀周彧手下的地痞、恶仆。却不能抓皇上的舅公。 常风沉默不言。 周彧大笑道:“呵,我当锦衣卫的常屠夫是个胆子大的人呢!原来也是个胆小鬼。” “我就站在这儿呢!你来抓我啊!来抓我啊!” 常风继续沉默。 就在此时,一声暴喝传来:“锦衣卫不敢抓你,我敢抓你!” 喊这一嗓子的人身穿正七品服色,三十出头。 此人是南城巡城御史,蒋冕。 明代设巡城御史五员,隶属都察院。负责巡查东、西、南、北、中五城治安、刑诉、缉捕盗贼等事。 五城兵马司,名义上由五城巡城御史督率。 这是个芝麻粒大小的官职。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区治安办主任。 蒋冕大步走到了周彧面前:“长宁伯,你竟敢在天子脚下带上千地痞参与斗殴。天理国法何存?” “我要抓你!” 周彧看到蒋冕的服色是七品,不屑的说:“哪儿蹦出来个充大个的?你是个什么东西?” 蒋冕正色道:“我是吏部任命的南城巡城御史,蒋冕!” 周彧冷笑一声:“原来是个下贱的七品御史。就凭你也敢抓我?” 蒋冕怒道:“我是朝廷七品命官,并不下贱。在南城地界,只要有人犯了王法,我就得抓。不管他是不是皇亲国戚!” 周彧怒道:“你抓我一个试试!” 蒋冕命令手下的兵马司兵丁抓捕周彧。兵丁们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动。 蒋冕没有说话,从一名兵丁腰间拿起一根铁链。上来亲手锁拿周彧。 周彧边反抗边骂:“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我艹你娘!” 蒋冕始终年轻力壮,没几下就把周彧制服了,栓上了铁链。 要知道,若干年后蒋冕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何况一个皇亲? 常风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蒋冕。他做了常风不敢做的事。 张鹤龄一拍手:“抓得好!这老东西该抓!” 蒋冕却从兵丁手中拿来了另外两条铁链:“寿宁侯、建昌伯,你们也得跟我走一趟!” 张鹤龄色变:“你连我也敢抓?” 蒋冕道:“难道你不该抓嘛?你们三位国舅欺行霸市也就罢了。还为争夺渔市大打出手。” “我抓的就是你们!绝不会畏惧你们的皇亲身份!” 张鹤龄怒道:“常大哥,让你的人杀了他!锦衣卫杀一个七品芝麻官就像碾死一只臭虫。” 常风却道:“人家蒋御史秉公执法。我为何要杀了他?你们两兄弟的确该进大牢吃两顿牢饭。” 张鹤龄气得火冒三丈:“常大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姓蒋的,你要抓就抓吧!你可别后悔!我保准你吃不了兜着走!” 蒋冕给张鹤龄两兄弟也套上了铁链。 他一身浩然正气,将三位显赫的皇亲押走了。 钱宁有些发急:“常爷,您就眼看着那小御史抓走三位皇亲?” 常风道:“人家执法如山。难道三位皇亲不该抓嘛?” 石文义请示:“常爷,如何处置参与斗殴的地痞?” 常风道:“全都抓起来!” 石文义迟疑:“诏狱关不了两三千人啊!” 常风道:“他们也配进诏狱?全部押在卫里校场上便罢。” 这场风波很快就传到了弘治帝的耳朵里。 三位国舅,一个侯爵,两个伯爵。竟做下如此骇人听闻的事,还被一个小小巡城御史抓了。皇帝的脸面何存? 乾清宫内,弘治帝召见了常风。 自然,摔罄、龙啸素质二连是少不了的。 弘治帝罕见的痛骂常风:“常风,你是干什么吃的!他们在南城斗殴,锦衣卫难道提前没有获知一点风声?” 常风叩首:“臣失职。” 弘治帝又骂道:“那个御史叫什么来着?真是大胆,敢一次抓三位国舅!” 弘治帝骂完了常风骂蒋冕,就是不骂小舅子和舅公。 常风道:“南城巡城御史名叫蒋冕。皇上,请恕臣直言。蒋冕是在秉公执法啊。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皇亲?” 弘治帝此刻明君的格局尽失:“可他们是皇后的弟弟,太皇太后的弟弟!” “常风,你立即传朕口谕,让南城兵马司把他们放了!” 这是圣旨,常风不能违抗。无奈之下只得去了南城兵马司。 两刻功夫后,南城兵马司大牢前。 常风发现,偌大的大牢门前没有一名狱卒。只有蒋冕一人,坐在牢门口的一把椅子上。 他的手中拿着一柄出了鞘的腰刀。 蒋冕怕自己关了皇亲,连累了狱卒。干脆给狱卒们都放了大假。他亲自看守牢门。 常风走到蒋冕面前:“蒋御史,皇上口谕,命你立即释放寿宁侯、建昌伯、长宁伯。” 蒋冕正色道:“常同知,恕难从命。” 常风一愣:“皇上口谕即是圣旨。你难道要抗旨嘛?” 蒋冕声如洪钟:“包庇作恶皇亲的圣旨,乃是错误的中旨。臣子可以不遵!” 小小七品御史,竟有如此胆色。这让常风大为意外。 常风不仅不怒,反而对蒋冕心生敬佩。 常风感慨:“好一位铁骨铮铮的御史。御史言官我见多了,你这样有骨气的很少见。” 蒋冕微微一笑:“常同知,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屠夫恶名。你若想从大牢里强抢三个犯罪的皇亲。那请你踏着我的尸体打开牢门。” 常风摇头:“我敢杀贪污纳贿、横行不法的二品堂官。却不敢杀一个秉公执法的七品御史!” “这样吧。我回宫复命。就说你拒绝释放一侯二伯。” 蒋冕道:“走好不送。” 常风走出了南城兵马司。他现在担忧起蒋冕的安危来。 不放人的事禀告给弘治帝,弘治帝必定龙颜大怒。要是一怒之下杀了蒋冕怎么办? (本章完) 第181章 命常风廷杖国舅(五千字) 蒋冕凝视着常风离去的背影。 有种人,天生自带浩然正气,从不屈服,从不胆怯。 蒋冕就是这种人。 蒋冕,祖籍广西,生于云南玉溪,在玉溪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时光。 他跟大明的许许多多名臣一样,从小就是神童。 成化十三年,十五岁的他回原籍广西参加乡试,高中解元。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命运似乎有意磨炼这个春风得意的少年。 接下来三次会试,他都名落孙山。 直到成化二十三年春,他二十五岁的时候,第四次来到了京城参加会试。 时值万贵妃薨。成化帝甚至有废当年春闱之意。 幸好太子朱祐樘据理力争,让春闱会试正常开考。 蒋冕这才得以参加会试,杏榜拔贡,金榜连登二甲第十一名(全国第十四)。 这样的名次,加上长得宝相庄严。他入选翰林院庶吉士行列。一条康庄大道在等着他。 然而,他遇到了一个问题。 他蹩脚的云南口音十分晦涩难懂。跟翰林院的夫子们交流都成问题。 学好普通话,走遍天下都不怕。这条真理真的是横贯古今。 为了学好北方官话。弘治二年他竟主动要求调往都察院担任巡城御史。 巡城御史整天在街面上转悠,可以接触众多土生土长的京城百姓,纠正自己的口音。 作为都察院一百一十名御史之一,蒋冕谈不上多出众。 他只是默默做好自己的本职。监督好南城兵马司,管好鱼龙混杂的南城治安。 几个月前,张家、周家用棍棒赶跑了猫腚眼儿街上的商贩。本来他打算替百姓伸张正义,跟外戚争一争。 然而,一百多名商贩,无一人敢作证或状告两家外戚。 没有苦主,也就不成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写折子风闻言事参劾两家。然而折子却石沉大海。 今日,他终于抓住了飞扬跋扈的两家外戚的把柄。他绝不会屈服。 因为他内心保留着做人最基本的良知。 大明的读书人做了官,大部分就不是人了。对官员来说,做人的基本良知是个稀罕物。 蒋冕属于心怀良知的濒危珍稀动物,官场大熊猫。 蒋冕打定了主意:邪不胜正,今日定要争个对错! 常风回到了乾清宫,告知弘治帝,蒋冕拒绝释放一侯二伯。 弘治帝这回没有摔罄,也没有龙啸。他知道自己理亏。 他心里也委屈啊:朕即位八年零四个月,无一日懈怠政务。早朝、午朝、大小经筵、夜批奏折至子时。累得像一条狗。 朕以宽仁待人,善纳谏言,从善如流,爱护天下百姓。 怎么看,朕都是难得的好皇帝。 朕付出了那么多。今日仅仅想保护朕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的家人都不成嘛? 你蒋冕何苦抓着朕的小辫子不放? 常风成了弘治大皇帝和七品巡城御史蒋冕之间的传声筒。 弘治帝吩咐常风:“这样吧。你再去给蒋冕传两道旨意。第一道旨意,朕升他为刑部山东清吏司郎中。” “第二道旨意,放掉张鹤龄、张延龄、周彧。” 常风心领神会:皇上这是要拿官位换外戚。 他再次离开乾清宫大殿,回到了南城兵马司大牢。 宣旨完毕。蒋冕再次抗旨。 蒋冕义正言辞的说:“皇帝以官位诱惑臣子,这不是对待忠臣的态度,这是对待盗贼的态度。” “难道皇帝要让臣子将朝廷法度当成可以出卖的货品嘛?” 常风一怔。蒋冕说的很对,他无法反驳。 常风朝着蒋冕一拱手:“那我再回乾清宫回话。” 常风这个锦衣卫大掌柜在皇帝和七品御史之间跑断腿,其实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弘治朝政治风气的开明。 若换了成化帝,恐怕早就让厂卫的家奴强行抓御史、救外戚了。 蒋冕能不能活下去都成问题。更别提跟皇帝有来有回的说理。 常风今日第三次来到了乾清宫大殿,将蒋冕的话复述给了弘治帝。 弘治帝听后沉默不言。 今日在乾清宫内的李广忍不住了:“常风,你们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 “直接把蒋冕抓了,把牢门砸开不就结了嘛?” “这些年,皇上交待给伱那么多大差事,你都能办得漂漂亮亮的。” “万安、刘吉都不是你的对手。今日你却拿一个七品御史没有办法?” “除非你不想替皇上办这件差!刚当了左同知难道你就忘了根本?” “锦衣卫的根本在宫里!不在御史言官那里!” 弘治帝望向了常风,虽还是没说话,眼神却透露出想让常风回答李广的问题。 常风无奈,只得跪地叩首:“禀皇上。您曾多次说过,锦衣卫不但要严惩奸臣,还要庇佑忠臣。” “臣不敢抓一个秉公执法的铁面御史!那样既违背圣训,又会玷污皇上的名声!” 弘治帝叹了口气:“难道要朕亲去南城兵马司,祈求蒋冕嘛?” 李广道:“皇上,常风不肯办事,老奴愿办事!老奴这就去南城兵马司,救三位国舅!” 弘治帝沉默不言。此刻的沉默便是默许。 李广出得乾清宫,点了一百名小宦官,气势汹汹赶往南城兵马司。 蒋冕再刚直不阿,也只有一人、一刀。真要是百名宦官围殴他,他绝对不是对手。 李广打得一手好算盘:我这一百个徒子徒孙,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御史还不是手拿把钻? 救下张鹤龄兄弟、周彧,可以在皇上、皇后、太皇太后三人面前卖好! 简直就是拉屎摘瓜逮蚂蚱,一举三得! 常风那厮聪明一世,今日却糊涂的像头猪。讨好皇上、皇后、太皇太后的机会他不要。白白便宜了我! 想到此,李广得意的笑出了声。 他赶到了南城兵马司,看到蒋冕坐在椅子上,手中持刀。 李广冷笑一声:“呵,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眼就能望到底!” “为了博取一个忠名,竟让皇上下不来台!常风不敢动你,我李广敢动你!” 蒋冕站起了身:“那就踏着我的尸体,打开牢门吧!” 李广一声令下:“孩儿们,给我上!” 一百多宦官一拥而上。其中领头的名叫谷大用,是司礼监的监丞。 谷大用反应极快,双手抓住了蒋冕持刀的手腕。另外两名小宦官夺了蒋冕的刀。 蒋冕以一敌百,面无惧色。 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两百手? 顷刻间他便被按倒在地。宦官们的小拳拳,接连不断的捶在他的身上。 蒋冕被捶得口吐鲜血,依旧高呼:“朝廷法度不容亵渎!” 就在此时,兵马司内响起了一声暴喝:“住手!” 中气十足的喊声,出自老天官马文升! 不光马文升来了。 内阁首辅徐溥来了,次辅刘健来了;刘大夏、李东阳、谢迁来了;杨廷和也来了。 满朝有良知的官员全来了!浩浩荡荡足有两百人。 这些年,官员们早就看不惯牢里那三个外戚界的泥石流横行不法。 奈何弘治帝待他们如心肝宝贝。官员们知道他们是弘治帝不可触碰的逆鳞,一直对他们的不法情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巡城御史蒋冕抓了三位国舅的消息传到马文升等人耳朵里。马文升感慨:“我等一品大员,还赶不上蒋冕一个七品御史!” 于是老马召集了同僚们,赶来南城兵马司大牢,与蒋冕并肩看守牢门。 宦官只听宫里的命令。马文升让宦官们住手,他们连鸟都不鸟。 马文升撸起了袖子,攥紧了沙包般的拳头:“看来今日你们要逼我以德服人!” 老马是带兵的文官出身,崇尚以武立德。 马文升的至交王恕敢打镇守太监。 老马继承了老王的光荣传统。敢打宫里的宦官。 毕竟是当过兵部尚书的人,指挥打群架还不是小菜一碟! 两百多文官在老马的带领下一拥而上。小宦官们根本不是对手! 李广怕出人命。宦官跟文官互殴出了人命,那事情就无法收拾了。他是要担责的。 于是李广高呼:“孩儿们住手!” 马文升见宦官们停手了,也颇为默契的喊了一嗓子:“同僚们停手!” 李广大步走到了马文升面前:“马老部堂。难道你要率领满朝文官,跟皇上打擂台嘛?” 马文升正色道:“我们是在替皇上维护朝廷法度!是在尽忠!” 李广怒道:“好,好!蒋冕反了,常风反了,你马文升和满朝官员都反了!我去找管东厂的钱公公。让东厂的番役收拾你们!” 就在此时,常风走进了兵马司。 常风道:“皇上有旨。宣蒋冕入宫见驾。” 蒋冕道:“恕难从命!臣需看守牢门!” 常风有些为难:“蒋御史。凡事不过三。你若不去皇宫,等于今日第三次抗旨。” 马文升对蒋冕说:“蒋御史,你去吧。牢门自有我们看管。” 蒋冕微微点头,跟随常风前往皇宫。 在路上,常风对蒋冕说:“蒋御史,一会儿进了宫,千万别跟皇上针尖对麦芒。” 蒋冕道:“常同知放心。我虽直,但不迂。” 二人进得乾清宫大殿内,给弘治帝行了礼。 弘治帝没让二人平身。沉默不言。 说什么呢?命蒋冕放了三个外戚?没准会碰一鼻子灰。 处罚蒋冕?人家是秉公执法。 总不能问问蒋冕吃了没有,吃的什么,好不好吃吧? 没想到,蒋冕竟主动开口:“禀皇上。臣身为御史,有谏言之责。臣有一言,请皇上谏纳。” 弘治帝道:“奏来。” 蒋冕义正言辞的说道:“宪宗爷曾诏令勋戚之家不得设肆开店,与民争利。” “现勋戚如寿宁侯、建昌伯、长宁伯等不能恪守先皇诏命,纵恶仆、地痞列肆通衢,邀截商货。” “太宗爷曾下旨,王公仆从二十人,一品不过十二人。今京中勋戚仆从数百,大违旧例,期间多市井无赖,欺压良善,民怨不止。” “今张、周两家以脏利纷争,指使恶仆、地痞两三千人,械斗于市井。有损朝廷威望,皇上圣名。” “请皇上下旨,严惩张、周两家。凡外戚开设店、肆,一律停止。” “另请敕都察院揭榜禁戒,扰商贾而夺民利者,令巡城御史及所在有司惩处。” 蒋冕的话有理有据。弘治帝无奈,只得说:“照准。” 蒋冕拱手:“敢问皇上,打算如何惩治一侯二伯?” 弘治帝色变:“难道朕如何惩治外戚,要向巡城御史禀明?” 蒋冕道:“臣不是这个意思。此次两家外戚斗殴,轰动京城。若不能严惩,恐难服群臣、百姓之心。有损圣名!” 自古以来圣君都是不好当的,圣名都是不好留的。 弘治帝无奈,只得说:“命锦衣卫将一侯二伯各廷杖三十。关押一个月。罚俸三年!蒋冕,你满意了吧?” 蒋冕山呼:“皇上圣明!” 蒋冕惩治外戚的目的达到了。却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常风。 让锦衣卫廷杖两家外戚? 虽锦衣卫的行刑力士个个手上有活儿。能熟练运用“打”、“着实打”、“用心打”。 可廷杖的大棍不是擀面杖。三十仗下去虽不会伤筋动骨,但也会皮开肉绽! 把那三位打得皮开肉绽,等于得罪了张皇后和周太皇太后。 常风领了旨。先去南城兵马司大牢领出了张鹤龄、张延龄、周彧。 张鹤龄大喜过望:“常大哥,你来救我们啦!” 张延龄问:“常大哥,蒋冕被抓进诏狱没?” 周彧抱怨:“应该把那个芝麻官碎尸万段!敢抓我这个伯爵,哼,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常风苦笑一声:“有旨意。将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长宁伯周彧廷杖三十。罚入诏狱关押一个月。并罚俸三年。” 三人目瞪口呆。 张鹤龄问:“常大哥,你没传错旨意吧?皇上要打我们的屁股?” 常风终于忍不住了。他呵斥张鹤龄:“你们哥俩身为国舅,竟指使恶仆霸占渔市,还因分赃不均指使地痞械斗。丢尽了皇上的脸面。难道不该罚嘛?” 张延龄道:“不过是贩点鱼虾,赚些银子。多大点的事儿啊!” 常风叹了声:“唉。你们怎么就不知错呢?” 周彧起哄架秧子:“呵,都说锦衣卫的常屠是皇后的人。怎么连皇后的两个亲弟弟都不护着!” 常风瞪着周彧:“你也丢尽了太皇太后的脸面!” 周彧怒道:“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人敢打老子的屁股!” 常风下令:“押回锦衣卫!” 马文升等文官见状,无不叫好。 常风押着三人回到了锦衣卫。他找到了行刑总旗老齐。 常风问齐总旗:“有什么法子,打三十廷杖的同时,不伤三位国舅的皮毛?” 人到了一定位置,一定要学会妥协和退让。该怂的时候就得怂。 作为锦衣卫的大掌柜,绝对不能同时得罪坤宁宫和慈宁宫。 要按照常风的本意,就应该狠狠打他们三十廷杖,让他们长长记性。 可常风不能这么做。 锦衣卫今后若遇到棘手的事,免不了要去求张皇后给弘治帝吹吹枕边风。 齐总旗苦笑一声:“常爷,即便是最低一等的‘打’,三十杖下去也要皮开肉绽的。” “廷杖用的大棍份量摆在那儿呢。” 常风道:“那就在大棍上动动手脚?横竖皇上只下旨廷杖,没说让百官观刑。” “不如.在大棍下端裹上牛皮?” 齐总旗点点头:“这法子好。我再命行刑的力士们蜻蜓点水。” 常风又吩咐石文义:“你收拾出三间牢房。一应陈设都从我家里拿。” “三位国舅关押在诏狱期间,由你伺候。好吃好喝好招待。” 伺候人是“大伙计”石文义的本行。 石文义拱手:“常爷放心。我一定让三位国舅宾至如归。” 常风叹了声:“唉!这都什么事儿啊!” 身处朝堂,总会遇到无奈的事。岂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 行刑力士用裹着牛皮的大棍,蜻蜓点水打了三位国舅各三十廷杖。 三位国舅住进了诏狱里的超级vip总统套房。 这场外戚因分赃不均导致的斗殴闹剧,就此结束。 十日之后,弘治帝已经消了对蒋冕的气。 不得不说,明君就是明君。 他下了一道旨意,调蒋冕回翰林院担任编修。 正七品巡城御史调回翰林院当正七品编修属于是平级调动。 但旨意上还补充了一句:命蒋冕兼任司经局校书,侍候东宫讲读。 这是天大的恩赏。今后蒋冕就成了太子朱厚照的诸多大、小先生之一。 而太子将来又是会做皇帝的。到时候蒋冕就有了帝师的身份。 这道旨意,说明了弘治帝对蒋冕秉公执法的肯定。 这是一个英明的决定。在历史中,蝴蝶效应无处不在。 弘治帝宽容大度,没有结束蒋冕的政治生命。 而蒋冕,将在二十多年后的关键时刻,为平息那场事关大明存亡的危险叛乱出一份力。 一个月后,弘治八年正月十二。 常风亲手给张家兄弟、周彧打开了牢门。 张鹤龄伸了下懒腰:“可算重见天日了!” 常风叮嘱他:“寿宁侯啊,我的鹤龄老弟!当初秃鹰会作乱,我救过你们哥俩的命。” “若你们还认我这个救命恩人,听我一句劝,以后在京城里收敛些!” 张鹤龄有些不耐烦:“知道啦,知道啦!”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本章完) 第182章 拯救常家族人(五千字章) 弘治八年的春天,内阁阁员丘濬病故。 弘治帝虽不怎么喜欢这位理学大师,但还是下旨辍朝一日,追赠丘濬“太傅”,谥号“文庄”。以示对理学的尊重。 内阁的椅子空出来一把,自然要有人补上。 锦衣卫左同知值房。 常风正在跟一众弟兄议事。 钱宁道:“最近京官们炸了窝,都在猜测谁会入阁。甚至有人开了赌局。” 常风把玩着东厂督公钱能送的一枚翠玉戒指,说:“那些无聊的京官没什么好赌的了吧?” “弘治盛世,天下太平。给这群人闲出了屁!” 钱宁笑道:“那些京官要想赢,我看得给常爷您送份厚礼。您应该能最早得知新阁员的名字。” 常风点点头:“是啊。凡皇上有意让谁入阁,一定会先命咱锦衣卫查谁的私档。” 管驯象的徐胖子,一边吃着甘蕉,一边说:“咳。要我说还用想嘛。新阁员一准是礼部右侍郎李东阳。” “连我爹都晓得,皇上这些年一直将李东阳当成准内阁成员栽培。” 石文义插话:“咱北镇抚司的耳目禀报,这几日,给李东阳送礼的人都成堆了!那些人也赌定李东阳会入阁。” 常风连忙问:“李东阳是否收了那些礼?” 石文义答:“李东阳不但闭门谢客,还在府门口挂了一条干咸鱼。常爷,您学问大,这是啥意思啊?” 常风侃侃而谈:“这是悬鱼拒贿的典故啊。汉末名臣羊续担任南阳太守。手下的一位府丞给他送了一条鲤鱼。” “羊续再三推让,无奈府丞盛情难却。他刚上任,怎能拒人于千里之外,跟自己的副手生出间隙?” “于是他收下了鲤鱼。但没有吃,把鱼挂在房梁上。日久天长鲜鱼变成了干鱼” “自此羊续有了一个‘悬鱼太守’的美称。” “于谦于少保曾有诗赞羊续曰:剩喜门前无贺客,绝胜厨内有悬鱼。清风一枕南窗下,闲阅床头几卷书。” 石文义伸出了大拇指:“常爷真是博学啊!我等聆听常爷教诲,简直如沐春风。” 其实,悬鱼拒贿的典故这么出名,石文义怎会不知? 他是故意装作无知,给大掌柜常风一个卖弄学识的机会。 石文义能靠着溜须拍马、伺候人当上北镇抚使,自然有他的诸般本事。 钱宁等人纷纷附和:“常爷博学!” 常风微微一笑:“诸位。我初任左同知一个多月。今日借着说悬鱼拒贿的典故,给你们定个规矩。”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不会让锦衣卫的袍泽当苦行僧,过苦巴日子。” “官场的循例银,陋规银,程仪、节敬、冰炭敬之类。我不反对你们收。” “卫里私库到了年下若有富裕,我也会拿出一半结余来,按品级给你们发年节银。” “但我要告诫伱们。有些银子可以拿,有些银子不能拿!” “譬如涉案官员的贿赂。譬如下属为晋升送上的买官钱!” “一旦被我发现诸位拿了不该拿的银子。定严惩不饶!” 常风一番话,既讲人情,又有大掌柜的威严。 一众下属纷纷表态,坚决听从大掌柜的教诲。 就在此时,一名力士进了值房:“禀常爷,兴安侯求见。” 兴安侯,常氏家族的大族长,常风名义上的大阿爷。 常风从弘治帝登基后就跟兴安侯府断了往来。 常风有些奇怪: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常风吩咐道:“诸位弟兄先下去办差。把老侯爷叫到值房来。” 孙龟寿、钱宁、石文义、王妙心等人纷纷退出值房,各自去办差。 徐胖子留了下来。养大象实在不算什么差事。他懒得去驯象所,平日要么泡在常风的值房闲聊,要么去怡红楼拥香窃玉。 不多时,老侯爷进了值房。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族中酒宴把常风父子安排到小孩那桌的老侯爷,见到常风竟作势要跪地磕头! 常风连忙搀住了老侯爷:“大阿爷,祖辈跪孙辈,我是要被天打五雷轰的!” 屁股决定脑袋。常风得势九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鲁莽青年了。 刚得势时,他抱着复仇的心态去参加老侯爷的寿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好一顿奚落他。 现在想想,实在是大可不必。 毕竟是自家族亲。辈分又摆在那儿。发达了就给人甩脸子,传出去着实不好听。 反过来说,若不是老侯爷当初对常家父子的侮辱。常风又怎能如此上进。恐怕也难有今日之成就。 老侯爷带着哭腔说:“我当初不该轻慢你和你父亲。今日来找你,实在是遇上了一件天塌了一般的事,无法收拾。” 常风将老侯爷搀到了椅子上,亲手给老侯爷上了茶:“大阿爷,您老喝口茶慢慢说。” 老侯爷哪里有心思喝茶。他道:“我的长房长孙,哦,也就是你的堂哥常卿渊被东厂抓了!” 常风风轻云淡的问:“哦?涉及人命案嘛?” 老侯爷微微摇头:“那倒没有。” 常风自信满满的说:“只要不涉及人命案,没杀人,我就包管他平安无事。您说说怎么回事?” 老侯爷说出了事情原委。 常卿渊喜好跟京中勋贵们赌钱。 昨晚赌局,他喝多了,跟永康公主的驸马崔元起了争执,一拳打青了崔驸马的眼。 永康公主那是弘治帝最宠爱的亲妹妹。这还了得? 崔驸马的仆人直接报了东厂。东厂派出番子,把常卿渊给抓了。 常风笑道:“咳。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儿呢。您先在此稍坐,我去东厂捞人。” “胖子,你在这儿陪大阿爷喝茶闲聊一会儿。” 老侯爷万万没想到常风答应的这么痛快,一顿千恩万谢。 常风出得锦衣卫,去了东厂。 督公钱能正在值房里吃王恕托人从陕西送来的延川红枣。 钱能笑道:“呦,锦衣卫大掌柜来了!快尝尝王恕那老王八蛋派人捎来的延川红枣。嘿,个个赛蜜甜啊!” 常风道:“我是有事来求东家了!” 太宗爷定下的规矩,东厂监管锦衣卫。故锦衣卫中人都私下称东厂督公钱能为“东家”。 钱能问:“什么事啊,要你这个大掌柜亲自出马?” 常风答:“咳。我堂兄昨日因为赌钱的事,把崔驸马给打了。” 钱能放下手中红枣:“啊?你说兴安侯府的那个小崽子?” 常风点头:“没错,就是他。他是我没出五服的同族堂兄。” 钱能一拍脑瓜:“我怎么给忘了。你是兴安侯一脉。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来啊,去把常卿渊放了!” 说完钱能强塞给常风一把红枣:“尝尝枣子,稍等一会儿。” 常风吃了两个红枣,赞叹:“果然甜赛蜜。” 钱能笑道:“王恕那老王八蛋故意恶心我。在信里说,给枣树施的肥,是他的屎尿。” 常风听了这话,让枣皮呛着了喉咙,一阵剧烈的咳嗽。 半晌他才缓过来:“王公还是那么风趣啊!” 不多时,两名幡子将常渊卿带了过来。 钱能抱怨:“你早点报常风的名号,东厂不就不抓你了嘛!” 常渊卿哑巴吃黄连。他认为常风记恨兴安侯府,若打出他的旗号,说不定被收拾得更惨。 常风道:“堂兄,你以后得收敛些。如今可不是咱老祖得圣宠的永乐朝。兴安侯府早就没落了。” “你惹谁不好,偏去惹皇上的妹夫。” 常渊卿连声道:“啊,堂弟教训的是。” 钱能对常风说:“人可以放。不过崔驸马那边总要有个交代。” 常风点点头:“这个好说。我领着堂哥去趟公主府,给驸马赔个不是。” 钱能道:“如此最好。” 常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笑道:“督公,不好意思。你身上带着银票嘛?我出来的急,没带银票。” “去赔礼,总要给驸马奉上些赔罪钱意思意思。” 常风跟钱能如今的关系很铁。铁到了可以直接开口借钱的地步。 钱能从袖中拿出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半开玩笑的说:“诺,二百两。意思意思就成了。你小子记得还我啊!” “别弄到最后,你堂兄惹事儿,我掏银子。” 常风毫不客气的拿过了银票:“哪儿能呢。下晌我就派人来还您老钱。” 常风领着常卿渊来到了永康公主府。 公主府不是那么好进的。门房傲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但门房对待常风则不同。谁人不知锦衣卫的常爷如今是皇上身边第一宠臣? 门房连门包都没敢收,领着常风、常渊卿找到了崔附马。 崔附马的右眼眶还肿着呢。 常风连忙道:“堂兄,还不快给驸马爷磕头赔礼?” 崔驸马愤愤然:“想不到这厮竟是你的堂兄。” 常渊卿给崔附马磕了头:“昨晚我打骰宝之前喝了酒,借着酒劲犯浑。还请驸马爷宽宏大量。” 常风陪笑:“驸马爷,您就大人有大量,饶过他这一回吧!哦,这是赔礼钱。” 说完常风将二百两银票奉上。 崔附马没有拒绝银票,他道:“旁人的面子我可以不给。你锦衣卫大掌柜的面子我是要给的。” “罢了,起来吧。下回下手别那么黑了!” 常渊卿连忙道:“哪还敢有下回。哦不,下回换您打我。” 崔附马问常风:“这几日你家妹子怎么没来找公主,领她去永定河边钓王八?” “今早公主还念叨你家妹子呢。” 弘治帝的三个妹妹跟常恬年龄相仿,跟她很玩得来。 常恬是在民间市井长大的。公主们很喜欢她的那些市井之娱。譬如老京城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永定河畔钓王八。 常风笑道:“别提了,这几日太子迷上了踢毽子,天天让她陪着踢毽子呢。” 崔附马笑道:“你家妹子真是人人爱。堪称京城里的香饽饽。从几位公主到太子,都跟她亲得跟一个娘胎出来的似的。” 常风道:“我跟她说说。明日让她来找公主,去永定河畔钓王八。” 崔附马点点头:“成。我知道你是忙人,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常风领着常渊卿出了公主府。 常渊卿拱手:“堂弟,谢了!这回全靠你,我才能脱身。” “以前兴安侯府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给你赔罪了!” 常风大度的一挥手:“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九年前我年轻,气量小,冲撞了大阿爷。现在想想都惭愧。” “血浓于水啊。一笔写不出两个常字。” 常风领着常渊卿来到了锦衣卫。 老侯爷惊讶:“这么快就把人救出来了?那可是东厂啊!” 徐胖子笑道:“老爷贼,常风进东厂就像进自家饭厅。从东厂捞人就像在饭厅了磕了一枚瓜子般容易。” 老侯爷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随后他试探着问:“你看,把你写进咱家族谱的事儿.” 常风拱手:“认祖归宗犹如叶找到了根。进族谱的事劳烦大阿爷。” “不过就不用改名了。若改了名字,我怕京城官员不晓得哪个是常卿风。” 老侯爷一拍手:“得嘞!全听你的。进族谱,不改名!常家我下面两代人里,就数你最有出息!” 常风笑道:“全凭祖上积德。” 送走了老侯爷祖孙二人。徐胖子问常风:“你对待常家的态度怎么跟九年前天差地别?” 常风道:“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有个心得。那就是,做人不能太刻薄!” “怎么说也是一个姓,一个老祖。再说了,即便是普通百姓也不待见穷亲戚。” “还有。当年若不是老侯爷让我跟我爹做了小孩那桌。我爹也不会发狠卖光家产把我送进锦衣卫。” “说不准到现在我还是个应考的穷秀才呢。岂有今日的权势和富贵?” 徐胖子感慨:“唉,三十而立的人。说出来的话跟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就是不一样。” 常风亦感慨:“是啊。一晃眼咱哥俩都是三十岁的人了。日子像头撒丫子的野驴啊!” 傍晚时分,常风回了府。 今日是准妹夫上门吃饭的日子。 按规矩,订婚的男女是不能随便私下见面的。 常恬几日见不到黄元,又猫挠一般。 常风干脆让黄元每七日来一趟府上,共用晚饭。 吃罢了晚饭,他也好跟黄元切磋下八股制艺。 今年秋天,黄元就要参加北直隶乡试了。若能得中举人。明年开春他将跟常风并肩进贡院,考春闱。 一家人在饭厅坐定。 常恬全无刁蛮郡主的样子,颇有未过门的小媳妇儿的娇羞。 常风边吃饭边对准妹夫说:“你爹老闹腿疼。石都督前两日刚给我送来几张草原狼皮。你带回去,给你爹铺床用吧。” 黄元道:“多谢常大哥。” 常风又问:“在国子监读书还顺心嘛?” 黄元道:“顺心的很!来讲学的,都是理学大家、当世大儒。好几位还做过乡试的考官。” “多亏了常大哥,我才能得到这么好的进学机会。” 常风笑道:“这得谢钱公公。是他帮你拿到的监凭。” 黄元忽然问:“常大哥,您要是明年金榜题名,中了进士,是继续做锦衣卫还是当文官?” 常风道:“这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不用考虑那么远。我也没奢望明年能中进士。” “只要考卷上多得几个圈儿,对得起点灯熬油的苦读功夫也就罢了。” 一家人吃罢了饭。常风跟黄元去了书房,切磋了最近做的应试文章。 常风感慨,读书真的是要靠天分的。 黄元才十六岁,人家的文章比他的不知精妙到哪里去了! 他又有些可惜:以黄元的才学,恐怕将来进二甲都有可能。奈何他是要当郡主仪宾的,担任不了实职。 黄元对这事倒是不以为意。从古至今,十六岁都是相信爱情的年纪。 为了所爱之人,一辈子当不了官儿他也心甘情愿。何况还有个宗人府仪宾的虚衔,可保一生富贵。 夜深了,常风去了刘笑嫣的卧房。 夫妻二人一番缠斗,自不必说。 事罢,刘笑嫣又开始给常风讲贵妇圈儿的小道消息。 刘笑嫣道:“听人说,工部尚书刘璋有意内阁的椅子。正在四处打点呢。” 常风冷哼一声:“内阁阁员不同于寻常官职。需要皇上钦定。打点有个屁用。” 刘笑嫣道:“人为财死,官为职亡。刘夫人最近连金发钗、金手镯都不戴了。” “据说她的首饰全被刘部堂卖了。所得银钱用来谋阁老的缺儿。” 常风不以为然:“白费力气。就算变卖光了家产,得来的钱送给谁去?难不成送给皇上买内阁的椅子?” 刘笑嫣半躺在鸳鸯枕上:“我那些姐妹们都说李东阳最有希望入阁,其次是谢迁。” “李东阳性子慢,善谋划。谢迁能说会道,多聪明的人都能让他绕沟里。” “可为何皇上不让马文升入阁呢?论资历,满朝文武谁能比的过马文升?” 常风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甄选阁员讲究一个制衡。” “正因为马文升资历老,管了多年兵部、吏部。才不能让他入阁。” “他若入阁。恐怕首辅、次辅都要听他的。最关键的是皇上也要忌惮他。” 常风认为,刘璋送钱买不来内阁的椅子。 他错了。在升迁的关键时刻,需要有关键的人相助。 那个人并不一定是弘治帝。 刘璋把钱全都送给了司礼监秉笔、坤宁宫管事牌子李广。 (本章完) 第183章 查我常风的账?(五千字章) 城郊,司礼监秉笔李广外宅。 李广坐在外宅的高台上,欣赏着宅前的风景。 外宅前的桃花开的正艳。这片桃林本是一片百姓的茅草屋。 李广看上了这片地,一个条子让大兴县的知县把茅草屋拆了个干干净。 桃树全都是十年龄的,是李广高价买来,又雇了几百人栽种在外宅前。 外宅周围环绕着引玉泉山水形成的潺潺小溪。 李广在一片风景中怡然自得。 他九年前的判断是对的。只要抱紧了皇后的大白腿,便能够富贵荣华,为所欲为。 御史参劾他的折子,这几年堆成了山。但他伺候皇后伺候得好。弘治帝对参劾他的折子一律视而不见。 李广如今除了尽心服侍张皇后,还一直在外臣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奈何他的权势远远赶不上前朝的尚铭。只能发展些六品、七品小官做自己的党羽。 李广最近打算在六部九卿中结交几人。作为自己在外朝的代理人。 想睡觉,就有人送姑娘。 监丞谷大用来到了李广身边:“干爹,工部尚书刘璋求见。这是他奉上的礼单。” 李广眼前一亮:“刘璋?” 他看了一眼礼单,只见礼单上写着黄米二十石,白米五十石。 李广府邸的规矩,礼单上写黄米一石,即为黄金十两。 白米一石,即为白银百两。 刘璋为了谋阁员的位置,可谓下了血本。出手就是二百两黄金外加五千两银子。 这还只是见面礼而已。 李广正色道:“你去告诉刘璋。要见我可以,先把礼单收回。”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是君子,我相信他也是君子!” 李广嗜财如命。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都在滴血! 可为了结交一个部院大臣,让刘璋成为他的至交,今后做他在外朝的代理人。他宁肯舍弃这笔大财。 谷大用道:“那儿子这就请他来高台见您。” 李广先是微微点头,随后起身:“算了。我亲自去迎接他!” 不多时,李广将刘璋迎上了高台。 刘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李广笑道:“刘部堂,我对你仰慕已久。今日你能来寒舍,真让寒舍蓬荜生辉!” 刘璋连忙道:“李公公这话,让在下无地自容了。” 二人就坐。李广让人给刘璋上了茶。 李广笑道:“这是杭州织造局的孩子们给我捎来的狮峰龙井。刘部堂尝尝。” 刘璋认认真真品了品,说:“香馥如兰,滋味甘醇鲜爽。色绿、香郁、味醇、形美。简直就是极品中的极品!” 李广道:“刘部堂真是行家。” 刘璋跟李广寒暄了一会儿,这才切入正题:“皇上独宠皇后,您又是皇后身边的第一红人。” “我看他日萧、钱二位公公告老。您定能执掌司礼监啊!” 李广微微摇头:“咳。萧公公兼管御马监,手里有兵权。黄公公监管东厂,手里有厂卫。” “我李广算得了什么?只不过空有一个秉笔的名头罢了!” 刘璋狡黠的一笑:“是啊,我也替李公公不平。以您的能力,分明可以掌控更大的权力。” “您现在,缺一个援手。” 刘璋跟李广可谓是一拍即合! 李广问:“不知刘部堂可愿做我的援手?” 刘璋一拱手:“为李公公效力,是在下的福分。可惜我在朝中人微言轻。” “工部是六部中地位最低,权力最小的。官场有谚曰:两京十六部,最贱是工部。” “我空有部堂之名,却无部堂之实啊!” 李广听出了刘璋的弦外之音:“刘部堂打算挪挪地方?” 刘璋压低声音:“内阁缺员,若在下能跻身内阁。今后为李公公效犬马之劳自然更加方便。” 李广陷入思索:真要是帮忙把刘璋推到阁员的位置上,他一定对我感恩戴德! 到那时,我内有皇后的宠信,外有阁老做援手,那还不得.起飞喽啊! 我安插不了的官员,可以让刘璋通过内阁帮我安插。 内监不好做的事,可以让刘璋这个阁员去做! 妙哉!妙哉! 李广正色道:“刘部堂是一代名臣。相比于王恕、马文升不遑多让。我愿助您入阁!” 刘璋连忙道:“若李公公真能助我入阁,我定当奉上一份丰厚的报效。” 李广面露怒色,一拍桌子“啪!” 刘璋惶恐:“李公公,我说错话了?” 李广道:“伱岂止是说错话了,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你我亲如兄弟一般。我帮你不是图你的财帛!” “另外,为国举贤乃是忠臣之本!你刘部堂就是当世大贤啊!” 刘璋能做到一部正堂,自然也不是傻子。他对李广的用意心领神会。 这既是利益交换,也是政治结盟。 刘璋道:“我早该结交李公公的。” 李广笑道:“现在结交也不迟啊!今日风和日丽,春意盎然,是个好日子。” “不如我们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 刘璋连忙道:“蒙李公公不弃,在下要高攀了!” 二人转移阵地,来到了外宅前的桃花林中。 谷大用为二人准备了黄纸、肥鸡、香烛等结拜的应用之物。 二人斩了鸡头,烧了黄纸。随后对拜。 “大哥!” “二弟!” “啊哈哈!” 桃花正媚,草长莺飞。 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台。 这一拜,鲍国安邦志慷慨,建功立业展雄才。 这一拜,忠肝义胆,患难相随誓不分开(抱歉,串台了)。 结拜过后,李广跟刘璋结成了政治同盟。为刘璋谋一把内阁的椅子,成了李广的当务之急。 一日之后,坤宁宫。 张皇后正在坤宁宫前广庭,看常恬领着朱厚照、常破奴玩跳房子。 常恬朝着朱厚照喊:“殿下踩着线啦!” 朱厚照嬉笑道:“小皇姑胡说。才没有呢!” 常恬一掐小腰:“让皇后娘娘说,踩着没。” 张皇后笑道:“照儿,的确踩着了。” 朱厚照小脸一绷:“哼!母后偏向小皇姑!大伴儿,你说孤踩着没?” 刘瑾耍起了滑头:“好像踩着了,又好像没踩着。” 朱厚照朝常恬做了个鬼脸:“略略略。小皇姑睁着眼说瞎话呐!” 太子别管几岁,都要慎礼。做鬼脸显然违背礼制。 但张皇后从来不管这些细枝末节。朱厚照是她和弘治帝的独子。两口子把朱厚照宠溺上天了。 就在此时,李广走到了张皇后面前,跪倒行礼:“皇后娘娘!” 自从张皇后九年前入宫,就一直被李广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刚当太子妃时,不懂宫中繁琐的礼仪。是李广耐心的一条条教她。 她不懂宫中掌故、复杂的后宫关系。是李广一件一件指点她。 李广之于她,亦奴亦师。 张皇后连忙道:“快起来,青石板上多凉啊。跟你说多少回了,你年纪大了。没外人的时候可以免跪。” 李广起身后,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张皇后问:“有事?” 李广压低声音:“有事。” 张皇后吩咐刘瑾:“你带太子、宛平郡主他们去别处玩耍。” 刘瑾领命。常恬背着朱厚照,牵着常破奴的小手走远了。 李广这才开口:“禀皇后娘娘。内阁丘阁老病故。如今内阁缺员,皇上正在甄选新任阁员。” “有一人能力出众,忠义双全,实在是阁员的不二人选。” “若皇后能够效仿唐太宗时的长孙皇后,向皇上举荐贤能,留之史书一定是一桩美谈.” 李广还没说出刘璋的名字,张皇后已经面色大变。 张皇后是一个很有分寸感的女人。 她或许护犊子护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事事护着两个弟弟。 但她恪守着一条底线,那就是:后宫不得干政! 张皇后凤颜大怒:“李广,你糊涂!阁员是辅政重臣。阁员人选,关乎社稷根本。” “你却撺掇本宫介入新阁员的选拔?你是在害本宫!” “难道你要让本宫做万贞儿嘛?” 李广从未没见过张皇后发这么大的火! 他连忙跪倒磕头:“老奴糊涂。老奴该死。” 张皇后道:“你是糊涂!本宫知道你贪财。拿些底下人的孝敬,本宫并不反对。无根之人,总要攒些银子防老。” “可今日,你竟撺掇本宫干政!本宫若成了第二个万贞儿,你就成了第二个尚铭!” “尚铭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比本宫清楚!” 李广万万没想到,他触碰到了张皇后的底线、逆鳞。 他还是不够了解张皇后。张皇后这人,属于典型的轻小节而有大义。 李广“梆梆梆”磕头。张皇后见他一头白发,有些可怜他:“罢了。你刚才的那些话,本宫就当没听过。” “以后别再犯这等糊涂!” 张皇后离开了前广庭。 李广心道:完了,看来皇后这条路走不通。那只能另觅他途,把刘璋捧上阁员宝座。 翌日,锦衣卫。 钱宁找到了常风:“常爷,咱们的耳目打探到,昨日有人去了李广公公的外宅.” 常风皱眉:“按照规矩,锦衣卫不得监视宫内少监以上。你怎么敢往李广公公的外宅附近放耳目?” 钱宁解释:“属下怎么敢监视李广公公。” “是工部尚书刘璋那边的耳目,发现刘璋换了便服,坐着一顶小轿出府。身后的仆人还抬着几个大箱子。” “耳目觉得蹊跷,就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了李公公外宅。“ “耳目还看到,李公公跟刘璋进了宅子东面的桃花林。一些小宦官,往桃花林里抬了一张祭桌,还有黄纸、肥鸡、香烛之类。” “耳目判断,李公公应该是跟刘璋结拜了。” 锦衣卫的耳目果然神通广大,而且心思缜密。竟判断出了李、刘二人结拜之事。 常风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刘笑嫣跟他说,刘璋最近变卖夫人首饰,似乎是在凑银子谋阁员缺儿。 今日钱宁又说,刘璋跟李广结拜。 两件事串联起来,常风得出了一个结论:刘璋勾结内监图谋升迁。且二人很可能结成了同盟。 然而,此事没有证据。锦衣卫不像御史,可以风闻言事。 向皇上禀报百官不法情事,一定要有证据。 常风打定主意,先静观其变就是。 御史常风吩咐钱宁:“盯牢了刘璋。在新阁员人选昭告天下之前,刘璋每日吃过那些饭食,睡过哪个小妾,我都要一清二楚。” 钱宁问:“那李公公那边要不要” 常风摇头:“锦衣卫无权监视少监以上宫人,这是规矩。规矩不能破。” “李公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第一红人。咱们轻易动不得。除非.他干下了大逆不道之事。” 钱宁拱手:“成。我义父也是这个意思。” 就在此时,石文义气鼓鼓的走了进来:“常爷,出事了!” 常风问:“哦?什么事?” 石文义将一封公文呈上。 原来是李东阳、刘大夏、谢迁三人联名上折,建议弘治帝下旨,由户部牵头查锦衣卫的私库。弘治帝恩准,派三人明日前来查账。 查账的理由很充分:锦衣卫亦属武官衙门。历年账目不清,自该有个交待。 常风哭笑不得:“入阁的关键时刻,李东阳弄这幺蛾子作什么。这三位跟我关系都不错,都是能臣,就是太爱较真了!” 无论古今中外的情报机构,账目不清都是通病。 办秘密差事,岂能没有秘密资金。资金流向不足为外人道也。 石文义怒道:“这三人吃饱了撑的,竟要来查咱们锦衣卫的账。” 常风如今是锦衣卫的大掌柜。这事他自然要管。 他起身:“走,去一趟私库。” 锦衣卫的私库,就设在北镇抚司档房边上。明晃晃的,丝毫不避讳。 谁能想到有人会查锦衣卫的账? 常风来到了私库。 管库的司账百户绰号大算盘。人如其名,是个算盘精。 常风问大算盘:“私库存银多少?” 大算盘答:“共计白银五万两,另有三百两黄金。” 锦衣卫这些年抄家,都是二十取一收入私库,不是个小数目。 虽供养耳目、收买敌国人员开支庞大,但依旧存银不少。 常风又问:“账目呢?有多少箱?” 大算盘答:“近十年的收支账目共有十三箱,六百五十册。” 常风道:“账目倒是好说。放进密档房,贴上密档的标签就成。李东阳他们这些外臣没有旨意,是不能查看密档的。” “至于银子.” 钱宁笑道:“常爷,咱们查了这么多年‘八藏’,这回要藏银子躲避文官查验了。” 常风哑然失笑:“呵,是啊。咱们找银子是好手,藏银子亦是好手。” “银子别往衙门外搬了。对面就是六部,这么多银子动静太大,还不露了底?” “两万两沉入卫内的十几个恭房粪坑。两万两在校场挖坑埋了。另外一万两沉入几口水井里。” 石文义拱手:“得令,我这就让查检千户所的袍泽办这件事。” 常风又吩咐钱宁:“让弟兄们把嘴闭严了。就说除了月俸,卫里不发任何额外的补贴银子。” 钱宁点头:“常爷放心。我这就去交待弟兄们。” 常风用了一天时间,做完了隐藏私库的事。静待李东阳等人上门。 入夜,常风回了府。 恰好老泰山刘秉义来了。 吃晚饭时,常风将查账的事说给了刘秉义听。 刘秉义道:“李东阳这人可真是的。入阁的关键时候节外生枝。” “幸亏贤婿你宽容大度,不会跟他计较。” “若换了心胸狭隘之人管锦衣卫,一双小鞋丢给李东阳,他的阁员位子也就泡汤了。” 常风却渐渐咂摸出了味道:“文官视锦衣卫为仇敌。” “老泰山,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李东阳是故意找锦衣卫的茬儿,借以得到文官们的认可和支持?” “他又晓得我的为人。不怕我会报复他。” 刘秉义一拍脑瓜:“话不说不明。好一个李东阳啊!怪不得都说他善谋。” 与此同时,李广外宅。 李广跟刘璋一脸苦相对坐着。 李广叹了声:“唉。真没想到,皇后对举荐人入阁的事这么反感!坤宁宫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刘璋没了主意:“这可如何是好?” 李广一番深思熟虑,随后面露凶光。 他抿了口酒,恶狠狠的说:“还有一条路!干掉最有希望入阁的李东阳、谢迁。我再让跟我交好的几个御史、给事中上折子保举你!” 干掉竞争对手,是升迁的不二法门。 既然枕头风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走这条路。 刘璋惊讶:“二弟,你说干掉?你该不会要杀了他们吧?” 李广苦笑一声:“大哥,这两人一个是礼部右堂,一个是詹事府詹事。都是朝廷三品大员,又极为受宠,怎能轻易杀他们?” “我的意思是栽赃!” 刘璋问:“这二人平日里行事谨慎,恐怕没那么容易栽赃。” 李广道:“事在人为。如今只有这一个法子,才能把大哥你送入内阁。” “此事需从长计议。” 李广跟义兄刘璋、心腹谷大用密谋了一晚,终于拟定好了计策。 准备去锦衣卫查账的李东阳、谢迁怎能想到,一个阴谋正围绕着他们二人徐徐展开。 (本章完) 第184章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翌日,李东阳、谢迁、刘大夏如约来到了锦衣卫查账。 作为指挥使,牟斌自然要出面,与常风共同迎接三位查账的钦差。 李东阳道:“牟指挥使,常同知。我们也是奉旨行事。还请你们不要记恨。” 牟斌为人和善,在京中口碑一直不错。他道:“我们都是为皇上办差,有什么记恨不记恨的。三位公事公办即可。” 常风附和:“指挥使说的是。我们巴不得三位钦差来好好查查账,省得下面的人中饱私囊呢。” 这三人说是来查账,连账目都不看。坐在指挥使值房里,与牟斌、常风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闲天。 他们只是派了几个户部书吏与锦衣卫司账百户核对锦衣卫的收支。 常风心中暗道:看来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这老三位上折子查锦衣卫的账,只是为了向文官们表达一个态度。 一个与厂卫势不两立的态度。 文官们哪有不恨厂卫的?李东阳、谢迁找锦衣卫的茬儿,可以在入阁的关键时刻赢得大部分文官的好感,为自己加分。 这玩意儿用后世的话说叫争取群众基础。 李东阳喝着茶,随口问:“常同知,明年春闱准备的如何了?” 常风笑答:“惭愧。恐怕这次又要差好多个圈。” 刘大夏笑道:“常小友过谦了。你没事儿可以写几篇应试文章,让宾之(李东阳字宾之)看一看,指点一番。” “他可是金榜的二甲第一。” 李东阳自谦的说:“我可不敢在谢兄面前拿二甲第一的名次吹嘘。” 说完李东阳指了指谢迁:“谢兄是正儿八经的一甲第一状元及第!” 后世总有些人鼓吹什么考试名次无用论,分数无用论。 其实,对于学生来说不比分数、名次比什么?难道比谁更能喝酒,谁游戏玩得更六,谁更会吹牛逼? 分数高、考试名次靠前,代表着智商超群。 纵观史书,大明的大部分名臣经历都是相似的:从小就是神童,十几岁就中乡试解元、亚元。没几年殿试位列一甲或二甲前十。 也只有这样顶尖的智商,才能够跻身帝国的最高权力层。 谢迁善侃侃,开口必忽悠:“当初我殿试时在文中取巧,忝列一甲第一而已。要说八股制艺,还得看宾之。” “他常年在翰林院任职,又做过乡试、会试的主考.话说回来,以常同知的才学,即便无高人指点,也足够金榜题名。” “到时候常同知既有从龙的资历,又有历年来立下的大功,还有进士出身。来日位列部堂,甚至入阁都有可能。” 谢侃侃名不虚传。 三人在卧房中闲聊了整整一个时辰。谢迁吐沫星子横飞,把众人说的一愣一愣的。 户部书吏禀报:“禀三位钦差。锦衣卫账目收支清楚,并无虚造账目、截留银钱等事。” 有点扯淡了。锦衣卫这么多年的账目,几个书吏哪能一个时辰内就核查清楚? 分明李东阳等人想敷衍了事。 查账是他们提出的,敷衍了事也是他们授意的。果然只为做个与锦衣卫相恶的姿态。 李东阳朝着牟斌、常风一拱手:“二位,差事办完了。我们告辞!” 牟斌和常风将三人一直送到了衙门外。 三人走后,牟斌低声说了句:“这事莫名其妙。” 常风微微一笑:“您以为他们是莫名其妙。他们可不是莫名其妙!” “官儿当到他们这个份儿上,做任何事都有目的。” 真实情况正如常风所料。李东阳、谢迁找锦衣卫的茬儿,是为了赢得文官的支持。 刘大夏则是为二人抬轿子的。 不过常风并不记恨他们三个。李东阳、谢迁的为人,他这个锦衣卫大掌柜最清楚。 二人都是高洁之士,锦衣卫的耳目从未在他们身上挖出过黑料。且他们还都有理政大才。 他们二人中若有一个最终进入内阁,乃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过了三日,御门早朝。 内阁首辅徐溥首先出班奏事:“禀皇上。内阁缺员已有半月。臣恭请皇上速定内阁人选。” 弘治帝道:“朕最近正在慎重考虑。三五天内便会有旨意。” 就在此时,礼科给事中孙春斌禀奏:“禀皇上。臣要参劾两人。” 孙春斌,六十来岁。一生官运不怎么亨通。老了老了,竟学会了攀附太监。 从去年起,他就成了李广的党羽。 弘治帝问:“哦?参劾谁?” 孙春斌朗声道:“参劾礼部右侍郎李东阳、詹事谢迁!” 武官班中的常风暗自惊讶:好一个七品给事中。早不参劾,晚不参劾。偏偏在入阁的关键时刻参劾李、谢。 我倒要听听你参劾他们什么。连我们锦衣卫都挖不到他们的黑料。 孙春斌拿出一份奏折:“禀皇上。李东阳、谢迁在成化朝时,攀附权宦尚铭。” “成化十六年尚铭做寿。李东阳竟作了一篇《内相赋》。此赋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文中多有大逆不道之言。” “谢迁则奉上了一尊玉马当寿礼。取尚铭在朝中‘一马当先’之意。玉马座下还刻了一行小字‘门下走狗谢迁敬赠内相’。” 孙春斌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弘治帝登基后,尚铭已经成了臭狗屎!谁沾上谁一身臭。 若孙春斌所参是事实。那李东阳、谢迁的名声算是毁了。别说入阁,现在的官位能否保得住都两说。 常风忍不住轻蔑的冷笑了一声:“呵。” 弘治帝问:“常风,你为何发笑?” 常风打算为李东阳、谢迁说几句公道话。 常风道:“禀皇上,孙春斌所言,连风闻言事都算不上!是红口白牙的诬陷!” “据臣所知,成化十六年时,李东阳只是经筵侍班。谢迁只是翰林修撰。” “别说他们二位风骨高洁,绝不会巴结尚铭了。就算他们想巴结,以他们当时的地位,也进不了尚铭寿宴!” 弘治帝道:“有理。” 孙春斌争锋相对:“常同知错矣!李东阳是二甲第一传胪出身。谢迁是一甲第一状元及第。” “以他们的科甲出身。即便官职低微,尚铭也会看重他们!” “禀皇上,臣绝不是风闻言事!锦衣卫的密档中,既有李东阳给尚铭献《内相赋》的记录,也有谢迁给尚铭献玉马的记录!” “另外,当初尚铭府邸被抄后,珍玩尽数抄没入内承运库。” “皇上心怀社稷。命人将大部分珍玩变卖成钱财,用于国事。小部分珍玩则赐给了皇后娘娘。” “如果在坤宁宫内查找一番,说不准能找到那匹玉马呢!” 常风忍不住了:“孙春斌,你信口开河!锦衣卫成化十六年的密档,乃是时任指挥使万通所管。难道万通会记录同党尚铭的隐事?” 孙春斌笑道:“常同知怎么忘了,东厂监管锦衣卫。成化十六年的东厂督公,乃是你的干爷怀恩!” “怀恩公公不惧奸宦,冒死将尚铭的隐事记入了密档。” “有或没有,一查密档便知!另外玉马也可以在坤宁宫中查找一番,或许找得到!” 李东阳怒道:“孙春斌,你血口喷人。” 谢迁亦表态:“皇上,请您下旨彻查此事,还臣一个清白。” 弘治帝看了看孙春斌,又看了看李东阳、谢迁。 他心中暗道:十有八九是孙春斌栽赃。但朕欲提拔李、谢入阁,就必须下旨彻查,还他们清白。 弘治帝道:“常风。朕命你去查锦衣卫内的密档。” 转头弘治帝又对李广说:“李广,你是坤宁宫的管事牌子。” “坤宁宫的珍宝都是你看管的。朕命你去清查珍宝。看是否能找到那尊玉马。” 常风跟李广领了旨。 孙春斌却道:“禀皇上,臣听闻常同知与李东阳、谢迁私交甚笃。为避免常同知徇私,臣请求同去查密档。” 弘治帝道:“准奏。” 散朝之后,常风跟孙春斌走向锦衣卫。 常风半嘲不讽的说:“若不是你今日参劾李部堂、谢詹事。我都不晓得朝廷里还有你这一号。” “小小七品给事中,在甄选阁员的关键时刻诬陷两个极有可能入阁的人。一定是受人指使了吧?” 孙春斌梗着脖子,义正言辞:“这不是诬陷,而是事实。查了密档便知!” 常风怒道:“你就像是只鸭子。” 孙春斌皱眉:“何出此言?” 常风解释:“鸭子嘛,煮得熟肉,煮不烂嘴。嘴硬!” “北镇抚司密档房,我比你熟!在成化二十三年春之前,尚铭的密档是空的!” “李东阳、谢迁二人的密档内,也没有什么勾结尚铭的记录!” 常风是个很会做事的人。自从内阁缺员,他就将有可能入阁的几位官员的密档细细看了一遍,以备弘治帝垂询。 李东阳、谢迁的密档,比九夫人的屁股还要白净。 二人为官这么多年,基本做到了洁身自好。 这二人都极为注重名声。怎么可能去巴结尚铭? 二人来到了锦衣卫。常风命管档百户打开了密档房。 常风先让管档百户找来了尚铭的密档盒子。 密档足足有六本之多。但都是弘治帝即位后,翻尚铭老底补充进去的。 密档内全是什么绑票敲诈富户、与万通勾结、谄媚万贵妃之类。 哪里提到过李东阳、谢迁的名字? 常风翻看完,对孙春斌说:“怎么样,死心了吧?我劝你老老实实招供,是谁指使你诬陷李、谢的。” 孙春斌微微一笑:“常同知言之过早了吧?李东阳、谢迁的密档还没看呢!” “尚铭的密档里没有记录,不等于他们二人的密档里没有!” 常风不耐烦的跟管档百户说:“调李东阳、谢迁的密档来!” 不多时,管档百户拿来了二人密档。 常风自信满满。三天前他刚看过李、谢的密档。里面并没有结交尚铭的记录。 打开档盒后,他开始当着孙春斌的面翻找。 突然间,他翻到了某一页,那一页赫然写着“成化十六年冬,尚铭大寿。李东阳献《内相赋》一首。” 这一页上,详细写着《内相赋》的内容。全都是让人看了起鸡皮疙瘩的谄媚之言! 更离谱的是,里面还有一句:“尚公之才,远超刘基、宋濂、高启。” 这句话为了拍马屁已经不要脸了!尚铭粗通文墨而已,竟拿他与明初诗文三大家相比?还来个“远超”? 孙春斌就像是一只斗胜了的公鸡,趾高气昂的说:“瞧瞧!这是你们锦衣卫的记录!李东阳果然是个谄媚之徒!” 常风傻眼了。他三天前查李东阳的密档时,根本没见过这一段儿! 怎么回事?难道这一页李东阳的黑料,是自己飞进档盒的嘛? 孙春斌打开了谢迁的密档。一通翻找后,他指着其中一页说:“常同知自己看看吧!” 常风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成化十六年冬,谢迁耗银八百两,购入缅玉玉马一尊,献予尚铭当贺寿大礼。” “玉马座下刻‘门下走狗谢迁敬赠内相’。” 活见鬼了!这段黑料也是凭空在档盒中出现的。 常风稳了稳心神,心中暗道:这事上没有鬼神,却有内鬼!看来是锦衣卫中出现了内鬼,进入档房,在李、谢的密档盒上动了手脚! 坏了! 前一阵李广跟刘璋拜了把子,很可能想推刘璋入阁。 李东阳、谢迁若不出事,内阁的椅子根本轮不到刘璋坐。 皇上让李广在坤宁宫查找谢迁当年“敬赠”的玉马恐怕真能找到! 命人做一尊,刻上谢迁的名号,塞进存珍宝的箱子里就是了! 常风现在怀疑,是李广与锦衣卫内鬼勾结,在档盒里加了李、谢的黑料。 目的就是为刘璋扫除竞争对手。 孙春斌笑道:“怎么样?你们锦衣卫的密档记录一向缜密。这足可以证明李、谢有过巴结奸宦的经历!” 就在此时,司礼监监丞谷大用来到了档房门口。 没有旨意,他是不能进档房的。他朝着档房中喊:“常同知何在?” 常风走到门口:“怎么了?” 谷大用阴声阴气的说:“李公公让我来给您传话。谢迁送尚铭的那尊玉马找到了!” 密档记录、物证俱在。这下李东阳、谢迁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好手段! (本章完) 第185章 解救刘瑾 常风可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视李广陷害李、谢。 常风跟李东阳、谢迁只是点头之交。说不上私交多么深厚。 李广是司礼监的秉笔,属于常风的上官之一,又是张皇后身边的红人。 与他为敌,显然对常风没有任何好处。 但如果常风坐视不管,他就不是他了。 大明官场中人,鲜有几个有良心的。 常风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官场争斗、宫廷阴谋后,尚保留着一丝良心。虽不多,但够用。 常风记得,他最后一次陪干爷怀恩在永定河畔钓王八。那天夕阳如画,天边的火烧云通红。 怀恩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你记住,要做一个正直的锦衣卫。庇佑贤臣,诛杀奸臣。” 庇佑贤臣,诛杀奸臣老内相生前的教诲,他一刻都没敢忘。 常风没有丝毫犹豫,做出了决定:得为李东阳、谢迁洗清冤屈。 常风问谷大用:“玉马在哪儿找到的?” 谷大用的回答让常风震惊。 谷大用道:“咳,李公公记得坤宁宫盈库里有一匹玉马。早朝后去找,却一无所获。” “李公公怀疑有宫人偷了盈库里的珍宝,卷走了玉马。” “于是李公公对宫人的寝室一番搜查。在刘瑾的寝室床下,搜出了一箱子珍宝。玉马就在其中。” “找到玉马后,李公公拿起来一看,嘿,您猜怎么着?” 常风问:“怎么着?” 谷大用道:“下面真有一行字‘门下走狗谢迁敬赠内相’!” 常风凝视着谷大用,一言不发。 李广好手段!早就听说他跟刘瑾在坤宁宫内争宠,这些年与刘瑾屡有间隙。 看来这一回李广是搂草打兔子。栽赃李东阳、谢迁的同时,顺手除掉刘瑾! 孙春斌走到了库房门口,一脸得意的说:“怎么样,这下证据齐全了!足矣证明李东阳和谢迁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就这样的人,还妄想入阁?他们配嘛?” 常风转头瞪了孙春斌一眼:“他们不配,你配嘛?” 孙春斌自诩有李广撑腰,丝毫不怕锦衣卫大掌柜。他针锋相对:“我不配,自有人配!” 常风笑了藏刀:“呵,你想说冬官刘璋对吧?” 六部尚书中,吏部尚书称天官;户部尚书称地官;礼部尚书称春官;兵部尚书称夏官;刑部尚书称秋官,工部尚书称冬官。 孙春斌不甘示弱:“常同知不要胡乱攀扯。总之,证据已经找到。我们应立即跟皇上复命。” 常风突然变得谦恭了起来:“啊,孙大人稍等片刻。容我片刻功夫。” 孙春斌以为常风在这件事上败了,畏惧胜者,所以变得恭敬。 他错了。 常风最近几年大权在握,养成了一个习惯。要整谁,就对谁言语上变得恭敬。 常风回了趟值房,言简意赅的对钱宁说:“给我查礼科给事中孙春斌!查他个底儿掉!” “查不出他的不法情事,就想法子栽赃!” 钱宁拱手:“是!常爷!” 吩咐完钱宁,常风跟孙春斌前往乾清宫大殿复命。 在去乾清宫大殿的路上。常风心中盘算:到底谁是锦衣卫的内鬼?他娘的竟然勾结李广! 这倒是好查。有资格进锦衣卫档房的人有限。 若让我查出来,定要家法处置! 不多时,二人来到乾清宫大殿,向弘治帝做了禀报。 弘治帝面色大变:“竟然证据确凿?” 常风道:“可能有人栽赃。在密档中作了假” 孙春斌一听这话,仿佛抓住了常风的把柄:“锦衣卫档房乃是机要重地,涉及大明的顶级机密。” “难道这么容易就能作假?不应该吧。朝中谁人不知常同知精明强干?” “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难道有人能作假?” 孙春斌给了常风一个无解的难题:要么是你常风失职,要么是李、谢不干净。 弘治帝道:“孙春斌,你先下去。” 孙春斌却道:“禀皇上。臣听闻京城中有一伙儿人。擅长绑票官员、刑讯逼供。以酷刑逼迫官员写下假供词。” “臣怕.” 弘治帝道:“你放心。没人敢绑你的票,朕说的!你先下去,明日早朝再议此事。” 孙春斌道:“是,臣告退。” 孙春斌走后,弘治帝抚摸着铜罄说:“朕也不信李东阳、谢迁是攀附奸宦之人。” “但证据就摆在锦衣卫密档房呢。李广还查出了玉马。明日早朝,孙春斌和言官们一定会对李、谢群起而攻之。” “在明日早朝之前,你要查清真相,还他们二人清白。” 常风拱手:“臣遵旨。” 弘治帝又道:“你是朕的心腹之人。朕明跟你说吧,朕打算让李东阳、谢迁一同入阁。” “能不能让这两位贤臣顺利入阁,就看你的了。” 常风离开乾清宫,回到了锦衣卫,找来了徐胖子单独商议。 要还李、谢清白,就要抓住锦衣卫的内鬼。 锦衣卫里这么多人,常风只无保留的信任徐胖子一人。 他此刻惊讶的发现,这些年他提拔了那么多人,结交了那么多人。关键时刻,能够完全信任的只有一个徐胖子。 他把事情说给了徐胖子听。 徐胖子道:“我是磨道里的驴,就听吆喝。你就说怎么抓内鬼吧。” 常风道:“抓内鬼说难就难。说简单也简单。三天前我看过李、谢密档。当时密档是干净的。” “也就是说,内鬼是在最近三天内把那两页纸塞进密档的。” “锦衣卫中,只有百户以上才能进入密档房,补充或调阅密档。” “只要排查最近三天进过密档房的人就是了。” 徐胖子道:“我这就把管档百户老高喊来。” 常风在忙着查内鬼。与此同时,坤宁宫。 刘瑾被五花大绑,跪在刑房里。 六宫之中皆设有刑房,处罚犯了错的宫人。 李广站在刘瑾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广的身边放着一个小木箱,小木箱中有一堆金银首饰之类,还放着一匹玉马。 李广阴笑道:“刘瑾,宫里最忌讳手脚不干净。这箱东西是盈库里的。却在你的床下被我找到。” “你糊涂啊。你如今好歹也是监丞。还差两步就升太监了。要发财,路子有的是。为什么要偷盗?” 刘瑾歇斯底里的大喊:“有人栽赃陷害。我从未偷过宫里的东西!” 李广冷笑一声:“天下的贼被抓后,都喊自己冤枉!” “我是坤宁宫的管事牌子。出了这种事儿我得公事公办,才能警示下面的宫人。” “谷大用,照宫里的规矩,偷东西是什么罪过来着?” 谷大用答:“禀干爹。活活打死!” 李广道:“啊?要活活打死啊!刘瑾是怀恩公公的重孙。打死他,我还真有些不忍。” 就在此时,张皇后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进了柴房。 张皇后问:“李广,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广跪地答道:“禀皇后娘娘。老奴奉旨在坤宁宫中查找一尊玉马。盈库中没有玉马的踪影。” “老奴判断有人手脚不干净,偷盗盈库。就带着人挨个搜宫人的寝室。” “竟在刘瑾的床榻下搜出了这一箱子东西!刘瑾偷盗宫物,证据确凿!” 张皇后皱眉:“刘瑾偷东西?” 刘瑾大喊:“皇后娘娘,我冤枉!我刚才在前广庭陪太子殿下玩呢。突然就被李公公带人绑了。” “那箱子东西,我以前没见过!” 张皇后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刘瑾。毕竟赃物摆在那儿呢。 李广说了几句话,戳在了张皇后的心窝上:“皇后娘娘,殿下是储君。身边发生的一切事,将来都是会上《起居注》和《实录》的。” “太子殿下的大伴儿竟然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蟊贼,偷盗宫物。这要是记入史书,于殿下的清誉有损!” 一旦涉及儿子,张皇后就变成了一只护崽心切的老母鸡。 不过张皇后不是算命的,肯定料想不到,史书上对朱厚照的坏话多了去了。不差这点儿。 张皇后正色道:“你说的对。先免去刘瑾一切官职。” 谷大用插话:“禀皇后娘娘,光免了他的职似乎处罚太轻。应该再抽他三十鞭子!” 谷大用也早就看刘瑾不顺眼了。 张皇后道:“你们看着办吧。”随后她离开了刑房,完全不理会大喊冤枉的刘瑾。 几名小太监扒了刘瑾的上衣。 李广亲自用刑,用鞭子蘸着盐水,抽向刘瑾。 牛皮鞭子抽在身上,每一鞭都会翻起受刑之人背上的血肉。 刘瑾忍受着疼痛和屈辱,在剧痛之下咬着牙一声不吭。 李广,这笔账我刘瑾记下了!我不会喊疼,也不会求饶。今日你若整不死我,他日我必弄死你! 李广边抽刘瑾边在心里骂:让你在殿下那儿得宠!让你巴结张皇后! 坤宁宫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可惜你我皆非公非母! 抽完三十鞭,刘瑾已经奄奄一息。 李广冷笑一声:“把他倒挂起来!” “倒挂”,是宫中宦官发明的一种酷刑。 将人倒吊在房梁上。腿上绑一种“十字扣”,腰上还要挂青砖。人的气血会下涌入脑。挂上三五个时辰,受刑之人必脑中溢血,七孔流血而死。 李广是要把刘瑾往死里整。 有时候,整一个人不要顾及他的背景、关系。要整就痛下杀手,一气儿整死。 李广知道刘瑾跟常风关系匪浅。钱能也把刘瑾当自己人。 直接把刘瑾弄死,再找钱能赔罪就是了。给他留生路,贻害无穷! 好在,刘瑾也是有心腹的。当初常风把一个名叫魏彬的小宦官引荐给了刘瑾。刘瑾一直拿魏彬不错。 魏彬得知自己的靠山被整,冒着杀头的风险出宫,给常风报信儿。 在宫门口,守门的大汉将军拦住了他。 大汉将军伸出手:“出宫的条子呢?” 魏彬一脸焦急的说:“我出宫找你们锦衣卫常爷有急事!没条子。” 他报出了常风的名号,大汉将军倒也没为难他,闪身放行。 左同知值房中。 常风正在询问管档百户高文泽。 高文泽五十来岁,是锦衣卫内的“老飞鱼”了。 从成化十五年起,他就管理档房。 他做事认真,为人有些木讷。无论是万通掌权,还是朱骥掌权,常风得势,他都未受提拔。 但档房那边缺不得他,也没被降职。 常风问高文泽:“最近三日,都有谁进过档房?” 高文泽答:“常爷您是知道的,各百户、千户将百官隐事补充进密档,都是每月十五。今日是十二。” “最近三日只有孙同知、钱佥事、王佥事、石镇抚使、沈千户、赵千户进过密档房,调阅密档。” 常风心中盘算:看来内鬼在“老寿星”孙龟寿、“二掌柜”钱宁、“小国手”王妙心、“大伙计”石文义、“画师”沈周、“黑弥勒”赵向佛六人当中。 不对,还有第七个人有嫌疑,就是眼前的高文泽。 常风正要挨个排查呢。突然小宦官魏彬闯了进来:“常爷,不好啦!” 常风问:“怎么了?” 魏彬哭唧唧的说:“嘤嘤嘤,李公公对刘公公下了死手,抽了他三十鞭子。还把他给‘倒挂’了!” 常风惊讶:“倒挂?那是会死人的!” 魏彬点点头:“是啊。李公公这是要弄死刘公公啊!挂个三五个时辰,刘公公必死!” 常风问:“就因为那匹玉马的事?” 魏彬答:“是!李公公非说刘公公偷了盈库的东西!” 常风追问:“皇后娘娘没管?” 魏彬答:“皇后娘娘说让李公公、谷公公他们看着办。” 常风怒道:“李广好狠辣的心肠!” 徐胖子道:“刘瑾是咱们自己人。咱们得救啊!常爷你快进宫吧!” 常风摇头:“这是后宫的事。家奴哪能管后宫的事?” 徐胖子有些发急:“那咱们就眼巴巴等着李广弄死刘瑾?刘瑾是你的干侄子啊!” 常风道:“后宫的事,咱们管不了,有个人管得了。” 徐胖子问:“谁?” 常风道:“你赶紧去一趟我府上,找糖糖。也只有她能名正言顺的进坤宁宫救下刘瑾。” 徐胖子一拍脑瓜:“怎么把咱们小郡主给忘了。我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坤宁宫刑房。 刑房之中,只剩下李广和倒挂起来的刘瑾。 刘瑾已经奄奄一息,陷入了昏迷。鞭伤伤口的血,顺着脊背流到了地上。 李广喝着茶,冷笑道:“别以为就你聪明。打量着抱紧了太子的粗腿,等太子即位就能盖过我,权倾朝野。” “玩死你,对我来说如把鸡蛋摇散黄一般容易。” 李广已经下令,五个时辰内,不许任何人进入刑房。 等到五个时辰后,刘瑾会变成一具死尸,被送出宫去,变成乱葬岗野狗的食物。 李广正得意呢,只听得门口响起一个少女的喊叫声:“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拦本郡主?” (本章完) 第186章 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 京城团宠常恬来救刘瑾了! 门外的宦官们谁敢阻拦宛平郡主?小糖糖在皇宫里是郡主的身份、公主的待遇。 常恬进到了刑房。 李广一惊:“郡主?您怎么来了?” 常恬如今的言行举止都是郡主气质,不像小时候那般口无遮拦。 常恬只冷冷的说了三个字:“放开他。” 眼见就能整死刘瑾,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李广心有不甘:“禀郡主。刘瑾偷盗宫中财物。我是秉公处罚。” 常恬重复了一遍:“放开他。” 李广道:“恕难从命啊郡主。坤宁宫这边有三千宦官、宫女。不杀一儆百,以后坤宁宫不乱套了?” 常恬冷笑一声:“呵,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想杀刘瑾!” 李广自知失言:“啊,郡主误会了,我不是想杀他。只是想对他施以严惩,以警示宫人。” 常恬懒得跟李广废话,直接离开柴房,转头就进了坤宁宫寝殿找到了张皇后。 在进寝殿前,常恬故意用力揉了揉眼睛,直至揉出了眼泪。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有时候眼泪是最好的武器。可以伤人也可以保人。 她见到张皇后就开始痛哭流涕:“嘤嘤嘤!皇后娘娘!李广要杀刘瑾!” “臣女是刘瑾看着长大的。按辈分,他还是我老侄子呢!” “呜呜呜!皇后娘娘,臣女不知刘瑾犯了什么罪。可就算看在他尽心尽力伺候太子的份儿上,他也罪不至死啊!” 说完常恬直接钻进了张皇后的怀里,呜咽着哭个不停,眼泪鼻涕齐出。 张皇后轻轻拍打着常恬的背:“乖糖糖,不哭了。本宫的本意是让李广对刘瑾略施薄惩。他怎么敢动杀心呢。” 常恬道:“皇后娘娘,太监的心最狠,手最毒。还最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不信您去刑房看看。” 张皇后跟常恬来到了刑房。 一进门,张皇后就看见刘瑾倒挂在房梁上。 张皇后皱眉:“李广,这么吊着他是会死人的。” 李广听张皇后的话音,并不想让刘瑾死。又见常恬一脸泪花,显然在张皇后那边替刘瑾求了情。 李广连忙解释:“啊,皇后娘娘放心。老奴准备挂他两刻功夫,让他长长记性就放他下来。” 说完李广吩咐谷大用:“还不快把刘瑾放下来?” 刘瑾被谷大用放了下来,依旧在昏迷中。 常恬救下了大明未来的“立皇帝”。不知是常恬之幸还是不幸。 李广道:“禀皇后娘娘。刘瑾手脚不干净,有赃物在此,证据确凿。按照规矩,宫中是不能留他了。应将他逐出宫外。” 常恬小脸一板:“宦官只有宫里一个家。你把他赶出宫去,不等于是断了他的生路嘛?” 张皇后道:“这样吧。先给刘瑾治伤。伤养好后降他为奉御,发茂陵为先皇司香。” 刘瑾的大运,在弘治八年的春天似乎戛然而止。只是似乎而已。 对于李广来说,用一匹玉马阻拦李、谢入阁之路,同时让刘瑾从太子身边滚开,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他无须跟张皇后顶着来。 李广就坡下驴:“皇后娘娘仁慈!” 杀刘瑾不成,李广拿着玉马去了乾清宫,将谢迁的“罪证”交给了弘治帝。 弘治帝看了看玉马,随后吩咐钱能:“钱能,你是东厂督公。这玉马的来历由你去查。” 钱能拱手:“是,皇上。” 钱能哪里会查案子。他让他的心腹师弟,御马监秉笔兼十二团营监管太监张永,将玉马送往锦衣卫交给常风。 锦衣卫内。常风正在排查内鬼。 他跟徐胖子坐在值房之中。 二掌柜钱宁、老寿星孙龟寿、大伙计石文义、小国手王妙心、画师沈周、黑弥勒赵向佛、管档百户高文泽依次站在门口,等待着面见常风。 徐胖子走到了门口:“二掌柜,你先进来。” 钱宁跟着徐胖子进了值房,他先向常风禀报:“常爷,孙春斌那厮的私档我查了。此人为官三十年,一直蛮清廉。” “只是官运不济。明明是进士出身,混了三十年还是个区区七品御史。” “他对此颇有怨言。去年夏天,他不知走了谁的门路,成了李广的门客。” 常风微微点头:“哦。是这样。” 钱宁道:“常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常风喝了口茶,说:“咱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有什么不能讲的?” 钱宁压低声音:“我义父跟李广平日的关系还算融洽。毕竟都是司礼监的秉笔,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李广在皇后娘娘面前很受宠。我觉得,您没必要得罪李广,替两个文官洗什么冤屈。” “据我所知,李东阳、谢迁不像王恕、马文升。跟您并没有深交。” 常风点点头:“多谢你的提点。” 突然,他话锋一转:“两天前,你进档房干什么去了?” 钱宁脱口而出:“常爷,您如今是贵人多忘事啊!是您让我去档房调阅山西按察使冯建成的底档。” “他最近拟升山西布政使。吏部的马部堂对他的底细吃不准。让您帮忙查查他的过往。” 马文升跟常风交好。身为吏部尚书的老马有了诸多便利。 譬如对哪个拟升任的官员不摸底细,就让常风在锦衣卫这边查官员过往。 常风几乎成了吏部文选司的编外郎中。 常风一拍脑瓜:“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常风如今掌锦衣卫南、北司。事情太杂,太多。他的确把这件事给忘了。 钱宁眼珠子一转:“属下明白了,常爷是在排查内鬼吧?” “常爷放心。我不可能勾结李广!我只有一个义父,一个比李广身份、资历高得多的义父!” “我如果勾结李广,就成了背叛义父。我没那么傻!” 常风尴尬的一笑。钱宁说的是事实。钱能是司礼监的首席秉笔不说,还监管厂卫。李广的地位远不及他。 钱宁没必冒着背叛钱能的风险去巴结李广,替李广做事。 常风道:“钱老弟,你多心了。我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你啊!我只是随便问问。” “你先下去,把孙龟寿叫进来。” 不多时,孙龟寿进了值房。 常风的这位忘年交已经八十五岁了,岁月不饶人,他步履蹒跚。徐胖子连忙过去,将他搀到了椅子上。 常风一脸关心的表情:“老前辈,您告假一个月了。最近身体可好?” 孙龟寿道:“人老了,多病痛。苟延残喘罢了。” 常风问:“一天前您进了一趟档房,不知是.” 常风话还没说完呢,孙龟寿从椅子上起身,作势就要跪倒:“大掌柜,我错了!” 常风连忙对徐胖子说:“快搀着老前辈!老前辈,有什么话您说就是。别动不动就跪我。” “您这个年龄岁数跪我,我怕会折寿。” 孙龟寿道:“我错了。我不该公权私用,以权谋私。” 常风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龟寿道:“我重孙在长芦盐运使衙门当从六品判官。前一阵,他一时糊涂倒卖了五百石盐引,获利四百两。” “此事被咱们安插在盐运使衙门的耳目知晓了,记入了私档。” “我去档房,是帮他销毁他私档里的贪贿记录的。” 常风松了口气:“就这事儿啊!大明的官员一向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盐运使衙门的人,靠着盐场吃盐场。盐官几乎人人倒卖盐引。四百两的事,实在是芝麻绿豆大小。” “您派人跟我打声招呼,我就把私档给他改了。你何必在养病的时候亲自来一趟卫里?” 孙龟寿叹了声:“一来我怕丢人,二来怕麻烦大掌柜你。” “我是黄土已经埋到脖子根的人了。不想在死前欠人情。” 常风吩咐徐胖子:“快派人把老前辈送回府里去。用我的官轿送。让轿夫们路上稳当些!” 徐胖子领命,送走了孙龟寿后折返回来。 徐胖子道:“该不会是李广知晓了老寿星重孙的隐事,拿这件事威胁他,让他栽赃李、谢吧?” 常风微微摇头:“老寿星这人我了解。他这辈子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活脱脱一只洞庭湖里的老麻雀。” “统共四百两的事儿,根本不算事儿。就算李广把此事公之于众,以锦衣卫的权势,也能替他重孙脱罪。” “他怎么可能糊涂到,为了四百两的隐事,去帮李广栽赃两个即将入阁的重臣?” “贪四百两是能随便脱身的小罪。栽赃重臣是无法洗清的大罪啊!” “老寿星又不是三岁小孩。李广是吓不住他的。” 徐胖子问:“那就可以排除老寿星了?” 常风答:“嗯,可以排除他。” 徐胖子指了指门口:“那就还剩下五个有嫌疑的人了。” 常风道:“让石文义进来。” 大伙计石文义进得值房。 他一进来,就走到常风跟前,晃了晃茶盅:“都没热气儿了。下面的人也太没眼力价了,不知道给常爷换茶?” 常风道:“无妨。文义,我问你。一天前你进档房做什么去了?” 石文义一愣,面露胆怯的表情:“啊,我,我常爷我错了!” 说完石文义直接跪倒。 常风和徐胖子对视一眼:难道内鬼是石文义? 常风问:“你错在何处?” 石文义答:“我不该借着官职之便,为家人泄私愤。” 常风疑惑:“泄私愤?怎么回事?” 石文义老老实实交待:“宣府总兵范智溢一直跟我大哥不对付。二人同在后军都督府任职时就是对头。” “这两年,他俩一个是京城的掌军大帅,一个是九边的边镇大帅。更是见面就吵架。事事相互作对。” “前一阵,范总兵手下的一个副将,偷偷告诉我大哥。说范总兵在宣府倒卖了两百匹军马。” “我就想把这件隐事,放进范总兵的私档里。以后范总兵再想往上升,必会受这个污点所累。” 常风问:“你为何不在本月十五,卫里集体补充官员私档时,正大光明的将这件隐事补入范总兵的私档?” 石文义答:“这件事没有实际证据。按照规矩,没有实际证据是不能记入私档的。” “我就取了个巧,打算悄悄的放进私档。” 常风点点头:“嗯。你替你大哥出气,我能理解。但你的做法坏了锦衣卫的规矩。” “这样吧。你派两名校尉,去密查范总兵倒卖两百匹军马的证据。两名校尉出京办差的钱,就罚你自掏腰包!” 石文义忙不迭的道谢:“谢常爷不究之恩!我去给您换热茶。” 常风摆摆手:“用不着。你先下去。” 石文义走后,常风跟徐胖子商量:“我看内鬼不是石文义。他这人我清楚,胆子小的像是老鼠。” “这些年,他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伺候。对我是忠心的。” 徐胖子问:“会不会是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李广手上,被李广要挟了?” 常风道:“即便他有把柄落在李广手上,也不会选择帮李广办事。而会选择找我帮他脱身。” “你去一趟档房。查一下宣府总兵范智溢的私档。看是否如石文义所说,多了一份倒卖军马的记录。” 徐胖子领命而去。不多时折返回来:“常爷,果如石文义所说。范智溢的私档里多了点儿货。” 常风微微一笑:“其实边关镇帅倒卖马匹牛羊不是什么新鲜事。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活该范总兵倒霉,犯在了石文义手上。石文义虽被人取笑为‘大伙计’,但毕竟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啊!” 徐胖子道:“有内鬼可能的就剩下了四人了。小国手、画师、黑弥勒,再加上一个管档百户高文泽。” 常风道:“先把沈周叫进来吧。” 不多时,年近七旬的沈周走了进来。 沈周这些年一直负责画案犯的小相。 常风掌权后,觉得老沈兢兢业业,年龄又摆在那儿。于是将他从百户升为了千户。 常风笑道:“沈千户最近身体一向可好?” 沈周答:“好得很。再提三年五年画笔不成问题。” 常风道:“你两日前进档房做什么?” 沈周面色一变,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常风疑惑:难道内鬼是沈周? 常风道:“沈千户,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你年龄摆在那儿,我敬你是前辈。若你犯了错,我也会尽量宽恕。”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秘密。 沈周亦然。 沈周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大掌柜,我进密档房是为了一件陈年旧事。” (本章完) 第187章 内鬼竟然是他 常风凝视着沈周。他不相信书画大家沈周会投靠李广当内鬼。 沈周说出了一桩陈年往事:“您是知道的,档房中除了官员私档,还有大案的案卷。” “成化十八年,时任北镇抚使朱骥经手了一桩官员被杀案。被杀的官员是吏部的一名主事,姓袁。” “我按照袁主事家仆人的描述,画了一张案犯画像。北镇抚司按照画像抓了一个嫌犯,经审讯定罪后斩首了。” 常风点点头:“我知道,卫里不少大案都是靠你所绘画像破的案。” 沈周道:“可是,这件案子似乎是冤案!上个月,顺天府抓住了一个老窃贼。” “那老窃贼已经患上了肺痨绝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主动供认,十三年前进入吏部袁主事家行窃,被袁主事撞见,情急之下拿匕首刺死了他。” 常风惊讶:“也就是说,之前被杀的案犯是被冤枉的?” 沈周道:“是被冤枉的。人命关天啊!我想弄清楚,当年的画像是否画的不像;被冤杀之人是否因我的画笔而死。” “所以我两日前进了档房,查找案卷中的旧画像。” 常风问:“结果呢?” 沈周答:“旧画像跟真正的凶手一模一样。想来是当初” 沈周的话戛然而止。 常风追问:“当初怎么了?” 沈周吞吞吐吐的说:“说亡故之人的坏话不太好想来是万通当年催朱骥尽速破案。朱骥随便抓了个人顶罪充数。” 常风问:“被冤杀之人的籍贯,还能从案卷中查到嘛?” 沈周答:“查得到。” 常风道:“错了就是错了。不能为了维护亡故之人的名声,就让沉冤不得雪。” “你去一趟三法司。把案子翻过来,让真凶伏法。” “另外,户籍上若能找到被冤杀之人的父母、妻儿或亲戚。赔偿给他们五百两银子。银子由卫里私库出。” 沈周拱手:“我替被冤杀之人谢过常爷。” 常风道:“好,你出去吧。” 沈周走后,徐胖子揉着大肚子说:“我觉得沈周不是内鬼。” 常风点点头:“他一辈子执画笔,从不参与权力争斗。这样一个淡泊名利之人,又怎会依附权宦,栽赃重臣?” 徐胖子道:“还剩下三个人,下个叫谁?” 常风道:“叫王妙心进来吧。” 小国手王妙心进得值房。 常风开门见山:“王兄,三天前伱进了一趟档房,去做什么了?” 王妙心不假思索的回答:“去查暗桩密档了。” 当初秃鹰会一案,暗桩密档被常风在茶馆废墟中找到。自那之后,暗桩密档就一直存放在锦衣卫档房之中。 常风追问:“哦?你查暗桩密档,是要启用潜伏的暗桩嘛?” 王妙心答:“正是!去年正月,吐鲁番首领阿黑麻入侵哈密卫。朝廷派肃州总兵刘宁带兵西征,将其击退。” “可是,所谓的‘击退’不过是杀敌八百。吐鲁番元气未损。” “最近一年,阿黑麻忙于与赤斤蒙古的争斗,腾不出手来再侵哈密。” “但最近南司在西域的暗桩传回消息,阿黑麻已经战胜了赤斤蒙古。” “故我打算启用吐鲁番中回回、哈刺灰、畏兀儿三族的暗桩,严密监视阿麻黑的动向。” “三族暗桩的联络方式、隐藏身份、接头暗语全在暗桩名册里。故我三天前去了一趟档房。” 常风赞叹:“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王兄不愧是国手,心思果然缜密。” “朝廷上下还沉浸在去年西征获胜的喜悦中。你已经在为下一场战争未雨绸缪了。” “当初我推荐你做右佥事兼任南镇抚使,真是正确的选择。” 常风的夸赞是出于真心。南镇抚司离不开王妙心这个精于谋算的人。 王妙心笑道:“常爷过誉了。” 常风突然问了一句:“王兄,你跟司礼监秉笔李公公关系如何?”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常风一直凝视着王妙心的眼睛。 王妙心答:“见过几次。单纯的上官与下僚之间的关系。并无私交。” 常风从王妙心的眼神中看不出欺骗,只有真诚。 王妙心问:“常爷怎么突然问起我跟李公公的关系?” 常风答:“哦,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你先下去。” 王妙心走后,徐胖子道:“你该不会轻易把小国手排除了吧?” “毕竟是四品通幽境的国手啊。要论聪明,咱们整个锦衣卫恐怕无一人及他。” “他这种人若要撒谎,绝对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常风道:“不能排除他的嫌疑。但至少他的话中没有漏洞。怎么说呢?他是内鬼的可能最多三成。” 徐胖子道:“还有俩人。下个叫谁?” 常风道:“叫黑弥勒进来。” 黑弥勒赵向佛走了进来。他的手中拿着一串佛珠。 常风认为,信佛的人与世无争。成化年间赵向佛在乌斯藏雪山苦寒之地潜伏十年都毫无怨言。 当初南镇抚司三大千户,孙龟寿被常风提拔成了右同知,王妙心被常风提拔成了右佥事还兼南镇抚使。只有赵向佛在原职未升。 常风微微一笑:“赵千户。最近在忙什么事啊?” 赵向佛答:“回常爷,最近我在训练派往安南的暗桩。” 常风问:“哦?安南这几年一直在边境寻衅。掌握好安南的情报的确是一件要紧事。” “对了,你两日前进档房是为了这件事嘛?” 赵向佛回答:“正是。新暗桩是要记录入暗桩名册的。否则人派出去,就成了没有身份的风筝。” 常风点点头:“嗯。对了,如今咱们卫里私库年年有盈余。我打算提高外派暗桩的饷银。你看如何?” 赵向佛作了个佛揖:“阿弥陀佛,常爷大善。我做过外派暗桩,知道外派暗桩的诸般苦楚。” “您能够给他们涨饷银,实在是善莫大焉。” 常风道:“成。你这就去找司账百户丁算盘。告诉他,给外派暗桩涨三成饷银。” 赵向佛千恩万谢的走了。 徐胖子道:“得,又一个振振有词,理由充分的。还剩最后一个了,我去叫高文泽。” 管档百户高文泽进了值房,眼神闪烁,似乎有什么心事。 常风问:“高百户,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高百户道:“有件蹊跷事,我忘了禀告常爷您。” 常风来了兴趣:“哦?什么事?” 高百户说出了这件蹊跷事。 锦衣卫档房,分为甲、乙、丙三个档区。 甲区放南镇抚司负责的暗桩名册、历年搜集到的敌国情报。 乙区放北镇抚司负责的官员、勋贵私档。 丙区存放北镇抚司历年经手的钦案案卷。 两日前,黑弥勒赵向佛要进档房,说是要在暗桩名册里添名字。 高百户给赵向佛打开了档房的门锁,让赵向佛进去。他自己则坐在档房的外值房。 好巧不巧,高百户养的一只防鼠的胖菊猫窜进了档房里。 高百户想起胖菊猫还没吃午饭,就唤它回来。 胖菊猫却没听他的,径直进了档房深处。 高百户离开外值房,向档房内一看。却见赵向佛站在了乙区。 如果是给暗桩名册添名字,赵向佛应该去甲区,怎么站在乙区?乙区是存放官员私档的地方。 赵向佛见高百户望着他,尴尬的一笑:“许久没进档房,走错地方了。” 说到此,常风眉头紧锁:“他是锦衣卫里的老飞鱼了,怎么可能连三个档房都分不清?” 高百户道:“常爷别急。还有更蹊跷的事呢!” 常风问:“哦?什么事?” 高百户答:“当日下晌,卫里的茶房给我送了一盅茶,说是今年刚下的雨前茶让我尝鲜。” “我刚要喝呢,赶巧屎意盎然,去了趟恭房。” “回来的时候,我看到我养的那只胖菊猫,正在舔我的茶喝。” “猫喝过的茶,人就不能喝了。我就赶走了胖菊猫,把茶给泼了。” “过了大约两刻功夫,胖菊猫在我脚边浑身抽搐,吐白沫子,一命呜呼!” 常风惊讶:“有人要毒杀你?你怎么不早说?!” 高百户苦笑一声:“我当时以为胖菊猫四处疯玩,去街对面的六部衙门吃了拌老鼠药的粮饵。” “我没当回事,就把胖菊猫埋了。” 常风叹了声:“这倒霉透顶的胖菊猫啊!很可能它是替你死的。你把它埋在了何处?” 高百户答:“就埋在档房外的海棠树底下了。” 常风道:“得,这回咱们得给一只猫验尸。徐胖子,你去把张道士叫到海棠树底下。” 张道士闹辞官闹了小十年,到底也没辞成。如今升了千户,还是专管验尸。 常风跟徐胖子、张道士、高百户来到了海棠树底下。 徐胖子用一柄铁铲掘出了猫尸。 猫尸已经发臭了,尸水横流。 张道士捂着鼻子:“验人尸是我的家常便饭。验猫尸还真是小尼姑上轿头一遭。” 说完张道士拿出一方香巾,蒙住了鼻子。又拿出了给人尸验毒的那一套家什。 张道士先拿银针刺了猫尸,银针没有变黑。 他道:“看来不是吃了鹤顶红一类寻常毒药。” 说完他又用手掰开了猫嘴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他大惊失色:“竟然是域外奇毒?” 常风连忙问:“什么奇毒?” 问这话的时候,常风看到猫嘴里的牙齿发绿。 张道士没有答话,而是拿出一些粉末,泡在了一碗水里。又用一柄小钳子拔了一颗猫牙,扔在水里。 发绿的猫牙进了水中,竟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小气泡。 张道士站起身:“常爷,我能确定这倒霉猫中的什么毒。是雪域奇毒绿乌头!” “绿乌头是一种花。生长在雪域。研磨成粉后,即是可取人性命的奇毒,溶于水无色无味。”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 高百户看到黑弥勒赵向佛去了本不该去的档房乙区。 当天就有人要下毒害高百户。幸好胖菊猫叫渴,替他饮了毒茶。 张道士说此毒是雪域奇毒。赵向佛又曾在乌斯藏雪山潜伏过十年. 内鬼逐渐清晰,竟然是他! 常风压低声音,吩咐徐胖子:“你马上去缉拿茶房。” 常风回到了值房,准备审问给高百户送茶的茶房。 万万没想到,徐胖子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徐胖子才去而复返:“常爷,庶务总旗说,茶房已经两日没来当差。” “我去了趟茶房家。他的老妻说,已经一天一夜没见过他的踪影。” “这茶房是不是畏罪潜逃了?要不要下海捕文书?” 常风微微摇头:“不必了。皇上让咱们在明日早朝之前还李东阳、谢迁清白。下海捕文书现抓人根本来不及。” “内鬼是个精通暗杀、密裁的人。让一个茶房凭空消失不是难事。” 徐胖子道:“你的意思是,茶房已经让那人灭口了?” 常风道:“十有八九。” 徐胖子建议:“我看内鬼一准是赵向佛。不行把他抓起来,上大记性恢复术?” 常风苦笑一声:“人家始终是为国立过大功的。咱们没有证据,仅仅是怀疑而已。” “给他上刑,万一他是冤枉的,岂不寒了卫中老弟兄们的心?” 徐胖子道:“那咋办?” 常风问:“胖子,你说我这几年是不是亏待赵向佛了?他心里是不是有怨气?” 徐胖子坐到椅子上:“咳。这话怎么说呢?你要是没升孙龟寿和王妙心,就不算亏待赵向佛。” “原本他们都是千户。你升了孙、王,却不升他,就是亏待。” “什么事就怕人比人。人比人是会气死人的!他心里能没怨气?” 常风道:“我也没升你啊。你怎么没怨气?” 徐胖子道:“我在锦衣卫里宛如一个闲散官儿。没事儿就溜号去逛怡红楼尝新货。” “这些年我也没为锦衣卫吃什么苦头。再说我还有公爵爵位能继承。升不升都无所谓,心里没怨气。” “赵向佛就不一样了。人家是为了朝廷在乌斯藏雪山吃过大苦头的!” “那鬼地方据说冷得拉屎拉一半儿都能冻住。出去拉屎还得带一根打屎棒。” “赵向佛回到卫里,一连当了九年千户没升官。没怨气就怪了!” 常风道:“你说的对。我不能指望人人都淡泊功名利禄啊。” 徐胖子问:“现在怎么办?” 常风苦思冥想一番后,说:“我打算来一出打草惊蛇。” 推荐我大哥缺金喜水的四合院类书《四合院:别惹我,我只想当闲鱼》。四合院分类接近一万的大精品书,质量比我的痔疮还硬呢。如果大家喜欢四合院书,绝对不要错过。 (本章完) 第189章 大掌柜的格局 六部衙门就在锦衣卫的街对面。 六部官员有谚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锦衣卫把街跨。 常风回到了锦衣卫。抓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还无须大掌柜亲自出马。 徐胖子带着人过了街,去了工部。 不多时,他像提溜小鸡儿一般,将刘平提溜到了北镇抚司诏狱问案房。 进了问案房,还是老规矩,先上刑。 不过常风没让人钉他的脚板,往伤口上撒盐。 毕竟是朝政的六品命官,工部正堂的亲侄子。常风得给他几分薄面。 所谓的薄面,就是上不见血的刑。 几个力士将厚厚一大摞纸垫在了刘平的胸前。徐胖子拿起了一柄铁锤。 刘平失声惊呼:“饶命啊!常爷、徐世子,你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铁锤砸在了刘平的胸口。刘平感觉整个胸膛传来一阵剧痛。 这种刑名曰“纸上锤”。受刑之人会感觉痛苦无比,但不会留下任何的伤痕。 “砰砰砰”,素质三连过后。刘平疼得龇牙咧嘴,哭爹喊娘。 徐胖子道:“常爷,接着上刑嘛?第四锤可能就要吐血了。” 常风一挥手:“事情不能做绝。毕竟是刘部堂的亲侄子嘛。停手吧。” 刘平疼得直呲牙:“常爷,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常风道:“好一个近日无仇。我告诉你,谁栽赃贤臣,谁就是我的仇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 诈供万金油一出,刘平自招:“我不知道那件事是栽赃!” 常风微微一笑:“哦?哪件事?” 刘平这人没什么心机,是个又蠢又坏又贪的人。全凭着他伯父刘璋的提携,才能以举人出身破格做到六品主事。 刘平道:“我伯父让我找人刻一匹玉马,交给李公公!” 常风命令录供百户:“开笔!” 录供百户在供状纸上唰唰唰写下一行大字“弘治八年三月十九,工部造办处主事刘平供状。” 常风问:“姓名,官职!” 刘平道:“常爷不是知道嘛。” 一旁的徐胖子中气十足爆呵一声:“姓名,官职!”他扬了扬手里的铁锤,似乎随时可能砸在刘平的脑袋上。 刘平答:“在下工部造办处主事,刘平。” 常风问:“让德生源玉器行大师傅刘金鹏雕刻玉马,陷害谢迁之人是你嘛?” 刘平答:“是我.哦不。我并不知是陷害我伯父让我雕一匹玉马送给司礼监秉笔李广。” 常风一拍桌子:“进了诏狱还敢狡辩!你亲口吩咐刘金鹏在玉马座下刻上‘门下走狗谢迁敬赠内相’这行字。难道不知是栽赃?” 徐胖子插话:“看来‘纸上锤’不能让他说真话。这小子满嘴谎话。还是上老虎凳吧,先废他一条腿再说。” 常风点点头:“你说的很对。准备老虎凳。刘平,我们是先废了你的左腿还是右腿?” 突然间,常风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儿。低头一看,原来是刘平溺了,尿顺着官袍流了一地。 刘平呼喊:“我招,我全招!我伯父想进内阁。他跟李广公公拜了把子。李广公公跟他商量,扳倒李东阳、谢迁,为他入阁铺路!” “玉马是我伯父授意我找人雕的。交给李公公栽赃谢迁。” 常风问:“那锦衣卫档房中的两份私档是怎么回事?锦衣卫的内鬼是谁?” 刘平疑惑:“私档?内鬼?我不晓得啊!” 常风不再说话,端起了茶盅。 徐胖子会意,又给刘平胸口垫上了厚厚一摞纸,拿起铁锤又砸了三锤。 刘平直接口吐鲜血! 徐胖子阴笑着跟刘平解释:“纸上锤有个说道。砸三锤,胸口剧痛;砸六锤,口吐鲜血;砸九锤,落下肺伤,到了冬天就咳个不停;砸十二锤,一命呜呼!” “说,内鬼是谁!” 刘平一边吐血,一边气息微弱的说:“我真的不知。我连我伯父和李公公都供出来了。还会替什么内鬼遮遮掩掩嘛?” 常风想了想,刘平说的有道理,看来他的确不知内鬼和私档的事。 常风问录供百户:“供状是否记录清楚?” 录供百户吹干了墨迹,将供状放在了常风的案上:“回常爷,已经记录清楚。” 常风道:“好。刘平,签字盖手印吧。” 大明的供状也好,契约也罢,都是要盖手印的。手印的律法效力要强于签字。 因为签字可以模仿,手印却无法伪造。 德国人海因德尔在一九二七年所著《指纹鉴定》中说:东方唐代学者贾公彦是全世界第一个采用指纹鉴定的人。 其实他说的不对。 五十年后出土的秦代竹简《封诊式·穴盗》中,记录了秦代以指纹破案的先例。 汉代军队有《箕斗册》,即是登记士兵指纹的册子。 不得不说,华夏古人的智慧真的很强大。强大到让人感觉是现代科技。后世穿越文大行其道也就不奇怪了。 网络历史一千本里九百九十九本是穿越。读者认为历史文等同于穿越文。看土著非穿历史文,看到一百多章还在质疑“穿越者主角怎么这么菜”,亦不奇怪。 言归正传。 刘平在供状上签了字,按了手印。谢迁给尚铭献玉马的罪名算是洗清了。 力士们将刘平押进了诏狱牢房。 徐胖子问:“咱们去抓刘璋嘛?” 常风微微摇头:“毕竟是六部正堂,朝廷的正二品大员。没有皇上的明旨,咱们抓他不得。” 徐胖子建议:“那你就进宫请旨啊!” 常风摇头:“不可。进宫请旨,就等于在皇上面前直接参劾李广、刘璋。事情就没了回转的余地。” “若咱们捅破这层窗户纸,朝廷就要掀起大案。一个司礼监秉笔加一个工部尚书,得有多少门人、故旧?拔出萝卜带出泥。” “另外,李广是张皇后的心腹红人。事情恐怕最终会牵扯到坤宁宫。” 常风如今不是十年前那个小小总旗。锦衣卫大掌柜案上的一滴墨,可能就会在朝堂上掀起惊天巨浪。 他做任何事都要从全局考虑。 徐胖子感慨:“你跟钱宁是两种人。他就憋着弄个大案,抓的人越多,杀的人越多,他的功劳越大。” 常风叹了声:“皇上登基九年,弘治盛世已渐入佳境。朝堂需要的是稳定。” “嫉恶如仇,遇事一定要分黑白的人,那是快意恩仇的游侠。不是合格的锦衣卫大掌柜。” “有些事,光靠抓人、杀人是改变不了的!” 徐胖子仔细思索着常风的话:“我听明白了。你的态度不就是和稀泥嘛?” 常风点点头:“你说对了。就是和稀泥。此案我们的底线是,替李东阳、谢迁洗脱依附奸宦的罪名。” “咱们要保这两位贤臣入阁!” “至于李广、刘璋栽赃的事,至少在明面上咱们不能翻出来。” 屁股决定脑袋。常风是从锦衣卫统领者的角度考虑问题。 只保贤臣,不究奸宦。看上去是在和稀泥,实际上是充满智慧的大格局。 就譬如后世的海瑞,永远不能像胡宗宪一样被称为“国柱”。因为海瑞从不在乎大局,凡事只求分清黑白。 徐胖子道:“反正我就是个磨道里的驴,听吆喝的。常爷你说咋办就咋办。” 常风道:“咱们得赶在明早之前挖出内鬼。让那两份私档作废。” 徐胖子问:“内鬼怎么抓?” 常风道:“我已经打草惊蛇了。只等他自己按捺不住露出马脚。” 二人出得诏狱,天已经擦黑了。月亮升了起来。 徐胖子伸了个懒腰:“得,又得熬大夜了。” 与此同时,南司千户赵向佛府邸。 赵向佛端坐在书房中,镇定的品着茶。 他的儿子赵瑞虎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赵瑞虎凭借父荫,在南镇抚司当得总旗职位。 盏茶功夫后,赵瑞虎憋不住了:“爹,我看咱们还是去找李公公商量商量。” “常剃头已经察觉到了锦衣卫里有内鬼。白天又盘问了您。一准是对您起疑心了。” “万一咱们露了底,得让李公公保咱们啊!” 锦衣卫的内鬼的确是赵向佛。 赵向佛为自己感到不值。他前半生为了朝廷出生入死,在乌斯藏雪山那苦寒之地,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 调回京城,竟一连当了九年千户未得升迁。 且不说常风一个总旗九年内升成了大掌柜,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跟他同在南司任千户的孙龟寿、王妙心高升了右同知、右佥事兼镇抚使。 就连沈周、张道士都升为千户,跟他平起平坐了。 赵向佛一番我陷思,定体问。找出了自己不得升迁的原因:我没有靠山! 赶巧,李广早有往厂卫中渗透之意。去年开始拉拢赵向佛。 李广允诺,他即将跟皇上建议,重开西厂。 到那时,他李广就是西厂的督公。他会在西厂之下设一个指挥使,会捧赵向佛当指挥使。 二人一拍即合。 常风不给我升官,我赵向佛便自己争取! 给私档加料,陷害李、谢的事是他做的。毒杀目击者高百户未遂的事,也是他做的。那茶房亦是他灭的口。 书房之中,赵向佛放下茶盅:“跟你说了多少遍,遇事不要慌张。” “常爷并不一定知晓是我在私档上动了手脚。就算知晓也没有证据。” 赵瑞虎道:“爹,常剃头那厮是人精里的人精。我看还是得跟李公公通个气。” 赵向佛道:“至少这几天不要去找李公公!好了,你回卧房歇了吧。” 什么事就怕猪队友。 赵瑞虎出了书房。越想越担惊受怕。 他是个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的家伙。他没有听父亲的,出了府前往李广的外宅。 他哪里能想到,黑暗中,几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 为首的正是锦衣卫那群土家人的首领巴沙。 一名盯梢校尉问巴沙:“巴哥,咱们跟上去?” 巴沙微微摇头:“用不着。仔细被赵瑞虎发现露了馅儿。” “如果常爷所料没错,赵瑞虎去的应该是李广的外宅。” “在李广外宅附近,咱们已经布置了二十名兄弟。等到赵瑞虎从李宅出来,咱们的人自会将他密捕。” 照规矩,锦衣卫是无权监视司礼监秉笔的。 但李广做事太出格,今日竟意图整死刘瑾。刘瑾是常风的人! 敢动我的人?那不好意思,我只能坏规矩了。 一个半时辰后。常风值房。 夜深了,虽是春天,晚间还是有些冷。 常风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徐胖子坐在椅子上,用手杵着大脑袋打着盹。 小虎趴在地上,闭着眼假寐。 忽然间,小虎起身,朝着值房外:“汪汪”叫了两声。 徐胖子睁开眼:“内鬼抓到了?” 常风站起身,来到值房门口。 巴沙走了过来:“常爷,今夜赵向佛的儿子赵瑞虎去了李广外宅。” “人已经被我抓了。没往诏狱关,押在了查检千户所。” 查检千户所是常风起家的地方。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 常风夸赞巴沙:“这事你办的干净利落。不愧是我大舅哥。” 巴沙是九夫人的族兄,论起来常风要称他为大舅哥。 常风来到了查检千户所内。 赵瑞虎被五花大绑。他嘴里骂骂咧咧:“瞎了你们的眼!竟敢绑黑弥勒的儿子?” “你们这帮异族蛮子进南镇抚司才几天?” 常风走到了赵瑞虎面前。低声道:“瑞虎,别骂了。我让他们抓的你。我怕你铸成大错。” 赵瑞虎道:“常爷,你凭什么抓我?我爹在锦衣卫里又有功劳,又有苦劳。” “他立的功或许没你多,没你大。但他吃的苦、流的血指定比你多。” 徐胖子问:“常爷,给他上刑嘛?” 常风怒斥徐胖子:“放屁!瑞虎是咱们老前辈的独子。一根毫毛也不许伤他。” 转头常风又问赵瑞虎:“你今夜去李广的外宅干什么去了?” “是不是栽赃李、谢的事漏了底,你去找李广商议?” 赵瑞虎咬紧牙关:“你在说什么,我不听不明白。” 常风道:“你不承认就不承认吧。我不会为难你。来啊,去请赵千户来此。” 巴沙领命而去。 常风喝着茶,对赵瑞虎说:“瑞虎,我最近才察觉这些年我亏待你爹了。” “按照他的资历,我应该提他个镇抚使或佥事的。” “他心里有气,一时糊涂,抱了李广大腿。我不怪他。” 赵瑞虎先是否认:“什么李广不李广的。我听不明白。” 随后他话锋一转:“常爷也知道你对待我爹不公平?你没发现他最近走路一瘸一拐?” “那是在乌斯藏雪山冻出的老寒腿!一到了夜里我爹就咳嗽,也是在苦寒之地落下的病!” “我爹胸口还有处箭伤,一到了冬天就疼得睡不着觉!” “九年了,连跟在你屁股后面端茶倒水的石大伙计都升了北镇抚使。他却还是个小小千户!” “这公平嘛?这不公平!” 赵瑞虎连珠炮似的抱怨,让常风的脸火辣辣的。 常风道:“是我疏忽了他的感受。一会儿他来了,我会向他致歉。” “但这不是你们父子勾结李广,陷害李东阳、谢迁的理由!” 常风说这话的时候,李东阳、谢迁不约而同的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入阁,是每一个文臣的理想和追求。 如今,锦衣卫的私档和坤宁宫的玉马像两块大石头横在了他们入阁的道路上。 他俩都知道一条至理:朝堂是残酷的。 光靠着清者自清,是扳不开挡在入阁路上的大石头的。 他们还不知道弘治帝早就命令常风帮他们洗清冤屈。 二人只能祈求上苍:会有一个人出现,帮他们证明清白,助他们顺利入阁。 那个人,将是他们一生的恩人。 (本章完) 第190章 常风的手腕 人都是有软肋的,官员也是人。 锦衣卫善于抓住官员的软肋,加以要挟。 儿子赵瑞虎就是赵向佛的软肋。 常风命人将赵瑞虎先送往他的值房。他则在查检千户所等待赵向佛。 押走赵瑞虎后,常风对徐胖子说:“咱们一会儿在这儿见赵向佛,好像缺点什么。” 徐胖子问:“缺啥?大枷、铁链还是刑具?我去取来。” 常风微微摇头:“都不是。地面上缺点儿血渍。” 徐胖子大惑不解:“啥意思?” 常风问:“诏狱里是不是关了个杀母杀父,十恶不赦的地痞?” 徐胖子答:“是啊。那杂碎本来该关进顺天府大牢的。皇上听说了这案子气得摔了铜罄,他才有幸被关进诏狱。” 常风点点头:“杀父杀母的人,天诛地灭。咱们锦衣卫怎么折腾他都不为过。” “你去趟诏狱,给他放点血。放个两茶盅也就罢了,千万别放血放死他。过几日还要凌迟呢。” 徐胖子问:“常爷,你要那畜生的脏血做什么?” 常风道:“这你不用管,去取来便罢。” 徐胖子领命而去。几柱香功夫后,他手里端着一个小铜盆走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问:“怎么放了这么多?没给他放死吧?” 徐胖子答:“放心,没死,只是晕了过去。” 常风接过小铜盆,将血泼在了地上。 查检千户所大堂内立马充满了血腥气。 徐胖子问:“常爷,你到底要干啥?好好的青石板泼上血水,明早轮扫的力士清理起来多费劲啊!” 常风笑道:“等赵向佛来了,你自然知晓。” 不多时,赵向佛来到了大堂内。 赵向佛敏锐的发现,大堂两侧站着的十名力士,腰间都悬着蝎子弩。眼睛都死死的盯着他。 赵向佛故作镇定的看着常风:“常爷,您深夜叫我来,是为了两名瓦剌部暗桩暴露被杀的事吧?” 说这话的时候,赵向佛搓了搓鼻子。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低头一看,脚下是一大滩血迹。 常风风轻云淡的说:“刚在我砍了你儿子赵瑞虎三根手指。” 赵向佛面色一变,全无刚才的镇定神色:“常风,我艹你娘!你凭什么砍瑞虎的手指?” “我敢动我儿子,我.” 赵向佛作势要拔腰间的绣春刀。十名力士举起蝎子弩,将他围了起来。 只要他拔刀,立马就会被射成刺猬。 常风道:“赵前辈,不要冲动。” 徐胖子上前,摘下了赵向佛腰间的绣春刀。 赵向佛大怒:“常风,老子为了锦衣卫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却要绝我的后?” “早知如此,你当总旗时我就该寻个法子弄死你!” 常风微微一笑:“我没绝你的后啊。赵瑞虎吃里扒外,我自然要剁他的手指。” “你还不知道吧。他勾结内宦李广、外臣刘璋,陷害李东阳、谢迁。” “砍他的手指算什么?明日我还要在校场当着弟兄们的面,给他开膛破肚,看看他生了怎样的心肠呢!” 常风说这话时表情轻松,口气平淡。 徐胖子听得头皮发麻:开膛破肚?常风这小子现在越来越残忍了。 赵向佛怒道:“你胡说,他什么时候勾结过李广、刘璋?” 常风笑道:“砍他第三根手指时他供认的啊。李东阳、谢迁那两份子虚乌有的假档,是他放进私档盒子里的。” “茶房老汤谋杀管档百户高文泽未遂,也是他指使的。老汤亦是他灭口的。” “他说,所有的事情跟他爹你无关。全是他一人所为。” 赵向佛愣在了原地。儿子是他的命。他投靠李广,图谋高位,除了因不得升迁的愤恨,另一部分原因就是想为儿子谋个好前程。 常风道:“子是子,父是父。儿子犯了错,我不会追究老子。” “明日我给他开膛破肚,警示卫内袍泽后,你可以接着当你的南司千户。” 赵向佛闭上了眼睛,绝望的说:“别杀他。勾结李广、刘璋,陷害李东阳、谢迁,都是我所为。” “他不过是听我的差遣,跑跑腿,传传话而已。” 常风高声命令道:“录供百户,开笔!” “赵向佛,你承认李、谢的那两份假档是你带进档房的?” 赵向佛如实回答:“是我打着给暗桩名册添名的名义,带进档房的。” “我往二人档盒里塞假档时,被高文泽撞见,就起了杀心。指使茶房老汤给他送毒茶。” “毒杀未遂后,我将老汤灭了口,扔在了城南乱葬岗。” “所有事都是我做的。跟瑞虎无关。要杀便杀我吧。” 常风问:“你为什么要背叛锦衣卫?在乌斯藏雪山时,你多次差点丢命,都没有投靠那些雪山法王。” 赵向佛九年来的不满在一瞬间爆发:“你说为什么?” “论资历,你、钱宁、石文义,哪个赶得上我?” “如今你们三人全成了我的上司。” “我以前的同级孙龟寿、王妙心也都成了我的上司。” “就连以前的下属,只会画像的沈周,只会撒酒疯的张道士,只会嫖姑娘的徐胖子,如今都和我平起平坐了!” 徐胖子尴尬的一笑:“赵爷,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嘛。” 赵向佛没有搭理徐胖子,而是朝着常风怒吼:“你待我不仁,我当然要不义!” 常风叹了声:“你不得升迁的事,是我的错。” “我如今以左同知之身掌管锦衣卫,官做到这个地步,难免要厚此薄彼。” “袍泽们都是我的兄弟。官位却只有那几个。厚待了这个,就要亏待那个。” “我本认为你是信佛之人,不会在意官位。” 赵向佛怒道:“出来做官的,哪个不想升官?难道你不想升官嘛?” 常风语塞。龟孙子二傻子才不想升官呢。 赵向佛道:“我做下的事,我全都认。只求你看在我多年立下的功,流的血份上,放过我的儿子。” 常风点点头:“成。我会放过他。供状记录完成了嘛?” 录供百户答:“已记录完成。” 常风道:“赵前辈,你签字盖手印吧。” 赵向佛在供状上签了字,盖了手印。 随着指印盖在了供状上,替李东阳、谢迁彻底洗清罪名的事已经完成。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低调的处理此事。既能保贤臣,又不用在明面上追究李广、刘璋。 赵向佛道:“常风,你要凌迟我,给我开膛破肚,甚至给我上竹刑节节高,我都没有二话。” “但求你放过我儿子。另外,断指在何处?扁鹊巷的王神医会断指重接术。” 断指重接,并不是现代医学才能办得到事。 明代书籍《耳谈》中,记录过这样一件事。 黄陂百户江尉,奉命押送银钱入京。冬天时途经真定府,遇劫匪,被砍了两根手指。 真定府的大夫,只能做简单的包扎。 但大夫告诉他,京城有一名医,会断指重接术。 他忍痛至京城,交接完银钱后寻到了那位名医。 名医将断指对接在断口之上,涂抹冰脑、麝香等药材,再用薄夹板固定好。 二十一天后,去掉薄夹板,江尉发现断指接活,接口处只留下一道红线而已。 一句话,中医博大精深。 想想当初力不从心的老庸相万安吧。倪进贤用一个方子帮他洗了洗鸟,他都能从一条蚯蚓变成一条活龙。 言归正传。 赵向佛跟常风索要断指。 常风微微一笑:“来啊,把赵瑞虎带上来。” 不多时,赵瑞虎被带到了大堂。 赵向佛一看儿子的手,两只手都完好无损,哪里被切了三根手指? 赵向佛质问常风:“你诓我?” 常风叹了声:“我不忍给一个立有大功的老前辈动刑,也不忍伤及他的儿子。” “没办法,只能诓你了。” 赵向佛没有痛骂常风,而是拱手说了一声:“谢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常风道:“锦衣卫一向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勾结了外人,卫里不能留你了。” “这样吧。我跟左军都督石文忠、前任兵部尚书马文升关系不错。” “我会让他俩联名给兵部递保举信,保举你调往大同边军,做个边军指挥同知。” “边军地位虽远远不及锦衣卫,好歹也算给你升了官。” 赵向佛目瞪口呆:“你不杀我?” 常风道:“我不能再把你留在锦衣卫,但也不会杀你。” “说实话,我对你手下留情,不光是看在你往日功劳网开一面.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若杀一个立有大功的锦衣卫老飞鱼,袍泽弟兄们会心寒。” “当大掌柜的,最忌讳寒下面人的心。” 赵向佛道:“可是,你若不在明面上治我的罪,李东阳、谢迁的冤屈就洗不干净。” “你要如何对朝野解释那两份栽赃密档?” 常风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 赵向佛朝着常风拱手,深深作了一揖:“常爷,我欠你一次。今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常风道:“你们父子先去南司值房歇息。在明日早朝之前,你们不得离开锦衣卫半步。” 赵家父子走后,徐胖子意味深长的说:“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常爷,你是在放虎归山。” 常风笑道:“只听说怡红楼大同婆姨居多,没听说有扬州瘦马啊!” “徐爷最近跟哪位识文断字的小瘦马学的,说话都是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 徐胖子有些发急:“常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再有两个半时辰就早朝了。你不究赵向佛,就没法说明白假私档是如何出现在档房的。” 常风道:“胖子,别急。且看我设下一桌鸿门宴。不对,应该叫稀泥宴。” 后半夜,三更天,怡红楼。 怡红楼的雅间内摆上了一桌酒席。 常风坐在酒桌边打着盹。 不多时,李广和刘璋在徐胖子的引领下进了雅间。 二人皆是睡眼惺忪。 半夜三更,请一个司礼监秉笔,一个工部冬官来烟花柳巷,自然不是那么容易。 徐胖子给他们看了刘平、赵向佛供状的副本。二人这才不情愿的前来。 常风睁开眼。李广骂了一句:“请一个无根之人来青楼。亏你想得出来!” “怎么,你要请我嫖姑娘?我没那家什!” 常风笑嘻嘻的朝着李广一拱手:“李公公莫怪。您都说是三更半夜了。京城里的酒楼都关了。” “也只有怡红楼这种地方还能摆酒宴。” 说这话的时候,常风瞥了一眼刘璋。只见刘璋面露心虚之色。 常风道:“二位请坐。胖子,你先出去。” 雅间之中,只剩下常风、李广、刘璋三人。 一场三人对手戏开演。 常风笑道:“二位,刘平、赵向佛的供状副本你们都看了。” “你们栽赃的手段并不高明。说实话,要论栽赃,还得看我们锦衣卫的。我们那赃栽的嘿” 李广一拍桌子:“常风,别脱了裤子放屁了!我们二人如今有把柄落在了你手里。说吧,你想要什么?” 刘璋战战兢兢的说:“刘平胡说八道。赵向佛也胡说八道。那两份供状我们可不认。” 常风道:“好啊!那明日早朝我就将两份供状公之于众。让百官评判供状的真伪!” 刘璋连忙道:“还是别了。” 李广也缓和了口气,跟常风套近乎:“常风,要论起来咱俩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咱俩何苦撕破脸?” “这场争斗,不管咱俩谁败了,丢的都是皇后娘娘的脸!” “啪!”常风一拍手,吓了李广、刘璋一大跳。 常风道:“李公公这话精辟!我就是这么想的!咱俩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就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 “为了李东阳、谢迁那两个王八蛋腐儒撕破脸,属实有些大可不必!” 李广脸上露出了微笑:“不愧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啊。看事情就是通透。” 常风却话锋一转:“可是,皇上让我保李东阳、谢迁。这是皇命。” “明跟你们二位说了吧,皇上铁了心让那俩王八蛋入阁。皇命难违啊。” 李广道:“你要保他们,就得查我们!还是要跟我们撕破脸!” 常风喝了杯酒,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席话,显示出他的手腕。 常风道:“刘部堂。您今年七十一了吧?古稀之年的人,回家颐养天年不好嘛?” “依我看,您先告病,躲过阁员之争的风头。等过个一年半载,您再给皇上递正式的致仕奏折,如何?” 刘璋惊讶:“你要我辞官?” 常风收敛笑容,正色道:“总要有人为这场栽赃案付出一些代价吧!我给您留了体面,要不要这份体面就是您自己的事了!” 李广跟刘璋对视了一眼。 刘璋咬紧牙关:“好,我辞官。” 《孝宗实录》载,弘治八年,工部尚书刘璋染病。弘治九年,璋致仕。 常风又道:“李公公,上折子参李东阳、谢迁的那个御史孙春斌,我知道是你的人。” “一会儿咱们喝完酒,你去找他。让他早朝时改口,对群臣说,没有在李、谢私档中看到他们巴结尚铭的记录。” “另外,你让他告诉群臣,经过一天的查访,他发现李东阳、谢迁都是风骨高洁的贤臣。” 李广道:“作为御史,若在早朝时秃露反账,他的仕途也就结束了。” 常风微微一笑:“丢了仕途总比丢了命要强。他只是个小人物,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没必要为了一枚棋子的仕途,导致皇后娘娘的人内讧,伤了咱们兄弟感情。” 李广思忖良久:“好吧。我答应你。那尊玉马又作何解释?总不能让我当着百官的面承认,是我让刘平找人刻的玉马。” 常风笑道:“这更简单。您手下的小宦官没有五千也有三千。随便找个替死鬼就是了。” “就说他记恨刘瑾。又听说了孙春斌的参劾。于是立即出宫买了尊玉马,让人刻上了那行字。” “目的是栽赃刘瑾偷窃宫中珍宝。您得知小宦官的奸计,前去缉拿,小宦官抢先一步畏罪自杀了。” 李广道:“你编的这个谎漏洞百出。百官能信?” 常风道:“百官信不信无所谓。只要你们二位停止攻击李东阳、谢迁。皇上就不会再深究。” 李广提出:“你说的这些事,我们都可以照办。可是刘平、赵向佛的供状原本,你得烧掉!” 刘、赵的供状,是李广栽赃重臣的铁证。留在常风手中一天,李广就有把柄被常风掐着。 常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掏出两张状纸,直接放在烛火上引燃。片刻后便成了灰烬。 李广狐疑的看着常风:“这是供状原本嘛?别是弄两张白纸糊弄我们!” 常风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指天:“天地良心!这的确是供状原本!我要是说假话,就让天上打雷劈了我爹的坟头!” 果然是个大孝子. 李广冷笑一声:“呵,是不是供状原本,就只有天知道了!” 常风烧掉的,只是两张空白状纸。他也知道李广不会信。 两份供状只要不公之于众,掐在他手里。他就攥紧了李广的小辫子。 既不撕破脸,又能攥着司礼监秉笔的小辫子,何乐而不为? 李广举起酒杯:“常风,我承认我斗不过你!我算明白了,为何你能在短短十年内,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总旗升到锦衣卫的大掌柜。” 常风笑道:“别这么说。什么斗不斗的,咱们三人都是兄弟嘛!好还来不及呢,为啥要斗?” 李广和刘璋尴尬的陪笑着:“对,咱们都是兄弟。” 门口的徐胖子听到雅间内传来笑声。 “二弟,三弟。” “大哥,三弟。” “大哥,二哥。” “啊哈哈!” (本章完) 第191章 对常家感恩戴德的刘瑾 笑声中往往暗藏尖刀利刃,这就是官场酒宴。 常风跟李广、刘璋谈笑风生的声音回荡在怡红楼中。 两刻功夫后,李广和刘璋告辞。 常风走出了雅间。 徐胖子问:“你这就把稀泥抹平了?” 常风微微点头。 徐胖子有些不满意:“可是,茶房老汤就这么白死了嘛?或许他也不知茶中有毒。或许赵向佛只吩咐他,给高百户送一碗雨前新茶。” “老汤在锦衣卫端茶倒水的年月,可不比孙龟寿少。多少代袍泽,都是他伺候过来的。” 常风饮了几杯酒,酒后吐真言:“胖子,非要我把话说透么?” 徐胖子不解:“怎么说?” 常风叹了声:“唉。你真以为李广会让赵向佛父子安安稳稳在边关过活?” “边关本来就是凶险、苦寒之地。死两个边将是平常事而已。” 徐胖子一拍脑瓜:“我的天,你小子越来越奸诈了!” “你是想借李广之手为锦衣卫除掉内鬼啊!” “这样一来,既制裁了内鬼。又不用你亲自动手,不会寒了袍泽们的心。” 之前常风在查检千户所说的那些话,不光骗过了赵向佛父子,更骗过了徐胖子。 要想在凶险万分的朝堂存活下去,必须学会奸猾! 常风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这话。也从未想杀任何人。” “至于赵向佛有没有本事逃脱李广指使的暗杀,那就要凭他自己的本事了。” 徐胖子咧开嘴:“嘿嘿,还有不到一个半时辰早朝。你回家睡觉来不及了。” “不如就在怡红楼睡?这儿房间多,陪睡的姐儿更多。方便。” 常风道:“你留在这儿浪荡吧。我得回家去。你大小嫂子如今都是虎狼之年。” “睡不花钱的我都觉得吃亏。何况睡花钱的?” “十年为妻,会的花样不一定比怡红楼的姐儿少。” 常风回了家,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换好朝服,带好笏板,前往奉天门参加早朝。 他的官靴踏上金水桥时,朝阳已经呼之欲出,天边红彤彤的。 常风不是算命先生,自然不会晓得,昨日他的一番抽丝拨茧、顺藤摸瓜、蝇营狗苟,间接开启了一个时代。 一个属于“后三君子”刘健、李东阳、谢迁的弘治中兴时代! 百官进入奉天门前广庭,大汉将军的仪仗分列龙椅两侧。弘治帝在司礼监掌印萧敬的搀扶下坐上了龙椅。 萧敬像往常一样,扯着嗓子高呼一声:“议!” 御史孙春斌第一个出班奏事:“禀皇上。臣昨日与锦衣卫左同知常风清查李东阳、谢迁私档,已有结果。” 弘治帝问:“哦?什么结果?” 弘治帝问的是孙春斌,眼睛却望向了常风。 常风颇有默契的朝着弘治帝微微颔首。 弘治帝心中有数:李东阳、谢迁保住了!呵,常风若保不住朕想保的人,那他就不配执掌锦衣卫。 孙春斌高声道:“禀皇上。臣有罪!臣不该风闻言事,险些冤枉了贤臣!” “锦衣卫私档中记录,李东阳、谢迁在前朝时官位虽低微。但敢于跟尚铭、万通、万安等奸宦、权臣、庸相抗争。” “简直就是风骨高洁,铁骨铮铮!” 一众官员哗然! 昨日说李东阳、谢迁品行不端,依附奸宦的是你孙春斌。 今日说李东阳、谢迁风骨高洁,与奸宦抗争的也是你孙春斌。 好家伙,好话坏话全凭你红口白牙。撇着个大嘴随便喷吐沫星子。 弘治帝龙颜大悦:“朕早就知道,李东阳与谢迁人品是一等一的。办事能力也是一等一的。” “内阁拟旨,召李东阳、谢迁入阁,参与机务。” 内阁首辅徐溥出班:“臣遵旨!皇上圣明!” 群臣附和:“皇上圣明!” 李东阳和谢迁一脸懵。 昨日还仕途危在旦夕。今日就入阁,位极人臣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孙春斌两次早朝上的态度判若两人? 弘治帝道:“孙春斌,你听信谣言,参劾贤臣。朕一定要重罚你。” 就在此时,常风出班:“禀皇上,孙春斌虽能力一般,又轻信谣言。可他毕竟在朝中效力三十八年之久。” “没有功劳,却有苦劳。臣听说太常寺太乐令出缺。臣建议调孙春斌充任太乐令。” 太乐令听着挺高大上的。其实就是个七品芝麻官。掌调钟律,以供祭飨。 说白了就是一个宫廷打击乐队的调音师。 常风的建议看似是平调,实际孙春斌没了任何权力。但这也比罢官、廷杖、发配的好! 这是常风昨夜与李广私下达成的妥协。终结孙春斌的仕途前程,但会保住他的官身。 常风从未在早朝时向弘治帝提出过人事建议。 心腹红人头回在早朝提人事建议,弘治帝当然要给面子。 弘治帝道:“嗯,就依常卿所言。调孙春斌担任太乐令。” 孙春斌高喊:“谢皇上隆恩!” 常风心想:接下来皇上可能要问玉马的事了。不知李广准备好说辞了没有. 万万没想到,弘治帝根本没提这茬儿。 横竖李东阳、谢迁已经顺利入阁。一国之君才懒得过问那些鸡零狗碎的事。 朝阳已经升上了天空。阳光普照大地,照亮了奉天门前广庭。 李东阳、谢迁挺直了腰杆,站在文官班中。属于他们的时代到来了! 早朝散尽。弘治帝召见了李东阳、谢迁、常风。 弘治帝先劝勉了李、谢一番,让他们今后好好在内阁办差,造福黎民百姓。 李、谢表态,今生定结草衔环,报答君恩,造福百姓。 弘治帝话锋一转:”你们能够顺利入阁,全靠常风替你们扫除障碍。” “晚上你们得请常风一顿酒,好好谢谢他。” 李、谢恍然大悟:怪不得孙春斌早朝改口了呢!原来我俩得了贵人相助,不对,阎王相助。 李东阳朝着常风作了揖:“多谢常同知替我们洗刷冤屈。” 常风却道:“无须谢下官。还是二位阁老行得正、坐得端。清者自清,谣言不攻自破。” 弘治帝道:“罢了!李东阳、谢迁,你们先下去。常风留一下。” 二人走后,弘治帝问常风:“常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常风这回没有将真相告知弘治帝。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孙春斌理亏,臣痛斥了他一番。他就幡然醒悟了。” 弘治帝的眼神中透出狐疑,嘴上却道;“哦,是这样啊。” 当大领导的就是这样。安排下属办的事,下属能办成即可。 至于下属是怎么办成的,其中过程大领导才懒得问。 问了过程,就会多生事端,节外生枝。 弘治帝夸赞常风:“不管你说的话真欤假欤,朕都相信是真。此事,朕给你再记一功。” “有功就要赏。朕在西郊有个皇庄。拨出一千亩地,赏你吧!” 常风拱手:“谢皇上恩典!” 皇庄土地,只赐宗室、外戚。常风这回又得到了破格的恩荣。 且说坤宁宫那边。 刘瑾趴在床上养伤。他后背的鞭伤如针扎一般疼。魏彬在一旁给他换药。 就在此时,常恬进了刘瑾的卧房。她两只手吃力的搬着一个百两重的大银元宝。 “嘿呦,嘿呦。好重。” 刘瑾不顾疼痛,下了床。 常恬道:“皇后娘娘说啦,李广冤枉了你。罚李广半年俸禄给你治伤。诺,我给你送来了!” 四十六岁的刘瑾再也忍不住了,鼻头一酸,眼泪哗哗的往外流。 他竟不顾及宫中礼制,一把抱住了常恬:“小姑姑!你昨日救了我的命!常爷又想法子替我洗刷了冤屈。” “你和常爷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小姑姑!你是我干娘!不,你是我亲娘!” 常恬被刘瑾抱得喘不过气来:“什么干娘亲娘啊。刘公公,你是从小哄着我长大的。私下里,你还是喊我小糖糖吧!” 刘瑾暗自发誓:若有得势权倾朝野的一天,一定要办两件事。 必杀李广! 必将小糖糖宠成公主一般! 刘瑾嘴上说要认常恬当干娘。内心深处却将常恬视作了自己的女儿。 宦官没有家,没有子女。他们比任何人都渴望亲情。常恬给了他亲情。 刘瑾抱着常恬哭个不停:“呜呜呜。我的小糖糖。我前世修了什么福,今生遇到了你和你哥啊!” 常恬笑嘻嘻的说:“好啦,你快别哭啦!赶紧趴着吧。养好了伤,带我和太子、壮壮放风筝。” 刘瑾终于松开了常恬。 常恬道:“对啦。我哥让我给你带话。你跟李广撕破了脸。今后李广免不了还要找你的麻烦。” “你只是坤宁宫的监丞,李广是你顶头上司,他想收拾你法子多啦。” “为了求个稳妥。我哥跟钱能钱公公打了招呼。让你在东厂兼任领班。” “有了东厂的身份,李广再想动你就难啦!” 东厂督公之下,设有左右掌班、左右领班,三十六司房。全部由宫内宦官充任。 掌班一般由宫内少监兼任。 领班一般由宫内监丞兼任。 正如常恬所言,刘瑾有了东厂的身份,就等于成了厂卫中人。 李广就算打狗也要看主人。 刘瑾听了这话,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哗哗的淌:“呜呜呜!常爷待我真是恩重如山!” “若有我得势之日,我定厚待常家!” “谁敢跟常家为敌。我把他全家男丁抓进宫阉了当宦官!” 常恬笑嘻嘻的说:“好,好!你赶紧趴床上养伤。养好伤才能想法子得势啊!” 刘瑾道:“我听小姑姑,不,小糖糖的。我趴着。” 常恬蹦蹦哒哒的走了。 一旁的魏彬感慨:“刘公公,您跟宛平郡主真是姑侄情深啊!” 刘瑾没有说话,心里却道:是父女情深! 入夜,李东阳府邸。 李东阳摆了一桌酒席,跟谢迁宴请常风,表达感激之情。 李东阳举起酒杯:“我知道,昨日看似风平浪静的京城中,一定是暗流涌动,惊险万分。” “全凭常同知将我们拖出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常风摆摆手:“李阁老言重了。我只是略施援手而已。” 大人物之间的对话,一向是点到即止。 常风既没有夸耀自己的功劳,也没否认自己对李、谢施了援手。 做人就是这样。帮了他人,别在他人面前一个劲的邀功。那样只会招人烦。 谢迁也举起了酒杯:“我们二人对常同知的感激之情,全在酒里了!” 弘治帝让李东阳、谢迁宴请常风,自有深意。 他的用意是,让阁臣与锦衣卫头子多多交往,以后通力合作,保弘治盛世于长久。 历代皇帝,都极为反感阁臣与厂卫中人交往。 弘治帝却反其道而行之。怪不得后世评价,弘治朝的锦衣卫,是大明历代锦衣卫中最为平和、仁慈的。 也怪不得后世之人诟病弘治帝纵容文官。 帝王的是非对错,留待后人评说。但又有几个后人能够真正说得清? 谢迁是朝中出了名的大忽悠。除了忽悠人,他还善于讲笑话活络气氛。 只要有谢迁在,气氛一定是欢声笑语萦绕。 他属于那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主儿。 酒过三巡,谢迁讲起了笑话:“我幼年时,家里请了一个先生。先生跟家父再三叮嘱,每顿饭多准备点豆腐。” “他还自言,豆腐就是他的命。” “家父一向尊师重道。顿顿都给他上豆腐。” “到了十二岁,他就不教我了。另谋了个馆。” “成化十一年,我中了状元。家父把他请到家里,设宴款待。” “先生大快朵颐,把桌上的鱼肉吃个精光。撑的大肚子溜圆,得扶着墙才能走。” “家父问,先生不是视豆腐如命么?” “先生答曰,见了肉,要命干嘛?” 常风和李东阳大笑不止。 谢大忽悠还会讲荤笑话。 见了肉不要命的笑话讲完,他又讲了另一个:“以前我有个邻居,养了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 “到了十六,来提亲的有两家,张家和李家。” “张家富裕,儿子长得丑,狗见了他都嫌他磕碜。” “李家贫穷,儿子长得貌赛潘安。” “我邻居问女儿,愿意嫁给谁。” “女儿答:我能不能一女嫁两夫,白天在张家吃饭。晚上去李家睡觉?” 常风和李东阳又是一番大笑。 酒宴吃罢。三人又对坐喝茶解酒。 谢迁和李东阳不再说笑话。而是收敛笑容,讨论起治国大政来。 有一说一,常风虽然精明强干,但他这十年来干得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秘密差事。 对于治国大政,他一知半解。 李、谢讨论治国大政,他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听着,发出“哦哦”,“这样啊”,“对对”一类的感慨。 常风感觉,李东阳和谢迁在治国理念上都很保守。 他赫然发现,为何弘治帝想让李、谢入阁了! 弘治盛世已渐入佳境。对于幅员辽阔的大明帝国来说,如今最需要的不是革新之臣,而是守成之臣。 保守,有时并不是一个贬义词。 常风心中暗道:昨日那一番折腾,又是抽丝拨茧,又是蝇营狗苟.都是值得的。 做事的成与败或许不是最重要的。 值得,才是最重要的。 不值得的事,就算成功,也是失败。 值得的事,就算失败,也是成功。 (本章完) 第192章 你中了什么? 半个月后,东华门附近,东厂衙门。 东厂监管锦衣卫。锦衣卫只办钦案。 东厂的职能比锦衣卫要大的多。朝廷会审大案,东厂得派人去听审;兵部的边报、塘报,通政司的邸报,东厂要时时调阅。 甚至普通百姓的生活状态,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价格,东厂都要一一查探记录。 常风领着刘瑾来到了东厂大门口。 刘瑾抬头看了一眼“东缉事厂”的四字烫金牌匾。 常风道:“在东厂兼了差,李广再想动你,就要掂量掂量了。” 刘瑾用感激的目光看向常风:“常爷.” 常风拍了拍刘瑾的肩膀,打断了他:“见外的话不要说。” “咱们都是怀恩干爷的人。干爷走了,咱们得相互帮衬。” 常风领着刘瑾,来到了督公值房。 钱能正坐在值房中喝着小酒。下酒菜很简单,是一碟松花蛋。 常风拱手:“东家,我把刘瑾带来了。今后我这老侄子就全靠您照顾了!” 锦衣卫的人,皆称呼钱能为“东家”以示亲近。 刘瑾给钱能跪地磕头:“属下刘瑾,拜见督公。” 钱能笑道:“快快请起。咱们都是自家人。” 一番寒暄后,钱能指了指盘中的松花蛋:“常风,坐,尝尝王恕那老王八蛋托人给我捎来的松花蛋。” “王恕真能寒碜人。在信里说我没有蛋,特送来松花蛋让我以形补形。” “哈哈,笑话。我要补形,吃的也是虎蛋、熊蛋。用得着吃松花蛋嘛?” 常风在钱能跟前毫不拘束。他没客气,坐下伸手拿了一块松花蛋放在嘴里,大口咀嚼:“嗯,真香。” 钱能问:“刘瑾,背上的伤好透了嘛?” 刘瑾答:“多谢督公关心,已经好透了。” 钱能道:“李公公下手也忒狠辣了些。要不是宛平郡主及时阻止,说不准你就命丧黄泉了。” 钱能跟李广的关系,类似于尚铭和梁芳。双方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常风插话:“以后刘瑾有您这座大靠山,旁人哪敢动他分毫。” “谁不知道,东家在宫里的资历仅次于萧公公。” 钱能笑道:“就你个小猴崽子会说话。刘瑾,以后伱就在东厂当右领班。” “算起来,你坐的是东厂的第五把交椅呢!” 刘瑾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常风起身:“皇上在西郊皇庄赐了我一千亩地。我得过去一趟,把地交接过来。” 钱能夸赞:“瞧瞧。整个朝堂,谁能比你更受宠。皇上赐家奴皇庄田亩,了不得啊。” 常风出得东厂。二十名锦衣卫缇骑纵马相随。 一众人威风凛凛、浩浩荡荡来到了西郊皇庄。 皇庄的管事牌子,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少监,名叫丘聚。 丘聚朝着常风一拱手:“常同知,田亩册子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常风还礼:“有劳丘公公。” 丘聚拿出田亩册子。常风接过去,在上面签了名字,按了手印。一千亩皇庄好地到手。 皇庄的地,都是土壤肥沃的上等熟地。一千亩至少值两三千两白银。 常风得了这一注赏志得意满。 弘治帝是个节俭的皇帝。赏赐群臣时,以象征性的赏物居多(外戚除外)。 一千亩地这种实实在在的赏赐,极为少见。 丘聚又领着常风去看了那一千亩地。耐心的解释什么时节种什么作物。 常风发现,自家地的旁边,种了大约一百亩葫芦。 葫芦上都套着模子。一群农人正在采葫芦。拿下葫芦后,若对形状不满意,直接一脚踩碎。 常风问丘聚:“那块地是谁家的?怎么种那么多葫芦?” 丘聚答:“是张家两位国舅的地。两位国舅打去年起,喜好上了玩葫芦。” “张家仆役专门辟出一百亩地用来种葫芦。每个葫芦都套着模子。” “别看种得多。一季过后,一百亩地最多能出两三个形美皮坚的葫芦。” 常风问:“其余的呢?” 丘聚答:“全都踩碎就是了。” 常风感叹:“为了两三个葫芦,辟出一百亩葫芦地。实在是奢靡至极。” “若种上麦粟,至少能养活二十户人家。” 丘聚笑道:“是啊。两位国舅是出了名的爱玩,不惜银钱。” 常风打马回了府。门口拴马石上拴着一头骡子。 常风认出那是他准妹夫黄元的骡子。 进府之后,常风问在前院石榴树下绣女红的刘笑嫣:“黄元来了?” 刘笑嫣答:“嗯,来了。在后花园池塘边陪糖糖钓王八呢。” 常风皱眉:“不是单独相处吧?还没过门呢,再吃了亏.” 刘笑嫣答:“放心。九妹妹带了一个小丫鬟,在池塘对面看着他俩呢。” 常风来到池塘边。 黄元始终是读书人,重视礼制。他没跟常恬紧挨着,而是隔了三尺的距离。手里拿着一根鱼竿。 常风一拍黄元的肩膀,吓得黄元一哆嗦:“啊!是常大哥。” 常风笑道:“你心里没鬼,怕什么?” 常恬白了常风一眼:“怕你吓跑了刚要咬钩的王八。” 正说着话,常恬鱼竿一颤,钓上来一只一斤多重的王八。 常恬美滋滋的给王八摘了钩:“今日我钓上来三只,你钓上来两只。你输了。” 黄元道:“郡主技艺纯熟。学生甘拜下风。” 常恬如得胜的将军一般昂着头,将王八又抛回池塘放生。 如果王八会说话,一定会给常恬唱几句: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 常风坐到黄元边上:“再过五个月你就要参加北直隶乡试了。准备得如何了?” 黄元谦虚的说:“心里没有底。” 常风笑道:“没底可不行啊。你得乡试题名,明年春闱连登杏榜、金榜,有了进士功名,才能迎娶糖糖。” 大哥谈及婚事,常恬面露羞涩的红晕。她起身:“我去厨房那边看看老母鸡炖好了没。小嫂子说今晚炖母鸡汤给你补身体。” 常恬走后,常风对黄元说:“皇上刚赐了我一千亩赐田。赐田不能转让他人。” “但每年的收成可以自行处置。等你们两人完婚,每年的收成就都给你们。” “全当我给糖糖的一部分嫁妆。” 黄元道:“多谢大哥。” 常风却道:“都说了是嫁妆。要谢也轮不着你谢。你只需对她好便是。” “若她嫁给你后受一丁点委屈,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黄元苦笑一声:“说要扒我皮的,不止大哥您一人。” 常风问:“哦?还有谁?” 黄元答:“自然是两位国舅爷。两位国舅爷前天去了国子监,生拉硬拽拖我去喝酒。” “刚举起酒杯,他们就吓我说,若我亏待郡主,他们会扒了我的皮。扒我皮还不算,还要把我的卵黄子挤出来喂苍蝇。” 常风笑道:“这俩活阎王。” 入夜,一家人用过了晚饭,常风跟黄元切磋了一会儿制艺文章。 常风发现,自己对经义的理解、文章用词的华丽、准确,远远逊于准妹夫。 黄元中举应该如探囊取物。 若不出意外。明年开春,常风将跟准妹夫黄元一同踏入贡院大门,参加春闱会试。 他感慨:“看来明年春闱,我要给你当陪衬了。” 黄元谦逊的说:“常大哥过誉了。能不能今秋桂榜题名还未知呢。我怎敢奢望春闱?” 亥时正刻,常风将黄元送出了府。 他坐到了前院石榴树下的躺椅上,抬头仰望着春夜天空的繁星点点。 常风的生日在秋天。等过了今秋,他就正经步入了三十而立之年。 相对于漫漫星河,十年或许只是一瞬。 对于人来说,十年却是漫长的光阴。 这十年间,常风历经了诸多官场争斗,宫廷阴谋。 他做过好事,也做过昧心事。残忍过,也仁慈过。 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从一个管抄家的总旗,一路升为了左同知,成为锦衣卫的实际掌控者。 常风心想:不知爹在天有灵,得知我如今的身份。是会为我感到自豪还是担忧。 日夜交替往复,常府的石榴树开花、花落、生果、结果。 转眼到了弘治八年的秋天,石榴果已经咧开了嘴,露出一肚子红彤彤的子孙。 常风参加完早朝。他没去锦衣卫,而是回了家。着急忙慌的让九夫人给他换上了一身便装。 常风催促九夫人:“快给我系好腰带。我得赶紧去青松棺材铺。今儿是乡试放榜的日子。” 转头他看到了常恬站在门口。 常风问:“糖糖。我要去黄元家,和他等中举的喜贴。你不来嘛?” 常恬羞涩的说:“我就不去了。哥你去吧。要是他中了,记得早点回来告诉我。” 常风来到了青松棺材铺。十年前的那个秋夜,他正是在青松棺材铺给老瘸子上刑后,开启了步步高升之路。 十年过去,老瘸子已成了他的亲家。世间事真是难以捉摸。 黄元和老瘸子已经等在了门口。 乡试放榜,若新科举人住在京城,报子会在午时之前来报。 三人从大清早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 老瘸子道:“咱们还是回屋等吧。” 三人回了棺材铺里面。在一堆棺材、纸扎中摆起了茶桌。 黄元忐忑不安。去拿茶壶时,一不小心脑袋撞在了一副楠木大棺上。 他一吃痛,失手“啪嚓!”把茶壶摔了个粉粉碎。 黄元骂了一声:“晦气。” 常风却道:“错了。这是吉兆,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又加了个碎碎平安!” 老瘸子扫干净了满地茶壶碎片。沏了一壶茶,三人喝茶继续坐等。 从日上三杆一直等到了快午时,也不见报子上门。 常风无奈,只得安慰起黄元来:“你还年轻。第一次参加乡试不中不是坏事。三年后一定中。” 黄元小心翼翼的问:“那学生和郡主的婚事,是不是也要拖到三年后.” 常风笑道:“原来你小子是担心这个。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不管你中不中,明年开春我都会把你俩的婚事办了。” 老瘸子道:“罢了。看来今日报子是不会来了。常大人,我去做午饭。” “你别嫌我这里酒浊菜薄。好容易来一趟,吃了午饭再走。” 常风撸胳膊挽袖子:“我跟你一起下厨。我得有十年没下过厨房了。” 三人在厨房内淘米、择菜。黄元难掩失落的表情。 常风拎起木桶,往锅里倒水。突然间他仿佛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常风放下水桶:“你们听,什么声音?” 黄元眼前一亮:“好像是锣鼓声。” 锣鼓声越来越近。三人来到了棺材铺门口。 只见一胖一瘦两个报子兴高采烈的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十几个敲锣打鼓的差役。 满街筒子的人都围了上来,驻足看热闹。 胖报子走到棺材铺门口,高喊道:“这里可是黄元黄老爷的宝宅?” 黄元连忙道:“在下就是!” 胖报子高举起一方喜帖:“恭喜黄元黄老爷,高中北直隶乡试第十名亚元。” 黄元接过喜帖。他像背着常风,在常府里抚摸常恬的嫩手一般,抚摸着喜贴。 片刻后,他大笑一声:“噫,好,我中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未落,胖报子抡圆了胳膊,“啪!”给了黄元一个大逼斗! 黄元被扇懵了。 常风和老瘸子也懵了。从没听说过中举之后,报子要扇新举人大逼斗这种科场习俗。 胖报子扇完了黄元还不算。他脑门蹙成“井”字,一脸凶恶的表情。 随后他憋足了中气,一声怒吼:“畜生,你中了什么!” 黄元大惊失色:“啊?” 胖报子又抡圆了胳膊:“就你叫黄元是吧?”话音未落,“啪!”又是一个大逼斗。 连续两个大逼斗把黄元打傻了。 常风反应了过来,一把掐住胖报子的脖子:“你报喜迟了也就罢了,还殴打新科举人?” “老子法办了你!老子是锦衣卫左同知常风!” 常风掐得胖报子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瘦报子哭笑不得:“您是锦衣卫常爷?常爷您误会啦!” “今日我们哥俩负责送了五户喜报。其中两位新举人乐极生悲,被喜痰迷了心窍。” “我们这才耽搁了给黄老爷报喜。” “扇黄老爷的脸,又骂他是畜生,质问他中了什么.是怕他也喜痰攻心。” “我们真的是一片好意啊!” 常风听了这番解释哭笑不得:“还有这一说呢?” 说完他放开了胖报子。 胖报子跟瘦报子跪倒:“常爷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啊。” 常风连忙道:“是我误会你们了。快起来。” 胖报子胆子很大,竟在锦衣卫大掌柜面前伸出了手讨赏。 常风如今家资殷实,从荷包里倒出四枚金豆子,给了两个报子一人两颗。 胖报子大喊道:“谢喜主家的赏喽!祝黄老爷会试连登杏榜,殿试直入金榜!” 黄元笑道:“借你们吉言。” 送走了报子,福禄街上一众专做死人生意的街坊,纷纷送来酒菜、贺喜钱。 福禄街一片喜气洋洋。他们这些下九流的街坊里,终于出了一个举人老爷 (本章完) 第193章 常府风光的壮寿大宴 弘治八年九月十五,常风三十壮寿。 常府几乎成了集市。来贺喜的人中除了锦衣卫袍泽,还有大批的外臣、内官。 内阁四阁老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全数到齐。 六部十八堂官来了十二位。五军都督来了四位。 勋贵外戚来的不计其数。 来贺喜的正七品以上文武官员、公侯伯接近三百人。 弘治帝身边的第一红人过壮寿,满朝文武都要给面子。 连张皇后都派人来送贺礼。 今日常府是双喜临门。既庆常风壮寿,又庆准妹夫黄元桂榜题名。 那场面,简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绸招展、人山人海。 府中大厅只能摆十桌席。正四品以上官员坐大厅内。其余三十多桌则摆在了前院。 距庆寿的正时辰还差两刻。众人开始兴致勃勃的展示带来的寿礼。 张家兄弟简单粗暴,送的是金子。 张鹤龄扯开一面红布,红布当中是一尊金子打的财神爷赵公明像。 张鹤龄笑道:“我知道常大哥是抄家的出身。锦衣卫里抄家的拜赵公明。” “这尊财神爷,共用了足赤金一百九十九两。” 张鹤龄盛情难却,常风不能回绝,驳了国舅爷的面子。 常风拱手:“多谢国舅的厚礼。” 张鹤龄笑道:“别急啊常大哥,我们哥俩的礼还没送完呢!” 张延龄起身,打开了一个精巧的锦盒。锦盒之内有三支笔。 每支笔都是玉杆、狼毫。 张延龄道:“这份礼不是送给常大哥的,是送给我们妹夫黄元的。” “这三支笔是我从湖州请的制笔师傅,用哈密卫贡上来的和田玉雕琢成笔杆。再取老黄鼠狼的毛做毫。” “等明年开春,我们妹夫进春闱考进士的时候用。” 所谓的狼毫笔,用的并非狼毛,而是黄鼠狼毛。 坐在常风下首的黄元连忙接了锦盒,千恩万谢。 常风笑道:“玉杆狼毫笔没我的份儿嘛?我明年也要考春闱啊。” 张鹤龄道:“咳,常大哥,这是进士笔。你都考了两科了。要中进士早就中了。” “我都听李阁老说了。你的会试卷子,离拔贡少了好多好多个圈儿!” 常风尴尬的一笑:“今日我过壮寿,国舅爷别揭我的老底啊。” 张鹤龄直接搂住了黄元的肩膀,高声道:“今儿京城的官儿来的挺齐全。有件事我得当众说明白了。” “黄元既是皇上的妹夫,也是我的妹夫。” “今后京中当官的也好,有爵位的也罢。谁敢欺负黄元,我刨他祖坟!” 张延龄附和:“对!对!我们哥俩刨人祖坟可不是一遭两遭,谁敢欺负黄元,我们说到做到!” 黄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常风连忙给他打圆场:“还不快谢谢二位国舅的照料?” 黄元拱手:“谢二位国舅照料。” 吏部尚书马文升在朝中权势不亚于阁员。 马文升跟常风是忘年交。他笑道:“常风,我不及二位国舅那么有钱。送不起金、玉。” “按说,寿礼是不能送兵刃的。可那是文人的规矩。” “你在锦衣卫当差,是武人。我今日送你一件好兵刃。” 说完马文升打开了一个盒子,盒子内是一支蝎子弩。 这蝎子弩与锦衣卫寻常所配大为不同。有三个弩槽,装着三支短箭。 常风问:“这是?” 马文升道:“我在家闲来无事就喜欢鼓捣个炮啊、铳啊、弩的。” “这蝎子弩是经我改良过的。可连发三箭。比寻常蝎子弩要轻巧。” “你专办秘密差事,得有件防身的利器。” 常风那起蝎子弩,把玩了一下,爱不释手。 常风笑道:“马老部堂,多谢你了!此弩真是绝世神兵。” 马文升摆摆手:“这算什么绝世神兵。我改良的碗口铳才称得上神兵呢。” “奈何那玩意儿太大,你总不能扛着一门小炮办秘密差事。” 众人大笑。常风收好了蝎子弩。 今年春新入阁的阁员李东阳道:“我是文人。常同知有举人出身,亦算文人。” “文人之间馈赠寿礼,以书画为雅。我作了一幅画,作为寿礼。” 李东阳是书画大家。他的书画别说放在后世,就算在当朝也价值不菲。 李东阳展开了一副画作,只见画的是钟馗捉鬼故事,栩栩如生。 画上大书《钟馗捉鬼图》。 常风在京中绰号很多,譬如常屠夫、常剃头、常阎王。 给阎王送钟馗,倒也合适。 石文义很会拍马屁,他笑道:“常爷在锦衣卫效力期间,抓了不知道多少魑魅魍魉,奸臣小人。” “他就是咱大明官场的钟馗啊!” 众人纷纷附和:“石镇抚使说得好!” 常风道:“多谢李阁老的这幅画。我一定供起来,如钟馗一般,与恶鬼奸人势不两立!” 钱能笑道:“父子一体,我跟宁儿就送一份礼。来啊,拿上来。” 钱宁打开了一个长锦盒。锦盒内是一个刀鞘。刀鞘上镶满了宝石。 钱能道:“绣春刀是钦赐的,都长一个模样。你所配绣春刀,跟普通百户、千户所配一样,这哪能行?” “这刀鞘是专门照着绣春刀的长短,用上等朴木制的,外裹鼍皮。镶嵌有大小稀罕宝石二十块。” “好刀配英雄,好鞘配好刀!” 常风接过刀鞘:“真是华丽至极的刀鞘。东家,多谢您的厚礼。” 钱能笑道:“谢什么。有你这个精明强干之人管着锦衣卫。我这个当上司的不知省了多少心!” 常风的至好文友,吏部考功司郎中张彩起身:“我送常兄一部书。” 张鹤龄一脸不屑:“张彩,你当着朝廷四大肥差之一。常大哥过寿,你怎么就送一部书?” “也太抠门了吧?一部书能值几个银子?” 张彩笑道:“国舅此言,下官不敢苟同。官职不分肥瘦,都是为朝廷效力。我一向是以常兄为楷模,清如水,廉如镜的。” 说完张彩打开了一个书匣。 常风拿过书翻了翻,目瞪口呆:“竟然是朱熹老夫子题跋的《四书章句集注》?我的天,还有开国元勋刘基、宋濂的题跋呢!” 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是大明的读书人考科举的必备书。属于教材加考试大纲。 朱夫子亲自题跋的《四书章句集注》,还有刘基、宋濂题跋.这书的价钱,恐怕不会低于一百九十九两黄金铸的财神。 在坐的所有文官,都是靠着程朱理学晋身。这部书之于他们,犹如圣经之于天之主教徒。 在场的文官小心翼翼的传阅着。 欠过常风六个锅盔的举人王守仁,跟着父亲王华来贺寿,因为跟常风认识的年头久,被安排在了大厅中。 书传到了王守仁手中,王守仁的目光里却有些不屑。 如今的他,早已不把程朱理学奉为圭臬。程朱理学对他来说,只是个考进士的晋身之阶罢了。 众人轮番献上寿礼。礼品堆成了一座山。 终于轮到了王华父子献寿礼。 王守仁起身:“常大人。成化二十二年,我欠了你六个锅盔。今日特来还你,全当寿礼。” 说完王守仁将一盘锅盔奉上。每个锅盔上,都用玫瑰露画了一个寿字。 如此简单的寿礼略显寒酸。常风却很是喜欢。拿过一个锅盔咬了一口:“嘎嘣脆。真香。” “王公子,今后咱们的账就两清了啊!” 很奇怪。众人皆知,常风与定国公世子徐光祚关系最好。 徐胖子今日虽坐在首席,却迟迟没拿出寿礼。 钱宁笑道:“徐爷,你今日怎么如此小气?一份寿礼都没准备?” 徐胖子一脸神秘的表情:“我的寿礼不足为外人观也!我已经派人送到后院给嫂子了!” 说完徐胖子一脸坏笑,对常风耳语几句。 常风咬牙切齿的说:“胖子,我谢谢你啊!” 徐胖子笑道:“我就壮壮一个侄子,这可怎么能行?助你开枝散叶,是我这个当兄弟的本分!” 众人从徐胖子猥琐的笑容中猜出,徐世子的寿礼定跟房中秘术有关。 京城官场皆知,要说这方面,徐世子是行家。 李广姗姗来迟。他半阴不阳的说:“我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给常同知送寿礼。” 常风连忙起身,跪倒在李广面前:“臣常风,谢皇后娘娘恩典。” 李广让两个小太监展开了一方云锦。云锦上用金线绣了一个“寿”字。 李广道:“这是皇后娘娘让针工局的人赶制的。说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常风接过那方云锦,高声道:“皇后娘娘待常家恩重如山。常家就算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 常风的壮寿过得风光至极。 与此同时,乾清宫大殿内。 弘治帝正在点灯熬油批阅奏折。他是个勤政的皇帝,这点没得黑。 司礼监掌印萧敬走进了大殿。 萧敬已经上了年纪,头发白了不少。 他是贤宦。其贤能与怀恩不相上下。不然弘治帝也不会用他当司礼监掌印。 弘治帝批阅完奏折,抬头看了看萧敬:“今夜不是钱能在朕身边当值嘛?” 萧敬答:“常风过三十壮寿。钱能过去贺喜了,与老奴调换了值时。” 弘治帝道:“哦?常风三十岁了啊。光阴真是转瞬即逝。” “别说他了,朕不也二十七了嘛。” 萧敬压低声音:“皇上,常风的寿宴很是风光。” “文官武将、内臣外臣。凡京中掌权者,几乎全都去了。” 弘治帝一愣:“哦?” 萧敬道:“皇上,恕老奴直言。如今常风权势太大。东厂督公也好,阁员、九卿也罢,都跟他关系匪浅。” “权势太盛,太得圣宠,身为内臣又与一大帮外臣交好。这对他、对朝廷、对皇上来说,都不是好事。” “哦,老奴并不是说常风这人不好。他对皇上忠心,又能干.老奴只是就事论事。” “滔天的权柄,是会改变一个人,害死一个人的。” 萧敬很欣赏常风。绝没有在弘治帝面前进谗言害常风的意思。 他的这些话只有公,没有私。确实是为公之论。 弘治帝听了萧敬的这席话若有所思:“是啊。这些年他太受宠。权力也越来越大。是时候让他分一些权力给旁人了。” 作为皇帝,最讲究平衡术。弘治帝对常风是信任的。但帝王不能把大权集中在一个人手中。 一旦将权力集中在一个宠臣手中,结果就是会出现“立皇帝”、“九千岁”一类。 弘治帝问:“锦衣卫的指挥使牟斌也在常府给常风庆寿呢吧?” 萧敬答:“正是。” 弘治帝吩咐:“你派个人,到常府门口等着。等寿宴结束,牟斌一出来,召牟斌来一趟乾清宫。” 萧敬拱手:“是,老奴这就差人去。” 常家的寿宴,一直持续到了亥时七刻。 常风高兴,多喝了几杯酒,醉意盎然。 常言道酒是色媒。 寿宴结束,他去了夫人刘笑嫣房中。跟如狼似虎的刘笑嫣好一通精研徐胖子送的寿礼。 牟斌则被小宦官喊到了乾清宫中。 牟斌跪倒在弘治帝的面前。 弘治帝面露愠色:“牟斌,朕听说你这个指挥使成了甩手掌柜。” “朕让你执掌锦衣卫,可不是让你空顶个官衔,拿安逸饷银的。” 牟斌叩首:“皇上,我.” 弘治帝打断了他:“你的状况,锦衣卫的状况,朕一清二楚。” 牟斌心中叫苦:让我空顶官衔,让常风实际管事,是当初皇上您暗示、授意的。怎么今日听话音,您要出尔反尔? 弘治帝道:“朕还听说,锦衣卫中人都称常风为大掌柜?笑话,锦衣卫只有一个大掌柜,就是你牟斌!” “自今夜起,你要负好责任。把锦衣卫的大权管起来。” “另外,朕明日会给锦衣卫颁一道旨意。今后南、北镇抚司由指挥使专掌。左、右同知不得干预镇抚司具体事务。” “这道旨意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常风好!” 牟斌心里咯噔一下:下了这道旨,不等于把常风给架空了嘛? 弘治帝补充了一句:“哦,左、右同知今后也不是没权。只不过他们的权,要由你这个指挥使授予。” 牟斌叩首:“臣遵旨。” 且说常风跟刘笑嫣浑闹到半宿。一直到常风直呼“夫人饶命,攮不动了”才作罢。 早朝还是要上的。常风睡眼惺忪的起床,换上朝服。先到大厅喝口茶醒醒神。 他赫然发现,昨夜的寿礼,在大厅中堆成了一座山。 送礼者,无一不是帝国最高权力层的人。 常风突然感到脖颈后隐隐有些发凉。 他心中暗道:我这些年的权势是不是太盛了?权势太盛是好事.也是坏事。 (本章完) 第194章 榜下捉婿 常风像往常一样,踏过金水桥,来到奉天门前广庭上早朝。 万万没想到,早朝刚开始,萧敬就扯着嗓子,代弘治帝宣读了一道与常风息息相关的旨意。 “上谕。自即日起,南、北镇抚司由指挥使专掌。左、右同知不得干预镇抚司具体事务。钦此。” 旨意宣完,常风心里“咯噔”一下:这不等于把我架空了嘛? 他不禁想起大厅里堆放成小山的寿礼。 常风心知肚明,弘治帝因他这几年权力过大,心中起了芥蒂。 常风很理解弘治帝。皇帝嘛,总要搞搞平衡。帝王术一贯如此。 下朝之后,常风回到了锦衣卫。 指挥使牟斌将卫中百户以上聚齐,传达了弘治帝的旨意。 钱宁、石文义、徐胖子等人听了旨意,个个目瞪口呆。 大家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徐胖子心道:皇上也忒不地道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钱宁心想:看来常爷有失势的苗头啊。无妨,我干爹还当着东厂督公呢。就算常爷倒了,我也有靠山。 石文义则心想:常爷丢了重权,我以后更得跟他多多亲近。省得让他觉得我势力眼。咱石文义虽没什么大本事,却是知恩图报的人。 石文义很仗义。十年前他没管住自己的管子,攮了犯官家的女眷。常风帮他逃脱了罪责,这恩他会记一辈子。 牟斌对一众弟兄解释:“诸位袍泽,不是我牟斌贪权。实在是上意难违。” “今后南、北司大小事务,需直接向我禀报。” 说这话的时候,牟斌用抱歉的目光看向常风。 常风当即表态:“牟指挥使是咱锦衣卫的大掌柜。今后弟兄们要听从他的一切差遣。” 常风表态了,钱宁、石文义、徐胖子等人纷纷附和。 议事完毕,众人各自回到值房。 孙龟寿找到了常风。 常风连忙将孙龟寿搀到了椅子上:“老前辈快请坐,我给你沏茶。” 孙龟寿一阵剧烈的咳嗽,喝了半碗茶才压住了咳。 孙龟寿劝常风:“常爷不必失落。皇上这么做,并不是对你不满。” “相反,他是对你太满意了,把你当成了不可舍弃之人。这才削你的权。” “历代锦衣卫头子,权势熏天者,如毛骧、蒋瓛、马顺等人,都没有好下场。” “需知,权力是这世上最毒的毒药。” 常风感慨:“老前辈不愧是久经世事的人。我也是这样想的。您放心,我想得开。” 孙龟寿道:“嗯,常爷是聪明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聪明人的处世之道。” 平日里,常风的值房人来人往,全是来禀报卫里各项事务的百户、千户。 今日常风的值房却门可罗雀。 常风倒安得闲在。他在值房看了一天的书,预备明年春闱。 傍晚时分,他下差骑着马回了家。 老丈人刘秉义站在前院中,陪外孙常破奴玩耍。 常风笑道:“老泰山来了?我让厨房多做几个好菜。咱爷俩今晚好好喝几杯。” 刘秉义坐到了躺椅上:“贤婿,有个事跟你说一声。我告假数年,不去南京赴任。让旁人看,着实不像话。” “明日我会给皇上递致仕的奏折。” 常风有些奇怪。印象中老丈人是个官迷,现在怎么如此看得开? 南京礼部侍郎好歹是朝廷的三十六位部堂之一,说辞就辞了? 刘秉义看出了常风的困惑:“唉,我上了年纪,很多事都看开了。辞了官,远离朝堂是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常风提议:“老泰山,您辞了官,干脆搬到我家里来住吧。我这宅子本就是您送的。以后咱们一家子热热闹闹、和和睦睦。” 刘秉义笑道:“好啊。人老了就喜欢热闹。” 十年之前,常风恨刘秉义恨得牙根痒,恨他撕毁了婚约。 刘秉义也恨常风恨得牙根痒,恨常风导致女儿誓死不嫁他安排的那些官宦子弟。 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年的恨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难舍难割的亲情。 就在此时,萧敬领着几名御厨进了常府。 萧敬笑道:“常风,皇上可真看重你啊!这不,御膳房刚招了几个做苏杭菜的厨子。” “皇上让他们到你府上,赏你一顿正宗的苏杭菜。” 弘治帝这是在暗示常风:朕今日虽削了你的权,但照样视你为心腹宠臣。 常风自然晓得弘治帝的用意。他道:“皇上天恩,臣真是毕生难报。” 翌日早朝。 刘秉义递上了告老文书。他为官数十载,其实并无政绩,属于庸碌之辈。 弘治帝却特进他为南京礼部尚书,以尚书衔告老。致仕后保留尚书俸禄。 刘秉义心里有数,皇上这是看在女婿面子上才给他破格的恩荣。 赐厨子、厚待刘秉义,都是弘治帝给常风的甜枣。打了人家一巴掌,哪能不给个甜枣? 之后的半年时光,常风成了锦衣卫里的闲散官儿。 弘治盛世,内阁有贤臣掌权,司礼监三巨头里,两位都是贤宦。鲜有大案需要常风亲自去办。 他乐得安逸。每日要么跟黄元、张彩切磋制艺文章。要么跟老丈人研究花鸟鱼虫。 偶尔被徐胖子强拉去怡红楼,钻研大同婆姨的身体构造。 卫里南、北镇抚司的事,全是牟斌统掌大局。他万事不管。 既然皇上之前觉得我权力太盛。我干脆当个甩手二掌柜。 安逸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弘治九年春,贡院大门外。 会试的试毕锣敲响。常风跟准妹夫黄元、小友王守仁走出了贡院大门。 常风伸了下懒腰:“可算考完了。不知这回差几个圈。” 今科会试主考是阁老谢迁谢大忽悠。 两位国舅张鹤龄、张延龄上个月喝多了酒,放了话,若谢迁本科不取他们常大哥,他们就要砸烂谢迁的狗头。 这事儿上纲上线一点说,是外戚干预国家抡才大典。 常风动用自己的人脉,才把此事压了下去,没有让京内舆论发酵。 王守仁自信满满:“我这回定在杏榜之内。” 如今王守仁的父亲王华,担任了弘治帝的日讲官。是正儿八经的帝师。 常风笑道:“那我就等着蹭你的拔贡喜宴了。你父亲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你要是能当弘治九年的状元。那将是一段‘父子状元’的佳话。” 常风回了府。家里热闹非凡。 张家两兄弟跟一群闲散勋贵,正在常府后院跟刘秉义斗鸡。 常恬最喜欢斗鸡。也顾不得什么郡主之仪,跟一帮老爷们高喊着:“咬它,咬它”,观看两只斗鸡互啄。 常风走了过来,问:“下定注码了嘛?” 张延龄道:“刚开场,不分伯仲,还能下。是下我的‘咬青龙大将军’,还是刘老伯的‘红冠都督’?” 常风随口道:“我自然盼着老泰山赢。下红冠都督五十两。” 盏茶功夫后,“红冠都督”败下阵来,被啄得一地鸡毛。 常恬愤愤然的说:“真废物!一百两没了,那可是我的嫁妆银子!” 张延龄笑道:“妹子。什么银子我都可以给你。唯独注码银子不能给你。赌场无父子啊,何况兄妹?” 闲散勋贵们斗了一下晌鸡,傍晚时分才散场。 张鹤龄问常风:“常大哥考完啦?考得如何?你要是进不了杏榜,我把谢迁的狗头.” 常风连忙道:“别胡说八道的了成嘛?上回你当着那么多官员、勋贵这么说。都察院的言官差点上折子弹劾你。” 张鹤龄笑道:“虱子多了不怕咬。这些年弹劾我的人还少嘛。” 常风对这两位外戚界的泥石流很头疼。天天掐着耳根子,嘱咐他们遵律守法、谨言慎行。他们每次都当成耳旁风。 不久之后,会试放榜。 常风早朝回来,立马换上了便服,跟黄元、王守仁聚齐,前往贡院门口看杏榜。 礼部繁琐的仪式结束后,杏榜的红布被揭开。 此次会试,共取贡士三百名。 常风从榜尾开始看。看到二百五十几名时,他兴奋的高呼一声:“黄元,你中了!” 黄元大喜过望:“中了,中了!不枉寒窗十一载!” 黄元时年不过十七岁。六岁开蒙,刚好读了十一年的书。 十七岁的年轻举人,第一次会试就杏榜题名,绝对算一件了不起的事。 常风和王守仁从榜尾看到榜首,又从榜首看到榜尾,看了两遍都没有他们的名字。 常风叹了一声:“唉,还是才疏学浅啊。” 二十五岁的王守仁却丝毫没有失望的神色。 他笑道:“三年前落榜,我作了一首状元赋。准备本科中状元时在琼林宴上诵之。” “看来,我那篇状元赋又要压在箱底三年了。” 弘治九年三月十五。三百名贡士天不亮就来到了奉天门外集合,参加殿试。 常风专门来给黄元送考。 黎明之时,贡士们列好队,经金水桥,过奉天门,入乾清宫大殿。 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后,殿试正式开考。 会试要连考三场九天。殿试则不然,只考一场一天。 且考的不是经义,而是策论。题二三百字,答题千字。 日暮时分,考生交卷。 殿试一般为当夜阅卷。第二天列出名次。第三天放金榜。 阅卷时,八名考官分别在考卷中划出圆圈、三角、斜杠、竖杠、叉,共计五种标记。 圆圈为五数,三角为四数,斜杠为三数、竖杠为二数,叉没数。 考官以“数”的多寡排出名次。再交由皇帝朱批钦点。 翌日午时。 弘治帝在乾清宫内查看谢迁报上来的金榜名单。 八位考官跪在殿下。 弘治帝压低声音,问身旁侍立的钱能:“跟宛平郡主订婚约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来着?” 钱能答:“黄元。” 弘治帝看了看,黄元排在三甲第一五十九名。这是个并不靠前的名次,官讳“赐同进士出身”。 毕竟是自己的义妹夫。弘治帝是出了名的厚待皇亲国戚。 于是他大笔一挥,将黄元调到了二甲第九十五名。 进了二甲,就是“赐进士出身”,名头更好听一些。 黄元跟常恬完婚后,便是宗人府仪宾,不能担任实职。弘治帝更改他的排名,不会影响他的授职。 第三日,放金榜。 一众贡士早早来到了奉天门外。 奉天门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常风有官职在身,才得以陪黄元过来看金榜。 又是一番繁琐的仪式过后,金榜终于揭开。 常风和黄元聚精会神的在一堆人名中查找。 殿试是不裁人的。二人比看杏榜时要淡定得多。 终于,常风在二甲中找到了黄元的名字:“二甲第九十五。嘿,进士出身!妙哉!” “等传胪、琼林宴过后,你就准备婚事吧,我的妹夫!” 常风这属于是“榜下捉婿”。 黄元喜滋滋的:“竟然忝列二甲了!我本以为撑死三甲!” 他哪里知道,他能进二甲纯粹是沾了常恬的光。 黄元中了进士,常风比他更激动,他搂着黄元的肩膀:“糖糖要跟新科进士完婚了。我得去给我爹扫墓,告知他这个喜讯。” 放榜结束,礼部开始进行传胪仪式,皇帝召见新科进士们。 常风目送着黄元进入了奉天门。 他志得意满的回了家。一回家,他就吆喝:“糖糖,收拾收拾,去给咱爹扫墓。” 常恬问:“啊?黄元多少名?” 常风伸出两根手指:“二甲第九十五,进士出身。你得了一位好夫婿啊!” 刘笑嫣兴高采烈:“哎呀。我得跟九妹赶紧帮糖糖准备成婚用物。” 常风道:“别心疼银子。一应用物都要最贵,最好的!” 刘笑嫣道:“要准备喜帖了。” 常风连忙提醒她:“只请京中闲散勋贵、锦衣卫袍泽,还有关系不错的几位宫里人。外臣一个不要请。” 刘笑嫣有些奇怪:“啊?不请外臣?” 常风压低声音:“皇上这半年很忌讳我跟外臣过从甚密。除非皇上下旨,命外臣参加糖糖的婚礼。否则咱们不要主动请他们。” 自从半年前被弘治帝削了权,常风就变得十分谨慎。 常恬得了佳婿,马上就要出嫁。 常风终于完成了十年前的人生理想:让妹妹嫁一个好人家。 对于婚礼,常风想要低调办。 弘治帝和张皇后却不允许他低调。毕竟常恬是京城团宠。 弘治帝命礼部负责宛平郡主大婚事宜。并从内承运库中拿出三千两银子专办此事。 弘治帝还下旨,大婚之日,他跟张皇后要亲临贺喜。 (本章完) 第195章 常恬的公主待遇 宛平郡主的大婚礼一应准备,不亚于公主出嫁。 当初常恬在驯象所救过弘治帝两口子的命。她出嫁,弘治帝绝对不会亏待。 大婚礼前的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个步骤,全都是礼部派出郎中专门负责。 弘治帝还赐了义妹常恬一座体面的郡主府。 成婚前十五天,常风、黄元来了郡主府,跟钱能交接府邸。 一到府门前,常风便道:“坏了,违制了。” 黄元问:“怎么违制了?” 常风指了指府门:“瞧,这正门是五间七架。门环乃是绿油铜环。这是公主府的规制啊!” 钱能笑道:“你说对了!皇上有口谕,让内官监给宛平郡主挑一座公主规制的府宅。” “你光看正门是五间七架,厅堂还是九间十一架呢!” “不光如此,皇上还授意礼部,定宛平郡主岁禄一千五百石。” 明制,宗室女儿等级依次分为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 以上八等,皆有岁禄。岁禄又以婚前、婚后分为两种。 譬如公主大婚前,岁禄纻丝十匹、纱十匹、罗十匹、绢三十匹、夏布三十匹、木绵布三十匹、绵二百斤。 大婚后除了丝帛,另加岁禄一千五百石。 弘治帝给常恬定的岁禄,同样是公主规制。 常风感慨:“皇上待糖糖真是恩重如山。” 钱能笑道:“皇上最重骨肉亲情。皇上与宛平郡主没有血缘,却有亲情在。更别提郡主还是勤王救驾的功臣。” 三人进得郡主府。宫里的小宦官、礼部的官员、杂役正在热火朝天的布置着婚礼用物。 常风看到牟斌和钱宁站在远处。 二人走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问:“指挥使来布置十五日后的护卫事宜?” 十五天后,弘治帝要携张皇后亲临大婚礼现场。皇帝出宫是大事,锦衣卫自然要派出大汉将军护卫。 牟斌点点头:“是啊。到时咱们卫里会派出五百名大汉将军随扈。” 常风笑道:“指挥使辛苦了。” 牟斌叹了声:“自从你赋了闲,南、北司的事我一把抓。把我弄得焦头烂额。” 常风狡黠的一笑:“我没赋闲啊。天天上早朝,下了朝就去卫里当差。” 常风这半年的确是赋闲了。 南、北司的事都是牟斌统掌。朝中有没有发生大案,无须常风出手办案。 常风在值房中,除了喝茶就是读书,再不就是跟徐胖子聊天打屁。 牟斌这人,仁慈有余,能力不足。管南、北司颇感吃力。 看完了常恬未来的宅邸,常风心里美滋滋的。妹妹过得好,当哥哥的就高兴。 与此同时,寿宁候府。 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正在商议给妹子常恬多少贺银。 张鹤龄咬了咬牙:“这回我不过了!给糖糖妹子八千两银子!其余那些乱七八糟的贺礼一概不送。”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银元宝才是真的!” 张延龄一拍大腿:“好!当初要不是糖糖妹子拦在几头巨象跟前,咱姐和皇上姐夫就被巨象踏成肉泥了。” “糖糖妹子是咱们张家的恩人!文人怎么说来着?哦,知恩图报!” “她大婚,咱们可不能小家子气!” 八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两位国舅为了不失报恩的脸面,狠下了心。 不过这么一大笔银子,他们还是隐隐感到心疼。 就在此时,送银子的来了! 司礼监秉笔李广来到了二人面前。 李广这些年秉承着抱紧张皇后大白腿的基本方针不动摇。文官对他多有参劾,他却安然无恙。 跟张家兄弟交好,也是他自保的策略之一。 三人一番寒暄,坐下喝茶闲聊。 听闻二张要给常恬送八千两的贺银,李广目瞪口呆:“二位国舅真是慷慨啊!” 张鹤龄叹了声:“唉!这也就是糖糖妹子大婚。我们才咬牙掏出八千两银子来!” “八千两,足能装四个大银箱呢!” 李广夸赞道:“二位国舅真是重情义之人啊。不过出这么一注大财,二位得找桩生意补一补亏空。” “赶巧了,我为二位想出了一桩赚大钱的生意。” 张鹤龄眼前一亮:“哦?什么大生意?” 李广说出了两个字:“跑海。” 张鹤龄有些奇怪:“什么意思?” 张延龄哭笑不得:“大哥,跑海就是掏大粪!” 张鹤龄面露不悦:“什么?李公公,你不是来取笑我们哥俩的吧?你让我们堂堂国舅去掏大粪?” 李广笑道:“国舅稍安勿躁,且容我喝口茶,细细道来。” 李广给张家兄弟介绍了京城的“跑海”生意。 京城共有五十三万人口。五十三万人无论贫富贵贱,每天至少要拉一泡屎。 在十五世纪,华夏是个高度发达的文明,自然不会像同时期的欧洲,直接把屎尿泼在大街上。 英、法的王宫甚至没有厕所。举办舞会时,那些公爵、伯爵和他们的夫人,内急时直接在壁炉甚至走廊中解决。 京城有着完善的古代下水道系统,即“三十六粪道”。 人粪是上好的肥料。“跑海”粪工将大粪掏出来,装上车,运出城卖给地主们就能换来真金白银。 这是一个暴利的无本买卖。 既然有暴利,自然就有既得利益者。 顺天府管着三十六粪道。京中的不少地痞恶霸都去贿赂顺天府官员,包下一两条粪道。 粪道是一条条流淌金银的河,让地痞恶霸们赚的盆满钵满。 李广讲述完,张鹤龄问:“你就说这生意一年能赚多少银子吧?” 李广答:“我估算了一下。一条粪道,一年至少能赚五百两白银!三十六条就是一万八千两!” “以二位国舅的身份,只要跟顺天府打声招呼,就能把三十六条粪道包圆儿!” “到那时,金山银海就会流进二位国舅的银库。” 张延龄提出了异议:“可是去年皇上刚下了旨,命皇亲国戚不得做与民争利的生意啊!” 李广笑道:“您说到点子上了!给粪道掏粪不算生意,而算公益!并不违背皇上的旨意。” 老二张延龄比老大张鹤龄更有脑子,心思更缜密。 张延龄问:“那怎么不见京城里的其他勋贵干这营生?” 李广道:“因为他们高高在上。觉得这营生腌臜,上不得台面。说白了就是抹不下脸来!” 张鹤龄激动得说:“嘿!跟真金白银相比,脸算个屁啊!” “只要能赚钱,让我把脸塞进裤裆里我都干!” “李公公,你说吧,这事儿怎么干?” 李广笑道:“其实很简单。跟顺天府尹打个招呼,让原本包粪道的那些人都滚蛋就是了!” 张延龄问:“李公公,你给我们哥俩介绍这么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你自己是不是也要得些利啊?” 李广道:“啊。我是想跟二位国舅搭伙做买卖。跟着你们好好学学生财之道。” “跑海的这桩生意得了利,二位国舅拿大头八成。我占个小头,两成就够了。” 三人一拍即合。 张鹤龄道:“那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其实,“粪霸”古来有之。南宋时,临安城最大的粪霸是宋高宗赵构。 李广贪财又恋权。但他捞钱的手段很高明。把自己绑上张家的大船。 凭着张皇后的受宠程度,张家是倒不了的。张家倒不了,他李广就倒不了。 且说十日之后,常府。 刘笑嫣正在帮着常恬试针工局送来的郡主大婚喜服。 常风在一旁看着。 常恬换好喜服后,简直称得上雍容华贵。苗条修长的身材,俊俏的面庞在华服的衬托下更显尊贵之美。 常风鼻头一酸,想哭。当初那个缠着他捣蒜泥的小糖糖,如今终于长大成人,要嫁为人妇了。 常恬问:“哥,好看嘛?” 常风答:“我们糖糖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常恬笑道:“我也觉得好看。要是爹还活着,也会夸这身衣服好看。” 妹妹的这句话,直接让铁石心肠的常屠夫破防了。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刘笑嫣连忙递上一方手巾:“过几日就是大喜之日了。你哭什么。” 常风带着哭腔,呜咽着说:“我是.高兴的。爹娘走得早,我跟糖糖相依为命。” “我把她一把屎一把尿的喂大.呜呜,不容易啊!” 鳄鱼也会有眼泪,何况是人。 在常风心中,仿佛昨日糖糖还是那个胖墩墩,可爱又贪吃的小丫头。今日就成了马上要出嫁的大姑娘。 常恬摘下礼冠:“哥哥,我是吃蒜泥猪头肉长大的,不是吃屎尿长大的!” 常风破涕为笑:“是,是。哥高兴得说错话了。” 就在此事,刘瑾捧着一个大匣子走了进来。 刘瑾跟常府的关系很好。来府上可以随意进出,不用通禀。 刘瑾见到常恬夸赞:“啧啧,小姑姑穿这一身,比公主还像公主呢!” 说完刘瑾打开了匣子。匣子中全都是华贵的头面首饰。 刘瑾道:“小姑姑,老侄子我没本事。在宫里效力三十多年,没当过肥差,没攒下多少银钱。” “这一匣子头面首饰,是我用毕生积蓄买来的。” “你救过我的命。说句托大的话,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 “你别嫌弃宦官送的礼晦气.” 常恬连忙接过了首饰匣子:“刘公公,不,刘伯,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怎么会嫌弃你?” “小时候跟着干爷去金陵,一路上都是你抱着我。” 常风道:“刘公公,你意思意思就成了。何苦把毕生积蓄都搭上?” 刘瑾也开始抹眼泪:“唉,我也就能给小姑姑尽这点心了。你们别嫌弃我就成。” 常风起身:“罢了,让她们在这儿忙活女人的事儿吧。刘公公,咱们大厅喝茶。” 常风与刘瑾来到了大厅,喝茶闲聊。 常风问:“在东厂干得还顺心嘛?” 刘瑾答:“顺心的很。钱公公为人宽厚,拿我当自家人一般。哦,钱公公自然是看在小叔叔的面子上。” 常风问:“坤宁宫那边呢?李广没再找你的茬儿吧?” 刘瑾答:“井水不犯河水。” 李广心知肚明,刘瑾是常风的人。 当初他指使人诬陷李东阳、谢迁的铁证,在常风手上。 李广才不会自找没趣,再去整刘瑾,惹常风。 常风道:“嗯,他不再找你麻烦,你也不要再想着报仇。” “他毕竟是皇后娘娘最宠信的太监。又是司礼监秉笔,是你我的上司。” 刘瑾嘴上说:“小叔叔说的是。我哪敢找李公公报仇啊!” 他心里却暗道:等着吧。等我得势,我非把李广千刀万剐了不可! 刘瑾问:“小姑父在宗人府挂牌子了嘛?” 常风答:“昨日黄元刚去宗人府挂了牌子,领了仪宾官凭。” 闲聊了一会儿,刘瑾告辞。徐胖子领着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常府。 那位不速之客是三十六岁的怡红楼东家、妙手门掌门赛棠红。 常风惊讶:“赛掌门,你怎么来了?” 赛棠红虽然上了年纪,却更显美妇韵味,媚眼如丝。怪不得徐胖子到现在还视她为心肝宝贝儿。 张家两位国舅也视她为床笫神物。 赛棠红答:“黄元是妙手门老弟兄的义子。他跟郡主成婚,我自然要来送上一份贺礼。” “我是江湖人,身份卑贱,上不得台面。大婚当日送贺礼,怕进不了郡主的新府邸。故而提前来送。” 赛棠红一片好意,常风却之不恭。 收了人家的礼,自然要让人家留下喝杯茶。 徐胖子喝了口茶,随口说了一句:“坤宁宫的李广可真能折腾。前日从怡红楼买了三个大同婆姨,说是要收为对食小妾。” “真是癞蛤蟆找青蛙,长得丑来玩儿的花。他有那家什嘛?” 常风笑道:“办不成实事,亲亲、摸摸也能过干瘾啊。管他呢,别短了赎身银子就行。” 徐胖子愤愤然:“屁!李广那厮嘴上说挑好了人,接回府就送银子。到现在一两银子也没见!” 赛棠红道:“三个女人,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事情而已。徐阿哥你就别四处说了。” “为这点银子得罪司礼监的秉笔,对我们怡红楼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常风点点头:“是啊。跟青楼要女人,总比他跑到大街上强抢民女要好吧。” 用后世的话说,李广仗着有张皇后当靠山,渐渐开始放飞自我。什么混蛋事都干。 上回常风为了大局,没有与他撕破脸为敌。 但敌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找上门。 (本章完) 第197章 弘治十一年 世事会变迁,权力会更迭,朋友会变成敌人. 时光好似大河之水,滚滚向前,不可倒流。 接下来的两年里,常风似乎被闲置了。 他的朋友马文升、李东阳、谢迁等人,不希望代表着皇权的厂卫出现一个强势人物。 他们屡屡建议弘治帝,给常风派一些诸如代表皇帝外出祭祀、抚民之类的闲散差事。 牟斌是个好人,却做不了一个合格的锦衣卫指挥使。对文官过于纵容。 当然,牟斌是弘治帝的家奴头子。他向文官低头,归根结底还是弘治帝对文官过于放纵、依赖。 弘治盛世还在延续。 后世有一群历史虚无主义者。 在他们口中,弘治盛世是吹出来的,是满清文人张廷玉虚构的。成化帝才是千古明君,弘治帝是个败家子儿。 如果你告诉他们,《明实录》是明人编纂的,总不会替弘治帝吹嘘吧? 他们又会告诉你《明实录》是文官编纂的,弘治帝纵容文官,所以文官要替他说好话。 按照他们这个逻辑,所有史书都是假的。华夏无真史。以后大家都不要看史书了,全靠自行脑补或看哗众取宠的地摊文学好了。 数据是不会撒谎的。 成化二十年,大明户籍人口近六千三百万人。 到了成化二十三年,成化帝殡天之前,人口断崖式下降至五千零二十万人。 而弘治帝执政期间,至弘治十八年,人口回升至六千万人。 但盛世之下,暗藏危机也是真的。 弘治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还未满三十岁的人,身体却像是六十岁。 他有太多的事还要做,他不想英年早逝。 人一旦不想死,就会寄希望于神明的帮助。 于是他走了父亲成化帝的老路,崇信佛道。 文官集团渐渐做大。依附于文官集团的士绅阶层更加肆无忌惮,亦是事实。 但这与大明国力蒸蒸日上的大势头并不矛盾。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骢俊骑,小疵难免。 任何一个王朝,都没有完全光明的一面,也没有完全黑暗的一面。满清除外。 内阁那边,首辅徐溥年老,眼疾让他无法批阅公文,他只得长期告假。 次辅刘健,阁员李东阳、谢迁,成为了大明中枢权力层的三人核心。 司礼监方面,李广更加得宠。 弘治帝恢复了一个他曾亲自废除的职位“传俸官”。并将这个职位授予了李广兼任。 传俸官的职责,说白了就是将宫外好吃的、好玩的,献给皇帝。把宫外的那些“高僧”、“神道”介绍给皇帝。 李广凭着皇帝和皇后的宠信,大肆收取官员孝敬的“黄米”、“白米”,已成为了朝中巨蠹。 文官集团却默契的对李广的贪婪行径视而不见。不愿打破朝局的平衡。 弘治十一年,春。宛平郡主府。 虚龄三十三岁的常风,风尘仆仆的进了妹妹的府门。他刚刚结束西行宣大的抚军之旅。 黄元、徐胖子、刘瑾、常破奴站在常恬的卧房门前。小虎在一旁趴着吐着舌头。 卧房中传来常恬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以及两位嫂子刘笑嫣、九夫人的安慰声。 常风来到众人面前,焦急的问:“生了嘛?” 黄元面露担忧的神色:“宫里的稳婆都进去六个时辰了。还是没生出来。” 徐胖子道:“张皇后接连派了三拨儿稳婆,都束手无策啊。” 常风大惊失色,他拽住了徐胖子的脖领:“怎么回事?” 徐胖子苦笑一声:“常爷,女人生孩子的事儿,我砸知道怎么回事?” “啊!”常恬的嘶喊声像刀子,一刀刀扎在哥哥常风的心口上。 刘瑾劝慰常风:“小叔叔放心。张道士曾说过,小姑姑的气运会从六岁旺到九十六岁。她是不会有危险的。” 常风无奈,只得跟众人一起站在卧房前枯等。 又等了两个时辰。卧房中已经没了常恬的喊叫声。张皇后派来的女官们,急匆匆的走出卧房,捧着一盆盆热水又回到卧房。 常风拽住了一名女官:“我妹妹到底怎么样了?” 女官道:“说不好。大人不要妨碍我们做事。” 随后女官捧着一盆热水去了卧房。 天色已经渐晚。 常风情急之下,竟直接跪向了西方:“爹,您老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糖糖!” 十一岁的少年常破奴也跪倒在父亲身边:“祖父,您老一定要保佑姑姑逢凶化吉!” 小虎颇通人性,也朝向西方,抬起前爪,似乎是在给天上的老主人磕头。 常家父子的祈祷似乎起到了效果。 卧房内忽然又响起常恬的嘶喊声:“啊!” 紧接着是刘笑嫣的声音:“好妹妹,使劲。快出来了。” 九夫人的声音也传了出来:“糖糖,接着喊,边喊边使劲。” 又折腾了两刻功夫。常恬的喊声突然停了。 常风心里“咯噔”一下:糖糖该不会. 就在此时,卧房内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哇哇哇!” 常风眉头舒缓:“生了!可算生了。” 他激动着搂着妹夫黄元的脖子。因用力过猛,勒得黄元直翻白眼。 刘瑾拿出一串佛珠,虔诚的诵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一名女官走了出来:“恭喜黄仪宾,郡主喜生贵子,母子平安。” 常风松开了黄元,黄元长舒一口气。 常风道:“黄元,你得赶紧给我外甥取个大名。” 黄元道:“大名我已经提前取好了。叫黄承恩。取‘承蒙皇恩’之意。” “乳名得您这个当大舅的取。” 常风想了想,说:“就叫健健吧。健健壮壮成长。” 当夜,张皇后听闻常恬生产的消息,派李广来送喜庆宝物。 李广来到了郡主府。 李广半阴不阳的对常风说:“皇后可真厚待伱们常家人啊!郡主刚生产,就派我来送长命锁和金如意。” 在李广眼里,常风是敌人。但碍于常风手里抓着他的把柄,他从不与常风在明面上做对。 常风道:“皇后娘娘凤恩浩荡。常家万死难报。” 李广将喜庆宝物交给了黄元。随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常恬的卧房内。 常恬脸色煞白,但嘴角却挂着笑意。 刘笑嫣将襁褓中的健健放在了常恬身边。 刘笑嫣笑道:“瞧,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转头当嫂子的又抹起了眼泪:“好像昨日还是那个天天捧着嗦了蜜的小胖丫头。今日就当娘了。” 初为人母的常恬抚摸着胖嘟嘟的儿子,脸上笑意盎然,却虚弱的说不出一句话。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常恬暗下决心,一定要护佑胖儿子茁壮成长。 大厅内,常风当了舅舅,高兴的不能自已。 他命人回常府取了一个大银箱。郡主府内一百名侍女、仆人,每人赏银二十两。 常恬喜生贵子,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自然要来凑热闹。 这对活宝已经二十多岁,平日里在京城还是胡作非为,大到殴打官员、聚敛钱财、霸占民田;小到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可谓是无恶不作。 凭借着弘治帝、张皇后的宠溺。上到三法司,下到顺天府,没人敢管这俩活阎王。 又或者说,文官们不想管。只要这俩人不争权,作恶无所谓。 张鹤龄笑道:“恭喜常大哥当舅舅啦!啊,还要恭喜妹夫当爹了!” 常风笑道:“同喜同喜!” 张延龄跟黄元勾肩搭背:“妹夫,小外甥出生,我们没啥好送的。” “我们不像那些酸文人,净送些虚头八脑的。我们送你点实在的。” 说完国舅府的仆人抬上来一个大木盘,木盘上竟是一尊纯金打造的寿星。 张延龄道:“二百两金子铸的寿星,算我们两个干舅舅给外甥的见面礼。” 张鹤龄道:“对对,祝我们小外甥多福多寿。” 这俩人坏归坏,无法无天归无法无天。对待常家人是真心实意。 常家跟张家,早就打断骨头连着筋了。 想当初他们大姐参加太子妃甄选,若不是常风临时起意,给她改了名字,她恐怕早就被剔除出了名册,连太子朱祐樘的面都见不上。 后来妖僧继晓假扮妖狐,掳走太子妃的候选女子,又是常风从大永昌寺的地宫中救下了张皇后。 若常风晚一步,恐怕张皇后就被放干血,炼成万贵妃的延寿丹了。 秃鹰会绑架张家兄弟,又是常风及时破案,救出了他们二人。 一句话,常风于张家有大恩。 张家两兄弟是知恩图报的人。 送完了贺礼,众人在大厅内喝茶。 常风斥责张家兄弟:“你们两个也太不像话了吧。把京城的跑海生意垄断了两年。” “堂堂国舅,靠着掏大粪赚银子,不嫌丢人。这也就罢了。” “我还听说,李广给你们俩出了个损招数。街面上的哪个商户敢不给你们交双倍的跑海银子,你们就把粪道里的大粪堆在他们店面前。” “还有啊,我这趟去宣大,发现宣大的军粮,全是你们哥俩供的。” “皇亲国戚垄断军粮采购生意,这本来就是犯忌讳的。你们供的那些麦、米,还都是陈麦、劣米。” 常风滔滔不绝,训斥了张家兄弟一刻工夫。 张家兄弟早就对常风的斥责免疫了,耳朵都起茧子了,可就是不听,当成耳旁风。常风也没有办法。 张鹤龄笑道:“常大哥,大喜的日子,你就别教训我们二人啦!” 张延龄道:“就是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常风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唉。我劝你们一句,离李广远些!别老跟他合伙敛财!” “你们俩被他当成了敛财的一面大旗,知道嘛?” 张鹤龄是个二傻子。张延龄却很有心计。他知道李广的用心。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张延龄笑道:“常大哥以为李广利用了我们?谁利用谁还说不准呢!” 常风道:“你啊,总是爱自作聪明。迟早要吃大亏。” 与此同时,李广府邸。 李广正在面见一个名叫法才的“高僧”。说是高僧,其实是妖僧。 李广笑道:“法才大师,明日我带你去面见皇上。你把空盆变蛇的本事,展示给皇上看。” 法才拱手:“阿弥陀佛,多谢李公公的提携。” 李广话锋一转:“你的诸般本事,我是晓得的。皇上一定对你礼敬有加。” “到时啊,你给皇上求一签。就说玉泉山东麓乃是佛光汇集之地。得修一座大佛光寺。” “皇上若能年年去大佛光寺烧香祈福,则能保圣寿万年!” 这两年,李广最喜欢鼓动弘治帝修道观、庙宇。 自古以来,土木工程都是油水多多。李广靠着修道观、庙宇上下其手,大发横财。 譬如去年在京城东郊修敬天观。弘治帝把事情交给了李广办。 敬天观实际用银两万三千两。李广愣是做出了五万两的花账。 多出来的两万七千两,全都揣进了他自家的腰包。 法才和尚笑道:“公公放心。这件事包在贫僧身上。贫僧一定说服皇上在玉泉山建寺。” 李广道:“嗯,你办事我是放心的。事成之后,我也亏待不了你。” 送走了法才和尚,李广又见了一个黑衣蒙面人。 李广问:“常府的各个房间,你都摸清了嘛?” 蒙面人答:“摸清了。” 李广吩咐:“今夜宛平郡主产子。这几日常家人会住在郡主府,是你下手的好机会!” “你一定要帮我找到那两份供状!” 赵向佛、刘平的两份供状,一直是李广的一块心病。 栽赃重臣的把柄掐在常风手里,就像是悬在空中的利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掉到李广脑袋上。 蒙面人道:“是,公公。今夜我就去常府,暗中在各个房间寻找供状。” 李广微微一笑:“只要把供状给我拿到手,我许诺你的三千两雪花银立马兑现!” 蒙面人领命而去。 且说郡主府那边。 黄元让下人给常风、刘笑嫣、九夫人、常破奴收拾出了几间卧房。 常风刚出京办差归来,今夜自然要跟正妻刘笑嫣睡。 夫妻二人进得卧房,洗漱完毕,躺在了榻上。 刘笑嫣道:“我听说,你在大同期间,当地总兵送了你一个婆姨暖床?怎么没见把她带回来啊?” 常风惊讶:“你消息怎么比南、北镇抚司还灵通?” 刘笑嫣道:“这你别管。我问你为何没带回来。” 常风涎笑道:“我怎么敢.” 刘笑嫣不以为意:“带回来当个妾,我没有意见。你纳了九妹这么多年,她也没生出一儿半女。” “你只有壮壮一个儿子,始终不是个事儿。” “京城的高官,哪个没有十个八个小妾。你只有一妻一妾,多纳个小妾也不算出格。” (本章完) 第199章 兴王入京 常风的儿子摔脱臼,导致整个京城鸡飞狗跳! 常风以锦衣卫左同知之身,调动了厂卫、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甚至十二团营的人马。 大街上到处都是拿着画像抓人的官差。兵丁门挨家挨户搜查百姓的房屋。锦衣卫的人则搜查正四品以下官员的宅邸。 至于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始终要给点面子,不能入户搜查。但也不是不查了。 锦衣卫的人就站在官员府邸门口。所有进出的人都要一一比对画像。 三个时辰之后。内阁值房。 首辅徐溥因眼疾已经告假很久了。据说正打算递告老的折子。 三位阁老刘健、李东阳、谢迁对坐议论着这场全城大搜捕。 刘健道:“常风有些过分了。他儿子被窃贼打断了胳膊,他似乎要将整个京城翻过来一般。” “各衙门口出动的人马,加起来恐怕足有两万人!” “这动静哪里是搜捕?分明是打仗!” 李东阳喝了口茶:“次辅,您可知窃贼在常府偷的是什么东西?” 刘健问:“什么东西?” 李东阳不动声色的说:“常风已经派人给我传了话。说窃贼偷的是两份供状。” 刘健追问:“什么供状?” 李东阳喝了口茶,说:“三年前栽赃我和谢兄之人的供状。” 刘公断,李公谋,谢公善侃侃。内阁这老三位都是绝顶聪明的人。 刘健听了这话,便再无意见:“哦,原来如此。是该好好搜捕窃贼。” 大忽悠谢迁笑道:“我想起一个笑话。说一条鲤鱼跟一条鲇鱼斗嘴。互相攀比。” “鲤鱼说:你有啥稀奇?我若有朝一日越过龙门,便能飞上天去。正所谓眼里有金星,身上有金鳞,桃花春浪暖,一跳过龙门。” “鲇鱼说:你别自以为是了。听好了,我是眼里也无星,身上也无鳞。一张大阔口,常会吃别人!” 在说到“常会吃别人”时,谢迁加重了语气。 刘健问:“谢老弟的意思是?” 谢迁收敛笑容:“这两年,常风不怎么受重用。这里面有咱们内阁的原因在。” “他屡次被派出京办闲差,都是咱们内阁建议的。” “呵,京城里有人打量着常风赋了闲,便欺负到了他家门口。” “殊不知,常风还是那条会吃人的鲇鱼!绝非醉心科举,只想着会试拔贡跃龙门的鲤鱼!” “这一回,我站常风这边。” 李东阳道:“咱们给刑部、大理寺下一道文书。让刑部、大理寺把能派的人都派出去,协助常风,参与搜捕。” “内阁这回要帮帮锦衣卫常爷的场子!” “呵,我很好奇。站在那窃贼身后的人是谁。” 刘公善断。刘健笑道:“是谁,李老弟应该已经心中有数。” 乾清宫大殿内。 弘治帝正在批阅奏章。李广站在一旁伺候笔墨。 李广道:“皇上,常风动用了两万多人,搜查他家里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仆。声势浩大。连九门都戒严了。” “这么大的阵仗,没有旨意厂卫、法司、顺天府、兵马司甚至团营兵全被他一人给调动了起来。似乎不太妥啊!” 弘治帝放下了笔:“有什么不妥的?常破奴是皇后义姐的儿子,朕义妹的侄子,太子的伴读郎。” “他的胳膊被贼人打断了。难道不应该全城搜捕凶手嘛?” 李广连忙道:“皇上说的是。” 弘治帝意味深长的说:“不过,常风这次闹这么大动静。除了抓贼心切。还有另一个原因。” 李广道:“敢问皇上,什么原因?” 弘治帝道:“这两年朕一直闲置着他。他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气。” “他这是在借机发泄心中的怨气。” 弘治帝跟常风果然君臣相知。常风这次毫不避嫌、遮掩,调动了各个衙门口的人马,的确有发泄怨气的意味。 李广道:“当臣子的向皇上示威、发泄怨气。常风毫无人臣之礼。” 弘治帝转头瞥了李广一眼:“朕都不在意,何须你多言?” 李广立时噤声。 偷盗供状的蒋安已经被李广藏在了一处隐蔽的地方。供状已被他烧了。 李广看这架势,蒋安迟早藏不住。他动了杀心.杀人灭口才是上策。 常府。 常风和徐胖子对坐喝茶,等待着搜查的消息。 徐胖子道:“他娘的,可惜赵向佛父子三年前死了。刘平也不知所踪。” “不然有这三个活口供在,随时都能让李广吃不了兜着走。” 锦衣卫的内鬼赵向佛父子,当初被常风安置到了大同边军。他们的直属上司是边军中有名的青年才俊江彬。 弘治八年冬天,江彬安排赵家父子率五十名斥候出长城侦察敌情。途中他们遭遇了“鞑靼人”的伏击。 很奇怪。出去五十二个人,只战死了赵向佛父子。剩余五十斥候安然归来。 常风心知肚明:那个俊美的青年将领江彬,十有八九上了李广的船。一定是李广授意他,暗中除掉赵向佛父子。 边关死两个人,不比死两只蚂蚁动静大。 至于刘璋的侄子刘平,更是直接人间蒸发。 常风道:“我猜,咱们兴师动众全城搜查,最终只能找到蒋安的尸体。” 徐胖子心领神会:“你是说,李广会杀人灭口?” 常风微微点头。 徐胖子问:“那咱们还搜个什么劲?” 常风站起身,正色道:“我调动了几个衙门两万人马,把京城弄得鸡飞狗跳,是为了向李广表达一个态度。” 徐胖子追问:“什么态度?” 常风霸气十足的说道:“这个态度是——锦衣卫常爷不是好惹的!” “今日李广能在我府邸埋暗桩,明日他就敢对我痛下杀手!” “李广啊李广,咱们从今日起,这就开始了!” 果如常风所料。 当天夜里,兵马司的一队兵丁,在城南的一座土地庙中发现了蒋安的尸体。 看现场,蒋安乃是悬梁自尽。 庙中还留下了一封遗书,一张千两银票。 遗书上说,蒋安见财起意,偷盗常府的一千两银票,被常破奴撞见。他只得打伤小主人逃跑。 逃出常府后,他越想越怕。只能以死赎罪,求常爷不要为难他的家人。 遗书里绝口不提两份供状的事。 这封所谓的“遗书”,明显是伪造的。 蒋安已死,供状被烧,赵家父子死于“鞑靼人”之手,刘平不知所踪。 弘治八年的那场栽赃重臣案,如今已是死无对证。 常风掐在手里的李广的把柄没了。但常风跟李广的争斗,才刚刚开始。 锦衣卫仵作房。 蒋安的尸体躺在一副柳木薄板棺中。 常风等人围在尸体周围。 仵作千户张道士说:“应该是行家干的。身上没有任何他杀的痕迹。看上去就是自杀。” 常风道:“遗书也写的有鼻子有眼。呵,好手段。” 徐胖子问:“常爷,接下来怎么办?” 常风道:“凉拌。死无对证的事,查下去也是无用。” 徐胖子愤愤然的说:“那大侄子的胳膊就白断了?” 常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出了仵作房,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他闲了两三年,好久没遇到对手了。他心里有一丝猎手斗恶狼的兴奋。 但有时候,猎手在恶狼眼里,亦是猎物。 李广外宅。 李广正在跟心腹谷大用密谈。 谷大用道:“干爹,这回好险啊!幸亏咱们下手早。要是蒋安被常风捉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李广道:“这回算是咱们胜了。至少常风没了我的把柄。” “不过,以常风的脑子,一准猜到了蒋安是受我指使。” 谷大用道:“也就是说,您跟常风已经撕破了脸皮。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常屠夫惦记上,说不准哪天他就会对您下手。” 李广喝了口茶,似乎下定了决心:“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得想个法子,彻底除掉常风。” 谷大用有些担忧:“除掉常风恐怕没那么容易。他为皇上办差多年,深得皇上信任。皇上又是宽仁之君。即便常风犯了错,至多也就是略施薄惩。” 李广把玩着手上的玉戒,问:“你知道,历朝历代的皇帝最不能容忍什么事嘛?” 谷大用脱口而出:“自然是谋反。” 李广摘下玉戒:“如果常风策划谋反,他还有命嘛?” 谷大用一头雾水:“谋反?” 李广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皇上的四弟兴王已经从藩地安陆州启程,入京朝贡。下个月就能到京” 一桩天大的栽赃阴谋,笼罩在京城的天空中。 且说二十多天后,常恬出了月子。 常家人搬出了郡主府,回到了自己家。 老丈人刘秉义这半年一直在江南游玩。也刚刚回了常府。 这趟江南之行,他带回了不少江南当地的特产。 大厅的桌上,摆满了刘秉义带给众人的礼物。 刘秉义喜滋滋的拍了拍三匹绸缎:“这是最上等的苏杭绸。给笑嫣、糖糖、小九一人一匹。” 常风连忙吩咐下人:“拿一匹送到郡主府去。” 刘秉义又指了指一个大罐子:“这是西湖藕粉。冲着喝可香了,给壮壮。据说少年郎喝了毛儿长得飞快!能赶紧成人。” 常破奴笑道:“谢谢外公。” 刘秉义拍了拍一个小瓷罐:“这是新下的狮峰龙井。极为难弄。我走了杭州镇守太监贾公公的门路,才弄来了二两。” 狮峰龙井乃是贡茶。一共就十八棵茶树。一年产量不过三十六斤而已。 这三十六斤,除了贡入宫中,还要分赐给各藩王。 喝到这玩意儿,不仅是满足口舌之欲,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刘秉义虽已告老。但女婿的权势摆在那儿。去了江南,江南各地的镇守太监、监管太监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常风拿起装茶的小瓷罐:“这东西太名贵了。一两茶能换三十两黄金。关键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老泰山费心了。” 刘秉义笑道:“贾公公也是看你的面子。要不是当初你在钱公公面前帮他美言,他能外放杭州那个大肥缺儿嘛。” 常风放下小瓷罐,问:“老泰山回京这一路还顺利嘛?” 刘秉义随口答:“来回都是做官船,自然顺利。哦对了,在德州码头停留时,还遇上了兴王入京的船队。” 刘秉义虽告老,弘治帝却看在常风的面子上,准他保留堂官待遇。故他出京可以坐官船、住驿站。 常风道:“昨儿钱公公刚把去通州码头迎接兴王的差事给了我。” “我现在是锦衣卫里的闲人。也就能干干迎接藩王之类的闲差。” 刘秉义宽慰常风:“贤婿啊,浮生难得半日闲。你当个位高权不重的闲人,总好过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办那些危险的差事。” 运河之上。 一支浩荡的船队正在朝着目的地通州码头驶去。 船队中央,是一艘巨大的楼船。 楼船的甲板上,站着二十三岁的兴王朱祐杬。 成化二十二年时,他年仅十二岁。万贵妃和她的党羽,妄图废掉太子朱祐樘,改立他为储。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那时的他,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少年郎而已。 故而弘治帝登基后,并未追究他。相反,弘治帝很善待这个弟弟。登基当年就封他为亲王。弘治七年下旨,让他就藩安陆州。 兴王没有任何野心。只想在哥哥的庇佑下,当个安逸藩王。 他已有四年未回过京城,未见过哥哥弘治帝了。 他的心情有些急切。 兴王转头问身边一个俊朗的青年:“陆松,还有多久到通州码头?” 陆松答:“回殿下,今夜不下锚歇夜,明日一早便能到通州码头。” “兵部的快船已送来了滚单。说明早锦衣卫左同知常风会在码头迎接殿下。” 陆松,二十岁,兴王府仪卫司典仗,从五品。说白了就是兴王府的仪仗大队长。 陆松十五岁进了锦衣卫。一年后,兴王即将就藩。 弘治帝下旨从锦衣卫大汉将军中甄选相貌端庄者,作为仪卫随兴王前往安陆州。 主管此事的常风,将陆松选入了兴王仪卫。 陆松是个很有艳福的人。他在安陆州取妻范氏。范氏生得貌美如花不说,锤子还特别特别大。 实事求是的说,陆家一门五十年荣耀,全靠范氏的大锤子。 因为十年后,兴王将生下一个儿子,名朱厚熜。 朱厚熜生母的女乃水不济。只得从王府中的已婚女人中挑选乳母。 范氏因为锤大管饱,很荣幸的成为了兴王世子的乳母。 哦对了,范氏给陆松生了个儿子,名叫陆炳.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注:关于“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之类。请不要吐槽啊。这并不是剧透,更不是挖坑。而是叙述历史事实。 就比如此处,不说后话,读者如何知道陆松是大明唯一三公兼三孤超级猛人之父的身份? 此书中大部分的“自然,这些都是后话”都是如此,上帝视角叙述历史事实而已。) 兴王凝视着楼船劈波斩浪掀起的水花,归心似箭。 他哪里晓得,迎接他的,将是一桩惊天阴谋。 而筹划阴谋的人,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锦衣卫常爷。 (本章完) 第200章 兴王身边最大的耳目不是陆松,而是...... 藩王赴京朝觐,乃太祖爷所定封藩体系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目的是让皇帝跟藩王每隔三五年交流下感情。 大家一起吃吃饭,喝喝酒,看看教坊司的靓女跳跳舞,吹吹笛。别断了宗亲情谊。 有宗亲情谊在,才能屏藩大宗。 奈何,太祖爷殡天之后,燕王朱棣入京朝觐。靠着装疯卖傻逃离应天,回到北平摔瓜为号,起兵靖难 小宗屏大宗变成了小宗夺大宗。 《皇祖明训》明文规定,藩王不可同时进京,必须错开月份朝觐。 故而此次入京朝觐的只有兴王一位藩王。 通州码头。 兴王身穿织金团补莽服下船。陆松身为仪卫司典仗,身穿飞鱼伴在一旁。 常风亦穿飞鱼,腰配绣春,给兴王跪倒磕头:“臣,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常风,拜见兴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当初若不是常风将贵妃党的栽赃信掉包,此刻龙椅上坐的有可能就不是弘治帝,而是兴王了。 那时的兴王年少,不知道其中原委。 如今弘治帝已登基十二年。十三年前秋夜发生的那件事,已不再是秘密。官场流传甚广。 兴王是去年听陆松讲述,才知成化二十二年的秋夜故事。 他其实很感激常风,没有让他在储位之争中越陷越深。 兴王道:“常卿,快快请起。” 常风起身:“禀殿下。礼部已经准备好了您入京的驾五辇车。锦衣卫也准备好了您的入京仪仗。” “臣恭请殿下登辇入京。” 辇,马车也。 周礼规定: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一。 藩王辇车装饰乃是黄、红二色,与龙辇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缺一匹马。 兴王上得王辇。常风骑马,率大汉将军们开道,风风光光的进了京,来到奉天门前。 弘治帝是个极注重亲情的人。对待外戚尚且极尽恩荣,何况自己的亲弟弟? 他已经在奉天门外翘首以盼,枯等了半个时辰了。 兄弟重逢,感人至深的场面自不必说。 随后在礼部尚书的主持下,兴王开始进行朝觐仪式。 此次兴王入京,是带着正妃蒋氏来的。 藩王妃不参加朝觐仪式。蒋妃竟和陆松一起,跟着常风来到了锦衣卫! 兴王身旁最大的锦衣卫耳目不是陆松,而是蒋妃。 陆松就不用说了。他爹陆墀是锦衣卫的总旗。属于根红苗正的缇骑子弟。 蒋妃比陆松更根红苗正。她家从吴王府拱卫司时期就为朱元璋专办秘密差事,往下四代都是锦衣卫。 蒋妃的父亲蒋敩甚至干到了锦衣卫指挥左佥事,在成化朝中期告老。 蒋敩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女儿。锦衣卫也没让她闲着。 弘治帝下旨甄选兴王妃时,朱骥、常风俩人一商量,让蒋家女儿成了内定的兴王正妃。 在兴王耳边埋耳目,还是亲王正妃级别,自然是得到了弘治帝的授意。 兄弟情归兄弟情。必要的监视是不可少的。 兴王自己也知道,枕边人和心腹都是锦衣卫耳目。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心胸坦荡,不怕监视。再说皇兄派人监视我,是为了我好。有时候监视是另一种保护。 锦衣卫指挥使值房。 牟斌、常风、王妙心、钱宁、石文义给蒋妃跪倒,齐声道:“臣拜见兴王妃。” 蒋妃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 蒋妃立马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坐到了上首的椅子上,直接将头上的珠翠燕居冠摘了下来,放在桌上。 蒋妃当着常风等人的面卸冠,等于没把他们当外人。 她拿起桌上的茶,也不管是谁喝过的,“沌沌沌”灌了下去。 喝完她一抹嘴:“这才春四月,京城的天儿就这么热了?” 常风连忙吩咐石文义:“快去给王妃预备冰镇酸梅汤。” 石文义领命而去。 蒋妃朝他喊:“记得多加几块冰!” 蒋妃自小在锦衣卫中玩耍,对她来说,锦衣卫就是她的半个娘家。 进了娘家,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不比在外面一样,被礼仪束缚。 蒋妃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案卷,对折后当作扇子扇着:“我出嫁前就认识常同知、王佥事、钱佥事。牟指挥使我倒是头一次见。” 牟斌拱手:“回王妃的话。您与兴王殿下大婚时,我尚在南京锦衣卫任职。” 蒋妃放下手中案卷:“你们怎么还站着啊。都坐下啊!” “我是老缇骑的女儿。锦衣卫袍泽就像是我的娘家弟兄。何须多礼?” 常风等人就坐。 石文义给蒋妃端来了冰镇酸梅汤。他腰间还别着一把大蒲扇,放下酸梅汤就开始给蒋妃打扇。 蒋妃端起碗,“沌沌沌”一饮而尽,随后她一抹嘴:“真痛快啊!还是咱锦衣卫的酸梅汤地道!” “不过乌梅和桂花好像放少了。不是茶房老汤煮的吧?” 果然是老缇骑的女儿,对锦衣卫的酸梅汤都了如指掌。 常风一愣:“茶房老汤已经故去了。” 三年前,老汤被内鬼赵向佛所杀。此事蒋妃自然是不知情的。 蒋妃面露悲伤的表情:“啊?小时候跟着我爹来锦衣卫。第一件事就是去茶房找老汤要酸梅汤、漉梨浆、紫苏饮喝。” “唉,这真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啊。” 常风拿出了一张纸:“王妃,朝觐很快就会结束。您看咱们是不是抓紧时间办正事儿?” 蒋妃点点头:“成!先办正事。” 常风所说的“正事”,是对蒋妃的问询。蒋妃虽身份尊贵,但依旧是锦衣卫的在册耳目之一。 常风开始询问:“兴王殿下在安陆州日常如何?” 蒋妃答:“他不喜欢纵情享乐。痴迷于诗词、书法。” 兴王是个热衷于音律和文学的人。他的代表作《恩纪诗集》的文学层次很高。 常风问:“兴王殿下与两卫护军及当地卫所将领私交如何?” 蒋妃答:“他从不过问军事。平日里跟将领们也没有交往。” “他这人向来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才不愿意结交丘八呢。” 常风再问:“可有兼并百姓土地等不法情事?” 蒋妃答:“还兼并百姓土地呢.他就藩四年,八万亩藩田倒有三万亩捐了出去。用来扶危济困,兴建义学。” 常风继续问:“兴王殿下与地方官关系如何?可有干预地方政务?” 蒋妃答:“他从不结交地方官。地方官只在每年三节,入王府行王臣之礼。” “至于地方政务,他才懒得掺和。每日除了读书,就是跟一群酸文人吟诗作对,喝酒弈棋。” 常风把蒋妃所答,一一记录在了纸上。 随后他低着头,迈着小碎步来到蒋妃面前,双手托着那张纸:“劳烦王妃签字画押。” 蒋妃在纸上签了字,画了押。 常风转头问陆松:“陆典仗可愿为王妃所言作保?” 陆松答:“王妃所言,句句属实。属下愿作保。” 常风点点头:“好,劳烦签字画押。” 陆松签字画押完毕,正事算是办完了。 蒋妃跟众人聊起了家常:“孙龟寿孙老爷子身体可好?我幼时不懂事,净薅他的白胡子玩了。” 常风叹了声:“唉。回禀王妃,孙爷去年薨了。皇上追赐他定国将军散阶。” “王妃不要太过伤心。孙爷享年八十九。走的时候没受什么苦。” “他中午吃了一只烤鸭子后午睡,再没醒过来。算是喜丧。” 蒋妃感慨:“唉。孙老爷子也算个大福之人啊。他是我认识的人当中,享年最长者。” 蒋妃没什么架子。对人厌狗嫌的锦衣卫大小头目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 在她看来,常风也好,牟斌也罢,都算她的半个娘家人。娘家人面前无需顾及那么多拘束人的礼仪。 不多时,指挥使值房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已近午时。 常风估摸奉天殿内的朝觐仪式快结束了。他起身:“恭请王妃移驾。” 蒋妃双手捧起了珠翠燕居冠,叹了声:“唉,出了娘家又要带这劳什子了。这大热天,戴着它就像在头上顶了个火炉。” 众人恭送蒋妃到门口。 蒋妃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殿下最近喜欢玩葫芦。湖广那地方产不出好的。你们留心下,在京城给他寻些好葫芦。” 常风拱手:“是。臣一定给殿下找一批最上等的葫芦。” 蒋妃上了轿,跟陆松离开了。 常风目视着蒋妃的背影,感慨:“王妃真是平易近人呐。” 牟斌附和:“是啊,毕竟是咱们锦衣卫老前辈家的女儿。” 常风吩咐石文义:“张家的两位国舅是玩葫芦的行家。你立即去找他俩淘换最好的葫芦坯子。” “再找京城最好的雕葫匠,精雕细琢葫芦上的刻图。” “不要吝惜银子。银子由卫里出。” 石文义领命而去。 且说皇宫那边。 奉天殿朝觐仪式一结束,弘治帝拉着弟弟的手,直接去了乾清宫。 弘治帝给兴王赐了座,二人紧挨着。 弘治帝道:“四年未见,四弟个子比朕要高半头了。你在安陆州一切安好否?” 兴王很会说话:“皇兄是历代第一有福的帝王。臣弟蒙皇兄庇佑,是第一有福之臣子。” “臣弟在安陆州日日安逸快活。棋下得越来越长进了。书法也略有小成。” 弘治帝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如今的他面色枯黄,身形消瘦。 十二年来没日没夜的勤政,过早的透支了他的身体。 兴王很是心疼:“皇兄,您要保重龙体啊。” 一旁的李广连忙帮弘治帝捋着后背。萧敬忙不迭的去沏压咳的橘皮茶。 折腾了好一会儿,弘治帝才止住了咳。 兴王流出了眼泪。并非虚情假意的眼泪,而是情真意切的眼泪。 兴王道:“皇兄一定要保重龙体。九州万方全在您一人肩上担着呢。” “盛世光景离不开您的运筹。” 弘治帝叹了声:“唉。朕的身体这几年每况愈下。朕扪心自问,虽不敢称什么圣君,但自御极以来事事勤勉。不敢懈怠一天。” “哪天朕驾崩了,到了天上见了咱们父皇” 兴王直接离开椅子,跪倒在弘治帝面前:“皇兄一定会福寿万年,臣弟还指望在您的庇佑下,当百年的安逸藩王呢。” 弘治帝叹了声:“人哪有能活万年的呢?快起来吧,地上凉。” “钱宁,你去把照儿叫来,拜见他四叔。” 兴王很有分寸:“皇兄,该臣弟拜见储君才是。自您册封储君,就没有叔侄,只有君臣。” 这么一个有分寸的人,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他有谋反之心。 一旁的李广偷偷瞄了兴王一眼,心道:看来栽赃他,把常风拖下水,要好好费一番心思。 兴王进宫这一天,见了皇兄弘治帝、侄子朱厚照、祖母周太皇太后。 一家人久别重逢,亲情感人自不必说。 且说月上柳梢头,常府之中。常家人刚刚吃罢了晚饭。 钱宁找上了门。 他一路小跑来到了大厅。不多时常风走了进来。 常风问:“这大晚上的,又出什么事了?我现在是卫里的闲人。有急务你去找牟指挥使商议。” 钱宁道:“常爷您这是哪儿的话。别说您还是左同知。就算哪天您没了官职,只要活在世上一天,锦衣卫就姓常不姓牟!” 常风嘴上笑骂道:“别胡说八道。” 心里却很受用。他虽被闲置,但钱宁、王妙心、石文义等人还是忠诚于他的。 常风问:“说吧,什么事?” 钱宁道:“一个时辰前,皇上赐宴给兴王,在宴上说,明日要带兴王去御苑狩猎。我干爹传话,让您负责明日御苑的护卫呢。” 常风有些奇怪:“狩猎?皇上不喜好狩猎,登基十二年从未去过御苑啊。” 弘治帝一向是喜静不喜动。相比于狩猎,他闲暇时更喜欢参读佛经道典。 钱宁压低声音:“我干爹私下对我说。皇上可能是想在兴王面前证明龙体尚可。” 常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立即将大汉将军中的十个百户叫到我府里来。咱们连夜拟定护卫方案。” 一天后,常风对这个决定后悔不及!召集大汉将军中的十百户议事,应该在锦衣卫中才对 且说李广外宅。 谷大用一脸兴奋的对李广说:“干爹,机会来了!” 李广问:“你是说,明日的御苑狩猎?” 谷大用点点头:“正是!这是把谋反帽子扣到兴王和常风头上的好机会啊!” “嘿,钱能把御苑护卫的差事交给了常风。这不是想睡觉就有人送姑娘,想吃女乃就来了个姑娘嘛!” 谷大用像极了十六岁就权倾朝野的汪直。他办事手段狠辣,心思缜密。还精通带兵打仗。 他的智谋,远超于李广。 一场阴谋的大幕,在弘治十一年的这个春夜缓缓拉开。 恶意剧透一下。本书的高潮将是正德帝登基后。可乐将塑造一位我理解中的正德帝,威武大将军。对正德帝之死的前因后果做一番大胆的推断。 (本章完) 第201章 混乱的“兵变” 京郊,御苑。 大汉将军吹响了代表着皇帝亲临御苑的牛角号。 御苑中央的点兵台。 弘治帝身穿龙纹布甲,高居台上。 文官居点兵台之左。他们今日的任务不是陪同弘治帝狩猎,而是写诗词、作画赞颂皇帝出猎的雄壮场面。 点兵台前,所有参与狩猎的武将皆已骑在马上,背着弓箭。当中为首的自然是兴王。 常风身为锦衣卫武官,亦在其中。 他自嘲的想:笑嫣善于射箭。可惜她是女流,不能参与射猎。若今日她在场,必拔得头筹。 弘治帝点兵完毕。正要宣布出发狩猎。 忽然间,刘瑾牵着一头小骡子来到了点兵台前。 小骡子上坐着八岁的太子朱厚照。朱厚照身穿改小了的布甲。手里拿着一张小弓。 弘治帝笑问:“照儿,你也要参加射猎嘛?” 朱厚照答:“回父皇,儿臣今日也想在御苑大显身手!” 就在此时,李东阳从文官班中走了出来。大喊一声:“太子不可!” 朱厚照问:“先生,为何不可?” 李东阳是朱厚照出阁后的老师。故朱厚照称他为“先生”。 李东阳满嘴教师爷的口吻:“难道殿下忘记臣教您的了嘛?君子不立危墙,不行陌路,不入深水!” “天子年长不登高!储君年幼不射猎!” 朱厚照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但孩子有主见,往往会被大人视作叛逆、不听话。 朱厚照的老师全都是文官。这些教师爷平日常在弘治帝面前告状,说太子殿下不尊师道、不听师言。 李东阳苦口婆心:“殿下,您还年幼。应该学圣人之言。等您弱冠之年后,再参加射猎不迟。” 朱厚照稚声稚气的回怼:“先生,您这话就错啦!孤听刘瑾说,太祖爷兴兵于濠州时,手下有百名‘童子红巾’。” “他们比孤大不了几岁。但个个骁勇。打探敌情、埋设陷阱,立下了不少功勋。” 弘治帝微微颔首:“的确有这么回事。” 李东阳此刻的文人杠精本性显露无遗:“殿下身为一国储君,怎能听一宦官之言?请您速回东宫,研读圣人经书。” 李东阳平日里就很担心朱厚照过分依赖刘瑾。 在他看来,师徒如父子。太子只能依赖他这个正儿八经的老师,怎么能对一个宦官言听计从呢? 弘治帝问朱厚照:“照儿,你怎么说?” 朱厚照虽年幼,却机敏过人。他的回答有理有据:“禀父皇。太祖高皇帝自马上得天下。儿臣参加射猎,是为了自小效法太祖高皇帝!” 李东阳急眼了:“殿下才八岁,怎敢自比太祖高皇帝?” 朱厚照一句话便把李东阳噎得够呛:“先生,你昨日不还教导孤要追比圣贤嘛?” 李东阳火冒三丈。老子堂堂帝师兼储师。竟被八岁的储君学生当众顶撞? 李东阳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君臣关系要远大于师生关系。 怪不得朱厚照长大后不待见他。 学生与老师的矛盾,文官与未来皇帝的矛盾,就此埋下了种子。 弘治帝很是溺爱朱厚照,对他百依百顺。弘治帝小时候受尽了苦难,不想让儿子受一丁点儿委屈。 弘治帝爽朗的大笑:“照儿说得好。朕准你参加今日的狩猎。” 李东阳无语。 弘治帝一声令下,众人向着御苑深处骑马进发,沿途射猎御苑中养的狼、鹿、雉、兔。 二十九岁的弘治帝正当盛年,但身体甚至赶不上老朽马文升。 骑了仅两刻功夫的马,他便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只得下马休息。李广在一旁侍候。 其余人则继续射猎。 且说常风一直骑着马,跟在骑小骡子的太子朱厚照身边。 突然间,一只野雉出现在了常风前方二十步处。 常风立马张弓搭箭,片刻后他将弓箭放下,对朱厚照说:“殿下,瞧,前面有一只野雉。” 常风只是想让朱厚照过过射箭的瘾。 在他看来,一个八岁孩童,用的还是小号弓箭。怎么可能射中二十步外的野雉? 没想到,朱厚照有模有样的张弓、搭箭、瞄准、松弦。 “嗖!” 箭竟笔直的飞向野雉。“噗”!不偏不倚,正中雉腹! 常风目瞪口呆:“殿,殿下神射!” 朱厚照其实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他洋洋得意:“这算什么?甘罗八岁拜相理政。孤八岁射中野雉,不是什么稀奇事。” 朱厚照骨子里很像一位他的老祖宗:太宗朱棣。 一名大汉将军上前,捡起了朱厚照射到的猎物。 常风心想:一会儿把猎物带回去。不知道太子的老师李东阳会尴尬成什么样子。 就在此时,石文义骑马跑了过来:“常爷,皇上下马休息了。他让您跟紧太子。” 常风点头:“嗯,我一定护好太子周全。” 且说御苑北面二十里,奋武营驻地。 土木堡之变,三大营损失殆尽。京师保卫战,三大营重建。 战后,于谦从新三大营中挑选精干兵卒,分为十营团练,是为团营。 于谦死后,团营废止。 成化年间,成化帝再兴团营。编为十二团营。 分别是四武营:奋武、耀武、练武、显武。 四勇营:敢勇、果勇、效勇、鼓勇。 四威营:立威、伸威、扬威、振威。 十二团营中,以奋武营最为强悍。属精锐中的精锐。类似于后世拿破仑的老近卫军团。 奋武营所有士兵,皆挑选打过仗、杀过人的老兵。以骑兵为主。军中良马、好兵刃,优先装备奋武营。 此刻奋武营内校场正在演兵。都督石文忠和监管太监张永有条不紊的下达着一道道军令。 张永生得五大三粗,很是强壮。若不是穿着太监服色,旁人恐怕会误认为他是武将。 锦衣卫“大伙计”石文义的大哥石文忠,平日里跟张永私交甚好。 在二人的携手训练下,十二团营的战力稳步提升。 石文忠笑道:“张公公,奋武营如今像极了汉时霍去病的虎贲轻骑。深入草原腹地,奇袭鞑靼营地不成问题。” 张永道:“可惜奋武营的人马太少了。只有六千人。” “若能练出十个奋武营,鞑靼小王子又算得了什么?只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二人正说着话,一名营门百户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 百户拱手:“石帅、张公公,可出大事了。御苑那边有人行刺!锦衣卫常爷手底下的一名大汉将军前来求援!” 石文忠面色一变:“什么?那个大汉将军人呢?” 话音刚落,两名士兵架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大汉将军走了过来。 这大汉将军身上有几处明显的刀伤,看着像是九死一生杀出重围。 石文忠问:“怎么回事?” 大汉将军气息微弱的说道:“有一股鞑靼骑兵偷偷越过了长城。跟京城的内应勾结,探知到今日皇上在御苑狩猎” “他们足有三千多人,随扈的大汉将军只有八百。我们寡不敌众.” 张永急眼了,直接拽住了大汉将军的铠领:“皇上如何了?” 大汉将军语塞:“皇皇上,呜呜呜!” 张永心中顿感不妙:“别挤马尿!说,到底怎么了?” 大汉将军道:“皇上被鞑靼骑兵杀了,龙驾归天。” 张永和石文忠愣在了原地。 当今皇上被鞑靼人杀了?大明的天塌了! 二人面面相觑,脸色铁青。 大汉将军从怀中拿出了一张调兵令:“兴王殿下命奋武营立即前往御苑,剿灭鞑兵,保护太子!” 在大明,调兵是一件极为敏感的事。调兵手续十分繁琐。 调兵令上需盖皇帝的宝玺、兵部尚书的关防、五军都督的帅印。 若调的是边军,还要盖上当地总兵的大印。 可是,大汉将军出示的调兵令上,只盖着兴王的随身小玺和常风的签字。 张永粗略一看:“我见过常风的奏折,是他的笔迹。” 石文忠正色道:“值大明危急存亡之际,咱们二人应当机立断!” 张永斩钉截铁的说:“立即召集奋武营全体将士。快马赶往御苑。” 六千奋武营士兵骑上了战马,披甲执锐,浩浩荡荡向着御苑急行军。 二人上当了! 但他们不是因为愚蠢才上当。 换做任何一个忠诚于皇帝、朝廷的将领,听闻皇帝遇险殡天,太子危在旦夕。不管能否确定真假,都一定会带兵前往一探究竟的。 与此同时,御苑之中。 弘治帝在一棵大柳树下乘凉休息。大柳树的四周,围着一百多名护卫的大汉将军,几十名伺候的宦官。 李广在一旁给弘治帝打着扇。 距离大柳树三里之外。太子朱厚照发现了一头狼。 御苑之中,等级最高的猎物就是狼。 朱厚照大喜过望。但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凭他手中的小破弓,绝对射不中那头狼。 朱厚照表现出了娘胎里带的统帅天赋。 他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常风,你带十人,从左侧过去。石文义,你带十人从右侧过去。” “刘瑾,你带十人绕后堵住它。我带着中军主力不动,省得把它给吓跑啦!” “等到你们三面合围,我再带人冲过去!” 嘿,还别说,骑在矮骡子上的朱厚照调兵遣将,颇有几分小将军的英姿。 常风心中暗道:虽然这法子不见得高明。但太子八岁便知迂回合围,已属不易。 众人按朱厚照的吩咐分头行动。 奈何那头狼狡猾的很,一溜烟跑了。气得朱厚照在骡子上空射了几箭泄愤。 忽然间,常风等人听到了“轰隆,轰隆”的声音。 他身旁的钱宁有些奇怪:“晴空万里怎么打雷了?” 常风皱眉:“听着不像是雷声。倒像是大股骑兵行进的马蹄声。” 钱宁一头雾水:“骑兵?负责御苑护卫的是锦衣卫大汉将军。您没让他们集合行进啊!” 常风以手遮阳,向着远方眺望。突然间,他发现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黑压压一片骑兵! 骑兵行进卷起了滚滚黄尘。 常风大惊失色:“难道是鞑靼人越过了长城?” 钱宁眼神比常风好得多:“不对。他们穿着鸳鸯战袄呢!是明军!”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也可能是假扮成明军的鞑靼人。今日兵部和都督府未调京营驻军随扈!” 钱宁震惊不已:“啊?那怎么办?” 常风当机立断:“快!射响箭,集合大汉将军。先将皇上、太子、兴王护住!” 这真是阴差阳错。常风把前来“勤王护驾”的奋武营,当成了化妆偷越长城,袭击御苑的鞑靼人。 弘治帝正在大柳树下小憩呢。 突然间,李广摇了摇他的肩膀:“皇上。不好啦。” 弘治帝问:“怎么了?” 李广用手一指:“皇上您看!” 只见八百名大汉将军以大柳树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大圈。 常风和兴王大步走向了弘治帝。朱厚照摆动着两条小腿跟在后面。 李广道:“皇上,不对劲啊!常风怎么让大汉将军把您给围了?” 弘治帝脸上浮现出狐疑的表情:“是啊。射猎进行的好好的。怎么大汉将军突然集合,把朕给围了?” 李广又一指远处:“皇上您看,御苑出现了大股骑兵!难道是里应外合?” “啊呀!大事不好!有人谋反啊皇上!” 阴差阳错之下,御苑乱做了一团! 常风走到了弘治帝面前:“皇上,可能有鞑靼人假扮明军越过长城,直驱京郊御苑。” “臣会率大汉将军,誓死护主!” 兴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多一句嘴:“臣弟也将誓死护主!” 小太子朱厚照附和:“儿臣,儿臣跟着四皇叔、常风誓死保驾!” 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的谷大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腰刀,横在了常风的脖子上。 谷大用道:“常风,你要勾结兴王兵变弑主嘛?让大汉将军都散开。不然别怪我的钢刀无情!” 李广附和:“对!常风,兴王,你们不要痴心妄想!” 说完李广护在了弘治帝身前,张开双臂,做出护主的姿势。 常风急眼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谷大用你别胡闹!耽误了勤王护驾,大明的天就塌了!放下刀!” 谷大用冷笑一声:“我放下刀,让你刺王杀驾嘛?” 就在此时,石文义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皇上。外围的骑兵是奋武营。是臣的大哥石文忠和张永张公公统领的。” 弘治帝听了这话疑心更重:“朕从未让兵部调奋武营来御苑!” 李广转头对弘治帝说:“皇上,果然是内外勾结,兵变谋反!” 且说石文忠、李广那边。二人带兵来到御苑,察觉到了不对。 御苑哪里有鞑靼人的影子?哪里有鞑靼人跟大汉将军们激战的景象? 石文忠道:“怪了。难道刚才那个受了伤的大汉将军诓骗咱们?” 张永高声问一个千户:“刚才那个受伤的大汉将军呢?” 千户答:“张公公,您不是看他身受重伤,让他留在营内包扎疗伤嘛?” 就在此时,李广骑马跑到了二人面前十多步的地方。 李广问:“你们为何无旨无令,带兵来御苑?” 石文忠答:“是兴王殿下和常同知调我们来保护太子的啊。” 此言一出,李广心中狂喜。 李广阴声阴气的说:“笑话。藩王和家臣有什么权力调动京营兵马?” “石文义,张永,你们摊上事儿了!随我见皇上吧!” 石文忠惊讶:“皇上不是驾崩了嘛?” 李广面色一变:“好啊,不打自招了!你是跟兴王、常风勾结,兵变谋反。” “你以为常风刺王杀驾已经得手了对吧?” (本章完) 第202章 傻眼的李广(九千字章) 李广的栽赃手段并不高明。 但栽赃的关键不在于手段高明与否,只在于是否有效。 别管哪朝哪代的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谋反之事。 皇帝称孤道寡,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很难毫无保留的完全相信一个人。 御苑的混乱,让弘治帝陷入了恐惧和疑惑。 他仿佛体会到了未登基前,处处防着别人对他下黑手的感觉。 弘治帝狐疑的打量着兴王。 他的心中疑虑重重:老四会谋反嘛?他是朕最亲近的兄弟。 不对!无情最是帝王家。跟统御九州万方的权力相比,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君不闻沙丘宫变,子杀父? 君不闻玄武门之变,弟杀兄?儿囚父? 即便是本朝,还有叔侄反目,兄弟阋墙的惨剧。 在冰冷的权力面前,亲情一文不值。 成化二十二年,老四差点取代了朕。那时他还年少,不晓事,怪不得他。 但他如今已经成年。他会不会懊恼当初没在储位之争中胜出? 弘治帝又看向了常风:常风会做老四的帮凶嘛? 如果在弘治八年之前,他肯定不会。他是朕身边的第一宠臣,总掌卫权。朕对他极尽恩荣。 弘治八年之前,他绝没有参与谋反,扶立新君的动机。 可是弘治八年之后,朕几乎将他闲置。卫权也被朕给了牟斌。 从锦衣卫大掌柜,到锦衣卫一闲人。这样的落差,他能没怨气嘛? 弘治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真的是内外勾结,起兵谋反! 想到此,弘治帝倒吸一口凉气。 不多时,石文忠和张永被带到了弘治帝的面前。 弘治帝问:“你们为何要带奋武营骑兵来御苑?” 石文忠是个武将,说好听的叫直来直去,说不好听的叫神经大条。 慌乱之下,他竟说:“常同知派了一名大汉将军,说御苑出现了鞑靼骑兵。鞑靼人杀了皇上您。” “常同知和兴王写了调兵令,命我们带奋武营来保护太子。” 弘治帝龙颜大怒:“放屁!朕活的好好的。什么时候被鞑靼人杀了?” 李广在一旁添油加醋:“皇上,事情已经明了!兴王、常风勾结石文义、张永谋反!私自调兵图谋不轨!” “他们竟然还敢诅咒皇上短寿!编造皇上驾崩的谣言!” “这真是耸人听闻!欺天啦!” 李广直接抢了弘治帝的口头禅。 常风听了石文忠所说,吓得脸都白了。他连忙跪倒申辩:“皇上,臣从未派人去找石都督。更未写过什么调兵令。” 张永是个聪明人。 所谓的聪明人和笨人,区别在于对于一件事的反应时间长短不同。 同一件事,可能聪明人一瞬间就能反应过来。 笨人则需要几天甚至几个月反应过来。 张永立马反应过来:“那个受伤的大汉将军,极有可能是被居心叵测的人指使。” “皇上,贱奴和石都督是被蒙骗了。救主心切,这才带兵来御苑。” 弘治帝吩咐石文忠:“把你所说的调兵手令拿给朕看。” 石文忠奉上了手令。 弘治帝看后自言:“的确是四弟的随身小玺,签字也是常风的笔迹。” 御苑不是公堂。混乱的状况下,弘治帝没有在此地断案。 他条理清晰的下达着命令:“命吏部尚书马文升、兵部尚书刘大夏、司礼监掌印萧敬调五城兵马司人马,护送朕回宫。” “命奋武营兵马立即返回驻地。” “命锦衣卫大汉将军放下刀枪。” “将兴王、常风、石文义、张永先行看管起来!” 五城兵马司是整个京师战力最为低下的一支武装力量。 兵马司虽带“兵马”二字,却与军队关系不大。属巡城御史督管的治安衙门。 弘治帝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发生了兵变,又有哪些京营驻军卷入了兵变。 稳妥起见,他只能让兵马司的人马前来护送他回皇宫。 至于老四、常风等人,别管是不是真的图谋不轨。先控制起来再说。 不愧是明君,慌乱之下他的思路很清晰。 兴王蒙受了不白之冤,他十分委屈:“皇兄,臣弟从未” 弘治帝摆摆手:“先不要说了。朕不会冤枉自己的亲兄弟。御苑之事,日后朕自会查清。” 转头弘治帝又吩咐李广:“你让下面人照顾好兴王。” 常风已经咂摸过味儿来了。胡言乱语的大汉将军,伪造的调兵手令看来有人在故意栽赃兴王和我! 一个时辰之后,马文升、刘大夏、萧敬率领兵马司三千兵丁,将弘治帝护送回了皇宫。 弘治帝回宫后,下了一系列旨意。 第一道旨意:暂时将大汉将军全部调离皇宫,返回锦衣卫。皇宫卫戍由五城兵马司、各部亲兵、应天府衙役负责。 他不知道常风是否真的意图谋反。若常风谋反,皇宫的大汉将军全是他的旧部那就不妙了。 第二道旨意:关闭九门,京城戒严。 第三道旨意:严令京郊及塘沽全部驻军,不得擅离本营半步。有违令者,以谋反论处。 第四道旨意:将兴王、常风、石文忠、张永暂押宫中软禁。 弘治帝不敢把这四个人关到锦衣卫诏狱。诏狱亦是常风的地盘。 第五道旨意:由李广暂代东厂督公,监管锦衣卫。钱能、牟斌、钱宁、石文义等人,暂停职权。 暂停职权的这些人,都跟常风关系匪浅。 弘治帝的这五道旨意,归根结底就一个目的:不管是否真的发生了“兵变”,先稳定住京城局势。 谋反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自古以来所有帝王的通例。 常风被关进了永寿宫一间空房内。 他焦躁的来回踱步。 自成化二十二年秋夜的栽赃信事件开始,他办的每一件差事,经历的每一桩官场争斗、宫廷阴谋,主动权都在他自己手中。 可这一回,他成了阶下之囚,无法自证清白。能做的只有等待! “清者自清”四个字,绝不适用于朝堂。 陕西的王恕去年曾跟他通过一封信。 信中王恕告诫了常风三句话。 第一句话:不要低估文官的无耻。 第二句话:不要低估百姓的愚昧。 第三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话:不要低估朝堂的残酷。 栽赃他和兴王“兵变”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常风抬头凝视着头顶的房梁。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事已至此,焦躁无用。 常风冷静下来后,开始分析这场“兵变”。 栽赃之人,要么目标是兴王,要么目标是我。 兴王是出了名的闲散藩王,在安陆州尽享安逸。 他得罪别人,被人假造兵变栽赃的可能性很低。 幕后黑手真正的目标——很可能是我常风! 兴王在这场兵变栽赃中,只是一个工具人。只有兴王卷了进来,我常风“兵变”才有合理性。 常风此刻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李广! 且说半日之后。乾清宫。 弘治帝的五道旨意得到了执行。京城局势已经尽在弘治帝掌控。 他立即召集内阁三阁老、六部尚书、司礼监萧、李议事。 弘治帝向众人说明了状况。 众人皆吃惊不已。 按理说,常风是李东阳、谢迁的恩人。弘治八年,若不是常风为他们洗脱冤屈,他们别说入阁了,仕途都会戛然而止。 可如今常风背上了“勾结藩王,调兵谋反”的罪名,李、谢却不帮常风说一句话! 这是兵变谋反啊!还牵扯到皇上的亲弟弟。我们老哥俩绝对不能卷进去。 次辅刘健本就跟常风交往不多。亦没有替常风说话。 大殿内的九名文官中,只有马文升一人为常风作保:“禀皇上。兴王是否图谋不轨,臣不知其中隐情,不敢妄下断言。” “但说常风谋反。臣一百个不信。常风对皇上、对朝廷忠心可鉴!” “臣愿拿全家人头为常风作保!” 老马还是仗义的。他虽是文官身份,却是武将性子。 弘治帝没有开口表态。 李广阴声阴气的说:“呵,马老部堂不要随便作保。兴王与常风勾结谋反,是证据确凿的事!” “有调兵令和石文忠、张永的口供为证!” “您若保他,则全家上下的人头断然不保!” 李广认为自己已经赢得了胜利。 在他制造的这场混乱里,他成为了东厂的署理提督。厂卫已经归了他。 谋反案,肯定是要由厂卫去查的。 刑讯逼供,屈打成招,让这场“兵变”变成板上钉钉的铁案,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广甚至做好了打算,大行株连、瓜蔓抄。在办案的过程中,扳倒自己想扳倒的所有人。 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萧敬开口了。 萧敬是个厚道人。他道:“李公公,事情还没查,不要先入为主,给兴王和常风扣上谋反的帽子。” 转头,萧敬又建议弘治帝:“皇上,老奴认为,应该立即彻查此事。关键是,派谁去查。” 李广道:“涉及谋反,自然应该由厂卫去查。” 如今李广是厂卫的东家。他说由厂卫查,等于说:让俺李广去查。 萧敬心知肚明,若由李广牵头去查常风、兴王。则常风、兴王十死无生。 萧敬老谋深算,他道:“常风在厂卫树大根深。让厂卫单独查他,不等于自己查自己嘛?” 李广语塞:“这” 萧敬拱手:“启禀皇上。臣建议,由内阁三阁老、吏部尚书马文升、兵部尚书刘大夏、东厂署理提督李广,六人共同彻查此事。” 弘治帝终于开口:“嗯,就按萧敬所说。” “三日之内,朕要一个结果!” 马文升先提审了带兵入御苑的石文忠、张永。 二人声称有一名受伤的大汉将军给他们送了调兵令。 刘大夏立即派了兵部的一名郎中,前往奋武营中缉拿受伤的大汉将军。 然而两个时辰后郎中悻悻而归。他把奋武营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大汉将军的影子。 很显然,那大汉将军已经逃了。 众人无奈,只得提审兴王。 兴王还在懵圈中呢。一问三不知。 随身的小玺,还挂在他的身上。 马文升做了比对,调兵令上的印章,与兴王的小玺一致。 终于轮到了常风受审。 内阁值房成了临时的问案公堂。六名审案官坐在案后。 常风被束双手,被人押到了公堂之上。 “啪!”内阁值房内没有惊堂木,李广干脆以手作惊堂木,狠狠拍了下桌子。 李广是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他高声道:“常风,你勾结兴王,私自调兵谋反,人证物证俱全!” “还不速速招来?省得皮肉受苦!大记性恢复术的厉害,你应该清楚!” 常风条理清晰的辩驳:“第一,我与兴王只是普通的王、臣关系。并无私交。我从未勾结过他。” “第二,我从未调兵。” “第三,您说人证物证俱全。人证在何处?物证在何处?” “第四,厂卫规矩。千户及以上受刑,需有皇上明旨。” 李广冷笑道:“诸位大人,看看这伶牙俐齿的谋反罪人吧!真是煮的熟的鸭子,煮不烂的嘴!” “常风,今日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人证是后军都督石文忠和御马监秉笔张永。他们二人一口咬定,是你和兴王命他们带奋武营去御苑的!” “物证是那张调兵手令。上面有兴王的玺印和你的签字!” “马部堂已经确认过了。玺印的确出自兴王的随身小玺。签字也是你的笔迹。” 常风逐条反驳:“不对吧。石文忠和张永只说,一个受伤的大汉将军自称受我指派前往奋武营。” “他们应该没说过,是我面授机宜,让他们带兵前往御苑的吧?” “如果是有人假冒大汉将军,编造谎言呢?” “至于调兵手令,那就更好解释了。” 李广道:“我倒要听听,你如何解释。” 常风道:“笔迹不是手印,是可以伪造的!不信李公公写下自己的名字。一天内我给你找人伪造个一模一样的签字。” “至于玺印,相比于签字很难伪造。” “可是,你怎么能证明是兴王自己盖上的印?而非有人偷用了他的印?” 常风条理清晰,逐一辩驳。 李广恼羞成怒:“刘次辅、马部堂,你们听听,真是巧舌如簧,伶牙俐齿!” “看来不上大刑他是不会说真的话的!来啊!” 马文升阻止:“李公公,皇上尚未下旨革去常风官职。他现在还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 “给朝廷的从三品武官上刑,尚需要兵部及都督府、三法司堂官的一致首肯。” “更何况是锦衣卫的从三品?得皇上下明旨!” 次辅刘健道:“嗯,马部堂所言有理。我要提醒李公公,内阁值房不是刑堂。” 李广怒道:“难道你们要包庇常风嘛?” 马文升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李公公,我没有包庇任何人。只是就事论事。” 李广又问常风:“那你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常风针锋相对:“我现在是被囚禁的嫌疑犯官,如何能自证清白?” “李公公以前从未管过刑狱,不晓得刑狱惯例。是你要给我定罪。应该由你找出我的罪证!” 这场审讯,李广碰了一鼻子灰。 其余五名审案官无一人支持他,审讯地点又不是在诏狱。他没法刑讯逼供。 无奈之下,他只得让心腹谷大用去请弘治帝旨意,建议对常风用刑。 李广一拍桌子:“将谋反案犯常风先押下去,严加看管!” 萧敬突然走进了值房:“李师弟,我已请了皇上旨意。由御马监少监高凤看押兴王等四人。” 高凤是萧敬的心腹之一。 李广色变:“怎么让高凤看押他们?” 萧敬道:“涉及谋反钦案,我怕他们四人稀里糊涂的死在了宫里。那钦案就成了无头案。” “当然要派个可靠的人看押他们!” 李广心中暗道:不妙。看来给这四人定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萧敬又对常风说:“常风,你放心。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他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常风用感激的目光看了萧敬一眼:“我相信皇上一定会还我一个清白。” 已是入夜。 常风被关在了永寿宫的空房间内。 少监高凤很是善待他。派人给他送了干净的被褥、简单却可口的饭食。 常风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 他虽被困于此,但不是身陷绝境。 如果谋反案是李广一人负责查,那对常风来说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但今日过堂,审案官有六人,包含了内阁三阁老、马文升、刘大夏。有他们在,李广很难肆意妄为。 突然间,常风听到了妹妹常恬的声音。 常恬怒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本郡主你们也敢拦?” 一名小宦官道:“郡主,不是小奴拦您。常爷涉及钦案,有旨意,任何人不得见他!” 常恬道:“那我今日偏要进去找我哥呢?” 门外又传来少监高凤的声音:“郡主。您此刻进去见常爷,不但帮不了他,反而会害了他!” “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说您见常爷是为了传话跟别人串供。” 常风走到窗前,朝着常恬喊:“糖糖,你先回郡主府去。放心,你哥我问心无愧。没人动得了我!” 常恬无奈。只得板着脸,对高凤说:“照顾好我哥!我哥从这儿出去的时候,要是瘦一斤,我便割你一斤肉!” “我说到做到!” 高凤拱手:“郡主放心。我不会让常爷受委屈的。” 常恬悻悻离去。 与此同时,乾清宫大殿。 弘治帝正在批阅奏折。但他的心思不在奏折上。朱批时竟写错了好几个字。 萧敬走了进来:“皇上,马文升求见。” 弘治帝放下朱笔:“来给兴王和常风求情的?” 萧敬微微点头。 弘治帝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马文升进得殿中。 弘治帝道:“次辅刘健已经跟朕禀报过了白天的审讯详情。你就不必再重复一遍了。” 马文升磕头:“禀皇上,臣今夜是来为常风作保的。” 弘治帝正色道:“有谋反嫌疑的人,谁也保不了!” 马文升抬起了头:“皇上,今日御苑的所谓‘兵变’,蹊跷万分,案情复杂。” “臣跟内阁三阁老、刘大夏、李公公,无一人是刑狱断案出身。” “要在三日内查清这件复杂的事,朝中只有一人能办到。” 弘治帝问:“你说的是谁?” 马文升答:“常风。” 弘治帝皱眉:“老卿家,你疯了吧?你让常风自己查自己?” 马文升拱手:“皇上,臣还是那句话,臣愿以全家人头为常风作保!” “依臣看,所谓的御苑兵变,不是谋反,而是栽赃。有人妄图对兴王殿下不利。” “也只有常风这样机敏干练的人,才能在三日内还兴王殿下清白。” 弘治帝沉默不言。 马文升开始历数常风的功绩:“皇上,常风是什么人,您比臣更清楚。” “成化朝时,他为保储屡次犯险,九死一生。” “您登基之后,他智斗庸相、清算奸党、远赴东南与倭寇血战、破获鞑靼秃鹰会阴谋、查清仓场弊案、治理山东水患、远赴贵州推行改土归流、为贤臣洗脱冤屈” “这一桩桩、一件件大功,若无赤胆忠心,哪能办成?” “再说句违礼的话。常风救过皇上您的命、皇后的命。是您和皇后的恩人呐!” “他怎么可能勾结藩王,调兵谋反?” 弘治帝被马文升说动了几分。 不过他并未答应马文升,还常风自由,让常风彻查此事。 毕竟常风跟谋反有关,弘治帝只能慎之又慎。 弘治帝道:“老卿家。你先回去。你的建议,朕会慎重考虑。” 马文升刚走,张皇后来了。 弘治帝问:“菱儿,你怎么来了?你这几日闹春疾,该在坤宁宫安心静养的。” “萧敬,快给皇后看座。” 张皇后道:“臣妾听闻皇上抓了常风。今夜来乾清宫是来给他求情的。” 弘治帝苦笑一声:“给他求情的人真多。” 张皇后道:“皇上,说常风调兵谋反,您信嘛?” 弘治帝道:“朕不全信。但也不能不查。调兵谋反关系到祖宗江山的安危,不是别的事。” 张皇后苦口婆心:“皇上,常风要是对您有二心,以前他有一万个机会谋反!何苦等到今日?” “再有,就算你不全信常风。难道您还不了解您的亲弟弟兴王?” “兴王是有野心的人嘛?” 弘治帝一时语塞。 就在此时,周太皇太后走进了乾清宫大殿。 妻子张皇后、祖母周太皇太后,是弘治帝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一个是他的挚爱。一个在他年幼之时保护了他十一年。 弘治帝连忙下得龙椅,搀住了周太皇太后:“皇祖母,您怎么来了?” 周太皇太后道:“我也是来求情的。你和杬儿都是我的孙子。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们。” “杬儿不可能图谋反叛。他既没那个野心,更没那个手腕。” “至于说杬儿跟常风勾结。那就更不可能了。杬儿难道傻了?去勾结你身边的第一心腹宠臣谋反?” “他就不怕常风转头把事情告诉你嘛?” 兴王大名朱祐杬。周太皇太后一向爱称他为“杬儿”。 今夜张皇后、周太皇太后来乾清宫求情,是刘笑嫣撺掇的。 一听说丈夫被软禁宫中,刘笑嫣立马进宫求了张皇后。 张皇后对义姐言听计从,自然会找弘治帝求情。 刘笑嫣怕张皇后一人求情分量不够。又盯上了周太皇太后。 她在周太皇太后面前只是脸熟而已,称不上多受宠。 于是刘笑嫣找到了最得周太皇太后宠信的人——锦衣卫仵作千户张道士。 周太皇太后笃信道教,张道士是她的座上宾。 宫中甚至一度有流言,说张道士跟周太皇太后不清不楚。 刘笑嫣找了张道士。张道士跟常风袍泽情深,立即入慈宁宫,在周太皇太后面前求情。 弘治帝道:“皇祖母说的是。” 周太皇太后又道:“依我看,能查清此事,还杬儿清白的,只有一人,就是常风!” “你却把他关在了西苑永寿宫那边。这不是将宝剑藏于匣中,帮心怀叵测之人的忙嘛?” 弘治帝道:“皇祖母,孙儿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太皇太后道:“那就好。你是明君,可不要被人蒙骗,做糊涂事啊!我先回慈宁宫了。” 弘治帝将周太皇太后一直搀上了凤舆。 他凝视着小宦官们抬着凤舆,越走越远,一直消失在了夜色中。 午夜时分。 常风躺在被褥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马文升、刘大夏和内阁三阁老他是了解的。 若论治国理政,他们都是国柱大才。 若论查案子,他们恐怕连锦衣卫的一个总旗都比不上。 他很担心,他们斗不过李广。 就在此时,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常风还以为李广派人来制造他畏罪自杀的假象呢。 常风一个鲤鱼打挺,从被褥上站了起来。他紧握着双拳,朝面前的黑影怒吼道:“什么人?” 黑暗中传来了弘治帝的声音:“是朕。” 常风连忙跪倒:“皇上。” 弘治帝道:“萧敬,点燃蜡烛。” 萧敬打着了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这间房子之中,没有任何桌椅板凳。只有铺在地上的被褥。 弘治帝索性直接坐到了被褥上。 弘治帝道:“常风,李广说你跟兴王勾结。另外,李广还说昨夜你把大汉将军的十百户叫到了府里,密谋起事。” 常风一愣:“皇上。昨夜臣是让十百户进了府。但不是谋划反叛,而是商议御苑随扈事宜。” “啊,是臣疏忽了。商议随扈,应该将他们召集到锦衣卫公衙。” 弘治帝道:“今日事发突然。朕不得不先囚禁了你。你不要怨朕。” 常风道:“臣对皇上只有忠心,没有怨恨。” 其实到现在为止,弘治帝对常风还是存有一丝疑虑。 毕竟弘治帝闲置了常风三年,常风说对弘治帝没有任何怨恨是假的。双方对此心照不宣。 弘治帝道:“朕给你一柱香功夫。你给朕说一个放你的理由。” 常风的脑子飞速的转动的。 片刻后,常风条理清晰的说道:“禀皇上。臣的确是被人栽赃。且那人栽赃的手段并不高明。” “若臣真有二心。今日上晌御苑之中只有八百大汉将军护卫,他们都是臣的心腹旧属。弑君谋反何须再调奋武营的兵?那不是多此一举嘛?” “臣若跟兴王勾结谋反。调奋武营也应该是调往京城,控制九门!而非调往御苑!” “栽赃之人制造的这一系列假象,本身就自相矛盾说不通!” 常风的话,彻底点醒了弘治帝。 弘治帝心道:是啊,上晌御苑只有大汉将军随扈。常风要杀朕,命大汉将军杀就是了。 何必兴师动众,再去奋武营调六千兵去御苑?奋武营该去的是九门,控制京师卫戍。 常风继续说道:“禀皇上。至于说臣跟石文忠、张永勾结谋反.真要勾结谋反,哪还会写什么调兵手令?” “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墨吃纸?那不成了欲盖弥彰了?” 弘治帝颔首:“你说的很有道理。” 如果说,在迈入关押常风的房间之前,弘治帝心中对他的猜忌有三分。那现在猜忌一分都不剩了。 弘治帝道:“常风,朕命你查清御苑风波的真相。朕给你三日!” 常风咬了咬牙:“两日!臣只需两日!” 弘治帝笑道:“如此信心十足?” 常风答:“皇上,这场栽赃漏洞百出。幕后黑手不是什么心思缜密之人。查清真相两日足以。” 弘治帝赞叹道:“不愧是朕看重的人。好,你立即出宫,去查这件事。” 常风出了永寿宫,没有回家,而是赶往锦衣卫。他要在锦衣卫中召集人手。 与此同时,锦衣卫大堂灯火通明。 署理东厂督公李广坐在椅子上,谷大用在一旁侍候。 锦衣卫上到指挥使牟斌,下到百户,全部站在大厅中。 李广喝了口茶,冷笑一声:“呵,我知道,你们都是常风的人!” “常风谋反,已被皇上软禁。不日便要审结定案,凌迟处死!” “今后厂卫是我说了算!” “我会宣读一份名单。凡跟谋反案犯常风交好之人,一律革职听参!” “谷大用,念名单!” 谷大用朗声念起名单。从牟斌到王妙心、钱宁、石文义、徐胖子,全部在革职之列。 李广打算在厂卫搞一番大洗牌,把自己的心腹全都塞进锦衣卫。 名单念完后,徐胖子怒道:“李公公,锦衣卫百户以上,凡穿飞鱼服的,都是皇上亲自任命。” “您老有什么权力把我们都革了?” 李广瞪了徐胖子一眼:“凭什么?就凭皇上命我署理东厂督公!” “别打量着你是定国公世子,就敢跟我横眉毛竖眼睛的!” “这不是永乐朝那阵了。定国公府早就没有当初的权势!” 徐胖子骂了一声:“艸!” 李广火了:“你艸谁呢?狗胆包天的东西,竟敢对东厂督公出言不逊!来啊,抓起来打二十板子!” 徐胖子是个暴脾气,他怒道:“李广,我艸你娘!有种你今日弄死我,让定国公一脉绝后!” 李广被徐胖子气得浑身发抖:“造反啦!徐光祚是常风的同党!给我抓起来!” 就在此时,大堂中响起一声爆喝:“谁敢抓定国公世子?!” 常风大步走进了大堂。 李广目瞪口呆:“常,常风越狱!快给我抓起来!” 常风正色道:“李公公错了。是皇上放我出来的!皇上口谕!” “口谕”二字一出,大堂内“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李广跟谷大用却杵在原地不动。 常风道:“我宣皇上口谕,李公公、谷公公岿然不动。难道你们要造反嘛?” 李广和谷大用无奈,只得跪倒。 常风道:“皇上口谕,命常风彻查御苑兵变之事!钦此!” 徐胖子带头高呼一声:“遵旨!” 众人齐声道:“尊旨!” 李广站起身:“常风,你别是假传圣旨吧?” 常风冷笑一声:“呵,是不是假传圣旨,李公公可以入宫向皇上求证。” “若我信口开河,愿被你抓起来,随便上刑!” 李广的眉毛皱成了“八”字:“我谅你也不敢。” 常风道:“刚才李公公说要革他们的职?理由是他们与谋反之人交好?” “如今皇上已经命我彻查此事。说明皇上已经认可,我从未参与谋反。那李公公革他们职的理由就不成立。” “诸位弟兄,你们要好好当差。为皇上效力。将京城内一切图谋不轨之人碎尸万段!” 说道“碎尸万段”四个字时,常风咬牙切齿。 李广感觉身上汗毛倒竖。 常风道:“徐光祚,钱宁、石文义,跟我去值房。” 徐胖子大摇大摆的走到了李广面前。故意歪起大嘴,冷哼一声:“哼!” 李广气得脸色煞白:“你?” 常风道:“徐光祚,你怎么能对李公公不敬呢?他如今可是署理东厂督公,咱们的东家!” 徐胖子跟常风一唱一和:“怕就怕有些人大印还没捂热乎,脑袋已经丢了!” 徐胖子、钱宁、石文义三人,跟着常风来到了同知值房。 常风道:“有人要断我的生路。这回,我得让他脑袋搬家!” 徐胖子附和:“没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回不整死那人,那人以后还会闹幺蛾子!” (本章完) 第203章 夜审(五千字章) 常风又要开始连夜查案了。 徐胖子问:“常爷,你说吧,怎么查?” 常风道:“查案就像是解一团乱麻。首先要找出线头。” “胖子,你跟我一起办事十几年了。考考你,这桩案子的线头是什么?” 徐胖子仔细思索一番后说:“那个满嘴谎话的大汉将军一准是冒充的。此刻要么被人灭了口,要么远走高飞了。” “他不算线头。” “现在唯一可以顺藤摸瓜的线头,是那张伪造的调兵手令!” 常风竖起了大拇指:“世子爷高明!咱们可以从调兵手令入手查起。” 钱宁道:“那张调兵手令应该还在李广手里。咱们管他要,他是不会给的。” 常风道:“明日我会请旨,让皇上命令李广,将调兵手令这件关键物证移交给咱们。” 徐胖子问:“那咱们今晚就先歇了?” 常风摆摆手:“不。事情紧急。得连夜入手查。省得李广杀人灭口。” “调兵令虽不在咱们手中,咱们却能确定一点。经马文升马老部堂勘验,调兵令上的兴王小印是真的。” “咱们现在要查,兴王身边的哪些宫女宦官能够接触到小印。又是谁偷用了兴王小印。” “找到了偷用小印的人,便能顺藤摸瓜。” 徐胖子有些头大:“怎么查啊?兴王如今被软禁在宫里。咱们去找兴王问询?” 常风摆摆手:“兴王不要轻易去见。否则居心叵测的人会说我跟兴王串供。” “别忘了,兴王妃是是咱们锦衣卫的人!走,去兴王府!” 大明亲王、郡王出京就藩前,在京中皆有王府。 就藩后,入京朝贡期间皆居住于旧王府。 常风召集起卫中最忠诚于他的百名土家汉子,跟徐胖子、钱宁、石文义浩浩荡荡来到了兴王府。 兴王白天出了事,蒋妃自然睡不着。 听闻常风来了,蒋妃如同得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来到客厅见常风等人。 蒋妃道:“常同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殿下早晨走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他兵变谋反?直接扣在宫里不让回王府了!” 常风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蒋妃听后大怒:“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构陷皇上的亲弟弟?!” 常风道:“王妃放心。臣一定查出幕后主使,让他得到该有的惩罚。” “现在事情的关键,是查出谁偷用了殿下的小印。” “劳烦王妃把殿下前日回京后,能够接触到他随身小印的侍女、宦官列个名单。” “我们一一询问。” 皇帝的玉玺不止一颗。譬如唐代玉玺有八颗,称为八宝,北宋建国后有九宝,宋室南渡后有十一宝。 大明皇帝玉玺有十七宝。后世嘉靖帝增加为二十四宝。 亲王的金印同样不止一颗。共有九宝,用途各有不同。 其中一颗最小的随身小印,类似于秦汉印,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随身放在腰间的绶囊内。 蒋妃点点头:“成!让陆松也过来。跟我一起想。” 蒋妃和陆松不愧是根红苗正的锦衣卫子女,心思缜密。 他们写了一份名单。兴王回京之后,能够接触到他随身小印的一共有八人。 三个是早晨服侍兴王更衣的小宦官,分别名叫德安、德奎、德炳。 一个是兴王的通房侍女,三十六岁,名叫翠娘。 一个是负责擦拭小印的王府掌印监丞,名叫冯劳。 一个是兴王的贴身宠宦,黄有禄。 另外两人,就是蒋妃和陆松了。 常风让六人来到了王府大厅前。准备一一问话。同时让蒋妃和陆松回避。 进来的第一个人,是通房侍女翠娘。 古时侍女地位低下,凡带“通房”、“暖床”字眼的,都是主人发泄的工具。 三十六岁的翠娘便是。 兴王有疾,不易鹤立。需妇人以绛唇辅之,方能成事。 蒋妃家教甚严,说白了就是保守。总觉那样做太腌臜。 这个时候,就需要通房侍女的帮助。让王妃和兴王能够顺利成事,为小宗开枝散叶,生下嫡长。 这种隐事,记录在锦衣卫的甲等秘档之中。 徐胖子上次看到秘档中的兴王隐事,还跟常风打趣了一番。 翠娘来到了常风等人面前。 常风心中暗道:好一个风韵熟娘啊!又沟沟又丢丢,美得冒泡。怪不得能担任通房侍女的重责。 常风问翠娘:“你叫翠娘?” 翠娘声音如棉似夹:“回大人。是。” 常风又问:“可曾婚配?” 翠娘苦笑一声:“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婚配?” 翠娘的身份很是尴尬。说她是兴王的女人吧,绝对算不上。只是一个奴婢而已。 说她不是兴王的女人吧。她的差事又是辅王鹤立。 常风问:“你前日夜里,进过殿下和王妃的寝室?” 翠娘答:“是。殿下坐船长途跋涉。船上颠簸,殿下头晕,一直单独住在船舱中。一个半月没用得上我。” “上岸来了王府,殿下才能跟王妃同房。” 蒋妃召集六人时说过,让他们对锦衣卫的常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翠娘比较实诚,连兴王的隐事都说了出来。 常风多年办案,审讯技巧已臻于化境。 他问翠娘:“你至今未婚配,恨不恨这鸟笼一番的王府?” 翠娘没有说话。眼神中透出幽怨。 常风道:“我若是你,一定恨得咬牙切齿。” 翠娘叹了声:“唉,恨又有何用?这都是命!” 常风吩咐土家百户巴沙:“把那个叫西朗的校尉叫进来。就那个长得一表人才的那个。” 不多时,一个俊朗的土家男儿走了进来。这人名叫西朗,二十岁,是锦衣卫的百名土家族人中,公认的最高大英俊者。 可惜他不是汉人。不然大家闺秀来提亲的会踏破门槛。 常风指了指西朗,问翠娘:“你觉得这后生长得如何?” 翠娘看了一眼西朗,眼里仿佛能喷出火,完全是那种看一眼拔不动腿儿的状态。 常风尴尬的咳嗽了声:“说啊,你觉得他长得如何?” 翠娘答:“他长得任何女人见到他都会多看几眼。” 常风道:“我跟王妃打声招呼,放你出府。再给你做个媒,让你嫁给他,如何?” 西朗一愣:“常爷.” 百户巴沙呵斥西朗:“少废话!” 翠娘的脸上浮现两朵红晕:“全凭大人做主。” 常风又道:“我不仅给你保媒!再送北城独门独户四合院一座。另外给你一千两银子,就当是嫁妆,如何?” 翠娘直接跪倒在地:“大人,您是我的大恩人呐!我给您供长生牌位,天天给您烧香!” 常风笑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翠娘姐姐,我帮了你,你也得帮帮我。” 翠娘心中疑惑:难道这位常大人也有鹤立不易之疾? 翠娘问:“大人让我怎么帮?” 常风答:“很简单。我知道,有人指使你偷用兴王殿下的随身小印。” “昨夜你帮殿下和王妃同房后,退出床笫,拉上帘子。偷偷在旁边的衣帽架子上拿了小印” “你只需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便是!我只需要一个名字!” “你说出了这个名字,便能成为俊朗后生的妻子。在京城过上富裕的日子。” 常风这是典型的诱供、诈供相结合。 这是审讯技巧之一。审讯者会对受审者说:我知道你犯了罪,做了某某事。只要你供出来,我给你多少多少好处。 其实,审讯者并不能确定受审者是否真的犯过罪。 翠娘听了常风的话,目瞪口呆。 她目不转睛的直视着常风:“大人,冤枉啊!我从未偷用过殿下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名字告诉您!” 在翠娘说这话的时候,常风一直看着翠娘的眼睛,留意着她的肢体动作。 这亦是历代锦衣卫积累下来的审讯技巧。一个人在说谎话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眨眼,转动眼珠。 手上也会有多余的动作遮掩。 翠娘的反应,是一个无罪之人被冤枉后的正常反应。 常风冷笑一声:“那就没办法了!你不说实话。我只能将你就地正法!” “俊朗后生没了!独门独院四合院没了!连命都会没!” 徐胖子跟常风搭伙办案十几年,配合默契。他立马抽出了绣春刀,横在了翠娘的脖子上。 徐胖子问:“常爷,这么美的一张脸,抹了脖子溅上血未免可惜。” 翠娘浑身发抖。常风闻到了一股子腥臊之气,她吓得直接溺了。 翠娘痛哭流涕:“大人,您不要冤枉好人啊!我巴不得真干过对不起殿下的事,招出来受您的赏,嫁给这俊后生呢。” 常风给徐胖子使了个眼色。 徐胖子收起了绣春刀。 常风道:“罢了。看来你真是冤枉的。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翠娘擦着眼泪:“大人明镜高悬!那个那个” 常风问:“还有事嘛?” 翠娘道:“您说的还作数么?我跟这位小哥的婚事?” 常风尴尬的一笑:“啊,这个事情啊,得从长计议。你先下去等信儿吧。” 翠娘立时换了一副面孔,春风拂面一般:“小女子全凭大人做主!若能嫁给这俊后生,一定.” 钱宁不耐烦的撵人:“常爷让你先下去等信儿。你别在这儿磨磨蹭蹭。” 翠娘连声称是,退了下去。 对于这样一个绝望的妇人来说,大人物的一句话可能就是她未来的希望。 翠娘走后。徐胖子问:“这女人的嫌疑排除了?” 常风微微点头:“不会是她。她苦命啊!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我递给她一根竹竿,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抓住。” “美男计加上四合院、嫁妆利诱,再加上以刀锋相逼。她的反应不像是在欺骗我。” 徐胖子感叹道:“可惜了这个妙人儿了。” 常风打趣:“怎么,你看上了?我跟王妃说一声?” 徐胖子连连摆手:“我哪敢啊。那可是伺候藩王的女人。” 常风又道:“让王府掌印监丞冯劳进来。” 三十多岁的冯劳走了进来。 见到常风,冯劳倒头就跪:“干爷爷!” 常风惊讶:“冯公公,你别乱认亲啊。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干爷爷?” 冯劳笑道:“我在宫中辈分低,怀恩老内相在时,我是他的耷拉孙。您是老内相的干孙,我自然该称您为干爷爷。” 常风道:“要这么说,咱们的关系很近。” 冯劳点头:“何止是近啊!当初我随殿下去安陆州就藩,还是刘瑾刘公公在皇后面前举荐。” “您是刘公公的恩人。刘公公又是我的恩人!” 常风正色道:“既是我的干孙。我就有话直说了。你为何要偷用兴王殿下的小印?” 冯劳目瞪口呆:“偷用殿下小印?那是杀头之罪啊!我怎么敢?” 常风板起面孔:“别以为我不知道!” 冯劳惊讶:“我用尿洗金印的事,干爷爷您知道了?” 常风皱眉:“用尿洗金子?什么跟什么啊!” 冯劳如实招来。 他的官职是王府掌印监丞。兴王的九颗金印,都是他负责清洗。 清洗金印,一般是用淘米水。 但铸造兴王金印时,弘治帝刚刚登基不久,大幅缩减工部造办处的经费。 故兴王九颗金印的成色不足,经常“包浆”。用后世科学解释,含有杂质的黄金制品表面容易出现氧化的状况。 包浆光用淘米水,是洗不干净的。 冯劳从安陆州一个老金匠那里得知,对付包浆,最好的法子就是在淘米水中加一泡尿。 于是冯劳照做。兴王的金印,颗颗被他保养的金光灿灿。 但用尿清洗金印,传出去是大逆不道。 冯劳还以为常风知晓了此事,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呢。 听完了冯劳的供述,常风哭笑不得。 常风道:“我对尿不尿的不感兴趣!我只知道,你偷用了殿下的随身小印。” “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看在老内相在天之灵的面子上,我保你平安无事。” 冯劳的眉头皱成了八字:“干爷爷,您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啊!” “我在王府里兢兢业业,颇得殿下赏识。殿下还说朝贡结束后就升我为王府的副管事牌子呢!” “我就差俩月,就能跻身太监行列了!” “我又没被糊涂油脂蒙了心,为何要在升太监的关键时刻,做对不起殿下的事?” 每一个宦官,都有一个成为太监的梦想。 跻身“太监”之列,是宦官们的毕生追求。 冯劳在王府之中,一向恪尽职守。唯一做过的亏心事,就是拿尿兑淘米水清洗金印。 常风凝视着冯劳。在冯劳的眼睛里,他没有看到欺骗,只有真诚。 常风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冯劳面露尴尬的神色:“那个.孙子拿尿洗金印的事?” 常风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哦对了,城北有家赤诚金铺。里面有两位金匠是工部宝泉局出来的老人儿。” “对付金印包浆,你可以请教请教他们。以后可别再用那腌臜物了。” 冯劳拱手:“是!” 冯劳走后,徐胖子道:“我看你的干孙子不像是撒谎。” 常风点点头:“嗯。一个马上要升太监的宦官,没必要节外生枝,帮着外人栽赃兴王。” “把那三个负责给兴王更衣的小宦官,一并叫进来吧。” 德安、德奎、德炳走了进来。这三个人都是十二三岁左右。 三人一进门,常风便对徐胖子说:“把他们三个拉下去,砍了吧!” 三人一听这话,吓得呆若木鸡。片刻后开始痛哭流涕。 德安道:“大人,我不该偷看翠娘姐姐洗澡。让她撞见之后,被她叫进房里,给她扮了一宿小丈夫!” “饶命啊大人!” 德奎道:“大人。我就偷过一回啊!我娘写信说我爹病了,家里急等用钱。我才偷了殿下一个云锦荷包,稍出宫去换了三十两银子.” “大人要杀我,我认了。千万别追究我爹娘!” 德炳道:“我不该往林侧妃喝的茶里拌鼻涕。我该死!林侧妃是主子,我挨了她的耳光,是受赏!我不该报复!” 徐胖子听完这三个家伙的哭诉,笑得不行:“看不出。你们三人个个做了亏心事!” “扮小丈夫?你又没那东西,怎么扮啊?” 德安吐了下舌头:“用这个扮。” 常风道:“我不关心你们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我问你们,是谁指使你们偷用殿下随身小印的?” 三人连声否认:“我们没有啊大人!” “我们要是干了这事儿,天打五雷轰!” 常风道:“看来你们三个不打是不会说实话的!来啊,拿下,给我用刀鞘打他们的屁股!” 五大三粗的力士们一拥而上,按倒三个小宦官,拿起刀鞘就往他们屁股上打去。 他们本身就犯了事。常风属于是替兴王府执行府规了。 每人打了二十几下,三人都已皮开肉绽,活活疼得晕了过去。 常风一挥手:“停刑,用凉水把他们泼醒!” “咵,咵,咵”。三盆凉水当头浇下。三人醒了过来。 常风道:“我该打你们每人一百刀鞘的。现在只打了二十。剩下的八十打不打,要看你们说不说实话!” “告诉我,是谁指使你们偷用殿下的随身小印?” (本章完) 第204章 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九千五百字章) 德安、德奎、德炳被凉水泼醒,嗷嗷嗷哭个不停。 常风怒道:“不说实话,我不止打烂你们的屁股,还要打断你们的腿!” 德安哭诉道:“大人,我们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我除了给翠娘姐姐扮小丈夫,就再没干过别的亏心事!” 德奎刚被泼醒,又被常风吓晕了过去。 德炳赌咒发誓:“我们要是动过殿下的随身小印,就让老天爷打雷劈死我们!” 常风判断,这三个少年亦不是偷用小印者。 他吩咐巴沙:“把他们三个搀下去。让王府的医官给他们治伤。”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没有审问了。兴王最信任的太监,王府管事牌子,马有禄。 五十多岁的马有禄走了进来。 马有禄跟杭州商会会首同名,但不是同一个人。 马有禄在宫中太监中资历很深。汪直当权时,颇为看中他。成化九年,他曾外放陕甘,做过一任镇守太监。 成化十二年,朱祐杬出生。司礼监为朱祐杬挑选大伴儿。 恰逢马有禄回京,机缘巧合,他竟被挑中,当了朱祐杬的大伴儿。 他鞍前马后伺候兴王朱祐杬已有二十多年之久。 他一进大厅,便质问常风:“哪个乌龟王八蛋,敢栽赃殿下兵变谋反?” 常风反问:“马公公,您怎么知道兴王被人栽赃?” 马有禄怒道:“我当了这么多年差,在宫里是有人脉的!” “殿下陪皇上外出射猎。傍晚未归。王妃派我进宫打听,才知殿下被栽赃了!” 常风计上心来,开始套马有禄的话:“马公公如何断定是栽赃,而非” 马有禄当即打断了常风:“姓常的,难道你怀疑殿下真的兵变谋反?” “我撕烂伱个嘴的!别打量着你这些年受宠,就可以凭空污蔑大明的亲王!” 常风连忙道:“马公公稍安勿躁。” 马有禄脾气火爆,指着常风大骂:“我去你娘勒戈壁!你不去抓栽赃殿下的人。反在这儿质疑兴王对皇上的忠诚。让我怎么稍安勿躁?” 常风看得出,马有禄是动了真怒。他太阳穴的青筋都已暴起。 常风道:“马公公,是这么回事。有人偷用了殿下的随身小印。伪造了一份调兵令。” “这两日,能够接触到殿下随身小印的人,只有八人。其中七人的嫌疑已经排除了。” “只剩下一人.” 马有禄愕然:“你是怀疑我?” 常风道:“马公公不要在意。我是例行排查。这也是为了早些为殿下洗脱冤屈。” 马有禄情绪失控:“我自三十岁起就照顾殿下的饮食起居。到今年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 “我怎么可能背叛殿下?” “不是我吹嘘!弘治七年,皇上想让我进司礼监。我却甘愿随殿下去安陆州就藩,当一个没有实权的王府管事牌子!” “为了殿下,高位我都可以不要!” 有的人,你可以问候他祖宗八代,但不可以质疑他的忠诚。 马有禄就是这样的人。他患有严重的躁郁之症。 猛然间,马有禄从巴沙腰间抢抽出了腰刀,双手反握着刀柄,刀尖儿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马有禄正色道:“为了帮你赶紧排除无辜之人,找出背叛兴王的王八蛋。我愿以死明志,证明自己的清白!” 常风大喊一声:“马公公不要!” 马有禄猛的一用力。将刀尖扎向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巴沙伸出手,用手生生抓住了刀刃。 一瞬间,巴沙的手上鲜血直流。 徐胖子反应过来,上前夺下了马有禄手中的刀:“马公公,你这又是何必呢!” 常风亦道:“马公公,我只是照例问询。并没有半点儿怀疑您的意思。” 嘴上这么说,常风心中却暗道:这马有禄怎么跟脑子有病一样?这样一个疯子,怎么能日日随侍兴王左右? 常风废了一番口舌,好容易安抚住了马有禄。让他离开了大厅。 常风问九夫人的族人巴沙:“老巴,没事儿吧?” 巴沙从皂服下摆上撕下了一块布,包扎了伤口:“皮肉伤,不碍事。常爷,我看马有禄不像是偷用小印的人。” 常风问:“哦?何以见得?” 巴沙答:“他刚才拿刀捅自己的力道很大,是求死的力道。” 徐胖子插话:“这就怪了。能接触到小印的就这么几个人。全都被你一一排除了。” “难不成小印是自己长了翅膀,飞到那张伪造的调兵令上的?” 常风道:“全都排除了?不对吧。一共有八个人,咱们只排除了六个人啊!” 徐胖子惊讶:“你该不会怀疑王妃和陆松吧?他俩可是咱们锦衣卫的自家人!” 常风压低声音:“赵向佛是不是锦衣卫的自家人?” 徐胖子语塞。 常风道:“去请王妃和陆典仗过来吧。” 不多时,蒋妃和陆松进了大厅。 蒋妃问:“查出是谁勾结外人,陷害殿下了嘛?” 常风微微摇头:“那六人,几乎都可以排除嫌疑。” 蒋妃惊讶:“啊?可是能接触到小印的就他们六个啊。” 陆松却从常风的话音中听出了端倪。他提醒蒋妃:“王妃,还有两人。您和属下。” 蒋妃皱眉:“常同知,按锦衣卫的辈分,我该称你一声常大哥。你怀疑我和陆松?” 常风没有说话。他违礼直视着蒋妃的眼睛。 片刻后,他又转头望向了陆松。 常风的眼神仿佛在说:只剩下你们两个嫌疑人了。到底是谁,你们自己招吧。 常风忽然发现陆松的眼神躲闪。 他朝陆松笑了笑:“陆典仗,你有事瞒着我!” 陆松的头上冒出了虚汗。 徐胖子一声暴喝:“大胆!当初常爷选派你到兴王爷身边,是保护兴王爷的!” “你竟吃里扒外,勾结外人陷害兴王爷!” “你这是内鬼行径!按锦衣卫的家规,该上竹刑节节高!” 陆松“噗通”跪倒在地:“我是有事瞒着王妃和诸位上官。” “殿下不让我把这件事外传!” “其实能够接触到小印的,还有一人!” 常风问:“谁?” 陆松道:“请王妃和徐世子、钱佥事、石镇抚使、巴百户回避。我只能说给常爷一人听。” 徐胖子道:“你难道想诓骗我们出去,刺杀常爷?” 陆松苦笑一声:“这事涉及殿下的难言之隐!我不能将殿下的难言之隐公之于众!” 常风坐到大厅上首的椅子上,将马文升送的可连发三箭的蝎子弩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常风道:“你们先下去。放心,他吃不了我。” 常风距陆松二十步。 若陆松真要刺杀常风,这么远的距离,他还未得手恐就被蝎子弩射死。 蒋妃道:“走,咱们先下去。” 众人离开后,常风道:“陆松,说吧。殿下有何难言之隐。第九个能接触到小印的人又是谁?” 陆松答:“一个四十岁的妇人。” 陆松讲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成化末年,先皇四子朱祐杬受封兴王。 周太皇太后亲自挑选了一批宫女,服侍朱祐杬。 其中有一名宫女,二十九岁,名叫林盼儿。 过了两年,兴王已成少年。青春懵懂,血气方刚。 他继承了父皇成化帝的光荣传统。爱上了大自己十七岁的女人林盼儿。 某日深夜,他将林盼儿诓骗到僻静处用强,林盼儿半推半就,二人偷试一番。一个做了真正的女人,一个做了真正的男儿。 弘治七年,兴王选妃。三十六岁的林盼儿自然进不了候选名单,当不了兴王殿下名义上的女人。 兴王大婚后,就藩安陆州。 林盼儿因年龄大了,不配随行。被发出宫,配给了顺天府的一个捕快做妻。 这几年兴王屡屡派人,回京给林盼儿送银钱。 此番兴王回京后,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好姐姐林盼儿。即便林盼儿已经是四旬妇人,他也毫不嫌弃。 于是乎,在回京当晚赐宴结束后,他没有直接回兴王府。 兴王在王辇内换上了便服,只带了心腹陆松。前往一家客栈的上房与林盼儿相会,温存了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中。陆松一直侍立在卧房外。 兴王是不是跟普通男人一样,事罢爱小憩,陆松不知道。 林盼儿有没有趁兴王小憩,偷偷打开装小印的绶囊,他亦不知道。 常风听完了陆松的讲述,一拍桌子:“你怎么不早说?” 陆松道:“常爷,殿下与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在客栈里媾合。若传了出去,于殿下名声不利。” “故而轻易我是说不得的。” 常风起身:“罢了。此事我不再追究你。” 已经得到了线索,自然要顺着线索往下查。 半个时辰后,城南的一座大杂院。 上百名骑士纵马来到大杂院前。领头的自然是常风。 大杂院的门上了门栓。校尉西朗翻过墙去,打开了门栓。众人涌入大杂院。 这座大杂院,居住的都是顺天府的捕快、衙役。一共有四户。 其中一名衙役听到了响动,朝着院外喊:“哪路的蟊贼,敢在夜里偷我们大杂院?知不知道这大杂院是顺天府的官差们住的?” 徐胖子高喊一声:“锦衣卫办案!都给我出来!” 四户人家连忙点了灯。四个家主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常风问:“谁的妻子姓林,本名林盼儿。是宫里出来的?” 一名捕快拱手:“回上差。您说的是我的妻子。” 常风问:“哦?你叫什么?什么职位?” 捕快答:“小的周瑞。在顺天府捕房当二等快手。” 常风又问:“哦?家里几口人?” 周捕快答:“小的、贱内,还有两个孩子。” 常风没有再问。他进了周捕快居住的东屋,将两个孩子赶来出来,审讯林盼儿。 常风打眼一看,这林盼儿果然徐娘半老,很有美熟媚韵。论韵味不亚于通房侍女翠娘。 怪不得兴王舞勺之年就把她给. 常风没跟她废话,直接爆呵一声:“谁指使你偷用了兴王小印!不说,你丈夫,你的两个孩子都得陪着你死!” 林盼儿惊恐的看着常风。 常风直接命令徐胖子:“去,先把她的两个儿子扔井里。” 林盼儿连忙扑倒在常风面前,用手搂着常风的脚踝:“大人饶命,我说,我都说。只求您放我的两个儿子。” 常风道:“名字!我需要一个名字!谁指使你的?” 林盼儿答:“顺天府捕房捕头,赵四虎。” 常风道:“说仔细些。你为何要帮赵四虎,偷用兴王小印。” 林盼儿答:“大人。我也是没办法啊!殿下派人给我送银钱的事,不知怎得,让赵四虎知道了。” “兴王入京的前一日,赵四虎突然找到了我。” “他告诉我,他知晓我跟殿下的关系。若他公之于众,蒋妃会杀我全家。” “然后他要挟我,让我找机会偷用殿下的小印,盖在一张白纸上。若事情做成,他就会守口如瓶。” 常风自言:“原来是这样。赵四虎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徐胖子在一旁道:“咳!不就是李广拉拢的那批专办秘密差事的人里的骨干嘛?” 李广一直有一个梦想,重开西厂,担任西厂督公。成为第二个汪直。 这些年,李广一直撺掇弘治帝下旨重设西厂,制衡东厂、锦衣卫。 弘治帝已经被他说动了。有重设西厂之意。命李广暗中筹备。 李广自然要在京中网罗一批专办秘密差事的人。 刑部督捕司的密探;顺天府的捕快,都是合用的人选。 顺天府捕头赵四虎就在李广拟定的西厂番役名单当中。 西厂虽尚未建立,赵四虎这批人却已经投靠了李广。在原衙门里替李广搜集情报、办密差。 只等弘治帝重开西厂的旨意一下,他们便正式转任西厂。 此事东厂和锦衣卫是知晓的。为防止李广坐大,跟老厂卫分庭抗礼。锦衣卫对这批人进行了监视。 常风一拍脑瓜:“原来是他啊!我说名字耳熟呢!” 徐胖子兴奋的说:“嘿。这下咱们能搂草打兔子。不光为兴王洗脱冤屈,还能办了李广那厮!妙哉啊!” 常风跑环式办案,继续进行! 寅时,众人来到了顺天府捕头赵四虎的四合院前。 为防赵四虎逃跑,常风先让人将四合院围了起来。 随后还是老法子,翻墙开门栓。 一柱香功夫后,一脸络腮胡的赵四虎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道:“赵四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栽赃藩王!” 赵四虎见到满院子的锦衣卫,竟丝毫不慌张:“是锦衣卫的常爷啊。您以前去顺天府办事,我见过您。” “我是司礼监李公公的人。您无权抓我。” 常风“扑哧”笑出了声:“我无权抓你?好大的口气!三品大员,锦衣卫都说抓就抓,说上刑就上刑,说杀就杀!” “一个没品级的捕头,也敢在我面前充大?” 赵四虎道:“锦衣卫再大,也大不过司礼监!且常爷是知道的,用不了多久,西厂就会重开!到那时,我就是西厂的理刑百户。” “西厂是监管东厂和锦衣卫的!” 常风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跟赵四虎废话。 他直接对钱宁说:“上大记性恢复术!” 钉子钉脚板,伤口撒盐;老虎凳;弹琵琶。 三样大刑一上,赵四虎直接变成了赵四喵。 他恨不能将小时候偷过谁家的针,偷看过谁家的寡妇洗澡都招出来。 赵四虎供认,是李广命他想法子在一张白纸上盖上兴王的小印。 事有凑巧。赵四虎这半年一直在为李广四处搜集情报。 他知道,自己手下捕快周瑞家的女人林盼儿,跟兴王有染。 于是他威逼林盼儿,跟兴王温存之后,趁兴王昏睡,偷用了兴王的小印。 石文义写完了口供,赵四虎签字,画了押。 有了这份口供,李广的脑袋恐要不保! 常风又命钱宁回了一趟锦衣卫,将官员密档中,凡涉及给李广送“黄米”、“白米”的事全都整理到一起。 这场锦衣卫第一闲人跟司礼监红人之间的争斗,既决胜负,也决生死。 黎明早朝之前,常风进了一趟宫。 弘治帝已经起身,小宦官们帮他换好了龙袍。他正在龙椅上闭目养神,等待着前往奉天门上早朝。 萧敬道:“禀皇上,常风求见。” 弘治帝一愣:“这么早?难道是兵变谋反的事情查清楚了?让他进来。” 常风见到弘治帝,倒头便拜:“禀皇上,栽赃案已水落石出。” 弘治帝感叹:“天呐!还是你常风办事得力!朕给了你两日期限。你用了不到五个时辰就查清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风答:“司礼监秉笔李广,命人偷用兴王小印,伪造调兵令,栽赃兴王谋反!” 说完常风奉上了林盼儿、赵四虎的供状。 弘治帝脸上阴晴不定,一言不发。 常风道:“皇上,李广罪大恶极,竟敢栽赃藩王!应立即抓捕。” 弘治帝意味深长的说:“司礼监的秉笔,皇后的心腹,说抓就抓。不太好吧?” 常风皱眉,心中暗道:难道皇上要回护李广? 于是常风忙不迭的给李广加料:“禀皇上。李广今日敢伪造调兵令,栽赃藩王。明日就敢真调兵谋反!” 弘治帝却道:“言过其实了吧。” 言过其实四个字一出,常风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皇上这一回真的要包庇李广? 弘治帝又说了一句话:“司礼监的掌印、秉笔,都是朕的心腹啊!” 常风仔细琢磨着弘治帝的话。 官场、宫廷十几年的历练,让他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 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李广嚣张跋扈,胆大妄为,贪佞成性,是因为这几年权势太大。 李广的权势是谁给的?无非是弘治大皇帝。 如果弘治大皇帝重用的心腹太监,胆大妄为到栽赃藩王。写入史书,史书会评价弘治大皇帝是明君还是昏君? 大明弘治大皇帝,最注重名声! 弘治帝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做下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不惩处是不行的。” “怎么惩处,以什么理由惩处,你好好想想。” 常风拱手:“是,皇上。臣先告退。” 走出乾清宫,常风心中了然。弘治帝对李广起了杀心。但用什么理由杀李广,就大有学问了! 既不能让李广逍遥法外,又不能损害弘治大皇帝的名声。 两刻功夫后,御门早朝。 李广的党羽,刑部给事中王禅云出班:“禀皇上,兴王与常风、石文忠、张永勾结,调兵围御苑,图谋不轨、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谋反是不赦之罪。应立即革除兴王王爵。将常风、石文忠、张永革职下狱。审明案情后,明正典刑。” “循旧例,谋反案应由厂卫负责侦讯。” “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天官马文升、夏官刘大夏,平日与常风私交甚笃,应回避此案!” 李广现在暂管厂卫,王禅云所奏,等于是在说:皇上您应该把此案交给李广单独负责。 李广心中暗喜:还是文人有脑子啊!我怎么忘了,大明刑律中有严格的回避制度。 那五人跟常风关系好,自然该回避! 审案官从六人变成了我一人。事情就好办了!我弄死常风如把鸡蛋摇散黄一般容易。 常风此刻陷入了纠结。拿出证据,证明是李广栽赃,则有损皇上圣名。 不拿出证据,自己跟兴王等人,又会继续蒙受不白之冤。 这真是个无解的难题! 万万没想到,弘治帝帮常风解了难题! 弘治帝微微一笑:“王卿,你所说的御苑兵变谋反,朕怎么不知道啊?” 此言一出,李广的党羽们个个呆若木鸡。 李广道:“皇上,昨日” 弘治帝挥了下手,打断了李广:“你是说昨日奋武营的骑兵去御苑的事?” “哦,是朕授意兴王和常风调的兵!朕看大汉将军们最近疏于训练,不善骑射。怕放跑了一头白毛老狼。” “朕让他们调奋武骑兵围猎白毛老狼。” 李广说兴王、常风谋反,是因为他们“私自调兵”。 现在弘治帝说调兵是他授意的,那就不是“私自”。 谋反也就不成立! 李广目瞪口呆:好家伙。皇上这是在耍无赖! 地痞流氓耍无赖有得治,皇帝耍无赖没治! 出班参劾的王禅云像一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弘治帝微微一笑:“都是误会啊!兴王、常风、石文忠、张永无罪。” “哦对了,昨日钱能身体微恙,朕让李广署理了东厂提督太监一职。” “钱能吃了太医开的药,已经痊愈了。自此刻起,恢复钱能东厂提督之职。” 弘治帝瞥了萧敬一眼。 萧敬心领神会,高声道:“无事散朝!” 众臣散去,李广站在空荡荡奉天门前广庭,一言不发。 常风走到了李广面前:“李公公,你准备好了嘛?” 李广问:“准备好什么?” 常风微微一笑:“准备好死了嘛?” 李广走坟地哼小曲,给自己壮胆:“我为何要准备死?我是皇后娘娘的第一心腹,司礼监的秉笔!” “谁敢让我死?谁能让我死?” 常风指了指自己:“我敢让你死。我能让你死!” 说完这话,常风大步离开了前广庭。 回到锦衣卫后,钱宁将厚厚一摞纸放到了常风面前。 钱宁道:“真是不统算不知道。一统算吓一跳。光咱们锦衣卫掌握的,百官给李广送的贿赂,加起来便有白银二十一万两,黄金九千两。” “若加上咱们没掌握的将是个惊天的数字。” 常风仔细翻了翻那一摞纸,随后吩咐钱宁:“烧掉。” 钱宁一愣:“烧掉?常爷,李广想要您的命。您不以牙还牙?” “放过李广,如纵虎归山啊!” 常风耐心的解释:“钱老弟,你自己看看行贿的名单。” “这些年,李广颇为受宠,势力很大。给他行贿的,有公、侯、伯、都督、总兵、尚书、侍郎、都御史、督抚、知府。” “李广做寿,就连内阁的三阁老都礼节性的送上了贺银。” “要追查受贿的李广,就要追查行贿的勋贵、百官。” “这些人里,有一大批是皇上倚重的人。难道你要逼着皇上兴起大案,让弘治朝发生瓜蔓抄?” “皇上重用的心腹宦官,收受了皇上重用的官员,天文数字一般的贿赂。写到史书上,皇上圣名何在?” “咱们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要时时刻刻维护皇上的名声!” 一席话说完,钱宁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常爷思虑周全。可这事情您就这么忍气吞声了?” 常风冷笑一声:“呵,忍气吞声?我要让李广万劫不复!” “只是,我杀李广的理由,不是栽赃藩王,也不是贪污纳贿。” 钱宁问:“敢问常爷,理由是?” 常风道:“李广平日最喜欢撺掇皇上大兴土木。他好从中渔利,对吧?” 钱宁答:“是啊!皇家工程里面的油水大了去了!李广随便负责一个工程,就能赚个一里一面。” “可是,常爷您刚才不是说,您杀李广的理由不会是贪污纳贿嘛?” 常风说了三件事:“去年冬天,李广撺掇皇上在万岁山建毓秀亭。今年二月,毓秀亭建成。” “三月,皇上的幼妹仙游公主病逝。” “四月,清宁宫发生火灾。” “这三件事,足够让李广掉脑袋!” 钱宁大惑不解:“这三件事没有关联啊!” 常风笑道:“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关联。只看人的嘴怎么说。” 常风从奉天门回锦衣卫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怎么整垮李广。 要说整人,锦衣卫是专业的。常风在锦衣卫混了整整十六年,早就深谙此道。 常风问钱宁:“张道士呢?” 钱宁答:“张道士去了西郊青峰观敬三清。” 常风吩咐:“你派个人去把他找回来,就说我有大事要跟他商量。” 钱宁领命而去,片刻后回到了值房:“常爷,人已经派了。” 常风点头:“嗯,咱们就在值房等张道士回来吧。他会成为杀李广的那柄刀。” 一直等到了午时。刘瑾突然走进了值房:“小叔叔。皇后娘娘让我给你传话。” 常风问:“哦?什么话?” 刘瑾道:“皇后娘娘说,李广和您就像她的左膀右臂。左膀右臂不要左右互搏。没有好处。” 常风问:“李广上晌找皇后娘娘来着?” 刘瑾微微点头。 早朝过后,李广感到事情不妙。立即跑去了坤宁宫,抱着张皇后的脚痛哭流涕,说常风正在谋划杀掉他。 张皇后耳根子软,心更软。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软。 于是她让刘瑾传话,让常风不要跟李广争斗。 钱宁听了刘瑾所说,道:“坏了常爷。皇后娘娘要保李广。那咱们用任何法子都动不了李广半分。” “要知道,皇上最听皇后娘娘的话了。” 刘瑾道:“钱佥事说的是啊!说实话小叔叔。整个京城,最想让李广身首异处的,是侄儿我。” “可皇后娘娘发了话.没人动得了李广。” 常风微微一笑:“后宫之中,张皇后是最大的么?” 下晌,张道士终于回来了。 常风将张道士请到了值房之中,对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交待了一番。 翌日,慈宁宫。 张道士来给周太皇太后讲道。 张道士鬼扯一番,将老太太哄得一愣一愣的。 片刻后,张道士开始依照常风的吩咐,把话题往万岁山毓秀亭上扯。 张道士说:“禀太皇太后,今年二月仙游公主薨了。三月清宁宫又起了大火。内宫之中可谓流年不利啊!可能是犯了岁忌。” 周太皇太后连忙问:“啊?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你快说说,犯了什么岁忌?” 张道士说:“需扶乩问卦。” 周太皇太后道:“快设乩坛!” 不多时,慈宁宫后殿中设好了神位、祭台、乩坛。 张道士给三清上仙敬了香,然后掐诀念咒。 片刻后,张道士像一根木头桩子一般,直直的倒卧在了地上。 他开始口吐白沫。吐完了白沫,像一条蛆一样,在地上蠕动。 猛然间,他像一只敏捷的大蛤蟆一般一跃而起,眼睛上翻,大露眼白。 张道士用一种瘆人的腔调喊道:“我乃太清道德天尊!” 周太皇太后给张道士跪倒,虔诚的说:“敢问太清道德天尊,我那可怜的小六归天了。没过一个月宫中起了大火。是犯了什么岁忌?” 张道士拿起了一根光滑圆润的树枝。浑身抽搐着,在沙盘上乱画一气。 片刻后,张道士又开始倒地吐白沫,学蛆蠕动,复而起身。 周太皇太后问:“神仙走了?” 张道士点点头:“嗯,走了。” 二人来到沙盘前。只见沙盘上潦草的写着一个“毓”字。 周太皇太后问:“这是什么意思?” 张道士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片刻后,他一拍脑瓜:“明白了。啊呀!原来是这样!” 周太皇太后有些发急:“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张道士说:“去年冬天,李广建议皇上在万岁山上动土,修建毓秀亭。毓秀亭占了一个‘毓’字。” “万岁山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宫气运之所在!岂能轻易破土?” “正是因为建了毓秀亭,坏了皇宫气运,导致犯了岁忌!” “也就是说,仙游公主归天、宫中大火,罪魁祸首就是李广!” 周太皇太后对张道士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迷信。 她道:“原来是这样!” 张道士趁机说起了李广的坏话:“张家两位国舅,曾与周家国舅有过一番争斗。” “其实,张皇后的两个弟弟,最尊重您的家人了!” “李广跟张家国舅交好,是尽人皆知的。当初的那场争斗,全是李广挑唆!” 几年前猫腚眼子街鱼市的国舅斗殴轰动京城。为这事儿,周太皇太后一连三个月没搭理张皇后。 张道士略一拱火,周太皇太后立时火冒三丈:“哀家就说嘛!皇后对哀家一向恭敬。他的两个弟弟怎么会跟哀家的弟弟斗殴?” “原来是李广那厮挑唆的!” 张道士点点头:“李广挑唆皇亲之间的关系是小罪。撺掇皇上修毓秀亭,导致公主归天、皇宫失火是大罪!” “此人若不除,皇宫今后指不定再生出什么祸端来呢!” 原来,常风是想借周太皇太后之手除掉李广。 张皇后在后宫并不是最大。真正的后宫之主,是弘治帝的老祖母! 太皇太后若发话除李广,张皇后想保也保不住! 整人,不在于手段,而在于结果。 只要能整垮李广,达到为朝廷扫除奸宦的高尚目的,管手段是不是腌臜呢。 周太皇太后被张道士一番挑唆,恨不能将李广碎尸万段。 傍晚时分,张道士出了宫,回了锦衣卫。 常风站在锦衣卫的大门前,焦急的等待着他的身影。 终于,张道士下了轿,朝着常风一拱手:“常爷。” 常风连忙问:“事情办成了嘛?” 张道士附到常风耳边:“办成了。太皇太后此刻恨不能扒李广的皮,啖李广的肉!” 常风一拍手:“好!张道爷,这回多亏了你。” 张道士感叹道:“人人都说我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汉。可他们忘了,我这个锦衣卫千户有一颗忠君报国之心!” “扫除奸宦,即为忠君报国!” 常风朝着张道士一拱手:“道爷大义!常风佩服万分!” 三日之后,周太皇太后派人传话,让弘治帝陪同她游览万岁山。 祖孙二人坐着八人抬,来到了万岁山的山顶。万岁山风光一览无余。 周太皇太后突然指向了毓秀亭:“樘儿,你看那毓秀亭像什么?” 弘治帝道:“敢问皇祖母,您说像什么?” 周太皇太后面露愠色:“像一根楔子,楔进了万岁山龙脉之中!” 弘治帝一愣:“啊?” 周太皇太后道:“哀家已经命钦天监的人看过了。万岁山是皇宫气运所在。” “这座毓秀亭,让皇宫气运拦腰截断,导致宫中犯岁忌!” “你六妹归天,清宁宫大火,全是岁忌所致!” 钦天监的人,自然也被常风威逼利诱过了,才跟张道士一样的口径。 周太皇太后问:“是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建议你下旨建了毓秀亭?” 弘治帝答:“李广。” 周太皇太后说出了一句载入《明实录》的话:“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 (本章完) 第205章 李广案终(万字章) 曾几何时,年幼的弘治帝在皇宫之中可怜、弱小又无助。 他在宫中有两位保护人。一个是怀恩,另一个就是祖母周氏。 弘治帝的生母纪氏死得早。周氏对他来说,名为祖母,实为母亲。 周太皇太后的态度,在弘治帝这里很有分量。 在常风向他禀明“兵变谋反”的真相时,弘治帝已经对李广起了杀心。 但弘治帝不想以贪污纳贿或栽赃藩王的理由杀李广。 李广是他重用的人。皇帝重用一个贪贿成性、狗胆包天的太监,写入史书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现在,周太皇太后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杀人理由。 心腹太监误修一座亭子,坏了万岁山的风水龙脉,导致宫中犯岁忌、死公主、着大火 这跟皇帝圣不圣明无关。只是下面的太监误打误撞铸成大错,循例惩治罢了。 弘治帝有些奇怪,怎么会这么巧。朕正纠结于如何杀李广呢,皇祖母就给了我一条金台阶走? 弘治帝问周太皇太后:“敢问皇祖母。您是何时察觉毓秀亭坏了龙脉风水?” 周太皇太后答:“幸亏锦衣卫的张道士进宫给哀家问了一卦。哀家才得上天启示。” “樘儿,毓秀亭得立即拆除。李广得立即严惩。仙游公主是他的主子。家奴害死了主子,按宫规应该杀!” 此言一出,弘治帝立马茅塞顿开。 弘治帝心道:张道士?那是常风的心腹! 明白了。给朕送金台阶的,不是皇祖母,而是常风。 好一个常风。简直是朕肚子里的蛔虫。总是能了解朕之所想,把解决事情的办法,送到朕的面前。 按照宫规杀李广?太妙了。这件事就成了皇家的私事。外臣也没什么可议论的。 想到此,弘治帝道:“是,孙儿全听皇祖母的。” 转头,他吩咐随侍的钱能:“立即命工部拆除毓秀亭。另传朕口谕,罢李广司礼监秉笔之职。” 钱能在那场“御苑兵变”中也受到了波及,被暂停了一天督公职权。 钱能对李广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小样,这么多年咱们都井水不犯河水,这回你想从我手里抢厂卫?就算皇上答应,常风还不答应呢! 钱能拱手道:“是,皇上。老奴这就去传旨。” 整人整到底,杀人送到西。 锦衣卫值房。 钱宁兴高采烈的走了进来:“常爷,皇上下旨了!” 常风喝着茶,脸上风轻云淡。十几年的锦衣卫生涯,已经让他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子。 常风抿了口茶后,盖上茶盅盖,问:“什么旨意?” 钱宁答:“皇上命我干爹去工部传令,拆除万岁山毓秀亭。另外,罢免李广司礼监秉笔之职。” 一旁坐着的徐胖子挥了下拳头:“成了,常爷。还是你高深莫测啊。” 常风道:“见不得光的旁门左道而已。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李广只丢了职。还不够。咱们还得再给他添点料。” 钱宁问:“什么料?” 常风笑道:“北镇抚司埋在市井茶楼中的十名乌鸦校尉闲了几年了吧?现在该让他们办差了。” 成化二十二年,常风制造了一个谣言,见识到了谣言的威力。 前几年常风掌卫权时,专门在卫中挑选了十名校尉,名曰“乌鸦”。这十个人,是专门负责散播谣言的。 他们平日里在市井茶楼出手阔绰,拉拢一帮有钱又有闲还嘴碎的狐朋狗友。 等常风需要他们时,他们会在市井茶楼散播谣言,一传十,十传百。 常风又喝了口茶:“钱宁,你让乌鸦校尉们散播一条谣言。就说李广家中,私藏了一部邋遢道人的《长寿经》。” 徐胖子伸出了大拇指:“高啊!有长寿之法,不贡入宫中,私自藏匿,这是犯忌讳的。要知道,皇上这几年一直痴迷于长寿之法!” 当天,乌鸦校尉们有鼻子有眼的造了一条谣言。 谣言说弘治帝这些年敬天爱民,感动了上苍。上苍派下散仙张邋遢,在宫外交给李广《长寿经》,让他转赠弘治帝。 李广起了贪念,将《长寿经》私自昧下,研习长生不老术。 这条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千万。几乎在两天之内传遍了整个京城。 常风散播这条谣言的目的是:在民间制造舆论,为弘治帝杀李广做舆论准备。 不管现在还是未来修史的文官,都不会对这种民间流传的荒诞不经的故事感兴趣。 不被记入史书,这条谣言也不会影响弘治帝的圣名。 入夜,李广外宅。 李广躲在大被子里,瑟瑟发抖。 他是个又蠢又坏的人。他不明白,自己栽赃兴王,皇上一声不吭。那场兵变案,皇上根本没有追究。 自己擅夺民田、广纳贿赂、侵占盐课,累以巨万,这么多年皇上同样一声不吭。 这回竟因在万岁山建了一座亭子,革了他的职。 谷大用走了进来:“干爹,大事不好了。现在京城里已经传遍了。说您老在府中私藏了邋遢道人的《长寿经》。” 李广怒道:“这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我要有那东西,不立马献给皇上讨赏?” 谷大用叹了声:“唉,干爹。如今您老是破鼓万人捶。” “当司礼监秉笔时,您提拔了许多人。也得罪了许多人。” “我听说,言官们正在私下串联,说要联名上折子,建议皇上治您的罪呢!” 李广问:“什么时辰了?” 谷大用答:“子时了。” 李广道:“皇后娘娘这个时辰已经睡下了。我不便去坤宁宫。” “明日一早我就去求皇后娘娘。让她在皇上面前给我美言几句。” “就算当不成司礼监秉笔,至少降到地方当个镇守太监。有了镇守太监的身份,言官们就不敢打我的主意。” 李广很了解张皇后。张皇后是个耳根子很软的人。 李广自信满满。如今我已丢了司礼监秉笔的职位,太皇太后的气已经出了。 求求张皇后,吹吹枕边风。弄个镇守太监的位子。在外面当几年土皇帝,等风头过了,再想法子回到司礼监。这个坎儿,就这么过去了! 李广打了一手好算盘。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谷大用给李广端了一杯人女乃:“干爹,喝了这杯仙人酒,您老赶紧歇了吧。” 李广颇懂养生之道,日日都要喝这东西。 李广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片刻后,他突然呕出了一口血:“伱呃!” 谷大用微微一笑:“干爹,别怪我啊。无毒不丈夫!” 谷大用是个心狠手辣又心思缜密的狠角色。 栽赃兴王,扳倒常风的主意,是他给李广出的。 但实际操作此事时,他又躲得远远地,并未直接介入。 也就是说,只要李广一死,御苑栽赃案就跟谷大用没关系了。 谷大用是个很懂政治投机的人。老靠山倒了,自然要找新靠山。 如今宫中地位最高的太监,无非萧敬、钱能。 然而,这两位巨佬绝对不会接纳一个从李广那边叛过来的人。 谷大用在短短几天内找到了新的下家,一个前途无量的人:刘瑾。 他带着银票主动找到了刘瑾,表示今后惟刘公公马首是瞻。 刘瑾没收银票,只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就算土匪拜山头,还要纳投名状呢。” 谷大用琢磨:不要银子要投名状?好说! 弘治八年,刘瑾差点让李广弄死。刘瑾最恨的人就是李广。最好的投名状就是李广的人头! 谷大用横下一条心。呵,李广丢了官职,又得罪了太皇太后。因畏惧自杀岂不是很合理? 在给李广饮下的仙人酒中,谷大用下了砒霜。 李广面目狰狞的瞪着谷大用,他想要叫喊,但嗓子眼里不断涌出的血让他发不出声响。 片刻之后,李广没了气息。 谷大用大喊一声:“夭寿啦!李公公吐血啦!他,他,他死啦!” 史书载:十一年,广劝帝建毓秀亭于万岁山。亭成,幼公主殇,未几,清宁宫灾。 日者言广建亭犯岁忌,太皇太后恚曰: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广惧自尽。 半个时辰之后,李广外宅被锦衣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常风带着徐胖子等人,站在李广的床榻前。 张道士用银针验了李广的尸体:“并不是什么稀罕的毒物。只是砒霜而已。” 常风望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谷大用,问:“怎么回事?” 谷大用道:“今日我像往常一样,来给干爹送仙人酒。” “过了片刻,我过来看看干爹睡下没。发现干爹七孔流血,用手一探鼻息,已然归天了。” “想来是干爹怕太皇太后怪罪,在仙人酒里加了砒霜自尽。” “呜呜呜!干爹,您死的好惨啊!” 常风狐疑的看着谷大用。 徐胖子问:“常爷,怎么办?” 常风道:“先将李广的尸体带回北镇抚司敛房吧。” 常风似乎并不急于查李广真正的死因。他没有再熬夜,直接回府睡觉。 第二天黎明前,刘笑嫣推了推常风:“起来换衣服吃早饭上早朝了。” 常风揉了揉惺忪睡眼:“刚才梦见跟你洞房花烛的那一晚。刚把你的裤子扒了,梦就醒了。” 刘笑嫣拿手指戳了常风的太阳穴一下:“都老夫老妻了,瞧你那德行。” 常风心情不错。李广死了,奸宦已除。皇上的圣名也不会受影响。这一战,他大获全胜! 儿子常破奴、岳丈刘秉义、小妾九夫人起得晚。 常风独自来到饭厅吃早饭。 刚把油炸桧撅折泡在豆浆里,饭厅里来了一个人——常风的老侄子刘瑾。 刘瑾毫不见外,直接坐到了常风对面,对常家仆人说:“给我也来一碗豆浆。” 说完他从五彩缤盘里拿起一根油炸桧:“小叔叔,求您一件事。” 常风道:“咱们叔侄说什么求不求的呢?尽管开口。” 仆人盛好了豆浆,放在刘瑾面前。 刘瑾喝了口豆浆,不动声色的说:“李广自杀的事,小叔叔就不要细查了吧。” 常风一愣,随后意味深长的说:“李广怎么死的不重要.他死掉很重要。” 刘瑾向常风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常风道:“劝你一句。若有朝一日你有李广一般的权势,不要学他。” 刘瑾连忙道:“侄子牢记小叔叔教诲。” 呵,刘瑾的前程,又岂止区区李广一般?他得势后干的那些出格事儿,别说李广了,恐怕堡宗时期的权宦王振都要汗颜。 当日早朝。 萧敬扯着嗓子高喊:“议!” 常风出班:“禀皇上,前任司礼监秉笔李广昨夜畏罪自杀。” 弘治帝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暗道:李广还是识时务的,省去了朕不少麻烦。 他开口道:“罪宦死不足惜。民间纷传,李广私藏了邋遢道人的《长寿经》。” “这种荒诞不经的谣言,朕是不信的。” “常风,你去李广府邸,好好搜查一番。若搜不出,则可正人心而靖浮言。” 弘治帝好手段! 其实,李广这些年大肆敛财,弘治帝不管不问,不光是因为张皇后护着李广。 另一部分原因弘治帝将李广当成了一头猪。 猪嘛,养肥了才好杀。 弘治帝并不贪财,但他需要海量的银钱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让国力蒸蒸日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李广的家财,自然是弘治帝实现政治抱负的无数垫脚砖之一。 但弘治帝又不好在曾经的心腹太监自尽翌日,立即授意常风抄他的家财。那会有贪财好货之嫌。 于是弘治帝编了一个理由,让常风查找奇书,破除流言。 找奇书只是一个明面上的由头,查抄李广累以巨万的家财才是真正目的。 弘治帝太鬼了。 常风亦是个鬼精。他立马领会了弘治帝的意图。 常风拱手:“臣常风领旨。” 抄家是常风的拿手本行。 他带着查检千户所在京的七百袍泽,浩浩荡荡来到了李广的外宅。 石文义笑道:“常爷,成化二十二年,我便是您手下的抄家学徒。” “今儿您老只管喝茶吃点心,跟徐爷、钱爷闲聊。” “抄家的事儿您交给我。我给您露一手。也省得袍泽们私下讥讽我是个只会迎来送往的‘大伙计’。” 常风笑道:“好。今日看看我十三年前带出来的徒弟抄家手段如何。” 李广的外宅顶的上大半个王府大小。分为五院。宅邸之外还引了玉泉山的水作为环府溪。 常风跟徐胖子、钱宁坐在中院的石亭之中,喝茶闲聊。 钱宁道:“李广死了。司礼监秉笔缺员,坤宁宫管事牌子也空了出来。” “我觉得,张永张公公有可能进司礼监。刘瑾可能接任坤宁宫管事牌子,跻身太监之列。” 常风道:“公公自古好威名啊。不过张公公的威名不是假威名,而是真威名。” “他天生勇武,颇有领兵之才。王恕、马文升曾评价他是‘壮士张’。” “司礼监里多个懂带兵打仗的秉笔,远强过多个只懂勾心斗角,聚敛钱财的秉笔。” 徐胖子插话:“张公公的确勇武。我艸!上回在东厂演武场,他开了一张五石弓。” “我这个锦衣卫里出了名的二百多斤的大力士都自愧不如。” 张永无论人品、能力都是公认一等一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永最好的朋友是远在陕西养马的杨一清。 常风笑道:“至于刘瑾。他六岁入宫。在宫里当了整整四十多年差。前三十年一直官途不畅。” “这一回,也该轮到他官运恒通,晋身太监了。” 钱宁笑道:“刘瑾是常爷您的老侄子。他升了官,您脸上也有光啊。” 常风微微点头:“是啊。我们都是老内相的人。我巴不得他风风光光的。” 徐胖子边啃着一颗油果子,边说:“刘瑾拿着糖糖是真不错。去年夏天糖糖随口说馋油炸知了。” “刘瑾堂堂一个宫里的监丞,竟大热天顶着大日头,扛着裹面筋的长竹竿,满皇宫给糖糖黏知了。” “最后攒了五百个倒霉的知了,放在冰鉴里,送到了郡主府。” 常风感慨:“刘瑾嘴上称糖糖小姑姑。其实我心里清楚,他把她当成了女儿啊!” 众人闲聊了一个时辰。 石文义兴冲冲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厚厚四本账册:“常爷,李广这厮真是毫不避讳,他收受贿赂也好,与民争利也罢,全记了明账。” 常风接过账册翻了翻,上面都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官送“白米”若干石,“黄米”若干石之类。 朝野皆知,这是给李广行贿的隐语。白米是白银,黄米是黄金。 常风道:“让丁大算盘过来。统下总数。” 司账百户丁大算盘走了过来,常风给他让了座。 丁大算盘放下吃饭的家伙,算盘珠拨得飞快。 尽管丁大算盘业务娴熟,李广海量的纳贿账目还是让他算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罢。丁大算盘一指算盘珠:“李广家财,银子总数三十一万两。黄金一万两。” 常风吃惊不已:“这么多?” 要知道,成化二十二年时,常风从蔡侍郎府邸抄出三万两赃银,都算是天文数字了。 那时皇帝的内承运库不过存银三万两而已。 自弘治帝登基后这十二年,大明现盛世光景,江南商业兴起。 商业兴起导致的连锁反应,便是走私贸易更加猖獗。 数目庞大的倭国白银、西洋白银,流入了大明。导致大明的白银流通量逐年增加。 饶是如此,一个司礼监秉笔敛银几十万两,还是有些耸人听闻。 徐胖子惊呼:“我艸他娘的。这李广真能捞啊!” 李广这么大的府邸,抄起来自然费劲。 整整一天,石文义只完成了“抄家八藏”中的窖、壁、檐三藏。 抄出银票、现银共计五万两,黄金一千两。 距李广的账目数字还差得远。 傍晚时分,常风安排好值夜事宜,刚要离开李广外宅回家,内阁阁员李东阳来了。 李东阳朝着常风一拱手:“常爷,你发财啊。” 常风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是朝廷发财。” 李东阳点点头:“对,朝廷发财。怎么样,抄出了多少银子?” 常风答:“银票、现银五万。黄金一千。” 李东阳一拍手:“噫!好!今年春,鞑靼小王子有侵占贺兰山之意。西北军情如火,需要海量的军饷钱粮。” “这笔意外之财,能解一解户部的燃眉之急。” 常风问:“皇上有旨意,将李广家财没入太仓国库嘛?” 李东阳正色道:“皇上口谕。罪宦李广府邸金、银,尽数入太仓国库。其余田产、珍宝等项,一律变卖,亦入国库。” 常风惊讶:“一两不进内库?” 李东阳发自肺腑的说:“当今万岁是千古明君。从不考虑内库存银的多寡。只考虑国库。” “常风,你真有本事啊。一天就抄出白银五万,黄金一千。不愧是抄家总旗出身。” 常风微微摇头:“这点钱,只是李广家财的一小部分而已。我们抄出了一本总账。” “总账上记录,李广家财白银三十一万两。黄金一万两。” 李东阳听到这个数字,狠狠的挥了下拳头:“巨蠹!” 常风道:“李阁老,明早您先让户部派人,将已查抄出的银钱交割。” “我向内阁保证,三日之内,李广家财一两不差,全部交到国库。” 自古以来,g都是不能乱立的。 翌日,梁藏、井藏、粪藏查抄完毕。又得银五万,黄金两千两。 第三日上晌,板藏、翻明财、异藏查抄结束。得银三万。 跟李广家财的账面数字还差了十八万两白银,七千两黄金! 常风有些发急,他亲自下场,重新走了一遍八藏的抄家流程。 然而却一无所获。 常风大惑不解:“难道说,李广的财产有一部分藏在了其他地方?” 钱宁建议:“是不是问问谷大用?” 常风点头:“嗯,去把谷大用找来。” 不多时,谷大用来到了常风面前。谷大用故意带了一条绣着莲荷的腰带。 常恬在郡主府闲着没事儿就爱绣腰带。一个月绣十几条送人。莲花、荷花图案,是“常恬造”的标识。 谷大用投靠了刘瑾。刘瑾送了他一条常恬绣的腰带。并吩咐他,见锦衣卫常爷的时候换上。 常风一看这腰带,便明白谷大用如今已是刘瑾的人。 常风问:“谷公公,你伺候李广多年。他的家财,是否有一部分藏在他处?” 谷大用如实回答:“常爷,李广的家财都藏在这座外宅之中。他很自信,认为自己绝不会倒台。从未想过会有被抄家的一天。” 常风皱眉:“这就怪了。整整十八万两银子,七千两黄金。能藏在哪儿呢?” “银子可能换成了银票,银票好藏。可大明的钱庄是不纳存黄金的,没有金票一说。” “那么一大堆黄金哪儿去了呢?” 谷大用道:“李广这人视财如命。凡涉及金银之事,从不对我说。” 户部派来的郎中对常风说:“常爷,三日之限是您自己说的,并非皇限。我看今日我们户部的人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郎中的眼神仿佛在说:细狗,你行不行啊? 常风道:“成!高郎中先请回。” 石文义问常风:“常爷,怎么办?” 常风答:“这回在户部的人跟前跌了面子。跌面子是小,脏财抄不齐是大。” “没办法了。只能加人手,掘地三尺。明日从卫里再调一千名力士,跟查检千户所的袍泽一同细细的搜。” 日暮不抄家,这是锦衣卫的老规矩了。 常风回了府。常恬领着仪宾黄元,回娘家用晚饭。 常风问常恬:“没把健健带来?” 常恬答:“健健还小,不能吹风。在府里由奶娘带着呢。” 刘笑嫣道:“菜都上齐了,就等你这个一家之主了。快去饭厅,边吃边说吧。” 一家人坐定。 常风随口道:“今日算是在户部的人面前折了。三天竟没抄齐李广的家财。” “也幸亏李广留下了一本总账。不然抄家就结束了。十几万两银子,大几千两黄金从此要不见天日。” 刘秉义道:“你亲自去抄家,竟没抄齐?” 常风微微点头:“是啊。不知李广是不是有八藏之外的藏银办法。” “不打紧。慢慢查、细细搜就是了。搜上半个月,我就不信找不齐李广的脏钱。” 常恬道:“哥,都回家了,就别说你那些公务了。” 常风抿了口酒:“嗯。妹夫,你最近在家里忙什么呢?” 黄元答:“跟江南的文人们写信斗诗。江南最近出了四位青年才俊,诗词一绝。” 黄元这个仪宾,说白了就是个皇家花瓶,没有任何差事,整日在家舞文弄墨。 黄元给常恬夹了些菜,说:“那四位青年才俊号称江南四大才子。分别是唐寅、文徵明、祝枝山、徐祯卿。” “对了,前日他们来了一封信。说他们四人在河边醉酒,一人一句共作了一首打油诗。” “这打油诗着实可笑。我念来给姐夫听听,就当助酒兴了。” 常风道:“好,你念。” 黄元笑道:“山上一群鹅,嘘声赶落河。落河捉鹅医肚饿” 常风问:“第四句呢?” 黄元强忍住笑:“第四句有些粗俗,不堪入耳。” 常风道:“你小子别卖关子。快念。” 黄元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说出了打油诗的第四句:“不如回家玩老婆!” “噗!”常风一口酒,直接喷到了桌上。 刘秉义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九夫人和刘笑嫣也是掩嘴轻笑。 常破奴捂着肚子:“哈哈哈,玩老婆,玩老婆!” 常恬轻轻打了侄子一下:“你才多大啊。别跟着大人胡说八道。” 常风好容易才止住了笑。他道:“这四个人八股制艺功夫、正经诗词如何我不知道。但他们着实有趣的很。” 黄元道:“姐夫,四大才子岂是浪得虚名?他们八股制艺也是一等一的。” “今年秋天江南乡试,明年京城开春闱。说不准他们中有人能位列一甲呢。” 常风点点头:“嗯。能作出如此有趣的打油诗,他们应该不是腐儒。朝廷最不需要的就是腐儒。” “希望他们明年能金榜题名。唉,我是不指望了,回回跟着进贡院,回回名落孙山。” 翌日早朝过后,常风回到锦衣卫,换上抄家穿的皂服。领着小两千袍泽,浩浩荡荡来到了李广的外宅。 众人几乎是掘地三尺。忙活了大半天,还是没找到一锭现银,一张银票,一个金元宝。 谷大用充当带路党,也过来帮忙。可他这个带路党一点忙都没帮上。 常风大惑不解:“真是怪了,赃钱都哪儿去了呢?” 徐胖子问:“常爷,你该不会想把整座府邸拆掉寻找脏钱吧?” “这么大一座宅子,拆光起码要一个月。” “再说了,这座宅子也是赃产。可以留给皇上赏人用。拆了怪可惜的。” 常风道:“走,咱们上阁台上去看看。” 中院之中,建有一阁台。高约三丈。登上阁台可远眺玉泉山,京郊美景尽收眼底。 众人上得阁台。 常风道:“李广这厮太会享受了!外宅位置选得好,阁台建的也好。这满目美景真是养眼啊。” 他俯视着下方的地面。刨地三尺让这座体面的宅子变得坑坑洼洼。 常风自言道:“漏了哪儿呢?” 猛然间,常风的目光聚集到了环绕府邸的那条环府溪上。 常风道:“把玉泉山的水引到此处。不知得耗费多少人力呢。” 谷大用接话:“当时共用了八千民夫,干了整整一年。” “狗李广真是胆大包天。玉泉山的水,乃是皇家御用。他却引来当环府溪。” 前几天谷大用还一口一个“干爹”,现在变成了“狗李广”。 常风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城池有护城河,是为了防备外敌。” “耗费巨量人力物力,建一条环府溪,难道仅仅是为了养眼?” “谷大用,这条环府溪有多深?” 谷大用答:“足有一丈深。说是溪,其实跟小河差不多。狗李广生前最好在溪上游船。” 常风来了兴趣:“游船?” 谷大用答:“正是。只要回了外宅,他都要单独上一条小船,划桨荡舟。说是水上清静,方便考虑事情。” “有时候,晚饭前他在船上呆一会儿。回到府里吃了晚饭,再去船上呆一会儿。” “哦,我想起来了。他喜欢在船上用石头打水漂。” 常风更加奇怪:“打水漂?用石头嘛?” 谷大用答:“是啊。他说怕下面的人打扰他考虑事情,让我们站的远远的。” “我们能听到石头落水的‘咚隆’声。” 常风转头凝视着谷大用:“你们怎么能确定他扔的是石头?” 谷大用一愣:“不是石头还能是什么?” 常风反问:“难道不会是银子?” 谷大用倒吸一口凉气:“还别说。真有可能是银子。他喜好夜里上船。天黑,我们这些伺候他的人离着远,看不清。” “不过这天底下哪有把银子扔水里的。我们就都以为是石头。” 常风道:“快去工部,让工部派个治水的行家过来!” 一个时辰后,工部派来了一个名叫张远宁的郎中。此人是治水能臣白昂老尚书带出来的徒弟。 钱宁把张远宁带到了阁台上。 常风问张远宁:“张郎中。有什么法子,能让环府溪的溪水干涸,溪底见天日?” 张远宁手搭凉棚,四处观望。 随后他道:“这很简单。在上游堵住引水渠,截其源。” “东边地势低。开凿一条引水渠,泄其水。” 常风问:“这工程得干几日?用多少民夫?” 张远宁答:“引水难,泄水易。只需民夫一千,一个白天便能泄光环府溪。” 常风道:“那好。今日天色渐晚。我派人给顺天府传话,明日让他们调一千民夫过来,交由张郎中你指挥。” 锦衣卫常爷传话,顺天府的官员们哪里敢怠慢? 翌日清晨,一千民夫来到了李广府邸外。 张远宁有条不紊的分配着任务。 常风等人则在溪边铺了一张白布,席地而坐。边打叶子牌,边等溪水泄完。 徐胖子问:“常爷,该不会白折腾了吧?李广会把黄金、白银扔进水里?” “人常说‘拿银子打水漂’。李广不会真这么干吧?” 常风看着手里的叶子牌,道:“我也说不好。我只是觉得这环府溪有古怪。” 常风是抄家的出身,对金银有着极其灵敏的直觉。 这回直觉灵不灵验,傍晚之前便能见分晓。 张远宁不愧是白昂的学生,泄水点找的很好。上游的引水渠也被堵住。 下晌申时,一丈深的环府溪,已经泄到人的小腿处了。 刚刚出完牌的常风瞥了环府溪一眼,这一瞥不要紧,他直接扔了手里的叶子牌。 常风站起身,手指向环府溪:“你们看!” 徐胖子惊讶:“怎么银光点点的?好像水里有银子!” 常风脱了鞋,挽起裤腿,亲自下了水。他用手一摸,竟摸起了一枚银铤。 徐胖子在水边大喜过望:“嘿!水里还真有银子啊!这哪里是什么环府溪?分明是一条银河!” 原来,李广每日晚间往返船上两次,就是为了将金银扔进河底。 每次扔个五十两,两次就是百两。十多年下来,十几万两银子、大几千两金子成为了溪道的一部分。 至于李广怎么会有拿金银打水漂的嗜好,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常风招呼众人:“让弟兄们都下水摸金银。这可比摸鱼有趣多了!” “一回儿水泄完了,就不能摸金银,只能捡金银了!捡可没有摸有趣儿。” 一众锦衣卫袍泽纷纷脱了鞋,入了水。 他们如孩童般在水中嬉笑着摸金银。 常风高喊一声:“弟兄们,摸到金子的今年能走好运,能生一对儿龙凤胎呐,哈哈!” 徐胖子高喊一声:“我摸着一个金锞子!” 说完他将一个金锞子抛到岸上。 司账百户所的算盘精们都没有下水。他们在岸边,将一枚枚银锭、银锞、金锞收集入木箱,记录数目。 两刻功夫后,环府溪的水全部泄完,溪道见了天日。 溪道内隔个十步二十步,便有一枚银子或金子。 五大三粗的锦衣卫汉子们,从摸鱼娃变成了采蘑菇的小姑娘。 他们如采蘑菇一般,跨着篮子捡金银。 终于,在傍晚之前,金银全部摸、捡完毕。 共得白银约十八万两,黄金约七千两。 常风怕手下弟兄、顺天府的民夫起了贪念私藏。在归拢好金银后,他命众人相互搜身。 果然财帛动人心。共查出了六十几个人私藏。凡民夫私藏,一律训斥一番放走。 凡锦衣卫袍泽私藏,一律处以杖责三十。校尉以上私藏还要降一级。 司账百户丁大算盘走到了常风身边:“常爷,咱们五天所抄金银总数,跟李广的账目对上了,严丝合缝!” 常风笑道:“这差事可算办好了。让户部立马派人来交接。咱们派人护送,把赃钱归到国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钱宁道:“常爷,您该进趟宫,把李府查抄完毕的消息告知皇上。” 立了功,自然要表功。 常风点点头:“成。跟户部交接完,我便带着账册入宫。” 跟户部的交接万分顺利。户部尚书周经亲自来了,他乐得嘴都合不拢。 今年元月以来,西北局势骤变,军饷支出骤增。 李广给弘治帝攒下的这一注大财,可算能缓解下户部的压力。 交接完毕,常风骑上了马,准备进宫跟弘治帝表功:咋样,还得是咱老常吧?一夜功夫破了兵变栽赃案,还了兴王清白。 五天时间又为朝廷抄出三十一万两银子,一万两金子。 皇上您这回该把从我手上剥夺的权力,还给我一些了吧? 就在此时,常风的视线里出现了十几顶官轿。 不多时,官轿停住。下轿的官员,大部分是都察院的都院、副都院、佥院、副佥院。 为首的是左都御史闵珪。 常风一拱手:“闵都院,您怎么来了?” 闵珪道:“户部派人来交接李广外宅的金银。我们都察院来交接李广外宅的书信。” “跟奸宦李广有书信往来的,都是些攀附权贵之徒,不配为官。我们都察院要参劾。” 大明的武将喜欢打仗。因为打仗能升官,还能砍人头换赏银。 大明的御史喜欢参人。因为参倒了人能升官,还能博得扫除奸佞的美名。 这帮子都察院的头头脑脑,是来为手下的御史谋升官、谋美名来了。 常风知道,跟李广有往来的勋贵、高官太多。 其中很大一部分,并不是有意攀附李广,而是畏惧李广的权势。不得不昧着良心跟他搞关系。 一旦把李府的书信交接给都察院。这帮一天不上折子参人浑身痒痒的言官,一定会掀起惊天大案。 这是弘治帝不想看到的,也是常风一直在竭力避免的。 常风编了个谎:“不好意思,闵都院。昨夜李府失火,抄出的书信被烧了。” 常风这是在学自己的主人弘治帝,睁着眼说瞎话耍无赖。 闵珪闻言色变:“什么?被烧了?” 常风点点头:“是啊。气得我免了看管不力的一个百户。” 闵珪皱眉,看着常风:“是真被烧了,还是假被烧了。就只有天知道了。” “常风,我要参你玩忽职守。” 常风笑道:“参人是闵都院的本职。您尽管参就是了。至于惩不惩处我,那就要看皇上圣裁了。” 闵珪气得七窍生烟:“好。那咱们走着瞧!” 常风上了马,一夹马腹,带着账本进宫表功、领赏去也。 (本章完) 第206章 王越,王越! 乾清宫大殿内。 常风跪倒在弘治帝面前。 新任秉笔张永将抄没李广家财的账册转呈给了弘治帝。 弘治帝看到总数,没有摔罄,没有龙啸。 他用内疚的语气感叹了一声:“李广贪佞至此,是朕之过啊!” 的确是弘治帝之过,还有张皇后之过。 常风道:“李广欺瞒皇上,皇上也是受了他的蒙蔽。” 弘治帝转移话题:“常风,不愧是你。一夜功夫帮兴王洗脱了冤屈。还替朕将奸宦家财尽数抄入国库。” “更别提,你找出李广擅建毓秀亭,妨害龙脉风水的理由,没有让朕太难堪。” “若换作旁人处置这么复杂的事,指不定会是个什么结果。” 弘治帝的话是发自肺腑的。换做旁人,即便查清真相,恐怕也会掀起大案,让弘治帝下不来台。 常风嘴上很是谦卑:“皇上过誉了。臣不过是依仗皇上的威名办事罢了。” “禀皇上,刚才都察院的闵都院前往李广外宅,要求交接李广的书信。” 弘治帝问:“哦?你将书信交接给他了嘛?” 弘治帝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以常风的精明,怎么会把书信交给那群无事都要生非的言官? 常风的回答不出弘治帝预料:“禀皇上,臣没给他们。” 弘治帝问:“理由呢?” 常风答:“臣对闵都院说,昨夜李广外宅失火,书信全都烧了,化为了一堆灰烬,一缕青烟。” 弘治帝满意的点点头:“失火?真是个合理的理由啊。常风,你打算如何处置李广的书信?” 常风答:“弄假成真,烧掉。” 弘治帝夸赞道:“还是你识大体,顾大局。” 常风心中暗道:夸也夸了。该赏了吧?皇上您是不是该还我一部分权力? 果然,弘治帝抚摸着铜罄说:“有功就要赏。朕这几年将你给闲置了起来。你不要多心。朕是想让你好好歇一歇。” “自即日起,你继续以左同知之职,专管北镇抚司事务。” 此言一出,锦衣卫有一半儿又回到了常风手中。 常风叩首:“谢皇上隆恩。” 弘治帝又道:“兴王是朕的挚爱亲人,骨肉兄弟。你帮了他,等于帮了朕。” “朕会让兴王摆酒,谢你的情!” 常风离开了乾清宫大殿。他抬头看了一眼天。 这一回他可谓是大获全胜。于公,逼迫奸宦“自尽”。为朝廷去除了一大隐患。 于私,他拿回了被弘治帝收走的一半儿权力。 简直就是秦始皇照镜子,双赢啊! 兴王府。 蒋妃在兴王面前大说常风的好话:“殿下这次能平安脱险,全靠锦衣卫的常同知。” “常同知办案入神。一夜功夫就洗脱了殿下的兵变嫌疑。” “他还用了狠辣手段,为殿下出气。逼迫罪魁李广自尽。” 兴王这人没什么主见。老婆说啥是啥。他频频点头:“对对对!这回全靠常风了!” “以前孤就听说过,锦衣卫常风精明强干,简直是朱明皇族家臣中的楷模!” 蒋妃又道:“这回皇上下旨,让您宴请常风。臣妾亲自安排。酒要最好的酒,菜要珍馐佳肴。” “这可是救命之恩啊!若让李广得逞,恐怕殿下此刻已受赐毒酒。呸呸呸,看臣妾这张嘴,浑说什么呢。” 当天夜里,兴王府灯火通明。 兴王宴开两席。一席兴王做东,宴请常风,稍带请石文忠、张永。仪卫典仪陆松也受赐入席。 一席蒋妃做东,宴请常风的妹妹常恬、夫人刘笑嫣,还有石文忠的妻女。 常风会做人。叩拜完兴王,他对兴王说:“殿下久在湖广。臣没有什么机会孝敬。” “听闻殿下喜好文雅之物。今日受恩赴宴,特地带了几样礼物。” 兴王道:“哦?你费心了。什么礼物?” 常风命人打开了三个盒子。 第一个盒子中,乃是一对儿巧夺天工的葫芦。葫芦上的刻画乃是李白醉酒图,简直惟妙惟肖。 这对儿葫芦,是常风跟张家国舅要的。 张鹤龄兄弟是玩葫芦的行家。为弄几只好葫芦,不惜在京郊皇庄旁辟了一百亩地,专门养葫芦。 一百亩地,一年得好葫芦不过三对儿。 葫芦好,上面的刻画更好。常风从陆松口中打听到,兴王最好李白的诗、东坡的词。这才命人在葫芦上刻李白醉酒图。 这份礼比黄金、白银、玉器那些俗物,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直接送到了兴王的心坎儿上。 兴王拿起葫芦,爱不释手:“妙物,真是妙物啊!常同知有心了。” 常风又打开了第二个盒子。盒子当中乃是三张东坡词稿,稿子后盖着小印“铁冠道人”。这是苏轼的自称之一。 兴王拿起词稿后,两只眼睛瞪得像牛一般:“这,这,这。竟是东坡先生亲笔?” “俗世中人看,这只是轻飘飘的三张纸。” “在孤眼里,这却是国宝!说价值连城都是贬低了它!” 常风拱手:“容臣直言。年代久远,臣也辨不清真假。” 兴王道:“内承运库有一本东坡先生的真迹《宝月帖》。孤看跟这三张词稿字迹相同。” “纸也是宋代金粟纸错不了。别说九成是真品了,就算是赝品,也很是珍贵。” 其实三张东坡词稿是假的。 九夫人以前是京城的第一销赃掮客。接触的人四头八面。其中就有古玩行作伪的高手。 常风听陆松说兴王喜好东坡先生的词。特地让九夫人淘换来了这三张假词稿.很便宜。 这三张假词稿几能乱真不说,常风也事先言明了“辨不清真假”。 横竖心意到了,不愁兴王不领情。 兴王双手将诗稿放进盒子里:“这份礼物孤得好好珍藏。这是传代的东西啊!” “若上天保佑,朕能得嫡长子。就将东坡遗稿传给嫡长子。” 兴王十几年后诞下的嫡长子是谁,想必诸位看官都清楚。 常风又打开了第三样礼物,一支玉杆狼毫笔。 这玉杆狼毫笔,是几年前黄元中举,张家两位国舅送的。 兴王是文人骚客,喜欢好笔。正如将军喜欢好刀。 常风干脆打了妹夫黄元的秋风,要了一支,赠予兴王。 兴王拿起了那支笔,跟前两样礼物一样爱不释手。 常风在一旁笑道:“这是湖州请的制笔师傅,用哈密卫贡上来的和田玉雕琢成笔杆。再取老黄鼠狼的毛做毫。” 兴王道:“真是妙品啊!用这支笔做文章,定然下笔有神。” 兴王吩咐患有严重躁郁症的贴身太监马有禄,将三样礼物收好,留待宴后把玩、欣赏。 兴王道:“常同知,哦不,常卿。你帮孤洗刷了冤屈。该孤给你送礼才是。” “你却送了孤三样大礼。孤若不还礼,岂不失了小宗体面?” 说完兴王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蟒佩,递给常风:“这块玉蟒佩跟了孤十多年了。送你吧!” 常风跪地,双手接了玉蟒佩:“谢殿下恩赏!” 兴王笑道:“来来来,快入席吧!” 酒宴之上,兴王与常风相谈甚欢。他是文人藩王,常风是举人锦衣卫。二人自然能聊到一处去。 一同赴宴的石文忠、张永几乎插不上话。 另一桌女人们的酒宴,亦是气氛融洽。 蒋妃对常恬、刘笑嫣等人说:“我也曾是锦衣卫的家眷。深知给锦衣卫当家眷的不易。” “锦衣卫办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差事。每逢我爹外出办差,我和我娘都要烧香敬佛,求佛祖保佑他平安归来。” 蒋妃一席话,引起了刘笑嫣的共鸣。 刘笑嫣道:“王妃所言甚是。唉,每逢夫君办差,我都提心吊胆。” 蒋妃道:“这杯酒,敬敬咱们家里那些在锦衣卫效力过的男人。他们着实不易啊!” 兴王府的赐宴结束。 兴王多饮了几杯,面露醉态。他竟拉着常风的手:“孤是小宗,闲散藩王而已,又远在安陆州。” “一顿酒宴实在还不清你的情。今日若有兴王府能帮上你忙的地方,你尽管来找孤。” “嗝,若有一天孤归天了。你就拿着那块玉蟒佩,找孤的后人。” “一句话。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兴王府的大门就为你敞开!” 常风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千恩万谢。 其实,常风不认为兴王府能帮他什么忙。兴王自己都说了,他是安逸藩王,远在安陆州。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很奇妙。常风又怎么能想得到,小宗有朝一日会变成大宗。二十多年后,兴王的嫡长子会成为大明天子。 一朝天子一朝家臣。二十多年后,新皇登基,锦衣卫大换血。 常风正是凭着那块玉蟒佩,保住了自己的权势。 陆松代兴王,送众人来到了王府门口。 常风对陆松说:“以后尽职尽责,伺候好兴王殿下。他是一位贤王,值得锦衣卫的人用生命保护。” 陆松拱手:“属下牢记常爷教诲。” 陆松走后,常风上了官轿,刘笑嫣、常恬也各自上了轿。 同来赴宴的张永、石文忠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常风下得官轿:“张公公,石都督,还有事嘛?” 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给常风下跪磕头:“恩公在上,受我一拜。” “多谢恩公仗义出手。” 常风连忙将二人搀起:“张公公、石都督,你们这是做什么?” 张永道:“常爷不仅为兴王洗脱了冤屈。也为我们二人洗脱了冤屈。” “您又揪出幕后黑手李广.司礼监的椅子就那么几把。李广不死,我怎能升任司礼监秉笔?” 石文忠附和:“常爷十三年前救过我弟弟的命。如今又救了我的命。是我们石家的大恩人。” “今后石家定当涌泉相报。” 常风这回算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 扳倒仇敌李广,拿回一半儿卫权不说。还广结善缘,与兴王结下情谊。被一个司礼监巨头、一个军中巨佬视为恩人。 常风回到自家府邸。 徐胖子等在了门口。 常风下了轿,徐胖子迎上来道:“按你的吩咐,李广府邸里的书信已经烧光了。” 常风道:“成。你派个手下人来回禀就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徐胖子道:“哪儿啊。我是来跟你家老岳丈打麻吊的。” “娘的,输了半宿了。借着跟你禀报事的由头出来一趟,停一停等等手气。” 刘笑嫣笑骂道:“世子这是输了多少。这种招数都想出来了。” 徐胖子一瞥大嘴:“嫂子,令尊简直就是个杀神。四圈牌敲走了我二百两银子。” 徐胖子跟常风同岁,都已经三十三岁了。酒色掏空了他的身体。他正值壮年就不行了。 这一两年来,他去怡红楼的次数越来越少。跟常风的老丈人刘秉义玩到了一起。 平日里没事儿徐胖子就跟刘秉义打麻吊、斗鸡、斗蛐蛐、钓王八。 朝堂就像是一个池塘,随便扔进一块小石头,都会导致一圈圈涟漪。 李广死了。本来都察院的言官们打算跟常风要李广的书信,按书信大肆参人,谋升迁、谋美名。 万万没想到,常风竟然书信变成了一缕青烟。 言官们对常风憋了一肚子气。但又不敢发泄。 皇上刚刚下旨,命常风以左同知之职专管北镇抚司。常风的权势又回来了。 言官们才不愿意去触锦衣卫常屠夫的霉头。 于是乎,一个倒霉蛋儿成为了言官们发泄的对象。 这个倒霉蛋儿就是成化朝第一名将,王越。 王越像极了后世的一位名将,戚继光。 论军功,王越是成化朝第一。戚继光是嘉、隆、万三朝第一。二人都称得上一代天骄、民族英雄。 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点:会打仗,更会做人。 戚继光为了自己制定的军事方略能够在朝廷中枢顺利通过,不惜依附于张居正。 别人给张居正送美女,戚继光除了送美女还送壮身神物海狗鞭。 他给张居正写信,都是自称“门下走狗戚继光”。 只要能够实现我心中的理想,以刀剑护佑黎民众生。阿谀逢迎又如何?不要脸又如何?被人讥讽又如何? 王越跟戚继光一模一样。 成化朝时,王越依附于权宦汪直。二人联手,打得北虏不敢南下入寇。 后来汪直失势,王越被雪藏了多年。一直到弘治帝即位,怀恩说情,他才被重新启用。 怀恩当了内相,王越攀附怀恩。 怀恩病故,王越攀附首辅刘吉。 刘吉被逼致仕,他又攀附李广。 总之,朝廷里谁得势,老王就攀附谁。 文官人人对老王不齿。 老王毫不在意。我经营西北多年,若想保住西北兵权,就必须朝中有人。 为了大明西北疆域的太平,我王越给权贵舔腚又如何?承担万世骂名又如何? 如今他在京赋闲,但时刻关注着西北局势。 贺兰山,自洪武年间起就是大明与蒙元残存势力的军事分界线。 成化朝时,汪直支持王越在西北用兵,将贺兰山牢牢掌控在大明手中。 这两年,鞑靼小王子屡屡派兵骚扰贺兰山麓,似乎有意重新染指贺兰山。 王越急在心里。奈何他赋闲在家,闲人一个,制定的贺兰山防御方略无法施行。 于是他走了李广、张家国舅的门路,意图重新出山,担任三边总制,前往西北,将鞑靼人彻底赶出贺兰山。 吏部尚书马文升、兵部尚书刘大夏也是支持他重新领兵的。 奈何文官视王越为“文人之耻”。反弹强烈。弘治帝屡次想启用王越,都被文官集体反对,只得作罢。 这回他最大的靠山李广倒台了,言官们参劾他的雪花如雪片一般飞向弘治帝的案头。 参劾王越攀附李广,并不需要什么书信当证据。 朝中谁人不知,王越舔李广舔出了花儿。 李广要在外宅修戏楼。王越巴巴跑去亲自当监工。 每次李广过寿,王越都献上近乎肉麻的贺寿诗。 三节时,王越成箱成箱的给李广送“白米”.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李广死了六天后,都察院一百多名御史联名上折子,参劾王越依附奸宦,毫无廉耻。建议弘治帝以奸宦党羽的罪名,将其斩首示众。 这一回,老王别说重掌兵权,守住贺兰山了。脑袋保不保得住都两说。 内阁三阁老刘、李、谢都是明白人。知道安定西北,非王越不可。 但三阁老是文官集团的首脑。底下的文官集体参劾王越,他们也不好为老王强出头。 当大领导的,既要有上层建筑,也要有下层基础。 跟手下文官们闹翻了,以后他们的权威何存? 可怜巴巴的成化朝第一名将,就只能蜗居在自家府邸,等待着治罪的圣旨。 这日傍晚时分。 常风下了差,骑着马回了府。 今日兴王朝贡完毕,风光出京。出京仪仗的事是锦衣卫负责。常风忙了一整天。 常风下了马,手里拎着一个弹弓进了家门。 常破奴迎了上来:“爹,你手里拿的这是?” 常风道:“我让卫里的武库百户,专门给你做的牛筋弹弓。” “太子爱玩弹弓。你得练好了弹弓,才能跟太子有共同的话题。” 不光刘瑾知道伺候好储君就是最大政治投资的道理。常风亦知道。 常破奴是太子的伴读郎。在太子身上下注,常家有天然优势。 常破奴接了弹弓,爱不释手:“好。我这就去摆几个罐子练手。” 刘笑嫣走了过来:“你就不教教儿子好的!” 常风道:“你懂什么。再说,就许你当年做小姐的时候天天练弓箭。不许咱儿子玩弹弓了?” “你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 常破奴附和:“就是就是。” 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天上射了出去。 石头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不偏不倚,朝着一个白发老头飞去。 老头身手矫捷,一个闪身躲过了飞石。 白发老头正是吏部天官马文升。 常风见到这一幕,骂了儿子一声:“胡闹。” 然后他领着儿子来到马文升面前:“快给马老部堂磕头赔礼。” 常破奴老老实实磕头:“马老部堂,破奴错啦!” 马文升笑道:“好孩子,快起来。你把弹弓给我。” 常破奴将弹弓双手奉上。 马文升又指了指花坛:“去给我捡一块小石头。” 常破奴照做。 马文升将石头放进弹弓弦皮。猛然一拉,瞄准了院中石榴树上驻足的一只麻雀。 “嗖啪!”石头不偏不倚,将麻雀打落在地。 如果麻雀会唱歌,一定会唱: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 常风赞叹:“马老部堂好手段。” 马文升将弹弓还给常破奴,说:“常小公子,你记住,要打好弹弓,眼要准,手要狠。” “先得练手劲。每天早晨拿根两尺的绳,吊一块青砖。来回提起放下一百回。” 常风道:“还不多谢马老部堂教诲?” 常破奴给马文升作揖:“多谢马老部堂教诲。” 常风道:“去别处疯玩吧。” 常破奴一溜烟跑了。 常风和马文升坐到了石榴树下的石桌前。 仆人很有眼力价,连忙过来给二人上了茶。 常风道:“马老部堂您公务繁忙,到寒舍一定是有要紧事吧?” 马文升喝了口茶问:“知道谁家的娃娃弹弓打得好嘛?” 常风摇头:“不知。” 马文升道:“鞑靼部落的娃娃弹弓打得好。他们五岁便骑羊,在羊背上打弹弓。” “一个百头的羊群,只需一个八岁娃娃看着。娃娃坐在离羊群三十步外,手里拿着一个弹弓。” “有羊群逾越雷池一步,石头子儿就精准的落在羊身上。” “等到十二岁时,他们手中的弹弓换成了弓箭。坐骑也换成了骏马。” “可以说,整个鞑靼草原就是一个大兵营。鞑靼人人皆兵,自小就开始骑射训练。” 常风道:“这些事,我听南镇抚司从草原归来的袍泽说过。” “自瓦剌衰落之后,鞑靼就成了咱大明的心腹大患。” 马文升点点头:“嗯。这两年,鞑靼小王子有意夺取贺兰山麓。” “若没了贺兰山这道天然屏障,大明西北就像是一个赤着怀的妇人,面对着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徒。” “西北危局,只有一人可解。你可知是谁?” 常风脱口而出:“自然是马老部堂您了!” 马文升道:“我管的是天下兵马,而非西北一域的兵马。朝廷需要一位有足够能力、手腕的三边总制。” “最佳人选是王越。” 提到王越,常风皱眉:“可是他名声不佳。最近又遭文官参劾。皇上就算想启用他,也要面临文官的压力。” 马文升笑道:“帮王越重新出山,是一件难事。若不难,我也不会登门求你锦衣卫常爷。” “当初怀恩公公因保储被贬南京。今上登基,将他召回京师后,他立即向皇上举荐了三个人。” “一个是老朽,一个是王恕公,另一个就是王越。” 马文升连常风的干爷都搬出来了。常风当然不能拒绝。 可朝堂人事大事,还是涉及三边总制这种要职,常风也不能立即答应。 常风道:“这样吧。今夜吃罢了晚饭,我去见一见王老都院。” 王越是以左都御史衔致仕的。故常风称他为王老都院。 马文升拱手:“那就有劳了。” 常风送走了马文升。吃罢晚饭,来到了王越的府邸。 走到府邸门口,门房迎了上来:“大人是?” 常风亮了下锦衣卫的腰牌:“锦衣卫左同知常风,前来求见王老部堂。” 门房不敢怠慢:“我这就去通禀。” 常风却道:“无需通禀,直接领我去见他即可。” 不多时,常风来到了王越的书房前。 只见王越在对着一个沙盘喃喃自语:“延绥副总兵朱槿是个憨货。把一千骑兵摆在这儿,不是等着被鞑靼人合围吃掉嘛?” “宁夏总兵李俊那小崽子也净胡闹。这两个千户所不赶紧收缩向北,扼守住咽喉要道。打起来就晚了!” “都司张安的部署,倒是很妥当。” 王越对西北的边将如数家珍。这批人在成化朝时,只是王越手下的千户、百户。 如今全都开衙建府,成了一方镇帅。 他们的老帅王越,却落魄到连脑袋保不保得住都两说。 王越似乎身体不太好。七十三岁的他不住的咳嗽着。 他须发皆白,穿着一身布衣。腰板也已经佝偻。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王越显然已经是风烛残年了。 也只有墙上挂着的那柄宝剑,还记得当初王越在千军万马中的威风。 常风咳嗽了一声。 王越还在盯着沙盘,头也不抬的问:“兵部最新的西北塘报,刘部堂差人送来了嘛?” 常风道:“王老都院。” 王越听声音不是仆人,转头一看,惊讶道:“啊!是锦衣卫常爷啊!” 快坐快坐!说完王越用袍袖,给常风擦了擦椅子。 随后他喊仆人:“快给常爷上茶。把家里最好的碧螺春沏了!” 恭敬不如从命,常风坐到了椅子上:“在朝廷的功勋老将面前,晚辈怎敢当一个爷字。王老都院,您还是直呼我常风吧。” 万万没想到,王越竟直接给常风跪下磕头:“待罪老朽王越,见过锦衣卫常爷!” 常风心中一阵心酸:当年驰骋西北的统帅,如今竟卑微到了如此地步。 他连忙搀起王越:“王老都院,折杀晚辈了!您当初平定西北,纵横草原的时候。我还是我爹第三条腿肚子里的一泡水呢。” 王越道:“您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朝廷中有名的青年才俊。” “您能莅临寒舍。简直让寒舍蓬荜生辉。” 王越就是这么个人。见到权贵就摆出一个耷拉孙的态度来。 这是王越的处事风格。他知道,京城权贵的一句话,就能让他掌握兵权或丢掉兵权。 有兵权在手,他才能施展军事才华,实现御北虏、护黎民的人生理想。 他既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又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常风道:“王老都院,您要是这样我就走了。您这不是折杀我嘛?” 王越道:“都院二字我受不起,你还是喊我老王吧。” 常风板起面孔:“王老都院,您要是如此自贬,我就没法跟您谈事了。” 王越连忙道:“啊,啊。那就随便常爷怎么唤老朽。” 常风看向沙盘:“这是贺兰山一带的地形?” 王越道:“正是。这沙盘是老夫亲手做的。” 常风惊讶:“如此精妙的沙盘,恐怕兵部职方司的人都造不出来。” 王越浑浊的老眼中忽然露出一丝精光:“西北的一草一木,皆在我胸中尔!” 说这话的时候,王越的语气不再卑微,透出一个百战悍将的骄傲。 常风问:“您刚才说了几条西北防御的不足之处。能否详细给我讲解一番?” 一提到西北防御的事,王越立马来了精神,一扫病怏怏的神色。 王越由浅入深,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耗费整整半个时辰,让常风看清了西北局势。 常风发现,谈起军事,王越仿佛换了一个人,眼睛中似乎有光。这才是当初威震西北的王老帅该有的样子。 半个时辰过后,常风发自肺腑的说:“马老部堂说的真对。西北危局,只有一人可解。那就是王老都院您。” 王越突然装起了可怜,七十三岁的老人开始痛哭流涕:“呜呜呜!老朽现在脑袋都保不住了。谈何解西北危局!” “嘤嘤嘤!常爷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哇,一定要为老朽美言几句。老朽来生给您做牛做马。” “哇哇哇!若常爷能保住我的命。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是我干爹,不,亲爹,比我亲爹还亲!”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王越不但会打仗,还很会演戏。 常风一声暴喝:“王越,别装了!” “你可怜兮兮的外表下,存着纵横沙场、报效国家的万丈雄心!” “你其实是个无比自傲的人。在你看来,什么李广、常风,都不过是只会耍弄阴谋诡计的虫豸尔!” “你又是痛哭流涕,又是要认我当亲爹。无非是想当上三边总制,重掌西北军权。御敌于贺兰山外。” “京城里的你不是你。去了西北的你才是真的你!” “你攀附权贵,无非是想猛虎出于柙!” “宝剑藏于鞘中,只是笨铁而已。只有出鞘才是绝世神兵。” “我今日来此,是帮你这柄宝剑重新出鞘的。” “你若再装低三下四,我立马就走。” 王越听了这些话,立马换了一副面孔。 他的脸上不再有卑微神色,只有百战沙场磨砺出的英气。 王越道:“常风啊常风。怪不得你小子这十多年来如此得宠呢。你看人很准。” 常风哑然失笑:“刚才还要拜我当亲爹。怎么这么快我就成了‘小子’?” 王越道:“你是个明白人。我无需伪装,伪装无用。你随我来。” 常风跟着王越来到了后院的一间房。 王越打开门,点燃了蜡烛。 房间之内,赫然摆放着一座棺材。 常风拍了拍棺材:“这什么木头?发黄发朽。你要预备寿材跟我说啊。” “我亲家是福禄街的老买卖家了。一准给你淘换一口好棺。” 王越正色道:“用不着。我就用这口棺材。这是胡杨木所制。” “成化九年,我在红盐池大败满都鲁,彻底收复河套。战后,我在红盐池看到了一棵胡杨树。” “当时我隐隐有种感觉,这颗胡杨树是我最终的归宿。就命人将它砍了,打了这口棺材。” 收复河套,是王越军事生涯的巅峰。 河套是中原民族、草原民族历朝历代必争的养马地。 历代边将,都有三个至高无上的追求。 第一个追求:封狼居胥。 第二个追求:饮马瀚海。 第三个追求:收复河套。 成化九年的红盐池大捷,让河套重归大明。是王越一生中最得意的一笔。 王越拍了拍棺材:“小子,真正的男儿应该有马革裹尸的勇气。” “你若助我当上三边总制,重掌西北。我将抬棺上任,让鞑靼小王子二十年内不敢染指贺兰山。” “我七十三岁了。这趟西征,恐怕无归乡之望。” “就算我死了,装进棺材埋在西北,魂灵也会化作阴兵阴将,镇守大明的西北边陲。”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西北若有王越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越一席话,点燃了常风骨子里的热血。 十六年锦衣卫生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已经将常风的热血消磨殆尽。 王越的豪言壮语,让他热血澎湃。 常风毕恭毕敬,朝着王越深深作了一个揖:“先生大义。” “晚辈愿助您一臂之力。” 王越道:“我为了重掌兵权巴结李广,几乎散尽家财。我可没银子打点你啊。” 常风正色道:“先生也太看轻晚辈了。老内相临终前,有遗言交待给我。” “最重要的一句是‘庇护忠臣良将’。您就是我该庇护的忠臣良将。” 王越抬棺出征的勇气,彻底征服了常风。 抬棺出征,古来有之。 说句题外话,三百多年后,一位名叫左宗棠的英雄也曾抬棺出征。 常风离开了王越的府邸。他抬头看了一眼满天星斗。 常风自言道:满腹安邦定国大才的王老帅,为人着实有趣啊。 在官场之中,整人、杀人是一种能力。 保人、荐人亦是一种能力。 常风已经深谙此道。 常风要做的,是先替王越洗脱依附奸宦李广的罪名,保住老王的脑袋。 翌日上晌,常风来到了锦衣卫。 北镇抚使石文义,向他禀报了北司的日常事务。 常风听罢,突然说了一句:“李广府中抄出书信九匣,对嘛?” 石文义答:“是啊,一共九匣。全被烧了。” 常风微微一笑:“其中一匣,是个铁匣。铁匣没被烧,匣里的信保留了下来。对嘛?” 石文义先是一愣:“啊?” 片刻后他道:“常爷说留下来一匣,那就是留下来一匣。” 常风吩咐石文义:“你去办两件事。找一个铁匣。再找一份李广的笔迹。让沈老千户在值房等我。” 老千户沈周是书画大家。除了善于画嫌犯小相,还善于鉴定、临摹笔迹。 常风又去了一趟王越的府邸。 王越书房。 常风道:“我昨夜想了个法子,能让王老都院您洗清依附李广的罪名。” “让您的仆人煮一碗白米汤送来。稠一些。” 王越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照做,吩咐仆人去熬米汤。 随后常风给王越研磨:“王老都院,你现在写一首给李广的贺寿诗,要多肉麻有多肉麻,要多酸有多酸。” 王越道:“李广都服毒自尽了,我给他写哪门子贺寿诗?” 常风道:“这您不用管,照做就是。” 王越写拍马屁的酸诗是行家里手。不多时便将诗写成。 常风看了看,哑然失笑:“您老这首诗就差喊李广亲爹了啊。” 王越尴尬的一笑。 这时,仆人端来了米汤。 常风取了一支没蘸过墨的新笔,蘸了些米汤。然后他将笔递给王越。 常风道:“我说,你用这支笔在贺寿信的背面写。” 王越点头:“好。” 常风道:“李广,你这个王八蛋!贪财如命的阉货,弄权作乱的小人我已暗中搜集你横行不法的证据,待搜集齐全,必公之于众。” 常风说了一大堆辱骂李广的话。王越全部写在了贺寿信的背面。 写完,王越咂摸出了滋味儿:“米汤显影?你是想用这封信,证明我非攀附李广,而是虚与委蛇?” 常风微微一笑:“王老都院受锦衣卫委托,假意依附李广。在李广身边搜集他横行不法的证据。对嘛?” 王越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好家伙。我成了锦衣卫埋在李广身边的暗桩?” 常风道:“是啊。一回儿我就将您老的名字写进锦衣卫的暗桩名册。” “明日早朝,跟这封信一同公之于众的,还有您的锦衣卫暗桩身份。” 王越笑道:“可我不是锦衣卫的暗桩啊。” 常风道:“我是锦衣卫的左同知。我说您是,您就是。” 随后常风回到了锦衣卫中。让沈周伪造了一封李广笔迹的信。 信的大致内容是:王越老贼。你用米汤在贺寿信的背面辱骂我的事,已被我察觉。等着吧,过几日我便让你身首异处。 信的日期,写的是李广因毓秀亭事件丢官的前两天。 万事俱备,只待翌日早朝。 (本章完) 第207章 山高路远,愿诸君扶摇直上!(万字章) 政治如戏剧,朝堂作舞台。 御门早朝。 当萧敬扯着嗓子喊出了“议”。清流言官们一窝蜂似的开始攻击王越。 这么多年来,王越就是个箭靶子。每逢权臣巨宦倒台,清流言官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准备准备,参王越。 “禀皇上,王越结交奸宦李广,以七十三之龄认贼作父。毫无廉耻可言!” “禀皇上,王越依附李广,觊觎兵权、高位。他这是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禀皇上,都察院一百零三名御史联名上折,恭请皇上赐死王越!” “禀皇上,李广畏罪自杀,王越应陪葬,以尽龟孙之孝!” 言官们侮辱功勋卓著的老王为“龟孙”,明摆着既要杀人,又要诛心。 言官们义愤填膺,吐沫星子乱飞。没人提及王越在成化朝立下的军事功勋。 没人提及若无王越,河套草原如今恐怕是北虏地盘。 没人提及若无王越,西北岂有二十年安宁。 更没人提及,若不是王越与汪直在成化朝用铁与血打下基础,为大明赢得一个相对安定的外部环境。岂有如今弘治盛世光景? 今日清流言官们来势汹汹。弘治帝压力山大。 他甚至做好了打算:实在不行,让王越小杖受大杖走吧。剥夺他的左都御史赐衔,遣回原籍养老。 就在此时,文官们听到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诸位大人,稍安勿躁!” 说这话的人,是锦衣卫常屠夫。 吏科都给事中季源高声质问:“常同知,你要为王越说话嘛?难道你是李广、王越一党嘛?” 常风哭笑不得,心中暗骂:你个小破给事中知道个卵。李广失势,是我一手策划的。 弘治帝也看不下去了:“季源,御门议事要让人把话说完。不要胡乱攀扯!” 皇帝发话了,季源只得噤声。 常风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王老都院致仕之后,我们锦衣卫找上了他。委托他办一件大事。” 季源问:“什么大事?” 常风高声道:“潜伏奸宦李广身侧,清查李广罪行!” 此言一出,御门前广庭哗然。 左都御史闵珪狐疑的看了一眼常风:“常同知,伱是说王越依附于锦衣卫?” 常风道:“锦衣卫与都察院一样,都是皇上的眼睛和耳朵。王越帮锦衣卫查奸,何谈‘依附’一说?” “难道锦衣卫在闵都院眼里,就那么不堪嘛?” 闵珪自知失言:“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说王越是锦衣卫放在李广跟前的暗桩。总要有个凭证吧?” “你常同知总不能红口白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就把坏人说成好人。” 常风早有准备,拿出了那封为王越洗脱罪责的假信。 这个法子,还是常风从成化末年的秋夜往事中得到启发,想出来的。 常风道:“这是弘治九年李广过寿时,王越写给李广的贺寿信。上面有贺诗三首。我读给诸位听。” 常风朗声读完了三首肉麻的贺寿诗。在诗中,王越就差直言“李公公您老是我亲爹”了。 御史言官们又开始议论:“王越谄媚小人,言辞令人作呕!” “王越简直就是文人之耻!皇上不但应赐死他,还应收回他的景泰二年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苍天呐!朝堂竟有如此寡廉鲜耻之人。大明列祖列宗在天有灵,恐怕会莫名惊诧。” 常风道:“诸位稍安勿躁!这封信乃是米汤显影信。在信的背面,王越用米汤写了一封言辞犀利,辱骂李广的信!” 言官们面面相觑:“什么?常同知不会是开玩笑吧?” “什么米汤显影?空口无凭的.” 常风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高声道:“我并非信口雌黄。只需在信纸背面喷上盐水,在烛火边略加烘烤,字迹便能显影!” 弘治帝吩咐萧敬:“照常风说的做。” 萧敬命小宦官端来了一碗浓盐水。他含了一口,喷在信纸背面。随后点燃一根红烛,在烛火旁烘烤了片刻。 萧敬道:“禀皇上,信纸背面果然有字。” 弘治帝道:“念!” 萧敬朗声道:“李广,你这个王八蛋!贪财如命的阉货,弄权作乱的小人我已暗中搜集你横行不法的证据,待搜集齐全,必公之于众” 闵珪将信将疑:“王越为何要在贺寿信的背面痛骂李广?” 常风答:“王越是怕李广倒台后,百官误会他真是李广党羽。这才在贺寿信背面提笔蘸米汤,痛骂李广,留作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我这里还有一封李广的亲笔信。是他倒台前两天写给王越的。” 说完常风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读道:“王越老贼。你用米汤在贺寿信的背面辱骂我的事,已被我察觉。等着吧,过几日我便让你身首异处。” 信读完,前广庭又是一片哗然。 常风道:“还好李广兴建毓秀亭导致宫中岁忌的恶事被太皇太后察觉,皇上罢了他的官职。” “若李广多当几天司礼监秉笔,恐王越将身陷不测之地。” “王越是智斗奸宦的大忠臣啊。” “今日早朝却被诸位御史误解、弹劾。常风不得不为王越鸣不平!” 常风在早朝时有两个应声虫、小迷弟。一个是张延龄,一个是张鹤龄。 张延龄大喊一声,附和常风:“王越,大忠臣哇!” 张鹤龄不甘示弱,扯着嗓子跟着喊:“王越,大忠臣哇!” 吏部尚书马文升、兵部尚书刘大夏一齐跟着高喊:“王越,大忠臣哇!” 一时间,“王越,大忠臣哇”的喊声响彻前广庭。 闵珪问了常风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证明王越是锦衣卫派在李广身边的暗桩?” 常风是锦衣卫的二当家。他说王越是锦衣卫的人,那他就是锦衣卫的人。 常风道:“王越的名字写在卫里暗桩名册上。闵都院如果存疑,可以去查名册。” 弘治帝终于开口:“王越是忠是奸,如今已大白于天下。此事不要再议。议下一件。” 常风给兵部尚书刘大夏使了个眼色。 刘大夏心领神会,出班议道:“禀皇上,兵部塘报,鞑靼小王子向贺兰山北麓增派兵马一万。意图夺回贺兰山。” “西北军情如火,恳请皇上早定三边总制人选!” 三边总制,是大明开国至弘治朝地位最高的疆臣。官讳全称“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三边,指的是陕西、甘肃、宁夏。 这个官有多大呢。它节制河西巡抚、河东巡抚、陕西巡抚、甘肃巡抚、宁夏巡抚。 另节制甘州、肃州、凉州、西宁、宁夏、固原、延绥、神道领、兴安九位总兵。 三边总制既有兵权,又管数省政务。朝廷在西北的十九万边军,全归三边总制指挥。 这个职位类似于满清的抚远大将军。当这个官的人,权势类似于年羹尧。 弘治帝叹了声:“朕命诸卿举荐三边总制的人选,诸卿一连举荐了七人,皆不合朕的心意。” 常风是家臣,没有资格举荐封疆大吏。 马文升看了常风一眼,随后出班:“禀皇上,臣举荐王越!” 弘治帝道:“哦?” 闵珪反对:“王越风评太差,汪直得势他依附汪直,万安得势他依附万安,刘吉得势他依附刘吉.” 马文升反问:“打仗靠的不是风评!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力!” “要说打仗,满朝文武有几人能比得过王越?” “用不用我提醒下诸位?” 闵珪问:“提醒什么?” 马文升侃侃而谈:“天顺七年,王越任大同巡抚。到任后缮修器甲,精简兵卒,七次打退北虏的小规模骚扰。” “成化三年,王越改任宣府巡抚。随抚宁侯朱永征讨毛里孩,大获全胜。” “成化五年,鞑靼部入侵河套,王越率宣府兵增援。在榆林大破鞑军,取得榆林大捷。鞑靼望风而逃。” “成化六年,鞑军万余五路入侵延绥。王越破敌于开荒川,再获大胜。” “成化九年,满都鲁再侵河套,动用兵马近十万,声势浩大。河套驻军几乎全军覆没。” “又是王越受命于危难之间,率军前往河套。取得了红盐池大捷,杀敌无数。替大明夺回了养马地。” “成化十六年,亦思马因犯边。先皇命王越为主帅,带兵迎击亦思马因。取得了威宁海大捷。奇袭威宁海的战例,至今是武科举常出的题目!” “成化十七年,鞑靼自海东山入寇。王越率军出大同,于黑石崖大破鞑靼。之后因功被先皇晋为太子太傅。” “按明制,文官不得任武职。先皇为功勋卓著的王越破了例。任命他为前军都督,提督团营。” “成化十八年,鞑靼入寇延绥,王越带兵与之鏖战,得延绥大捷,斩获颇多,鞑靼不敢轻犯延绥,延绥军民颇得息肩。” 马文升一口气将王越在成化朝取得的一系列大捷全都说了一遍。 刘大夏跟他一唱一和:“观兵部战事底档,王越乃成化朝军功第一!先皇也曾有明训,说王越乃成化朝第一名将!” 马文升道:“三边总制,没人比王越更合适。” 最后他亮出了刀子:“若满朝官员谁要是觉得王越不合适,就让他去当这个坐在火药桶上的三边总制,如何?” 一众文官噤若寒蝉。要说在朝堂上聒噪,他们是行家里手。要说打仗,他们就是一群小卡拉米。谁也不敢去当西北的统帅。 常风高呼一声:“恭喜皇上得辅国名帅,西北平定,只在须臾之间!” 张鹤龄道:“对对对!王越当了三边总制,西北就太平啦!青天就有啦!” 张延龄大喊:“皇上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圣主!皇上知人善任,善用忠臣良将。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事已至此,文官们再反对,也无法阻止王越执掌三边。 弘治帝道:“内阁拟旨,起复王越为三边总制。率陕西、甘肃、宁夏全部边军,直捣贺兰山,驱逐鞑靼北虏!” 站在前广庭的官员们,无论情愿或不情愿,此刻也只能随大流山呼:“皇上圣明。” 按照成化朝之后的军制,大军出征,必设监军一员,由太监充任。提督军务一员,由心腹大臣充任。借以牵制主帅。 在太监中最有威名的张永主动站了出来,毛遂自荐:“贱奴张永不才,愿充任监军,随王制帅直捣贺兰山!” 马文升道:“禀皇上,王恕在任时,曾评价张公公为‘壮士张’。依臣看,没人比他更适合做王越的监军!” 弘治帝点点头:“准奏!” 就在此时,常风出班:“禀皇上,臣常风请求充任提督军务,随王制帅直捣贺兰山!” 常风厌倦了京城之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蝇营狗苟。 热血男儿,谁不渴望保家卫国、建功边关、驰骋大漠戈壁? 他决定这一回追随王越,到西北去,尽一个大明武官应尽的责任。 刘大夏道:“禀皇上。锦衣卫指挥同知做提督军务再合适不过了。能显示皇上对此次西征的重视。” 弘治帝道:“准奏!” 弘治十一年西征贺兰山的核心统帅班底正式确立。主帅是三边总制王越,监军太监张永,提督军务常风。 弘治帝离开了龙椅。他虔诚的抬头仰望着苍天:“愿列祖列宗保佑。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此次西征能够大获全胜。” 散了朝,常风回到了锦衣卫。一方面他向众人说了即将担任提督,随军西征的事。 另一方面他建议指挥使牟斌,在他出京期间,由钱宁暂时取代他,行左同知职权。 值房之内。 徐胖子主动请缨:“常爷,这回我要随你出征。” 常风皱眉:“定国公世子是大明最顶级的勋贵之一。你随军出征不是小事。我看你还是留在京城吧。” 徐胖子正色道:“常爷。你也说我是定国公世子了!我乃中山王血脉!” “近百年来,徐家人一脉在京师,一脉在南京,当着安逸勋贵,整日里吃喝玩乐。” “我老祖中山王的叶子甲,在府里库房都放得结了蜘蛛网!” “太祖高皇帝赐我老祖的飞龙斩云剑,也有近百年未出过鞘。” “这一回,就让我随你去西北,征战沙场,纵马戈壁,证明徐家勇武未消吧!” 常风道:“好吧。我向皇上递折子,让你当我的副手。” 徐胖子一挥拳:“好!” 且说常风在锦衣卫忙了一天,跟钱宁等人交接卫务。 傍晚时分,他回到了家。 刘笑嫣的“夫人关系网”消息灵通。常家人已经得知常风要随军西征。 常风一进门,九夫人就抹着眼泪痛骂他:“你疯了吧!姐姐说你主动请求皇上,跟着什么王老头去西北打仗。” “打仗那是好玩的事嘛?是要流血、丢命的!” 败家小娘们,言不吉也。 常风先是斥责九夫人:“妇人之见!你夫君是在办军国大事,岂容你多嘴?” 就在此时,一支冷箭“嗖”的一声飞来! “啪!”这一箭正中常风左胸! 常风左胸吃痛,心道:完了!有刺客!我命休矣! 低头一看,却见箭未入肉,而是掉在了地上。这箭根本没装箭头。 他捂着左胸望去,只见刘笑嫣站在距离他百步的地方,手里擎着一张弓。 常风愤怒的朝着刘笑嫣大喊:“你吃错药了?谋杀亲夫啊?” 刘笑嫣走到了常风面前。她没跟九夫人一般又哭又闹。 她平静的说:“石都督的夫人说过,战场上最怕冷箭。你这身飞鱼服挡不住箭矢。” “我得给你淘换一身坚固的盔甲。至少能在百步距离防住箭矢。” 常风赫然发现,他这个锦衣卫指挥同知,明军的顶级武官之一,家中竟没有一副盔甲。 常风道:“成。你抓紧淘换吧。军情如火,三天后我就要随王制帅出征。” 九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刘笑嫣搂着九夫人:“九妹,大丈夫当带三尺剑,将十万众,横行天下,护佑山河。” “哦,这是开国元勋开平王说的。” “咱们当女人的,不能拦着男人精忠报国。走吧,我陪你去卧房。” 夫人和小妾转身离去。 常破奴跑了过来:“爹。你给我起名破奴。这回我也要随你出征,大破鞑奴,建功立业。” 常风摸了摸常破奴的脑袋:“好孩子。你有这份志向是好事。可你还太小了。你跟着去贺兰山,我得派至少二十个人保护你。” “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吧。” 常破奴有些不服气:“多个猴还多三分力呢。” 常风苦笑一声:“上了战场,你这个十二岁的少年郎可能还赶不上一只猴。” “在京里跟着李东阳好好读书。跟着你娘好好练弓箭。等你长大了,就能为国出征,建功立业了。” 刘秉义走了过来:“壮壮,别胡闹。” 刘秉义上了年纪,头发花白,已经拄上了拐杖。 常风搀着刘秉义坐下。 刘秉义道:“你安心去吧。家里有我呢。我等着在家里摆酒,迎接你凯旋而归。” 常风道:“家里就全仰仗老泰山了。哦对了,我出征的事儿,糖糖不晓得吧?” 刘秉义答:“笑嫣还没来得及告诉糖糖。” 常风叮嘱刘秉义:“您老和笑嫣替我瞒住消息。糖糖自小让一群人宠坏了,乖张的很。” “我怕她跑到皇上、皇后跟前胡闹,阻挠我参与西征。” 刘笑嫣为了给常风淘换一身合体、坚固、轻巧的盔甲,几乎动用了自己十多年在贵妇圈积攒的全部人脉。 终于在兵部武库淘换到了一身极品叶子甲。 这套叶子甲,据说是蓝玉取得捕鱼儿海大捷时穿过的。蓝玉倒台后,铠甲被没入兵部武库,在武库摆到了如今。 常风试穿了这身叶子甲,头戴凤翅抹额冠,吞口兽咬着腰带。 腰带之下还有个“吊鱼儿”,保护子孙根。 另外遮臂、铁下裙、铜卫足皆坚固无比。 之前刘笑嫣用硬弓试过了。三十步内弓箭无法穿透这身叶子甲,宛如一个铁王八壳。 此甲虽坚固,但重量却很轻。的确是宝甲。 常风穿着铠甲,在前院走了几步,感慨:“不愧是一代名将蓝玉穿过的铠甲。好东西啊!” 坐在石桌旁的刘秉义欲言又止:“蓝玉穿过的可不太吉利啊。” 常风笑道:“您是说他被杀之事?老泰山多虑了。蓝玉被杀是因为恃功而骄,结党营私。” “但他打仗却从未败过。捕鱼儿海大捷,更是一战为大明北边打出二十年的太平光景。” “我这次西征,就算打了胜仗,立了大功,也绝对会夹着尾巴做人。” 刘秉义捋了捋胡须:“嗯,不能学蓝玉,得学卫青。” 其实常风想多了。王越从未打算让常风亲自上阵,带兵冲锋陷阵。 锦衣卫指挥左同知是皇帝的心腹,一旦在西征中殒命。就算这仗打胜了,也会蒙上阴影。 王越只打算让常风发挥其所长,主管西征军事情报。另外利用他锦衣卫的权势,监督地方文官筹集粮草。 西北的大小武将不用说,都是王越带出来的。对王越言听计从。 地方文官们却对王越这个“文人之耻”嗤之以鼻。 也只有锦衣卫常屠夫督粮,地方文官才不敢阳奉阴违,拖延塞责。 晚间,常风跟张永来到了王越的府邸。 王家管家道:“张公公、常同知。我家老爷在睡觉,还没醒呢。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常风一愣:“睡了一天一夜?该不会.” 常风知道王越的身子骨不好。他怕王越不是没睡醒,而是在睡梦中归天了。 西征尚未开始,若统帅老死,这对朝廷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管家看出了常风的担忧:“常同知放心。这是我家老爷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凡出征打仗前,必睡个痛快,养足精神。” 常风道:“王制帅本就年老体衰。我怎么放心得了?带我去卧房。” 管家迟疑:“这” 常风强令他:“带我去!” 三人进了王越的卧房。 只见王越穿着一身布衣,躺在榻上。听不见呼噜声,脸色也白的下人。看上去不像活人,倒像一具尸体。 常风战战兢兢的伸出了手指,一探王越鼻息。 他如释重负:老王还有气。 “啪!”王越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常风的手腕。 他睁开了眼:“怎么?你怕我已经死了,所以探我鼻息?” 常风尴尬的一笑:“我没别的意思。” 王越从榻上坐起:“放心。在将鞑靼人驱逐出贺兰山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权力是文官最好的春药。” “战争是武将最好的延寿丹。” “饿了!摆饭!” 两人随王越来到了饭厅。 王越严格恪守着出征前不饮酒的习惯。饭桌上没有酒壶酒盅。 食物极为特殊,有菜无饭。所谓的“菜”,是一大盆牛羊肉。 有人又要卖弄见识质疑了:大明是不吃牛肉的。吃牛肉犯律法!作者没有历史常识! 律法是管守法老百姓的。不是管官员富户和法外狂徒的。历朝如此。 《水浒》是施耐庵写的宋时故事。书中描绘的却是明初市井景象。 好汉们动不动就“切二斤熟牛肉来”。官府中人饮酒,下酒菜中也有牛肉。 京城北城有专门供应官员、勋贵牛肉的屠行,是司礼监首席秉笔钱能开的。 律法规定病牛、老死之牛可以宰。我宰病牛、死牛又不犯法。 不过牛得没得病,是不是老死的,就只有天知道了。 王越从大盆中拿起一根牛肋骨,用刀剔出肉来。先把肉上撒了些盐,又撒了些胡椒粉。 随后他开始大嚼,吃的满嘴流油。 一块牛肋肉入了肚,他看了看常风和张永:“你们二位怎么不吃啊?别客气。” 常风和张永拿起了剔肉小刀,陪着王越大吃起来。 肉这东西最饱腹、腻人。常风吃了大约一斤肉,已经吃不下去了。 王越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同志,却像是八百年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一样,继续大快朵颐。 王越吃东西时,一句话不说。常风和张永只得尴尬的看着这个老餮狼吞虎咽。 装肉的盆是个海盆,里面足有七八斤肉。 不多时,海盆里的肉去了一半儿。 常风诧异:“王制帅,您老已经吃了至少两三斤肉了!不能再吃了,再吃伤身啊。” 王越瞥了常风一眼:“鞑靼小王子我都不怕,还怕被肉撑死?” 张永也有些发急:“您该不会是想学战国典故,证明自己廉颇虽老,尚能饭吧?” 王越不吱声,继续啃一块牛窝骨。时不时用嘴吮下手指。 管家在一旁道:“二位大人放心。这亦是我们老爷的老习惯。出征前必要饱食牛羊肉。” “这还是他上年纪了。成化九年出征河套前,他一顿吃了六斤肉!” 纵观历史,奇人通常饭量大。譬如王守仁坐在路边就着水,一顿吃下六个锅盔。譬如王越一顿吃六斤肉。 譬如满清御用文人纪晓岚,一顿饭能吃十大盘猪肉。 又譬如,后世某位非著名网络作家,三百六十八的日料单人自助,一顿能狂炫六十多道菜。厨师长都亲自出来查探哪里来的妖孽. 王越终于吃完了一海盆牛羊肉。除去常风和张永享用的,他至少吃了四五斤。 王越用手帕擦了擦嘴:“还行,吃了个八成饱。不过京城的牛羊肉,远没有西北的鲜美。” “蘸着河套的韭菜花酱吃,简直人间美味!等打赢了这一仗,我请你们品尝。” 常风尴尬的一笑:“那我们就等着制帅请客了。” 王越正色道:“饭吃完了,该谈正事了。你们两个一个是监军,一个是提督。是朝廷派来看着我的。” “我事先跟你们言明,不要对我的用兵方略指手画脚!更不要干扰我用哪个武将。” 王越这话,当着锦衣卫大佬的面说出来,有图谋不轨、意图谋反之嫌。 明军兵制,朝廷派监军、提督等官制衡、监督统帅,是为防止统帅拥兵自重。 王越却不让常风、张永干预他用兵。等于不给朝廷面子。 常风和张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王越道:“本事大的人,脾气也大。我就是!在京城赋闲时,我或许会对权贵卑躬屈膝。” “一旦到了战场上,军中天老大,我老二。你们若想打胜仗,就不要干涉我。” “只看我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即可。” 常风转移话题:“制帅怎么有信心,能够战胜小王子?” 王越道:“毛里孩、满都鲁那些难缠的对手都胜不了我。小王子一个耷拉孙辈的,我岂会放在眼里?” “我不怕小王子,唯独怕寿元不久,不能在死前完成驱敌于贺兰山外这件大事。” 王越自信可以战胜一切敌人。但老天爷这个敌人他无法战胜。一旦老天爷让他死在西征途中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件大事便不能完成。 常风只能宽慰王越:“制帅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王越道:“得了吧。还再活二十年呢。再活两年我都要焚香敬天,感激上苍。” “罢了。饭吃饱了,我得回去接着睡。咱们出征开拔时再见!” 二人出得王越的府邸。 常风问张永:“张公公觉得王制帅此人如何?” 张永感慨:“奇人,奇人呐!而且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赋闲时见到我,那低三下四的嘴脸.恨不能给我舔鞋。” “如今重掌兵权了,直接换了一个人一般。对我颐指气使。” “不过,只要他能领着咱们打赢这一仗,就算他拿我当牛马一般使唤我也心甘情愿。” 常风道:“用奇人二字评价王越,至允至当。” 翌日,常风没有去锦衣卫。职权已经全都交接给钱宁了。他在家安心准备出征所用铠甲、兵刃。 徐胖子来到了常府。 徐胖子问:“常爷,准备的如何了?” 常风答:“差不多了。只等后日出征仪式结束,随王制帅西征。” 徐胖子却道:“我刚从卫里过来。牟指挥使说,皇上并未打算搞任何出征仪式啊。” 常风惊讶:“怎么可能?这是成化二十三年至今最大的一场战事。怎么可能不搞出征仪式讨个彩头?” 徐胖子答:“确实不办出征仪式啊。咱锦衣卫负责皇帝仪仗。若有仪式,宫里不会不事先告知。” 王越在朝廷里的名声实在太臭。文官视之如耻辱。 弘治帝迫于文官的压力,没办法亲自给王越送行。 王越倒是丝毫不在意。战争的胜负,不在于搞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繁琐仪式。 英宗御驾亲征前,又是开太庙祭告列祖列宗,又是敬天,又是祈福的。到头来不一样在土木堡大败,当了堡宗? 出征的前夜。 常风早早进了卧房,准备睡下。 一上榻,刘笑嫣就上手扒他的裤子。 常风惊讶:“你今夜是怎么了?这么主动?” 刘笑嫣解释:“我听叶都督的夫人说,武将出征前跟女人同房,能讨个彩头。” “床上打赢了,战场上也能打赢。” 常风正要嘲笑刘笑嫣七个馍馍上贡,神三鬼四呢。却忽然感到一阵酥麻,也就默不作声了。 第二日天不亮,常风准备去兵部,与王越、张永会集。出德胜门出征。 常家一家老小,站在府门前给常风送行。 常风一身甲胄,默默上了战马。他没有跟家里人说一句话。他不想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刘笑嫣等人,目视着常风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常风来到兵部,张永和兵部尚书刘大夏已经等在了那里。 常风问:“王制帅呢?” 张永答:“还没到呢。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常风皱眉:“他该不会睡过了吧?出德胜门的时辰,是钦天监测算过的。” “要是耽误了,文官又要参劾他视军国大事如儿戏。” 刘大夏道:“睡过了?应该不会吧。这是出征的大事啊。王越心再大应该也不敢耽搁。” 三人苦等了王越半个时辰。 一直到黎明击碎黑暗,阳光普照大地。王越才打着哈欠来到了众人面前。 他不但没穿甲胄,甚至没穿官服,只着一身布衣。 看到常风、张永甲胄齐整,王越哑然失笑:“出征而已,又不是交战。你们穿这一身铁王八壳子作什么?” “别咱们还没到宁夏,你们先半途被一身铁王八壳压死了。” “常风,换上你的飞鱼服。” 常风道:“我没带飞鱼服啊。” 王越闻言色变:“快派人回去拿!我需要你穿着那身虎皮,帮我监督地方文官供应粮草。” 常风只得差一名百户去他家里取来飞鱼服。 此番西征直捣贺兰山,主力是西北边军。弘治帝并没调集京营兵马参与。 王越、常风等人前往宁夏。兵部仅调了一千团营兵随行护卫而已。 日上三竿,众人踩着钦点监掐算的时辰,出德胜门。 德胜门外,内阁三阁老一个没来。 六部堂官只来了马文升和刘大夏。 没办法,谁让王越人缘差呢。 不过武将们倒是来了不少人,恭祝王老制帅旗开得胜。 武人不在意名声不名声。在他们眼里,成化朝第一名将王越简直就是他们的偶像。 京城里的不少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都司、指挥使都是王越从西北带出来的老部下。 譬如右军都督同知黄升,三十年前只是王越手下的一个副千户而已。 出征的队伍里,最为显眼的是一口胡杨木棺材。这口棺材代表着王越的决心。 众将齐呼:“祝王老帅平定西北,凯旋而归!” 王越一袭布衣,衣襟随风飘摆。 他朝着众人一拱手,声如洪钟:“诸君,王越老矣。此次抬棺西征,恐要埋骨西北。再无回京之日,再无与诸君重聚之时!” “永别之前,王越有一言,馈赠诸君。” “成败有时,不可丧志。山高路远,愿诸君扶摇直上!” 王越铿锵有力的话语振聋发聩。 常风心中暗道:王越,真英雄也! 马文升与王越是老英雄惺惺相惜。王越近乎悲壮的临行话语,让马文升的老眼里泛出泪花。 马文升道:“王公,马文升也老了。抬棺西征既是永别,咱们便天上再见!” 王越紧紧的握住了马文升的手:“天上再见!” 王越在常风的帮助下,上得马背。 千余团营兵,护着王越向西而去。 一众武将击佩刀刀鞘而歌,齐唱王昌龄的《出塞》,为老英雄壮行。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悲壮而又高亢的歌声直冲天际。 抬棺西征的队伍,渐渐消失在朝阳晨光之中. 弘治十一年,夏末。宁夏,灵武城。 灵武城是大明在贺兰山之东最重要的屯兵城池。也是此次西征的大本营。 经过长途跋涉,王越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灵武城。 一进帅帐。西北的一众将领就像见到亲人一样,一口一个“老帅”,欢迎着名将归来。 王越在成化朝久掌西北近二十年。眼前这些开衙建府的镇帅边将,无一例外都是他曾经的属下,或属下的属下。 王越拿过亲兵递上来的湿毛巾,擦了把脸:“西北的风沙还是这么大啊。” 延绥副总兵朱瑾笑道:“西北还是那个西北,您王老帅的地盘!您王老帅的天下!” 总兵李俊咳嗽了一声,给朱瑾使了个眼色,又朝常风努了努嘴。 常风身上穿着飞鱼服。这在边关并不稀奇,九边镇帅许多都受赐飞鱼服。 但常风挂着绣春刀。镇帅没人佩娘们刀。一看就知道常风是锦衣卫。 李俊是在提醒朱瑾,不要在锦衣卫面前胡言乱语。 朱瑾立时噤声。 王越笑道:“放心。这是锦衣卫的常屠夫。咱们自己人!” “这回我能出山担任三边总制,多亏了他的帮衬。” 听到“屠夫”二字,众将哑然失笑。 朱瑾道:“歼灭过多少鞑靼人,砍过几颗鞑靼人的脑袋啊,就敢自称屠夫?” 都司张安道:“咱们王老帅才是货真价实的西北屠夫呢!” 常风尴尬的一笑:“诸位袍泽见笑了。” 王越道:“常风是此次西征的提督军务。你们不要对他不敬。” “顺利从地方文官手里把军粮抠出来,全靠他这个穿飞鱼,佩绣春的锦衣卫屠夫了。” 王越在西北可谓是一言九鼎。 李俊连忙道:“常提督,我们都是粗人,说话不过脑子。你不要在意。” 常风大度的说:“我最愿与说话直来直去的武将交往。” 寒暄过后,王越开始升帐谈正事。 别的主帅升帐,都是正襟危坐。 他却躺在沙盘边上的一张躺椅上,几乎半躺着发号施令,调兵遣将。 一身布衣,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或许就是名将的风采。 (本章完) 第208章 盐池 王越懒洋洋的半躺着,眯着眼,风轻云淡的下达着一道道军令。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京城里摆摊卖油炸桧的老人,吩咐家人们预备明早出摊儿的事儿呢。 常风在一旁仔细聆听着王越的军令。 常风惊奇的发现,八万人规模的边军集结,王越的命令竟能精确到每一个百户所的调动。 他从始至终没看过一眼地图。宁夏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似乎都装在他的脑子里。 常风彻底理解了马文升为何说“西北危局,唯王越一人可解”。 常风甚至开始懊恼。若早些出手,帮王越当上三边总制,西北情势又何至于恶化至此? 陕、甘、宁三地边军在灵武完成集结,大约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待集结完毕后,大军将向贺兰山进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王越对武将们下达完军令,随后开始见地方官,商议粮草事。 三边总制下面管着一个大巡抚(陕西),四个小巡抚(甘肃、宁夏、河东、河西)。 王越是西北地方官的顶头上司。五位巡抚已齐聚灵武城,只等王越召见。 大帐之中,武将们退下。各自去执行王越下达的军令。 王越道:“有请五位巡抚!” 随后王越又对常风和张永说:“有劳二位,站到我身边来。” 王越还是半躺在躺椅上。常风跟张永站在了他的两侧,宛如哼哈二将。 王越这是在扯虎皮拉大旗:瞧,司礼监的秉笔和锦衣卫的掌柜都是我的跟班。你们这些文官最好配合些。 不多时,五位巡抚迈着八字官步,大摇大摆的进了帅帐。 其中为首的是陕西巡抚杨亭叙。 这些人,各自在京城都有自己的靠山,有着庞大的门生故旧关系网。 譬如杨亭叙是内阁次辅刘健的同年、至交。 这些人骨子里看不起王越:你一个三甲出身的货色,若不是当年舔汪直的腚,哪能一路高升,成为凌驾于我们之上的三边总制? 我们是什么人?要么是一甲前三进士及第,要么是二甲前十名,都是读书人中的翘楚。 你若不攀附权贵。就伱那烂怂名次,恐怕干到死最多混个正五品而已。 王越同样看不起这些人:不过一群腐儒尔。凭着几篇应试文章,挣来这高官厚禄。 我离开西北八年,当初辛苦打下的家底,都快被你们败光了。 五位巡抚见到王越,没有跪地叩拜,而是杵在那儿。 张永冷笑一声:“诸位抚台好大的排场啊。王制帅有太子太傅衔在身,是正儿八经的文官从一品。更别提他还是你们的顶头上司!” “你们几个从二品、正三品来见他不跪不拜。怎么,当封疆大吏当久了,膝盖不会打弯儿了?” 从京城到宁夏这一路相处下来,张永已被王越的军事才能所折服。自然要站在他一边,帮他说话。 司礼监秉笔发话,五位巡抚只得老老实实的跪下:“下官见过王制帅。” 王越道:“起来吧。咱们用不着脱了裤子放屁。直来直去的好。” “我需要你们在一个月内,将八万边军西征所需的十万石军粮筹集完毕。” 在王越的计划中,这场西征战役将耗时三个月的时间。十万石军粮足够支撑。 杨亭叙冷冷的说:“我们五地最多能筹措五万石军粮。王制帅是清楚的,西北是贫瘠之地。” 王越看了一眼常风:“这位是锦衣卫左同知常风。此次西征任军务提督。专管粮草事。” 常风的大名,五位巡抚早就如雷贯耳。 大明官场有个恐惧链:武官怕文官,文官怕锦衣卫,锦衣卫怕太监。 常风正色道:“杨抚台,河东、河西、宁夏、甘肃是贫瘠之地,难道你的陕西也是贫瘠之地嘛?” “陕西是有名的塞上江南!我来之前,调阅过户部的账本。” “去年陕西全年上缴户部粮课,共计两百万石。区区十万石粮,难道你还要推三阻四?” 杨亭叙哑然。 常风又道:“西北打仗,打得是粮草。谁在粮草供应上敷衍塞责,我常风不答应。锦衣卫也不答应。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杨亭叙嘴里嘟嘟囔囔:“我们都是从二品、正三品文官。锦衣卫的同知似乎无权抓我们。” 杨亭叙说的是事实。锦衣卫的权力,并没有后世之人想象的那么大,什么尚书、侍郎、总督、巡抚说抓就抓。 封疆大吏,涉及社稷根本。抓他们,需要皇帝的明旨。 张永面色一变:“锦衣卫的同知没权抓你们,我这个司礼监秉笔有没有权抓你们?” 常风与张永一唱一和:“王制帅军令已下。一个月内,你们必须筹集齐十万石军粮。” “若筹集不齐。你们就是阻挠西征,图谋不轨,勾结外敌,里通卖国。” 常风这个锦衣卫屠夫很会扣帽子。 此言一出,五位巡抚只得应允。 王越闭上了眼睛:“那就有劳诸位抚台了。你们各自去办差吧。” 五人离开了帅帐。 杨亭叙啐了一口:“啊呵呸!王越什么东西。一个臭三甲出身而已。除了巴结太监、宠臣,就没别的本事。” “这回又找来了司礼监和锦衣卫的大人物给他撑腰。” 河西高巡抚附和:“就是。他把咱们这些风骨高洁,一二甲出身的人,当成牛马一般使唤。他配吗?” 宁夏林巡抚道:“二位,司礼监和锦衣卫的面子,咱们还是要给的。” “常言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我看咱们还是赶紧筹措粮草。省得触张公公和常屠夫的霉头。” 杨亭叙叹了声:“唉,也只能如此了。” 帅帐之内。 王越道:“常风,看见了嘛。打仗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明军的敌人,在外也在内,在明处也在暗处。” “你们知道英宗爷当初为何兵败土木堡嘛?” 常风答:“自然是因奸宦王振擅改进军路线。导致士兵疲惫不堪。” 王越接下来的话,让常风大吃一惊:“那只是一部分原因。” “告诉你吧。还有一部分原因,随英宗爷亲征的京营人马,粮草一直供给不足。” “在京的文官中,有人故意拖延粮草供应。” 王越的话让常风三观尽毁。常风道:“不能吧?文官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王越冷笑一声:“呵,怎么不能?英宗爷重用太监,制衡文官。朝廷里有人盼着英宗爷战败,王振倒台。” “当然,文官拖延粮草供应,只是土木堡战败的诸多原因之一。” 常风突然想起了王恕之前在信中提点他的三件事。 不要低估文官的无耻;不要低估百姓的愚昧;不要低估朝堂的残酷。 王越又道:“我为何让你这个锦衣卫屠夫管粮草事。并不是大材小用,而是为了震慑地方文官。” “让他们别在粮草供应上扯我这个异党的后腿!” 常风道:“制帅放心。我愿立下军令状。一个月内,粮草若不能征集妥当,就让皇上杀我的头。” “当然,我会先杀那几个巡抚的头。” 王越很是欣慰:“有锦衣卫常爷这句话,这场仗就赢了一半儿!” 常风走到地图前:“敢问王制台,我们的粮草在何处囤积?” 古往今来的任何一场战争,都要在后方选择一个稳妥的囤粮地点。 当初袁绍就是因为乌巢粮仓被曹操烧了,导致官渡之战失败。 王越走到地图前,指向了一个地方——盐池。 盐池在灵武西南两百里处。 王越道:“盐池城适合囤粮,你让五位巡抚,把各地筹措的粮草都运到盐池去。” 常风出得帅帐,找到了五位巡抚,吩咐他们将粮草运到盐池集中。 五人表面对他笑嘻嘻,心里女马卖批。 他们不仅瞧不起王越,更瞧不起常风:一个连考三次会试都不曾得中的落地举人而已。 也就靠着拍皇上的马屁,成了京城里的权臣。 呵,世道真是改了。一个小小举人,竟对我们这些一二甲的进士发号施令! 当日,常风带着徐胖子和王越调给他的三千边军,赶往盐池。 二百里路程中净是戈壁滩,了无人烟。偶尔能够看到零散的骆驼商队。 徐胖子骑在马上抱怨:“说好了这回让我冲锋陷阵,重振徐家雄风。这倒好,把我带往后方管粮了!” 常风叹了声:“让定国公世子冲锋陷阵?万一出点闪失,这场仗就算胜了,也不算全胜。” “你别小瞧了看管军粮。按王制帅的话说,只要军粮不出问题,这场仗就赢了一半儿。” 徐胖子有些不耐烦:“知道啦!我老老实实当你的跟腚虫便是。” “唉,可惜了,这回我连我老祖的叶子甲、飞龙斩云剑都带来了。看来派不上用场了。” 众人连夜赶路。翌日午时,终于到达了盐池城。 盐池是个小县城。知县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名叫鲁淦。 鲁知县率县衙的属官、衙役,在城门前恭候常风多时了。 常风下了马,鲁知县给他行了礼。 常风问:“鲁知县,你多少岁了?” 鲁淦答:“七十一。” 常风以为鲁淦是科举中得晚,才导致七十一岁还是个七品知县的。 常风问:“为官多少年了?” 鲁淦的回答让常风震惊:“加上今年,刚好四十六载。” 常风掐指一算:“你从景泰初年就当官了?怎么当了这么多年官,还是个正七品知县?” 鲁淦答:“下官是举人出身,不长进。为官四十多年,一直在西北各地任知县。” 大明的三甲进士初授知县。 举人只能从典吏、主簿、县丞干起。 但西北是例外。这里是清苦之地。只要举人愿意来,初授就是知县。 但举人仕途的上限,大部分就到七品知县而止。别管你有多少政绩,没进士功名就老老实实当你的七品。 这是大明官制的弊病之一。 常风感慨:“你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西北老州县了。” 鲁淦陪笑:“常提督谬赞了。下官不长进。” “下官不长进”是鲁淦的口头禅。见到哪位上司他都这么说。 华夏官场有个延续几千年的官场传统。称呼官员,能往大了称呼,不往小了称呼。 常风是军务提督,故鲁淦称他为“常提督”,听着比“常同知”要威风。 众人进得盐池县城。小小的县城内,竟有一个足够容纳十五万石粮的巨大粮仓。 这个粮仓占地,几乎等于县城面积的三分之一。 常风大为惊讶:“鲁知县,你们县一年的粮赋是多少?” 鲁淦答:“我们是穷县、小县。一年粮赋不过三千石而已。” 常风问:“那为何修建这么大一个粮仓?” 鲁淦又答:“这是成化七年时,王老帅下令修建的。专门用来囤积军粮。” 常风赞叹了一声:“制帅真是料事如神啊!” 王越从二十七年前,就料定大明与草原部族在军事分界线贺兰山迟早必有一战。 他早就选定了盐池作为贺兰山战事的后方粮仓。 这真是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常风将五名边军千户召集了起来。分派他们防守城池和粮仓。 大明军制,千户麾下一千人。 王越给了常风三千人守卫盐池粮仓。统兵千户却有五人。 因为边军不满额,是约定俗成的军中陋规。 千户手下,一般实有士兵六七百。 怪不得后世有句话评价大明边军:边军不满额,满额不可敌。 入夜,鲁淦在县衙摆了一桌酒,招待常风等人。 后衙饭厅内。鲁淦给常风满上了酒:“此次常提督前来鄙县办军务,鄙县上下定然全力配合,为您效犬马之劳。” 常风道:“各地粮草尚未运到。运到之后,贵县的人要在粮仓做好防火。” “十万石粮草要是着了火,那可不是玩的。” 鲁淦连声道:“是,下官牢记常提督的教诲。” 徐胖子在一旁插话:“跟着我们常爷好好干。等这场仗打赢了,说不准我们常爷帮你调到江南膏腴之地,做个安逸知县。” “你也不必在西北吃风喝沙了。” 鲁淦连忙道:“那下官就先谢过常提督的提携了。来来来,请满饮此杯。” (本章完) 第209章 暗桩与惊天情报 王越把军粮囤积这个重担交给了常风,常风丝毫不敢懈怠。 翌日上晌,常风再次来到盐池城北的粮仓视察。主要是部署防火事宜。 盐池县的属官、衙役、民壮共计两百多人在粮仓内集结完毕,接受常提督的检阅。 常风打眼一看,有些惊讶。他问鲁淦:“鲁知县,你手下这两百人,小一半儿都不是汉人啊。” 鲁淦答:“常提督有所不知。宁夏地方汉夷杂居。当地既有汉人,也有蒙人、回人。” “这些蒙人、回人在咱们汉地居住多年。识汉字,说汉话,用的也是大明通宝。” “他们对大明无比忠诚。鄙县一半儿的官差都是蒙人、回人。” 常风对异族人始终存着几分芥蒂。若这些人当中有鞑靼小王子的细作,在粮仓内放一把火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紧迫,过两日各地粮草就要陆续运来盐池了。常风没有精力对县衙的一百多名异族官差逐个甄别。 于是常风道:“鲁知县,把你的人带回县衙吧。粮仓守卫事宜,一律由我带来的边军接手。” 鲁淦道:“常提督,下官和僚属们也想为大军直捣贺兰山出一份力。” 常风笑道:“你若想出力,就带着官差和百姓,好好修缮下城墙。粮仓这边,自有边军负责。”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鲁淦也只能带人回县衙。 徐胖子问:“常爷,伱是对这些异族不放心吧。” 常风点点头:“万一里面有一两个鞑靼细作,到时候一把火烧了军粮。你我就只能自裁以谢天下了。” 三千边军中,为首的是宁夏前卫指挥佥事仇钺。 此人三十出头。是宁夏边军中出了名的青年悍将。 许多年后,仇钺的儿子给他生了个孙子。因生孙子的当晚仇钺梦见鸾鸟,于是他给孙子起名仇鸾.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常风吩咐仇钺:“仇佥事,咱们带来的三千边军,两千负责城防。一千负责粮仓护卫、防火。” “记住,任何人不得带火折子进粮仓。晚上巡查时打灯笼,灯笼要过数。巡查完一一熄灭。” “粮仓最怕火。咱们得断了火源。” 仇钺拱手:“遵命,常提督。” 常风又上了粮仓内的望楼。 他手搭凉棚,向外一看。顿时他蹙起了霉头。 粮仓附近,密密麻麻全都是民居。 若有心怀叵测之人,在民居内用绑着破布抹着火油的火箭,朝粮仓攒射。那粮仓定然失火。 军粮囤积大事,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常风下得望楼,吩咐一名士兵:“快去把鲁县令叫回来。” 不多时,鲁淦被士兵叫了回来。 常风吩咐他:“粮仓周围半里之内的民居,全部腾空。暂时苦一苦百姓。让他们另寻住处。” 鲁淦一愣:“敢问常提督,要百姓们离家多久啊?” 常风答:“暂时定四个月吧。每户补贴十两银子。这笔银子从三边总制衙门的军费上出。” 军务提督、锦衣卫大佬下令,鲁淦不敢怠慢。立即带着衙役们,挨家挨户劝说百姓搬离。 自然,有些上了年纪的百姓是不愿意离开自己家的。衙役们也只能强行驱赶。 粮仓那边。常风来回巡视着,仔细查找还有什么纰漏。 常风连防鼠、防虫之事都想到了。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几日之后,各地筹集的军粮陆续运到了盐池城。 常风仔细的核对军粮数目、成色。 因有五十石粮的数目对不上,他甚至将陕西一名负责押粮的府同知砍了脑袋。 这是在杀鸡儆猴。 这日,常风正坐在粮仓之中,与河西巡抚衙门的一名官员核对数目呢。 仇钺走了过来:“常爷,有件稀奇的事。” 常风问:“哦?什么事?” 仇钺道:“有个衣衫褴褛的鞑靼人进了城。此人鬼鬼祟祟,到处打听常爷您身在何处。” “巡城的弟兄觉得可疑,就把他给抓了。” 常风大惑不解:“鞑靼人?打听我?他怎么知道我在盐池?带他来见我。” 不多时,几名士兵将一个五十多岁的鞑靼人带到了常风面前。 鞑靼人一看就知道经过了长途跋涉,身上还有刀伤和箭伤,血疤未干。 常风问:“你是什么人?” 鞑靼人直接掏出了一方木牌。 这木牌上没有刻字,没有图形。木牌是柳木制的,乌漆麻黑。 他将木牌双手递给常风。 常风到手中掂了掂,面色一变。他说了一句不知所谓的话:“京城德源号的茶叶越来越差了。” 说这话的时候,常风直视着鞑靼人的眼睛。 徐胖子一头雾水:“常爷,你说什么胡话呢?德源号十几年前已经倒闭了。” 常风却没有搭理徐胖子。他屏息凝神,等待着鞑靼人的回答。 鞑靼人道:“是啊,雨前茶都招了茶虫。” 常风又道:“故人已乘黄鹤。” 鞑靼人接:“烟花三月下扬州。” 这两句诗说的都是黄鹤楼。却不是出自同一首诗。 上句出自崔颢的《黄鹤楼》,下句出自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常风这是在跟那鞑靼人对暗桩的接头暗语。 常风一把握住了鞑靼人的手:“你是.黑柳?” 鞑靼人哭出了声:“在下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巴勒孟旰,南司暗名黑柳,拜见上官!” “呜呜呜,整整三十六年了啊!终于又见到锦衣卫的上官了!” 锦衣卫在草原派遣了大量的暗桩。 其中在鞑靼部中地位最高的有两人。 一个暗名(即代号)“黑柳”。 一个暗名“磐石”。 这二人的身份,是锦衣卫的顶级机密。 只有常风与王妙心、已故的孙龟寿三人知晓。 “黑柳”巴勒孟旰,潜伏鞑靼部三十六载。先后虚与委蛇效力过三位鞑靼汗。一路升到了察哈尔草原的达鲁花赤。 这个官职,相当于大明的浙江巡抚。 “磐石”哈达,潜伏鞑靼部三十一年。当到了小王子的帐前万户。 这两枚暗桩,都是孙龟寿在三十多年前派往草原的。只有孙龟寿见过他们。 这些年,他们没少向南镇抚司传来重要情报。 常风最敬重这些不顾生死,深入虎穴潜伏的暗桩。 他将巴勒孟旰搀到了椅子上:“你怎么来盐池找我了?” 巴勒孟旰答:“小王子酝酿了一个惊天阴谋。他故意摆出侵占贺兰山的架势。” “其实那是虚晃一枪。他真正的目标是大同!” “贺兰山附近的鞑靼主力,虚张声势后早已经撤走了。只留下了数千疑兵。” “而大同附近,小王子集结了十二万人马。他将从大同入寇,长驱直入,攻击京城!” 贺兰山到大同,足有一千五百里的距离。 若按巴勒孟旰所言,小王子这一次把明军耍了个团团转。明军调动南辕北辙! 现在整个明廷的注意力都在宁夏贺兰山。大同方面根本没察觉到敌情。更别提全军戒备,枕戈待旦了。 巴勒孟旰继续说道:“我就是小王子委派的,贺兰山疑兵的统帅!” “我见咱明军在宁夏调动频繁,知道朝廷上了小王子的当。这才冒死逃出敌营,前来禀报常同知您!” 常风问:“你是如何知晓我在盐池的?” 巴勒孟旰道:“南镇抚司在鞑靼部中派了暗桩。同样的,鞑靼部在明军中也派了暗桩。” “是鞑靼暗桩告诉我,你在盐池的!” 常风拍了拍巴勒孟旰的肩膀:“这三十六年来,你在狼窝虎穴中幸苦了。” “这次你带回来如此重要的情报。没说的,我会向皇上保举,升你为边军的世袭指挥使。” 巴勒孟旰道:“我不在意官职不官职的。我在小王子手下都当上了察哈尔草原的达鲁花赤。” “若我醉心于官职,大可留在鞑靼部中当我的高官。” “我这回逃回大明有两个原因。一是怕小王子长驱直入,大明上演正统故事。” “第二个原因,是我想家了!整整三十六年啊!我的父亲、母亲、兄弟都在京城。他们可能已经不在了” 谈到此,巴勒孟旰又是一阵痛哭流涕。 常风道:“你长途跋涉,先下去休息一番。” 巴勒孟旰却道:“常同知且听我把话说完!还有更耸人听闻的事呢!” “大同总兵张坚已被小王子买通。小王子带十二万大军南下入寇时,张坚会命令麾下边军让开大同关口。引虏入寇!” “若小王子反明复元成功,将封张坚为晋王!” 常风听到这话,倒吸一口凉气。 张坚是边镇名将,在天顺、成化、弘治三朝一直戍守大同。官至都督同知、大同总兵、授镇西将军印。 大同的五万边军,全在张坚手中。 他要是里通卖国,恐怕大明国祚危矣! 徐胖子目瞪口呆:“常爷,这事太大了!关系到大明存亡啊!” “你得把情报立即告知王制帅。让王制帅带着西北边军增援大同。再派人去大同,把张坚那厮抓起来。” 常风微微颔首:“这是自然。黑柳,你先下去歇息。晚上我摆宴给你接风洗尘。” 巴勒孟旰被几名士兵搀了下去。 仇钺问:“常提督,我这就派人把这条情报告知王制帅?还是您回灵武当面告知?” “按你们锦衣卫的那位暗桩所言,盐池已无囤粮的必要了。” 徐胖子道:“是啊常爷。咱们这就快马回灵武?” 常风保持着理智。 他道:“一个鞑靼人跑到咱们这儿,说了两条情报。咱们就贸然禀报王制帅,让王制帅带着八万大军去大同?” “还要抓一个久戍大同数十年的镇帅?太草率了吧?” 徐胖子道:“接头暗语你不是跟黑柳对上了嘛?” 常风微微摇头:“你以前见过他,还是我以前见过他?” “唯一见过他的人孙龟寿已经故去。” “光凭这套接头暗语,我们就轻信他?” 徐胖子想了想,问:“接头暗语只有暗桩本人和你、小国手知晓。错不了吧?” 常风道:“假如,我是说假如。” “假如黑柳在鞑靼那边官儿做得太大。看不上南镇抚司百户的身份。背叛了南镇抚司” “他只需派一个手下冒充他自己找咱们,教给手下接头暗语,然后再给咱们带来假情报” “若是如此。咱们的八万边军,会被鞑靼人牵着鼻子走一千五百里。” “大同也会失去一位名将。” 徐胖子瞪着一双牛眼:“是啊。这事儿太大了。咱们不能擅下结论。” 常风道:“这样吧。晚上咱们给黑柳摆接风宴时设个局,探一探他的真实身份。” 常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二人一番。 当天夜里。 常风在临时居住的县衙大堂内摆了一桌宴席。 常风做东,“黑柳”巴勒孟旰做上宾。徐胖子、仇钺、鲁淦作陪。 常风给巴勒孟旰满上了酒:“来,老前辈,这杯酒是你的洗尘酒。” “恭喜你恢复了南镇抚司的身份。” 巴勒孟旰道:“多谢常同知。”随后他一饮而尽。 常风问:“你是蒙人长相。不知当初.” 巴勒孟旰似乎知道常风想问什么。他道:“我祖父是朵颜三卫的百户。当初跟太宗爷南下靖过难。” “迁都后,祖父带全家定居于京城。别看我是蒙人长相,我是土生土长的老京城呢。” “后来我因是军功老将的子弟,被选入锦衣卫。孙龟寿老千户,正是看中我的蒙人长相,将我派往鞑靼部潜伏。” 巴勒孟旰的回答滴水不漏。 常风微微点头:“哦,原来如此。” “这次你给我们带来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几乎拯救了朝廷!你又有三十六年潜伏敌营的功劳在。” “我想皇上一定对你大加封赏。” 就在此时,一伙黑衣人手持草原弯刀冲进了后衙。 常风跟众人刚入席时,就吩咐鲁淦,粮仓守卫事关重要。让他把县衙衙役都派到了粮仓中。 此刻的后衙饭厅,一个守卫没有! 这伙黑衣人足有七八十人。将常风等人围了起来。 他们没有黑纱遮面,全是蒙人长相。 为首的矮胖黑衣人用蒙语跟同伴说:“这下可逮着了几条大鱼!” 徐胖子拔出腰刀想要反抗。立即有三四柄弯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常风对徐胖子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要擅动!” 徐胖子一声哀叹:“啊呀!想胖爷我英雄了小半辈子。南山打过狼,北山打过虎,南瓜地里逮过刺猬。” “没想到今日竟阴沟翻船,落入了北虏手中!” (本章完) 第210章 督粮、锄奸,两件大功 常风似乎阴沟翻船了。十几年闯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却在这小小的盐池城中落入了鞑靼人之手。 为首的矮胖黑衣人一声令下:“搜!” 他的手下从常风身上搜出了一方锦衣卫腰牌。 矮胖黑衣人大笑:“竟然是锦衣卫的常屠夫,我们秃鹰会最大的敌人!没想到吧,今日你会落入我们秃鹰会手中。” “我们潜伏大明多年。这回终于为达延汗立下大功了!” 矮胖黑衣人所说的达延汗,即大明所说的小王子。 常风苦笑一声:“唉!想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光顾着守粮仓了,怎么就没在县衙留下守卫。” “罢了,我认栽了。只求诸位草原勇士饶我一命。我愿为达延汗效犬马之劳。” 徐胖子破口大骂:“好你个软骨头!平日里净看你给别人上刑了。真到了自己身陷敌手,人家都不用给你上刑,你就怂了?” “拿几把弯刀吓唬吓唬你就卖主求荣!里通卖国!” “你老婆早就对胖爷我有意思。没事儿给我抛媚眼。本来我馋得要命,但顾及咱们兄弟情谊,不好入港。” “早知如此。我就该睡了你老婆!那么如花似玉、美熟媚韵的老婆,给你个软骨头睡真是暴殄天物!” 常风心中暗骂:艸,你个死胖子该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 矮胖黑衣人“啪”,给了徐胖子一个大耳刮子:“别废话。” 随后矮胖黑衣人指了指巴勒孟旰:“这人是谁?怎么也是我们蒙人长相。” 常风供认不讳:“此人是达延汗帐下察哈尔达鲁花赤,名叫巴勒孟旰。” “他真实的身份是我们南镇抚司派往草原的暗桩!” “他这趟来找我,是向我禀报达延汗军队的重要动向!” 矮胖黑衣人面色一变:“原来是内奸!什么事就怕出内奸!” “幸好我们秃鹰会将你们一网打尽。不然达延汗的大业,会被这个内奸耽误!” “来啊,砍了他!” 巴勒孟旰一直默不作声。 几个黑衣人将巴勒孟旰的脑袋按在了桌子上。 矮胖黑衣人高喊一声:“为了达延汗,我将砍下内奸的头颅,献祭长生天!” 说完他高高举起了弯刀。 巴勒孟旰猛然大喊:“秃鹰会的兄弟,你们都误会了!” “我是假巴勒孟旰!来盐池是为了给常风传递假情报!这是反间计啊!” 矮胖黑衣人放下了手中的刀:“说仔细些。” 假巴勒孟旰道:“咱们既是自家人,也是同行。都是为达延汗专办秘密差事的。” “真正的巴勒孟旰,以前的确是明国暗桩。但他这三十多年间,升到了察哈尔达鲁花赤高位。早就不再想为大明效力。” “这次南征贺兰山前。他鼓起勇气向达延汗表明了身份。” “达延汗不仅没有处罚他,反而赏了他六个瓦剌女奴。” “他向大汗建议,派我冒充他,来明军地盘传递假情报,扰乱视线。再行反间计,想法子除掉大同老将张坚。” 矮胖黑衣人坐到了假巴勒孟旰对面,给他倒了一杯酒:“哦,原来是自己人啊。” 常风在一旁大骂:“也就是说,达延汗的真正目标不是大同,依旧是贺兰山?” “张坚也没里通卖国?你个王八蛋诓我!” 假巴勒孟旰冷笑一声:“呵,诓你又如何?我不过跟巴勒孟旰大人学了几句接头暗语而已。我说什么你就都信了。” “唉!可惜秃鹰会的兄弟与草原联络不畅。他们这一出手,直接搅了大汗和巴勒孟旰大人设下的精巧圈套。” 矮胖黑衣人突然口气一变,问常风:“常爷,这就行了嘛?” 常风微微点头。旁边的几个黑衣人放下了横在他脖子上的刀,转而架在假巴勒孟旰脖子上。 假巴勒孟旰目瞪口呆:“你们?” 矮胖黑衣人朝着假巴勒孟旰一拱手:“在下不是什么秃鹰会的头目。而是大明盐池县的户房吏首。” “我虽是蒙人血统,却效忠于大明。这些弟兄都是!” 假巴勒孟旰回过味来:“常风,你诓我?” 常风道:“诓你又如何?”随后他跟徐胖子相视一笑。 徐胖子掐着腰,宛如一个大号茶壶,指着假巴勒孟旰的鼻子大骂:“就你这点伎俩,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就想牵着八万明军的鼻子走?” “还想顺手冤枉人家张老总兵。嘿,你这真是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啊!” “可惜你的对手是我们锦衣卫常爷!略施小计就让你原型毕露了。” 常风道:“别废话了。给这个鞑靼人见识下咱中原的大记性恢复术!” 盐池县衙的饭厅变成了刑堂。 常风和徐胖子,将三样大记性恢复术的酷刑用在了假巴勒孟旰身上。 鲁淦是西北的“老州县”了。当了这么多年官儿,没少给人上过大刑。 但锦衣卫的残酷大刑,还是看得鲁淦心惊肉跳、恶心头晕。一阵干呕后,他被人搀出了饭厅。 仇钺是刀头舔血的边关悍将。每次打完仗,都把死人脑袋挂在腰间换赏银。 他这个见惯了血腥场面的人,同样对锦衣卫的酷刑感到生理不适。 仇钺嘴里嘟嘟囔囔:“怪不得都说锦衣卫的人是活阎王呢。” “不,你们比阎王还恶。阎王见了你们都得让你们割了腰子炒着吃。” 常风将最后一把盐,洒在了假巴勒孟旰满是伤痕的胸肋上。 假巴勒孟旰终于捱不住酷刑,高喊道:“我招!我全都招!” 常风道:“泼凉水,冲干净他身上的盐。” “哗”,徐胖子一盆凉水给假巴勒孟旰当头泼下。 常风问:“‘黑柳’巴勒孟旰投靠了小王子。另一位重要暗桩呢?地位不亚于巴勒孟旰那个?” 假巴勒孟旰气息微弱的说:“我从未听说过还有别的暗桩。” 常风心中庆幸:幸亏孙龟寿几十年前定下单线联系的规矩。“黑柳”和“磐石”互不知晓对方的身份。 如果二人是交叉联系,有交集。那黑柳叛变,磐石也会暴露。 孙老前辈真是心思缜密啊。现在看,磐石应该还是安全的。 常风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此番小王子入寇贺兰山,具体的兵力部署、用兵方略呢?说!” 假巴勒孟旰道:“我只是个为大汗办秘密差事的隐斥候。大汗如何用兵,绝不会对我说。” “只有汗帐内有限的几名主将知晓。” 常风又问:“你是如何知道我在盐池的?” 假巴勒孟旰供认不讳:“我不仅知道你身材盐池。还知道盐池是此次明军西征的囤粮地。” “西北有八万边军。里面有二十多名我们鞑靼收买的暗桩。这么大规模的粮草调动,瞒是瞒不住的。”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幸亏假巴勒孟旰送上门。若他不来,我如何知晓军中有奸细。囤粮地点已经暴露? 万一小王子派遣骑兵,奇袭盐池。十万石军粮被抢或被烧.西征将以明军的失败而告终。 王老制帅带来西北的柳木棺材,那就真要派上用场了。 常风道:“这二十多名暗桩,你可知晓名单?” 假巴勒孟旰突然语焉不详:“哦这个我.” 常风冷冷的说:“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帮我抓出明军中的二十多名叛徒奸细。我给你一千两银子。” “再给你在大明境内置办五百亩良田,一所大宅子。” “最后给你讨一个老婆,八个小妾。” “你可以在大明当无忧无虑的富家翁。” 假巴勒孟旰沉默不言。 常风又道:“我给你指的阳关道你不走。来来来,看看我腰间这柄绣春刀。” “是不是觉得这刀很短,像娘们使的啊?” “你知道,大明有阉了战俘送进宫当太监的习惯。” “这柄绣春刀就是专门用来阉割战俘的。你不答应,我就手起刀落。让你当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说完常风抽出了绣春刀,朝着徐胖子一声暴喝:“扒了他的裤子!” 徐胖子笑道:“得嘞!最喜欢看常爷您阉人了!” 裤子被扒,一览无余,常风的绣春刀在他那地方比比划划。 假巴勒孟旰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了。他大喊一声:“我招!我招!” “我们收买的明军暗桩共有二十三名。我知道其中十一人的名字、官职。” “他们之间,时常互通情报,相互联络。只要抓出那十一人严加审讯,就能将剩下的人一网打尽。” 要说搞情报工作,鞑靼人显然赶不上大明。 他们收买的暗桩,竟不是单线联络。而是交叉联络。 常风收起了绣春刀:“早点招认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嘛?也省得脱裤子放屁。” 假巴勒孟旰将默记在心中的明军叛徒名字、官职,一一供出。 常风听后震惊不已。这其中既有一镇总兵身边的亲兵百户,也有三边总制衙门中的书吏。 看着官职都不高,却都有机会接触到明军的绝密情报。 他开始庆幸,鞑靼那边使了这么一招并不高明的离间计。让他逮到了假巴勒孟旰这条大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从古至今的任何一场战争,都会伴随着地下情报战。 大明可以往鞑靼派暗桩,鞑靼一样可以收买明军中的败类。 常风拿起名单,交给了徐胖子。我给你三百人。你按照名单分派出去,捉拿宁夏各处的叛徒。 抓到人后严刑拷问,力求让他们供出咱们尚未掌握的同党。 徐胖子拱手:“得令。” 常风又跟仇钺商议:“盐池城已经不安全了。你立即去一趟灵武,将状况禀告王制帅。让他再定一个粮草囤积点。” 仇钺道:“可是各地的运粮队,还在源源不断的来盐池啊。” 常风道:“我会派人让他们暂时就地扎营,等待下一步指令的。” 仇钺拱手:“是,常提督。我这就回灵武。” 徐胖子临走前想起了什么。他指了指假巴勒孟旰:“常爷,你不把这厮宰了?” “叛徒名单他已经供出来了。他对咱们没用了。” 常风微微摇头:“先留着,说不准有用。”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鞑靼在西北边军中编织的二十三人规模的情报网,几乎被连根拔起。 核对人数,只有一条漏网之鱼而已。 王越亲自来了一趟盐池城,找到了常风。 王越笑道:“常风,我没白带你来西北。” “我让你随行有两个目的。一是发挥你所长,管情报事。你在大战之前挖出了鞑靼埋在边军之中的情报网,功莫大焉。” “二是让你凭着锦衣卫的恶名,督促地方文官筹集军粮。这件事,你同样办的很漂亮。” 常风道:“王老制帅,现在不是夸我的时候。盐池这个囤粮地点已经暴露了,随时有被鞑靼骑兵袭击的危险。” “必须立马再定一个囤粮地。” 王越微微摇头,说了几句有些拗口的话:“错了。鞑靼的情报网被咱们连根拔起。小王子那边,已经知道了咱们知道盐池囤粮地暴露的事。” “小王子一定会认为,咱们会另择囤粮地。他绝不会派兵袭击盐池城。” “眼下盐池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常风思索片刻后说:“王老制帅所言极是。我若是小王子,也绝不会再派兵来盐池。” 王越道:“盐池粮仓还是由你来守。我还是给你三千兵。走,随我去粮仓,查验军粮。” 常屠夫管西征粮草事。地方文官不敢怠慢。原定一个月内凑足的十万石粮,这才不及半月,已经足额交齐。 军粮的成色也很好,全是上等的麦、粟、豆。 王越查看完后,满意的拍了拍一口装粮的麻袋。 他赞许道:“常风,等这一仗打完了,我上折子给你请功。打仗比拼的不光是双方将士的勇武。” “还要比拼双方粮草谁更充足。情报谁更通畅。” “这两件事,你干得都不赖。” 常风却道:“美中不足。” 王越问:“哦?不足在何处?” 常风答:“南镇抚司在鞑靼的权力核心,安插了两名暗桩。其中一名已经投靠了小王子。” “另一人应该也晓得小王子在贺兰山的兵力部署、用兵方略。” “若那人依旧效忠于大明。要是能联络上他,您就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王越道:“凡事哪能尽善尽美,尽遂人意?罢了,点验了军粮,我放心了。” “我先回灵武城。” 王越走后,常风夸赞随王越回盐池的徐胖子:“你差事办得不错。按图索骥,严刑逼供,几乎把军中败类叛徒全挖了出来。” 徐胖子道:“咳,你都说是几乎了。按照那个假巴勒孟旰的供认,还差一人未落网。” 常风道:“是啊。这漏网之鱼不知是谁。” (本章完) 第211章 漏网之鱼竟然是他......(五千字章) 常风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直接封闭了盐池城门。下令西征结束之前,百姓不得离开盐池城。 这是防备盐池城中有鞑靼细作。万一细作把军粮囤积于盐池城的事告知鞑靼人,那西北的八万边军危矣。 这日,常风正跟徐胖子在东门城墙上巡查。他突然看到老知县鲁淦,骑着一头驴来到了城门前。 城下的仇钺拦住了鲁淦:“鲁知县,你要出城?去何处啊?” 鲁淦答:“啊,仇佥事。我去一趟吴忠府,禀报本县这一旬的粮赋征收之事。” 盐池县属于吴忠府管辖。知县去府衙治所禀报政务,不算什么稀奇事。 但值此敏感时期,仇钺没有轻易放鲁淦出城。 仇钺道:“巧了鲁知县。常提督和徐世子就在北门城墙上呢。你想出城,就去找常提督说吧。” 鲁淦无奈,只得来到了城墙之上,请求出城。 常风微微摇头:“鲁知县,前方战事迫在眉睫。西北地面不太平,恐有鞑靼的小股骑兵骚扰。” “你出城去吴忠府不安全。还是回县衙去吧。” 徐胖子附和:“就是,区区粮赋小事,等此战过后再禀报你们知府就是。” 鲁淦道:“二位上官有所不知啊。我们杨知府对待下属知县十分严苛。粮赋事项禀报不及时,一律要严词训斥的.” 常风道:“你放心。你们知府那里,我会去函替你解释。你先回去吧。” 鲁淦无奈,只得下了城墙,骑驴朝县衙方向离去。 常风凝视着鲁淦离开的背影,察觉到了不对劲:“胖爷,鲁淦这老头儿有古怪。” 徐胖子问:“怎么古怪了?” 常风道:“他自称要去吴忠府禀报粮赋之务。可是,却不带一名书吏,一个衙役。” “县令出行,总要带三五个衙役一路上保护安全。” “粮赋之事,各县都是书吏记录账目。他总要带个书吏面见知府吧?” 徐胖子一拍脑瓜:“没错。是古怪的紧。常爷,你该不会怀疑鲁淦是那条漏网之鱼吧?” 常风道:“不好说。你派几个力士,盯紧了鲁淦。” 入夜,月黑风高。西北夹杂着沙土的狂风“呕呕”的呼啸着。宛如狂风被什么曰了,怀了孕。 鲁淦鬼鬼祟祟,来到了常风、徐胖子居住的县衙西院。 一名锦衣卫百户正站在西院门口值夜。 这百户名叫张采,与常风的好友、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名字同音不同字。 又与南明大臣张采同名,但出生早了一百多年。 张采是锦衣卫中新崛起的青年才俊,精明强干。 刘瑾曾评价:张采像极了十几年前的常爷。 锦衣卫员额八千,光有能力是无法脱颖而出,成为大佬常风的跟班的。 张采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是因为他走了刘瑾的门路。认刘瑾当了干爹。 历朝历代,战术认爹都是升迁的不二法门。 鲁淦问张采:“上差,常提督和徐世子睡下了嘛?下官怕鄙衙招待不周,床硬裘劣,常提督、徐世子无法安然入睡。” 张采道:“常爷、徐爷忙了一天。天擦黑就睡下了。此刻应该睡的正香呢。鲁知县不必担忧。” 鲁淦点点头:“好,好。” 常风确实睡着了。 他正做梦,梦见跟幼年时的小糖糖比谁扒蒜快呢。小糖糖边扒蒜边把蒜瓣儿扔进嘴里大嚼。打了个嗝,差点没把当哥的熏晕。 忽然一双手推醒了他。 常风睁开了眼睛,见是张采。 常风问:“怎么了?” 张采道:“今日上晌,徐爷传您的令,让我派两个人盯紧知县鲁淦。” “鲁淦那厮今夜有异动。” 常风问:“哦?什么异动?” 张采答:“他先是来西院探头探脑,打听您和徐爷是不是安睡了。” “随后盯他稍的弟兄禀报,他骑着驴出了县衙。好像是去西门那边了。” 常风从床上起身:“走,去西门。” 张采问:“要叫醒徐爷嘛?” 常风微微摇头:“那厮睡觉比猪都沉。叫醒不易。让他睡吧。” 两刻时辰后,盐池城西门。 负责西门守卫的,是边军的一名百户。 鲁淦骑着毛驴来到了城门前。 边军百户当即拦住了他:“常提督有令,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不得离开盐池城。” 鲁淦面色一变:“我就是奉了常提督的令,赶往灵武向王制帅禀报紧急军情。” 边军百户问:“可有凭证?譬如常提督批的条子,或令牌信物?” 鲁淦急眼了:“都说了是紧急军情。常爷哪顾得上批条子、给令牌?” “这条军情,关系到八万边军的生死。耽误了这件大事,你担待的起嘛?” 边军百户始终是个丘八老粗,没什么心眼儿。被鲁淦几句话给唬住了。 他道:“啊,那鲁知县请快快出城。来啊,转绞盘,打开城门!” “吱嘎嘎”,绞盘开始转动,城门缓缓升起。 城门刚升起一尺,鲁淦听到了一个让他心惊胆战的声音:“鲁知县这是去哪里?” 鲁淦吓得面色一变。片刻后,他装出一副笑脸,转头望向常风:“啊,常提督没睡啊。” “我来这边帮您巡查下城门卫戍。” 常风冷笑一声:“呵,巡查城门卫戍,为何要打开城门呢?” 边军百户解释:“提督,鲁知县说您派他去灵武,向王制帅禀报紧急军情。” 常风望向鲁淦:“鲁知县,我什么时候说派你去灵武了?” 鲁淦一愣:“啊,我,我可能睡糊涂了。这几日满脑子都是军务、战事。” “迷迷瞪瞪就来了西门,恍惚间说了几句胡话。” “我这就回县衙,接着睡。” 常风道:“说的是梦话?我看你此刻清醒万分,不像是睡糊涂了啊?张采,将他拿下,押回县衙审问。” 众人将鲁淦押回了县衙。 常风用右手拇指刮了刮鼻子:“张采,你当我的贴身百户多久了?” 张采答:“回常爷,五个月了。” 常风道:“近朱者赤。跟着我这个锦衣卫屠夫,耳闻目染应该学到大记性恢复术的精髓了吧?” “给鲁淦上刑!” 常风已经判定,鲁淦绝对有鬼。 张采问:“得令。常爷,先钉脚板,再上老虎凳,如何?” 常风坐到了椅子上:“今日是我在考你施刑手段。上什么刑,怎么上,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鲁淦大半个月之前刚见识过锦衣卫给假巴勒孟旰上刑。他知道锦衣卫大刑的厉害之处。 他不住的求饶:“常爷饶命!你问我什么我都说啊!” 锦衣卫一向是先用刑,再问话。说话间张采已经将一支蝎子弩的弩箭钉在了鲁淦的脚板上。 锦衣卫钉犯人脚板,一向是用两寸长的钢钉。 这回来西北,携带刑具不便。张采干脆用弩箭代替。 钉完了脚板,张采拔出弩箭,把盐洒在了伤口上。 鲁淦疼得脑袋青筋暴起:“啊,饶命。我是鞑靼人的细作!就算不饶我命,起码给我个痛快的死法!” 常风笑了声:“到底是当了四十六年文官的人,养尊处优。不及武人的骨头硬。” “大记性恢复术最低一等的小刑还没上完,这就招了?” 鲁淦道:“我七十一岁了,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里的人了。本就活不了多久。只求死前不要遭罪!” 常风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鞑靼收买的二十三个人之一吧?” 鲁淦供认不讳:“没错。我就是!” 张采在一旁拍起了常风的马屁:“常爷真是神机妙算。最后一条漏网之鱼抓到了!” 常风压了下手,示意张采噤声。随后他问:“鲁淦,你编谎出城,是为了去给鞑靼人报信。告诉他们盐池依旧是军粮囤积地,对嘛?” 鲁淦答:“正是。今天白天出城时倒霉。四门走哪门不好,偏偏走东门,遇到了你跟那个胖饭桶。” “如果我没猜错,正是那时你对我起了疑心,对吧?” “啪!”张采给了鲁淦一个逼斗:“大胆!一个奸细犯官,竟敢反问我们常爷问题!” 常风却道:“无妨。没错,正是你白天第一次要出城时,我对你起了疑。” “说说吧,你一个吃了朝廷四十六年俸禄的人,为何要背叛大明。” 鲁淦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恨!” 常风问:“恨?恨谁?” 鲁淦答:“我恨该死的朝廷,恨该死的大明,恨该死的升迁制度!” “凭什么举人只能做到知县?我在西北四十六年,兢兢业业。却未得半步升迁。” “天下岂有苦熬四十六年不得升的知县?” “我是景泰元年,浙江乡试举人。你知道鹿鸣宴上,我跟谁坐一桌?” 常风问:“谁?” 鲁淦答:“当朝礼部尚书,徐贯!我们同年中举,他如今位列堂官,官居正二品。” “我呢?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被朝廷扔到西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干就是四十六年!到现在只是七品芝麻官!” “凭什么?就凭徐贯后来中了进士,我们就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从六十五岁起,屡次向朝廷请求告老还乡。朝廷却一直不准!吏部还给我下文书,说我若私自离任,以地方官失土论处。” “就是头驴,还得给跟胡萝卜吧?不给胡萝卜,起码应该让这头驴歇一歇脚。” “朝廷呢?把我往死里用!这样的朝廷,背叛又如何?” 鲁淦发完了牢骚。常风认定他说的是实话。这就是他叛国的动机:一生不得志。 孙龟寿曾对常风说过。文官或武将叛国,只有三个原因:钱、女人、不得志。 常风问:“鞑靼人收买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鲁淦答:“区区一百两银子而已。很便宜。” 常风一声感叹:“头一次见卖国卖得如此便宜的。” 鲁淦自知死到临头,干脆口无遮拦:“这烂怂朝廷、烂怂大明,在我眼里一百两银子都不值!” “不过,这次我若运气好,把盐池囤粮的情报告知鞑靼人。鞑靼人怎么也得给我几千两赏钱。” 常风问:“你传递情报,总要有个接头人、接头地点。说!” 鲁淦苦笑一声:“呵!不光大明看不上我,鞑靼也看不上我。” “他们以为我是个老废物。已经整整三年没来联络过我了。我既没有接头人,也没有接头地点。” “不过这倒没什么。如今整个贺兰山都是鞑靼人的地盘,只要我一路向西走,进了贺兰山。自然能将情报传递给鞑靼人。” 常风恍然大悟。这就是二十二名奸细全部落网,唯独鲁淦漏网的原因。 鞑靼人根本不鸟他,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怎么能顺藤摸瓜? 常风哑然失笑:“看来,鞑靼人也觉得便宜没好货。不信区区一百两银子,能够换来足矣左右贺兰山归属的情报。” 鲁淦叹了声:“我这一生做官失败。当叛徒同样失败。只求你看在我当了四十六年的知县,颇有政绩的份儿上,给我一个痛快。” 在这一刻,常风没有怜悯鲁淦这个老头儿。 背叛国家、民族者,不管他有什么理由,都不容饶恕,不得好死。 常风道:“十恶不赦大罪,一为谋反,二为谋大逆,三为谋叛,四为恶逆,五为不道,六为大不敬,七为不孝,八为不睦,九为不义,十为内乱。” “我却觉得,谋叛应列第一!” “因为谋叛者,背叛的不仅是大明一国,更背叛了我大汉一族!” “谋反说到底,只不过汉家内部的争斗而已。” “你背叛大汉一族,还想得个痛快?想多了吧你?” 张采插话:“常爷,可惜西北不长竹子。不然将他拉到闹市去,处以竹刑节节高。” “卫里的行刑百户未随行。也没法给他上凌迟大刑。我们这些生头剐他的肉,恐怕半天就把他剐死了。” 常风道:“不用那么复杂。明日将他押到闹市去,五马分尸就成了。” “他死后不得入土。裂了的尸首喂野狗。” 鲁淦听后,大骂道:“常屠夫,你就是朝廷和皇帝豢养的一条恶狗!”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瘠巴卵子烂怂大明,烂怂朝廷,迟早会有人灭掉!” “若真有轮回转世,我愿托生于西北,做一义军首领,打进北京城去,屠光那些高高在上的京官!改朝换代!” “啪啪啪”。张采眼疾手快,扇了鲁淦正反十个嘴巴子,直接打掉了他满口牙。让他无法再大放厥词。 翌日,鲁淦被押往闹市。 五匹军马分别栓了五根粗麻绳。五根粗麻绳的另一头拴在了鲁淦的四肢和脖子上。 常风站在了高处:“诸位乡亲父老。知县鲁淦勾结鞑靼,里通卖国!” “今日我代朝廷,处以他五马分尸之刑。以震慑那些妄图当明奸的小人!” 百姓们齐声叫好。 其实,对于鲁淦是否真的卖国,百姓并不关心。 只要官员被杀,百姓就会叫好。在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大部分百姓看来,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儿老爷没有一个好东西。 杀当官的绝对冤枉不了。 常风一声令下。五名边军将马鞭抽在了马屁股上。 叛国者鲁淦,被军马生生撕裂成了五份. 徐胖子道:“常爷,这下鞑靼在西北埋下的整张情报网,让你连根拔起了。” 张采擅长做事,更擅长拍马屁:“常爷,您真是神机妙算,运筹于帷幄之中,破敌于千里.” 常风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彩虹屁:“别把我捧上天。破获鞑靼人的情报网,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鞑靼人走了昏招,被我抓住破绽而已。” “还有下面那个裂成五块的鲁淦。若不是他冒冒失失,两次企图出城。我也不会察觉他是细作。” 徐胖子道:“有时候运气好也是一种本事啊!” “横竖朝廷论功行赏,不看你抓奸细的过程是否复杂、离奇。只看你抓没抓到奸细。” “这回我又能跟你沾光,得些赏了。” 常风处死鲁淦后,天天忙着巡查城墙卫戍、粮仓守卫。 一晃七天过去。 这日,常风正在看着几十名边军在粮仓各处布置防鼠的毒饵呢。 一名灵武城派来的千户找到了常风。 千户朝着常风一拱手:“常提督。有个鞑靼人进了灵武城。自称锦衣卫的人。他跟王制台说他身上有鞑靼的重要情报。” “他还说只能将情报交给您。” 常风自言道:“鞑靼那边又派了个假巴勒孟旰一类的细作,诓骗我?” 千户道:“王制台吩咐,命您去一趟灵武城,甄别此人。” 常风吩咐徐胖子:“带上那个假巴勒孟旰,咱们回一趟灵武城。” 众人快马加鞭,在两日后回到了灵武城。 三边总制帅帐。 王越还是像往常一样半躺着。他咳嗽的厉害,用手绢一接痰,痰里竟带着血丝儿。 王越连忙捂住了手绢,省得统帅病重的消息扰乱军心。 大战在即,军心不可乱。 常风和张永、徐胖子坐在帅帐的下首。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鞑靼青年。此人就是那个自称身怀重要军情的“锦衣卫的人”。 鞑靼青年用生涩的汉话说:“永定河里的王八,越来越难钓了。” 他这是在说接头暗语。 常风听到此处,当即断定:此人也是鞑靼派来扰乱视线的细作! 12点前还有5000字呢哈 (本章完) 第212章 西征全胜(五千字章) 常风之所以如此肯定那鞑靼青年是细作,是因为这句接头暗语,属于另一位小王子身边的重要暗桩,“磐石”哈达。 哈达潜伏鞑靼部三十一年。今年都六十岁了。 眼前说暗语的青年顶多二十出头。明显是假冒的。 不过常风没有立即揭穿他,而是虚与委蛇,看他有何企图。 常风接了暗语:“永定河里的王八没有蛤蟆多。上钩的总是蛤蟆。” 青年继续说暗语:“千里江陵一日还。” 常风对:“今夜好女陪我玩。” 唐诗和风马牛不相及的顺口溜一出,暗语对完。 青年道:“我是南镇抚司百户,‘磐石’哈达.” 常风冷笑一声:“呵,哈达恐怕都能当你祖父了!” 青年道:“大人总要让人把话说完。我是哈达的孙子,巴特尔。” 常风凝视着巴特尔:“口说无凭。” 巴特尔从腰间拿出了一方石牌,交给一名边军士兵,转递给了常风。 常风掂了掂腰牌:“按孙老前辈所说,这方石牌的确是磐石的信物。” “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磐石在鞑靼那边坐着高位。已经看不上南镇抚司百户的身份了。” “他干脆背叛了南镇抚司,投靠了小王子。” “而你来灵武城,目的是冒充磐石的孙子,向我们传递假军情。” 巴特尔听了这话勃然大怒:“我祖父的忠肝义胆真是喂了狗!” “他冒着被剁碎喂鹰的风险,潜伏小王子身边三十多年。换来的却是锦衣卫上官的猜忌?” “你们这些王八蛋安居于大明京师,威风凛凛、吃香喝辣。我祖父三十年来却夜夜睡不好觉。时常让噩梦惊醒” “罢了,我把情报交给你。信与不信,你们自己看着办!” 常风问:“你说的情报是什么?” 巴特尔答:“鞑靼军在贺兰山的驻防状况,用兵方略!” 徐胖子上前,搜了巴特尔的身。 随后他朝着常风摇摇头:“他身上没有一片纸。” 常风问:“你将情报藏在了何处?” 在常风看来,鞑靼军在贺兰山的驻防状况、用兵方略那是何等复杂,起码要十几张纸记录。 万万没想到,巴特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全记在脑子里了。我说,你们记便是。” 常风微微点头。 巴特尔滔滔不绝的说:“贺兰山北麓虎岭,驻察哈尔部兵马两千;贺兰山北麓落鹰岗,驻土默特部兵马一千五百.” 巴特尔整整背诵了两刻功夫。将贺兰山五万鞑靼军的驻防状况、用兵方略,统统说了出来。 说完,巴特尔道:“随你们信与不信!横竖我祖父交待给我的差事,我办完了。” “你们要杀我还是放我,悉听尊便。” 徐胖子在一旁道:“放你?门也没有啊!你这样的细作,我们前一阵刚抓了一个。” 王越插话:“不能妄下断言说他是细作,情报为假吧?” 常风道:“把那个假巴勒孟旰带上来。” 不多时,假巴勒孟旰被带到了大帐之中。 常风问假巴勒孟旰:“你认识此人嘛?” 假巴勒孟旰看了巴特尔一眼:“这人是小王子帐前万户哈达的孙子巴特尔。我见过好几次。” 常风心中思忖:假巴勒孟旰供出了鞑靼在西北收买的细作名单。鞑靼他已经回不去了。他现在一心归顺大明,应该不会撒谎。 看来巴特尔的确是磐石哈达的亲孙子。 不过哈达是否背叛了大明。是否让亲孙子来送假情报,就不得而知了。 常风指了指假巴勒孟旰,对张采说:“把他带下去。” 张采正要押着假巴勒孟旰走,常风却朝张采做了个手势。 在锦衣卫中,那手势的意思是“杀掉”。 张采心领神会,点点头。押着假巴勒孟旰走了。 假巴勒孟旰已经没了价值。敌国奸细,杀了便是。 常风道:“徐胖子,给巴特尔上刑吧。看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明代没有测谎仪。最好的测谎仪就是锦衣卫的诸般酷刑。 常风办了这么多年差,许多差事顺利办成,都是靠给人施酷刑。 刑讯逼供这审讯手段不见得多高明,但很有效。 王越却拦住了常风:“等会儿。我说常风啊。万一你说的那个‘磐石’,没有背叛大明呢?” “人家派亲孙子给咱们送来了关乎胜负的情报。你却给他孙子上大刑?岂不寒了那位忠臣义士的心?” 常风道:“制帅,不上刑,无法验证他情报的真假啊。” 王越道:“除了上刑,还有另一个法子验证情报真假。” 常风问:“哦?什么法子?” 王越道:“他刚才共说了鞑靼人在贺兰山的二十六处营地。” “我本来就打算派出斥候在贺兰山一带侦察敌情。只需按照他所说,侦察这些地方就是了。” “若那些地方的确有鞑靼人驻扎,他的情报便是真不假。” “咳咳咳” 说完这话,王越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脸色煞白,身上也没有气力。 王越这些天无数次的祈求上苍。一定要让他打赢这一仗再归西。也算一生戎马有一个善始善终的结局。 常风想了想王越所说,的确如此。 派斥候去贺兰山侦察一番,真假一目了然。 常风拱手:“好。我听制帅的。” 王越叫来了延绥副总兵朱槿,吩咐他派出几十路斥候,按照巴特尔所说的地方侦察。 朱槿领命而去。 王越道:“常风你还是回盐池去,替我看着粮草。这个巴特尔你也带到盐池去。” “情报真假验证完毕,我会告诉你结果。” 常风点点头,正要走。徐胖子却停在了帐中。 徐胖子道:“常爷,你自己回盐池吧。我要留在灵武的西征主力之中,以一名武将的身份,上阵杀敌。” 常风摇头:“不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是定国公世子” 王越附和:“是啊。你若不是定国公世子,我一定给你上阵杀敌的机会。” “可你身份高贵。出不得半点差池。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朝廷那边我无法交代。” 徐胖子却道:“王老制帅,常爷。我这回是胖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你们知道京中勋贵如何评价徐家两脉嘛?” “他们说,南京魏国公一脉才是真正的中山王子孙,世代忠良。” “京师定国公一脉,不过是徐增寿在天变之时,背主求荣换来了子孙荣华。自古忠臣不事二主,好狗不做两仆!” 常风道:“谁敢这么说?我按大逆不道罪把他们抓起来!给他们扣上心怀建文旧朝的帽子!” 徐胖子叹了声:“唉,这么说的人多了去了。你抓得完嘛?” “这一回,我好容易能参与西征,有机会为定国公一脉洗脱污名。证明定国公一脉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我怎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常爷,这么多年了,我没求过你什么事。这回就算我求你了!” 说完徐胖子竟跪地,朝着常风磕了个头,又转身朝王越磕了个头。 常风无奈,只得望向了王越:“王老制帅,您看?” 王越答:“就依徐世子所言吧。让他留在灵武城中,随大军建功战场。 常风领着巴特尔回到了盐池城。接下来他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帮王越看牢军粮。 半月之后,王越派人传来消息。几十路斥候入贺兰山查探,鞑靼人的驻兵地点,与巴特尔所说相同。 经过这一通兴师动众的侦察,证明磐石哈达依旧忠心于大明。他孙子巴特尔传来的情报是真的。 常风专门在盐池县衙中给巴特尔摆了一桌酒,向巴特尔致歉。 县衙饭厅之中,常风对巴特尔说:“这回是我多疑了,请你见谅。” 巴特尔冷哼一声:“呵,你竟怀疑我祖父对大明的忠诚。真是可笑。” 常风尴尬万分。只能转移话题:“磐石已在鞑靼潜伏三十一年。是时候荣归大明了。” “这一仗打完后,你回鞑靼那边。告诉你祖父,让他寻机南归。锦衣卫将恢复他的身份,请求皇上重重封赏他。” 巴特尔却道:“我祖父说了。他留在小王子身边,比回到大明更有用处。” “他余生将一直留在草原。但他的心,永远在大明。” 常风感佩莫名:“华夏一族能够延续不知几千年,全靠你祖父这样不计得失,忠肝义胆的人。” 巴特尔脸上浮现迷茫的神色:“可我们身上流淌的,是成吉思汗的血。我们也算华夏族人嘛?” 常风答:“凡心向华夏,为华夏之兴盛、存亡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皆算华夏族人。” “华夏,指的从不是汉家一族.” 如果常风是穿越者,此刻给巴特尔唱一曲:“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支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巴特尔就全明白了。 且说王越已经对鞑靼人知己知彼。这场直捣贺兰山的战役,可以打响了。 弘治十一年,八月二十五。 灵武城中高搭点将台。 王越已经病得体虚无力。但他还是坚持身着盔甲,走到了点将台上。 王越用尽了浑身力气,声如洪钟的下达着军令:“命延绥副总兵朱槿,率延绥兵出南路。” “命监军太监张永、都督同知李俊率宁夏兵出中路。” “命都司张安、镇守太监郝善率陕兵出北路。” “全军按既定方略,攻袭北虏,直捣贺兰山!” 王越此次坐镇灵武城,并不随军出征。他怕战马颠簸,自己病死军中,会导致士气尽损。 徐胖子则跟随张安、郝善的陕兵北路军出征。 王越下达了军令。随后命人搬来了四座神牌。 第一座神牌上大书“大明中山王徐达”。 第二座神牌上大书“大明开平王常遇春。” 第三座神牌上大书“大明凉国公蓝玉。” 第四座神牌上大书“大明颖国公傅友德。” 这四人,是王越最敬佩的明初征虏名将。 但蓝玉是太祖爷钦定的谋逆罪臣。傅友德也在洪武二十七年被太祖爷赐死。 二人皆是罪臣。 王越却给两个罪臣刻了神牌,大模大样的摆到了点将台上。这是犯大忌的。 王越却不在乎。我都要死的人了,打完这一仗,恐怕就要躺进柳木棺材了。犯忌又如何? 王越朝着四座神牌跪倒。 一众边军将士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了一片。 王越虔诚的高呼:“愿大明战神中山王、开平王、凉国公、颖国公在天有灵,佑我大明武运方昌!” “佑我西北边军八万将士,直捣贺兰山。驱虏于国门之外!” 祭拜完毕。大军开拔! 接下来的一个月的战事,明军在王越的指挥下,如摧枯拉朽一般狠狠打击着鞑靼势力。 张安、郝善所率北路军,于花果园、蒲草沟击败鞑靼军。 蒲草沟之战中,定国公世子徐光祚勇往直前,负伤六处不下战场。亲斩土默特部副首领。立下斩将大功。 鞑靼兵败后,南路军继续追击,于大把都形成合围。鞑靼军分为三部试图突击。明军下马,以铳、枪阻之。又得大胜。 中路、南路军的战果不及北路军。但亦斩获颇丰,完成了驱敌于贺兰山之西的既定战略目标。 鞑靼小王子见明军招招朝着他的要害出击,他明白过来:兵力部署、用兵方略皆以泄露。 且明军来势凶猛,兵精粮足。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鞑靼全部人马,撤出贺兰山。 弘治十一年西征之战,耗时两个月。最终以大明大获全胜、收复贺兰山而告终。 盐池城内。 常风站在粮仓之中。预计四个月的仗,两个月就打完了。军粮只运出去了六成。 这时,张永手下的一名亲兵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识得他:“你不跟在张公公身边,怎么跑到盐池了?” 亲兵跪地:“常提督,我军已获全胜!鞑靼残部退出贺兰山。张公公及中路军弟兄,已返回灵武城。” 常风如释重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打胜了!好!” 片刻后他问:“有北路军的消息嘛?定国公世子如何了?” 亲兵答:“北路军距灵武较远。尚未返回。不过伤兵倒是先行送回了灵武。” “徐世子身负四处刀伤,两处箭伤” 常风听了这话,面色骤变:“什么?” 亲兵道:“常提督放心,徐世子的伤没有大碍,性命无虞。” 常风追问:“他没缺了胳膊少了腿儿吧?” 亲兵再答:“其中五处是轻伤。只有一处箭伤.扎在了他的尊臀上。如今徐世子只能趴着养伤。” 常风长舒了一口气。普通人的屁股肉多。更何况徐光祚是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 他那大屁股厚实的很。以前虎子活着的时候老盯着徐胖子的大屁股出神,恨不能咬两口。 常风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亲兵却道:“王老制帅.不太好。病得很重,医官说可能挨不过三五日了。张公公派小的来给您传话。让您速回灵武,见王老制帅最后一面。” 常风听了这话,连忙骑上快马,赶往灵武城。 两日后,灵武城帅帐内。 常风进得帅帐,只见一众边将皆站在王越的躺椅周围。 王越躺在躺椅上,面无血色,气息奄奄。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 见常风来了,王越似乎是回光返照。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吊着一口气不咽,就等你来了。我得谢你,帮我当上三边总制。让我在死前完成了直捣贺兰山的心愿。” “你成全了我啊。” 常风看到几乎瘦成一具骷髅的成化朝第一名将,莫名心酸。 他道:“王老制帅安心调养。我问过医官了,小病而已,调养个十天半月,自然就能康复。” 王越叹了声:“唉,坟头唱喜歌,有用吗?” 就在此时,张永走进了帅帐:“皇上有圣旨。” 常风问:“是此次获胜后的封赏嘛?” 张永微微摇头:“给皇上报捷的红翎信使还没到京。这道圣旨,是皇上垂询王老制帅西域情势。” 王越七夕虚弱的说:“念。” 张永道:“八月,土鲁番速檀(苏丹)马哈木上书谢罪,并释放被掳的哈密忠顺王陕巴。” “然我大明在西域驻军几无。忠顺王陕巴旧部无存。” “朝中屡有大臣建议,放弃哈密王卿何见?” 王越憋足了最后一口力气,说出了被记入史书的两句遗言。 “哈密不可弃,西域不可弃。” 说完这话,王越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常风用手一探王越的鼻息,跪地高呼一声:“王公,走好!” 一众将士纷纷跪地,痛哭流涕。 这群钢筋铁骨的汉子,在战场上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但此刻,他们的眼泪似乎能汇成一条大河!他们用眼泪的大河,送别自己最爱戴的统帅。 王越,彪炳史册,名垂千古! 常风背起了王越的遗体,走到柳木棺前。 几名王越生前的心腹爱将七手八脚,将成化朝第一名将的遗体,安放进了柳木棺中。 抬棺出征,终归于棺中。 常风朝着柳木棺跪倒,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王公,一路走好!” 一众武将纷纷跪地磕头,声嘶力竭的齐声喊道:“老帅,一路走好!” (本章完) 第213章 《抬棺西征》卷终(八千字章) 常风将王越的遗体在柳木棺中安顿好,又与几名镇帅、镇守太监商定了轮流守灵的事。 从帅帐出来,常风去看负伤六处的徐胖子。 徐胖子正撅着大腚,趴在病榻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呻吟:“哎呦,疼死胖爷我了!” “天杀的鞑靼人。背后放冷箭。射哪儿不好,射老子屁股!” “下回要是还有仗打,我就学叶广,在草原四处放火,烧你们的营帐!” 见常风走了进来,徐胖子如同见到了亲人一样:“常爷!我他娘还以为见不着你了!” 常风坐到徐胖子的病榻边。本来他还担忧胖子的伤势。在门口听到徐胖子斥骂鞑靼人,中气十足。他悬着的心可算放了下来。 常风道:“幸亏射的是大腿后面,要射的是大腿前面。以后还怎么去怡红楼。” 徐胖子道:“也是。对了,常爷你听说了嘛。我运气好,亲手砍了土默特部的副首领。” “这回看京城里那群嚼舌根的,谁敢再说中山王北脉是怂包软蛋。” 能够立下斩将大功,徐胖子绝不是光靠运气。 在京城中,他只是个好逸恶劳,贪吃好色的浪荡勋贵。 一旦上了战场,他身上的中山王血脉彻底觉醒。 蒲草沟之战时,北路军主将张安、镇守太监郝善为了徐胖子的安全,将他所带的那个三百人骑兵队安排在了全军的最后。 与鞑军接战时,全军突击。徐胖子只用了一柱香功夫,就带着麾下骑兵队冲到了最前面。 哪里鞑靼人多,他就往哪儿冲杀。那里箭簇密集,他就出现在哪里。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徐胖子不再像一条粪海中遨游的肥蛆。 倒像是翻江倒海,游刃有余的活龙。 总而言之,这一仗,徐胖子没给老祖中山王丢脸。 常风道:“伱这伤,回京不碍事吧?要不我先回京,你留在西北养伤?” 徐胖子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咱俩一起出来的,也得一起回去。” 二人闲聊了片刻。徐胖子感慨:“对了,回来之后我就趴下了,起不来榻。没去拜见王老制帅。” “嘿,王老制帅简直用兵如神。弟兄们按他定下的方略扫荡贺兰山,简直就是摧枯拉朽!” 常风一愣,面露悲伤的神色:“王老制帅三刻时辰前病故了。” 徐胖子听到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 一个能带着部下打胜仗的统帅,部下们会发自真心的爱戴。 徐胖子早就对王越佩服的五体投地。 徐胖子痛骂老天爷:“老天爷你瞎了眼!京城里的那些废物老文官个个长命百岁,占着茅坑不拉屎。” “王老制帅这样的能臣猛将,却迈不过七十三的坎儿!” 入夜,常风在帅帐中轮值守灵。 王越安详的躺在柳木棺中。他的一生,踏草原、平西北,征战四方,靖虏边疆 用上帝视角说句题外话,大明国祚二百七十六年加南明十八年。只有区区三名文官封爵。 其中就有王越。他在成化年间受封威宁伯。 这世上没有完人。他屡屡结交权贵,极尽吹捧依附之能事,为文官所不齿。 但他这么做,并不是追求荣华富贵。他已是伯爵身份,还有什么好追求的? 他把老脸塞进裤裆里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用兵方略能够在朝廷通过、施行。更好的安定边塞、打击北虏。 如今,他以七十三岁高龄,直捣贺兰山。病故在他用尽一生心血守卫的西北土地上。 王越的一生,无憾矣。 张永走进了帅帐,来到常风身边。 张永跟常风商量:“常爷,皇上命咱们还京的圣旨,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到。” “宁夏到京城有两千两百里,几个月的路程。王公的遗体装在棺材中往回运,恐怕半途就会烂成水。” “宁夏穷困之地不比京城,没处寻窖藏冰块,放进棺椁。这可如何是好?” 常风摆摆手:“无需运回京。就地埋在西北吧。” 张永迟疑:“不成吧。王公是成化朝第一名将、朝廷伯爵、弘治朝最大的封疆大吏。” “照规矩,皇上一定会下旨,命将他的遗体运回京荣葬的。” 常风走到柳木棺前,凝视着王越的脸:“出征前王公就说过。他的心愿是死后埋在西北。” “咱们趁皇上的圣旨还没到,先行将他下葬。这不算抗旨。” “至于京中的荣葬。咱们带几件王公的衣物回去。建衣冠冢就是。” 贺兰山已是明军地盘。边军将士护着王越灵柩,出灵武城,来到了贺兰山脚下。 正是秋天,天高云淡。蓝天白云之下,数万边军将士如一杆杆标枪般挺立着。 监军张永;军务提督常风;镇帅李俊、朱槿、张安;镇守太监郝善六人亲手抬棺,将灵柩安放在墓穴当中。 王越出征前曾说:“就算我死了,装进棺材埋在西北,魂灵也会化作阴兵阴将,镇守大明的西北边陲。” 葬于他亲手收复的贺兰山脚下,是他最好的归宿。 数万边军将士,齐齐痛哭流涕。那声音震天撼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常风大喊道:“诸位袍泽,王公不希望看到诸位哭哭啼啼给他送行。” “王公来宁夏的路上跟我说过。他最喜欢太祖爷所制《红巾军歌》。” “我们齐唱军歌,送王公上路!” 数万边军将士击刀鞘而歌。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胡虏作马牛。” “将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数万人合唱的《红巾军歌》,回荡在贺兰山的天空中 若干天之后,京城,乾清宫大殿。 内阁诸员、六部堂官站在大殿之中。 弘治帝面色凝重。他的龙案前摆着两份奏章,一份捷报。 第一份奏章和捷报,是他三天前收到的。捷报上说,西北大捷,明军斩获颇丰,逐虏于贺兰山外。 奏章则是王越死前口述,部下执笔写的此次西征的立功将士名单。 常风的名字,在立功名单上位列第四。仅次于立下头功的张安、郝善,以及为了给司礼监面子必须列在前三的张永。 名字后面还专门注明,常风大功有二,督粮、军情事。 定国公世子徐光祚,位列第五。 第二份奏章是弘治帝刚刚收到的,上面写着王越的病故的消息。 弘治帝凝视着三份奏章,猛然间大吼一声:“西征之前,凡参劾过威宁伯的言官,一律革职!” 徐溥已经告老还乡。如今的内阁首辅是刘健,次辅李东阳,阁员谢迁。 刘健连忙劝阻:“皇上,言官风闻言事乃是祖制。再说参劾过王越的人太多” 弘治帝是个仁慈之君,对待文官一向和善。这也是后世诟病他依赖、纵容文官的原因。 可是这一次,弘治帝丝毫没有给文官面子。他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一律革职!” 刘健无奈,只得拱手:“是。内阁这就拟旨。” 弘治帝又道:“另拟旨,追赠王越少保,谥号襄敏。命礼部设九坛告祭。王越之孙王烜,入国子监。” “着内阁、兵部、吏部,按威宁伯生前所奏立功名单,拟定封赏。” 王越被追赠三公。 他的部下们也获赏颇丰。张安、郝善官升一级。李俊、朱槿、吴江等人皆得赐丰厚的内帑银。 其余部下,升两级者两人;升一级者四十七人;升署理一级(相当于半级)七十三人;获内帑赏银的有六百三十五人。 秋末,常风和张永、徐胖子踏上了回京之路。结束了这趟追随王越的抬棺西征之旅。 众人在弘治十二年初春时节重返京城。 收兵走安定门。 司礼监秉笔钱能,在安定门前代皇帝迎接装着王越衣物的棺椁及三位功臣,并传旨封赏。 常风跟张永、徐胖子跪倒在地。 钱能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常风、司礼监秉笔太监张永、定国公世子徐光祚,辅佐襄敏公直捣贺兰山,平定西北有功。” “赐常风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 “赐张永‘壮勇太监’号。” “赐徐光祚后军都督佥事衔。” “钦此。” 这对三人来说是极为丰厚的封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头的圣旨,不是什么官儿都能接到的,很正式。 锦衣卫的员额,分为世袭或非世袭。 皇帝喜欢给武将授世袭锦衣卫员额。 譬如有人是祖上传下来的世袭锦衣卫千户。但实际上他不一定能补锦衣卫实缺。名义上领饷,实际不管事。 常风的员额最初是他爹花银子买的,非世袭。因为世袭锦衣卫员额需皇帝钦赐,没有运作空间,根本买不到。 如今得了世袭恩赏。儿子常破奴长大后可以领指挥同知的俸禄、他孙子也可以领,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这是个金饭碗,一直可以吃到大明朝分行李散伙儿。 至于张永受赐“壮勇”.太监赐号,是郑和一类功勋卓著的太监才能享有的恩荣。 徐光祚因本就是公爵世子,地位高贵。封赏低了不符合他的身份。故赐正二品武官衔。 不过跟“世袭”一样,赐衔也不一定领实职。 单论官品,徐胖子现在比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还要大两级。 三人进了京,在钱能的引领下,来到乾清宫找弘治帝复命。 弘治帝见到三人,夸赞道:“你们这一回辅佐襄敏公有大功。” “张永,王越生前给朕的奏折上,说你颇有领兵才能。是不可多得的悍将。” “徐光祚,你虽身份高贵,却能身先士卒。负伤六处仍能奋勇杀敌,立下斩将之功。中山王在天有灵,会为你感到骄傲。” “常风,还得是你!督粮、军情两事,办得妥妥贴贴。还在战前为襄敏公弄到了鞑靼的兵力部署、用兵方略。” “你要学襄敏公。做个能文能武的能臣。今年春闱还有半月就开始,你回京正是时候。” “朕批你半月假,你回家去准备应试吧。” 弘治帝对王越颇为尊崇。口称“襄敏公”。他现在不怕文官们在他厚待王越这件事上多嘴多舌。 一俊遮百丑,王越平定西北,病故军中。没有人会再去说他的坏话。 常风回了家。近一年的西北之行,让他皮肤被晒得黝黑。 刘笑嫣、常恬、常破奴、刘秉义、九夫人等人见到常风,一家团聚,欢欢喜喜,自不必说。 饭厅之内,一家人吃着饺子,庆贺团圆。 小虎也破例被放进了饭厅。在常风的身边摇着尾巴,拿脑袋蹭他的腿。 刘秉义道:“贤婿啊,你立下大功,平安归来。真是可喜可贺。” “皇上赐了你世袭指挥同知。看着吧,明天来贺喜的人,恐怕又要踏破门槛了。” 常风说了句实在话:“这次立功,不是小婿的能力多强。只是运气好罢了。” 常恬道:“昨日进宫,皇后娘娘还跟我说呢。皇上这几日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大明最锋利的匕首。无论在京城还是边塞都能斩杀魑魅魍魉。” 匕首,见不得人的暗刃尔。 常风苦笑一声。这个评价,他搞不清是贬低还是褒奖。 从军近一年,军旅清苦。回了家,自然要饱餐肉味儿。奈何妻妾不同房是古训。 当夜上半宿,常风在正妻刘笑嫣房中。 下半宿,常风在九夫人房中。 这一夜,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阎王见之胆寒,玉帝见之老脸一红。 果如刘秉义所言。翌日上晌,来常府贺喜的官员络绎不绝。 常风让刘秉义挡在府门外,对不相干的人,只说他旅途劳顿病了,不便见客。 唯有锦衣卫的袍泽,和常风的几个文友可入府。 钱宁、石文义、王妙心来到了客厅之中。 一番嘘寒问暖后,常风问:“我走了小一年,京中情势如何?卫中情势如何?” 钱宁答:“文官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皇上想修座庙宇,还不是从国库拿银子,是用内帑。” “一个小小七品御史,竟敢在早朝时对皇上横加阻拦。” “内阁那老三位,也越来越托大。皇上的旨意,他们动不动就封还驳回。” 文官势力自弘治朝坐大,的确是事实。 石文义插话:“娘的。兵部的几个郎中、主事,上个月竟大模大样来了咱们卫里。清查锦衣卫员额。看有无倒卖员额之事。” “若不是牟指挥使拦着,我高低得办他几个,把他们塞进诏狱。” 锦衣卫员额私下倒卖是积习陋规。想当初常风的员额就是他老爹散尽家财买来的。 常风沉默不言。司礼监、厂卫是皇帝制衡文官最好的工具。 奈何当今万岁仁厚,不怎么愿意用家奴收拾外臣。他这个锦衣卫的大佬也没有办法。 再说句题外话,弘治朝的锦衣卫,可能是大明十六帝、十七朝中名声最好的。换言之,也是势力最衰,权力最小的。 常风道:“罢了,不说这事儿了。卫里呢,最近有什么大差事?” 钱宁答:“皇上一向重视国家抡才大典。今年春闱也是一样。” “去年冬皇上就下了旨。让咱们锦衣卫严查科举弊政。定要保证此次春闱公平公正。” 常风笑道:“我考了三次春闱。次次名落孙山,这回考第四回,可能又是落榜的结果。” “等到春闱会试结束,我再正式回锦衣卫办差。” 石文义道:“常爷自谦了。您这回一定会试拔贡,金榜连登!” 常风摆摆手:“吉祥话就不用说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 “再说去了西北一年都没看过书,没练过制艺文章。” “能离入榜少差几个圈,我就心满意足了。” 谈完了会试的事,常风对石文义和钱宁说:“你们二人先回卫里。妙心兄留一下。” 钱宁、石文义离开了大厅。大厅中只剩常风、王妙心二人。 常风道:“‘黑柳’巴勒孟旰背叛了南镇抚司,投靠了小王子。” “‘磐石’哈达依旧忠诚于大明。” “这一回,我险些中了巴勒孟旰的奸计。” “你们南镇抚司想个法子。在草原上散播谣言,就说此次西征,鞑靼的军情是巴勒孟旰泄露给咱大明的。” 王妙心道:“您是说,用反间计除掉巴勒孟旰?” 常风点头:“正是如此。做戏要做足。巴勒孟旰三十多年前去了草原。他的家人都留在了大明。” “他虽在草原有了新家。老家应该还在京城里。” “你查一下。挑一个他家的男丁,补入锦衣卫,当个总旗。” “秃鹰会在京中尚未根除。他们应该会把这则消息传到草原。” 王妙心拱手:“常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常风道:“使反间计,不光是为了除掉巴勒孟旰。也是为了保护忠诚于大明的哈达。” 说句后话。八个月后,南镇抚司的反间计成功。巴勒孟旰被小王子剁碎喂了鹰。 (注:这种后话,是一笔带过,后面不会再去写。交待下配角小反派的结局。别喷了,根本不是挖坑。) 常风跟王妙心又聊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张采这小子很能干。此次西征鞍前马后,颇有功劳。” “你回去跟牟指挥使说一声,升张采一级。让他当个副千户。以后还是跟在我身边。” 王妙心点点头:“成。那我就先回卫里了。” 下晌,常风派人请来了三位文友切磋制艺文章。分别是妹夫黄元、吏部“小侍郎”文选司郎中张彩;举人王守仁。 王守仁还带来了一位他的好友,名叫张璁。 张璁跟王守仁年龄相仿,二十多岁。他和王守仁脾气相投,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 黄元、张彩都是有进士功名的。是常风、王守仁、张璁这三个举人的科场前辈。 他们二人出题。常风、王守仁、张璁写破题、承题。 写完破题、承题。张彩和黄元细细品读,点评。 黄元心直口快:“守仁兄的文章字字珠玑,钟灵毓秀,颇有灵气。比我的制艺功夫要强得多。” “我看本科守仁兄定然高中进士。或许还会跻身一甲或二甲前列。” “大哥的文章嘛.中规中矩。我若是考官,在取与不取之间。” “至于张璁张老兄的文章.一言难尽。” 黄元虽出身棺材铺,但已做了许久的皇亲,情商见长。 低情商:狗屁不通。 高情商:一言难尽。 张璁属于资质平平但很努力的失败做题家。 他今年二十六岁,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会试。接下来,他会连考七科不中。直到四十七岁才得中进士,步入官场。 此人,乃大明历代首辅中,最为大器晚成者。 且说常风与黄元等人正在探讨制艺文章。 与此同时,两个南方举子来到了京城。 这两个人,一个名叫唐寅,字伯虎。 一个名叫徐经。 唐寅,三十岁。时人评其曰“江南四大才子之首”。 才子的命途很坎坷。 二十五岁那年,唐寅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子相继离世。妹妹自杀身亡。 除了他,全家死光光。差他一个就销户了。活脱脱一个大明版“福贵儿”。 这个命运坎坷的人,堪称当世大才。 全家死光光后,唐寅一度很是消沉。整日借酒消愁,以书画宣泄自己心中的悲伤。 这一消沉就是四年。 他的好友祝枝山、文徵明、徐帧卿为了让他振作,鼓动他参加去年秋天的应天府乡试。 乡试考完,三人给唐寅摆酒。 唐寅多喝了一杯,口吐狂言:今科解元舍我唐寅,更有何人? 这句话听上去是在吹牛逼。 解元,乡试榜首,全省第一。 乡试是全省最聪明的一群人的比拼。唐寅得多自信,敢说自己能拿全省第一? 祝枝山是个坑货队友大嘴巴。把唐寅的酒后狂言传了出去。 整个江南士林都嘲笑唐寅狂妄,是狂生妄人。 然后,乡试桂榜揭晓。众人傻眼了。唐寅果然位列第一,高中解元。 学霸不可怕,就怕学霸会控分,更怕学霸能预测名次。 中了解元,自然要进京参加会试。唐寅心想:我三十岁的人了,弄个状元身份、翰林官职玩玩,也算没有虚度一生。 那就去京城吧。 于是去年深秋他踏上了进京之旅。 出发不久,他偶遇了徐经。 徐经,江阴人。实打实的地主老财,有钱人! 江阴徐氏,是江阴最大的地主。那真是良田千顷、米面成仓、树木成林、米面成仓、煤炭成垛、金银成箱、骡马成群、鸡鸭成栅、鱼虾成池. 唐寅是江南读书人的偶像。徐经是他的小迷弟。 徐经请求唐寅与他同行赴京,并拍了胸脯,表示可以包唐寅一切花销:咱们一路上住五星级酒店;坐奔死,绕死来死,绝对不坐马自达;排解寂寞找歌儿舞女,都找最高端最贵的! 如此好事,唐寅怎么可能不答应?既能有一趟舒适的进京之旅,又能每天屁股后面跟个小迷弟。 他干什么小迷弟都捧臭脚:“牛逼,牛逼,真牛逼!”满足他的虚荣心。 唐寅、徐经结伴而行。二人一路游山玩水,挥金如土,寻花问柳。终于在今日到达了京城。 唐寅看了一眼京城的天,心中暗想:呵,区区会试,何足挂齿?真正的考验是殿试。 唯一悬念是,本科我能当状元还是榜眼——大明会不会有一个比我更聪明的读书人。 翌日,御门早朝。 常风虽有半月大假,但早朝还是要参加的。 他突然发现,君臣不到一年未见,龙椅上的弘治帝身体越来越差了。 弘治帝动不动就咳嗽,脸色也发黄。说话气息微弱。一道旨意下一半儿,萧敬就要给他捋后背顺气。 要知道,弘治帝今年才刚满三十岁! 看他是气色,倒像是个久病老人。 太祖、太宗都是工作狂。一个活了七十一,一个活了六十五。在古代算是高寿了。 因为二人都是久在行伍,武人身板,身体刚刚的。 弘治帝自小在宫中长大,弱不经风。他每日早朝、午朝、大小经筵安排的满满当当。 他还作死,效法太祖、太宗批阅奏折到子时。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这种卷法,不把身体卷坏就怪了。 工作狂,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常风见弘治帝的样子,十分心疼。毕竟是君臣情深。他暗想:下次单独面君,一定要提醒皇上保重龙体。 萧敬终于喊出了“散朝”,他搀着弘治帝离开龙椅。 一众官员们走向御门外。 半个月后就要会试了。常风低着头,琢磨着八股文章的用词。 不知不觉,他跟一名三品文官肩并肩走到了一起。他并未察觉。 这三品文官是礼部右侍郎,程敏政。 马文升突然一把拉住了常风:“常小友,且慢行。” 常风问:“马老部堂,有什么事嘛?” 马文升没有立即答话。等程敏政走远了,他才压低声音说:“刚才你跟礼部的程部堂并肩而行。他是此次会试的主考。” “被言官们看见,又要有风言风语。万一你会试拔贡.朝廷官员的嘴,碎得跟市井泼妇一般。得避嫌啊。” 会试一向是礼部负责的。右侍郎程敏政当主考,是次辅李东阳举荐的。 常风道:“我疏忽了。多谢马老部堂提点。” 说完,常风抬头看了一眼程敏政的背影。 常风不知道,去年秋天他在盐池负责军粮事务时,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小事。 应天乡试主考梁储阅卷完毕后,将解元唐寅视为天人。 当学官的,见到当世英才的文章自然爱不释手。 梁储一时兴奋,将唐寅的卷子誊抄了一遍。派人进京送给了好友程敏政,奇闻共赏析。 程敏政看了唐寅的文章,亦将唐寅视作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这小伙子行!好文章啊! 程敏政此时下朝,并不打算去礼部衙门。而是准备回府,让仆人给唐寅传话,让唐寅去他府上拜见。 他想见见唐寅这位名冠江南的大才子。最好能顺手收成约定门生。 约定门生,是大明的科举习惯之一,约定俗成。 大明的文官最喜欢当考官。搞政治嘛,需要人脉。所谓人脉无非“门生故旧”四个字。 譬如会试,考官给哪个学子的卷子拔了贡。他就是哪个学子的“座师”。 以后学生当了官,就要跟座师一条心。同患难、共进退。 后世的运输大队长,就爱搞老师、学生这一套。用师生关系维护政治利益集团。 约定门生,则是门生中的特例。 打个比方。唐寅名气很大,文章冠绝天下。程老头一看,嘿,这年轻人行啊!我得提前下手,把他搞到我的人脉圈子里来。 在考试之前,程老头会找到唐寅:小唐啊,你文章蛮好。不过考试这玩意儿,不光看实力,还看运气。 文章好,运气差,名落孙山的人有的是。 不信你看隔壁学士王华家的公子王守仁。他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但考了两科都没中。 不过你放心。遇到我这个伯乐,你的运气就来啦!我是这届主考官。我包你能中! 按照剧本,接下来唐寅会跪地磕头,感激涕零:多谢程大人抬爱。今后您就是我的老师。师徒如父子。今后您就是我干爹!不,亲爹!比亲爹还要亲! 等会试放榜,殿试连登。唐寅做了官儿,就要唯老师程敏政马首是瞻。当老师最忠诚的门下走狗。 程敏政要是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家的闺女未出阁,还会做媒介绍给唐寅。大家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文官们的一个个大、小利益集团,大、小圈子,就是这么形成的。 一句话,搞利益集团要从约定门生抓起。 不过,大明最近十多年,无一名会试考官敢收常风当约定门生。 常风以前是锦衣卫的大掌柜,如今虽权力不如前,也算二掌柜。人家根本不吃你们官场老油子的这一套。用不着巴结你们。 再说了,万一主考官巴巴跑去跟常风约什么定。常风转头跟大老板弘治帝告状:这一届的主考官徇私舞弊。 那主考官会吃不了兜着走。 弘治十二年会试考生常风散朝后回了家,继续备考。 主考程敏政则回了府。等待江南才子唐寅上门。 一场弘治朝的科举舞弊大案,即将上演。 (《抬棺西征》终,明日开启新卷《唐寅案》) (本章完) 第214章 来京城凑要饭的 城北,程府。 会试主考程敏政坐在书房之中喝着茶,等待着唐寅的到来。 程敏政时年五十三岁,世代书香,是典型的文官世家。从曾祖那辈儿起,程家人靠着科举代代都当官儿。 他的父亲程信,官至南京兵部尚书。 程敏政从小就是北直隶有名的神童。他十七岁时,程家后花园池塘开了并蒂莲,他高中北直隶乡试第一名解元。 年仅二十岁时,他会试中会元,殿试高中榜眼,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差一点就创造连中三元的神话。 时任内阁首辅李贤一看:嘿,这小伙子行,前途无量。 于是李首辅榜下捉婿,把女儿嫁给了他。 除了当兵部尚书的爹,程敏政又多了个当内阁首辅的岳父。 应该说,老程有个王炸开局。 爹是尚书,有一张硕大的官场关系网。自己也争气,弱冠之年就成了榜眼。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看日尽长安花。还娶了内阁首辅家的女儿。 前途无量,真的前途无量。 不过老程这人,读书科举能力行,当官做事能力一般,中规中矩。靠着入仕早、关系硬,苦巴巴的熬资格,当上了礼部右侍郎。 按照官场的晋升规矩。他再熬个两三年,五十五岁左右就能晋升礼部尚书。 而礼部尚书,又是天字第一号的阁储。不出意外,六十岁之前就能入阁,位极人臣。 这回皇恩浩荡、至交李东阳也给力。李东阳举荐,皇上钦定,让他当了会试主考。 会试主考是个临时委派的差事,不算常设官。但大明的正三品以上文官,人人挤破头抢着当主考。 会试主考会成为整整一科一、二、三甲进士的座师。政治实力能暴增一波。 一科进士好几百人呢,今后一准能出息几个。就算日后有人当上了首辅,见到他也要毕恭毕敬的称一声:“座师”。 程敏政志得意满。准备在会试开始前,收几个已经名满天下的约定门生。 像唐寅这种有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名号的人,如果能成为他的约定门生,一来他脸上有面子。 瞧,能当大才子的老师,说明我本身的才学也冠绝天下。 二来,约定门生比普通门生关系更近一层。 唐寅这种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若为我所用。我的人脉圈子实力又要增加几分。 且说唐寅领着徐经来到了程府门前。 徐经是大财主家的儿子,但绝不是傻儿子。人家有举人功名。 大明各省乡试,就算你想花钱行贿考官买举人功名,自身也得过硬。首先,字迹要好。其次,要通八股,懂如何遣词造句。 不然就算把试题泄给你,你都不知道怎么写应试文章。 找人捉刀,提前写出文章你也背不下来。 写出来字不好,受贿的考官也没法圈你的卷子。 徐经听说本次会试主考程大人邀请唐寅入府一叙。他脑瓜子一转:我跟着去一趟,跟程大人搞好关系,此次会试不是多了几成胜算? 于是徐经请求唐寅同来。 唐寅没有拒绝。这趟赶考之旅,人家徐经在他身上花了没八百也有五百两银子。 一路上无微不至的照顾,殷勤体贴至极。 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徐经的。 二人站在了程府大门前。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宰相门前七品官。 门房老头程旺拦住了二人。 唐寅拿出了拜门的名帖:“应天举人唐寅,前来拜见程大人。” 程旺接过名帖:“啊,是唐举人啊。我们老爷等你多时了。” 转头他朝着一个年轻仆人喊:“瑞哥儿,领唐公子去老爷书房。” 徐经跟着唐寅想要进府,程旺一把拦了下来:“你是何人?” 徐经答:“江阴举人徐经,前来拜见程大人。” 程旺老脸一耷拉,就跟徐经欠他二两银子没还似的:“当朝礼部侍郎的府邸,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进的?” “去去去!” 唐寅解释:“老人家,这位徐举人是与我一同来的。是我的至交好友。” 程旺对唐寅的态度,与对徐经不同。他儿子程忠是程敏政的贴身仆人,消息灵通。 程旺知道唐寅是老爷看重的大才子。 程旺口气缓和,对唐寅说:“唐举人。我们老爷只说见您,没说见你这好友。” “我们可不敢随便往府里领人。” 徐经眼疾手快,将一张银票塞进了程旺的袖中。 不过事出突然,他的银票是反叠着的,程旺看不到数目。 程旺认为,撑死就是十两、八两的面额。 不过拿人家手短,他收起了刚才那副娇傲不驯的表情:“啊,唐举人久在乡下,可能不知京官府邸规矩多。” “老爷没说见你,我不能放你进府。” “不过你既是随唐举人来的。我也不能让你枯站在门口干等。” “这样吧,你到门房坐会儿,喝杯清茶,等一等唐举人。” 人家徐经好歹是江阴豪族。江阴又是江南富庶繁华之地。程旺却说他“久在乡下”。 没办法,在这帮老京城眼里,出了四九城,全是乡下。外地人进京,都是臭外地乡下人,来京城凑要饭来了。 要不是徐经给了程旺一张银票,他连门房都不让徐经进。 唐寅大步进了府。徐经则进了门房。 程旺给了徐经一张小马扎:“徐举人凑合坐会儿吧!平日里那些四品五品的地方官来拜见老爷,连马扎都混不上。” 徐经很懂人情世故:“啊,多谢老人家。” 程旺又道:“要是六品、七品官,连门房我都不让进的。得站在大门口杵着干等。” “得了,我给你泡壶茶去。虽是高碎,可京城水好,冲的高碎,比乡下几两银子一斤的茶还要好喝些呢!” 徐经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程旺出了门房,来到茶房。他对茶坊老头说:“来了个乡下凑要饭的!冲壶高碎。” 茶坊老头转身泡茶。 程旺趁机从袖中掏出徐经给他的银票,看看有没有十两。 打开一看不要紧,程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只见银票上大书“凭票取库市平银贰百两正。” 程旺目瞪口呆。那个乡下凑要饭的出手也太阔绰了!一出手就是二百两? 要知道,外地那些知府、知县来府上拜见程敏政,最多赏程旺十两八两银子而已。 程旺收起银票,连忙拍了下茶坊老头的背:“沏最好的雨前茶,那是贵客!江南富贵乡来的,喝不惯高碎。” 程旺拎着茶壶,返回了门房。态度为之一变:“啊,徐举人,这是上等雨前茶。请用,请用。” 徐经喝了口,说:“果然是好茶。老人家费心了。” 徐经心中暗笑:爹说的真对,天下就没有花钱的不是。 一准是这老头出去看了我给他的银票,知道了数目。不然怎么态度一变? 程旺开始跟徐经攀谈起来:“别看我只是个侍郎府的看门人。跟你说,我儿子可出息呢!” “我儿子是我们老爷的贴身仆!还识文断字儿,天天在老爷书房里伺候笔墨。” 徐经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啊,贵公子如此出息啊!竟是程大人的身边人。” 程旺自豪的捋了捋胡子:“那是自然。听说过没,如来佛身边的一只蚂蚁都能成仙。” “我们爷俩一个给老爷把守大门,一个贴身伺候。京城里的官儿,见到我们爷俩都得给几分薄面。” 说到此,程旺意识到自己的牛逼吹大了。连忙往回找补:“啊,我说的是那些五品、六品的小官。” 徐经心中暗笑:五品、六品朝廷命官给你面子?你是什么东西?一条看门老狗而已。 不过徐经对程旺的儿子很感兴趣。又或者说,他对今科会试的考题很感兴趣。 徐经笑道:“我是南方乡下的举子。没什么见识。今日您能屈尊跟我攀谈几句,让我长足了见识。多谢。” 说完徐经又掏出了一张银票,递给给程旺。 程旺一看面额,竟又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他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手却很诚实,接过来揣进了袖中,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 徐经笑道:“刚才您老说的对。如来佛身边的蚂蚁都能成仙啊!” “我也想跟着沾沾仙气儿。您看您儿子啥时候有空。我在京城万福楼摆下大宴,宴请您跟公子。” 万福楼是京城最贵的酒楼。 徐经这个江南财主进京,消费原则是不吃最好的,只吃最贵的。 程旺受宠若惊,不住的搓着手:“啊呀,徐举人,哦不,徐老爷太客气了。” 大明的举人,是可以被称呼为“老爷”的。称呼的改变,即是态度的改变。 徐经又开始给程旺画大饼:“我这人就好结交朋友。只要意气相投,赠个一两千银子就当进宝局多输了几把骰子。” 桀骜不驯的门房老头,老京城程旺,被徐经这个土财主彻底征服了。 程旺连声夸赞:“我儿子要能交下徐老爷这样慷慨豪气的朋友,那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且说唐寅那边。 唐寅进了程敏政的书房,给他行了礼。 程敏政见唐寅不仅文章好,长得也比较宝相庄严,标准的官相。他更加喜欢这后辈。 程敏政是大儒,有大才学之人。跟唐寅自然有很多共同语言。 二人聊诗词、聊八股制艺,整整聊了一个时辰。简直就是相见恨晚。 程敏政喝了口茶,终于开始说正事:“其实会试不光看才学,也看运气。” “王华家的公子王守仁才名冠京华,照样两科未中。” 历任会试主考收约定门生,只收有才学但出身不怎么高的。 王守仁他爹王华如今是翰林院学士,身份太过敏感。没有主考官敢跟王守仁约什么定。 唐寅不知道程敏政为何将话题扯到了运气上面。 程敏政终于亮明了意图:“我打算收你做门生,如何?” 唐寅虽狂荡不羁,但不傻,更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晓得什么是约定门生。 身为举人,他自然知道主考大人话中之意。 唐寅沉默不言。 程敏政又道:“你有如此大才,答题控下平仄,应该不难吧?再给我看看你的笔迹。” 收约定门生不等于要泄题。只是让门生在答题中做记号而已。 别看卷子是糊名的。考官跟考生约定好,做个暗记很容易。譬如破题时每行第几个字是什么音。以平仄当暗记。 考前再看看考生的笔迹,做到万无一失。 万万没想到,唐寅竟对程敏政说:“座师。学生自诩有些学识。自信能够在会试时脱颖而出,拔贡殿试。” “即便没有座师助力,学生也能杏榜提名,连登金榜。”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学生不敢自比千里马,您却是伯乐。” 唐寅这话暗含深意。首先,他没有称呼程敏政为“程大人”或“程部堂”,而是直称座师。 说明唐寅已经同意依附于程敏政,当他的乖学生。 其次,唐寅又明确拒绝了程敏政的帮助。 这话翻译翻译就是:老师啊,没您帮忙,我也能成为贡士,去殿试搞个进士功名。 您就不用费心了。 不过不让您帮忙,不等于我不依附于您。 您照样是我的老师,亲爹一般那种。 以后我做了官儿,也会念着您的好儿。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程敏政好心被拒,不但不怒,反而大喜过望。他是个爱才之人。何况唐寅这样全天下都数得上号的大才子? 且,程敏政在唐寅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咱老程年轻的时候,也像他这般自信。当初中解元、中会元、中榜眼前,我也跟父亲说过,用不着托人找门子,我一样能高中。 程敏政夸赞唐寅:“果然是当世大才,成竹在胸啊!我坐等你杏榜题名,连登金榜!” “到那时,我在府中为你摆下酒宴,替你庆贺!” 这场拜访,唐寅并未成为程敏政的约定门生。二人只是相互欣赏,成了忘年交而已。 程敏政也没有向唐寅泄题。老程虽然能力不强,但底线还是有的。 但徐经却搭上了程敏政仆人的线儿。 距离会试只剩下半月。考前第五日,要确定考题。 程敏政每天夜里都在书房琢磨考题。 大明的会试,绝不是后世有些电视剧胡编的那样,考官出个十几个字的题目,考生写篇文章就完事儿了。 会试要考三场九天二十二道题。 头场三天,考书义三道,经义四道。 二场三天,考论一道,策五道,诏、诰、表、内科各一道。 末场三天,考经、史、时、务、策五道。 卷子又分为南、北两卷。南方考生跟北方考生的部分题目是不同的。 其中最重要的是头场的书义、经义题,占“圈”的比重很大。 不管是古代科举还是现代高考,出题原理都差不多。 有考基本功的基础题,也有分辨个人能力的拉分题。 程敏政虽是主考,却不是出全部二十二道题。 他只负责经义题。 在经义题中,他故意出了一道古怪刁钻的。类似于高考数学最难的拉分大题。 他对这道题很是满意。是绝顶聪明的大才,还是中规中矩的中才,又或是狗屁不通的庸才,全看考生能不能做出这道题。 程敏政不知道的是,自己忙着写考题时,身旁给他研磨的贴身仆人程忠,一直在拿眼睛的余光瞥着纸面。 二月初九,贡院开门,学子们带着考试用物前来入龙门。 常风跟王守仁、张璁结伴而行,来到了龙门前。 常风望了一眼“贡院”二字,这里是多少代读书人的理想与追求。 三人进入了龙门。 不多时,唐寅和徐经也结伴进入龙门。 随着礼部主事敲响开试锣,弘治十二年会试,正式开始。 (本章完) 第215章 本科会元,必是我唐寅!(六千五章) 会试不亚于坐牢。 贡院的考场名曰“号舍”,每名考生一间。 号舍宽三尺,长四尺,高六尺。一平方米多点有限。 考生在这一平方米多点的空间内,不但要绞尽脑汁写出锦绣文章,还要解决吃喝拉撒睡的问题。 首先说吃。 考生的食物需自带,贡院是不提供的。 在大明,存在穷秀才,但绝不存在穷举人。 就算你家里穷的耗子路过都含着眼泪走,只要中了举人,有得是人“投献”田地、送房产、送礼金、送女儿给你当小妾、丫鬟。 这帮举人平时吃香喝辣,到了贡院考场就只能吃锅盔或炒米就白开水。 九天时间呢。也只有自带锅盔、炒米这种不易腐烂、不易吃了拉肚子的食物,才能确保三场考试顺利考完。 再说睡。 号舍中有一方木板,可以放下睡觉。但号舍一共就长四尺。躺下睡就得蜷缩成一只大虾。 几乎全部考生,都会选择趴在桌上睡。 连睡八夜,身体再好都会腰酸背痛。 接下来是喝。 贡院在每个号舍中放置一个水桶。每日都会有号兵帮忙将水桶添满。 考生每天洗脸、喝水,全指望这一桶水。 当然,贡院提供的是白开水。防止帝国的精英们因喝生水拉肚子,完不成考试。 最后是拉和撒。 号舍内放有一个恭桶。拉屎、撒尿全在恭桶里。导致整个贡院一到春闱便臭不可闻。 号兵每日卯时推着粪车,前来帮忙倒恭桶。 有经验的考生会憋一天屎,早起临近卯时拉。省得号房臭一天,甚至熏臭答卷。 常风已经考过三次会试,这是第四次参加会试,经验十足。 第一场第二天卯时,他撅着腚,将一坨粑粑精准的拉在恭桶里。 没过多久,号兵便来倒恭桶了。 常风心道:还是古人说的好啊,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还有八天呢。慢慢熬吧。 本来常风答题答得很顺利。第一场第三天发下来的最后一道经义题,却让他犯了难。 这题出的刁钻古怪。常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破题、承题。 不会答,也不能交白卷。 交白卷是个态度问题。一旦你交了白卷,便失去了拔贡资格。 只能硬着头皮、字迹工整的答题。 常风耗费了一个时辰,生拉硬凑了一篇经义文。 他劝慰自己:如此刁钻古怪的题,我答不出来,恐怕旁人也没几个能答出来的。 第一场的七道题,考生会对应做七篇文。写在七张答题纸上。算作一份答卷。 傍晚时分号兵前来收卷。 接下来的二场、末场六天的考试,常风感觉自己发挥一般。看来这回又要名落孙山了。 他很佩服那些动辄考七科、八科的老举人。 上一科有个三甲进士,整整六十多岁了。考会试考了十一科共三十三年。 从英姿勃发的青年,生生考成了白发老朽。终于金榜题名。 弘治帝为了表彰老进士锲而不舍的精神,破格让他进了翰林院做学官.当然,也是怕他年老昏聩,外放当知县会害了一县百姓。 总而言之,科举就像是历代王朝拴在读书人眼前的胡萝卜。 胡萝卜是驴的奔头。有了奔头,驴才不会尥蹶子造反。 试毕锣终于敲响。 常风出了北卷号房,在通往龙门的冗长步道内,他遇见了从南卷号房出来的王守仁。 王守仁虽随父住在京城,却因祖籍浙江,考乡试也是在浙江,属南籍举人。故他做的是南卷。 南、北卷的二三场考题不同,第一场书义、经义题却是相同的。 常风抱怨:“王老弟,经义第四道题也太刁钻古怪了吧?” 王守仁附和:“恐怕要查个两三天的古书,才能琢磨出如何破题、承题。” “不过常兄放心。我估计几千南、北举子,没几个能把这一题做好。” 突然间,常风听到前面两个南方口音举子的对话。 “唐兄,考得如何?” “探囊取物,小菜一碟。会试拔贡,不是有手就行的事?” “那是那是。唐兄之才,冠绝天下。” “呵,说句不好听的,会试拔贡狗都能行。” 常风听这两位口气很狂,故意快步走到他们前面,回头望了他们一眼。 那两人,正是唐寅和徐经。 当然,此时的常风还不认识他们。 举人们在贡院吃了九天苦,好容易考完了,自然要吃喝聚会,放浪形骸一番。 会试后的举人聚会,像极了洋鬼子的社交季。 天南海北的举人们聚到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认识认识,拓展下人脉。 即便考不中,多认识几个举人也是极好的。 说不准名落孙山后,到吏部挂牌子等举人“大挑”,以后大家有缘,能在一个地方当小官。提前结交下没坏处。 常风回了府,先睡了一天一夜,补足了觉。 指挥使牟斌派人来传话,说会试辛苦。让常风歇三天再来卫里当差。 常风难得闲在。在后花园里看妻子刘笑嫣教十三岁的儿子常破奴射箭。 常破奴随他娘,射艺精湛。箭箭正中靶心。 池塘边擎着鱼竿的外祖父刘秉义抱怨,今日王八老不上钩。 常破奴直接走到池塘边,拉弓搭弦儿,瞄准水面。 “嗖!”箭簇脱手。正中一只倒霉王八,箭头贯穿了王八壳子。 刘秉义惊叹:“外孙,你好本领啊!” 常风亦道:“厉害厉害。只听说过百步穿杨的,今日见了我儿百步穿鳖。” 内行看热闹,外行看门道。刘笑嫣说:“穿鳖比穿杨难多了。鳖是游动的,还有水面折射影子。” “壮壮今后若从军,一定是神射飞将军一般的人物。” 就在此时,黄元领着王守仁兴冲冲的走了过来。 黄元道:“大哥,今夜本科应试举子们在鸿宾楼摆酒开诗会。您一起过去吧。” 常风问:“今科举子摆酒,你这个上科进士去凑什么热闹?” 黄元道:“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唐寅也会去。我和守仁兄去瞻仰瞻仰他。” 常风哑然失笑:“就是那个写出‘不如回家玩老婆’打油诗的唐寅?” 王守仁点头:“正是他!他不但诗词做得好,制艺正业也独步江南。去年是应天乡试解元呢。” “他本科拔贡应该不成问题。” 刘笑嫣在一旁道:“今夜家里开两桌麻吊。一桌是爹和他的往昔同僚,一桌是我和几位要好的诰命夫人。” “家里没你待的地方。你出去喝喝酒,作作诗,散散心吧。” 常风闲着也是闲着。便答应了下来。 入夜,鸿宾楼。 上下两层楼已被举子们包了下来。坐了三十几桌。一楼大厅中央还搭了一个赛诗台。 常风和王守仁、黄元坐一桌。 在他们对面,坐着唐寅和徐经。 王守仁拿手一指:“瞧,常大哥,那人就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唐寅。” 常风看了一眼,笑道:“哈,这不是昨日试毕时,说会试拔贡有手就行,狗都能行的那位嘛。” 王守仁道:“常大哥,唐寅在江南是出了名的狂。但他的狂,是有大才学做依仗的。” 一众举人纷纷串桌,推杯换盏,相互结交。 常风没敢承认自己的大名。他怕一亮锦衣卫屠夫的名头,吓着举人们,破坏了考试后的轻松氛围。他谎称自己是“北直隶举人张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开始作诗词、评诗词、比诗词。 恰逢酒楼外下起了春雨。 一名举人提议:“今日我等就以雨为题,如何?” 一众举人纷纷响应。 常风被黄元强推到赛诗台上。 常风是被妹夫赶鸭子上架了。他平时不怎么喜欢作诗词,只钻研八股正业。 他无奈,只得拿起笔,写了一首五言诗。 “皇恩深似海,草木皆生机。” “雨润乾坤间,田畴荐丰滋。” “帝王仁心泽,社稷浩无边。” “万宇皆同庆,祥云漫天随。” 自仓颉造字以来,便是文章如人。 常风这个锦衣卫大佬是皇帝的家奴,连写诗都情不自禁对皇帝歌功颂德。 如果这首诗拿到江南文人的赛诗会上,肯定要受嘲笑。 但拿到在京举人们的赛诗会上,也算应景。毕竟大家都挤破头想要进入仕途,沐浴皇恩。 这场赛诗会,要评个甲、乙、丙、丁、戊等。 一众举人公议,给了常风一个乙等。算是中上水平。 后世的晚会,最大的角儿总是要最后一个压轴出场。春晚就是李谷一奶奶压轴。 大明文人的赛诗会也是一样。 今晚的主角唐寅最后一个登上赛诗会。 唐寅已经喝多了。走路晃晃悠悠,他拿起了笔,挥毫泼墨,写了一首词《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首词写完挂起后,鸿宾楼内鸦雀无声。 每一个男人,都渴望有一个美丽的女人钟情于自己。相聚时“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别离时“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唐寅的词引起了所有举人的共鸣。 短暂的沉默后,酒楼内对唐寅的赞美声此起彼伏。 “唐兄不愧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果然文采斐然!” “我看这一科,唐兄一定能杏榜提名,连登金榜!” “唐兄这首词,若拿到教坊司去,一定是今年京城传唱最广的词!” “大才啊!今日能够跟唐兄一处喝酒,实乃在下三生有幸。” 唐寅得意洋洋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上。 赛诗会结束,举人们公议,唐寅的词远超甲、乙、丙、丁、戊五等。于是定为超等。 鸿宾楼的掌柜很懂得营销。出了一百两的彩头送给唐寅,希望他的亲笔词能送给酒楼,裱起来挂着。 唐寅却之不恭。 文人其实并不讨厌钱。 打个比方。对于后世网络作家来说,我写的,有读者肯为它花钱,那说明写的有一定价值。 有些写传统文学的老头老太太,总觉得自己的能拿诺贝尔文学奖。赚不到钱是因为天下读者皆文盲、皆低俗。 我写,只为了艺术,不为赚钱。 然后协会开会,老头老太太们又舔着脸问年轻的网络作家:怎么把发上网赚钱 言归正传。 赛诗会开完了。举人们也都喝足了酒,人人脸上都有醉意。 众人开始讨论起杏榜的事,预测自己的名次。 王守仁对常风说:“这次会试,我应该能入杏榜。” 常风叹了声:“我估计还是名落孙山。唉,习惯了。” 就在此时,唐寅突然跳上了酒桌。 果然狂人狂行! 唐寅高声道:“诸位不要说了。本科会元,必是我唐寅!” 众人目瞪口呆! 会元,会试第一也! 会试,是帝国读书人中的精英之间的比拼。 在贡生名单公布前,自称能进杏榜,那是自信。 自称能在杏榜上位列第一,要么是狂妄,要么是考试有猫腻! 一众举人此刻都觉得,唐寅是因为太狂妄了,这才口出狂言。 毕竟人家有狂的资本嘛。 常风低声对妹夫黄元说了一句:“这位唐才子应该学学净口啊。万一杏榜公布,他真成了会元。那就是一桩说不清的麻烦事。” 黄元笑道:“哪能那么巧啊。他本就是应天乡试解元,再中会元就是连中两元了。” “连中两元不仅需要名冠天下的才气。还需要祖坟喷火的运气。” 常风道:“也是。时候不早了,我回府,看看你嫂子战况如何,是输是赢。” 常风与黄元、王守仁分手,回了府。 刘笑嫣简直是个散财童女。打了一宿麻吊,输出去二百多两银子。 常风倒是不以为意。贵妇们摆的麻吊桌,是最好的情报收集场所。输了的银子,就当买情报的钱了。 再说隔壁老丈人那一桌,刘秉义大杀四方,赢了三四百两银子。补上了刘笑嫣的亏空。 与此同时,礼部大堂。 程敏政正在跟八位阅卷官连夜阅卷。 一直到黎明时分,紧张的阅卷终于结束。 众考官开始统计卷子上的圆圈、三角、斜杠、竖杠、叉五种标记的多寡,确定名次。 程敏政洋洋自得。这回他出的那道刁钻古怪的经义题,果然起到了甄选绝顶大才的作用。 只有两名考生,在这道题上得了九个满圈。 这两名考生,也是其余试题作答最圆满者。应为本次杏榜会元和第二。 终于到了激动人心的撕糊名环节。 程敏政好奇,第一名是不是自己最看重的应天举人唐寅? 如果是他,证明咱老程有识人鉴人之明。 前十名考卷的糊名,由主考亲自撕。 程敏政先撕了第十名的糊名:王守仁。 程敏政笑道:“诸位,本科会试贡士第十名竟然是王华王学士家的公子王守仁。” “王守仁名冠京华。却两科不第。这回终于杏榜提名了。” “可见学海无涯,总要经历一些坎坷。青山遮不住,总要东流去!” 一名考官附和:“程部堂所言极是。王守仁六年前落地时,李次辅曾让他作了一首《状元赋》。” “不知王守仁接下来的殿试能否拔得头筹,用上那首《状元赋》。” “若真如此,科场也能多一段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的佳话。” 程敏政微微摇头:“我看状元不会是他。第四道经义题,他仅得了三个圈而已。” “状元应在头两份试卷当中。我倒要看看,这两位旷世奇才是谁。” 程敏政又连撕了七个糊名。 终于只剩下第一和第二了。 他深吸一口气,撕开第二的糊名:徐经。 程敏政想起,唐寅曾跟他提过。此次入京之旅,一路多亏一个叫徐经的举人照料。 程敏政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心中暗道:圣人曰过的,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个大王八。 能够跟江南第一才子一路同行,想来此子也是有大才学之人。 能答好我出的第四道经义题,看来会试第二实至名归。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撕开了第一名的糊名。 程敏政看了名字,高呼一声:“此子乃当世奇才!有宰辅之途啊!” 一名考官问:“程部堂,第一是谁,引得您如此惊叹?” 程敏政笑答:“唐寅!应天举人唐寅!此子应天乡试便是解元。如今又登会元。说不定殿试会连登状元!” “古今连中三元者,唐有两人。宋有六人。本朝只有文毅公商辂一人。” “若唐寅能够连中三元,本朝将多出一段美谈!” 其实,大明连中三元的还有一人,黄观。 黄观不仅是连中三元。还是自唐朝开科举以来,唯一一个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均得第一的“六首状元”。 可惜黄观站错了队,投江死殉建文帝。太宗爷登基后,除去了他的科举功名。 一众考官连忙开始拍程敏政的马屁。 “嘿,程部堂做主考的会试,若真能选出一个连中三元的大才,皇上定然下旨褒奖您!” “我看程部堂用不了多久就会升为春官正堂。用不了一两年就能够入阁呢!” 程敏政笑呵呵的捋着胡须。下属们的马屁,拍得他很受用。 他心中暗道:也只有我这样慧眼识英才的人,才配入阁为相。 过不了多久,程敏政就笑不出来了。 放榜之日。 常风跟王守仁相约,来到了贡院门口看榜。 一番繁琐礼仪结束,杏榜公布。 常风还是老样子,从后面开始找自己的名字。三百人的贡士名单,已经看了二百八九十个名字,还是不见“常风”二字。 突然间,身旁的王守仁高呼一声:“噫,好,我中了!” 常风定眼一看,只见王守仁高居杏榜第十名! 王守仁激动的重复了一遍:“噫,好,我中了!” 说是对科举心如止水,真正到了杏榜题名的时刻,王守仁还是激动很。 “啪!”常风直接给了王守仁一个大逼兜。 紧接着他爆呵一声:“畜生,你中了什么?” 王守仁被扇懵了!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看着好友常风。 说时迟,那时快。常风又给了王守仁一个大逼兜“啪!” 随后常风一副凶神恶煞般的表情,质问王守仁:“就你他娘叫王守仁是吧?” 王守仁此时真是懵比树下懵比果,懵比树下只有我。 常风脸上露出了微笑:“王老弟,恭喜了!我扇你大耳刮子,是黄元中举时,我跟报子学的。” “是怕你一时高兴,喜痰迷了心智。所以先吓吓你。” 王守仁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常大哥找到自己的名字了嘛?我也要扇你两个大耳刮子。” 常风又看了一眼杏榜,扫过前十。前十名里就没一个姓常的。 常风苦笑一声:“看来你是没机会打我的大耳刮子了。得,连考四科,都是名落孙山。” “过几日我去礼部走门子问问,这回差了多少个圈儿。” 王守仁劝慰常风:“常大哥不必失落。你是厚积薄发,下一科一定能中。” 榜上有名的举子们个个喜不自胜。 落榜的举子们却在窃窃私语。 “我的天呐。会元真的是唐寅啊!第二是唐寅的好友徐经。这也太巧了吧?” “啊呀!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还用问嘛!这一科会试存在舞弊!唐寅怎么会在杏榜公布前,就料定自己是会元?” “对对对!舞弊!一定是舞弊。徐经宛如唐寅的跟班。位列第二绝不是巧合。” 自古以来,人性就是恨人有笑人无。 我没拔贡,那一定是存在舞弊。落榜的举子们都是这个心态。 常风听到这些闲话,眉头紧蹙。看来.锦衣卫要来活儿了! 贡院门前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拔贡的贡士只有三百。落第举子却有三千多。 他们开始高呼:“会试舞弊!重考!重考!” 有个胆大的举人,竟一把撕烂了杏榜。 礼部无奈。只得让五城兵马司派了一两千兵丁,这才维持住了局面。不然落第举子们,一准会把贡院砸了。 主考程敏政看到这场面,身上急出了一身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唐寅高呼:“我没有作弊!” 一众落第举子将他围了起来,说话间就要饱以老拳。 还是徐经比较机灵,拉起唐寅就跑。可怜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竟在贡院门前沦为人人喊打的老鼠一般。 翌日早朝。 年轻的户科给事中华昶第一个出班奏事,上折参劾程敏政舞弊泄题。唐寅、徐经等狂童孺子买题作弊。 华昶,“昶”音同“冚家铲”里的“铲”。 这人是弘治九年的进士。年轻气盛。因当的是言官,总憋着参个大人物,在科道扬名立万。 这回知晓了这么大一件丑闻,他卯足了劲,誓要参倒程敏政。 给事中如果能参倒六部堂官,在履历中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弘治帝听了华昶的禀报,龙眉紧蹙。 历代皇帝,除去昏君,有哪个不重视朝廷抡才大典? 如今抡才大典却出了此等丑闻。记入史书,会给弘治盛世蒙上一层阴影。 弘治帝道:“朕闻华爱卿所言,万分惊诧。着内阁次辅李东阳,会同翰林院诸学士、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常风,重阅试卷,查清此事。” 这道圣旨暗藏深意。 弘治帝自认为有识人用人之明。他如果不信任程敏政,也不会将开科取士的重任交给他。 在内心深处,弘治帝不相信程敏政泄题舞弊。 于是他让程敏政的好友李东阳查这件事,省得一门心思搞事的言官们诬赖程敏政。 但他又不能完全放心。于是让家奴头子常风也参与清查。 (本章完) 第216章 今夜的常府很是热闹 早朝过后,常风跟随李东阳来到了内阁值房,商议查科举舞弊案的事。 李东阳喝了口茶:“常同知,我知道你们锦衣卫喜好掀起大案。但这一回,望你不要如此。” “会试之事万分敏感。如果闹大了,恐伤及天下读书人之心。那就牵扯到了江山社稷的根本。” 弘治朝之初,李东阳还是个侍讲学士时,见到常风一口一个“常爷”。 如今做了次辅,称呼便改成了“常同知”。 自然,这是官面上的称呼方式。无可厚非。 不过这感觉,就像后世有些渣男,结婚前叫人家小甜甜,结婚后叫人家牛夫人。 李东阳的意思,显然是想让科场舞弊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常风却没有轻易表态,只说:“在下跟次辅尽力去查,查清真相便是。” 李东阳微微点头:“好吧。咱们先去翰林院,召集一众学官,前往礼部重阅试卷。” 李东阳显然是将自己当成了此次调查的主导者。 常风道:“听凭次辅吩咐。” 且说早朝过后,宫中浣衣局的一处隐蔽房屋内。 八名太监、少监、监丞,围坐在一处。 房屋的窗户封着,不见一点阳光,显得很神秘。 八人分别是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丘聚、罗祥、魏彬、高凤。 这八人在今后将有一个臭名昭著但又威名显赫的名字“八虎”。 但如今,这八人还算不上“虎”。势力也没有日后那么大。 这个宦官小集团成立的目的,便是抱团对抗文官集团。 京城官场中人都知道,皇上依赖文官。文官势力日益坐大。 去年秋天,文官集团甚至操纵御史上折,废除镇守太监制度。这引起了宫内宦官们的警觉。 再任由文官势力扩张,恐怕宦官们今后会变成无权无势的朝堂小透明。 于是这八人暗自结党,每每发生大事,都在浣衣局中秘密议事。 不过这个宦官小集团也并非铁板一块。 譬如张永看不上刘瑾和谷大用,觉得二人只会搞阴谋诡计;谷大用又与丘聚不对付;马永成又觉得张永一介武夫没脑子 他们是为了宦官共同的利益,放下各自的矛盾,勉强走到一起的。 刘瑾清了清嗓子:“诸位都晓得,如今文官势大。假以时日,恐怕内阁会彻底夺去司礼监之权。” “地方督抚会夺去镇守太监、监管太监之权。” “这两年,文官们屡屡对咱们发动攻势。因皇上对待文官过于宽仁。咱们只能挨打,不能还手。” “今日,还手的好机会终于到了!” 张永喝了口茶:“你说的是会试舞弊的事?” 刘瑾点点头:“没错!程敏政虽只是侍郎,却因他的出身,乃文官势力的核心成员之一。” “可以说,大明的顶级文官,跟他多多少少都能牵上关系。” “且这一回,上折子弹劾程敏政的不是咱们的人。而是文官里巴望着参人升官的愣头青华昶。” “这是他们狗咬狗!怨不得咱们。” 谷大用接话:“咱们可以借着他们狗咬狗机会,一案牵十案,一案飞十里。将文官势力连根拔起。” 魏彬笑道:“嘿,谷公公高明啊!” 高凤道:“可是负责此案的是李东阳。咱们如何插手?” 罗祥道:“高公公怎么糊涂了?锦衣卫的常爷参与查案。他是咱们一方的人。咱们八人当中,有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恩惠。” 高凤说的是事实。 常风的确与八虎中的多人关系匪浅。 刘瑾自不必说。若不是常风,他现在恐怕还是个卑微的火者。 李广栽赃兴王兵变,张永卷入其中。是常风雷厉风行,替张永洗脱了冤屈。二人还共同跟随过王越抬棺西征。 魏彬当初是山东河道监管少监郭奇驴的手下。常风随刘大夏前往山东治河,惩治郭奇驴,命魏彬反戈一击。 事后常风兑现诺言,将魏彬带回了京城,交给刘瑾好生关照。 若不是常风,魏彬现在还在给郭奇驴在床榻上扮媳妇儿呢。哪能平步青云,升为都知监监丞? 丘聚没受过常风恩惠。但跟常风关系不错。 他主管城郊皇庄。弘治帝曾将皇庄的一千亩地赐给常风。 这一千亩地,一直是丘聚顺手帮着常风打理。 每年常风带家人去自家田地踏春,都去找丘聚喝茶聊天。 也就是说,八虎之中有四人跟常风关系匪浅。 刘瑾道:“罗公公说的对。常爷是咱们一方的人。且他本就是厂卫的大佬之一。” “厂卫与文官,本就是相生相克的天敌!” “今夜我去找常爷,让他帮忙,把科举案弄成一案牵十案的大案。” 张永道:“我也去。我跟常爷刚刚西征归来,算是共过生死的袍泽呢。他得给我几分薄面。” 刘瑾笑道:“除了常爷,还有一人肯助我们一臂之力,对付文官。” 张永问:“谁?” 刘瑾轻轻拍了拍手。 一个人走进了这个隐秘的房间。 此人是常风在锦衣卫中的替身,钱宁! 张永惊讶:“钱佥事?” 钱宁笑道:“正是在下。” 刘瑾道:“诸位,钱佥事是常爷的左膀右臂。这一回也愿助咱们,狠狠打击文官势力。” 钱宁找了把椅子坐下:“我早就看不惯那群文官骑在我们厂卫头上拉屎了!” “皇上宽仁,文官们便蹬鼻子上脸。不把皇帝的家奴放在眼里。” “我一回儿就带人,把陈敏政和他手下的八位考官,还有本科三百名贡士全都抓进诏狱。” 张永问:“这是钱公公的意思嘛?” 钱宁狡黠的一笑:“我是我,我干爹是我干爹。我帮你们,是我自己的事,与我干爹无干。” 萧敬和钱能这两位宦官中的巨佬,一向油滑的很。从不在明面上参与跟文官集团的争斗。 谷大用阴笑道:“有钱佥事襄助,这回咱们如虎添翼啊!” 礼部大堂内。 常风跟李东阳和翰林院的学官们重阅考卷。 常风惊讶的发现了一桩事。他翻到了自己的考卷。这一次按照圆圈、三角、斜杠、竖杠、叉五种标记,他竟位列会试的三百零三名。 只差了三个名次,便能跻身杏榜。 不过这跟本案无关。 李东阳看了十几份考卷,便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如果此次会试出了问题,那问题就是经义的第四道题。” “程侍郎的这道题,出得刁钻古怪。寻常考生,在这么短的考试时辰内,恐怕只能生拉硬凑一篇文章。” “也只有当世大才才能够抓住此题的要点。” 常风附和:“次辅所言极是。我是会试的亲历者。这道题,我根本不知如何破题、承题。只能胡乱写一篇文章,免得交白。” “如果给我三四日,遍览古籍。或许能够找出破题、承题之法。” 翰林学士王华道:“我粗略浏览了下前二十名的试卷。经义第四题,也只有第一名唐寅、第二名徐经文章切题。其余考生,全都是在生拉硬套。” “其中唐寅的文章可谓锦绣。徐经略逊一筹,仅仅算切题罢了。” “即便如此,徐经还是足够凭着这道题,跻身第二。” 众人在礼部内阅卷,阅了整整一天。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 李东阳想要赶紧下结论,帮程敏政脱身,免得京中有人借机掀起政潮。 李东阳道:“依我看,拔贡的这三百人,文章皆符合贡士的标准。” “经义第四道题极为刁钻。唐寅、徐经做出来了,位列第一、第二实至名归。” “别忘了,人家唐寅本就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又是应天乡试解元。他是有大才的人,成为会元有何稀奇?” “徐经与唐寅交好。大才子的朋友,才学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都是那些落第举子嫉妒。他们名落孙山,心里有火无处发泄。这才借机闹事。” “华昶那厮是谁的门生啊?想升官想疯了?跟着落第举子一起胡闹,竟将子虚乌有的事闹到了早朝上。” 李东阳说了一堆话,归根结底就五个字“都是误会啊”。 常风皱眉:“次辅,不能这么轻易下结论吧?” “查案,要想到所有的可能。有没有一种可能,程敏政将经义第四题卖给了唐寅、徐经?” “若是如此,二人在考前查阅古籍。想出了承题、破题之法。位列第一、第二也就自然而然了。” 李东阳刚想争辩。阁员谢迁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在他身边耳语几句。 李东阳皱眉:“常同知,你们锦衣卫的钱宁抓了程敏政和八位主考官、本科三百名贡士。是你授意的嘛?” 常风一愣,随后面露愠色:“这钱宁,怎么自作主张。即便要抓,抓程敏政和唐寅、徐经也就是了。” “把其余八位考官和二百九十八名贡士抓起来作甚。” “次辅,天色晚了,今日咱们就先到这儿吧。我回趟锦衣卫,把不该抓的人都放掉。” 李东阳道:“好吧。” 常风赶回了锦衣卫。钱宁、石文义、徐胖子迎了上来。 常风质问钱宁:“你抓这么多人作什么?” 钱宁道:“常爷,他们都有科场舞弊的嫌疑啊。咱们锦衣卫办案,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都是些软骨头文人。给他们上一遍大刑,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钱宁就这么个人,好大喜功,办案子能往大了办,不往小了办。巴不得掀起惊天大案,杀他几百个人,让自己威名更胜。 常风骂了声:“糊涂!你只将程敏政、唐寅、徐经三人扣下就是了。” “先将他们关进诏狱。没我的吩咐不得上刑。其余考官、贡士一律放掉。” 钱宁只得拱手:“是。” 暮色已至。常风道:“今日先这样。弟兄们各自散了。晚上我在家好好想想,这件科场舞弊案怎么查。” 徐胖子道:“我爹最近痴迷敬佛。今日阖家上下要断食敬佛。我去你家打秋风。” 常风点头:“成。” 骑马回家的路上,徐胖子笑道:“钱宁这厮,又巴望着掀起惊天大案了。” 常风道:“如果有朝一日他做了锦衣卫的大掌柜。那京中真是要风声鹤唳。” 常风在家刚才晚饭,仆人通禀:“宫里的刘瑾刘公公、张永张公公求见。” 常风道:“哦?让他们客厅叙话。” 徐胖子道:“刚出了科举大案,他们俩就找上了门,应该不是凑巧。” 常风道:“嗯,你跟我一同来客厅。” 二人来到客厅。常风命人给刘瑾、张永上了茶。 刘瑾开始旁敲侧击:“常爷,不是我说。京里的文官这些年简直无法无天了。” “皇上宽仁,对他们一再隐忍。可忍一时变本加厉,退一步得寸进尺啊!” “今年刚过去不到三个月。内阁便封还了皇上整整十二道圣旨。” “太宗爷设立内阁的初衷,是让阁员们为皇帝处置政务提出咨询建议。” “而今内阁却骑到了皇帝头上。太宗爷泉下有知,长陵的棺材板恐怕都压不住啦!” 张永附和:“不光如此。文官和地方士绅们结成了铁板一块的利益同盟。” “土地兼并日益猖獗,小民百姓活不下去。根子就在那些贪得无厌的文官身上。” “凡有人提出不符合他们利益的朝廷大政,他们便举起‘祖制不可违’的大旗抵制” 常风喝了口茶:“我说,咱们三个都是老内相的人。自家人就别云山雾罩了。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刘瑾笑道:“小叔叔快人快语。我们宫里的意思,是借着这场科举舞弊案,狠狠收拾一批文官。” “得让文官们知道,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不是他们文官的天下。” 常风问:“你说的宫里指的是谁?皇上?皇后?太皇太后?” 刘瑾解释:“指的是我们这些良心未泯的内官。” “太祖爷严禁内官干政。但太宗爷却大胆启用内官,目的便是制衡文官势力。” “可到了本朝。文官们竟真把内官视作了奴仆,毫不放在眼里。” “长此以往,文官们岂不要独霸朝堂?天子恐怕控制不了朝局。” 张永插话:“明说了吧。我们希望常爷你将科举舞弊案办成洪武朝的空印案。让文官们晓得宫里、厂卫不是白给的。” “朝堂也不是他们一家说了算。” 常风喝了口茶,沉默不言,没有表达态度。 大厅中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刘瑾很有眼力价,他起身道:“这是大事。需仔细斟酌。我们先告辞,常爷您好好考虑考虑。” 常风点头:“嗯。送客。” 刘瑾和张永刚走,常家又来了客人。 来的人是内阁三阁老,首辅刘健、次辅李东阳、阁员谢迁。 今夜的常府很是热闹。 (本章完) 第217章 科举舞弊案的真相(万字章) 谢迁是个大忽悠。 内阁三阁老进了常府,常风给三人行了礼。 谢侃侃喝了口茶,便开始了忽悠:“常老弟,明之前称得上盛世王朝的,无非汉、唐。” “秦太短。短就是弱。” “然而,强盛的大汉最后却亡于十常侍。十条阉狗把持朝政,骄横跋扈,卖官鬻爵、横征暴敛。” “他们将灵帝玩弄于股掌之上。灵帝甚至说出‘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这样荒唐的话。” “汉高祖、汉武帝若泉下有知,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正是阉狗专权,导致大汉江河日下,以至于人心思乱,黄巾蜂起。” “紧接着十常侍谋杀大将军何进,更是直接导致了亡国乱世。” 谢迁吐沫星子横飞,喝了口茶,继续滔滔不绝的说:“常老弟有举人功名。我听李兄说,今日礼部重阅考卷,也调了你的卷子。” “你今科差三个名次就能跻身杏榜了。如此才学,你应该也是个懂史之人。” “盛唐,亦是亡于阉狗高力士之手。他入宫之后,先是谄媚于篡国妖女武则天,得以发迹。又怂恿玄宗杀了自己的亲姑姑太平公主。” “高阉狗还帮祸国妖女杨玉环魅惑玄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殊不知,杨玉环嘴里小小的一颗荔枝,饱含多少黎民百姓的血泪。” “要我说,盛唐就是亡在高力士手里了!” 谢迁的忽悠能力一级棒。常风却没被他绕进去。 常风小声质疑:“不对吧。我怎么记得盛唐是亡于杨国忠、李林甫的文官党争,以及后来长达四十年的牛李党争” 谢迁丝毫不给常风说话的机会,他继续喷着吐沫:“咱们不说汉唐,只说本朝。” “本朝土木堡之变,便是阉狗王振一手造成的!若不是王振蛊惑英宗爷,英宗爷又何至于御驾亲征,兵败土木堡,北狩草原。” “更不会有后来的南宫囚兄,夺门之变!” “天下竟有心怀叵测的狂徒,污蔑英宗爷为‘堡宗’。大逆不道啊!导致这一切的罪魁就是阉狗王振。” 常风终于憋不住了:“三位阁老深夜来寒舍,恐怕不是屈尊来给学生讲史的吧?” 刘公断,这个“断”指的不是断案,而是预测事情的走向。 首辅刘健开口:“读史可以明鉴,知古可以鉴今。” “成化、弘治两朝,太监势力太大。且不说成化朝时,汪直、尚铭先后权倾朝野。对忠诚于皇帝的文臣忠良予取予夺。” “就算本朝,圣君临朝。亦有镇守太监、监管太监横行地方。” “宫内阉人,譬如李广之流。更是靠着依附后宫,取悦圣上,获得滔天权柄。” “弘治八年,李广竟敢干预内阁人选。栽赃重臣。若不是常老弟出手恐怕今夜来找你的,只有我一人!” 说到此,刘健终于开始了正题:“李广死后,宫中阉宦势力不减。” “此番会试出了天大的误会。我给你预测下事情的走势吧!” “若你常风站到阉狗们一方。阉狗们将借题发挥,将会试的误会小事变成科举舞弊的大事。” “他们将借着子虚乌有的舞弊案,大肆牵连,诛杀忠臣,篡夺权柄。” “到那时,啊呀!弘治朝恐怕会出现十常侍、高力士、王振!” “大明亡矣!” 李公谋。李东阳是三人中出主意的智囊。 李东阳也开口表明了态度:“常老弟,为防止汉、唐悲剧重演,我们需要你的协助。” “你只需跟我口径一致,上禀皇上,会试舞弊并不存在。一切都是误会。唐寅、徐经的第一、第二实至名归。阉宦的阴谋就不会得逞。” “如果你这么做,你就是内阁的恩人,天下忠良文臣的恩人!” 三位阁老轮番上阵忽悠。常风却没有上套。 常风故意满脸堆笑,打哈哈一般的说:“就算这回我不听你们的话,就不是内阁的恩人了嘛?” 当初若不是常风为李东阳、谢迁洗清来自李广的栽赃,这二人根本不可能入阁。恐怕仕途都要戛然而止。 常风收敛笑容:“三位阁老今夜一口一个阉狗。仿佛内官之中就没有一个好人。” “三位阁老别忘了,我常风是内官的义孙!” 李东阳心中暗道:坏了。今晚话说得过火了。怎么忘了常风是怀恩的干孙子? 刘健有些不耐烦了。心中暗骂:我们三位朝廷机杼重臣,屈尊降贵,巴巴跑来求你一个卑贱的皇帝家奴。又是讲事实,又是摆道理。你总要表个态。 于是刘健开口:“常风,我们需要你一个回答。是跟天下忠良文臣站在一起,还是跟阉竖们站在一起。” 常风的回答铿锵有力:“我这人向来是就事论事。此番皇上让我调查会试疑案,我不会跟任何人站在一起。” “我只跟真相站在一起!” “程敏政、唐寅、徐经若是清白的,我会还他们清白。” “若的确有舞弊情事,我会让他们接受应有的惩处。” 刘健叹了声:“你糊涂啊!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事情的走势很重要。” 常风针锋相对:“真相就是真相。难道您要我学赵高,指鹿为马嘛?” 刘健愤然起身,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李东阳和谢迁亦起身,离座而去。 徐胖子一直坐在大厅之中,不敢也不能插话。 三人走后,徐胖子叹了声:“唉,我家常爷这回苦矣。夹在了文官和内官的磨盘中间。” “你不帮文官,就是帮了宦官。帮了宦官,又会得罪文官。” “谁也不帮,两边都得罪。” 常风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错了。有时候谁也不帮,等于帮了双方!” “此番咱们按五排十,查明真相便是。” “还是圣人说的好啊,凡事需得中。得中既成,失中既毁。得中又需不偏不倚,不过不及。” 徐胖子问:“不管是内阁的人,还是宫里的人,都曾受过你的恩惠。你都是他们的恩人。” “你给我交个实底,你更偏向于哪一方?” 常风道:“做人得饮水思源。给我滔天权势,荣华富贵的,不是内阁文官,也不是宫中宦官,而是皇上。” “无论文官势力过大,还是宦官势力过大,都对皇上无益。” “我被挤在中间,尽力维持双方力量的均衡,维护皇上的权威即可。” 热闹的常府之夜结束了。 徐胖子腆着大肚子,撇着大嘴悠然离去。 时辰还早,常风来到了后花园。 十三岁的常破奴走了过来:“爹,李先生刚才来过了?” 常破奴是太子的伴读郎,跟朱厚照一处读书。李东阳是东宫讲官,故他称其为“先生”。 常风有些不烦烦:“嗯,来过了。又不是来给你加功课的,你管那么多作甚。赶紧回去睡觉,明早好去东宫陪太子早读。” 且说刘瑾回了东宫。 朱厚照虽年仅九岁,却早就搬进了东宫。 已是深夜,朱厚照却没上榻安寝。而是坐在书案前。 当然,他不是在点灯熬油的发奋用功。而是对着李东阳留给他的功课磨洋工。 朱厚照一回儿抠抠手指甲,一回儿抠抠耳朵,一回儿玩弄下镇纸。将镇纸想象成一头石虎,而他是射石虎的飞将军李广。 反正就是不做功课。 刘瑾来到朱厚照身边:“殿下,怎么还不睡啊?” 朱厚照指了指面前的功课:“诺,李先生白天留给孤的。” 刘瑾知道照顾好太子是最大的政治投资。 李东阳跟他英雄所见略同,也认为教导好太子是最大的政治投资。 只是李东阳不知道的是,他越想教好太子,就对太子越严。 对太子越严,太子就越反感。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用力过猛,自然要导致物体反弹。 刘瑾趁机开始给朱厚照灌输:“哎呀,李先生那样的酸文人,怎么总想用功课造一架笼子。把殿下您给关起来呢?” 朱厚照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大伴儿的话,可算说到孤的心坎上啦!” “孤最近总觉得身处牢笼!” 刘瑾笑道:“殿下,明日我去求皇后。准您去御苑踏青、放鹰,散散心?” 朱厚照一拍手:“嘿!还是大伴儿了解孤的心意!” 刘瑾将那堆功课收好,放到书案边上:“殿下,还是快睡觉吧。养精蓄锐,才能纵骡御苑啊!” 朱厚照年龄小,还不能骑马。去御苑一向是骑骡子,执弹弓,过骑射的瘾。 刘瑾替朱厚照铺好了床榻。叫了一名溜光水滑的暖床乳母,脱得光腚,进了被窝。 朱厚照抱着乳母甜甜睡去。 刘瑾凝望着朱厚照幼稚的面庞,心中暗笑:李东阳啊李东阳。你以为你教太子读书,就能成为太子的至亲之人? 你错了。太子的至亲,是我这个大伴儿,不是你这个先生。 与此同时,诏狱之中。 程敏政是六部堂官,又是前朝名相李贤的女婿。亲爹还是前任南京兵部尚书。门生故旧遍及天下。他身份高贵,故而在诏狱中住得是上等牢房。 诏狱的上等牢房,跟客栈上房没啥区别。墙上还有一扇带着栅栏的小窗户。 程敏政透过小窗户,望着窗外明月,心道:清者自清,我不怕查! 此次会试,我秉公执考,并未舞弊。 就算有收唐寅当约定门生的心,但那也不算违背法度。只是重才而已。 更别提,我没向任何人透露过关于考题的一个字! 一间下等牢房内。唐寅又急又气:我考中会元,靠得是才华超群、博览群书! 呵,经义的那道所谓难题。十年前我就在一本宋版书中见过题引! 锦衣卫凭什么抓我?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嘛? 另一间下等牢房内。徐经却在瑟瑟发抖!心中有鬼,最怕鬼叫门! 翌日早朝过后,常风准备去锦衣卫提审程敏政、唐寅、徐经。 李东阳跟了过来:“常同知是要回锦衣卫审问程、唐等人嘛?我与你一同去。” 昨夜常风拒绝的态度,让内阁三阁老产生了误判——常风这回可能要站在阉宦一边,助纣为虐,打击文臣。 三阁老早就商定,绝不能让常风单独审问程敏政等人。不然,以锦衣卫的酷刑手段,刑讯逼供,拿到想要的供状小菜一碟。 常风道:“是啊。那就请次辅随在下同去锦衣卫。” 二人来到了问案房,共坐上首。钱宁、石文义、徐胖子列在下首。 常风将惊堂木推到了李东阳手边:“您是次辅。由您主审吧。” 李东阳却将惊堂木推回:“这是诏狱,你常同知的地盘。还是由你主审。” 一番谦让过后,常风拿起了惊堂木一拍:“带人犯程敏政。” 不多时,程敏政被带到了问案房中。他兀自不跪,高傲的昂着脑袋。 钱宁大怒:“大胆!犯官为何不跪?” 程敏政正色道:“我并不是犯官!皇上没有给我定罪,更没有剥夺我的官职。” “我现在还是礼部右堂,朝廷的正三品大员!即便涉及钦案,过堂也可以勉跪!” 钱宁下令:“左右,打断他的腿,看他跪是不跪!” 李东阳却制止了钱宁:“钱佥事。程敏政说的对,他现在还是春官右堂,可以免跪。” 常风发话:“给程部堂搬一把椅子。” 钱宁道:“常爷.” 常风重复了一遍:“搬一把椅子。” 常风的跟班,副千户张采给程敏政搬了一把椅子,程敏政坐定。 常风质问程敏政:“你是否泄露了考题给唐寅、徐经?” 程敏政高声道:“我从未泄露考题给任何人!我也是十年寒窗,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考上来的榜眼!” “我知道读书人点灯熬油,头悬梁锥刺股的苦处!” “我更知道每一个读书人,都渴望在公平公正的贡院号房内拼搏功名!” “我怎么可能做下违背良心、天理,对不起天下读书人的事?” 常风从程敏政的眼神中没有看到欺骗,只看到了愤怒。 钱宁怒道:“主审官问案,犯官只需答是或不是,有或没有。哪儿那么多废话?” 程敏政咬牙切齿的说:“没有!” 常风又问:“在会试开始前半个月,你是否见过唐寅、徐经?” 锦衣卫知道唐寅、徐经前往程府拜访的事。 锦衣卫的耳目遍及京城。像程敏政这样的三品大员,平日便有三名耳目专司监视他。 他受命会试主考后,监视的耳目增加到了八人。 锦衣卫甚至神通广大到,知道程敏政跟宠爱的小妾最后一次行房时,二人喊了几声“坏夫君”、“小浪货”。 这并不是夸张。 史书曾载,洪武年间,某位大臣遇上了烦心事,在家愁眉苦脸。 翌日早朝,太祖爷便问那大臣因何事心烦。 大臣惊讶不已:皇上竟知我有苦恼? 太祖爷随手从袖中抽出一张小相,画的正是大臣愁眉苦脸表情。 也就是说,那位大臣在家里心烦时。一双锦衣卫的眼睛正在暗处盯着他。 那缇骑还颇有兴致的提笔画了他的小相。 007一类的精英特工,不止存在于不做人的现代带英。还存在于大明锦衣卫。 程敏政没有否认:“我见过唐寅。但没见过徐经。” 常风追问:“你为何要在考前见本科考生?” 程敏政答:“简单。读书人哪个不好为人师?为人师者,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不亦乐乎!” “唐寅才名冠绝天下。换任何一个人当主考官,也会希望在考前见一见他的风采,试一试他的学问。” 常风话锋一转:“你觉得他的学问如何?” 程敏政道:“学冠古今!我见过他后就料定,他必是本科会元。殿试必进一甲前三!” 常风喝了口茶:“你知不知道,会试结束后,杏榜公布前。唐寅曾当着鸿宾楼数百举子的面,说了一句狂言。” “本科会元,必是我唐寅!” 程敏政答:“听说过。当世第一才子不狂,还叫第一才子嘛?唐寅有魏晋遗风,说出这样的话不稀奇。” “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会试.呵,恐怕唐寅把墨泼在脸上,脸滚答卷,都能进入杏榜!” “只需七八成功力,认真些提笔作答,便能荣登杏榜之首。” “你可知道,撕去糊名时,唐寅比第二名徐经多了十五数。比第三名多了十九数!” 会试的名次,是以五种阅卷标记算“数”多寡排定的。 圆圈为五数,三角为四数,斜杠为三数、竖杠为二数,叉没数。 殿试时,亦是这个排名规则。不过多了一个规定,打叉超过两个,最多只能列三甲。 钱宁听不下去了:“常爷,听他一张巧嘴巴巴的。不给他上刑,看来他是不会招认了。” “依我看,大记性恢复术给他上一遍。他清不清白自见分晓。” 李东阳冷笑一声:“呵,上刑?连跪都可免,何况免刑?给他上刑,需皇上钦旨!” 常风道:“先将程敏政带下去吧。” 程敏政被带出了问案房。 常风说了一句中肯的话:“程敏政的表现,不像是心中有鬼之人。” 李东阳大喜过望:“你可算说了一句公道话。程敏政这人我清楚,虽然迂腐,但性格孤傲。” “他怎么可能在国家抡才大典徇私舞弊,丢掉读书人的良心?” 常风没有搭李东阳的话,直接下令:“带唐寅。” 唐寅被人带到了大堂之中。他见到常风脱口而出:“我好像见过你。” 常风微微一笑:“是啊,在鸿宾楼见过。咱们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钱宁爆呵一声:“跪下!” 其实按照规矩,举人也可以见官不跪的,即便犯了案,也得等学政衙门革除其功名后,才能令其下跪。 不过唐寅一介书生,哪里见过诏狱这骇人的架势?早就吓破了胆。 “噗通”。唐寅跪倒在地。 常风道:“本科主考程敏政,是否给你泄露过考题?” 唐寅答:“从未!” 常风又道:“你十五天之前去程府,与程敏政在书房密谈。都谈了些什么?” 唐寅答:“算不得密谈。我只跟程大人聊了诗词、制艺。哦,听程大人的话音,他似乎有意收我为约定门生。” “他没有给我泄露过关于考题的只言片语。” 唐寅虽狂,却不傻。他只说了一半儿实话。却未招认,程敏政曾暗示他在考卷上做暗记,阅卷时加以照顾。被他婉言谢绝。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时候把实话全说了,不是给自己增加嫌疑嘛? 唐寅的选择是对的。泄露考题算舞弊。收约定门生,暗示在卷中做暗记,上纲上线一点说亦算舞弊。 常风这么多年查了那么多案,审了那么多人,自然能看出唐寅眼神中的躲闪。 常风觉得,唐寅似乎隐瞒了什么。 钱宁道:“李次辅,锦衣卫给举人上刑,用不着请旨吧?常爷,要不要给唐寅上老虎凳?” 李东阳语塞。唐寅可不是什么三品大员。锦衣卫给他上刑无可厚非。 常风却道:“算了。不要上刑,先押下去吧。” 常风亦是文人,敬佩唐寅之才。他不忍给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上刑。 锦衣卫的残酷刑罚,用在一个文弱书生身上,恐怕会给他留下一生难以磨灭的阴影。致疯致傻也说不定。 常风不想一个书画、诗词、制艺大家,毁在自己手上。 再说,常风看过唐寅的档底。知道他在一年内死了父亲、母亲、夫人、儿子、妹妹的事。对他的遭遇颇感同情。 最后一个过堂的是徐经。 徐经几乎是被人搀进问案房的。这厮吓得腿都软了。 常风一拍惊堂木:“跪下!” 徐经一个老太太钻被窝,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好容易才爬起来跪好。 常风道:“徐经,你是否跟唐寅去过程府?” 徐经答:“去,去过。但程府门槛高,没让我进去。我只在门房坐了一回儿” 常风微微一笑:“哦?在门房里都干了什么?” 徐经眼神躲闪:“啊,我跟门房老头程旺闲聊了一个半时辰。等唐寅出府,我才跟着离开。” 常风问:“一个半时辰呢。你跟程旺一直在聊天?” 徐经答:“是啊。” 常风面色一变:“一个满腹经纶的举人,跟一个糟老头子仆人有什么可聊的?” “说,都聊了什么?” 徐经眼神躲闪:“啊,聊京城的天气、风俗、饮食习惯.”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从江南来了京城,自然要询习问俗。” 常风从他躲闪的眼神中看到了欺骗。左眼欺,右眼骗! 徐经说这话的时候,右手不断有小动作。犯人撒谎,会下意识的用小动作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更别提,徐经的眼珠子,一直在往右上方斜了。 常风已经料定了徐经有鬼。 就算不擅审案的李东阳,也察觉出徐经的异常。 常风问钱宁:“钱宁,咱们还没查过徐经所说的门房程旺。抓回来,好好查一查。” “把徐经先押下去,审问暂停几刻。我跟李次辅喝口茶,歇歇神。等程旺押回来再审。” 钱宁领命而去。 常风抿了口茶,对李东阳说:“次辅,真相可能今日内便能见分晓。” 李东阳问:“昨夜我们跟你说的话,你还是听不进去?难道真要掀起大案?” 常风道:“掀不掀起大案另说。我只问李次辅,你觉得徐经那人如何?” 李东阳沉默。他心里明镜一般,徐经那人指定有鬼。但他希望常风能将这件案子变成“误会一场”。故不便明言。 常风道:“看徐经穿金戴银,抓他的时候,随身荷包里装着一袋子碎金子。袍袖的暗兜里,放着一沓银票,有一千多两。” “看来这徐经家境不错。” 徐胖子突然插话:“徐经的籍贯是江阴。我想起来了,咱们驯象千户所,有个新招募的饲象士,名叫孙越的,亦是江阴人。” “徐经家要是江阴豪族,孙越应该晓得。叫过来一问便知。也省得咱们找人查了。” 徐经家再有钱,也只是豪绅而已。还没资格上锦衣卫的密档。要查他的底细,没有密档可循。 常风点点头:“嗯,派人把你手下那个驯象士叫过来。” 不多时,驯象士孙越进了问案房。 常风和李东阳看到孙越目瞪口呆! 想不到世间竟有此等肥胖之人!徐胖子在他跟前,简直就是小胖见大胖。 好家伙,这孙越恐怕得三百多斤,简直就是一座肉山。虽是男人,走起路来两个大锤子一抖一抖的,堪称波涛汹涌。 那大脸盘子,简直就是一口大锅。 片刻的惊讶后,常风哑然失笑:“徐爷,你让他养大象,就不怕他跟大象争食。大象瘦了,他胖了?” 孙越不识逗,一本正经的答:“禀常爷,大象吃的是鲜草、树芽儿,那东西人吃不得啊!” “我身为驯象士,也不敢跟大象争食。那算贪污。” 常风道:“好了,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是江阴人。可听说过江阴有个豪绅徐家?” 孙越答:“哎呦我的常爷,江阴人谁不知道徐家?那是整个江阴,不,整个南直隶都出名的大菜猪!” 孙越说话有口音,把大财主说成了大菜猪。 常风笑道:“哦?这么有名?” 孙越道:“那是自然。他家里的地,恐怕有个几万亩。还有无数商号产业。赶上丰年的时候,他家的银锭子,恐怕跟地里的土疙瘩一样多。” “哦对了,据说他家公子很争气。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却上进科举。好像中过举人呢。” 常风对李东阳说:“看来他说的就是徐经家。豪强大家,培养子弟科举晋身。等子弟当了官,维护家族的利益。这不稀奇。” 李东阳尴尬的一笑:“常爷别把大明的读书人想得太坏。我相信,绝大部分读书人考科举,还是为了报效朝廷、庇佑黎民。” 这话说出嘴,李东阳自己都不信。 常风跟李东阳闲聊了一个时辰。接近午时饭点儿,钱宁大步走了进来。 钱宁笑道:“常爷,案子我给你破了!” 常风一愣:“什么?” 李东阳道:“钱佥事你不要开玩笑。” 钱宁道:“当着次辅和常爷的面,我怎么敢开玩笑?我刚才在程府抓了程旺,在门房里就给他上了大刑.” 钱宁能够成为常风的替身,自然有他的可取之处。 做事果断就是他的长处之一。 钱宁心忖,这案子其实很简单,给涉案之人上大刑,没个不招的。 奈何问案房里坐着李东阳。对上刑推三阻四。 不如避开李东阳,在锦衣卫之外给程旺上刑。 程旺这位“老京城”,显然骨头不怎么硬。刚钉了脚板便供认不讳。 他招认,他的儿子程忠,借着给老爷程敏政伺候笔墨的便利,偷看了考题。 又以五千两银子的天价,把考题卖给了徐经。 钱宁又闯入程府,抓了程忠,一番酷刑伺候。程忠供述,与其父相同。 钱宁讲述完一切。李东阳眉头紧蹙:“程敏政还没被革职呢。你怎么敢进人家的府邸,抓他的仆人。还在他府上施刑?” 钱宁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人我已经抓了,案子我也审问清楚了。次辅若对我的办案方式不满,可以参劾我嘛!” 钱宁才不怕李东阳呢。他有义父钱能做靠山,这一回办科举舞弊案,又有宫内八位实力派内官的支持。 常风心中赞叹了一声:钱宁这厮,办事真利落。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徒弟,一手提拔的替身。 常风道:“好,把程旺、程忠父子押上堂来!哦对了,把程敏政、徐经、唐寅也押上来。当面对质。” 不多时,五人被押进了问案房。 常风一拍惊堂木:“程忠,你是如何偷窥你家老爷写的试题,泄予他人,从实招来!不说实话大刑伺候。” 程忠已受了一遍刑,不想受第二遍。自然是实话实说。 他供认完毕,程敏政破口大骂:“奴才害我!” 常风:“程部堂,你的贴身家仆偷了考题,你也难辞其咎。” “考题在会试开始前,是朝廷的头等机密。你写头等机密的时候,就让旁边杵一个人看着?” 程敏政语塞:“我我百密一疏。” 徐经已经被吓得晕死了过去。 常风命令:“用凉水泼醒他!” 随后常风又问程忠:“考题你卖了几个人?” 程忠答:“就卖给了徐经一个人。” 常风狐疑的看着程忠:“参加会试的举子有数千。人人都想金榜题名。肯定有的是人肯花大价钱买考题。” “你为何只卖一人?多卖几人,你的赚头翻倍啊!” 程忠答:“大人。我久在老爷身边。场面上的事见过不少,也跟着学了不少。” “若把考题多卖几人。一定会传扬出去!虽能多拿些银子,但迟早要败露的!故而我只卖给了徐经一人!” “再说,徐经出了整整五千两银子。够我后半辈子当个富家翁了。我又何必节外生枝,有命挣,没命花?” 常风道:“呵,看不出,你还是个很有脑子的人。” 常风如今已大致理清了真相。 程忠偷看考题,卖给了徐经。徐经在四五天内查阅典籍,提前想好了如何作答。 这说明,徐经本人也是有些才学的。不然买了考题也没用。 此事隐秘无比。若不出意外,徐经会高高兴兴带着会试第二的身份参加殿试,跻身进士。 然而,徐经的好事坏在了唐寅的嘴上。 唐寅在众人面前豪言“本科会元,必是我唐寅!” 正是这句话,导致了一场风波。在风波之中,徐经与程敏政的仆人勾结,买卖考题的事情败露。 徐经此刻已被凉水泼醒。吓得瑟瑟发抖。 常风质问徐经:“你买下考题后,是否将考题告知了别人?譬如唐寅?” 徐经战战兢兢的回答:“大人,这种事儿得烂在肚子里。我怎么可能把题告知他人?” “今科会元的名头,不但唐寅喜欢,我也喜欢!我们虽是好友,但考场无父子,更何况好友?” “只不过,即便得了考题,预先准备,我的文章也远逊于唐寅。最终还是让他当了会元。” 唐寅看着徐经,叹了一声:“徐兄,你糊涂啊!这下好,不但你自己犯了事,还连累了我!” 常风道:“把人犯都押下去吧。” 李东阳叹道:“如此干系重大的案子,一上晌就查清了?” 常风笑道:“李次辅没掌过三法司。不懂得查案之道啊。有时候,干系越重大的案子,反而越好查。” “但查清真相后,如何处置人犯,如何结案,要比查案本身更加复杂。” 李东阳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人犯,如何结案?” 常风道:“简单,如实禀报皇上。恭请皇上圣裁。” 李东阳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常风命令:“你们都先下去。” 不多时,问案房中只剩下了李东阳、常风两人。 李东阳道:“如果按照犯人的口供,上奏皇上。程敏政恐怕要担干系。” “他是朝廷的文骨之一。又是前朝名相李贤的女婿。” “更是连中两元的士林楷模。” “他如果因此事倒了台,有损朝廷文气。” “常同知,你能不能变通下” 常风面色一变:“次辅,你说让我变通?难道你在怂恿我欺君嘛?” 李东阳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常风正色道:“我知道,这两年文臣跟内官像乌眼鸡一般,斗得不可开交。” “文臣们想拉我。内官们也想拉我。” “你们拉我并不是多尊重我。而是想让我当你们的刀。” “我告诉你,我这柄匕首暗刃,刀把子永远都会攥在皇上手中。” “说句不好听的。想把我当刀使?文臣也好,内官也罢。你们还不配!” “今日之常风,已不是十四年前的常风了!” 常风这话说的虽过火,但也坦诚。 李东阳道:“我从来没有拿你当刀使的意思。” 常风摆摆手:“或有,或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命我查清科举舞弊案的真相。如今我查清了,就要如实禀奏。” “我不会因程敏政是朝中文臣的核心成员之一就偏袒他。” “当初我替你和谢阁老洗脱依附奸宦的冤情,也不是为了投身文官阵营。而是澄清真相,让受冤之人获得清白。” 李东阳愕然。 他突然感觉,整日自诩洁白如莲花的文官们,还赶不上常风这个锦衣卫屠夫胸怀坦荡。 李东阳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们内阁的人也不是聋子瞎子。内官们的动向,我们也略知一二。” “有件奇怪的事。据我所知,宫里有八位内官,意图将科举舞弊案扩大化。借以打击我们文臣。” “而钱宁,已经暗中依附于那八人。” “舞弊的罪魁落入钱宁手中。钱宁为何不威逼利诱,让程忠改口,诬陷是程敏政本人卖考题?” “那样一来,钱宁和内官们才能借机兴起大案” 常风摆摆手,打断了李东阳:“李次辅请记住。钱宁不是那八位内官的人。他是我的人!”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我若连自己一手提拔的人都掌控不了。呵,这左同知别当了,回家抱孩子去吧!” 李东阳伸出了大拇指:“佩服。” 正如常风所言。有时候,查案子简单。如何处置人犯,结案定论复杂。 常风认为,徐经跟程敏政的仆人买考题的事,一旦公诸于世。那落第举人们一定会借机继续闹事,要求朝廷重考会试。 谣言也会满天飞。越传越扯淡。 他整理好了众人的供词。跟李东阳来到乾清宫请求面见弘治帝。 跪在乾清宫门前时,常风在心里预测了下众人的结局。 程敏政出考题时不知保密。身旁竟站了个仆人,导致试题外泄。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但程敏政是无心为恶,又加上“老部堂之子”、“老首辅之婿”、“连中两元”、“士林楷模”一系列身份加持皇上最多降他一级,或罚俸了事。 程旺、程忠、徐经三人,板上钉钉会被处死。 唐寅本就是无辜的。又是当世大才,皇上应该会保留他的会元身份,参加殿试。 昨日早朝禀报皇上,科举存在舞弊的给事中华昶,应该能升官。 至于本科会试存在舞弊的真相,皇上应该会选择不对外公布,省得士林人心浮动。 常风只猜对了最后一条。 帝王之心,向来难以捉摸。 萧敬来到了殿外,高声道:“宣内阁次辅李东阳、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常风,入殿见驾!” 常风和李东阳,起身走向了乾清宫大殿. (本章完) 第218章 我常风今日要做文官的敌人(万字章) 弘治帝将五人的供状看了一遍。 李东阳和常风跪倒在地,等待着皇帝对此案的决断。 弘治帝先说了对程敏政的处罚,这个处罚令常风和李东阳震惊。 弘治帝道:“程敏政玩忽职守导致试题外泄。幸而只泄给了徐经一人。” “勒令程敏政致仕吧。” 皇上要罢程敏政的官? 怎么可能? 天下人皆知,皇上宽仁,倚重文官。程敏政以其出身、姻亲、科场名次、仕林名声,是朝中文官集团的核心成员之一啊! 京官们闲来无事,预测谁是下一个入阁的人。最后的得出结论:九成是程敏政。 然而这一回,皇上却将前途无量的程敏政一撸到底? 李东阳连忙求情:“禀皇上。程敏政有罪。但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至多罚俸或降职” 弘治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朕知道,他是你的好友。你自然要偏私!” “偏私”二字的分量极重。 李东阳连忙噤声。这二字一出,程敏政他是不能保了。 弘治帝问常风:“常卿,你说朕对程敏政的处罚妥当吗?” 常风答:“皇上是古今第一圣明的君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答了,又好像没答。评价了,又好像没评价。 年轻时,常风最看不起遇事只会喊“皇上万岁”的万岁阁老万安。 上年纪之后,常风赫然发现,有时候,空喊万岁是一个绝对不会犯错的稳妥之法。 李东阳感到很奇怪:一向宽仁的皇上,这一回怎么对程敏政如此严苛? 常风心中却有数:明白了。文官势力这两年日益坐大。皇上这是在借惩治程敏政,对文官集团略施打压。 弘治帝道:“朕圣明与否,自有后人评价。但程敏政,朕是一定要勒令他致仕的。” “就不要拟旨了。李东阳,你既跟程敏政私交不错。就由你去说,让他主动递致仕折子。朕会恩准。” 弘治帝心意已决,李东阳无奈,只得拱手:“是,皇上。” 弘治帝又道:“程敏政的家仆程旺、程忠父子,竟敢偷盗试题,卖予举子。着实可恨!可恶!着锦衣卫立即将二人密裁,无需经三法司。” 常风拱手:“臣遵旨!” 现在,只剩下无辜的会元唐寅、买考题的第二名徐经没有处置了。 常风本来认为唐寅既然是清白的,就一定会平安无事,参加殿试。 万万没想到,弘治帝竟说:“唐寅这人狂傲不堪。没有一点读书人的矜持、谦逊美德。” “杏榜还没公布呢。他就自称必是会元。这样的狂生,怎么配参加殿试,跻身金榜?” “拟旨,革除唐寅会元身份。永生不得再参加会试。只许为吏,不许为官。” 这道旨意一下,唐寅的仕途尽毁! 常风要为唐寅说情。 常风道:“臣恭请皇上收回成命。唐寅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才学斐然。有本事的人自然就狂” 弘治帝大手一挥,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断了他的仕途也好。朝廷只是少了一名官员。大明会多一位名冠古今的才子。” 常风愕然! 有件事,常风不知道。 弘治帝勤政,闲暇时喜欢看时人诗词、书画怡情养性,舒缓心情。 内承运库内专门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弘治帝五年来收集的唐寅诗词、书画。 弘治帝.是唐寅的小迷弟之一。 他痛下决心,断了偶像的仕途,原因有二。 其一,会试风波缘起于唐寅的狂人狂言。唐寅已经犯了读书人的众妒。 程敏政仆人卖题的事,弘治帝并不打算公之于众,以免仕林人心浮动,危害社稷根本。 总要公开处置一个人,安抚天下读书人。唐寅是最适合背锅的。 其二,看似是惩罚唐寅,可换个角度想,未尝不是在保护唐寅。 朝廷中的两榜进士多如牛毛,少唐寅一个不少。 才子一旦踏入朝堂,就会被残酷的朝堂磨平棱角。 大明会多一个庸碌的官僚,少一个独步天下的才子。 官场可以没有唐寅,文坛不能没有唐寅! 常风听了弘治帝意味深长的话,心中立即了然:啊,明白了。皇上是为了唐寅好啊。 他立即高呼:“皇上圣明!皇上万岁!” 最后一个需处罚的人,是买考题的徐经。 贿买会试考题,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万万没想到,弘治帝竟说:“徐经买考题之事,不宜公之于众。此人跟狂生唐寅交好,想来亦是狂儒童子之类。” “也革除他的贡士资格,永不得再考会试。此生只能为吏,不得为官。” 常风已经摸清楚了弘治帝的意图:皇上这是要将科举舞弊案冷处理! 程敏政名义上是自行致仕。跟会试无关。 程忠、程旺是锦衣卫密裁。密裁这两个小人物,在京城中掀不起哪怕一丝涟漪。 唐寅、徐经被剥夺贡士资格,断绝科举仕途。理由是他们“狂妄”。亦跟舞弊无关。 李东阳心中大喜过望:妙啊!这样一来,阉宦们想借科举舞弊掀起大案的意图便不能实现。 虽然程敏政丢了官。但朝堂,还是我们这些文臣的朝堂! 李东阳高呼:“皇上圣明!” 弘治十二年的科场舞弊案,似乎画上了句号。只是似乎而已。 弘治帝明发了一道圣旨:经内阁、翰林院、锦衣卫重阅案卷,会试并不存在舞弊情事。诸贡士照旧参加殿试。 会试第一名唐寅、第二名徐经狂妄,不配参加殿试。革除贡士资格,由其余贡士按名次递补。 本科贡士的员额是三百人。去了两人,三百零一名、三百零二名顺利补录入杏榜。 可怜的常风!他是第三百零三名。 也就是说,这次就差一个名次,便能会试拔贡。 可能这就是命吧。 落第举子们见唐寅、徐经被剥夺了贡士资格,个个幸灾乐祸,心理平衡了。也不再闹事,各自踏上了出京返乡的旅程。 正值阳春三月。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唐寅和徐经骑着健骡,落寞的出了京城。 徐经是咎由自取。唐寅却是无妄之灾,跟着他倒霉。 以唐寅的才学,就算闭着眼睛参加殿试,把墨泼了脸上,脸滚答卷,也能拿个一、二甲的名次,混个进士及第或进士出身。 但现在.他此生与科举无缘。 唐寅万念俱灰,并不打算回江南。而是打算游览下北方的名山大川,见识下各地的女人。 徐经心有余悸,但又十分庆幸。这回是掉脑袋的罪啊,竟然死里逃生。万幸万幸。 徐经对唐寅满怀歉意的说:“唐兄,这一回是我害了你啊。我对不起你。” 说完徐经从袖中掏出了一张三千两的银票:“这笔银子,权当我给你赔罪的。” 本来徐经以为唐寅不会收,至少也会客气客气。 没想到,唐寅一把将银票抢在手里:“才三千两啊!徐兄家财何止数十万贯?多给两千凑个半万之数岂不美哉?” “你害了我,补偿我是应当的!” 徐经听了这话,大喜过望:“有有有!唐兄稍等!” 说完徐经打开了行李,翻找出了几张银票:“这是两千四百两。全给你。” 唐寅道:“《诗经》之中,失意文人总假托‘求好女’来抒发自己想要得到明君重用的政治抱负。” “我仕途已断。此生就只能实实在在的求好女,寄情于勾栏,沉醉于美女。” “徐兄给我的五千多两,我会尽数充为嫖资!” 徐经忙不迭的作揖:“是我害了唐兄啊。” 唐寅道:“罢了。一切皆是命数。” 就在此时,一名骑士纵马狂奔,来到了二人面前。 骑士是锦衣卫的常屠夫。 二人见到常风,吓得下意识的一缩脖。 该不会朝廷改了主意,要杀我们俩吧? 徐经提醒唐寅:“唐兄,快跪下。” 二人“噗通”跪倒在地。忙不迭的请求:“常大人饶命。” 常风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忍俊不禁。 常风道:“二位误会了。我此来,一是给你们送行。二是有人托我给唐先生赠一首送别诗。” 说完常风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唐寅。 唐寅有些奇怪,什么人的送别诗,值得锦衣卫的屠夫亲自来送? 他打开信笺,只见信中是一首五言送别诗。 “离愁别绪随风散,相思之情绕心回。送君赴别情难抒,相逢即是梦中游。” 坦率的讲,这首诗写的很一般。在弘治朝第一才子唐寅面前,简直就是学童水平。 这首诗的署名更让唐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署名:纪桂子。 唐寅心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人,更没有交情。他为何要给我写送别诗?还是锦衣卫的巨佬亲自转赠? 唐寅自然不会也不敢想:当今皇上生母姓纪,原籍广西。广西,桂也! 十四年前蔡侍郎府邸栽赃储君的信,署的化名便是纪桂子。 弘治帝很喜欢唐寅,想在他出京时赠他一首送别诗。诗写完,却不知道该如何署名。 他想起了十四年前贵妃党给他取的化名。干脆署名纪桂子。 唐寅问:“常大人,敢问这位纪兄是?” 常风微微一笑:“在大明,仰慕唐先生的人有千千万。他只是其中之一。你就不要追问了。” 唐寅道:“时候不早了。学生告辞。” 常风却道:“唐先生。我办案多年,遇到过无数人。” “我曾遇到过一个很有趣的人。姓石,名明月。” “他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我今日转赠于你。” “成功只有一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 唐寅拱手:“受教。” 常风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唐先生,后会有期!” 常风一语成谶,果然后会有期。十几年后,常风跟唐寅还会相逢。只不过,相逢的地点不是京师,而是南昌。 弘治帝是一位明君。他断了唐寅的仕途,大明多了一位名冠千古的风流才子。 接下来的岁月中,唐寅寄情于勾栏,泄情于商女。成为了真正的风流才子唐伯虎。 有明一代,才子之冠,应为两人。一为唐寅,二为徐渭不是哪位名人说的,网络作家胖可乐说的。 徐经折腾出这样的弥天大祸,回了家大病一场。随后烧光了四书五经。并且在多年后立下家训“徐家子弟,不得科举。” 过了八十多年,徐经的孙子出生。 徐经之孙名弘祖,字振声,号霞客。 即徐霞客是也! 那位倒霉的礼部侍郎程敏政,本来有着大好仕途,入阁只是时间问题。却因会试舞弊,被勒令致仕。 他受不了这么大的心理落差,生了大病。没多久就病死了。 数日之后,常府。 刘瑾和张永气冲冲的找到了常风。 刘瑾道:“小叔叔,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本来您可以借着科举舞弊案,狠狠打击文官的势力。” “您却偃旗息鼓,让大好机会白白溜走。” 张永道:“常爷,我提醒你。我们这些宫中内官拿你当自己人。文官们却从未拿你当自己人。只把你当成一个卑贱的皇帝家奴!” 常风喝了口茶,笑而不语。 刘瑾有些发急:“小叔叔。我们在文官当中也是有耳目的。你知不知道,文官们说你是害得程敏政丢官的罪魁。” “他们已将你视作敌人!” 常风没有接话,而是问:“你俩大中午跑我这里来,吃饭了嘛?饿不饿?” “刘瑾,糖糖前几日还说,许久没见你想你了。我差人到郡主府,让她过来,咱们自家人小聚一下,如何?” 五十多岁的刘瑾有些傲娇的说了一句:“不吃了。看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我没胃口!” 刘瑾作势要离开。走到门口,又转头补了一句:“山西镇守太监回京,给我送了两斤特产牛皮糖。一回儿我派人给宛平郡主送去。” 说完刘瑾愤然离去。 张永道:“常爷,我也走了。送你一句话,做事得分清里外!” 常风以前办事,总是秦始皇照镜子,赢上加赢。 这回办事,却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文官们觉得常风害得程敏政丢官。 内官们觉得常风胳膊肘往外拐。 不过很快,内官们便会明白,常风的胳膊肘属于弘治帝,从未拐向文官。 三日之后,奉天殿早朝。 文官们对弘治帝弃用程敏政极为不满。 皇上啊皇上,我们文官是朝廷的脊梁。您竟敢勒令文官的核心成员致仕? 那就别怪我们对您不客气了! 萧敬扯着嗓子喊了“议”。 兵科给事中张弘至跳了出来:“禀皇上,臣有本奏!名曰《异初政事疏》。” 科道给事中,乃是文官集团的喉舌、打手。 张弘至上这道奏折,是得到了文官集团高层的授意。攻击的对象不是哪个大臣,而是弘治帝本人。 大明的文官像极了一群疯狗。狠起来,连主人都咬。 弘治帝本来没当回事,只说:“奏来。” 张弘至代表文官集团,向弘治帝发起了攻击。 张弘至朗声道:“皇上您登基之初,革除了五百名传奉官。但近两年,您又恢复了传俸官的职位。此乃异初政一。” “登基之初,您驱逐宫内的妖道邪僧,杀邪僧继晓。但近两年,您又崇信佛道。此乃异初政二。” “登基之初,您罢免庸碌官员如首辅万安、礼部尚书李裕。但近两年,碌碌无为的礼部尚书徐琼被屡屡弹劾。您竟不罢免他的官职。此乃异初政三。” “登基之初,每逢要制定国家大政。您总是找部院文臣们商议制定。但近两年,国家大政您一人独断,从不找部院文臣商议。此乃异初政四。” “登基之初,您撤销了六个地方的镇守太监、监管太监。削内官之权。但近两年,您又复向地方增派镇守、监管太监。此乃异初政五。” “登基之初,内官们不敢乞求您的恩赏。但近两年,内官屡屡向您讨赏田地、外宅。您一一应允。此乃异初政六。” “登基之初,您提倡节约。让光禄寺削减开支。从不动用太仓国帑充实内承运库。但近两年,您却数次调用国库银充实内库。此乃异初政七。” “综上所述,臣不得不怀疑,皇上您已经忘记了励精图治,做一个贤君的初心。”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千古史书上,您恐怕会留下昏君之名!” 弘治帝听着张弘至对他的攻击,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变得煞白,不住的咳嗽,喘粗气。 愤怒、委屈、悲哀,复杂的情感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在极度复杂的心情下,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他不能因科道给事中直谏,迁怒于给事中。那样他就中了文官的圈套,成了不纳忠言、枉杀言官的昏君。 弘治帝活活被气得双手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萧敬大喊一声:“张弘至,你大胆!你敢以言做剑,攻击当今圣上?你这是刺王杀驾!” 张弘至冷笑一声:“太祖爷定下祖制,太监不得干政!萧公公,在御门早朝之时,您只是伺候皇上的仆人。没有权力参与讨论政务。” “更没有权力给我扣上刺王杀驾的大帽子!” 常风彻底听不下去了。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欺负皇帝的! 常风站了出来:“张大人,我乃锦衣卫世袭指挥同知。朝廷的从三品武官。我有权力在御门早朝时参与讨论政务吧?” 张弘至一愣:“你可以。” 常风拱手:“禀皇上,张弘至所言七条皆是妄言!请皇上准许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一辩驳!” 常风这是要替弘治帝出头! 弘治帝连忙道:“辩!” 常风正色道:“皇上这些年一日两朝,大小经筵,御前会议,批阅奏折几乎将全部的时间、精力都用在了理政上。整天绷紧了弦儿。” “恢复传奉官,让传奉官往宫中进献一些好吃的、好玩的,找点乐子,缓解下疲惫的身心,这顺理成章!” “你们这帮文官非逼着皇上当个没有任何乐趣的木头皇帝嘛!” 常风嘴里蹦出了“你们这帮文官”这样的词儿,这是捅破了窗户纸:张弘至有后台,后台就是朝中文官集团! 常风继续说道:“皇上是一个有理想的明君,希望能够让盛世长存。” “他老人家还有无数利国利民的事情想去做。但这些年皇上龙体因勤政而欠安。” “就算是普通百姓,身体不好时也会找个寄托,求神拜佛,祈求长寿。” “皇上又没像先帝一般,纵容妖道、邪僧在京中胡作非为!” “碍着你们这帮文官什么事了?” 弘治帝用尽力气,喊了一声:“说得好!” 常风继续义愤填膺:“人家礼部尚书徐琼,只不过不跟你们这群人搅在一起,只做事,不结党。跟白昂共同校订《问刑条例》时,没听你们这帮文官指手画脚。” “你们就把徐琼污蔑成了万安、李裕之类的庸官?” “皇上用他就是不对?就是违背初心?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嘛?” 礼部尚书徐琼用感激的目光望向了常风。 常风再道:“说皇上制定大政,不找文官们商量。笑话,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不是文官的天下!” “皇上治国,如果不能乾纲独断,什么事儿都听你们这帮文官的,那岂不成了文官的傀儡?” 常风激动之下,言辞已经开始过火了。 终于,他谈到了内官的问题。 常风道:“往地方增派镇守太监、监管太监。是因为文官在地方上日益坐大。地方文官甚至有对朝廷大政阳奉阴违、敷衍塞责的苗头!” “不往地方派太监看着文官,怎么办?” “萧敬、钱能这样的有功老宦,皇上赏赐千八百亩地,给他们养老。这怎么出格了?又碍了你们文官的眼?” “我艸,你们文官里的尚书、侍郎年老致仕,皇上不一样有丰厚的赏赐?” 情急之下,常风嘴里竟然蹦出了市井脏言。 常风狂怒:“说皇上调用国库银充实内库不对。你们这帮文官能摸着良心说话嘛?” “皇上登基之后,从不把内承运库当成自己的私房钱。凡有战事,总是拿出内帑充作军费。” “凡遇到灾荒,总是拿出内帑赈济灾民。” “这么搞了十多年,内承运库穷的连耗子路过都含着眼泪走。” “皇上赏赐有功大臣,连真金白银都拿不出来了,只能象征性的赐宝钞。” “调用几万两国帑,充实内库怎么了?难道皇上穷的叮当响,你们这帮文官就高兴了? 常风将心里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最后开始用魔法打败魔法,用儒家的伦理纲常打击文官。 常风高声道:“难道你们文官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嘛?”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纲常,都被你们就着酒肉咽进了肚,拉进了茅房?” “你们知道张弘至这道折子的实质是什么嘛?皇帝是天下臣民之父。这是儿子在骂父亲!” “儿子骂父亲,是为不孝!” “臣子骂君主,是为不忠!” “不忠不孝之徒,也配立于奉天门前广庭?” “张弘至,我要是你,早就羞愧的一头撞死在奉天门的石廊柱上了!” 常风激动之下,在前广庭化身一个大喷子祖安八年有爹娘的那种。 喷完他赫然发现,今日自己莽撞了。这一席话说完,他将彻底走向文官集团的对立面。 好吧,既然你们文官集团蹬鼻子上脸,要骑在皇上头上拉屎,倒立往皇上脸上窜稀。 那我常风,便要做文官的敌人! 弘治帝憋足了一口气,喊了一声:“好!” “常风所言,便是朕心中所想!” “所谓的七件异初政,常风已替朕一一辩驳。” “张弘至,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张弘至用求援的目光,看向内阁首辅刘健。 刘健竟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常风的辩驳很有条理,刘健无法帮张弘至说话。 再说,刘健这种做到国相的老油子,也不会在明面上跟锦衣卫的大佬撕破脸皮。 此时的张弘至,已成为了文官集团弃用的卒子。 站在前广庭的他,宛如一个跳梁小丑。 张弘至刚要开口为自己开脱。弘治帝及时给萧敬使了个眼色。 萧敬道:“散朝!” 常风怒气冲冲的走向奉天门外。 马文升是功勋能臣,国之柱石。虽是文官之身,却不属于文官集团。 他好心走到了常风身边提醒:“常小友。今日你鲁莽了。你得罪了整个朝廷。” 常风正色道:“马老部堂。朝廷是皇上的朝廷。不是文官们的朝廷。” “皇上宽仁敦厚,他们便觉得皇上好欺。他们忘了自己的臣子身份,我得让他们晓得什么叫人臣之礼。” “我知道文官势力庞大,盘根错节。我与他们对抗,或许是死路一条。” “但即便粉身碎骨,我也要做他们的敌人!” 马文升赞叹了一声:“常风,真男儿也!” 常风回到了锦衣卫值房。 在公案前,他拿起了茶盅,喝了两口便将茶盅狠狠摔在了地上。 “啪嚓!” 常风的跟班,副千户张采走了进来:“常爷,怎么了?” 常风道:“把钱宁、石文义、徐光祚叫来!”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怒气冲天:“知不知道,六科廊有个叫张弘至的狗卵子给事中?” 钱宁想了想,答:“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 常风道:“给我听好了!查他。就算他小时候偷过一根针,帮寡妇洗过腚,我也要知晓!” “给我找出他的不法情事,把他关进诏狱!” 石文义问:“若这厮没有做过不法情事呢?” 常风大骂石文义:“石大伙计,这些年你光忙着迎来送往伺候人,难道忘了锦衣卫的本行了嘛?” “栽赃!” “不管用正大光明的方法,还是见不得人的方法。我都要张弘至死无葬身之地!” “他以为有内阁和部院大臣、地方督抚那些狗卵子文官做靠山,就能欺负到皇上头上,欺负到公公们头上了?” “我今日便要让他知道马王爷下面有几根毛!” 常风对待石文义一向仁厚。石文义跟了常风十四年,还从未见他朝自己发这么大的火。 他只能噤若寒蝉。 常风一拍桌子:“两天之内,我要张弘至进诏狱!事情办不成,你们统统给我滚回家抱孩子去!” “去办吧!” 钱宁拱手:“得令!”随后他和石文义离开了值房。 徐胖子没走。他问:“常爷,您今日是怎么了?平日你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今日怎么像个怒目金刚?” 常风坐到了椅子上:“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实话告诉你,我办张弘至,是在警告朝中文官。不要蹬鼻子上脸。” “文官们欺负到皇上头上了,我常风不答应!” “要是连给主人出气的胆量都没有。那我这条主人豢养的恶犬,就该赶紧滚出朝堂,当丧家犬了!” 徐胖子倒吸一口凉气:“常爷,你不是把钱宁当成替身么?得罪满朝文官的事,你应该把钱宁推向前台啊。” 常风摇头:“这一回,我不会用任何人当替身。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当怂包软蛋,忘恩负义。” 一个时辰后,常风的值房前来了十名内官。 为首的是萧敬、钱能,他们身后跟着刘瑾、张永等八人小团伙。 萧敬一进值房,以司礼监掌印之尊,深深的朝着常风作了个揖:“常风,我代皇上谢你。” 常风连忙道:“萧公公不必如此。您是内相,我受不起。” 刘瑾、张永“噗通”给常风跪下了。 刘瑾重重的磕了个头:“小叔叔,老侄儿之前误会您了!您的胳膊肘从来是向着宫里的!” “您是普天之下,最忠诚于皇上的人!” 张永亦道:“今后常爷只要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十二监四司八局的人,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常风道:“地上凉,二位快快起身。诸位,都请坐吧。” 十名内官大佬在值房内坐定。 刘瑾喝了口茶:“小叔叔,听钱宁说,您要重办张弘至。他一个小小的七品给事中,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奉天门攻击皇上?” “一定有后台!您只需严刑拷问,便能顺藤摸瓜.” 常风刚才在值房中喝了几盅茶,已经从盛怒之中冷静了下来。 常风道:“查后台?查到内阁去了该怎么办?把刘健、李东阳、谢迁也抓进诏狱嘛?” 刘瑾反问:“有何不可?” 萧敬、钱能始终是稳重老宦。 萧敬摇了摇头:“内阁三阁老都抓了,他们手下的尚书、侍郎、地方督抚抓不抓?” 钱能道:“是不宜牵扯过广。只严惩张弘至一人,向文官们表达一个态度,厂卫将不惜一切手段捍卫皇上尊严的态度,也就罢了。” 刘瑾有些失望:“真便宜他们了。” 常风道:“诸位公公。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今后你们要约束下面的镇守太监、监管太监,一定要清廉自守,不要让文官抓到把柄。” 萧敬点头:“这是自然。” 就在此时,一名乾清宫的小宦官跑了进来:“常爷,皇上口谕,命您入宫见驾。” 常风出得锦衣卫,赶到了乾清宫大殿内。 弘治帝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常风跪倒在地。 君臣二人沉默了整整一刻功夫。 弘治帝忍不住了。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化作了泪水,眼泪像热翔一般滑落。 皇帝是不能让臣子看到自己的眼泪的。 此刻弘治帝却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发出了悲伤的呜咽:“呜呜呜。” 常风连忙磕头:“皇上,保重龙体啊!” 弘治帝歇斯底里的怒吼:“一个小小的六科廊言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骂朕是昏君。” “满朝文武,只有你一人替朕说话!” “满朝文武,只有你常风一人知朕之心!” “呜呼!明君当到朕这个份儿上,实在是悲哀!” 弘治帝被张弘至气得身体虚弱,甚至没有气力拿起铜罄,狠摔于地。 皇上痛哭流涕,当臣子的不能不表示。 常风的眼泪“噼里啪啦”打在地上:“皇上,您是千古明君,无需那些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文官们承认!” “天下百姓心中有一杆秤。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您就是一等一的明君。” 弘治帝擦了擦眼泪:“自朕幼年起,朕身边的先生们便诟病太祖爷对官员杀戮太甚。让朕做仁慈之主。” “今日,朕实实在在理解了太祖爷。” “可惜,朕没有太祖爷的决心和手腕。幸好,朕身边有你!” 说完这话,弘治帝开始不住的咳嗽。 大殿之中伺候的小宦官,已被弘治帝屏退。常风违背礼制,起身来到弘治帝身边,给他捋着后背。 也只有皇帝最信任的心腹才敢这么做。 一日之后。常风值房。 钱宁手里拿着厚厚一份证词:“张弘至果然是个衣冠禽兽!” 常风问:“怎么讲?” 钱宁讲述了张弘至的恶行。 张弘至有个弟弟,名叫张宏阮。 张宏阮去年得中北直隶乡试举人。上百户百姓,将近千亩土地“投效”到他的名下。打量着少交些税赋。 万万没想到,张宏阮竟然起了贪念。直接将千亩土地据为己有,不承认是百姓“投效”,自称是祖上传下来的田亩。 这是典型的举人强占兼并百姓土地。 上百户百姓失去了土地,告到了宛平县衙门。 身为兄长的张弘至,没有申饬弟弟,命他退还土地。反而去跟宛平知县打招呼,让宛平知县压下此案。 那上百户可怜的百姓求告无门。又没了生计。最后沦为了张家的佃农。 这还不算。 张弘至喜好娈女,说白了就是个变态狂。 其中一家佃农,有个九岁的女娃。竟被张宏阮强夺,献给了大哥张弘至。 聪明可爱的女娃被带进了张弘至府邸三天。三天后出来的时候,女娃已经呆滞痴傻,连话都说不出一句。仿佛丢了魂魄的木头人. 常风听完了钱宁的讲述,气得一拳砸向了公案:“无耻!” 钱宁问:“常爷,证据齐全,是否抓捕张弘至、张宏阮?” 常风道:“抓!抓进来无需审问。把大记性恢复术的大刑给这二人上一个遍。” “记住,一定要在他们死前,把他二人阉了。” “三法司要是质问此事。就把你手边的证据交给三法司。” 钱宁拱手:“得令!弟兄们,跟我走,拿人去!” 翌日,内阁值房。 内阁三巨头对坐喝茶。 刘健不动声色的说:“昨日锦衣卫抓了张弘至。” 李东阳道:“张弘至私德有失。没什么好说的。若不是我让刑部去锦衣卫问询,真不知在咱们面前自诩清流的张弘至是此等禽兽。” 谢迁道:“咱们这一回,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 刘健又抿了口茶:“嗯,现在想想,是有些过火。也怪不得常风怒气冲天。” 谢迁有些担忧:“张弘至会不会在诏狱之中胡乱攀扯?” 刘健微微摇头:“常风是聪明人。根本不会给张弘至胡乱攀扯的机会。” 李东阳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咱们本来想选一柄忠言直谏的利剑。可惜用错了人,这柄剑自身朽烂不堪。” 谢迁道:“棋盘上的卒子而已。还是个无耻禽兽一般的卒子。舍了不可惜。” 刘健叹了声:“眼下的这场风波,始于科场舞弊。” “风波过后,常风已是咱们的敌人。唉,失算了。” 李东阳道:“虽是敌人,但得承认他是公忠体国之人。不会借着张弘至胡乱攀扯,掀起大案。” 随后,李东阳说了一句预言:“权力会更迭,世事会变迁,敌人会变成朋友。未来事,谁又能预测呢?” 史书载,弘治十二年发生了六件大事。 辽东总兵李杲杀良冒功,诱杀朵颜三卫三百良人。 云南宜良地震。 云南米鲁反叛。 朝廷重修问刑条例。 会试舞弊,礼部右侍郎程敏政被迫致仕。 张弘至上言异初政事。 谁能想到,最后两件大事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 不久之后,殿试照常举行。阅卷过后,金榜公布。 状元伦文叙;榜眼丰熙;探花刘龙。 这三人对于浩瀚的史书来说,不过是小人物而已。 弘治十二年金榜上真正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是二甲第六名,王守仁! (本章完) 第219章 王守仁!王守仁!(万字章) 弘治十二年金榜的二甲第六是王守仁。 殿试一甲只有三人,二甲第六,即全国第九。 这是一个相当牛逼的殿试名次。 按照正常情况,二甲第六只要长得别对不起观众,就能进入翰林院,成为“内阁储备干部”——庶吉士。 但王守仁遇到了一个问题。 翰林院掌院学士,是他的亲爹王华。 老子当儿子的顶头上司,定然有非议。王家世代书香门第,极看重名声。 弘治帝很为王华父子着想。于是命王守仁观政工部。 二十八岁的王守仁,开启了他堪称传奇的仕途生涯。 琼林宴后,王家自然要大摆宴席,庆贺王守仁入仕。 其实,他爹王华心里有一丝遗憾:唉,我不是翰林院掌院就好了,我儿就能成为庶吉士。 这下好,弄了个不咸不淡的观政进士,还是工部的观政。以后最多当到六部尚书,不可能入阁。 王守仁却不这样想。他厌恶去翰林院里当个整天跟文字打交道的酸学究。 能够去工部学习实务,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办事,在他看来比当翰林官强多了。 大部分的读书人十年寒窗,醉心科举,是为了升官发财,功名利禄滚滚来。 王守仁属于极少部分的那一拨人。科举是为了心中理想:学以致用,造福黎民众生。 且说学士府中大排筵宴。 老子是状元,儿子是二甲第六。这足够在士林传为美谈了。 曾跟王华在翰林院当过同僚的两位阁员,李东阳、谢迁亲自到贺。 阁员都来了,文官自然也来了一大群。 开宴之前,学士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锦衣卫常屠夫。 本来热闹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 一众文官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常风身上。 自那日早朝,常风痛斥张弘至,第二日,张弘至兄弟死于诏狱。文官们便将常风视作了敌人。 他们对常风是又恨又惧。 文官们甚至私下将常风蔑称为“万通第二”。 常风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向了好友王守仁。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人。抬着一个小箱子。 王守仁拱手:“常兄。” 常风开起了玩笑:“守仁老弟。可惜了啊,三年后的春闱没人陪我进贡院了。” “说不准我屡试不第。到时候给会试出题的,是我当年的文友王守仁。” 一众文官窃窃私语:“王学士家的公子跟锦衣卫的常屠有交情?” “呵,以前只知道王公子有他父亲当靠山。没想到,他在锦衣卫也有靠山。” 常风指了指后面的箱子:“守仁老弟金榜题名。我没什么好送的,随便准备了点东西。” 常风的跟班,副千户张采将箱子打开。箱子之中,竟是六个银光闪闪的锅盔。 王守仁惊讶:“常兄,这是?” 常风答:“成化二十二年的秋末,咱们因六个锅盔结缘。” “这一科你又恰好是二甲第六。我就让人打了这六个银锅盔贺你。” 六个银锅盔,看上去每个总有五十两重。大概三百两银子。 王守仁笑道:“我若收了你的礼,便又欠你六个锅盔了。” 常风握住了王守仁的手,情真意切的说:“愿你步入官场,做王恕、马文升、王越那样公忠体国、爱护百姓的能臣、名臣、贤臣。” 随后常风附到王守仁耳边,压低声音说:“不要做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狗官。” 王守仁正色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守仁所愿也,今生志不变。” 这是一个很重的承诺。 王守仁会用自己的一生兑现这个承诺。 锦衣屠夫属于氛围破坏者。有他在,这场贺宴气氛压抑的很。 宴席罢,王守仁跟常风来到学士府的后花园夜谈。 王守仁道:“常兄,我打算给皇上递一道奏疏。” 常风问:“哦?关于治河的?” 王守仁是在工部观政,学办水务。 王守仁摇摇头:“是关于兵事,如何安定西北。” 常风苦笑一声:“我的王老弟,你快别没事找事了!” “十年前你还只是个举人的时候,就偷你爹的官服穿着,到皇宫东中门扔下了一封奏本。” “那奏本简直让满朝文武笑掉大牙。幸亏皇上宽仁,没有追究。还劝勉你好好读书。” 弘治二年时,王守仁曾越礼上折。 折子的内容也是有关兵事。 他建议弘治帝以儒家之学教化穷苦百姓。穷老百姓要是人人克己复礼了,就不会出现民变。 他还建议弘治帝向北虏派遣儒士,教化北虏仁义礼智信。北虏若得圣人教化,必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王守仁微笑着说:“常兄,我已不是十年前的我了。放心,这次上折言事,我不会再酸腐幼稚。” 常风却道:“你刚入仕途,还不懂朝廷的险恶啊。” “朝廷里有一群以挑别人毛病、参劾人为乐的王八蛋。” “你是工部的观政。隔着部奏兵部的事,本身就犯忌。” “不管你的奏本是否合理,那帮王八蛋都会从鸡蛋里挑骨头。” 王守仁笑而不语。他是一个立场坚定的人。只要他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 三日之后,御门早朝。 弘治帝道:“诸卿,一位新科观政进士给朕上了一道奏折。” 观政进士是没有资格参加御门早朝的。王守仁此刻并不在奉天门前广庭。 常风知道,皇上口中的那位观政进士十有八九是王守仁。 他为王守仁捏了一把汗。 弘治帝看了萧敬一眼。 萧敬拿出一封奏疏。念出了奏疏名:“《臣工部观政进士王守仁直言安西北边务策》。” 一名御史当即蹦了出来:“皇上,王守仁狂妄!一个工部的观政,刚入金榜不过五天。就敢大言不惭什么安西北边务。” “此等狂士,皇上应革除其官职。” 另一名给事中出班:“禀皇上。工部的官员奏兵部的事,属不安于本职。才做了几天官,就不安本职,实不配为官。应革职。” 这帮清流言官参人的原则是:官越大越要参;名声越大越要参。 要是翰林院掌院的儿子,刚入仕几天就被我参倒了。显得我多有本事啊! 弘治帝却道:“诸卿。你们还没听他的奏本,何必急着参劾他?” 随后弘治帝命萧敬当众诵读了王守仁的奏本。 王守仁的《安西北边务策》洋洋数千言,大致内容有八点。 第一,蓄才以备急。 把朝廷勋贵,公侯伯家的子弟们召集起来,教习武学。每年考核,给其中优越者两三人授予军职。 兵部左、右侍郎每年都要轮换去西北巡边。巡边的时候,带上考核优越者。让他们跟随学习军事。 这样一来,一旦西北有变,朝廷不至于因缺乏军事人才措不及手。 第二,舍短取长。 西北边将中不乏悍将。可是这些年,朝廷对西北边将过于严苛。 譬如大同卫的某位指挥使,因为写给兵部的文书格式不对,有不尊部堂之嫌,便被贬为闲差。 这样做是不可取的。不应该因小过就轻易撤换边将。那些久在当地的老将熟悉地利。总强过被临时委派到西北的京营将领。 即便他们犯了小错,也应该让他们戴罪立功,将功补过。 第三,减京费以资边费。 京营各部,相互迎来送往,酒宴招待,耗费军费过甚。 兵部、户部核销军费,往往对京营十分宽松。对边军则份外严苛。 应该减少京营的靡费银两,资助给边军,换成实实在在的粮食、马匹、军械。 第四,屯田以给食。 西北三边之戍,不辍农耕,派遣使者前往边军,监督边军各部屯田。 这一条,用后世大白话说就是开展大生产运动。 第五,行法以立威。即严肃军纪。 和平时期的小事,朝廷可以不管。一旦战时,边军将领若贻误战机,应立正军法。 第六,敷恩以激怒。 边军将士一旦阵亡,要好好抚恤烈士遗孤。教导遗孤们要为父辈报仇。 等遗孤们长大成人,收入边军之中。则可成为悍卒勇将。 第七,严守以乘弊。 婴城固守,先立于不败之地方能寻找时机败敌。 要在西北增修军事堡垒,以堡垒为基地,各部之间相互策应。 第八,损小以全大。小的败仗不要追究。 萧敬用了两刻时辰,才念完了王守仁的奏章。 这就是著名的弘治十二年“守仁西北八策”。 这个策略,是二十八岁刚刚入仕、资历全无的王守仁提出的。但却被大明延用了很久。 一直到五十年后,一代名臣杨博负责西北军务,他那些造屯堡、兴军屯、造偏箱、修守备的戍边之法,还是脱胎于“守仁西北八策”。 萧敬念完奏折后,前广庭鸦雀无声。 马文升出班,正色道:“臣贺皇上!” 弘治帝笑问:“哦?因何?” 马文升答:“因皇上得了一位有王恕、王越之资的青年才俊!” 这是一句至高的评价。 王恕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是带兵文官中的楷模。 王越更不必说了。成化朝第一名将,弘治朝直捣贺兰山。迄今为止,王越是大明唯二因军功封爵的文官。 马文升一语成谶。 大明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因军功封爵的文官,就是二十年后的王守仁。 兵部尚书刘大夏道:“禀皇上,若能对王守仁加以历练,他今后有做疆臣的潜质。” 常风的表演时间到。 常风出班,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呜呜呜。上天赐下王守仁这样的青年才俊,辅佐皇上。这是皇上敬天爱民的福报!” “嗷嗷嗷!弘治盛世,人才辈出,国泰民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祖太宗在天有灵,亦会感到欣慰!嘤嘤嘤!” 想要在朝堂混的久,就要学会演戏。 一个合格的演员最基本的要求之一,就是眼泪能说来就来。某些滴眼药水才能挤出几滴猫尿的演员,只能算是演技八流,流量一流。 弘治帝龙颜大悦:“上天赐给朕王守仁这样的人才,是大明列祖列宗保佑啊!” “着兵部立即将王守仁所上《安西北军务策》付诸实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御史言官们只得闭嘴。 他们不是不想鸡蛋里挑骨头。奈何这帮腐儒根本不懂什么边塞军务,想挑骨头也不知从何下手。 聒噪参人他们懂,安邦定国他们不懂。 弘治帝问掌管吏部的马文升:“兵部主事可有缺员?” 王守仁资历太浅。弘治帝再看重他,至多也只能免了他的观政期,直授主事。这已经是破格的恩荣了。 六部的官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马文升有些无奈:“禀皇上,兵部主事无缺员。” 弘治帝追问:“哪部主事有缺员?” 马文升答:“只有刑部尚缺北直隶清吏司主事一员。” 弘治帝道:“嗯,拟旨,除去新科进士王守仁观政期。实授刑部主事。兵部若有缺员,则调其往兵部任职。” 常风不失时机的嚎了一嗓子:“皇上英明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群臣只能跟着高呼万岁。 常风如今是越来越能理解万岁阁老万安了。 屠龙者,终成恶龙。 早朝过后,王守仁一时之间成了官场中的明日之星。志得意满的去了刑部赴任。 常风真心为王守仁感到高兴。 有个人最近很不高兴。这人就是新任刑部尚书闵珪。 弘治八年李广案发时,闵珪还是左都御史。他去找常风索要李广的书信,借以兴起大案,为手下言官谋升迁。 常风却敷衍他,谎称书信已经被烧了。 自那时起,闵珪就跟常风结下了梁子。 今年闵珪调任刑部正堂。他发现,刑部被锦衣卫压得死死的。 锦衣卫是个集缉捕、关押、审讯、定刑、行刑于一体的强力部门。 很多原本属于刑部的案子,锦衣卫说抢走就抢走。 很多属于刑部的案犯,锦衣卫说提人就提人。 刑部的各级属官,嘴上说跟锦衣卫不共戴天,实际上却怕锦衣卫怕的要死。根本不敢和锦衣卫争权。 闵珪心道:长此以往,朝廷还要刑部做什么?要三法司做什么?直接撤销三法司,讼狱咸经锦衣卫就是了。 这日,闵珪正在刑部大堂内看一份案卷,他问一旁的郎中:“大兴县的这件杀妻重案证据确凿啊,怎么还未定案?” 郎中面露惶恐之色:“啊,这案子已经转到锦衣卫那边去了。下官忘了抽出案卷,劳了部堂的神,着实该死。” 闵珪一头雾水:“怎么,锦衣卫现在连小民百姓杀妻这种事儿也管了?” 郎中答:“禀部堂。那凶手被捉之时,打喊了一声‘当官的都是王八蛋,皇上也是王八蛋’。” “锦衣卫说那人污辱圣上,杀人案变成了谋反案。就接过去了。” 闵珪一拍公案:“锦衣卫也太霸道了些吧!案子是咱刑部的督捕司查清的。人也是督捕司抓的。” “锦衣卫上来就摘桃子?案子转过去,功劳就成了他们的。” 郎中道:“部堂,您初掌刑部,有些事儿您不晓得。锦衣卫一贯如此霸道。” “咱刑部,几乎成了给锦衣卫打杂的。” 闵珪面露愠色,心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第一把火不烧刑部,得烧锦衣卫! 无巧不成书。 督捕司郎中燕晓柳进了大堂:“闵部堂,我们督捕司刚接手一桩盗案,案值一百两。抓了几个人。” 闵珪眉头一皱:“这等小案子也值得你禀报秋官?” 刑部尚书别称“秋官”,这是闵珪的自称。 燕晓柳附到闵珪耳边:“闵部堂,此案涉及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总旗” 锦衣卫左同知大堂。 千户巴沙来到了常风面前。 九夫人的土家族人,多年前被常风招揽到了锦衣卫。先从无员额的耳目做起,后来常风给他们解决了员额问题。 这批土家人,是常风心腹中的心腹。 巴沙见到常风,噗通就跪下了。 常风正在看书,头也不抬的说:“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没外人的时候不必如此多礼。” “按亲戚关系,我还得喊你一声大舅哥呢。哪有大舅哥整天跪妹夫的。” 巴沙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 常风放下书,凝视着巴沙。 只见巴沙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想必是摊上事儿了。 常风问:“出什么事儿了?牵扯人命了?办案的时候误杀了哪家勋贵高官的子弟?” 巴沙重重给常风磕了个头,答:“那倒没有。” 常风道:“没出人命就不算事。说吧,到底怎么了?” 巴沙道:“常爷,我该死,我没教好我侄子啊!” 巴沙竹筒倒豆子,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巴沙有个侄子,今年三十岁,名叫雍尼。这小子从十几岁起,就跟着九夫人倒腾赃物,很是机灵。 后来九夫人成了常风的榻上美妾,土家族人跟着鸡犬升天。 雍尼也成了有员额的锦衣卫。靠着亲叔叔巴沙的照应,今年高升了总旗。 常风再三交代:你们这帮土家汉子成了皇上的亲军缇骑,今后不要再碰销赃生意。不要辱没了缇骑身份。 奈何雍尼最近几个月沉迷于赌博,输了不少银子,欠了卫中袍泽不少债。 他又不敢把事情告诉叔叔巴沙。就重操旧业,下差之后倒腾点来钱快的销赃生意。 刚做了两回,第三回便失了手,交易时被刑部督捕司的人抓了现行。 常风听了巴沙的讲述,气得破口大骂:“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碰那腌臜生意!” “缺银子可以跟我要!都是亲戚套着亲戚,我能不给你们嘛?” “这下好,被刑部的人抓了,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巴沙忙不迭的磕头:“常爷,我错了。我没管教好雍尼。” 常风怒道:“都做到总旗的人了。再升两级就能穿飞鱼,配绣春了。还做这等腌臜买卖。雍尼的脑袋里是进了屎嘛?” “慈不掌兵,义不养财。这回我得好好惩治他!” 巴沙道:“常爷说得好,说得对。该好好惩治他。可是.能不能先把他从刑部大牢里捞出来。” “锦衣卫的总旗关在刑部大牢里,传出去极不体面啊。” 常风道:“现在你知道不体面了?早干嘛去了?养不教父之过。雍尼没有爹娘,你这个叔叔就是他的爹。” 巴沙又狠狠磕了下头,用力之猛,直接让额头磕出了血:“常爷,属下错了。” 常风道:“罢了。派个人,拿我的名帖去一趟刑部大牢,把雍尼先捞出来。” 以前常风从刑部提人,不过是递个名帖的事。 因为刑部的上一任尚书,是有治水能手美誉的白昂。 白昂本来是工部尚书,后来调任刑部尚书。 常风跟白昂很有交情。当初他随刘大夏去山东治水,还专门让白昂来锦衣卫讲过课。 白昂当刑部尚书的那六年,只要常风递名帖提人,就没个提不出来的。 一个时辰后,巴沙拿着常风的名帖返回了值房。 常风皱眉:“雍尼人呢?” 巴沙答:“常爷。刑部大牢的人说,闵珪闵尚书发了话。此案案犯不得转交无干衙门。” 常风一拍桌子:“笑话。锦衣卫什么时候成了‘无干衙门’?” 突然间,常风反应了过来。闵老头跟我不对付,这是要借着雍尼的事,跟我打擂台啊! 坏了! 锦衣卫的总旗参与销赃,本就是天大的丑闻。 闵老头又当了多年左都御史,言官御史都是他的人。 要是言官御史们跟着起哄后果不堪设想。 常风道:“让钱宁带一百名力士,去刑部大牢提人。我就不信,区区刑部大牢而已,敢阻挠锦衣卫提人?” 下晌,刑部大牢。 钱宁带着力士,气势汹汹的来到了大牢门口。 大牢的牢头连忙给钱宁下跪:“拜见上差。” 钱宁道:“我要进去提个人犯。” 牢头小心翼翼的问:“不知上差要提哪个人犯?” 钱宁答:“雍尼。” 牢头道:“上差,谁您都能提。就他不行。他是我们闵部堂点名要严审严问的案犯。” 钱宁冷笑一声:“呵,太阳真是打被窝里出来了。刑部的牢头,敢阻挠锦衣卫指挥佥事提人?” “来啊,锁了他!撞开牢门,进去提人。” 牢头连忙道:“上差,我就是个听差的。您有话找闵部堂说啊!” 说完牢头一指大牢门口。只见大牢门口放了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头,正悠哉游哉喝着茶。 老头正是刑部尚书闵珪。 钱宁走了过去,不卑不亢的拱了下手:“闵部堂。” 闵珪道:“雍尼你带不走。我说的。” “他是盗案的销赃犯。你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连盗案销赃这种鸡零狗碎的事都管了?” 钱宁道:“此人.涉及钦案。凡涉及钦案之人,就归锦衣卫管。” 钱宁没说雍尼是锦衣卫的总旗。他嫌丢人。 闵珪从桌上提起了笔:“钦案?哪一桩钦案?你说,我记。记录完毕,我便让你提人。” 钱宁一愣,随后道:“此案事关机密。” 闵珪放下了笔:“少拿机密二字来搪塞我。” 说完,他从地上拎起了一把腰刀,往桌上一拍。又将一把钥匙攥在手里。 闵珪道:“看到了嘛?我手里的是大牢的钥匙。你有本事就拿着腰刀,砍了我的手。” “不然这钥匙你别想拿走。” 文人不可怕,就怕文人耍流氓。 闵珪始终是刑部正堂,当朝秋官。钱宁再嚣张跋扈,也不敢对他动粗。 钱宁只得跟他套起了近乎:“闵部堂,厂卫跟三法司都是管刑狱的,是一家人。” “既是一家人,何必弄得剑拔弩张的?大家闹个没趣儿,没好处。” 闵珪一声冷笑:“呵,一家人?弘治八年,我去找你们常同知要李广的书信。那时他怎么不拿我当一家人?” “现在他手下的人犯了事,跟我倒成了一家人?” 钱宁苦劝无果。只得返回了锦衣卫找到了常风。 常风问:“人提出来了嘛?” 钱宁苦笑一声:“闵珪那老家伙,不去刑部大堂理政,跑到了大牢那边充当看门人。” “常爷,我拿他没办法。” 常风道:“明白了。他这是跟我杠上了。” 钱宁问:“常爷,咱们该怎么办?真要是过了堂,给雍尼定了罪。咱锦衣卫的脸就可以塞进裤裆里去了。” 常风道:“不光是丢脸那么简单。闵珪是清流言官的领袖。若给雍尼定了罪,清流言官会像马蜂一般一拥而上。” “他们会用折子淹了咱们锦衣卫。” “不光是清流言官。我刚得罪了整个京城的文官。其他衙门的文官也会助拳。” 钱宁道:“常爷,您快拿个主意。” 常风道:“简单。审案总要有个主审官。照规矩,尚书、侍郎、郎中不问盗案。” “如果尚书、侍郎、郎中亲自审盗案,就算审明问清也不作数。” 不光现代讲究办案程序合法合理。明代亦然。 如果闵珪或手下的侍郎、郎中审问此案,那就是违背程序。审讯结果就不作数。 常风喝了口茶,又道:“审问盗案的,是各司的员外郎或主事。” “他们的密档都在咱们手里掐着呢。老办法,拿密档威逼利诱吧。” “你现在就派人去打听,闵珪让哪个员外郎或主事审雍尼的案子。” 钱宁道:“成。我这就去。” 傍晚时分,常风气鼓鼓的回了家。 九夫人给他端上来一碗冰镇酸梅汤:“天太热,喝口酸梅汤解解暑吧。” 常风把冰镇酸梅汤直接泼在了地上。 九夫人道:“你这人,怎么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常风道:“气都气饱了。哪还喝的下酸梅汤?” 九夫人问:“谁又气你了?” 常风道:“你的好族侄,雍尼!” 九夫人问:“他办差办砸了?” 常风怒道:“办差办砸了算什么?他重操旧业,倒腾销赃生意。被刑部抓了现行。” “京城里的一大群文官,现在等着用他做我的文章呢!” 九夫人目瞪口呆:“雍尼?这糊涂车子!” 常风道:“早就跟你说过了。没事儿多约束下你的族人。这下好了,我得丢脸甚至丢官!” 九夫人听了这话,委屈的眼泪像水儿一样溢出来。 刘笑嫣走了过来:“我刚才在门口都听到了。多大点事儿,何至于丢官。” “十几年了,多少回刀山火海你都闯过来了。还能因为这点事儿阴沟翻船?” 说完,刘笑嫣拿起手帕,去帮九夫人擦眼泪。 常风知道自己刚才态度过火了,他缓和了下口气:“是一桩麻烦,但不是解决不了。罢了,饿了,吃饭吧。” 常风憋了一肚子火,晚上在九夫人的卧房,将她一顿好打。 可能是下手太狠,把九夫人打吐了。卧房内时不时传出九夫人的娇声“出来了!出来了!嗯呃.” 翌日,常风参加完早朝。散朝时,闵珪走到了他身边。 闵珪笑道:“常同知,你治下无方啊。” 常风平静的说:“闵部堂教训的是。” 闵珪道:“我知道你的对策。无非是拿密档威胁问案的员外郎、主事。” 常风微微一笑:“我听不懂闵部堂在说什么。” 闵珪收敛笑容:“常风,告诉你,这一回你赢不了我!” 常风从闵珪的眼神中看到了自信。 他没有接话,径直离开了奉天门,回到了锦衣卫。 不多时,钱宁找到了常风:“常爷,闵珪真是头老狐狸!” 常风问:“怎么说?” 钱宁咬牙切齿的说:“你知道主审雍尼销赃案的人是谁?新任北直隶清吏司主事,王守仁!” 常风一愣:“什么?” 闵珪果然是官场老油条! 王守仁是常风的好友,常风怎么可能拿密档要挟王守仁? 再说王守仁刚入官场。就算常风不顾友情要挟他,也没有他的黑料。 王守仁也不会给常风情面徇私。闵珪擅长看人,他认为,王守门的脑门上写着四个字呢“一身正气”。 再说了,皇上刚刚夸赞过、破格提拔的青年才俊。进刑部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就徇私?王守仁没那么蠢。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好个闵珪!怪不得刚才他在奉天门那边信心满满呢。” 钱宁道:“常爷,要不您去找王主事商议商议?你们是文友,一起进过好几回贡院。有十几年的交情。” “他总要给您几分薄面。” 现而今,也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 常风派了个人,去街对面的刑部叫来了王守仁。 常风让人给王守仁上了茶。 王守仁喝了口茶:“锦衣卫的碧螺春,果然强过刑部的高碎。” 刑部规矩,新任主事只配喝高碎。这属于是给新官儿的下马威。 常风不动声色的问:“初到刑部,可还顺心?接了什么差事啊?” 王守仁已不是当初那个饿晕在路边的十几岁少年郎了。 好歹是在史书中足矣称圣的人。他的聪明冠绝天下。 王守仁知道常风想说什么:“常兄。你若为雍尼的案子说情,还是免开尊口。” “我若因你的面子徇私,我就不是王守仁了。” 王守仁的态度坚决。常风知道,自己绝对劝不动他。 无奈,常风只得敷衍道:“什么案子不案子的。我不感兴趣。” “咱们是十几年的交情。以后对街办差,闲了到我这儿来喝茶。” 王守仁是个有大格局的人,不是死脑筋。 他放下茶盅:“常兄。我知道,京里有人要借雍尼销赃案做你的文章。” “一场小小的销赃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政潮。” “此案由我负责,我定然秉公审问。不会顾及你的情面。” “你碍于咱们的情谊,不会用锦衣卫的腌臜手段对付我。” “这是个死局。” “但如果案子不是我审呢?” 王守仁虽初入官场,狡猾得却像是三十年的老京官。 他很清楚当下态势。 如今的他,被夹在了文官和锦衣卫中间。 文官把他当成了最适合攻击常风的一把刀。 如果徇私帮锦衣卫,文官们将视他为叛徒。那他将前途尽毁。更重要的是,徇私会违背他的良心。 如果不帮锦衣卫,又会置好友常风于不利的境地。 他刚才的话,是给常风支了个招:你想法子把我换掉,让别人审这个案子不就结了? 换了旁人审案,你们锦衣卫有的是手段让主审官妥协。 常风心领神会,他一声感叹:“高明啊!不愧是皇上看中的人。怪不得我回回名落孙山,你能跻身二甲第六呢。” 王守仁起身,微微一笑:“什么高明不高明的。我什么都没说。常兄,茶喝完了,我先回刑部。” 王守仁走后,钱宁进了值房:“常爷,他肯帮咱们了?” 常风笑道:“他要是帮咱们,就不是王守仁了。” 钱宁眉头紧蹙:“这不念旧情的王八蛋” 常风却一摆手:“他是我的至交,永远都是。今后不要在我面前说王守仁的坏话。” 钱宁问:“那现在该如何?” 常风道:“我要进趟宫。” 乾清宫大殿内。 弘治帝正在批阅奏折。萧敬禀报:“皇上,常风求见。” 弘治帝还以为常风要禀报什么机密要务呢:“宣。” 不多时,常风走了进来,给弘治帝行了礼。 弘治帝问:“什么事?” 常风道:“禀皇上,您昨日早朝,下旨扩建襄敏公王越的陵墓。却未指派专人。” “臣今日进宫,是为了举荐一人,负责襄敏公陵墓的扩建工程。” 王越的骨骸埋在了西北。京中却建有一座衣冠冢。 人死了,才知道他的好。 以前攻击过王越的两个言官,昨日早朝上奏请求弘治帝扩建王越的衣冠冢。弘治帝当即欣然应允。 弘治帝皱眉:“常风,你进宫请求朕召见,上禀的都是大事。这次怎么上禀了一件小事?” 常风立马戏精附体,眼含热泪道:“禀皇上。臣追随襄敏公抬棺西征,对襄敏公无比敬佩。” “襄敏公病故后,他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臣的眼前。” “扩建襄敏公陵墓,对朝廷来说可能是一件小事。对臣来说却是一件大事。” “故而臣特地为此事进宫面圣,推荐扩建陵墓工程的人选。” 弘治帝问:“你为何要推荐王守仁?” 推荐王守仁的合理理由,常风早就想好了。 常风道:“禀皇上。王守仁之前曾上《安西北边务策》。吏部的马老部堂,夸赞他有襄敏公之资。” “襄敏公一生心血都在西北。派王守仁去帮他扩建陵墓,是在告慰襄敏公在天之灵——他老人家后继有人!” “臣建议,扩建工程开工之前,让王守仁将《安西北边务策》誊本祭烧给襄敏公。” “襄敏公泉下有知,一定会因朝廷出了个懂西北军务的才俊感到欣慰。” 常风舌灿莲花,理由无懈可击。 弘治帝被常风情真意切的言语感动的不行不行的。 他连声道:“对对对。派王守仁负责此事再合适不过了!朕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多亏你提醒朕。” “就依你所奏!” 史书载:“弘治十二年,春末。帝遣守仁督扩威宁伯墓”。 王守仁从锦衣卫和文官的对峙中顺利脱身。 闵珪无奈,只得选了一位心腹员外郎审理此案。 这员外郎姓杨。 主审官不是常风的至交好友,他就能毫无顾忌的耍手段了。 大明的官,屁股底下极少有干净的。 区别仅在于,官员屁股底下是一坨屎还是一个粪坑。 常风在杨员外的密档中查到了一件不法情事。 弘治五年,他在北直隶当知县时,曾有过贪赃卖放情事。 常风拿此事威胁。 要么帮锦衣卫一把。你只是得罪闵珪。大不了闵珪掌刑部期间你不得升迁。 不帮锦衣卫?不好意思。贪赃卖放是要革职拿问的。你会从朝廷命官变成阶下囚。 杨员外又不傻,只得妥协。 雍尼变成了在盗贼销赃时路过,被刑部督捕司误抓。无罪开释。 常风则“大度”的表示:锦衣卫和刑部是一家人。误抓雍尼之事,锦衣卫就不追究了。 闵珪本来已经串联好了御史清流、京中文官,准备掀起政潮。 但他最后还是没斗过锦衣卫的常屠夫,最终只能偃旗息鼓。 慈不掌兵,义不养财。 刑部虽未给雍尼定罪。常风却没有轻饶他。 常风当着卫中一百多名土家族人的面,砍下了雍尼三根手指,以示警示。 这场小风波中获利最大的,其实是王守仁。 督扩成化朝第一名将的陵寝,对于一个新科进士来说,是被委以重任。 王守仁的仕途似乎一片光明,只是似乎而已 (本章完) 第220章 海商案引子,忠勇尤天爵(万字章) 盛世光景必然带来商品经济的繁荣。商业的兴盛必将衍生猖獗的走私贸易。 大明的走私海商,又往往跟倭寇勾结。真倭、假倭难以分辨。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为了不义之财,什么事都敢做。 弘治十五年,春。 福建沿海,永宁卫。 永宁是闽东南一座较大的卫城。下属福全、金门、中左、高浦、崇武五个所城。 永宁卫的主将,是镇抚尤天爵。 十五年前,常风受命南下,代天祭妈祖,曾跟尤天爵共同经历过倭寇围城。 离别之时,常风曾允诺回京城后跟兵部说说好话,升尤天爵为指挥使。 奈何弘治元年的常风资历尚浅,权势、说话的份量远远赶不上今日。 当时常风跟兵部武选司郎中随便打了声招呼。郎中当即应允。 可文官们办事就是这样。当面什么都好说。真正办事,对不住,得拿真金白银。 也不是说不办,就是拖着。 常风打完招呼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没再去问。 兵部的文官们这一拖,就拖了十五年。十五年间,尤天爵没有得到任何晋升。 照理说,普通卫所军将领,就算碌碌无为,没立过什么像样的战功,十五年也该升个一两级。 尤天爵吃亏就吃亏在了姓名上。 武选司负责福建将领晋升的主事,见到他的名字说:“又是天又是爵的。名字就犯忌讳。” “晋升名单呈到皇上面前,皇上若认为他的名字大不敬,龙颜大怒谁负责?” 于是,尤老兄的镇抚,从二十一岁当到了三十六岁。 升不了官,尤天爵丝毫不在乎。 他对升官不感兴趣,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花式打倭寇。 他在主城永宁和五个所城里,仿照长城设置狼烟墩,又在各城广建瞭望高塔。 若发现倭寇船只,则以狼烟传递信号。六城相互策应支援。 倭寇强攻,则负城坚守。倭寇后撤则主动出击,迂回截杀。 除了充当海防军,尤天爵所部还充当了海关稽查队。凡侦察到有走私货物上岸,尤天爵便派出人马查扣。 整整十五年了,倭寇也好,走私商人也罢,他们当中都流传这样一句话“叮咛叮咛,莫犯永宁”。 清晨,红日从海平线升起,照耀在永宁城上空。 三十六岁的镇抚尤天爵,站在城墙上俯瞰城内。 城内摆着整整六百箱丝绸,几千担茶叶,无数瓷器。这是三日前刚刚查扣的。是尤天爵自镇守永宁以来,查扣过最多的一批走私货物。 当然,走私商队也不是白给的。有大量真倭、假倭护卫。 为了缴获这批走私货物,尤天爵伤亡了四百袍泽。 永宁卫城实际员额只有一千。其余五个所城加起来实际员额只有两千。 四百人的伤亡对尤天爵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尤天爵的儿子,十八岁的尤敬武走到了父亲面前。 尤敬武道:“爹。负责押解走私货物去福州市舶司的弟兄都准备好了。” 尤天爵道:“让他们出发吧。” 尤敬武叹了声:“唉。弟兄们拿命缴获的东西,恐怕又要被市舶司的公公们私分了。” 明初,朝廷设宁波、泉州、广州三大市舶司。成化八年,为打压泉州海商势力,朝廷撤泉州市舶司,改设福州市舶司。 市舶司是归监管太监管的。职能类似于海关。是个油水衙门。 三大市舶司的公公们,个个富得流油。 钱能的一个徒孙,得到了宁波市舶司监管太监的肥缺。出京赴任时就带了两口装衣物的箱子。 一任三年,返京之时光是装银子的箱子就带了十二口。 尤天爵道:“公公们私分不私分,不是咱们该管、能管的事。恪尽职守,问心无愧就好。”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总旗高喊一声:“狼烟!” 尤天爵抬头一看,只见崇武、福全、金门、中左、高浦五个方向,皆燃起了狼烟信号。 尤天爵眉头紧蹙:“怪了。倭寇怎么齐攻五城?这得有多少倭寇登陆。” 就在此时,永宁城瞭望台上的士兵高喊:“倭警!倭警!” 几十艘倭寇八幡船出现在了沿海。无数倭寇划着小舟蜂拥登陆。 尤天爵粗略一看,登陆的倭寇至少有七八千! 尤敬武问:“爹,他们是冲着这批货物来的?” 尤天爵斩钉截铁的说:“就算他们是来拜寿的,我们也不能让他们踏入永宁半步。” “戒备!” 尤敬武猜错了。 倭寇的目标并不是永宁城中缴获的走私货物。 又或者说,这批走私货物只是倭寇大规模登陆的导火线。 十几年了,走私海商、倭寇们吃够了尤天爵的苦头。 这一回价值两万两的货物被尤天爵缴获。福建走私贸易的幕后大老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杀掉尤天爵,灭掉他手下的永宁卫所军。 倭寇们扛着攻城梯,推着撞门车,在大筒、火铳、弓箭的掩护下,朝着永宁城发动了疯狂攻击。 尤天爵倒不害怕城门失守。城门乃是千斤闸,铁皮内裹硬木。倭寇的撞门车轻易撞不开。 就算撞开了城门,城门洞里还有塞门刀车。 塞门刀车后面,则有瓮城当第三道防线。 尤天爵最担心的是城墙失手。 这场守城战,从早晨打到了日暮时分。 城墙上的明军士兵,用弓箭、火铳、铁炮做远程兵器,杀伤后续的倭寇。 蚁附攀城的倭寇,明军士兵们则用臭烘烘的滚烫金汁、大石块、火油对付。 倭寇似乎是疯了。他们的进攻丝毫不计伤亡,宛如一群疯狗。 倭寇近十倍于明军。他们的大筒、火铳、弓箭,给明军士兵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尤天爵察觉到了不对,心中暗道:倭寇这回攻城,像是抱着跟永宁城同归于尽的决心。 平常倭寇登陆,一贯把打仗看成做生意。这回他们怎么干起了赔本买卖? 尤天爵不知道,倭寇这次的目标是他老尤的颈上人头。 走私海商的大老板,给尤天爵的脑袋开出了三万两的高价。生俘则是五万两。“大老板”希望亲眼看到尤天爵被活剐。 另外破城、屠城更是有二十万两的重赏。 终于,太阳落山了。天色渐暗。倭寇停止了攻城。 尤敬武走到了父亲身边:“爹。我已经统算过了。八百弟兄,今日重伤、阵亡二百。” 尤天爵道:“攻城的倭寇,今日死伤最少一千。真是怪哉。这帮狗日的倭寇疯了嘛?” 尤敬武道:“爹,日暮之前,五个所城又放了告急狼烟。看来他们也经历了守城苦战。指望他们援救永宁,怕是不成了。” 尤天爵用一块破布擦拭着佩刀上的血迹:“若换平常,倭寇攻城付出了如此大的伤亡,应该早就退兵了。” “可现在他们却就地扎营。看来明日还想继续攻城。” “咱们兵少,如果他们不惜代价攻上三五日。永宁城必被攻破。” 尤敬武道:“爹,我有个法子。” 尤天爵问:“哦?什么法子?” 尤敬武道:“他们攻城,应该是为了抢回被咱们查扣的货物。” “明日攻城时,咱们将那些丝绸、茶叶担引燃。抛下城去。” “一来可以烧死大批倭寇。二来,货都被烧了,畜生们也就没必要攻城了,他们或许会偃旗息鼓。” 尤天爵赞叹:“妙计!我儿简直是我的孔明。” 为防倭寇夜袭。尤天爵安排士兵们在城墙上轮班值夜。他自己则带领精锐巡视四门。 当夜平安无事。 翌日天刚蒙蒙亮,倭寇又开始集结攻城。攻势跟昨日差不多。 尤天爵按照儿子所献计策,将一匹匹丝绸、一担担茶叶喷上火油后点燃,扔到城下,构成一道守城的火墙。 无数倭寇被烧死烧伤。后面的倭寇踏着同伴烧焦的尸体前进。 这样不惜代价的蚁附式攻城,即便尤天爵所部再训练有素,伤亡也是避免不了的。 不断有袍泽弟兄身中倭寇的弓箭、铳子倒了下去。 甚至有上百名倭寇一度攻上了西城墙。尤天爵率亲兵增援西城墙,提刀血战,才将登城的倭寇消灭。 第二天的战斗结束了。 守城的八百勇士,除去阵亡、重伤者,仅存四百。 永宁城中,住着一大批将士的家眷。 下晌战事紧张时,甚至连妇女和孩子都上了城墙协助防守。 城墙之上,尤天爵渐渐回过味儿来。 他对儿子尤敬武说:“倭寇这次的目标,似乎不是那批烧光了的货物。” 尤敬武问:“爹,那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尤天爵指了指自己:“他们的目标,可能是这座城池,或我的脑袋!” 尤天爵知道,无论是倭寇那边,还是大明这边,这些年有无数人恨他恨的牙根痒。 十五年来,尤天爵杀过的真倭、假倭加起来恐怕有上万。 查扣缴获的走私货物,加起来恐值上百万两。 很多人都在私下耍手段,动用官方关系,妄图将尤天爵调离永宁卫。 好在,福建巡抚刘成安欣赏尤天爵这位悍将,一直护着他。 尤天爵的敌人们手眼通天,跟京城高官关系匪浅。 巡抚刘成安的关系更硬。他是楚王的老师,有藩王势力做靠山。又擅于交际,认了司礼监掌印萧敬当义兄。 京中多次发下凋令,要将尤天爵调走。全被刘成安硬生生的顶了回去。 我刘成安这个巡抚,官讳全称“巡抚福建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事”。福建军务乃我管辖。我不让尤天爵走,谁也别想耍花样调走他。 尤天爵在永宁卫任上呆得时间越久,得罪的人就越多。 这回,有人铁了心要他的命,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且说永宁守城战已经打了两日。 尤天爵手中的兵力仅存四百人而已。城外的倭寇还剩下五六千。 至多两日,永宁必被攻克。 尤天爵展现出一个优秀将领的能力。 他将手下的一名千户、十名百户召集起来议事。 尤天爵道:“诸位,这场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困守孤城,必城破全军覆没。” 他手下的徐千户道:“总不能弃城啊!那是要掉脑袋的。” 尤天爵正色道:“弃城是懦夫干的事。咱们永宁卫弟兄,都是真正的男子汉。我们定与永宁城共存亡。” “只不过,要改改打法。” 徐千户问:“怎么改?” 尤天爵道:“主动出击!夜袭倭寇营地!” 徐千户咬牙切齿的说:“镇抚,你疯了?能动弹的弟兄就剩下了四百。倭寇却有五六千。” “夜袭,可能招致全军覆没。” 尤天爵微微一笑:“你是这么想的,倭寇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绝对料不到,咱们会出城夜袭。” “兵者,诡道也。出奇方能致胜。” 徐千户道:“弟兄们全凭镇抚的吩咐,你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你说怎么打,弟兄们舍上命追随你。” 尤天爵道:“听我把话说完。记住,此次出城夜袭,我们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自然是大量杀伤倭寇。” “第二个目的,是吸引倭寇注意力,制造混乱。让城中妇孺趁着夜色出城逃离!” “当兵吃粮,刀头舔血,为国尽忠,马革裹尸。这没什么可说的。” “可咱们不能让那些妇孺家眷陪着咱们壮烈殉国!” 尤天爵转头望向了儿子尤敬武:“护送妇孺逃出城的任务,我交予你。你要将他们平安带到晋江县城。” “我只能给你十名袍泽。多了我凑不出来。” 尤敬武道:“爹,我要跟你一起出城夜袭。护送妇孺出城的事,您还是交给别人做吧!” 尤天爵抽出了刀,横在了尤敬武的脖颈上:“军令如山。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尤敬武一咬牙:“好吧!爹你放心,我一定将那些女人孩子平安带出城。” 尤天爵是个英雄。 但英雄不是圣人。即便圣人也有私心。 他不想看到十八岁的儿子陪他死在永宁城。 在弘治十五年的春夜里,福建永宁卫的四百勇士每人一杆长枪,一柄腰刀,手里一碗酒。 尤天爵站在他们面前,双手托着酒碗:“弟兄们,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干了这碗酒。下辈子还当袍泽!” 尤天爵其实心中有数。敌我力量相差悬殊,夜袭就算成功,也只能为守城多争取一两日。 只要能成功制造混乱,掩护妇孺们逃离,此战便无遗憾。 尤天爵吼了一声:“干!” 四百勇士一饮而尽。 尤天爵将酒碗摔在了地上。四百勇士亦纷纷将酒碗掷于地,摔得粉碎。 华夏上下五千年,这种慷慨悲歌的故事有很多。这样视死如归的勇士有很多。 四大文明,古希腊、古埃及、古巴比伦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唯有华夏文明传承至今。因为华夏从不缺舍身取义的勇士。 四百勇士在夜色的掩护下缒城而下。 倭寇不同于倭国官军,说白了就是一群海匪强盗。毫无军纪可言。 已是午夜,他们个个在营帐里呼呼大睡。营帐值哨的哨兵,也拄着竹枪睡得跟死猪一般。 尤天爵亲自上前,抹了一个哨兵的脖子。随后朝着手下袍泽一挥手。 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开始了。 每一名明军士兵,嘴里都衔着一块木块,防止发出声响。 无数的倭寇,在睡梦中被明军士兵割断了喉管。 不过安静的屠杀没有持续多久。倭寇们发现了夜袭的明军。 他们大喊着:“提剋来驴(有敌人)。”与明军混战到了一起。 尤天爵高喊一声:“杀敌立功领赏银了!弟兄们,杀!” 明军袍泽们纷纷扔了口衔的木块,高喊着“领赏银,杀!”,与倭寇激战。 初战时,倭寇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占尽了劣势。 但明军人数太少。渐渐的,倭寇从营地四面八方涌出,眼见夜袭的明军就要被合围。 尤天爵当机立断:“别被倭寇咬死!弟兄们,突围,回城!” 且说倭寇营地这边乱成了一锅粥。尤敬武偷偷打开了西门,领着妇孺老幼们出了永宁城。 一直向西走了十来里地,尤敬武吩咐手下一名小旗:“应该安全了。你带弟兄们护着女人孩子老人去晋江县城。” 小旗连忙问:“那少镇抚你呢?” 尤敬武道:“我回永宁城去!这是军令,你快走!记住,路上不要停歇!” 十八岁的尤敬武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回城去,跟父亲和袍泽们同生共死。 尤天爵那边,夜袭的队伍朝着西边血战突围。最终有两百人回到了永宁城。 此次夜袭,不但杀敌上千,还烧毁了倭寇大量的攻城器具,连倭寇的火药堆都一把火点了。 虽伤亡过半,仍然称得上大获全胜。 尤天爵命手下徐千户点验人数。 徐千户道:“镇抚,能动换的弟兄只剩下二百零三人了。” 尤天爵咬了咬牙:“那就再守一天。再杀四百零六个倭寇!” “即便城破身死,也要让倭寇明白,在大明的土地横行,要付出血的代价!” 一众袍泽纷纷表态:“对,人死吊朝天。怕死不算真男人!” “杀两个不亏,杀三个血赚!” “横竖我老婆孩子都已经出城了。我死了,能给他们挣一份抚恤银子!”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还能动换的不是二百零三个人,是二百零四个人!” 尤敬武走了过来。 尤天爵见到儿子,第一反应竟是扇了他一个大逼兜:“啪!” 尤敬武被扇懵了。 尤天爵大怒:“不是让你护着妇孺出城了嘛?” 尤敬武不服气的说:“妇孺已经平安出城,脱离危险了。父亲您打我干啥?” “啪!”又是一个大逼兜:“我给你的军令,是让你将他们平安送到晋江县!” “违背军令,算什么大明军人!” 尤敬武双眼赤红:“爹,霍去病十八岁的时候,都转战三千里,封狼居胥了!” “我也十八岁,虽成不了霍去病,但也不会当贪生怕死的逃兵。” “啪!”第三个大逼兜接踵而至。尤敬武的脸都被父亲蒲扇般的大手扇肿了。 徐千户连忙道:“镇抚,别打了。” 尤天爵瞪了一眼儿子:“守城时,你就跟在我身边。” 转眼到了守城的第三天。 八千倭寇经过两日的攻城、昨晚的被夜袭,只剩下了五千人。 八百勇士则只剩下两百余人。力量对比依旧悬殊。 好在夜袭时,倭寇攻城器具被焚烧大部分,火药堆也炸了。大筒、鸟铳也哑了火。 倭寇只能凭借仅存的三架攻城梯蚁附强攻。 明军勉强又守了一天。日暮时分,倭寇停止了攻城。 整个永宁城,只剩下了五十名幸存的明军。 尤天爵满脸是血,浑身是伤,手里提着刀,斜倚在城墙上。一天的殊死鏖战,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他累的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尤敬武也累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徐千户突然朝着尤天爵喊:“镇抚,你看!” 只见海边多出了十几艘八幡船。倭寇援兵到了!无数攻城梯、火药桶被运上了岸。 尤天爵叹了声:“城破殉国,只在今夜。” 按照走私海商大老板的悬赏,活着的尤天爵比死了的尤天爵更值钱。 一个倭寇骑着马来到了城下。 倭寇竟是福建口音。这人是个假倭。 那假倭高喊:“尤将军,半个时辰后,我们将架好攻城梯,再次攻城喇滴。你们守不住喇滴!” “识相的,快快投降。我们会保你不死喇滴!” 徐千户拿起了一张弓,瞄准了城下的那名假倭。 尤天爵却拦住了徐千户:“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咱汉家的规矩。” 随后尤天爵朝着假倭高喊了一段掷地有声的话。 “倭贼听了!这里是大明的土地。大明军人,守土有责!” “要么胜,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倭寇听了这话,骑马离去。 尤天爵道:“倭寇说半个时辰后攻城,应该不是假话。咱们就剩下这么点人了。他们没必要使什么疑兵之计。” “弟兄们。过了今夜,咱们忠烈祠再会!” 仅存的几十名袍泽经历了三天血战,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纷纷表态:“进了忠烈祠,永生永世能受香火呢!这辈子没白活!” “我三天杀了二十几个倭寇。早就血赚不亏!黄泉路上又有弟兄们作伴。妙哉妙哉!” “一回儿我再杀他几个倭寇。多赚些。上了天,也不愧对我老祖!我老祖当初跟征南将军胡美平过福建!” 尤天爵道:“好。诸位弟兄准备迎敌!” “尤敬武,随我到南城墙那边看看。” 天已经黑了。倭寇们支起攻城梯,准备连夜攻城。 尤天爵领着尤敬武来到南城墙。 尤敬武问:“爹,你带我来这边做什么?” 尤天爵从地上捡起了一根绳子。他一言不发,将绳子栓在了儿子的腰间。又将另一头拴在了城垛上。 尤敬武大喊:“爹,你还是想让我当逃兵?” 有时候,爱子之心与英雄壮志并不矛盾。父亲保护儿子,是人类刻在dna里的本能。 尤天爵说了一段载入史册的话:“竭力死守者忠,全存祀者孝。我愿为忠臣,亦愿尔为孝子,此生便无遗憾。” 说完这话,尤天爵一脚将儿子踹下了城墙. 半个时辰后,倭寇的最终攻势开始了! 尤天爵将幸存弟兄全部集中在了东城墙。用铁与血,做着最后的殊死抗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一个时辰后,倭寇首领终于登上了永宁城的城墙。 倭寇们拿着一张画像比对,找到了尤天爵的尸体。 尤天爵的尸体,跟一个倭寇的尸体紧紧抱在一起。他的牙齿死死的咬住了倭寇的喉管。 倭寇们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二人尸体分开。 倭寇首领感慨了一句:“卡咧瓦(他是)关云长。” 倭国是地球文明下水道,缺乏文学艺术。自明初《三国志通俗演义》传入倭国,便成了倭国流传最广的书。 倭国的那些所谓“名将”,甚至拿《三国志通俗演义》当兵法看。 关云长不光是华夏敬仰的英雄,亦是倭人敬仰的英雄。 当然,这帮人类道德地花板上的畜生配不配敬仰关云长,就有待商榷了。 倭寇首领评价尤天爵是关云长,他说的很对。 华夏历史中,从不缺乏关云长一般的英雄。又或者说,当国家危难如累卵时,每一个华夏儿女都是关云长。 这是这个民族屹立五千年而不倒的根本原因。 永宁之战结束了。 增援的卫所军赶到永宁时,倭寇已经带着尤天爵的尸体撤离。 尤敬武运气很好。缒城之后,他趁着夜色逃离。 正因尤敬武死里逃生,福建巡抚刘成安才得知永宁守城战的详细战况。 半个月后,刘成安的军报到达了兵部。 “臣刘成安泣血禀奏。弘治十五年三月初三,倭寇纠集上万人马围攻永宁、福全、金门、中左、高浦、崇武六城。主攻永宁卫城。” “永宁镇抚尤天爵督率将士,悉力捍御,安排兵士昼夜轮班防守,并亲自带领数百精锐巡视四门,一方有警,则飞驰救之。” “又趁夜率兵出城破围,杀敌无数.” “终因寡不敌众,城破,永宁卫全军覆没,天爵殉国。” “天爵殉国前,命子敬武缒城而走。曰:竭力死守者忠,全存祀者孝。吾愿为忠臣,亦愿尔为孝子,勿俾吾有遗憾。” 京郊御苑。 常风尚不知十几年前的故人死战殉国的消息。 他正在陪太子朱厚照骑射。 常风已经三十七岁了。距成化二十二年那个危机四伏的秋夜,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七年。 而今的常风,已不是当初那个二十岁意气风发的青年。 眼见就是要步入不惑之年的人。 别说他自己了。他的儿子常破奴今年都已年满十六岁,已是英俊非凡的少年郎。 太子朱厚照十一岁,已经不骑骡子,改骑驴了。 常破奴与朱厚照朝夕相处,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 弘治帝给朱厚照找了李东阳为首的一堆当世大儒当老师,教他儒学。却没找武将教他骑射。 这难不倒朱厚照。朱厚照去求了母亲张皇后,替他寻了一位优秀的骑射先生,还是位女先生。 这位女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常风的夫人、张皇后的义姐——刘笑嫣。 刘笑嫣不再是当年的窈窕少女。跟常风同岁的她,身体年年发福,说好听的叫珠圆玉润,说不好听的叫臃肿。 不过,常风倒是对她那一身白花花的肉情有独钟。 体重虽然上去了,刘笑嫣的骑射功夫却丝毫不减当年。 这十几年来,她在家闲来无事就练箭消磨时间。箭法愈加精进。 当然,嫁给常风十七年,她床榻上的十八路弹腿功夫亦趋于化境。 刘笑嫣穿着一身男装,骑在马上。百步之外,一只野兔窜过。 刘笑嫣搭弓拉弦儿,箭簇脱手而出“嗖”、“啪”!正中野兔。 朱厚照是女先生的小迷弟,大喊道:“皇姨厉害!皇姨箭法天下无敌啊!” 刘笑嫣是张皇后的义姐,故朱厚照一贯称她为“皇姨”。 常破奴亦忙不迭的拍起了母亲的马屁:“娘百步穿杨,简直就是当世的花木兰、梁红玉!” 刘笑嫣却道:“别急着夸我。殿下,记住了,射箭要料敌于先。不能只射死靶子。” “真正到了战场上,敌人是活的,马也是活的。” 朱厚照忙不迭的点头:“记住了皇姨。” 常风远远的望着朱厚照等人,并未上前。他今日的任务是保护太子殿下。 不光刘瑾、李东阳懂伺候好太子是最大的前程,常风同样懂。 这三年来,他有意识的接近太子。别的不说,在未来的大明皇帝面前混个脸熟总是没错的。 弘治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京官们虽从不明言,心中却都有数,皇上天崩地裂,恐怕也就在三五年之内了。 很多官员都开始巴结十一岁的太子朱厚照。 大家都是一个心态:巴结上大明未来的皇帝,今后的前程才有保障。 常家在这方面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且说射猎临近中午。一名大汉将军纵马来到了朱厚照面前,随后下马跪倒:“殿下,李先生让您回宫,准备下晌的课。” 朱厚照的眉头蹙成了八字:“李先生怎么跟催命鬼似的。” 话虽这么说,他却只能听从李东阳的。他怕李东阳又跑到乾清宫,在弘治帝面前说他的不是。 少年朱厚照心里,对先生李东阳恨得牙根痒。 刘健、李东阳、谢迁组成的内阁,这三年来可谓是权势熏天。 弘治帝体弱多病,很多政务只能让内阁三阁老帮他处理。 内阁的身后,是整个文官集团,文官集团身后又站着整个士林。 内阁的强势,导致文官的集团变得愈来愈不可控。 常风这三年来虽拼了命为厂卫争权,却逆不过朝廷大势。 加之锦衣卫的正牌指挥使牟斌是个仁慈的人。仁慈有时候换种说法就是软弱。 厂卫权势尚存,但远远不及成化朝时。 射猎结束后,常风和夫人、儿子回了府。 常家还是那几口人,没有添丁进子。 刘笑嫣和九夫人的肚子无论常风怎么努力曰,就是曰不出一儿半女。 张道士给常风算了一卦,说常风命中只有独子。 常风也认了命。没有再收小妾。当然,偶尔去怡红楼放放水也是有的。 正吃着饭呢。一个人来到了常府。 这人是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 杨廷和这些年可谓是步步高升。 内阁三阁老很看好他,也很器重他。前几年,李东阳向弘治帝举荐,由杨廷和负责《大明会典》的编修。 半个月前,《大明会典》修成,杨廷和因功被拔擢为左春坊大学士。 如果说礼部尚书离入阁只差一步,那左春坊大学士离入阁就只差了半步。 杨廷和时年只有四十三岁。可谓是前途无量,前程似锦。 杨廷和一脸悲伤的表情,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问:“杨大学士这是怎么了?家里哪位亲友去世了?” 杨廷和从袖中拿出了一份兵部塘报:“常兄,尤天爵.殉国了!” 当初南祭妈祖,常风、杨廷和、尤天爵三人共过生死,在永宁城的城墙上共抗过倭寇。 听到这个消息,常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谁殉国了?” 杨廷和重复了一遍:“尤天爵殉国了。” 常风连忙打开了兵部的塘报,他看了永宁之战的经过后,“扑腾”一声跌坐到了椅子上。 杨廷和道:“我打算给皇上递奏本。请求皇上封天爵兄的遗孤尤敬武世袭指挥佥事衔。你跟我联名吧。” 常风叹息:“成。唉” 杨廷和又道:“福建巡抚刘成安很是欣赏天爵兄。天爵兄殉国后,刘成安疯了一样派出福建各部兵马,主动寻找倭寇作战。但战果甚微。” 常风道:“天爵兄殉国,他的儿子我来照顾。等皇上恩准,赐了尤敬武指挥佥事衔,让他进京。到锦衣卫实补个千户。” 杨廷和道:“如此最好。” 常风突然骂了一声:“塘报上说,攻袭永宁的是倭寇,罪魁也逃回了倭国。” “呵,罪魁到底是倭人,还是明人,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十五年前常风南祭妈祖,知晓了走私海商集团“四海会”的存在。 由于那时弘治帝刚刚即位,东南不能乱。常风只得杀了一批四海会的阿猫阿狗泄愤,没有深究。 杨廷和也对大明沿海的走私状况略知一二。很多走私贩子,其实就是京中文官的白手套。 他尴尬的一笑:“罪魁如此丧心病狂,想来一定是倭人。倭人向来跟畜生无异。” 常风道:“罢了。请求赐世袭武职的奏折呢?给我,我签名。” 送走杨廷和后,常风努力回想着尤天爵的长相。永宁一别已有十五年,他死活想不起尤天爵的模样。 他只能让人刻了一方尤天爵的神牌,给他上了几柱香,以示祭奠。 知道知道,差700字。明天补上。 (本章完) 第221章 京城走私倭货的源头 四季轮转,岁岁年年。奉天门还是那个奉天门。 来上朝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奉天门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 常风像往常一样,来到了奉天门。 马文升步伐稳健的走到了常风身边。 老马这老家伙简直是个妖孽,越活越年轻,都七十七岁了,还精神矍铄、硬硬朗朗,一顿饭能扒三大碗米饭。 上回老马代天巡阅十二团营。还撸胳膊挽袖子,非要跟团营二十来岁的壮汉比试摔跤。 他挑的那个对手人高马大。对手正考虑要怎么摔出个人情世故,让马老部堂赢,又不要太刻意呢。 还没考虑好,“啪嚓”就被老马掼摔在地上了。 马文升依旧担任吏部天官。大明官场规矩,尚书不能久任,特别是吏部天官不能久任。 弘治帝却让老马长期管理吏部,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常风夸赞马文升:“我要是七十七岁时,能有您这样的身体就知足了。不,我能活到七十七岁都知足了。” 与马文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弘治帝。 众官来到了前广庭聚齐。 弘治帝被萧敬搀扶着坐上了龙椅。他脸色蜡黄,眼圈黑的吓人。 萧敬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议!” 一众大臣开始奏事。 早朝进行了一半,弘治帝突然想起了什么:“杭州镇守太监吕伦上奏,最近几年,江南土地兼并日趋严重。” “小民百姓之田多归士族豪强。朝廷田赋却不见增加。” “咳咳咳” 弘治帝一阵剧烈的咳嗽。萧敬赶紧给他献了碗茶,又帮他捋着背。 过了好久,弘治帝才止住了咳。继续说:“朕决定了,清丈江南田亩。先从杭州府试点。” 清丈田亩会损害士绅的利益。 内阁首辅刘健出班:“禀皇上。万万不可!朝廷的一半财税在江南。清丈田亩牵扯甚广,恐使江南生乱。” 次辅李东阳附和:“皇上,根据户部的统算数字,江南田赋这几年一直很是稳定。朝廷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阁员谢迁出班:“臣附议!” 刘健、李东阳、谢迁都是名臣。有理政大才,这无可辩驳。 但同时,他们又是士绅集团在朝廷中最大的代言人。 没有办法。大明官员人数有限。大明其实不是官员代天牧民,而是大大小小的士绅代天牧民。 没有士绅的支持,内阁的椅子他们便坐不稳。 无论是否出于本心,他们都要维护天下士绅的利益。 都说皇帝是金口玉牙,一言九鼎。在大明至少在弘治朝是不存在的。 皇帝提出了大政,三位重臣反对。要是换做太祖爷,早把重臣按抗旨的罪名撤职治罪了。 如今内阁却将皇帝制衡的死死的。 因为内阁手中抓着两项权力。一条是封还权,一条是票拟权。 太祖爷时期,为了防止后世之君是昏君,乱下圣旨,设计了一套以小制大的制度,名曰“封还”。 太祖爷在六部设置了七品给事中的职位,即六科廊言官。 皇帝给六部的圣旨,若给事中觉得不合理,可以将圣旨封还给皇帝。 这就好比百兽棋,象吃狮,狮吃虎.猫吃鼠。看似力量最小的鼠,却可以吃大象。 六科廊言官虽有封还权。可他们品级低微,没有能力反噬皇权。 到了“三杨内阁”时期,内阁强势。竟将封还权从给事中们手里夺了过来。 如今皇帝下的圣旨,若内阁觉得不合理,就可以封还。 此乃内阁制衡皇权的第一个杀手锏。 第二个杀手锏是票拟权。 本来太祖爷定的制度是:地方官、京官要办大事,先要上奏章跟皇帝请示。 皇帝在奏章上会用朱笔御批“准”或“不准”,并说清楚理由。 同样是三杨内阁时期,出现了票拟制度。 官员奏章,在送给皇上批示以前,要由内阁学士“以小票墨书”,把批阅建议写在纸上,贴在奏章里呈给皇帝。 票拟跟朱批意见相同,才有效力。 比如说,浙江巡抚上奏,请求清丈浙江田亩。 折子到了内阁。内阁觉得此事不妥。便在小票上写个否定的意见,或干脆不给票拟。 奏章到了弘治帝手里,弘治帝即便朱笔御批“准”,发还给浙江巡抚,朱批也不作数。 浙江通省的地方官可以顶着不办朱批之事,并不算抗旨。 票拟跟封还差不多,都是明代皇帝与文官长期博弈后的妥协。 且说奉天门前,三位内阁成员反对清丈江南田亩。 弘治帝只得无奈的说:“好吧。此事作罢。” 常风心中唏嘘:唉,试问今日之朝堂,真不知是谁说了算。 都说厂卫是皇帝豢养的恶犬。 但如果恶犬的主人是个仁慈(或软弱)的人,从不放恶犬咬人。恶犬也没有办法。 杨廷和出班道:“禀皇上。福建永宁镇抚尤天爵血战殉国,实乃忠勇之人。” “臣与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常风,联名请求皇上赐尤天爵之子尤敬武世袭指挥佥事衔。” 永宁血战,悲壮至极。弘治帝却牙根不知道这件事。 相比于庞大的帝国,永宁之战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左春坊的大学士跟心腹家臣联名的奏折,弘治帝是一定会给面子恩准的。 弘治帝道:“把奏章给内阁票拟,再交给朕朱批吧。” 杨廷和拱手:“是,皇上。” 早朝结束。这就是如今的朝堂形势。文官将皇权压制的死死的。 常风下了早朝,没有去锦衣卫,而是回了家。 从古至今,任何一个衙门也好,单位也罢,小卡拉米都要按时点卯、打卡。 大领导却可以来去自由。 这两年常风一般不怎么去锦衣卫。若有大事,钱宁、王妙心、石文义那帮人,会来找常风禀报、请示。 回了家,常风看到刘笑嫣正在前院舞一柄倭刀。 在大明的封贡制度中,倭刀是倭国最重要的贡品。 常风随口道:“这柄刀不错啊。” 刘笑嫣夸赞:“的确是好刀,吹毛即断。” 常风问:“哪儿弄的?” 刘笑嫣答:“左军叶都督家的小妾送我的。你瞧瞧,削铁如泥呢。” 常风拿过了倭刀。他发现了异常。 倭刀都是通过封贡运来大明。倭刀的刀身上,会刻上倭国某某藩敬贡。 这柄倭刀上却未刻一字。显然不是通过封贡来的大明。 不是封贡,那就只能是走私过来的。 常风道:“刀身上没刻字。这是私刀啊。” 刘笑嫣坐到石桌旁,喝了口茶:“私刀有什么稀奇的。” “现在京城的兵刃铺子里,有得是倭国来的私刀。武人、富户争相购买,供不应求。” 大明一禁甲胄,二禁弩,三禁火器,但不禁弓弩刀枪。京中有不少兵刃铺子,出售刀枪。 尤天爵刚死在倭寇手上。常风一听这话来了气:“私运进大明的倭刀犯禁。” “那些沿海走私商人,跟倭寇搅合在一起。把倭刀走私到大明,换取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 “为了缉私,多少沿海卫所将士被倭寇所杀,以身殉国?” 刘笑嫣问:“你今儿是怎么了?跟吃了铳药似的?” 常风道:“没怎么。” 说来也巧,常风的妹妹,宛平郡主常恬来了前院。 常恬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贪吃的小糖糖了。她时年二十三岁,颇有妇人风韵,与丈夫黄元如胶似漆。 她手里也拿着一件倭国货,一把精美的和扇。 常恬笑道:“嫂子,我刚得了几把倭国来的好扇子。上面人物画的着实有趣。特地给你送一把来,孝敬孝敬你。” 常风嘴里嘟囔了一句:“又是倭货。” 他从妹妹手中拿过扇子:“哪儿弄的?皇后娘娘赏的嘛?” 常恬答:“黄元逛扇铺时给我买的。” 常风蹙眉:“扇铺?倭国和扇都是贡物。扇铺里怎么会有?” 显然,这把和扇也是走私而来。 他将和扇递给刘笑嫣。直接出门去了锦衣卫。 锦衣卫还是老样子。指挥使牟斌不怎么管事。钱宁、石文义管北司。王妙心管南司。 常风以前的跟班张采,如今已高升了千户。在锦衣卫中风头正劲。 常风将众人召集起来,下令道:“张采,交给你一件差事。” “最近京中商铺,似乎有不少倭国来的走私货物。给我查清货源。” “看哪个胆大包天的商人敢分销走私货物。” 张采拱手:“得令。” 钱宁有些奇怪:“常爷,您怎么对这种小事感兴趣?” 常风反问:“你也以为这是小事?那些走私货物上,沾着沿海卫所军将士的血呢。” 徐胖子插话:“明白了。你还在为尤天爵的事伤心。” 常风道:“嗯。始终是一起并肩共过生死的弟兄。他殉国了,我心里难受的很。” “哦对了,沈周告老了。北镇抚司的千户缺了一员。不要递升了,空出来。” “等尤天爵的儿子进了京,让他实补这个千户缺儿。” 常风在厂卫的权势仅次于东厂督公钱能。连指挥使牟斌都要让他三分。 锦衣卫千户的人选,他可以直接拍板。 钱宁心里咯噔一下。他刚收了一位副千户三千两的贿赂银子。正准备让那副千户补缺呢。 常爷发话,他不好提出异议。三千两银子得退还。 钱宁是个仗义人。办事要收钱,办不成会退。 常风看了一眼张采:“你怎么还坐在这儿,赶紧出去办差。一个月内,我要让倭国走私货在京城大大小小的商铺中消失。” 张采连忙起身:“是,常爷,我这就去办。” 实补锦衣卫的缺额,需要兵部武选司走个选任程序。 常风又吩咐:“来人,去街对面把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叫过来。就说我请他喝茶。” 王守仁踏入官场已有三年,仕途一帆风顺。 之前弘治帝就有旨意,若兵部缺员,就把王守仁调到兵部。 武选司是京城四大油水司之一。另外三个是吏部文选、考功司;兵部考功司。 王守仁却在任上清廉自守。从不靠手中权力敛财。 王守仁已经三十一岁了,更加沉稳、智慧。 他来到常风的值房,常风将事情说予了他。 缇骑人事,一向是锦衣卫内部决定。兵部只是挂个牌子备个档走个过场。 再说殉国忠良之后补入锦衣卫是常例。王守仁自然点头应允。 常风跟王守仁喝茶聊天。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沿海倭患上。 常风抱怨:“洪武、永乐两朝便有倭患。但那时的倭患不过是小打小闹。” “到了本朝,却有愈演愈烈之势。” 王守仁微微一笑:“没办法啊。真倭后面站着假倭,假倭身后站着东南沿海的士绅豪族。” “东南又是大明文气最盛之地。士绅豪族们身后站着大批的朝廷官员。” “要我说,倭患发端并不在沿海,而在朝堂。” 常风道:“说的好!我以前有位师傅,曾跟我说过,成化朝时朝廷打击泉州海商。” “就是因为海商一头勾着倭寇,一头勾着朝廷里的人。先皇认为,长此以往必酿成大祸。” 王守仁道:“可惜大明的封贡制度决定了海商走私有暴利可图。” “商人重利。为了暴利敢干任何事。海商走私自然屡禁不止。” “前几日,我遇到了一件事。” 常风问:“什么事?” 王守仁道:“宁波卫一个毫无战功的千户,被浙江兵备道衙门、都司衙门一路举荐到了武选司,要升他指挥佥事。” “我粗略一查,发现他有海商背景。” 常风皱眉:“宁波是市舶司的所在地。宁波卫分管稽查走私。要让他当了指挥佥事,不成了自己查自己了?” “你怎么办的?” 王守仁道:“保他升官的人太多。我要是拒绝给他升官,会得罪一大批人。” “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官给他照升。但任职地嘛给他调换到了宣府。” 常风哑然失笑:“好一招调虎离山。不愧是你。” 王守仁虽自小饱读圣贤书,却绝不是腐儒。既有能力,又有手腕。 王守仁在常风这里喝了三盅茶。他起身道:“我出来的太久了。得赶紧回兵部。” “常爷,我爹的一个学生刚送给他一坛子二十年的杭州女儿红。你若明后两日晚间有空,到我府上来喝酒。” 常风当即应允:“成。明晚我去你家打秋风。” 且说张采查京中倭国私货的源头,查了三日。终于有了结果。 张采垂头丧气的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看了他一眼:“怎么,没查清楚?” 张采道:“常爷,查清楚了。” 常风问:“查清楚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张采叹了一声:“唉,京中各商铺的倭国走私货品,全部来自一家商行。” “商行的老板,跟您是熟人。” 常风眉头一皱:“谁?” 张采答:“张家的两位国舅爷!” (本章完) 第222章 一张大网 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是京城勋贵圈里的泥石流。 二人皆已年过三十。张鹤龄又蠢又恶又狠,是个粗鲁的地痞流氓。 只不过这个地痞流氓有侯爵爵位。 张延龄看似文质彬彬,礼贤下士。其实一肚子坏水,在干坏事儿方面颇有天赋、心机、手腕。 属于有文化的流氓。 这哥俩,既作兼并百姓土地、强买强卖、与民争利、充当卖官鬻爵掮客牟利的大恶。也作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小恶。 太宗爷定下的制度,靖难勋贵居顺天,开国勋贵居应天。 别说朝中有良知的官员了。即便是那些恃功而骄,奢靡淫逸的两京勋贵,都看不惯张家兄弟。 文官、武将、宦官,亦看不上这俩没格调的大恶人。 连藩王都看不下去了。兴王就曾上书弘治帝,委婉的提醒,皇上应对外戚略加约束。 可以说,张家兄弟犯了百姓、文官、宦官、武将、勋贵甚至宗室的众怒。 然而,普天下却没人动得了这哥俩。 弘治帝即位十六年,改年号十五年,依旧只有张皇后一个女人。未纳一妃一嫔。对张皇后称得上宠溺。 当然,这里面有封建皇帝践行一夫一妻制的进步意义。 但对皇后的宠溺,导致了他对两位国舅爱屋及乌。 我可以跟文官共治天下,可以对文官低头。但我的底限是,你们不能动我的至亲之人! 内阁三阁老跟弘治帝保持了默契。对张家兄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说常风得知京城之内走私倭货的源头竟然是张家兄弟,立马来到了张府。 常风这两年也挺看不惯张家兄弟的,尽量跟张家保持着距离。张家宝宅能不来就不来。 不过张家兄弟跟锦阳郡主府走得很近。没事儿就给常恬送各种新奇玩意儿。 有好吃的,好玩的,张家兄弟第一时间想着他们的糖糖妹子。 张家客厅内。 张鹤龄挖苦道:“常大哥怎么来了?这两年,你把我们哥俩当成了臭狗屎。极少到我们府上。” 张延龄连忙打圆场:“大哥,别胡说。常大哥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心里是向着咱们哥俩的。” 常风叹了声:“唉。你们一个是侯爵,一个是伯爵。我不能摆出大哥的架势教训你们。” “可你们总该收敛些。不要给皇后娘娘抹黑啊。” 张鹤龄道:“我们就赚点小钱,过过小日子。怎么就给我姐抹黑了?” 张延龄连忙道:“这怎么话说的,挺长时间没见。见面就吵架。” “大哥,常大哥,你们快尝尝这茶吧。我托人弄来的西湖狮峰龙井贡茶。一两茶值一两金子呢,还有价无货。” 常风知道,吵架是吵不出结果的。他只得抿了口茶,说:“嗯,不愧是贡茶。” 张鹤龄气呼呼的说:“常大哥要是觉得好,临走的时候带二两走。记得分锦阳郡主府一两。” 即便见面不愉快,张鹤龄还是挂念着常恬。他们哥俩是真把小糖糖当亲人一般对待。 常风道:“好了,茶也喝完了。打听你们点事儿。” 张延龄道:“什么事儿?常大哥尽管问。你救过我们的命。不管你拿不到我们当外人,我们都拿你当恩人。” “只要我们知道的,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常风问起了正题:“你们开了家商行,名曰德升昌,专门向京中的大小商铺出售倭国走私货品,是嘛?” 张鹤龄道:“常大哥,这话可不敢乱说。两件倭货摆在你面前,你能看出哪件是走私来的,哪件是封贡来的?” “德升昌商行是我们张家开的。但卖的都是合理合法的封贡倭货。” “有礼部的备档册子可以查嘛。” 张鹤龄没脑子,张延龄却做事缜密。 礼部主管封贡之事。 张延龄觉得明目张胆的分销走私货太过招摇。便买通了礼部的几个主事、员外郎、郎中。给走私货品备档。 备了档,走私货便成了封贡货。 礼部的三位堂官虽然知道属下跟张家兄弟的勾当。但他们才懒得管,好人不踩臭狗屎。 惹急了张家兄弟,张家兄弟恐怕敢带人砸了礼部大堂。 再说了,张家兄弟连三位阁老都不管,我们三个礼部堂官操的哪门子心。 常风眉头紧蹙:“礼部的备档?你们.好手段。” 张延龄道:“常大哥,干这等买卖的,整个大明多了去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卖点倭货才能挣几个小钱啊?” “那些在东南把丝绸、茶叶、瓷器卖给倭人的海商,他们赚的才是真正的大钱。” 常风之前放出豪言,要在一个月内禁绝城内大小商铺里售卖的走私倭货。 但来了张府一番交谈,他明白,张家是不可能停止做这桩生意的。 常风换了个思路。既然不能让德升昌商行关门歇业,就掐断德升昌的供货来源。 常风喝了口茶,微微一笑:“卖倭货这么好赚。我都想试试这门生意了。” “你们商行里的倭货,是从哪儿进的?” 张鹤龄刚要开口。张延龄却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张延龄道:“常大哥。你要想做这桩生意,我们可以给你两成干股。就当是孝敬救命恩人了。” “倭货的来源,我们不能告诉你。做生意要守诚信。我们答应了供货的人,不透露他的身份。” 张延龄是个人精。一眼看穿了常风的想法。 常风无奈:“我说二位国舅。你们干这等生意,往大了说叫里通卖国知道嘛?” 张鹤龄一听这话,火气“蹭”一下上来了:“要是我们里通卖国,那大明里通卖国的人多如牛毛!” “实话告诉你吧。做倭国生意的人海了去了!各地方县、府、三司、督抚衙门都有!六部也有,就连内” 常风一愣:“你是说内阁?” 张鹤龄自知失言,连忙往回找补:“我说就连内官之中,那些市舶司的公公们,也参与其中。”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三大市舶司的公公们参与了走私贸易,倒在常风的预料之中。 张延龄道:“没错。天下做倭国生意的人那么多。常大哥为何只盯着我们张家不放?” “还是那句话。你想掺和这门生意,我们给干股。你什么也不用管,按月拿分红便是。” “你想劝我们断了这门财路。我们绝对不会同意。” 常风道:“罢了。话我已经说到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常风起身准备离去。 张延龄却叫住了他:“常大哥,我们哥俩拿你当恩人。不能眼巴巴看着你跳进刀山火海。” “有句话我们要提醒你——不要跟整个朝堂为敌!” 常风眉头一皱:“我就查个倭货,怎么就跟整个朝堂为敌了?” 张延龄叹了声:“大家心照不宣。你应该知道海商们身后站着多少人,多少官。” “每年通过跟倭国贸易赚钱的人,浩如星海。” “自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断人家的财路,人家会断你生路的。” 张延龄说这话,是真心替常风着想。 万万没想到,张鹤龄这厮嘴上没有把门的,竟然附和了一句:“没错!领兵的人挡了那群人的财路,那群人都说杀就杀!” “为了杀一个人,不惜打一场仗。” 常风面色一变:“什么?寿宁侯,你所说那个领兵的人是谁?是不是福建的尤天爵?” 张延龄被大哥气得七窍生烟,此等机密、敏感之事,怎么能透给锦衣卫的常屠夫? 张延龄道:“啊,常大哥,我哥这人你还不清楚嘛?整天胡言乱语。他就是吓唬你。”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为了你好。” 多年的锦衣卫生涯,让常风有了敏锐的嗅觉。他从张鹤龄的话音中闻到了味道。 尤天爵之死,绝对有内情。 常风又坐下了:“不成。你今日得把话说清楚,谁挡了谁的财路。谁不惜打一仗也要杀掉谁?” 张鹤龄不再搭理常风。吩咐仆人:“去,撤了茶,给我上一壶酒。” 片刻后,仆人送来了酒。张鹤龄刺溜刺溜喝着闷酒,一言不发。 张延龄也干坐着,决口不言。 大厅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常风知道,张家兄弟不想说,他是问不出来的。 他又不能也不敢给两位国舅上刑逼供。 万般无奈之下,常风只得离开。 如今常风是锦衣卫实际上的掌柜,手下有八千袍泽效力。很多事不用亲历亲为去查。 他回了锦衣卫,找到了自己的心腹得力干将张采。 常风道:“张采,再交给你一件差事。查出德升昌商行的倭货来源。” 张采办事干练,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查。” 常风打定了主意,为了尤天爵,这回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当日下晌,刘瑾来到了锦衣卫。 李广死后,刘瑾取代他,成为了坤宁宫中最受宠的宦官。张皇后依仗为心腹。 更别提,太子朱厚照将他视为最信任的大伴儿了。 朝中官员都说,刘瑾刘公公进司礼监是迟早的事。 刘瑾开门见山:“小叔叔。我听二位国舅说,你要断他们的财路?” 常风一愣:“他们找你了?” 刘瑾道:“刚才皇后娘娘让我给他们送一些赐物。他们跟我抱怨你来着,说你不拿他们当自己人,还,还.” 常风问:“还什么?” 刘瑾答:“还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常风叹了声:“唉,尽自己的本职,怎么就成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刘瑾来锦衣卫,向来不拿自己当外人。他坐到了常风对面,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刘瑾道:“小叔叔。你也好,我也罢,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两位国舅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 “自古疏不间亲!” “再说了,你查他们,等同于内斗。最后只会让那群狗吊子文官看笑话。” 刘瑾在内宫中得势的同时,也跟文官结下了无法解开的梁子。故而他口称文官为“狗吊子”。 李东阳最不能容忍刘瑾整天挑唆太子朱厚照沉迷玩乐,疏于学业。 李东阳跟至交好友们谈及刘瑾,都是口称“刘阉”。 常风道:“如果文官也牵扯进此案呢?” 刘瑾一愣:“常爷,我劝你一句。暂时别跟文官斗。” “至少在当今皇上临朝时,你斗不过文官。” “你再权势显赫,也只是皇帝的家臣。皇帝本人都对文官礼让三分,你又怎么可能战胜他们?” “话说回来,收拾他们是迟早的事。不过要等皇上.” 刘瑾的话说到此戛然而止。 常风自然清楚刘瑾等的是什么。自然是等皇上驾崩,太子即位。 常家人跟坤宁宫、东宫交往那么密切,自然晓得太子讨厌文官。 刘瑾又道:“小叔叔。走私之事,你不要再查了。明告诉你吧,不光一堆文官参与了海商走私。” “宫里的一堆人也跟海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连当年权倾朝野的隐退巨宦都参与其中。” “你查这件事,会得罪文官、内官双方。吃力不讨好,还会置自己于险地。” 常风从刘瑾的话音中听出了端倪:“你说的隐退巨宦,是发配应天孝陵的汪直吧?” 弘治元年时,常风便知道汪直是海商走私集团“四海会”的八位长老之一。 刘瑾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小叔叔心里有数就成。” 随后刘瑾拍了拍巴掌:“来啊,拿过来。” 一个小宦拿来了一个点心匣子。 刘瑾笑道:“这是桂荣斋的大小八件点心。锦阳郡主爱吃甜食,小叔叔记得捎给她。” “我在东宫太忙。有半个月没去郡主府看她和黄仪宾了。怪想她的。” 十六年来,刘瑾一直在内心深处将小糖糖视作自己的女儿。 即便当年的小糖糖已成为二十三岁的成熟妇人、大明郡主。 这份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父女之情从未变过。 常风道:“成。快入夏了。郡主府那边雇了七八个人,等夏天专门给糖糖黏知了。” “你可别再顶着大日头扛着竹竿满皇宫帮她捉蝉了。有失你刘公公的体面啊。” 刘瑾微微一笑:“帮她捉了十年蝉了。习惯了。” 刘瑾走了。 常风隐约感觉到,自己遇到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这个敌人像一张大网。 这张网上,有海商,有倭寇,有文官,有内宦,有皇亲国戚 刘瑾说的没错,如果他要与这张大网为敌,结局一定是吃力不讨好,得罪一圈人。 可常风还是决定跟这张网为敌。 时光磨平了他作为年轻人的棱角。他已是官场里的老油子。 但他心中始终存着一个信念。 这个朴素的信念只有四个字:“邪不压正”。 这并不是幼稚。人活一世,心中总该存有一个信念。没有信念的人,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好吧,就让我常风跟你们斗上一斗。为了尤天爵也为了我心中的信念! (本章完) 第223章 泉州林家 张采不愧是常风看中的人。办事效率极高。 再加上锦衣卫无孔不入的情报网加持,不过两日,张采便查出了给二位国舅供倭货的源头。 这天上晌,常风正在值房之中跟徐胖子下棋。 徐胖子边下棋,边露出忧愁的神色。 常风问:“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跟没睡醒似的。” 徐胖子答:“我家老爷子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昨夜闹泻肚。我伺候老爷子到酉时才睡下。” 定国公徐永宁已经六十一岁了,身体不好。患有严重的消渴症,天命不久。 若徐永宁归天,徐胖子就会成为正儿八经的大明公爵,顶级勋贵。 常风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这几日若有空,我去你府上探望探望老爷子。” 就在此时,张采来到了二人面前,毕恭毕敬的拱手:“打扰常爷、徐爷下棋了。” 常风头也不抬的盯着棋盘:“查出结果了?” 张采答:“禀常爷,给德升昌商行供货的,是泉州海商林家。” 常风抬头看了一眼张采:“林家?” 泉州林家,名声在外的海商家族。 福建有民谚曰:“泉州海泉州海,朱家天下林家财。” 因祖上协助过郑和下西洋,林氏家族从永乐朝起就得到了朝廷特许,从事跟南洋诸国的海上贸易。 宪宗时打击泉州海商,诸多泉州海商或被抓、或被杀。家财尽被抄没。 据说抄没的这笔巨大财富,刚好用作了成化犁庭和北击草原的军费。 古怪的是,林家却安然无恙,未受到朝廷的打击。 不仅如此,朝廷打击其余海商,反而等于帮了林家的忙。让林家在泉州一家独大。 民间传说,林家的财富顶的上小半个国库。 自然,光靠着朝廷准许的、有限的南洋贸易,林家绝对聚敛不了那么多财富。 与倭寇不清不楚的走私贸易,才是林家真正的财源。 常风道:“林家在京中应该派驻有办事之人吧?抓起来。” 张采道:“常爷,我得到可靠消息。林家家主林生过几日会入京。” 林生,年仅十七岁。因父亲早丧,他十三岁就成了林家家主。 浙直闽地的生意人,见到林生不称“林老板”,而称“大老板”以示尊重。 林家有规矩,每隔三年,家主要进京一趟办事。至于办什么事,就只有天知道了。 常风将棋子抛回棋壶当中:“那好。先不抓人了。咱们静待林生进京,我倒要会会这位‘大老板’。” 下晌,常风来到了内阁值房。内阁刚刚建议弘治帝,革了四川布政使的职。常风是来跟他们谈派人到成都抄家的公事。 公事谈完,李东阳道:“你好容易来一趟内阁。喝杯茶再走吧。” 常风笑道:“多谢李次辅赏茶。” 常风跟三位阁老坐着喝茶。 大忽悠谢迁道:“诸位,我刚得了一则笑话。着实好笑。我讲给你们听。” 谢迁这人最爱说笑话。他的笑话又往往暗含深意。许多事情,他总能通过说笑话的方式点明自己的立场。 谢迁笑道:“说大冬天,一只尚未成年的小鸟在树杈上冻饿得不行,活活晕了过去,跌落到地上。” “小鸟眼见就要在地上冻死。说时迟,那时快。一头壮牛走了过来。” “诸位不要误会,壮牛没有踩死小鸟。而是停在小鸟上面,拉了一泡臭烘烘、冒热气的牛粪。” “啪嚓,牛粪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小鸟身上。” “壮牛拉完粪就走了。小鸟因祸得福,被牛粪的热乎气儿温暖,苏醒了过来。” “小鸟高兴的要命。哇呀,我真是命不该绝!” “它在牛粪里高兴的直扑腾,还叽叽喳喳的叫着。” “自古就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小鸟死里逃生,高兴的又是扑腾又是鸟叫,动静引来了一只黄鼠狼。” “黄鼠狼就把它给吃了。” 这是一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李东阳问:“这就完了?” 谢迁点点头:“完了。” 常风若有所思:“谢阁老的笑话,一向富有寓意。不知这则笑话的寓意是?” 谢迁笑道:“这则笑话告诉我们,如果身处粪坑,最好闭上嘴,也不要瞎折腾。” 粪坑? 常风眉头轻挑,心中暗道:谢迁在暗示我什么? 京城官员总爱自嘲,大明的官场是个大粪坑。鲜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 听谢迁的意思,是让身处官场大粪坑里的我闭上嘴,不要瞎折腾? 真是怪哉,我最近也没折腾什么事啊。难道. 常风联想起了一件事:谢迁籍贯浙江绍兴府余姚县。 余姚县靠海。政务上受绍兴知府衙门管辖。商事上,却归宁波市舶司管辖。 难道说,谢家也参与了海上贸易?谢迁这是在暗示我,不要管海商走私之事? 怪哉。我让张采去查走私货物源头,是锦衣卫中有限的几个人知晓的机密。 谢迁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有人给谢迁透了风? 李东阳突然说话:“谢兄的这则笑话更像是寓言,实在是富有哲思啊。” 刘健亦开口:“这是聪明人才能听懂的笑话。此刻咱们值房中坐着的都是聪明人。” “想必,大家都能听懂。是吧,常风。” 常风装起了糊涂:“啊。在下是愚钝之人。一个连考五科会试都没能拔贡的憨货。” “谢阁老是成化十一年的状元,他的笑话寓言,愚钝之人是听不懂的。” 常风已经连考了弘治三年、弘治六年、弘治九年、弘治十二年、弘治十五年五次春闱会试。 次次名落孙山。 三年前的第四次会试,是他离拔贡最近的一次。仅仅差了一个名次而已。 今年春,他又进了贡院。还是名落孙山。且这一次,他又差了“好多好多个圈”。 前几次不中,常风认为是自己才学不济。 第五次不中,常风开始怀疑是考官们故意让他落榜。 考官们背后站着文官集团。自三年前的科举舞弊案后,常风便跟文官集团势同水火。 如果锦衣卫的屠夫有了进士功名,可以转任或兼任文官要职凭着弘治帝的信任,常屠夫将成为文官集团的心腹大患。 李东阳和谢迁对视了一眼,不再说话。 常风不会自讨没趣。三位阁老都不说话了,他不能赖在值房里不走。 常风起身:“三位阁老,下官告辞。” 傍晚时分,常风回了家。 徐胖子这厮又跟着常风来到了常府打秋风。 常破奴正在前院拿着两个石串子练臂力呢。 徐胖子嘲笑他:“我说大侄子,你臂力不行啊。就这两个二十斤的石串子,我两根手指就能抬起来。” 常风骂道:“你一身胖肉多少斤?破奴才多少斤?你还好意思揶揄不到你一半儿沉的侄子呢。” 不多时,饭厅开饭。 老泰山刘秉义上了年纪,已是一头白发。不过他很像马文升,老当益壮,老而弥坚。 去年夏,常风专门买了个二八芳龄的丫鬟,贴身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三照顾两照顾,丫鬟反被刘秉义照顾到了床上。 古稀之年的刘秉义竟把丫鬟的肚子弄大了。 常风张罗着,让刘秉义将那丫鬟收了房,当了妾。 刘笑嫣眼见在三十七岁时要当姐姐了。奈何天不遂人愿,小妾怀胎六个月时滑了胎。 要不然,常风会多出个小舅子或小姨子。 一家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的吃着晚饭。 常风将徐胖子视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全天下最值得信任的人。 聊着聊着,他便把话题聊到了公事上:“东南第一海商,泉州林家的家主要进京了。我打算去会会他。” 徐胖子道:“泉州林家很出名啊。我早就听说过。” 刘秉义皱眉:“泉州林家,怎么这么耳熟呢?” 常风问:“老泰山,你为官时跟林家打过交道?” 刘秉义道:“那倒没有。” 片刻后,刘秉义一拍脑瓜:“想起来了!苗儿,你去一趟我的卧房,把去年我纳你时,收的贺礼单子拿过来我看看。” 刘秉义的小妾名叫苗儿,长得那叫一个水灵。用后世的话说是个典型的白瘦幼。 不多时,苗儿拿来了礼单。 之前苗儿怀孕,常风觉得不能对不起人家。纳妾仪式办得像续弦礼。 有常风的面子在,京城官员、勋贵不少都来送了贺礼,刘秉义的门生故旧也来恭贺。礼单上足有几百个名字。 刘秉义好一通翻找礼单。 他将礼单放在常风面前,用手一指:“瞧。北直隶按察使王有年,代泉州林家贺刘老爷,敬赠南洋珊瑚一株。” 常风蹙眉:“林家还给咱们家送过礼?” 常风不知道,不管京城里哪一位高官大吏婚丧嫁娶,林家总能找到有关系的官员,代贺、代祭送礼。 其在官场中庞大的关系网可见一斑。 徐胖子道:“乖乖。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睡人家的腿软啊。” “常家收了林家的礼,你的手要短了。” 常风吩咐下人:“去找出来那株珊瑚。等林家家主进京时,我当面还给他。又没有什么交往,他送的什么礼?” 且说三日之后,锦衣卫常风值房。 张采禀报:“常爷,林生进京了。就住在城西闽商会馆。” “京城里的官,竟要给一个商人摆接风宴。接风宴就在今夜。” 常风冷笑一声:“呵,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太祖爷开国时定下规制,商人连丝绸都不能穿。” “一个商人进京,京官们竟要给他摆什么接风宴。好大的排场啊!” “多派些耳目过去。给我把他盯紧了。” 就在此时,值房外传来一个声音:“要盯谁啊?” 随后东厂督公钱能领着义子钱宁走了进来。 常风连忙拱手:“督公。” 钱能坐到椅子上:“你刚才说要盯谁来着?” 常风答:“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有走私嫌疑的海商。哦,此人姓林。” 钱能面色一变:“你说的可是泉州林家的家主林生?” 常风点头:“是啊。您老也听说过他?” 钱能道:“何止听说过!林生别看年纪小,只有十七岁,却是个大善人。” “去年他给中官屯捐了八千两银子。” 弘治朝的皇宫中有宦官六万。 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显赫的太监、少监、监丞职位。 大部分宦官都在宫里碌碌无为一生。到了老,还是个火者之类。 宦官是伺候人的奴仆。宫中不养闲人,他们上了年纪就要出宫。 没了根的人,老家人不待见。他们便在京城的中官屯养老。 中官屯即是宦官的养老院。当然,后来它改了一个名字,世人耳熟能详:中关村。 常风惊讶:“林家给中官屯捐过银子?” 钱能道:“打弘治元年起,林家就隔三差五给中官屯捐银子。” “林大老板进京,今夜闽商会馆有接风宴。我还要去赴宴,当面谢他呢。” “你说要盯紧了他?他怎么招你了?” 常风心中咯噔一下:我的天,林家跟督公都有交情? 常风只得敷衍:“属下听说今夜不少京官都要去闽商会馆。我怕出乱子,这才派人盯一盯。” 钱能道:“大善人进京,大伙儿去给他接风,能出什么乱子啊。不要派人了。” “锦衣卫的耳目盯他的稍,不知道的还以为厂卫要动他呢。” 常风拱手:“是。对了督公,去年我家老泰山纳妾,林家送了一份礼。我今夜随您一同前去,好好谢谢林家家主。您看如何?” 钱能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好啊。跟大善人结识结识没坏处。我领你去。” 钱能一口一个“大善人”,似乎跟林家关系匪浅。 常风猜测,林家除了给中官屯捐银子,平日里应该也没少孝敬钱能。 钱能话锋一转:“对了。今夜你若去闽商会馆,能见到我的一位老前辈呢。” 宫中太监当中,萧敬和钱能资历最深。 常风的反应极快,能被钱公公称之为“老前辈”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人。 我的天,难道那个人进京了? 常风问:“督公,您说的老前辈,可是在应天给太祖爷守陵的那位?” 钱能笑道:“正是他。我有好多年没见过他了。他跟你干爷的关系也不错。” 常风突然想起,常恬小时候随干爷怀恩去应天,还见过那人呢。 那人便是,大明太监中的传奇,首任西厂督公,草原鞑靼人的克星,太监中的悍将——汪直。 (本章完) 第224章 林家大老板竟然是 入夜,闽商会馆。 自成化朝后,五大商帮崛起。分别是徽商、晋商、浙商、鲁商、闽商。 闽商的最大优势是占据沿海地利。可以说,朝廷的禁海令养肥了擅于走私的闽商。 太祖爷定下封贡制度与禁海令的初衷是好的。 愚蠢的商人们啊,海外贸易这潭水太深,你们把握不住。 海外贸易,一律交给朝廷。你们看朝廷是怎么把握的。 太祖爷忽略了一件事。在暴利面前,胆子大一些的商人们敢冒杀头的风险。 他们往往与士大夫们勾结,在沿海大搞走私贸易。 大明开国已有一百三十多年。禁海令成为了士大夫与海商勾结的财富密码。 每当朝廷中有人建议开关通海。士大夫们总是高举起“祖制不可违”的大旗。 开关通海了,走私贸易的暴利就没了。我们吃什么? 开国这么多年,士大夫们已经玩明白了。维护自身利益时,祖制神圣不可侵犯。 于自身利益无益时,祖制就是一张擦屁股的草纸。 说句题外话,六十多年后顶着士大夫压力开关通海的隆庆帝是个伟人。 言归正传,且说闽商会馆今夜灯火通明。 无数商人、官员涌入了闽商会馆,来给泉州林家的家主林生接风。 常风跟随着钱能进入了会馆,看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 他甚至有种错觉,这不是商人的夜宴,而是御门早朝。文官、武将、勋贵们来的太多了。 跟着钱能进入大厅后,常风又感觉到了一丝庆幸。 大厅内就坐的官员,大部分是五品、六品的小官。没有重臣。 大厅内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一身布衣,正在跟客人们一一寒暄。 钱能压低声音,对常风说:“那人就是林大老板。” 常风心中暗笑:大明的第一海商,还颇懂低调之道呢。身着布衣,衣着朴素,没违反商人不得穿绫罗的祖制。 林生走到了钱能面前,殷勤的拱手:“钱公公。” 钱能笑道:“林大老板久违了。上回见你还是三年前。那时你十四岁。” 林生转头看了一眼常风:“这位是?” 常风跟大部分官员一样,来闽商会馆穿的是便衣,没穿飞鱼服。 钱能引荐:“这位是锦衣卫指挥左同知,皇上的宠臣常风。” 林生连忙拱手:“啊,原来是常大人。失敬失敬。请上二楼。” 原来,闽商会馆的这次宴请分为一楼、二楼两个地方。 小人物在一楼用宴。大人物则都在二楼。 常风心中疑惑:林生作为接风宴的主角,怎么不去二楼应酬大人物?却一直在一楼? 难道说,林家还有身份更高的人,在二楼陪客? 钱能似乎对闽商会馆很熟。领着常风便上得二楼。 在楼梯口,常风听到了一番对话。 “啊呀,大老板果然豪爽!” “怪不得大老板能撑起林家这么大的家业呢。” 常风疑惑:大老板?所谓的大老板林生不是在一楼么?难道说林生之于林家,类似钱宁之于锦衣卫?只是真正掌权者的替身而已? 也对。林家财富号称顶的上小半座国库。人脉遍及官场。这么大一摊子家业,一个十七八的少年怎么撑的起来? 想来真正的大老板,一定是林家某位上了年纪,精通人情世故的长辈。 又往上走了几步。接下来的画面让常风震惊不已。 二楼只有两席。全都是常风的熟人。 次席上,坐着六部的几位堂官、都督府的叶广。 首席上,坐着内阁阁员谢迁;司礼监掌印萧敬;两位国舅张鹤龄、张延龄;驸马都尉崔元. 还有一人常风不认识。此人四十来岁,面白无须,长得极为俊美,一袭白衣。 白衣中年人身边,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 这女子皮肤白的发光,简直称得上是珠圆玉润。浑身散发着风韵魅力。 她的衣着极为清爽,颇有大唐风格。 常风第一眼望去,以为她是林家请来陪酒的某位青楼花魁。 他心中还暗笑:林家也太吝啬了些吧。两席十几个人呢,就找一位花魁陪酒?怎么也得一人一个。 钱能见到白衣中年人,竟直接跪倒在地:“晚辈钱能,拜见汪老前辈!” 原来,那四十来岁的白衣中年人便是一代权宦汪直。 汪直在成化朝中期权倾朝野时不过十六岁而已。到今年也才刚满四十岁。 钱能已经六十岁了,长他近两轮。却照样给他磕头下跪。 要知道,成化朝中期各地的镇守太监、监管太监,都是汪直的徒子徒孙。 论起来,钱能当年只是汪直属下的属下。 老内相怀恩生前都跟汪直称兄道弟。 骆驼倒了,架子还在。一直到今日,宫中二十四衙门中的许多管事牌子都是汪直当年的徒子徒孙。 有这些人在,失了势的汪直,依旧在内官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常风心中叫苦:刚才在楼梯口听到二楼的人张口闭口“大老板”。 林家真正的“大老板”,该不会是汪直吧? 若林家大老板是汪直,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汪直笑道:“钱能,好你个猴崽子。二十年没见,你怎么老成这个德行了?快坐。” 一个四十岁的人,称一个六十岁的人为猴崽子,何况六十岁的人是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 钱能不仅不怒,反而笑盈盈的说:“多谢汪老前辈赐座。” 应该这么说,汪直是所有宫中内宦的偶像。 每一个内宦,都希望今后成为汪直那样的人。 汪直瞥了常风一眼:“这人是谁?” 钱能连忙引荐:“这位是怀恩老内相的义孙,常风。” 钱能没有介绍常风的官衔,只介绍他的辈分。在当年权倾朝野的汪公公面前介绍官衔,会显得班门弄斧。 汪直道:“常风?想起来了。怀恩那老东西被贬金陵时跟我提过他。” “呵,一个撬动了朝局的小小总旗。现在好像升到锦衣卫的同知了对吧?” 汪直竟口称怀恩为“老东西”。不过这并不是侮辱,更像是一种亲近的戏称。 常风拱手:“正是。” 钱能连忙道:“还不快给汪老前辈磕头?” 萧敬亦道:“汪公是你干爷的平辈。你这个当孙辈的第一次见他,理应磕头行礼。” 汪直摆摆手:“不必了。我是无官无职的草民而已。请坐吧。” 常风入座。 汪直随口问常风:“你家那个爱吃猪头肉拌蒜泥的小胖丫头如何了?” 当年怀恩被贬金陵,为了保护糖糖,将糖糖一同带了过去。 糖糖是见过汪直的。汪直很喜欢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 常风答:“回汪老前辈。小胖丫头已经嫁为人妇,为人母。孩子都四岁半了。” 汪直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日子过的真快啊。” 说完汪直拉住了那个三十岁美妇的手:“常小兄弟,你应该是第一次来闽商会馆。不认识她。” “我来给你引荐,这位就是泉州林家的大老板,闫盼儿。他是林生父亲的遗孀。” 闫盼儿,林生父亲的续弦夫人。一个有手腕、有胆识、关键时刻又能下狠心的女人。 这十多年来,林家事务一向是闫盼儿操持。她才是林家真正的家主。 她名义上的儿子林生,只是站在前台的替身罢了。 常风猜对了林生是替身,却没料想到,林家真正的大老板是一个长得想让人犯大明律的美妇。 常风注意到,汪直介绍她,口称不是“林夫人”,而是呼她本名。 汪直继续说:“盼儿是我的干女儿。常风,你现在不是当年不及鼻屎大的总旗了。是皇上身边的宠臣,厂卫大佬。” “今后你可要好好关照她啊。” 常风先是沉默。 钱能拉了下他的左袖,萧敬扯了下他的右袖。 常风无奈,只得道:“是。” 珠圆玉润,美肉摄人的闫盼儿笑道:“咯咯,常同知初来泉州会馆。民女敬您二十杯酒。” 常风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十杯?喝完了不得醉成死狗?那这美妇今夜可能要便宜了在座的哪位大人物。 汪直拍了下手:“好。我的干女儿不愧是女中豪杰!来啊,上杯。” 几名仆人将二十个杯子叠成了一个小小的金塔。 闫盼儿道:“女儿红酒劲太小。敬常同知不恭敬。换辽东烧刀子。” 仆人又拿来了一大壶烧刀子。 闫盼儿轻启红唇,用牙咬去红布裹的木塞。 她将酒倒向金塔最上端的酒杯。酒水像瀑布一样淌进了下面的酒盅内。 一壶烧刀子倒完,二十个酒杯刚好满了。 常风道:“林夫人,这烧刀子太烈了。你喝个三杯意思下就成了。” 闫盼儿没有说话,拿起酒杯便开始狂饮。一杯接一杯,简直是个女酒神。 二楼席面上的众人纷纷喝彩:“好,大老板不愧是女中豪杰!” “妙哉!大老板喝烧刀子,跟喝水儿一般。” “大老板真是当世花木兰、梁红玉一般的巾帼女英雄。” 二十杯烧刀子,不过须臾功夫便都被闫盼儿喝下了肚。 汪直道:“常风,盼儿敬了你一壶烧刀子,你应该还一壶才是。” 常风听到这话有些头大。不喝吧,不给汪直面子。 连萧敬、钱能都对他毕恭毕敬。我这个小字辈怎么能驳他的面子? 喝吧。恐怕一壶烧刀子下去,直接钻桌子底下了。 万万没想到,闫盼儿拿起了另一壶烧刀子:“锦衣卫常爷是闽商会馆的新客。” “干爹,他头回来,您老不要为难他。这酒我替他喝了。” 说完闫盼儿又轻启朱唇,对着壶嘴“沌沌沌沌沌”,一饮而尽。 张鹤龄看到这场面心痒难耐:大老板嘴里放的若不是酒壶,而是我的就好了。 两壶酒下肚,闫盼儿毫无醉意。只有面色变得微红,更显美熟魅韵。 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闫盼儿笑道:“干爹。迎新酒喝完了。咱们开宴吧?” 汪直点头:“好,开宴。” 常风认为,闽商会馆的宴席,一定尽是熊掌飞龙之类的珍馐,不会亚于孔府宴。 万万没想到,上的菜竟然全是小炒肉、烫青菜、豆腐汤之类。 闫盼儿看出了常风的疑惑,主动解释:“常同知,太祖爷命商人恪守勤俭,不得奢靡铺张。” “我们林家是守法商人。时时铭记太祖爷圣训。” “饭菜粗鄙,您不要介意。咯咯咯。” 闫盼儿说话的声音媚入骨髓。任何男人听了恐怕都要一打哆嗦。 常风想到了一个词儿“香骨头”。 有种女人,天生媚骨。男人一见便像掉了魂儿一般。看来泉州林家的大老板就是此类女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闫盼儿开始说正题。她对次席上坐着的兵部右侍郎胡川德说:“胡部堂,兵部造办处要的十门西洋快炮样炮,林家已经弄来了。” “我已差人送到了造办处。” 胡川德拱手:“有劳大老板。” 常风诧异:堂堂兵部,竟要让一个海商帮忙,弄什么西洋快炮? 汪直瞥了常风一眼,看出了他的心中疑虑,解释道:“西洋人不在朝廷的封贡体制之内。” “西洋人的东西再好,大明官府也不能购买。这就得劳烦林家帮忙了。” 常风愕然:“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即便是帮兵部的忙,海商私购西洋火炮也是犯大忌,要杀头的。 闫盼儿当着常风这个锦衣卫屠夫的面,竟然丝毫不避讳。 闫盼儿又对张家兄弟道:“二位国舅。你们要的货品,已经准备好了。货款改日我亲自去贵府取。” 说这话的时候,闫盼儿的一双媚眼紧紧的盯着张鹤龄。 说到改日的“日”时,闫盼儿还故意加重了语气。 张鹤龄心中暗喜:嘿,都称她是大老板。可这位大老板还是一位小寡妇呢!这小寡妇,真上道啊! 内阁阁员谢迁一直闭口不言。 闫盼儿给谢迁斟了杯酒,说:“谢阁老放心,事情已经办妥了。” 她只说办妥,却未明言具体是什么事。 谢迁点点头:“有劳。” 萧敬笑道:“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在宁波担任市舶司监管太监。这些年全靠大老板照应。我敬你一杯。” 听到此处,常风再次被震惊。萧敬的话透露出一个信息。 堂堂宁波市舶司监管太监,竟需一个海商家的寡妇照应! 闫盼儿笑道:“应该的。内相不必言谢。” 在闽商会馆吃完这顿饭,常风深切体会到了林家势力之庞大,关系网之错综复杂。以及林家掌舵人的能力,手腕。 闫盼儿这个小娘们,不简单啊! (本章完) 第225章 知小节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 闫盼儿毫不避讳的让常风知晓林家关系网之大,之深。 这个手腕高超的女人,想让常风知难而退。 然而,常风已经下定决心与大海商林家斗一斗。既为了殉国忠烈尤天爵,也为了他心中邪不压正的信念。 珠圆玉润的闫盼儿既会劝酒,又擅饮会陪。不多时,席间众人便喝多了。 一群喝多了的人,自然天南海北的海扯。古今如此。 话题不知不觉扯到了倭人身上。 闫盼儿道:“倭人不等同于倭寇。太祖爷时,将倭国纳入不征之国。” “太宗爷时,对倭国‘嘉其勤诚,赐王九章’。赐予了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冠服。允许倭国入贡,从那时起,倭国就成了大明的藩属。” “倭国一贯敬仰我汉家。识汉字、用汉银,贵族以会说汉话为荣。遵我汉家礼仪。” “许多倭人,甚至比咱大明的人更重礼仪。见人就鞠躬” 闫盼儿在酒席上大讲倭人的好。 常风似乎是喝多了,猛然从席间站起身。 常风高声道:“夷狄,禽兽也。知小节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这是《资治通鉴》里唐太宗说的。” “倭人,禽兽也。知小节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这是我常风说的。” 唐太宗也好,常风也罢,都是一语成谶。 几百年后,倭人在小家庭内各种讲究卫生,讲究礼貌。看个体育比赛赛后要捡垃圾,装的多文明,跟人似的。 然后呢?毫不犹豫的往大海里排放元素周期表里的一堆放射性元素,毫不顾忌国际准则和道义。 此谓之知小节无大义。 面对暂时比他们落后的国家,倭人搞入侵,搞血腥杀戮,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国家,譬如让他们吃了两颗蛋的那个国家,直接认作亲爹。 此谓之畏威而不怀德。 禽兽二字,实至名归。 地球文明下水道,人类道德地花板,实至名归。 闫盼儿尴尬的一笑。常风猛然倒在了桌上,似乎醉死了过去。 钱能向汪直致歉:“常风这年轻人酒胆大,酒量小。在老前辈面前出丑了。” 汪直道:“无妨。快派人把他送回府去吧。” 几个仆人将常风搀扶出了闽商会馆,送入了官轿。 轿夫们抬着常风回了府。 一回府,常风脸上醉意全无。他吩咐下人:“去,把张采、徐胖子、石文义、巴沙叫来。” 常风叫了四个心腹,却唯独没叫钱宁。自古父子一体,义子也是子。钱能跟林家不清不楚,钱宁在这件事上不可靠。 查案子就像解乱麻,需要找到线头,才能抽丝拨茧。 常风已经想到了线头。 他在书房内写下了八个名字。 “司礼监掌印萧敬胞兄,萧荃。” “前任礼部尚书耿裕之婿,吕少源。” “前任浙江都司,杨国盛。” “刘吉门人,扬州盐商会总商王佲。” “靖江王朱约麒。” “吉安儒林领袖,高文泽。” “前任浙江巡抚黄德功。” “汪直。” 这是十五年前,常风在杭州查到的走私集团“四海会”的八长老名单。 时过境迁。八位长老早就今时不同往昔。 其中杨国盛、王佲、黄德功已病死、老死。 朱约麒已经继承了靖江王位。 儒林领袖高文泽于弘治三年高中二甲进士。如今在宁波做知府。 十五年前,常风羽翼未丰,动不了八人中的任意一人。 现在,八人中有一人常风可以随便动。 那就是前任礼部尚书耿裕的女婿,吕少源。 耿裕已病故六年。其子孙皆为纨绔之辈,只知吃喝嫖赌。 定州耿氏一门已无任何势力可言。以前的门生故旧树倒猢狲散。 这吕少源没有回定州老家。而是留在了京城享受繁华。 此人是个没落前任高官家的上门女婿而已,无职无权。 常风动不了靖江王,还动不了他么。 不多时,常风的四个心腹来到了书房。 徐胖子打了个哈欠:“刘公公说,明日太子爷要到驯象所看象戏呢。我正寻思早点睡,你就把我弄来了。又出啥事儿了?” 常风刚要开口,突然他看了一眼石文义。 今夜闽商会馆夜宴,军中悍将叶广亦在列。叶广与石文义的大哥石文忠交好。 常风不知道京营武将是否也参与了走私贸易,陷的有多深。 保险起见,他编了个谎将石文义打发走:“文义,锦衣卫刚接了个差事,抄长芦盐运使高秉的家。” “此事干系重大。明日你亲自去一趟长芦。我深夜叫你来,就是交待这桩差事。” “好了,你先回去吧。” 石文义拱手道:“常爷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好。”说完他便离去了。 他走之后,常风才说出实情。 常风道:“你们三个,算得上我心腹中的心腹。” “告诉你们,我遇到了一个敌人。一个虽不在朝中,势力却盘根错节的敌人。” “有可能,就是这个敌人害得我的至交好友殉国。” “你们有没有胆量,随我跟这敌人斗一斗?” 巴沙道:“只要惹了常爷,就算势力再大我们也敢弄死他。” 张采附和:“没错。您说吧,是谁。” 徐胖子心中有数:“我说常爷,你还是决定跟他们为敌?” 常风看了一眼徐胖子:“旁人都说,锦衣卫的常风这些年越来越成熟了。” “他们口中的成熟,其实是圆滑世故。” “我年龄越来越大,最近总想办一件让自己瞧得起自己的事。” 徐胖子道:“成。你决定了,老子就舍命陪君子。老子好歹是中山王之后,天不怕地不怕。” 常风道:“张采、巴沙。告诉你们,我要动海商林家。” 张采不动声色的问:“可是泉州林家?” 常风点点头:“对。怎么,你对林家也略有耳闻?” 张采答:“据说林家跟朝中各方各派都有扯不清的关系。” 常风道:“如果你怕了,现在就可以走。” 张采正色道:“常爷是皇上的心腹家臣。我是您的心腹下属。我有您撑腰,等于有皇上撑腰。有什么可怕的?” 张采在卫中资历很浅,是靠着当常风的跟班,在六年间从总旗升到千户的。 不得不说,此人很有能力。但若无常风的提拔,即便能力再强也不会升这么快。 刘瑾曾评价:张采像极了常爷年轻时。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张采办事的能力像极了年轻时的常风。 第二层意思是:张采平步青云的升迁速度像极了年轻时的常风。 常风道:“明日,你们替我绑个人。” 巴沙问:“绑谁?哪个高官大吏、武将勋贵?常爷您一句话,我们就下手。” 常风微微摇头:“没那么邪乎。替我把前任礼部尚书耿裕的女婿吕少源绑了,送到城南狮子胡同的四合院里去。” 锦衣卫是现代特工组织的老祖宗。 现代特工组织有安全屋,用来保护人证、审讯敏感犯人。 锦衣卫亦有安全屋。只不过名字叫“外司”。 城南狮子胡同便是锦衣卫数十处外司中的一处。 巴沙笑道:“我当常爷要绑谁呢。吕少源那落魄纨绔啊。绑他手到擒来。” 常风道:“成。明日傍晚,我在狮子胡同等着你们三个和吕少源。” 且说张采出了常府,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刘瑾的外宅。 赶巧了,今日是刘瑾密党聚会的日子。 刘瑾这些年一直在厂卫、外朝中秘密发展自己的势力。 半个时辰后,刘瑾外宅后花园。 后花园中坐着五个人。为首的自然是刘瑾。 刘瑾的下首分别坐着太监谷大用、吏部右侍郎焦芳、吏部考功司郎中张彩、锦衣卫千户张采。 谷大用自不必说,当初李广倒台,他为了转投刘瑾门下,不惜将义父李广的性命当成了投名状。 吏部右堂焦芳也是个狠人。 成化二十年,阁老彭华推荐晋升学士人选。 彭华上了年纪,记性不好,把焦芳给漏了。 焦芳直接放出了话:“这回我要是晋不了学士,就一刀捅了彭华个狗曰的。” 所有人都以为焦芳是在说气话。 万万没想到,焦芳竟玩起了真格的。去肉铺跟屠夫买了一柄剔骨尖刀。 他将剔骨尖刀揣在袖中,站在皇宫长安道等彭华下差。 好在巡逻的大汉将军及时察觉。不然彭阁老身上恐怕要多几个窟窿眼儿。 宪宗听说了这件事,并没处罚焦芳,一笑置之。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焦芳就是个典型的有文化的流氓。 吏部“小侍郎”张彩,既是常风的好友,又跟常风的心腹千户名字同音。 他跟杨廷和并称为朝中最前途无量的两位才俊。 时人评价:杨廷和今后必入阁,张采今后必任吏部天官。 谷、焦、二张,是刘瑾的四个得力心腹。 明面上,他们之间并无交情。身为文官的焦芳甚至跟宠宦刘瑾剑拔弩张。 实际上,他们都是刘瑾船上的人。 张采道:“今夜听常爷的话音,似乎要动海商林家。” 刘瑾喝了口茶:“还是我小叔叔胆子大啊。不怕得罪重臣、权宦、勋贵甚至藩王。” 张采问:“刘公公,咱们这回要袖手旁观嘛?” 刘瑾看向了有“小诸葛”之称的张彩。 美男子张彩想了想,说:“不能袖手旁观。要帮帮场子。” “这几年,朝廷里的几大方势力太过于平衡。平衡代表着稳定,稳定代表着权力很难发生变化。” “只有乱起来,咱们才能乱中取利。利便是权力。” 焦芳分析道:“别的不说。司礼监的椅子就那几把。只有空出来一把,刘公公才能跻身秉笔之列。” “据我所知,萧公公的家里人,十几年前就跟东南的走私海商不清不楚。” “三大市舶司监管太监中,又有两位是钱能的徒弟。” “锦衣卫的常屠夫要将走私贸易搅个天翻地覆,这两位司礼监的巨佬难逃干系。” “到时,刘公公就有机会取而代之。” 谷大用道:“刘公公,焦部堂说的有礼。” 刘瑾思索片刻后说:“大用,这回咱们手里的那批密探派上用场了,要好好帮帮我小叔叔。” 每一个太监都有一个梦想:重开西厂,像汪直当年一样走上权力巅峰。 刘瑾这几年网罗了一批人。专为他办秘密差事。 用后世的话说,这批人是刘瑾未来重开西厂的人才储备。 焦芳微微一笑:“聪明一世的常屠夫怎么会想到,这回他被咱们当了枪使。” 刘瑾面色一变:“焦部堂,我得提醒你。我那小叔叔跟咱们是自家人。不要把他当什么枪。” “做人不能忘本。若不是他,我到现在恐怕还是个卑微的火者。” “若不是他家宛平郡主,我早就命丧李广之手。” 刘瑾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与此同时,闽商会馆的某间卧室内。 闫盼儿穿好了衣服。寿宁候张鹤龄如死猪一般躺在床上,如登仙境。 闫盼儿下了床:“国舅爷,自今日起我就是您的人了呢。” 酒宴之时,闫盼儿看张鹤龄看自己的眼神仿佛能喷出火,一副急不可耐的架势。 她干脆请张鹤龄今晚住在闽商会馆消酒。 所谓消酒,无非是水火交融。 张鹤龄满足的说:“我的好姐姐,有这一回,今后你即便让我去死,我都没有二话。” 闫盼儿笑道:“我干嘛要国舅爷去死。我巴不得国舅爷长命百岁,护着我们林家呢。” 张鹤龄道:“没说的。本来林家就让我发了财。咱们有了这一夜的交情,以后林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闫盼儿笑道:“我有件事求你。” 张鹤龄一把将闫盼儿拽了过来:“好姐姐,好人.我也有件事求你。你再帮我一回。” 闫盼儿道:“还是先说这件正事儿,省得国舅爷提上裤子不认人。” 张鹤龄火急火燎的说:“什么正事儿?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我也帮好姐姐办。” 闫盼儿道:“是这么回事。我派人到南洋,花重金买下了一块十五斤重的龙涎香。想献给皇后娘娘。” 张鹤龄听了这话一愣:“你说多重的龙涎香?” 闫盼儿掩嘴轻笑,心中暗骂:还国舅呢,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心中虽骂,嘴上却不能那么说:“十五斤啊,国舅爷。” 也怪不得张鹤龄惊诧。 龙涎香乃海中第一重宝,极为难得。一块一两重的龙涎香,可值白银三百两。 一块十五斤重的龙涎香,价值几乎无法估量。 林家果然有通天本事,竟能从南洋弄来如此异宝。 闫盼儿一介女流,能够从十六岁起便掌管林家偌大家业,一直掌管了十七年,让林家做大做强,再创辉煌。自然有她高超的手腕。 闫盼儿此次来京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是办一件三年一度的大事。 第二个目的便是费尽心机巴结上张皇后。 天下谁人不知,皇上独宠张皇后。若我林家巴结上了张皇后,那比结交十个阁老、十个司礼监掌印都管用。 张鹤龄一拍手:“这算什么事儿。不就是给我姐送礼嘛!小菜一碟!” 闫盼儿话锋一转:“不光是送礼。最好能让我入宫,我亲自把龙涎香送给皇后娘娘。” 张鹤龄有些迟疑:“这?” 照规矩,只有金枝玉叶;宗室、勋贵正妻;诰命夫人才能入宫面见皇后。 商人家的寡妇进宫大明自开国还没有这等先例。 闫盼儿媚态入骨:“哎呦,国舅爷。只要你帮我办成了这件事,别说再帮你一回。就是十回八回,百回千回我都没二话。” “只要你身体吃得消。” 张鹤龄见到闫盼儿这神态,直接按捺不住:“好姐姐,好人。这事包在我身上。不就是见我姐么。有什么难的!” (本章完) 第226章 分赃大会 翌日下晌,城南,狮子胡同。 一座不起眼的四合院内,站着六名五大三粗的汉子。 这些汉子都是小衣襟,短打扮。脚上穿着抓地虎靴。手里拎着带鞘的短刀。腰间则挂着蝎子弩。 他们是北镇抚司的便衣校尉。这座四合院便是锦衣卫的别司(安全屋)之一。 不多时,院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常风大步走了进来。 六名汉子没有说话,只是朝常风抱了下拳。 常风微微颔首。用两根指头指了下双眼,意思是“注意戒备”。 随后他进得四合院的堂屋。 堂屋内没有床榻、锅碗瓢盆。有的只是一堆刑具和问案桌。 张采和巴沙已经站在了堂屋之中。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浑身是伤,瘫坐在一张椅子上。 这中年人便是前任礼部尚书耿裕的女婿,十五年前的海商会八长老之一,吕少源。 常风瞥了一眼吕少源的脚。发现他的一双云头靴已被扎穿,靴上还有血迹。 锦衣卫给犯人上刑,一向是先从钉脚板开始。 常风问张采:“给他上过刑了?” 张采拱手:“怕耽误常爷您的工夫,我就自作主张,先给他先上了刑。” “省得您还得耗费时辰,亲自给他上刑。” 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替领导节约时间,什么事儿都不用领导操心张采这号人,搁在哪朝哪代的衙门口也会混得开。 常风满意的朝着张采点了下头。 常风坐到了吕少源的面前:“认识我嘛?” 吕少源睁开了双眼,眼球布满血丝。他气息微弱的说:“你是锦衣卫的.常屠,哦不,常爷?” “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岳父生前也没得罪过你” 常风打断了吕少源:“还记得弘治元年,杭州城闹倭寇,八户士绅家被屠的事嘛?” 吕少源一愣。 常风指了指自己:“下手的不是倭寇,是我常风!那八人,都是四海会的小喽啰。” “我当时资历尚浅,权势不足。动不了你们八位长老,也只能杀八个喽啰泄愤。” 吕少源惊讶无比:“你竟知道四海会?” 常风道:“我不仅知道四海会,还知道八位长老都有谁。其中就包括你。” 吕少源苦笑一声:“就为了四海会的事,你们把我绑到这儿来,还给我上大刑?” “我还四海会长老呢那是哪年月的事了。” 常风追问:“怎么,四海会发生了变动?” 吕少源立时噤声。 常风笑道:“怎么,想吃第二遍刑,受二茬苦,遭二茬罪?我成全你。” “只要你受得住,死不了,我不仅可以给你上第二遍刑,还可以上第三遍,第四遍。” “一直上到你招供为止。” 吕少源刚才已经吃尽了苦头:“常爷饶了我吧。我什么都说。” “四海会早就不复存在了!” 常风惊讶:“哦?四海会当年势力那么大,怎么会不复存在?” 吕少源道:“还不是林家那个小寡妇。那小寡妇好手段。” “想当初,四海会有八长老,一执事。为走私贸易撑腰的事,长老来做。” “具体跟倭寇打交道,买卖货物,是执事来做。” 常风道:“如果我没猜错。执事就是泉州林家,对嘛?” 吕少源答:“正是。执事是林家家主林可望,哦,也就是闫盼儿的丈夫。” “十一年前,林可望病死。他儿子年幼。他的续弦夫人闫盼儿成了执事。” “本来,八长老都不看好闫盼儿这个女流。准备将她踢出四海会。” “万万没想到,闫盼儿比她那死鬼丈夫高明一万倍。” “四海会赚的银子,两年翻了一个跟头。” 常风给吕少源倒了一碗水:“润润喉咙,接着说。” 吕少源贪婪的将那碗水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九年前,闫盼儿跟汪直召集众长老,在杭州议事。” 常风打断了吕少源:“如果我没记错,靖江王九年前突然上折子请求提前一年入京朝贡。皇上恩准。他的王驾途径杭州。” “为的就是在杭州跟其余长老议事,对吧?” 吕少源点点头:“正是。八长老齐聚杭州后,执事闫盼儿请众人吃了一顿草原火锅。” “那场火锅宴不亚于鸿门宴。” “她用了许多巧妙的法子,竟劝动了八位长老,解散了四海会,新建了双木会。” 常风道:“双木,林也。她竟想一家独大?你们一群高官、勋贵还有藩王,竟同意了?” 吕少源解释:“四海会也好,双木会也罢,归根结底都在于一个‘利’字。” “只要泉州林家能让我们拿到更多的利钱。让她一家独大又如何?” 常风瞥了一眼张采。张采正在条理清晰的记录供状。 常风吩咐吕少源:“双木会与四海会有何不同?” 吕少源答:“四海会是八位长老说了算。双木会则没有长老,只有会首。任何事都是会首一人说了算。” “闫盼儿自然是唯一的会首。” “以前四海会的成员,全部成为了双木会的股东。” “林家占股半成,原来的八位长老占股四成。” 用后世的话说,八位长老丢掉了决策权,只保留了分红权。 常风问:“另外五成半呢?” 吕少源答:“从沿海县衙的衙役,到京城的高官大吏,一层一层把另外五成半分掉了。” “小喽啰们的分红银子,是每半年一发。” “大人物们的分红银子,则是每隔三年,在京城内对账、结算、销账。” 常风一愣:“这次闫盼儿进京,就是为了三年一度的分红,哦不,分赃大会?” 吕少源答:“正是。” 常风问:“三年才分赃一次。她这次进京,得带多少银票?” 吕少源的回答让常风倒吸一口凉气:“至少三百万两。” 弘治十四年,朝廷征收实物税总计折银两千三百二十三万两;货币税现银三百一十五万两。 走私海商集团双木会,三年分红竟顶的上大明一年的货币税收入。 且这只是大人物们的分红。如果加上那些喽啰们的分成,将是一个惊天的数字。 常风问:“闫盼儿的分赃大会何时举行?地点在哪里?” 吕少源苦笑一声:“我不知道。” 常风皱眉:“你是股东你不知道?” 吕少源叹了声:“唉,我岳父已经仙去六年了。如今的我在双木会中不算大人物。只算小喽啰之列。不配参加三年一度的分红大会。” “林家的小寡妇,看在我曾是四海会长老的份儿上,每年赏我两三千两银子过活罢了。” 常风心忖:看来吕少源如今已不是走私大网中的核心人物。 常风没有再追问吕少源分赃大会的事,问也是白搭。 他话锋一转,问了一个看似跟双木会不相干的问题:“福建永宁六城被倭寇围攻,尤天爵战死的事,你可知道内情?” 吕少源如实回答:“我如今是个破落户。这种大事的内情我如何会知晓?” “不过我大致能猜出来九成可能是双木会雇佣倭寇干的。” “这么多年了,东南的海商哪个不恨尤天爵恨得牙根痒?” “他缴获了走私货物,一律交到市舶司。海商们得花大笔银子行贿市舶司的公公们,才能取回货物。” 常风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 他为尤天爵感到不平! 尤天爵拼着性命缴获来的走私货物,竟成了市舶司大小内官们的生财之源。 也就是说,尤天爵被市舶司的内官当成了一柄刀。从海商身上刮油的刀! 到最后,那些走私货物还是会运到海上去,为海商、倭寇牟利。 倭寇得了银子,可以招兵买马,聚拢更多人。东南倭患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尤天爵十几年的奋战,不惜为国捐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啪!”常风盛怒之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力道之大,直接疼得他一缩手。 常风起身,离开了堂屋。 张采和巴沙追了出去。 张采问:“常爷,吕少源似乎已经没了审问的价值。如何处置他?” 常风反问:“跟倭寇做生意算什么?” 张采答:“算通敌叛国。” 常风又问:“锦衣卫一向如何对待通敌叛国者?” 张采道:“明白了。今夜城南乱葬岗会多一具无名尸。” 常风越来越喜欢张采这个年轻人了。每次他无需将话挑明,张采便能领会他的意图。 吕少源已经落魄成一个不知内情的小人物。 但今日的审讯不是没有成果。最起码,知晓了闫盼儿此次进京的目的——分赃。 常风暂时只知闫盼儿进京的目的之一,不知目的之二。 坤宁宫。 张鹤龄已顺利将闫盼儿带进宫,引荐给了张皇后。 此刻,张皇后正站在那坨十五斤重的龙涎香前。 张皇后啧啧称奇:“真是异宝啊。恐怕大明开国一百三十多年,宫里从没收到过这么罕见的贡物。” 闫盼儿真的是巧舌如簧,毫无比喻修辞的巧舌如簧。 她跪在地上叩首道:“当今万岁是古往今来第一有福之仁君。皇后娘娘是古往今来第一有福之国母。” “此等异宝,沉睡海中不知几千年。只等出现第一有福之国母,它才现世。” 闫盼儿的马屁拍得张皇后很受用。 张皇后低头看了一眼闫盼儿:“你有心了。也破费了。” 闫盼儿道:“只要能够孝敬皇后娘娘,博得皇后娘娘一笑。林家即便散尽家财也值了。” 说这话时,闫盼儿的泪珠子像水儿一样哗啦啦的淌到了青石板上。 张皇后连忙问:“你怎么哭了?” 张鹤龄在一旁帮腔:“姐,林夫人是受委屈了。” 张鹤龄在坤宁宫内不称“皇后娘娘”,直呼“姐”。属于毫无人臣之礼的恶劣行为。 他就是这么个没规矩的人。没人在意,也没人敢管。 张皇后道:“别哭了。跟本宫说说,有何委屈?” 闫盼儿开始装可怜,博取张皇后的同情:“皇后娘娘。民妇是个丧夫守节之人。既要管着年少的独子,又要撑起林家的家业。” “时不时,还有人会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嘤嘤嘤。” 张皇后大为心酸:“唉,你一个女人,不容易啊。” “告诉本宫,是谁欺负你了?本宫替你做主。” 闫盼儿没有直接说出“常风”二字。 她在进京前做足了功课。知道常家与张皇后的关系。 自古疏不间亲。她才不会蠢到说常风欺负了她,让张皇后做主呢。 闫盼儿答:“欺负林家孤儿寡母的人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张皇后竟从头上取下了一枚金镶玉蝶恋花发簪。发簪饰以龙纹、凤纹。只有后宫之主才能用此等规制的发簪。 张皇后将发簪交到了闫盼儿手中:“以后要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将此物拿出来。” “有此物在,便能证明你是本宫的人。看哪个恶人再敢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张皇后这女人,善良是真善良,蠢是真蠢。国母皇娘随身佩带的信物,她竟随便赏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 有了这东西,今后林家可以在东南横着走。有几个官员敢招惹国母皇娘的人? 闫盼儿双手接过发钗,哭声更甚:“民妇前生积了什么德,能得皇后娘娘恩赏。” 张皇后叹了声:“唉,别哭了。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一个管偌大家业的女人,难上加难。” 锦衣卫那边。 常风苦苦思索,该从何处下手将双木会连根拔起。想来想去不得其法。 一个人权势再盛,能力再强,也无法对抗整个朝堂。 那个珠圆玉润的寡妇,凭着高超的手腕,已将整个朝堂拖下了水。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时分,常风下差。 赶巧,王守仁也从街对面的兵部走了出来。 二人默契的并肩而行。 常风问:“伯安,复仇二字语出何典?” 王守仁答:“语出《越绝书·叙外》,臣不讨贼,子不复仇,非臣子也。” 常风没有再说话。抛开家国大义不谈,就算为了给袍泽尤天爵复仇,他也得跟双木会斗上一斗。 常风回到府邸。他在前院远远看见,一家人正站在客厅中,好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 常恬也回娘家了,亦在客厅之中。 常风走了进来:“你们做什么呢?” 刘笑嫣答:“你看这是何物?” 常风往桌上看去。只见桌上摆着两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的是白色粉末。异香扑鼻。 常风也是享了十几年富贵的人,见过大世面。他问:“哪儿弄来的龙涎香?” “这两盒子加起来足有六两龙涎香。值两千两银子呢。” 刘笑嫣答:“皇后娘娘赏的。她刚得了一块十五斤重的龙涎香。下晌让我和糖糖去坤宁宫观赏。” “临走的时候,她让宫女给我们一人切了三两,磨成了粉。只要往香囊里放半钱,挂在身上能香一年呢。” 张皇后真心拿刘笑嫣当亲姐姐,拿常恬当亲妹妹。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们二人。 常风咋舌:“十五斤重的龙涎香?亘古未闻啊!南洋哪个藩属国贡上来的?” 常恬插话:“是泉州一个林姓商人家的女人送给皇后娘娘的。” 常风心中咯噔一下:闫盼儿竟攀上了皇后?这事.越来越不好办了。 (本章完) 第227章 闽商会馆的鸿门宴 入夜。常风在书房看儿子常破奴作的一篇应试八股。 常破奴十四岁时通过了县试,十五岁通过府试。今年他将参加北直隶学政主持的院试。 若能通过,便会得到秀才功名。 作为太子的东宫伴读郎,常破奴得到的教育资源是整个大明最顶级的。 东宫的老师有李东阳、谢迁、王华、杨廷和随便拎出一位都是当世大儒。 常风仔仔细细的看完了儿子所作八股文。心中感叹:壮壮的制艺功夫比我还要强一些! 说不准若干年后,壮壮考中了进士,我这个当爹的还是名落孙山。 不过作为父亲,严厉是必须的。 常风心里虽夸,嘴上却骂:“荒唐东西。整日舞枪弄棒,斗鸡走狗。可算用功一回,作了这篇还看得过眼的文章。” 常破奴十分不服:“爹,什么叫‘还看得过眼’啊!李先生说,我这篇文章已有举人火候。” “若将此文拿到会试阅卷房,八位考官阅卷,我至少能得四个圈呢!” 常风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戒骄戒躁,好好攻读。别老想着跟太子去御苑狩猎。” “你爹被人唤作屠夫。你得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考上去,得中进士,才能够改咱们家的口碑、门风。”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常风并不喜欢大明的科举体制。但又渴望自己或儿子融入这个体制。 常风把文章递还给常破奴:“你姑姑让你明日去郡主府吃鲅鱼馅饺子。你带着文章,让你姑父品评指教一番。” “你姑父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是科场前辈。” 常破奴道:“知道了爹。那我先回房了。” 常破奴走后,刘笑嫣来给常风送夜宵圆子。 常风道:“咱儿子的制艺天赋比我这个当爹的强啊。” 刘笑嫣道:“刘瑾说,东宫上课时几位先生一个劲夸壮壮。” “喏,豆沙馅的圆子。快吃吧。” 常风将盛着圆子的青花碗推到一边:“没胃口。” 刘笑嫣问:“怎么,遇到难事了?” 常风答:“遇到了一个可怕的敌人。” 刘笑嫣不解:“想当年你连万通、尚铭、万安、刘吉都不怕。还有比他们更可怕的敌人嘛?” 常风叹了声:“我遇到的这个敌人,不是一个人或一方人。而是一群人、几方人。算了,不说了。咱们回房困觉吧。” 夜半三更。常家人皆已入睡。 一个黑影悄咪咪的来到了常府大门口。将一封信塞进了门缝里。 翌日黎明前,门房正要打开府门,清扫大门口。突然发现门缝里夹着一封信。 信上写着“锦衣卫常同知亲启”,却没有署名。 门房将信交给了在饭厅吃早饭的常风。 常风撕开信封,信上的内容让常风吃惊不已。 这封匿名信的大致内容是:右军都督叶广乃双木会股东之一。知双木会内情。常同知若要彻查双木会,可先与叶广畅谈一番。 常风将匿名信揣进袖中:难道有人暗中助我?是谁? 双木会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秘密。助我之人是如何知晓的? 常风满腹疑惑,去了奉天门参加早朝。 早朝之时,常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武官班中的叶广。 叶广是常风的老熟人了。成化末年二人一同保过储。李广制造“御苑兵变”事件时,又是常风替叶广洗脱了冤屈。 叶广参加过成化犁庭,很会放火。属功勋老将之列。 那日闽商会馆夜宴,常风在二楼见到了叶广。 他知道叶广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牵扯进了走私贸易。但没想到他陷得这么深,竟还是双木会的股东之一。 下朝之后,常风没去锦衣卫。而是去了右军都督府。 都督府分为五军。前身是吴王时期的大元帅府,大明立国后改为大都督府,总掌天下兵马。 洪武十三年,太祖爷为防大都督府权力过大,将其一分为五。 永、宣时期,朝廷又将兵权细分为统兵权、调兵权。统兵权归五军都督府。调兵权归兵部。 土木堡之变后,五军都督府的地位急剧下降。 一大批显赫的勋贵都督官在土木堡阵亡。于谦领导的兵部成为了京师保卫战的主导者。 京师保卫战结束。于谦为代表的带兵文官地位蹿升。 兵部总督军务、总掌武将任免。统兵权、调兵权在实际上尽归兵部之手。 可以说,于谦开启了文官掌兵的时代。 至弘治朝,都司卫所任命武官,连呈送文书至五军都督府的程序都被省去。 京营兵权由兵部文官、御马监内宦共掌;地方兵权由各地巡抚总掌,都司、总兵皆受制于巡抚。 比较特殊的地区,譬如西北,兵权由三边总制掌握。 文官才是大明军队的真正领导者。 说句题外话,后面朱厚照御驾亲征,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从文官手中夺回兵权。 五军都督府已经沦为摆设,只能管管军户屯田。 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几乎成为了一个荣誉称号。 都督只有兼任实职才算有权在手。譬如叶广就担任了五军营提督武臣。 常风来到了叶广的值房。 叶广有些惊讶:“常风,你小子是忙人。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常风笑道:“怎么,我就不能来找叶兄叙叙旧?” 叶广道:“来,坐。” 随后叶广亲自给常风泡了茶。 常风抿了口茶:“好茶。福建武夷山大红袍,对吧?” 叶广道:“你小子嘴挺刁。” 常风放下茶盅:“在懂茶之人看来,红茶上不得台面。” “我听说,西洋人倒是很喜欢花果香气浓郁的红茶,不喜欢略带苦味的绿茶。” “每年都有海量的武夷山大红袍被海商卖给了倭寇。又由倭寇转卖给了西洋人。” 叶广从常风的话音中听出了端倪:“我就知道,你今日来此不光是找我叙旧。说吧,什么事?” 常风直截了当的问:“我听说叶兄是双木会的股东之一?” 叶广一愣:“什么双木会三眼会的。我没听说过。” 常风叹了声:“唉,叶兄,你就别装糊涂了。我凡是来找你,自然已经知道了内情。” 叶广沉默不言。 常风道:“我的叶兄,你好糊涂啊。跟东南海商搅合在一起,往重了说是通倭。” “海商和倭寇,向来是一家!引倭入寇的罪魁就是海商。” 叶广还是沉默。 常风道:“我再说句不好听的话。沿海多少赤胆忠心的将士死于倭寇之手?” “你从海商手里拿银子,当双木会的股东。对得起那些殉国忠良嘛?” “对得起今年春刚刚壮烈殉国的尤天爵嘛?至少在名义上,尤天爵是你的下属袍泽啊!” 叶广终于开口:“我有难言之隐。我当双木会的股东,也是为了曾经的袍泽。” 常风问:“此话怎讲?” 叶广是直来直去的武将,常风又是救过他命的恩人。他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他曾久在辽东边军任职。 成化犁庭的最后一战,由于他指挥失误,导致上百弟兄阵亡,两百多弟兄重伤。其中不乏断胳膊断腿者。 按照朝廷规矩,阵亡将士的家眷,朝廷会按年发给抚恤银子。 重伤残疾的将士,朝廷亦会按年抚恤。 然而,十年前,他的辽东旧部们给他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抱怨、诉苦。 朝廷的抚恤,是经由户部、兵部、辽东巡抚衙门、兵备道衙门一层层拨发下去的。 雁过自然要拔毛。各衙的文官们你挪一点,我挪一点。发到忠烈家眷、残疾士兵手中,所剩寥寥无几。 这导致他们的生活困苦不堪。 叶广没办法替他们主持公道。大明的军费也好,抚恤银子也罢,都是这样雁过拔毛。此乃约定俗成的陋规。 叶广虽身居高位,却无法跟整个体制为敌。 于是叶广选择自掏腰包,接济旧部和忠烈家眷们。 叶广是都督级武官,属武官中五位职级最高者之一。他的家境很殷实。 可是,再殷实的家境也架不住成年累月的接济几百人。 叶广的家财慢慢空了。 就在此时,林家派驻京城的一个管事主动找上了门。 那林家管事消息很是灵通,竟知晓了叶广手头拮据,接济旧部无以为继的事。 他主动提出,让叶广加入双木会,成为股东。 只需叶广跟在南直、浙、闽、粤四地沿海的老下属们打个招呼,不要为难林家的海船每年便可坐收分红万两。 林家还出资,在大兴县建了许多房子,置了几千亩地,建了一间学堂。 叶广的那些残疾旧部、阵亡弟兄家眷,可以来大兴县,到林家建的房屋居住。孩子还可以免费上学堂。每户还给十亩地过活。 叶广为了旧部们有个好归宿,便答应了下来,成了双木会的股东。 听完叶广的讲述,常风感慨:“林家当真好手腕。找准了你的痛处,一下就将你拉下了水。” 叶广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常屠夫可以循理循法处置我。但只求你别为难我那些伤残旧部、忠烈遗孤。” “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 常风微笑道:“我怎么敢处置你?按太祖爷定的规矩,你算是我的顶头上司呢。” 规矩是规矩,遵不遵守是人的事。五军都督府其实根本管不了锦衣卫的人。 叶广问:“那你今日找我来是为了.” 常风答:“我找叶兄是为了问明两件事。第一件事,朝中还有那些重臣、将帅是双木会的股东。” “第二件事,三年一度的分红大会在何时何地举行。” 叶广一愣:“第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那日去闽商会馆赴宴的人,几乎都是双木会的股东。” “第二件事,恕我无可奉告。” 常风抱怨:“叶兄还是拿我当外人啊。” 叶广道:“你说反了。正因为我不拿你当外人。我才不告诉你。” “你神通广大,应该知道双木会身后站着多少人。” “你打听分红大会何时何地举行,无非是要去查双木会。” “我劝你一句,双木会你动不了!你若去查,必定引火烧身。” 常风道:“按你的意思。尤天爵就白死了?” 叶广一愣:“尤天爵之死与双木会有关?你有证据嘛?” 常风道:“没有证据,只是我的直觉。” 叶广道:“你可以凭着直觉抓一个两个官员。但你不能将成百上千名官员一网打尽!” “即便你把官员们全抓了,皇亲国戚你抓不抓?勋贵公侯伯你抓不抓?藩王宗室你抓不抓?” “你应该知道,林家的寡妇是个手段高超的女人。” “她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将大明有权势的人,全都绑在了她家的海船上。一损俱损。” 常风站起身:“好吧。既然叶兄不肯告知,我就告辞了。” 叶广道:“不要想着查林家了,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傍晚时分,常风回了家。 刘笑嫣正在前院教常破奴耍剑。 常风看了一会儿,宝贝儿子的剑耍得嘿.还真有模有样。 常风心中很高兴:我儿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呢。 他嘴上却说:“整天舞枪弄棒,能不耽误制艺正业?” 常破奴收了剑,说:“爹我去书房读书了。”说完一溜烟跑了。 儿子走后,刘笑嫣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晌有人来送了请帖。好像是给皇后娘娘送龙涎香的那家人,请你今晚出去赴宴。” 常风眉头轻挑:“林家?” 刘笑嫣回到大厅,拿出了请帖。 这请帖够场面的,帖上的字竟烫着金箔。 请贴上写着,林夫人今夜在闽商会馆设宴款待常同知。 常风心道:十有八九是鸿门宴。以闫盼儿的神通,应该已经知晓我在查双木会了。 不过他还是打定主意,前往赴宴,一探深浅。 入夜,常风出了府,骑着马直奔闽商会馆。 一到会馆门口,二十名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的妙龄女子,齐刷刷的向常风行礼。 众女子齐声道:“恭迎常爷。” 常风一挥袍袖:“免礼。” 他心中琢磨:难道闫盼儿给我设下了美人计?要用一堆美女收买我? 也太小瞧我了! 我虽有男人的通病,也喜欢美女。可我不蠢,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美女都收。 收了双木会送的女人,就被双木会脱下了水。都不如去怡红楼花几十两银子,提上裤子不认人。 一众美女引领着常风来到了闽商会馆二楼的一个饭厅。 一进门,常风便呆住了。 只见闫盼儿穿得清清凉凉,站在饭厅之中。 那风韵.恐怕怡红楼的头牌都不及她。真的是一个媚入骨髓的女人。 常风当年吃过九夫人的大亏。深知男人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下意识的警觉了起来。 (本章完) 第228章 常家人也是双木会的股东 常风想多了。人家闫盼儿就没打算用二十名美女收买他。 收买你常风,只需我闫盼儿一人足矣!钱、色、亲情.三样总有一样能够打动你。 闫盼儿吩咐一众美女:“你们先下去吧。” 众美女听命离开了饭厅。 闫盼儿热情的拉住了常风的手:“常爷,快坐快坐。” 常风下意识的一缩手:“圣人曰过的,男女授受不亲。圣人又曰过,寡妇门前是非多。” “我跟林夫人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闫盼儿掩嘴轻笑:“进京之后,难得碰到一个规矩人。” 常风道:“你高看我了。我只是对该规矩的人规矩。” 常风落座。闫盼儿殷勤的给常风倒了一杯酒。 常风问:“你请我吃饭,怎么没喊上那群重臣、权宦、勋贵们作陪啊?” “有他们在,我得让你三分。” 闫盼儿往下拉了拉薄纱坎肩:“我敢用借势压人的法子对付旁人。却不敢用这招对付常爷。” “天下谁人不知。常爷是从龙功臣,十六年前若不是您,恐怕皇上能否顺利登基都成问题。” “于公,您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宠臣。这十六年来,您为皇上办了无数差事,立下了无数大功。” “于私,您的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义姐。您的妹妹是皇上的义妹。” “要我说啊,整个京城,权势最大的就是您了。内阁的阁老,司礼监的公公都不及您。” 说完,闫盼儿拿起酒壶,走到常风身边给他倒酒。她故意用白藕般的手臂,去蹭常风的胳膊。 常风道:“你今夜给我准备了一顶大高帽。没准备迷香和春酒吧?我可不想稀里糊涂成了‘强侮’寡妇的罪官。” 闫盼儿笑道:“瞧您说的。我哪儿敢啊。” “不过,只要您想。现在我就可以陪您去会馆后院的卧房.” 常风微微摇头:“别了。我可不想跟寿宁候当靴兄弟。” 闫盼儿一愣:“常爷果然好耳目。” 常风将酒杯推到一边:“过奖了,我吃的就是打探消息这碗饭。” 闫盼儿收敛了笑容:“可惜,您消息再灵通。也只局限于大明一域而已!” 常风问:“你什么意思?” 闫盼儿正色道:“我的常同知,睁开眼看看天下吧!天下不止大明一国!” “光是西洋,就有大小四十五国。” 常风不以为意:“西洋的国再多,也只是小邦蛮夷而已。也配跟大明相提并论嘛?” 闫盼儿冷笑一声:“常爷,您像极了汉朝时那位夜郎国的国王!” “在西洋的亚平宁,一个名叫大粪起的学者,造出了能够一次连射三十三响的火铳,名曰管风琴铳。” “在伊比利亚,弗朗机人造出的盖伦战船,每船可载三十二门大炮。船速是郑和宝船的三倍。” “在佛乐楞撒,玻璃工匠造出了一种名叫眼镜的东西。老花眼这种无药可治的病,带上眼镜便能痊愈。” “南洋的珍珠、天竺的香料,被西洋人的浩大船队满载着,运往几万里外的地方。” “东南卫所军,吃了倭寇快炮的大亏。那快炮亦是来自于西洋。连兵部都求着我帮忙弄几门仿造.” 不得不承认。海商有着远超常人的见识。 闫盼儿滔滔不绝的给常风讲着她通过海上贸易得知的西洋诸事。 常风听得一愣一愣的。 闫盼儿说了两刻时辰。常风也震惊了两刻时辰。 闫盼儿话锋一转:“如果大明还是固步自封,在封贡小圈子里自诩什么天朝上邦。” “看着吧,用不了两三百年,西洋的诸般成就都将远超大明。” “只有进行海上贸易,才能让大明这只井底之蛙,看清楚天到底有多大。” “我们林家绕开封贡,走私货物与倭人、西洋人通商,为的就是大明的千秋万代!” 常风有些惊讶,闫盼儿在他面前竟然丝毫不避讳。直言林家做的是走私贸易。 常风笑道:“呵,林夫人好厉害的一张嘴。我差点让你绕了进去。” “什么看清楚天到底有多大啊,什么西洋正在赶超大明啊这些不是你勾结倭寇、走私牟利的理由!” “更不是你勾结倭寇,害死尤天爵的理由!” 常风这是在套闫盼儿的话,企图套出尤天爵之死的真相。 闫盼儿这些年混迹在大明最显赫的一群男人们中间,向来都是她用嘴套别人的话。 她什么时候被别人套过话? 闫盼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的凝视着常风:“哎呦,常爷。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谁叫尤什么爵啊,我不认识。” “我只跟守法的倭人做生意。从未接触过无法无天的倭寇。” “倭人跟倭寇不一样。大部分倭人还是守法循礼的。倭寇则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我躲倭寇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跟倭寇勾结?” 常风用手指摩挲着酒杯的边沿,丝毫没有要喝的意思。 闫盼儿笑道:“您还是怕我在酒里下了什么药?” 常风点点头:“没错。” 闫盼儿将常风面前的酒杯拿了起来,一饮而尽:“常爷,我知道你最近在查我。” “说吧,你想要什么。” “想要金银,你只需说个数。” “想要我,我随你摆弄。” “想要爵位嘛?我可以让内阁、司礼监、勋贵、藩王联名给皇上递奏本,请求皇上封你伯爵。” 常风摆摆手:“这些我都不要。” 闫盼儿有些发急:“美女你不要,钱你也不要,爵位还不要。你要什么啊?” 常风一字一顿的说:“我只想为尤天爵讨个公道。” 闫盼儿拍了拍手。 八名壮汉用抬杠将一个大箱子抬进了饭厅。壮汉们放下箱子就识趣的离开了。 闫盼儿走到了大箱子旁,打开了箱盖。箱内是摞得整整齐齐的金锭。 常风瞥了一眼箱子:“这一箱金子应该有三千两重。林夫人好大的手笔。” “我记得皇上刚登基那会儿,内承运库存金不过四百两而已。” 闫盼儿惊讶:“常爷像是个常跟金子打交道的人啊。看一眼就知道数目。” “哦,我怎么忘了,您是抄家出身。” 常风道:“这箱金子或许能晃瞎别人的眼,却晃不动我的眼。” 闫盼儿拿起一枚金锭:“几年前,我曾从一个弗朗机船长口中,听说过一段西洋俗语。” “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只要一点点,就能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的变成尊贵的;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 “常爷面对三千两金子却能坐怀不乱。小女子着实佩服。” 常风笑道:“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我比谁都清楚,黄金害得多少高官显贵家破人亡,人头落地。” 闫盼儿合上了箱子,拍了拍手。 八名壮汉又来到了饭厅。 八名壮汉又来到了饭厅。 闫盼儿吩咐他们:“抬下去。” 壮汉们将箱子抬走。 闫盼儿的笑道:“常爷应该已经知晓了双木会的存在。” “听我一句劝,不要查了。省得查来查去,查到您自己头上。” 常风面色一变:“什么意思?” 闫盼儿笑道:“双木会的股东名册上,有你们常家!” 常风道:“名册是你写的,如果你愿意,你甚至可以在名册上写上万岁爷的名字。” “我从未拿过双木会一两银子,我问心无愧。” 闫盼儿却道:“常家不止常爷您一人。您没拿双木会的红利银子,不代表您的家人没拿。” 常风一愣:“此话怎讲?” 无巧不成书。一名侍女走了进来,对着闫盼儿耳语几句。 闫盼儿道:“你让他来饭厅见我。” 说完,闫盼儿指了指饭厅后面的一扇屏风:“常爷。您可以到屏风后面去,看看您家里的哪位至亲是双木会的股东。” 常风没有说话,走到了屏风后。他倒要看看闫盼儿的葫芦里淌的是什么水。 不多时,一个佝偻的身影被几名美女搀扶进了饭厅。 闫盼儿笑道:“哎呦,刘老部堂,三年没见,您还好嘛?” 常风透过屏风的缝隙一看,来的人竟然是他的老泰山刘秉义! 刘秉义道:“好,好。一切都好。” 闫盼儿殷勤的将刘秉义搀到了椅子上:“刘老部堂。您当了双木会六年股东。” “双木会的规矩,股东红利银子三年一结。” “本来,眼下这笔是要等到分红大会时再给您的。可我想单独见见您老。就把您给请来了。” 屏风后的常风吃惊万分:老泰山六年前就是双木会的股东?” 闫盼儿从袖中拿出了一叠银票:“这是您这三年的红利,一共一万两。您数数。” 刘秉义接过银票:“不用数。头三年你给了我六千两。这三年是一万两。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你了。” 闫盼儿笑道:“您跟身在东南的门生故旧打了招呼,照顾我们林家。我该谢您才是。” 常风本来想冲出屏风,阻止老丈人拿林家的银子。 片刻后,他强忍住了冲动。 三年前已经拿过一次银子。这次即便退了,也下不了林家的贼船。 这时候冲出去,只会使翁婿之间尴尬万分。 闫盼儿道:“刘老部堂,万分抱歉啊,我还得见个人” 刘秉义起身:“好,你忙,我不打扰了。” 老泰山离开后,常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闫盼儿道:“您岳父老糊涂了。官场人走茶凉,真以为一个致仕十几年的老闲散官,写几封信打几个招呼就值六年一万六千两银子?” “我还不是看在他女婿的面子上白给他银子?” 常风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眼前这可怕的女人:“你从六年前就开始布局对付我了?” 闫盼儿微微点头:“没错。您不要误会,我不止针对您一人。” “只要在皇上面前得宠的人,我都会想办法让他变成双木会的股东。” “不过萧公公六年前跟我说过,常爷您是正直过了头。不会要我的银子。” “我也只能从您的身边人下手。” 常风伸出了大拇指:“好手段!” 闫盼儿笑道:“再给常爷看一样东西。看完您应该会知难而退。” 说完闫盼儿从发髻上拿下了一枚钗子,亮在常风面前。 常风看了一眼,惊讶不已:“龙凤纹发钗?这是.皇后娘娘的?你从哪儿得的?” 闫盼儿答:“不是偷的,不是抢的,是皇后娘娘送的。” “林家现在的靠山,不止有重臣权宦、皇亲宗室。还有皇后娘娘。” 常风哑然失笑:“十五斤重的龙涎香,换得国母皇娘的庇护。值,这买卖做的真值。” 闫盼儿的脸上又露出妩媚的表情:“常爷打定主意没?别找双木会的麻烦了。” “咱们去后面卧房,好好乐一乐。我会让您知道什么叫极致的享受。” “完了事儿,我再让人把三千两黄金送到您府上。” “哦对了。您最好跟南京锦衣卫打声招呼。南京锦衣卫的武库一直空着。” “那么大一个库房,空着太可惜了。借给我们林家储存货物吧。” 常风道:“你算盘打得真响啊。把走私货物放到南京锦衣卫的武库里.整个东南谁他娘敢查锦衣卫的地方?” 闫盼儿又拉起了常风的手:“常爷,那咱们去卧房?” 常风再次缩回了手:“别了。我可不敢跟国舅爷当靴兄弟。” “黄金也别给我送了。我这人眼神本就不好,怕被黄金晃瞎了眼。” 毫不夸张的说,常风这一回几乎是落荒而逃! 办差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绝望。 他回到家,踏进家门槛的一瞬间,甚至生出了放弃追查双木会的念头。 就在此时,钱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常爷。” 常风问:“这都亥时了,怎么来我这儿了?又出什么大事了?” 钱宁笑道:“尤天爵的遗孤尤敬武进京了。常爷您吩咐过的,他一进京就让我把他带到您府上住下。” 常风问:“尤敬武?人在哪儿呢?” 钱宁答:“在客厅等您一个时辰了。” 常风快步走向客厅。 尤敬武见到常风,立马跪下磕头:“侄儿尤敬武,见过常叔父!” 尤敬武是个很会来事儿的年轻人。张口就称常风为“叔父”。 他以后要在锦衣卫当差,认厂卫大佬之一的常风当“叔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常风连忙道:“好侄儿,快起来。来啊,把茶撤下去,上酒!再切几碟酱肉。我要给我侄儿洗尘。” 尤敬武边跟常风喝酒,边给常风讲述了永宁之战的惨烈。 常风听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强忍着才没淌出来。 尤敬武突然放下了酒杯,离开椅子给常风再次跪下:“叔父。您要给我爹报仇啊!” “我爹说过,倭寇疯了一样打永宁,是为了他的脑袋。” “这是明摆着的事儿,一准是东南的走私海商吃了我爹十几年的亏。收买倭寇攻城杀他泄愤。” 常风听了这话,刚打消的复仇念头又燃了起来。 在他与闫盼儿的这场对决中,他身处不利的位置。 如何赢得这场对决,还需从长计议。 (本章完) 第229章 闫盼儿并非棋手,而是棋子 用后世的话来说,闫盼儿编织了一个从上到下的利益共同体。 整个利益共同体都在为林家的走私贸易保驾护航。 在这个利益共同体中,上至内阁阁员,下到县衙差役,似乎全是闫盼儿手中的棋子。 只是似乎而已。 常风将尤敬武在家里安顿好,来到了刘秉义的卧房门前。 卧房里面的蜡烛还亮着。看来刘秉义今夜白得了一万两银子,高兴的睡不着觉。 常风推门进去:“老泰山,还没睡啊。” 刘秉义敷衍道:“啊,中午睡了个午觉。夜里走了困。” 常风坐到了椅子上:“您老又不缺银子,为什么要上双木会的贼船?” 刘秉义一愣:“你知道了?” 常风叹了声:“唉,老泰山。锦衣卫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全知道。” 刘秉义没有否认:“京里拿林家银子的人多了,连阁老都拿。我不拿白不拿。” “我老了,没了权,进项有限。死前总要给我乖外孙壮壮攒下些家产。” 常风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您说的阁老,是谢迁吧?” 谢迁整个家族都参与了走私贸易,有史料可考。 嘉靖年间,谢迁的后人因在走私贸易中陷得太深,与倭寇(一说葡萄牙海盗)分赃不均,被倭寇灭了门。这算是迟来的报应。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常风叹了声:“唉。我的老泰山。林家那小寡妇精得长了毛就是只猴,哪会平白无故给你银子。” “她是在利用你拖我下水。” 刘秉义反驳:“跟你没关系。我跟东南的门生故旧打了招呼,关照林家.” 常风道:“老泰山。官场人一走茶就凉。你那些门生故旧里的现任官儿给你一个致仕官面子,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您有一位在厂卫说了算的女婿嘛?” 刘秉义语塞。他知道女婿说的是事实。 常风道:“六年您老一共拿了一万六千两。把银票都给我吧。” 刘秉义有些心疼:“你要退?” 常风答:“退钱恐怕没那么容易。我尽量试试。” 刘秉义无奈,只得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带铜锁的匣子。 他开了铜锁从匣中取出一沓银票。 常风将银票接过收入袖中:“老泰山。以后免不了还有人通过你拉我下水。” “你听我一句劝。家里的银子够花了。别再拿不该拿的银子。” 刘秉义此刻心生愧疚,他道:“贤婿,我给你惹麻烦了。” 常风宽慰刘秉义:“这其实不算什么大麻烦。我想法子补救就是。” 翌日,常风领着尤敬武来到了锦衣卫。 他将锦衣卫的头头脑脑召集了起来。 常风道:“这位尤敬武尤千户,以后在北镇抚司当差。他是殉国忠良之后,你们今后要多多照应。” 钱宁立马表态:“常爷您放心。您的侄子,我们会拿着当亲兄弟。” 石文义附和:“对对。” 常风道:“罢了。你们先散了吧。敬武留下。” 众人退下,值房中只剩下常风跟尤敬武两人。 常风道:“在锦衣卫当差,不同于在沿海带兵。你初入卫里,凡事要少说,多听,多看,多学。明白嘛?” 尤敬武拱手:“明白。常叔父,咱们什么时候给我爹报仇?” “海商收买倭寇,攻城杀害卫所军将领,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正是锦衣卫管辖。” 常风道:“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我还没想好法子。” 徐胖子走了进来。 常风道:“今儿是初二,你该待在驯象所啊。” 徐胖子道:“别提了。钱督公把我叫来的。他给了我一件莫名其妙的差事。” 常风问:“什么差事?” 徐胖子答:“让我带一百名袍泽,保护闽商会馆里林家的那个小寡妇。” “钱督公说了,林家寡妇若在京城出一点差错,他便革我的职。” 常风愕然:一准是钱公公猜测,我可能会用密裁的法子对付闫盼儿。 于是他下令让徐胖子负责闫盼儿的安全。 我要是下了手,我的至交好友就要受惩处。 钱公公这是在向我表态——常风,不要动闫盼儿一根汗毛。 想到此,常风吩咐徐胖子:“你带敬武去他的值房。” 徐胖子和尤敬武走后,常风枯坐了一个时辰,冥思苦想。最终还是没想好如何对付双木会。 焦躁之下,他出了锦衣卫,沿六部街遛弯散心。 七遛八遛,他进了兵部。 好友王守仁在兵部当主事。这几年,常风发觉王守仁越来越有智慧。 每当遇到难事,他总爱找王守仁聊一聊,让王守仁帮着出出主意。 常风来到了兵部大堂门口。如今的兵部尚书是他的老熟人刘大夏。他出入兵部一向像进自己家。 大堂里,王守仁正在跟马文升、刘大夏讨论兵事。 马文升虽久任吏部。但每逢朝廷要用兵,弘治帝都要垂询他这个老炮文官的意见。 故而马文升也是兵部的常客。 大堂中,挂着一张宁夏地图。 两个老头子和年轻人王守仁正在激烈讨论成化四年,马文升平定固原盗乱的用兵方略。 毫不夸张的说,三人活像是在吵架。 王守仁指着地图说:“马老部堂,当时西吉、海原、隆德、彭阳四地有百姓三十万,青壮至少五万。” “您为何要坐视泾源陷落?为何不把青壮组织起来,防守泾源城?” 马文升鼻子都气歪了:“我不是说了嘛!当时宁夏边军主力需半月才能赶到。泾源陷落我有何办法?” “民壮?那些都是农人,没摸过刀把子。把他们送上战场无异于送死!” 王守仁摇头:“您的话我不敢苟同。您的对手满四反军,亦是一群没摸过刀把子的刁民、地痞。” “满四反军在宁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无不深恶痛绝。民心可用!” “若能召集四地民壮,守住泾源城。这场仗至少能提前两个月结束。” 这场讨论渐渐演变成了争吵,又从争吵发展成了相互怒吼。 小小一个六品主事,竟敢对吏部天官当年的用兵方略提出质疑,争得脸红脖子粗。 其实,王守仁的观点,用后世的名词说就是“人民战争”。若干年后的宁王叛乱中,他会实践这四个字。 常风看着他们吵了整整两刻时辰。 最终,马文升走到王守仁面前。几乎脸对着脸,咬牙切齿的说:“算我错了,行了吧!” 王守仁笑道:“本来就是您错了。” 马文升喝了口茶,平复了下心情。这才看到大堂门口站着的常风:“呦,常风你来了。” 常风笑道:“马老部堂息怒啊。守仁是年轻人。年轻人说话不知轻重。” 王守仁却道:“常兄此言差矣。兵部讨论兵略,不分轻重,只分对错。” 马文升大度的说:“王守仁说的没错。当年我在用兵上的确有问题。” “哦对了,常风你来兵部有何贵干?” 常风道:“没什么事儿。来找守仁喝茶闲聊。” 刘大夏道:“你们快去武选司喝茶吧!我怕他把马老部堂气死。” 马文升瞪了老友刘大夏一眼:“我气量有那么小嘛?” 常风跟王守仁去了武选司,对坐喝茶。 常风道:“守仁兄。我遇到了一个可怕的对手。” 王守仁给常风添了茶:“哦?” 常风道:“一个商人,还是个女商人。在朝中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这张关系网在为她的不法生意保驾护航。” “上到从一品文官,下到七品县令,全被她当成了棋子。” “这女商人害死了我的一位袍泽。我想为袍泽报仇,却碍于她身后的那张大网,投鼠忌器。” 王守仁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片刻后,王守仁开口:“不对吧。” 常风问:“哪里不对?” 王守仁道:“商人再有钱,手腕再高明。也被官员们视为下等人。” “官员们怎么可能甘心做商人的棋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商人才是棋子!棋手是那群官员!” 王守仁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守仁的确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什么事情,只要跟他说个大概,他就能道破关键所在。 常风的确想错了。 闫盼儿用后世的话说,就是谢迁那帮人的白手套,一枚棋子而已。 她从来不是棋手,只是棋子。 真正的棋手,是那些从走私贸易中牟利的文官内宦、勋贵宗室。 所谓棋子.可有可无,随时都可以被棋手舍弃。 常风一拍脑瓜:“守仁老弟高见。是我糊涂了。” 常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如果闫盼儿威胁到了那些棋手们的利益。棋手们还会保她嘛?棋手们恐怕会毫不犹豫的将她移出棋盘。 一个商人而已,真把自己当成操控百官的幕后大佬了? 常风兴高采烈的站起身:“我得回卫里办案子了。三天后我过生日,你记得来我家喝酒。” 王守仁笑道:“成。我带几个锅盔去给你当下酒菜。” 常风回到了锦衣卫。看到徐胖子还坐在值房里。 常风问:“怎么还不去闽商会馆保护小寡妇?” 徐胖子道:“她算个屁。让一个公爵世子保护,好大的排场。” “我已经把一百名袍泽派到了闽商会馆。傍晚过去瞅一眼就成了。” 常风却道:“别啊。那小寡妇很有风韵,对你的胃口。那真是浪里浪,浪打浪,一浪高过又一浪。” “她喜欢跟有权势的人睡觉。你眼见都是要袭公爵爵位的人了。她能不对你暗送秋波?” “到时候你却之不恭就是。替我好好攮她,就当替我出气了。” 常风把徐胖子说心动了。 徐胖子起身:“得嘞。我这就去闽商会馆。” 常风道:“假如你睡了她之后,她让你当双木会的股东。你不要拒绝。” 徐胖子却道:“应该不会。她耳目那么灵通。咱们哥俩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穿一条裤子,她能不晓得?” “她怎么可能让我进双木会,窥探她的秘密?” 常风道:“你错了。她此刻最想办的事,就是拉我身边的至亲好友下水。” “总之,她不管给你身子还是给你银子,你都照单全收就是。” 徐胖子疑惑:“你可别害了胖爷我啊。” 常风笑道:“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害过你?财色兼收的事,还不麻利一些?快去吧。” 徐胖子一拍手:“得嘞!寡妇好啊,啥都会。我要累死在她床上,你记得去给我收尸。” 徐胖子走后,常风回到了家,找到了老泰山刘秉义。 常风问:“老泰山。闫盼儿的那个分红大会什么时候办?你能进去嘛?” 一个女婿半个儿,刘秉义没什么好瞒常风的:“八天之后,就在闽商会馆。” “我进去倒是能进去.不过她已给了我这三年的分红。我本打算不去凑热闹了。” 常风详细的询问了刘秉义关于双木会的一些详情。刘秉义自己所知,毫无保留告诉了常风。 下晌,常风将张采、巴沙、尤敬武叫到了府里。 常风道:“我已经想出了对付双木会,为天爵兄报仇的法子。” “不过要兵行险招。你们敢不敢替我冒险?” 张采忙不迭的表忠心:“若不是常爷您,我现在还是个不起眼的小旗呢。为您办事,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巴沙比较憨厚,不善言谈:“俺也一样。” 尤敬武道:“子不报父仇,枉为人也。别说冒险了,您就算让我去死,我也绝无二话。” 常风一拍手:“成了!你们听我说。” 常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傍晚时分,常破奴从东宫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枚稀罕的金色海螺。 常风随口问了句:“哪儿来的?” 常破奴答:“太子殿下赏的。有个福建商人,贡到东宫一堆海里的稀罕玩意儿。” 常风眉头紧蹙:闫盼儿竟然把手伸到了东宫?这女人不除绝对不成。 常风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回办事的原则是:只灭泉州林家,不动她身后的关系网。 那张关系网太庞大。他即便想动也动不了。 灭了林家,也算为尤天爵报了仇。 一个人的力量如果有限,就该做出折衷的选择。 常风的选择是对的。 而达到目的之方法,便是让闫盼儿威胁到整张关系网的利益。 至少要制造出闫盼儿威胁到那些权贵利益的假象。 说白了.还是锦衣卫的老本行,栽赃。 常风伸了下懒腰,凝望着天空。想出法子的他心情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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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风却道:“放心,即便是禽兽尚且偷生。我心中有数。” 常风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药瓶:“木下次郎,你应该知道,我们华夏药物十分神奇。” “我这里有一颗七日断魂丸。吃了之后,七日之后若无解药,则会七窍流血而死。” “若吃了解药,则可平安无事。” “你想出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就得先吃下此丸。待替我办成了事,我再赐你解药。” “如若不然,你就等着七孔流血见你们的舔罩神吧!” 木下次郎在这五年暗狱生涯中,承受了作为一个禽兽应该承受的一切折磨。 为了离开这里,他毫不犹豫的吞下了常风的“七日断魂丸”。 其实,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神奇的毒药。 常风的断魂丸,只是寻常的中药丸子罢了。 半个时辰后,常风将木下次郎安置到了一家客栈之内。又派了六名土家力士看着他。 办完这件事,常风来到了怡红楼。 怡红楼还是那个怡红楼。老板赛棠红却老了。 已经四十岁的她已有了眼角纹。不过更显成熟魅韵。许多男人就好这一口。 赛棠红见到常风,连忙上来寒暄:“哎呦,常爷,您可是稀客啊!玉儿有客,我让萍儿伺候您?” 常风摆摆手:“今日来不是来消遣的,是有正事求你办。” 赛棠红闻言,将常风领进了她的卧房。 赛棠红给常风倒了杯茶:“常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常风问:“妙手门中,有没有手法精妙的后起之秀?我需要妙手门帮我偷一件东西。” 赛棠红道:“有七八个,全是好手。常爷要佛啥?” 每行每业都有自己的忌讳。譬如飞贼忌讳说“偷”、“盗”、“窃”,只说“佛”。 “佛”是一个动词,等同于偷。 常风告诉赛棠红,他需要妙手们去闽商会馆,偷一本账册。 既然闫盼儿此次进京,是来给股东们分红的。那她身边自然要带账册。 拿到账册,是离间林家与股东们的关键步骤。 常风讲述完,赛棠红一脸为难的表情:“您说您也不知账册藏在何处。得现找啊。” 常风点点头:“没错。而且闽商会馆如今有官家人看守。” 赛棠红蹙眉:“这就更不好办了。” 常风却道:“你知道负责看守闽商会馆的是谁?是你的好情郎,徐胖子。” “到时候,我会派人在闽商会馆的外院放一把火。然后让徐胖子以保护商人们为名,将他们清出会馆内院。” “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在会馆内院寻找账册。” 赛棠红心思缜密,她又提出了一个疑问:“如果账册在商人身上随身携带呢?” 常风微微一笑:“放心。我会让她半光着身子离开会馆内院的。” 二人又密议了一番。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时分。 常风起身:“时候不早了。赛掌门,这回麻烦你了。” 赛棠红笑道:“您这十几年,帮过我们妙手门四五回。这次我们是报恩。” 行下春风自有秋雨。 这十几年常风没少帮妙手门从刑部、顺天府的大牢里捞人。为的就是今日这种状况,妙手门能出手相助。 既然闽商会馆有阁老、公公们护着,我常屠夫没法大模大样进去抄检账册。那我干脆用偷盗的办法。 常风出得怡红楼,回到府邸已是夜幕降临。 刘笑嫣走到他身旁,用鼻子使劲嗅了嗅:“怎么这么大的脂粉味儿?” 常风答:“刚去怡红楼办事来着。啊,你别误会,我是去找赛棠红办正事了。” 刘笑嫣不以为意:“你就是去办不正经的事我也不管。” 常风这种身份的人,谁家里没三五个小妾?常风这些年却只有一妻一妾,未再纳小妾。 这已经让刘笑嫣颇为满足了。 至于常风是不是私下偷吃,她才不管呢。 练武的女人,心就是大。 与此同时,浣衣局八虎密会的隐蔽房屋中。 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丘聚、罗祥、魏彬、高凤八人已经聚齐。 八虎这次选择了站在常风一边,对付林家。 他们打算借打击林家,掀起政潮,制造混乱。他们好从混乱中改变权力格局,争夺权力。 刘瑾喝了口茶:“事情似乎不好办啊。我让人给常府送了一封匿名信。提醒常爷从叶广查起。” “可惜,我听说常爷在叶广那里没查到什么。” 谷大用怒道:“闫盼儿那小寡妇手腕太高明,连皇后娘娘都巴结上了!我看这回常爷会偃旗息鼓。” 张永摆摆手:“你错了。你不了解常爷的为人。他这人最重袍泽情谊。他绝不会让尤天爵死得不明不白。” 刘瑾道:“这回要看常爷的胆识了。我虽认识他十七年了,却不知他敢不敢跟满朝权贵作对。” 张永肯定的说:“常爷生了一颗吞天之胆。我赌他敢!” 刘瑾道:“最好如此。林家若被常爷整倒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司礼监的几把椅子会换人” 内阁次辅李东阳府邸。 李东阳正在跟谢迁下棋。 一枚棋子落定。李东阳提醒谢迁:“谢兄,你应该及时收手。看棋盘上的局势,你已形成了一条大龙。” “不要为了右下角这几子的小利,害得大龙被围,进退失据。” 李东阳的潜台词是:阿迁,收手吧!外面全是常风! 你现在已经是内阁阁员,门生故旧遍及天下。称得上三人之下,万人之上。 何苦为了一点金钱利益,搅进走私贸易这一滩浑水? 谢迁这种人精,自然能听出李东阳的言外之意:“遇到这种棋,任何一个棋手都会选择吃右下角的小利。” “我只是随大流罢了。再说,这一小片地方的争夺,怎么会害得大龙被围?” 谢迁亦是话里有话:满天下的官员都在吃走私贸易的红利。我就是随大流而已。 自古法不责众,皇上还能因为这点小事,革我的职不成? 要知道,朱家的藩王宗室也在吃走私贸易的红利。 李东阳叹了声:“唉,太祖爷开国,定下了两条规矩。” “一是低俸养廉。正一品官年俸不过九百石。换到现在折银不过四百五十两。” “这么低的俸禄,根本不够官员体面的过活、交际应酬。” “二是封关禁海。这一条到如今,倒成了天下官员的生财之道。” 谢迁道:“东阳兄对这条生财之道可有意否?我可以给你牵线搭桥。” 李东阳摆摆手:“算了,我还是甘守清贫吧。” 李东阳虽然积极维护文官集团及背后士族的利益,但他自身的确没得说,是个清官。 如若不然,李东阳致仕后也不会沦落到卖字画为生的窘迫境地. 谢迁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旁人说不得什么。” “放心,本朝的锦衣卫,乃大明历代权势最弱的锦衣卫。因为皇上仁厚,从不以家奴虐待大臣。” “一个常风,还掀不了朝廷的屋顶。” 李东阳好心提醒他:“不要小看常风。十七年前,他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凭一己之力决定了皇位的归属。” 谢迁道:“时势造英雄。当时朝中有良知的官员,全都心向太子。常风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即便没有常风,也会出现王风、李风。” “一个连会试都不能拔贡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谢迁始终是状元出身,潜意识里看不起没有进士功名的常风。 即便常风曾为谢迁入阁扫清过道路。 李东阳叹了声:“唉。真应了那句话,权力会更迭,世事会变迁,朋友会变成敌人。” “我始终觉得,常风曾对咱们二人有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到相互敌对的那一步。” 谢迁点头:“这是自然。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大局尽在掌握之中。” 钱能外宅。 钱宁正在给义父洗脚。 钱宁夸赞:“义父,让徐爷去保护闽商会馆的安全,实在是一招妙棋啊!” “常爷手段再毒辣,也不会害自己的兄弟失职。” 钱能道:“我一向是防小人不防君子。这回却要去防常风这个自家人了。” “没办法啊。三个市舶司监管太监、六个少监、十二个监丞里,有一半是我的人。一半是萧公公的人。” “我俩的徒子徒孙,全指着林家的海上贸易分润拿银子呢。” “常风若要整林家。等于整我和萧公公。” 钱宁道:“常爷是上道的人。这些日子,他从未跟我提过要整林家。” “他谁的面子不给,也要给义父您的面子。于公,您是他的顶头上司。于私,您是他的至交。” 钱能道:“林家开完分红大会,把这三年的账结清出京。这风头也就过去了。” “但愿如你所说,常风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去动林家。” 且说闽商会馆那边。 徐胖子正在撒酒疯。 他拎着酒壶,来到闽商会馆的内院破口大骂:“林家算个卵!让我一个公爵世子给商人当看门口狗!焯!” 会馆中住着的商人们,无一人敢吱声。只当没听见。 徐胖子其实没醉。是常风吩咐他晚上到内院里撒酒疯。 闫盼儿穿得清清凉凉,来到了徐胖子面前。 徐胖子看到闫盼儿后,他的眼神变得直勾勾的,仿佛能喷出水儿来。 一副色痨相。 闫盼儿笑道:“哎呦,徐世子。我们孤儿寡母的,是钱公公看我们可怜,才让您来保护我们。” “外面风大,不如到我卧房里,我陪您好好再喝几杯?” 徐胖子那张胖脸,就差淌出涎水来了:“啊?去你卧房喝酒?好,好!” 一个是色痨,一个是寡妇。 二人一进卧房,徐胖子便按捺不住,装醉轻轻撞了闫盼儿一下。 闫盼儿眼神妩媚,盯着徐胖子:“徐世子,我可是豆腐做的。您差点把我撞散了。” 都是久经风月战阵之人。徐胖子见闫盼儿如此眼神,立即. 不多时,卧房中传出徐胖子的声音:“好姐姐。让我好好吃吃你这块白嫩豆腐吧。” (本章完) 第231章 紫铜八卦箱 后世的各大情报机构都爱使美人计或美男计。 譬如克格勃专门训练以美色诱惑目标的女人——“燕子”。 还有专门以美色诱惑目标的男人——“乌鸦”。 常风为了布一个精巧的局,派出了徐胖子当胖乌鸦。 徐胖子虽然长得磕碜,低头只能看见大肚皮看不见那啥。但他有公爵世子的身份,还是常风的生死弟兄。 闫盼儿巴不得跟常风的身边人睡个遍。 如果一个人清廉正直,不好拉下水。那就先把他的身边人统统拉下水。闫盼儿深谙此道。 总之,从今夜起,徐胖子和闫盼儿便有了床笫之谊。在之后的几天里,二人简直称得上如胶似漆。 这日午时。 徐胖子无精打采的来到了常风的值房。 常风已经给徐胖子准备好了枸杞三鞭汤:“啊呀!我的胖爷,一看就知道你这几日受了大苦!” “快喝点汤,补补身体。这可是宫里流出来的补汤方子。” 徐胖子问:“这什么补汤?”说完他端起碗,咕咚咚一饮而尽。 喝完他一抹嘴,打了个嗝:“嗝,这汤怎么一股骚哄哄的味儿?” 常风敷衍道:“什么汤不重要。良药苦口利于病,神汤骚气利于身。” 徐胖子坐到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他娘的,那闫盼儿简直是个吃男人肉喝男人血的女妖精。” 常风问:“她的卧房你摸清楚了嘛?” 徐胖子答:“摸清楚了。没见到账册之类,那么要紧的东西,她不可能摆在明面上。” “不过,她房中有一口铜箱子,颇为可疑。” 常风连忙问:“什么样的铜箱子?” 徐胖子答:“三尺见方。箱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八卦样式的铜钮。不知道是什么物件。” 常风脱口而出:“紫铜八卦箱!弘治九年,四川盐茶道被查。查检千户所的袍泽从他成都的宅子里查出来一个。” “这紫铜八卦箱据说是江南制锁名家样式黄所造。铜箱皮厚达三寸,重三百斤,飞贼无法窃走。” “只有按照一定的八卦顺序,转动铜钮六次,方能打开铜箱,取铜箱中物。” 徐胖子道:“我估摸那大家伙不好搬。你打算怎么办?” 常风道:“查检千户所的冯狗子擅长开锁。到时候让他跟妙手门的人同去。” 冯狗子,三十岁。查检千户所总旗,卫里有名的“锁痴”。平生最喜好收集天下稀奇的锁。自然,他最擅长开锁。 有一回他跟诏狱的管狱千户打赌。只用一根铁丝,打开了诏狱七道牢门的大锁。 常风领着徐胖子来到了查检千户所。 锦衣卫十四千户所,常风最偏爱的便是查检千户所。这里是他起家的地方。 他待查检千户所的袍泽,一向与待其他缇骑不同。 锦衣卫中人,若有在查检千户所效力的履历,往往在升迁上胜旁人一筹。 二人来到了冯狗子的值房。值房内随处放着稀奇古怪的锁。 冯狗子正在埋头开一把七道箍虾尾铁锁。 常风喊了一声:“狗子。” 冯狗子大号冯万全,他父母可能是遵循古圣人的教导——贱名好养活。给他取了个小名“狗子”。 卫中袍泽起初拿他小名开玩笑。久而久之,竟没人喊他大号了。 冯狗子抬起头看了一眼。连忙放下手里的锁,起身拱手:“常爷,徐爷。” 常风问:“六年前的那个紫铜八卦箱伱玩明白了没?能开嘛?” 冯狗子自信满满的说:“常爷,您都说是六年前了!寻常的锁,在我手里三天,我就能弄明白其中蹊跷原理。” “紫铜八卦箱的暗箱锁极为精巧。我花了三个月弄明白了怎么开。” “再遇上这稀奇的箱子,我只需一刻功夫,便能打开。” 常风笑道:“不愧是锁痴。给你件差事,你附耳过来。” 常风跟冯狗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闫盼儿的分红大会是七天后开。 六天后的夜里。 闽商会馆的街对面有一座客栈。名曰“泉流”客栈。取钱来如泉流的吉祥意思。 常风已将泉流客栈包下。 此刻,他站在一间上房的窗户边,凝望着对面的闽商会馆。 张采走到了常风面前:“常爷,已经准备好了。动手?” 常风点点头:“动手!” 且说闫盼儿的卧房内。 徐胖子跟闫盼儿卿卿我我,正准备吹灯拔蜡,龌龌龊龊呢。 突然间,会馆内响起了震天的铜锣声:“着火啦!着火啦!” 闫盼儿一惊:“怎么回事?” 徐胖子松开怀中的闫盼儿:“好姐姐摸慌,且待我出去探一探!” 片刻后,徐胖子带着四名锦衣卫力士闯进了卧房。 徐胖子道:“啊呀!用你们福建话说,夭寿啦!好姐姐,你别是得罪了什么人吧?有人在外院放火,要烧死你呐!” 闫盼儿临危不乱:“火势如何了?” 徐胖子道:“火势已经控制在了外院。可我怕有刺客浑水摸鱼,趁乱进内院刺杀你!” “整个京城第一安全的地方是皇宫,第二安全的地方是锦衣卫。” “好姐姐,我先领你去锦衣卫暂避风头!等灭了火,袍泽们将刺客抓住,再回来不迟。” 闫盼儿当即察觉了不对:“去什么锦衣卫?你多派几个人在我的房门外守卫不就成了?” 徐胖子根本没搭理闫盼儿,给手下力士下令:“还不快把林夫人请到锦衣卫去?” 四名力士一拥而上,将闫盼儿强架出了卧房。 徐胖子出了卧房,大喊一声:“有刺客纵火,妄图对闽商会馆的人不利!把会馆里里外外所有人都带去锦衣卫,保护起来!” 胖爷的命令一下,上百力士用了两刻功夫便将会馆清空。 街对面,常风透过窗户看到闫盼儿被人架出会馆大门口。 闫盼儿歇斯底里的大喊:“徐光祚,你什么意思?我不去锦衣卫,不去!” 几名力士将她强塞进了一顶小轿。 常风吩咐张采:“让妙手门的人开始吧!” 几个人闯入了闫盼儿的卧房。为首的是妙手门的副掌门石坚。 成化二十二年的秋夜,石坚到蔡侍郎府邸隔空盗书信匣子。那时的他正值壮年,三十多岁。 如今他已经是五旬之人。鬓角已然斑白。 石坚后面跟着锦衣卫的冯狗子。 几人点着了蜡烛。按照徐胖子之前所说,找到了卧房中的紫铜八卦箱。 石坚做了个“请”的手势:“冯总旗,给我们弟兄露一手吧。” 冯狗子将耳朵贴在了铜箱上,手则放到了八卦铜钮上。 他每转动一下,耳朵便听到“咔吧”一声。 冯狗子嘴里念念有词:“乾,坎,坎,艮,兑,兑。” “阵,兑,离,离,离,坤。” 他整整捣鼓了一柱香功夫。 突然间,众人听到了“嘎哒”一声。 铜箱的箱门被冯狗子打开了。 石坚拿起蜡烛一照。按照常风所说,里面应该有一本账册,另外还有成沓的银票,差不多三百万两之巨。 然而,众人往箱中一看,顿时傻了眼。 铜箱之中空空如也! 冯狗子道:“怪了,是空的。快去禀报常爷!” 闽商会馆已经被清空。常风可以大摇大摆的进来。 不多时,他领着张采、巴沙进得闫盼儿的卧房。 常风问:“紫铜八卦箱是空的?” 冯狗子答:“是空的。” 常风眉头紧锁:“明白了。这空铜箱摆在这儿,是为了误导他人里面藏着至关紧要的东西。转移视线呢!” “账册藏在了别处。” 巴沙建议:“调查检千户所的弟兄来,把闽商会馆翻个底儿掉,总能找到账册。” 常风微微摇头:“不成。钱督公若听说闽商会馆失火,会馆里的人被咱们弄到了锦衣卫‘保护’。他一定会强令放人。” “咱们至多还有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查检千户所的弟兄们都下差了。现召集来不及,再说动静太大。” 巴沙问:“那咋办,常爷?” 常风道:“明天夜里就要开分赃大会。按理说,账册应该藏在闫盼儿唾手可得的地方。” 巴沙道:“会不会她随身带在了身上?” 常风微微摇头:“不可能的。你们放火时,胖爷应该正搂着她上下其手。若在她身上,胖爷不会察觉不到。” “我猜,账册就在卧房之中。” 常风使出了抄家的诸般手段,在卧房之中细细的查找。 找了两刻功夫,卧房已经被他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张采道:“怪哉。难道常爷您判断错了,账册不在卧房?” 常风再次扫视了卧房一遍。突然他走到紫铜八卦箱前,停下了脚步。 常风用手一指铜箱:“还有一个地方没搜。这里!” 巴沙疑惑:“紫铜八卦箱是空的啊。” 常风道:“我说的不是铜箱。而是铜箱底下压着的地面。” “来啊,找撬杠、粗木棍和绳子来。把紫铜八卦箱抬起来移开。” 铜箱足有三百斤重。六名力士合力用撬杠将铜箱撬起,用几根麻绳捆住,又将麻绳的另一端栓在了粗木棍上。 整整十名力士抬着两条粗木棍,好容易才将铜箱移开。 常风考虑:铜箱底下应该有暗格藏着账册。这样做有两桩好处。一来可以用空铜箱转移视线。 二来铜箱沉重,若是一两名飞贼,是绝对抬不动的。可以挡住下面的暗格。 然而,当常风敲击了铜箱下的石板后,他大为惊诧。 石板是实心的。下面根本没有能藏账册的暗格。 常风有些奇怪:“不在铜箱下?” 张采建议:“要不要查找其他卧房?” 常风道:“恐怕来不及了。我总觉得这铜箱有古怪。” 说完常风走到了铜箱边上,将手伸了进去。 片刻后,他一声惊呼:“不对!” 冯狗子问:“常爷,怎么不对?” 常风道:“箱底的铜板敲击有脆响。应该是夹层铜板!” 冯狗子连忙把手伸进铜箱,敲了两下:“果然有夹层!可是.怎么打开呢?” 常风道:“事情紧急。先把铜箱抬到泉流客栈去吧,给你一夜的功夫,想出打开夹层之法。” “不管你是刀切斧锯,还是用巧。明日天亮前我都要看到夹层里的东西。” 众人抬着铜箱出了闽商会馆,来到泉流客栈。 闫盼儿跟钱能父子有利益瓜葛,锦衣卫里人多眼杂。常风将泉流客栈当成了对付闫盼儿的大本营。 客栈内外都是巴沙手下的土家袍泽,全是自己人。 且说锦衣卫那边。 闫盼儿被“保护”在徐胖子的值房里。她破口大骂:“姓徐的,这是保护还是软禁?提上裤子你就不认人是吧?” 徐胖子满脸堆笑:“嘿嘿,好姐姐,我哪儿敢软禁你啊!阁老、督公那些大人物们都奉你如上宾。” “我真心是在保护你。怕会馆外院的那场火是声东击西,有刺客要浑水摸鱼刺杀你。” 闫盼儿怒道:“放屁!谁敢刺杀我?” 徐胖子笑道:“嘿,姐姐做的是海上贸易。这些年东南有不少卫所军将士死在了倭寇手里。” “那些人的妻儿老小要找你报仇也说不定。” “又或者,你的同行看你赚的盆满钵满眼馋,想杀了你而代之,成为新的海商领袖。” 闫盼儿怒视着徐胖子:“我明白了。调虎离山是吧?” 徐胖子装出一头雾水的表情:“什么调虎离山?我不懂。好姐姐,咱们是一个被窝里的人。我知道你的深浅,你知道我的长短。” “督公又给我下了死命令。你在京城期间就算少一根汗毛,督公都要找我算账。” “我真是为了保护你啊!” 就在此时,钱能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怎么回事?我听说闽商会馆着火了?” 徐胖子笑道:“督公,是着火了。我怀疑会馆里有人要对林夫人不利。就把她和她的家人请到咱们卫里来了。” 闫盼儿见到钱能如见救星:“钱公公,徐光祚这是故意软禁我!” 钱能凝视着徐胖子:“到底怎么回事?” 徐胖子两手一摊:“天地良心!我真是为了保护林夫人的安全。” 闫盼儿道:“钱公公,明天还有要事。我得立即返回闽商会馆准备。” 说到“要事”二字时候,闫盼儿故意加重了语气。 钱能命令徐胖子:“马上派人把林夫人他们送回去。” 徐胖子拱手:“得令。林夫人,请吧。” 钱能却道:“徐光祚,你留下。” 闫盼儿气冲冲的走了。值房只剩下钱能和徐胖子二人。 钱能问:“是常风让你这么做的吧?你们是不是在对付林夫人?” 徐胖子讪笑道:“嘿嘿,哪儿能呐。我们哥俩知道,林夫人是您保着的人。据说连皇后娘娘都对她赞不绝口。” “我们哪儿敢对付她?” 钱能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徐胖子:“难说。这世上就没常风和你不敢干的事儿。” (本章完) 第232章 只灭林家,不掀大案 泉流客栈。 冯狗子埋头琢磨着紫铜八卦箱。 巴沙是个急性子:“用大锤砸一砸试试?” 冯狗子却道:“巴千户,不急。且容我想想法子。” 常风在一旁喝着茶。张采提醒常风:“常爷,闫盼儿回来了。” 常风掀起了窗户,向外一看。只见闫盼儿和几十名闽商、上百名仆人回到了会馆。 常风笑道:“等她回了卧房,看到紫铜八卦箱没了,不知那张媚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且说闫盼儿一进会馆就直奔卧房。紫铜八卦箱里的账册和银票万分紧要,对她来说不能出任何闪失。 一进卧房她便傻眼了!整个卧房一片狼藉,像是被贼人翻过。 紫铜八卦箱也不知所踪。 闫盼儿发出一声惊呼:“啊!” 林管家走了进来:“夫人,怎么了?” 闫盼儿咬牙切齿的说:“快去找钱公公,就说这三年的账目和分红,全都丢了!” “让钱公公帮忙查找。十有八九在常风手里!” 钱能这一夜好一顿折腾。刚睡下就被人告知徐胖子将闫盼儿请进了锦衣卫。 他只好起床去了锦衣卫命令徐胖子放人。 人放了,他回到了外宅,刚想睡下。一个徒孙来到他面前:“禀干爷,泉州林家的管家求见。” 钱能眉头紧蹙:“又出什么事了?让他进来见我。” 片刻后,林管家哭丧着脸告诉钱能:“钱爷,大事不好了。分红的账目和三百万两银票,全都丢了!” 钱能面色一变:“什么?” 三百万两银票里,有十五万两是他钱能的。 钱能这些年很老实。不卖官鬻爵,不贪污纳贿。只赚走私贸易的银子。 每年五万两的分红,是他最大的进项。 应该这么说,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 走私贸易违反大明法度,导致了沿海倭患的猖獗。 可走私贸易并不是没有一丁点的正面意义。 大明的权贵们发现,卖官鬻爵、贪污纳贿远没有参与走私贸易来钱快,来钱多。 那为何还要冒着风险卖官鬻爵、贪污纳贿? 比如谢迁在朝中颇有清廉之名。他的清廉,是靠走私贸易养出来的。 弘治朝的吏治,远胜于成化朝。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权贵们靠参与走私发财,懒得冒风险去做别的亏心事。 盘剥百姓?百姓都是穷鬼,能盘剥出几个子儿?还要被人戳脊梁骨。不干不干。 还是明面上维护封关禁海的祖制,背地里发发海上贸易财比较妥当。 谁有钱便赚谁的。倭商、西洋商人最有钱,没毛病。 钱能听闻账册和分红被盗的消息,倒吸一口凉气。 分红没了倒在其次。那帐册上,可记录着内、外朝上百名权贵的名字。 一旦公之于众.那就像往一个小水缸里扔进了一块千斤巨石。 弘治年号已经用了十五年,今日的大明在政治上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内阁值房挂着的“一团和气”四个字。 司礼监、内阁、勋贵、宗室,大家都和和气气。沐浴在盛世春光之下,过安逸日子,当爱民如子官,发走私贸易财。 谁也不愿意打破政治平衡。 若有人拿林家的那本分红账册生事.结局将无法收拾。 钱能吩咐一个小宦官:“快,把钱宁叫起来!去常府。一准是常风这小子犯浑!” 泉流客栈这边。 冯狗子不愧是开锁的高手。 他发现,打开夹层铜板的关键,还是在八卦铜钮上。 他直接将脑袋伸进了铜箱之中,把耳朵贴在上层的铜板上。 同时他让张采在外面听他指挥,扭动铜钮:“往右拧一格,往左拧一格,再拧一格.” 一直捣鼓了半个时辰,冯狗子用手掐算着,嘴里念念有词:“兑、坤、艮、艮、艮、震。没错,就是这六卦!” 常风闻言起身,来到他身边。 冯狗子伸出手,按照顺序扭动铜钮,只听得“咔吧”一声。铜箱内的上层铜板弹起。 常风定睛一看,只见夹层中放着一本帐册以及十几沓银票。 常风取出账册和银票。 银票全是一万两一张的大额票。 张采在一旁咋舌:“乖乖,这得有几百万两。” 常风却道:“没有林家那小寡妇发话,这么大额的银票是兑不出来的。” 大明中期出现的银票其实像是后世的存单,而非支票。 虽然银票不记名,票据上却有暗记。 这种万两大额票,如果没有存银之人的书信、签印,钱庄是不给兑换的。 相比于这一叠银票,常风对账册更感兴趣。 他仔细翻看着账册即便他在锦衣卫当了这么多年差,掌了这么多年权柄,还是看得脊背发凉。 账册上足有一百多名权贵。阁员、尚书、侍郎、公爵、侯爵,还有宗室、外戚. 若果常风想跟他们为敌,等于跟整个朝廷,甚至弘治帝本人为敌。 这些人无一不是弘治帝宠信、重用之人。 据常风所知,这些还只是京城中有分红的人。 地方上的巡抚、三司、知府、知县并不在列。 特别是沿海诸抚、司、府、县。全都是靠海吃海。 常风凝视着账册,更加坚定了之前的决断:此番只惩治林家,为尤天爵报仇。权贵一个不究。 他没那个能力,以一人对抗百名权贵。 就算是弘治帝本人,恐怕都不敢轻易追究这么多京中权贵。弘治帝不是杀伐果断的太祖爷。 常风道:“诸位忙了一夜。都先睡了吧。明日一早,让客栈的人准备晚宴。” “明晚,我要在这客栈宴请朝廷的头头脑脑们。” 常府那边。 钱能父子深夜进了常家。 一进大厅,钱能便高声喊道:“常风呢?我找他有急事。” 不多时,刘笑嫣来到了大厅:“钱公公,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钱能道:“你家常风人呢?我有火烧眉毛的急事找他。” 常风提前已经料定,今夜会有不少人睡不着来找他。他住到泉流客栈不回府,为的就是躲这些人。 他提前跟刘笑嫣说了,若今夜有人找他要敷衍一番。 刘笑嫣突然脸一耷拉,眼里开始泛出泪花。 钱能道:“这怎么话说的。我来找常风,常夫人你哭什么啊?” 刘笑嫣抹着眼泪说:“钱公公,常风最近长毛病了。让他纳妾他不纳,倒喜欢上了去烟花柳地,寻花问柳。” “自古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妓。”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今夜他又一夜没回家。我估计一准在哪个小娼妇的被窝里胡搞呢!” 钱能哭笑不得:“常夫人你放心。我替你管教这小子。他平时都爱去哪所青楼勾栏?” 刘笑嫣道:“他上年纪了,越长越丑。癞蛤蟆找青蛙,长得丑玩得花。南楼、北楼他都爱去。” “这一年,他几乎逛遍了京城里出名挂号的四十多个腌臜地方。” 钱能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找。” 刘笑嫣继续痛哭流涕:“呜呜呜,嘤嘤嘤。钱公公您是常风的顶头上司。您一定要帮我好好管管他啊!” 刘笑嫣的哭声让钱能头皮发麻。 钱能道:“成成。”随后离开了常府,回到府门口停着的官轿里。 钱宁问钱能:“干爹,怎么办?” 钱能道:“把厂卫值夜的人全都调出来。清查整个京城的青楼。就是把京城翻个个儿,天亮前也得把常风找出来。” 钱能是怕常风犯浑,明日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林家的账册公之于众。 一旦那样,朝廷必将地震。 可怜京城里的青楼女支馆。一夜之间被锦衣卫翻得鸡飞狗跳。 然而锦衣卫连小胡同里的流莺小院都给翻遍了,也没找到常风的影子。 灯下通常黑。钱能又怎会想到,常风就在闽商会馆对面的客栈里呼呼大睡呢。 翌日清晨,钱能在御门当值。 他站在金水桥边四处张望,用目光搜索着常风的身影。 很奇怪,百官都在金水桥外列队完毕了,也没见到常风。 这时,王守仁走到了钱能面前:“钱公公。” 王守仁虽只是六品兵部主事,却有个当翰林掌院学士的爹,还是皇上看重的人,朝廷里有名的青年才俊。 寻常六部主事跟钱能攀谈,钱能连搭理都不待搭理的。 对待王守仁则不同。钱能问:“王主事,有事嘛?” 王守仁道:“锦衣卫常爷让下官代他跟早朝当值的公公告个假。他昨夜劳累过度,病倒了,来不了早朝。” 钱能狐疑的看着王守仁:“劳累过度?别是蒙骗我呢。他是不是在哪儿捣鼓什么大事儿呢?” 王守仁微微一笑:“钱公公,下官只是小人物。不知道什么大事儿。” 钱能心道:常风告假了也好。只要他不在早朝拿出账册。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闽商会馆那边。闫盼儿忙着派人出去告知各家权贵,今夜的分红大会延后。 账册丢了,银票也丢了,分红大会还开个毛线。 泉流客栈之中,常风难得不用起早去御门。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懒洋洋的起身。 他先找来了张采,吩咐道:“张采,你按照账册上的人名,写一百零三份请帖。发给双木会的股东们,让他们今夜来客栈赴宴。” 张采拱手:“是,常爷。账册您给小的.” 常风没有给他账册,而是拿出了一张纸:“我昨夜已经将人名整理好了。” 说完常风拍了拍自己的前胸。他的前胸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东西:“这本账册万分重要。我得好好收着,不能给旁人。” “我不是不信任你,是为了你好。” 张采接过那张纸:“是。” 这时,巴沙走进了卧房:“常爷,刘瑾刘公公来了,说找您有要事。” 常风眉头紧蹙:“他怎么知道我在泉流客栈里?” 常风来到了客栈的一楼。 刘瑾站起身:“小叔叔。” 常风问:“你怎么来了?” 刘瑾笑道:“听闻小叔叔得了一件宝物,还有一笔大财。我特来恭贺啊。” “这件宝物,能让无数京城的权贵人头落地。小叔叔现在能对那群权贵生杀予夺。” 常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泉流客栈的袍泽中,有刘瑾的内应? 客栈的袍泽中的确有刘瑾的内应,内应是张采。 刘瑾这些年一直在发展自己的党羽、势力。 八虎之间只是表面兄弟。大家都各怀鬼胎。算不上刘瑾的死党。 刘瑾的死党共有四人。 吏部左侍郎焦芳、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锦衣卫千户张采、内官监太监谷大用。 这四人是刘瑾的核心小圈子。 昨夜张采趁常风睡下,悄悄溜出了客栈,跟刘瑾通风报信。 刘瑾道:“小叔叔。真是耸人听闻啊。朝堂上手握大权的一百多人,满嘴礼义廉耻,背地里却做走私生意,跟倭寇不清不楚。挖大明朝的墙角。” “这些人不除,大明危矣!” 常风微微一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耳目啊?” 刘瑾赌咒发誓:“我怎么敢!我要在在您跟前埋耳目,出门就让拉夜香的粪车撞死。” 常风笑道:“你这人一向圆滑世故。这回怎么义愤填膺,一副要分个黑白的架势?” 刘瑾道:“咳!人嘛,总有满腔热血的时候。咱们都是怀恩老内相的人。” “老内相活着的时候,一向嫉恶如仇。” 常风坐到椅子上:“哦?你想让我怎么做?” 刘瑾道:“把那本账册誊抄几份。给皇上呈一份,给都察院一份,给大理寺一份,给刑部一份。把权贵们的恶行公诸于天下。” 常风道:“然后呢?掀起大案,将朝堂上的权贵一扫而空。” “而后朝堂权力出现了真空。你就能趁势揽权。成为司礼监乃至整个朝堂的掌控者?” 刘瑾一愣,随后他毫不掩饰的说:“您只说对了一半儿。” “我是喜欢权力。但我不想独揽大权。我想跟小叔叔您共掌朝堂权柄!” “只要大案掀起,您就全瞧我了的。我敢保证,双木会一案结束后,咱们叔侄二人成为朝堂的主宰。” 常风叹了一声:“谁不喜欢权力?我亦不是圣人。可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你有治国之才,还是我有治国之才?” “蝇营狗苟、旁门左道、腌臜差事,咱俩是行家。” “可若你我二人掌权治国.会害了天下人!” 刘瑾有些发急:“我的小叔叔,这可是天赐良机啊!您难道要错失良机?” 常风道:“刘瑾,我的刘公公。咱俩认识十七年了。我知道你肚子里的那点小九九。” “账册上的那些人的确贪。可我知道,真让你和你手下那批人取代他们,你们只会比他们更贪。” “明告诉你把。我这次只灭泉州林家为尤天爵报仇。绝不会掀起大案,把朝堂弄个鸡飞狗跳。” (本章完) 第233章 闫盼儿,你命休矣 刘瑾悻悻而去,他失望至极。 本来想把常风当成刀,结果这柄刀不愿意出鞘。 且说钱能派人找常风找了一夜,也没寻得踪影。他下了早朝之后,来到锦衣卫质问徐胖子。 钱能道:“徐光祚,你和常风昨夜到底唱的哪一出?常风人呢?” 徐胖子故意装糊涂,露出一脸蠢笑:“我的督公啊,什么这出那出的,我听不明白。” “昨晚上我正搂着林家的小寡妇,准备捣鼓点美事儿呢。突然就着火啦!” “美事儿没办成,还瞎折腾了一宿。我亏不亏啊。” 钱能皱眉:“我对你那些龌龌龊龊的事不感兴趣。我也不懂。我只问你,账册、银票是不是常风盗走的?” 徐胖子马哈着眼:“什么账册、银票?督公,我是真不知道啊。” 钱能被徐胖子气得七窍生烟。但人家是公爵世子,眼见就是要袭公爵的人了。他又不能给他上刑。 钱能怒道:“闹吧!你们就闹吧!把朝堂闹得鸡飞狗跳,你们就高兴了。” 徐胖子阴阳怪气的说:“我的督公啊,有些人把东南闹得鸡飞狗跳您老怎么不管?” 徐胖子其实是说漏嘴了。 钱能眉头一挑:“还装糊涂?你跟常风平日里好得一条裤子换着穿。你会不知道什么事?” 就在此时,钱宁走了进来,附到钱能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将一份请柬递给了他。 钱能一愣:“常风请我吃饭?” 钱宁点头:“来送请柬的人还说,常爷白天不在客栈。只有晚上才会去。就不劳干爹您费心寻他了。” 钱能看了看请柬:“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同时收到请柬的,还有谢迁、张家兄弟等等上百名权贵。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豪门宴。 所有接到请柬的人皆是一头雾水。怎么晚上闫盼儿的分红大会不开了,常风倒请起了客? 好奇心驱使他们打定了主意,赴宴。 常风离开了客栈,去了锦衣卫位于狮子胡同的别司(安全屋)。 别司内有两个人。一个是刘秉义,一个是倭寇木下次郎。 常风先找到了刘秉义:“老泰山。今晚的那套说辞,你背熟了嘛?” 刘秉义道:“我好歹是两榜进士出身,做了二十多年官儿。做官的人哪有不会撒谎的?” “要是一个做官的连撒谎都不会,他在官场恐怕连一个月都混不下去。” 常风哑然失笑:“老泰山说的真是至理名言。” 刘秉义道:“我只是担心。你费这么大周章会不会引起众怒?” 常风笑道:“老泰山放心。我心中有数。我还没蠢到以一人抗衡百名权贵。” 离开刘秉义所在的西屋,他又去了东屋。 东屋内,倭寇木下次郎脚上带着脚镣,正在大快朵颐,吃一桌子好菜。 见常风来了,木下次郎赶忙放下筷子,忙不迭的鞠躬:”常大人。” 常风坐到椅子上:“晚上该怎么说,巴沙都教给你了吧?别给我把事情办砸了。” “办砸了,七日断魂散的解药就别想要了。” 木下次郎像磕头虫一般不断鞠躬:“我滴,对常大人忠心大大滴!绝对帮您把事情办成!” 在气节方面,倭人一向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说白了就是慕强犬。 如今木下次郎的小命掐在常风手里。常风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让他拉硬屎他绝不窜稀。 常风道:“好!你是生是死,全看今夜的表现了。” 跟两位配合他演戏的演员接完头,常风在别司内跟刘秉义喝茶聊天。静待夜幕降临。 入夜,泉流客栈门前可谓是门庭若市。 上百顶轿子停在客栈门口。轿上下来的人,随便拎出来一个就是朝廷里响当当的大人物。 月上柳梢头,众人在泉流客栈一楼的十几张桌子前坐齐。 做东的常风姗姗来迟。 他一拱手:“诸位。我来迟了!” 谢迁问:“常风,你到底请的什么客?” 常风笑道:“今夜这场酒宴,是跟双木会有关。” 钱能按捺不住:“常风,账册和银票是不是你昨夜从闽商会馆盗走的?” “我提醒你,你老泰山也是双木会的股东。你真要掀桌子,常家也难逃干系!” 谢迁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诸位。我看了看,今夜常风请的人,都是双木会在京的股东。” “当着明人,我就不说暗话了!” “海上贸易养活着大半个大明官场。你常风要将海上贸易这口大锅砸了,难道没想过后果?” “我告诉你什么后果!天下官员断了海上贸易的进项,没银子可花,他们会转而把手伸向老百姓!” “到最后,天下百姓会因你的一时冲动遭大苦、受大罪!” 谢迁这个大忽悠是偷换概念、道德绑架的高手。直接把常风说成了破坏百姓福祉的恶人。 张鹤龄也站了出来:“常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你若一意孤行,跟大厅里的这一百多号人作对,那等于找死!” “我跟延龄想保也保不住你!” 常风压了压手:“我说诸位,你们个个都像吃了火药一般。看架势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 “能不能先听我说几句?账册是我拿走的。银票也是我拿走的。” “可我拿走账册,绝不是想断了诸位的财源。相反的,我是在帮你们保财源!” “至于银票,根本没有三百万两,只有一百五十万两而已!” 谢迁眉头紧锁:“帮我们保财源?” 常风朝着刘秉义使了个眼色。 刘秉义站了起来:“诸位,是这么回事。我前几日见了林夫人。她跟我说,我这三年的分红只有区区五千两而已。” “我心里一盘算,这数目不对。怕是被林夫人黑了分红。无奈之下,才让我女婿帮着查查。” 常风接话道:“我一查不要紧。竟查出,林夫人身为双木会唯一的会首,竟一直在黑诸位的银子!” “这次她进京,至少黑了你们二百万两银子!” 钱能狐疑的说:“不至于吧?她有那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事,我们可不能听你红口白牙。” 常风拿出了一本帐册:“诸位。这就是双木会这三年的详账!” 说完他将账册交给了户部右侍郎王钟:“王部堂,您老是管账的行家。您看看这账目有何问题?” 王钟拿过了账册,仔细的查看。 这本账册是假的。 常风吩咐司账百户所的丁算盘,按照真账册的样式、条目伪造了这本假账册。 王钟看了一会儿,倒吸一口凉气:“大数目不对。户部的浙江、福建、南直隶清吏司每年都有详细的东南物价统计。” “我对东南的茶叶、瓷器、丝绸价钱了然于心。” “进货价怎么会高出这么多?足足两倍有余。” 常风问:“光是进货价上有出入嘛?难道获利的总数没出入?” 王钟眉头紧蹙:“不应该啊。” 说完王钟将账册递给了一旁的都督叶广。 叶广皱眉:“获利的总数少了一半?不可能的!我在东南各卫所的旧部跟我说,这三年林家出海的船数翻了两倍。” “生意红火的不得了。怎么生意的盘子越做越大,获利总数倒少了呢?” 常风道:“叶都督是个武将,不常跟账目打交道,都能看出端倪来!可见闫盼儿黑了诸位多少银子。”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席间坐着的幕后大佬——汪直。 闫盼儿是汪直的干女儿。 汪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常风在捣鬼。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开口替干女儿说话。 谢迁问:“常风,照你所说,她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黑大明大半个官场的银子?” 常风的回答让众人一愣:“林夫人是诸位的棋子。但棋子在棋盘上待久了,会误认为自己是棋手!” “这样的棋子,还是舍了重换一枚的好!” 萧敬的胞弟萧荃道:“当初四海会改成双木会。八长老改成一会首,我心里就犯嘀咕。” “本来是八个人有事商量着来。林家的小寡妇愣生生改成了她一个人说了算。” “十几年了啊,她怎么会不生出私心和贪欲?” 谢迁冷笑一声:“呵,我觉得林夫人没那么蠢。她昧下了咱们的银子又有何用?” “只要银子还在大明境内,咱们这些人就有能力让她吐出来!” “这道理,她应该比谁都懂。” 常风道:“谢阁老说到点子上了。闫盼儿既然敢黑诸位的银子,就想到了如何让这些银子永远姓闫!” 说完常风拍了拍手:“徐光祚,把那个倭寇大头目押上来!” 徐胖子将倭寇木下次郎押了上来。 常风吩咐木下次郎:“把林夫人的那个计划,说给诸位听。” 木下次郎开始编谎:“这些年,林夫人一直让我帮她往鄙国运银子。” “这些银子,一部分用于贿赂鄙国的幕府大佬、藩主大名。一部分用于收买鄙国的海贼、破落武士。” “她还花了整整三十万两银子,跟肥前藩的大名买下了一座岛,名曰平户岛。” “她如今在倭国既有地盘,又雇佣了几千人的武装。将平户岛视作了她的本营。” “从大明偷运出来的银子,全都存在了平户岛上。” “她对我说过,时机一到,她会将双木会的银子一卷而空。去平户岛当倭国的一方女大名!” 这是一个弥天大谎。但很靠谱。 四十多年后,一个名叫汪直的大明海贼头目(非太监汪直),就做到了割据倭国地盘,称霸一方。 有出了问题的账册,又有倭寇的证词。众人信了常风七分。 但谢迁只信常风三分。 不过谢迁倒是说了几句话,宣判了闫盼儿的死刑:“诸位。不管常风所言真欤假欤。林家都替咱们掌控海上贸易十几年了.不是好事。” “年头久了,伙计自然要拿自己当老板。” “依我看,咱们还是换个站在前台的傀儡。” 钱能道:“谢阁老所言极是。她都黑咱们银子了,咱们还留她作甚?” 常风拍了胸脯:“诸位,这女人知道太多秘密!你们将她交给我!我替诸位断了后患!” 张鹤龄笑逐颜开:“哎呀!闹了半天,常大哥还是向着大伙的啊!那就劳烦你了!” 张鹤龄这人又恶又蠢。被常风卖了还要谢常风把他卖了个好价钱。 谢迁望向了汪直:“汪公,林夫人始终是您的干女儿。您看?” 汪直终于开口:“我现在无官无职。全凭你们这些后辈敬着,才能从海上贸易中分一杯羹。” “大主意你们拿就是了。我无所谓。另外,我的义子、义女,没有三百也有两百。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常风心中有些奇怪,汪直怎么这么痛快就舍弃了闫盼儿? 谢迁道:“那就有劳常老弟,让闫盼儿永远闭嘴。” 刘秉义提醒常风:“贤婿啊,你可是抄家的出身。你得派几个得力的徒弟,去泉州把林家的银子抄了。” “林家的银子都是诸位股东的。一丝一厘都差不得。” “哦对了,你昨夜不是还从闽商会馆拿了一百五十万两的银票嘛?快物归原主!” 常风连忙道:“对对对。怎么把正事儿忘了。” 他让徐胖子按照假账册上的人名、数目,将一百五十万两的银票分给了众人。 常风道:“都是大额银票,要兑现银得闫盼儿给各钱庄票号写签印条子。这事儿诸位放心,全都包在我身上。” 一顿酒宴吃完,一众权贵彻彻底底舍弃了闫盼儿。 这个蛇蝎心肠的小娘们已经是常风的掌中物。 众权贵们各自散去。汪直却丝毫没有走的意思。还坐在座位上。 常风问:“汪公,您还有别的事?” 汪直道:“让你的人都出去。” 常风挥了挥手,大厅内只剩下他和汪直两人。 汪直叹了声:“唉,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好手段啊。我那义女是被你栽赃了。” “真账册我是见过的。你刚才给我们看的是假的。” “至于什么去倭国割据一方。更是子虚乌有。那个倭寇不知是你从哪儿请来演戏的。” 在汪直这样的明白人面前,常风没有必要再装糊涂。 常风拱手:“汪公公不愧是老前辈,我的那点伎俩,您一眼就看穿了。” “不过晚辈有个问题。您为何不保您的义女?” 汪直答:“因为我知道,你费这一番周章,是为了替你的生死弟兄尤天爵报仇。” “尤天爵是条汉子!我是带兵的内官出身,敬佩他那样的汉子。” “闫盼儿砸下重金收买倭寇攻打永宁城,杀死尤天爵。她事前没有告知我,是她自作主张。” “我自被贬金陵后,参与走私生意已有二十多年。但做生意应该有底限。” “勾结倭寇杀害明军忠良.实话告诉你,即便你不出手办她,我也要惩治她。” 汪直的脑袋上一直扣着“奸宦”的帽子。 可是,这个奸宦是带着大军驰骋过草原、平定过辽东的。对大明有一颗赤胆忠心。 在爱国这方面,汪直不含糊。 闫盼儿所作所为,却是实打实的通敌叛国。从汪直得知永宁卫之战的真相之后,他便有了舍弃闫盼儿的心思。 汪直喝了口茶道:“我刚才说了。我的义子、义女,没有三百也有二百。” “她雇佣倭寇,杀了东南卫所军中的忠臣良将,我便不再视她为义女。” 常风拱手,夸赞道:“汪公公大义。” 汪直微微摇头:“大义谈不上。我的心脏了九分,还剩一分是干净的。” “常风,你为了生死袍泽尤天爵,不惜冒跟满朝权贵为敌的风险。你是条汉子。” “哦对了,剩下的那一半银子呢?你别是打算独吞。” 常风答:“汪公放心。我不是圣人,也喜欢银子。但不会拿这种不干不净的银子。” “我打算派一个信任的人,带着银票和闫盼儿的签印条子去福建。从福建当地钱庄中兑出现银。” “一百五十万两现银都会交给福建巡抚刘成安,用于修缮福建沿海城池、清扫倭患的军费。” 汪直满意的点点头:“刘成安是个忠肝义胆的疆臣。银子给他也算物尽其用。” 常风道:“汪公公,晚辈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汪直道:“说。” 常风问:“您为何要参与走私生意?” 汪直站起身:“这门生意,我不做有人会做。” “与其让旁人做,不如我来做。” 说完汪直径直走向客栈门口,白衣飘飘。 常风心道:汪公公真是一个矛盾又有趣的人啊。 (本章完) 第234章 海商案终 一众官员已将闫盼儿彻底舍弃,常风的事情就好办了。 锦衣卫常屠对付一个海商家的寡妇,比把鸡蛋摇散黄还容易。 当天夜里,锦衣卫的缇骑围住了闽商会馆。 常风、徐胖子带人冲了进去。 闫盼儿被五大三粗的力士像提溜小鸡一样从卧房提溜了出来。 闫盼儿歇斯底里的大叫:“你们凭什么抓我?怎么敢抓我?” 常风走到了闫盼儿面前:“笑话。堂堂锦衣卫,难道抓不得一个通倭的女人?” 闫盼儿怒道:“锦衣卫是东厂管辖!东厂的钱公公” “啪”,常风抡圆了给了闫盼儿的俏脸一个大比兜。 力道之大,直接把闫盼儿的嘴角扇出了血。 闫盼儿大喊:“钱公公、谢阁老他们饶不了” “啪!”第二个大比兜接踵而至。 闫盼儿终于闭嘴。 常风冷笑一声:“闫盼儿,如果钱公公、谢阁老那群大人物不默许,我会抓你嘛?我能抓你嘛?” “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说好听的,你是他们的一枚棋子。说不好听的,你就是他们豢养的一条狗而已!” “带回诏狱。” 巴沙问:“闽商会馆的其他人呢?” 常风答:“凡林家人,一律带走。” 众人押着闫盼儿等人回到了诏狱。 常风专门派人回了一趟府,让尤天爵的儿子尤敬武也来诏狱。 闫盼儿是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常风说得应该是事实。若不是谢迁、钱能、汪直等人默许,常风绝对不敢抓她。 诏狱问案房。 闫盼儿被捆在了刑椅上。 常风道:“寻常犯人进了诏狱,都是先用刑,再问话。” “我念你是个女人,先问话。若你如实招供,我就免了你的皮肉之苦。” 闫盼儿已经不似刚被抓时那般气焰嚣张。她道:“常爷,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您要多少,开个价吧。” 常风正色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钱买。” “我问你,你是否雇佣倭寇,强攻永宁卫城,杀死尤天爵?” 闫盼儿默不作声。 常风道:“好吧。那我就要给你用刑了。” 说完常风指了指尤敬武:“这人是负责给你上刑的。你认识他嘛?” 闫盼儿看了尤敬武一眼:“不认识。” 常风笑道:“此人就是尤天爵的独子,从永宁卫城死里逃生的尤敬武!” “敬武,给她上刑!” 见到杀父仇人,尤敬武分外眼红。 他双眼通红,走到闫盼儿面前,半蹲了下去。直接拿起一枚钢钉,用小锤砸进了闫盼儿的脚掌。 闫盼儿狗急跳墙,她疼得咬着牙,大喊道:“我要举发!常风,你身边的定国公世子徐光祚强辱守节烈妇!” “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你朋友的前途就毁了” 徐胖子怒道:“你是守节烈妇?我焯” 常风抬了下手,打断了徐胖子。他径直走到了闫盼儿面前:“闫盼儿,你说谁强辱守节烈妇?” 闫盼儿答:“徐光祚。” “啪”,话音刚落,常风又给了闫盼儿一个大比兜。 闫盼儿被扇得火冒金星,脚掌上也传来彻骨之痛。 常风又问:“谁?” 闫盼儿答:“徐光祚。” “啪!”常风继续铆足了劲扇了她一个大比兜。 “谁?” “徐光祚。” “啪!” 一连十次提问,伴随着十个大比兜。闫盼儿服软了,答:“没呃,没人强辱守节烈妇。” 常风一脚踩在闫盼儿脚掌的钢钉上。 闫盼儿疼的青筋暴起,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常风道:“说,尤天爵是不是你害死的?” 闫盼儿沉默不言。 常风拿起了一柄小锯,递给了尤敬武:“此女的三寸金莲不赖。先把她左脚锯下来。慢着点锯啊,慢工出细活。” 尤敬武初入锦衣卫,不知锦衣卫的酷刑手段如此残忍。 不过面对杀父仇人,他果断接过了小锯:“成。” 说话间就要下锯。 闫盼儿始终是一介女流,她吓得脸色煞白:“别折磨我了。我说!尤天爵是我害死的!” “我出了悬赏花红,雇佣倭寇打永宁卫!” 常风追问:“你为什么要杀尤天爵?” 闫盼儿道:“尤天爵这十几年来,让林家损失了几百万两银子!我不杀他,林家的生意永无宁日!” 常风道:“承认就好。通倭卖国,杀害忠良。我可以把你就地正法!” 闫盼儿瞪着常风:“你难道不想知道,林家的几百万两银子是怎么损失的嘛?” 常风问:“怎么损失的?” 闫盼儿道:“尤天爵缴获了走私货物,全是上交给福州市舶司。” “我要拿银子去打点市舶司的公公们、福建大大小小一群官员。把走私货物赎出来。” “你抓了我。抓不抓那些公公和官员?” 常风坐到椅子上:“一个不抓。” 闫盼儿用起了激将法:“我还以为锦衣卫的常爷是多铁面无私的人呢!” “弄了半天也只是个胆小怕事之徒。也就敢拿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开刀!我呸!” 常风平静的说:“朝局不是儿戏。连皇上都不能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何况我一个家奴头子?” “你说对了。我这次只拿你一人开刀!只为给我的生死弟兄尤天爵报仇。” “其余人等,一概不究!” 闫盼儿陷入了绝望。她激将常风,是想让常风追究她编织的那张庞大关系网。 一旦那张关系网跟常风开战,她才能借权贵们的权势躲过这一劫。 但常风根本不上当。若他跟谢迁、萧敬、钱能、张鹤龄那些人开战,别说杀掉闫盼儿替尤天爵报仇了,他自身都难保。 常风道:“我现在问你第二个问题。林家的家产总数有多少?” 闫盼儿答:“说出来你恐怕不信。只有六十五万两。” 常风面色一变:“你诓骗我?林家做的是累以千万两的生意。你跟我说家财只有六十五万两?” 闫盼儿突然一阵狂笑。 常风问:“你笑什么?” 闫盼儿道:“我笑你不懂生意人之难!” “林家的生意的确大。但你想想,每做一笔生意,从沿海各衙的小小衙役,一直到上面的阁老,都要分一杯羹。” “文官、卫所武将个个贪得无厌。” “市舶司的公公们需要打点,同样贪得无厌。” “雇佣倭寇、海盗护送货物出海,要花大笔银子。” “大海波诡云谲,遇上风浪天气,船沉了。双木会的股东们是不会掏银子的,要林家自己补上亏空。” “你说的对,我只是权贵们的一条狗而已!落到狗嘴里的东西能有多少?” 常风一时语塞。 闫盼儿道:“大明朝的官员,见一个杀一个冤枉,隔一个杀一个漏网!” “我只不过是被他们强推到台前的。没有林家,也会有赵家、钱家、孙家、李家。” “我绝非十恶不赦之人。十恶不赦的是那些满嘴公忠体国,背地里贪婪成性的官员!” 常风知道,闫盼儿说的是实情。 常风道:“这样吧,我让你做两件事。你若做到,我让尤敬武给你一个痛快。” “否则便是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闫盼儿沉默良久:“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说吧。” 常风道:“第一件事,给各钱庄写签印条子。我好将银票兑出。” “第二件事,老实交代你泉州老家的藏银之处,我好派人查抄。” 闫盼儿道:“我可以帮你办这两件事。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不要为难我儿林生。” “他虽不是我亲生,却胜似亲生。走私贸易的事,他一概没有参与过。” 常风道:“好。我答应你。” 闫盼儿写好了十四家钱庄的签印条子。三百万两银子可以凭银票和条子兑现。 其中一百五十万将会成为福建巡抚刘成安的抗倭军费。 另外一百五十万两.常风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阿堵物流入权贵们的腰包。 闫盼儿又供述了家中财富藏在哪几处。查检千户一一记录。 事情办完,常风给了尤敬武一把刀。 常风道:“敬武。你常叔我一向说话算话。给她一个痛快的吧,别折磨她。” 随后常风吩咐:“其他人,都跟我退出问案房。” 常风和徐胖子回到了值房。 徐胖子道:“常爷,你这么随意就把闫盼儿给杀了?” 常风道:“赶紧杀了她,以防夜长梦多。” 徐胖子骂道:“那么多官员,像是一只只喂不饱的狼。贪婪的做着走私生意,挖着大明王朝的墙角,养肥了沿海的倭寇。” “你真就不管?” 常风叹了声:“唉,想管,管不了。” “我没有能力跟整个朝堂为敌!” “即便是当今皇上,也没有能力惩治所有重臣、宠宦、外戚。” 徐胖子道:“跟你办了这么多年案子,这是最憋屈的一回。” 常风叹了声:“世间事,哪能尽遂人意呢?” “旁人都说我是弘治朝第一宠臣。有时候,我却觉得自己很渺小。” “很多事情,我想去改变,但改变不了。” 徐胖子反过来宽慰常风:“至少这回你替尤天爵报了仇。忠良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 常风道:“也只能这样聊以慰籍。” 不多时,尤敬武提着带血的刀进了常风的值房。 常风问:“送走了?” 尤敬武答:“送走了。一刀毙命。” 说完尤敬武将刀扔在了一边,“噗通”一声给常风跪下:“叔父,您帮我报了父仇。敬武谢您。从今往后,敬武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常风连忙将他搀扶了起来:“替殉国忠良报仇,是任何有良知的人都该做的。何必言谢。” “我就一个儿子。你父亲没了,今后你就是我的第二个儿子!” 徐胖子连忙道:“敬武,还不快喊干爹?” 尤敬武又跪下了,恭恭敬敬的给常风磕了三个头:“干爹!” 常风道:“好孩子,快起来。” 常风人到中年,得了一个义子。这或许是海商案中他最大的收获。 几日之后,常风派徐胖子跟尤天爵出京,前往福建。将一百五十万两秘密军费交给福建巡抚刘成安。顺便查抄林家的六十多万两家财。 朝中权贵们得到了闫盼儿所写签印条子,顺利从钱庄中兑出了他们的红利。 对于闫盼儿的死,他们不再追问。 林家倒了,双木会不复存在。但常风知道,权贵们还会再弄出个三水会,四金会,五土会。 只要封关禁海的祖制不变,沿海走私贸易便禁绝不了。 马圣说的好,商人们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绞首的风险。 大明的体制又决定了,官员们会将商人当成棋子,替他们站在前台敛走私贸易之财。 东南沿海的倭患,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无法收拾。直到.一个叫胡宗宪的人和一个叫戚继光的人登上历史舞台。 弘治十五年的海商案,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案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弘治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文官的权势逾来逾大。 皇权被臣权压制的死死的。 两年之后。弘治十七年秋,贡院大门外。 各省乡试是在学政衙门内举行。北直隶的乡试则是在贡院举行。 三十九岁的常风站在贡院门口,焦急的等待着儿子常破奴考完出贡院。 不多时,学政衙门的亲兵敲响了试毕锣。 考完的秀才们鱼贯走出贡院。常风在人群中看到了儿子常破奴。 常破奴虚龄十八,长得像极了常风年轻时,高大俊朗。 更为难得的是,他能文能武。顺天府院试以第六名的身份得到了秀才功名。 此番乡试若能得中,明年春他就能跟父亲同入会试考场。 至于刀枪棍棒,他也耍得有模有样。太子朱厚照常在团营设擂台,常破奴屡屡夺魁。 儿子长大了,父亲也见老。眼见步入不惑之年的常风,额头上出现了抬头纹。 不过常破奴尚未婚娶。如此高门大户的青年才俊,媒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可是常破奴眼光高的很。婚姻大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张皇后都替他着急,向刘笑嫣放出话来:明年若壮壮金榜题名,成了进士。本宫便给他赐一门亲事。 常破奴来到了父亲面前:“爹。” 常风急切的问:“考得如何?” 常破奴答:“考得平常。” 听到“平常”二字,常风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儿子比他有制艺天赋,只要“平常”,中举便不是问题。 常风笑道:“好。在贡院蹲了九天,你受苦了。你姑姑在郡主府设宴犒劳你呢。咱们走。” (《海商案终》,明日开启新卷《弘治余晖》) (本章完) 第235章 厂卫与文官的正面冲突 当年聪明可爱的小丫头糖糖,时年已二十五岁。连她的儿子健健都六岁了。 一家人在郡主府聚齐。 刘笑嫣与九夫人妻妾和睦,张罗着酒席饮食。 常破奴哄着表弟健健打弹弓。 常风跟老泰山刘秉义,欣赏着黄元刚从鱼虫市淘换来的一只金甲大将军。 常恬则在给老狗小虎梳着毛。 时过境迁,连虎子的崽子小虎都成老狗了,气息奄奄,命不久矣。 小虎自从不能胜任查检千户所的寻银差事,便被常恬接到了郡主府养着,每日三顿肉。 刘笑嫣道:“都别忙了。用饭吧。” 众人进得饭厅。 弘治帝很宠常恬这个救命恩人兼义妹。年年都给丰厚的赏赐。郡主府的饭厅富丽堂皇。桌上的瓷器全都是皇家御用。 让妹妹享受荣华富贵,曾是常风的人生目标之一。这个目标早就得偿所愿。 常风举起酒杯:“咱们家宴的第一杯酒,祝壮壮桂榜题名,明年杏榜、金榜连登。” 一家人举杯共饮。 黄元故意笑话常风:“大哥。您考了弘治三年、六年、九年、十二年、十五年五科,次次名落孙山。” “依我看,明年父子同入春闱。说不准儿子中了,老子依旧名落孙山。” 常风笑道:“若真是那样,我得给我爹烧三柱高香。谢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保佑他孙子学运当头。” 本科北直隶乡试放榜日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常破奴倒是毫不担心。三场九天的考试,他作答如流。中举不成问题。只是能在杏榜上位列多少名尚有悬念。 且说弘治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最了解弘治帝病情的人,是一个名叫刘文泰的奇人。 刘文泰,成化十四年二甲进士。曾在成化年间担任过右通政兼太医院院判。既是文官,又是医官。 他在成化年间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治死了成化帝。 成化帝驾崩前得了腹泻之症。刘文泰去给成化帝看病,表示调理几日就好了。 刘文泰给成化帝开了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成化帝龙御归天。 当时万通、尚铭、万安等人尚未失势。去查太医院的用药底簿。最后得出结论,刘文泰“投剂乖方,致上崩”。 用大白话说就是:刘文泰开错了药,把皇帝治死了。 在任何一个朝代,庸医治死皇帝都是死罪,族诛都是轻的,至少诛三族。 不用说皇帝了,就算后世的老百姓出了医疗事故,主治医生还要负责呢。 蹊跷的是,刚刚登基的弘治帝没有追究刘文泰分毫。只不过撤了他右通政的文官职位,让他专任太医院院判。 治死了皇帝,老刘竟然安然无恙! 当时常风也好,朝廷重臣们也罢,都认为其中必有隐情。 但新皇刚刚登基,如果追查老皇帝的死因,岂不是没事找事? 所有人都保持了默契。就这么着吧。跟着新皇帝励精图治,开创盛世才是正经。翻什么旧账? 这种旧账翻不好,有可能让新皇帝登基的合法性存疑. 按理说,刘文泰死里逃生,应该老实了。 但他不。没过多久,他走内阁丘阁老的门路,谋求外放担任盐茶肥缺。 然而公正廉明的老天官王恕挡了他的路。 刘文泰竟栽赃王恕雕版出书,诽谤先皇。弘治帝派常风出手,才替王恕洗脱了冤屈。 弹劾、栽赃弘治朝初期第一重臣王恕。刘文泰作死已经作到头了。 看起来刘文泰掉脑袋是板上钉钉的事。 更蹊跷的来了,弘治帝并未严惩栽赃案的实施者刘文泰,只将他逐出太医院。 治死先皇,栽赃天官。刘文泰都性命无虞。 蹊跷还在继续。 过了几年,刘文泰竟又混回了太医院,继续当院判。 因为刘文泰走通了两拨人的门路。一拨是内官张瑜,一拨是内阁的李东阳、谢迁。 张瑜张公公在宫中地位称不上显赫,只是个少监而已。不过他分管的是宫中用药这一摊。在业务上监管太医院。 再加上李东阳、谢迁两位大佬的支持,刘文泰成功起复。 弘治帝某日批阅奏章,发现一封刘文泰递上来的奏章。 他这才惊讶的发现,文官们不经他同意,擅自任命太医院院判。 更可气的是,文官们任命的人,是治死他亲爹,栽赃过王恕的刘文泰! 按理说弘治帝应该摔罄、龙啸,素质二连。 更,更,更蹊跷的事又来了。 弘治帝竟选择了不提此事。刘文泰安安稳稳,接着当他的院判。 一个蹊跷是偶然事件,三个蹊跷就定有隐情了。 可惜,隐藏在背后的真相,常风既不知道,更不敢查。 史书亦不知。 这个真相就要由后世之人去推理,去遐想了。 刘文泰左右逢源,既跟内官们关系好,又跟文官关系好。掌握弘治帝身体状况一手资料的他,早就把弘治帝的病情泄露给了内官和文官。 无论是司礼监三巨头、八虎,还是内阁三阁老、诸部院大臣,都知道弘治帝天命不久。 皇帝天命不久,太子朱厚照成了香饽饽。人人都想往东宫插一脚,谋求未来的权势。 厂卫这边也不能脱俗。 这日,钱能喜滋滋的找到了常风和钱宁。 钱能道:“礼部那边刚得了一柄倭国贡上来的宝刀,说是什么四胴切,锋利无比,吹毛即断。” “我截了礼部的胡,把这柄宝刀要了过来。” “太子殿下喜欢好兵刃。你们二人立即去东宫,代表厂卫将这柄宝刀献给太子殿下。” 常风道:“成,我这就跟钱宁进宫。” 常风出得锦衣卫,来到东宫。钱宁则捧着刀匣,跟在他身后。 献刀逢迎太子这种事儿,也就厂卫敢干。 要是普通官员献刀,恐怕刚走到宫门口就被大汉将军们拿了,说他私持兵刃进宫图谋不轨。 厂卫则不一样。大汉将军本就是厂卫的一部分。 常风进了东宫,看到了令他惊诧的一幕。 东宫前广庭,竖着两面神牌。一面神牌是太祖爷的,一面神牌是孔圣的。 十四岁的太子朱厚照跪在两方神牌前。 他的三位老师李东阳、谢迁、杨廷和竟没有陪跪,而是站在朱厚照的身后。 太子跪着,臣子却站着? 恰好东宫管事牌子刘瑾走到了常风身边。 常风问:“这怎么回事?” 刘瑾压低声音:“李、谢、杨三位先生,正在罚殿下的跪!” 常风色变:“什么?他们好大胆子。是因为什么?” 刘瑾答:“是因为一篇策论。” 原来,前几日李东阳给朱厚照留了一道题目,写一篇“帝王治天下必有要道”的策论。 朱厚照放飞自我,写了一篇令三位先生所不能容忍的策论。 策论的大致内容是:天下安定的根本在于军队。天子需亲掌军队。文官治军贻害无穷,会导致靖康故事。 这是赤裸裸的向正统朝之后文官领兵的制度发出挑战! 李、谢、杨自诩是太子的教师爷。在他们看来,天地君亲师。我们三个排在你亲爹之后,是你的野爹。 还没登基呢,你就吆喝着要从文官手里收夺兵权? 要是登基了,你还不得反了天啊!置我们三个野爹于何地? 打孩子要趁早,立规矩也要趁早。 于是李东阳痛斥朱厚照的文章不通。说当年要不是文官于谦临危受命,领兵守住京城,大明朝早亡国了。 皇帝亲掌军队只会导致土木堡故事! 朱厚照正值青春叛逆,驳斥李东阳:那宋时文官治军,导致军队涣散,战力低下,靖康耻二皇北狩。先生如何解释? 李东阳并没有跟朱厚照讲理。而是表现出震惊的态度:反了,反了。当学生的竟敢质疑起老师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李东阳当即向弘治帝请旨,大意是:太子顽劣。我们三个教不了了。您老另请高明吧。 弘治帝正在病中,回复:请三位先生莫要辞差,请对太子严加管教。 好!李东阳要的就是“严加管教”四个字!这可是圣旨,皇上让我们严加管教你的。 于是乎,三位教师爷罚了储君的跪。 内官和文官都知道朱厚照用不了多久就能登基。但他们对待朱厚照的态度截然相反。 内官的态度是:对太子尽量逢迎,投其所好,以邀储宠。 文官的态度是:打孩子要趁早!要在太子成为天子前好好给他立规矩,让他形成被文官压制的受虐路径依赖。 正值初秋,秋老虎还很猛。烈日当头,朱厚照的额上满是汗珠。 长跪在太祖、孔圣牌位前的滋味不好受。 说句大不敬的话,朱厚照是常风看着长大的。常风很是心疼。 于是常风走上前去,跟李东阳说情:“李先生。天太热了。殿下有错,您谆谆教导之、开导之也就是了。” “何必在这大太阳底下罚跪?殿下乃是国本。国本若有个闪失” 常风万万没想到,李东阳毫不顾忌这么多年的交情。更不顾忌当年常风助他入阁的恩情。 李东阳冷冷的说:“先生教学生,岂容家奴多嘴?” 常风愣在了原地。家奴?呵,原来这么多年了,在你李先生眼里,我依旧只是个下贱的家奴而已! 谢迁补刀:“教导太子,是东宫先生的职责。容不得家奴指手画脚。” 即便在永宁卫城跟常风、尤天爵并肩作战过的杨廷和也没帮常风。 杨廷和道:“李阁老、谢阁老说得对。常兄,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常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三位如今权倾朝野,跟他们撕破脸没好处。 就在此时,钱宁发出了一声爆喝:“三个王八蛋!真当自己是盘菜了?敢罚太子殿下的跪!” 李东阳质问:“你是什么东西?敢辱骂东宫先生、当朝阁老?” 钱宁怒道:“老子是谁你又不是不晓得!” 说完钱宁走到了朱厚照的身边,将他搀扶起来:“臣,锦衣卫指挥右同知钱宁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朱厚照握着钱宁的手,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钱宁:“钱卿.” 谢迁大喝:“反了!家奴竟然敢曲意媚上!阻止储师管教储君!” 李东阳则一脸平静的说:“钱宁,你要为今日所言、所为付出代价!” 常风连忙打圆场:“二位,钱宁也是护主心切。” 李东阳道:“常风,这回别怪我们不给你面子。钱宁侮辱阁臣,此事我们必在皇上面前讨个公道。” 李东阳转头对谢迁、杨廷和说:“走,去乾清宫。” 三人径直离开了东宫,去乾清宫告刁状去也。 朱厚照道:“钱宁,孤还是跪着吧。他们三个可不好惹。父皇对他们言听计从。你斗不过他们的。” 钱宁笑道:“殿下放心。我不怕!我跟常爷是您的家奴。护您周全是我们的本职。” 钱宁又对常风说:“常爷,去年您刚向皇上举荐,让我升任了右同知。” “这回我要辜负您的一片期望了。我估计一会儿那三人便会请来圣旨,让我丢官帽。” “卫中之事,今后钱宁不能帮您了!” 常风正色道:“钱宁,放心。我若连你都保不下来,就枉在厂卫办差二十年了。” 乾清宫寝殿内。 弘治帝半躺在病榻上。张皇后在一旁给他伺候汤药。 李东阳、谢迁、杨廷和依次跪在他的面前。 李东阳道:“禀皇上,钱宁小人也!曲意媚储,今后必酿成大乱。” “请皇上立即下旨,将钱宁革职拿问!” 谢迁补刀:“禀皇上,钱宁虽非阉人,却是王振、尚铭之流!请皇上严惩之,以绝后患。” 弘治帝咳嗽了几声,随后道:“钱宁那人朕知道,还不至于.咳咳。” 李东阳道:“皇上若纵容奸佞小人。臣将辞去内阁阁员之职,告老还乡!” 谢迁道:“臣亦然!” 两位阁老都表态要撂挑子了。杨廷和这个预备阁老不得不复议:“臣亦然。”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文官重臣威胁皇帝! 弘治帝病入膏肓,精力不济。朝政全都委托给了文官重臣们。 他怎么可能让李、谢、杨三人辞官? 弘治帝无奈,只得说:“好吧。将钱宁革职拿问,严惩之。” 果如钱宁所料! 其实,钱宁那么圆滑的人,当面跟三位阁老撕破脸是有原因的。 他在宫里有不少耳目。知道太子朱厚照很反感先生们的所谓“管教”。 他是在赌,赌李东阳三人这回整不死他。 只要整不死他,让他撑到太子即位。那他就是为新皇帝出过头的人。 到那时滔天权柄还不是唾手可得? 可以这么说,今日钱宁挑起了厂卫与文官的正面冲突。 (本章完) 第236章 和稀泥的弘治帝 东厂督公值房。 钱能坐在椅子上,大骂跪在地上的钱宁愚蠢。 常风坐在一旁喝着茶。 钱能破口大骂:“你闲着没事儿去惹李东阳、谢迁作什么?这两年皇上对内阁言听计从。他们二人说权倾朝野都不为过。” “他们今日欺侮太子,日后有他们哭的时候。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出头的椽子先烂!” 弘治十七年的厂卫,恐怕是大明二百七十六年历史长河中势力最小的厂卫。 连东厂督公都要忌惮文官们三分。 钱宁破天荒的反驳义父:“难道您让儿子眼巴巴看着文官们骑在太子头上拉屎?” “这帮人都是读孔孟圣贤书出身。现而今却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忘了个一干二净,毫无人臣之礼!” 钱能怒道:“你还敢还嘴?你你你,你气死我了!” 常风终于放下茶盅,替钱宁说话:“钱公公息怒。文官们这几年越来越嚣张跋扈。” “他们依仗着皇上的信任,在朝中大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对于不屈从于他们的人,他们指使御史言官,一窝蜂似的参劾。” “对于顺从他们的人,则破格提拔,开衙建府,起居八座。” “钱宁说的对,他们甚至已经忘记了君臣父子!” “今日他们罚太子的跪还算轻的。三个月前,皇上准备重修延寿寺,召天下高僧在延寿寺为他祈福,以求重病早日痊愈。” “文官们竟以修缮寺庙会靡费国帑为名,抗旨不拨银子。皇上表态要拿内库银子修庙。他们又说内帑、国帑皆是民脂民膏。” “此事只能作罢!” 常风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这群把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挂在嘴边的文官,私底下又是什么样子呢?” “兼并土地成性,参与沿海走私贸易,卖官鬻爵,私相授受宛如一群吸血的蚂蟥。” “厂卫身为皇帝的家奴。若再不抗争,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钱能道:“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清楚。可是.眼下宁儿怎么办?” “他从十二团营的小旗,一步步熬到锦衣卫的右同知不容易啊!” 常风站起身:“这次我会站在前台,斗文官,保钱宁!走,钱宁,跟我回锦衣卫。” 常风跟钱宁回到锦衣卫不久,内阁三阁老刘健、李东阳、谢迁便找上了门。 谢迁高声道:“皇上口谕,钱宁曲意媚储,乃万通、尚铭之流。着内阁将其革职拿问,押送三法司治罪严惩。钦此。” 谢迁在假传圣旨! 弘治帝只说“将钱宁革职拿问,严惩之”,却没说押送三法司。 三法司是文官集团所把控的。钱宁若进了三法司,十死无生。 指挥使牟斌是出了名的仁厚,仁厚跟软弱有时是一对孪生兄弟。 牟斌跪倒叩首:“臣接旨。” 谢迁看着常风:“常同知,我已宣了口谕,你为何不跪拜接旨?” 常风道:“三位阁老。钱宁非一般缇骑,而是锦衣卫的右同知。在卫中职列第三。” “抓他,光是你们传皇上口谕似乎是不够的。还需要皇上的明旨。” 刘健瞪了常风一眼:“笑话。今日内阁三位阁员齐聚于此,又有皇上口谕。难道还抓不了一个小小的指挥同知?” 谢迁拍了拍手。 “呼啦啦”,几百名刑部的差役涌入了锦衣卫。这些差役个个手持刀枪。 刑部差役持刀枪闯入锦衣卫,这是大明自开国以来的头一遭。 常风冷笑一声:“呵,年头真是改了!一群刑部的虾兵蟹将,也敢在锦衣卫耀武扬威?” “石文义!把在卫的袍泽都给我调来。我倒要看看,刑部差役与锦衣卫缇骑火拼,最后谁胜谁负!” 石文义高喊一声:“领命!” 不多时,缇骑们带着刀枪,将刑部差役围了起来。 李东阳打圆场:“锦衣卫也好,刑部也罢,都是朝廷的有司衙门。何必闹得剑拔弩张呢?” 牟斌亦道:“常爷,让弟兄们先散了吧。有事情好商量。真酿成刑部、锦衣卫火拼的惨案,就无法收拾了。” 常风早就对牟斌屈从于文官不满。 这一回,他没有给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任何面子。 常风高喊一声:“指挥使让袍泽们撤。你们愿意撤嘛?” 石文义高喊一声:“不愿!” 众缇骑齐齐高喊:“不愿!” 李东阳道:“皇上有口谕,将钱宁革职、严惩。你们难道都要抗旨嘛?” 常风从李东阳的话音中听出了端倪:“皇上说要严惩钱宁,明言将他交给哪个衙门严惩了嘛?” 李东阳不是谢迁那个大忽悠。不善说谎:“这” 常风冷笑一声:“呵,朝廷有规矩。干犯钦案者,应收押至锦衣卫诏狱。” “钱宁前几日刚犯了一桩钦案。理应关入诏狱。” 李东阳问:“什么钦案?” 常风道:“弘治十六年,皇上曾下旨锦衣卫,凡官场、民间有对内阁诸员、六部堂官非议诽谤者,锦衣卫应锁拿惩治。” “前几天啊,钱宁骂内阁的三位阁老个个都是王八蛋!缺德的,挨刀的,四十里地也没有家三个狼掏的!” “他这是典型非议诽谤内阁诸员。等同于干犯钦案。” 常风此言一出,一众缇骑哄堂大笑。 刘健瞪了常风一眼:“常风,这些腌臜之言是钱宁说的还是你说的?” 常风道:“自然是钱宁说的!来啊,将钱宁关入诏狱。” 刘健身为首辅,此刻觉得很没面子。他大喝一声:“谁敢!” “谁把钱宁关进诏狱,谁就是抗旨!我会将其一并锁拿,关进刑部大牢,由三法司议罪!”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一声暴喝:“我敢!” 徐胖子头戴八梁冠,身着公爵华袍,大步走了进来。 今年五月,老定国公徐永宁病逝,徐胖子承袭了爵位。如今他正儿八经是大明的顶级勋贵。 因袭了爵,他辞去了锦衣卫千户的职位。 徐胖子道:“我这个堂堂朝廷国公,今日专程来押着钱宁去诏狱。怎么,刘健你要把我也一并送三法司议罪嘛?” 谢迁怒道:“徐光祚,你大胆,竟直呼首辅名讳。” 徐胖子大骂一声:“焯!首辅算个既霸卵子?永乐爷定内阁制度,内阁阁员才是正五品!” “当朝公爵呢?超品!” “老子如今虽不是锦衣卫的人了,却曾在锦衣卫效力过二十年!” “你们几个腐儒欺负到锦衣卫头上来了,老子不答应!” 说完徐胖子气势汹汹走到了刘健面前。 刘健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徐胖子道:“我这二百斤胖肉就站在你面前呢。你抓我一个试试?不敢嘛?不敢就别在锦衣卫里充大头蒜!” 常风高声道:“说的好!” 果然,权利会更迭,世事会变迁,朋友会变成敌人。 曾几何时,常风曾是刘、李、谢的朋友。如今却变成了势同水火的敌人。 徐胖子转头朝着刑部的差役们爆喝一声:“滚!” 这一声“滚”中气十足,颇有张飞喝断当阳桥的意思。 一众缇骑跟着徐胖子齐声喝道:“滚!” 刘健无奈,只得说:“好,好!你们抗旨,锦衣卫反了!我这就进宫,面见皇上!” “我们走!” 徐胖子攒了口吐沫,朝着阁老们离去的身影啐了一口:“啊呵呸!什么东西!” 常风叹了一声:“若一年前皇上没下旨销毁锦衣卫的百官密档,这群文官又何敢嚣张至此?” 锦衣卫之所以可怕,是因为锦衣卫掌握着百官隐私。 弘治十六年,常风外出辽东宣慰边军。 内阁三阁老趁着常风不在京中,竟撺掇弘治帝“毁锦衣卫中百官密档已昭示圣君对臣子的信任”。 若常风在京,即便弘治帝下旨销毁密档,他也会誊抄一些,或留下部分密档,留作后手。 奈何在京中主持日常卫务的人是指挥使牟斌! 牟斌是个实在人,没有对圣旨阳奉阴违的胆量也有可能,牟斌跟文官们达成了某种默契。 最后的结局是,一把大火将百官密档烧了个干干净净。锦衣卫成了没牙的老虎! 常风望向了牟斌:“我的牟指挥使,当时你怎么就不留一手!” 牟斌尴尬的一笑:“啊,那时有圣旨在。我怎敢抗旨。” “哦对了。我年岁大了。对于指挥使的职责时感力不从心。过几日我便给皇上递辞官的奏章。” “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诸位。” 说完牟斌飘然离去。 牟斌走后,常风对钱宁说:“钱宁,你先委屈委屈,住到诏狱去。诏狱是咱们自家地头。你就当告假静养了。” 钱宁拱手:“多谢常爷护着属下。” 常风道:“自家兄弟,何必言谢。我得赶紧进一趟宫,求见皇上。” “省得内阁那三位在皇上面前拨弄是非。”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大殿前。 常风跟刘健、李东阳、谢迁已经在大殿前跪了许久。 司礼监掌印萧敬道:“三位阁老,常风。皇上刚刚睡下。你们还是回去等吧。” 刘健道:“朝廷里出了抗旨不尊的奸臣,我身为首辅,要及时禀报皇上。” 谢迁附和:“没错。谏言皇上除奸佞是大事。我们静待皇上醒来就是。” 常风苦笑一声:“呵,我成了奸佞了?行!是忠是奸,等皇上醒来自有公断。” 萧敬无奈的摇了摇头,返回了大殿内。 李东阳道:“常风,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交往多年。应该齐心协力辅佐皇上,维护弘治盛世。” “何苦走到剑拔弩张的一步?” 常风转头看了李东阳一眼:“我也奇怪,咱们是如何走到今日这一步的。” “又或者说,你们何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咄咄逼人到连皇帝和储君都不放在眼里。” 刘健意味深长的说:“君臣共治,此盛世之根本也。一君独治,此乱世之源也。” “弘治朝之所以兴盛,是因皇上践行君臣共治。与贤臣共治天下。” “我们从未咄咄逼人。只是在尽臣子的本职。” 常风冷笑一声:“呵,刘首辅是贤臣。谢阁老也是贤臣。” “我想问问,刘首辅最近几年在洛阳老家积了多少亩地啊?” “我还想问问,谢阁老的亲戚们,这几年在宁波通过封贡之外的海上贸易赚了多少银子啊?” “还有李阁老。三天两头叱骂储君,动辄罚跪,罚抄《皇明祖训》。这也是贤臣所为嘛?” 三人语塞。 三人当中若论清廉,李东阳没得说。做了这么多年官,他还是孑然一身。 可在常风看来,李东阳或许是三人中最贪的一个。他贪的不是财,而是权。 人都有两面性。没有非黑即白。 三人皆有理政大才。弘治“后三君子”绝非浪得虚名。这是他们白的一面。 但刘健纵容家人兼并洛阳土地;谢迁纵容家人参与走私贸易;李东阳贪权。这是他们黑的一面。 常风叹了声:“我只恨牟斌软弱。去年不该把百官密档付之一炬。” “若有密档在。三位阁老跟你们手下的文官,又何至于跋扈至此?” 四人在乾清宫大殿前整整跪了一个半时辰。 直至傍晚时分,萧敬才走出大殿:“皇上让你们一起进寝殿。” 四人起身。萧敬又叮嘱了一句:“四位,我提醒你们一句。皇上龙体欠安。你们切忌不要惹他生气。” 不惹弘治帝生气是不可能的。 一进寝殿见到弘治帝,谢大忽悠便开始吐沫星子横飞,参劾常风抗旨、护短。 谢大忽悠说完,弘治帝看了一眼常风:“你包庇钱宁?有这回事嘛?” 常风道:“禀皇上。臣对钱宁绝非包庇,而是替他主持公道。” “谢阁老一直在说钱宁曲意媚上。却没说具体是什么事情曲意媚上。” 常风将李东阳、谢迁罚太子朱厚照的跪,钱宁替太子说话的事,如实禀报给了弘治帝。 弘治帝在萧敬的帮助下,好容易才起身坐在了龙榻沿儿上。 弘治帝气息微弱的说:“内阁也好,锦衣卫也罢,都是朕的臂膀。你们不要内斗。” “朕让李先生、谢先生对太子严加管教。太子有错,二位先生罚他的跪是对的。” “钱宁身为家奴。看到主上被罚跪,他义愤填膺,也是有情可原的。说曲意媚上算不上。” “好了,事情就这样吧!下去吧。” 久病之下,弘治帝已经没有精力去调解外臣和家奴之间的矛盾。只能和稀泥。 本来谢迁打算故技重施,跟刘健、李东阳一起,以辞官要挟弘治帝呢。 李东阳却给谢迁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示意他此事作罢。 李东阳选择偃旗息鼓倒不是怕常风。他纯粹是觉得弘治帝病成了这番模样,再要挟辞官有些不讲究。 众人走出了乾清宫大殿。 谢迁道:“常风,自今日起咱们就开始了。” 常风面色平静:“奉陪到底。” (本章完) 第237章 先整你儿子,再整你小妾 想要整垮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最好先整他的身边人。 譬如后世的地痞流氓,总把“我知道你老婆孩子住在哪里”挂在嘴边。 常破奴的乡试考卷还在北直隶学政衙门放着呢。 跟文官集团彻底撕破脸三天后的夜里。 刘瑾着急忙慌的来到了常府。 常风正在跟常破奴斗蟋蟀呢。刘瑾直接走到常风身边,拿走了他手里的斗虫秸。 常风转头一看:“怎么了?” 刘瑾道:“出事儿了。北直隶乡试阅卷完毕、撕去糊名,壮壮位列北直隶乡试第二十一名。”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名次。常破奴听了这话兴奋异常,他一挥手:“噫,好,我中了!” 刘瑾苦笑一声:“我的好弟弟啊。你中了个什么?谢迁授意北直隶学政周博,将你的卷子涂污了一张。” “按照咱大明科举的规矩。卷上有污,整张考卷都要作废。” “作废的那张考卷,是你全部九张考卷内得圈最多的。你的名次直接从二十一名到了百名开外,名落孙山!” 常风眉头一皱:“破奴是李东阳的学生啊!他们狠到连他都整?” 刘瑾答:“李东阳似乎不知道这件事。是谢迁单独授意周博。” 常风狐疑的看向刘瑾:“你消息挺灵通啊。连他们整壮壮的法子都一清二楚?” 刘瑾笑而不语。 刘瑾有三个隐秘无比的心腹。焦芳、张彩、张采。 连常风都不知道这三人是刘瑾的密党。 焦芳是吏部侍郎,跟学政周博是同年,还有乡谊。昨日二人喝酒,周博喝多了透露了这件事。焦芳立即将事情告诉了刘瑾。 文官对常风发动了无耻的偷袭。常风自然要见招拆招。 这一仗关系到儿子的前途,他只能赢不能输。 常风道:“来啊,把钱宁、石文义、张采叫来.” 刘瑾笑道:“小叔叔想动周博,保住壮壮的功名?我已有法子。” 常风一愣:“什么法子?” 刘瑾拿上了堂:“好容易来你府上一趟,总要赏碗好茶喝吧。” 常风连忙吩咐常破奴:“去一趟你外祖父房里。他书架边有个红瓷茶叶罐子,里面有云南的普洱贡茶。” 常破奴领命而去。不多时去而复返。常风亲手给刘瑾泡了茶。 刘瑾喝了一口茶:“香、甜、醇、厚、滑。喝着像是八年的极品普洱。” 常风道:“你嘴刁。就是八年的。别卖关子了。什么法子?” 刘瑾道:“别人整你儿子。你不会整别人儿子?” “周博的儿子周耀祖在通州府三河县当知县,听说鸭子生意做的很大。” 常风一愣:“鸭子?” 刘瑾点点头:“对,鸭子!” 刘瑾跟常风讲述了周耀祖的生财之道。 通州是大运河的终点。漕粮装卸,总有些洒落河中的损耗。 通州每年要卸四百万石漕粮,洒落的粮食恐怕要以几十万斤计。 这些落河的粮食,养肥了大运河上的野鸭。 大运河野鸭名曰“小白眼鸭”。乃是鸭中珍品。用它烤出来的烤鸭,色泽略黄,味道醇厚,肉质肥而不腻。没有普通家鸭的鸭腥味儿。 京中酒楼皆到通州购买小白眼鸭,供不应求。 三河县河段两岸,无数百姓以捕捉小白眼鸭为生。 周耀祖到任后,看到了其中商机。直接禁止百姓私自捕捉小白眼鸭。 他自己开了一家禽行,雇佣了一批人,划船到河上捉鸭子。典型的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别小看这门不起眼的生意。周耀祖每年能从其中得银数千两。 刘瑾讲述完,常风骂道:“这是典型的地方官员与民争利!堂堂朝廷七品命官,捞起钱来竟如此恬不知耻。” “呵,还是二甲进士出身呢。干这等生意也不嫌有辱官贞。” 刘瑾笑道:“谁说不是呢。我的意思,您派人去一趟三河县。抓了周耀祖。再提醒提醒周博,乡试举才,要公正而行。” 常风道:“成。明日一早我便派人去三河。” 刘瑾喝了口茶,感慨道:“小叔叔。如今文官视你如水火。你们厂卫得跟宫里的人一条心,才能不被文官们害了。” 常风笑道:“呵,你是想让我成为第九只虎吧?” 八虎之名,这两年早就朝野尽知。 刘瑾道:“您若加入我们,那您就是虎王。” 常风摆摆手:“算了吧。我不与任何人结党。只在朝廷各方势力失去平衡时,出手制衡。” “这也是皇上一直没有弃用我的原因。” 刘瑾无奈:“好吧。不管小叔叔怎么选,我都尊重您的选择。要是没有您,恐怕我到现在还是个卑微的火者呢。” 翌日,常风派张采去了一趟三河县。以“官员经商,与民争利”的罪名,将周耀祖抓进了京城。 不过常风没有将周耀祖关进诏狱。 他在京中最出名的烤鸭馆子“临江楼”摆下宴席,邀请学政周博赴宴。 周博坐到了常风对面。搁在以前,一省学政见到锦衣卫头子要战战兢兢。 如今不比从前。文官集团势大,内阁权倾朝野。有内阁当靠山,周博对常风毫无惧色。 周博手里拿着扇子,一脸严肃的说道:“常同知,咱俩素无往来。你请我吃饭,恐怕是有事相求吧?” “我知道,令公子今年参加了北直隶乡试。你若想托我为他行方便,还是免开尊口。” “无论殿试、会试还是乡试、院试、府试、县试,都是国家抡才大典。” “周某饱读圣贤书,岂能在国家抡才大典上徇私舞弊?” 常风竖起了大拇指:“啊呀。周学台真乃大公无私之人啊!” 周博开始吊书袋:“那是自然。汉时马融的《忠经》有言——忠者中也,至公无私。” “不偏不倚便是中。我是绝对不会因你的权势,为令公子开方便之门的。” 常风打断了周博,转移话题:“您可知,这临江楼最出名的一道菜是八珍烤鸭。烤鸭所用原料极为讲究,乃是运河里的小白眼鸭。” 周博冷哼一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我不懂什么饮食之道。也不感兴趣。” 常风道:“那您对您儿子敢不敢兴趣?” 周博眉头一皱:“你说耀祖?他在三河县为官清廉,清真廉明” 常风拍了下手。 张采跟周耀祖进了雅间。张采手中还捧着一本账册。 常风道:“周学台,你儿子好会做生意啊,简直就是生财有道!周耀祖,跟你爹说说你的小白眼鸭生意吧。” 周耀祖跪倒在地,将自己的生财之道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张采又将账册放在了周学台的手边:“周学台,这是令郎所开禽行的来往账目。虽不能说日进斗金,也称得上财源滚滚。” “光是去年一年就得银五千两。” 周博听完儿子的供述,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儿子做小白眼鸭的生意,他是知晓的。这种事儿,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文官们不管心里是不是嗜财如命,表面上总要装出一副“我对钱不感兴趣”的清高态度。 鸭子生意被常风得知,一个“与民争利”的罪名是躲不掉的。 这罪名不至于丢官,最多降级。但传了出去,二甲进士做这等下贱生意,抢老百姓的饭碗周耀祖的名声、前途也就毁了。 常风笑道:“吏部正在搞京察呢。此事我若说给马文升马老部堂听,恐怕令公子一个下等考语是躲不掉的。” 马文升虽是文官,却不属于文官集团。 他能够久任吏部天官十几年,原因就是他从不站队,从不搞团团伙伙、山头。 马文升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 常风道:“周学台,明跟你说了吧。我知道有人授意你整我儿子。” “呵,挨了打不还手还叫男人嘛?我今天就是特地来整你儿子的。” “我不求为犬子讨个多么靠前的名次。只希望你公公平平。他得了多少名,就把他列在桂榜上多少名。” 周博有些迟疑:“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跟常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针对令公子,是上面的授意。” “我若把令公子列入桂榜.周家丢的就不是三河知县的乌纱,而是北直隶学政的官帽了!” 常风笑道:“我知道,周学政也难。可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公道行事,丢的不止是官帽,还有脑袋!” “你若是马文升、王恕那样的官,清廉自守、大公无私。我自然抓不住你的把柄。” “可据我所知,周学台你屁股底下不怎么干净啊。周家两代人为官,做下的不法之事绝不止与民争利这一件。” “锦衣卫最善挖掘官员的不法情事。” 周博沉默不言。 常风拿起酒杯,喝了口酒:“我这人没别的大毛病,就爱护犊子。” “为了下属钱宁,我不惜跟内阁为敌。何况自己的亲儿子被人整?” “谁整我儿子,我就举厂卫之力,断他的生路!” “你若一意孤行,非把犬子的功名抹掉。呵,接下来的一年我什么都不干。只带着厂卫数千袍泽针对你一人。” “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知周学台的身正不正啊?” 常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犀利,威压十足。 官帽和性命哪个更重要,周博还是拎得清的。 周博怂了:“常爷这是说哪儿的话啊。我怎么可能徇私舞弊,抹杀掉青年才俊的功名。” “你放心。我身为乡试主考,一定秉公办事。谁得了多少名,在桂榜上就是多少名!” 常风一拍手:“好!我早就听说了,周学台父子都是大公无私之人!” 说完常风拿起禽行的账册,丢给张采:“还不快拿出去,找个火盆烧了?” 半个月之后。 今日是桂榜揭晓的日子。常风没让常破奴去贡院看榜单,而是让他在家安心等报喜的报子。 常风稳坐钓鱼台,喝着茶。 常破奴却像是个鸡毛掸子腚,坐片刻就站起来,来回踱步:“爹,这事情您办妥了嘛?他们该不会真把我名字踢出桂榜吧?” 常风放下茶碗:“你爹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办不明白,就白在锦衣卫混了二十多年了!” 九夫人走了过来,宽慰常破奴:“壮壮,你把心放了肚子里。我连庆你中举的鞭炮都备好了。”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锣声、唢呐声。 “滴里哒啦,滴里哒啦。” 常风起身:“这不是来了嘛?” 一家人来到了大门口。 报子高喊一声:“常破奴常老爷可在?” 常破奴高声道:“我便是。” 报子道:“恭喜常老爷,高中北直隶乡试第二十一名举人!” 常破奴一挥拳:“噫!好,我真中了!” 常风笑道:“明年开春,咱爷俩要一同进贡院考会试了。” 刘笑嫣忍不住的念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儿高中了。” 刘笑嫣上了年纪,信了佛。这两年不玩弓箭刀剑,改盘佛珠了。 九夫人道:“咱家壮壮才学过人。中个举人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明年还要金榜题名高中进士呢!” “他比老爷你强!” 且说常家人欢欢喜喜。谢迁却很不高兴。 内阁值房内。 刘健和李东阳去了乾清宫禀报事情。值房只剩下了谢迁。不多时刑部尚书闵珪走了进来。 闵珪是常风的老对头了。从九年前李广案时二人就结下了梁子。 闵珪道:“周博是个怂包软蛋!全无读书人的傲骨。被常风吓唬了几句就妥协了。” 谢迁翻了下手边的文书:“广西学政出缺。我已经写好了票拟,调周博去广西。” 广西学政、北直隶学政品级相同。看上去是平调,实则是贬谪。 闵珪道:“这一阵咱们输给了常风。但下一阵,咱们必胜无疑。” 谢迁问:“哦?闵兄有法子了?” 闵珪笑道:“常风有个小妾,京中之人皆称之为‘九夫人’。据我所知,这位‘九夫人’以前可不怎么干净啊!” 整常破奴未得手,他们又开始准备整九夫人。 九夫人的过去何止是不干净,简直就是不干净。 大明律,销赃与盗窃同罪。要按律法的标准,九夫人身上恐怕背了几千桩盗案,要把牢底坐穿。 闵珪又道:“还有。九夫人是土家人。在京中有族人上百。常风把九夫人的族人,全都安插进了锦衣卫。” “往小了说这叫徇私,往大了说,这叫聚拢异族歹人,安插入皇帝亲军,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本章完) 第238章 常夫人当街射杀朝廷命官?! 文官集团这些年一直在发展属于自己的秘密力量,以对抗厂卫。 这股力量便是刑部督捕司,如今号称“小锦衣卫”。 刑部尚书闵珪早就下令督捕司,暗查有关常风及家人的一切隐事。 九夫人当初是远近闻名的京城第一销赃掮客。找到她犯罪的证物、证人证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刑部大堂。 文官集团最锋利的袖中匕首——督捕司郎中夏丛与闵珪对坐着。 夏丛时年二十八岁,与常风有着深仇大恨。 夏丛是京郊宛平县人。自小父母双亡。靠着吃百家饭长大,三天饿九顿是常态。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跟大部分穷人一样,长到十来岁去给富户当佃农,做一辈子骡马跪族。 无巧不成书,不出意外是不可能的。 夏丛八岁那年,劫富济贫的“大好人”尚铭,用绑票勒索富户所得钱财,在大兴建了一座义学。 义学不但无偿教穷孩子们读书明理。对于夏丛这种父母双亡的苦命娃,义学里还管吃管住。隔三岔五还会发一套新衣服。 夏丛自小听过很多英雄故事,什么精忠岳飞、忠义关二爷。 可是,当他衣食无着时,没见到岳飞、关二爷显灵来帮他。尚恩公给了他饭吃、衣穿、书读。在他眼里,尚铭就是当世大英雄。 他十岁那年,一个名叫常风的锦衣卫千户押着尚铭最后一次来了义学。 然后常千户押着尚铭离开。自此夏丛再也没见过心目中的大英雄尚铭。 夏丛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我的恩公,是被一个名叫常风的锦衣千户陷害。 不管别人怎么贬低尚铭。夏丛却一直将他视为恩人。 夏丛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执掌权柄。等到自己有能力的那一天,为恩公尚铭平反,将他从孝陵接回京。 弘治十二年,科场舞弊案结案,殿试照常举行。 那一科的金榜上,除了有大明自开国以来唯一一位广东籍状元伦文叙;荣登二甲第六的王守仁,在二甲榜尾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夏丛。 夏丛写了封信,准备告诉身在南京的尚铭。当年受过您恩惠的穷孩子,如今已金榜题名,成为进士步入仕途。 奈何信差回京后告知夏丛,尚公公忧郁成疾。还没接到信就驾鹤西游了。 夏丛悲伤不已。悲伤过后则是愤恨。他偏执的认为是常风害了尚铭。 夏丛这人像极了年轻时的常风。有野心,有手腕,精明干练。 六年时间,他从刑部的一个六品主事,爬到了都捕司郎中的位置。成为了文官集团手中专办秘密差事的一柄锋利匕首。 闵珪道:“是时候动手了。那位九夫人死期已到。” 夏丛把玩着手中的茶盅:“闵部堂放心。下官已经收集了九十多份证词,在刑部大牢里关了四十多个盗贼。” “这些证词和盗贼,全部能证明九夫人销赃掮客的身份,证据确凿!” “按大明律,九夫人涉案的数目,已够判她三回秋决了。” 闵珪满意的看着自己最得用的手下:“你做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夏丛微微一笑:“除了定九夫人的罪。还有一件事,能让常风在京城中丢尽颜面。” 闵珪问:“哦?什么事?” 夏丛笑道:“督捕司的一个老捕快,二十年前曾跟九夫人睡过,还落了红。” “打人要打脸,揭人要揭短。在九夫人的罪名上加一条,引诱私媾刑部官差以横行不法。” 闵珪笑道:“妙极了。堂堂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女人,竟是个人尽可夫的浪货。此事若传出去,常风还有脸立于朝堂嘛?” 夏丛继续说:“抓了九夫人,湘西巷的那些土家人也难逃干系。他们就成了异族歹人。” “常风聚拢异族歹人,安插入皇帝亲军,图谋不轨,意图谋反的罪名也就坐实了。” 闵珪道:“抓捕九夫人之事,我亲自去办!不过不能在常府抓人。总要给常屠夫留点面子嘛。” “你派人盯紧了常府。等九夫人出府时,咱们来个当街抓捕。” 夏丛拱手:“部堂高见。” 闵珪话锋一转:“若这回真能整垮常风,上头有人打了保票,十年内你会成为刑部的侍郎,跻身部院大臣之列。” “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且说常风那边,丝毫没察觉一张文官集团编织的阴谋大网正悄悄落在他的身上。 刘瑾察觉到了他在督捕司是有内应的。 浣衣局,八虎密会的密室之中。 刘瑾道:“刑部要整常爷家的九夫人。此事常爷尚不知晓。诸位怎么看?” 张永道:“我一直视常爷为自家人。这种事自然该及时提醒常爷,让他早作防备。” 谷大用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常爷这些年跟咱们八人一直若即若离。” “若他跟咱们八人乘同一条船,文官又何至于嚣张至此?” “如果九夫人被文官们害死。常爷今后还会站在文官与内官之间,举棋不定嘛?” “杀妾之仇,会让他毫不犹豫的跟咱们同仇敌忾!” “所以啊,刑部要整九夫人,我看不仅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刘瑾陷入了踟蹰:“可九夫人毕竟是常爷的女人。坐视她被文官害死,我于心不忍。” 谷大用怂恿他道:“只是一个妾室而已。又不是常爷的正妻。” “若刑部要害常夫人、宛平郡主、常少爷,那咱们没说的,指定帮常爷保护他们。” “九夫人则不同。一个小妾而已。她死了,对常家是好事。” 刘瑾问:“怎么讲?” 谷大用道:“她死了,常爷会成为咱们的一员。咱们和他拧成一股绳,文官们必败无疑。” “到那时,常爷就能跟咱们共掌权柄,长享荣华。” 自古无毒不丈夫,刘瑾能在日后成为大明的“立皇帝”,自然有他心狠手辣、歹毒的一面。 刘瑾下定了决心:对不住了常爷。为了常家和我的未来。这一回我只能坐视不管。 想到此,刘瑾道:“好吧。这一次咱们就静观其变。” 且说这日,刘笑嫣跟九夫人出了府,到街上闲逛。 贵妇人出街,自然有几个家丁仆人跟随。 街面上的不少浪荡公子,都忍不住多看这两位温润美妇几眼。家丁们时不时痛骂:“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二人进了一家古玩店。 刘笑嫣问掌柜:“上次跟你说了,我想请一串上好的佛珠。怎么样了?” 掌柜的道:“一直给常夫人留意着呢!您稍后。” 掌柜的进了柜房,片刻后拿出了一串佛珠:“常夫人你瞧瞧。这是最上等的檀香木佛珠,极为名贵。” “更为难得的是,这串佛珠还经杭州灵隐寺的妙峰大师开过光。” “妙峰大师活到了九十九岁圆寂,圆寂后坐缸不腐不烂,成为肉身佛。那是修成正果的大明第一高僧!” 刘笑嫣连忙作了个佛揖:“阿弥陀佛”。随后表情恭敬的双手接过了那串佛珠。 掌柜的笑道:“您是我们店里的老主顾了。本店这次不赚钱,只求成全您的这段佛缘。您赏小店八百两银子即可。” 刘笑嫣是高官家的大小姐出身。买东西不怎么爱还价。 九夫人则不同。她出身市井,又做了十年“生意人”。 九夫人道:“八百两?掌柜的,你糊弄鬼呢吧?我知道这串佛珠的来路。你最多花二百两。” “我最多给你一百两的赚头,三百两!不卖我们立马就走!” 其实九夫人哪里知道佛珠的什么来路?只是唬掌柜的而已。 九夫人从刘笑嫣手上摘下佛珠,放在了桌上:“姐姐,咱们走。” 掌柜的连忙阻拦:“别介啊。价钱好商量。我说了,这桩生意我不求赚钱。只求成全这段佛缘。” “一口价,四百两。” 九夫人道:“得了吧你。姐姐咱们走。” 掌柜的无奈:“好吧,三百两就三百两。常夫人,用不用我找个上好锦盒,给您装起来?” 刘笑嫣道:“用不着。我带手上就是了。” 二人买完了佛珠,又去逛弓箭铺子。 刘笑嫣对一张老黄弓爱不释手。 就在此时,大批刑部差役突然冲进了弓箭铺子。 闵珪领着夏丛、刑部的几名郎中、主事走了进来。 闵珪径直走到九夫人面前,质问道:“你名叫墨贴巴·嘎尼昭昭?” 九夫人答:“是啊。” 墨贴巴·嘎尼昭昭是九夫人的名字。九夫人已经有好多年没听别人喊她这个名字了。 一时之间,她竟有几分亲切感。 闵珪一脸正气的说:“我是刑部正堂闵珪。嘎尼昭昭,你涉嫌销赃,数额达数十万两之巨。” “这是缉捕你的文书。跟我们走一趟吧。” 刘笑嫣一个闪身,护在了九夫人面前:“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刑部的闵部堂。” “我九妹是你们刑部想抓就抓的嘛?” 夏丛在一旁拱手,不卑不亢的说:“常夫人,有礼了。京城之中,凡干犯大明律的歹人,刑部皆可抓。” 刘笑嫣怒道:“你是哪根葱哪颗蒜?摘茄子也不看看老嫩?” “有我在,我看今日谁敢带走我九妹!” 说完刘笑嫣朝着随行的家丁喊:“快去锦衣卫,告知老爷!” 刑部的差役却抽出了腰刀,指向了家丁们。家丁们不敢轻举妄动。 闵珪怒道:“刑部尚书亲自抓捕人犯。案犯敢拒捕嘛?!” 刘笑嫣看出闵珪来者不善。她缓和了下口气:“闵部堂,你该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 闵珪道:“知道,你是皇后娘娘的义姐。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官员家的小妾?” “你若爱惜皇后娘娘的名声,便不要妨碍我们的公务!” 九夫人到底是江湖人,有几分胆色。她道:“姐,不用拦他们。尽管让他们带我走。咱们夫君会救我出来的。” 刘笑嫣却道:“九妹,别犯糊涂。这两年刑部和锦衣卫势同水火。进了刑部大牢,你恐怕凶多吉少!” 几名如狼似虎的差役直接上前给九夫人套上了锁链。 其中一个主事很嚣张,想在上司们面前表现,他拿手硬拽着锁链,把九夫人往门外拖。 情急之下,刘笑嫣竟拿起柜面上的老黄弓,顺手从旁边的箭筒中取出一支箭。 她搭箭拉弦:“我看哪个不怕死的,今日敢掳走我九妹!” 闵珪和夏丛都没说话。 从古至今,大领导手下都得有个吆三喝四的狗腿子。 拽着锁链的那主事一声暴喝:“好啊!敢劫人犯!反了!” 说完,主事从身边一名差役腰间抽出了腰刀,将刀刃横在了九夫人的脖颈上。 主事怒道:“按照规矩,有人敢劫刑部的人犯。刑部有权将人犯就地正法!” “常夫人,有本事你就放箭试试!我看你敢当着刑部正堂的面,射杀朝廷命官!” 刘笑嫣怒道:“你们别逼我!” 主事故意紧了紧手中的腰刀。锋利的刀刃直接在九夫人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不过只是皮外伤,并不致命。 主事冷笑一声:“来啊,你倒是射啊!” 刘笑嫣见九夫人受了伤,假如主事的手再紧一下,便会割断九夫人的颈脉。她心中更为慌张。 夏丛是个极为歹毒的人。他说:“常夫人息怒。先把弓放下。” 夏丛说完,作势用手去推刘笑嫣拉着弓弦的右手。电光火石间,他故意用右手中指留着的长指甲,扎向了刘笑嫣的手背! 刘笑嫣吃痛,慌乱之下手指松动,弓箭脱弦! “嗖!啪!” 老黄弓射出的箭力道非凡。直接射进了主事的脑袋! 刘笑嫣手腕上还带着那串高僧开过光的佛珠,这下好,直接放箭超度了。 在场所有刑部官员、差役都呆住了! 闵珪心中一阵窃喜:这真是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 当街射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可比当销赃掮客大多了! 正妻射杀朝廷命官,小妾又是销赃掮客.常风难逃干系!丢官罢职都算是轻的。 刘笑嫣射出这一箭后目瞪口呆。坤宁宫的常客,怎会不知光天化日下射杀朝廷命官是多大的罪? 闵珪一声爆喝:“常夫人射杀刑部官员!真是.反了!来啊!将她和嘎尼昭昭一并拿下,押送刑部大牢!” 一众如狼似虎的差役一拥而上。两个女人岂是他们的对手? 闵珪和夏丛对视了一眼。 夏丛道:“来啊,将她们押回刑部大牢!” 两刻功夫后。锦衣卫常风值房。 钱宁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常爷,大事不好了!刑部的闵珪当街抓了常夫人和九夫人。” 常风“噌”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怎么敢?” 钱宁道:“您家的仆人就在锦衣卫大门口呢。他说.常夫人当众放箭,射死了刑部的一个主事。” 听到这话,常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章完) 第239章 免死纸券 常风冷静下来后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栽赃。 他把陪着刘笑嫣、九夫人出街的家丁叫到了值房之中,仔细盘问了一番。 按照家丁所说,刘笑嫣的确射杀了刑部的主事。而事情的起因,是刑部以销赃的罪名当街抓捕九夫人。 常风起身,吩咐钱宁:“走,去刑部。说什么也得见笑嫣一面,问清楚前因后果。” 钱宁怒道:“刑部敢抓您的二位夫人。我把卫里几千袍泽集合起来。若刑部大牢不放人,弟兄们砸了它!” 常风却道:“不成。如果你这么干,就正中了闵珪的下怀!你随我去就成。” 常风跟钱宁来到了刑部,准备进刑部大堂。 万万没想到,刑部的亲兵竟敢阻拦锦衣卫头子进入大堂。 亲兵总旗朝着常风拱了拱手:“常同知,闵部堂刚刚下令。刑部大堂乃朝廷司法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钱宁火了:“年头真是改了。刑部的阿猫阿狗敢说锦衣卫的两位同知是闲杂人等?” 总旗笑道:“二位同知大人。令是我们闵部堂下的,你们别为难小人一个听差的。” 常风强压着心头的火,问:“我夫人的杀人案是谁经管?” 总旗答:“是督捕司的夏丛夏郎中经管。二位可以去找他。” 常风听到夏丛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 他比谁都清楚,最近这几年督捕司成了文官手中的“小锦衣卫”。 而“小锦衣卫”头子夏丛,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常风道:“钱宁,咱们去督捕司,找夏.哦不,求见夏郎中。” 二人来到了督捕司。大小老婆全在夏丛手中,常风只能收起锦衣卫屠夫的威风。 他拱手道:“夏郎中,久违了。” 夏丛是只笑面虎,他起身拱手还礼:“哎呀,是常爷啊。您可是稀客。这趟找我是为了二位夫人?” 常风道:“是。这案子” 夏丛直接打断了常风的话:“您的小妾嘎尼昭昭犯的是销赃罪。督捕司这边有几十份证词,几十名证人。证据确凿。” “您的夫人刘笑嫣当街杀害朝廷命官。我们闵尚书、几位随行的郎中、主事、几十名差役、弓箭铺掌柜、伙计皆是人证。亦是铁案。” “常爷,您是朝廷的功勋之臣。可是国法无情,我不敢徇私。” 忍常人所不能忍,方为大丈夫。即便韩信也受过胯下之辱。 为了大小老婆,常风只得放低身段,用恳求的语气说:“能否让我见上她们一面?” 夏丛微微摇头:“还是别见为好。她们现在是重犯。您见了她们有教唆串供之嫌。” “再说,我们闵部堂下了严令,谁都不准私下见她们。” 常风只得退而求其次:“既然你说证据确凿,就不必上刑问供了吧?” 夏丛笑道:“这您放心。尊夫人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义姐。我们是不敢给她上刑的。” “刑部大牢里有专门的女监,还有几十名伴婆。我已经下令,让她们好生照料尊夫人。” 伴婆即女狱卒也。 夏丛只允诺不给刘笑嫣上刑,却未许诺不给九夫人上刑。 常风只得说:“那就有劳夏郎中了。” 常风跟钱宁出了刑部。 钱宁道:“常爷,刑部连二位夫人的面儿都不让您见。怎么办?” 常风思索片刻:“这样。你立即去找几个人到我府上。糖糖、王守仁、徐胖子。” 不多时,几人在常府聚齐。 常风将事情说给了三人听。 王守仁道:“刑部起初应该只想针对九夫人。没想到常夫人卷了进去。而且是当街杀人。” 常风道:“我的妻子我了解。她虽喜好舞枪弄棒,但绝没有杀人的胆量。十有八九是误杀。” 常恬有些发急:“二位嫂子都被关进大牢了。怎么办啊哥,你快想想办法。” 常风道:“这样,你立即进宫找皇后娘娘,使出吃奶的力气哭!把皇后娘娘哭心软再给你嫂子求情。” “你请求皇后娘娘去找皇上,建议皇上把你嫂子的杀人案、你小嫂子的销赃案转给锦衣卫办理。” 常恬起身:“来人啊,备轿进宫。” 王守仁道:“我听家父说过这样一件事。弘治初年,你奉旨南下祭妈祖,途中与倭寇激战,大获全胜。” “回京之后,皇上赐了你一张免死纸券。能否拿这张免死纸券在皇上面前求情,保下尊夫人的命?” 常风道:“十六七年了。怎么把这东西忘了。” 他去了一趟卧房,拿回来一个檀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便是当年弘治帝御赐的免死纸券。 纸的中间写着“灭倭护国”四个大字。后面则是三行小字“御赐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常风,免死一次。” “谋反大逆除外。” “弘治元年八月初一。” 常风道:“我这就带着免死纸券进宫,去求皇上。” 且说刑部那边。闵珪和夏丛正在弹冠相庆。 闵珪笑道:“万万没想到,常风的正妻竟自己挖了个坑,自己跳了进去。” “妻妾都在咱们刑部手中,这回刑部可以随意拿捏常风。” “什么名震京华的常屠夫啊。依我看不过如此。” 夏丛笑道:“这一回真是歪打正着。杀人案证据确凿,您应该立即召集科道言官们,上奏疏参劾常风。” “内容我都想好了。就参他纵容家人,导致家人飞扬跋扈。其妻当街杀人,其妾销赃牟利。” “自古夫妻一体,应革除常风一切官职,仗责流放。”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应按刑律判刘笑嫣斩立决,判嘎尼昭昭斩监后。” 闵珪笑道:“好!我这就召集科道言官们。整人之道,不整则以,整必将其整垮!”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寝殿,弘治帝的病榻前哭声震天。 哭泣的人是张皇后和常恬。 张皇后大哭道:“呜呜呜,皇上,臣妾的义姐是个一心向佛的慈悲之人。怎么会杀人呢?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常恬亦哭得梨花带雨:“嘤嘤嘤,皇上,不,义皇兄。臣妹的嫂子绝对不是穷凶极恶的人。” “她们如今被关在刑部。刑部一向与我哥不和啊!他们会借机报复。” 常风则在一旁,双手高举着免死纸券,“梆梆梆”不住的磕头。 在闵珪、夏丛眼里,常风已经陷入了死局。 他们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一点.弘治帝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护内。 弘治帝从未将刘笑嫣当成外人。 要知道,当初刘笑嫣替张皇后挡过一刀,是张皇后的救命恩人。而张皇后又是弘治帝一生唯一的女人。 更别提还有常恬这个在驯象所救过他命的义妹这层关系在了。 且弘治帝不傻。他深知文官跟常风之间的敌对关系。知道刘笑嫣、九夫人的案子若给刑部办,她们十死无生。 弘治帝道:“如果朕把案子交给锦衣卫,文官们一定会聒噪。” “这样吧,将她们暂时关押在内宫之中。朕要钦审!” 常风听到这话,心道:笑嫣和小九有救了。 他连忙跪倒叩首:“臣谢主隆恩。” 弘治帝道:“朕以前就晓得你的小妾曾做过销赃掮客。成化二十三年,朕初登大宝,查抄了不少奸恶之徒的家财。” “李广跟朕禀报过,查抄出的珍宝古玩,是经你小妾的手售出的。” 说到此处,弘治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萧敬给弘治帝端来一杯茶。他喝了之后才压住了咳。 弘治帝话锋一转:“刑部翻她的旧账。明显是针对你。” “常风,朕劝你一句,不要跟文官们势同水火。” “你斗不过他们。连朕都时常感觉拿他们没办法。” 对于文官集团,弘治帝也很无奈。对付他们,光靠杀、贬是没用的。 洪武爷当初为打压文官集团势力,直接掀起了空印案,把天下文官杀了几茬。 可有什么用呢?几十年后,文官集团照样再次崛起。内阁甚至谋取到了制衡皇权的力量。 文官集团是天下士绅的代言人。而大明在实际上是士绅治天下。这是一个庞大且传代的利益共同体。 弘治帝是贤君,但他不是神!他无法根除这一顽疾。 说句题外话,即便登基之初杀伐果断的崇祯帝,也无法战胜庞大腐朽的文官集团。只能在国破自尽前,留下“文官人人可杀”的遗言。 常风道:“皇上教诲,臣牢记于心。” 弘治帝道:“罢了。萧敬,你去刑部传朕口谕,将刘笑嫣、嘎尼昭昭押进宫里。” “常风,你就别去了。省的文官们说三道四。” 萧敬领命而去。常风也出了乾清宫寝殿。在宫门口等待着妻妾。 且说萧敬来到了刑部。 闵珪可以不给常风面子,却不能不给司礼监掌印面子。 他将萧敬迎进了大堂之中。 萧敬道:“传皇上口谕。刘笑嫣杀官案、嘎尼昭昭销赃案干系重大。朕决定钦审。立即将刘笑嫣、嘎尼昭昭转押宫中。” 闵珪和夏丛听了口谕,心里“咯噔”一下。 闵珪道:“萧公公,这两件案子我们刑部已经办成了铁案。证人、证言一应俱全.何劳皇上钦审?” 萧敬冷冷的说:“闵部堂,我只管传口谕。你若有异议可以去找皇上说。但这两人我必须押走。” 闵珪无奈,只得说:“是,遵旨。夏丛,你去将二人押到大堂来,让萧公公转押走。” 萧敬道:“闵部堂,可否单独说话?” 闵珪命令大堂里的郎中、主事们:“你们先下去。” 大堂之内只剩下了萧、闵二人。 萧敬面色一变:“闵珪,我焯你娘!” 闵珪一愣:“萧公公为何出言不逊?” 萧敬大骂:“你们这帮文官难道都是豺狼心肠?竟把常风的妻妾往死里整?!” “人应该有最起码的良知吧?常风这二十年来,保储君、斗奸党、护社稷” “这么说吧,若没有他,当今皇上能否顺利登基都成问题!” “你闵珪的良心是被狗吃了?非要害得常风家破人亡?” “我知道,你身后站着李东阳、谢迁。这两个王八蛋都是忘恩负义之徒!” “当初李广栽赃他们,若不是常风出手,他们别说入阁了,官帽保不保护得住都两说!” 萧敬是个厚道人。关键时刻真为常风说话。 不过萧敬说错了一点。眼下这件事是谢迁幕后指使,与李东阳无关。 闵珪皱眉,打起了官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家奴妻妾乎?我身为刑部秋官,理应秉公执法。” 萧敬攒了口吐沫,“啊呵呸”啐了一口:“说的比唱得还好听。闵珪,有本事你这回把常风整死!” “你若整不死他。就等着他给你一个回手掏吧!” 这时,夏丛领着刘笑嫣和九夫人进了大堂。 刘笑嫣还好,衣衫完整,看上去没遭什么罪。 九夫人却是伤痕累累,气息奄奄。几乎是被伴婆(女狱卒)架进大堂的。 萧敬看了一眼九夫人,怒气更胜:“哪个乌龟王八蛋给她上的刑?” 夏丛解释:“禀萧公公,刘笑嫣是皇后娘娘的义姐,噶尼昭昭却不是.” 萧敬本来是个好脾气的人。此刻却再也忍不住了。他抡圆了胳膊,“啪”给了夏丛一个大逼斗! 夏丛被扇懵了。为官六载,他还从未被上司扇过耳光。 萧敬怒骂道:“我把话放在这儿,九夫人要是有什么闪失,我让你夏丛陪葬!” “不就是小锦衣卫的头子嘛?老子这个司礼监掌印豁上这条命,也会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萧敬带着刘笑嫣和九夫人离开了刑部。 夏丛道:“好一条嚣张跋扈的阉狗。” 闵珪道:“等着吧。扳倒了常风,接下来咱们就拿内宫的阉狗们开刀!” “如今刘笑嫣和嘎尼昭昭不在咱们手里了。不过不妨事,人证物证俱全,咱们发动在京文官一起上奏疏。” “就算用奏疏淹,也要淹死常风和这两个女人。” 夏丛道:“最好让给内阁的刘首辅领着头谏言皇上。” 闵珪点头:“嗯,我这就去内阁值房。” 且说内阁值房那边。 李东阳一脸怒色,质问谢迁:“常风妻妾的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谢迁微微一笑:“她们胆大包天,自己不干净。你知道,闵珪是个公正无私的人。他只是公事公办。何须我指使?” 李东阳根本不信谢迁的话:“谢木斋,人总要知恩图报吧?若无常风,咱们二人此刻能坐在内阁值房?” “不知恩图报,至少别恩将仇报!恩将仇报是畜生做出来的事!” 很明显,这一回李东阳不会站到谢迁一边。 (本章完) 第240章 绝地反击 为常风鸣不平的人,不止李东阳一个。 李东阳正在内阁值房跟谢迁赌气,刘健和着稀泥。 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捧着一沓公文走进了值房:“下官张彩,见过三位阁老。” 刘健瞥了张彩一眼:“内阁推荐的那批地方官,你们吏部挂好牌子开好官凭了嘛?” 张彩答:“回首辅。我们马部堂驳回了三十八名地方官的任职名单。” 说完张彩将那一叠公文放在了桌上。 刘健听了这话眉头紧蹙。 内阁举荐地方官,吏部走个过场,开具官凭,这在弘治朝后期已成定例。吏部一般不会驳内阁的面子。 刘健心中疑惑:马文升那老家伙抽得什么风? 谢迁问:“你们马部堂为何要驳回我们内阁定好的任命名单?” 张彩答:“我们马部堂说了。这些人的才、德不足矣胜任要职。” 谢迁道:“按他的意思,是我们内阁没有识人用人之明喽?” 张彩不卑不亢的回答:“马部堂只是秉公办事。哦对了,我们马部堂还有句话让下官转告三位阁老。” 谢迁问:“什么话?” 张彩字正腔圆的说:“凡事不要欺人太甚!” 说完这句话,张彩拱手:“三位阁老,告辞。” 张彩走后,李东阳拿起了那一摞文书:“木斋,老马这是在为常风鸣不平呢!” 谢迁怒道:“亏马文升还是个三朝功勋老臣,堂堂吏部天官,竟跟锦衣卫的头子勾勾搭搭。为屠夫出头!” 李东阳意味深长的说:“放过常风的妻妾吧,木斋兄。” 谢迁冷笑一声:“官场之中,开了弓还有回头箭嘛?” 且说萧敬“押”着刘笑嫣、九夫人来到了皇宫门口。 常风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 看到九夫人遍体鳞伤,气息奄奄,他心疼的抱住了她:“告诉我,谁给你上的刑?” 九夫人虚弱的回答:“刑,刑部一个姓夏的郎中。” 常风怒道:“夏丛?!我必将此人碎尸万段!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九夫人用手搂着常风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我什么都没说。夫君,我拖累你了。” 常风连忙道:“好小九,你说反了,是我拖累了你。” 钱能走了出来,低声道:“萧公公,皇上有旨,将常风妻妾安顿到坤宁宫去,好生照料。” 只要进了皇宫,刘笑嫣、九夫人就不会再受苦。 常风道:“萧公公且慢。我能否跟笑嫣单独说几句话?” 萧敬挥了挥手,几名小宦官识趣的跟他后退了十多步。 常风问刘笑嫣:“刑部的那个主事真是你杀的嘛?” 刘笑嫣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没从杀人的惊慌中缓过来:“是是我杀的。” “可我不是故意杀他。我只是张弓吓唬他。” “可当时弓箭铺子里乱糟糟的,夏丛过来抢我的弓,我的手背好像被什么刺了。一吃痛就松了弓弦。” 常风追问:“你仔细想想,是被什么刺中了手背?” 刘笑嫣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夏丛右手中指留着的长指甲吧?” 常风愕然!果然是一个圈套。 替内阁设下并执行这个圈套的人,便是夏丛。 不过在场的人证大部分都是刑部官员。他们根本不会承认,是夏丛导致刘笑嫣误杀朝廷命官。 等会儿!在场的人当中不止有刑部的人。还有常家的三名家丁,弓箭铺子的掌柜和几个伙计。 自家的家丁为夫人作证,在外人看来自然不可信。 但如果弓箭铺子的掌柜和几个伙计作证呢? 片刻后,常风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便证明了是误杀,刘笑嫣一样要身首异处。 《大明律》和《大诰》就是这样规定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无论谋杀还是误杀。 常风道:“笑嫣,你安心住在坤宁宫。我若连自己的妻妾都保不住,枉为男儿也!” 翌日早朝,谢迁立即对常风发动了攻势。 一百四十多名文官上了联名奏疏。谏言弘治帝将刘笑嫣、嘎尼昭昭明正典刑。自古夫妻一体,妻妾杀人,常风亦难辞其咎。应将其革职、流放。 说是谏言,其实就是挟众威逼当朝皇帝。 他们把弘治帝的仁慈敦厚当成了软弱。把一个宽仁的明君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常风想为妻妾说话。可当下态势,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跪地不住的磕头。 夏丛不仅要从局面上压垮常风。还要从心理上击溃常风。 夏丛道:“禀皇上。臣彻查嘎尼昭昭销赃案时,还查到了一件风月隐事。” 马文升连忙道:“夏丛,御门早朝,岂容你说什么下贱风月?” 夏丛却道:“这件风月隐事与销赃案息息相关。二十多年前,督捕司的一个老捕快查到嘎尼昭昭帮一伙儿飞贼销赃。” “嘎尼昭昭为逃避刑罚,竟主动勾引老捕快,与之媾合。嘎尼昭昭时年才十六,还落了红!” “常风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竟纳人尽可夫之浪女为妾。实在是丢尽了锦衣卫的脸面,丢尽了朝廷的脸面!” 夏丛说完,奉天门前广庭哗然! 常风知道,九夫人当年是被老捕快威胁。为了土家族人不得已才被老捕快夺去了贞洁。 根本不是夏丛所说的主动勾引。 可是,此刻他不能解释。这种事儿只会越描越黑! 官员们用异样的目光望向常风,宛如在看一只大王八。 常风紧紧的握住了拳头。恨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夏丛活活打死。 局势已经一边倒。常风失势似乎已成必然。 文官们忽略了一点。常风是弘治帝的家奴。如何处置家奴,不是你们这群外臣说了算,而是皇帝本人说了算! 弘治帝终于开口:“听诸位爱卿所言,朕十分惊诧。万万没想到,皇帝亲军将领的家人,竟会干出这些耸人听闻的事。” “朕将钦审此案。若案情如诸卿所奏,朕定当严惩常风及妻妾。” “在案件审明之前,常风暂停一切职权,暂押宫中。” 谢迁急眼了!他知道,把常风暂押宫中,等于弘治帝将他保护了起来! 谢迁道:“禀皇上,常家与宫内关系复杂。若您钦审,民间定有非议。” “臣建议,应由三法司审理此案!” 闵珪道:“臣附议!” 夏丛急于在上司们面前表现,竟高声道:“臣认为,皇上应效法太祖爷!” “洪武二十六年,太祖爷曾下旨:内外狱毋得上锦衣卫,大小咸经法司。” “臣建议恢复洪武古制。撤销锦衣卫诏狱。侦办钦案由三法司负责。锦衣卫今后只负责皇宫卫戍和随扈。” 夏丛的话提醒了一众文官。 文官们纷纷开始附和:“皇上,刑狱不经锦衣卫,是太祖爷定下的祖制啊!请皇上遵守祖制!” “皇上,祖宗制度不可违!” “请皇上正本清源,让国家司法重归秩序。” 典型的得寸进尺了!锦衣卫是皇帝制衡臣子最有效的武器。现在臣子竟主张废掉锦衣卫的权力。这不是逼皇帝自断臂膀嘛? 马文升忍不住了:“夏丛。你说话怎么只说一半儿?难道你忘了,锦衣卫是太祖爷创立的。” “监察百官不法情事、侦办钦案的权力,也是太祖爷给的!” “太祖爷晚年是短暂废除过锦衣卫的权力。可太宗爷即位后,靖难派将领飞扬跋扈、降臣派文官横行不法。” “太宗爷无奈,只得重授锦衣卫权力!难道太祖爷晚年定下的规矩是祖制,太宗爷定下的规矩就不是祖制了嘛?” 文官们已经触碰到了弘治帝的底线。 弘治帝正色道:“朕意已决!由朕钦审刘笑嫣杀官案,嘎尼昭昭销赃案。国舅张鹤龄、张延龄为副审。” “废除锦衣卫权力的事,诸卿就不要再提了!” 谢迁不依不饶:“皇上,二位国舅跟常家关系匪浅啊!他们参与审理此案.” 弘治帝不耐烦的打断了谢迁:“难道你是在质疑当朝国舅的公正嘛?” “朕再说一遍,朕意已决!朝堂是皇帝的朝堂,不是臣子的朝堂!” 弘治帝很少放这种狠话。他这一次跟文官们杠上了。 朕要保两个女人的命难道都不成?朕这次倒要看看,天下事是朕说了算,还是文官说了算。 萧敬不失时机的喊了一嗓子:“散朝!” 半个时辰后,坤宁宫大殿内。 弘治帝的面前跪着常风、刘笑嫣。九夫人身受酷刑,太医正在医治,故没有到场。 弘治帝仔细的询问了刘笑嫣事情经过。 刘笑嫣如实说完后,弘治帝倒吸一口凉气:“众目睽睽,人证俱在。朕若判你无罪.史书上恐怕会评价朕是个颠倒黑白的昏君。” 常风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求皇上看在臣这些年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饶过笑嫣一命。” 弘治帝摆摆手:“常风,你误解朕了。朕是不会杀你夫人的。” “依朕看,就一个字,拖!朕身体不好,审理钦案又耗劳心神。将此案往后拖一拖是符合情理的。” “至于拖几个月还是拖几年。那要看朕龙体的状况。” 拖字诀的确是个好方法。 弘治帝道:“至于你的小妾嘎尼昭昭。朕心里清楚,她不是奸恶之徒。成化二十三年,她还帮朕处置过大批奸佞家中抄出的珍宝。” “她所犯销赃案,朕亦会拖着。” 常风终于忍不住了,跟弘治帝捅破了窗户纸:“皇上。文官们不是冲着贱内、贱妾来的。而是冲着臣来的。” “有件事,臣没有禀报。犬子破奴参加乡试,本中了二十一名,却被文官们暗箱操作,差点划去了名字.” 常风将常破奴中举的内情告知弘治帝后,弘治帝龙颜大怒:“国家抡才大典,他们为了私仇竟敢暗箱操作?” “好,好得狠!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你是朕的心腹?” “常风,你刚才说错了。文官们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冲着朕来的!” 弘治帝盛怒之下,眼前一阵冒金星。差点晕了过去。 缓了好一会儿,弘治帝说了一句大实话:“文官嚣张跋扈至此,是朕之过啊!” “来人啊,去把萧敬、钱能、张永、刘瑾叫过来!” 不多时,司礼监三大佬和东宫管事牌子刘瑾来到了殿中。 弘治帝指了指常风:“朕知道,常风对张永、刘瑾有恩。跟萧敬、钱能有深交。” “如今他落了难,你们不能坐视不管。” “朕最近体虚多病,精力有限。你们四人,要替朕为常风出谋划策。” 话刚说了一半儿,弘治帝竟然晕倒在御座上! 萧敬连忙大喊:“太医!快传太医!” 折腾了一个时辰,太医们确定弘治帝性命无虞。服用了汤药后睡下。 萧敬等人跟常风聚到了一起,商量对策。 萧敬道:“皇上说拖着你妻妾的案子就怕拖不下去!文官们会搞什么跪谏、死谏。” 钱能道:“我是经常在永定河畔钓王八的。王八咬人,一向是咬住了就不撒嘴。文官们跟王八一模一样。” “他们好容易寻到了你的短处,一定会咬着不放。” 刘瑾抱怨:“小叔叔,早就说让你跟我们宫里的人一条心。你不听啊!这下好,被文官们逼到绝境了吧?” 张永在一旁道:“刘公公,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得赶紧商量出个法子,保住常爷的权柄,保住二位夫人的性命。” 刘瑾所说“绝境”二字很是贴切。想要摆脱绝境哪有那么容易? 五人商量了一夜,也没商量出个办法。 突然间,钱宁走了进来。 钱宁道:“四位公公,常爷。咱卫里的耳目收到消息。文官正在私下串联,说若皇上三日内不结案,他们便要到乾清宫绝食跪谏!” 萧敬叹了声:“唉,我说什么来着?文官们的揍性我太清楚了。” 刘瑾道:“已经酉时三刻了。人是铁饭是钢。咱们先吃饭吧。边吃边从长计议。” 五人正要去用饭,钱宁却将常风拉到了一边:“常爷,兵部的王守仁在宫门前等着您呢。他说,他来给您送一个脱身之法!” 常风一愣:“王守仁?我这就去宫门那边。” 王守仁跟常风是至交。这些年,每当常风遇到难事,总爱请王守仁出出主意。 这一回,王守仁将给常风献上一条妙策.一条忍辱负重、绝地反击的妙策。 (本章完) 第241章 我常风愿与诸君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王守仁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该狠辣时,又比任何人都要狠辣。 若无狠辣手腕,他也不可能在日后带着一群散兵游勇平定十万人规模的藩王叛乱。 常风来到宫门口:“守仁老弟。” 王守仁开门见山:“常兄,他们这次想让你身败名裂。你已身处绝地。” 常风道:“钱宁说你是来给我送脱身之法的。说吧,我该怎么办?” 王守仁道:“我有两个法子。” 常风问:“哪两个法子?” 王守仁反问:“打败一张根深蒂固的大网,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常风一愣:“最好的方法是加入他们。从内部瓦解他们。伱是说” 王守仁道:“弘治盛世已有整整十八年。自皇上登基后励精图治,爱护黎民,注重民生。大明国力蒸蒸日上。百姓虽称不上丰衣足食,但至少鲜有饥荒。” “纵观史书,饿不死人的时代,便称得上盛世。” “可是盛世之下,隐患也越积越多。太平则生利,绝大部分利益是落不到百姓手里的。” “天下士绅与文官结成了铁板一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谋取利益。当今皇上仁慈敦厚,文官们的势力日益坐大。” “到如今,皇权与臣权共掌天下。” “所谓的君臣共治,成了臣子压制帝王。帝王势微,他们更加肆无忌惮,横行不法,聚敛钱财。” “土地兼并、走私贸易、与民争利.这些脏事养肥了他们。” “自古钱能通神。一手有权,一手有钱。他们的势力更甚。” “到今日为止,文官势力已大到连当今圣上都无法收拾。” “就凭常兄一人,是无法从外部击碎这块铁板的。” “对付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入他们。从内部瓦解之。虽然胜算微乎其微,但至少有!” 常风沉默不言。 王守仁继续说道:“其实,常兄跟朝中文官并非有深仇大恨。相反的,你还曾对那些人颇有恩惠。” “你们之所以闹翻,导火索无非是两年前的海商案。以及最近的东宫罚储风波。” “在那场风波里,你保了下属钱宁。导致跟朝中文官撕破脸.” 常风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向文官低头认输。以钱宁的人头做投名状,加入他们的势力。成为文官的爪牙、鹰犬、狗腿子?” “这种卖友求荣,低三下四的事,我做不出来。” 常风虽出身寒微,身上却带着一股不愿低头的傲气。 自十八年前保储成功,常风的人生轨迹中鲜有大的挫折。 人如果太顺了,顺了小二十年,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一股傲气。 天下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我又何须向别人低头? 常风道:“守仁老弟,你说说第二个法子。” 王守仁道:“第二个法子就四个字‘鱼死网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士也是一样。” “虽说皇上下旨,烧了锦衣卫的百官密档。但你掌锦衣卫大权十多年。文官们总有些要命把柄落在你的手里。” “既然他们要你身败名裂,逼着皇上杀掉你的妻妾。你就无需再顾忌什么朝局。” “文官欺皇上宽仁,把控权柄,横行不法。朝剧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拼上你的命,和你全家的命,去跟那些人争个高低。或许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守仁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常风总是从什么大局着想,为朝局的稳定屡次选择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可是,如今他们已将我逼到了悬崖边上!何须在意大局? 王守仁说的对,朝局就算生变,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海商案中,闫盼儿的真账册还在我家里放着呢! 你们不是要串联跪谏,逼皇上杀掉笑嫣和小九嘛?逼皇上将我罢官夺职、杀头严惩嘛? 那好!我便拿出账册。那账册比皇上的免死纸券更管用! 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常风拱手:“守仁老弟,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今日你点醒了我!谢了!” 王守仁道:“在下愚钝。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在下还是分得清的。” “帮好人对付坏人,是做人最起码的良知。何必言谢。” 说完,王守仁离开了宫门口。 常风突然感觉王守仁的背影很像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汪直。 与满腹谋略的汪直相比,王守仁没有贪财、嗜权的缺点。几乎是一个完美的谋略家。 常风准备回一趟家。 虽说弘治帝早朝时表态“将常风暂押宫中”。但守卫皇宫的大汉将军都是常风的旧属。没人拦着他,他可以来去自由。 常风回府之后,叫来了两个人,妹夫黄元和老兄弟徐胖子。 这两个人,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常风先去了一趟厨房。厨房的东墙上有一个暗格。打开暗格,里面放着他办海商案时,从闫盼儿处偷来的账册。 随后他拿着账册来到了书房。黄元和徐胖子已经等在了那里。 常风道:“黄元,你的擅长‘疾书’。今夜,我要让你誊抄一本账册。誊出两册来。” “我事先言明,这份账册可以救你两位嫂子的命。但涉及到一堆权贵的隐事。” “若你看了。你会成为一个有秘密的人那些权贵眼里的威胁。” 黄元有些发急:“姐夫,这都什么时候了!只要能救我嫂子和小嫂子,什么事我都敢干!” 常风道:“好!你立即誊抄。” 常风打算将一本账册抄成三本。他自己一本,拿着去威胁谢迁。 徐胖子、黄元各留一本。 徐胖子是定国公,大明的顶级勋贵。黄元是郡主仪宾,皇亲国戚。文官们势力再大,也轻易动不得他们。 将秘密与他们分享,是常风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鱼死网破的后路。 若我常风死在文官集团手中,徐胖子和黄元可以将账册公之于众。来啊,一起身败名裂啊! 黄元喜好“疾书”。抄录账册的速度很快。 两个时辰后,两本厚厚的账册誊本完成。 常风郑重的将誊本交给了徐胖子一本、黄元一本。 常风道:“若这次我不能脱身。你们就将账册公之于众!什么文官、权宦、宗室、勋贵。我让他们陪葬!” 徐胖子点头:“人死吊朝天。既然他们不让你活,咱们就拉上几方几派的人一起玩完!” 黄元道:“姐夫这几年给这些人留着面子呢,这些人不自知!既然要撕破脸,就撕个痛快!” 常风拿起了属于他的那本账册:“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拜见谢阁老。” 谢迁府邸。 虽已是后半夜,谢迁却没睡。 他很兴奋。前半夜他召集了十几名文官头目议事。 明日早朝,十几名文官头目会领着二百多名文官跪谏弘治帝,杀刘笑嫣、嘎尼昭昭,严惩常风。 文官集团如今唯一的威胁就是厂卫。若除了常风,厂卫今后便不足为虑。 到那时,文官集团将再无顾忌,在朝堂上螃蟹过河——横着走。 皇上快不行了。若年少的太子即位,那我谢迁岂不“非相乃摄”? 谢迁不知道,七十多年后有一位名相也是这样想的:我非相乃摄也。 不管那位名相如何挽大明狂澜于即倒,建立了多大的功勋。死后照样落得个身败名裂、家人被活活饿毙的悲惨结局。 就在此时,仆人通禀:“老爷,锦衣卫的常风求见。” 谢迁微微一笑:“低头认输的来了!让他进来!” 谢迁认为常风是来认输的。他已下定了决心,不管常风如何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他都不会放过他。 朝堂角力就是这样,最忌讳放虎归山。痛打落水狗,打到死才是正途。 但谢迁没有拒绝见常风。他想以胜利者的姿态,享受对手的求饶。 不多时,常风捧着账册进了谢迁的书房。 谢迁本来预测,常风一进书房就会忙不迭的跪地磕头,高呼“阁老饶命”。 但常风却像一根玉柱那样直挺挺的站着。脸上的表情份外冷峻,眼神中似乎能射出一柄冰冷的刀。 谢迁道:“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何贵干?若是求情,请离开吧。” “你是对我有恩。但我身为内阁阁员,不会因恩废私。” 常风有举人功名,饱读圣贤书。虽是皇帝亲军的首领,说话却分外儒雅:“谢迁,我焯你娘!” 谢迁目瞪口呆,片刻后气得手都发抖:“常风,你竟敢对我出言不逊?如此污言秽语,跟市井地痞,骂街泼妇有何区别?” “别忘了,今夜你是来求我的!” 常风又温文尔雅的喊了一句:“谢迁,我焯你娘!” 谢迁怒道:“常风,你是不想要命了对嘛?那好,咱们明日早朝见!送.” 谢迁想喊送客,“客”字还每出口。常风打断了他:“今夜我来此不是求你。而是来接受你的祈求!” 谢迁笑出了声:“常风,你是疯了吧?你已身处死地。让我这个胜利者祈求你?” 常风不言。只将账册放在了谢迁面前:“睁开你那忘恩负义的狗眼,看看这是何物吧。” 谢迁翻了翻账册,突然间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这是?” 常风道:“这是弘治十五年,双木会真正的账册。我当时给你们看后烧掉的那本是假的。” 谢迁忙不迭的翻到最后一页,他看到了分红的总数,赫然是“三百万两”。 谢迁怒道:“常风,你吞了我们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常风微微点头:“没错!那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我给了福建的刘抚台,用作抗倭军费。” 谢迁合上账册:“你什么意思?” 常风道:“我意思很简单。明日早朝,我会将账册公之于众。” 谢迁笑了:“公之于众?上面可不止有我和一堆实权文官。还有你们厂卫的督公钱能,还有两位国舅,甚至有你的岳丈!” “我不信你有这个胆量。” 常风哑然失笑:“我没这个胆量?谢迁,我焯你娘!我和我的二位夫人,如今已是活死人。” “我这人很自私。若人世间无常风,那人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管是朋友也好、敌人也罢。一起给我陪葬就是!” 谢迁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常风:“你此刻只是文官的敌人。若将这账册公之于众,你就是整个朝堂的敌人。” 常风又笑出了声:“噗。谢迁,你脑子进了屎吧?人只有一条命,只能死一次。” “一个必死无疑的人,又怎会怕四面树敌?” “民间有句话,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出身寒微,贱命一条。能够享受近二十年荣华富贵已是赚了!” “如果死前能够拉上你们这些权贵给我陪葬。我赚得更多!” “什么刘健、谢迁;萧敬、钱能;张鹤龄、汪直.什么朋友、敌人。大家一起玩完好了!” 常风这席话,用后世的白话翻译翻译就是“累了,毁灭吧!” 谢迁从常风的眼神中看出了同归于尽的勇气。 这世间最可怕的人,就是不怕死的人。 常风又骂了一句:“谢迁,我焯你娘!当初我瞎了狗眼,不该帮你入阁!” “你做阁员这些年有惠于百姓,这跟我无关。” “你今日要逼死我全家。我便拉上你做垫背的!” 人一旦自私起来,很多死结都能迎刃而解。 今夜的常风,不为什么天下苍生。只为自己! 谢迁冷冷的说:“你觉得我会让你带着账册出阁老府的门嘛?” 常风大笑不止。 谢迁问:“你笑什么?” 常风笑道:“哈哈哈,我笑你这个腐儒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 “暗杀是我常风的本行!你是个丸子辈儿的!” “你敢不敢杀我犹未可知。何况,就算你杀了我又如何?” “告诉你,这本账册我誊抄了八份。交给了八个你杀不得的人!” “我死了,那八人依旧会将账册公之于众!” 常风是在吓唬谢迁。故意把徐胖子、黄元二人说成了八人。 谢迁语塞:“你,你” 常风爆喝一声:“我焯你娘。你什么你?跟锦衣卫的屠夫耍弄阴谋手段,你还嫩!” “我保储君、除奸相、灭权宦的时候,你还在翰林院里当书虫呢。” “我这几年顾忌朝局的稳定。一直对你再三隐忍。如今你想要我的命,我就让整个朝堂给我陪葬!” 谢迁沉默了许久,权衡利弊。 最终,一个抱着必死之心的人,胜过了一个意图久掌权柄的人。 谢迁终于开口:“常风,提条件吧!” 常风摇头:“不急。你先给我下跪,磕三个响头!我当初帮你洗刷过冤屈,是你的恩人。” “给恩人磕头天经地义。” 谢迁怒道:“常风,得饶人处且饶人!” 常风又“噗”了一声:“谢迁,你还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常风坐到了椅子上,发出了一声压抑已久的怒吼:“跪下,磕头!” “不磕头?好说。我常风愿与诸君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注:对于一本200万字篇幅,时间线六十年的“大河”来说。主角不可能一辈子一帆风顺,不遭受任何挫折,不经历任何失败。作者不过压抑了两年『四万字』篇幅。举个例子,真实历史中徐阶为斗倒严嵩隐忍了多少年?另外,别老评论这本书快写不下去了如何如何。这本书就算订阅归零,也得写到200万字完本。原因暂时不方便说。) (本章完) 第242章 夏丛,你命休矣 对于一个士大夫来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 不过常风说的没错,他是谢迁的恩人。恩人等同于再生父母,属于“亲”。 相比于常风,谢迁有着一堆顾虑。在面对一个抱着必死之心的对手时,他已经输了。 谢迁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跪自己的恩人不丢人。 “噗通”,谢迁给常风跪了下去。这一跪,阁老的尊严尽失。 谢迁道:“常爷,我能当年能顺利入阁全靠你替我洗刷冤屈。这一跪,算我还你的情。” 常风道:“这份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起来吧。” 谢迁起身。 杀完了谢迁的威风,要进入正题谈条件了。 常风道:“我的条件是,你和你手下的那帮人不要再追究笑嫣杀官、小九销赃的案子。让这两件案子不了了之。” “另外,刑部的夏丛伤了我家小九。我要让他十倍奉还。你们不得干预!” 谢迁皱眉:“夏丛.是我的心腹。如果有人整我的心腹我都不管,我何以服众?” 常风扬了扬手中的账册:“那就一拍两散。就当我没来过。谢阁老告辞了,明日早朝见!” 关键时刻,谢迁还是识时务的。弃卒保车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谢迁道:“好吧常爷,夏丛任你处置。我绝无二话。” 常风道:“明日文官们要跪谏皇上,严惩我家笑嫣、小九。你看?” 谢迁道:“我连夜再召集他们一次。让他们不再提这件事。” 常风站起身:“好。谢迁,你是个识时务的俊杰。旁的话我不说了,告辞!” 常风想走,谢迁却拦住了他:“常爷,且慢。账册真本和八份誊本你看?我已经让步了,是否可以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销毁?” 常风冷笑一声:“呵,别老想着蹬鼻子上脸!账册我是不会交给你的。我已不信你这个人,不会轻信你的任何允诺。账册在我手里,就是我的护身符!” “这张护身符恐怕比皇上给我的免死纸券还有用” 说完常风以胜利者的姿态,大步离开了谢迁的府邸。 谢府的后半夜很是热闹。谢迁派人连夜将那些睡梦中的文官爪牙们再次请到了府邸之中。 谢迁是文官领袖之一,整常家的主导者。不管爪牙们乐意不乐意,理解不理解。谢迁都强令他们放弃了第二天的跪谏。 谢迁还叮嘱他们,今后不要再提常家妻妾的两桩案子。 翌日早朝。 应该说,李东阳和马文升这两个人还是厚道的。 早朝列队之时,李东阳对几个心腹说:“一回儿若有人谏言皇上严惩常家,你们千万不要掺和!常风始终有大功于朝廷,有大功于皇上,有大恩惠于黎民苍生。” “参劾他丧良心!” 马文升则询问自己的副手,吏部右侍郎焦芳:“跟吏部主事以上的都打好招呼了嘛?近日早朝若有人参劾常风,咱们吏部的人要保。” 焦芳是刘瑾的暗党。他自然是站在常风一边的。 焦芳道:“部堂放心。已经都打好招呼了。咱们吏部的人今日早朝时要据理力争,保常风。” “不过,有二十几个郎中、员外郎、主事是内阁三位阁老的人。他们倒戈不倒戈很难说。” 令人诧异的是,早朝开始,无一名文官提及常家妻妾的案子。 坐在龙椅上的弘治帝大惑不解。本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要顶着群臣的压力,拖着刘笑嫣、九夫人的案子不审、不判。理由无非是龙体欠安,案子延后。 然而,早朝文官们禀奏的却是运河山东段修缮、湖广粮食丰收之类的事。 没有一名官员言及常家。 弘治帝转头望向了常风。常风面色镇定,一看就是胸有成竹。 弘治帝心中了然:一定是昨夜常风使了什么手腕,跟文官达成了某种默契。 也对,若常风连保全自己妻妾的能力都没有,那他就白被朕重用这么多年了。 早朝结束后。众臣鱼贯走出奉天门。 马文升快步走到了常风身边:“常小友,你好手段啊。” 常风问:“怎么讲?” 马文升道:“那些人是一群疯狗。你竟有办法让疯狗息事宁人。还不是好手段?” 马文升虽是文官,却游离于文官集团之外。他一向瞧不上那些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同僚们。 常风道:“略施小计罢了。一个人如果自己不想活了,那些想活的人就会拿他没办法。” 眼见就要踏上金水桥。李东阳在金水桥边叫住了常风。 李东阳朝着常风一拱手:“我代谢迁向你致歉。我之前骂过他了。他整常家等同于恩将仇报。” 常风道:“李阁老,我心里清楚。这次文官们要整我,你没有参与。你还在他们面前回护过我。就凭这点,我领你的情。” 李东阳道:“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若你不保辱骂阁员的钱宁,或许就没这么多事了。” 常风不同意李东阳的观点。他道:“李阁老此言差矣。我与文官从朋友变成敌人,看似是偶然,其实是必然。” “厂卫代表的是皇权。当臣权与皇权失衡。文官们想着当天下真正的主人。我这个家奴头子、皇权的捍卫者自然会走到你们的对立面。” “李阁老,听我一句话,偃旗息鼓吧。离刘健、谢迁二人远一些。迟早这二人会惹出天大的祸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东阳苦笑一声:“官场中人都说刘、谢、李是弘治后三君子。我们三人早已是一体。谁也离不开谁。” 常风道:“百姓们有句话,听人劝吃饱饭。我话讲完,听不听是你李阁老的事情。” 且说接下来的一个月。本来义愤填膺,满口维护纲纪的官员们,似乎将刘笑嫣当街杀官、九夫人销赃的案子给遗忘了。没人再提,没人再说。 不知不觉入冬了。 这日,弘治帝在病榻上召见了常风。 弘治帝如今连龙榻都已经起不来了。说是病入膏肓不为过。 常风叩首:“皇上召臣来有何吩咐?” 弘治帝道:“你妻妾的事情已经过了风头。是时候将她们释放,让她们返回你家府邸了。” 常风道:“谢皇上宽仁。” 常风等于跟文官集团达成了默契。你常风只要不提双木会旧案,不搞什么鱼死网破。我们自然会对你的妻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这种默契的实质是双方都抓着对方的把柄。大家相互牵制。 弘治帝话锋一转:“另外常风。朕身体不行了,时感大限将至” 常风连忙道:“皇上春秋鼎盛,正值龙马之年。区区小病,善加调养几日便能痊愈!” 弘治帝不以为然:“不要宽慰朕了。朕的身体朕自己有数。朕要提醒你,以后多往东宫跑跑。多多培养跟太子的感情。” “你是朕留给太子的一柄匕首!” “朕自诩是个勤奋的皇帝。但人无完人。朕太仁慈敦厚,仁慈敦厚有时候换种说法就是软弱。” “朕当国十八年,文官势力已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一旦哪天朕驾崩了,太子年少即位。手中若无一柄锋利的匕首这天下就不再是朱家的天下,而是文官的天下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弘治帝不糊涂。他明白所谓的弘治盛世之下,已经有了巨大的隐患。 他的话音中透露出无奈和不甘。 常风流出了发自内心的眼泪:“皇上,臣就算肝脑涂地,也要像忠于您一样忠于太子。” 弘治帝道:“好,好!你的忠心朕是清楚的。好了,你先下去吧。” 在弘治十七年的这个冬日午后,弘治帝跟常风的交谈仿佛是在交代遗言。这让常风莫名心酸。 人都是有感情的。从成化二十二年冬,常风进东宫当储君的贴身大汉将军算起。他跟弘治帝已有整整十九个年头的君臣之情。 常风去了一趟坤宁宫,接刘笑嫣和九夫人回了府。 九夫人的伤已经养好了。刘笑嫣也从当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 常府饭厅,一家人终于重聚。 常风举起酒杯:“二位夫人,是我常风连累了你们。想我常风才貌无一,这些年幸得二位夫人不离不弃。实乃人生幸事。” 刘笑嫣跟九夫人虽有妻妾之别,但常风将她们都视为自己的夫人。 九夫人眼泪婆娑:“老爷,是妾连累了你才对。” 常风叹了声:“错了。那群该死的文官是冲我来的。好了,此事不要再提。” 其实常风很佩服九夫人。 刑部督捕司的酷刑丝毫不亚于锦衣卫。之前九夫人落在夏丛手中,竟承受住了一个半时辰的大刑,没让夏丛得到他想要的证词。就这点上来说,九夫人是女中豪杰! 刘秉义道:“女婿还是好手腕啊。铁案愣是让你翻了过来。” 常风微微摇头:“案子并没翻。只是文官们不再咬着不放,皇上不追究了而已。” “我跟文官们是相互要挟,相互挟制罢了。” 家宴罢,常风叫来了钱宁、石文义、张采这三个心腹。 常风道:“督捕司的夏丛给我家九夫人上了刑。我发过毒誓,定将此人碎尸万段!现在是时候践行我的诺言了!” 钱宁一挥手:“好!常爷您终于要反击了。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 石文义附和:“是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不然,他们真当厂卫是好欺的。” 张采心思缜密,此刻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二位夫人刚刚脱险。若咱们动夏丛,是否会节外生枝,于二位夫人不利?” 常风用言语打消了张采的顾虑:“放心。谢迁早就跟我达成了默契,他弃卒保车,我放弃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如果我的女人被人上了大刑,吃尽了苦头。我却毫不追究,那我还算是个男人嘛?” 整人是锦衣卫的本行。不多时,四人便商议好了整治夏丛的法子。 数日之后。督捕司郎中夏丛府邸。 夏丛在书房中写着书法,他得意洋洋,他志得意满。 内阁刚刚举荐他当了大理寺少卿,吏部已经同意,给他挂了牌子。三日后他就将履任新职。 刑部郎中是正五品,大理寺少卿是正四品。夏丛等于连升两级。 且,首辅刘健授意,即便夏丛转到大理寺任职,他一手组建起来的“小锦衣卫”还是归他调度。 夏丛的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夏丛心想:怪不得都说,专办秘密差事是官场升迁的捷径呢! 入仕六年就升为正四品。大明开国后恐怕都没几个人能做到。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霍光不丈夫!我定有入阁为相的一天! 就在此时,仆人禀告:“老爷,有个案犯家眷求见。” 夏丛皱眉:“案犯家眷?不见。有公事让他明日去督捕司找我。有私事我大公无私。” 仆人却道:“那人是吏部右侍郎焦芳的家人引荐到府上的。” 夏丛一愣:“焦芳?好吧,焦部堂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让他进来。” 焦芳在表面上是文官集团的核心成员之一。他又身居吏部副堂。夏丛自然要给他面子。 不多时,一个名叫赵老西的人来到了夏丛面前。 赵老西给夏丛行了礼,说明了来意。 赵老西是山西的醋行巨商,家财万贯。发了大财后定居京城。 他儿子赵福自小被他宠坏了,嚣张跋扈。 某次醉酒之后,赵福撒酒疯,在酒楼打伤了一位奉国中尉。 奉国中尉虽只是宗室的最低一等,但那也是宗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下贱的商人之子打伤宗亲,这还了得? 于是赵福被督捕司抓捕。已经判了杖则六十,流三千里。不过尚未行刑、流徙。 赵老西打算出白银一万两,让督捕司放过他儿子。 夏丛怒视着赵老西:“你难道想让我贪赃卖放嘛?” 赵老西连忙道:“草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只是,犬子是冤枉的啊!” 夏丛怒道:“人证物证俱在,还敢喊冤?” 赵老西道:“夏郎中有所不知。我已跟奉国中尉朱大人谈好了,补偿给他五千两银子。他呢,另出具一份证言,就说那晚跟犬子都喝醉了,没看清路撞在一起导致受伤。” 奉国中尉这种底层宗亲其实手头并不宽裕。五千两银子足够让那位挨了打的奉国中尉改口。 夏丛听了这话开始松口:“既然苦主都不追究了。那这事情的确有回旋的余地。” 夏丛这人跟普通文官有着相同的毛病:好财货。 在文官们看来,有人给自己送银子代表自己有能力。另外.银子,嗯,真香。 不过夏丛很谨慎:“你跟焦部堂是什么关系?” 赵老西答:“焦部堂的亲弟弟在山西做生意。与我屡有生意往来。” 夏丛道:“哦,原来是这样。” 赵老西见夏丛松口,连忙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放在了夏丛的书桌上。 夏丛拿起了银票,随手夹在了书桌上的《论语》里。 这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 (本章完) 第243章 江彬 当夏丛将银票夹进《论语》的一瞬间,便注定了他的灭亡。 常府。 钱宁急火火的进了府,找到常风:“常爷,鱼儿上钩了。” 常风一脸平静,喝了口茶:“夏丛给小九上了夹棍刑、老虎凳,还用竹签子扎了手。明日入夜之前,我要他把小九受的罪都受一遍。” 钱宁道:“常爷放心。我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现在就带着力士们去将他缉拿归案。” 常风却摆了摆手:“不!明日下了早朝,我会亲自带着力士去刑部抓人。” 钱宁当即明白了过来:“常爷是要在闵珪那老王八蛋面前示威?” 常风道:“不在他面前显示显示锦衣卫的手段,他真当咱们是好欺的。” 钱宁拱手:“得嘞。常爷,那我先告辞!” 钱宁知道,常风与文官集团撕破脸的直接导火索就是他钱宁。 毫不夸张的说,是常风保下了他。 钱宁对常风更加感恩戴德。此刻恐怕常风说:“钱宁你去死。”钱宁都会毫不犹豫的自挂东南枝。 如今钱宁在人世间只忠诚于两个人。一个是义父钱能,另一个就是伯乐常风。 且说东宫那边。 大同边军一个名叫江彬的指挥同知,正在行贿刘瑾。 刘瑾在东宫内有一间卧房。卧房不大,与普通宦官所居无二。行事低调,是刘瑾获得张皇后信任的原因之一。 卧房之中。 江彬站在刘瑾面前。他一表人才,比京城中当红的男戏子丝毫不逊色。同时他又是个边军悍将,出了名的能打。绝不是什么绣花枕头。 江彬打开了一个锦盒,锦盒中是两枚稀罕的和田玉佩。 江彬很会说话:“子曰,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刘公公是出了名的君子。也只有这样的美玉才配得上您。” 在官场之中,行贿等同于投靠。 刘瑾早就想拉拢一些边军将领成为自己的党羽。江彬前来投靠,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刘瑾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江将军。” 江彬连忙道:“在公公面前,末将实在担不起‘将军’二字。您还是直呼我的名讳吧。” 刘瑾又拿起玉佩把玩了一番,十分满意:“真是难得的美玉啊。说吧,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江彬拱手:“末将此次奉命押送山西贡物进京。其中一件贡物是给太子殿下的。末将请公公帮忙,明日能够见上太子一面。” 刘瑾微微一笑:“天下人如今都晓得巴结上了太子殿下,以后的荣华富贵就有了保障。江小兄弟久在边关,心思却很活泛啊。” “想见太子殿下的人太多了。若是旁人,我是不会行方便的。江小兄弟却不同。我敬重你是在边关屡立战功的悍将!” “得了,我答应你。” 江彬连忙跪倒叩首:“末将多谢公公的恩德。” 刘瑾突然想到了什么:“进京之后都拜会过哪些人啊?” 江彬道:“京城的水太深。末将进京之后没敢乱窜。只拜会了公公您和兵部的刘大夏刘部堂。” 刘瑾夸赞道:“聪明!想走门路,只需在关键的人身上花心思。想求神要找对庙!看来你深谙这个道理。你给刘部堂送了什么啊?” 江彬有些为难,尴尬一笑没有回答。 刘瑾笑道:“还是个谨慎的人呢!我既收了你的玉,就拿你当自己人。自己人之间无需避讳。” 江彬只得实话实说:“禀刘公公,末将送了刘部堂五册宋代的孤版书。” 刘瑾笑道:“果然是花了心思的。你若带着真金白银给刘大夏送去,刘大夏不一定会收。” “等你见完了太子,可以去拜会下锦衣卫的常爷。他既是我的小叔叔,又是我的恩人,还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宠臣。我能混到今日这个成色全靠他。” “跟他多加亲近,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彬道:“多谢刘公公提点。锦衣卫常屠哦不,常爷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了!” “只是不知常爷喜好些什么?” 刘瑾道:“他这人我清楚。你送他东西,他是不会要的。他的岳父刘秉义老部堂喜欢好虫。” “京城的斗虫街,有不少好冬蝈。你买几只,送给刘老部堂就是了。 江彬连忙道:“多谢刘公公提点。” 江彬打定了主意,打算再走走常风的门路。他进京后听说了一件事,常爷的夫人当街杀死朝廷命官,常家都安然无恙.常爷在京城里的权势可见一斑。 若能走通这种大人物的门路,又多了几成高升的可能。 两天后,早朝刚刚结束。 闵珪正要返回刑部公干。常风突然走到了他的身边。 常风笑道:“闵部堂,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锦衣卫和刑部隔着一条街,咱们是真正的近邻啊。” 闵珪一向与常风不和。常风主动上来攀谈,在他看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事实的确如此。 闵珪没有搭理常风。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常风在他身后高声道:“闵部堂,一会儿我去刑部大堂找你。” 闵珪依旧沉默。此番没能整垮常风,老闵窝了一肚子火。本来已经胜利在望,没想到常风搞什么鱼死网破。阁老谢迁打了退堂鼓。 闵珪心忖:一回儿常风来刑部大堂,无非是想奚落我一番。 哪有奚落那么简单! 半个时辰后,刑部大堂。 常风带着几十名如狼似虎的土家族力士闯了进来。 闵珪大怒:“常风,你带这么多虾兵蟹将来刑部大堂是什么意思?刑部大堂乃朝廷司法重地,岂容你耀武扬威的亵渎?” 常风正色道:“闵部堂,我来此是办公事的!贵部督捕司郎中夏丛贪赃卖放。人证物证俱全。” “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我要亲自将他缉拿归案。” 在常风来刑部的同时,钱宁带着另一路人马去了夏丛的宅子,查抄那张标有暗记的五千两银票。赵老西也已经去了北镇抚司作证。 故常风说“人证物证俱全”。 闵珪皱眉:“常风,你是挟私报复吧?” 常风毫不客气的找了把椅子坐下:“我这人一向无私,心里装的全是公事。山西籍商人子弟赵福殴打奉国中尉一案,夏丛收取赵福的父亲五千两银票贿赂。” “收脏翌日夏丛就把赵福放了。这是典型的贪赃卖放!” “来啊,去督捕司,将夏丛逮捕!” 说完常风示威似的将一张驾帖拍到了旁边的桌子上:“这是锦衣卫开具的驾帖。” 闵珪质问常风:“你该不会不知道夏丛是什么人吧?” 常风微微一笑:“知道,不就是‘小锦衣卫’的头子嘛?” 闵珪道:“既然知道,你动他就不怕上面的刘首辅、谢阁老跟你再次开战?” “我提醒你,你夫人的两件案子并没结案。只是被我们刑部束之高阁!” 常风道:“我若想开战,动的就不是夏丛一人,而是整个小锦衣卫了!” “明跟你说吧,办夏丛是我跟谢阁老谈好的条件。” “笑话,敢给我的小妾上刑。我若不还以颜色,你们这帮人还真当我是个软柿子!” 闵珪被常风怼得哑口无言。官大一级压死人。谢迁都妥协了,他没办法保夏丛。只能眼睁睁看着常风在他刑部的地盘上耀武扬威! 不多时,夏丛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大堂。 夏丛愤怒的大喊:“常风,你凭什么抓我?” 常风只说了一个名字:“赵老西。” 夏丛是极聪明的人,立即反应过来:“常屠夫!你给我下套!” 常风不置可否:“你若是个清廉自守的人。别人就算给你下了套也不能得逞。你好歹是两榜进士出身,难道不知道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古训?” 夏丛大喊道:“闵部堂救我!锦衣卫栽赃我!我是冤枉的!” 常风给巴沙使了个眼色。 巴沙是最忠诚于九夫人的湘西巷老弟兄,这几天一直在盘算着如何给九夫人报仇。 他直接抽出了绣春刀。不过他并没拿刀捅夏丛,而是抓起刀鞘,高高扬起,狠狠抽在了夏丛的嘴上。 “啪!” 这一抽力道之大,直接抽掉了夏丛几颗牙。夏丛满嘴鲜血,无法再喊冤。 闵珪怒道:“常风,当着我的面殴打我的属下?你.你.” 一时间,闵珪被气的口不择言。 常风得了便宜见好就收:“好了,将夏丛带回北镇抚司诏狱,严加审讯!” 众人押着夏丛,气势汹汹的离开了刑部。这一回,刑部的威风扫地,颜面尽失。 进得诏狱之后,常风并未直接给夏丛上刑。 常风像是戏耍老鼠的猫一般,坐到了夏丛对面:“夏丛,你是文官的鹰犬。我是皇上的鹰犬。大家其实是同类。整死你,我还真有些不舍得。” “你经营督捕司不过三年,就让它成为了名震京华的‘小锦衣卫’。的确有几分本事。” “你不如切了那劳什子,到东厂当个管事的宦官,如何?绝对前程似锦!” 听了这话,诏狱中的巴沙等人发出一阵哄笑。 夏丛怒道:“常风,我跟你有杀父之仇!我跟你为敌是天经地义的!” 常风有些糊涂:“杀父之仇?怎么讲?” 夏丛大骂道:“我自小无父无母。是尚铭尚公公给了我衣食,给了我书读。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当初若不是你迫害尚公公,尚公公又怎会在金陵郁郁而终?” 常风听了这话后一怔。他没想到十八年前的恩恩怨怨竟然延续至今。 常风叹了声:“蠢才!亏你还是做了六年官的人。难道还没跟官场前辈们打听明白,当年是皇上要舍弃尚铭。他是贵妃党的首脑之一,皇上岂能容他?” “我只是皇上惩治尚铭的一柄匕首而已!” 夏丛偏执的说:“别狡辩了!你为了升官迫害了一位贤宦!我与你不共戴天!” “哈哈哈,我只恨自己手软。没在刑部大牢用酷刑折磨死你家的小贱人.” “啪!”巴沙又用刀鞘打在了夏丛的脸上。 常风起身:“把小九遭的罪让他尝一遍。然后再动大记性恢复术的其余酷刑,拿到他的认罪口供。” 巴沙拱手:“遵命。常爷你就瞧好吧!” 夏丛始终是个文人,受了半天刑,什么都招了。 案犯口供、人证物证俱在,夏丛贪赃卖放案已成铁案。 锦衣卫有定罪、行刑的权力。常风按大明律,判了夏丛个死罪,当天就在诏狱内将他处死。 常风在跟文官的争斗中,扳回了一城。 傍晚时分,心情大好的常风回了府。 刚到府门口,一个青年“噗通”给常风跪下:“干爹!孩儿回来了!” 这青年是殉国忠良尤天爵之子,现任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尤敬武。 自从弘治十五年海商案后,尤敬武就一直住在常府,认了常风当义父,被常风视为己出。 在常风的计划中,亲儿子常破奴今后会走科举仕途,做王恕、马文升那样的国之栋梁。 义子尤敬武则会继承他在锦衣卫中的衣钵和权势。 今年开春,为历练尤敬武,常风将他派到了山东独自办一件大案。如今案子已办完,尤敬武刚刚回京。 常风双手搀起了尤敬武:“好孩子,你这大半年辛苦了!” 尤敬武道:“我一回京就听说,有人害我干娘和干小娘。是谁?孩儿要为她们报仇。” 常风道:“傻孩子。我会放过那人嘛?那人已经被我光明正大的处决了!” 尤敬武笑道:“也对!义父是什么人。怎会容忍别人欺到咱家里来?” 常风道:“孩子,咱们回家说话吧。” 尤敬武归来,一家团聚其乐融融自不必说。 晚饭过后,一名仆人禀报:“老爷,大同边军的指挥同知江彬求见。” 常风以前跟江彬有过一面之缘,对他印象不错。可他心忖,锦衣卫内臣结交边关将领是犯大忌讳的。于是说:“不见。” 仆人补了一句:“那指挥同知拿了刘公公的名帖。” 别小看仆人补的这一句话为了这句话,江彬给他塞了三百两银票。 刘瑾的面子,常风还是要给的。 常风道:“好吧,让他来客厅见我。” 不多时,江彬在客厅拜见了常风。 常风听到江彬的袖中发出蝈蝈的叫声。 京城中人养蝈蝈极为讲究。寻常的耍家是秋天养蝈蝈,高明的耍家则是冬天养蝈蝈,谓之“冬蝈”。 常风问:“你袖中是?” 江彬不卑不亢的答道:“听闻贵府刘老部堂喜好养虫。末将特寻了两只上好冬蝈孝敬他老人家。”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两只冬虫再稀有,也值不了太多银子。这里面又有刘瑾的面子在。常风却之不恭:“你有心了。多谢。” 江彬奉上了自己的兵部履历单子,算是个自我介绍:“常爷,末将久在边军任职。这是末将的履历。” 常风仔细看了看,感慨道:“好一位英勇善战的青年将领!那些久任边军数十年的老将,恐怕都没你的战功多!” “弘治十年的那场仗,你竟带着五十名骑兵奇袭鞑靼营地,斩首三百级!堪称小号的霍去病啊!” 江彬见常风对自己很欣赏,心中自然高兴。 不过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谦卑的说:“常爷过誉了!” 常风跟江彬份外投缘,聊边关军事聊了整整一个时辰。 常风发现,江彬绝不是只知道冲锋陷阵的粗人。他很有谋略,对边关军事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一个日后会将朝廷搅得天翻地覆的人,正式走进了故事。 (本章完) 第244章 疯狂生孩子的庆成王 江彬可以说是武将版的张彩。二人都属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那种人。 且这二人绝不是只会嘴上功夫的绣花枕头。 张彩在吏部文选司担任郎中,事事管得井井有条。连挑剔的老天官马文升都对他赞不绝口。 江彬在边关能够步步升迁,不仅因为他长相俊朗,善于言谈。更因为他的确能打,属于白面飞将军一类。 一番畅谈过后,常风感慨:“江将军,你的前程不可限量。日后最少也能担任一镇总兵。” 江彬说话很是得体:“官大官小无所谓,都是御虏护民、为国尽忠。夜深了。今夜在常爷这儿多有打扰,还望您海涵。末将告辞。” 常风亲自送江彬来到了府门口。以常风的资历,“恭送府门”是对江彬莫大的尊重。 不得不说,刘瑾还是有眼光的。收了一个人中英杰当党羽。 临走之前,江彬随口说了一句:“明日末将要赶早到东宫门口侯见,给太子殿下送山西贡物。” 常风好心提醒他:“太子殿下最喜甲胄。明日你最穿甲胄去东宫侯见。容易让殿下记住你。” 江彬道:“可是末将听说宫廷有规矩,除大汉将军外,武将不得着甲胄入宫。” 常风道:“无妨。皇宫的大汉将军们都是我的旧属。我会跟他们打招呼,没人为难你。” 江彬心道:这位传说中的常屠夫是位热心肠的官场前辈。毫无架子不说,还主动帮忙。今后我得用心巴结。 翌日上晌,早朝过后。 江彬身着边军甲胄,跪倒在东宫门口。 钱宁走了过来,问:“你叫江彬?” 江彬道:“正是末将。敢问您是?” 钱宁道:“我是常爷的下属,锦衣卫指挥右同知钱宁。常爷吩咐了,今日改改大汉将军守门的规矩,准你着甲胄入宫。” 江彬进京之前做足了功课。对于朝中各方各派势力、人物如数家珍。 他知道钱宁不光是常风最重要的心腹,还是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钱能的义子。 江彬连忙道:“多谢钱爷帮忙。待办完了进贡的公差,我去府上敬拜。” “敬拜”二字,“敬”是主题,孝敬也。 钱宁心中欢喜:这个叫江彬的边镇丘八挺上道。我要发笔小财了。他又是常爷、刘公公看重的人。跟他结交没坏处。 官场升迁,最重要的是要有贵人相助。江彬此次进京可谓是鸿运当头,得了数位贵人相助。 且说东宫那边。 太子朱厚照正儿八经的端坐着。 李东阳站在他的面前,读着一篇经义。读罢,李东阳道:“殿下,臣要去内阁处理公务了。这篇经义你要背熟。” 朱厚照听了这话如获大赦,心中欢喜:李先生可算要走人了! 不过他不敢在李东阳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兴奋。只是捧着经义,摇头晃脑的熟读起来。 待李东阳走后,朱厚照直接把经义往桌上一扔,朝刘瑾喊:“今日是不是有给孤进贡的?让他们进来,孤要看看有何稀罕玩意儿。” 山东、河南、浙江、湖广进贡的使者,根本连踏入东宫的机会都没有。全是宦官们转呈贡物。 唯独山西进贡使者江彬在宦官的引领下进得东宫。 盏茶功夫后。 朱厚照问江彬:“你叫什么?” 江彬答:“末将大同卫指挥同知江彬。” 朱厚照仔细端详了江彬一番:“嘿,你长得还真是一表人才。” 刘瑾连忙帮江彬往脸上贴金:“殿下,老奴看这位江同知,长得颇有常爷年轻时的风采。” 朱厚照道:“常风年轻的时候孤还小。不记得他的模样。刘大伴儿都这么说了,想必一定很像。” “江彬,你要跟常风学,做个忠臣。” 江彬叩首:“臣定尽忠尽职,跟常爷学。” 朱厚照问:“山西贡上来了什么?” 江彬答:“是一件草原白毛狼王皮做的大氅。” 朱厚照对狼啊、虎啊颇感兴趣。他连忙道:“呈上来,孤看看。” 江彬将狼皮大氅献上。朱厚照试穿了一番,可谓是爱不释手。 朱厚照问:“你刚才说这是白毛狼王的皮?有何讲究?” 江彬答:“回殿下,狼王是狼群的首领。白毛狼王则是在狼群当了十年以上首领的恶狼。极其狡猾,捕获不易。” “射杀白毛狼王,是一件极为艰辛的事。为了捕获您手中这一头,大同边军共出动了三百骑兵,进行围猎。” 朱厚照一挥手:“咳,若是孤能够参与围猎白毛狼王,亲手射杀恶狼就好了!” 江彬连忙拍上了朱厚照的马屁:“谁不知当今太子殿下是少年英雄?白毛狼王又岂是您的对手?” “您只要发一矢,便能直取这畜生的性命。” 朱厚照得意洋洋的说:“江卿有所不知,孤的骑射功夫,是跟孤的皇姨刘笑嫣学的。虽称不上百步穿杨,也算精湛老道。” 江彬道:“世人都说,锦衣卫常同知的夫人是当世巾帼女英雄。也只有这样的女英雄,才配教太子骑射。” 朱厚照走到了江彬面前。他对江彬身上的边军甲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朱厚照问:“江彬,你这是什么甲?” 江彬答:“臣身着的是直身布面甲。”他心中暗喜:常爷诚不欺我! 朱厚照十分好奇:“脱下来,给孤试穿试穿。” 穿上铠甲后,他高兴的不得了,还摆了几个射箭的架势。 朱厚照突然发现,铠甲的右下肋有破损之处。虽经过修补,但还是能看出异样。 朱厚照指了指右下肋:“此处是?” 江彬答曰:“回殿下。这是弘治七年,臣奉命出长城,袭扰鞑靼营地时,挨了鞑靼人一弯刀。” 朱厚照整日里被文官们逼着读孔孟,份外向往纵马草原、杀敌驰骋的日子。 江彬此言一出,朱厚照立马来了兴趣:“快给孤讲讲经过。” 江彬侃侃而谈,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简直就像后世的歌儿唱得那样:“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 傍晚时分,常风刚要下差回家。刘瑾带着江彬来到了他的值房。 刘瑾笑道:“小叔叔,太子殿下说,想把江彬留在身边。此事需你相助。” 常风道:“这么说,殿下对江将军十分青睐啊!恭喜你了。” “把你留在殿下身边很简单。边镇功勋将领调入锦衣卫任职是成例。不过要降级任用。” “恰巧,北镇抚司专管大汉将军的千户出缺。我看,你接任这个职位吧。” “你管了大汉将军,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常伴储君左右。” 江彬倒头就拜:“常爷知遇之恩,属下永生难忘,定当报答。今夜属下想设宴感谢常爷跟刘公公。不知您可否赏光?” 常风立即拒绝:“不成。” 刘瑾连忙解释:“小叔叔千万别误会。江彬在京城交际所用的大把银子,绝非脏银。而是他多年征战攒下的赏银。是干净银子。” 常风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给我义子尤敬武说了一门亲。今夜媒人要上门商量婚事。实在抽不开身。” 常风话音未落,钱宁走了进来。 常风道:“今夜让钱宁代我去赴宴吧。江彬,这位钱宁钱同知既是我的左膀右臂,又是锦衣卫的老人。” “你即将入卫当差。有不明白的事,可以好好请他指教。” 转头,常风又跟钱宁介绍:“这位是大同卫战功赫赫的江将军。他颇得太子赏识。今后他将成为你的下属。你们好生来往。” 钱宁一听到“他颇得太子赏识”七个字,立马对江彬高看了一眼:“江将军,失敬失敬。” 江彬拱手:“钱同知,久仰久仰。” 常风道:“得了。你们吃你们的酒宴。我得回府张罗敬武的亲事了。” 尤敬武其实在弘治十四年就取过一门亲。弘治十五年永宁之战时乱哄哄的,他的妻子不知所踪。可能她没跟随妇孺们成功出城,被倭寇掳走了。 这两年,常风命锦衣卫在福建的耳目广为打听尤妻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尤敬武正值壮年,又是个习武之人。属于大清早能硌穿床板的那种热血男儿,身边没个女人始终不成事。 于是常风打定了主意,让管南镇抚司的王妙心帮忙,替义子说门亲。 小国手王妙心生平有两大爱好,下棋、做媒。他那媒做的嘿,简直专业。 常风回了府,王妙心已经等在了客厅里。 常风笑道:“妙心兄,你受累了!放心,事成之后一个猪头是少不了的。快说说,是哪家的小姐?” 王妙心答:“按照跟你之前商量好的,现任官员家的小姐不娶,但最好又得是书香门第” “说来也巧。我有位江西分宜县老乡,名叫严淮。是个屡试不第的老举人。他家小姐严娇年方二八,长得又沟沟又丢丢,还懂得琴棋书画,品性又好.” 常风问:“这位严娇严小姐人在江西嘛?” 王妙心解释:“在京城。严淮家资丰盈,为了会试方便,六年前干脆在京城买了一处宅子,定居备考。” “哦对了,严家像极了常家。” 常风问:“哦?怎么说?” 王妙心道:“严娇上面有个二十四岁的兄长,名叫严嵩。他今年刚刚考取江西乡试举人。明年会试,严嵩会跟父亲严淮一同进贡院。” “常爷跟破奴侄子不也是明年同入贡院嘛。都是父子同考,所以我说你们两家很像。” 常风笑道:“原来如此。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按我的意思,还是让严娇和敬武见一面,看看孩子们的意愿。” 王妙心有些为难:“还没下定的未婚男女见面?这不符合礼仪啊。严淮虽不是进士,但却是一个时时刻刻把古礼挂在嘴边的老学究。” 常风给王妙心倒了杯茶:“妙心兄,你聪明一世,而今怎么糊涂了?锦衣卫栽赃官员都是小菜一碟,何况安排一对年轻男女在街面上偶遇?” 王妙心一拍脑瓜:“常爷说的是。是我糊涂。安排偶遇的事,包在我身上。” 常风跟王妙心聊了一会儿。饭厅开饭,二人又畅饮了几杯。 吃过晚饭,常家一家人走到府门口,送王妙心走。 王妙心进了官轿,刘笑嫣半开玩笑的说:“亲儿子的婚事还没着落了。倒帮干儿子寻了一门亲。你这人偏心。” 常风笑道:“皇后娘娘发话了,等破奴明年高中进士,就给他赐婚。咱儿子的婚事,咱们也做不了主啊。” 翌日,常风下了早朝,回到值房。 钱宁走了进来,拱手行礼:“常爷。” 常风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咱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别搞这么多虚头八脑的礼节。” 钱宁笑道:“我拿您当亲大哥。家礼不可废嘛。” 常风问:“江彬呢?” 钱宁答:“去兵部开调任委札了。” 常风又问:“昨夜的酒喝得咋样?” 钱宁道:“江彬这人很实在。虽没酒量,却有酒胆。喝多了给我讲了山西的许多奇闻异事。” “呵,有件奇闻异事把我吓了一大跳。” 常风随口问:“哦?什么事?说给我也听听。” 钱宁讲述:“晋藩一系的庆成王,竟生了九十一个孩子。其中儿子四十四人,女儿四十七人。” 常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你说他有多少个孩子?” 钱宁答:“九十一个。” 常风咋舌:“我的天。庆成王是郡王。除了他的嫡长子继承郡王位。其余儿子都会受封镇国将军。” “所有女儿都会受封县主。晋藩宗室,一下就多出了九十一张长年吃皇俸的嘴!” 大明的亲王、郡王自永乐朝之后已鲜有实权。他们唯一的爱好就是跟女人睡觉、生孩子。 床笫之戏不仅爽身爽心,还能挣钱。王爷们每多生一个儿子或女儿,便能从朝廷这里多领取一份皇俸。 常风想起了一件事。 一个月前,他看到邸报,邸报上山西巡抚禀奏,山西宗室规模天下第一。宗室岁禄高达七十七万石。 七十七万石皇俸,占去了朝廷每年实物税总收入的三十分之一。 别小看三十分之一,这只是晋藩宗室而已。加上其余各省,朝廷收入的四分之一都拿来供养宗室了。 如果每个宗室都像庆成王这样,一个人生下近百子女恐怕用不了几十年,大明朝就会被宗室们吃干抹净。 常风决定管管这件事。 宗室一向是老虎屁股摸不得。毕竟人家是皇帝的亲戚,都姓朱,自古疏不间亲。 常风若要管庆成王的事,必要想一个巧妙的办法。 (本章完) 第245章 乌鸦校尉 大明开国至今,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去动宗室的利益。 太祖爷所定的宗室制度,本质是一个确保朱氏子孙荣华富贵于万万年的自私制度。 太祖还漏算了一点,那就是宗室强大的生育能力。 在万恶的封建王朝,一个权贵能够找一堆女人给他生孩子。 庆成王朱美镒,光是有名分的妻妾就有二十一位。 这还不算偷鸡摸狗。 譬如庆成王曾违反制度,与乐女私通。乐女的丈夫告发官府,庆成王将其活活打死。 两位王府护卫的小旗手脚不干净,偷拿王府财物。庆成王答应不予追究,条件是二人献上妻子供他享乐。 皇帝姓朱,宗室也姓朱。他们是一家人。宗室供养对朝廷财政的压力如此之大,历代大明皇帝不是不知。 但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去动宗室。在皇帝们看来,朱家即天下。若朱家宗室利益受损,要这天下还有何用? 这算封建王朝皇帝的历史局限性。 怀恩生前曾语重心长的告诫过常风:无论你今后多得势,都不要与宗室为敌。这是皇族家奴的大忌。 很显然,对付宗室比对付文官更容易引火上身。 常风这回却打定了主意,碰一碰大明王朝不可触碰的逆鳞。 最近他时常在想,我明年就四十岁了,在锦衣卫发迹已有十九年。 这十九年中,除了官场争斗、宫廷阴谋、旁门左道、蝇营狗苟,我就没做过几年真正有利于社稷的事。 别看人前的常风身份显赫、起居八座。人后.常风有时很看不起自己。他渴望做一件能让自己看得起自己的事。 常风已经想出了一个计划,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 这日,他来到了京城的老德泰茶馆。 老德泰茶馆是京城最大的茶馆,三教九流的聚集地。 一个名叫王大嘴的人正坐在茶座上高谈阔论。 这王大嘴对外的身份是个败家子,尚未败光的那种。地地道道的老京城,消息灵通,无所不知、无所不说。 他另一重身份,是锦衣卫埋在市井之中的乌鸦校尉,专司造谣。 用后世的话说,谣言是一门战略欺骗的学问。 平常锦衣卫的乌鸦校尉潜伏于茶楼酒肆之间,出手阔绰。吃喝玩乐、呼朋唤友就是他们的日常差事。 此刻,王大嘴正在跟众人吹嘘:“我买的那匹‘玉麒麟’,简直就是四蹄如风,风驰电掣,飒沓如流星。” “那真是一头驴中极品!” 马在历代都是战略物资。但大明之前并不禁止百姓买马。 今年初,领左副都御史衔、陕西马政杨一清上书言马事,指出大明严重缺乏马匹。导致骑兵规模无法扩大。应严禁民间富户买马。 弘治帝从善如流,接纳谏言。自此之后,富户再有钱,也不得买马,只能买驴、骡。 常风坐到了王大嘴对面的桌子后,想看看王大嘴的“乌鸦”功力。 王大嘴发现了常风。但没有过去打招呼。 他似乎跟常风心有灵犀,想在上司面前卖弄下满嘴跑马的能力。 于是王大嘴话锋一转:“可惜,我那玉麒麟掉进茶碗里淹死了!” 此言一出,茶楼内哗然。 茶客们议论纷纷:“王老兄,你也太能瞎编了吧!你刚才还说你那玉麒麟膘肥体健,重八百斤呢。能掉进茶碗里淹死?那得多大的茶碗?” “就是就是。王老兄,咱们喝的是茶,又不是酒。你怎么就说起醉话来了呢?” 常风也来了兴趣,坐等王大嘴如何自圆其说。 王大嘴笑道:“诸位,我愿对天发誓。若我说的是假话,我宁愿请诸位喝一年的茶!” “是这么回事。有人看上了我那匹玉麒麟。他手头缺银子,又爱这玉麒麟爱得紧。干脆用一座四合院跟我交换。我便换给了他。” “过了半个月,我一个亲戚想在京城定居,所有关节都打通了。唯独缺一座京城内的常住居所报给官府。” “我这人最热心肠。于是乎啊,就把四合院送给了亲戚。亲戚为了报答我,送了我一幅宋人王希孟的青绿山水。” 一名茶客质疑:“等会儿!王老兄,你说玉麒麟掉进茶碗里淹死了,怎么又说跟人换了四合院?” 王大嘴道:“你先别急啊。马上我就要说到玉麒麟的事了。” “秋天的时候,我逛花鸟鱼虫市,看了一场斗虫。一个老夫子养了一只青翅大将军。嘿,那真是百战百胜,虫中吕布。” “我想跟他买下来。人家却一口回绝。我这心啊,就跟一万个鸡毛掸子在挠似的。每天做梦都能梦到那只青翅大将军。” “咱老京城看到的东西,想尽法子也得弄到手不是?” 常风终于忍不住插话:“王公子,你该不会用强,抢了人家的青翅大将军吧?” 王大嘴朝着常风一拱手:“这位仁兄错了。咱老京城从不干下三滥的事。我打听到啊,这老夫子最爱唐宋书画。” “于是我就拿那幅王希孟真迹,找老夫子把青翅大将军换到了手。” 一个胖茶客忍不住了:“我说王老兄,你东拉西扯,还是没说玉麒麟掉进茶碗里淹死的事儿啊!要是圆不上,弟兄们就多谢你一年的茶钱了。” 王大嘴笑道:“这不就快说到正题了嘛?我高高兴兴拿着青翅大将军回了家。爱得不行不行的。” “哪曾想,我一个不留神,虫盆盖子没盖严。青翅大将军竟跳进了茶碗里,淹死了!” “诸位,老京城心爱的玩物没了,那就跟如丧考妣似的。” “我拿健驴玉麒麟换了四合院,又拿四合院换了山水画,再拿山水画换了青翅大将军。” “青翅大将军掉进茶碗里淹死了,不就等于八百斤的健驴玉麒麟掉进茶碗里淹死了嘛?” 一众茶客恍然大悟,纷纷劝王大嘴节哀顺变。 王大嘴哭丧着脸:“诸位,你们非逼着我说出伤心事,弄得我心里不痛快。总该请我喝杯茶吧!” 常风站起身:“王公子,我请你去雅间喝上好的碧螺春,如何?” 王大嘴拱手:“那就谢谢这位兄台了。” 搭着毛巾板的店小二高喊一声:“二位爷,楼上雅间请。” 常风跟王大嘴进得雅间。 王大嘴压低声音:“见过常爷。” 常风道:“人多眼杂的,免礼吧。坐。” 二人入座,店小二上了碧螺春。 店小二走后,常风品了口茶:“你这张嘴啊,简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不是我自夸,当初我招你进北镇抚司做乌鸦校尉,真是慧眼识珠。” 王大嘴一脸感激的表情:“若不是常爷当初抬举我,到现在我还是宛平县一个无所事事的混混呢。” 常风道:“好了,闲言少叙。咱们说正题。我需要你们十个乌鸦校尉,在京城内替我散播一条谣言。” 常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跟王大嘴交待了一番。 王大嘴拱手:“常爷放心。七天之内,这条谣言定能传遍京城!” 常风起身:“我相信你这张嘴不会让我失望。我先走一步。” 三天后的傍晚时分,常风跟往常一样,下差回到了家。 恰巧,常破奴一身短打扮,背着弓箭、箭筒也回了家。 常风呵斥他:“还有五个月就要春闱大考了。你不在家温书备考,又跑到哪里疯野去了?” 常破奴解释:“爹,你可冤枉我了!是太子下了谕令,命我去京郊陪他和江彬狩猎。” 常风惊讶:“江彬刚进东宫负责卫戍才几日,就如此得宠嘛?竟获得了跟殿下一同狩猎的殊荣。” 常破奴道:“江千户可受宠呢!我听刘公公说,殿下将他引为知己。二人还同榻而眠!” 常风吃惊不已:“跟储君同榻而眠?” 常破奴点点头:“是啊!晌午的时候,殿下还对我说,他觉得江彬是他前生的兄弟。今生与他再叙兄弟情。” 江彬进东宫负责卫戍,常风是出了大力的。他是江彬的伯乐。 如今江彬在东宫得宠,对常风来说是好事。 常风自嘲的想:我当初也是从东宫发迹的。可我是靠着九死一生办妥一件件艰难的差事,赢得储君的信赖。 江彬这小子鸿运当头啊。刚跟太子认识几日,就成了太子的知己,“前世的兄弟”。 比不了,真是比不了。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常风的义子尤敬武也回了府,踏入了前院。 尤敬武一脸出神的表情,不知在想什么事。常风一连喊了他三声,他才反应过来。 尤敬武直截了当:“义父,您上次跟我说的,那位江西分宜严举人家的小姐.是不是叫严娇?” 常风答:“是啊。我上次没跟你提她的芳名啊。你如何晓得?” 尤敬武道:“今日王镇抚使派我去南城猫狗市办一件差事。恰巧遇到几个地痞调戏一位小姐。” “那小姐是她兄长陪着出来买狸花猫的。奈何她兄长是个文弱书生,护不住她。” “我就亮了锦衣卫的腰牌,吓退那群地痞,救下了这对兄妹。一攀谈才知,他们是江西分宜人,父亲是在京备考的举人。” “小姐名叫严娇,她兄长名叫严嵩。亦是一位举人.” 常风心道:统领南镇抚司多年的王妙心,安排一场小儿女的偶遇真是小菜一碟。 常风开门见山的说:“本来我打算给你说媒的。不过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今日你见了那小姐,觉得如何?” 尤敬武直接给常风跪倒:“孩儿跪请义父做主,成全我和严小姐的婚事!” 常风笑道:“快起来。我猜你们是看对眼了。成,明日我就让王妙心去找严家人谈下定礼的事。” 吃罢了完饭,常风对尤敬武说:“陪我出去逛逛。” 常破奴问:“爹,你跟敬武大哥去哪儿逛啊?我也去。” 常风却道:“你留在家好好温书。别老想着出去瞎逛。” 常破奴有些不服气:“咱家参加明年春闱大比的人又不止我一个。怎么不见您发奋啊。” 常风笑骂道:“你能跟我比嘛?你爹我是朝廷的从三品武官,缇骑首领。我中不中进士,都无碍前程。” “你则不同。咱家又没有爵位给你继承。若中不了进士,最多只能当个县丞。一辈子的前程不超过从六品。” 常风领着尤敬武出得府邸,来到了叙雅馆。 叙雅馆属于青楼中的南班子。客人们夜间围坐,在扬州瘦马的陪伴下“打茶围”,谈天说地。 聊尽兴了,再带着扬州瘦马去房中继续尽兴。 叙雅馆中还有许多“清座”,类似于后世的素场子。没有扬州瘦马作陪,仅供茶客们夜间闲聊。 二人选了两个清座,坐定喝茶。 不多时,一个说着地道京城腔的胖茶客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朝中“机密”。 老京城嘛,都喜欢满嘴跑马,谈论政事。动不动就“内阁最近”如何如何。 胖茶客道:“诸位听说了没有?如今文官的权势越来越大。那些朱姓宗室看不过眼了!” “宗室们抱怨,这天下姓‘朱’不姓‘孔’。可如今孔子的徒子徒孙,竟骑在了朱明皇族的头上拉屎!” “晋藩的庆成王知道不?人家最近酝酿给皇上递奏疏,建议宗室参与政务,与文官分庭抗礼呢!” 一名瘦茶客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胖茶客道:“这事儿京城里都传遍了!说庆成王找了十位亲王,二十八位郡王联名。此番定要跟文官争个高低!” 瘦茶客道:“这下有好戏看了!宗室、文官二虎相争,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坐山观虎斗,看个热闹!” 常风听了这番对话,心中十分满意:北镇抚司的那些乌鸦校尉果然善于造谣之道。这才几日功夫,谣言已经传得满天飞,还有鼻子有眼儿的。 尤敬武压低声音:“义父,他们妄谈国事。要不要抓起来?” 常风微微摇头:“民间议论,无碍朝政。咱们要是因为这点事儿抓人,恐怕诏狱会关个满号。连锦衣卫校场都挤满案犯。” 宗室要与文官较量一番的谣言没几天就传得满天飞。 用后世的话说,常风这是在用魔法打败魔法。 宗室是老虎屁股摸不得,谁动宗室利益谁倒血霉。 常风才不会站在台前,与宗室为敌。 弘治十七年的文官势力达到了巅峰,皇帝的旨意他们都敢驳回。 常风要做的,就是制造谣言,挑起双方争斗。适当的时候再添上一把火,引导他们鹬蚌相争,让百姓得利。 (本章完) 第246章 宗室限妾令与延寿塔 在弘治朝后期,文官的势力能够压宗室一头.或几头。 皇帝是宗室最大的后台。文官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宗室乎? 弘治十七年,霜降日。 天气骤然变冷,清晨的寒霜结满了奉天门前广庭。文武官员们已经换上了冬服。 饶是如此,凛冽的秋风还是吹得人脖颈发凉。 弘治帝坐着八人舆来到了前广庭,百官跪迎。 一名人高马大的大汉将军跪倒在八人舆前。背起了弘治帝,走到龙椅前。 萧敬跟几名太监、少监,七手八脚的将弘治帝搀扶到了龙椅上。 武官班中的常风看到这一幕格外心酸。 仅仅十八年前,皇上还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如今却已虚弱到像个八十老翁。 要知道,皇上今年才三十五岁啊!比常风还小四岁。 不得不说,弘治帝是一位勤勉的天子。即便病成这样,依旧不缺席每日早朝、午朝。 早朝开始。 弘治帝开了金口:“朕打算在朝阳门外修一座延寿塔。内阁拟诰书吧。由司礼监秉笔张永、内官监太监李兴提督兴建事宜。” “哦,银子由内承运库出。不用一两国帑。” 一个病入膏肓的皇帝,为祈求上天给他延寿,修一座佛塔祈福,这并不过分。 修的是佛塔,又不是阿房宫。撑死也就花个几万两银子。且用的还是内帑。 常风第一个出班:“皇上敬天爱民。上天一定会降下福报,佑我大明天子长命万岁!” “臣常风请求至延寿塔工地,搬运木材、石砖。略尽身为臣子的绵薄之力。”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从弘治帝还是储君时,常风就常伴他左右。 常风是怀恩的干孙,每当看到常风,弘治帝就想起自己的恩人怀恩. 常风主动请求去延寿塔工地当苦力,这让弘治帝大为感动。 弘治帝刚要夸赞常风几句。内阁首辅刘健第一个出班。 刘健说了一席载入史书的话:“禀皇上。佛老鬼神之事,无益于世,有损于民。今寺观相望、佛道成群、斋醮不进,赏赉无算,竭尽天下之财,疲天下之力,势穷理极,无以复加。请收回前命,停建塔寺!” 刘健此言一出,先是李东阳、谢迁两位阁老出班:“臣附议!” 六部官员、科道言官纷纷出班:“臣附议!” 夭寿了!一个亲贤臣、远小人,励精图治,勤勉治国,开创一朝盛世的明君,在病入膏肓之时,连修建一座佛塔祈求延寿,都要被“贤臣”们反对。 “贤臣”们不是不通情理。他们只是在维护自己的原则:弘治朝的朝堂是君臣共治。不能让皇帝说了算!不管皇帝提出的事情是否合理。我们一定要杠一杠。 大明的文官,是最早的杠精。 奉天门前广庭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一众文官齐齐反对弘治帝修建佛塔。 弘治帝分外失落,压抑之下他眼冒金星,差点从龙椅上跌落下去。幸好萧敬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储君朱厚照听不下去了,他高声道:“满朝文官还有良心嘛?父皇的身子是被朝政累垮的!” “他老人家只是想修一座佛塔而已!你们就横加阻挠,毫无人臣孝悌!” “李先生、谢先生,你们不是整日教导孤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嘛?你们的孝在哪里?伱们的忠在哪里?” 弘治帝打断了朱厚照:“不要胡说!” 朱厚照满脸委屈:“父皇.” 弘治帝重复了一遍:“不要胡咳咳咳,不要胡说。” “众卿家所言极是。是朕有错。国帑、内帑一丝一毫皆是民脂民膏。朕不该擅兴土木。” “修建佛塔之事,朕不会再提了。” 常风听了这话,为仁慈敦厚软弱的皇帝感到悲哀。 这是什么样的朝廷,这是怎样的一批臣子啊! “君臣”变成了“臣君”,臣在君上。弘治帝或许能在史书上留下君臣共治、从善如流的好名声。但改变不了臣权压过皇权的事实。 太祖、太宗泉下有知,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早朝散后,憋了一肚子气的常风回到了锦衣卫。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定要帮弘治帝将佛塔修成。 就在此时,翰林院的庶吉士刘龙大模大样的进了常风的值房。 刘龙见到常风,别说跪拜,连拱手之礼都懒得行。他背着双手,盛气凌人。 此人是弘治十二年的探花,刘健最看重的高足。有刘健当后台,他完全不把常风放在眼里。 皇帝势微,皇帝的家奴头子自然也缺少对文官的威慑力。 刘龙道:“刘首辅命你立即去内阁值房。” “命”,还他娘“立即”?这是上司对僚属的言词。 皇帝亲军的统领,什么时候成了内阁的僚属? 常风一脸平静,忍常人所不能忍,方为大丈夫:“哦?刘首辅没说什么事?” 刘龙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对常风毫无尊重可言。 一旁的千户张采道:“常爷,要不要查刘龙的底?我很想看看,这个牛鼻子庶吉士有没有做过什么不法情事。” 常风道:“查!不但要查他,还要查他三代。我倒要看看,刘首辅的高足是不是洁白无暇的莲花。” 张采问:“那内阁您还去嘛?” 常风道:“去。当然要去。如果我所料不错,我布局了一个月的那件事,今日会有个结果。” 半个时辰后,内阁值房。 常风站到了三位阁老面前。 刘健抿了口茶,瞥了常风一眼:“京中纷传,宗室正在串联,说什么宗室要出来理政,削内阁之权。有这回事嘛?” 常风撒谎:“有,北镇抚司在各藩王处都是有耳目的。此事属实。” 刘健追问:“领头的是谁?” 常风微微一笑:“我不太好说。我是朱明皇族的家奴,那些藩王宗室亦是我的主人。” 刘健眉头一皱:“这么说,你是要袒护藩王宗室了?” 常风道:“不敢。” 谢迁插话:“怎么不敢?还有锦衣卫常屠夫不敢干的事情嘛?” 常风冷笑一声:“呵,袒护藩王宗亲就要跟你们三位阁老、六部九卿为敌。如今皇上都要让你们三分。我这个家奴又怎敢自讨没趣?” 谢迁道:“算你识时务。” 李东阳打圆场:“常同知心里一向装着黎民百姓。藩王宗室供养,百年间占去了朝廷财政支出的两成还多.” “常同知是明事理的,自然不会跟他们站到一起。” 常风道:“我说过了,我是不敢跟他们站到一起。” “至于李阁老所说,藩王宗室供养靡费甚多,是朝廷大弊,我与你观点相同。” “宗室制度,嫡长子袭爵。庶子降一等封爵。” “亲王庶子封郡王。郡王庶子封镇国将军,镇国将军庶子封辅国将军,辅国将军庶子封奉国将军,奉国将军庶子封镇国中尉,镇国中尉庶子封辅国中尉,辅国中尉庶子封奉国中尉” “洪武年间,有爵在身的宗室只有五十八人。到永乐年间,宗室人口增至一百二十七人。至本朝,宗室人数竟达一万一千八百人!” “这还不算公主、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郡及其仪宾。” “再过个百年,恐怕宗室数量会变成几十万上百万人!朝廷财政远远不够供养宗室。” 常风一番话,引起了三阁老的共鸣。 谢迁破天荒的夸赞常风:“常风,你还是有几分见识的。” 真是屁股决定脑袋和称谓。谢迁入阁之前,口称常风为“常爷”,如今却直呼其名。 李东阳道:“若贸然断了宗室供养,恐怕会生变。为了大局,暂时不能这么干。” 刘健点头:“是啊。虽说永乐朝之后,藩王势力日益势微。但不少藩王还是有护军的。” 常风这回在表面上站到了内阁一边。他积极为内阁对付宗室献言献策。 常风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一下子断了宗室供养,显然不可能。” “不如这样。先限制宗室袭爵的人数。” “晋系藩王中的庆成王,生了九十多位子女。朝廷光是封他的庶子们,就封出去四十三个镇国将军爵位。” 李东阳附和:“诸藩系宗室中,数晋系宗室生得多。山西巡抚前一阵子曾禀奏,晋系宗室一年供养就需粮七十七万石。” 常风抓住了要点:“大明的宗室制度有漏洞。宗室正妻、妾室所生,皆为龙子龙孙,可袭爵。宗室正妻只有一位,妾却可以广纳。” “譬如庆成王一人便有妾数十位。” “若能控制宗室妾室的数量,便能控制宗室庶子的人数。” 刘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常风。他心中暗道:常风能在弘治朝做了近二十年宠臣,果然有能力。看事情能抓住关键。 李东阳道:“常同知所言极是!限制宗室妾室人数是个好法子!” 常风已经揣摩透了文官集团的脾性,文官集团不知不觉中,成了被常风利用的对象。 当然,要说文官集团是漆黑一团,也有失公允。他们对付宗室,除了因乌鸦校尉造谣,也有为江山社稷着想的原因。 几日之后,内阁领衔,朝中两百多名文官联名上奏疏。 奏疏建议弘治帝下旨“各处藩王除正妃外,妾媵多不过四人;镇国、辅国将军除正夫人,奉国将军除正淑人外,妾媵各不过三人;镇国中尉除恭人,辅国中尉除宜人,奉国中尉除安人外,妾媵各不过二人。” 几百文官联名的奏疏,弘治帝是一定会恩准的。 这便是弘治十七年著名的“宗室限妾令”。 从某种意义上说,宗室限妾令可能让大明王朝多延续了几十年国祚。 而限妾令的幕后推手常风则深藏功与名。 数日之后,常风的老泰山刘秉义过寿。内阁三阁老竟然命人送来了寿礼。 刘秉义大为惊讶,寿宴罢,他问常风:“贤婿,内阁一向与你不睦。这回我做寿,他们怎么送了寿礼?” 常风笑道:“最近我帮他们出了个主意,原本剑拔弩张的关系有所缓和。” 刘秉义劝常风:“如今内阁的权力大过皇帝。你这样就对了。为官嘛,一定要学会韬光养晦。” 常风笑道:“接下来我就要干一件让他们不高兴的事了。” 常风所说的事,是为弘治帝修延寿塔。 这日,锦衣卫中来了几名修庙宇、道观、佛塔的筑商。 常风对这些筑商以礼相待,大家喝了几盏茶,常风开始说正题:“若建一座九层佛塔,需多少银子?” 为首的筑商问:“那要看如何用料。规模几何。” 常风道:“实话告诉你们。这座佛塔是给皇上修的。规格要远超一般佛塔。” 一众筑商听了此言,纷纷献言献策。随后他们估算了下成本,大致需要白银六万两左右。 常风得了这个数目,立即找到了刘瑾商议。 常风开门见山:“我打算帮皇上把延寿塔修成。” 刘瑾皱眉:“不太可能吧。文官们反对皇上修佛塔。皇上已经同意。” 常风却道:“你说错了。文官们是反对皇上用内库、国库的银子修佛塔。如果修佛塔所出银两,是臣子们自愿捐献的呢?” “臣子捐银子给皇上修佛塔,祈求延寿,这是孝心!文官们不是天天把百善孝为先挂在嘴边嘛?” 刘瑾略一思索,伸出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小叔叔高见!” 常风道:“你立即在宫中搞个公益,向内宦们募捐。我在厂卫、军中,跟缇骑、武将们募捐。” “内宫、军中募捐银子给皇上尽孝。我猜那些文官也不会在‘孝’字上有失,一定也会慷慨解囊捐银子。” “如此一来,修延寿塔的银子便有了!” 当日,刘瑾便在宫中开了公益。张皇后得知,带头捐了三千两体己银子。 皇后带了头,内宦、太妃们自然踊跃捐银。 常风也在厂卫、军中开了公益。厂卫袍泽、军中将士亦踊跃捐银。 内阁值房。 刘健跟李东阳、谢迁商议此事。 刘健道:“捐资修延寿塔,是在为皇上尽孝。咱们不能输给那些阉人和丘八。” 李东阳附和:“对。大明以孝悌治天下。要说尽孝,咱们这些两榜进士出身的官员不能落于人后。” 谢迁亦道:“这样吧。内阁下道文书,命在京文官立即募捐银两。” 短短三日,文官、武将、内宦共捐银十万余两。为弘治帝祈福的延寿塔顺利开建。 常风再次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从“宗室限妾令”和“修建延寿塔”两件事中,常风琢磨出了一个心得。 这个心得便是:不要跟文官集团正面冲突。要虚与委蛇,通过巧妙的手段让文官集团这个庞然大物为己所用。 (本章完) 第247章 文官蠹国!欺天! 常风为尤敬武定下了与江西分宜严家的亲事。 立冬这天,常风领着尤敬武、常破奴、媒人王妙心来到严家纳征。 严家虽说是分宜县的富户,但放在京城实在不够看。严家“宝宅”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四合院。 锦衣卫的十几名弟兄们抬着纳征礼来到四合院门口,立马引起了左邻右舍的围观。 常风等人进到四合院中。严淮、严嵩父子在院中迎接。 严淮拱手:“常大人。” 常风连忙道:“亲家公不要如此多礼。今日纳征礼完成,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严淮身旁站着二十四岁的严嵩。这后生长得清秀俊朗,身材修长。是十分标准的官相。 大明官员的升迁提拔,不仅看能力,还要看长相。譬如长相炸裂的杨一清,在陕西管了多年马政,功勋卓著。到现在都没升调回京。 常风心忖:若亲家侄儿会试能够拔贡,殿试时光靠着长相也能跻身二甲。 众人寒暄过后,进得四合院的堂屋。 常风将纳征礼单递给了严淮:“区区薄礼,亲家公不要嫌弃。若有辱没贵府千金之处,还请亲家公直言。” 常风嘴里的“薄礼”绝对不薄。 光是纳征喜银便有一千六百两。苏杭上等丝绸、冬布、夏布各有五十匹。另有上好玉镯、金银首饰两匣子。 当然,纳征礼中缺不得最重要的东西,一只呆头呆脑的肥雁。 这注厚礼,对于严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严淮谦恭的说:“严家小门小户,小女粗陋浅薄。哪里受的起这么重的纳征礼?” 常风摆摆手:“亲家公过谦了。严家在江西是世代书香。贵府父子皆举人。明年参加大比,说不定会成就父子同科两进士的佳话!” 说完常风指了指儿子常破奴:“我跟犬子明年也要参加大比。争取跟亲家公、亲家侄儿当同科题名的同年。” 本来严淮父子对名震京华的锦衣卫屠夫有些畏惧。 一谈到会试这个共同话题,严淮父子不再拘谨,跟常风父子相谈甚欢。 尤敬武有些发急,他是武人,对八股制艺之道一窍不通,插不上话。 众人聊了两刻工夫会试之事。尤敬武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常风笑道:“瞧,敬武急了。今儿不是来切磋八股制艺。咱们还是先办正事。” “亲家公,我们锦衣卫的得道高人张道士合过两个孩子的八字了,合得很。他又用龟壳卜婚,这段姻缘上上大吉。” “今日纳征,依我看,连请期礼一并行了。张道士测算了下,明年二月初一是黄道吉日,宜成婚。” 严淮道:“全凭常大人,哦不,亲家公做主。” 常风一拍手:“噫,好!那婚期就这样定下了。” 京城人家有立冬吃炖白肉、白萝卜馅儿饺子的习俗。 临近中午,常风等人在严家用饭。严家小姐则一直在闺房之中没出来。 女儿即将嫁给锦衣卫千户,算嫁入高门。严淮高兴,多饮了几杯。酒量本就不大的他,没一会儿就趴在了酒桌上。 严嵩的酒量很好。他平生有三大爱好,书法、诗词、饮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严嵩突然说起了敏感的话题。 严嵩道:“姻世伯。我听说您是成化末年的保储功臣。皇上身边的第一宠臣。” “您为何要跟内宫的阉人们搅合在一起?与内阁的三位君子不睦?” 常风与萧敬、钱能、刘瑾交好,与刘健、李东阳、谢迁不睦,这在京城之中是公开的秘密。 严嵩听说这事并不稀奇。 弘治十七年的严嵩,是一个脑子有些轴,满腔幼稚正义感的年轻人。 常风一愣:“亲家侄儿,朝局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朝廷里的人,也不是你想的那样非黑即白。” “太监不一定都是坏人,坏也不全坏。文臣不一定都是好人,好也不全好。” “你现在尚是举人,未踏入仕途。等你跻身官场之后,慢慢就会明白我所说的话。” 严嵩道:“姻世伯,我还是觉得你应与内阁三君子多多亲近。” 常风转移话题:“咱们还是聊八股制艺的事吧。咱这一桌上,有四个要应试的举人呢!” 吃罢了午饭,常风又跟严嵩聊了一会儿。看了他写的书法、作的诗词,以及他写的两篇应试文章。 常风感慨:“亲家侄儿真是高才啊。明年会试拔贡应该不成问题。” 回到家后,常风感觉去了一块心事。 尤天爵是为国捐躯的,死得壮烈。为他的儿子解决婚姻大事,是常风这个跟尤天爵共过生死的袍泽的分内事。 下晌,常恬跟黄元来了常府。 当年的小糖糖如今已是丰腴妇人,且丰腴的过了头。像极了驯象千户所里养的食铁兽。 常恬一进府就问常风:“哥,我记得家里有根百年老山参?” 常风答:“好像有。怎么了?” 常恬道:“给我吧。我最近弄了个偏方,专治烂眼角。就缺一根百年老山参磨成粉入药。” 常风问:“你家里谁烂眼角了?健健?” 常恬压低声音:“是皇后娘娘” 常风皱眉:“皇后娘娘?” 常恬道:“皇上的病越来越重。太医院刘文泰那群庸医,拿不出一点办法来。” “前几日,皇上夜里咳嗽甚至咳出了血!皇后娘娘急在心里,天天以泪洗面,哭烂了眼角。” 皇帝的健康状况,属宫中的顶级机密。 常恬跟皇后交好,三天两头入宫。刘笑嫣自当街杀人后,就不怎么入宫。故而内宫的消息,常恬比常风知道的还早。 常风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咳血?” 常恬连忙道:“这事儿哥你可别外传。” 常风吩咐常破奴:“去库房把那颗老山参找出来,给你姑姑。” 说来也巧。常恬刚回娘家不久,刘瑾就来了。 常恬自小就跟刘瑾亲。见到刘瑾,她也不顾什么礼节,直接走到刘瑾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老侄子!” 看那亲昵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常恬是刘瑾的女儿呢。 刘瑾笑道:“糖糖小姑姑,前几日我命人捎给你的山东高梁怡,你吃着可还行?” 常恬道:“好吃。老侄子再给我弄几斤吧!” 刘瑾不住的点头:“好,好。你爱吃的东西,别说是几块糖,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得给你摘。” 刘瑾在大厅中跟常风兄妹说了会儿家常。突然他话锋一转:“小叔叔。我跟你单独谈一件大事。” 常风点头:“嗯。糖糖、黄元,你们先去找你嫂子说会儿话。” 常恬和黄元走后,刘瑾收敛笑容,正色道:“皇上怕是不行了。我让谷大用给太医院的刘文泰送了三千两银子,从那老狐狸嘴里套出了几句实话。” “皇上龙御归天,天崩地裂之时,恐怕就在半年之内了!” 常风一言不发,心中悲伤万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与弘治帝是君臣相知! 刘瑾话锋一转:“内阁和文官们这几年把持朝政,连皇上都要让他们三分。” “他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待储君即位之日,便是文官势力覆灭之时。” “我今日来,是给你提个醒。在皇上驾崩前的这段日子里,你千万不要再跟文官起冲突。” “你要做的,就两个字——忍、等。” 常风道:“这道理我自然明白。” 刘瑾苦笑一声:“明白归明白。我就怕你忍不住、等不了,一时冲动又跟文官们刀剑相向。” “储君尚未登基之前,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常风皱眉:“我的刘公公,难道你把我当成了二十郎当岁的愣头青?我懂什么叫隐忍!” 刘瑾喝了口茶:“那我跟你说件你忍不了的事。” “刘健今日给皇上递了一封奏疏,是关于边关军事的。皇上已经恩准了。我背给你听。” “御虏安边,出京兵不如募边勇;给军马不如以金就市大同马;调拨京粮给边,不如运帑银至边,召商购粮;边将异才,应破格拔擢。如游击将军张俊,可擢升宣府总兵。” 刘瑾所说,就是著名的弘治十七年刘健《御虏安边策》。 常风听完,竟直接将茶碗狠狠摔在了地上:“文官蠹国!欺天!” 刘瑾笑道:“瞧瞧,这不是忍不住了嘛?” 常风大怒:“刘健的奏疏看上去是在为九边安宁着想,其实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不出京兵,而在九边当地招募边勇,是要花大把银子的!管募勇之事的不是武将,而是边关的巡抚、兵备道们。” “这两年,九边文官全都换成了内阁刘、李、谢的门生故旧。他们可以借募勇之机,上下其手!” “边关军马,一向是朝廷统一调拨。改成朝廷给银子,在大同当地买马。这又是一桩大生意!九边文官又能雁过拔毛,狠捞一笔!” “不对,不光是拔毛!以文官们的尿性,他们甚至会把大雁的蛋从屁股里抠出来。” “以前军粮是朝廷从通州仓统一调拨给九边。改成当地购粮.呵,他们又能大发横财!” “以上几条归根结底,是刘健在帮他的文官党羽们谋一条财路!” “好啊,主意都打到边关军费上了!算盘珠子都崩了我一脸!” “至于破格拔擢边将异才.谁是异才,谁是庸才,还不是文官们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的事?” “其本质,是文官集团在拉拢边镇武将!把手伸向九边精兵!皇上病重之时,他们在九边搞这种小动作,啊呀!他们其心可诛!” 常风连珠炮似的说完,气的手都在抖。 刘瑾笑道:“小叔叔真是明白人啊!刚听了奏疏的内容,就能立即窥破文官势力的居心。” 常风道:“不行,我得去找吏部的马文升、兵部的刘大夏说这事!” 刘瑾阻拦:“瞧瞧,刚才你还说懂得隐忍之道呢。这就忍不住了不是?皇上都下旨恩准刘健的奏疏了,木已成舟,万难改变。” “你再争、再闹又有何用?只会招来文官的报复。” “小叔叔听我一句劝吧。忍住了,等!等到储君即位,便是清扫文官势力之时!” 过了好一会儿,常风才平复了心情。他道:“那帮整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文官们就慢慢挖大明王朝的墙角吧!” “迟早大明王朝这座偌大城池,会被他们挖空吃净!城池轰然倒塌之时,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刘瑾压低声音:“好在三大营、十二团营牢牢掐在御马监张永张公公手里。有京营在手,文官们掀不起大风浪。” 常风问:“你所说的大风浪是另立?他们有那么大的胆子嘛?” 刘瑾压低声音:“还有文官们不敢干的事?先帝爷是怎么驾崩的?” 常风皱眉:“先帝是因万贵妃去世,忧郁成疾驾崩的啊,难道说.” 刘瑾苦笑一声:“呵,小叔叔自己琢磨去吧!总之,文官们一向有吞天之胆!” “哦,关于先帝驾崩的原因,我也是风闻啊,没有任何实质证据。” “你也不要去查。现在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朝廷里出现大风大浪。只要朝廷风平浪静,储君按部就班的即位。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常风微微点头:“嗯,我明白。” 刘瑾补了一句:“真到了天崩地裂的那一天。宫里我们八个人,唯小叔叔马首是瞻。” 常风对刘瑾的这句话只信一二分。唯他人马首是瞻就要屈居人下。他了解刘瑾,刘瑾绝不是一个肯屈居人下的人。 送走刘瑾,常风去了一趟锦衣卫。 虽不能在明面上反对刘健的《御虏安边策》。但他也不能放任不管。 常风找到了钱宁、石文义。 他吩咐道:“告诉咱们在九边各军、各文官衙门安插的暗桩。接下来几个月要留意军费之事。特别是募勇银、购马银、购粮银。” 钱宁问:“常爷怎么突然对九边军费的事如此上心?” 常风道:“这你别管。让暗桩们盯紧了便是。一旦察觉有人贪污军费,不要声张,直接报给我。” 钱宁点头:“遵命。” 常风又道:“还有,宫廷卫戍事关社稷安危。是由咱们卫里的一千五百名大汉将军负责的。” “最近咱们得搞一次暗中排查。看大汉将军中有谁跟外臣走得近。一经查出,立即调离宫中。” “特别是东宫那边,全部换成跟过我十年以上的老弟兄。” 刚才刘瑾说先皇驾崩有内幕,说得常风汗毛倒竖。 既然有些人连皇帝都敢那他们就敢对储君不利。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谨慎防备。 历史在重演。又到了常风保储君、护社稷的时候。 (本章完) 第248章 弘治十八年,金榜题名 其实,内阁还真没想过行废立之事。 李东阳和谢迁有着充足到盲目的自信。太子是我俩的学生,是我俩一手调教出来的。 他当了皇帝,能不唯两位老师之命是从? 在李、谢眼里,朱厚照不过是个贪玩的十四岁少年。十四岁小儿,哪里懂治国? 真到了天崩地裂、新君登基那一天。朝政还不是皇帝的老师说了算? 他们当朱厚照是个无知小儿,殊不知,朱厚照有着远超同龄人的主见。 首辅府邸。 刘健正在跟李东阳、谢迁密议新朝内阁成员的人选。 刘瑾能够买通刘文泰,得知弘治帝天命不久。文官集团亦在刘文泰身上花了银子。 刘健道:“皇上大限可能在半年之内了。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新朝内阁成员,我们得早作打算。” 内阁成员,一向是皇帝钦定。文官集团这摆明了是在越俎代庖。 李东阳和谢迁对视了一眼。 李东阳道:“全凭首辅决断。” 刘健道:“首辅嘛,还是我。次辅还是宾之(李东阳字)。于乔(谢迁字)依旧做阁员。” “另外再召入两位阁员。当然,阁员跟阁员是不同的。于乔久任内阁,算是首席阁员。” 谢迁试探着问:“不知首辅打算让哪两人入阁?” 刘健答:“吏部右侍郎王鏊算一个,左都御史戴珊算一个。” 这两人也都是文官集团的头目。跟刘、李、谢关系都不错。 李东阳道:“首辅高见。王兄、戴兄都是守成之臣。足够胜任阁员之职。” 刘健笑了笑:“六部的人事也该动一动了。马文升久掌吏部多年,他年龄大了,该调去南京颐养天年了。” “兵部那边,刘大夏也该封个柱国,调去南京做兵部尚书。” 马文升、刘大夏这些年一直游离在文官集团之外。内阁一直无法染指吏部、兵部。 这两个部门一个管人事,一个管军事。刘、李、谢只有掌控了这两个部,才真正称得上权倾朝野。 三人密谈了一夜。定下了新朝内阁、六部的人员名单。 旧皇帝还没死呢,大臣们就开始谋划越过新皇帝,安排朝廷人事。这事要是让弘治帝知道了,一准会摔罄、龙啸素质二连。 这日,常风来到来了东宫视察卫戍。 如今东宫卫戍是江彬掌管。江彬跟朱厚照可谓是一见如故。二人夜间甚至同卧一榻,彻夜长谈。 宫中内宦甚至怀疑太子殿下有龙阳癖.自然,这些都是心里的想法。没有一个人敢乱嚼舌根。 常风倒觉得江彬跟太子同榻而眠是好事。 江彬像极了年轻时的他。攀上储君是江彬平步青云的指望。为了自己的前程,江彬会拼死保护储君。 卫士睡到储君榻上,要是晚上有刺客,至少能替储君挡刀。 江彬毕恭毕敬的说:“常爷,按照您的吩咐,东宫的大汉将军全调换成了跟随您十年以上的老弟兄。” “夜里上双哨。殿下寝宫外的值夜袍泽也增加了三倍。” 常风道:“自今日起,钱宁、石文义、王妙心、张采、尤敬武全部来东宫值守。定国公徐光祚也会暂时过来帮忙。” 江彬听了这话惊讶万分:常爷将锦衣卫的大人物全都调来守东宫了? 常风道:“别管他们职级比你高多少。到了东宫,全部听你差遣。” 江彬有些迟疑:“这他们大部分是我的上司,还是卫里的老资格。属下怎好” 常风一摆手:“非常时期,非常手段,非常人事。太子爷如今最信任的人是你。东宫卫戍还是交给你统管比较妥当。” “江彬,我事先言明。若殿下有任何闪失。我会杀你和你的全家。” 常风的话虽有些重,江彬却很理解他:“常爷放心。若殿下有闪失,不劳您动手。我会带着家人悬梁自尽。” 常风又道:“去膳房、茶坊看看。” 明代宫中不仅有两个御膳房负责皇帝饮食。各宫皇子、后妃也有自己独立的膳房和茶坊。 东宫的膳房和茶坊紧挨着。 常风道:“怎么才有四名大汉将军守卫?改成二十人!” “从宫外挑来的新鲜菜蔬。譬如萝卜。要切成四段,一段做菜给殿下食用。剩下三段,让内宦们先尝。” “炒制成菜后,内宦们要再尝两遍。过半个时辰没问题,再端给殿下。” 江彬皱眉:“过半个时辰?那饭食不都凉了?” 常风道:“非常时期,也只能委屈下太子了。” 常风又带着众人来到了东宫的水井旁。 常风道:“江彬,水井旁怎么不派大汉将军专门看守?” 江彬一愣:“水井?没必要吧。” 常风眉头紧蹙:“怎么没必要?东宫共有水井六口。万一有人在井中投毒呢?每口水井派两人看守。四个时辰一轮值。” 常风在东宫中一通加强守卫。按照常风的命令,东宫连只苍蝇恐怕都飞不进来。 傍晚时分,他正要离开东宫,突然想起了一个民间传说。 小明王当年覆舟溺水而亡,幕后指使者是谁,其实是公开的秘密。 传说小明王死前下过一个恶毒的诅咒“朱重八子孙,与朕相同下场!” 常风叮嘱江彬:“你日日常伴殿下左右。你要看着他,不要让他在太液池、鱼藻池内乘舟戏水!” 江彬有些为难:“殿下的性子要是临时起意,我怕是拦不住。” 常风想了想也对。转头对张采说:“去跟司礼监的萧公公打声招呼。将太液池、鱼藻池的御舟全都撤掉。” 张采领命而去。 常风交待完一切,这才回了府。 斗转星移。皇宫青石板上的寒霜变成了厚厚的积雪。积雪融化的时候,春风渐起。 弘治十八年的春天如约而至。 弘治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今天开春,他破天荒的连续缺席了六天的早朝和午朝。 常风从内宫得到消息,皇上已经病得下不来榻了。 皇帝病重,太子代天临朝理政。 这么说吧,朱厚照在御门早朝时,就跟个老实巴交的小媳妇儿似的。 两位老师和文官们说啥是啥。不管他们提出什么建议,朱厚照都会了来一句“某卿高见,照准”。 前朝有万岁阁老,本朝有照准太子。 看上去太子没有任何主见。将文官们的意见当成金科玉律,被文官门控制在股掌之中。 但刘瑾悄悄告诉常风,太子是在示弱,伪装顺从. 朱厚照跟刘瑾、常风一样,亦不希望在他登基之前发生任何变故。 在皇帝病重的非常时期,风平浪静的朝堂对太子最有利。 二月初七。离举子们入贡院参加春闱大比仅剩下了两天。 常破奴跟母亲刘笑嫣、小娘九夫人忙着收拾考试用具。 傍晚时分,常风下差回了家。 常破奴道:“爹,笔墨纸砚、考盒我都替你收拾好了。” 常风却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已让张采去了趟礼部,递了退考本科的照本。” 常破奴闻言大惊:“爹,你不考这一科了?” 常风点点头:“我已连续五科不中。不差少考这一科。” 常风退考是为了朝局。一进贡院就是九天。且进了贡院基本就与世隔绝了。 皇帝病重的非常时期,若这九天内横生变故,常风无法及时处置。 他考虑再三,这一科干脆不考了。 常破奴叹道:“唉,昨日儿和敬武大哥、严嵩大哥一处喝酒时还说呢,这一科说不准常家、严家双双父子两进士。” 常风道:“功名事小,朝局事大。锦衣卫那边牟指挥使不怎么管事。爹是实际上的缇骑首领。皇上又龙体欠安” “行了,你别管了。好好备考便是。” 下人禀报:“公子,您的那位好友翟銮到了府里。” 翟銮,顺天府人,地道的老京城。跟常破奴是同科举人。 去年桂榜揭晓,顺天府鹿鸣宴,常破奴跟翟銮紧挨着。二人相谈甚欢。最近半年老在一处切磋制艺文章预备会试。 常风道:“破奴,去会你的同年吧。” 常破奴点头离开。 儿子走后,刘笑嫣将常风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糖糖下晌来了。她刚从宫中得到消息,皇上昨夜呕了血。是呕血,不是咳血。” 文官们虽跟常风达成妥协,不再追究刘笑嫣当街杀官的事。可案子并没消,她身上还背着人命,不便入宫。 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是常恬进宫找张皇后,打探弘治帝的龙体状况。 常风皱眉:“呕血?我的天。” 刘笑嫣道:“张皇后已经命针工局、巾帽局,拿出了大行皇帝所用敛服。” 常风眉头皱得更紧:“都到这一步了?” 刘笑嫣道:“是啊。” 常风心道:看来我不参加本科会试是对的。 两日之后,会试照常进行。常破奴跟亲家伯严淮,亲家大哥严嵩、同乡好友翟銮同入考场。 本科会试主考官是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 二月二十五,贡生榜揭晓。常破奴、严嵩、翟銮入榜。严淮名落孙山。 三月十五,贡生们进入皇宫,参加殿试。由于弘治帝病重,由太子朱厚照代天取才。 其实大明历代殿试名次,大部分都不是皇帝钦定。皇帝根本没有精力阅三百多人的考卷。 一般是会试考官阅殿试卷,定出名次。皇帝会做一些微调,譬如看看状元卷写的如何。不合心意就把名次往后降。 又譬如,殿试时皇帝如果看到长相极为丑陋的,会记下名字。定名次时往后降。 长得特别出众的反之,会把名次往上升。 阅卷结束的当夜。内阁三阁老、礼部尚书、会试主考及八位考官来到了乾清宫大殿。 龙椅边上设了座,朱厚照在老师们面前正襟危坐,腰板挺得直直的。 主考杨廷和禀奏:“禀太子殿下。弘治乙丑科殿试,拟取一甲三人,二甲九十五人,三甲二百零五人。” “名单呈上,恭请殿下阅览。” 朱厚照道:“孤才学浅薄。名单还是由刘先生、李先生、谢先生代孤阅览吧!” 三阁老看过名单,谢迁提出了疑问:“常破奴是二甲第九?这万万不可啊殿下!” 朱厚照皱眉。常破奴是他幼年时的伴读郎,二人同在李东阳的教导下读书,感情深厚。 他希望常破奴能够考一个好名次,儿时玩伴今后能当他的朝堂帮手。 朱厚照问:“有何不可?破奴是李先生的学生。他的才学李先生是知晓的。” 谢迁却道:“就因为这个,常破奴万万不能跟进二甲。” “殿下您代天取才,常破奴是您幼时的伴读郎;内阁次辅是常破奴的老师;会试主考杨廷和,曾跟常破奴的父亲在东南并肩抗击过倭寇。” “更别提,他父亲常风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宠臣了!” “如果他进入二甲,位置还这么靠前,士林一定有流言,说朝廷偏私!” 朱厚照问:“依谢先生之见?” 谢迁道:“应将常破奴金榜名单中划去!” 狠,太狠了!常破奴十年寒窗,谢迁一句话就将他所有努力全部抹杀。 朱厚照陷入了两难。同意吧,对不起常家。他心里有数,最近常风为了他的安危,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不同意吧,三个月前刘瑾送了他两个字“示弱”。跟谢迁唱对台戏,于大局不利。 关键时刻,主考杨廷和还是厚道的。 杨廷和道:“谢阁老此言差矣。如果太子殿下的同窗连金榜都进不去,岂不显得皇家师教无方?” “再说,按祖制,哪有举子进了贡生榜,却金榜无名的先例?” “依我看,将他放在三甲也就是了。” 朱厚照忙不迭的点头:“对对!破奴如果名落孙山,显得李先生教导无方啊!” 谢迁想了想也是。虽然他不想让常家独子进二甲前十,入翰林院做庶吉士,得到诺干年后有入阁机会的前程但总要给人家的老师李东阳留点面子。 于是谢迁道:“那就将常破奴定在榜尾,三甲第二百零五名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朱厚照为了在内阁面前装顺从,只得道:“照准。” 弘治十八年殿试金榜正式出炉。 状元顾鼎臣、榜眼董玘、探花谢丕。 二甲第二名,严嵩。 二甲第十名,翟銮。 三甲中,有一个叫徐祯卿的人,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唐寅的至交好友。 弘治十八年的金榜很特殊。一科出了三位日后位极人臣的内阁首辅。 而榜尾的三甲第二百零五名,则是锦衣卫常屠夫的独子,常破奴。 (本章完) 第249章 朱明皇族新生代影帝朱厚照 朱厚照是个极为聪明的少年。 童年时最好的玩伴仅位列金榜三甲榜尾,这是他对文官集团暂时的妥协。 然而,在妥协中他看到了一个机会。 所谓的帝王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挑动一派斗另一派,以达到制衡的目的。 朱厚照虽尚非帝王,却深谙此道。 金榜确定的当夜,朱厚照便召见了常风。 常风一进东宫大殿,朱厚照便热情的说:“常卿来了,刘瑾,快赐座。” 常风跪倒叩首:“臣常风,拜见太子殿下。” 朱厚照连忙道:“常卿快快请起。你今年有四十了吧?你称得上是两朝功勋老臣啊!” “成化末年时,若不是你九死一生,护佑父皇、保护母后。孤恐怕也成不了太子.不对,孤能不能降生人间尚且未知。” 朱厚照说的还真不是客套话。若无常风,张丰菱早就化为万贵妃嘴里的延寿丹,就别提什么当皇后、生太子了。 常风谦卑的说:“臣不敢言功。更不敢自称功勋老臣。” 刘瑾给常风搬来了椅子,常风坐定。 朱厚照开始跟常风拉关系:“孤是笑嫣姨、糖糖姑姑、破奴哥看着长大的。孤跟常家人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刘笑嫣是张皇后的义姐,从张皇后那头儿算,刘笑嫣是朱厚照的干姨。 常恬是弘治帝的义妹。从弘治帝那头算,常恬是朱厚照的干姑姑。 朱厚照话锋一转:“此番破奴哥参加殿试。孤本指望他进入二甲前十。孤会赐他入翰林院做庶吉士。” “有了庶吉士的身份,过个几十年他便有机会入阁为相。” “破奴哥无论人品、才学、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加以历练绝对能成为辅国良臣。” “本科会试主考杨廷和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你猜杨廷和跟八位考官,之前给破奴哥定了个什么名次?” 常风拱手:“金榜尚未公布,乃是朝廷机密。臣不敢妄自揣测。” 朱厚照道:“杨廷和本来给破奴哥定了个二甲第九!” 常风听了这话,虽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又惊又喜! 要知道,宝贝儿子常破奴今年不过十九岁! 十九岁的人中了二甲第九?!这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不对,喷火,不对,祖坟被雷劈了!雷公电母还携一众天兵在被劈了的坟头上跳了一场英歌舞。 按照大明官场的升迁旧例。二甲第九会进入翰林院做庶吉士。三年过后,调到六部当个员外郎。要是运气好,六年之内便能升为六部的司官郎中。 再外调地方,历练一番。用不了二十年,便能成为封疆大吏或六部堂官。 五十岁前入阁为相都不是不可能! 朱厚照见常风不说话,继续用言语给常风下药:“杨廷和那人你是了解的。绝对不会看在跟你的关系上徇私。” “破奴哥能考取二甲第九,凭的是真本事!孤都佩服得紧。” “奈何.唉!” 常风问:“殿下因何叹息?” 朱厚照苦笑一声:“呵,奈何谢迁不同意将他定为二甲第九!说什么破奴哥是李先生的学生,朕的伴读郎,他的父亲你还跟主考杨廷和有过命交情。” “他要是进了金榜,士林会有闲话,说朝廷不公!” “谢迁让孤将破奴哥的名字从金榜中划掉!” 常风听了这话,心中先是一阵愤怒。 任谁都要愤怒! 儿子考乡试时,谢迁就从中作梗。 好容易从会试脱颖而出,跻身金榜二甲第九,谢迁又蹦出来阻碍他的前程。 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啊! 不过常风还是不动声色的说:“谢阁老说的有几分道理。有这些复杂的关系在,破奴进金榜的确会招致非议。” 朱厚照苦笑一声:“常卿,你对事不对人。谢迁却是对人不对事!” “他是冲着你来的!你是孤第一信任的心腹。冲着你,就是冲着孤!” 说到此处,朱厚照面色突然变得愤怒:“孤是储君。储君代天取才,却无法保住儿时玩伴真正的名次!” “孤跟谢迁他们据理力争,他们才勉强同意,将破奴哥列在三甲的榜尾!” “呜呼!这天下到底是朱家的天下,还是内阁的天下,文官的天下?” 朱厚照越说越激动。情急之下,眼中竟然挤出了泪水,随后开始痛哭流涕:“嘤嘤嘤!孤对不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啊!” “呜呜呜!孤真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储君!” 众所周知,帝王家多影帝。 朱厚照在这一刻太祖、太宗灵魂附体。 那哭声中,透露出储君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朱厚照边抽泣边道:“如今的朝廷,文官势力铁板一块。从地方官到京官,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父皇是万世明君,都拿他们没有办法。说句不中听的话,皇帝的权力也好,储君的权力也罢,都被文官架空了!” “再这样下去,大明朝可能会出现曹操!” 话说到这个份上,常风不能不表态了:“谁敢做曹操,臣常风杀他十族!卵黄子都给他挤出来喂苍蝇!” “家里的蚯蚓都给他批两半儿.竖着劈!” 朱厚照下得座椅,踉踉跄跄的扑倒在常风面前:“常卿,不,姨父!您要保照儿,不要让照儿日后成为汉献帝!” 常风连忙扶住了朱厚照:“殿下放心!您是真佛转世,臣愿做个护法的金刚。” 朱厚照擦了擦眼泪:“真的嘛?那孤就全指望姨父了!” 常风正色道:“保护储君、护佑社稷乃臣本职。臣不惜粉身碎骨!” 朱厚照像一只敏捷的大蛤蟆般,“噌”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 他步履稳健的大步走回储座,坐了下去。随后拍了拍手。 一群人走进了东宫大殿。 这群人中,有七名内官,两名武将。 七名内官分别是张永、谷大用、马永成、丘聚、罗祥、魏彬、高凤,加上本就在殿内的刘瑾刚好八人! 这八人正是传说中的内宫“八虎”。 两名武将则是都督叶广,十二团营提督武臣石文忠。 常风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所谓“八虎”,从来不是皇上的八虎,而是太子的八虎! 朱厚照道:“姨父,你们这十一人,是朕如今最信任的一批人!大明王朝的安危,孤就全拜托你们了!” “刘瑾,把孤的谕令拿给姨父。” 朱厚照一口一个姨父,听上去把常风当成了至亲长辈。 其实,在少年朱厚照心中,所有人都是他利用的工具罢了。 刘瑾将一张谕令交给了常风。 只见谕令上写着“命常风暂代锦衣卫指挥使,会同定国公徐光祚、御马监太监张永,节制三大营、十二团营、五城兵马司、六部亲兵。” 这道谕令,等于将京畿全部兵权交予常风、徐光祚、张永! 谕令上并没填日期。 朱厚照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孤就不避讳了!父皇病重,恐天命不久。一旦天崩地裂,你们要将京畿兵马牢牢掌控在手中!” “要严防朝中文臣狗胆包天,趁天崩地裂之时行废立之事!” 常风、张永跪倒叩首:“臣遵殿下谕令!” 朱厚照又道:“当然。孤谅文臣们也没那么大胆子。不过凡事小心为妙!” “姨父,一旦真到了那一天。你就将这道谕令拿出来,提领京畿兵马。” “孤能够信任的人不多。第一信任的就是姨父你!” 常风再次叩首:“臣多谢殿下信任。” 朱厚照又道:“至于破奴,就先委屈一下,做个榜尾吧!待孤即位,孤会让他进翰林院做庶吉士!” “笑话,谁说非得二甲前十才能做庶吉士?” “常家不负孤,孤不负常家!孤给你打包票,二十年内,至少会让破奴做到部院大臣!辅孤治国!” 先装可怜、博同情。再授京畿兵权,给实在权力。最后再画大饼。 朱厚照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郎,把当老板的诀窍琢磨得明明白白。 今夜的这次东宫密议,朱厚照彻彻底底将常风绑在了他和八虎的战车上。 常风倒是并不抵触。文官集团已经尾大不掉,总不能坐视储君将来真的成为汉献帝。 常风是饱读史书的。 从太祖爷开始的大明历史,其实就是皇帝跟文官的博弈史。 太祖起初用文官打压开国勋贵集团。开国勋贵集团倒了,文官势力崛起,上下结党,危害社稷,盘剥百姓。 这才有了把文官杀了几茬儿的空印案、郭桓案。 文官势力太盛,必然导致腐败横行、民不聊生。 常风必须站到储君一边,制衡文官。 东宫密议结束。刘瑾亲自送常风出宫。 刘瑾边走边说:“小叔叔放心。破奴的这笔账,咱们给谢迁他们记下了!” “其他账,也记得清清楚楚!” “别看他们今日蹦得欢,迟早都要拉清单!” 常风却劝诫刘瑾:“做事不能光想着报私仇。只要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好。咱可以放下一切私狠。” “话又说回来,那些人如果想骑在皇帝、储君、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咱也不答应!” 刘瑾笑道:“还是小叔叔大公无私。” 常风出了宫门,去了定国公府。 徐胖子够荒唐的。自从他袭了爵,成了定国公府的家主,就直接将赛棠红接回了府。 赛棠红虽无名分,在定国公府中却宛如管家夫人。 要知道,赛棠红一生至少经过两三千个男人。 公爵府大厅。 常风让徐胖子屏退下人。将朱厚照的谕令给了徐胖子看。 徐胖子看后倒吸一口凉气:“殿下和文官的关系,都剑拔弩张到这种程度了?他在防着被废?” 常风道:“关乎到继位大事,殿下谨慎些是对的!” “文臣们都当殿下是个荒唐贪玩的少年郎。呵,殊不知殿下的心计、谋略、胆识,堪称权谋老手。” “刚才在东宫,殿下又是哭哭啼啼,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高明啊!” 徐胖子说出了几句心里话:“当今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纵容文官了。说是君臣共治,最后搞成了文官独揽大权。皇帝都要忌惮文官三分。” 常风叹了声:“这正是过犹不及啊!罢了,这道谕令我收起来。你要做到心中有数。” “一旦天崩地裂之时,你这个公爵要跟我共同挑起京畿卫戍的重担。” 徐胖子道:“咱哥俩一处做事二十年了。二十年前粪坑咱俩一起跳。二十年后重担咱俩一起挑。没说的!” 常风回家后,并未告诉常破奴金榜列尾的事。他怕儿子失望之下,去找老师李东阳评理。一激动再把今夜朱厚照召见常风的事透出去。 两日之后,金榜揭晓。 常破奴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是因为终于得了进士功名。难过是因为名次太靠后了。 瞧瞧同乡好友翟銮,位列二甲第十。瞧瞧亲家大哥严嵩,位列二甲第二。 再看他,三甲第二百零五。 金榜揭晓后,朱厚照代天传胪,封新科进士官职。 一般来说,三甲榜尾既不能直接授予七品知县,也没有进六部观政的资格,更别提当庶吉士了。 他们一般会被放在吏部候补知县,被戏称为“守部进士”。 朱厚照并未破例照顾常破奴,省得刺激文官集团。 于是乎,常破奴好容易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到头来连个官职都未得。留在京里当了“守部进士”。 严嵩、翟銮则受赐进入翰林院,成了庶吉士。前途一片光明。 且说这日,常风正在值房中看这个月的邸报。 一个人走进了值房——兴王府仪卫司指挥陆松。 陆松拱手:“属下陆松,见过常爷!” 常风惊讶:“你怎么进京了?我记得兴王入京朝拜的日期是六月啊” 陆松解释:“兴王殿下病重,派属下进京送奏疏,请求将朝拜延后一年。” 常风见陆松说出“病重”二字时,表情轻松。他心生疑窦:“真病重还是假病重?” 陆松笑而不语。 常风心中感慨:兴王高明啊!太医院的刘文泰那张嘴像极了老太太的棉裤腰,松的很。谁花钱都能从他这儿打探到消息。 皇上病入膏肓的消息,如今恐怕已天下尽知。 皇帝病危,藩王进京,一定会有流言蜚语。兴王这是在避嫌呢! 想到此,常风道:“兴王的做法是对的。既是病重,那便先不要进京了。养好身体再说。” “几年没见,你小子升指挥了?一向可好?” 陆松叹了声:“属下不怎么好。” 常风问:“哦?何出此言?” 陆松答:“贱内的肚子不争气,两个小妾的肚子也不争气。到现在属下还未有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常风宽慰他:“不要急。这种事儿不可强求。我都四十岁了,不一样只有破奴一个儿子?” 常风不是算命先生。自然不知,人家陆松是不生则以,一生就生了个大明官场神话,超级无敌大猛人。 陆松叹了声:“唉,常爷说的对。子嗣之事强求不得啊。” 常风很看重陆松这个半公开埋在兴王身边的暗桩。 常风替他出主意:“京郊妙峰山有拴娃娃的习俗。很灵验。北镇抚司有个叫于钰菊的百户,人到中年无子。” “他的妻子去了趟妙峰山娘娘庙住了几日,栓了娃娃。你猜怎么着,过了十个月孩子就呱呱坠地了!” “去还愿的时候,庙里的大和尚一个劲夸那孩子有慧根。” (本章完) 第250章 把皇帝气吐血的李梦阳 入夜,东宫寝殿。 朱厚照巨大的床榻外罩着厚厚的青纱。江彬手里捧着一个小箱子进入了纱帐。 纱帐中传出朱厚照的声音:“全都退下。” 刘瑾连忙挥了挥手。内宦、宫女们纷纷离开了寝殿。 这些宫人心中都在轻笑:没想到十四岁的太子殿下有如此癖好。江将军手捧的箱子里,说不准是什么稀奇的房中物呢。 就连刘瑾都心中犯愁:十四岁的少年,不是应该对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感兴趣嘛?殿下癖好龙阳,于开枝散叶不利啊! 他们都错了!他们看轻了朱厚照。 江彬进入青纱帐后。 朱厚照问:“咱们开始?” 江彬点点头。 朱厚照从榻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向江彬行了周礼中的敬师之礼:“江先生,请教学生军事!” 江彬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张简易版的九边形势图。 江彬正色道:“殿下,今日我给你讲宣府长城防御的要点。” 朱厚照把所有人都骗了。他夜夜跟江彬同榻而卧,绝不是搞什么见不得人的荒唐事。 他把边军悍将江彬当成了自己的老师。每夜如饥似渴的学习着统兵打仗的知识。 朝中正六品以上官员,每月都要给储君上奏疏,请安问恭。大部分官员都在奏疏中用华丽的辞藻大拍马屁。 按照规矩,储君需要在每一份问恭疏后批复,显示储君尊重臣子之意。 朱厚照不厌其烦。这种马屁奏疏他实在是看腻了。 直到有一天,他随手拿了一份问恭疏,瞥了几眼。 这一瞥不要紧,疏中的十个字让他浑身一颤,大受震撼。 这九个字是“大明天子当亲掌军权”。 朱厚照如获至宝,将这份奏疏仔细读了三遍。 奏疏的观点总结起来就一条:储君未来欲成为一代明君,应效法太祖、太宗,亲掌兵权。 读了三遍,朱厚照才想起翻封皮,看看是谁上的这道奏疏。 只见封皮上用浑厚有力的字迹写着“臣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 朱厚照记住了这个名字。更记住了他的建议——大明天子当亲掌军权。 今日我虽不是大明天子,未来会是。要掌军权,先要知道何谓军事。 三人行,必有我师。孤不能去找马文升、刘大夏学军事。动静太大会引起文官集团的戒心。 那孤就拜江彬为师吧!江彬是打过仗、流过血的悍将。他会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整个文官集团,都以为朱厚照整日跟面容姣好的江彬腻乎在一起,是搞龙阳之事。 典型的病人眼里全是细菌——不少文官家中都养着白胖书童,不少文官茶余饭后都有逛象姑馆找白面相公的癖好。 文官跟刘瑾一样,轻看了朱厚照。轻看了未来的正德大帝。 外人怎么说,朱厚照无所谓。只要能顺利达成学习军事的目的,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 总有一天,孤要像太宗那样,率领千军万马,杀入草原腹地,打得北虏不敢南下入寇。护我大明百姓的安宁。 这日,常风正在值房中看书。 钱宁忧心忡忡的走了进来。 常风有些奇怪:“不是让你去东宫当值嘛?怎么回卫里了?” 钱宁道:“有件大事,属下得来禀报常爷您。” 常风见钱宁面色凝重,问:“什么大事?” 钱宁道:“常爷,我管着锦衣卫外派南京及十三省的千户所、百户所。” “最近半个月,咱们在各地的袍泽频繁递进京密奏。我汇总了下.真是咄咄怪事!” 说完钱宁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用阴沉的语气念道:“弘治十八年三月十一,宁夏地震,宁夏城厚达一丈的城墙被震倒。” “两日后,杭州、嘉兴、绍兴、宁波四府地震。” “又一日,南京与苏州、松江、常州、镇江、淮安、扬州、宁波七府地震。” “三月十七,山西蒲州、解州地震。” “三月十八,山西平陆、荣河等七县地震。” 钱宁所说,便是地震史上著名的弘治十八年江南、宁夏、山西大地震。 常风听后倒吸一口凉气:“整个大明到处都在地震?这真是不祥之兆。” “按理说,发生地震,地方官应上报朝廷。这么大规模的地震应该见诸邸报啊。可这个月的邸报不见只言片语。” 钱宁附和:“谁说不是呢。” 常风分析:“应该是内阁故意压下的。皇上病重,若大明四处地震的事见诸邸报,传扬出去。恐造成人心浮动。” 常风以前不信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学说。可是此刻他又不能不信。 这可不是成化二十二年,他用谣言编造的“泰山地动,东宫不动”。 就算有人撒谎造谣。也不至于锦衣卫外派各地的十几个百户所集体撒谎造谣。 难道皇上真的天命已尽? 常风跟钱宁沉默相对。过了好一会儿,常风才开口:“你回东宫去吧。只要东宫稳固,大明江山便依旧稳若泰山。” 就在此时,钱能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夭寿啦!欺天啦!” 常风问:“督公,怎么了?” 钱能将一份奏疏摔在了桌上:“你看看户部李梦阳那王八蛋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李梦阳有大才,却不是个有城府的人。说话、做事直来直去。故而他的官运不怎么恒通。才名冠天下的他,到现在还只是个户部郎中。 他跟李东阳姓名就差了一个字,都是大儒、文坛领袖,官运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常风拿起奏疏,只见封题上写着“臣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李梦阳,言时局两病、三害、六渐事”。 常风有些奇怪:“两病三害六渐?什么意思?” 钱能一拍桌子:“你打开看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常风打开了奏疏。 奏疏的大致内容是:时局日坏,今有两病。一是元气之病,即士气日衰,学风萎靡。 二是腹心之病,即内宦日横。 今有三害:一为兵害,二为民害,三为庄场饥民之害。 今有六渐:一为匮乏之渐,二为盗之渐,三为坏名器之渐,四为法令废弛之渐,五为方术蛊惑之渐,六为贵戚骄奢淫逸之渐。 在第六渐中,李梦阳还着重指出实例。外戚张鹤龄、张延龄招纳无赖,鱼肉百姓,势如翼虎。 常风看完这封奏疏,冷汗直冒。 这封奏疏,说白了就是全盘否定弘治盛世!全面否定当今圣上! 常风问:“督公,这份奏疏皇上看过了嘛?” 钱能怒道:“皇上看过了!看过后气的呕了血!我必将此獠碎尸万段!” 常风疑惑:“不对啊。呈奏皇上的奏疏,要经通政司呈递。” “按理说,这样言辞悖逆的奏疏,通政司不该交到宫里。” 钱能大怒:“这不是泰山姑子屁股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嘛?文官诚心让这份奏疏畅行无阻到龙案上,打算活活气死皇上!” “可怜咱们的万岁啊!病成这样,还坚持批阅奏折。却被文官们如此侮辱!” 常风立马反应了过来:李梦阳这个二愣子是被文官集团当刀使了。 气死皇帝,十四岁的少年储君即位。那些文官便可以欺负新皇帝年少,把控朝政。 呵,文官们的算盘珠子都快崩我常风脸上了! 不过,李梦阳所说的二病、三害、六渐也是事实。只是他不该挑皇上病重的节骨眼上这道奏疏。 常风问:“皇上可有旨意?” 钱能道:“皇上有旨,将李梦阳缉拿诏狱。” 诏狱,李梦阳不是第一次进了。上回进诏狱,是因张、钱两家皇亲纠集地痞械斗。李梦阳上奏参劾。 常风道:“督公,这件案子就交给我办吧。” 钱能怒道:“不交给你,难道交给指挥使牟斌?我知道牟斌跟李梦阳是什么文友。好得穿一条裤子!” “常风,我要你把锦衣卫最残忍的酷刑用在李梦阳身上!” “好狗尚且护主!此獠上这道奏疏,等于指着鼻子骂皇上呢。咱厂卫得给皇上出气。” 常风点头:“好,好。督公先消消气。我这就去户部缉拿李梦阳。” 户部就在锦衣卫的街对面。 不多时,常风将李梦阳押进了诏狱问案房。 常风并没给李梦阳上枷戴锁,还让人给他沏了一杯茶。 常风问:“天赐兄(梦阳字),是谁指使你上这道奏疏的?” 李梦阳答:“臣子给皇帝上奏疏,直言时弊乃是本职。何须旁人指使?” 常风叹了声:“你把弘治盛世说成了一团黑啊!难道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李梦阳这个二杆子,竟然来了一句:“盛世之名,名不副实。” 常风一拍桌子:“李梦阳!你混蛋!你自诩风骨高洁的文人,此刻为何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那道王八蛋奏疏,把弘治盛世愣生生说成了乱世。那好,我问你一个问题。” “成化朝共二十三年,天下共发生过多少次大规模民变?” “弘治朝至今已有十八年,天下共发生过多少次大规模民变?” 李梦阳一愣,沉默不言。 常风道:“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好,那我替你说!成化一朝,共发生大规模民变十次!其中广西、湖广民变甚至逼得朝廷派出十余万大军清剿。” “弘治朝一次都没有!” “难道这就是你认为的,弘治朝是一团黑?” 后世“民间史学家”们,曾掀起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全面否定弘治中兴运动。 抛开《明史》不谈,只说《明实录》。 《明实录》中记载,成化朝发生大规模民变十次;正德朝七次;嘉靖朝十九次;隆庆朝一次;万历朝十二次;天启朝两次;崇祯朝数不胜数,没办法统计,大概百次以上。 弘治朝的大规模民变次数则是零。 (注:大规模民变,指的是参与人数三万人以上,波及两县以上) 李梦阳没有争辩:“你说的对。弘治朝民生比成化朝强是事实。二病三害六渐也是事实。” 常风接话:“是事实。但你在皇上病重之时上这道奏疏,就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皇上龙体安康时,你为何不上这道奏疏?” 李梦阳哑然。 常风又道:“再问你一遍,是何人指使?” 李梦阳答:“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上这道奏疏与旁人无关。” 常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李梦阳问:“你笑什么?” 常风道:“我笑弘治朝的诗文大家,提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李梦阳是头蠢猪!” “一头被人当刀使了,都不自知的蠢猪!” 李梦阳问:“你何出此言?” 常风条理清晰的分析:“李梦阳,你想想吧,你在皇上病重时上这道奏疏,皇上的病情会不会加重?” “皇上若殡天,于谁最有利?” “储君年仅十四。虽天纵英才,但治国经验不足。若天崩地裂,朝中文官会以辅政为名,把持朝政。” “说白了吧,朝中有人盼着皇上早崩!” “而你,就是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利用的工具。” “你被人耍了,耍得团团转!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还不自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梦阳再蠢直也已经反应了过来。 常风道:“再问你一遍。谁指使你上的奏疏?!” 李梦阳这回不再包庇他身后的人:“我着实该死!不该贪杯误事!” 李梦阳讲述了这样一件事。 三日之前,通政司右通政黄朗设宴请十几名官员喝酒。其中就包括李梦阳。 通政司设正三品通政使一名,正四品左、右通政各一名。黄朗算是朝中的高级文官之一。 这十几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都是爱好舞文弄墨的诗人官僚。 文人骚客嘛,聚在一起就爱发牢骚。 酒喝着喝着,话题就从诗词转移到了时局上。 众人纷纷大发牢骚。这儿看着不对,那儿看着不好。 其中以李梦阳尤甚。毕竟当初他因参劾皇亲国戚进过诏狱。 李梦阳这人善于归纳总结。从皇亲国戚飞扬跋扈说起,一直说到了什么士气日衰,学风萎靡。 黄朗故意激将李梦阳:“你敢把你今晚所说,写成奏疏呈递皇上嘛?” 李梦阳借着酒劲说:“有什么不敢!忠言直谏,臣子本职!” 黄朗立即命仆人拿来了笔墨纸砚给李梦阳。李梦阳不愧是文坛巨子,用了两刻时辰便写成了文采斐然的《二病三害六渐疏》。 黄朗又激他派人回府,拿了印章,在奏疏上盖了印。 随后黄朗直接将奏疏取走。并打下保票:“我在通政司管着上呈奏疏。李老弟放心,我一定让这道奏疏摆到龙案上!” 醒了酒之后,其实李梦阳也有些后悔。 可是为了自己风骨高洁、能言敢谏的名声,他又不好跟黄朗追索奏疏。 就这样,他被别人当了刀使。 常风听了李梦阳的叙述,直接起身。 一旁的张采问:“常爷,去通政司抓黄朗嘛?” 常风摇头:“不,先去内阁!我倒要问问内阁那三位,知不知道这份奏疏的内情!” (本章完) 第251章 神骗 常风带着李梦阳的奏疏气势汹汹进了内阁值房。 刘健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纵观史书,弘治朝的锦衣卫是大明十六帝十七朝权力最小、最没存在感的锦衣卫。 连锦衣卫头子都不能随便进出内阁值房。 常风毫不客气的找了把椅子坐下:“怎么,你们都快把皇上给气死了,我不能来找你们算账?” 谢迁骂道:“内阁是军机重地,是你耍横犯浑的地方?滚出去!” 李东阳打圆场:“常老弟何出此言?谁气皇上了?” 常风将李梦阳的奏疏狠狠摔在了桌上:“这是通政司的右通政黄朗,诓骗李梦阳上的奏疏。你们做下的好事,还问我谁气皇上了?” 刘健疑惑:“什么黄朗、李梦阳?满嘴胡话,不知所谓!” 谢迁喊道:“常风,你私闯内阁值房,难道是图谋不轨?” 李东阳却拿起了那份奏疏,仔细的看了看,随后他发出一声惊呼:“大逆不道!” 谢迁附和:“没错,常风大逆不道!在内阁值房撒泼打诨” 李东阳却道:“我说李梦阳大逆不道。”说完他将奏疏递给了谢迁。 谢迁看后,头上起了一层白毛汗:“这,这,这是什么妖言!” 刘健有些奇怪:“不就是一份奏疏嘛?怎么扯到妖言上了?” 说完刘健好奇的拿过了奏疏。他看过之后,直接将奏疏扔到了桌上:“啊呀!真脏了我的眼睛!” 常风看三人的反应,似乎他们对这道奏疏的事一无所知。 常风心忖:难道是黄朗那厮自作聪明,背着他的三个主子办的这件事? 常风问:“据我所知,黄朗是你们三位的心腹。” 刘健勃然大怒:“难道你觉得,是内阁指使人上的这道奏疏?难道我们疯了嘛?” “这道奏疏全盘否定了弘治盛世,否定了当今皇上。同时.也否定了内阁!否定了我们!” 刘健说的是事实。内阁是皇帝的辅臣。说弘治朝是一团黑,等于在说内阁也是一团黑。 李东阳道:“常风,难道你认为我们三个的良心被狗吃了?” 李东阳一向温文尔雅,很少说出如此市井的言语。看来是真急眼了。 刘、李、谢或许擅权,或许拼了命维护天下士绅的利益。可他们并不是丧心病狂的奸恶之徒。 他们的一切权力都是弘治帝给的。 对于他们来说,弘治帝是个亲“贤臣”远小人的好皇帝。文官势力在弘治帝的治下,达到了自开国以来的顶峰。 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弘治帝是他们的伯乐。他们之间是有君臣感情的。 他们非但不盼着弘治帝死,反而盼着弘治帝能够病愈,长命百岁。那样文官的权力就可以继续稳如泰山。 刘健问常风:“这奏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常风将李梦阳醉酒后被黄朗利用,上《二病三害六渐疏》气得弘治帝吐血的事,一股脑的说给了三人听。 刘健听后,恨得咬牙切齿:“黄朗该死!” 谢迁颐指气使的命令常风:“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黄朗缉拿归案,严加审讯。有后台便抓他的后台!” 李东阳亦道:“内阁对此等事情绝不姑息。常风,拿出你锦衣卫屠夫的强硬手腕来。黄朗这厮活腻了,天都救不了他!” 常风要的就是内阁的这个态度。 说来丢人。成化朝时,朝廷的二三品大员锦衣卫说抓就抓。 到了弘治十八年。抓一个正四品在京文官,锦衣卫需要得到内阁的默许。 常风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锦衣卫值房,带着张采,点了二十名大汉将军去了通政司。 通政司大堂今日恰好是黄朗当值。 常风等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黄朗皱眉:“谁让你们进来的?通政司是朝廷的枢密之地,岂容锦衣卫的莽夫造次?” 常风眉头紧锁:“我说黄朗,你该不会不认得我,锦衣卫常屠夫吧?” 黄朗冷笑一声:“屠夫恶名冠京城。我怎会不知?” 常风叹了声:“唉,锦衣卫真的是威风不在了!连一个正四品京官儿都不把锦衣卫头子放在眼里。” “来啊,将黄朗拿下。” 黄朗却道:“且慢!你们拿我有内阁的命令嘛?有皇上的旨意嘛?如果没有,我劝你不要自找麻烦!” “别说你这个左同知,就算你们钱公公,牟指挥使都要对内阁礼让三分。” 常风笑道:“你算说对了。就是内阁的三位阁老让我来抓你的。拿下!” 黄朗本来打了一手好算盘:我撺掇李梦阳上奏疏,气死皇上。少年天子即位,内阁权力更甚。阁老们不得感谢我? 他犯了一个错误。他太看轻刘、李、谢的人品了。他们三人,还没到为了权力丧心病狂的地步。 一个时辰后,诏狱问案房。 黄朗已经遍体鳞伤。他招认了一切。撺掇李梦阳上奏疏气皇上,是他自作主张。 他只是想在内阁三阁老面前出个彩,改朝换代时升上两级,成为正三品部院大臣。 常风出得诏狱,张采问:“常爷,如何给黄朗定罪名?指使他人,辱骂当今圣上?” 常风摇头:“如果用这个罪名,事情就复杂了。你得学会将复杂的事情变简单。” 张采问:“那您看?” 常风道:“抄他的家。如果家财丰盈,就按贪污纳贿,定个死罪。” “如果他是个沽名钓誉的穷酸,家里没多少银子。那就从卫内私库中拿出一万两银子来,搬到他家里去。依旧按贪污纳贿,定个死罪。” 锦衣卫整人从不缺手段。论整人的手段,锦衣卫绝对够专业。 关键在于内阁是否同意锦衣卫整这个人。 是刘、李、谢“命令”常风整治黄朗的。手段自然不成问题。 张采追问:“李梦阳呢?” 对于李梦阳,常风是要保的。他知道李梦阳没什么坏心眼。这一回只是因醉酒被黄朗利用。 常风道:“我去跟内阁打声招呼。让内阁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保下李梦阳。现而今,就没有内阁保不下来的人。” 果如常风所说。刘健、李东阳、谢迁联名保了李梦阳。病重的弘治帝只罚了李梦阳三个月俸禄了事。 弘治帝不追究李梦阳,不等于李梦阳就安全了。李梦阳在那封奏疏中参劾了张家兄弟。 常风了解张鹤龄。以张鹤龄的脾性,说不准会绑架李梦阳,痛揍他一顿。 李梦阳那身板,可经不起张家恶仆的一顿揍。要知道,张家的仆人有一半儿都是地痞出身。 于是这日晚间,常风来到了寿宁侯府。 张鹤龄已经三十多岁了。毫无稳重可言。还是以前的揍性。贪婪愚蠢,暴戾凶残。他这十八年来干下的坏事儿,没有八百件也有五百件。 毕竟张鹤龄是明代历史中最出名的外戚界泥石流。 张延龄这几个月去了江南,打理张家在江南的生意,还未回京。 常风来了,张鹤龄自然要热情招待。好歹常风救过他姐的命,还从秃鹰会手里救过他的命。 常风跟着张鹤龄进了饭厅。山珍海味,翅参鲍肚自不必说。 张鹤龄还弄了八个又沟沟又丢丢的少女陪酒。这些少女全都是张鹤龄从佃户家威逼利诱抢来的。 常风连忙道:“还是让这些姑娘下去吧。让你嫂子知道,回去恐怕要让我顶油灯。” 张鹤龄问:“嫂子最近怎么不常去坤宁宫了?” 常风苦笑一声:“身上还背着人命案呢。去坤宁宫怕招人非议。” 张鹤龄笑道:“咳,不就是杀了个六品官儿嘛?多大点事儿啊!我就佩服我嫂子。女中豪杰,当世花木兰。被逼急眼了真敢杀人!” 常风连忙摆手:“这事儿以后别提了。我这趟来是跟你打声招呼。李梦阳是我朋友,你不要动他。” 张鹤龄听到“李梦阳”三个字,面色一变:“焯!我刚要让管家带几个人,等明天他下差时在半路堵了他,砸断他几根手指呢。” “上奏疏就上奏疏,干啥要捎带上我跟延龄?” 常风很了解张鹤龄。他就是顺毛驴,得顺着他说。 常风道:“李梦阳也是被人蛊惑。蛊惑他的人已经被我抓了,难逃一死。” “笑话,敢撺掇人参劾我鹤龄、延龄兄弟。我这个当老哥哥的不答应!” 张鹤龄一拍手:“嘿,还是常大哥向着我们哥俩。” 常风道:“那你看李梦阳的事?” 张鹤龄道:“既然是常大哥的朋友,我就饶他一回。” 正事谈完。二人开始喝酒闲聊。 常风问:“延龄什么时候回京啊?” 张鹤龄道:“最少还要两个月。常大哥不知道,他这趟回来,得带着我们在江南开的八家商行的六十多万两利钱。” “没打银票,全是现银。光是官船就装了两条!” 张鹤龄兄弟可谓是生财有道。在杭州,他们打着皇帝姐夫的名义,通过织造局低价收购丝绸,高价转卖。 在扬州,他们又倒卖盐引。大做私盐生意。 在南京,他们还买卖人口。将江南少女贩来京城。 可以说,整个江南到处都是张家见不得人的生意。张家在江南田产房产无数。 常风劝张鹤龄:“张家的银子够多了。不要再往家里捞银子了。” 张鹤龄突然收敛笑容,正色对常风说:“张家上几代人穷疯了,穷怕了。到了这一代,张家好容易发迹了。得给往后十代人攒下一份偌大家业。” 常风知道劝不动张鹤龄,只得转移话题:“许久没来你府上了,最近府上有啥新鲜事?” 张鹤龄道:“咳!最近我遇上了一个义千!” 千者,骗也。 常风来了兴趣:“哦?怎么回事?说说。” 张鹤龄抿了口酒,讲述了一件奇事。 两个月前,一个书生打扮的文弱青年求见张鹤龄。 文弱青年名叫徐春宝。他直言不讳自己是个千门骗子手。 徐春宝告诉张鹤龄,他最近打算骗谢迁家一笔银子。 谢迁的家人大部分都做生意,在阁老大人的庇护下赚得盆满钵满。绝对是只肥羊。 可惜,这个针对谢家人的骗局需要一笔五千两数额的银子当鱼饵。他现在缺这笔鱼饵银。 他向张鹤龄借五千两银子。 张鹤龄早就看谢迁不顺眼了。徐春宝要骗谢家人,张鹤龄自然要鼎力支持。 以寿宁侯府黑白通吃的权势,徐春宝若敢耍花样拿了银子就跑,那是找死。 张鹤龄还把徐春宝的亲儿子、老娘弄进了府里,当成人质。省得徐春宝卷走他给的五千两鱼饵银。 过了大概一个半月,徐春宝再次找到了张鹤龄。 徐春宝痛哭流涕,说自己道行太浅。不但没骗成谢家人,还折了本。五千两银子赔的清干溜净。 张鹤龄勃然大怒:“老子是出了名的貔貅,只进不出。你把老子的五千两银子给赔了?我让你全家的命抵银子!” 徐春宝却表示:“我怎么敢让国舅爷赔银子?我已变卖了全部田产,卖了祖宅。连祖坟的风水宝地都给一并卖了。最后凑出了五千两银子,还给国舅爷。” 张鹤龄一看,这骗子手行啊!挺讲义气。宁可卖了祖坟,也要给我堵上亏空。实在是一个仗义的人。 就在此时,徐春宝表示,如今自己没房没地,无家可归,饭都吃不上了。国舅爷可否赏点散碎银两,他好养活儿子、老娘。 张鹤龄最喜欢结交乱七八糟的朋友,且出手阔绰。 他欣然应允,随手就给了徐春宝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他还告诉徐春宝:“以后遇到麻烦事儿,比如犯在官府手里什么的,可以来找我解决。” 张鹤龄讲述完一切,笑道:“常大哥,你说这骗子手是不是挺仗义的,算得上义千吧?” 常风直愣愣的看着张鹤龄:“我的傻兄弟。你被徐春宝骗了!” 张鹤龄皱眉:“我没被骗啊。银子他还给我了。” 常风苦笑一声个:“徐春宝行骗的目标并不是谢家人。而是你!” “所谓骗谢家人的计划,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他骗了你一千两银子!就是你给他养活儿子、老娘的那笔‘散碎银两’!”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鹤龄就算再蠢也反应了过来。 他一拍桌子:“焯!常大哥要是不说,我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被骗了!我派人捉他去!” “京城刮地皮的大锅伙都是我的朋友。他飞不出我的手掌心。” 常风却道:“此人的胆子真大。连国舅爷都敢涮。” “且他的手段高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你的一千两银子,外加你今后庇护他的承诺。” “他还上来就跟你亮明千门骗子的身份。拿捏人性之准,令人称奇。” “这样的人才,我倒是很想见见。以后说不准能派上用场。” (本章完) 第252章 弘治帝驾崩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六。城南,源升茶馆。 千门骗子手徐春宝正坐在椅子上,两眼扫视着茶馆中人,寻找着目标。 他是真正的千门高手。 前几个月,有同行跟他打赌。敢不敢去骗京城里出名的跋扈狠辣蠢国舅张鹤龄。 徐春宝轻轻松松就从张鹤龄手中骗了一千两“散碎银两”。国舅爷被骗后还在夸他是“义千”,打包票以后当他的靠山。 徐春宝边喝茶边得意。突然,几名大汉走到他身后,按住了他的肩膀。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坐到了他的面前。 中年人正是常风。 徐春宝面色镇定:“老兄是?” 常风微微一笑:“锦衣卫的常屠夫,听说过嘛?” 徐春宝一愣,随后恢复了镇定:“锦衣卫常爷,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常风拿起茶盅,喝了一口:“你好手段。骗了国舅爷一千两银子。国舅爷大半个月都没回过味儿。还拿你当什么义千。” 徐春宝笑道:“谁骗了国舅爷?您是说那一千两银子?那是国舅爷赏我的,怎么算骗?” 常风道:“伶牙俐齿。不过我得承认,你的确有几分手段。拿捏人性之准令人叹服。” 徐春宝问:“常爷,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常风道:“谁说要处置你?我这趟来,是想亲眼看看你的本事。” 说话间,一个衣着华丽的富人从茶座上起身,准备离开茶馆。他的腰间系着一块玉佩。 常风朝着那富人努了努嘴:“徐春宝,看到那人了嘛?看面相是个很精明的人。两刻功夫内,你能把他腰间的那块玉佩骗来嘛?” “骗得来,我有赏。骗不来,我让你进诏狱拴尿桶。” 徐春宝起身离开了座椅:“常爷,您就瞧好吧。” 徐春宝紧跟着富人离开了茶馆。 张采问:“常爷,您就不怕他跑了?” 常风道:“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种人精一般的千门骗子手不会想不通这一点。” 说完常风开始品茶。 大约过了两柱香功夫,徐春宝去而复返。他坐回到常风对面,将一块玉佩放在桌上。 常风惊讶:“这么快就得手了?” 徐春宝笑道:“小菜一碟。” 常风问:“你是用了什么法子?” 徐春宝压低声音,把骗富人乖乖送上玉佩的经过说给了常风听。 常风听后竖起了大拇指:“高明啊!不过那人看着很精明,怎么会轻易上了你的套子?” 徐春宝开始扯起了骗人的门道:“常爷有所不知。越精明越自以为是。认为自己不会被骗的聪明人,其实最好骗。” “若刚才那人是个傻了吧唧的蠢货,我用的仙人指路局反而不会奏效。” “这天下,没有永远不会被骗的人。只是他还没遇到适合他的骗术。” 常风摩挲着茶盅的边沿:“有没有兴趣到锦衣卫谋个差事?” 徐春宝一愣:“常爷不是开玩笑吧?” 常风道:“我像是在开玩笑嘛?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去锦衣卫,我授你个校尉。今后你就在北镇抚司当差。” “不过我有言在先。进了锦衣卫,你只能骗我让你骗的人。否则.我会让你变成城南乱葬岗的一具尸体。” 从千门骗子手摇身一变,变成皇家缇骑,等于是一步登天了。徐春宝哪里会不愿意? 他忙不迭的拱手:“今后小的愿听常爷差遣。” 常风刚收了一位新手下。忽然间,几十名大汉将军簇拥着一人,纵马来到了茶馆门前。 来的人是张永。他快步走进茶馆,大喊道:“常爷何在?” 常风起身:“张公公。” 张永快步走到常风身边,附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常风听后面色一变。他出了茶馆,跟着张永骑快马来到皇宫。在宫门口下了马。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进了皇宫,直奔乾清宫寝殿。 在寝殿外,他看到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太医们急匆匆在寝殿进进出出。 刘瑾走到了常风面前:“有旨意,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常风入宫见驾。” 刘健色变:“皇上病危,不见三位阁臣,为何要单独召见一个家奴?” 刘瑾瞥了刘健一眼:“这话,刘阁老等到皇上召见时问皇上吧!我只是个传旨的老奴,哪知道那么多‘为何’?” 常风跟着刘瑾进了乾清宫寝殿。 刘瑾刚才是在假传圣旨。三十六岁的弘治帝已经陷入了昏迷,哪里还能开口下旨? 其实是寝殿中的太子朱厚照要见常风。 朱厚照正色道:“常风,带着孤给你的那道谕令。跟徐光祚、张永立即控制京畿兵马!另外戒严九门,城内宵禁。” 朱厚照说这席话的时候,眼神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倒像是个权谋老手。 弘治朝的最后时刻,终于到了。 常风拱手:“臣领命!” 常风出了皇宫,先派人叫上了徐胖子来到锦衣卫,众人聚齐。 常风斩钉截铁的下达着一道道命令:“江彬,你负责皇宫卫戍,统领全部大汉将军。没有皇上旨意或太子谕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皇宫半步。有擅闯者杀无赦!” 江彬拱手:“属下领命。” “定国公徐光祚,你立即去十二团营,会同提督武臣叶广,接管十二团营兵权。没有命令,任何士兵、将领不得擅出兵营。违者杀无赦。” 徐胖子拱手:“领命。” “张永,你前往三大营。以司礼监秉笔、御马监太监的身份,会同都督石文忠,接管三大营。” 张永拱手:“领命。” “钱宁、石文义。你们二人率北镇抚司袍泽,分赴九门。接管九门防务,关闭九门实行戒严!” 钱宁、石文义齐声道:“属下领命!” “王妙心,你率领南镇抚司袍泽,统辖五城兵马司兵丁,负责城内巡查,实行宵禁!” 王妙心拱手:“属下领命。” 常风发布完一系列命令,又高声道:“诸位,非常时期。大明江山社稷的安危,就全系于你们身上了!” 在这一瞬间,常风成了整个京城实际上最有权势的人。 皇帝病危的时刻,掌握整个京畿的兵权。唯有最受储君信任的人,才能得到如此权力。 一日之内,整个京畿全部兵马尽在常风掌控之中。 入夜,常风再次来到了乾清宫寝殿前。 刘、李、谢依旧在寝殿前跪着。 常风大步往寝殿大门走去。刘健喊道:“常风,谁让你擅自进殿的?” 常风头也不回的说:“今日上晌皇上给了我旨意。我是进殿复旨的!” 进得寝殿,只见太医院的掌院刘文泰跪在张皇后、太子朱厚照面前不住的磕头。 刘文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臣有罪。臣该死。臣无能。” 张皇后是个仁慈的国母。她没打算追究刘文泰,只是叹了声:“唉,生老病死皆是天命。你没罪。下去吧。” 常风小心翼翼的问:“皇后娘娘,皇上他.” 张皇后答:“不是今夜就是明晨。” 常风一阵痛彻心扉的悲哀,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弘治帝是他的伯乐。若无弘治帝的看重,岂有如今的常风? 他和弘治帝是君臣相知。弘治帝命不久矣,他发自内心感到哀伤。 朱厚照在一旁问:“京畿兵马可在卿之掌握?” 常风答:“殿下放心,已尽在掌握。” 朱厚照道:“嗯。你办事,父皇放心,孤放心。” “哦对了,非常时期为防意外,我将你的全家人还有锦阳郡主全家都接到了东宫,由谷大用保护、伺候她们。” 常风一愣。这明摆着是要挟。 不过也怪不得朱厚照。此时的常风集京畿兵权于一身。一旦他有二心,大明江山恐怕都要变天。 朱厚照也只能先小人后君子,将常风全家人软禁在东宫当成人质。 常风拱手:“多谢殿下费心。” 朱厚照道:“保护忠臣的家眷是孤应该做的。” 且说病榻上的弘治帝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从弱小无助,没有名分的幼年皇子,到大明的少年天子,九五之尊.一生中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梦中。 一张张面庞浮现在他的面前:父皇成化帝、万贵妃、怀恩、周皇后、万通、尚铭、王恕. 亲人在这一刻更亲。敌人在这一刻也冰释前嫌。 “那些亲人、敌人出现在朕的生命中,皆是上天注定。” 弘治帝在梦中恍恍惚惚,走进了一片烟雾缭绕的竹林。 竹林之中,有一个叫刘可乐的后世说书匠,正在给一群人讲述着弘治帝的功过。 弘治帝心中暗笑:刘可乐?这是个什么又傻又蠢的名字啊?这人胖的还像个肉球。真是异名异相。 刘可乐用一种虔诚而又恭敬的口吻说:“弘治帝朱祐樘为人仁慈敦厚,躬行节俭,不贪财帛,不好女色,勤于政事.” “即位之初,尽力扭转吏治之腐败,驱除奸佞。任用王恕、马文升等正直大臣,史称‘弘治中兴’.” “虽对于文官过于放纵,导致文官势力崛起。然瑕不掩瑜。正如明万历年间内阁首辅朱国祯所说‘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 “在为政举措上,弘治帝有铲除奸佞、重用贤良、待臣宽厚,废除苛法四大德政” “在经济上,他轻徭薄赋、力求节俭、兴修水利。弘治元年,天下人口不过五千零二十万。至弘治末年,增至六千零十万” “军事上,他积极维护国家一统。明军三次收复哈密。振兴军备。任用贤臣王恕、马文升等先后执掌兵事。任用疆臣如王越等,御虏于长城之外.” “弘治帝还在历史中做出了一项重要贡献。那便是以皇帝之尊,践行一夫一妻制” “弘治帝行宽仁之道。他的宽仁不仅对臣下,甚至包括他的仇人.” “最后,请允许我引用当年明月先生的一句话,归纳弘治帝朱祐樘的一生——‘朱祐樘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人’。” 弘治帝在竹林中听到这个评价,热泪盈眶:“朕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人?” “后人有这样的评价.朕此生足矣!”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八。大梦醒来。 人死之前总要回光返照。弘治帝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弘治帝吩咐身边伺候的司礼监掌印萧敬:“让太子、刘健、李东阳、谢迁进来,其余人都退下。” 不多时,朱厚照和刘、李、谢跪倒在病榻前。 四人痛哭流涕。大明朝堂是出影帝的地方。他们此刻的眼泪却不是做戏,而是发自真心。 弘治帝平静的说:“人固有一死。天子亦不能超脱生死。朕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太子天资聪慧。只是年纪尚小,贪玩幼稚。希望诸位先生劝他多读书,辅他做一个贤明之君。” 最后一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这句话可以归纳成两个字的历史名词——托孤。 刘健、李东阳、谢迁,将成为托孤辅政大臣。新皇帝也要听托孤辅政大臣的。 三人异口同声,口吻坚定的说:“臣誓不辱使命。” 听到三位辅政大臣的回答,一代明君,弘治大皇帝朱祐樘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弘治帝生于危难之中,即便转危为安,登基为帝,也没有享受过几日皇帝该有的乐趣。 他一生劳碌,努力让大明出现盛世光景。然而,唯一的遗憾便是执政期间过于依赖、放纵文官。导致文官势力呈尾大不掉之势,无法收拾。为大明的灭亡埋下了祸根之一。 人无完人,皇帝也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朕累了。朕要好好睡一觉。 恍惚之中,弘治帝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纪氏。那个在他幼年时便永远离开了他的女人。 母亲还是二十来岁的样子。朝着他招手:“樘儿,过来吧。咱们母子终于团聚。” 朱祐樘张开双臂,快步跑向了母亲母子相拥而泣。 病榻上的弘治帝停止了呼吸。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八。大明弘治大皇帝驾崩于乾清宫。其在位十八年,享年三十六岁。 五月初十,明廷定大行皇帝庙号孝宗,谥号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葬于泰陵。 五月十八,年仅十四岁的太子朱厚照即位。定明年正月初一改年号“正德”,是为正德皇帝。 一个在后世史学界争议不休、毁誉参半的皇帝,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的中心。 历史的长河,还在不知疲倦的滚滚向前 (本章完) 第253章 常家的破格恩荣 新皇帝即位之初,大多会普免钱粮、大赦天下、大行封赏。 这是一个收买人心的面子问题。 正德帝却没有光顾着面子,不顾朝廷财政的实际。 他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建议,给内阁参考。 没错,永乐帝设置内阁,职责是“备以皇帝顾问”。现在反过来了,皇帝给内阁提建议,内阁做决定。 这个折衷的建议是:只普免去年丰收的湖广、浙江、云南三省全部钱粮。其余省份免粮两成。 内阁三位辅政很高兴:哎呦,我们这位学生很给内阁面子嘛!还知道国家大事应由辅政大臣决断。懂事懂事。 而且这个建议很合理。刘、李、谢很满意:瞧,我们的学生如此明智,全是我们当老师的功劳。 内阁欣然应允。 大赦天下方面,正德帝也提出了建议:只赦轻罪,重罪不赦。 像是小偷小摸之类的轻罪犯人,可以放。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重罪犯人,一律继续关押。 又是一条很合内阁心意的建议。三阁老再次欣然应允。 接下来是大行封赏。 正德帝的第一道旨意,是加封三位辅政大臣勋号。 刘健,加封左柱国;李东阳、谢迁加封柱国。 其余部院大臣,皆得到了政治上卿、政治卿、资治尹、资治少尹等等勋号。 三辅政很高兴。嘿,我们学生真有良心。一登基便给我们加勋号。懂事,懂事。 殊不知,正德帝将他们当成了三条指手画脚的老狗。打狗之前,总要给几个肉包子稳住老狗。 正德帝的肉包子里,下着七步断魂散呢! 六月初一。正德帝已经登基十二天。京畿局面已经稳定。 常风来到了乾清宫,请求觐见正德帝。他这趟进宫,是主动来交还京畿兵权的。 皇位已然大定。虽然正德帝没有授意常风交兵权,可当臣子的得自觉。 臣子一直掐着整个京畿的十几万兵马,皇帝不猜忌才怪。常风已是二十年的朝堂老油条,怎会想不通这一层。 常风站在乾清宫大殿门口。等待着刘瑾进殿通传。 十九年前弘治帝登基之初,对常风份外冷淡。常风甚至一连数月没见到弘治帝的面。 他跪在殿前候见时,心里还想:当今皇上该不会跟先皇一样,冷脸待我几个月再用吧?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得想开些。 就在此时,正德帝走出了殿门。 常风连忙将额头伏在青石板上,高喊“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心中懊恼:看来皇上有事去别处。兵权今日是交还不成了。 万万没想到,正德帝出殿.是为了亲迎常风! 正德帝径直走到了常风面前,双手搀起常风:“姨父,快快请起!朕能顺利继位,没出半点差池。全靠姨父掌控京畿兵马!” 正德帝口称常风为“姨父”,热情的不像是皇帝见臣子,倒真像是亲外甥见姨父。 随后正德帝呵斥刘瑾:“刘瑾,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朕的姨父想进乾清宫,还用通禀、侯见?” “传朕旨意,今后常卿可无旨入宫、进殿。任何人不得阻拦。” 这道圣旨份量可不小。这么说吧,洪武朝时,得赐无旨入宫特权的只有一人——汤和。 连中山王徐达都没有这项特权。 刘瑾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尽显老态。 刘瑾轻轻打了自己脸颊一下:“是老奴糊涂。” 常风连忙推脱:“万岁,臣何德何能,怎敢受此恩荣?” 正德帝笑道:“保了两代储君。这功劳还小嘛?快进殿,咱爷俩殿内说话。” 说完,正德帝竟拉起了常风的手,君臣携手进殿。 常风被正德帝的热情和优待弄懵了。 本来他寻思,如今的正德帝已不是十几天前的少年储君,而是大明天子。一定会在他面前拿出皇帝的威仪来。 哪曾想,正德帝待他比登基前还亲热。 进得大殿,正德帝又道:“赐座!以后记住,只要常卿见朕,一律赐座!” 常风连忙推脱:“禀皇上,照宫中规矩,赐座之荣是给年逾花甲的功勋老臣的。臣今年愚龄四十,正值壮年,怎敢” 正德帝连忙摆手:“姨父休要推脱。再这样,咱们就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了!” 刘瑾给常风搬来了椅子。 常风不敢“全坐”,只敢屁股挨着椅子边沿“恭坐”,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正德帝问:“姨父此番进宫是为了?” 常风答:“禀皇上。如今京畿太平无事。京畿兵权掌于一人之手已是不妥。臣请求交出兵权。” 正德帝似乎在故意试探常风:“依朕的意思,朝廷应重设大都督府。由姨父当大都督,不光替朕管京畿兵马,还要替朕管边军、地方卫所军!” 此言一出,常风十分丝滑的从椅子上起身,直接跪倒叩首:“臣万难受如此重任!若真如此,臣宁可一死,也不敢误了朝廷军事。” 正德帝微微一笑:“呵,朕也就是说说。瞧你,怎么又跪下了?快坐着。” 常风道:“皇上不收回兵权,臣只能长跪不起。” 正德帝感慨:“姨父不贪权,不居功自傲,实乃人臣典范。朕答应你了,收回兵权。” 常风这才起身,坐回到御座上。 常风的心里其实很纠结。他现在“暂代锦衣卫指挥使职权”。 以正德帝对他的亲热程度,十有八九会给他去了“暂代”二字。 从洪武朝开始算,历任锦衣卫指挥使中,十个倒有八个不得善终。 指挥使的椅子是个典型的三煞位。 明知山有虎,最好就不要去明知山。 可是他在锦衣卫掌实权这么多年,不当指挥使,又始终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有几分缺憾。 没想到,正德帝根本没提这一茬儿,他把话题转移到了常破奴的前程上。 正德帝问:“破奴在吏部候选有两个月了吧?吏部还没实授他官职嘛?” 常风答:“尚未实授。” 正德帝道:“那正好!朕下特旨,授他翰林院编修实职,随朕左右行走。” 三甲倒数第一授翰林院编修已是破天荒的加恩了。 这还不算啥。重点是“随朕左右行走”。皇帝的身边人,就算部院大臣恐怕都不敢轻视。 常风再次离座叩首:“臣代犬子,谢皇上恩典。” 正德帝语出惊人:“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要老给朕磕头。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什么这个礼那个礼,都是孔老夫子搞出来控制人的手段罢了!” 这话要是让李东阳、谢迁听了去,恐怕他们会跟皇帝学生掀桌子。 常风再次谢恩回座。心中暗想:皇上应该能跟王守仁聊到一起去。 正德帝又道:“先让破奴在朕身边待个两三年。朕派他出京当个知府,再历练三年。调回京后朕会派他大用场。” 常风早就看出了文官集团铁板一块对江山社稷的长远危害。 王守仁曾说过,想要打败一张根深蒂固的大网,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入它。 若儿子破奴将来能跻身部院大臣之列,打入文官集团内部.或许是一件好事。 想到此,常风道:“皇上对常家真是皇恩浩荡!常家人结草衔环,万死难报。” 正德帝笑道:“别老说什么死不死的。朕过了这个月就十五岁了。人活八十算高寿,朕能当六十五年皇帝。姨父和破奴要再辅佐朕六十五年呢!” 刘瑾在一旁插话:“万岁是人皇。人皇金口玉牙,赐了常爷一百零五岁的寿元呢!” 正德帝跟刘瑾一唱一和:“等姨父活到一百岁,朕在奉天殿给他摆百岁宴。” 说到此,正德帝一拍脑瓜:“怎么把我皇姨的事给忘了!皇姨二十年前替母后挡过一刀。” “如今朕即位了,以孝治天下。对待母后的救命恩人,怎能不行封赏?” “刘瑾,跟礼部打声招呼。赐皇姨一品诰命。” 大明的命妇制度,一向是妇随夫品级。 常风即便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也只是正三品,刘笑嫣封一品诰命,已是违背制度。 且皇帝封一个有人命案在身的女人一品诰命,等于表态:人命案是子虚乌有。今后都别拿这案子说事儿了。 常风今日入宫,除了没被正式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该得的恩荣都得到了,不该得的恩荣也得到了。 正德帝跟常风整整聊了半个时辰。不聊政务,只聊家常。越是这样,越聊得常风浑身暖洋洋。 常风走后,刘瑾试探着问正德帝:“皇上,厂卫您看” 正德帝不假思索的回答:“厂卫?你们八人今后看着办。哦对了,司礼监秉笔自弘治朝便是两员。加一员,你补上。” 如今司礼监的掌印是萧敬,秉笔是钱能、张永。刘瑾尚未进入太监的至高权力机构。 这旨意一下,刘瑾直接跻身大明王朝最高等级的内宦之列。 当日下晌,正德帝亲自去了内阁值房,与三位辅政大臣讨论国事。 内阁值房新添了规矩:内宦非传旨不得入内。 刘瑾得了空闲,立马召集起其余七虎议事。 七虎先恭贺了刘瑾荣升司礼监秉笔。 刘瑾笑道:“什么秉笔啊,都是些虚名,就好像浮云一样。没有实权在手,再高的位置也是空中楼阁罢了。” 他的心腹谷大用试探着问:“新朝新气象,厂卫的人事是不是该动一动了?” 厂卫在弘治朝一直是钱能统掌。一朝天子一朝臣。正德帝对钱能虽算厚待,却没打算继续将厂卫之权交给他。 厂卫之权,是所有内宦都觊觎的肥肉。 刘瑾道:“这是自然。钱公公上了年纪,在司礼监管一摊,又管厂卫这一摊,累都累垮了。” “皇上刚刚登基,总不能好用就把人往死里用。” 谷大用附和:“对!” 众人都以为,刘瑾会说他打算接任东厂督公。 没想到,刘瑾竟道:“诸位,依我看就让谷大用接任东厂督公之职吧!” 众人面面相觑。 谷大用是刘瑾的心腹不假,但自己不当督公,把督公的官帽扔给心腹?众人难以理解。 谷大用受宠若惊:“刘公公,这怎么能成?我,我不行啊!” 谷大用是典型的“馋犟”。 刘瑾道:“我心意已决。推荐你做东厂督公,诸位认为如何?” 刘瑾是八虎的头子,他都这么说了,别人谁也不好站出来反对。 刘瑾见无人作声,便道:“好,那我晚上就跟皇上推荐谷大用。” 谷大用好像狗儿吃到了屎,嘴裂到了耳根子:“多谢刘公公。” 其实,谷大用等人不知道,刘瑾打算重开西厂。他将成为西厂督公,监管东厂、锦衣卫。做个督公头上的督公。 张永道:“督公一职定下了。接下来是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皇上不喜欢牟斌这个老好人。牟斌也算识趣,已经递了告老的奏本。” “指挥使的位置,理应由常爷接任。他已经掌控锦衣卫十多年。跟刘公公又是至好。” 刘瑾正要说话,谷大用却抢先开口。 谷大用的话令众人陷入沉思:“如果让常风当了指挥使,以他的资历.今后是东厂管锦衣卫,还是锦衣卫管东厂?” 谷大用切中了要点。 对于八虎来说,他们想要一个言听计从的锦衣卫。让锦衣卫变成内宦的打手、走狗、鹰犬。 常风的资历太深,难以被内宦掌控。别忘了,刘瑾见到常风还要喊一声“小叔叔”。 若常风做了指挥使,八虎头顶岂不多出了一狮? 刘瑾沉思片刻后说:“这样吧。钱公公没了东厂,我们总该给他一些补偿。就让他的义子钱宁做指挥使。”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这是经典的政治手段。 张永替常风抱屈:“那常爷呢?新朝初立,个个得了封赏。就没他的份儿?还让他当鸡肋一般的左同知?” “人总要讲点良心吧?常爷这二十年既有功劳又有苦劳” 刘瑾沉思片刻:“这样吧。咱们建议皇上,授常爷一个都督府右都督的官衔。让他以右都督之位,专管北镇抚司事务。” 右都督是武官正一品,名义上的大明最高武官。 大明的“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到了如今都成了虚衔。类似于后世某些国家的“荣誉上将”。 张永道:“也好。前几日我跟常爷喝酒。听他的话音,他似乎还真不太愿意做指挥使。” 人事即政治。 刘瑾的政治手腕虽称不上炉火纯青,但也颇为高明。 (本章完) 第254章 我不想要识字明理的百姓,我想要牛! 常府之中,常风将儿子得授实职,伴君左右;妻子得封一品诰命的喜讯告知了家里人。 一家人俱是欢喜自不必说。 老泰山刘秉义问:“贤婿,关于你今后的官职,皇上没透露只言片语?” 常风答:“那倒没有。二十年前,我做梦都想升官。可在朝堂摸爬滚打了二十年,如今我倒对升官无甚兴趣了。” “皇家缇骑,升到头也就是个指挥使。翻翻历代指挥使的下场,除了弘治朝的朱骥、牟斌,其余就没几个得善终的。” “牟斌已经告老。我希望钱宁能接他的任。” 当初常风提拔钱宁,是为了让钱宁做他的替身。 一直到今天,他依旧希望钱宁能够站在台前,他在后面做提线的傀儡师。 常破奴毕竟年轻,时年不过十九岁的他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他喜形于色:“得授翰林编修是天大好事,我得告诉严家大哥、翟銮兄。” 常风呵斥他:“怎么把仕林规矩都忘了?得了实职,你得先去拜谢座师杨廷和,再去拜谢授业恩师李东阳。” 常破奴欢欢喜喜,领命而去。 不过杨廷和刚接了圣旨,去泰陵安排先皇的三七祭奠仪式,不在府中。 于是常破奴来到了授业恩师李东阳家。 常破奴虽年轻却不傻。他知道如今三阁老与父亲是对立的关系。 他怕李先生对他冷若冰霜,让他碰一鼻子灰,甚至吃闭门羹。 学生小瞧了先生的格局。 李东阳绝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他希望自己的大徒弟能够成为名垂青史的好皇帝,同时也希望自己其余学生能够成为好官,造福黎民。 李东阳或许擅权,或许积极维护文官集团利益。但他绝不是一个恶人。心胸也比谢迁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他在大厅热情的接待了常破奴。 李东阳脸上挂着微笑:“破奴,你以三甲榜尾的名次,得授翰林编修,还受恩常随皇上左右。实在是破格的恩赐啊!” 常破奴客套:“先生,学生才疏学浅。本想着候补两年,能实授个知县已是皇恩浩荡。没想到得授翰林。惭愧的很。” 李东阳摆摆手:“不要妄自菲薄。实话告诉你,当初殿试阅卷后,你本来的名次是二甲第九。” “十九岁的举子,才学达到二甲第九的水平。你已经算是朝廷里少有的青年才俊了。” “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最后落了个三甲榜尾。为师惭愧啊,没能保住你的名次。” 李东阳对常破奴很是真诚。 这件事常风没有告知常破奴。听老师一说,常破奴能够猜到自己成了榜尾孙山,是朝堂角力的结果。 李东阳情真意切的说:“你步入官场了。为师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是因你终于能将十年寒窗所学,用在替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上。” “难过是因为为师算得上桃李满天下。学生里有的甚至已经做到了地方三司。” “可是,教了这么多年学生,我是越教越糊涂了。很多家世贫寒的学生,一旦中了进士,进了仕途。便奢靡无度,贪贿成性。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苦出身。” “他们一顿饭就顶的上百户百姓一年的衣食。吃的、穿的、用的,远远超出他们俸禄的百倍、千倍。” “他们的那些钱是哪来的?无非是贪污纳贿得来的!” “而且为师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出身越低微、越贫穷的学生,贪得越厉害。他们对百姓敲骨吸髓。恨不能连穷人的骨头棒子都榨出二两油。” “若出身书香门第、世代为官、家资殷实一些的,反而懂得.那话怎么说来着?哦对,银子要捞,但也要给百姓一条活路。” “惭愧啊。我的学生里,真正清如镜、廉如水的,恐怕十中无一。” 不知道为什么,城府极深的李东阳今日破天荒的在常破奴面前说了一堆心里话。 李东阳喝了口茶,越说越激动:“破奴,前一阵我的管家回他老家探亲。” “他老家的知县是我的学生。自然要设宴款待管家。” “席间知县喝多了。管家问他,为何县上没有任何义学?为何县上许多穷苦百姓衣不蔽体?” “你猜知县怎么回答的?” 常破奴微微摇头。 李东阳咬牙切齿的说:“那饱读圣贤书的王八蛋,竟酒后吐露了心中真实所想。” “他对管家说‘我不想要识字明理的百姓我想要牛!你会在意家里的牲口不穿衣服嘛?’” 说到此,李东阳狠狠的拍了下桌子:“把百姓当成牲口!这竟是十年寒窗的读书人心中所想!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历朝历代的官员,都自称自己‘代天子牧民’。这是一个王八蛋说法。牧民,不就是把民当成牲口嘛?” 常破奴表态:“先生放心。学生今后一定当个清正廉洁的好官。绝不当贪婪成性、不分是非的庸官、恶官。” 李东阳道:“好。老师相信你。呵,你若当了庸官、恶官,第一个不放过你的,是你的父亲。” “第二个不放过你的,就是为师我。” 说完李东阳起身去了趟书房,拿来了两样东西。 李东阳道:“你知道,为师虽是次辅,却是个穷官。我没什么好贺你的。这两样东西送你,权当贺礼。” 李东阳说的是真心话。内阁之中,首辅刘健、阁员谢迁虽有理政大才,有大恩惠于百姓。但那两个人不是亏待自己的主。家里的生意做的很大,财源广进。 李东阳却一直恪守着“君子固穷”。不仅严管家人,甚至连官场约定俗成的陋规银子都不收。 李东阳送常破奴的第一样礼物,是一对镇纸。这对镇纸不是玉的,也不是金银制的。只是普通的石头雕刻而成。 李东阳道:“这是天顺八年,我殿试得中二甲第一,授庶吉士后回家省亲,茶陵老家一位看着我长大的老石匠雕成送我的。” “这镇纸是白石雕刻,洁白无暇。今日我转赠于你,希望你今后为官做人像它一样洁白无暇。” 常破奴恭恭敬敬的接过了那对儿镇纸:“学生牢记先生教诲。定清白为官,清白做人。” 李东阳又拿出了第二样礼物,是他刚写的一副字,墨迹还未干。 白纸上赫然写着“为政不在言多,须息息从省身克己而出;当官务持大体,思事事皆民生国计所关。” 李东阳不仅是诗词大家,更是书画大家。这副字笔走龙蛇,诉说着李东阳的为官原则、人生理想。 擅权也好,维护文官集团利益也好,有时候在朝堂上耍些阴谋诡计也罢李东阳站在那个位置、那个立场,很多事都是迫不得已。 “民生国计”四个字,他从未敢忘却。 常破奴收好两份礼物,恭恭敬敬的朝着李东阳行谢师礼:“先生,多谢您的多年教诲。” 李东阳欣慰的捋了捋胡须:“得天下英才育之,不亦乐乎。但愿你能够履行刚才的诺言,今生清白为官,清白做人。” 常破奴拜别授业恩师,回到了府中。他把跟李东阳的对话,原原本本说给了父亲常风听。 常风感慨:“李东阳是个厚道人啊。” 钱能外宅。 钱能上了年纪,觉少。晚上爱跟一个叫黄锦的徒孙下棋。 钱能跟其他徒子徒孙下棋就没输过。跟黄锦下棋就没赢过。 这黄锦十二三岁,生得白白胖胖,宛如一只大胖头鱼。 今晚的这盘棋下了三十几手,钱能已显露败局。 钱能苦笑一生:“完了。苟延残喘!” 黄锦笑道:“干爷,今晚您又要输啦!” 钱能笑骂道:“小兔崽子,哪天我让锦衣卫的王妙心来跟你下一盘。准让你片甲不留,输到哭!人家王妙心是四品通幽境的国手。” 就在此时,一名小宦官通禀:“干爷,刘瑾刘公公求见。” 钱能道:“哦?让他进来。” 不多时,刘瑾拿着一份礼单来到了钱能面前。 刘瑾笑道:“钱公公,您是老前辈。晚辈得皇上隆恩,今日刚入司礼监。今后还要向您多多请教。这份薄礼不成敬意。” 说完刘瑾将礼单呈上。 钱能瞥了一眼,只见礼单前两行写着“白银两万两,黄金一千两”。 这份礼绝对不“薄”。 钱能没有推脱,收下礼单:“送这么重的礼给我,是要买我的厂卫吧?” 刘瑾“噗通”给钱能跪倒在地:“皇上三个时辰前说,体恤钱公公年老,厂卫事务繁杂。让您卸任督公一职,只保留司礼监秉笔之位。减轻您的负担.” “晚辈为您好一通说情。说您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区区厂卫事务,对您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架不住皇上太关心您的身体.” 钱能摆摆手:“场面话就别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内臣也是臣啊。这道理我懂。” “自怀恩公公病故,我接管厂卫已有十七年。是时候把这副重担交给年轻人挑了。” “接任我的人是谁?你嘛?” 刘瑾答:“晚辈能力不足,怎能担当厂卫大任?晚辈向皇上推荐了谷大用,接任东厂督公之职。” 这倒是出乎钱能意料:“新督公竟不是你?” 刘瑾微微颔首。 钱能问:“锦衣卫指挥使呢?论资排辈也该常风了吧?” 刘瑾摇头:“晚辈已向皇上举荐钱宁为新任锦衣卫指挥使。” 常风跟钱能关系再好也是外人。干儿子钱宁才是钱能的至亲。 听到这话,钱能心中欢喜:呵,免了老子,升了儿子。钱家不亏。 不过钱能表面上显露出担忧的表情:“这项人事对常风不公平啊。常风会不会有怨气?” 刘瑾道:“钱公公放心。明日早朝,皇上会赐我小叔叔右都督衔。小叔叔将官居一品!等于连升五级。” “以后让小叔叔以右都督之身留在锦衣卫,专管北镇抚司事务。” 右都督虽是虚衔,但品级的提升是实打实的。 钱能一脸欣慰:“如此甚好!指挥使再高也只是正三品。赐右都督,也不枉常风这些年的拼死效命。” 刘瑾笑道:“谁说不是呢!” 钱能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今后我只管在司礼监当个闲散秉笔,安度余生。” “哦对了,过几日我要向皇上请旨告假,去趟陕西三原省亲。” 刘瑾惊讶:“据我所知,钱公公您老家是辽东啊。” 钱能是辽东女真人。成化犁庭时,他的族人早就被明军剿光了。哪有什么亲可省?去的还是陕西而非辽东。 钱能笑道:“你忘了?王恕那老王八蛋是陕西三原人。过几个月就是老王八蛋的九十大寿了。我得去给他贺寿。” “我这一生没敬佩过几个人。只敬佩当年在云南把我打得满地找牙的王恕!” 王恕是文人出身的天降猛将;摸鱼者环伺的劳动模范;拎刀砍人的儒雅之士;镇守太监的霸凌者;弱势太子的保护人;成化朝第一狠人;朝廷几场恶仗的主打人;弘治朝前期第一重臣。 这位老狠人可谓高寿。都快过九十岁生日了,还活得硬硬朗朗。 刘瑾夸赞:“钱公公真是重情义啊!” 其实,钱能去陕西有两层意图。 第一层,这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晚期患者的确想老王八蛋王恕了。 第二层,钱能预料到皇帝与文官、八虎与内阁之间的矛盾势必要发展到不可调和、水火不容的一步。 一场惊天政朝风雨的乌云,正笼罩在京城上空。 他要远远的躲到陕西去,躲开这场大风雨。 钱能,老狐狸也。 钱能话锋一转:“哦对了,去陕西之前,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刘瑾连忙道:“拜托二字晚辈当不起。有什么事您老吩咐便罢。” 钱能问:“皇上登基后下旨,厚赐藩王宗亲。其中有一条,赐每位亲王二十名内宦。这事是你负责对吧?” 刘瑾答:“正是。” 钱能指了指黄锦:“这小胖子名叫黄锦。是我的干孙。他从小是个苦命人,跟他哥哥相依为命。” “饿得吃不上饭,他才跟哥哥进了宫。” “可惜,两年前他哥哥被宫里派去了湖广的兴王府。兄弟分离,着实可怜。” “刘公公帮帮忙,这回把黄锦派到兴王府当赐宦吧。让他们兄弟团聚。也算行善积德了。” 刘瑾笑道:“这等小事,包在晚辈身上。” 小胖黄锦听了这话,脸上却丝毫没有高兴的神色。 他扑倒在钱能脚下:“干爷,孙子做错了什么事,您老要赶我走?” 钱能笑骂道:“一年赢了我一百多盘棋。我看见你这个小胖墩就来气。干脆让你滚蛋,眼不见心不烦!” 随后钱能收敛笑容,抚摸着黄锦的胖脑袋,脸上满是慈爱:“孩子,记住了。这世上没有谁比自己的亲兄弟更牢靠。” “去湖广吧,跟你长兄团聚。今后相互能有个照应。” “我很羡慕你,你的长兄还活在世上。” 钱能有四个兄弟。可惜,这四个兄弟都死于成化犁庭。他们不是为国捐躯,而是成为了边军腰间系着的,换赏银的人头。 (本章完) 第255章 常风,连升三级(五千字章) 宁静的初夏夜。内官、厂卫层面的权力更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刘瑾离开钱能外宅,来到了常府。 五十七岁的刘瑾见到四十岁的常风,倒头就跪,跪下就“梆梆梆”磕头。 常风大惊失色:“你这是做什么?” 刘瑾带着哭腔说:“小叔叔,我对不起你!皇上让我推荐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我推荐了钱宁。” 常风听到这话先是怅然若失,而后如释重负。 刘瑾继续哭诉:“小叔叔。我这全是为了你好。我这些年一直在读书识字看史书。” “洪武朝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被太祖当成刀,灭了胡惟庸。随后被杀。” “第二任指挥使蒋瓛,亦被太祖当成刀,灭了蓝玉,随后被杀。锦衣卫也被撤销。” “太宗即位,恢复锦衣卫,任用纪纲为指挥使。以纪纲为刀,打压靖难、降臣两派。解缙死于纪纲之手后,太宗爷毫不犹豫的杀死纪纲。” “小叔叔,不是老侄子在您面前吊书袋。实在是历任锦衣卫指挥使鲜有人能善终啊!” “我是为了您好,才举荐了钱宁。” 刘瑾很会做戏。他不想让常风当指挥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常风资历太高,八虎不好掌控。 常风对刘瑾的想法洞若观火,只不过不想说破。再加上他本来也不愿当三煞位不得好死的指挥使。 常风搀扶起了刘瑾,就坡下驴:“我正要找你说这事儿呢。指挥使的椅子是凶险的三煞位,我不想坐。” “来啊,快给刘公公上茶。” 刘瑾道:“小叔叔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能够体谅老侄子的苦心。” 常风笑道:“跟命比,官位轻如鸿毛。我还想借皇上吉言,活上一百零五岁呢。” 刘瑾喝了口茶:“说了坏消息,还有一个好消息。明日早朝,皇上会赐您右都督衔,职武官正一品!” “今后啊,您将以右都督职衔专管北镇抚司事务。” “钱宁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是您的心腹,今后还不是听您差遣?只要您活在世上一天,别管指挥使是谁,锦衣卫都姓常。” 常风听了这话颇感意外。 右都督虽已是虚衔。但非功勋卓著的武将或勋贵公爵不封。毕竟是正一品啊。 常风有自知之明。他不是统兵打仗的功勋武将。这样的封赏太出格了,他感觉自己不配。 常风道:“右都督太过了吧?” 刘瑾却道:“哪里过了?小叔叔实至名归。” 常风问:“指挥使之外的人事,你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刘瑾侃侃而谈:“钱宁当指挥使,您以右都督身份监管北司。左同知的位置空了出来。” “我拟定了一份升任名单。王妙心升左同知,兼任南镇抚使。石文义升右同知。张采升左佥事。您的义子尤敬武升右佥事兼北镇抚使。” “不知小叔叔对我的安排可否满意?” 常风道:“敬武升得太快了吧?自弘治十五年他入卫以来,未立过什么了不得的大功。一下升了佥事,还兼北镇抚使。一来他能力恐怕不能承担。二来袍泽们会不服。” 刘瑾摇头:“我的小叔叔,屁股决定脑袋!到了那个位置,自然能磨砺出该有的能力!” “至于说不服。以您在锦衣卫中的威望,谁会对您的义子不服?” “再说了,敬武是尤天爵的儿子。殉国忠烈之后配得上这个位置!” 常风思索片刻后点点头:“成。如今厂卫是你刘瑾管。你的安排,我赞成就是。” 刘瑾笑道:“错啦。我向皇上推荐了谷大用做东厂督公。厂卫以后是谷大用管。” 常风凝视着刘瑾,随后倒吸一口凉气:“你打算重设西厂,监管东厂、锦衣卫?” 常风太了解刘瑾了。 打个不太下饭的比方。刘瑾一撅屁股,常风就知道他要拉屎还是放屁。甚至知道他拉的屎是橘子味儿还是桃子味儿的。 刘瑾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看向常风。他从未跟任何人吐露过重设西厂的念头。常风竟能猜出? 刘瑾正色道:“知我者,小叔叔也。” 常风意味深长个的说:“别看皇上登基后,文官们依旧蹦跶得欢。你我心知肚明,用不了半年,他们就得哭。” “我劝你一句,待文官失势后,你不要学汪直。你没汪直那个本事。” 常风说的是肺腑之言。汪直虽然有着内宦的通病,爱耍阴谋诡计,狠辣,小心眼,贪财。但汪直文有理政之才,武有军事天赋。 人家是典型的被窝里放屁,能文(闻)能武(捂)。 刘瑾则不同,他没有治国平天下的大本事。 刘瑾笑道:“小叔叔说的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怎么敢学汪公公。”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 司礼监掌印萧敬正在伺候正德帝更衣。 萧敬道:“皇上,老奴已经七十有一。老眼昏花,手脚也不灵了。老奴想辞去司礼监掌印一职。” 正德帝却道:“不成!若朕刚登基就把伺候先皇多年的司礼监掌印换了,天下人岂不觉得朕薄恩寡义?” “再说了,朕是你看着长大的。朕舍不得你走。” “这样吧。今后你以后还是当掌印,司礼监的事情忙不过来,就交给刘瑾替你办。” 正德帝的暗示很明显了:老萧,以后掌印官帽还是你戴着。权力你交给刘瑾。 萧敬拱手:“臣领旨,谢恩!” 一夜功夫,内官的权力完成了平稳的更迭。 用后世的话说,萧敬、钱能退居二线。内官权力,被以刘瑾为代表的八虎所掌控。 翌日早朝。 正德帝打着哈欠,坐上了龙椅。 刘瑾代替萧敬,高喊了一声“议”! 不出意外,今日早朝弘治帝将封常风为右都督。常风内心颇为期待。晋身都督,被人尊称为“某帅”是大明所有武人的追求。 万万没想到,早朝一开始,文官集团竟发动了对宦官集团的无耻偷袭。 内阁首辅刘健出班,正色道:“禀皇上,先皇时就有郊祀驾出,从阉过多的弊病。皇上初登大宝,要祭太社、耕籍田、幸太学。” “出巡时本就随从过多。如果再带那么多内宦,不成体统。” “正统年间,内宦定额为区区两万人。到了而今,宫中却养了十万内宦。顶的上十二团营的人数。” “皇上应下旨司礼监,依照正统旧制定额,逐步裁减宫中内宦数量。第一年先裁一万,明年裁两万。五年之内,裁去八万内宦。” “这样一来,国库每年可以省出百万石粮米,用来造福黎民。” 李东阳、谢迁、部院大臣们纷纷蹦出来,痛陈内宦人数过多的弊病。请求缩减宦官规模。 原来是有备而来! 刘瑾、张永、谷大用等人脸都绿了。 武将最恨裁军,内宦最恨裁员。 常风心道:文官和内宦的争斗,自今日起就摆上了台面。皇上应该会护着内宦。 万万没想到,朱厚照竟高声道:“三位辅臣所言极是!宫里养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每年要吃掉多少国帑啊!” “需知,国帑一丝一毫皆是民脂民膏!这个建议太好了!刘瑾!” 刘瑾跪倒:“老奴在。” 正德帝道:“给你半年时间,拟定好裁撤名单。半年之后,哦,也就是正德元年正月,开始按名单裁内宦。依着朕看,五年太久。一年之内,要裁去八万内宦。” 史书载“弘治十八年,大学士刘健请裁宫中阉人,帝嘉纳其言。” 皇帝都发话了,刘瑾只得叩首:“老奴遵旨。” 一众文官仿佛得胜的公鸡一般,洋洋自得。 刘健心想:皇上还是听话的,从善如流!李东阳还担心宦官会对我们构成威胁。现在看,宦官不过是我们的砧板鱼肉。 他太乐观了。 正德帝根本没想裁撤内宦!定在半年后执行裁撤,这是正德帝的缓兵之计! 在正德帝的计划中,他半年后的确要让一批人滚蛋。只不过滚蛋的不是宦官,而是刘、李、谢和他们的党羽。 当初弘治帝即位,也是等登基数月后朝廷稳定,才开始打击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 常风突然出班:“禀皇上,内宦自小进宫,除了伺候皇族,没有任何谋生的手段。一下子裁去八万人,他们出了宫,没了禄米,恐怕是要饿死的。” “朝廷总要给他们找一条生路。让他们维持生计。” 常风说这一席话,没有任何政治意图,纯粹是良心使然。 内宦都是苦命人。除了四司八局十二监的头头脑脑。绝大部分底层内宦根本攒不下足够吃一辈子的余财。 人家十来岁就被切了东西,进了宫。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中人。没有钱,回了老家人厌狗嫌。 他们自小只学怎么伺候人,没有旁的谋生手段。 可是,哪个官员、富户敢雇佣阉人为仆?那不是大逆不道想当皇帝嘛? 耕种谋生,阉人既没有田土,也没有那个气力。 把这八万人裁了,等于让他们走投无路! 此刻连刘瑾、张永、谷大用等巨宦都不敢为徒子徒孙们说话。 奉天门前广庭中敢为内宦说话的,也只有常风一人。 在场的所有大小宦官心中都生出一个相同的念头:常爷是个厚道人啊! 刘健反驳:“什么生路不生路的。难道出了宫他们就活不了?百姓怎么过活,他们怎么过活就是!他们可以当佃农嘛!” 常风竟当着文武百官,跟刘健唱起了反调:“首辅说的轻松。何不食肉糜?如果让天下的读书人都去当佃农,读书人活得下去嘛?” 这话很重,几乎戳向了文官的肺管子。 刘健语塞:“这,这常风,你不要胡搅蛮缠!” 就在此时,谢迁站了出来:“禀皇上,朝廷以儒家的仁爱治民。内宦出了宫便是民。常同知说的对,得给被裁撤的内宦一条活路。” “自先皇起,明军就在九边大规模屯垦,以资军粮。九边开垦出了百万亩军田。” “不如让被裁撤的八万宦官到九边军田去,充当屯民。一方面可以解决他们的生计。一方面让他们继续为朝廷出力,也不枉朝廷养了他们这么多年。” 常风心中暗骂:谢迁,你好歹毒啊!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宦到九边苦寒风沙之地当屯民?你还不如直接让他们死! 常风正要反驳,却被正德帝打断:“常风,你不要再说了!谢先生的建议实在是妙策啊!谢先生不愧是朕的老师!才智过人!” “就依谢先生所言。半年后裁撤八万宦官,全部发往九边当囤民、耕军田!” 谢迁得意洋洋的瞥了常风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就凭你一个家奴,也敢跟帝师斗?斗得过嘛?自古师徒如父子,皇上似我亲儿子! 文官们纷纷蹦来出来,大拍正德帝马屁。说他是英明之君,圣明不输太祖、太宗。 刘瑾、张永等人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正德帝笑道:“哦,对了。朕打算让刘瑾入司礼监担任秉笔。” 司礼监秉笔的任命,一向是皇帝家事,外臣无权指手画脚。 正德帝在早朝时说这事儿,算是给外臣们点面子,打声招呼。 刘健竟道:“刘公公是东宫旧宦。新皇登基,他入司礼监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臣以为司礼监掌印萧敬、秉笔钱能年老,精力不济。监事全靠张永、刘瑾管不过来。” “臣举荐一名贤宦,与刘瑾一同入监担任秉笔。” “直殿监掌印王岳能力超群,为人朴实。应补入司礼监。” 夭寿了!内阁首辅竟然插手起司礼监的人选!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头一遭。 这些年,八虎一直在文官中秘密发展党羽。譬如吏部的焦芳、张彩就是刘瑾的隐秘死党。 文官也没闲着。在内宦中寻找着合适的代理人。直殿监掌印王岳在弘治十五年就秘密投靠了他们。 如今小皇帝即位,辅臣权倾朝野,文官天下无敌。他们无需再隐藏跟王岳的关系。 正德帝心中暗骂:欺天啦!这三个老东西竟把手伸到了宫中。拉拢朕的家奴当他们的狗腿子! 心里虽骂,正德帝表面却还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啊呀!首辅真是荐人得当!朕早就看王岳是个有能力的人。准奏!刘瑾、王岳同入司礼监担任秉笔!” “另外,钱能卸任东厂督公,谷大用接任。牟斌卸任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接任。” 这一次,文官们没有反对。 正德帝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也得给小皇帝留点面子。 后人常说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再直白点讲,政治就是相互给面子的艺术。 钱宁成为锦衣卫指挥使,大大出乎文官们的意料。在文官们看来,只要不是常风接任指挥使便可。他们没什么好反对的。 正德帝再道:“常风自成化末年便是从龙之臣。本朝亦是从龙之臣。在锦衣卫效力二十多年,功勋卓著。” “朕打算加封他右都督职衔,命他以右都督之身专管北镇抚司事务。” 刘健脱口而出:“万万不可!都督衔乃是朝廷授予武官的至高名器。非功勋卓著的老将不能受赐。” “常风没有军功。即便是都督同知、都督佥事都不可赐予!” “皇上说他功勋卓著。他的那些所谓‘功勋’,有几样是见得了光、能拿到台面上说的?” 常风心中暗骂: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拿到都督衔! 不过常风倒是很坦然。不得不承认,刘健说的有几分道理。都督衔不是随便就能赐的。至少也得有王越直捣贺兰山那种级别的战功。 眼见到手的都督衔打了水漂,老家伙马文升出班,替常风说话。 马文升连珠炮似的滔滔不绝:“首辅此言差矣。说常风没有战功?弘治元年,他代天南下祭妈祖。途遇倭寇,在永宁卫与倭寇血战,大获全胜。这是不是战功?” “弘治十一年,他随襄敏公王越直捣贺兰山大获全胜。王越在病故前给朝廷的有功将领名单里,常风位列第四,注明大功有二,督粮、军情事。这是不是战功?” “说常风没有拿得上台面的功勋更是无稽之谈!弘治六年,常风作为钦差副使,与刘大夏前往山东治河,功绩斐然。这拿不拿得上台面?” “弘治七年,他前往贵州,推行改土归流。贵州境内土官肃然。这拿不拿得上台面?” 马文升是朝廷里的老资格。人家老马总制西北军务的时候,刘健还是个默默无闻的翰林官儿呢。李东阳、谢迁还在苦巴巴的读书备考。 刘、李、谢号称“弘治后三君子”。马文升是“弘治前三君子”。从称谓上就可以看出马文升的资历。 一句话,老马在朝堂上说话,好使! 兵部尚书刘大夏附和:“马老部堂所言极是!不能说常风无功。” 马文升不但会打仗,会理政,也会做人。他知道,得给内阁首辅一个台阶下。 马文升话锋一转:“不过刚才首辅有句话说的很对。都督衔乃是朝廷授予武官的至高名器。常风虽有功,但受赐右都督有些勉为其难。” “臣建议,改赐常风都督佥事衔。” 洪武十三年,太祖定五军都督制。都督正一品,都督同知从一品,都督佥事正二品。 常风本来是从三品指挥同知,受赐正二品都督佥事,等于连升三级。 老资格马文升已经给了刘健台阶下,刘健不能给脸不要脸。 于是刘健道:“禀皇上,马老部堂所言极是。” 正德帝笑道:“好,那就赐常风都督佥事衔。” 都督佥事也是可以被别人尊称为“某帅”的。 自今日起,锦衣卫袍泽不再称常风“常爷”,而称“常帅爷”。 (本章完) 第256章 赐婚,常家联姻李东阳 常风连升三级,晋升都督佥事,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 按理说应该设晋升宴,摆下几十桌八珍席,款待文官武将、亲朋好友。 在朝堂暴风雨的前夜,常风不想过分张扬,晋升宴只摆了区区一桌。 宴请名单上只有刘瑾、谷大用、徐胖子、钱宁、石文义、张采、王妙心七人。尤敬武不算宴请的客人,只算陪客的本家。 常风加上这八人用后世的话说是厂卫的整个新领导班子。 宴席开始。新任东厂督公谷大用道:“常帅爷,十年前我错跟了李广那王八蛋,屡次得罪您。我自罚三杯。” 谷大用豪气的连干了三杯酒。颇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看在刘瑾的面子上,常风不能再跟谷大用计较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常风笑道:“好!自今日起,以前不痛快的事就让它随风而散。今后锦衣卫唯谷督公马首是瞻。” 谷大用连忙道:“常帅爷错啦。厂卫唯刘公公马首是瞻,刘公公唯您马首是瞻。我们这些晚辈,都得听您的!” 徐胖子一高兴,开始给常风脸上贴金:“这酒桌上七位客人,加上敬武八个人。刘瑾当年是靠着常风提携去的坤宁宫伺候今上,得以发迹。” “钱宁、石文义更不必说,成华二十三年时,他们都是常风手底下的校尉。全靠着他的多年提拔当上指挥使、右同知。” “张采以前是常风的跟班。没常风的赏识,到现在恐怕还是个伺候人的校尉。” “敬武是常风引荐进的锦衣卫。常风算是这五人的伯乐。” “我和王妙心除外啊。我当公爵是因为祖宗福荫。王妙心当左同知,不是靠谁的提拔,是靠着他神机妙算的真本事。” 常风连忙纠正:“我的定国公,还没喝酒呢怎么就胡说八道的?大家混到今日的地位,靠得都是真本事。” “若诸位没有真本事。就算我想提拔,其余袍泽弟兄也不服啊。” 徐胖子笑道:“是是是。我这人打娘胎里就有个毛病,不会说话。” 轮到钱宁敬酒了,钱宁表态:“帅爷。今后虽说我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但卫内事务,我还是听您的。锦衣卫依旧姓常。” 常风道:“不要这么说。锦衣卫是朝廷的锦衣卫,不是我常风的锦衣卫。我虽虚衔比你高,论实职却是你的下属。” 钱宁色变:“帅爷,您要这么说,这酒我没法喝了。我一天是您的属下,一辈子都是您的属下。” 常风听了这话,心里很受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瑾对徐胖子说:“国公爷,天色已经晚了。赛棠红等您回家睡觉该等急了。您是不是.” 徐胖子心领神会:“我如今已不是锦衣卫的人了。你们谈伱们的阴谋诡计,我回避。胖爷回家睡觉去也。” 徐胖子走后,刘瑾让常风屏退了伺候的仆人。他清了清嗓子:“在座的都是厂卫的新首脑。我给诸位传一道皇上口谕。小叔叔,您怎么起来了?都是自家人,就不必行那套跪拜虚礼了。” “皇上口谕,命东厂、锦衣卫暗查内阁阁员、部院大臣不法情事。不要所有顾及,更不要投鼠忌器。凡有不法情事,定要一查到底,拿到切实证据。钦此。” 众人齐声道:“遵旨。” 刘瑾嘱咐常风:“以前什么四海会、双木会的事,小叔叔顾及朝廷大局,没有深究细查。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可以查了。不但可以查,而且要往深里挖。” “诸位,我给你们透个实底。文官们,哦,特别是内阁的三位辅政,把皇上当成孩子。以臣子之身行摄政之实。皇上早就不满。” “这一回,定要将文官集团连根拔起。为皇上亲政扫除一切障碍。” 常风嘴上附和:“对,这回定要将文官集团一网打尽。” 心里却在想:凡事过犹不及。如果没了文官制衡,今后朝堂岂不成了八虎的天下?文官集团是要狠狠打击。但也不能一网打尽。要留几条漏网大鱼。 朝廷这潭水里,得剩下几个资历高的文官,譬如马文升、刘大夏之类。八虎才不至于飞扬跋扈,无所顾忌,演变成正统朝的王振之流。 昨日,尤敬武向常风禀报了一件事。 弘治帝驾崩,正德帝即位后,朝廷派驻各地的三十六名镇守太监、监管太监回京奔丧。同时等待新皇帝的重新任命。 刘瑾直接告诉这批人:想要留任的,镇守太监每人交给我一万两。监管太监每人交六千两。 就这一注生意,刘瑾便得银二十多万两。 还没扳倒文官集团呢,刘瑾就如此贪狞。朝堂如果是刘瑾一家独大,后果可以想象。 且说众人喝酒聊天到子夜才散席。 这是一场团结的晋升宴、胜利的晋升宴。宴会确立了以常风为核心的新厂卫领导层。 宴罢,常风回了卧房,他发现刘笑嫣竟不在卧房里。 这都子牌时分了。常风以为刘笑嫣去跟贵妇们打麻吊牌,八圈之外又加了四圈。 三个女人一台戏,贵妇圈比官场更势力。 自刘笑嫣背了人命案,贵妇们对她避之不及。这让牌瘾颇大的刘笑嫣很是憋闷。 前日正德帝下旨,封了刘笑嫣一品诰命。贵妇们纷纷结伴前来府上贺喜。她得以重归贵妇圈。 憋了这么久,熬夜打个十二圈不为过。 有道是酒是色媒。常风连升三级,今夜晋升宴上春风得意,仿佛年轻了十岁。再加上酒媒人加持.他感觉自己心里像是有猫爪子在挠。 既然正妻不在,那就去小妾卧房。 他来到了九夫人的卧房。 九夫人问:“今日是双日子,你该在大姐房里啊。” 常风直接将九夫人搂在怀中:“我估计她出去打麻吊大杀四方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正好,便宜咱俩亲热。来来来” 九夫人想起了什么,直接推开常风:“瞧我这记性!慈宁宫张太后下晌派人来请她过去。说是有大事商量。” 弘治帝已崩,张皇后变成了张太后。 常风疑惑:“太后?慈宁宫能有什么大事,要商量到半夜?” 九夫人道:“等大姐回来自然就知道了。你去大姐房里等她吧。” 常风有些扫兴:“不着急吧。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早就不似十几年前。用不了一刻功夫就偃旗息鼓了。哪那么巧,她一刻内就能回府。” 九夫人道:“还是算了吧。别大姐回来一问,你在我这儿拔萝卜呢。她再吃味儿。” 常风无奈,只得回到了刘笑嫣的卧房。 枯等了大约两刻功夫。刘笑嫣终于归来。 常风问:“张太后找你商量什么大事?” 刘笑嫣答:“破奴的婚事。你怎么忘了,之前张太后曾允诺,待破奴高中就给他指定一门亲事。” 常风问:“定下了嘛?” 刘笑嫣点点头:“定下了。张太后说李东阳的四女儿李萍儿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与破奴年龄般配。学生娶先生的女儿,可谓是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李东阳育有四子四女。长女李盈,嫁给了尚宝寺卿崔杰。 次女李菱早夭。 三女李鸳,嫁给了第六十二代衍圣公孔闻韶。 四女李萍儿乃是庶出,年方二八,长相甜美,尚未婚娶。虽是庶出,提亲的人却络绎不绝。可惜李东阳眼光高,一直没给小女儿定下亲事。 常风听了刘笑嫣的话后惊讶万分:“张太后指婚,让咱家跟李东阳当儿女亲家?” 刘笑嫣点点头:“是啊。本来张太后不知道李东阳有个尚未婚配的庶出小女儿。还是皇上给她提的醒。” “皇上极为看重咱家破奴。不光想着他的前程,赐他实职。还想着他的婚姻大事呢!” 常风从刘笑嫣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 正德帝怂恿张太后保媒,给常风的儿子和李东阳的女儿牵红线。 这等于在暗示,让常家跟李家政治联姻。 看上去很不合理。正德帝想要用常风整文官。李东阳是文官集团的首领之一。常、李联姻岂不要误了正德帝的大事? 常风深思良久,想明白了正德帝的意图:难道皇上跟我想法相同?重重打击文官集团的同时,要留一个文官首脑在朝中,制衡刘瑾? 了然,李东阳就是皇上选定的制衡刘瑾的人选! 皇上英明啊!若论理政,内阁刘、李、谢不相上下。 要论私德,李东阳比刘健、谢迁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至少,李东阳从未纵容家人大做生意,清廉自守。 平常他连地方官的冰敬、炭敬、节礼都不收。 皇上让我跟李东阳结亲,无非是在暗示,这次朝堂大风暴,放李东阳一马。让李东阳继续留在内阁。 常风不愧是看着正德帝长大的,已经将正德帝吃得透透的。 刘笑嫣问:“你怎么不说话?这是大好事。你不同意嘛?” 常风答:“李东阳是内阁次辅、当世大儒。跟他结亲我有何不同意的。” 刘笑嫣道:“那我明日起就开始筹划提亲之事了。等先皇大丧三个月后,立即向李家人提亲。” 常风笑道:“又要有劳夫人费心了。好夫人,天色晚了,我们困觉罢。” 刘笑嫣有些奇怪:“你今夜是怎么了?平时都是我求你,今夜倒成了你求我。” 常风道:“难道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权力是最好的壮身药。” 翌日清晨。常风无精打采的来到饭厅,准备吃了早饭后去参加早朝。 常破奴虽官品不够早朝资格,却是伴君左右的翰林官儿,破格受赐参加早朝,只听政不议政。 他现在跟父亲一样,也要起大早。 常风笑道:“你常去你李先生家。可见过他的小女儿李萍儿?” 常破奴道:“去年备考会试,去李先生家请教一篇策论时,偶然见过她一面。” 常风问:“她长得如何啊?” 常破奴答:“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也颇有灵气。怎么了?爹你要纳妾啊?可别打李先生女儿的主意。” “让李先生知道了,不得拿着刀找你拼命?” 常风骂道:“没大没小,敢拿你爹打哈哈!告诉你吧,张太后要给你保媒,让你娶李萍儿。” 常破奴听后先是一愣,随后目露精光:“真的?” 常风道:“我敢拿张太后的懿旨撒谎嘛?你倒是说句话,愿意不愿意啊?” 常破奴狡黠一笑:“愿不愿意还不是全凭张太后做主。嘿嘿。” 常风道:“嘿嘿个屁。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常破奴已是官场中人,对朝局略知一二:“张太后做的这媒是政治联姻。她打算调和厂卫和文官之间的矛盾?” 常风收敛笑容,正色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等着当新郎官便罢。” 父子二人吃罢了早饭,去了御门前广庭。 文武百官在前广庭聚齐后,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也未见正德帝的踪影。 一众文臣武将哗然! 要知道,先皇弘治帝自即位之后,从未缺席过早朝。即便病重之时,只要能下得来榻,也要强撑着参加早朝。整整十八年雷打不动。 正德帝登基不过月余,竟缺席了早朝?难道刚刚年满十五的少年天子得了重病,连榻都下不来了? 就在此时,刘瑾来到了前广庭:“皇上龙体抱恙,今日不朝。另传皇上圣旨,升江彬为宣府总兵。” 对于升江彬升宣府总兵这件事,内阁三阁老没有任何异议。 江彬日日与皇帝同榻而眠,成何体统?调去宣府也好。 对于正德帝缺席早朝这件事,三阁老却不能忍。 他们径直去了乾清宫大殿。 当值的谷大用阻拦:“皇上龙体有恙,刚刚睡下。任何人不得打.” 打扰的“扰”字还没出口。“啪”,谷大用挨了刘健一个大嘴巴子。 刘健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阻拦三位辅政面见天子?” 夭寿了!内阁首辅掌掴东厂督公。这是自永乐年间设立东厂以来的头一遭。 谷大用眼含李涯般的泪水,满腹屈辱、愤恨、不甘。 谢迁帮腔:“谷大用,让开!弘治朝前期,你依附奸宦李广的事我们还没有追究呢!” 李东阳跟二人不同,他平静的说:“谷公公,皇上龙体欠安,我们身为辅政应该入宫探望。你开个方便之门吧。” 谷大用无奈,只得闪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新皇帝和臣子之间的第一次正面冲突,正式开始。 (本章完) 第257章 君臣共治?臣代君治! 正德帝刚刚醒来,坐在龙椅上享受一杯沉香熟水。 他不理解先皇为何要十八年如一日,天天早起。 难道不早起去御门听文官聒噪就治理不好天下嘛?御门早朝时,皇帝、百官都睡眼惺忪、困倦不堪。做出的决定真的能够利国利民嘛? 刚喝了两口沉香熟水,正德帝听得一声暴喝:“皇上为何缺席早朝!” 中气十足的爆喝来自于刘健。吓了正德帝一跳,差点呛到。 三位辅政没有旨意,直闯进了乾清宫。 如果上纲上线一点说,刘、李、谢无旨气势汹汹的进宫,有刺王杀驾之嫌。 正德帝惊讶:“三位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刘健连叩拜礼都没有行,直接质问正德帝:“皇上为何缺席早朝?” 正德帝敷衍道:“朕龙体欠安。” 谢迁怒道:“皇上哪里像抱病的样子?” “臣自您八岁时就担任您的老师。天天教您要做个勤政爱民的储君。当个先皇一般的好皇帝。” “老师的谆谆教诲,当学生的难道都忘了嘛?” 正德帝目瞪口呆。教诲?臣子当着皇帝的面摆教师爷的架子? 李东阳的语气比刘、谢要和缓:“先皇在位时,偶感小恙不会缺席早朝。弘治十七、十八年病重时,即便重病在身也会让内宦们背着参加早朝。” 谢迁接话:“没错!皇上要学先皇。不要学桀纣!” 正德帝忍不了了! 他再有城府,也始终是个十五岁血气方刚的青年。刚登基没几天,谢迁就说他学桀纣? 夏桀商纣是谁?那是史书中有名的暴君! 正德帝的态度不再像学生一般卑微:“朕就缺席了一日早朝,就成了桀纣之君?” “教者尧舜,不教者桀纣。朕若是桀纣之君,是诸位先生教导无方!” 三人面面相觑:夭寿啦!学生竟敢跟老师顶嘴?我们三人是先皇托孤的辅政大臣!没让你喊一声相父就不错了。 正德帝大喊一声:“谷大用!送三位先生出殿!” 这是正德帝第一次撵三位辅政出殿。 刘健等人出得乾清宫。 谢迁建议:“首辅,上奏疏吧!让六部九卿、在京文官联名。得让皇上知道,这朝堂是谁说了算。” 这世上最可笑的事,就是员工认为自己是老板。 刘健等人忙着串联文官上奏疏,劝谏正德帝勤政。 锦衣卫那边,常风等人也忙翻了天。 值房之内,常风眯着眼睛,听取着新任指挥使钱宁的汇报。 钱宁道:“弘治十三年,首辅刘健之侄刘成安贩卖私盐,数量达一万五千石。被两淮巡盐使衙门缉捕。” “刘成安亮明身份。巡盐使高斌秉公执法,毫不留情。两个月后,内阁建议先皇,将高斌明升暗降至广西任学政。不久,刘成安被新任巡盐使释放。” 常风冷笑一声:“呵,典型的以权谋私,回护子侄,公报私仇。高斌如今在哪儿?” 钱宁答:“得罪了内阁的巨佬,高斌的前程尽毁。官儿越做越小,如今已降为广西桂林府通判。” 常风吩咐:“派个得力的人,去趟广西。拿到高斌关于弘治十三年私盐案的证词。” “另外告诉高斌,刚正不阿的人朝廷不会忘记。一年之内,他会收到升官的调令。” 钱宁点头:“好。” 石文义道:“谢迁家族参与走私,与倭寇勾结。在宁波大做瓷器走私生意。号称海上十件瓷,五件出谢家。” 常风道:“双木会的账册还在我手中。将关于谢家的账目誊抄出来,作为罪证。” 张采道:“李东阳身上,实在挖不出什么像样的黑料。这人做事太缜密,厂卫要对付他不好得手。依属下看,不如栽赃?” 常风没有接张采的话。而是笑道:“差点忘了一件大喜事。太后给犬子指婚了!你们这些做叔叔的,等定亲礼时都来我家喝酒。” 钱宁道:“太后给破奴指婚?他是新科进士,又是皇上的身边人。想来未来的妻子一定是大家闺秀。” 常风点头:“没错!的确是大家闺秀,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四书五经不输男儿。” 张采问:“帅爷,您别卖关子了。到底是哪家小姐啊?您的亲家,以后咱们弟兄得照顾些。遇上了麻烦,咱们弟兄帮忙解决。” 常风的回答令众人十分吃惊:“内阁次辅李东阳家的四小姐。” 众人面面相觑。 跟文官首脑之一结亲?厂卫跟文官势同水火啊! 常风微微一笑:“李东阳这人,不同于刘健、谢迁。” 领导说话,无需多么直白。只要点到为止即可。 常风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咱们锦衣卫这回要动首辅刘健、阁员谢迁以及他们下面的部院大臣。对李东阳要网开一面。 钱宁试探着问:“敢问帅爷,跟李东阳结亲是太后的意思还是.” 常风答:“是皇上提醒太后,李家还有位小姐尚未婚娶的。” 众人了然。不是常风要保李东阳,而是皇上要留李东阳。 常风道:“好了,言归正传。我给诸位三个月期限。三个月内,要查出足够让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腐儒丢官的证据。” 众人齐齐拱手:“遵帅爷钧令。” 两日之后。 一封厚厚的奏疏摆在了正德帝的面前。 奏疏的内容其实很短,不过区区数百字而已。大意是劝谏正德帝勤政,今后不要再缺席早朝。 长的是署名! 内阁三阁老、六部九卿、科道言官、翰林官在京文官一千九百九十四人中,有大概一千八百人署名。 奏疏中光是署名页就有五十多页。 正德帝坐在龙案后,凝视着这份五十页署名的奏疏发愣。 常破奴侍立在正德帝身旁。 正德帝沉默良久后问常破奴:“你看到了什么?” 常破奴答:“臣看到了一座朝堂上的冰山。铁板一块、针插不进、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冰山。” “他们在欺君!不是欺骗的欺,而是欺侮的欺!” 常破奴始终年轻,说话直来直去,没有官场老油条的油滑。这一点很得正德帝心意。 正德帝道:“说的好!不愧是常风的儿子!告诉你,朕打算让你的父亲做一柄凿子。凿碎这座冰山。” “你替朕给你爹传一道口谕。事情要抓紧办。改年号之日,便是朕驱逐那些人之时。” 正德帝所说的“事情”,指的自然是他命厂卫清查内阁、六部九卿不法情事。 距明年正月初一改年号,还剩下不到半年时间。 常破奴道:“臣一定将口谕一字不差的传给家父。” 正德帝问常破奴:“你说,朕应不应该学太祖爷,掀起空印案、郭桓案、胡蓝案,将天下文官杀上几茬儿?” 常破奴思索片刻后答:“禀皇上,文官就像是韭菜。割了旧的一茬儿还会有新的一茬儿冒出来。” “皇上您再英明神武,也只是一个人。最终还是要靠各级文官治理天下。光靠一个杀字解决不了问题。” 正德帝问:“哦?你有好的解决办法嘛?” 常破奴道:“禀皇上,臣没有办法。臣不是诸葛孔明,只是个愚钝的三甲榜尾。” 正德帝得意洋洋的告诉常破奴:“朕已经想出了办法。各级文官不可完全弃用。全弃用了,大明王朝就停摆了。” “但冰山顶层的文官,朕一定要拿走他们手中的权力。再任用朕信的过的人,统领天下各级文官。” 常破奴问:“敢问皇上,您所说的信得过的人指的是?” 正德帝笑道:“你爹算一个。除了你爹,还有一批人值得朕信任。” 正德帝所说的那批人,指的是八虎。 少年天子心里清楚,帝王需要靠各级文官治理天下。若想不被文官权力反噬,就必须扶持一批人。让文官人人畏惧这批人,让文官人人巴结这批人。 这批人将成为“官上官”。 正德帝登基的日子并不长,短短月余已经倍感文官的压力。他开始理解英宗爷为何要重用王振;宪宗爷为何要先用汪直,再用尚铭。 宦官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一大堆缺点。但他们有个最大的优点:对皇帝的忠诚。 宦官只有一个家,那便是宫里。只有一个效忠对象,那就是皇帝。 正德帝话锋一转:“另外,李东阳是咱俩的老师。你娶他的女儿,是亲上加亲的大好事。娶亲一应花费,由朕的内承运库出。” 常破奴拱手:“谢皇上隆恩。” 他心中暗道:难道李先生也是皇上所说的“官上官”的一员? 正德帝似乎看透了常破奴的心中疑惑。 他为了常破奴一个问题:“你家里买过马嘛?” 常破奴答:“买过。” 正德帝再问:“如果买来的这匹马是头烈马,一直尥蹶子。你会杀了它还是留下它?” 常破奴思索片刻后答:“是杀是留,要看烈马能否被驯服,能否在日后为臣所用。” 正德帝笑道:“答的好。你未来的岳丈,就是朕眼里的烈马啊!” 傍晚时分,常府。 郡主常恬携仪宾黄元回了娘家。 大哥连升三级,成了“帅爷”;大嫂受封一品诰命;侄子得了实职,伴君左右。常恬打心眼里高兴。 一家人坐定。刘笑嫣道:“糖糖,你可有日子没回娘家了。” 常恬半开玩笑的说:“咱家如今是高门大户。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好老回娘家打秋风?” 常风道:“糖糖最近事故了,学会了戴高帽。什么高门大户啊,再高能高得过你的郡主府?” 一家人说说笑笑,边吃边聊。 常恬突然提及了一件事:“刘瑾前日送了我一尊五百两黄金打造的弥勒佛。” 常风咋舌:“都说今上登基后,刘瑾发了财。没想到他直接成了土财主。好大的手笔,一送就是五百两金子。” 常恬道:“我本来打算退还给刘瑾的。五百两黄金再贵重,在我眼里也赶不上每年夏天他亲手给我粘的夏蝉。” “可是刘瑾说,我如果不收,他就把金佛沉到永定河里去。我只好却之不恭。” 刘瑾对常恬真是没的说。二人名为姑侄,实同父女。哪有老父亲不疼爱女儿的。 常风道:“咱们那老侄子一番好意,你别辜负了就是。” 常恬又道:“刘瑾还跟我说,半年之后他会让我家黄元担任实职。” 仪宾不得担任实职,这是太祖爷所定祖制。 刘瑾看来很自信。半年之后他就能拥有足够更改祖制的权力。 太祖爷要是知道一个太监有更改他所定祖制的野心,恐怕孝陵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家宴散后,常破奴给父亲传了正德帝的口谕。 随后常破奴道:“爹,你知道皇上如何批复一千八百多名文官联名的那封劝帝勤勉疏嘛?” 常风问:“如何批复的?” 常破奴答:“只有一句话‘朕已知错,当听从贤臣谏言’。” 常风感慨:“忍常人所不能忍,方为大有为之君主。隐忍通常需要比愤怒大得多的勇气。皇上.了不得啊!” 劝谏事件,最终以三位辅政的完胜告终。 刘健心情大好,宴请李东阳、谢迁和六部九卿到他的府邸里饮宴。 除了马文升和刘大夏,六部九卿到齐了。 刘健笑道:“皇上年少,不经事。偶尔有荒唐之举也情有可原。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要时时纠正他、教导他。假以时日,他定会成为先皇一般的贤明君主。” 谢迁附和:“没错!一千八百多个署名啊。大明自开国以来,恐怕就没有联名人数如此之多的奏疏。历代文官‘君臣共治’的理想,在咱们这一代人绝对能够实现。” 刘健道:“说得好!不过皇上始终少不更事。现在谈君臣共治为时过早。应为‘臣代君治’。” “今后诸位同僚应倍加努力。帮皇上把整个天下好好管起来。” 当一个人有了权力,就会变得膨胀、狂妄。 举个栗子。后世某位肥胖的网络作家,大三担任了校学生会主席。这厮飘到不仅不把同学看在眼里,甚至不把团委老师放在眼里十几年后,每当回想起这件事,胖作家都会羞愧到脸红。 当个屁大点的校学生会主席尚且如此,何况强势内阁的首辅? 这帮文官整天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挂在嘴边。但此刻他们已经忘记了谁是君来谁是臣。 他们忘记了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是皇帝,而非文官。 在他们弹冠相庆,庆祝劝谏事件的胜利时。东厂、锦衣卫就像一架精密的机器,正在开足马力,搜集他们的黑料。等待着在正德帝需要的时候,给予文官集团致命一击。 (本章完) 第258章 消失的五百六十万两国帑 文官并非人人皆恶。 正当锦衣卫忙着清查官员不法情事,积蓄力量准备给予文官集团致命一击时。一个位高权重的文官,主动来到了锦衣卫. 来的人是户部左侍郎,陈清。 陈清,与大明开国元勋合浦侯陈清同名,虽是文官,却是武人的豪爽性子。 他时年六十八岁。乃是天顺八年进士。他为官四十一载,从知县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坐到了户部左堂。 陈清在户部总督仓场事。这是个了不得的差事。 所谓仓场,指的是通州粮仓、国库太仓。大明的钱和粮全归他看管。 陈清担任这个职位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半个月。他是在正德帝登基后,由内阁举荐调来户部的。 按照官场“是谁举荐,谁是靠山”的潜规则,他算是刘、李、谢的人。 陈清进得北镇抚司。 北镇抚使尤敬武拱手:“陈老部堂,久仰久仰。来鄙司有何贵干啊?” 陈清颇为傲慢:“你是何人?” 尤敬武答:“在下锦衣卫指挥右佥事兼北镇抚使,尤敬武。” 陈清毫不客气的坐到椅子上,瞥了尤敬武一眼:“我有件大案,要跟锦衣卫举发。” 尤敬武道:“大案?陈部堂请说。” 陈清拿起茶盅,喝了口茶:“你还不配接户部左堂举发的大案。叫有资格的人来。” 老陈这个牛鼻子,口气硬得很。 恰在此时,钱宁走了进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陈老部堂。你跟敬武刚才所说,我站在门口都听见了。” “我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总配接你举发的案子了吧?” 陈清闭上了眼睛:“你也不配。” 钱宁皱眉:“陈部堂,这我就不明白了。你说来锦衣卫举发大案。又说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配接这个案子。那你还来锦衣卫作甚?” 陈清道:“你不配,锦衣卫中有人配。叫常风来见我。” 钱宁心中很不是滋味。常风在名义上只是他的副手。老陈却说他“不配”,说常风“配”。 别看钱宁整天在常风耳边说什么“不管谁是指挥使,只要常帅爷活着一天,锦衣卫就姓常。”可在钱宁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自己能够成为名副其实的锦衣卫大掌柜。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钱宁只得命尤敬武找来了常风。 常风对朝廷文官的底细一清二楚。他知道陈清是文官中的异类。 大部分文官都是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嘴上造福黎民,心里升官发财。 陈清不同。他整天嘴上挂着仁义道德,心里想的也真的是仁义道德;嘴上造福黎民,心里想的也真是造福黎民。 这在文官中属于凤毛麟角的存在。 故而常风对陈清很是尊重,拱手道:“陈老部堂。” 陈清没有还礼,头也不抬的喝着茶:“我举发的这件案子事关重大。只能说给常都督一人听。” 常风虽是都督佥事,但依照官场称呼就高不就低的原则,陈清称他为“常都督”。 钱宁有些不高兴:“你真当我这个指挥使是摆设不成?我们帅爷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你那些鸡零狗碎的事。” 陈清听了这话怒目圆瞪:“鸡零狗碎?我要举发的大案,事关朝廷财政大计!” 常风吩咐钱宁:“你跟敬武先退下吧。” 钱宁道:“帅爷.” 常风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退下!” 常风的态度让钱宁心里有些不爽。我给你当了十九年的下属。好容易职位升到你之上了,还是要听你吆五喝六 钱宁无奈,只得叫着尤敬武离开。 北镇抚司大堂之中,只剩下了陈清与常风两人。 常风道:“陈部堂,什么大案?请讲吧。” 陈清又喝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的说:“朝廷税收,分为物税、币税两种。物税即征收实物,譬如粮食、布匹、茶业等等。币税则是白银。” “抛开物税不谈,只论币税。先皇登基之初,大明两京十三省币税年收入为五十五万两。” “先皇在位十八年,币税收入年年增长。至先皇驾崩前,币税年收入为三百三十七万两。” “从朝廷不断增长的币税收入上,就能看出‘弘治盛世’四个字名副其实。” 常风道:“陈老部堂。我虽是武将,但也有举人功名,并非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丘八。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陈清道:“你且耐心听我说完。先皇在位十八年,算下来,每年币税收入的均数为一百五十九万两。” “岁用方面,上册的年均帑银支出是一百万两。” “也就是说,年均盈余为四十九万两。十八年下来,太仓积银应为八百八十万两。” 常风道:“我记得弘治十七年冬至日早朝,户部尚书佀锺禀奏过,户部账面存银八百八十万两。” “刘首辅夸赞说,此乃大明自开国以来积银之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先皇是盛世天子。” 陈清怒道:“佀锺滑头!问题就出在‘账面’二字!你知道太仓积银实数是多少?” 常风问:“多少?” 陈清一拍桌子,从牙缝里积出一个数字:“三百二十一万而已!” 常风目瞪口呆:“太仓国库不是号称‘账不差一钱’嘛?存银实数跟账面差了近五百六十万两?” “银子呢?插上翅膀飞了?” 陈清苦笑一声:“谁说不是呢?我刚到任户部半个月。按照规矩去盘库,发现了这件耸人听闻的事。”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国库出了盗银的惊天大案,库兵们盗走了五百多万两银子?” “又或者户部官员有巨蠹,贪污了五百多万两银子?” 陈清道:“真要是那样就好了!银子还追的回来。” “告诉你吧。五百多万两银子不是被盗,而是被挪用。” 常风问:“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挪用五百万两银子?我活剐了他!” 陈清苦笑一声:“十八年间,被上万大小京官挪用了!” 常风疑惑:“上万名京官?” 陈清苦笑一声:“大明京官大小员额一千九百左右,十八年间,任过京职的足有上万人。” “京内衙门与衙门之间,官员与官员之间,办任何公事、私事都是要请吃、摆宴的。” “各衙都有专门的交际应酬银、迎来送往银。这些银子从哪儿出,无非是从国库挪支。每年平均挪支竟达三十万两以上。” “挪支的名头五花八门。什么部费、官衙修缮费、纸张笔墨费等等。名头再多,事实只有一个,银子被大大小小的官员吃进了肚中。” “你们锦衣卫号称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全知道。常都督对此事难道一无所知嘛?” 常风解释:“我知道各衙各官之间吃请摆宴用的都是国帑。只是不知累年数字竟达五百六十万两。” “这么大的亏空,历任户部堂官难道都不晓得?他们都不去盘点太仓存银的嘛?先皇也一无所知?” 陈清反问常风:“你进官场多少年了?” 常风答:“自补入锦衣卫算起,已有二十三年。” 陈清道:“那你应该知道一个官场约定俗成的规矩,新任官不追前任官的亏空。” “历任户部堂官,到任后都对前任亏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经年累月,亏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雪球,越滚越大。” “滚了整整十八年,可不就滚到五百六十万两,国库存银少了六成还多嘛。” 常风感觉自己汗毛倒竖。果然,文官是大明最大的蠹虫。不说什么贪污纳贿、土地兼并、走私贸易。 单说吃喝一项,直接吃掉了国库的六成存银! 常风问:“陈老部堂,你说是来找我举发大案。你想让我怎么办这件案子?” “大明律里,没有明文说官员吃喝有罪。” “锦衣卫不可能把拿国帑吃喝的历任上万京官全抓起来。” 陈清道:“其实,国库亏空的数额和原因,历任户部堂官都心知肚明。却无一人禀报先皇。” “也可能先皇略有所知,但没有追究。” “我举发这件大案给你,希望你把户部亏空的实情禀报当今圣上。” “说句犯忌讳的话。再这样下去,无须外敌入侵,大明恐怕会被前赴后继的大小官员们活活吃垮、蛀空。” 常风狡黠的一笑:“为何陈部堂不将此事亲自禀报皇上?户部左堂是可以请求皇上单独召见的。” 陈清毫不掩饰的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若亲口告知皇上国库亏空至此。用不了多久,此事就会传扬出去。我会成为大部分文官的敌人。阁老们也容不下我。” “那我这个户部左堂就断乎当不下去。会被调到南京充任虚职。” “我做户部左堂,总好过那些和稀泥、得过且过的人做。” 常风道:“明白了。陈部堂,你就在此处帮我写一封奏疏。列明户部亏空的具体状况。署上我的名字。我会交给皇上。” “我早就得罪了内阁和他们的门生故旧,不差再得罪这一回。” 常风知道,陈清是在拿他当刀。 但当一柄斩除吏治弊病的刀,常风乐意! 陈清提起笔,北镇抚司大堂用了三个时辰写成了一篇万言疏。疏名为《仓储空虚可虑疏》。 陈清不愧为能臣。这篇万言疏十分详实,既有详尽数字,又有具体事例。把五百六十万两亏空如何落下写了个明明白白。 常风看完后,正要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陈清却伸出手,压住了常风提笔的手。 陈清改了主意:“算了。做人也好,做官也罢,都要光明磊落。这道奏疏还是署我的名字吧。” 常风劝他:“陈部堂,我常风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横竖早就将内阁得罪了。你若署名.官位断乎不保。甚至会身陷不测之地。” 陈清脸上泛起笑容,说了一句令常风振聋发聩的话:“为江山社稷,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语出《孟子·公孙丑上》。意思是纵使面对千万人的阻止,我也要勇往直前。 任何一个通过苦读四书五经步入仕途的两榜进士都知道这句话。 可惜,书要看什么人读,什么人用。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蜕变成了大明的蠹虫。 像陈清这样真正将这句话放在心中的,凤毛麟角而已。 常风道:“我愿与陈部堂联名。为了民脂民膏不被蠹虫们啃食殆尽,即便粉身碎骨又如何?” 陈清道:“常风,我果然没看错人。别人都以为你是个屠夫,我却认为你是个壮士。” 陈清先署了名。常风在他后面署名。 这是一道会得罪九成九在京文官的奏疏。 往严重一点说,这道奏疏指出了弘治盛世埋下的亡国隐患。 谁上在这道奏疏上署名,谁的仕途堪忧。 然而,壮士不止陈清、常风两位。 当晚,陈清的学生,兵科给事中徐忱也在奏疏上署了名字。 徐忱,弘治九年三甲第九十五名进士。他的殿试排名很靠后。官场升迁艰难。为官九年,才是个兵科给事中。 好在吏部尚书马文升在今年的京查中发现了徐忱是个恪尽职守的人。 吏部正在走升任程序,他即将被破格提拔为浙江参议。 在这道奏疏上署名,他的升迁之路将戛然而止。参议官帽绝对戴不到他头上。 但为了“江山社稷”四个字,徐忱还是在奏疏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有其师,必有其徒。 一天之后,乾清宫大殿。 正德帝手里拿着《仓储空虚可虑疏》。那双手微微颤抖。 正德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刚登基,接手的“充盈国库”,亏空竟达六成至多。 陈清、常风、徐忱三人跪倒在他的龙案前。 正德帝放下奏疏,猛然将龙案上的铜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祖传龙啸:“欺天啦!” “国库五六百万两银子,竟被在京文官们吃吃喝喝耗费掉了。” “刘健、谢迁、李东阳久任内阁,断乎不会不知。可他们竟瞒着朕!” “朕是一国之君啊!竟连国库存银的实数都不知晓!” 正德帝又拿起了奏疏,扫了几眼。随后发出一声感慨:“越是盛世,越出蛀虫啊!” “文官们就像是大大小小的蛀虫,附着在大明这棵参天大树上。” “如果朕对他们不管不顾,他们迟早会蛀空这棵大树的根基。” 也怪不得正德帝龙颜大怒。吃吃喝喝能吃掉国库六成存银,这事耸人听闻过了头。 这还不算什么。这么大的亏空,内阁三阁老也好,户部尚书也罢,竟然一直瞒着皇帝。 欺君,不光指的是欺骗君主。同时也指对君主隐瞒不报。 正德帝道:“呵,前两天‘弘治后三君子’还摆出一副贤臣模样,领着文官们上奏疏,劝朕勤政。” “今日朕倒要听听他们如何解释这天大的亏空!” “刘瑾,宣旨,让那三位君子入宫见驾!” (本章完) 第259章 常风天秀,秀麻了(万字大章) 刘健、李东阳、谢迁来到了乾清宫大殿。 三君子看到正德帝满脸怒气,常风、陈清和一个他们不知姓甚名谁的七品官跪倒在地(徐忱)。他们还以为常风告了陈清的刁状呢。 陈清是三君子举荐的人,他们自然打定主意要保。 刘健摆出了教师爷的架势:“皇上,君子应制怒。需知,大怒不怒,大喜不喜,可以养心;靡俗不交,恶党不入,可以立身;小利不争,小忿不发,可以和众。” 谢迁道:“首辅真乃金玉良言。皇上应听之、纳之、铭记之。” 李东阳却沉默不言。在正德帝登基后,他开始有意识的不再用先生的口吻教训正德帝。 相比于刘健、谢迁,李东阳有分寸多了。 正德帝被刘、谢气笑了:“哈。二位先生说的真好啊!” 话音刚落,正德帝直接将陈、常、徐联名的奏疏摔在了地上。 刘健皱眉:“皇上,若要臣看奏疏,给票拟意见,应让内宦转递。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贤臣不捡掷地奏疏。” 谢迁跟刘健一唱一和:“皇上,尊重贤臣乃是贤君所为。您应学先皇,做一个尊师重道、尊贤远奸的贤君。” 正德帝收敛笑容:“好好好!二位先生是贤臣!是君子!是名师!朕问你们一件事,太仓国库有积银多少?” 刘健一愣:“呃,这个.国库积银账面有八百八十万两。积银如此之多,这正是先皇亲贤臣远小人,开创盛世之功。” 常风忍不住了。他说了一句:“敢问首辅,账面有八百八十万两,实际呢?” 刘健瞪了常风一眼:“皇帝与辅政大臣谈论国家财政大计,皇族家奴不配插嘴。” 正德帝道:“刘先生,常风不配问你。朕配不配?他的问题就是朕的问题。告诉朕,国库积银实数有多少?” 刘健支支吾吾:“哦,这个。自太祖爷开国以来,历代国库皆有亏空。账面存银与实际存银有出入很平常。” “这就像百姓家过日子。遇上丰年,大获丰收,多吃一些积粮,无碍大事。” 刘健说着话的时候,心中猜测:应该是常风得知了国库亏空五六百万两的事。在皇上面前告了陈清的刁状。毕竟太仓国库是陈清管辖。如果这事搪塞不过去,也只能弃车保帅,让陈清背黑锅。 他想错了。挑头揭发国库巨额亏空的,不是常风而是陈清。常风只算帮陈清敲边鼓。 正德帝摩挲着刘瑾刚刚捡回龙案上的铜罄:“首辅的话说的真好,说了等于没说。朕只想知道太仓国库的存银实数。” “别说你不知。你若不知,朕亲自去一趟太仓盘库便是!” 刘健道:“这个,这个。陈清是总督仓场,管着太仓。数字还是由他禀报皇上吧。” 正德帝怒道:“朕问的是你!朕就不信,朝廷首辅、托孤辅政会不晓得国库积银的实数。” 刘健不能再说冠冕堂皇的废话回避问题了。 他低声道:“禀皇上,太仓积银,约为三百二十多万两。” 正德帝追问:“亏空的五百六十万两呢?长翅膀飞了?被库兵塞进谷道夹带偷走了?还是被户部哪个胆大包天的堂官、司官贪墨了?” 刘健沉默不言。 正德帝冷笑一声:“呵,首辅不好意思说。朕说!自先皇登基以来,在京各衙办事摆宴所费银两,皆自国库挪支。” “弘治初年,国库收入少。官员们吃喝就少。随着盛世来临,国库收入逐渐增多,官员们越来越管不住自己,宴请的排场越来越大。” “先皇在位十八年。京衙平均每年从国库挪支近三十万两。挪了没人去补。久而久之,亏空就积累成了五百六十万两!” 刘健和谢迁一言不发。 李东阳道:“皇上,其实这五百多万两银子不止用在了吃喝宴请上。官员出行讲排场,要换精致一些的官轿,银子是从国帑中挪支。” “又譬如某位高官升迁。交好的官员不仅要以私人名义送上贺礼。还要以官衙名义送上一份‘公贺’。” “甚至衙门与衙门之间办公事,也要银子打点疏通。” “这些银子,会被冠以各种名目,从国帑中挪支。” “这是大明官场一大陋规,直接导致帑藏空虚。可惜,此事牵扯到几乎全部京官。故人人尽知大弊,却人人不言。” 李东阳没有护短,而是说出了事实。 正德帝道:“原来如此!先皇再位时,在京文官动不动就上联名奏疏,什么让先皇停修庙宇、道观啊,什么让皇家不要兴园林土木啊。” “父皇修几座道观,几座园林,撑死也就用个十万八万两银子而已。用的还是内库银。” “这些口口声声提倡节俭的文官呢?为了吃喝宴请、交际排场,挪用了五百多万两国帑!” 说到此,正德帝命刘瑾:“去,把奏疏捡起来,交给辅政们传阅。” 刘瑾捡起奏疏,交给了刘健。 刘健看后,心中“腾”一下窜起一股无名火。 这封奏疏的署名,竟然是陈清、常风和七品给事中徐忱? 举发亏空的人,竟是内阁提拔的人? 这不是典型的吃里扒外,跟厂卫鹰犬勾结嘛? 可是此事刘健不占理,他不好发作。 刘健将奏疏给了谢迁、李东阳传看。 谢迁转移话题:“其实在京文官们使一些国帑用于交际应酬,正说明各官衙没有私库。不像锦衣卫据传锦衣卫私库规模顶的上北直隶藩库。” “官员是朝廷的脸面。官员交际应酬,若寒酸了,岂不让朝廷脸上无光?大明还何谈盛世光景?” “为了朝廷脸面,每年挪支区区三十万两银子无伤大雅。” 常风针锋相对:“谢阁老此言差矣。你前几日领着文官们联名上奏疏劝谏皇上勤政。我记得奏疏里有这么一句话‘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国库每年三十万两的亏空不是蚁穴,而是一个无底巨洞啊!” “另外你说锦衣卫设有私库。自弘治九年后,内阁、户部查锦衣卫的账是一次两次了嘛?可曾查出锦衣卫存在私库的真凭实据?” “您是辅政大臣,指控皇帝亲军要有证据!” 常风拿着谢迁奏疏里的话打谢迁的脸。老谢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正德帝用手弹了下铜罄:“国库亏空六成,乃内阁之过!三位先生就不要舌灿莲花的辩驳了!” 刘、李、谢跪倒,齐声道:“臣有过。” 这一回,三位教师爷的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这老三位以前整天劝谏先皇节俭。如今整天劝谏正德帝节俭。 可是,他们手下那帮文官,却拿着国帑大摆排场,奢靡无度。 这事被举发,他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德帝道:“国库亏空至此,现在要想出一个补亏空的办法来。” 正德帝望向了常风:“常卿,先皇在位时常说,你有理政之才。若你有个两榜功名,先皇定会让你担任部院大臣。” “你说说,亏空怎么补?” 在新皇帝面前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到了!常风不假思索的说:“补亏空,无非开源节流两项。” 正德帝道:“与朕所见相同。说具体的办法。” 常风答:“节流方面,皇上应下旨,命在京衙门崇节俭,裁冗食,节冗费。自今日起,在京衙门一切日常办事开销,如笔墨纸砚、衙门修缮等等支出,应每年作出预算。由户部审核。” “预算过高,户部可驳回。支出高于预算,户部不再追拨银两,由官员自掏腰包。” “应酬交际方面,若官员自己掏银子,朝廷允许。若用官银,则按贪污论处。” “另外,吏部将官员是否节俭,列入京察考评的标准之内。” “奢靡无度的官员,不但不能升,更要降职、解职。” 正德帝道:“好!妙策!开源方面呢?” 常风道:“开源方面,臣认为该赃罚解部。各衙没收的赃款、赃物,一向被各衙当作自家贴补。并不上交户部。” “大明两京十三省,每年赃罚是个巨额数字。谢阁老刚才说各衙没有私库。其实赃罚这一注大钱,就等于各衙私库。” “如果这一注大钱,能够上交户部国库,则国库就多了一个大进项。” 刘健提出异议:“其实宪宗爷、孝宗爷都想过赃罚解部。只是阻力很大,各地官衙都阳奉阴违,难以实行。常风的建议是纸上谈兵。” 常风道:“难以实行是因为两位先皇仁慈敦厚,没有跟下面的文官认真计较。我们锦衣卫可派出一个千户所的袍泽,分赴各省、各府。专门盯着赃罚解部之事。” “哪个衙门敢阳奉阴违,私下截留赃罚,锦衣卫就摘哪个衙门正堂官的官帽!” 常风的建议让正德帝对这位干姨父刮目相看:看来朕的姨父绝不只是个玩弄旁门左道、一身血腥气的屠夫。他有治国的真才能!比朝廷中的腐儒们高明的多。 正德帝道:“就按常卿所说,脏罚解部!” 在解决国库亏空的讨论中,常风开了一个好头。 陈清也不甘示弱:“禀皇上,关于开源,臣有个建议,清查盐务。” “大明盐场,无非长芦、山东、两淮、两浙、河东、福建五处。” “长芦盐场这些年被皇亲国戚暗中侵夺颇多。皇亲国戚大发横财,致使朝廷盐税损失巨万。” “山东盐场被曲阜衍圣公孔家一脉染指;两淮两浙二盐场,则被江南士绅大族染指;河东盐场被当地镇守太监、监管太监染指;福建盐场被几大海商豪族染指。” “朝廷盐税,恐有三四成被这些人暗中瓜分。倘若能清查盐务以正盐法。则国库每年都将多出巨额收入。” 好家伙。老陈这是开地图炮了! 他的这个建议,宛如一门洪武铁炮发射出的巨型炮弹。把皇亲国戚、衍圣公、江南士绅、地方镇监、海商豪族全给轰了。 朝廷里的诸方权贵,几乎让老陈得罪了个便。 陈清有一个朴素的理念:若能造福黎民众生,舍身取义、碧血如泉又如何?得罪人算个屁。 常风心中赞叹:陈清不畏权贵,直言敢谏,真大义也! 陈清说完,谢迁面色一变:“万万不可!” 正德帝问:“有何不可?” 谢迁道:“兹事体大。盐务弊病牵扯甚广。皇上初登大宝,朝廷需要的是稳定。应以大局为重。” 正德帝望向了常风。 常风心领神会,替正德帝跟谢迁争辩:“大局的确重要。可是,清理盐务正是为了朝廷大局。” “盐务是朝廷财政的支柱之一。如果瞻前顾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那些高官、权贵、豪族侵蚀财政支柱”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谢阁老府上大厅的一根柱子被蛀虫蛀食了。你会放任不管嘛?就不怕哪天柱子被蛀空,房倒屋塌?” 说完这话,常风突然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这些年来,他经手的许多差事,都碍于“大局为重”四个字,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谢迁语塞。 正德帝一拍铜罄:“朕意已决!派出钦差,清查天下盐务。命锦衣卫指挥左同知王妙心为巡盐正钦差,翰林院编修常破奴为巡盐副钦差,巡查五大盐场。” 常风一愣。皇上让破奴做巡盐副钦差? 常风心知肚明,这对于他儿子来说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今年的新科进士破格担当如此重任。差事若办的好,回京便能高升。 另一方面得罪人是肯定的。而且得罪的都是大明的顶级权贵。 正德帝又道:“朕知道,长芦盐场那边的盐利,被朕的两位舅舅侵夺了不少。” “朕会支会他们老老实实吐出来。若他们视财如命,不肯还利于朝廷。那好,他们的侯、伯爵位就别要了!朕会下旨褫夺!” 正德帝早就看不惯张鹤龄、张延龄两位舅舅了。 这两位仁兄堪称外戚界的道德地花板,干的事儿实在让人不齿。 什么侵占民田,与民争利,贩卖私盐,纵奴为祸这些事暂且不说。 就连弘治帝的棺材板钱,他俩都敢贪墨! 弘治帝病重之时,照例由礼部准备寿材。这哥俩求了张皇后,把这项差事从礼部手里抢了过来。 成本八千两的金丝楠木大棺,他们愣是虚报成了两万八千两。 时为储君的朱厚照不是聋子、瞎子、傻子。这件事他有所耳闻。 当他得知两位舅舅连父皇棺材板钱都敢伸手.那真是曹丕他老丈人不说话,甄姬爸无语。 碍于皇家脸面,朱厚照没有追究此事。 说句题外话。朱厚照哪里能想得到在他死后,两位舅舅照葫芦画瓢,又从他这个外甥的棺材板钱上狠赚了一笔。 张家兄弟堪称皇帝棺材板杀手。 言归正传,这一回正德帝决定不再包庇两位舅舅。先拿自己的至亲之人开刀,清查长芦盐务。 瞧,朕连自己的舅舅都不放过。你们总不能再包庇自己的门生故旧了吧? 正德帝转头看向刘瑾:“刘瑾,河东盐场的镇监是宫里出去的。你要跟他们打招呼,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否则朕让他们尸骨无存!” 刘瑾拱手:“遵旨。” 正德帝又看向了三君子:“两淮两浙的士绅大族,跟三位先生关系一向不错。你们要打招呼。让他们配合巡盐钦差。否则休怪国法无情。” “至于福建盐场。谢先生,你跟福建几大海商家族交情颇深。劳烦你给他们去信吧。” 三君子尴尬的都快脚抠四合院了。齐声道:“遵旨。” 正德帝道:“节流方面,常风提出了崇节俭、裁冗食、节冗费。开源方面,常风提出了赃罚归部、陈清提出了清查盐务。” “朕也当以身作则。在节流方面,减光禄寺五成支出。” 光禄寺管着皇帝宴请。正德帝直接将自己宴请的费用减少了一半。 刘健夸赞道:“皇上真乃贤君.” 正德帝却摆了摆手:“刘先生别急着高兴,朕马上就要说让你不高兴的了!” “国库的五百六十万两亏空,乃是京官奢靡无度导致的。别以为法不责众,朕无法追究前后上万名京官。” “拟旨,自今日起,为时三年。在京文官俸禄的四成以宝钞抵折!按官价!” 宝钞,擦屁股纸也! 大明立国,太祖爷受文化局限性影响,觉得宝钞是个好东西。随便印,随便花。印他十万万贯,一生一世花不完。 于是他下旨命户部大量印发宝钞。 这里有个问题。 华夏纸币,始于北宋四川商人印发的交子。但四川商人印交子,是有准备金的,即四川铁钱。交子和准备金(四川铁钱)的比例大致为一百比二十八。 交子可以随时兑换成四川铁钱。币值自然稳定。 从后世金融学的角度说,准备金就是纸币的信用支撑。 太祖爷却武断的认为。朕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朕就是最大的信用。要什么准备金,印就完事儿了! 没有准备金的纸币滥发,自然会导致纸币的疯狂贬值。 洪武元年定制,一贯宝钞兑一两白银,这是官价。 到了正德年间,官价还是一贯宝钞兑一两白银。市价却是一千贯宝钞兑一两白银。 正德帝说用宝钞按官价折抵在京文官俸禄的四成,等于削减了他们四成俸禄。 刘健是文官集团的首领。自然要维护文官利益。 可是现在正德帝占着一个“理”字。他不好提出反对意见,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拱手:“皇上圣明,臣遵旨。” 李东阳道:“臣也有一个节流之策。” 正德帝道:“哦?李先生讲来。” 李东阳道:“臣与管陕西马政的杨一清时有通信。杨一清曾言,养马需要草场。九边各草场,多被当地巡抚、兵备使等官员占据。” “朝廷在草场养马,要向大大小小的九边官员私下缴纳数额庞大的草场银。” “草场是朝廷的草场。怎么成了九边文官私产?” “臣建议,清厘九边草场,收归朝廷所有。这样一来,国库每年可省去草场银十万之数。” 刘健和谢迁心中不悦:李东阳,咱们心知肚明,草场是九边文官的私房钱。九边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咱们的门生故旧在那里为官,总要有些额外收入当补偿。 你对皇上提出这个建议,不等于拿九边文官开刀嘛? 好啊,看来你有意倒向常风和他身后的八虎势力!太后赐婚,让你女儿跟常风联姻时,我们就起疑!果然你要当叛徒! 拿九边文官开刀,便是你倒向八虎的投名状! 在这一刻,刘健和谢迁对李东阳生出了戒心。 其实是刘、谢想多了。李东阳提出这个建议,是一心为朝廷着想。根本没考虑其他。 正德帝对李东阳的建议欣然应允。他道:“朕看,天下无难事,只要肯用心。国库五百多万两的亏空,看上去是个天大的数字,无法补足。” “然而朕跟诸卿一番深谈,各抒己见,这不就找出补亏空的办法了嘛?” 陈清附和:“禀皇上,臣粗略估算了下。若今日所议开源节流诸策落到实处,大约五到八年便能补足国库挪支的亏空。” 史书载:武宗登基之初,总督仓场户部侍郎陈清、兵科给事中徐忱上疏指出仓储空虚可虑。曰:京库银两,岁入一百四十九万两有奇,岁用百万两。然太仓之积,少者过半。近年所入,以积欠蠲除,亏于原额,而所出乃过于常数。今海内虚耗,以有限之财供无穷之贵,若不痛惩侈靡,务为减省,岂能转啬为丰,以济一时之急! 武宗与众官集议,因条具经制八事:崇节俭,裁冗食、节冗费、赃罚解部,处置盐法,减光禄寺所用,钱钞折银,清厘草场。 至于史书上为何没提及联名上书的常风,就要容后瞎编啊,容后详说了。 这场正德帝登基之初的财政风波,让三位辅政颜面扫地。 巨额亏空是他们在任内阁期间产生的。是他们的门生故旧们、心腹死党们挪支的。他们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们整日教训弘治、正德两位皇帝要节俭。到头来,最不节俭的竟是他们手下的文官集团。 先皇孝宗因修庙宇、道观,饱受他们诟病。可是孝宗花的那点帑银,跟文官集团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当天夜里,常府。 常风跟儿子常破奴在书房中对坐喝茶。 常风问:“知道皇上为何任用你为巡盐副钦差嘛?” 常破奴思索片刻,条理清晰的回答:“其一,我是皇上幼年时的伴读郎。皇上对我信任有加。” “其二,巡盐会得罪一大批人。旁人做副钦差,事后一定会被几派权贵联手打压报复。” “我却不同。八虎之首刘瑾是常家至交。河东盐场背后的内宦一派,不敢报复我。” “我是次辅李东阳未来的女婿。两淮两浙盐场背后的文官势力,不敢报复我。” “常家是两位国舅的救命恩人。常、张两家又是干亲。长芦盐场背后的皇亲势力,不敢报复我。” “我的义兄是尤敬武。尤敬武的父亲尤天爵生前乃是福建巡抚刘成安的心腹爱将。刘成安久任福建十几年,在福建说一不二。福建盐场背后的几大海商豪族,碍于这层关系,不敢报复我。” 常风感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儿初入官场不及两个月,却能对皇上心思洞若观火,对时局了如指掌我儿才十九岁啊!真可谓是前途无量!” “不过,反过来说,你跟五大盐场背后的权贵势力都有扯断不断的关系。巡盐之时,你是否会因循回护,网开一面?” 常破奴正色道:“父亲太轻看我了!读书人应以扶社稷、造福黎民为己任。若我回护那些侵夺盐利的权贵,那十年圣贤书就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常风笑道:“这正是皇上破格启用你担任副钦差的第三个原因。初入仕途的年轻人,不会跟官场老油子一样,事事瞻前顾后、耍滑头、和稀泥。” “清理盐务这样尖锐、敏感的事,瞻前顾后、耍滑头、和稀泥是办不好的。” 常破奴道:“爹,我还是年轻。没想过这一层。还是您老奸巨猾哦不,老成持重,思虑周全。” 常风喝了口茶,感慨道:“皇上识人用人之明.哪里像个十五岁的少年天子,分明像个五十岁的明君!” 常破奴道:“可是,朝廷里有人把皇上当成黄口小儿!” 常风道:“那些人是在自断官途,自寻死路!看着吧,用不了几个月,有他们哭的时候。” 就在此时,仆人通禀李东阳来了府上。 常风连忙带着常破奴见未来的亲家公。 李东阳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满腹怨气。 今日下晌在内阁值房,刘健、谢迁明嘲暗讽,对他颇为不满。 谢迁甚至说:“宾之兄与常家结亲,今后多了一座大靠山啊!” 这话让李东阳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好啊,你们拿李、常联姻说事。我偏要跟常家当一双好亲家。 还别说,官场之中,多一门姻亲多一条路。你们愤恨也好,嫉妒也罢,那是你们的事。 我无愧于心便罢! 其实,李东阳早就看透了一件事。刘健、谢迁想把正德帝当木偶一样摆弄、操控,根本不可能! 他俩在玩火,迟早有一天会自焚。 在大船着火沉没之前,弃船求生。未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只有弃船求生留在官场,留在内阁,才能实现造福黎民众生的远大抱负。 常风父子来到了李东阳面前。 常风拱手:“次辅。” 常破奴拱手:“先生。” 李东阳还礼,笑道:“以后要改口亲家翁、贤婿了。” 三人坐定。李东阳道:“皇上授意,太后赐婚。这是天大的恩典。” “可是,破奴这趟巡盐差事,要从长芦办到福建。一来一回,至少两年。” “今年破奴已经十九,小女也十六了。婚事硬拖两年,恐怕不妥。” 常风惆怅道:“是啊。可是又不能在破奴出京前完婚。先皇大丧不过两个月,未出三个月禁婚娶啊。” “内阁次辅跟缇骑督帅的儿女,若在先皇大丧三月之内完婚,御史言官们的参劾奏疏恐怕会摆满龙案。” 李东阳道:“是啊,真是愁人。” 常风思索片刻:“这样吧。破奴三天后出京。八月时,他应该在山东盐场。” “我派几十名袍泽,在八月护送令爱去山东。婚事从简,让他们在山东完婚、圆房。” “御史言官们管天管地,总管不着咱们两家婚事从简,父母不到场。” 李东阳笑道:“好主意!还是亲家翁心思活络。” 常破奴道:“只是这样办亏待了萍儿。” 常风笑道:“亲家翁看看,犬子是个疼爱妻子的好夫君呢!” 李东阳笑道:“学生变女婿,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小女托付给破奴,我一百个放心。” 说到此,李东阳话锋一转:“破奴,此番你跟随王妙心出京巡盐,要事事谨慎,同时要铁面无私。不要顾及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 “若瞻前顾后,便断乎办不好差事。” “皇上此番是给你出了一道考题。若你答题圆满,今后前程不可限量。若你交不出合格的答卷,皇上会弃你如敝履。” “钦差正使王妙心是弈道国手,心思缜密。他又是你父亲的老下属。凡事你要多跟王妙心多多商商议。” “我是你的启蒙之师。临行前,我送你一句话——为官者,要时刻将江山社稷、百姓福祉放在心中。” 常破奴起身,恭恭敬敬的朝着李东阳行礼:“先生教诲,破奴牢记于心。” 李东阳道:“好。你出去收拾行装吧。我有几句话要跟你爹单独说。” 常破奴走后,李东阳道:“亲家翁,我希望你能保一个人。” 常风问:“谁?” 李东阳答:“陈清。” 常风皱眉:“刘健和谢迁要整陈清?” 李东阳点点头:“那封让内阁颜面扫地的奏疏,是陈清领衔上奏的。他的学生徐忱署了名。” “今日下晌,刘健以内阁首辅的身份,驳回了吏部关于提升徐忱为浙江参议的奏疏。” “另外,刘健还在内阁值房中提出,升任陈清为南京工部尚书。” 南京六部是公认的养老衙门。户部左侍郎升任南京工部尚书,是典型的明升暗贬。 李东阳继续说:“刘健阻止徐忱升迁,咱们无能为力。但至少要保陈清留任户部。” “陈清是理财能手,又能言敢谏。他当户部左堂,乃是朝廷幸事。” “至于怎么保,我暂时还没想好。我想亲家翁精于官场争斗,应该有法子。” 李东阳其实挺鸡贼的。他不愿在明面上跟刘健、谢迁撕破脸。把保陈清的事推给了常风。 常风自然心知肚明。 但他还是决定听李东阳的,亲自出手保下陈清。 十八年前,怀恩离世前曾教导常风:“一个合格的缇骑,不仅要除奸臣,更要保贤臣。” 老内相语重心长的教诲,常风十八年来从未忘记。 想到此,常风笑道:“亲家不如直接说我精通旁门左道。你放心,陈清的事,我管定了!” “我若保不下陈清,就白当了这么多年缇骑头子!” “我不仅要保陈清。还要保徐忱得到浙江参议的职位。若一个好官因直谏弊政丢掉了升迁的机会,那朝堂之上还有光明可言嘛?” 李东阳道:“我看亲家胸有成竹,看来已经想出法子了。能否告知?” 常风微微一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李东阳脱口而出:“此语出自《周易·系辞》。是我多嘴了,我不该问。” 常风大包大揽:“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陈清会依旧坐着户部左堂的位子。徐忱也会如愿升任浙江参议。” 陈清、徐忱直谏国库亏空,导致在京文官三年内少了四成俸禄。还断了他们挪支国帑的便利。 文官集团自然容不下这二人。 先是徐忱的升迁被内阁驳回。 两日之后,内阁首辅刘健、阁员谢迁及十六名部院大臣,百名正五品以上文官联名上奏:户部左侍郎陈清直谏财政大弊有功,应擢升南京工部尚书。 奏疏上了之后,便是喜闻乐见的乾清宫跪谏。文官集团大有“皇上不‘升’陈清,我等将跪死在乾清宫门口”的架势。 对于文官跪谏,正德帝不胜其烦,又无可奈何。 常风主动求见了正德帝。 正德帝一脸烦躁的神色:“看到殿外跪着的那些人了嘛?他们在挟众欺君,欺侮的欺!” 常风微微一笑:“皇上不如准了他们的谏言,下旨擢升陈清到南京去。” 正德帝眉头紧蹙:“姨父,你该不会对他们服软了吧?” 常风连忙解释:“禀皇上,臣有一计,可保擢升旨意不能落实。” 常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番。 正德帝听后眉开眼笑:“姨父好奸诈不对,好智谋啊!” 常风的办法巧妙的很。他利用了大明官员任免的一个程序漏洞。 官员任免,有一项重要程序要走,那便是交接。 譬如旨意让陈清升南京工部尚书。他接了旨并不能立即赴任。 陈清需等待继任者到任户部,办完差事交接,移交官印。一切办妥后,陈清才能够正式卸任户部左侍郎,赴任南京。 朝廷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过了几天,文官集团一番内部协商,拟定了接任户部左堂的人选,现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沅。 当天夜里,常风带着一份密档,找到了陈清的学生徐忱。 这封密档中,记录了林沅的十几件不法情事。证据确凿,内容详实。 徐忱是科道给事中,属言官之列。参人是他的本职。 翌日早朝,徐忱上奏疏,参劾左副都御史林沅渎职罪六、徇私罪四、贪墨罪三。 每一桩罪名,都是人证物证俱全。内阁想保林沅,却无能为力。 林沅丢官罢职。接任户部左侍郎之事,自然黄了。 文官集团又是一番商议,拟定了第二个户部左堂人选,鸿胪寺卿高有德。 常风再次带着一份密档,找到了徐忱。 徐忱再次上奏疏,参劾鸿胪寺卿高有德与婢女私通,私德有失。 这项参劾不仅有人证——那个跟高寺卿私通的婢女。还有物证,沾了脏东西的秽裤,还是整整三条。 高有德被降两级,待罪留用原职。升任户部左堂之事泡汤。 文官集团继续商议。拟定了第三个户部左堂人选。河南巡抚,吴之泽。 常风第三次带着密档,夜会徐忱。 徐沈第三次上了奏疏。参劾吴之泽在任期间,兼并洛阳土地两千七百六十三亩,数字有零有整。亦是证据确凿。 吴之泽被免去河南巡抚一职,永不叙用。 在常风的暗中支持下,徐忱三次参劾,参倒了三位陈清的继任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傻子也能看明白。有人要保陈清,谁接陈清的任谁就要倒霉。 刘健、谢迁头都快大了!现在整个文官集团,无一人愿意升任户部左侍郎。 谁也不想步林沅、高有德、吴之泽的后尘。 刘健、谢迁已经猜到了,徐忱身后一定站着厂卫、站着常风。 不然一个小小的给事中怎么会这么神通广大?谁接他老师的差,他便有谁的黑料?还证据确凿! 文官们无人敢接任。陈清的任免程序就走不完。 刘健、谢迁无奈,只得放弃了挤走陈清的想法。 刘健上了一封奏疏,结束这场赢不了的争斗。奏疏的内容是:户部左侍郎无合适继任人选。建议皇上命陈清留任。待找到合适人选后再调任南京。 陈清顺利被常风保下。 紧接着,常风开始了更骚的操作。 他找到了吏部尚书马文升。让老马以天官身份给正德帝上了一道奏疏。 奏疏的内容是:兵科给事中徐忱,参劾两位部院大臣、一位封疆大吏有功。理应擢升。恰好浙江参议出缺。可升徐忱为浙江参议。 对于大明的言官来说,他们最大的功劳就是参倒高官。参倒的官越大,功劳就越大。 徐忱七天内参倒了一个左副都御史、一个鸿胪寺卿、一个河南巡抚。这功劳大得没边儿。升任浙江参议顺理成章。何况还有吏部天官的保荐? 内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于是乎,徐忱顺利得到了本就属于他的浙江参议官帽。 不过,徐忱始终得罪了势力庞大的文官集团。他此生再无升迁,一辈子最高就做到参议一职。 至少在短时间内看,常风在跟文官集团的这次交锋中大获全胜。常风天秀,秀麻了。 (本章完) 第260章 去他的朝局(万字大章) 从常风的视角看,刘健、谢迁这两位辅政大臣整天忙着搞权谋争斗。 其实不然。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病人眼里全是细菌。 坐在锦衣卫大掌柜这个位置上,常风接触的全是蝇营狗苟的事儿。他跟刘健、谢迁打交道,全都是旁门左道的交锋。 列位看官自然会产生,刘、谢不干正事儿,天天耍阴谋诡计的错觉。 实际上,这二人除了玩弄权谋,纵容家人捞捞钱,唆使门生故旧抓抓权.其他利国利民的好事也没少办。 人都有黑白两面。弘治前三君子、后三君子并不是浪得虚名。 他们若没有理政大才,在任期间若没有大恩惠于百姓,也无法久任内阁十多年。 弘治十八年,八月盛夏。 自陈清、常风、徐忱上奏事件后,刘健、谢迁发现常风太难缠了,他的行事手段比他们文官还龌龊。 加上新皇帝登基,朝政千头万绪,内阁忙的不可开交。他们没有精力整日针对常风和八虎。 于是这两个月,刘健、谢迁跟常风、八虎几乎井水不犯河水。 这日,常府。 常风正在吩咐尤敬武一件要紧的差事——送亲。 常风道:“敬武,你破奴兄弟如今在山东莱州三山岛盐场清查盐务。你带一百名力士护送李家小姐过去完婚。两日内出发。” “记住,路上一定要小心。山东出响马,尤其是莱州。那地方不光产盐,还产金子。当地有大批金匪。” “李家小姐若在半路出了差池,那就不是家事会牵扯到锦衣卫和内阁次辅之间的关系。会有人借机做文章。” “侍讲学士毛纪就是莱州人。他跟我说莱州人都是月季般的容貌,大海般的胸襟。依我看,穷山恶水出刁民啊。不得不防。” 尤敬武道:“义父,您老就放心吧。山东兵备道十几年前在福建任职,跟我爹有交情。进了山东地面,大不了我让他帮忙,派卫所军一同护送。” 常风连连摆手:“不要动用卫所军。锦衣卫调卫所军办私事是犯忌讳的。朝廷里有人乌眼鸡一样盯着咱们呢。” 九夫人走了过来给常风倒茶:“我说老爷,你把心放了肚子里吧。咱这义子精明强干、武艺高强。一百锦衣卫力士个个高大威猛。” “他们还带了五十支火铳。谁敢打他们的主意?” “再有,自古官匪是一家。响马也好金匪也罢,只欺负穷人,顶多绑绑富户。他们恐怕连知县家的小姐都不敢劫。何况内阁次辅家的小姐,护送的还是锦衣卫。” 九夫人的一番话让常风释然:“是我谨慎过头了。” 随后常风又叮嘱尤敬武:“把李家小姐护送到了莱州,伱立即往回赶。你现在是卫里的佥事,又是北镇抚使,在外久了可不成。” 尤敬武点头:“放心吧义父,一来一回顶多一个月。” 就在此时,王守仁来访。 常风笑道:“守仁老弟。令尊刚高升了礼部左侍郎。我是大部分文官的眼中钉肉中刺,去贺喜怕给令尊惹麻烦。令尊可不要怪罪啊。” 王守仁道:“常大哥这是哪里话。今日闲来无事,我特来贵府打秋风。” 常风跟王守仁算得上是至交。常风连忙让仆人准备酒菜。 酒是好酒,菜却很清淡,都是时令小菜。 几盅酒下肚,王守仁感慨:“近日兵部收到了陕西杨一清的一道安边策。杨总制真可谓是出类拔萃的疆臣啊。” 历朝历代新皇帝登基后都要提拔一批人。 杨一清因为长得对不起观众,弘治朝时在陕西管了整整六年马政未得升迁。 正德帝即位后,他却时来运转,擢升“总制陕西等处军务左副都御史”。即陕西总制。 总制在职权上等同于总督。 杨一清成了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 他得到这个跨越式的升迁,并不是因正德帝欣赏他的才干。而是因为杨一清有位好友——八虎中位列第二的张永。 张永虽是太监,管的却是御马监,是带兵的“壮士张”。他跟带兵的文官杨一清关系非常好。二人相互欣赏。 是张永在正德帝面前替杨一清说了话,老杨才得以时来运转,喜升总制。 由此可见,人生在世想要前程无量,光有大才学、真本事还不行。还得有个在关键时刻说得上关键话的人当朋友。 不过,杨一清因张永的举荐颇受文官集团排挤。文官们鄙夷他“靠太监升迁”、“阉宦一党”。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杨一清倒是不以为意:我要实现安定边塞、护佑黎民的人生理想,就要谋到疆臣高位。 你们那些内阁阁老、部院大臣不在皇上跟前帮我说话。还不许人家张公公帮我说话了? 你们说我是阉党就说吧。我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王守仁提及杨一清。常风来了兴趣:“哦?他上了什么安边策?” 王守仁已经背下了杨一清的安边策。他将大致内容讲给了常风。 数千字的奏疏,归结起来其实很简单:请求朝廷拨款,在河套修建边墙、囤堡,同时兴军屯(搞大生产运动)。 这跟弘治十二年的“守仁西北八策”有异曲同工之妙。区别在于,杨一清的按边策更加详细、具体。 杨一清文采斐然,在策疏中将西北形势讲的明明白白。有理有据的说明了修边墙、囤堡,兴军屯的必要性。 常风听后,感慨:“杨一清堪称小号的王越啊。真是治边能臣。可惜.” 王守仁问:“可惜什么?” 常风道:“可惜,这道策疏在内阁那边绝对通不过。内阁不给票拟,就算皇上想给老杨拨银子也是枉然。” 王守仁是聪明人,立即心领神会:“是啊。杨总制是张公公举荐的人。内阁又跟八虎势同水火。” “唉,党争误国啊!” 常风和王守仁小看了内阁刘、李、谢。 内阁值房。后三君子正在讨论杨一清的安边策。 刘健道:“别看杨一清是阉党。他的这道安边策却是老成谋国之言。” 谢迁点头:“杨一清长相丑陋,人品也不怎么样。堂堂两榜进士,竟然投靠了阉宦,靠阉宦谋升迁可是,论才能,他的确堪任疆臣。” “他的安边策,咱们内阁要支持。若将他的建议落到实处,河套至少在未来二十年不会被北虏染指。” 李东阳道:“他要朝廷拨给他五十万两银子。依我看,咱内阁要尽全力替他争取到这笔银子。” “只要河套在朝廷手中,我大明边军每年能够得到万匹良马。算长远账,给他五十万,能给朝廷赚回一百万,两百万。” 刘健道:“宾之所言极是。他的建议利国、利边军、利边民。若咱们不支持他,咱们三人岂不成了成化朝的纸糊三阁老之流?” “户部虽然有大亏空,银根吃紧。但安定边塞的这笔银子不能省!” 内阁三阁老意见统一。杨一清要银子,给!杨一清提出的一系列安边策略,支持! 谢迁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杨一清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竟跟内宦勾勾搭搭!” 刘健附和:“没错。靠内宦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谋取高位,这岂是君子所为?” 李东阳道:“杨一清的作为,的确带坏了士林风气。” 谢迁道:“这厮人品堪忧.” 三人在值房中把杨一清骂成了乌龟王八蛋。 可该骂骂,该支持还是要支持。 或许,这就是刘、李、谢在史书上白大于黑,赞誉多于诟病的原因之一。 翌日午时,京郊御苑的一棵大柳树下。 正德帝一身戎装,背靠着柳树,看着杨一清的奏疏。 在弘治朝,此时皇帝应行午朝。 正德帝最近跟文官集团相互妥协。他退一步,不再缺席早朝。文官集团也要退一步,撤销先皇特设的午朝。 正德帝每日一下了早朝,便像一只撒了欢的鹰,奔向御苑纵情骑射。 但正德帝绝对不是不处理政务。他只是不愿闷在乾清宫的龙案前批阅奏疏。 御苑的这棵大柳树下,便是他看奏疏的固定地点。 正德帝的面前,八虎和江彬席地而坐,将他围在中间。 正德帝不喜欢那些虚头八脑的礼节。命八虎和江彬在御苑时跟他并肩纵马、树下同坐。 正德帝看完了杨一清的策疏,将策疏交给了江彬:“皇儿,你是边将出身。你怎么看杨一清的这些建议?” 正德帝刚刚认了江彬当义子,故口称“皇儿”。 大明历代皇帝中,最喜欢认义子的是太祖爷。太祖爷一生认义子二十一名。 正德帝认义子,是在效法太祖爷。他希望自己成为太祖爷那样的大有为之君。 之前正德帝封江彬为宣府总兵。内阁希望江彬能够离开京城,没有反对。 哪曾想,江彬在兵部挂了总兵牌子,得了委札、官印,却根本没有赴任。正德帝还是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江彬仔细看完了杨一清的安边策疏。看完后,他发出一声感慨:“臣只恨无缘在杨总制麾下效命。” 正德帝问:“哦?怎么说?” 江彬道:“这道策疏,保河套是目的。修边墙、囤堡,兴军屯是手段。臣以前在九边效力多年。深知抵御北虏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边墙和囤堡!” “杨总制所言,可谓是字字珠玑。” 正德帝若有所思:“朕看这道策疏也颇有道理。” 张永是杨一清的至交。自然要帮至交说话。张永道:“皇上,杨一清是辅国良臣。他的这些建议全都是安邦定国的良策。” “内阁的三位先生与杨一清有隙,这回却支持他的安边策。可见他这些策略何等正确。” 说完,张永环顾其余七虎。 谷大用、丘聚等人纷纷附和,在正德帝面前齐说杨一清的好话。 很奇怪,刘瑾却沉默不言。 正德帝被他们说动。站起身:“杨一清不是跟朕要五十万两银子嘛?朕这回不过了!给他八十万两!” “两年之内,朕要他修出六百里边墙!五十座屯堡!开垦十万亩军屯!” “另外传旨吏部,加授杨一清资德大夫散阶!” “只要他替朕经营好陕西,守好河套。他要钱朕便给钱。要物朕便给物。要兵朕便给兵。要官位朕便给官位。” 张永夸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上真有古贤君御下之风啊!” 谷大用、丘聚、魏彬等人纷纷附和。 刘瑾此刻表现出了没格局的一面。 他心中暗道:我才是八虎的首领!你张永今日怎么越俎代庖?领着谷大用他们一个劲夸杨一清? 即便咱们八虎要帮杨一清,也该我刘瑾领着头去帮!蛇无头不行。八虎谁是头得理清! 内阁和七位巨宦破天荒的意见一致,共同支持杨一清的安边策。 刘瑾却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使坏! 傍晚时分,正德帝回宫。 正德帝先去了慈宁宫,给张太后问安。 张太后面露不悦:“照儿,哀家听说你今日又在御苑疯野了一天?” 正德帝沉默不言。 自从弘治帝驾崩,张太后守了寡,就成了喋喋不休的话痨:“照儿,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怎能痴迷游乐,荒废政务?” “先皇是勤政的君主。你要跟先皇学!” 正德帝听这些话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嘟囔道:“朕在御苑又不是光玩乐。一样处理政务。” 张太后怒道:“胡说八道。在御苑怎么处理政务?” 正德帝不再说话。他反驳张太后一句,张太后能还他十句。 数落完正德帝,张太后道:“今日你笑嫣姨进宫了。她说,两日后锦衣卫的人会护送李东阳家的女儿去山东莱州,跟破奴完婚。” 正德帝道:“去外地完婚?是朕没体谅常、李两家啊。把常破奴派出京巡盐,耽误了他的婚事。” 正德帝希望看到常、李两家尽快完成政治联姻。 在十五岁的正德帝的构想中,他会弃用刘健、谢迁,却会将李东阳留在内阁。 从慈宁宫出来,正德帝在刘瑾的陪同下回了乾清宫。 晚间,刘瑾伺候正德帝安歇。 刘瑾突然冒出一句:“杨一清所奏.似乎不妥。” 正德帝皱眉:“哦?有何不妥?” 刘瑾答:“保河套这个目的是对的。但手段不应该是修边墙。” 正德帝来了兴趣:“哦?都说宫里张永最懂军事。刘大伴儿最近也对军事有所涉猎?” 刘瑾道:“回皇上,老奴不懂军事。却懂一点史书。” “纵观史书,大部分皇帝都大修长城边墙。但有三位堪称天骄的帝王不修长城边墙。” “一位是汉武帝,一位是唐太宗,一位是我大明太宗皇帝。” “这三位无一例外,都是横扫草原,将北虏打得不敢南顾的大有为之君主!” “只有弱者才修边墙困守。真正的强者,如太宗皇帝,会御驾亲征,带兵深入草原,横扫北虏。让北虏不敢有觊觎之心。” “都说长城有一万里。可是宋时不见万里长城挡住金人的铁蹄啊!弱者如钦、徽二宗,一样当了金人的俘虏。” “皇上您年仅十五。用不了几年,您就能成为汉武帝、唐太宗、明太宗一般大有为之君主。” “到时候,您带着咱大明军队横扫草原。鞑靼人哪里还敢南下入寇?边墙修了也是白修。空耗银两罢了!” 刘瑾开始犯历史上大部分宦官都会犯的错误:进谗言,扰国策。 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借针对杨一清,打压张永的风头。 刘瑾太了解正德帝的心性了。他这一席有理有据的谗言,句句说在了正德帝的心坎上。 正德帝坐到龙榻上,沉思良久。随后道:“大伴儿所言极是!只有安于现状的软弱君主,才会将守御疆土的希望寄托在长城边墙上。” 正德帝被刘瑾绕进去了! 他不想想,如今大明的军事实力,能跟汉武帝、唐太宗、明太宗时期相比嘛。 即便你正德帝要整饬军事,让大明的军事实力上几个台阶,那也是以后的事。 在当下,安边最好、最直接的手段就是修边墙。 刘瑾道:“依臣看,既然内阁也好,张永等人也罢,都支持杨一清的安边策。那您不能驳回杨一清的建议。但也不能完全认同。” “边墙还是要修。不过不是数百里。修个四十里意思意思也就成了。” 正德帝道:“好,就按刘大伴儿说的办。让杨一清修四十里边墙即可!朕迟早是要御驾亲征,重现太宗爷荣光的。” “等到朕带着明军横扫草原的那一天,几百里边墙岂不白修了?大几十万银子岂不白花了?” 刘瑾笑道:“皇上英明!” 杨一清好好的建议,就这样被刘瑾搅合了。今夜,刘瑾暴露出了奸宦的本性。 三日后,锦衣卫常风值房。 张永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常帅爷,你好好管管你那位老侄子吧!” 常风疑惑:“刘瑾得罪张公公了?” 张永怒道:“他得罪我算什么!搅合了朝廷安定边塞的大计,那是要遗臭万年的!” 常风给张永倒了杯茶:“张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永道:“杨一清的安边策,你知道吧?” 常风点点头:“我知道。我还听说内阁和宫里的公公们都支持他的安边策。” 张永道:“本来皇上已经表态,要给杨一清八十万两银子。修六百里边墙。” “今日皇上却改了主意。只给杨一清五万两银子,修四十里边墙。” 常风眉头紧锁:“这等于皇上变着法子否定了杨一清的建议啊!怎么回事?难道是阁老们朝三暮四,怂恿皇上朝令夕改?” 张永怒道:“屁!内阁三阁老虽看不上杨一清,这一回却对事不对人,全力支持老杨的安边策!” “是你的老侄儿刘瑾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导致皇上变卦。” 张永将刘瑾那番“强者不修边墙”的说辞,讲给了常风听。 常风听后不忿:“刘瑾真是舌灿莲花!扯淡,本朝军力对北虏形成不了碾压之势。什么横扫草原,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而已。” “要守边,必修墙!” “他为何要搅了这道既定国策?” 张永怒道:“还能为何?杨一清是我举荐的人。他怕我在皇上面前抢了他的风头!他怕我取代他,成为内宦的首脑。” “刘瑾整天骂内阁三君子是伪君子,真小人。可是,这一回三君子都放下了党争之见。反倒是他刘瑾打闷棍、使邪力,干扰良策施行。” 常风很了解刘瑾。知道他气量小。 不过常风还是不太相信,刘瑾会奸恶到这个程度。 常风问:“张公公,你是如何知晓刘瑾在皇上面前的这番胡言乱语的?是不是外人谣传,有意离间你跟刘瑾的关系?” 张永怒道:“皇上亲口对我说的,还能有假?” “今早皇上朝令夕改。我去旁敲侧击的问询原因。皇上将刘瑾的这番‘宏论’,原样复述了给我听。” 常风起身:“我这就去司礼监找刘瑾!” 司礼监值房内。 掌印萧敬称病在外宅修养月余,首席秉笔钱能去了陕西给王恕拜寿尚未归来。 司礼监的日常事务,由刘瑾、张永、王岳三位秉笔主持。 王岳不仅不是八虎成员,还是八虎的敌人。他的身后站着文官集团。 此刻,刘瑾跟王岳坐在值房内。二人各自看着公文,相互一言不发。 常风进了值房,见王岳在,说话不便。于是对刘瑾说:“刘公公,可否出来说几句话?” 刘瑾起身,跟着常风来到值房外的一个凉亭内坐定。 常风道:“你怂恿皇上朝令夕改,变相否定杨一清安边策,属实嘛?” 刘瑾道:“属实。不过不是怂恿,而是直谏。” 常风色变:“你这么干,就为了压过张永的风头?” 刘瑾微微一笑:“小叔叔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是为朝廷计、为皇上计,才劝皇上打消广修边墙的念头。” 常风叹了声:“巧言令色!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 “我劝你一句。皇上信任你是天大的恩典。你不要拿着皇上的信任为自己谋私利,置边塞安宁于不顾!” 刘瑾道:“我只是与内阁、与张永、与杨一清,与小叔叔你政见不同罢了!你又如何笃定你们是对的,我是错的?” 常风不想跟刘瑾争辩修边墙的对与错。 常风道:“刘瑾,咱俩认识二十多年了。最近几年,我一直在帮你对付文官。” “我帮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能成为老内相那样的贤宦。” “如果你不做怀恩做王振我会因帮一个奸宦掌权而遗臭万年。” 刘瑾道:“小叔叔,我愿对天起誓。我一心想成为老内相那样的贤宦。此番我反对杨一清,真的是对事不对人。政见不同罢了。” “至于张永。我一向敬他是‘壮士张’。拿他当自己的骨肉兄弟。从未有过跟他争高低的想法。” 常风叹了声:“但愿吧!” 说完常风起身,准备离去。 说来也巧,户部左侍郎陈清要去司礼监交接一份公文,途经此处。 陈清走来过来:“常都督,我下晌正要去你们锦衣卫呢。” 常风问:“哦?陈老部堂去锦衣卫有何贵干啊?” 陈清的位置是常风保下来的。常风对他有大恩。 万万没想到,陈清竟说:“赃罚归部的建议,是常都督向皇上提出的。” “如今京内各衙的赃罚,我们户部皆已清查、追缴完毕。只剩下了你们锦衣卫。” “我下晌去锦衣卫,就是为了这件事。” 刘瑾在一旁道:“陈部堂,你跟常帅爷是自家人。这事儿你派个主事去锦衣卫,走个过场就罢了。何苦亲自跑一趟?” 陈清一愣:“走过场?赃罚归部是补国库亏空的大事。怎么能走过场?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更要以身作则。” 刘瑾皱眉:“陈部堂,你别是要对锦衣卫动真格的吧?我提醒你,若不是常帅爷,此刻你应该身在金陵当闲散养老官。” 陈清道:“这我自然知道。可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因常都督保过我,就回护锦衣卫。” 刘瑾正要斥责陈清,常风却打断了刘瑾:“刘公公别说了。” 转头常风又对陈清说:“陈老部堂放心,清查锦衣卫罚脏,我一定全力配合。你下晌尽管去锦衣卫便是。” 陈清拱手:“多谢。我先去司礼监拿山东巡抚的公文了。” 陈清离开凉亭后,常风凝视着他的背影说:“看到了嘛,这才是真正的对事不对人,大公无私。” 刘瑾却道:“依我看是恩将仇报!” 随着权力的提升,刘瑾没格局的缺点越来越明显。 常风道:“面子我是要给陈清的。可锦衣卫不同于一般官衙。需要养两京十三省没有员额的几万耳目,不能没有私库。” “我的刘公公,这回我得让你帮忙了。” 刘瑾笑道:“小叔叔有什么事吩咐就是。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 常风道:“锦衣卫抄家,一向是二十取一,作为卫里私库的财源。现在存银有十六万两。” “你如今掌管着内承运库。我的意思,把这笔银子和账目移交到内承运库。等锦衣卫要用时,便找你取银子。” “陈清查赃罚,总查不到内承运库上。” 刘瑾笑道:“这事好办。以后我在内承运库划出几间房,专门帮锦衣卫存银子。” 常风道:“多谢你了。” 刘瑾连忙道:“小叔叔这么客气就生份了。若不是你当初的提携,恐怕我到现在还是个卑微的火者呢。” 常风道:“罢了。明日糖糖回娘家。晚上你来喝酒吧。我先走一步。” 刘瑾一拍脑瓜:“咳!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怎么把正事儿忘了。小叔叔稍等我片刻。” 随后刘瑾喊过来一个小宦官,对他耳语几句。 不多时,小宦官抱着一个坛子来到了常风面前。 刘瑾掀开坛子盖,里面是盐水和冰块腌制的夏蝉。 刘瑾笑道:“这是我不当值的时候,抽空在御花园黏的夏蝉。小糖糖就好这一口。” 常恬爱吃油炸夏蝉。刘瑾每年夏天都要扛着竹竿亲手帮她黏一些。 常风问:“还小糖糖呢。都二十六了。你该不会是让我把这坛子搬出宫,带回府吧?我还得回锦衣卫办公务呢。” 刘瑾笑道:“哪儿能啊。小秦子,你把这坛夏蝉送到锦阳郡主府上。” 刘瑾让常风看这口坛子,是想提醒常风:咱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你可别胳膊肘往外拐,帮张永。 常风回到了锦衣卫。张永还坐在他的值房里生闷气。 常风道:“张公公,我找刘瑾谈过了。或许.他真的只是与你政见不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常风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假话,帮着刘瑾在张永面前打圆场。 张永叹了声:“唉,我的常帅爷啊,这话你自己信嘛?这世上多少事都毁在了一个争字上。争名、争利、争宠!” “我倒没什么。只可惜杨一清的安边良策付诸东流。” 常风无言。 张永说的很对。刘瑾这回使邪力,无非是在跟张永争宠。 内阁三君子并非铁板一块。同样的,八虎也绝非铁板一块。 常风送走了张永。他的眼神中透出一丝迷茫。在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帮刘瑾对付文官集团,是不是错了。 很快,他的迷茫便会烟消云散。他会想明白,对付文官集团,不光是在帮刘瑾,更是在帮天下人。 两个月之后,一封密折和一封紧急文书被送进了京。 密折不经通政司,直接送入了乾清宫中。 紧急文书则被送进了锦衣卫。 密折和紧急文书来自于出京巡盐的王妙心和常破奴。 常风看了这封文书后就一个感觉——毛骨悚然。 王妙心不愧为心思缜密的国手。常破奴不愧为常风的血脉。 二人上个月抵达扬州,清查两淮盐务。他们明察暗访,抽丝拨茧,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两淮盐引,竟有七成被两淮盐运使梁伯宏私下转赠给了一群盐商。 是转赠,而非倒卖。 也就是说,两淮盐税有七成没有归于朝廷,而是被盐商们瓜分了。 这些富甲一方的盐商无一例外,全都是高官们的家人。 其中牵扯到了京内六名部堂大臣、二十多名司官。地方上牵扯到了两个巡抚,三个布政使,两个按察使,二十多个知府。 刘健家做的是茶业、丝绸生意。谢迁家做的是走私贸易。李东阳清廉自守。故而内阁阁员未牵扯进私盐案中。 常风叫来了钱宁、石文义商议此案。 钱宁看了紧急文书后,面色一变:“我的天。此案会让京城掀起政潮,江南官场地震。” 石文义跟了常风多年,很了解常风的脾性,他道:“皇上刚刚登基,掀起如此大案于朝局” 常风打断了石文义:“去他娘的朝局吧!为了所谓的朝局,这些年我多少次对文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多少次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倒头来呢?换来的是文官们变本加厉的贪贿!” “两淮盐税是东南的财税支柱。他们竟私分了七成?我若再和稀泥、打马虎眼,恐怕会遭天打雷劈!” “皇上此刻应该在御苑。傍晚我就去乾清宫请旨,该抓的抓,该抄家的抄家。” “再任由文官们胡作非为,恐怕大明王朝的城墙会被这群蠹虫蛀空!” 钱宁一挥手:“好!先皇在位时,锦衣卫一直被文官压着。这一回总算能扬眉吐气了!” 与此同时。刘健和谢迁也收到了江南官员们的求援信。 二人撇开了李东阳,商量这件事。自常、李联姻。二人已经不再信任李东阳了。 刘健道:“咱们俩这些年没有约束好手底下的人啊。他们太过分了。每年几百万两的盐税,竟被他们私分了大部分。还没分给.啊,没分给梁伯宏。” 谢迁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些蠢货,竟被王妙心和常破奴拿住了把柄。” “梁伯宏一个官场老油子,竟斗不过一个锦衣卫的武夫、一个新科进士。” “不管他们做的多过分,这一回咱们都要保他们。从盐务上余利的这批人若是倒了,咱们手中的力量将折损三成以上。” “且他们出事,咱们不管。其余的官员免不了会兔死狐悲。觉得咱们二人不配当他们的首脑。” 刘健思索片刻后,叹了声:“唉,这次我也只能做出违心之举,保这群贪得无厌的人。” 谢迁道:“当务之急,是先想个法子稳住局面。锦衣卫常风那边要是请旨,把这批人全抓进诏狱,严刑逼供两榜进士不是十二团营的丘八。受不了几样刑就全都招了。” 刘健站起身:“让我想想。” 一柱香功夫后,刘健道:“有了!咱们先伪造两淮盐运使梁伯宏的笔迹,写一封信。就说王妙心、常破奴一到扬州,便四处索贿。” “他们索贿不成,便大肆污蔑官员们的家眷贩卖私盐。” “这样一来,便形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对峙局面。皇上不会也不能轻易下旨,命锦衣卫缉拿所谓的涉案官员。” “接下来,皇上一定会下旨先押梁伯宏进京,审讯清楚再做定夺。” “梁伯宏被押进京后,咱们得想法子让他‘自尽’。再留一份遗书,就说不堪忍受污蔑,以死明志。” “梁伯宏这个管着两淮盐引的人一死,私分盐引之事自然也就没了证据,不了了之。” 谢迁道:“首辅高明啊。” 刘健摆了摆手:“别这么说。行这等旁门左道,保一群贪得无厌的手下丧良心啊!” 谢迁道:“这也是无奈之举。总好过让八虎借机掀起大案,对咱们不利。” 当天傍晚。常风来到了乾清宫门口等待正德帝归来。 他惊讶的发现,刘健和谢迁也跪在乾清宫门口。刘健手中捧着一封信。 常风道:“二位阁老神通广大,应该听说两淮私盐案的事了吧?这一回我不会像对待四海会、双木会那样,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只会助长蠹虫们的嚣张气焰。” “若有牵连到二位阁老的地方,还请海涵。我是公事公办。” 刘健冷冷的说:“什么两淮私盐案?我没听说过。我只听说了一件耸人听闻的索贿案。” 常风问:“索贿?谁索贿?” 刘健答:“巡盐钦差王妙心、副钦差常破奴索贿。” 常风先是一愣,随后道:“反咬一口?好手段!” 谢迁道:“常风,你别胡说八道。是你没约束好下属和儿子,他们才做出这等耸人听闻的恶事来!” 常风咬牙切齿的说:“你别忘了,常破奴既是李东阳的学生,也是你谢迁的学生。自古师徒如父子。虎毒尚且不食子!” “他在扬州秉公办案。你倒要栽赃他索贿?” 谢迁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有些话非要我挑明嘛?” “皇亲国戚们在长芦贩私盐。曲阜孔家在山东贩私盐。王妙心、常破奴去了这两个地方,只让他们吐出了赃利,并未过度追究。” “怎么到了扬州,非要置人于死地?” 常风反问:“皇亲国戚怎么追究?衍圣公一脉怎么追究?难道要皇上下旨杀自己的长辈?” “难道要皇上下旨灭了孔夫子的后裔?那皇上还如何以孔孟之道治天下?” “再说,长芦、山东两盐场,纵有人贩卖私盐,但只夺盐税十之一二,未伤及盐税根本。” “两淮.你们手下那些人直接分了七成!他们疯了吧?把朝廷的盐务当成了自家的菜园子?萝卜白菜说拔就拔?” 谢迁狡黠的一笑:“你别胡说八道。两淮盐务干净的如一汪清水一般。是令公子索贿不成,编造子虚乌有的大案。罗织罪名报复不愿给他行贿的官员。” 常风叹了口气:“谢迁。这天下不存在两种药。一是长生不老药,二是后悔药。” “我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不该帮你入阁!” “又或者,你入阁之初是个好人。权力这剂毒药让你变成了恶人。” 刘健道:“不要再说了。谁是谁非,咱们一回儿在皇上面前辩个明白就是。皇上圣明,自有公断。” (本章完) 第261章 梁伯宏 正德帝竟然一身十二团营百户打扮,回到了乾清宫门前。 刘健看到正德帝的打扮,脱口而出:“皇帝乃九五之尊,应正龙威,重仪表。您怎可身着京营服色?” 刘健当教师爷当习惯了,总爱下意识的数落正德帝。一天不数落正德帝五回,他浑身难受。 从古至今,十五岁都是个叛逆的年纪。正德帝不烦他才怪。 正德帝懒得接服饰的话茬儿,问:“二位先生和常卿跪在这里有何要事啊?” 刘健道:“臣与谢木斋要禀奏一件耸人听闻的索贿大案。” 常风不甘示弱:“臣要禀奏一件耸人听闻的私盐大案。” 正德帝吩咐:“殿内说话。” 进了大殿之中。刘健指控王妙心、常破奴在扬州索贿盐商、官员不成。栽赃污蔑他们私分盐引,贩卖私盐。 禀奏完,刘健呈上了那封伪造的两淮盐运使梁伯宏的申诉信。 常风则指控京城、江南大小六十多名文官的家眷,从梁伯宏手中私分盐引,致使两淮盐税损失七成。 之前正德帝在御苑之中看过了常破奴的密奏。 然而常破奴的密奏中,并未附上证据。 刘健除了那封假信,也没有王妙心、常破奴索贿的实际证据。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公婆却都没有拿出证据。 正德帝想了想,说:“这样吧,锦衣卫在扬州派驻有百户所。让扬州百户所的人押送梁伯宏进京。朕要亲审。” 两淮盐运使梁伯宏是私盐大案最关键的案犯和人证。他若开口,两淮盐务的事情便能水落石出。 刘健、谢迁、常风齐声道:“皇上圣明。” 刘健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只要梁伯宏进京途中“悲愤自尽”,私盐案也就不了了之。 常风自然预料到有人会暗杀梁伯宏。 不过他并不担心那些人会得逞。举锦衣卫之力,难道还保不了梁伯宏的命? 常风出得乾清宫,回到锦衣卫。 钱宁、石文义、张采、尤敬武等人正等在那里。 钱宁问:“皇上怎么说?” 常风冷笑一声:“呵,刘健、谢迁说破奴他们在扬州索贿不成,污蔑官员、盐商。” “皇上也只能命咱锦衣卫将梁伯宏押进京钦审。” 听了这话,钱宁狠狠的挥了下拳头:“这帮满嘴仁义道德的腐儒,耍起阴谋诡计来真是下作。竟反咬一口!” 常风道:“多年前王恕王老部堂致仕后,曾给我写过一封信。在信中他告诫我三句话。” “不要低估文官的无耻。” “不要低估百姓的愚昧。” “不要低估朝堂的残酷。” “朝堂政斗,一向是你死我活。没什么好说的。刘健、谢迁出了招。咱们接招就是了。” “敬武,盛夏时你护送李家小姐去山东跟破奴完婚。这一回,你再跑一趟扬州,亲自将梁伯宏押回来。” 尤敬武拱手:“是。” 常风补充:“伱带巴沙手下的一百土家袍泽去。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杀手等着取梁伯宏的命呢。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尤敬武道:“义父放心,我一定多加小心。” 左佥事张采有些吃味儿。张采是常风的跟班出身,以前常风遇到要紧的差事就交给他办。 自从弘治十六年尤敬武入卫,又认了常风做义父,一切就变了。 常风几乎将所有要紧差事都交给尤敬武办。 张采比尤敬武早入卫十年。新皇登基后,二人竟然平起平坐了,都升了佥事。 张采心里很不平衡。 傍晚时分,常风下差,跟尤敬武回了府。 常风吩咐他:“你快收拾下行装。明日一早带着巴沙和土家袍泽出京。” 尤敬武拱手:“是。” 与刘健的这场争斗,常风绝不能败。 一旦败了,儿子破奴就会变成“索贿”的罪官,前程也就毁了。 一家人刚用完了晚饭,下人通禀:“常爷,大少爷手下一个叫徐春宝的小旗求见。” 徐春宝,千门骗子手。曾虎口拔牙,从国舅张鹤龄手中骗过一千两银子。 常风觉得这人是个人才,就将他召入了锦衣卫。此番常破奴出京巡盐,常风觉得徐春宝也许能帮上忙,就命他随行。 常风道:“让他到客厅等我。” 不多时,常风来到客厅:“你怎么回来了?” 徐春宝答:“小爷让我回京,禀报两淮盐务的情状。” 常风道:“紧急文书上说,你们刚到扬州六天,便查出梁伯宏将七成盐引私分出去。怎么做到的?” “梁伯宏是只老狐狸,怎么会轻易就让你们查出了老底?” 徐春宝微微一笑:“梁伯宏是中了我们的套子。我假扮成谢阁老的侄子,去他的两淮盐运使衙门招摇撞骗了一番,自称想插手私盐生意。” “没两天就跟梁伯宏混熟了。七套八套,就套出了盐引被私分的事。” 常风赞叹:“不愧是千门高手啊,竟真骗住了梁伯宏。” 徐春宝道:“得知此事后,王同知以巡盐钦差的名义抓了梁伯宏,给他上了大记性恢复术。那些牵扯到私盐案的官员名单,便是他亲口供述。” 常风问:“有没有账册之类?” 徐春宝答:“账册是有的。但没墨吃纸。全记在梁伯宏的脑子里。梁伯宏不愧是二甲第五进士出身。记性惊人。他在任三年,近千笔私分盐引的账目竟记得一清二楚。” 常风道:“看来梁伯宏只要平安进京,两淮盐税的黑盖子就能被揭开了。” 徐春宝道:“咳。哪里是黑盖子啊,简直是个无底深渊!两淮盐税的七成竟成了六十多名官员的私房钱。” 徐春宝将自己所知的状况,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常风听。 太祖开国后,定“钢盐制”。朝廷控制盐业。将几大盐场分为十纲,每年每纲盐引为二十万引,每引折盐三百斤。 商人想要贩盐,就要交银子跟官衙领盐引。有盐引才能合法贩盐,否则就是贩卖私盐,是要杀头的。 其中,两淮盐运使衙门占据五纲一百万引。是诸盐场中盐引最多的。 然而,其中七十万引,却被梁伯宏私分给了大大小小的官员家眷。 盐税少了七成,梁伯宏自然要编造理由。他的理由是:两淮盐场歉收,没有那么多官盐可给盐商贩卖。盐引每年只能授出三十万引。 这么大的事,朝廷自然要派员核查。 可是,从上到下的官员都从盐务上得了好处。从京中高官到封疆大吏都替梁伯宏打掩护,异口同声说梁伯宏所奏属实,盐场确实年年歉收。 如果所有人都说假话,假的也成真的了。 应该这么说,梁伯宏是文官集团派去两淮的白手套。 别看梁伯宏每年分出去七十万引盐引。他自己每年却只能得利区区五千两而已。 这是他跟文官集团达成的默契。盐务上的银子,我分给诸位大人吃肉,我自己只喝口汤。 等到我任满,诸位大人要想法子让我升个高位。 用后世的话说,两淮盐务是大明系统性、塌方式的腐败。 徐春宝讲述完,常风叹了声:“唉。我现在最怕听到‘从上到下’这个词。从上到下的官员都从盐务上吸朝廷的血,丝毫不知收敛。” “他们甚至认为这是他们应得的!这一回,就让我和那些人见个高低,决个生死吧!” “我得跟那些人证明一件事——天不藏奸,邪不压正!” 在经历了二十年的朝堂争斗、尔虞我诈之后,常风心中依旧有着朴素的信念“天不藏奸,邪不压正”。这很难得。 扬州到京城的路程,快的话二十天便能走完。 只要二十天后,梁伯宏平安进京,皇上顺利钦审,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贪官便必死无疑。 与此同时,扬州,钦差行辕。 南直隶巡抚汪如讳、浙江巡抚高铎正在跟王妙心、常破奴品茶。 品茶是次要的,谈判是主要的。 这两位巡抚还不知刘健和谢迁在京城反咬一口,污蔑王、常索贿的事。 王妙心笑道:“二位巡抚分别从南京、杭州赶来扬州,只为与在下品这壶狮峰龙井。实在让在下受宠若惊啊。” 汪巡抚放下茶杯,从袖中掏出了两封奏疏,放在桌上。 他开门见山:“这两封奏疏。一封是关于王同知的二弟王妙礼的。一封是关于常编修的。” 王妙心跟常破奴对视了一眼。 王妙心问:“哦?内容呢?” 汪巡抚道:“令弟王妙礼是三甲出身,名次靠后。为官十三年,到现在还只是淮安府的一个小小知县。” “淮安是南直隶所辖。我下属的品行我自然是清楚的。我打算上奏朝廷,保举他升任凤阳府同知。” “凤阳乃是中都。那里的府同知在身份上高半格,可与寻常地方的知府平起平坐。” “不知王同知意下如何?” 王妙心笑道:“汪巡抚真是抬举舍弟啊。另一份关于常编修的奏疏呢?” 浙江的高巡抚接话:“常编修是皇上的伴读郎出身。久沐圣恩,精明强干,能力超群。” “我打算与浙江三司联名上书朝廷,保举他做嘉兴府通判。” 翰林编修只是正七品,嘉兴府通判是正六品。常破奴等于连升两级。 高巡抚又补了一句:“三年后,我保他能够升任嘉兴知府。” 常破奴笑道:“二位巡抚,我这人年轻,说话不知道拐弯,你们不要见怪。容我多嘴问一句,条件呢?” 高巡抚答:“将梁伯宏交给南京刑部审讯。” 常破奴笑出了声:“可是,我们怕他稀里糊涂死在南京刑部大牢里啊。” 汪巡抚有些发急:“这是什么话。” 常破奴年轻气盛:“实话!我知道现在江南也好,京城也罢,不少人都想让梁伯宏死。” 汪巡抚急眼了:“王同知,别忘了你二弟是我的下属。他所在的山阳县粮赋账目不清。我正怀疑他有中饱私囊之事呢!” 王妙心冷笑一声:“你在要挟锦衣卫的同知、朝廷的巡盐钦差嘛?” 汪巡抚道:“我没那个意思,只是给你提个醒。官场中事,一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干什么非要置人于死地。还是一堆人!” 高巡抚附和:“没错。公门之中好修行啊。盐务上的事是一团乱麻,为什么非要较这个真?” “我们也不会让你们白来一趟扬州的。南直隶、浙江两省,会给你们凑三十万两盐税,让你对上有个交代。” 汪巡抚转头又看向了常破奴:“常编修,其实你算是我的师弟。我是谢先生的门生。谢先生又是你的开蒙之师之一。” “你若到了江南担任实职地方官,我这个当师兄的自然会好好照顾。” “刚才高抚台也说了。三年内,他保你升知府。” 这两位老兄一唱一和,许以重利、严词威胁。能用的法子都用了。 王妙心、常破奴就是不同意。 王妙心道:“两淮盐案是通天大案。我已上奏皇上。梁伯宏乃是最关键的案犯。我不可能交给旁人。” “除非你们二位上书皇上,让皇上撤了我这个巡盐正钦差。” 常破奴道:“我若为了升官,就将关键案犯交出去。呵,就算朝廷不追究我,我爹也饶不了我。” “你们应该知道的,我爹那人一向是铁面无私。即便对自己的亲儿子也一样。” 高巡抚起身,怒道:“既然你们油盐不进,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汪巡抚亦起身:“你们是在跟整个官场为敌。” 王妙心没有再说话,端起了送客茶碗。 两位巡抚气冲冲的离去。 王妙心道:“贤侄,他们越急,越说明他们心虚。” 常破奴道:“王叔,我猜他们会派出杀手刺杀梁伯宏。咱们去关押梁伯宏的地方看看?” 王妙心道:“走,过去看看。” 钦差行辕南院之中的一间房前,两百名锦衣卫力士正在小心戒备。 这间房里便关着梁伯宏。 王妙心和常破奴推门进了房中。 梁伯宏被绑着双手。他的身边站着十名人高马大的锦衣卫弟兄。 常破奴吩咐其中一个小旗:“要防有人投毒。他每日的吃食、用水,你们都要验毒后再给他。” 小旗道:“得令。” (本章完) 第262章 叫嚣越凶往往膝盖最软 钦差行辕内外都是锦衣卫的人。特别是关押梁伯宏的那间房,简直就像是一个铁桶。 的确有人派出了刺客。刺客以地方官们给的身份便利混入了行辕。奈何锦衣卫看得太紧,他们根本无法得手。 这可急坏了江南那些涉及盐案的官员。 狗急了跳墙,人急了咬人。 一群两榜进士中自然有脑子转的快的。他们中有人想出了一个法子。如果没机会刺杀梁伯宏,是否可以绑架二位钦差亲近的人,交换梁伯宏? 李东阳的女儿李萍儿在山东与常破奴完婚后没有回京,而是跟随夫君来了扬州,就住在钦差行辕。 入夜。 李萍儿的房间烛光闪烁。透过窗棂纸可以看到房内的人影,一个女人正坐在桌前绣着女红。 常破奴在行辕大厅跟王妙心、几个百户通宵达旦商议如何深挖两淮两浙盐场的黑幕,可怜新媳妇儿要独守空房。 常破奴似乎犯了一个错误。所有手下都调去保护关键案犯梁伯宏了。李萍儿的房间外无一人守卫。 突然间,两名黑衣人悬绳从屋顶滑下。他们的腰间别着短刀。 “吱嘎”,他们推门进入了李萍儿的房间。 进入房间后,他们看到一个身穿丝裙绸袄的女子,正坐在桌子边,背对着他们绣女红。 两个黑衣人大喜:绑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 他们从背后缓缓靠近女人。 说时迟,那时快。女人一转头。 两个黑衣人一看女人的脸,不禁虎躯一震! 这怎么,长得比狗还难看?下巴上还有胡茬子?脸上还坑坑洼洼,一脸麻子? 坏了!中计了!那根本不是女人。是个男扮女装的壮汉! 没错,这个“李萍儿”是锦衣卫的力士假扮的。 “李萍儿”猛然从腰间掏出了蝎子弩,对准了两名黑衣人。 “呼啦”。床榻的绸幕拉开,里面跳出五条大汉。手中亦端着蝎子弩。 高个黑衣人脱口而出:“风紧扯呼!” 二人转身,准备夺门而逃。想跑?门儿也没有啊! “呼啦啦”。十几名锦衣卫力士堵住了门口。 这两名黑衣人乃是死士。所谓死士,一般有亲人在主家手里当人质。若被生擒,他们的亲人必死无疑。 两名黑衣人同时从腰间摸出一颗药丸,含在了嘴里。 锦衣卫中为首的总旗大喊一声:“快上,别让他们服毒!王同知和常小爷让咱们抓活得!” 哪里还来得及。两名黑衣人吞了药丸后,立时倒在地上,七孔流血。 不多时,王妙心和常破奴走了进来。 王妙心伸手扯去了两名黑衣人的遮面黑纱。 常破奴道:“这两人我好像见过。想起来了,是钦差行辕两个管端茶的茶房。” 钦差行辕的仆人们,皆是扬州知府衙门派过来的当地人。 王妙心用手分别探了二人鼻息:“已经断气了。” 常破奴愤愤然:“幸亏叔父您神机妙算,料到他们可能会绑架萍儿逼咱们放人。” “他娘的,那些人疯了吧?萍儿是内阁次辅的女儿啊!我那老泰山是文官首脑之一!” 王妙心苦笑一声:“穷鼠噬狸,狗急跳墙。那帮文官与疯狗无二,狠起来连自己人都咬。可惜没抓到活口。” 常破奴问:“两个刺客是扬州知府衙门那边派过来的,是否可以追究扬州知府?” 王妙心微微摇头:“恐怕很难。扬州知府定会一推六二五。来啊,把这二人运到郊外去,找个地方埋了吧。” 几名力士将两个黑衣人的尸体抬了出去。 常破奴道:“我爹常跟我说,办锦衣卫的秘密差事如在刀锋行走。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我虽不是锦衣卫中人,这回却是跟锦衣卫一同办差。算是深切体会我爹的话了。若不是王叔父你有防备,提前布局。萍儿恐怕真就被他们掳走了。” “我这新媳妇儿刚娶了没俩月。要是被歹人掳走,我得多糟心啊!” 王妙心道:“是啊。你爹这半辈子.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凡是锦衣卫的袍泽,个个不容易。” “别看我们人人锦衣在身,威风凛凛。其中险恶,只有我们自己清楚。” 两日之后,王妙心收到了京城来的飞鸽传书。 王妙心看后立即找到了常破奴:“破奴,你爹来飞鸽传书了。真是老太婆钻被窝,给爷整乐了。” “内阁首辅刘健、阁员谢迁参劾咱俩在扬州索贿不成,污蔑官员、盐商。” 常破奴面色一变:“什么?我.我是李东阳的女婿啊!他们竟要将李东阳的女婿往死里整!” 王妙心冷哼一声:“哼,的确够狠的。反咬一口,栽赃陷害。不过他们没有实际证据,参劾索贿不足为虑。” “伱爹让咱们俩留在扬州,继续深挖盐场黑幕。他派了尤敬武南下,押送梁伯宏进京。只要梁伯宏顺利进京,接受审讯。此案自然板上钉钉。” “那些蠹虫一个都跑不了!” 且说京城那边。 乾清宫大殿内。正德帝正在绑一张弓。常风和刘瑾一左一右,帮着他压弓。 正德帝道:“打小教朕骑射的是皇姨。朕跟常家既有干亲,又有师徒情谊。姨父啊,这回你可一定要替破奴洗刷索贿的污名。” “朕还打算历练他十几二十年后,让他入阁,当朕的左膀右臂呢。” 常风道:“皇上放心。臣在锦衣卫办差二十多年,有个心得。” 正德帝紧了紧弓弦:“哦?什么心得?” 常风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破奴您是了解的,他天生富贵。越是天生富贵的人,越不会在意钱财。” “所谓‘索贿’,只是刘、谢二位阁老为了保全他们的门生故旧,想出来的拖延时间、转移视线之法。” 正德帝道:“呵,朕倒想看看,这两位整天教导朕仁义道德的先生,为了保全他们那些贪得无厌的门生故旧,还会干出什么无耻下作的事来。” 刘瑾道:“皇上,从古至今的伪君子都是一样。叫嚣文人风骨最凶的,往往是膝盖最软的。” “叫嚣仁义道德最凶的,往往最没有底线。” “天天把精忠报国挂在嘴边的,外敌打进来往往第一个当叛臣贼子!” 正德帝道:“没错!还是武人、内宦更纯粹,更忠诚。” 君臣三人终于绑好了弓箭。 正德帝道:“这张弓迟早要弯弓搭箭,箭头会射向朝廷里的那些文官。” “姨父,刘大伴儿,你们二人要做朕最强韧的弓弦。” 常风和刘瑾齐声道:“臣遵旨。” 刘健府邸。 谢迁满脸愁容:“首辅啊,虽说咱们争取到了平息这场风波的机会。可是让梁伯宏‘自尽’谈何容易?锦衣卫沿途一定会对他严加保护。” 刘健微微一笑:“看来要启用锦衣卫中的内线了。” 谢迁一愣:“你在锦衣卫中埋有内线?” 刘健点头:“不仅有内线。而且内线是常风最信任的人之一。” 谢迁一拍手:“噫,好!有内线相助,事情就好办了。” 刘健却苦笑一声:“呵,可是这事仔细想想,我总觉得有愧于良心。咱们的那些门生故旧太不争气了。他们再喜欢银子,也不该私分盐引,侵吞朝廷盐税。” “咱们如今的做法,说不好听的就是栽赃忠良,庇护贪官。” 谢迁宽慰刘健:“咱们是为了大局。若阉党借着这个机会,打压咱们文官。今后朝政被阉党把持,祖宗基业恐怕会毁于一旦。” 刘健叹了声:“唉,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 谢迁道:“对了。李东阳最近几日似乎很平静。咱们参劾了他的女婿,他竟无动于衷。” 刘健道:“我看李东阳有倒向八虎的可能。此人今后咱们还是要小心防备。” 谢迁喝了口茶:“他是次辅,自然觊觎你的首辅宝座。投靠八虎是整垮你、取代你的捷径。哼,他真是文人之耻!” 谢迁口口声声说李东阳是文人之耻。这好有一比:自己一脸毛,非说别人是猴儿。 常风在京中安心等待着梁伯宏被押送进京。义子尤敬武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将一个案犯平安押入京城不成问题。 常风现在担心的是,儿子在扬州揭文官集团的老底,会有人对他不利。 常风可不想绝后。于是他来到了定国公府,找到了徐胖子。 徐胖子自卸任了驯象千户所的差事,便在府中当起了闲散勋贵。 他跟常风同岁,都已是步入不惑之年的人。 胖人上了年纪,身体通常不好。 徐胖子最近有消渴症的病征。一天要喝四升水,食量也越来越大,干吃不饱。撒尿还起沫子。 遍寻名医也没什么好办法。消渴症只能调养,无法根除。 二人在公爵府大厅内坐定。 徐胖子笑道:“破奴侄子是好样的。听说他最近把江南官场搅得天翻地覆。” 常风道:“何止是江南官场。京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陷他于不测之地呢。他在扬州,仿佛身处刀尖。” 徐胖子眉头一皱:“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有人要对他不利?那帮贪官污吏敢刺杀钦差?” 常风苦笑一声:“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干的?我这趟来,是求你办件事。” 徐胖子问:“什么事?咱俩是过命的兄弟,你尽管说。” 常风道:“你能不能去一趟扬州?公爵前往江南游玩,合情合理。我给你二百名力士。你带着他们去扬州,保护破奴。” “我最近天天晚上做噩梦。老梦到破奴在扬州出事。” 徐胖子宽慰常风:“梦通常是反的.我明日便出发。” 关键时刻,还是生死弟兄靠得住。对常风,徐胖子真是没得说。 常风关切的问:“你的病?” 徐胖子摆摆手:“消渴症就那样,治是治不好。说死也没那么容易死。不碍事。” 常风道:“胖子,多谢你了!” 徐胖子半开玩笑的说:“他娘的,都说得了消渴症掉肉。我也没见轻几分,还是二百斤的份量。” “二百斤的公爵往扬州城一站。我看哪个魑魅魍魉敢伤我破奴侄子分毫!” 徐胖子年轻的时候把太多铳子打在了不能生养的烟花女子身上。到现在尚未得子嗣。他将常破奴看作自己的儿子。 常风用感激的目光看向徐胖子。 徐胖子问:“我说常爷啊,有个问题我这几天一直想问你。你这人,办案时爱以大局为重。说白了就是和稀泥。怎么这一回跟文官彻底撕破了脸?” 常风道:“怂包还有三分火气。实在是这帮贪官污吏太过分了。我也想明白了,所谓大局为重,不过是人为了不树敌,编造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徐胖子道:“其实也不能怪你这些年来老和稀泥。先皇什么都好,就是对文官太过纵容了。先皇都对文官让三分,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大局为重’。” 常风正色道:“当今皇上与先皇不同。依我看,先皇是守成贤君。当今皇上将来会是大有为之君主。清吏治、除积弊,非大有为之君主不可。” 从公爵府出来,常风回了家。 老泰山刘秉义最近病入膏肓,已经下不来床了。找了几拨京内名医,名医们都让常风给刘秉义预备后事。 常风的妹夫黄元和他父亲老瘸子来了常府,扎纸人纸马、引路仙鹤。 黄家父子是做白事生意出身,扎纸活的手艺了得。 常风进了府,先朝老瘸子拱了下手:“亲家翁,劳烦你了。” 老瘸子道:“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只是怕我十来年没扎过纸活,手生。扎出来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常风又对黄元说:“难为你一个进士出身的郡主仪宾,干这等事。” 黄元道:“大哥这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 这时刘笑嫣走了过来。 常风问刘笑嫣:“咱爹今日如何了?” 刘笑嫣叹了声:“昏睡了一天。水米未进。刚才他醒了,我给他喂了半碗粥,吃完就吐了。” 二十年前,常风恨刘秉义。恨他势力,恨他撕毁婚约。 这么多年过去了,恨意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牢不可破的亲情。 常风听了这话万分伤感:“唉。真想再孝敬他老人家十年二十年啊!” 刘笑嫣流出了眼泪:“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有什么法子呢。” (本章完) 第263章 常风应停官守制? 数日之后,刘秉义躺在病榻上,已然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 好运伴随了刘秉义的后半生。 前半生他屡试不第,蹉跎穷酸。直到四十多岁才中了进士。 随后他巴结上了阁老刘棉花。自此在官场中平步青云,一路高升至北直隶布政使。 弘治帝登基后清洗朝堂庸官。刘秉义却因是常风的岳丈,被弘治帝高抬贵手,得以晋升南京六部侍郎。虽是虚衔,却是高位。 老刘的后半辈子简直就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胡亥骑秦始皇,赢上加赢。 在官场中,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常风和刘笑嫣守在刘秉义的病榻前。 刘秉义问:“破奴回不来?” 常风答:“他正在扬州巡盐,回不来。” 刘秉义道:“哦。我床头柜第三个格子里有个匣子。里面有一万六千两银票。是我半生为官积下来的。全都留给我的大外孙。” “另外还有一千四百亩地的地契。拿来兴办一所义学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悲。 刘秉义给了常风最后的忠告:“不要跟文官们斗。你斗不过他们。倒下一茬文官,又会起来另一茬儿。” 常风虽不以为然,却不能反驳将死之人。他道:“老泰山,我记住了。” 刘秉义又道:“有个事儿,我对不起你.” 常风道:“您说当年您撕毁婚约的事?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您外孙都十九岁了。还提它干什么。” 刘秉义却微微摇头:“我没说这件事。我有另一件事对不起你那年” 话说了一半儿便戛然而止。刘秉义闭上了双眼,驾鹤西去。 刘笑嫣和常风抱头痛哭 刘秉义的丧事十分凄凉。 他生前交好的门生故旧没有三百也有二百。却无一人前来吊唁。 如今常风在文官眼中是阉党的打手,八虎的刀,文官集团的头号敌人。他们不愿跟常家扯上关系。 来吊唁的大部分是内宦、厂卫袍泽。 进常府给刘秉义敬香的文官只有常风的故交杨廷和、王守仁、张彩。还有常破奴的同年,严嵩、翟銮。 刘瑾出手大方,丧仪随手一送就是五千两。 送完丧仪,刘瑾跟常风抱怨:“旁人不来也就罢了。李东阳也不来?他可是老仙翁的外孙媳妇儿的亲爹啊!” 常风道:“咱们最近跟内阁剑拔弩张,李先生自然要避嫌。” 话音刚落,丧仪官唱道:“建极殿大学士李东阳,前来吊唁老仙翁。” 常风跟刘瑾对视了一眼:“他竟来了?” 李东阳给刘秉义上了香,奉上了三十两丧仪。这倒不是李东阳装穷,他是真穷。 李东阳朝着常风、刘瑾拱手:“亲家翁,刘公公。” 常风道:“亲家翁,你来作什么?内阁那两位又要说你巴结厂卫鹰犬了。” 李东阳笑道:“我不来他们就不说我巴结厂卫鹰犬了?在他们眼里,我早就是个叛徒。” 常风道:“亲家翁咱们后堂说话。” 李东阳随常风、刘瑾进了灵堂的后堂。仆人摆好了茶。 常风拿出了一份名单。上面写着涉及私盐案的官员名字。 常风将名单递给李东阳,:“亲家翁,这上面有没有你的门生故旧?如果有,请你指出来。我们厂卫会酌情网开一面。” 这是常风对李东阳的一次试探。 如果李东阳指出名字,求常风高抬贵手。那李东阳就跟刘健、谢迁是一路货色。常风就没必要在即将到来的朝堂大清洗中保全李东阳。 李东阳仔细看了看名单:“有十几个我的门生故旧在名单里。但我不会告诉你具体的名字。” “他们忘记了读书科举的初衷,胆大包天,贪得无厌。应该受到应有的惩处。” 刘瑾冷笑一声:“呵,李先生还真是大公无私啊。是不是因为我在场,你不好意思跟常帅爷开口?要不我回避回避?” 李东阳却道:“刘公公用不着回避。据我所知,王妙心和破奴在河东盐场严办了十几名监管太监衙门的内宦。其中有刘公公的人。刘公公你一样没有包庇。” 李东阳所言不虚。河东盐场被严惩的那十几个内宦,都是刘瑾的徒子徒孙。 刘瑾没有回护他们,倒不是多大公无私、多公忠体国。他是在拿这些徒子徒孙,给常破奴换功劳。 按照怀恩那边的辈分,常破奴是他的契弟。刘瑾真心将常破奴当成自家亲人。 只要我破奴小兄弟能够立功受赏升迁,我舍弃十几个徒子徒孙算得了什么? 刘瑾对常家是仗义的。 常风道:“二位都是无私之人。那我就让妙心和破奴继续公事公办了。” 李东阳提醒常风:“梁伯宏是此案的关键人物。进京受皇上钦审之前,一定不能出岔子。” “这些年,贪官案发后离奇‘自尽’的事情太多了。” “弘治十四年,云南铜政姜德海案发,他被刑部的人押送进京途中,竟‘抢夺差役佩刀,狂砍自己脑门三十八刀自尽而死’。假得可笑。” 常风点点头:“你放心。我已派了得力的人押送梁伯宏回京。” 李东阳压低声音:“切勿掉以轻心。有些人为了保全门生故旧,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说完李东阳起身:“好了。我先回内阁值房办公差。” 李东阳走后,刘瑾对常风说:“小叔叔。皇上对私盐案很是期待啊。” 常风一愣:“期待?” 刘瑾点头:“对,期待!内承运库没有多少存银。皇上要用国库的银子,内阁和户部那边不会同意。这份涉案名单的六十多名官员,个个都是肥的流油的猪。” “若此案顺利结案,六十多头肥猪的家财加起来一定会是个巨大的数字。” 常风突然联想起了十九年前的一句话:“万家跌倒,弘治吃饱。” 常风道:“犯官的家财是要充入国库的。皇上的意思是?” 刘瑾答:“皇上的意思是,若此案顺利结案。抄家之时,每抄出一万两银子,你只对外说抄出了三千两。” “剩下的七成赃银交入内承运库。放心,皇上拿了这笔银子,并不是为了奢靡享乐。” “他是准备拿来赏赐边军、京营将士,收拢军心。从文官手中拿回兵权。” 自于谦领导京城保卫战之后,大明便是文官领兵。兵权落入文官之手。 宪宗成化帝时,大量任用太监领兵。从文官手中夺回了部分军权。 弘治朝后期,军权又回到了文官手中。内阁控制兵部,兵部控制边军、各省卫所军。至于太监,只能控制京营的部分兵权。 君、臣之间的博弈,关键就在于兵权。 皇帝没有兵权,还怎么放心大胆打压文官势力?不怕再来一次南宫之变嘛? 正德帝打即位那天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从文官手中夺回兵权。要收兵权,先收武人之心。 他曾问江彬:“如何收武人之心?” 江彬的回答直截了当:“拿银子收。” 这法子虽听起来庸俗不堪,但有效。 在这个世界上,能用钱摆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问题是遇到问题的人没有钱。 弘治帝是个大贤君,贤明过了头。遇到灾荒年景就拿内承运库的银子赈济灾民;平日还要赏赐文官;再加上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修道观、庙宇的确花了不少。 正德帝接手的内承运库夸张一点说耗子路过都含着眼泪走。 正德帝之前支持陈清的建议,清理盐务,派出王妙心、常破奴外出巡盐。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查办一批贪官,抄一波银子充实内库。 刘瑾的话让常风恍然大悟:好家伙。原来是这么回事。 且说刘秉义病故,常风万万没想到,文官竟拿他岳父的死做文章。 翌日,内阁及十几名大、小九卿联名上奏疏。 奏疏的内容很奇葩:大明制度,父母亡,官员当停官守制。岳父、岳母亡,无须守制。 然都督佥事常风之父病故已二十五年。常风年少丧父,其岳父刘秉义于他宛若亲父。 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常风身为皇帝亲军掌军将领,应以身作则,恪尽孝道。 故臣等建议,常风停官二十七个月,为刘秉义守制。 文官们的操作太骚了。 身在扬州的王妙心、常破奴,身后站着常风。 我们直接想办法让常风停官守制,失去权力。两淮盐案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正德帝看到这份奏疏,直接气乐了。 乐归乐。奏疏他不能视而不见。奏疏后面署名的有两位辅政和十几位大、小九卿呢! 正德帝无奈,在乾清宫中召见了常风。 刘瑾将奏疏转递给了常风。常风看后眉头皱成了八字:“这” 正德帝道:“朕真是开眼了。要说整人,朕的文官们真是个中翘楚!他们整人总是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呵,常卿啊。你若停官守制,就失去了权力。朕断了一条臂膀。” “你若不停官守制,就成了不孝之徒。他们会继续上奏疏。既然是不孝之徒,就不配做朝廷的正二品武官。他们会逼谏朕革除你的官职。” 正德帝这席话里,有个词用的十分贴切——“逼谏”。谏是目的,逼是手段。 臣子逼皇帝。不知道臣子们的孝在何处,忠又在何处。 刘瑾插话:“这群文官的套子下得好阴毒。让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德帝道:“朕猜测,若今日朕不给这道奏折朱批。明日早朝,他们会当着朕的面齐齐逼谏。” 常风道:“请皇上给臣一天时间。容臣想想办法。” 正德帝道:“好。朕如今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被迫交出权力。你是朕的股肱之臣啊!” 常风回到了锦衣卫。召集钱宁、石文义、张采议事。 他将那封奏疏的内容说给三人听后,三人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钱宁心想:若帅爷停官,我便能做个真真正正说了算的指挥使。对我来说不失是一件好事。 张采心道:幸亏我投靠了那人。否则常爷丢了官没了权,我岂不成了没有靠山的孤魂野鬼? 石文义比较仗义,他嘴上说:“得想法子保住帅爷的权位。”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常风默不作声。突然间他一拍脑瓜:“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钱宁问:“什么事?” 常风道:“去把首辅刘健的档底拿来。他可是正儿八经大不孝过。” 弘治朝末期,弘治帝下旨烧毁锦衣卫中的百官密档。正德帝即位后,命常风加紧收集百官不法情事,重建密档。 不多时,钱宁拿来了刘健的密档。 常风翻开后看了看:“我的记性还成。没记错!诸位,密档里记了一件事,今年九月初一,刘健的第六房小妾食欲不振,呕吐不止。请大夫诊脉,诊出了喜脉,脉象看是怀胎三个月。” 钱宁有些奇怪:“这不算什么不法情事啊。更跟大不孝扯不上关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首辅老当益壮,年逾七旬还能得子,为刘家开枝散叶。对于刘家祖宗来说算尽孝。” 常风道:“我问你,九月初一怀胎三个月,种子是什么时候种下去的?” 钱宁答:“自然是六月种下去的。” 常风又问:“先皇殡天是哪天?” 钱宁答:“是五月初八啊。” 常风笑道:“先皇大丧未及一个月,内阁首辅就忙着播种了?” “按照朝廷制度,先皇大丧期间,臣子应禁欲。” “先皇驾崩,首辅还有心思捣鼓被窝里的那点事儿。这算不算大不孝?” 钱宁一拍脑瓜:“我的天,还真是大不孝。” 其实,先皇大丧臣子禁欲的规矩摆在明面上。背地里没有几个人遵守这条规矩。 想当初宪宗大丧,常风没有什么差事,整日在家吃饭、睡觉、打笑嫣。 但刘健的小妾在大丧期间怀孕,这就成了把柄了。 常风道:“给刘健小妾把脉的大夫姓甚名谁?立即查清楚,将他请到锦衣卫来。他是刘健大不孝的重要人证。” 钱宁道:“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常风又吩咐石文义:“你去找我家夫人。让她去求太后。让太后在慈宁宫召见刘健的第六房小妾,当场让太医给她诊脉。” “省得刘健强行打胎或杀人灭口。让太后和宫里的太医也当个人证。” “刘健让我停官尽孝。我倒要看看,是他不孝还是我不孝。” (本章完) 第264章 男人要管好嘴巴、尾巴和...... 刘笑嫣的“太后义姐”身份派上了用场。 张太后自坤宁宫搬去慈宁宫后,便下了懿旨赐刘笑嫣随时出入后宫,任何人不得阻拦。 慈宁宫内。 张太后对着镜子顾影自怜。三十四岁的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相比于太后的尊号,她更想要自己深爱的丈夫能够活在人间。 就在此时,一名小宦官通禀:“太后娘娘,常夫人求见。” 张太后连忙道:“快请。” 不多时,刘笑嫣走了进来,下跪行礼。 张太后道:“姐姐快快免礼。” 刘笑嫣开门见山:“太后娘娘,家父病故,内阁和大、小九卿们上书,让常风停官守制。” 张太后脱口而出:“他们脑子进了粪?刘老部堂是常风的岳父,又不是生父。” 刘笑嫣哭诉:“太后娘娘。文官们整日在朝堂上欺负皇上年少。常风是皇上为数不多的心腹之臣。文官们自然看他不顺眼。” “他们这次声势闹得可大了。大有常风不守制他们便誓不罢休的气势。” “整垮了我家男人,他们在朝堂上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负皇上。” 刘笑嫣很会拱火。张太后的火儿“噌”一下起来了。 张太后怒道:“反了他们了!可惜.后宫不得干政。哀家对常卿家爱莫能助。” 刘笑嫣却道:“只要太后想帮常风,常风便能继续留在朝堂。” 张太后疑惑:“哦?” 刘笑嫣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对张太后说了一番。 半个时辰后,首辅刘健府邸。 慈宁宫的宦官前来传旨,召刘健的第六房小妾入宫面见太后。 面见太后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第六房小妾高高兴兴的随宦官离开了府邸。 刘健的糟糠老妻和其余小妾个个嫉妒不已。 这位小妾进了慈宁宫。张太后跟刘笑嫣先是对她嘘寒问暖。 随后张太后命太医帮她诊脉,开些保胎药。太医诊脉后确认,她的确是怀胎三个月。 齐活! 先皇大丧期间,首辅刘健行为不端板上钉钉!因为此事有了一名最重量级的证人——当朝太后。 且说锦衣卫那边,常风一直在等待着慈宁宫方面传来消息。 下晌,钱宁走了进来:“常爷,成了!尊夫人托慈宁宫的一位公公前来传话。太医已经当着太后的面给刘健的小妾诊了脉。确实是喜脉,怀胎三个月。” 常风问:“之前给刘家小妾号脉的那位大夫呢?找到了嘛?” 钱宁道:“是城南怀德堂的高大夫。人我已经请到北镇抚司了。” 常风起身:“好。我这就去内阁值房跟刘健摊牌。” 内阁值房之中。 谢迁有意在李东阳面前示威。 谢迁故意抬高嗓门,对刘健说:“这回若常风同意停官守制,阉党便失去了一条恶犬。若不同意停官守制,咱们就参劾他不孝!不孝之人怎么配当缇骑将领?这条恶犬照样丢官。” 当着李东阳的面,说李东阳的亲家是“恶犬”。谢侃侃的嘴实在是阴损。 刘健得意洋洋的捋了捋胡须:“凡与阉党勾结者,咱们都要一一扳倒!阉党想通过两淮盐案诬陷那些清廉如水的官员,咱们必须反击!” 李东阳一言不发。 刘、谢二人这回使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李东阳换位思考,若他是常风,他没有任何办法破解这个死局。 就在此时,常风走进了内阁值房。 常风恭恭敬敬的给刘、谢行礼:“刘首辅、谢阁老。哦,亲家翁也在啊。” 刘健瞥了常风一眼,根本没搭理他。 谢迁冷笑一声:“呵,你不在家里为刘老部堂守灵,跑到内阁值房做什么?” 常风道:“听闻阁老和九卿们让我停官守制.岳父对于我来说,的确犹如亲父一般。” “他老人家驾鹤西游。我理应在家守制二十七个月,给他老人家尽孝。” 刘健和谢迁得意洋洋。还以为常风是来认输的。 万万没想到,常风竟说:“哦对了,我还要给首辅贺喜呢!听闻贵府的六夫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刘健听了这话面色一变。他心中暗道:不好!常风怎么知道了这件隐事?这事儿若摆到台面上说,是臣子在先皇大丧期间行为不端,孝义有失。 转念一想:也没什么。最多回家让小六吃堕胎药就是,常风拿不到证据。 常风已经看穿了刘健心里的小算盘。他笑道:“太后娘娘对首辅恩荣有加啊。今日下晌,太后娘娘于慈宁宫召见了贵府六夫人。” “太后娘娘还让太医给贵府六夫人诊了脉。果然是三个月的喜脉。” 刘健皱眉:“太后娘娘?你让太后娘娘召见了她?” 刘健怎么也没想到常风会来这一手,直接让太后当了证人。 常风笑道:“首辅错矣。是太后娘娘关心刘家开枝散叶的大事。她召见贵府六夫人与我无关。” 谢迁道:“常风,你来这里说这件事有何目的?内阁是军机重地,我们没工夫听伱胡诌八扯。” 常风没说话,李东阳先开了口:“木斋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首辅的六夫人怀胎三个月。那首辅播种就应该是今年六月。” “先皇是五月初七殡天。六月还在大丧期间.” 谢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常风好手段。这么快就想到了反击之法! 常风笑道:“亲家翁,首辅忠孝无双。怎么可能在大丧期间纵欲?依我看,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给首辅带了绿帽!” 刘健气得手发抖:“胡说八道!她对我忠贞不二。” 文人最重名声。若默认自己是带了绿帽的大王八.刘健的名声也就毁了。 常风道:“这么说,首辅承认在大丧期间纵欲喽?” 刘健语塞:“这” 常风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好了。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不要再提让我停官守制的事。我也不会再提首辅小妾大丧期间怀孕的事。” “咱们各自都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现在还不到彻底收拾刘健的时候。因为正德帝将扫除刘、谢的时间定在了正德元年,也就是明年。常风还不能以这件事为由弹劾刘健。 刘健伸出了大拇指:“常风,有你的。若论阴损,我不及你。” 常风笑道:“承蒙首辅夸赞。我关公面前耍大刀,跟您说说怀恩老内相生前教导我的一番话。” “一个男人想要成就大事,必须管住三个巴。第一个巴是嘴巴,少言多听多想。第二个巴是尾巴,不要得了势就把尾巴翘到天上。” “这第三个巴嘛,说来不雅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多少英雄都因为管不住它,最终身败名裂。” 谢迁怒道:“常风,你是在侮辱当朝首辅、托孤辅政嘛?” 常风道:“我没有侮辱任何人,只是在跟首辅探讨做人的道理。” 刘健终于开口:“不要说了。让你停官守制的事,我们作罢。我家小六怀孕的事,你也不要再声张。算是咱们之间达成的交易。” 常风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就这么愉快的说定了!” 刘健心里懊恼不已:明明可以扳倒常风,让他丢了权位滚出朝堂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六月时弄那一下。常风说的对,是应该管住三个巴啊! 常风起身,临走前补了一句:“两淮盐案涉及朝廷财政根本。不在咱们的交易之内。我也不敢拿此事当作交易的筹码。我会公事公办。” “另外我奉劝那些妄想让梁伯宏‘离奇自尽’的人一句——别费心思了!锦衣卫若连一个案犯的命都保不住,也就没有存于世间的必要。” 常风让刘健、谢迁丢尽了颜面。二人气鼓鼓的,一言不发。 李东阳则得意的抿了口茶:“不愧是陈年普洱,茶香浓郁啊” 常风朝着李东阳笑了笑,离开了内阁值房。 傍晚时分,正德帝正在刘瑾的伺候下用膳。 正德帝面露忧虑之色:“常风能想出法子,渡过这一劫吧?他是先皇留给朕的匕首。朕可不想尚未亮出匕首,匕首就自断鞘中。” 刘瑾也为常风捏了一把汗:“皇上,此番文官出招狠辣。常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希望他能够想出破局之法。” 就在此时,谷大用走了进来:“禀皇上,常风求见,说是来复旨的。” 正德帝道:“复旨?让他进来。” 常风进得膳厅。正德帝问:“事情如何了?” 常风答:“禀皇上。内阁刘、谢两位先生已经同意,不再提让臣停官守制的事。” 正德帝惊讶万分:“从朕给你看他们的奏疏,到此刻不过六个时辰而已。短短六个时辰,你就让气势汹汹的他们偃旗息鼓了?” 常风答:“他们想在一个‘孝’字上做文章。臣同样用一个‘孝’字,让他们知难而退。” 常风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正德帝。 正德帝听后龙颜大悦:“妙!妙!姨父不愧是二十多年的老缇骑,若论朝堂争斗,刘健、谢迁还有一堆腐儒捆起来也不及你。” “文官的‘阳谋’只给了你两个选择。要么停官守制,要么因‘不孝’被他们参劾罢官。” “你也给了刘健两个选择。要么‘不孝’,要么‘绿帽’。” “太妙了!好一招以牙还牙!” 常风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到底还是刘首辅行事不端,被臣抓到了把柄。” 正德帝笑道:“他整日教朕仁义道德。最后却被你在道德二字上抓到了把柄。朕听你所说,真是解气啊!” “还没用饭吧?刘瑾,设座!朕要与姨父共用晚膳!” 常风连忙道:“臣谢皇上赐膳。” 君臣二人边吃边聊。正德帝道:“两淮两浙的盐务是一块硬骨头。破奴若替朕啃下来,回来朕就升他两级。” “你们锦衣卫务必得把梁伯宏平安押进京。朕充实内库,全靠梁伯宏这个贪官了!” 常风道:“皇上放心。臣愿立下军令状。若梁伯宏出了差池,臣愿提头来见。” 正德帝道:“军令状就免了。朕相信姨父的能力。咳,朕那两个舅舅,若有你一半的能力,朕也不至于被文官逼迫到这等地步。” 常风宽慰正德帝:“寿宁侯、建昌侯二位国舅本性是不坏的。只是不拘小节,放浪不羁。若严加约束” 弘治帝在临死前,突击晋张延龄为侯爵。张家如今是一门两侯。 正德帝摆摆手:“如何约束?两个连先皇的寿材钱都敢伸手的家伙若不是看在太后面子上,朕真恨不得那些文官将他俩生吞活剥!” “不说他们了。常卿,朕给你交个实底。今年你先替朕积蓄力量,搜集文官不法情事。明年改了年号后,朕要让该走的人走,该死的人死!” 十五岁的皇帝,已经下定决心要破除文官对他的桎梏。 常风在乾清宫陪正德帝用完晚膳,回到了家。 刘笑嫣问:“怎么样了?” 常风笑道:“还能怎么样?刘健、谢迁妥协了。给我换丧服吧。今夜我给老泰山守灵。” 刘笑嫣道:“照我说,皇上就该以刘健行为不端的理由,罢免他的首辅之位。” 常风解释:“罢免他没那么容易。天下的知县、知府、三司、巡抚都是文官。皇上要靠文官治理天下。刘健是文官领袖。想要罢免刘健是一盘大棋。必须先找到代替刘健的人选.” 刘笑嫣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一件事。刘瑾有个对食名叫紫月,你可记得?” 常风点头:“记得啊。这个紫月三十多岁,是坤宁宫的老宫女。去年因为年龄大了,出了宫。刘瑾将她养在了外宅里。” 刘笑嫣道:“我没事就叫紫月来咱家吃茶赏花打麻吊。” “前几日她进府吃茶,对我说‘我家公公为了公事一刻不敢懈怠,睡觉时说的梦话都跟公事有关。昨夜他睡到丑时,说’夫君,你猜刘瑾说了什么?” 常风问:“别卖关子。我又不是刘瑾肚子里的蛆虫。哪里知道他说什么梦话?” 刘笑嫣接下来的话让常风惊愕不已:“刘瑾说‘以后要撤销巡抚,由太监统管地方三司。再往后,三司也都换成内宦。知府、知县亦换成内宦。’”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 好个刘瑾,好大的志向!好大的野心! 他要将“文官治天下”,改成“宦官治天下”! (本章完) 第265章 驿站雨夜(一) 京郊大兴县,北藏驿。 水路北上进京必经通州码头,陆路北上进京必经北藏驿。 尤敬武站在驿馆的窗前,凝视着外面的磅礴大雨发愁。 此番尤敬武押送梁伯宏入京,为求万无一失,使出了虚虚实实的法子。 表面上他宣称要走水路经运河进京。于扬州上官船后,北行了不及二十里他便让船靠岸。带了五十名精干力士乔装打扮,押着梁伯宏改走陆路。 至于那艘官船,依旧竖着“天子亲军”、“奉旨押送”两块官牌,继续向北航行掩人耳目。 五天前,正在赶路的尤敬武得到消息。官船在德州码头附近出了事,船底漏水沉没。淹死了好几名力士。其余力士奋力游到岸边才保住了命。 尤敬武暗自庆幸:幸亏改走了陆路。不然梁伯宏恐怕就葬身鱼腹了。 昨日尤敬武一行人赶到了北藏驿,离京城不过五十里。只要半天功夫,这差事就顺利办完了。 奈何遇到了该死的鬼天气。弘治十八年的秋雨不像正经秋雨,倒像是盛夏时节的滂伯暴雨。冒烟儿雨不停的下。北藏驿附近的埝坛湖发大水,冲毁了驿道。 尤敬武只得押着两淮盐案最关键的人物梁伯宏枯等在这北藏驿站。 九夫人的亲戚,北镇抚司千户巴沙走了过来。他压低声音说:“姓梁的已经睡下了。四个袍泽贴身看着他。” 尤敬武点点头。窗外的雨水溅在他的七品文官官服上。 尤敬武是秘密入京。一路经过驿站都是假扮成任满进京,等待吏部委派新职的知县。 巴沙假扮成了他的管家。其余袍泽则假扮成了他的仆人、杂役、轿夫。 尤敬武对巴沙报怨了一声:“这该死的雨下了一天一夜了,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巴沙道:“愁也没用。先用晚饭吧。” 二人坐到桌前,等待着驿卒给他们端上晚饭。 不多时,驿卒端着饭走了过来。他左手里拿着一个笸箩,笸箩里是四个黑不溜秋的杂面饼。右手端着一个碟子,碟子里是咸萝卜丝儿。 饭菜上桌后,巴沙不悦:“我们于知县是朝廷正七品命官。按照驿站接待的规格,应该是两荤两素一汤和白米饭。” 尤敬武谎称自己姓于。故巴沙称呼他“于知县”。 驿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六十多岁的驿丞走了过来。他冷笑一声:“呵,正七品知县在地方上算个官儿。在天子脚下充其量就是个蚂蚁而已。” “我们北藏驿一年光是进京的巡抚、布政使、按察使、都司就要接待十几位。正七品算得了什么?” 小小九品驿丞,口气大的很。毕竟是京爷。 尤敬武拿手捏了捏杂面饼:“硬得像石头,闻着味道也有些发馊。我官儿再小,也总得给点人吃的东西吧?” 想当初尤敬武跟着父亲在福建抗倭,战事紧急时有硬邦邦的杂面饼吃已经算是珍馐美味。 可是这一刻,他必须做出一个江南知县面对杂面饼该有的反应。 膏腴之地的知县,被驿站用杂面饼糊弄。若知县一言不发,甘之如饴,旁人岂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驿丞捋着白胡须:“哼,还说呢!旁的知县任满进京等新职,至多带三五个随从。你一人却带了五十个。我们驿站哪里有那么多粮给你养的那些个牛马?” “话说回来。一个知县带五十个随从,应该在南边没少发财啊。想吃好的也不是没办法,掏点银子便是。” 大明官员皆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驿丞是靠驿站吃驿站。 你一个知县算什么?巡抚住进驿站,还要赏下来几十两过路银呢。 尤敬武笑道:“早说要银子不就结了嘛。好歹在江南当了三年知县,几十两银子我总拿得出来。” 说完尤敬武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我和管家上几个好菜,再烫一壶酒暖暖身子。给我的那些随从也都换白面馍,每人三两酒。” 驿丞收起银票,高喊一声:“得嘞!上几个好菜,再烫一壶酒!其余随从也好好给我招待!” 看驿丞的嘴脸,哪里像是从九品驿丞,分明是个酒楼的势利眼店小二。 不多时,驿卒再次给尤敬武端来了饭菜。四菜是酱猪肉、炒鸡腿儿肉、腌渍茭白、茴香豆。汤则是骨头豆腐汤。 尤敬武没有动筷子,而是呼唤身边的一只猫:“兔子,过来!” 那只名曰“兔子”的猫三步并作两步,窜进了尤敬武的怀中。 尤敬武从四个菜碟里分别夹了些菜,又揪了一块馍馍,放在条凳上。“兔子”低头大快朵颐。 别小看这只猫。人家在锦衣卫里是有职位的,被袍泽们戏称为“品毒校尉”。 锦衣卫外出办秘密差事,若怕人下毒,都要带上一只“品毒校尉”。 这样的校尉猫,北镇抚司里养了二十几只。 银针只能验砒霜,猫验毒比银针可靠的多。 驿丞看到这一幕道:“造孽啊,五十两银子换来的饭食,你就给这小畜生糟践?” 尤敬武抚摸着猫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我养的招财猫。我在江南平平安安一任三年,进京时能带五十个随从,全靠着这只招财猫呢。” “我看你也可以养一只,保准以后遇到的过路官儿个个像我这么大方。” 驿丞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罢了,我公务繁忙,就不在这儿陪你瞎聊了!” 说完驿丞走到了远处烧木头的暖炉旁,躺在躺椅上打起了盹儿。 过了盏茶功夫,“兔子”吃完菜食后安然无恙。尤敬武和巴沙这才放心大胆的开吃。 其余校尉、力士见尤敬武、巴沙动了筷子,亦开始吃白馍喝酒。 吃罢饭,巴沙道:“驿站里我都摸清楚了。一共六个驿卒,加驿丞一共七人。看太阳穴没有练家子。都是些好吃懒做的驿虫子。” 练家子的太阳穴通常鼓着。 尤敬武道:“梁伯宏睡在随员通铺。提醒贴身看守的弟兄,晚上千万别打盹。” 巴沙道:“放心。这些弟兄都是跟着九夫人从湘西巷出来的,万分可靠。梁伯宏的命事关常小爷的前程,没人敢懈怠。” 就在此时,驿站的门被人推开。 几个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跟尤敬武一样,身着正七品官服,四十来岁。其余人看打扮像是他的随从。 七品官高喊一声:“驿丞何在?” 驿丞从躺椅上一个激灵起身。看到来投驿的是个七品官后,又懒洋洋的躺了下去:“喊什么喊,吓我一跳。” 七品官走到驿丞面前,拿出驿券:“在下山东莱州府朱桥县知县王奕,任满回京候职,投宿贵驿。” 驿站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驿券是明代颁发给文官投宿驿站的凭证。这东西秦时叫“传符”,汉时叫“符券”,隋唐叫“过所”,宋时叫“驿券”,元时叫“劄子”,明时改回“驿券”。 驿券相对应的是“火票”,由兵部发给飞报加急的骑兵。火票只许一人一马,驿站予以饮食接待和换马服务。 驿丞看了看驿券,吩咐一名驿卒:“给这位王知县安排住处。” 王奕道:“可否给几身干净的换洗衣物?我们赶了一天路,早就被淋透了。箱子里的衣物也都湿了。另外再给准备点热乎饭食,最好给几壶热酒” 驿丞半眯着眼:“事情还挺多。我们驿站只管给饭食,可不管给衣物。” 王奕似乎听说过京郊这帮驿虫子的揍性。他从背囊中摸出一枚十两的银锞子,放在桌上:“长途跋涉回京述职不易,请多照料。” 驿丞接了银子,心道:山东的穷官儿就是没有江南的富官儿出手阔绰。 不过苍蝇虽小也是肉。驿丞接了银子,吩咐驿卒:“照他说的办。” 王奕跟驿丞对话时,尤敬武一直警觉的拿眼睛的余光扫视着这边。想让梁伯宏离奇身亡的人太多了。既然押送的人可以扮成地方小官,那刺客一样可以扮成地方小官。 王奕跟着驿卒上了楼,换了干净衣物。片刻后去而复返又来到一楼。雨夜无事,他主动坐到了尤敬武那桌,攀谈起来:“兄台是?” 尤敬武拱手:“在下浙江宁波府慈溪县知县于庄敬。” 尤敬武早就虚构好了自己的身份履历,背得很熟。 王奕道:“原来是于大人。久仰久仰。在下山东莱州府朱桥县知县王奕。” 尤敬武拱手道:“原来是王大人。失敬失敬。” 文官初次见面,跟后世地痞流氓初次见面差不多,都要盘道。 地痞流氓们见面要来几句:“我跟东星乌鸦哥的,你混哪里的?” “啊,我跟东星笑面虎的。原来是一个社团的好兄弟啊!” 文官亦要盘道。也要相互问问混哪里的,老大是谁。 王奕问:“于大人是哪一榜的进士啊?名次如何?座师是谁?” 尤敬武面不改色的撒着谎:“在下是弘治十五年三甲第六十七名,座师是王华。” 王奕笑道:“在下是弘治十二年二甲第三十三名,座师是程敏政。” 尤敬武一直高度警觉,他从王奕的话中听出了不对:“王大人是二甲靠前的名次,怎么为官六年还是知县?” 完犊子,尤敬武露怯了!弘治十二年时,他还跟着父亲尤天爵在永宁卫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打狗倭寇。他哪晓得弘治十二年的会试案?更不晓得王奕的座师程敏政的下场。 还好,王奕似乎没看出尤敬武是个怯勺。他笑着解释:“谁让我的座师是程敏政呢。那年会试出了事,程部堂后来被勒令致仕。” “咱大明官场,座师就是靠山。我的靠山倒得太快,我自然升不上去。” 尤敬武点点头:“啊,是这样。” 王奕笑道:“你于大人则不同,你的座师王华今年高升了礼部左侍郎。据说日后很有可能入阁啊。” “有未来的阁老做靠山,于大人今后的仕途自然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尤敬武笑道:“哪里哪里。在下能力有限,此番任满回京候任,别被调到下县任职就阿弥陀佛了。” 大明诸县,以缴纳钱粮数额分等。缴粮十万石为上县,六万石为中县,三万石为下县。 王奕满嘴过年话:“于大人过谦了。你这一任是江南肥缺。回京应该带了不少银子疏通。又有贵师王部堂助力。我看高升从六品板上钉钉。升正六品或留京入部也不是没可能。” 大明的文官私下闲聊时,丝毫不避讳“肥缺”、“银子”之类的字眼。 在绝大部分文官看来,当官就像是做生意。十年寒窗是本金,为官时捞的银子便是利钱。 尤敬武笑道:“那就借王大人吉言了。” 王奕问:“宁波慈溪这地方我听说过,是个富得流油的好地方。县里税赋应该不少吧。” 尤敬武敷衍:“啊,慈溪产丝绸、茶叶。税赋不少.” 尤敬武根本说不出慈溪具体的税赋数额。 王奕道:“我任职的朱桥县就差多了。该县没有别的特产,唯一的特产就是响马!我为官三年,光忙着跟响马打交道了。” “那鬼地方,穷得耗子路过都含着眼泪走。真羡慕你们这些江南官啊!” 尤敬武怕再聊下去会露馅儿,于是给巴沙使了个眼色。 巴沙道:“老爷,时候不早了。您该歇着了。” 尤敬武点头:“好。王大人,我先回房去睡。明日有空咱们再聊。” 就在此时,驿馆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汉子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腰间挂着一柄腰刀。 尤敬武望向那汉子。看到他蓑衣下穿的是卫所军服色。 汉子走到了驿丞面前:“俺是山东都司衙门的百户,进京送四百里加急军情。” 说完汉子掏出火票,递给了驿丞。 接待四百里加急的信兵可不是接待文官,怠慢不得。耽搁了加急文书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驿丞看了火票,问:“吕大虎吕百户?要换马连夜赶路嘛?” 吕大虎骂道:“吊!老子刚从北面埝坛湖附近回来。发大水了还换个屁的马,赶个屁的路!驿道都冲垮了!”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吕大虎这样的丘八可不惯着他这种驿虫子。 吕大虎道:“赶紧给俺准备饭食!” 驿丞问:“还要别的嘛?” 吕大虎高声道:“我还想要个又沟沟又丢丢的娘们,你这里也得有啊!” 吕大虎走到尤敬武身旁时,瞥了尤敬武一眼。 这一瞥不要紧,吕大虎竟朝尤敬武喊:“嘿,没想到这荒郊野驿的,竟然碰到熟人了!” (本章完) 第266章 驿站雨夜(二) 尤敬武假扮知县掩人耳目,万万没想到,竟被人认出。他心道:不好,这下可露馅了。 吕大虎走到尤敬武面前,一拱手:“于知县。” 尤敬武一愣:“啊,你是.” 吕大虎笑道:“于知县贵人多忘事啊。我是山东都司衙门张佥事手下的吕大虎啊。三年前您去江南赴任,途径济南,咱们一起吃过饭。怎么,您要回京高升了?” 吕大虎说“张佥事”三个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尤敬武想起来了。这吕大虎是锦衣卫左佥事张采手下的贴身校尉。 之前尤敬武给卫里去过信,禀明自己假扮知县押梁伯宏进京。 尤敬武暗道:应该是义父派他来北藏驿接应我。奇怪,他老人家为何只派了一个人来? 尤敬武对吕大虎说:“啊,想起来了。山东的吕百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吕大虎道:“还是那个吊样。三年了也没见升个一级半级。” 尤敬武道:“走,去一趟二楼我房间。我从江南带了些特产,分你一些。” 随后尤敬武朝着王奕一拱手:“王大人,我先上去了。” 王奕笑道:“请便。” 吕大虎跟着尤敬武上得二楼,进得卧房关好门。 吕大虎拱手:“属下缇骑校尉吕大虎,见过尤爷。” 尤敬武道:“免了吧。怎么卫里就派了你一个人来?” 吕大虎叹了声:“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常帅爷命张佥事派人来接应伱们。张佥事一共派了二十名精干弟兄赶来北藏驿。” “按卫里的规矩,上司有命,别说下大雨了,就算下刀子我们也得硬往这儿赶。” “途径一段山路时,山腰上下泥石流。把十九个弟兄给埋了!只我有一人运气好,纵马狂奔没被泥石流吞了!” 尤敬武一愣:“什么?折损了十九个弟兄?!” 吕大虎咬了咬牙:“是。锦衣卫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过如此死伤了。老天爷不长眼啊!” 说到此,吕大虎压低声音:“常帅爷让我转告您。他得到可靠消息,有人买通了杀手,准备在北藏驿站对梁伯宏下手。” 尤敬武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暗惊:我走陆路进京的消息,只有义父跟有限的几个人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杀手竟知我会途径北藏驿站? 面对下属,表面上他还是要强装镇定:“好。我心中有数了。” 就在此时,尤敬武听到了楼下传来大声的喝斥:“快滚!” 尤敬武推开门,站到二楼的走廊,朝一楼大厅望去。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七旬老翁,带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娃跪在一楼大厅内。二人浑身脏兮兮的,头发蓬乱。看上去像是乞丐。 老翁忙不迭的朝驿丞磕头:“大人你就行行好吧。外面那雨下得冒烟。娃娃还小,淋上一夜恐怕要害寒热症丢了命。您积德行善,让我们爷俩躲一宿.” 驿丞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朝廷的驿站,不是土地庙、乞丐窝!来人啊,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俩乞丐赶出去!” 两名驿卒一个拽着老翁胳膊,另一个像提溜小鸡一样把小女娃提溜了起来。 坐在一楼喝酒的知县王奕看不下去了。 王奕道:“慢着!” 驿丞转头看向王奕:“我说王大人,这里可不是你治下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说了不算。” 王奕随手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这东西归你了。让这爷孙俩留下吧。再给他们下一盆热汤面。” 驿丞走到王奕面前,拿起玉佩借着烛光仔细端详:“这东西不是假货吧?” 王奕道:“虽是下等玉,但也值五十两银子。我一个朝廷命官,怎么可能拿假货诳骗人?” 驿丞道:“留下他们?安排他们住哪儿?” 随后驿丞抬手指了指二楼的尤敬武:“他一个人就带了五十个随从。下人住的通铺都满了,哪里有俩乞丐睡的地方?总不能让他们住官员卧房吧?” “官员卧房的被褥传上虱子那可不是玩的!哪天哪位封疆大吏投宿北藏驿,再被虱子咬一身包。我这个驿丞还当不当了?” 王奕道:“让他们在一楼大厅睡就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难道你忍心让这爷孙在大雨里冻饿而死?” 驿丞看了看手中的玉佩,揣进袖中:“得,你菩萨心肠,我也跟着积点德。晚上就让他们睡一楼大厅吧。来啊,给这俩乞丐煮盆面吃。” 老翁忙不迭的磕头:“谢谢各位大人。你们好人一定有好报。一准步步高升当一品大官,生十八个儿子,六畜兴旺,哦不,子孙兴旺。” 二楼的尤敬武吩咐巴沙:“今夜找几个弟兄在大厅里通宵值夜,看住那祖孙二人。” 巴沙道:“您该不是怀疑这两人是刺客吧?” 吕大虎道:“我看那祖孙二人就是寻常乞丐。” 尤敬武却道:“义父经常跟我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谨慎些指定没错。” 雨夜的藏北驿万分热闹。 刚进一老一小两个乞丐。门又被人推开了。 这回进来的是一个妖里妖气的妩媚女人。这女人走路扭腰摆臀,腰间塞着一方红丝绢。 大明的青楼女子腰间都要塞一方红丝绢,衣服里面还要贴肉系一条红绳。脚踝上亦要系一根红绳,红绳上还要穿一个金豆子或银豆子。 腰和脚踝上系贴肉红绳是青楼女子们的迷信。她们相信这样可以保平安、避脏病。 且青楼女子也是有尊严的。接待客人时,身上有条红绳就不算一丝不挂。 至于腰间的红丝绢,则是一种招牌,表明给钱就能睡,而非卖艺不卖身的“金鱼”。 妩媚女人身后跟着四个龟公,抬着一个大箱子。 驿丞乐了:“我这北藏驿什么时候成了南城驴蛋子街的大车店?什么三教九流推门就往里进?” 妩媚女人用魅惑、放荡的声音说:“你是驿丞?我来跟你睡觉的,你爱不爱?” 驿丞指了指自己的白胡须:“姑娘,咱少年不知那什么贵,如今老了只能望着女人空流泪。你这一套对付我没用。” “这是朝廷的驿站,绝不收留粉头!” 妩媚女人拿起红丝绢,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呦。我可不是寻常粉头。我是京城怡红楼的头牌翠仙。刚接了个倒霉活计,跑去沧州伺候你们兵部车驾司的高郎中。这下好,遇上大雨回不了京了!” 天下驿站,皆归兵部车驾司管。 翠仙所说的高郎中,是大明所有驿丞、驿卒的顶头上司。 驿丞知道,高郎中最近在北直隶各府巡查驿站、驿道。 驿丞脸上露出迎合的笑容:“啊,原来是高郎中的相好。” 翠仙笑骂道:“谁跟他是相好?我巴巴的从京城跑到沧州,他捅咕了二十下就完事儿了,让我打道回府。我要有这等相好,不得活活旱死啊!” 说完翠仙从袖中掏出一张驿券:“这是你们高郎中开的驿券。给我准备一间房。” 二楼尤敬武听着楼下的对话,心中暗道:大明的文官实在荒唐。驿券是朝廷颁发给文官的投驿凭证。高郎中竟给一个粉头开了驿券。正好,义父那边正搜集百官不法情事呢。这就是妥妥的不法情事。这事儿我得记着报上去。 巴沙有些奇怪:“尤爷,有蹊跷。” 尤敬武问:“怎么了?” 巴沙答:“怡红楼就没翠仙这一号人!” 怡红楼是赛棠红开的,后来徐胖子、张鹤龄、张延龄也在里面入了股。 用后世的话说,怡红楼是锦衣卫袍泽找乐子消遣的据点儿。 尤敬武是个专情的老实人,从不逛青楼。自娶了严嵩的妹子,便与妻子如胶似漆。 他对怡红楼里的事一无所知。 吕大虎在一旁道:“见过冒充金枝玉叶的,没见过冒充青楼粉头的。此人有问题,可能是刺客。” 尤敬武压低声音:“咱们静观其变。” 一楼大厅内。驿丞半开玩笑的说:“官员住的卧房满了,随从住的通铺也满了。翠仙姑娘,你总不能在一楼光着腚睡石板。” 驿丞这是想为难下翠仙,让她赏点银子。 好一个驿丞,顶头上司睡过的女人,他都得榨出二两油。他这种人恐怕大粪车搁家门口过,都得伸手尝尝咸淡。 翠仙一掐腰:“卧房满了?这还不好办!” 说完翠仙抬起嗓门,喊道:“我说住在驿站的诸位大人,今晚谁寂寞?我陪他睡觉!不收过夜钱!” “今晚这么大风雨,阴冷阴冷的。有个不花钱的肉被子盖还不快些上赶着?” 二楼的尤敬武对吕大虎说:“今晚你跟她睡。看住了她。” 吕大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属下就不客气了啊!” 这笑容.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死了十九名袍泽弟兄的人该有的。 吕大虎朝着一楼大厅大喊:“哈,这真是天随人愿。刚才我还喊想要个娘们呢!这种风雨天最适合偷香窃玉了!翠仙姑娘,今夜你就陪我睡!” 翠仙放浪的大喊:“看你人高马大的,该不会跟兵部的那个银样镴枪头一样,捅咕二十下就完事儿了吧?” 吕大虎喊道:“试试就知道了!我要不让你哭爹喊娘求饶,我吕字倒过来写!” 说完吕大虎跟尤敬武下了楼。 驿丞看了看翠仙身后的四个龟公:“通铺没地方了。他们今晚跟这俩乞丐睡一楼大厅。” 尤敬武绕着龟公们抬着的大箱子走了一圈,问:“翠仙姑娘发财啊。让那位高郎中捅咕了二十下,得了这么一大箱银子?” 翠仙笑道:“屁!那老东西是个死抠门,一共给了老娘三百两银子。老娘有驿券,能投宿驿站、用官家马车、走驿道。总要靠这驿券再赚一笔。” “沧州靠海。这箱子里装的都是从沧州进的干鲍鱼、干海参。运回京去卖给怡红楼的姐妹们,也算一注进项。” 尤敬武听了这话没有再多问。 吕大虎毫不客气的拉住了翠仙的手:“走走走,小娘们。去我房间,咱们早些睡觉,明早好早些赶路。” 此时,北藏驿一共有六拨人。 尤敬武及五十袍泽、罪官梁伯宏。 回京述职的知县王奕及几名随从。 一老一小两个乞丐。 前来接应的吕大虎。 谎称是“怡红楼头牌”的翠仙及四个龟公。 还有驿站的驿丞和七名驿卒。 吕大虎声称,常风让他给尤敬武带话:杀手将在北藏驿动手。 那杀手应该就藏在其余五拨人当中。 一楼大厅正对着随从们住的通铺。梁伯宏就押在通铺里。故而尤敬武没有急着上楼睡觉,而是坐在一楼大厅中。 跟翠仙同行的四个龟公靠着箱子坐着歇神;老翁和小女娃席地而坐吃着热汤面。 尤敬武则跟王奕对坐,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他的目光时不时扫向通铺的门。 王奕感慨:“唉,如今的吏治真是败坏到了极点。一个烟花女子,竟然能拿着兵部司官开的驿券住驿站,招摇过市。堂堂朝廷驿站,今夜与青楼何异?” “我在莱州府找烟花女子都不敢声张。要悄悄的接来县衙,完事悄悄的送回青楼。” 尤敬武随口道:“是啊,上梁不正下梁歪。京里的部院大臣们玩得更花、更张扬。” 王奕问:“哦?看来于大人对京城官场很是熟悉啊。” 尤敬武自知失言:“哦,我也是听说的。” 就在此时,二楼传出女人魅惑的喊声、床脚的“吱嘎”声。 王奕笑道:“动静真大啊!不愧是卫所军的丘八。” 尤敬武心中暗道:这吕大虎不过也好,假戏得真做。至少今夜能看住这个可疑的女人。 一旁烤火的驿丞插话:“真羡慕吕百户啊。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唉,人老了之后,最伤心的事就是回忆起自己年轻时什么样子。” 吃面的小女娃问老翁:“爷爷,那大姐姐喊什么啊。” 老翁敷衍道:“她犯了错,在上面挨打呢。” 说完老翁将自己碗里剩下的白面全倒进了孙女碗里:“快吃吧。” 王奕上了一趟楼,不多时去而复返,将一个锡酒壶、一个纸包放在尤敬武面前。 王奕笑道:“这是山东莱州府特产,程郭烧鸡、莱州特曲。长夜漫漫,咱们喝点?” 尤敬武怕王奕在酒和烧鸡里下毒,又不好让校尉猫“兔子”验毒。 于是尤敬武推脱道:“在下量浅。刚才已经喝了半壶黄酒,再喝恐怕要害头疼。王大人您自用吧。” 王奕点点头。打开纸包,撕下了一只鸡腿儿。走到爷孙面前,把鸡腿儿放进了小女孩的碗里:“小娃,尝尝鸡腿儿。” 老翁连忙道:“大人真是大善人!大人生二十个儿子!” 王奕笑道:“真要是生二十个儿子,那是一桩天大的麻烦。” 老翁道:“大人当着大官儿,家里泼天的富贵。还能像咱们穷人家一样养活不起娃娃?” 王奕道:“养活倒是养活得起。可等我死了,二十个儿子争家产,不得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尤敬武无心听王奕跟老翁的闲聊。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通铺的门。 突然间,通铺的门打开。一个尤敬武的手下走了出来。 手下面色慌张,似乎.出事了. (本章完) 第267章 驿站雨夜(三) 手下走到尤敬武面前:“县尊,出事了.” 尤敬武听了这话面色一变。通铺里一共住了五十人。四十六人是尤敬武的手下。剩下三人是知县王奕的随从。再有一人就是案犯梁伯宏。 尤敬武第一反应:难道是王奕有问题,他住在通铺里的三个随员下手了?应该不会啊,四十六个人防不住三个人? 手下压低声音,补了一句:“林师爷拉肚子。” “林师爷”是梁伯宏的代号,同时也是他被秘密押送进京的掩护身份。 尤敬武“腾”一下站起身:“去看看。” 一旁的王奕抿了口莱州特曲:“于大人对待手下人真是上心啊。师爷病了急得脸都白了。” 尤敬武回头瞥了一眼王奕,没有说话。随后径直走进了通铺。 通铺之中,只见梁伯宏捂着肚子,在被褥上来回打滚。 四十七名手下中,有一人是锦衣卫的医官。 几名力士按住了梁伯宏,医官给梁伯宏把了脉,又看了舌苔:“并不是中毒啊。” 尤敬武道:“是不是他装肚子疼?” 话音刚落,只听得“噗”一声,梁伯宏窜了。人中黄如一泄千里的洪水一般冲透了裤子,将其外袍下方弄得焦黄一片,恶臭熏人。 看来不是装的。人可以挤硬粪拉裤兜,却装不了窜稀窜一裤兜。 一名力士捂着鼻子,失声喊道:“我艸,滂臭!” 这声喊引得驿丞走了进来。他一看这场面,大喊道:“还不赶紧送茅房里去?我说于知县,你手下的人脏了驿站的被褥,你要照价赔的!” 尤敬武没有搭理驿丞,他命令手下:“把林师爷搀到茅房里。” 北藏驿的茅房位于驿站外的一间砖瓦房内。 官员如厕,都是在房间中用恭桶,驿卒会倒。茅房是驿卒和随从们方便的地方。 众人搀着梁伯宏走到驿站门口,刚打开大门“呼啦!”大风裹着雨水呼啸而来。 尤敬武跟手下力士顶风冒雨,好容易将梁伯宏带到了驿站外的茅房。 茅房内有一个硕大的粪坑。 尤敬武怕梁伯宏掉进去淹死,命两名力士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尤敬武则站在梁伯宏面前,死死盯着他。 梁伯宏边使力边道:“呃!啊!我说尤佥事,你就那么怕我死?窜稀伱都要盯着?” 尤敬武道:“想让你死的人太多。不盯紧了你,我怕有人在这北藏驿取走你的性命。” “常帅爷给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你平安带进京,交给皇上钦审。” “你应该感谢锦衣卫。没有锦衣卫护送,你在路途之中恐怕已经死了十回八回了。” 梁伯宏道:“呃!啊我死了不一定是坏事。六十多名正四品以上官员牵扯盐案。盐案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扔给皇上,皇上接是不接?接了之后他难道要处置六十多名正四品官员?” “呃!别忘了,皇上再圣明也只是一人而已!治天下要靠大大小小的官员。” 梁伯宏太小看正德帝了。又或者说,文官们太小看正德帝了。 巴沙在一旁插了一句:“窜稀还这么多歪理。别废话了,赶紧窜,窜完赶紧回去。” 尤敬武问巴沙:“今日他吃了什么?” 巴沙答:“跟弟兄们一样,吃了一个白面馍啊。我怕出事,还专门吩咐弟兄们别给他酒喝。” 尤敬武狐疑:“怪事。吃白面馍能吃到窜稀?王知县那三个随从,在通铺里给他东西没有?譬如食物、药丸之类的?” 巴沙答:“梁伯宏一直躺在通铺的东头。那三个随从则一直在西头,中间隔着咱们四十几个弟兄,根本没办法耍花样。” “他们三个自进了通铺,就喝酒闲聊,后来推了会儿牌九,没有可疑。” 尤敬武追问:“聊的什么?” 巴沙道:“我没仔细听,聊的都是家长里短。” 尤敬武狐疑的看向还在一泻千里的梁伯宏:“你也是个奇人。一路上安然无事。快到京城了突然开始窜稀。” 梁伯宏咬着牙花子:“呃!嘶人有三急,屎急、尿急、猴急。岂不闻天有不测风云,人有飞来三急嘛?” 一直窜了两盏茶的功夫,梁伯宏才勉强止住了泄。被尤敬武等人架出茅房。 茅房外风雨交加,天上还打着响雷。众人回到驿馆内,已经成了落汤鸡。 驿丞捂着鼻子喋喋不休:“还不赶紧去给他换下衣袍?把袍子扔了。省得臭了我这驿站。还有,脏了的被褥你们得赔五两,哦不,十两银子!” 一床被褥市价不过一两银子而已。一堆过手官员雁过拔毛、层层加价。兵部给驿站核销的成本,就成了十两银子。这还真是官价。 尤敬武不愿多生事端:“等会儿我给你拿银子。” 就在此时,医官迎了上来:“县尊,咱们没带止泄药啊!” 尤敬武一行人只带了百避丸之类的解毒药、滢泉汤之类的吊命药。 谁能想到千小心万小心,梁伯宏没有中毒,而是窜稀?他们哪里会带止泻药。 尤敬武犯愁:“我爹活着的时候说过,人窜稀也是能窜死的。” 就在此时,旁边搂着小女娃席地而坐的老翁开腔:“大人,俺们靠扇的有个止泻的土法子。木灰泡水喝。” “靠扇的”是下九流及不入流行业的黑话。意为乞丐。 医官看向老翁:“哦?仔细说说,怎么泡?” 老翁答:“半捧烧透了的木灰,用一碗温水泡了。泄肚子的人先喝三口,过一刻时辰再喝三口,就能止住泄。” 尤敬武对老翁的江湖偏方不放心。他转头问驿丞:“你这儿有止泻药没有?” 驿丞答:“有百草霜。” 百草霜是止泻良药,相当于明代的泻立停。痢疾拉肚,一吃就停。 尤敬武道:“拿些来给我这师爷用。” 驿丞一本正经的说:“给他用可以。但你们得付银子。百草霜不是驿站的公物,而是我们弟兄带的私物。你有驿券,可用公物。用私物是要花钱的!” 尤敬武被贪财如命的驿丞气得七窍生烟。 他心中暗道:制怒!不要因小失大!待办完这件差事,再拿捏这芝麻大小的驿丞不迟。 于是尤敬武吩咐巴沙:“给他五十两银票!” 驿丞得了银票喜上眉梢:“等着,我这就给他拿去!” 等待驿丞拿百草霜的时候,尤敬武听到二楼翠仙妩媚的喊声还未停止。 尤敬武喃喃:“看不出,吕大虎还有此等本事。都折腾了整整三刻时辰了。” 与此同时,二楼,吕大虎的房间。 吕大虎衣着整齐,伸手拼命摇着床腿。翠仙也没脱衣服。坐在床沿儿上空喊着:“冤家,你可要了我的命了!快些攮!” 吕大虎低声道:“差不多了吧?再喊就显得假了。” 翠仙最后喊了一声:“劲死我了!浪来了,啊!” 听翠仙喊的词儿,她还是个山东人。 二人终于演完了戏。 吕大虎低声道:“四公子就派了你们五个来?” 翠仙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再说还有你当内应。五个人足够了。” 吕大虎问:“另外几拨人呢?一老一小两个乞丐;驿丞、驿卒;王知县.他们中有四公子派来的嘛?” 翠仙微微摇头:“没有。” 吕大虎所说的四公子大名谢亘,乃是谢迁第四子。 谢迁一直想伸手抓牢军权,两年前他将四子谢亘安插进了左军都督府任经历。 至于翠仙,她的确不是怡红楼的头牌。 此女江湖喝号“毒黄雀”,是北五省有名的杀手。她拿雇主的银子杀人,还从未失过手。 毒黄雀背后站着谢亘,谢亘身后站着谢迁。谢迁身后站着刘健。 吕大虎是张采的贴身校尉。之前刘健所言“受常风信任的内应”是谁也就不言自明了。 翠仙附到吕大虎耳边:“后半夜的时候,咱们” 且说一楼大厅内。驿丞给尤敬武拿来了一瓶百草霜。 尤敬武拿着百草霜进了通铺。他没有急着给梁伯宏喂下去。而是命人先端来一碗水,倒进去一些百草霜。让校尉猫“兔子”舔喝了些。 “兔子”无恙,尤敬武才敢将百草霜喂给梁伯宏。 说来很是奇怪。百草霜是止泻神药。梁伯宏喝了之后却丝毫不起效。 他又开始捂着肚子哀嚎:“我不行了!我得去茅房。” 医官疑惑:“奇了怪了。百草霜都止不住泄?” 尤敬武怒视着梁伯宏:“你是不是装的?” 话音未落,梁伯宏再次憋不住窜了,刚给他换的外袍湿黄一片。 尤敬武眉头紧皱:“快,搀他去茅房。” 众人再次搀着梁伯宏进了茅房。 尤敬武一边忍着恶臭,一边问医官:“到底怎么回事?” 医官道:“我也不晓得。看舌苔、号脉象不是中毒。说是普通的腹泻吧,百草霜又止不住。活见鬼了!” 尤敬武道:“事出蹊跷必有妖。” 医官建议:“要不试试老乞丐的土法子?说不定能见效。” 巴沙附和:“咱们拿木头现烧木灰,也不怕旁人下毒。” 尤敬武点头,吩咐巴沙:“你先回驿站里,烧好木灰等着。泡木灰的水,用咱们自带水囊里的。” 巴沙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京城,常府。 常风正在跟刘瑾对坐下棋。张采在一旁伺候茶水。 刘瑾笑道:“小叔叔,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的反间计用的好啊。谢迁还真以为张采是他的人呢。” 常风道:“此刻的北藏驿应该万分热闹。” 刘瑾道:“不过我觉得你太过冒险。直接让吕大虎告知敬武,杀了毒黄雀那伙人不就成了?” 常风微微摇头:“毒黄雀死了,如何掐住谢迁指使人暗杀梁伯宏的人证?放心,一切尽在掌控。北藏驿这局棋,我可不止埋了吕大虎一枚棋子。” 刘瑾转头问张采:“那个叫吕大虎的靠得住嘛?” 张采拱手:“回刘公公,此人看似五大三粗,满嘴粗鄙之言。可我了解他,他心思很是缜密。不然我也不会让他做贴身校尉。” 常风道:“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常风不是神,无法掌握世间的一切。而世间最难掌握的,是人心。 张采看上去是常风使用反间计,安插到谢迁身边的反间。 实际张采暗中投靠了刘瑾。 改朝换代,张采虽升了官,资历浅薄的尤敬武却同样高升,跟他平起平坐。 张采心里不平衡。于是他投靠了刘瑾。 不过暂时常风跟刘瑾在一个阵营里,有共同的敌人。张采投靠刘瑾并不算背叛。大家还是一条船上的人。 常风喝了口茶,补了一句:“这一盘棋,我不仅要那六十多名涉及盐案的文官身败名裂,财帛尽归内承运库。还要拿到谢迁的大把柄。” 刘瑾笑道:“若论阴谋诡计,谢迁又怎么敌得过小叔叔啊!” 北藏驿站内。 尤敬武亲手给梁伯宏喂下了木灰水。他吩咐手下:“把林师爷送回通铺休息。” 王奕在一旁笑道:“于大人,你待手下人真是没得说啊。为区区一个师爷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 尤敬武敷衍道:“师爷,幕友也。这趟进京我若升了官儿,赴任时还要带着他呢。对手下人好些,今后他替我办事自然更加卖力。” 王奕道:“于大人果然精通驭人之术啊。不愧是王华王部堂的学生。” 尤敬武道:“过誉了。” 转头尤敬武看向了旁边的老翁:“老人家,若你的偏方有效,帮我的师爷止住了泄,我赏你二十两银子。” 老翁还是满嘴吉祥话:“您真是大善人,好人有好报。您一定会加官进爵,当一品大官儿,生三十八个儿子。人丁兴旺!” 尤敬武摆摆手:“借你吉言吧。” 突然间,尤敬武瞥见了老翁孙女的手上满是老茧。 尤敬武感慨:“真是苦命的孩子啊。年纪这么小就没少干活,手上起满了老茧。” 老翁一愣:“啊,是啊。穷人家生娃,就像是给富贵人生的牛马。当初就不该让他爹生她。” 王奕附和:“唉,百姓苦啊。哪里像那些贪官污吏,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收不完的礼,享不尽的富贵,过不完的年。” 尤敬武心道:这话从一个看上去并不清廉的文官嘴里说出来,很是讽刺。又或者.他根本不是文官? (本章完) 第268章 驿站雨夜(四) 王奕大骂“贪官污吏”,这引起了尤敬武的警觉。 大明的官,十官九贪。官员骂贪官岂不等于骂自己? 王奕自知失言,笑道:“啊,瞧我这张嘴。喝多了莱州特曲就没把门的了。” 就在此时,医官从通铺里走了出来,来到尤敬武面前:“县尊,土法子也止不住泻啊!他又窜在裤裆里了。” 尤敬武疑惑不解:“到底怎么回事?又没吃什么可疑的东西,百草霜止不住泻,土法子也止不住泻。” 巴沙将尤敬武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建议:“我看不能让梁伯宏去驿站外的茅房了。外面狂风骤雨,一直进进出出,容易给杀手可乘之机。” 尤敬武吩咐:“来啊,把林师爷送到我的卧房,用我卧房的恭桶。” 驿丞连忙阻拦:“这不合规矩!师爷无官无职,怎么配用驿站的官员卧房?除非” 尤敬武对驿丞失去了耐心。他直接从袖中掏出十多张银票,大约有五百多两,摔在了驿丞脸上:“不就是要银子嘛?这些够不够!” 驿丞先是愤怒不已,但片刻后,他发现尤敬武砸他的东西是银票。 驿丞立马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啊,不过贵衙师爷今夜害了这么严重的腹泻之症。特事可以特办。就让他用你的卧房吧。” 说完驿丞将地上的银票一张张捡起来,塞进了袖中。 尤敬武心中暗骂:大明官场真是一团黑!连芝麻大的驿丞都想尽一切办法敛财。那些部院大臣就更不必说了! 夜渐渐深了。 吕大虎的卧房,就在尤敬武卧房的隔壁。 也就是说,杀手“毒黄雀”翠仙跟她的目标梁伯宏只有一墙之隔。 吕大虎对翠仙说:“外面怎么吵吵闹闹的。我出去打探打探。” 翠仙点点头。 吕大虎出得卧房,下楼的时候故意抬高了嗓门:“不愧是怡红楼头牌啊。功夫了得。累得我口干舌燥。我得找点凉水喝喝。” 他来到一楼大厅,走到了尤敬武面前:“于知县,那小娘们真是名不虚传啊。” 说完他拿起茶壶,对着嘴“沌沌沌”一阵牛饮。 一旁的知县王奕打了个哈欠,对尤敬武说:“夜深了。于大人,我先回卧房歇息。” 尤敬武微微颔首。 待王奕走后,吕大虎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五个字“借一步说话。” 尤敬武其实对吕大虎持有几分的怀疑。常风在他出京前曾叮嘱过他,外出办案,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不过尤敬武为了一探吕大虎的虚实,决定跟吕大虎单独说话。看他会说什么。 尤敬武起身:“我去牲口棚看看我带来的牲口喂饱草料没有。” 吕大虎道:“我也去趟牲口棚,看看驿马准备的怎么样了。明天雨停了我好换马飞奔去京城送军报。” 二人冒雨来到驿站后院的牲口棚内。 吕大虎道:“尤爷,我知道你不能完全信任我。常帅爷告诉了我一句话,他说,只要我将这句话说予您,您就会明白我是自己人。” 尤敬武问:“什么话?” 吕大虎正色道:“严家什么都好,就是茶不怎样,一股泔水味儿。” 这是常风、尤敬武爷俩单独相处时说过的一句话。 当初常风与尤敬武前去严家下定礼。严家是江西分宜人,喝的是庐山云雾茶。 常风喝不惯,回家之后,半开玩笑的跟尤敬武说了这句话。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旁人在场。 常风将这句话当成了一个暗号,证明吕大虎身份的暗号。 尤敬武道:“果然是自己人。” 吕大虎道:“尤爷,翠仙和他手下的四名龟公乃是谢家派出的杀手。一回儿回了驿站,咱们得想法子将他们活捉。他们是谢家谋杀罪官、袒护盐案贪官的铁证。” 尤敬武问:“你是如何知道他们身份的?难道伱能靠着床上的交锋探知女人的真实身份?” 吕大虎答:“在翠仙进入驿站之前,我已知道她的身份。” 尤敬武皱眉:“翠仙进驿站之时,你、我、巴沙三人站在二楼走廊上。你为何不告知我?要到一个时辰后才跟我说?” 吕大虎苦笑一声:“因为我身份隐秘,隐秘到不能让巴沙知晓。” 尤敬武狐疑的看着吕大虎:“怎么讲?” 吕大虎道:“这说来话长。常帅爷为了在首辅刘健身边安插耳目,使出了反间计。让张采张佥事假意暗中投靠刘健。” “我是张佥事的心腹。所以在背地里,我算是文官们那一方的人。” “这一次,刘健让张佥事配合谢迁派出的杀手,里应外合,做掉梁伯宏,好袒护那些涉及盐案的贪官污吏。” “张佥事就派我来了北藏驿,陪那些杀手唱一出戏。目的在于拿到谢家的罪证。” 尤敬武道:“单凭我跟义父之间的那句话,我还是无法完全相信你。” 吕大虎又拿出了一块玉玦:“常帅爷已经料到了这一点,还给了我这件信物。” 这块玉玦大有来历。成化末年,常风参与保储。 成化二十三年,弘治帝登基,召老内相怀恩回京,出城亲迎。那天弘治帝赐了保储功臣常风一块玉珏。 就是吕大虎手中这块。 这是常风的心爱之物,一直带在身边。 吕大虎能拿出它作为信物,说明他的确是常风的人。 尤敬武看了看玉珏:“义父果然神通广大。原来事情一直在义父的掌握之中。” 吕大虎道:“说句不敬之言。人老精,鬼老灵。常帅爷在锦衣卫中效力二十多年,掌握卫务十多年。他老人家做事缜密得很。怎么会让如此重要的案犯死于刺杀呢?” 尤敬武问:“其余几拨人呢?王奕、大小乞丐、驿丞驿卒?” 吕大虎微微摇头:“他们的身份我不晓得。” 尤敬武再问:“梁伯宏今夜泻肚,是翠仙搞的鬼嘛?” 吕大虎答:“不是翠仙一伙所为。如果是他们所为,翠仙不可能不告知我。我如今是她的‘帮手’。” 尤敬武道:“那就怪了医官那里有蒙汗药。一回儿你取了,给二楼你卧房里的翠仙服下。大厅里的四个龟公不用你管,他们交给我。” 锦衣卫有五十人,翠仙和龟公加起来只有五人。单凭武力尤敬武就能够取胜。 可打起来刀剑无眼。京城里的常风苦心布置北藏驿这个局,是为了活捉杀手们,拿到谢家的罪证。 稳妥起见,尤敬武决定不用武力,用巧劲儿取胜。 蒙汗药这种居家旅行必备良品,锦衣卫出行办差一般都会携带。毕竟锦衣卫从来不是一个行事正大光明的官衙。 二人进得驿馆,尤敬武进了通铺,从医官那里取来了蒙汗药。他又回到大厅,将蒙汗药悄悄塞给了吕大虎。 吕大虎道:“诸位。我先上楼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如此美人,我可不能让她闲着。” 回到卧房后,吕大虎转身去桌边倒茶。倒茶之时,他背对着翠仙。 他手一抖,将蒙汗药下在了茶碗里。 随后吕大虎拿着茶壶茶碗来到床边。吕大虎道:“探查明白了。梁伯宏突然闹肚子。尤敬武让他住到了咱们隔壁。房间里有六名锦衣卫力士贴身保护,个个佩着蝎子弩。” 翠仙从包袱中拿出了一根木管,一根香。 木管半个小指粗。 翠仙道:“看来要用迷香了。待到后半夜,我先迷翻六名力士和梁伯宏。再进去下手。” 吕大虎问:“怎么用迷香,不用毒香?我听说毒香可以直接杀人。” 翠仙冷笑一生:“毒香虽也能取梁伯宏的性命。可吹香之人亦要见阎罗王。怎么,你愿当个死士去吹毒香?” 吕大虎倒了两杯茶:“我还等着此事之后,受谢家四公子的赏呢。我可不想死。那就听你的,先用迷香再用刀子。” “夜深了,咱俩可别犯困。这是浓茶,我加了一大把茶叶呢。咱们提提神。” 谢四公子再三交代翠仙,吕大虎是他们收买的锦衣卫内应,十分可靠。 翠仙没有起疑,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片刻之后,翠仙突然感觉眼皮打架,迷迷糊糊昏死了过去。 吕大虎拿出绳子,将她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接下来要看楼下尤敬武的了。 尤敬武故意刺溜刺溜喝着茶。边喝茶他还边说:“这天下就没有花钱的不是。给了驿站几百两银子,上的茶都是上品,香的很啊!” 四名龟公抬着那个大木箱走了许久,进驿站后水米没打牙。早就渴得嗓子冒烟。 为首的胖龟公问驿卒:“官爷,能不能赏碗水喝?” 驿卒横眉冷对:“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让我们穿官衣的伺候你茶水?” 胖龟公道:“不用给茶水,给四碗凉井水也行呐!” 驿卒笑道:“成啊。掏银子。挖井不要银子嘛?四碗井水怎么也得值四两银子。”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驿丞是个视财如命之徒,驿卒也不遑多让。 胖龟公正要掏银子,另一个龟公却给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 人家是专业杀手,很在意掩护身份。 四个低贱的龟公,竟掏出四两银子换四碗凉水。这不符合常理,会引起旁人的猜疑。 尤敬武骂那驿卒:“你们真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干吃不拉的貔貅!今夜你们已经得了我五六百银子了。人家要喝几碗井水,你们还让他们掏钱。” 说完尤敬武将茶壶拿到了四个龟公面前:“这壶茶,赏你们了。” 吕大虎给翠仙茶喝,翠仙会喝。因为翠仙认为吕大虎是她的援手。 尤敬武给四个龟公茶喝,四个龟公却不会喝。因为四个龟公认为尤敬武是他们的对手。 混迹江湖多少年的老杀手了,警觉性自然强。这个就叫做专业。 胖龟公道:“我们还是渴着吧。驿站的茶,官老爷配喝。我们这些下九流的人不配喝。多谢大人的好意。” 尤敬武皱眉,心道:这四人不肯喝茶。要想活捉就没别的办法了,用强吧。 于是尤敬武借故去了一趟通铺。 由于调了巴沙和六名力士去他的卧房保护梁伯宏,通铺里只剩下了四十多名锦衣卫袍泽。另外还有三个王奕的随从。 尤敬武点了二十名力士,来到了大厅之中。 尤敬武对着四个龟公大怒道:“我说看你们眼熟的很!你们是江南的汪洋大盗!在我治下的慈溪县犯下过杀人越货的大案!怎么,现在扮成龟公隐藏身份了?”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来啊,给我将他们四人拿下。等雨停了押回京送到刑部!” 胖龟公立即反应了过来,自己杀手的身份被尤敬武识破了。 那胖龟公笑道:“呵,想抓我们?” “啪”!胖龟公打开了身边的那口大箱子。 大箱子之中,竟是三桶火药! 谢四公子在都督府当经历官。弄来三桶火药自然不是难事。 另一名龟公颇为默契抄起桌上的一根蜡烛,放在火药引线边。 胖龟公道:“谁也别动!再动咱们一起上西天!你们以为毒黄雀是浪得虚名嘛?” 吕大虎从二楼走了下来:“毒黄雀已经被我擒住了。你们不要再负隅顽抗!” 胖龟公冷笑一声:“呵,你们以为毒黄雀是二楼床榻上的女人?告诉你们把,毒黄雀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五个人!” “我们四人,亦是毒黄雀!都别动,我兄弟的手一抖,大家一起玩完!这可是京营洪武铁炮所用火药。” “三桶一起炸了,整个驿站都会被夷为平地!” 不愧是名震北五省的杀手。人家是有备而来。 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暗杀不成,就以同归于尽要挟尤敬武,交出梁伯宏。 胖龟公喊道:“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交出梁伯宏!二,咱们大家一起死,黄泉路上做个伴儿!” “我们是低贱的杀手。临死前若能拉上五十个锦衣卫,还有常屠夫的义子做垫背,我们大赚!” 胖龟公这一声喊,尤敬武算是穿帮了。 驿丞一脸惊恐的表情,长大了嘴问:“于知县,你是.锦衣卫?” 尤敬武没有搭理嗜财如命的驿丞。他朝四个龟公喊道:“我奉劝你们别干傻事。你刚才也说了,这驿站中有五十名锦衣卫袍泽。你们跑不了的!” 胖龟公道:“那就同归于尽,没什么好说的。咱们其实算是同行。干得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能活到今日,我们已经是赚了!” 说完胖龟公给手持蜡烛的同伙使了个眼色。同伙喊道:“弟兄们来生再见!”作势他便要点燃火药引线。 吕大虎喊了一声:“且慢!” 尤敬武看向吕大虎。 吕大虎道:“常帅爷下了死命令,拿到谢家暗杀罪官的铁证。前提是要保证尤爷你的安全。” “如果只能二选其一,常帅爷吩咐,要选尤爷你的平安!” (本章完) 第269章 驿站雨夜(五) 谢迁的罪证重要,还是义子尤敬武重要?对于常风来说答案显而易见。 常风并不是没有私心的人。没有私心的人是圣人。惶惶数千年华夏历史,能被称为圣人的又有几人? 在常风的设想中,若干年后,义子尤敬武将继承他在锦衣卫中的权势。亲儿子常破奴将成为部院大臣甚至阁员。 二者一文一武,一明一暗,相互扶持,相互保护。这样一来,常家的权势便能够长保。延续两代、三代不成问题。 以后常家的子孙,再也不用像他年轻时那样,为了不遭人鄙视,为了能跟心上人终成眷属,不顾生命危险,九死一生向上爬。 谢迁这一次的罪证拿不到,可以再寻其他罪证。 义子没了,那可就是真没了。 北藏驿之中陷入了对峙。 一边是手握三桶火药,要挟尤敬武交出梁伯宏的四只“毒黄雀”。 一边则是决心完成义父交予的差事,不惜牺牲生命的尤敬武。 尤敬武瞪了吕大虎一眼,大喊道:“梁伯宏是扳倒那群贪官的关键。我即便是死,也不能把他交出去!” 尤敬武是一个忠义之人。 他曾经见过东南无数慷慨悲歌的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与倭寇血战到底。只为保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他曾经站在远处,眼睁睁看着永宁城被倭寇攻破烧成一片火海。他远远望着永宁城,那里有他的父亲,他生死与共的袍泽。但他无能为力。 他曾经以为倭寇是他最大的敌人。 可是,当他进入京城之后,常风告诉了他一个血淋林的真相:引倭入寇的罪魁祸首,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地方豪绅。豪绅们背后,站着满口爱民如子、精忠报国的文官。 最大的敌人不在外,而在内。 那些贪官污吏,赚着带血的昧心钱。家里的银子堆成白花花的山。他们像是一群蠹虫,寄生在大明身上,寄生在浴血奋战的忠勇将士身上,寄生在过着骡马生活的百姓身上。 就算有一百个视死如归的尤天爵,付出一百倍的努力,流一百倍的血。杀的也都是大明的小敌。 真正的大敌依旧顶着一顶“道德”的帽子,左手搂着银山,右手搂着阴山,嘴里还嚼着百姓的血肉。 这一回,尤敬武下定决心,一定要扳倒涉及两淮盐案的六十多名高官大吏。 既为了完成义父交代的差事。也为了继承父亲的遗志:为护江山社稷,宁粉身碎骨。虽千万人吾往矣! 尤敬武朝着四只“毒黄雀”一声爆喝:“人我是不会交的。不怕死你们就点药线!” 毒黄雀个个都是亡命徒。 为首的胖龟公大喊一声:“有胆魄!英雄惜英雄,携手入黄泉!别愣着了,点药线!” 吕大虎大喊:“尤爷,好汉不吃眼前亏!交了梁伯宏,我们还可以从长计议!” 尤敬武怒道:“吕大虎,再多言,别怪我杀你!” 手持蜡烛的瘦龟公大喊一声:“那就同归于尽吧!” 说完他就要点燃火药引线。 乞丐祖孙一直在四只毒黄雀背后。毒黄雀们丝毫没有在意这俩蝼蚁般的乞丐。 两只小蚂蚁,还能耽误了咱们的大事? 说时迟,那时快! 老翁和小女娃分别左右开弓。两手袖中分别滑出带着红绳的飞刀。 “欻”,老翁先发一刃。飞刀竟斩断了烛火! “欻”,小女娃不遑多让,亦发一刃。打在了瘦龟公的腿上。瘦龟公吃痛,立马跪倒在了地上。 没了火药的威胁,事情就好办了。 大厅内二十多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力士,还敌不过剩下三只毒黄雀嘛? 尤敬武一声令下:“用蝎子弩!只准射腿!” “啪!啪!”“噗!噗!” 弩箭打在剩下三只毒黄雀的腿上。他们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力士们一拥而上,将剩下四只毒黄雀一体擒拿。 胖龟公大吼道:“想不到我们栽在了两个乞丐手上!” 尤敬武身份已经暴露,无须再冒充什么知县。 他大声下令道:“将这四人押进吕大虎的房间之中,跟那只母黄雀一起看押。” 随后尤敬武走到了两个乞丐面前。 尤敬武拱手:“老人家,多亏你们祖孙二人出手。敢问尊姓大名?” 老翁道:“尤爷错矣。我们不是祖孙,而是夫妻。” 尤敬武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福建方言:“夭寿啦!这小女娃才五六岁,是伱的妻子?你也太.老不正经了吧?” 听说过七十多岁的文官取十二三的小妾。没听说过七十多岁的糟老头娶五六岁的小女娃的。 老翁捋了捋胡须:“尤爷错矣。我妻子已经四十岁了。” 尤敬武一愣:“老人家休要说笑。” 老翁道:“我没说笑。她有天残病。长到五六岁之后就再没变过模样。” 小女娃道:“我家官人说的是真的。我今年已四十岁有余。” 刚才小女娃一直是娃娃音。此刻却变成了一个中年妇人的声调。 尤敬武狐疑的看这二人:“你们是谁的人?” 老翁答:“皇上的人。难道尤爷没听说过金刀夫妻?” 金刀夫妻风波,三个月前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事情说来话儿长。 成化帝时期,在内宦中设立了传俸官一职。传俸官不是内宦的常设职务,而是临时委任的兼任职务。 它的主要职责,说白了就是将宫外好吃的、好玩的引入宫中,献给皇帝,博得皇帝一笑。 成化帝驾崩,弘治帝即位后,撤销了这一官职。 在弘治帝统治的末期,为求长生之道,又复设了这个官职。 正德帝即位。对宫外事物有着无限好奇心的少年天子,自然要保留传俸官。 他一口气封了八位传俸官。这八位传俸官不是别人,正是八虎。 三个月前,刘瑾尽传俸官的职责,将一对善使飞刀的夫妻引入了宫中。 这二人是江湖人士,以精湛的飞刀技巧名震武林。光是飞刀功夫还不够猎奇。更奇的是,这对夫妻一个是糟老头子,一个看着像五六岁小娃。 刘瑾让他们在正德帝面前表演飞刀绝活儿。 为防二人刺杀。正德帝扮作了一个小宦官。而坐在龙椅上的,则是假扮皇帝的真宦官。 表演当日,二人的飞刀绝活儿让正德帝大开眼界。 二人表演完毕,大汉将军搜了他们的身。确定他们身上没有飞刀后,正德帝亮明身份。封他们为“金刀夫妻”。 这本事内宫里的一件小事。充其量就是皇帝看了场精彩杂耍。 然而,文官们却急了眼! 内阁、部院大臣们上了万言折,痛斥正德帝玩物丧志,痴迷奇技淫巧。规劝正德帝效法先皇,当个摒弃一切不良趣味的贤君。同时要求正德帝撤销传俸官职位。 文官们是在借题发挥,给正德帝下马威。 潜台词是:小皇帝,你给老子们听好了。这天下是内阁的天下,文官的天下。别说朝政你说了不算。即便看杂耍这等小事,也不是你想看就看的!经过我们文官同意了嘛? 先皇谥号是我们文官拟定的。知道为何谥“孝”嘛?知道在我们眼里他孝的是谁嘛? 正德帝大为恼火。这帮狗杂文官,动不动就以教师爷自居。 不得不说,十五岁的少年天子有着深不可测的城府。 心里气成那样,表面上正德帝却“从善如流”。不仅撤销了传俸官职位,还下旨“金刀夫妻”永远不得入宫。 金刀夫妻看上去出了宫。背地里,却被正德帝收为专替他办秘密差事的心腹! 刘瑾禀报正德帝,有人要在北藏驿对梁伯宏下手,借以保住六十多名涉及盐案的文官。 正德帝一听,这还得了?!那六十多名文官,早就被正德帝视为肥的流油的猪。他们的家产是充实内库的上等猪膘肉。 于是正德帝一面吩咐刘瑾找常风,保梁伯宏的命。一面饶开了刘瑾、常风,让金刀夫妻前来北藏驿. 言归正传。老翁朝着尤敬武一拱手:“在下阚一刀。拟任西厂理刑百户。” 小女娃拱手:“在下平哚哚。拟任西厂女档头。” 尤敬武手下的一名试百户骂道:“你们蒙谁呢?西厂早在成化十三年就被撤销了。再有,当年西厂官职照东厂设置。哪里有女人当档头的?” 尤敬武却喝斥他道:“不得无礼!” 尤敬武听义父常风说过,不久之后刘瑾便会重开西厂。 这条机密消息,下面的试百户自然是不晓得的。 尤敬武朝着阚一刀一拱手:“老人家,俗话说的好,说话为空,落毛为踪。您自称是皇上的人,可有凭证?” 阚一刀拿出了一封黄封密旨:“有皇上密旨在此。尤爷请看。” 尤敬武打开了所谓“密旨”。 密旨上写了短短一行字“阚一刀和平哚哚是我的人。” 署名“锦堂老人”。 尤敬武一愣!货真价实的皇上密旨啊! “锦堂老人”的真实身份,天下只有三人知晓。 今年盛夏,正德帝晚来无事,请“姨父”常风喝酒,对他面授机宜,搜集文官不法情事以备明年清洗朝堂。 正事儿谈完,正德帝也喝高了。 他一时兴起,竟对常风说:“姨父,给朕在锦衣卫谋个职位吧!” 正德帝一生最爱玩角色扮演。除了扮锦衣卫,还扮什么“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皇上下旨了,常风哪里敢不办? 常风小心翼翼的建议:“天子担任锦衣卫不和礼法,内阁的先生们恐怕有异议。不如皇上您取个化名” 正德帝想了想,道:“朕听说锦衣卫中的暗桩皆有代号。朕看,朕就代号锦堂老人吧!” (注:“代号”一词,出处为唐人张鷟《朝野佥载》卷五。并不是现代词汇,半瓶子考据癖就不要章评挑刺儿了啊。) 锦堂老人,一个颇有深意的代号。 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力巅峰是纪纲。老纪权倾朝野时,甚至敢当着永乐帝的面儿搞改良版的“指鹿为马”(纪纲射柳)。 纪纲时期,锦衣卫指挥使别称“大锦堂”。 正德帝给自己取这么个代号,是在提醒常风“锦衣卫是朕的锦衣卫。朕才是锦衣卫真正的主人,你不是。” 于是乎,北镇抚司下多了一位代号“锦堂老人”的缇骑。 此事,常风只对兼任北镇抚使的尤敬武一人说过。 尤敬武将密旨双手奉还阚一刀:“果然是未来西厂的阚百户。失敬失敬。” 阚一刀笑道:“尤爷。楼上住着的那位王知县,恐怕也不是个善茬儿!” 尤敬武问:“何以见得?” 阚一刀道:“我们夫妻跟他看似是前后脚进的客栈。其实我们早到一些。只是没进客栈,而是在客栈周围转了一圈,查看客栈外有没有埋伏人马。” “我俩撞见,他跟三个随从下马后是并肩而行。越是底层衙门规矩越大。县衙随从怎么敢跟县尊大人并肩而行?” 尤敬武一声大喝:“来啊。上楼,缉拿王奕!通铺里的弟兄,拿下王奕的三个随从!” 一众弟兄分头行动。 片刻后,尤敬武听到王奕的房间发出一声铳响“嘭!” 不多时,力士们押着王奕下楼,来到大厅。 通铺内王奕的三个“随从”也束手就擒。 一名力士手里捧着一柄古怪的手铳,递给了尤敬武:“尤爷,从这小子手里缴的。打伤了咱们一个弟兄。” 只见这手铳极为短小,可以藏在袖中。寻常手铳起码有一尺两寸长。这一柄却只有四寸。 更奇怪的是,大明的长铳、短手铳都是火绳击发。这一柄却没有火绳,只在挂火绳的机头位置,镶嵌了一颗石头。 尤敬武问:“王知县,这是何物啊?” 王奕笑答:“此乃西洋最新式的手铳。名曰簧轮铳,用的是燧石击发。是西洋一个叫大粪骑的奇人造出的。花了我主人整整两千两银子呢!” 尤敬武皱眉:“哦?此等稀罕物,你是跟谁买的?” 王奕的回答让尤敬武震惊:“我从西洋佛朗机国蛮奴爱耳一世派来大明的特使屁来屎手里买的。” 尤敬武不知道,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派出外交特使皮莱斯,在葡萄牙船长费尔南率领的八艘军舰保护下,已在东南登陆。 皮莱斯来明的目的,是与大明商谈通商事宜。 尤敬武脱口而出:“倭寇?想不到谋杀案又牵出了通倭案。案中案啊!” 在明代,倭寇这个词包含的范围甚广,倭国真倭、汉家假倭、佛朗机海盗,皆包含在“倭寇”范畴内。 尤敬武手里那支手铳,的确是西洋最新产物。是达芬奇大师发明的。 尤敬武道:“看来你不是什么莱州府掖县知县。说,你叫什么名字?谁派你来北藏驿的?目的是什么?” (本章完) 第270章 回京,钦审 王奕闭口不言。 尤敬武又问:“梁伯宏今夜泻肚泻的厉害,是你耍的手段嘛?” 王奕还是咬紧牙关。 尤敬武道:“你不说不要紧。今夜我也不会给你上刑。等将你押回京,送进北镇抚司诏狱。你自然会供认不讳。” “别说什么谋杀案、通倭案,就连小时候偷过谁家一根针,你都得忙不迭的说。” 尤敬武转头吩咐手下:“将他跟三个同伙押起来。” 阚一刀道:“尤爷,你应该再把驿站内的另外一伙儿人抓起来。” 尤敬武疑惑:“另外一伙儿人?没了啊。我算一伙儿,你们夫妻二人算一伙儿,王奕他们算一伙儿,毒黄雀五人算一伙儿,吕大虎也算一伙儿。” “该抓的,已经全都抓了。” 阚一刀望向了缩在角落里的驿丞。 尤敬武狐疑的说:“他?” 阚一刀笑道:“尤爷只发现贱内满手老茧。没发现驿丞大人的手上也有老茧嘛? “他左手手掌关节处有老茧。右手食指和中指也有老茧。长年用弓箭的人,左手掌关节持弓,右手食指和中指拉弦儿,故有老茧。” “且他的两条腿罗圈的厉害。应该是长年骑射。一个驿丞,怎么会长年骑射?” 驿丞表情为之一变。全无之前视财如命的市井猥琐相。眼神中似乎透出精光。 他挺直了身板,将手伸进了袍袖之中。 尤敬武还以为驿丞袍袖中藏有精巧手铳一类。他立马举起了蝎子弩。 驿丞笑道:“尤爷,咱们是自家人。我掏的不是手铳,也不是飞刀暗器。是锦衣卫的腰牌。” 尤敬武道:“那好,你慢慢掏出来。慢些!” 驿丞从袖中缓缓拿出了一方腰牌。 一名力士上前,接过腰牌呈给了尤敬武。 只见腰牌上大书“锦衣卫北镇抚司下,副千户,牛得草。” 尤敬武皱眉:“腰牌是真的。可是你晓不晓得,北镇抚司归我管!我怎么不知北镇抚司里有你这么一号人?” “驿丞”牛得草笑道:“尤爷,阚前辈不愧是闯荡江湖多年的人。眼睛就是尖。在下的确长年骑射。” “因为在下曾是南镇抚司派到草原去的暗桩。在草原待了整整十八年。前些日子才结束潜伏,回到大明。常帅爷升我到北镇抚司,当了副千户。” “我回大明时,您刚好去南方押解罪官梁伯宏了。故您不知。” 尤敬武道:“仅凭一块腰牌和你几句话,我还不能完全信你。” 牛得草笑道:“刚才给您准备酒菜的驿站厨子是您的部下。孙梃,出来吧。” 孙梃一直在厨房,没有在大厅露过面。 此人是尤敬武手下查检千户所的抄家好手。号称抄家功夫不输二十年前的常帅爷。 孙梃笑道:“属下见过尤爷。这位牛副千户的确是刚刚履任北镇抚司。” 尤敬武惊讶:“看来义父还是不放心我。派了洞庭湖里的老麻雀来北藏驿助我一臂之力。” 牛得草很会说话:“尤爷此言差矣。常帅爷对您的能力是一百个放心的。他派我来,只是给您打打下手。若您百密一疏之类,我会出手替您补上漏洞。” 尤敬武道:“北藏驿内的敌人已全部束手就擒。朋友也都亮明身份。咱们就静待雨停吧。”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说来也怪,翌日早晨,秋雨戛然而止,雨过天晴。 众人押着一干人犯,出得北藏驿,直奔京城而去 终于,尤敬武望见了京城的城墙。 在正阳门前,尤敬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义父常风。 常风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披斗篷,腰配绣春刀。指挥使钱宁、指挥左同知石文义如哼哈二将一般,骑马分列他两侧。 指挥左佥事张采没有骑马,而是站着给常风牵马执鞭。 数百名锦衣卫力士在三位大佬和一位巨佬身后雁别翅排开。 常风真可谓是威风堂堂!极乐净土.抱歉串台了。 尤敬武翻身下马,快步走向常风。 不惑之年的常风亦在张采的搀扶下,下得马来。 尤敬武在常风面前跪倒:“义父,孩儿回来了!” 常风一把抱住尤敬武:“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 尤敬武指了指身后被五花大绑的梁伯宏:“义父,您交待的差事孩儿已经办妥。那人就是前任两淮盐运使,梁伯宏。” 常风拍了拍尤敬武的肩膀:“我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是精明强干之人。我心甚慰。” 尤敬武感觉心里暖洋洋的:义父这是把我当亲儿子一般看待了。 常风又指了指其余几人:“他们呢?都是藏于北藏驿的刺客?” 尤敬武点头:“正是。” 常风转头吩咐钱宁:“放出话去。就说有数路来历不明的刺客在北藏驿刺杀梁伯宏。被我神勇无敌的锦衣卫左佥事兼北镇抚使尤敬武就地正法。” 常风这么做,是为了麻痹谢迁。让谢迁以为他没有拿住他指使歹人刺杀罪官、包庇贪官的人证活口。 为了达到保密的目的。今日连正阳门卫戍的团营士兵,都换成了张永张公公的亲信。 常风又道:“把一干人犯塞进马车,咱们进京!” 众人回到了京城。常风没有急着提审毒黄雀、王奕两路刺客。而是进了宫,面见正德帝复命。 乾清宫大殿内。 常风禀奏:“皇上,罪官梁伯宏已被押送进京。臣恭请钦审。” 正德帝道:“哦?押回来了?刘瑾,摆驾锦衣卫。” 常风惊讶:“您要到锦衣卫钦审梁伯宏?锦衣卫血腥气重,恐会冲撞了万金之躯。” 正德帝笑道:“姨父怎么忘了。朕亦是锦衣卫中人啊锦堂老人!” “朕正要见识下锦衣卫的大记性恢复术呢!” 十五岁的少年天子对任何事物都有着无限的好奇心。 他早就听说锦衣卫大记性恢复术不是人揍的。他早就想亲眼看看,大记性恢复术到底有多么不似人道。 在起驾之前,正德帝专门换上了一身飞鱼服。既然要玩cosy,一身专业服装自然要备妥。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北镇抚司问案房。 正德帝像一个走进了玩具铺子的孩童般,打量着墙上挂着的每一种刑具,仔细询问常风的用途。 常风每一次回答,都会引来正德帝的惊呼:“啊?这么不是人啊!” 常风尴尬的陪笑:“文官们总说锦衣卫是个充满血腥气的屠宰场。臣是最大号的屠夫.其实有几分道理。” 正德帝指了指其中一柄样式古怪的刀:“这柄刀呢?” 常风语塞:“这个.皇上还是别问了吧?子曰非礼勿听。这件刑具的用途,臣实在没脸说。” 正德帝笑道:“朕都忘了,朕的常屠夫也是读圣贤书出身,有举人功名。怪不得满嘴子曰诗云。你就跟朕说说吧。朕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刀。这刀恐怕捅人都捅不死。” 常风附到正德帝耳边:“此物是用来” 常风以为正德帝得知了这刀子的用途会吓一大跳。 万万没想到,正德帝竟一拍手:“噫!好!今日就将这歹毒的酷刑用在梁伯宏身上。” 常风问:“皇上,臣这就去押梁伯宏?” 正德帝道:“快押来,朕都快等不及了。” 不多时,梁伯宏被押入了问案房。这厮的腹泻还没止住,屁股上焦黄一片。 梁伯宏见面前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着飞鱼服。常风、刘瑾在他身边垂手而立,毕恭毕敬。 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当今天子!我三年前放外任时,他还只是十二岁的小太子. 常风一声暴喝:“大胆罪员,见到皇上还不行礼?” 梁伯宏跪倒叩首:“罪臣梁伯宏,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德帝根本没搭理他,而是转头对常风说:“常卿,你不是说锦衣卫问案一律先上刑后问话嘛?快上刑啊,朕等不及大开眼界了。那病怪刀,你赶紧让下面的人用啊!” 常风哭笑不得:“皇上,那怪刀若用了,梁伯宏会流血不止,失血过多晕厥。案子就没法审了啊。” 正德帝点点头:“啊,原来如此。那就最后再用。” 常风命令行刑百户:“先给罪员钉脚板,撒粗盐。” 大记性恢复术还是老一套。虽老套却好用。 刚上了三样刑,梁伯宏便扛不住了:“皇上,您要问罪臣什么事,罪臣一定照实回答。” 正德帝道:“朕听说,你将两淮盐引的七成,私下分给了六十多名高官?” 梁伯宏答:“回皇上,是。” 正德帝大怒:“两淮盐运使乃是朝廷要职。朕把如此要职授予你,你竟拿来牟利?说,你一任三年赚了多少银子?”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这个两淮盐司可比知府油水大多了。应该捞了大几十万两银子吧?” (注“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最早出现在宋朝,并在明朝的话本中多有出现。“清”并非“清朝”之“清”,而为“清廉”之“清”。2018年老书中我写了这句话,好家伙,几百评论说我把清朝的话写进了明朝,是硬伤。故注明。) 梁伯宏气息微弱的说:“回皇上。臣一任三年,只拿了不该拿的银子五千两而已。” “两淮盐运使的确有不少机会捞银子。可那些银子,根本轮不到盐司自己手里。全被京中高官、地方封疆瓜分了。” “罪臣这个盐司官,说白了就是狗咬尿泡空欢喜。” 常风插话:“梁伯宏,别在皇上面前装可怜。我晓得你的心思。把两淮盐务的银子分给高官、封疆。等三年任满后,他们会保你高升!” “你是在拿朝廷的银子,送自己的人情。” 梁伯宏道:“常帅爷所言极是。可反过来说,我若不帮他们捞银子。他们会想出一万个办法置我于死地。” “盐运使在江南还算个官儿。到了京城,不过是大人物们脚下的一只小蚂蚁罢了。” “皇上,罪臣也是被逼无奈!” 正德帝丝毫没有怜悯梁伯宏。他问:“民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别脱了裤子放屁!说,都有哪些官员涉案?每人各分了多少银子?” 不得不说,梁伯宏的记忆力超强。 他供出了六名部堂大臣、二十多名司官、两个巡抚、三个布政使、两个按察使,二十多个知府的详细姓名,官职。 不仅如此,一任三年三十六个月。每个月他给了每名官员多少盐引,都记得一清二楚。 果然是一本活账册。 常风给正德帝讲述种种酷刑时,正德帝没有丁点寒意。 此刻梁伯宏的供述,却让正德帝汗毛倒竖。 正德帝怒道:“这么一大批文官都在盗取盐务银,这是明晃晃的挖大明王朝墙角啊!啊呀!长此以往可还得了!” 梁伯宏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他道:“回禀皇上。民间有句话评价朝廷文官,至为允当。” 正德帝问:“哦?什么话?” 梁伯宏答:“大明的文官,见一个杀一个,冤枉。隔一个杀一个,漏网。” “罪臣供述的那六十多人,仅是专门吃盐务的文官。京城、地方文官,还有专门吃走私的、吃丝绸的、吃茶叶的、吃铜矿的、吃军需的、吃漕运的.”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一百个文官里,有三五个清官可能都算多的。” 正德帝凝视着梁伯宏,一言不发。 他心中叫苦:先皇啊先皇,您老留给朕的,是怎样一群文官,是怎样一群帮朕统治大明的“帮手”? 怪不得刘瑾曾跟朕说过。您老这辈子虽开创了盛世、有大贤君之名,但也纵容文官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 朕若再不对文官下手。恐怕用不了二百年,大明就被这帮乌龟王八蛋玩亡国了! 刚才梁伯宏招供时,常风一直在一旁充作录供百户,记录供词。 他吹干了墨迹,将一沓供词、名单交给正德帝:“皇上,梁伯宏的口供已录完。是否让他签字画押?” 正德帝没有接话。而是感慨:“常卿,朕的姨父。朕周围真的是群蠹环伺啊!” 常风适时拍了正德帝的龙屁:“澄清吏治,非皇上这般大有为君主不可。” 正德帝道:“罢了。让他签字画押吧。” 梁伯宏签字画押后,常风道:“皇上,既然是钦审,您总要给梁伯宏定出罪名、惩罚.再征询内阁的意见。” 可怜的少年天子,惩治一个贪官还要去征求刘、李、谢三位辅政的意见。 正德帝冷笑一声:“既然梁伯宏供认不讳,如此坦白。朕便不杀他。用那柄怪刀给梁伯宏上刑吧。上完刑后,将梁伯宏送入浣衣局,当个内使,永远不得升迁!” “既然他手不干净,朕就让他此生与水为伴。好好搓洗搓洗他那双脏手。” 内使,听着名字里带个“使”字,好像是个官儿。其实是内宦小卡拉米中的小卡拉米。 大明内宦分为九等。一等太监;二等少监;三等监丞;四等大使、司正;五等副使、司副;六等奉御、典簿;七等长随;八等火者,九等内使。 梁伯宏大喊:“皇上饶命!” 正德帝却道:“朕已经饶了你的命了啊。还不谢恩?” 梁伯宏先是叩头:“罪臣谢皇上隆恩。” 片刻后他又开始痛哭流涕:“皇上饶了罪臣吧。罪臣不想变成中人。” 正德帝没有搭理梁伯宏,而是催促常风:“快叫行刑百户用怪刀给他上刑。朕迫不及待观赏了!” 常风问:“皇上,你只定了梁伯宏的惩罚,却未定他的罪名啊。” 正德帝冷笑一声:“呵,罪名由内阁的三位先生定!朕倒要看看,他们给梁伯宏定罪名时,自己脸不脸红。” 常风拱手:“臣遵旨。来啊,给梁伯宏上宫刑!” 行刑百户拿起了那柄怪刀。片刻之后,锦衣卫问案房中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本章完) 第271章 臣刘健建议,常风承袭侯爵爵位 正德帝兴致勃勃的观摩完行刑百户给梁伯宏上刑。 他意犹未尽的说:“还有嘛?没看够。” 常风一愣:“禀皇上,梁伯宏失血过多。不能再给他上刑了。再上刑他会没命。” 正德帝笑道:“常卿,你怎么糊涂了?我可以看锦衣卫给其他犯人上刑啊。诏狱的犯人又不知梁伯宏一个。” 一旁的尤敬武提醒:“都督,谋杀梁伯宏未遂的王奕、毒黄雀尚未审讯。” 在皇帝面前,尤敬武要称常风官讳,不能称“义父”。 正德帝看了尤敬武一眼:“你叫尤敬武?朕记得你。伱是殉国忠良之后。常卿的义子,破奴的义兄。” “此次你押送梁伯宏入京有功。朕要赏你。你是什么散阶?” 尤敬武答:“禀皇上,臣今年刚被提升为指挥佥事,初授明威将军散阶。” 正德帝道:“朕加授你为广威将军。去把你说的刺客押来吧。” 不多时,四男一女被押了进来。 再硬气的江湖人也受不住大记性恢复术。梁伯宏在第三道刑时招供。这五人虽坚持到了第九道刑。最后还是受不住求死不能之苦,供认不讳。 五人皆供认,是谢迁家的四公子谢亘指示他们暗杀梁伯宏。但五人都未见过谢迁本人。 正德帝望向常风:“没见过谢迁?这份罪证不够用吧?” 常风却道:“回皇上。锦衣卫最善于用子女要挟他人。” 正德帝点点头:“好!先把他们押在诏狱之中。” 最后一个被提审的,是冒充县令的王奕。 王奕进了问案房后,正德帝并未表露身份。而是站在常风身边充作百户。 常风道:“敬武,人是你抓的,由你审问吧。” 尤敬武拱手:“是。” 接下来还是老一套。问话前先上刑。 钉脚板撒盐完毕。王奕一言不发。 那没办法了,上刑。一套刑接一套刑。正德帝正想多看几种酷刑呢,这下他可美了。 一直上到第十一套刑,王奕才招供。 尤敬武问:“你到底算是什么人?” 王奕气息微弱的说:“我是扬州盐商会的会首杨阿举豢养的死士门客。真名叫赵刚勇。” 尤敬武问:“杨阿举指使你暗杀梁伯宏的目的是什么?” 王奕答:“目的有两个。一是灭口。这些年,大明一个文官倒下去,定会牵出身后一大群商人跟着倒霉。只有梁伯宏死了,杨会首才不会受牵连。” “二是报仇。文官将商人视作骡马一般驭使、欺压。凡要用钱,无非是公事、私事,文官都会向商人伸手拿银子。不给就硬抢。” “那梁伯宏在盐司任上,最大的喜好就是抽我们杨会首大嘴巴子。一个月总要抽三五回。” “如今他倒台了。杨会首当然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尤敬武又问了几个问题。王奕一一作答。 最后尤敬武问道:“说说你的通倭情事吧。那柄精巧的手铳,你是从谁手中购买的?” 王奕答:“那些西洋人不是倭寇海盗,而是正儿八经的番邦使者。我算不得通倭。” 正德帝来了兴趣,插话:“番邦使者?说仔细些!” 王奕实话实说。葡萄牙国王蛮奴爱耳(曼努埃尔一世)派出使者屁来屎(皮莱斯),不远万里来到了大明。请求觐见大明皇帝,商议通商事宜。 一行人来到南直隶地面,被南直隶巡抚赵承雍扣押。所谓的扣押倒不是将他们关入大牢。而是严格限制他们在扬州城内活动,不准他们继续北上进京。 皮莱斯无奈,只得私下接触扬州的豪商们。询问他们对通商有无兴趣。 盐商会首杨阿举与皮莱斯相谈甚欢。从他手中购得了那支达芬奇发明的簧轮短枪 口供记录完毕,尤敬武命人将王奕押了下去。 正德帝大怒:“番邦使者前来大明觐见朕,商谈通商事宜。不说通商准与不准。内阁、地方官们总该将这事禀报朕。他们却压下了!” “他们是在阻塞圣听!这大明到底是朕的天下,还是他们的天下?” “常风,你立即派几百锦衣卫,再去一趟扬州。传朕旨意,命屁来屎等西洋使者入京。锦衣卫沿途护卫,朕看哪个地方衙门敢再扣留他们!” 常风拱手:“臣遵旨。” 尤敬武毕恭毕敬的问正德帝:“敢问皇上,如何处置盐商杨阿举。” 正德帝道:“李先生、谢先生自做了朕的老师,便一直给朕灌输一个理念。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商人重利无义。商人是下贱人中的下贱人。” “朕还是太子时就发现了,朝廷不管是遇灾还是用兵,只要缺银子就逼迫商人‘捐赠’。” “朝廷将商人当成了一个存钱用的闷葫芦罐。缺钱就直接从闷葫芦罐里拿钱。不给,直接摔碎闷葫芦罐。” “这对商人来说极为不公。梁伯宏平日里还好扇杨阿举的耳光。打人不打脸啊!杨阿举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朕看,对杨阿举就不必处以斩首、流放、杖责之类的重刑了。” 常风拱手:“皇上仁慈,不输尧舜。” 正德帝却补了一句:“你让北镇抚司的查检千户所去几个人。抄了杨阿举的家也就算了。哦,抄出的家财不必入国库。全部送到内承运库。” 几个月前,正德帝大力支持户部侍郎陈清提出的“赃罚解部”。 各衙门的赃罚全部送到户部国库。正德帝自己却不打算遵守这个规矩。 常风赫然发现,锦衣卫今后会成为正德帝聚财的工具。 正德帝笑道:“今日来了锦衣卫,才知锦衣卫名不虚传。各种酷刑让朕大开眼界。罢了,朕该回宫了。” 常风道:“臣恭送皇上。” 正德帝走后,常风对尤敬武说:“这趟你辛苦了。走,咱们回家。” 常风跟尤敬武回到了常府。 只见妹夫黄元正跟老瘸子在院里扎纸活儿呢。刘笑嫣跟常恬在一旁打下手。 如今尤敬武已被常家人视为骨肉相连的亲人。他办差归来,一家人自然欢喜。 常风半开玩笑的说:“谁驾鹤西游了?要劳烦咱们全家动手扎纸活儿?别是张鹤龄马上风薨了吧?” 刘笑嫣答:“你堂哥常卿渊薨了。” 常风一愣。 常卿渊是第五代兴安侯。弘治十四年老兴安侯病故,他承袭了爵位。这人福薄,刚做了四年侯爵就病死了。 二十年前,常风恨兴安侯府恨得牙根痒。 时过境迁,仇恨早就烟消云散。这两年常风跟兴安侯府时常走动。逢年过节都要互赠节礼。 常风叹了声:“唉,始终是本家啊。除了纸活儿,还要送一千两丧仪。明日我过去吊唁。” 入夜,内阁首辅刘健府邸正在举行一场夜宴。 谢迁和一众部院大臣们到场。 礼部尚书张昇有些奇怪:“高侍郎、徐侍郎、王寺卿怎么没来好像差了六个人呢!” 参加刘府宴会的人员都是固定的。四张桌子,三十二张椅子一个萝卜一个坑。连座次都是按御门侯朝时的名次排列的。 谢迁尴尬的咳嗽了声:“今日缺席的人,全都牵扯进了两淮盐案。内阁这回保不住他们,他们是待罪之身,怎么配参加首辅家的宴会?” 刘健接话:“常风着实厉害。这一次我们又输给了他。” 谢迁骂道:“哼!常风堂堂七尺男儿,竟沦为内宦走狗。真是可恨!” 刘健道:“也怪我们御下无方。为官者应清廉自守。那些人却将朝廷盐税当成了自家菜园子,萝卜白菜随便摘。他们咎由自取啊!” “在座的诸位应引以为戒。” 谢迁听了这话缄口不言。纵容子侄同族大做生意大发横财的事,他没少干。 刘健道:“不过常风为虎作伥,的确可恶。如今有一个好机会,能让常风失去官职。” 谢迁道:“没错。这个机会的确千载难逢!” 工部尚书曾鉴问:“常风做下了不法情事,被二位阁老抓住了把柄?” 刘健微微摇头:“非也。你们难道没听说,兴安侯常卿渊薨了?” 曾鉴一头雾水:“听说了啊。这跟常风失去官职有何关系?” 刘健转头看向了礼部尚书张昇:“张部堂,你给诸位解释解释。” 张昇清了清嗓子,说:“嗯哼,诸位都晓得,礼部管着公、侯、伯爵位承袭。大明有制,有爵勋贵不得在朝庭内担任实职。” “常卿渊膝下无子。按朝廷礼法,勋贵大宗绝嗣,应由小宗承袭。” “我们礼部打算便宜常风,让常风成为第六代兴安侯。如此一来,他便不能再担任锦衣卫的官职。” 曾鉴伸出了大拇指:“妙啊!” 谢迁笑道:“如此一来,八虎便失去了最锋利的爪牙!” 吏部左侍郎焦芳问:“如果常风那厮不愿意袭爵呢?” 焦芳,成化年间在长安道持刀捅大学士彭华未遂的狠人。 看上去他是文官集团的骨干,刘、谢的心腹。其实背地里他早就投靠了刘瑾。是刘瑾埋在刘、谢身边最大的钉子。 张昇道:“大明爵位的承袭,不是受袭者说了算,而是礼部说了算。大明不存在‘推恩’。兴安侯他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谢迁插话:“让常风袭爵还有一宗好处。常破奴在扬州查盐案,胡乱攀扯,大肆抓人。我看他是想学锦衣卫的办事方式,兴起‘瓜蔓抄’。” “若常风袭了兴安侯,常破奴就是兴安侯世子。侯爵世子同样不能担任实职。常破奴就得老老实实滚回京城,当他的纨绔子弟!” 焦芳举起了大拇指:“谢阁老高见!” 翌日早朝。 正德帝询问刘健:“刘首辅,内阁给那六十多名涉及盐案的贪官拟好罪名、惩处了嘛?” 有梁伯宏那个大号活人证,这批贪官罪证确凿。刘健、谢迁自诩清流领袖,自然不能回护。 刘健上禀了拟定的罪名、惩处。 这六十多名官员,几乎全部被除以“立斩”或“斩监候”。 正德帝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常卿,抄家的事你们锦衣卫去办!” 常风拱手:“臣遵旨。” 就在此时,刘健发动了对常风的攻击。 刘健道:“禀皇上,昨日兴安侯常卿渊薨。照规矩,应由礼部确定袭爵者。” 正德帝始终年轻,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道:“哦,就命礼部管此事吧。” 就在此时,礼部尚书张昇跳了出来:“禀皇上。常卿渊绝嗣。依祖制,勋贵大宗绝嗣,小宗继。” “礼部公议,应由常风承袭兴安侯爵位。” 谢迁出班:“禀皇上,常风多年勤于皇差。既有大功劳,又有大苦劳。他承袭兴安侯爵位实至名归!也算朝廷对他多年功劳的奖赏。” 常风心中暗道:天呐!这帮文官好手段!这不是逼着我当闲散勋贵嘛?侯爵爵位能当饭吃,但不能当权用!还有,我要是当了侯爵,破奴在官场中的前程也就戛然而止了! 正德帝却觉得蛮好。横竖要选个承袭者,为何不便宜自己袖中最锋利的匕首? 正德帝正要说出“准奏”二字。 一旁侍候的刘瑾急眼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竟附到正德帝耳边:“皇上不可。勋贵不得担任实职是祖制!” 正德帝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文官给他和常风挖的坑。 刘健大怒:“御门早朝,内宦怎能在皇帝面前窃窃私语,干预政务?” 正德帝脑筋转的很快。他敷衍道:“啊,刘瑾是在提醒朕要端正坐姿,不要失了天子仪态。” 说完正德帝挺了梃腰板,眼睛看向常风。 常风出班:“皇上,兴安侯爵位,臣万万不敢领受。臣之宗列,属兴安侯一门中排第五位的小宗。” “前面四个小宗还未承爵,臣怎敢越俎代庖?” 正德帝道:“啊,常卿说的有道理。朕看.” 刘健却粗暴的打断了正德帝:“皇上,祖制中只说大宗绝嗣、小宗承袭。却并未言明宗列靠前的小宗承袭。” “论对朝廷之功,常风前面那四个小宗的宗主,有谁比他功劳更大?” “皇上若将兴安侯爵位赐予旁人,那就是亏待功臣。臣等将在乾清宫跪谏!跪死为止。就算是死,也要为常风这个大功臣主持公道!” 正德帝眉头紧蹙。文官们动不动就搞跪谏、死谏,让他脑袋都大了。 突然间,正德帝面色煞白,捂着胸口:“刘,刘瑾,朕胸口疼啊呀!像是有刀子在扎一般!快扶朕回寝宫!” 老朱家有着传代的表演基因。 要说演戏,谁也演不过朱家的天子们。 太祖朱元璋封神的一场戏是哭祭小明王。凭这场戏喜获元末争雄时期最佳男演员奖。 太宗朱棣封神的一场戏是大夏天烧炭炉盖被子,还在被子抱着一条大生鱼玩命啃,将一个精神病晚期患者角色演绎的栩栩如生。凭这场戏喜获“奉天靖难”杯最佳男演员奖。 有太祖、太宗珠玉在前。正德帝朱厚照的表演天赋自然也不差。 刘瑾心领神会,大吼一声:“快传太医啊!散朝!皇上,老奴这就伺候您回寝宫!” 正德帝心中暗笑:你们会跪谏,朕会装病!看谁胜得了谁! 正德帝是在给常风争取时间。 文官挖的坑,正德帝不知如何避开。但他相信,常风这只老狐狸有法子避坑,只是需要时间。 (本章完) 第272章 常风大胆,掌掴公爵 正德帝装病离开了御门。 刘健道:“诸位,皇上既然病了,咱们今日就不去乾清宫打扰他安歇了。明日早朝,若皇上不下旨让常风袭爵,咱们便跪谏,跪死为止!” 文官压制皇帝,最老套、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跪谏。 跪谏时,文官占据天然道德制高点——真正的明君就该从善如流。只有桀纣之君,才不理会臣子的忠言直谏。 留给常风的时间不多,只有一天。 常风走到了刘健面前。朝着刘健和文官首脑们一拱手:“下官多谢首辅和诸位大人的抬爱啊!” 刘健笑道:“为国举贤,忠臣本职。常都督放心,第六代兴安侯非你莫属!此事包在我们身上。” 常风心中暗骂:我真谢谢你啊!谢你娘了个爪儿!真难为伱,处处给我挖坑! 常风回到锦衣卫,苦思冥想避坑之法。 其实,刘健挖的坑并不是无懈可击。不多时常风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 就在此时,锦衣卫街对面兵部的武选司主事王守仁来访。 王守仁笑道:“我恭喜常帅爷,马上就要承袭侯爵了!” 常风微微摆手:“休要取笑我。早朝时黄鼠狼给鸡拜年。黄鼠狼安的什么心难道守仁老弟心中不清楚?” 王守仁道:“依我看,不如将计就计。锦衣卫不是号称‘只要常帅爷活在世上一天,锦衣卫就姓常’嘛?” “锦衣卫的权力归属,向来不看是否有正式官职。而看皇上要将卫权交给谁。” “别说你当了侯爵。就算你是布衣之身,只要皇上让你管锦衣卫,你就还是锦衣卫的大掌柜。” “侯爵爵位不要白不要。到时候锦衣卫还是你常帅爷,哦不,常侯爷说了算。” 常风摆摆手:“不成。我倒是好说。关键是破奴!他要成了侯爵世子,十年寒窗的苦功、学成报国的抱负就成了一场空。” “他南下巡盐的使命也会半途而废。牵扯到这一层,侯爵爵位我绝对不能要。” 王守仁毫不客气的坐到常风对面:“是我漏算了。” 常风又道:“再说,我这个列第五位的小宗宗主袭了侯爵。对上面四支亲戚也不公平。” 王守仁问:“那常兄打算如何应对?” 常风微微一笑:“简单。今夜我请徐胖子喝酒。期间会发生一些事情。还请守仁老弟一同赴宴,做个见证。” 王守仁道:“看来常兄已然成竹在胸。” 常风笑道:“我还得布置查抄盐案罪官们家的事。守仁兄暂且回兵部去,今夜咱们不见不散。” 王守仁起身:“好。常帅爷先忙。” 半个时辰后,常风召集钱宁、石文义、张采、尤敬武议事。 常风道:“六十多名官员的罪名、惩处已经定下了。全都附加了一条‘藉其家’。这件差事咱们一定要办好。” 藉,抄没的一种文雅说法。 钱宁笑道:“破奴侄子在扬州冲锋陷阵,咱们在后面抄家。常爷说的对,抄家差事一定要办好。不然辜负了破奴侄子的一番心血。” 常风吩咐:“抄家的差事还是由查检千户所负责。在抄家之时,咱们六人各自下去巡查。一定要盯紧了。” “这是皇上登基后,交给锦衣卫最重要的一件差事。咱们得在皇上面前露脸。千万别把屁股露出来。” 石文义担忧的说:“帅爷,容我多句嘴。早朝文官们来势汹汹,您现在最该考虑的是如何保住官职。” 张采道:“是啊帅爷。刘健、谢迁等人其心可诛。竟然想逼迫您丢掉官职,做个闲散勋贵。他们是有备而来。您得好生应对,不可掉以轻心。” 常风微笑道:“这事不用你们替我担忧。我已有应对之法。你们只需办好眼下抄家的要差便是。记住,抄没钱财,分文不入国库。直接交给刘瑾刘公公,归入内承运库。” 钱宁惊讶:“这是皇上的旨意?” 常风微微颔首。 钱宁道:“明白了。皇上是要将罪官的家产变成私房钱。” 就在此时,江彬来访。 除了八虎,正德帝最信任的心腹便是江彬。江彬之于正德帝,犹如弘治元年的常风之于弘治帝。 自大明开国以来,与皇帝同吃同寝者,惟江彬一人。 对于正德帝来说,江彬既是他的义子、大个儿活儿子,又是他在军事上的老师。 文官们误认为江彬是正德帝的面首,实在是小看正德帝了。 在正德帝对未来的规划中,江彬会成为他掌握兵权的工具。 江彬自诩红得发紫。锦衣卫的人,除了常风他谁也不放在眼里。 江彬道:“你们都先下去。我有几句话单独跟常帅爷说。” 钱宁面色一冷,心中暗骂:你算哪根葱?轮得着你在锦衣卫颐指气使嘛? 不过表面上钱宁不能得罪江彬:“常帅爷正在给我们布置要务。” 常风吩咐:“罢了,你们先下去。” 众人走后,江彬道:“皇上让末将问问常帅爷,可否想出了破解之法?” 常风道:“请皇上放心。区区小计,何足道哉。” 江彬竟道:“常帅爷不要轻敌。文官们精于权斗,不是轻易就能击败的对手。再有,你破解他们的计策时,千万不要引发文官跪谏。皇上最头疼文官跪谏。” 江彬的口气,像是在洞庭湖里的老麻雀常风面前指点江山。 常风道:“这我自然晓得。” 傍晚时分,内阁次辅李东阳府邸。 李东阳正在跟继子李兆蕃喝茶闲聊。 三十年前有个大和尚到李东阳家门前化缘。李东阳善心大发,让厨房给了大和尚一包袱白面馍。 大和尚没有白拿白面馍。留下了两个预言。 第一个预言:“你贵气逼人,将来必位极人臣。” 李东阳认为大和尚是拿了白面馍说吉祥话,没放在心上。 大和尚又说了第二个预言:“可惜,你天煞孤星,命中无子嗣。” 大和尚的第二个预言已经应验了。 在那不久之后,李东阳与正妻岳氏生长子李兆先。长子出生仅四个月后,岳氏病亡。 李兆先命途多舛。十八岁时应试,在考场之中病倒。二十一岁不中,蒙父荫入国子监读书。二十四岁误写了试卷,不中。二十七岁第四次应试前,可能是考前过于紧张直接紧张死了,嗝屁着凉。李东阳痛失长子。 李东阳与续弦朱夫人生次子李兆同。十岁时,李兆同在四名仆人的陪同下去街上闲逛。一辆马车失控奔来,直接将他轧死了。李东阳还专门在《怀麓堂文稿》里写了《儿兆同埋铭》纪念。 李东阳又与小妾生庶子李午孙。在周岁生日前一晚病死夭折。李东阳专门作了《哭午儿》一诗:儿生不满晬,遂作终身期。 李东阳赫然发现,大和尚的预言太灵了。看来亲生儿子是养不活了。于是他将四弟李东溟的儿子李兆蕃过继了过来。当作嗣子。 总之,在继承香火这方面,李东阳是个实打实的苦命人。 不过李兆蕃着实争气。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考下来,荣登金榜。如今在尚宝司做正六品司丞。 李兆蕃道:“父亲,这次刘首辅、谢阁老似乎拼了死命也要剪除常风啊。在他们看来,常风是八虎最大的爪牙。” 李东阳苦笑一声:“两个聪明绝顶的人,为何就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常风从来不是八虎的爪牙。而是遏制八虎的桎梏。” 李兆蕃一拍脑瓜:“原来如此。父亲,受教了。” 盏茶功夫过后,尤敬武来到了李东阳府邸。 他毕恭毕敬的给李东阳行了礼:“李先生。家父有封信让下官转交给您。” 李东阳问:“哦?什么信?” 尤敬武道:“李先生一看便知。” 李东阳打开信笺,粗略看了一遍内容后大笑不止:“真有常风的!这等主意也就他想得出来。你告诉他,他交托我办的事只不过举手之劳。包在我身上。” 尤敬武拱手:“那下官就代家父谢过李先生了。” 李东阳笑道:“儿女亲家,谈什么谢不谢的。我本就不想看到亲家公和女婿被逼变成闲散勋贵。” 入夜,北城,醉仙楼。 醉仙楼是京城新近生意最红火的酒楼,出入之人非富即贵。 常风、徐胖子、王守仁,还有尤敬武的大舅哥严嵩来到了醉仙楼。 醉仙楼的伙计一眼望去,就知四人身份非凡。 伙计高喊一声:“贵客四位,楼上雅间请!” 常风摆手:“不。我们坐大厅。” 伙计一愣:“四位客官贵气逼人。坐大厅岂不辱没了身份。” 徐胖子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随手扔给伙计。伙计眼疾手快接住了。 徐胖子笑道:“好麻利的手脚啊。别废话了,我们就坐大厅。” 伙计高喊一声:“小的谢大爷赏!贵客四位,一楼大厅,招呼着嘞!” 四人围桌坐定。 常风问严嵩:“亲家侄入仕数月,在翰林院干得可还称心?” 严嵩答:“我是个书虫。进了翰林院就好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称心得很。” 常风道:“殿试二甲第二出身的庶吉士,在翰林院钻三年书堆后,高升是肯定的。只是不知到时会升往六部还是地方历练。” “亲家侄,你前途无量啊。” 严嵩道:“我对升官不感兴趣。只对读书情有独钟。” 二十六岁的严嵩,是个正直、儒雅、清傲的良好青年。 徐胖子道:“我说常爷,我在锦衣卫当了你十多年下属。这回你袭了侯爵,要位列我之下了!我可是正儿八经的靖难公爵。” “啪!”常风一拍桌子,一脸愤怒之色:“姓徐的,你有什么了不起,还位列我之上!我艸你娘,你不过投了个好胎而已!” 徐胖子直接拿起茶碗,“啪嚓”摔在了地上:“常风,我劲你血亲娘!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过是皇上养的一条狗!” 常风亦拿起茶碗“啪嚓”一摔:“就你会摔碗子砸盆是吧?你看你长得就没个人样,鬼头蛤蟆眼。缺德的,挨刀的,四十里也没有家你个狼掏的!” 徐胖子抬高嗓门:“你就好了?你狗熊带花没个人样!你只不过是皇家豢养的一条狗!狗走千里吃屎!” 严嵩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蒙了,他心中暗道:不都说锦衣卫常爷跟定国公好得穿一条裤子嘛?怎么一句话不对付就吵成这样了。 王守仁脸上却很平静。淡定的喝着茶,似乎知道其中内情。 二人的争吵声,引得大厅内的各路客人们目光汇聚到这边。 常风大骂:“徐胖子,我要是狗,你又是什么东西?你是一条狗属下管着养大象的碎催!” “好你个天生饭桶,在驯象所养大象那几年,大象瘦了,你胖了一圈!真没想到啊,堂堂中山王之后,竟偷大象的食吃!” 徐胖子骂道:“我艸你娘!常屠夫,你除了绑票、杀人、打闷棍、抄家,你还会别的嘛?朝廷要是让你袭了兴安侯,那真好比把一泡臭狗屎捧上了庙堂!” 常风骂道:“我娘不是你祖母嘛?定国公府的口味这么独特?你没事儿都艸自己祖母玩?” 二人的争吵.简直就是泼妇骂街。 徐胖子冷笑一声:“错啦。我平生最想艸的不是你娘,而是你老婆刘笑嫣。啧啧啧!你老婆要是在怡红楼挂牌子,至少值三百两一夜!” 常风怒目圆睁:“你再说一遍试试?” 徐胖子一拍桌子:“试试就试试!你老婆要是在怡红楼挂牌子,至少值三百两一夜!” 常风抡圆了胳膊,“啪!”,一巴掌扇在了徐胖子的脸上。 徐胖子作势往桌下一趟,撒泼打滚:“常风,你完了!你摊上事儿了!” “诸位老少爷们做个见证!锦衣卫头子殴打当朝公爵啦!还有王法嘛?还有大明律嘛?” “啊呀,我脑袋晕。我晕了,我晕了,呃我晕了。” 醉仙楼的这场闹剧,引得数百食客争相观看。 何止是闹剧,简直就是闹剧。 两刻时辰后,常风跟严嵩首先走出醉仙楼。严嵩一个劲劝:“亲家伯,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何况您打得是当朝公爵。” 常风的表情转怒为笑:“今夜我打得就是当朝公爵。亲家侄儿,我需要你以翰林官的身份上一道参劾奏疏。” 严嵩一愣:“我参您?参什么?” 常风答:“参我不尊礼法,胆大包天。于酒楼饭肆当众掌掴当朝公爵。” 严嵩更加一头雾水。 常风耐心解释:“知道朝廷里有人要拿侯爵爵位强夺我的权吧?” 严嵩点头:“知道。此事翰林院那边早就传开了。” 常风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按祖制,犯罪之人不得袭爵。” 严嵩能够成为二甲第二(全国第五),自然是绝顶聪明之人。他立即恍然大悟:“原来您跟定国公是在演戏。” 常风和严嵩前脚走了没多久,王守仁陪着徐胖子也走出了醉仙楼。 徐胖子笑道:“常风这小子真扇啊!我怎么感觉他不是在做戏。是我以前不知什么事儿得罪过他,他趁机报仇呢!” 王守仁半开玩笑的说:“刚才公爷说的不是心里话吧?关于常夫人那几句。” 徐胖子道:“卵!长嫂如母。我一向拿嫂子当亲娘一般尊重。再说了,心里话能说出来嘛?说出来的那叫心里话?” (本章完) 第273章 再次获胜 弘治十八年冬。翰林院庶吉士严嵩上折,参劾都督佥事常风无视祖宗礼法,罔顾大明律法。于闹市掌掴定国公徐光祚。使朝廷颜面尽失。 弹劾奏章中,有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之证人证词。 另外被殴苦主徐光祚上奏疏,为常风说情。徐光祚表示当日两人皆饮酒过多,酒后失态。请求朝廷轻罚常风。 严嵩只是正七品官。他的奏疏无法直达天听。必须经通政司交递内阁,再由内阁给出票拟,最后送到正德帝的龙案上。 刘健、谢迁是聪明人。如果他们看到这份奏疏,立马就会明白常风使出了“小杖受、大杖走”的计策。 刘、谢会毫不犹豫的扣住这份奏疏。正德帝根本得不到给这份奏疏批红的机会。 常风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接下来就要亲家李东阳相助了。常、李两家的政治联姻不能白联。 在严嵩上折的当日,李东阳来到了通政司。 次辅驾到,通政使杨乃文亲自迎接。 杨通政拱手道:“次辅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李东阳笑道:“你跟我是天顺八年殿试的同年。我二甲第一,你二甲第十三。琼林宴上,咱俩坐同一席。同年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虽是同年,杨通政却比李东阳要大十多岁。谁让李东阳高中二甲第一时年仅十八岁呢。 说句题外话。明代能够坐上内阁交椅的人没有蠢货。仔细翻他们的履历,会发现他们几乎都是幼年神童,少年中举,青年荣登金榜前列。 有的甚至少年时期便高中进士。 这帮人,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精英中的精英。 言归正传。 李东阳先跟杨通政追忆了一番似水年华。闲聊过后,他拿起疏箱中的一份奏疏,随口问:“哪些是翰林院那边的奏疏啊?” 杨通政指了指右侧的一个疏箱:“这便是。大部分都是些满篇废话的奏疏,没什么实质内容。下官打算七日后再交到内阁值房。” 李东阳笑道:“翰林官儿上奏疏爱说废话。这是延续近百年的弊病了。不过说不准有一两本关于实事的奏疏。我顺道带回内阁值房看看。看翰林院有没有青年才俊值得提拔。” 杨通政道:“次辅尽管拿走。这些废话奏疏摆在我这里着实占地方。” 李东阳让几名随从抬走了疏箱。但却没有回内阁值房,而是回了自家府邸。 李府之中,李东阳的嗣子李兆蕃正陪着司礼监秉笔、御马监掌印张永喝茶闲聊。 见李东阳回来了,张永站起身:“李先生,东西拿到了嘛?” 李东阳道:“张公公稍等片刻。” 随后他从疏箱中拿出一份份奏疏,仔细查找。盏茶功夫后,他找到了严嵩参劾常风的奏疏。 李东阳翻了翻,确认无误后道:“找到了。张公公再稍等下。我行票拟。” 有票拟的奏疏,皇帝批红回复才有效。 李东阳在小票上写了建议,随后在小票上盖了随身小印,最后将小票贴在了奏疏上,票拟完成。 票拟的内容是:常风闹市殴打公爵,证据确凿,着实无法无天,应予惩处。然朝廷治罪向来有“八议”之制。常风有亲、故、能、功、贵五议。且苦主徐光祚也已上疏为常风求情。臣李东阳建议,罚常风一年俸禄,以示惩戒。 所谓“八议”,指的是明代对八种犯人从轻处罚的特权制度。源于西周“八辟”。 八议包含议亲,即皇亲国戚。 议故,即皇帝故旧。 议贤,即德行高尚者。 议能,即才能卓越者。 议功,即功勋卓著者。 议贵,即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及伯爵以上爵位者。 议勤,即勤于公务者。 议宾,即前朝后裔被本朝尊为国宾者。 常风的妻子刘笑嫣是张太后的义姐、妹妹常恬是先皇义妹。他自然也算皇亲国戚。此乃议亲范畴。 常风在先皇龙潜东宫时,便是贴身的大汉将军。此乃议故范畴。 常风在锦衣卫效力凡二十三年,能力有目共睹。此乃议能范畴。 二十三年间,他功劳无数自不必说。此乃议功范畴。 常风是都督佥事,职正二品武官。此乃议贵范畴。 八议中占了五议,从轻从轻再从轻。再加上苦主求情(类似于后世的受害人出具谅解书),杖责、降职重罪便成了罚俸一年的轻罪。 李东阳将奏疏交给了张永:“张公公,定国公求情的奏疏呢?得一并呈上。” 张永指了指自己宽大的袍袖:“在袖管里呢。我这就回宫,将两份奏疏交给皇上。” 徐光祚是当朝公爵,上奏疏无需经通政司。他早就写好了奏疏交给了张永。 一个时辰后,乾清宫大殿。 正德帝用手肘撑在龙案上,右手握拳杵着脑袋。 江彬在一旁给正德帝诵读鞑靼部首领小王子送来的国书。 正德帝骂道:“废话!废话!小王子你不要对朕说废话!有本事南下入寇来打朕啊!朕怕伱小王子?!” “你不要在国书上哇哇叫!你以为声音大就能吓到朕啊!你草原鞑子吃的肉比朕好啊?!” 江彬道:“皇上不要动怒。小王子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就在此时,张永走了进来:“皇上,有两份急奏。” 正德帝问:“哦?什么急奏?” 张永答:“一份是翰林院庶吉士严嵩参劾常风的奏疏。一份是定国公徐光祚为常风求情的奏疏。” 正德帝道:“朕登基不满一年,收到的参劾常风的奏疏堆成了山。这一份有何稀奇,能被你称为‘急奏’?” 张永道:“皇上一看便知。” 正德帝看完了奏折,眉头紧蹙:“怪哉。徐光祚那人恐怕常风说屎是香的,他都会附和‘我吃过,我吃过,真他娘香’。二人好得穿一条裤子。常风怎么会扇徐光祚的耳光?” “再有。翰林院一个小小庶吉士,刚金榜题名才几个月。怎么有胆量参锦衣卫的常屠夫?难道背后有人指使?” “张永,这个严嵩是什么来路?” 严嵩官职低微。虽跟常家结亲,结的却是常风义子的姻亲,属干亲之列。正德帝对他没印象不奇怪。 张永答:“回皇上。严嵩是常风义子尤敬武之妻的大哥。” 正德帝更加一头雾水:“他还是常家的干亲?怎么会对常风捅刀子?” 张永笑道:“皇上您怎么忘了?大明袭爵制度载有明文,犯罪之人不得袭爵。” 张永两句话,让正德帝恍然大悟、醍醐灌饼。 正德帝笑道:“妙!妙啊!常风这只老狐狸.票拟是李东阳单独写的。看来李东阳也跟常风打了勾手。还有徐光祚的求情奏疏,恰到好处!” “罚俸一年对于常风来说不伤分毫。但他却成了犯过罪之人。文官们不是总爱搬出祖制压朕嘛?这一回朕搬出祖制压他们!” 无论是对皇帝还是对大臣来说,祖制都是个夜壶。要用的时候拿出来当工具,没用的时候就塞到床底下。 且说锦衣卫那边。 马文升急匆匆的进了常风值房。 常风并不在值房。石文义在值房中扫地呢。 石文义这人,即便当上显赫的右同知高位,还是不改“大伙计”本色。天天跑来常风值房扫地。 马文升是常风的故交。刘健、谢迁提出让常风袭爵,老马心急如焚。他知道这是二人给常风挖的大坑。 马文升这趟来是帮常风想避坑之法。 马文升问石文义:“常风呢?” 石文义答:“常帅爷去监督查抄盐案罪官家财了。” 马文升有些发急:“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管这等小事。他的权力都要保不住了!” 石文义笑道:“马老部堂,我知道您跟我们常帅爷是忘年交,您记挂着他。您老放心,我们常帅爷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会在袭爵的小阴沟里翻船?” 马文升狐疑的看着石文义:“听你的话音常风已有了应对之法?” 石文义微微颔首。 马文升笑道:“得,皇帝不急太监急。罢了,我回吏部去。” 老马已经八十岁了,依旧步履稳健,健步如飞。他转身快步离开。 翌日御门早朝。 刘健第一个出班:“臣恭请皇上下旨,赐功臣常风承袭兴安侯爵位!” 一众文官纷纷跪倒:“臣等恭请皇上下旨,赐功臣常风承袭兴安侯爵位。” 站在武官班中的常风表情风轻云淡。一副稳坐钓鱼钩不,钓鱼台的架势。 正德帝道:“哎呀!朕一向遵从内阁三位先生的教诲,敬天法族。凡事以不违背祖制为第一要务” “让常风袭爵违背祖制啊!朕岂能轻易下旨?” 刘健皱眉:“敢问皇上,常风袭爵哪里违背祖制了?” 正德帝命令刘瑾:“读翰林院庶吉士严嵩参劾常风的奏疏!另外再读苦主徐光祚的求情奏疏。” 刘瑾开始朗声诵读严嵩的奏疏。严嵩不愧是庶吉士,用优美的文笔,将常风扇徐光祚大逼兜的动作、神态、力度描绘的惟妙惟肖。 一众文臣武将听着奏疏,仿佛置身常风的行凶现场醉仙楼。文字画面感没治了。 严嵩要是在后世当个网络写手,绝对能靠着优秀的文字画面感大卖影视版权。 随后刘瑾又宣读了徐光祚的求情奏疏。 徐光祚的文笔就有些丢人现眼了:“臣与常风哥俩好,一对宝。只因醉酒,为大象饲料之事、常夫人一夜值多少银子之事起了争执。常风怒而掌掴臣之憨面。事后,常风与臣皆万分后悔.臣请求皇上对常风从轻发落。” 听完了这两份奏疏,刘健目瞪口呆。 这.常风好手段啊! 正德帝道:“这份奏疏,内阁已经给出了票拟,建议朕按‘八议’对常风从轻发落。朕决定按照内阁票拟批红,罚常风俸禄一年。” “掌掴公爵之事虽已从轻发落,但常风仍算犯罪之人。犯罪之人不得袭爵是祖制。朕不能违背祖制啊!” 谢迁出班:“皇上,严嵩的参劾奏疏,内阁并未给出票拟!内阁根本没见过这份奏疏!” 正德帝道:“李先生已经给了票拟。难道内阁次辅不算内阁之人?” 谢迁语塞:“这” 谢迁心中明白,原来是李东阳出手帮了常风。 正德帝转头看向刘健:“刘先生。既然常风袭爵违背祖制,你们就不要搞什么跪谏逼迫朕违背祖制了!” 刘健只得拱手:“是,皇上。” 正德帝道:“常风!” 常风跪倒,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臣在.哦不,罪臣在。” 正德帝骂道:“不要以为你功劳大,资历老,就可以藐视朝廷公爵。敢跟定国公动手,反了你了!朕命你摆一桌酒,给定国公赔礼!” 常风道:“罪臣领旨。” 正德帝又道:“至于兴安侯爵位。朕看就由兴安侯第一支的有嗣小宗承袭吧。礼部抓紧办了这事。” 在常风与刘健、谢迁的交锋中,常风再次获胜。坑是死的,人是活的。朝堂老油条常风,又怎么会找不出避坑的办法? 当日晚间,常府饭厅。 常风按照正德帝的旨意,摆酒给徐胖子赔礼。来见证赔礼的人,皆是锦衣卫的老弟兄。 赔礼是假,借机喝酒叙旧是真。 徐胖子笑道:“哈哈哈,就凭刘健、谢迁那两头烂蒜,还想夺了我们老常的权?做他们的春秋大梦。我这一巴掌挨得真值啊。” 常风举起酒杯:“来来来,国公爷,这杯酒我给你赔礼了。” 徐胖子一饮而尽:“他娘的,我说老常,我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你?醉仙楼那一巴掌,你下了死手啊!扇得老子眼冒金星。” 常风笑道:“假戏真做嘛。再说了,谁让你拿你嫂子打镲?” 钱宁道:“这回多亏了国公爷挨扇、严庶吉参劾、王主事作证、李次辅票拟。” 常风嘱咐众人:“严嵩、王守仁还有李先生虽是文官,却是咱们锦衣卫的朋友。今后咱们对他们要多多照应。” 石文义道:“这是自然。” 常风问尤敬武:“哦对了,接西洋使者入京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尤敬武答:“刚接到飞鸽传书。弟兄们已经护着西洋使者到了山东地面。再有几日便能到京。” 常风道:“此事皇上很是关心。不要怠慢。” 尤敬武道:“是,义父。” 常风又问钱宁:“今日是查抄盐案罪官家的第一天。抄了多少银子?” 钱宁答:“说出来耸人听闻。头一天只抄了十一家府邸在京的。就这十一家还没抄干净呢。已经抄出白银及财物折色共计九十六万两。” “六十四名罪官全抄完。估计得抄出个大几百万两银子。” 常风咋舌:“成化二十二年,我抄户部左侍郎蔡忠府邸,抄出三万两赃银都算是惊天巨财了!” “大明真是有钱了啊!连贪官敛财的手笔都大了几十倍。” “抄出的赃银直接送内承运库。不要搭理户部派过来催赃解部的司官。” 钱宁道:“这真是盐案出,内库足啊!” (本章完) 第274章 朕的终身大事,就拜托给姨父了(打赏万字章) 弘治十八年,腊月二十三。 朝廷内外都在为改元庆典做着准备。再过七天,大明将正式改年号为正德。弘治盛世将彻底归于历史。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光是大明的车轮,还有世界的车轮。 弘治十八年在格里高利历中是一五零五年。 在过去的一年里。葡萄牙人开始在非洲殖民莫桑比克,在亚洲殖民斯里兰卡。他们的殖民触角甚至延伸到了印度,曼努埃尔一世任命阿尔梅达为第一任印度总督。“右手拿剑,左手拿十字架”的野蛮人,已经侵占了莫卧儿王朝的几处地方。 这一年,麦哲伦开始了他的首次远洋航行。 有人出发,便有人归来。 这一年,哥伦布结束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次远航,拖着病体回到故土。 这一年,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去世。瓦西里三世通过政变谋得大公权位。从登上大公宝座的那一刻起,他将致力于一统俄罗斯大业。在他在位期间,他将吞并普斯科夫公国,从强大的立陶宛手中夺回斯摩陵斯克,吞并梁赞公国,完成东北俄罗斯各大公国的统一。 常府。 常恬、黄元领着八岁的儿子黄承恩在门口放着鞭炮。 黄承恩高兴的又蹦又跳:“娘,鞭炮真好玩!” 常恬却道:“这有什么好玩的。鞭炮炸粪坑,那才叫好玩呢!” 当年贪吃的小女娃糖糖已为人母,却时不时透出顽皮本色。 黄元笑道:“我的郡主啊,你就不教咱们儿子点好的。堂堂郡主之子拿着鞭炮炸粪坑?你怎么想的?” 府内书房。常风正在看常破奴的来信。 常破奴在信中首先给爹娘、小娘问安。 接下来,他向父亲禀报了这大半年巡盐之旅的成果。 这大半年里,他跟王妙心巡视了五大盐场,为朝廷追回盐税三百八十万两。 这还只是追回的盐税,不包含查办、抄没盐案赃官家产所得。 抄没赃官家产的赃银,加起来只会比明面上追缴的盐税多,不会少。 常风看着这惊人的数字,赫然发现弘治盛世导致的吏治腐败已经深入大明的骨髓。 正德帝只是派人清查了下盐务,就抄得脏银、追缴税银合计约七八百万两。还有铜司、茶事、丝务、漕运等等一系列肥的流油的衙门呢? 按照吏部官目表,大明七品及以上文官共计两千九百九十五人。八、九品文官共计五千七百八十七人。合计八千七百八十二人。 这八千文官中,清官能有一千嘛? 一瞬间,常风突然感觉到迷茫。 常风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多年,还算保有一丝良心。虽然不多,但够用。在他看来,清廉为官是一个官员最基本的操守。 自成化末年保储起,他在弘治朝奋斗了整整十八年。称得上鞠躬尽瘁。 奔波半生换来的结果却是,弘治朝末年的官员腐败程度,是成化末年的十倍以上。 刘笑嫣喊了一声:“你愣着干什么?小年要当大年过。去饭厅吃饺子了!” 这声喊打断了常风的思绪。 常风起身:“我在看破奴的信呢。走,吃饺子去。” 刘笑嫣道:“一封信伱看了不下十遍了。就这么想咱儿子?” 常风笑道:“你不一样看了不下十遍?” 正说着话,下人通禀:“刘瑾刘公公来给老爷拜早年.” 话音刚落,刘瑾已经走进了书房。他对下人说:“早跟你说了,我跟你们老爷是一家人,用不着通禀。” 常风故意正儿八经的拱手行礼:“见过刘公公。” 刘瑾面色一变:“小叔叔,你要这样就是不拿我当自家人了!” 常风笑道:“萧敬、钱能两位老公公虽还在任,却已不管事。你现在是司礼监实际上的大掌柜。我得敬着你啊。” 刘瑾道:“就算哪天我当了司礼监掌印,你也是我小叔叔。知遇之恩、救命之恩永生难报。若没有你,我恐怕现在还是个卑微的火者。” 刘笑嫣在一旁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去吃饺子。” 刘瑾却道:“饺子要吃。不过我得先告诉小叔叔、小婶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皇上已经授意吏部尚书马文升,升破奴为户部北直隶清吏司郎中,职正五品!整整连升了四级!皇上让他立即回京赴任。” 不愧是皇帝幼年时的伴读郎。普通新科进士,从正七品到正五品,恐怕要熬个十年八载。 常风却从这条喜讯中听出了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这么说,皇上要中止盐案调查了?” 刘瑾微微点头。 谈及政务,刘笑嫣识趣的离开了。 刘瑾继续说:“王妙心也调任回京。理由是鞑靼部最近在边关频频骚扰。调王妙心回京主持对鞑靼的军情事务。” 常风道:“皇上这么做,可能是为了在对文官集团进行大动作之前,先稳住他们。” “破奴和妙心已经巡视完两淮盐场,马上要去杭州巡视两浙盐场,又会揪出一大堆涉案文官。” “皇上圣明啊。打蛇之前若打草,必惊蛇。” “让他们回京是对的。得先装出见好就收、偃旗息鼓的样子,麻痹文官。” 刘瑾举起了大拇指:“小叔叔,您跟先皇是君臣相知。跟今上亦是君臣相知啊!皇上就是这样想的!” “破奴这一回虽未巡视完所有盐场。但已经给国库追回了三百八十万两。给内承运库充实了三百万两以上。” “这是大功一件。连升四级实至名归。破奴过完年才二十岁啊,就已经贵为正五品。依我看,用不了十年他就会成为大明自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部院大臣!” 常风笑道:“那就借刘公公吉言了。走,吃饺子去。” 刘瑾却道:“且慢。公事还没说完呢。皇上旨意.今夜他想私下见见住在礼部四夷馆的屁来屎。命你办理此事。” 皮莱思进京已有一个月。然而,正德帝却始终没见上面——内阁反对。 内阁的理由很充分:佛朗机并非大明藩属国。其使者不属于藩属正使。不配与尊贵的大明天子相见。 正德帝无奈,只得先服软。如今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服务于明年即将开启的朝堂清洗计划。在对辅政们发动致命一击之前,他需要暂时隐忍。 可是强烈的好奇心又驱使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西洋使者。 于是他干脆将这件事交给常风办。 在少年天子的眼中,老狐狸常风是个无所不能的干练之人。这等小事一定能够办好。 常风道:“此等小事,我两个时辰就能办妥。你先去饭厅吃饺子。吃完陪糖糖、黄元他们聊会天。下晌我便回来了。” 一个半时辰之后。礼部主客司郎中于安民家中。 于安民今年四十岁,是个满嘴仁义道德的标准文官官僚。 大明的礼部,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教育部+宣传部+文化部+宗教局。而主客司则是专管外交的。 于安民就相当于大明的外交部长。 于安民正在大厅之中,听四个儿子齐声背诵文天祥的《正气歌》。 这是于家过小年的固定节目。用老于的话说,这是于家的家风。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于安民闭着眼睛,听着四个儿子朗朗的背诵声。 背完之后,他教导四个儿子:“为人者,当以文天祥为榜样,一身浩然正气,不惧奸邪,无惧生死.” 就在此时,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常风。 常风拍了拍手:“说的好,说的好。于郎中,小年好啊。” 于安民见到常风一愣,下意识的一缩脖:“常屠.啊不,常都督,你怎么来寒舍了?” 常风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来给于郎中你拜早年啊。我又不是索命的阎罗王,你刚才不还教导孩子们要不惧奸邪,无惧生死嘛?怎么见了我脸都白了?” 于安民吩咐四个儿子:“你们先出去。” 四个儿子走后,于安民走到了常风面前:“常都督,我似乎没得罪过你啊。” 常风道:“可你犯了国法。锦衣卫有纠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 于安民战战兢兢的说:“常都督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常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册子,翻开其中一页,念道:“弘治十八年,七月十二夜。礼部主客司主事林彦欲擢升员外郎。向直属郎中于安民行贿五百两。于安民在本部堂官面前大力举荐,林彦得偿所愿。属纳贿卖官。” 于安民听了这话,更加面无血色。 常风道:“我知道六部主事想升员外郎,要给直属郎中送银子、求举荐。这已成官场不成文的陋规。可这项陋规是犯王法的。” “我现在就能以纳贿卖官的罪名,将你关进诏狱。你这个年得在诏狱过了。” 于安民“噗通”就给常风跪下了。 文人通常有着灵活的道德观。平日里跟文官同僚们喝酒,于安民总是说什么:“我与阉党厂卫不同戴天。” 真正犯在了厂卫手中时,他跪得比谁都麻利。 说句题外话,当年清军入关后一路南下。途径的每一座城都有一堆一身“浩然正气”的地方文官开城跪迎。剃金钱鼠尾,这帮道德君子比谁都积极。早就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抛到了九霄云外。 言归正传。 于安民又怕又急。他的脑门上沁出了汗珠:“常都督,您是了解六部的!六部之中,以礼部最为清贫。” “我这等礼部的司官,也就能拿几个荐人的银子。其余五部的司官,哪个家里没有个万把两银子?我收这五百两还不够他们买个上等扬州瘦马的呢!” “您何苦盯着我不放呢?” 常风道:“罢了,我懒得跟你脱裤子放屁。明跟你说了,我今日让你办一件事。你若办,我自然不追究你。若不办,那咱们就得按五排十好好说道说道了。” 于安民道:“常都督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竭尽所能。” 常风道:“这事儿很简单。四夷馆属主客司管辖,对吧?” 于安民答:“正是。” 常风又道:“锦衣卫从南方接来的那批西洋人,是住在主客司,对吧?” 于安民答:“正是。” 常风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今日过小年,主客司应该让这些番邦使者们好好跟着乐一乐,感受下大明过小年的氛围。” “今夜,你带他们去教坊司,欣赏欣赏歌舞。” 于安民一愣:“就这事?” 常风点点头:“就这事。于大郎中动动嘴就能办成。” 于安民喜上眉梢:“成,成。下官一定办好常都督交待的差事。” 常风站起身:“刚才你还教导你的四个儿子要学文天祥呢。文天祥的膝盖可没你这么软。罢了,起来吧。” 当天夜里,于安民领着十几个佛朗机人来到了教坊司。 教坊司歌舞天下一绝。佛朗机人看得眼都直了。正使皮莱思甚至流下了哈喇子。 皮莱思流哈喇子,并不是馋那些舞女的身子。而是馋舞女们身上穿着的丝绸衣服。 来教坊司之前,于安民给他们搞过科普。教坊司的舞女,大部分都是犯罪官员家的女眷。 她们身份卑微,是奴婢。 皮莱思是带着通译来大明的。通译告诉皮莱思,奴婢类似于欧罗巴的女奴。 皮莱思看着那些舞女身上的丝绸,心中暗道:这些女奴身上的衣服,运到里斯本去。恐怕王宫贵妇们要花高价争抢。 大明实在是太富裕了。连女奴穿的衣服,都至少价值三十个埃斯库多金币。 要是能与大明达成通商我相当于给曼努埃尔国王带回了一座金山!国王陛下不得封我个公爵当当? 就在此时,常风来到了众人面前。 常风问于安民:“谁是西洋正使?” 于安民指了指皮莱思:“他便是佛朗机国正使屁来屎。” 常风皱眉:“怎么取了这么个有味道的名字?他会说汉话嘛?” 于安民摇头:“他不会。通译会。” 说完于安民指了指其中一人:“这人叫亚三,是通译。” 亚三,全名霍克·亚三。是满剌伽(马六甲)人。 早在太宗时期郑和下西洋时,满剌伽已算沐浴王化。国中有不少识汉字、会说汉话的人。 皮莱思舰队途径满剌伽时,雇佣了当地人霍克·亚三为通译,一同来大明。 常风道:“让屁来屎和亚三跟我走,见个人。” 亚三将常风的话翻译给了皮莱思。 皮莱思问于安民:“这位是?” 皮莱思说一句,亚三就翻译一句。 于安民道:“这位是我们大明的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常风常帅爷。” 亚三翻译“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这个官职,翻译的还算靠谱。他告诉皮莱思,面前的人相当于葡萄牙的陆军副统帅兼皇家近卫军司令。 皮莱思和亚三跟着常风,来到了教坊司的一个幽静的房间内。 皮莱思看到一个俊美的少年坐在椅子上。 俊美的少年正是大明天子正德帝。 正德帝这次算是微服出巡。穿着像个京城中的纨绔子弟。 常风道:“你们面前的是大明正德大皇帝陛下。还不快快下跪行礼?” 亚三翻译后,皮莱思顺滑的给正德帝跪下磕头,动作行云流水。 后世的一些电视剧,总爱提马葛尔尼来大清见昏君乾隆,死活不肯下跪云云其实是扯淡。 欧洲白人跟汉家文官一样,有着灵活的道德观。只要能达成通商赚大钱,别说磕头了。你让他吃屎,他都会化身岛市老八,边吃边喊“干了奥利给,嗯,真香!” 皮莱思还在海上漂着的时候,亚三已经粗略交给了他一些大明礼仪。 正德帝看着皮莱思:“你这人名字虽不雅,却还挺懂得礼数。平身吧。” 亚三翻译后,皮莱思起身。 正德帝问:“你们那个佛朗机国有多少人口?在何处?” 皮莱思是个老航海家了。他没带地图,但也难不倒他。他指了指正德帝案前的笔:“我能不能用笔画出来。” 亚三翻译后,正德帝欣然应允。 常风走到案前取了纸笔,交给皮莱思。 皮莱思画出了一张简略版的世界地图,他用手指着说:“这里就是我的祖国葡萄牙。这里是明国。” “我的祖国有人口一百五十万。” 他说一句,亚三翻译一句。 正德帝笑道:“才一百五十万人口?我大明有民六千万。这么说来,你们的那个国王比大明的知府权力大一点,比赣南巡抚权力小一点。” 随后正德帝走到了皮莱思面前,看着地图:“这里就是你的国啊。在图上看着也不远啊。” 皮莱思答:“图上看不远,但前来贵国有四万明里的航程。” 正德帝惊讶:“你说你们在海上漂了四万里?比郑和下西洋的航程多一倍啊!” “我们大明有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们漂洋过海四万里前来大明,就凭这,就足见你们的诚心。” 皮莱思道:“葡萄牙王国有着充足的诚意,成为贵国的贸易伙伴。” 正德帝道:“朕不得不承认,你们国家虽小。但出产的火器着实厉害。我大明兵部造办处的不少铳、炮,都是仿制你们佛朗机的火器。” 皮莱思听亚三说,大明皇帝对葡萄牙的枪炮感兴趣。立马来了神:“我们可以用世界上最先进的军火,交换贵国的丝绸、茶叶、瓷器。” 其实葡萄牙国内有不少明货。但这些明货流到葡萄牙,无一例外全都有中间商赚了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差价。 中间商便是倭寇。 若能甩开中间商,与大明建立直接的贸易往来。那皮莱思真称得上是不虚此行。 朱厚照笑道:“通商?可以啊!也省得南方的那些士绅们大赚走私贸易的钱了。不过此事违背祖制,朕需从长计议。” 亚三翻译后,皮莱思大喜过望:“哦,我伟大、慷慨的皇帝陛下。您的睿智足矣照亮整个亚细亚,哦不,整个世界!” 朱厚照道:“可是大明的货品累以巨万。你们每年能买多少?光凭那些铳、炮换,也换不了多少啊。” 常风接话:“皇上说的是。臣以前查办过四海会、双木会的走私案。若走私贸易变成了官方贸易,西洋人每年至少得拿上千万两白银来买大明货品。一个一百五十万人口的小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嘛?” 亚三翻译后,皮莱思道:“绝对没有问题!我们葡萄牙王国刚刚在拉丁美洲发现了两座大银矿。每年两座银矿的出产,换算成大明的货币单位‘两’,大概在一千五百万两左右!” 朱厚照本来已经动了与西洋人通商之心。 十五岁的他正直叛逆期。凡是文官们赞成的,他就反对。凡是文官们反对的,他就赞成。 何况他早就听常风说过文官们在东南的猫腻。维护封关禁海的祖制是假,通过走私贸易大发横财是真。 若开关通海了,走私贸易便失去了巨额利润。那比剜了文官们的肉还疼。 可是听皮莱思说,佛朗机在什么拉钉子美洲发现了两座大银矿,每年产银一千五百万两。朱厚照心里又泛起了嘀咕。 朱厚照喃喃自语:“银矿每年能产一千五百万两白银?那银子还是银子嘛?不成了笨铁?你们就相当于拿不值钱的笨铁换大明实打实的货品。” “大明境内的白银会越来越多。最后像宝钞一样越来越不值钱。” 朱厚照虽然不懂后世的经济学,不懂什么通货膨胀、通货紧缩。 但他懂得最朴素的道理:物以稀为贵。 白银也是“物”,多了就不值钱了。 一个十五世纪末出生的十五岁少年,能够想到这一层已属不易。 朱厚照是个明白人啊! 后世有位很会打仗的诗人说过:“明朝除了明太祖、明成祖两个皇帝搞得比较好,明武宗、明英宗稍好些外,其余的皇帝都不好。” 没错,那位“很会打仗的诗人”,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他对朱厚照能有如此高的评价。可见朱厚照并不是《明史》里黑的那般不堪。 朱厚照道:“屁来屎。通商的事朕要再考虑考虑。你先回你的母国去。这个通译亚三得给朕留下。朕要跟他学西洋话。” 朱厚照是史书中有明文记载的,第一个学习外语的汉家皇帝。 皮莱思听了这话,惊讶道:“伟大的皇帝让我回国?难道对通商之事不再感兴趣嘛?” 朱厚照笑道:“放心。你不远万里,不,四万里来大明。朕不会让你空手而归。常风,跟主客司打声招呼。赏屁来屎上等丝绸两千匹。这批丝绸由朕的内承运库出。” 常风道:“屁来屎,听见没,皇上拿自己的私房钱赏你呢!整整两千匹丝绸!” 亚三翻译后,皮莱思目瞪口呆。 两千匹丝绸?若是顺利带回欧罗巴.恐怕能卖十万埃斯库多金币!我将成为整个葡萄牙最富有的人! 皮莱思磕头如捣蒜:“伟大的皇帝,您的慷慨足矣照亮整个世界!” 朱厚照又道:“亚三留在大明,教朕说西洋话。朕不会亏待他,每月给他三百两银子的俸禄。” 亚三一听,也忙不迭的磕头:“伟大的皇帝万岁!” 朱厚照吩咐常风:“将这二人先还给刘安民吧。” 常风引着二人离开。不多时他去而复返。 朱厚照问:“常卿,你觉得通商之事如何?” 常风道:“十几年前,我曾跟时任礼部主事的杨廷和,探讨过让倭国直贡白银的事。” “杨廷和说,倭国如果直接贡白银,有一桩大弊。” “倭国产银。倭国有石见、生野等数座大银矿。每年产出海量白银。在他们那里,白银虽不能说跟笨铁一样,但价值的确不高。” “倭国如果用海量白银,大肆购买我们的丝绸、茶叶等物。大量白银涌入大明,大明境内的银子就不值钱了。” “倭人在付出极低的代价后,会将我们的丝工、茶农辛辛苦苦产出的物品买回倭岛,便宜了他们享用。” “杨廷和的观点很有见地。倭国与大明的封贡,说白了就是通商。” “现在的西洋,像极了倭国。手里掐着几座大银矿,每年产出海量白银” 正德帝道:“对!朕担心的就是这个。南方虽存在走私贸易,但规模始终不及大张旗鼓的官方贸易。流入明境的白银有限。” “一旦朕通关开海。那流入大明的白银恐怕就不是现在这个数字了。” “朕看,就这么着吧。通关开海一事作罢。留下亚三,让亚三教朕说说西洋话,跟朕说说西洋是什么样子也就罢了。” 史书载。十六世纪初,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派遣使者皮莱思入明,谋求通商,被正德帝拒绝。 正德帝留下通译亚三。亚三成为正德帝了解欧罗巴的媒介。亚三经常随正德帝一起游玩,相互用葡萄牙语交谈取乐。 然,亚三恃宠而骄。暗结宠臣江彬。正德帝驾崩后,亚三卷入江彬谋反案,被杀。 常风护着微服出巡的正德帝回了宫,随后返回了府邸,跟家里人过小年。 刘瑾问:“事情办完了?皇上回宫了?” 常风微微点头:“办完了。” 常恬道:“皇上真是的,过小年都要给阿哥交办差事。” 刘瑾笑道:“小糖糖,这正说明小叔叔得宠啊!小叔叔真是朱明皇族的大宠臣。先帝重用他,今上亦对他青眼高看。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叔叔。” 常恬笑道:“你还喊我小糖糖呢。我儿子过完年都九岁了!” 常风插话:“你就是八十岁,在我和刘瑾眼里也还是小糖糖。” 刘笑嫣和九夫人领着侍女们端来了饺子。一家人跟刘瑾大快朵颐。 刘笑嫣道:“刘公公,我有个事儿要求你呢。” 刘瑾问:“什么事啊。小婶婶尽管吩咐就是,说什么求不求的。” 刘笑嫣道:“这事儿是个积德行善的事。成阳侯张家有个仆人姓吕,做腌渍麻雀做的顶好。他有个儿子今年八岁。淘气的很,名叫吕芳。” “在马房玩耍时,这个小吕芳不小心磕了一脚,刚好磕在切马料的铡刀上,断了男根。” 刘瑾听了不胜唏嘘:“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刘笑嫣道:“谁说不是呢?本来他爹在成阳侯家当仆人,一个月也有五六两的月银。在京城中算得上丰衣足食的人家了。” “谁能想到竟遭了如此劫难这孩子断了男根,今后就成了中人。刘公公能不能行行好,将他带进宫中做内宦。” 刘瑾很会说话:“小事一桩!小婶婶这是给我积德行善的机会呢!” “赶巧,皇上登基后对各地藩王屡屡示恩。给藩王们赐了不少宫女、宦官。” “这不,昨日皇上又颁了旨意。今年第三次赏赐各地藩王。我看就让他去湖广的兴王府当差吧。” “明日让这小娃跟他爹娘去一趟我外宅。我领他去内官监给他挂牌子。” 常风接话:“兴王府我熟啊。我麾下的陆松就在兴王府呢。我给他写封信,让他照顾照顾这可怜的娃。” 刘瑾道:“成嘞。” 刘瑾这一年来,受人所托往湖广的兴王府送了两个小内宦。 一个是钱能所托,送往兴王府的黄锦。 一个是刘笑嫣所托,送往兴王府的吕芳。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吃完了小年饭。 刘瑾道:“小叔叔,可否书房一叙?” 常风点点头,跟着刘瑾来到了书房。 刘瑾道:“有些话,皇上不便直接说予你。只能我转述。” “明年开了春,皇上要对朝廷上的那些文官们动手。到时你要做皇上的匕首。但皇上不打算杀人,只打算让他们卷铺盖卷滚蛋。” “皇上说了‘毕竟君臣一场、师徒一场,要让别人活’。” 常风道:“皇上真乃仁慈之君。” 刘瑾话锋一转:“不过,在动手之前,皇上需要完成一件重要的事。” 常风脱口而出:“你是说大婚?” 刘瑾点点头:“没错。照咱汉家王朝的规矩,少年天子只有大婚之后才能正式亲政。” “现而今,刘健、李东阳、谢迁还是辅政大臣。朝政上皇上根本说了不算。所以,过完年后的当务之急就是为皇上择一位贤惠的皇后。” “此事若交给礼部办.刘健、谢迁又要作梗。” “想当初太后娘娘入宫,是小叔叔你一手操持的。如今皇后甄选的事,皇上跟太后商量了下,还是交给你办。” 常风皱眉:“皇上的意思是,让锦衣卫负责选后?这不合礼法吧?此事一向是礼部负责的。” 刘瑾笑道:“这就要小叔叔你想办法,让不合礼法的事变得合礼法了。” 正德帝似乎给了常风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锦衣卫负责选后此事一旦传了出去,文官们不得疯了? 再说,锦衣卫选后怎么可能合礼法? 常风满面愁容:“这不好办啊。” 刘瑾适时给常风戴上了高帽:“皇上说了‘朕的姨父最擅长将不好办之事变得好办’。” “大婚之事是皇上从文官手中拿回权力的关键一步。小叔叔就不要推脱了。” 常风只得道:“好吧,容我想想办法。” 七日之后,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正德元年的春节悄然而至。 改元是大事。正德帝参加祭祀之类的繁琐礼仪自然是少不了的。 随行护卫的事,自然全部由常风一手抓。 忙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常风总算松了一口气。大部分的祭祀、典仪终于结束。一切顺顺利利。 正德帝祭宗庙那天,京城上空还出现了七彩祥云,天赐吉兆。朝廷内外皆是欢喜。 这日,正德帝在乾清宫中召见常风。 这半个月可把小皇帝给累坏了。正德帝几乎是半躺在龙椅上,对常风面授机宜。 若刘健、谢迁、李东阳在场,一定会训斥正德帝不注意威仪。 正德帝笑道:“两件事。那个亚三着实有趣。朕打算让他进你们锦衣卫当个大汉将军。这样一来,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常伴朕左右。” 常风道:“臣明日就给亚三在锦衣卫入册、给腰牌。” 正德帝似乎有意在常风面前炫耀:“这几日晚间,朕没少跟亚三学佛朗机话。常卿,你知道佛朗机话‘钱’怎么说?‘你出多少钱’怎么说?‘我要跟你做生意’怎么说,‘幸会’怎么说?” 常风哭笑不得:“臣学识浅薄,臣不知。” 正德帝跟常风说起了佛朗机话:“‘钱’是‘递内豆儿’。” “‘你出多少钱’是‘观豆儿八格屎’。” “‘我要跟你做生意’是‘地来砍卖雷,滴屎看滴落’。” (胖作者考过葡萄牙语c2,就是这个发音,呗儿地道!) 常风虽听得一头问号,但还是夸赞道:“皇上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博学的君主!” 说完了亚三的事,正德帝又道:“第二件事,就是锦衣卫负责选后半个多月了,你想出让这事合礼法的办法了嘛?” 常风拱手:“皇上,臣只想出了一个办法。” 正德帝道:“办法不用多。管用就成。快说予朕听。” 常风道:“选后要符合礼法,是绕不开礼部的。” 正德帝皱眉:“让礼部办这事,刘健、谢迁他们能拖上三五年!只要朕没有大婚,就不能亲政。他们就依旧是辅政。朝廷的事朕就说了不算!” 常风道:“皇上容臣把话说完。破奴再有几日就回京了。您刚刚升他为户部北直隶清吏司郎中。何不将他调到礼部去。” “臣去吏部打听过马老部堂。礼部仪制司郎中出缺。” “若破奴当了礼部的司官。您就可以下旨,由破奴全权负责选后事宜。” “破奴负责,背地里不就等于臣负责?臣负责就等于锦衣卫负责。” 正德帝脱口而出:“姨父,你好会啊!” 常风道:“皇上过誉。” 正德帝夸赞道:“要论朝堂手腕,姨父已经臻于化境,炉火纯青!” 常风尴尬的一笑:“旁门左道,不足挂齿。” 正德帝道:“就按你说的。等破奴一回京,朕就跟吏部的马文升打招呼,让破奴调往礼部。” 别看刘健、谢迁在朝中气势汹汹,大有一手遮天的架势。但朝廷的人事权并不在他们手中。 因为管吏部的是狠人马文升。 老马资历老、名声好。是弘治前三君子之一。这老家伙又跟王恕一样,是提刀砍过人的文官,狠起来谁都不怕。刘健、谢迁不怎么敢惹他。 老马对刘健、谢迁的态度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正常荐人升迁可以,我们吏部要考察。 真有能力、品行端正,吏部会同意。否则免谈! 当然,刘健、谢迁好歹也是“后三君子”之二。荐人方面虽也有些任人唯亲,但绝不会举荐庸碌的蠢货。 破格提升常破奴为正五品也好,调去礼部也罢。刘、谢反对没用。 只要老马同意,事情便水到渠成。 这不是巧了嘛,常风跟老马是正儿八经的忘年交。常破奴算老马看着长大的。他的能力、品行,老马一清二楚。 常风问:“对了皇上.容臣斗胆问一句话。这话可能有大不敬之嫌。” 正德帝道:“这里只有咱们君臣二人。说便是。” 常风道:“皇上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正德帝先是一愣,随后的回答简单粗暴:“朕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子。” 常风连忙道:“啊,古圣贤皆有爱美之心。皇上真是追比圣贤的贤君!” 正德帝补了一句:“光是长得好看还不够。最好家里没有兄弟。朕可不想朝中再多出个寿宁侯、建昌侯。” 正德帝的选后标准,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相亲标准:长得好看,独生子女。 他是被两位国舅张鹤龄、张延龄搞怕了。 这两位舅舅连先皇棺材板钱都敢贪污。正德帝不处置他们吧,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处置他们吧,又有张太后的情面在 常风道:“臣记住了。臣会专选长得好看、家中无兄弟的女子。” 正德帝半开玩笑的说:“朕的终身大事,就拜托给姨父了!” (感谢今日南京一霸6500起币打赏,感谢书友20230420212037592今日5000起币打赏,今日万更。) (本章完) 第275章 推一个常家的人做皇后 正月二十,巡盐钦差王妙心、常破奴回京。 正德帝派司礼监秉笔刘瑾于正阳门迎接。常风自然要跟着去。儿子长这么大,还从未离家这么长时间呢。当爹的怎能不想? 王妙心、常破奴下马。 刘瑾张开一张圣旨:“有上谕,王妙心、常破奴巡盐有功。特升授王妙心定国将军散阶。另常破奴调任礼部,任礼部仪制司郎中。钦此。” 常破奴对这道旨意万分不满。 相比于务虚的礼部,他更想去务实的户部做一些实事。 不过圣旨已下,常破奴只得领旨谢恩。 刘瑾笑道:“破奴,你可算回来了。你爹想你都快想疯了。” 常破奴连忙又跪下,给常风磕了个头:“爹,儿回来了!” 常风看到常破奴整整瘦了一圈,惊讶的问:“伱怎么瘦脱了相?” 一旁的王妙心说:“破奴侄子为了清查盐务,天天明察暗访,调取账目,审问人犯。一天就睡两个半时辰,吃的也简单。不瘦才怪了。” 常风既心疼,又自豪:我儿终于长大了,可以承担大任了。 常风道:“好孩子,快回家。家里人都等着你呢。” 刘瑾却道:“小叔叔,破奴得先去宫里复旨啊!” 常风一拍脑瓜:“怎么把正事儿忘了。”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大殿。 王妙心和常破奴跪倒在了正德帝面前。 正德帝先是夸赞了二人一番,随后命王妙心先退下。 王妙心虽是正德帝的亲军头目之一。但相比于自小一起长大的常破奴,正德帝跟王妙心始终隔着一层。 王妙心退下后,正德帝问常破奴:“破奴,你告诉朕,如今地方吏治如何?” 常破奴道:“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正德帝道:“自然是想听真话。” 常破奴叹道:“臣若说真话,请皇上先恕臣对先皇的不敬之罪。” 正德帝一头雾水:“什么不敬之罪?别卖关子,快说。” 常破奴叹了声:“唉,皇上。地方吏治如今已经烂到了根子里。从巡抚到三司、知府、知县、县丞、主簿、典吏.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即便是无官无级的吏目、班头甚至保长、里长,也要从百姓身上榨出几滴油!” “臣说的不光是盐务烂到根子里。而是方方面面都烂了!” “先皇是贤君。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纵容底下的官员。如今吏治腐败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烂得透透的。” 正德帝道:“说事例。” 常破奴给正德帝讲了十几件他在京外见到的官员腐败的事例。正德帝听得毛骨悚然。 他登基以后,已察觉到文官集团尾大不掉、贪贿成性的问题。但没料想到竟会如此严重。 正德帝问常破奴:“你认为朕该如何澄清吏治。” 常破奴老老实实回答:“恕臣愚钝,臣不知道。” 正德帝叹了声:“唉,你没办法,并不是你愚钝。同样的问题,朕问过马文升。马文升那样的贤明老臣也同样束手无策。” 说到此,正德帝凝视着龙案上先皇留给他的铜罄,沉默了整整一刻工夫。 终于,正德帝开口:“知道朕为何将你调往礼部嘛?” 常破奴道:“回皇上,臣不知。臣还是想去户部,做一番实事。” 正德帝却道:“户部不急着去。朕要交托给你一件大事。你跟你父亲一起负责朕的选后事宜。明日早朝时朕便会下旨。” “哦,当然,旨意明面上是让你负责,与你父亲无关。” 常破奴一头雾水,心道:皇上怎么让我跑媒拉纤儿。 正德帝耐心的跟儿时的伙伴解释:“朕要澄清吏治,有一番大作为,必须先名正言顺的亲政。要亲政,先大婚。” “朕将这件差事交予你们父子,等于将朕的亲政大计交予了你们父子。” “只有朕真正掌握天子该有的权力,才能够做朕想做的事——造福黎民!” 常破奴拱手:“臣明白了。臣一定办好这件差事。” 正德帝道:“罢了,你先下去,与家人团聚吧。” 入夜,常府。 一家人欢聚一堂不说,锦衣卫的老弟兄们也都来了。 常破奴将自己这大半年如何斗盐商、惩贪官的一系列事情说予了众人听。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 钱宁笑道:“小爷真有常帅爷年轻时的手腕、胆量!” 常风感慨:“如果让我去办巡盐的差事,并不一定比破奴办得好。” “年龄大的人往往顾虑多。年轻人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反而能把差事干净利落的办好。” 刘瑾笑道:“户部国库和内承运库已经统算出来了。妙心老弟和破奴这趟巡盐之旅,一共给朝廷带回了七百二十万两银子!” “才二十岁的人,生生把大明的五大盐场搅了个天翻地覆,把上百名官员拉下了马,着实了不得。” “怪不得皇上把选后重任交予了破奴!” 常破奴问常风:“父亲,给皇上选后,说白了就是跑媒拉纤儿。我不知道如何办。” 常风道:“这你放心。选后,你只是在名义上掌总。具体事务由锦衣卫私下里办。” “皇帝选后也好,太子、藩王选妃也罢,都有一个原则。那就是要挑家世贫寒、品行端正人家的女儿。” “文武官员、勋贵家的女儿一律不在考虑之列。这样是为了预防外戚干政。” “皇上又提了两个要求。其一,长得要好看。其二,不能有兄弟。” 这场欢聚的家宴,突然就变成了选后筹备会。 众人对于此事各抒己见。 常风道:“两京十三省,锦衣卫要派出十五路人马。每路一百人,分赴各地。先海选一万女子。再进行初选、复选、精选、宫选、观选、选三、钦定。” “自然,每一路人马,都要配一名礼部仪制司的官员。选后之事名义上还是归礼部管的。” 钱宁道:“帅爷放心。这回弟兄们一定办好这件差事。让您和小爷在皇上面前再立大功。” 酒宴散后,众人离去,刘瑾却没有走。 常风问:“你还有事?” 刘瑾道:“小叔叔,借一步说话。” 常风跟刘瑾去了书房。 刘瑾道:“皇上把选后差事交给你办。这可是咱们的好机会” 常风皱眉:“好机会?什么机会?” 刘瑾没有说话,默默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放在常风面前。 常风翻了翻,册子上竟记录了密密麻麻几十个女子的名字、年龄、籍贯、出身、样貌. 常风问:“你什么意思?” 刘瑾道:“这六十二位女子,都是咱们的人。只要让她们进到观选,我就能想法子让皇上从她们中挑出皇后。” “这样一来,后宫以后就是咱们叔侄二人的。” 常风色变:“你要干预选后,趁机掌控后宫?” 刘瑾笑道:“话不能说的这么难听。我也是为了皇上着想。” 常风用警觉的目光看向刘瑾。 刘瑾人畜无害的笑容中,透出瘆人的滔天野心。 常风没有直接拒绝刘瑾。而是敷衍他:“我试试吧。” 试试可能有两层含义,一层是:包在我身上。另一层是:这事儿我办不了。 常风已经打定了主意,选择后者。 都说文官们胆大包天。常风是万万没想到,刘瑾亦有吞天之胆。 真要是按照他的办法这么干了。那皇后就成了刘瑾的人。 在常风看来,刘瑾也好,八虎也罢,都只是正德帝用来制衡文官的棋子罢了。 可是现在棋子竟敢妄想当掌控全局的棋手。常风不得不防。 刘瑾苦劝常风:“你想想啊小叔叔。当初你借着贴身伺候先皇的便利,察觉到先皇看上了张太后。立马上小婶婶跟她住到一处,拜了义姐妹。” “就这一招,保了常家在弘治朝的十八年富贵。” “如今你该故技重施。常家往后几十年的富贵就又有了保障。” 常风一时语塞:是啊,成化二十三年,太子大婚之事,我的确有私心,动了手脚。 刘瑾继续劝道:“这一回咱们直接些。在选后前便下手。直接保咱们的人当皇后。皇后是咱们的人,咱爷俩今后掌控朝局也就多了一层胜算。” 刘瑾几句话,让常风如遭雷击一般:“你刚才说什么?你打算掌控朝局?” 刘瑾点头:“是啊。放心,我不做王振,只做汪直。” 王振和汪直都是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权宦。区别在于,王振是头蠢猪。汪直却有真本事,掌权期间办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 当刘瑾说出这句话,常风彻底对刘瑾的狼子野心产生了警觉。 常风道:“此事干系太大。你容我考虑考虑吧。” 刘瑾笑道:“成。那我先走。” 刘瑾走后,常风把常破奴叫到了书房。 常风将那个册子递给常破奴:“这是刘瑾刚刚给我的。他让我帮这批女子进入观选。” 常破奴惊讶:“刘公公要干预选后之事?” 常风问:“你说,这事情咱爷俩能不能办?” 常破奴斩钉截铁的说:“不能办。” 常风问:“哦?为何?” 常破奴道:“爹,此事咱们要是办了,便是欺君!” 常风点点头:“是啊。咱们家受了两代皇恩,绝不能干出欺君之事。” 万万没想到,常破奴话锋一转:“再有,即便要动手脚咱爷俩为何要推一个刘公公的人上去?为何不推一个咱爷俩的人上去?” “刘公公虽说跟爹有二十多年的交情。又一口一个‘小叔叔’的喊着。可毕竟咱们是两个姓,没有血缘。人心隔肚皮啊!” 常破奴的话,让常风虎躯一震。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单纯的书生。 官场是个大染缸,同时也是个修罗场。 不够狠,在官场是站不住脚的。 常破奴够狠。直接建议推一个常家掌控的女子当皇后。 常风道:“破奴,你想玩火。” 常破奴道:“火中取栗或许风险大。但风险越大,回报也就越大。” “我这趟外出办差有个心得。想为百姓做事,想将那些贪官污吏拉下马,就必须掌握滔天的权势。” “若当朝皇后是咱们的人.常家的权势今后还小得了嘛?” “父亲您常教我,做事不必在乎手段,只要目的是好的便无愧于心。” “咱常家谋求权柄,并不是为了干贪污纳贿、操控朝政之类的坏事。而是为了造福黎民、扫除奸佞。” “即便手段上不得台面又如何?” 常破奴的话把常风说动了。 常风道:“你今夜所说,我会好好考虑。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趟巡盐之行回来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不知道该为你感到欣喜还是难过。” 常破奴道:“爹,你说的对。此番出京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了。” “官场如战场。若我还是之前那样书生气恐怕哪天命就没了。” 入夜,常风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刘笑嫣问:“破奴回了家,高兴得你睡不着?” 常风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问刘笑嫣:“此次皇上把选后之事交给了常家。你说,若我推一个咱们的人做皇后如何?” 刘笑嫣一骨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常风无言。 刘笑嫣话锋一转:“不过,此事若能办成。咱家便又在后宫中有了强援。刘健、谢迁他们再想害咱家人,也要先掂量掂量。” 常风道:“是啊。那群文官为了害常家,当初甚至设计让你背上了人命案。他们是想把常家往死里整。” “跟文官们做的事相比,咱们在选后的事上动动手脚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笑嫣道:“可惜,咱们家的亲戚里没有适龄的少女。” 常风摆摆手:“就算有怕也不成。大明选后,一律从平民百姓家中挑选。除了太宗爷的孝仁徐皇后是中山王之女,其余历代皇后皆出身平民家。” “不过这很好办。我随便找个适龄少女,告诉她我会捧她当皇后。她全家都会对我感激涕零。” 刘笑嫣出谋划策:“那得多找些。找几十个少女。总有办法让其中一个入皇上法眼,最终成为皇后。” 常风道:“刘瑾也是这样想的。刚才给了我个册子。里面有六十二个少女的名字。” 刘笑嫣道:“咱们不好得罪刘瑾。不过不妨事。选后之事并不止选皇后一人,还要选妃嫔。将他推荐的几个人,弄到妃嫔的位子上也就罢了。对他也算有个交代。” 用后世的话说,常风给自己作了一番心理建设:“不是我借机弄权。实在是文官对我逼迫太甚。时时刻刻想置我于死敌。” “我也只能出此下策,暗箱操纵选后之事,为自己谋一座靠山,找一条退路。” (本章完) 第276章 原来是有备而来 御门早朝。正德帝向文官集团发动了偷袭。 正德帝道:“朕已十五岁。照规矩,皇子年满十四便可成家。朕看.” 首辅刘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禀皇上,先皇乃是一代明君。臣以为,您应该效法先皇。先皇十七岁才大婚纳妃,您也应该十七岁纳后。” 武官班中的常风心道:刘首辅这算盘打得真响,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皇上晚两年完婚,就要晚两年亲政。你刘首辅就可以名正言顺再掌控朝政两年。 谢迁亦出班道:“百姓家有两句俗话,一句是‘好饭不怕晚’,一句是‘好汉何患无妻’。” “皇上年仅十五。应将精力放在治学上。为何要急着大婚?需知,女人是读书人追求圣贤之理道路上的绊脚石。” 常风听不下去了:“谢先生。据我所知,你刚刚纳了第十四房小妾,那小妾今年才十三岁。怎么,你就不怕被她绊住脚嘛?” 谢迁语塞:“呃,这我成化十一年便中了状元。学业三十年前已得大成,早就钻研出了圣贤至理。皇上年少,与我不可比。” 一众刘、谢死党纷纷蹦了出来。 “谢阁老所言极是。皇上应专心治学。大婚之事应该延后!” “请皇上效法先皇,十七岁以后再考虑选后之事。” “皇上欲当明君,就应该将精力全部用在读书上。需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尽是治国安邦的至理!” 文官集团反对选后,这在正德帝的预料之中。 正德帝没有跟文官们争辩,而是命刘瑾宣读了张太后的一道懿旨。 这道懿旨完全是母亲骂儿子的口气。大致内容如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帝已年满十五,却整日醉心于骑射狩猎。毫不将朱明皇族开枝散叶的大事记在心上。简直就是朱明皇族的不孝子孙 刘瑾念完了这道洋洋上千言的骂君懿旨。正德帝道:“诸位,朕欲选后大婚,完全是为了尽孝啊!” “我太祖皇帝有圣训。大明以孝悌治天下。朕当为天下人尽孝之表率!” “何谓孝?事事遵母后懿旨是为孝。尽早大婚,为朱明皇族开枝散叶是为孝!” “难道刘先生、谢先生要阻止朕尽孝嘛?” 正德帝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伱们文官不是总拿什么孝悌、祖训来压朕嘛?朕这回搬出太祖圣训、母后懿旨来压你们! 正德帝用一道太后懿旨吹响了偷袭的号角。 朝堂并不是被刘、谢完全掌控。有人站到了正德帝一边。 第一位支持正德帝的是吏部老天官马文升。 马文升出班:“皇上能领悟到大婚尽孝这一层,说明内阁的三位辅政教导有方!臣马文升,恭请皇上立即着手选后大婚!” 马文升当了这么多年吏部天官,资历在部院大臣中位列第一。刘健、李东阳、谢迁在他面前都是小字辈儿。 他在朝堂上的态度,有着无以伦比的影响力。 第二位支持正德帝的是兵部尚书刘大夏。 刘大夏的发言简洁明了:“臣附议。”翻译翻译就是“俺也一样”。 第三位支持正德帝的,竟是内阁次辅李东阳! 李东阳道:“皇上说的好。为朱明皇族开枝散叶是孝悌大义,刻不容缓!臣恭请皇上立即着手选后大婚!” 内阁次辅、吏部天官、兵部夏官齐齐支持正德帝。正德帝又举着“祖训”、“孝义”的大旗。 刘健、谢迁不好再多说什么。 正德帝心中暗道:李东阳是个明事理的。朕之前设想的除刘谢、留李的策略是对的。 常风突然出列。 刘健怒道:“皇帝大婚之事,事关国本。哪里有家奴插嘴的份儿?” 常风却道:“我要禀报的是鞑靼敌情事。鞑靼敌情事归锦衣卫南镇抚司管辖” 正德帝不知道常风怎么突然岔开话题,提及鞑靼军情事。不过正德帝还是很给常风面子的,他道:“常卿奏来。” 常风道:“臣接到密报,鞑靼部酋首小王子,竟在王庭耻笑皇上无后。说再过十年,大明皇帝若无皇子,内部必乱。到时鞑靼将举兵南下。” 常风好手段。直接将皇帝大婚跟社稷安危联系到了一起。 横竖刘健、谢迁又不不能巴巴跑到草原王庭,问问小王子说没说过这话。 对外军情事牢牢掌控在锦衣卫手中。人嘴两张皮,还不是全凭常风一张嘴说? 兵部尚书刘大夏颇为默契:“皇上,为了断绝鞑靼小王子的狼子野心,您应立即着手大婚!” 马文升附和:“是啊皇上。您大婚,不光是为了为列祖列宗尽孝。更是为了社稷的安定,百姓的平安!” 常风高喊一声:“皇上大婚,刻不容缓!” 马文升、刘大夏两个老头,跟着常风扯着嗓子高喊:“皇上大婚,刻不容缓!” 礼部左侍郎王华及子王守仁、詹事府詹事杨廷和亦高喊:“皇上大婚,刻不容缓!” 气氛已经拉满了。 刘健无奈,只得道:“好吧。那就由内阁负责选后事.” 刘健话还没说完呢。刘瑾抢先一步,下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礼部仪制司郎中常破奴,全权负责皇后人选甄选事宜。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头的圣旨分量很重。 不等刘健、谢迁反应过来。常破奴一个健步窜出文官班的后列,跪倒在地,高呼:“臣遵旨!” 刘健赫然发现,龙椅上的小皇帝这一回原来是有备而来。备得万分充分! 之前正德帝将常破奴从务实事的户部调到务虚的礼部,刘健就起疑:皇上不是要对常破奴大加历练,今后委以重任嘛?怎么把他调礼部去了? 现在看,这个调动正是为了选后之事! 刘健和谢迁对视了一眼。 二人心有灵犀:就算常破奴负责选后事宜又如何?常破奴只是个司官。他上面还有个顶头上司,礼部尚书张昇呢!张昇是我们的人。有他在,常破奴小小一个郎中还能反了天不成? 二人小瞧了正德帝跟他身后的智囊团。 常风已经给正德帝出了一个主意. 正德帝开口:“朕初改元。按照规矩,应派一员重臣至南京孝陵,代天祭太祖爷。如此重任,非礼部尚书张昇不能承担!” “刘瑾,宣旨!” 刘瑾又展开一张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礼部尚书张昇至南京孝陵,代天祭祖。礼部日常事务,由左侍郎王华代为主持,钦此!” 常风给正德帝出的主意名曰“调虎离山”。 张昇被“委以重任”派去了南京孝陵。左侍郎王华代理部务顺理成章。 王华是什么人?人家跟常家是至交。常风跟王华的儿子王守仁好得穿一条裤子,简直就是一根绳上的两个小蚂蚱。 而且,王华这人很圆滑。不像普通文官,与宫中八虎剑拔弩张。王华私底下跟刘瑾的关系还不错。 这样一个人,会去刁难常破奴嘛? 刘健提出了反对意见:“禀皇上” 话还没说完,正德帝呛声:“怎么,难道刘先生反对朕派员代天祭太祖尽孝?还是说,刘先生觉得张昇不配代天祭太祖?” “他要是不配代天祭太祖,就不配做礼部尚书!刘先生难道想让朕革去他的礼部春官之职?” “朕一向视刘先生的话为人间至理。你要是这么认为,朕没二话,立即下旨革了张昇的职,由王华取而代之!” 正德帝的话像是一个语言陷阱。 刘健,朕给你两条路走。 第一条路,同意让张昇去金陵祭太祖。 第二条路,你若不同意,等于说张昇不配当礼部尚书。那好,朕干脆撤了他,把礼部交给王华。 不管刘健走哪条路,都能让正德帝达到目的。 刘健愣在了原地。 大意了!真的是大意了!我总想着皇上是个贪玩的十五岁少年。没想到他竟有如此手腕。 到了这个地步,刘健只能说:“回禀皇上,张昇是称职的。有足够的资格代天祭太祖。” 正德帝道:“好!既然首辅同意,张昇,你还不快领旨谢恩?” 张昇无奈,只得出班道:“臣领旨谢恩。” 事情已经办成。正德帝怕横生枝节,连忙给刘瑾使了个眼色。 刘瑾高喊一声:“散朝!” 离开御门的路上,正德帝坐在八人抬舆上感慨:“常风给朕支的这一招,实在是太妙了!” 刘瑾趁机给王华说好话:“禀皇上,这正应了那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忠臣都是跟忠臣一路的。” “常风是个忠臣。跟他交情好的也都是忠臣。比如王华、马文升、刘大夏等等。” 刘瑾将王华跟马文升、刘大夏相提并论,等同于给老王脸上贴金呢。 正德帝志得意满:朕可算要大婚亲政了。 刘瑾也志得意满:选后大权完全落在了常家人手里。把我的人推上皇后宝座还不是手拿把攥? 正德帝想得太美了。亲政之路刚刚迈出了第一步,后面还会有无数坎坷等着他。 刘瑾也想得太美了。人家常风想把他的人推上皇后宝座。哪里轮得着你刘瑾的人? 当天夜里,常风前往王华家拜会。 王华、王守仁父子摆了一桌酒,款待常风。 常风笑道:“王部堂。咱俩第一次打交道还是弘治初年。令郎偷了您的官服,去宫门口塞奏疏。我奉命彻查此事,跑到翰林院问您的话。” 王华道:“十几年弹指一挥间啊。” 常风附和:“是啊,日子过得太快了。您老头上都有白头发了。” “今夜酒桌上只有咱们三个自家人。我不必避讳什么。明跟您说了吧,皇上升您做礼部左侍郎,是有意让您入阁。” 王华不动声色:“雷霆也好,雨露也罢,皆是天恩。无论我在哪个位子上,都会为皇上尽忠。” 这官场老油子,已经修炼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常风又看向了王守仁:“还有守仁。皇上评价守仁‘有王越之才,未来不可限量’。” 这是个至高的评价。自大明开国至正德元年,只有两位文官封爵,王越就是其中之一。 正德帝这算是一语成谶了 常风继续说:“守仁兄。你先在兵部再管一年武选。皇上有意明年将你调到九边去,委以重任。” 王守仁道:“驰骋边塞,痛击北虏,护佑黎民,守仁所愿也。皇上对王家真是皇恩浩荡。” 常风好一顿画大饼。 大饼画完,就该谈正事了:“王部堂。皇上选后之事,请你不要干涉破奴。” 王华是个识时务的人:“这是自然。圣旨中的深意,我自然能够领悟。皇上是要将选后之事委派给常家。我又怎么会指手画脚,自讨没趣!” 常风笑道:“不过在名义上,选后之事还是由您主持的。” 王华道:“好说。破奴贤侄要盖堂官大印,要我的签字之类,直接跟我打声招呼就是了。”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轻松。 谈完了公事,常风跟王华父子又谈起了经义。一直到子夜时分,他才告辞回府。 常破奴一直在等着父亲。 见父亲回来了,常破奴迎了上来:“爹,王部堂同意了嘛?” 常风笑道:“王部堂是多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同意?他已经答应了。” 常破奴道:“那明日起,咱爷俩就开始一明一暗办选后大事。当务之急,是抓紧挑一批少女,让她们变成咱们的人。” 半个月之后,顺天府大兴县。一座清雅的四合院中。 这座四合院属于一个名叫夏儒的小地主。 夏儒四十来岁,祖上着实阔过,是南都望族。后来永乐迁都,夏家举家迁来北方。自那之后就一代不如一代。 到了夏儒这一代,沦落为只有一百多亩地的小地主。 夏儒时常感慨空有一腔抱负却报国无门。混成今日这般田地,死后上了天无法面对列祖列宗。 夏儒有个女儿,名叫夏冬月,年仅十五岁,长得又沟沟又丢丢,美得冒泡。 四里八乡提亲的媒婆都快把夏家的门槛踏破了。 可夏儒不甘心让女儿嫁给小财主、县衙小吏之类。在他看来,他的女儿至少也要嫁个举人郎、进士公,才不辱没了美貌。 夏儒正在四合院的躺椅上半躺着看书呢。 突然间,十几名壮汉直接冲进了院中。这些壮汉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善茬儿。 夏儒还以为土匪来劫财呢。 一个四十出头的高大汉子走到了夏儒面前:“不要怕。我乃朝廷都督佥事常风。不是歹人。” (本章完) 第277章 我愿扶持令爱为后,不如先让她认我做干爹? 常风一表明身份,夏儒怕的更厉害了。 京畿地方,有谁没听说过锦衣卫常屠夫的恶名? 文官们说常屠夫杀人不眨眼,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传到民间,常风被传成了每日吃新鲜人肉的血腥魔头。 夏儒吓得浑身发抖,就差屎尿齐出了。他缩着脖子说:“常,常都督饶命。” 常风一头雾水:“饶什么命?我是来找你叙旧的啊!” 夏儒一愣:“常都督别说笑了。您是朝廷里的大人物,跟草民素不相识,叙得什么旧?” 常风诓骗夏儒:“夏老兄,咱们虽不相识,但咱们的先祖是正儿八经的至交啊!” “你别害怕,请坐请坐。来啊,摆酒!” 常风来夏家自备酒菜。一名总旗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食盒中尽是美酒佳肴。 夏家院子里有一张石桌。手下们将酒菜摆到了石桌上。 常风道:“夏老兄,咱们边吃边聊。” 这给夏儒整不会了。朝廷里的大人物常屠夫跟我一个小田主把酒言欢?还一口一个老兄? 常风亲自给夏儒倒上了一杯酒:“贵府五世祖可是夏彦广夏先生?在洪武朝初期历任过苏州知府、福建参政?” 夏儒点头:“是啊。” 常风一拍手:“果然如此!我的五世祖常歌在洪武朝初期做过仪鸾司千户。跟贵祖夏彦广有过命的交情。咱们是亲切的世兄弟。” 常风在扯淡。 他的先祖常歌的确认识夏儒先祖夏彦广。不过不是“过命”的交情,而是“夺命”的交情。 吴王府时期设立拱卫司,专为吴王朱元璋办秘密差事。开国后改为仪鸾司,又改为都尉府、亲军都尉府、锦衣卫。 一句话,仪鸾司是锦衣卫的前身。 大明开国后,朝堂上存在两派。一派是洪武爷的老弟兄们组成的淮西党。一派是刘伯温、宋濂为首的浙东党。 淮西党净是骄兵悍将。浙东党多为江南世家文人。 起初,太祖爷利用浙东党制衡淮西党。 后来太祖爷发现,浙东党那群狗文人拿他这个皇帝当猴耍。 这帮江南文人整天规劝太祖爷“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说这话的孟子是东周战国人。 周时百姓分为两类,一为国人,一为野人。 国人者,居于城郭,有地位、田产、识字。说白了国人就是元末明初的士绅阶层。 野人者,居于乡野,没地位、没田产、不识字。说白了就是元末明初的穷老百姓。 在孟子那个时代,国人是民,野人非民。“民为贵”的实质其实是“士绅为贵”。 浙东党整日打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旗号,维护士绅的利益。 他们将少时不识字,中年粗通文墨的太祖爷朱元璋当成大老粗皇帝。奏疏里玩文字游戏下暗扣儿;执行政令时阳奉阴违. 心里装着穷老百姓的太祖爷能忍? 你们不是总把孟子的话当成帮助士绅盘剥百姓的理由嘛?那朕就下旨,将孟子牌位搬出孔庙! 其后,太祖将浙东党首领刘伯温撵回家,又用仪鸾司大肆清查浙东党官员的不法情事。 当初夏彦广就犯在了常歌手里。被常歌抓进了仪鸾司,除了打就是打,差点没丧命。 后来夏家人花了大钱,疏通了胡惟庸,夏彦广才从仪鸾司里放出来。 这段往事到了常风嘴里,竟成了“过命的交情”。 常风道:“常风与世兄同在顺天,一向有失亲近。” 夏儒连忙道:“啊,草民久仰常都督。只是一来身份悬殊,二来无缘,不曾拜会。” 常风四顾,看了看夏家的四合院:“世兄果然清贫。” 随后常风朝着一名力士使了个眼色。力士将手捧的盖着红布的托盘放在了石桌上。 常风掀开红布,托盘里竟是两锭金元宝。 常风笑道:“能够寻得先祖世交之后,着实有缘。我无以为敬,谨具黄金百两,世兄权且收着。大兴县的这华居实住不得。将来咱们两家交往,隔着城墙呢,实在不便。” “我在南城驴吊子胡同有旧宅一座。两进两间,虽不轩敞也还干净。就送与世兄。世兄搬到那里,我找世兄叙旧也方便些。” 夏儒心道:我的苍天啊!这真是祖坟冒青烟,不对,祖坟被雷劈了!皇上面前的红人竟跟我攀交情!夏家以后这不是要发达了? 不过夏儒嘴上还是馋犟:“初次见面,我怎好要世兄的黄金、宅邸?” 常风急眼了:“伱我世好,就如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若要推脱就是见外了!” 常风盛情难却,夏儒只好却之不恭。 赶巧,夏儒的女儿夏冬月走出厢屋闺房打洗脸水。见有外人,夏冬月闪身回房。 常风朝着厢屋那边望了一眼:“呦,世兄,你还有个女儿啊!” 夏儒这老登,为了攀上权贵着实不要彼脸。 他竟道:“常都督,我这小女年芳十五。长得虽称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倒也算得上周正。我看她年龄正好跟你般配。不如许了你,给你做个小妾?当没名分的外宅也成啊!” 常风心中暗骂:十五岁的少女跟四十岁的半老头子年龄般配?老夏亏你说得出口。你这厮真是个攀龙附凤的小人。不过也好,我还怕你不想攀龙附凤呢! 常风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咱俩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爹就是我爹,你娘就是我娘,你女儿就是我女儿,你夫人就是.你夫人。” “这世上哪有爹娶女儿当小妾的?那不乱了伦常了?” 夏儒道:“难道常都督嫌弃小女是乡野女子?” 常风却道:“哪里话。我这乖侄女儿,长得楚楚动人、兰质蕙心、眉目如画、冰清玉洁、明眸皓齿、风姿绰约,简直就是出水芙蓉一般.”(注:瞧,作者不光会又沟沟又丢丢,美得冒泡这一句) “她已经十五了,我这个当世叔的,得给她寻一个好人家!” 夏儒大喜过望:人家常都督是什么人?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人家交往的都是达官显贵。他要是愿做媒,我就能当达官显贵的老丈人了! 夏儒的格局小了。 常风拍了拍手。身边的一众力士移步三丈之外。 常风压低声音:“世兄。皇上正在选后。依我看,不如让侄女参与甄选?我自有门路保她至少进观选。” “进了观选,她至少能当皇上的昭仪或婕妤。要是运气好进了选三,她就成了皇妃,甚至有可能成为皇后!” 夏儒目瞪口呆:“常都督是说小女有可能成为皇后。而我会成为大明的国丈?” 常风点点头。 夏儒虽有心攀高枝儿,但却保持着一丝理智:“这恐怕.很难吧?” 常风笑道:“一点儿都不难!你猜怎么着?掌管选后事宜的正是犬子!” 夏儒“噗通”给常风跪下了:“常都督对夏家的恩德,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常都督简直就是草民的再生父母!” 常风连忙将夏儒搀扶起来:“别。咱们至好,何必如此见外。我都说了,你女儿就是我女儿。不如.让侄女认我当义父?咱们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夏儒道:“常都督真抬举小女了。我这就去准备拜干亲的一应用物。再把十里八乡的亲戚们找来做个见证。” 夏儒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找亲戚来做见证,是为了在亲戚们面前扬眉吐气一回:瞧!我女儿认了皇上身边的红人当义父。我家自此发达了! 常风却道:“认她当义女的事绝不能声张。我们的义父女关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女儿知。” “若传扬出去,有人会说我徇私舞弊,把干女儿弄进皇后甄选.我的脑袋倒是能保住,我有先皇赐的免死纸券。夏家.恐怕要诛九族!” 夏儒听到“诛九族”三个字,先是吓得浑身发抖。 可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皇亲国戚,他又生出了吞天之胆。 夏儒道:“我明白。我一定跟小女保守秘密。绝不会声张。” 常风一拍手:“噫,好!这下我多了一个乖女儿!你家里可有香烛?” 夏儒答:“有的有的。” 常风道:“拜干亲的仪式从简,燃香烛敬天再让她给我敬一碗茶就成。” 随后常风高声命令一众手下:“都退出院外。” 一众袍泽领命,退出院外。 一刻时辰后,认干亲的简易仪式结束。羞涩的少女夏冬月成了常风的义女。 常风笑道:“好闺女。这趟来我没带给你的见面礼。我和你干娘膝下只有一子,做梦都想要个你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儿。” “明日我让你干娘来,给你送些头面首饰当见面礼。你先回闺房,我还有些话跟你父亲说。” 夏冬月乖巧的离开了院子,回到闺房。 常风道:“明日先让贱内来趟贵宝宅,给她送些上等衣物,头面首饰,再教她一些宫廷礼节。” “过几日我派人来帮你们搬家。搬到南城驴吊子胡同去。” 夏儒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翌日,常家女眷全体出动!刘笑嫣带着整整一马车给义女的礼物出了城。九夫人、常破奴的妻子李萍儿、尤敬武的妻子严娇也跟着来了。 乡野长大的小家碧玉夏冬月哪见过这阵仗? 不过干娘、小娘和两位嫂子对她一见如故,亲切万分。再加上她们带给夏冬月一堆苏杭丝绸、金银首饰、胭脂水粉之类。夏冬月当天就真心拿她们当亲人了。 常府。 常风跟常破奴对坐喝茶。 常风笑道:“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咱家有四个?四个女人都去了大兴县,家里果然冷清了不少。” 常破奴道:“爹,至今日为止,咱们一共选了六十七名女子。其中三名是格外优待,被您认作义女的。您说,她们中能有人荣膺皇后宝座嘛?” 常风认义女那可不是随便认的。 他先命锦衣卫下乡,四处打听哪个老乡家里有漂亮女儿。 而后命人蹲点偷看,画出小相。 最后初选了六十七名女子。又按画像优中选优,选了三人。常风亲自登门拜访,将这三人认作义女。 常风道:“依我看,夏冬月最有可能脱颖而出。你娘说了,皇上喜欢瓜子脸但个头不高的女子。” 毫不夸张的说,正德帝是刘笑嫣抱着长大的。 正德帝十三岁之后,对女人有了兴趣。对坤宁宫中瓜子脸、个头不高的宫女总是多看几眼。 这一切被刘笑嫣尽收眼底。 常破奴道:“前面的海选、初选、复选、精选、宫选五关,咱们能够控制。这第六关观选就不太好说了,皇上要亲自挑选啊。” “如何保证咱们的人一定能被皇上挑入第七关选三?” 常风狡黠的一笑:“考考你,皇上最喜欢做哪两件事。” 常破奴脱口而出:“这算什么考题。孩儿是跟皇上一处长大的,这还能不知?皇上一好骑射狩猎,二好微服出巡。” 常风笑道:“皇上喜欢微服出巡。机会就在这上面!” “天下男人都一样,犯贱。送到嘴边的不香,一定要自己动手拿来的才香。” “咱们费劲巴力的选美女送进宫,又是这关又是那关的,就好比是把女人送到皇上嘴边。皇上不会格外留意哪个女人。” “若皇上微服出巡时,偶遇地痞流氓对绝美少女夏冬月图谋不轨。皇上出手相救,英雄救美” 常破奴一拍脑瓜:“高,实在是高,比高家庄还高!要说旁门左道,您老真是个中翘楚。” 常风眉头一皱:“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骂我呢?” 常破奴笑道:“嘿嘿,哪儿能呢。我怎敢骂自己亲爹,那不是要被天打五雷劈嘛。” 常风道:“马上二月二龙抬头了。民间要搞‘抬龙头’的仪式,还有庙会,热闹非凡。你这几天进宫时,撺掇皇上二月二微服出巡,凑凑民间的热闹。皇上一定欣然应允。” 常破奴道:“小菜一碟。一说微服出巡,皇上的眼睛瞪得比谁都圆。” 常风又道:“我让巴沙找几个地痞。他是湘西巷出身,跟京城的地痞熟络的很。到时候配合咱们演一场调戏夏冬月的戏。” 常破奴道:“事成之后将这几个地痞灭口嘛?” 常风道:“脏事你不要管,不要问。爹不想你身上沾上任何脏血。爹一生杀人无数,脏血洗都洗不干净,不差这一遭了。” 常破奴又问:“那刘公公推荐的那批女子呢?” 常风道:“观选一百人,五十五个名额给刘瑾的人。横竖咱们有英雄救美这一计,夏冬月成为皇后十有七八。就让刘瑾推荐的人里,多几个当嫔、仪、婕吧。” 常破奴附和:“对。明面上还是要给刘公公面子的。” 父子二人商议妥当,万事俱备,只待二月二。 (本章完) 第278章 请君入瓮,英雄救美 大兴县,夏家四合院。 夏冬月是个小门小户家的闺女。没甚见识,又年轻不经事。常家的女人们对她好些,她便拿她们当了亲人。 刘笑嫣忙着给她试首饰:“瞧,这是和田玉的耳坠子,水头儿都荡漾。配上我干女儿的这张俊脸,简直就是丁三配二四,绝配。” 九夫人在一旁拿着一块布料,在夏冬月身上比划着:“这是最上等的杭锦,做套袄裙,穿在如花似玉的小冬月身上.保管皇上的眼睛不看旁的姑娘。” 常破奴的妻子李萍儿则帮夏冬月试着一枚金簪:“不愧是焦家金铺打的孔雀钗。这雕花栩栩如生。也只有这样的东西,才配得上冬月妹妹。” 夏冬月是小家碧玉,这些东西简直让她大锯拉屁股——开了大眼儿了。 夏冬月突然落下了眼泪。 刘笑嫣问:“乖女儿,你哭什么?” 夏冬月道:“干娘,我长这么大,别说穿戴这么稀罕的东西了,就连见都没见过。” 刘笑嫣道:“傻孩子。你是要进宫的人。等你进了宫,这些东西会成箱成箱的摆在你眼前。一点都不稀罕。” 夏冬月泪眼婆娑的看着刘笑嫣:“干娘,你对我真好。” 刘笑嫣搂住了夏冬月的肩膀:“我跟你义父就一个儿子。做梦都想有个女儿。打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是我前世的女儿。这一世来续母女情缘了。” 夏冬月被刘笑嫣的话感动到不行不行的。搂着刘笑嫣哭个不停。 一番女人间的煽情过后,刘笑嫣正色道:“要进宫,最起码的宫廷礼节得懂。咱们试完了头面首饰,我先教你第一条,跪礼。” 皇帝选后,一向有个两个看似矛盾的要求。候选女子出身要小门小户,言谈举止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这倒难不住刘笑嫣。人家本就是封疆大吏家的小姐。先皇登基后,她又是坤宁宫的常客。宫廷礼节、大家闺秀的言谈举止等等她烂熟于心。 与此同时,大兴县衙。 尤敬武正在后衙书房内喝茶。 大兴县的张知县小心翼翼的在一旁垂手侍立。他心中疑惑:我为官十五年一向谨慎,从未得罪过锦衣卫啊。怎么被常屠夫的干儿子找上了门? 尤敬武喝完了茶,慢条斯理的说:“张知县是哪一年的进士啊?” 张知县心中暗骂:猪妖捧书本,你硬充什么太学生?还跟我盘起道来了。你个武夫晓得贡院的大门往哪边开嘛? 心里虽骂,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张知县答:“回尤佥事的话。下官没有进士功名,是弘治元年山东乡试举人。因自知才疏学浅,无法提名杏榜、金榜。故中举之后就在吏部挂了牌子参加大挑。挑了三年,有幸得职。” 尤敬武道:“文官晋升的规矩我懂一些。举人出身若无出彩的政绩,干到七品知县就算到头儿了。” 张知县答:“正是如此。这怪不得朝廷体制,怪只怪下官制艺不精。” 尤敬武把玩着手中的茶碗:“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跟我义父是至交文友。若我义父在张郎中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升你个六品府同知应该不难。” 张知县是老州县了,官场混迹多年,他比谁都懂人情世故。 他清楚,这世上既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堂堂锦衣卫指挥佥事跑到这小小的大兴县衙,给他封官许愿,一定是有事交待他办。 张知县展现出了一个老官僚的情商。 他不动声色的说:“下官一直仰慕令尊常都督,想为常都督效一效犬马之劳。奈何下官品级低微,不知如何为常都督效力。” 这句话翻译翻译就是:别脱了裤子放屁啦。说,老子干啥能换个升迁的机会? 尤敬武道:“最近礼部正在为皇上甄选美女,此事你知道吧?” 张知县答:“知道。本县一共有四十七名适龄女子入了礼部的花册。” 尤敬武道:“你们县庞各庄有个叫夏儒的小地主。他女儿也在花册内。” 张知县虽不知道夏儒这个人,可还是应和道:“对对对。有这个人。” 尤敬武道:“选后事关重大。对于人品、家世查验极严。我听说夏儒这个人,人品好、心善、慷慨。没事儿就捐银子扶老济贫。是庞各庄一带有名的大善人。” 张知县附和:“对对对。夏老先生简直就如活菩萨一般。庞各庄一带的百姓提起他,就没有不挑大拇指的。” 难为张知县,根本不晓得有夏儒这个人。却顺着尤敬武的话,把夏儒夸上了天。 尤敬武道:“如此良善之家,其女亦是人美心善。你得开一份保荐信给礼部。把夏儒平日里行的种种善事列成条目,再盖上你的官印。” “若夏儒之女真能入宫,你也算有一份功劳。” 张知县立马同意:“成!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开保荐信。” 尤敬武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知县立马提笔,开始胡编乱造。什么开粥棚赈济穷人、舍钱给书塾助学、扶老太太过路、给寡妇挑水林林总总列了五十多条。 张知县下笔如有神,简直将夏儒吹成了明代活雷锋。 写完之后,张知县在上面盖上了自己的官印,吹干了印泥递给尤敬武。 尤敬武看了一遍后收好保荐信,起身道:“我还有公务,先行告辞。明日你便去吏部文选司找张彩张郎中。他会给你挂府同知的候选牌子。” 张知县千恩万谢:“区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怎好劳动张郎中。” 尤敬武冷冷的说:“我义父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你就不要假客套了。再会!” 有了父母官对夏家的保荐信,夏冬月入宫又多了一份筹码。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之日。 京城热闹非凡。庙会上人头攒动,小商小贩卖力的吆喝着。 人群之中,四个布衣男子簇拥着一个锦衣公子到处闲逛着。 锦衣卫公子不是旁人,正是正德帝。 另外四个人分别是常风、常破奴、江彬,以及会说西洋话的亚三。 正德帝压低声音:“姨父,你不是最反对朕,哦不,我微服出巡嘛?怎么这一遭主动跟破奴领着我到逛民间庙会?” 常风笑道:“黄爷您生意繁忙。总要出来散散心,愉悦下身心。您身心愉悦了,我们当下人的也跟着愉悦。” 正德帝拿起了路边摊子上的一个木头老虎,笑着问亚三:“老虎用佛朗机语怎么说?” 亚三答:“滴个屎!” 正德帝又问:“兔子呢?” 亚三答:“叏。” 正德帝心情不错,跟亚三开起了玩笑:“那王八蛋怎么说?” 亚三答:“布屎达磕特。” 正德帝用生涩的佛朗机话说:“刘健、谢迁游贼布屎达磕特。”(刘健、谢迁是王八蛋) 多大的恨啊.正德帝学说佛朗机语都不忘骂刘健、谢迁。 小贩笑道:“贵人厉害啊,还会说西洋话。这木老虎您看如何?买个吧。” 正德帝道:“这老虎没甚好玩的。” 正德帝放下木头老虎,从旁边拿起一只圆滚滚的木头小猪:“这小豕很好。多少钱?” 正德帝属猪。登基后下旨“奏疏、内批讳猪用豕。” 大明十七朝,其实只有正德朝是禁用猪字的。太祖爷时御膳单子上,明晃晃的就写“烤乳猪”。 小贩答:“二十文。” 正德帝倒不差这几文钱。但他想体验百姓讨价还价的乐趣。 他连连摆手:“太贵了,太贵了,不买了。” 小贩连忙道:“十八文如何?” 正德帝这趟出宫,专门跟宫里的一个小宦官借了个钱袋子。还用一袋子金瓜子跟小宦官换了一百五十铜钱。 正德帝拿起腰间的钱袋子,从里面一个一个摸出十八个钱,递给小贩。 一旁的江彬拍马屁:“黄爷您真是讲价的高手!一开口就杀下了两文的价钱。” 正德帝洋洋自得:“砍价有什么难的。” 一行人边吃边逛,正德帝就像是一只飞出牢笼的小鸟一般,穿行在市井烟火气中。 正德帝此次微服出行没有带刘瑾。 常风是怕刘瑾跟着出来,察觉即将上演的英雄救美是一场戏。 他专门去求了萧敬,将二月二这天司礼监的当值秉笔排成了刘瑾。 萧敬虽不怎么管事了,但还是司礼监名义上的掌印。排当值秉笔的事还是他负责。 刘瑾正在司礼监那边当值呢,根本不知道正德帝在常家父子的陪伴下出了宫。 不知不觉,众人逛到了制锦市街。 常风笑道:“隔壁猫蛋子街有个出了名的滑稽伶人,名叫陈六子。黄爷,咱们得去看看。不然逛庙会就如过宝山而空手而归。” 正德帝忙不迭的点头:“好啊好啊!” 常破奴手搭凉棚:“爹,前面街拐那儿人山人海的。咱们挤到猫蛋子街,恐怕最少要两刻功夫啊!” 常风道:“无妨。咱们别从街拐走。我知道有条胡同直通猫蛋子街。黄爷,请随我来。” 众人在常风的带领下进了一条胡同。 在胡同中走了几步,他们迎头撞见了一桩恶事! 只见一高一矮两个鬼头蛤蟆眼的无赖,正将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逼到墙角。 高个无赖笑道:“嘿嘿,妹子,跟哥走吧。哥给你金银财宝。” 矮个无赖道:“妹子,快跟我们走。不然我们给你破了相就不好了。嘿嘿.” 二人猥琐的笑声让正德帝眉头一皱。他一声暴喝:“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还有王法嘛?还有大明律嘛?” 高个无赖转过头来,怒视着正德帝:“艸!你算哪根葱?” 江彬抬腿就往高个无赖那边走。他是边军悍将,钢筋铁骨一般的汉子。这俩无赖还不够给他塞牙缝的呢。 常破奴却拉住了江彬。 常风怂恿正德帝:“黄爷,那两人短打扮,身上没带铁器。您最近不是常在家里练习拳脚武艺嘛?何不拿这俩人练练手?” 常风的话正合正德帝之意。 正德帝天天跟着江彬学拳脚。奈何宫中无人敢跟他对战。 江彬皱眉:“常爷,太冒险了吧?” 常风却道:“没事。他们没带铁器。要是黄爷落了下风,你再出手不迟。” 江彬想了想也是。身为一个合格的皇帝跟班,出风头的事一定要让给皇帝。 正德帝大步走到两个地痞面前,用手指一勾:“来啊,今儿小爷我教训教训你们!” 高个无赖冷笑一声:“你很能打嘛?能打有个屁用啊!出来混京城,要讲势力,要讲背景。你混哪个锅伙的?” 正德帝道:“我混.我混承天门一带的!姓黄,喜欢可以加上个爷字,我受的起!” 高个无赖应该祖籍松江。他冷笑一声:“哦,原来是小瘪三!” “啪!”话音未落,正德帝一个黑虎掏心,小拳拳打在了高个无赖的胸口。 其实正德帝的拳力有限。高个无赖却倒退几步,发出一声惨叫:“啊呀!好疼啊!” 另一个矮个无赖挥拳上前。正德帝闪过拳锋,顺势一个肘击,打在了矮个无赖的脑袋上。 矮个无赖捂着脑袋,像一只敏捷的大蛤蟆般倒退几步:“哇呀!大哥,咱们遇到高手了!快逃!” 两个无赖一溜烟儿跑了。 正德帝要追。常风却喊了一声:“黄爷,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啊!” 正德帝想了想也是。没必要因为两个地痞耽误他微服找乐子。 他凭着一身“武艺”保护了一个柔弱的少女,成就感满满。 正德帝转头道:“姑娘,你没事吧。”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夏冬月。 夏冬月“噗通”跪倒在正德帝面前,抬起头,眼泪婆娑、楚楚可怜的说:“多谢壮士相救。不然今日小女子恐身陷不测之地。” 正德帝打眼一看。 只见眼前的少女又沟.啊不,楚楚动人、兰质蕙心、眉目如画、冰清玉洁、明眸皓齿、风姿绰约,简直就是出水芙蓉一般。 正德帝突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正应了常风之前的话:男人都犯贱,送到嘴边的不香,自己拿来的才香。 这可是正德帝凭着自己的拳头,保下的美貌少女。男人都喜欢保护女人的感觉。 夏冬月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正德帝。 突然间,夏冬月起身:“恩公,我爹娘在家等我呢。该着急了。” 说完夏冬月转身就跑。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她身上掉下了一只荷包。 正德帝捡起荷包,放在鼻下嗅了嗅,凝望着少女的背影出神。 常风、常破奴、江彬、亚三走了过来。 正德帝道:“姨父。你总吹锦衣卫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儿全知道。查清楚那姑娘的身世,应该不难吧?” 常风心中大喜:噫!好!皇上你可算上套了!这叫请君入瓮,英雄救美! 但常风脸上却露出难色:“偌大京城,茫茫人海。恐怕不好查,我尽量试试吧。” 这是在吊正德帝的胃口。 正德帝听了这话有些不悦:“朝廷这么多年给锦衣卫养那么多人,花那么多钱。不就是等这一天嘛。” “我,哦不,朕没跟你打哈哈。这是圣旨。三日之内,我要你从京城里找出那姑娘来!” 常风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是,臣遵旨。”他心里却乐开了花。 (本章完) 第279章 常风就是个老六(五千字章) 欲擒,必故纵。 接下来的七天里,正德帝患上了严重的相思病。 身为大明皇帝,十五岁的他虽已经床笫之事,暖床宫女一大堆。但用后世的话说,正德帝尚未有过恋爱经历。 正德帝每天手里攥着夏冬月的荷包,除了发呆就是发呆。早朝时宛如一个木头人。 吓得张太后还以为好大儿长期受文官们的压制,心情压抑导致害上了呆愚症。找了一堆太医给他号脉。结果自然是无病可查,无病可治。 这七天,正德帝也不是什么事儿都不干。他每天的主要精力用在了骂常风上。 每日早朝过后,正德帝总要让常风跟他进乾清宫,询问少女的下落。常风为了吊足正德帝的胃口,回回推说还未查到人。 这日,乾清宫内。 正德帝怒视着常风。常风跪在地上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正德帝愤怒的将龙案上的铜罄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祖传龙啸:“欺天啦!常风,你久沐皇恩,久食皇禄。到头来呢?连个姑娘你都查不到?” “哦,朕知道了。一定是你敷衍塞责,玩忽职守,没有用心查!” “啊呀!如果连伱都不可靠,满朝文武还有谁是值得朕信赖的呢?” 正德帝脾气发完。常风终于开口:“禀皇上,那姑娘我们锦衣卫已经查到了!” 正德帝属狗脸的,说变就变。刚才脸上还是狂风暴雨,一听这话立马雨过天晴了。嘴裂的像个蛤蟆。 正德帝喜上眉梢:“什么?好姨父,你怎么不早说?” 常风一脸委屈的表情:“皇上,自臣进了大殿,您就在骂臣。臣不敢打断您的斥骂啊。那样岂不毫无人臣之礼?” 正德帝急不可耐:“快说,那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许,家住哪里,可有婚配,喜好如何?” 常风笑道:“皇上,您猜怎么着?嘿,那姑娘竟在礼部的选后花册上!参与了皇后甄选!正要过初选关呢!” 正德帝听到这话,简直就是老太太钻被窝,给爷整乐了。 他的嘴几乎快裂到了后耳朵根:“啊!这真是天定的缘分啊!快说,她姓甚名谁.” 常风拱手:“回禀皇上,此女名叫夏冬月。乃北直隶大兴县庞各庄士绅夏儒之女,年方十五,与皇上同岁。其族籍乃应天,属江南名门之后。她的六世族夏彦广在洪武年时官至浙江参政。” “可惜到了夏儒这一代,夏家衰败。夏儒名下只有薄田九十七亩。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夏儒虽清贫,却品性纯良、博学多识,平日里在乡间积德行善、矜贫救厄。被庞各庄乡亲尊称为‘夏大善人’、‘夏活菩萨’。” “夏儒之善,可不是臣红口白牙胡说。有大兴县知县呈上的保荐信为证。” 正德帝一拍手:“噫!好!名门之后、家道中落,再加上夏家的家主是个出名的良善之人.夏家与皇家结亲再合适不过了!” “说说夏冬月。” 常风答:“夏儒自夏冬月小时,就教授她女四书。这夏冬月知书达理,品貌好、德行也好。看到冬天路边冻饿蜷缩的野猫都要流眼泪。” “简直就是人美心善,菩萨心肠。皇上,有道是女儿随爹。爹是活菩萨,女儿自然也是女菩萨。” “哦对了,臣还查到,夏冬月那日回家后,跟家里人说,她被地痞调戏,遇到了一位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武功高强的少年英雄搭救。” 常风借夏冬月之口,给正德帝带了几顶高帽。 正德帝乐得合不拢嘴:“哈,朕有那么好嘛?这冬月姑娘,真是对朕过誉了啊!” 常风接着说:“皇上,民间有言,骆驼倒了架子还在。夏冬月虽是小士绅之女,但她祖上毕竟是南都名门!礼部海选时派员去问她的话。见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温文尔雅。既不羞涩,也不轻狂。” “依着臣看呐,这真是天赐良缘。皇上您自登基后敬天爱民,老天爷降下福报,让您机缘巧合遇见此等佳人。她要是入宫做个选侍、淑女.” 正德帝小手一挥,打断了常风的话:“此等佳人,只做个选侍、淑女怎么够?” 常风用试探的口气说:“皇上是要封她做美人、才人?” 正德帝摇头:“不止。” 常风装出惊讶的表情:“皇上别是要封她做昭仪、婕妤吧?啊呀,这真是善有善报。夏家积德行善,换来家族中出了一位昭仪、婕妤。” 正德帝摆手:“不止。” 常风故意把嘴长成了鸭蛋状:“啊?皇上难道要封她为嫔或妃?夏家的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正德帝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止。” 常风眼睛瞪得像铜铃:“啊呀!皇上是要封她为贵妃?夏家的祖坟真的是喷火了!” 正德帝依旧摇头:“不止。” 常风继续莫名惊诧:“皇上难道要封她为皇贵妃?夏家的祖坟真是被雷劈了!” 正德帝道:“算了,明跟姨父你说了吧。朕打算立夏姑娘为后。” 常风故意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良久才开口:“夏,夏家的祖坟炸了。皇上,立后不是小事。您要谨慎而为啊。” 正德帝道:“朕听母后说,当初先皇见到她,一眼就认准了她是未来的皇后。十八年间,先皇只专情于母后一人。” “朕是先皇血脉,故相信男女之间的一见倾心。” 常风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啊,一见倾心啊。语出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书中有云‘主上与将军风殊类别;一见倾心;亲如宗戚.” 正德帝道:“姨父,别在这儿给朕掉书袋装糊涂。朕与你心知肚明,立后不是朕一个人说了算。你要帮朕。” 至少在正德朝,立后之事的确不是少年天子一句话就能搞定的。 在立后之事上,程序完整要大于皇帝意愿。 海选、初选、复选、精选、宫选、观选(晋嫔)、选三、钦定,八道程序一道不能少。 正德帝又道:“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让你们父子负责选后,不就是为了给朕挑一个称心如意的皇后嘛?” “你们父子至少要保夏姑娘进到宫选。” 从海选到精选,前四步是礼部负责;宫选是内宦负责;观选、选三是太后做决定;钦定则是皇帝本人做决定。 也就是说,只要常风父子将夏冬月送入宫选,接下来的事自有正德帝去办。 常风一口答应了下来:“皇上放心。臣一定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正德帝突然说:“对了。朕打算给夏家送一些财帛。财帛从内承运库出。但选后之事刚刚才到第一步海选,现在给她家送东西又太招眼了。” “一旦让刘、谢二位先生知道,必定从中作梗。” “这样吧。你去找刘瑾,从内承运库拿五千两银子,三匹金陵云锦,三十匹苏绣,一百匹上等杭州丝绸,给夏家送去不要以朕的名义送。” 常风问:“那以谁的名义送?” 正德帝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把东西送到就成。朕看上的佳人,吃穿用度皆得是天下最好的!” 常风心里乐开了花:哈哈,既然皇上您这么吩咐,就别怪咱老常借花献佛,送假人情了! 我就以义父的身份,给义女夏冬月送这批财帛。这么一注大财.夏家不得对咱老常感恩戴德? 常风老六也! 常风提醒正德帝:“皇上,您看上夏姑娘之事,一定要严守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若抬举夏姑娘的事秘密进行,一定会水到渠成,让皇上您得偿所愿。” “一旦泄露出去.您刚才也说了,刘、谢二位先生恐怕会作梗。” “故臣去刘公公那儿搬财帛,绝不能告诉刘公公用途。需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啊!” 正德帝笑道:“不愧是朕的锦衣卫头子!办事就是缜密!连刘瑾都瞒着?好!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常风拱手:“那臣这就去办差?” 正德帝笑道:“去吧!此事若成,算姨父你成全了朕的姻缘!” 常风来到了司礼监值房。刘瑾如今管着内承运库,是皇帝私房钱的cfo。 刘瑾笑道:“小叔叔,您怎么来了?” 常风看了一眼值房中坐着的王岳,压低声音道:“借一步说话。” 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加秉笔共有六人。 掌印是萧敬、首席秉笔是钱能。两个老家伙深谙一朝天子一朝臣、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的道理。自正德帝登基后,他们就当起了甩手掌柜,不怎么管事。 秉笔刘瑾、张永皆是八虎成员,正德帝的心腹内官。二人一文一武。刘瑾在司礼监管政务。张永兼着御马监掌印管十二团营、亲军卫。 秉笔谷大用当初背叛李广,投靠刘瑾,是刘瑾的心腹。刘瑾说屎是香的,他都会附和“我吃过,我吃过,真比肉还香”。 谷大用兼任东厂督公,是锦衣卫名义上的主子。但有常风这个老资格在,锦衣卫在实际上脱离了东厂的监管。 最后一位秉笔便是王岳。此人原是直殿监的掌印,不知怎么巴结上了刘健。被刘健推荐进了司礼监担任秉笔。 可以说,王岳是文官集团在司礼监中安插的钉子。 故而八虎也好,常风也罢,要谈什么要紧事,都要避开王岳。 刘瑾跟常风出得司礼监。 常风道:“传皇上口谕。你从内承运库拿五千两银子,三匹金陵云锦,三十匹苏绣,一百匹上等杭州丝绸给我。我要拿着这批财帛去帮皇上办一件急差。” 刘瑾问:“什么差事?” 常风叹了声:“唉,照理说,就咱们这么关系,我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可是皇上再三叮嘱我,此事要秘而不宣。就算是你也不能说.” 刘瑾装起了名侦探柯南,开始推理:“这么一大注财帛想来一定是送人的。普天下最好财帛的便是文官。想来是皇上要收买刘、谢一方的哪个文官,为己所用?” 常风打起了马虎眼:“啊,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刘瑾笑道:“得嘞,走,咱们这就去内承运库。你点一批大汉将军,把财帛运出宫。” 两日之后,城南驴吊子胡同。 驴吊子胡同里的这座宅子是常风的父亲留给他的遗业,属常家祖屋。 后来常风发迹,跟刘笑嫣完婚。老丈人刘秉义大方的送了一座新宅,作为常风的府邸。常风兄妹就搬了出去。 常风这回把祖屋都给了夏家,可谓不惜血本。 夏家人已经搬了过来。 常风带着人,赶着四辆马车来到老宅门前。五大三粗的力士们开始往院里搬运一个个崭新的大箱子。 夏儒连忙出来相迎:“常都督。” 常风连忙道:“夏世兄,说了多少遍了,以后见了我唤我一声常老弟就是了!你要老这样,咱们就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夏儒笑道:“好,那我就托大,喊您一声常老弟。常老弟,这么多箱子是?” 常风道:“咱们进屋说话。” 力士们将一堆大箱子搬到了堂屋里。堂屋顿时满满当当。 常风道:“我这宅子太小。你先住着。过段日子,恐怕皇上要赐你一座七进七开的国丈府呢!” 夏儒打量着那些箱子:“常老弟,别卖关子了。这些东西是?” 常风道:“把我那乖闺女叫来。” 夏儒照办,喊来了夏冬月。 常风开始一个个打开箱子。 小门小户的夏家父女,被箱中之物惊呆了! 常风笑道:“这两箱银子一共五千两。你看,全是二十两的内库锭,打着内承运库的烙子。你们放心,这些都是先皇历年赏赐我的,你们可以大胆花。” “啊,这三十匹苏绣给我乖闺女做衣裳。” 夏冬月咋舌:“那得做多少套衣裳?我怎么穿的完?” 常风道:“三十匹不多啊!一匹做两套衣裳。三十匹才六十套。春夏秋冬四季各十五套。京城权贵人家的千金,哪个每季没有十几套衣裳穿?” “我常风的义女,可不能失了体面!” 夏家父女果然用感恩戴德的目光看着常风。 常风又道:“这一百匹杭州丝绸是最上等的。在京城里跟银子一样使。将来乖闺女入了宫,夏家就是皇亲国戚。免不了要赏人。这些就给夏世兄以后赏人用吧。” 夏儒作势就要给常风跪下:“常老弟,你对夏家真没得说,我给你磕头了!” 常风却搀住了夏儒:“兄长跪弟弟,弟弟是要挨天打雷劈的!快别这样。我可不想出门就被五雷轰顶。” 片刻后,常风打开了最后一个箱子。 夏儒父女盯着箱中之物,眼睛都看直了! 常风笑道:“这里面是三匹江南织造局贡上来的云锦。也是先皇赏我的。我转赠给冬月。” “你们看,这云锦色泽光彩绚烂,美若天上云霞。用料考究、图案精美、锦上纹路绚丽。这东西向来有寸锦寸金的说法。蜀锦跟云锦一笔就是个丸子辈儿的!” “实话实说,这三匹云锦值三百两黄金呢!也只有这样上等的织锦,才配得上我的好闺女小冬月。” “怎么样冬月,喜欢嘛?” 夏冬月此刻已经泪流满面,“噗通”就给常风跪下了:“义父说兄长跪弟弟会天打雷劈。女儿跪父亲总该顺应天理。女儿谢义父。您也好,义母、小娘、嫂嫂们也罢,待我真如一家人!” 常风正色道:“冬月,起来,不准跪!你是要当皇后的人,除了皇上、太后,没人值得你跪!” “砰、砰、砰!”常风说这话的时候很激动,还拍了三下桌子。 夏儒道:“咱们女儿成为皇后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她能进宫当个选侍、淑女我就心满意足了” 常风伸出手,放在了夏儒的肩膀上:“世兄。贱内前几晚做梦,梦到冬月竟是她前世的女儿。” “为了冬月成为皇后,我常风就算散尽家财上下打点.不,就算赌上全家性命,也要让冬月飞上枝头,成为正儿八经的后宫金凤!” 夏儒好歹活了四十多年,不是傻子,而是个精明的小地主。 他自然知道,常风全力争取让夏冬月当皇后是有目的。 但夏儒依旧感激常风。最起码,常风选择了身份低微的夏家、选择了夏冬月。让夏家有了成为皇亲国戚的机会。 夏儒一字一顿的说:“若冬月真能成为皇后。常家便是夏家十代、百代的恩人!夏家今后一定尽全力报恩!” 常风笑道:“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还谈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呢?” 常风就是个老六。拿着正德帝的财帛,给他自己做人情。搞得夏家父女恨不能给他立长生牌位,天天烧香,日日磕头。 出得夏府。千户巴沙走了过来。 巴沙压低声音:“常爷,帮咱们演戏的那两个无赖已经.” 巴沙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常风微微点头:“嗯,知道了。” 常风不是什么人都杀。那两个地痞无赖本来就是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货色除了没有爵位,这两人跟张鹤龄兄弟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的人,杀了算是为民除害。 常风叮嘱巴沙:“你带十个湘西巷出身的老弟兄,护在这宅子周围。一定要保证冬月姑娘的安全。” 巴沙拱手:“帅爷放心。” 常风回到了锦衣卫的值房之中。一位不速之客来访。 来的人是正德帝身边的宠臣,江彬。 常风拱手:“江总兵,皇上又有旨意嘛?” 江彬刚刚被封为宣府、大同两镇总兵。但正德帝让他“遥领”,留在宫中。 遥领是唐时古制,即只担任职名不亲往任职。 譬如唐代的都城长安、陪都洛阳设府,长官为牧,由亲王遥领,实际主持政务的是尹。 江彬笑道:“常帅爷,皇上没有旨意。晚辈这趟来不是为公事,而是为私事。” 常风问:“哦?什么私事值得江总兵亲自跑一趟?” 江彬收敛笑容:“那日皇上英雄救美,我看出来了,是一场戏是常帅爷安排的吧?” 常风眉头一皱:不好,本以为天衣无缝,还是被江彬这个人精看穿了! (本章完) 第280章 一切顺利,只等选三 江彬始终是三十多岁的人,久经世故。 常风安排的英雄救美大戏,蒙得了年仅十五岁的正德帝,蒙得了不了解大明的满剌伽人亚三,却蒙不了江彬。 常风道:“江总兵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彬笑道:“我与您心照不宣。放心,此事我会烂在肚子里。再说,我也只是猜测,没有半分证据。” 常风没有说话,想先听听江彬点破这件事有什么目的。 江彬又道:“我其实一直仰慕常帅爷。有人说,我像极了年轻时的您,都是皇帝身边的宠臣。我怎么敢跟您相比,您是老前辈。” “您在京城中可谓是树大根深。张太后视常家为本家;您的妻子、妹妹都是当今皇上干亲长辈;您还是内阁次辅的亲家;吏部天官马文升、兵部夏官刘大夏是您的至交;司礼监的刘公公要尊称您一声‘小叔叔’;东厂督公谷大用都要让您三分.” “我江彬一个边镇小将,孤身来到京城,孑然一身,没有您那些惊天的人脉,可谓势单力孤。” “我希望,今后能受到常帅爷您的庇护。” 常风道:“江总兵玩笑了。你如今跟皇上同食同寝,是皇上身边第一红人。用得着受我一个过气老狗的庇护嘛?” 江彬“噗通”给常风跪下了。 江彬道:“常帅爷,要论皇上的信任,我不及您十分之一。朝廷里许多文官重臣都看我不顺眼。除了皇上,也只有您才能在残酷的朝堂庇护晚辈。” 江彬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你安排英雄救美大戏的事,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但您今后要罩着我。 常风很欣赏江彬。他觉得江彬像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常风道:“快快请起。伱放心。咱们都是皇上的人。自然要相互帮衬。以后遇到难事,你可以来找我。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会帮。” 江彬起身,奉上了一张礼单:“在下是穷边将出身。初次私下来拜常帅爷,拿不出金银财帛孝敬您。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常风看了下礼单,只见上面写着:“上等白狼皮五张,灰狼皮二十张,黄羊皮五十张,熊皮一张。” 江彬刚才说的是实话。他暂时没什么钱。 自从他被正德帝留在京城,便一直跟在正德帝身边,没有经手过具体差事,自然没有什么大进项。 也只有以前的边关袍泽们,知道他在京城里得了宠,时不时托人进京给他送一些九边特产之类。 常风道:“白狼皮铺在榻上有祛风湿之奇效。在京城里有价无货,是稀罕东西啊!江总兵一番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 江彬笑道:“常帅爷喜欢就好。” 二人又深聊了半个时辰,相谈甚欢。常风愈发觉得,江彬身上有他年轻时的影子。 且说在礼部郎中常破奴的主持下,选后的程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夏冬月顺利通过海选、初选、复选、精选,来到了宫选关。 宫选,即婚检也。 这一步是宫中尚寝局的女官们负责。而尚寝局又是八虎控制的。 八虎想让谁被淘汰实在太简单了。譬如声称候选女子腋下有异味,指甲不够洁白,腿过长或过短 这就好比后世某种体检,名额内定,靠体检淘汰人。最后挑不出毛病,会说你血压波动大。 血压有标准,“波动大”没有直接标准。全凭体检医生一张嘴说。 这正如宫选。什么腋下异味、指甲洁白程度、腿过长或过短,亦没有具体标准,全凭女官们怎么说。 从古至今,无论选拔什么,只要选拔标准有弹性,就有人为操纵的空间。 为了确保夏冬月顺利通过宫选,常风找到了八虎之首刘瑾。 常风笑道:“刘公公,我来求你办事了!” 刘瑾道:“什么求不求的,小叔叔尽管吩咐就是了。” 常风道:“你推荐的那六十二位女子,全部通过了礼部的前四关。宫选是尚寝局负责的,她们会顺利进入观选。” 刘瑾笑道:“破奴小兄弟太给我面子了。” 常风道:“通过前四关的女子里,有五个是我的人。希望你在宫选关时行个方便。” 常风本来预备了六十多个女子。但英雄救美大戏演的格外成功,正德帝对夏冬月一见倾心。常风就没必要再安排那么多人进宫选了。 只需告知刘瑾五个人名,另外四个给夏冬月打个掩护,不要弄得太显眼就成。 刘瑾面色一变:“小叔叔,你怎么才弄了五个人进宫选?至少得安排五十个。” 常风笑道:“没那个必要。我的这五个人里,有一两个能够成为嫔我便心满意足。至于最终的皇后,我希望是刘公公你的人。” 常风对刘瑾留了一手。常破奴说得对,刘瑾跟常家关系再近也是外姓。 刘瑾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常风:“啊呀,每次有好事,小叔叔总是让给老侄子我。我怎么好意思?” 常风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我本是一家。你的人成为皇后,就等于我的人成为皇后。” 说完常风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纸上写了五个人名,其中包括夏冬月:“就这五个小闺女。还请你多多照顾。” 刘瑾拿过那张纸看了看:“小叔叔放心。我要是连这等小事都办不明白,就不配当司礼监秉笔了。” 刘瑾点了头,夏冬月过宫选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接下来是第六关,观选。观选通过的女子便能够晋嫔。 观选是张太后做决定。在观选之前,正德帝便去找了张太后,求她一定要让夏冬月通过。 光是正德帝找张太后,常风觉得还不够保险。万一张太后对夏冬月的印象不好,没让她通过呢? 好巧不巧,张太后竟让刘笑嫣、常恬陪她一起观选。 先皇只有张太后一个女人。张太后在后宫里既没有任何对手,也没有任何贴心的姐妹。 她是真心将刘笑嫣视为姐姐,将小糖糖常恬视为妹妹。 观选的地点在慈宁宫的前广庭。三百多名候选女子排排站,像货物一般等待着太后娘娘的挑选。 张太后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排排的少女。有中意的,她便伸手一指。一旁侍立的刘瑾会记下名字。 张太后突然想起正德帝跟她提过的夏冬月。 张太后问刘瑾:“夏冬月是哪个?进前说话。” 刘瑾喊道:“夏冬月上前,面见太后。” 夏冬月埋着小碎步,低着头来到张太后面前。跪倒行礼:“民女夏冬月,见过太后。” 她的步伐也好,说话声音的大小也罢,全都是经过刘笑嫣训练的。显得既不轻狂,又落落大方。 张太后问:“几岁了?” 夏冬月答:“回太后娘娘,民女今年十五。” 张太后道:“哦?跟皇上同岁?长得真是水灵。生辰八字如何?” 正德帝按生辰八字是火命,与木命是上等婚。 夏冬月答:“民女生辰属木。” 其实,夏冬月真正的生辰乃是属水,与正德帝八字不合。常风无奈,只得命尤敬武又去了一趟大兴县,改了夏冬月在户籍簿子上的生辰。 说句题外话,水克火。怪不得十六年后正德帝死于“意外”落水后的肺疾。 张太后笑道:“哦?木命?若你入宫,跟皇上是上等婚呢!” 转头张太后问刘笑嫣的意见:“你觉得这闺女如何?” 刘笑嫣答:“长得极为周正。按相书的说法是国泰民安脸。” 张太后又问常恬:“糖糖,你觉得呢?” 常恬答:“她回太后话的语气温润又不失庄重。一看就是上得了台面的女子。” 刘笑嫣、常恬一唱一和。张太后对夏冬月的印象更好了。再加上正德帝打过招呼,张太后乐得儿子得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 张太后笑道:“哀家也觉得这闺女不错。刘瑾,记下此女名字吧。” 此次参与官选的女子共有三百六十多人。其中九十五人晋级。她们至少能成为嫔。 接下来是选三。选三不光凭印象挑人,张太后还要随机问话。 选三是五天后进行。 这日,刘笑嫣跟常恬领着一个尼姑来到了驴吊子胡同夏家。 一进门,常恬感慨万千:“我从出生至六岁,一直住在这里。唉,物是人非啊。” 刘笑嫣笑道:“你哥说,你小时候没少在这儿拿鞭炮崩茅坑。有一回把一颗虾仁崩嘴里了,哭了三天。” 常恬尴尬一笑:“谁还没当过孩子啊。” 夏冬月见到二人份外亲切:“干娘、姑姑,你们来了。这位女师傅是?” 刘笑嫣道:“咱们去你的闺房说话。” 四人进了闺房。 刘笑嫣从袖中掏出一串檀木佛珠:“张太后信佛。这串佛珠你选三时一定要带在手腕上。要穿窄袖袄裙,得保证太后能看到这串佛珠。” 夏冬月点头:“好,干娘,我记住了。” 刘笑嫣又道:“如果张太后问你这串佛珠的来历,你便这样说.” 刘笑嫣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夏冬月点点头:“月儿记住了。” 常恬在一旁道:“若你顺利给张太后说了这个故事。张太后一定会跟你讨论佛法。” “这位是城外饼子庵的六水师太,熟悉佛法。这五天你不要做旁的事,只跟着她学佛法。” 这是常风的主意。要确保夏冬月入得张太后法眼,就一定要投其所好,给少女夏冬月打造一个人美心善、虔诚佛法的人设。 这就好比后世的假名媛钓金龟婿。一定要先打造一个合适的人设。 人设打造的好,就算以前卖过肉,照样连老四大天王都钓得到。成婚之后便能晋升天王嫂了。 六水师太这五天简直给夏冬月上了魔鬼训练。每天只准她睡两个半时辰,剩余时间除了吃饭、出恭就是恶补佛法。 选三前一天的夜里,六水师太才允许夏冬月日暮便上榻睡觉,养精蓄锐。 常府。 常风在大厅里见了六水师太。 常风问六水师太:“冬月的佛法学得如何?” 六水师太答:“冬月姑娘颇有慧根。这五天苦学过后,与人谈及佛法定然头头是道。” 常风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五百两银子,是我给贵庵的香火钱。” 六水师太推脱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六根清净。出家不贪财,贪财不出家。怎能接受常都督如此重的馈赠?” 说这话的时候,六水师太眼睛一直盯着银票,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位六水师太,年轻时在泰安当过泰山姑子,积了些钱财,从良嫁人,做起了正经生意。 正经生意哪是那么好做的,没一年就折了一半儿的本。 六水师太痛定思痛。发现这世上还是两种生意最好做。一种是皮肉生意,一种是佛、道生意。第一种她做腻了,于是选了第二种再次创业。 她干脆踹了没本事的丈夫,带着剩下一半儿钱财北上京城,在香山下买了一块地,盖了饼子庵。 果然京城附近遍地是黄金,有钱有势的善男信女海了去了。饼子庵的生意不说是日进斗金吧,至少也是财源滚滚。 常风道:“师太不要推脱。我一生罪孽太多,给庙庵多捐些香火钱,也算洗一下身上的罪孽。” 六水师太道:“那贫尼就却之不恭了。” 打发走了六水师太,刘笑嫣和常恬走了进来。 刘笑嫣道:“人事已尽,接下来要听天命了。明天只要冬月通过选三,最后的钦定便是水到渠成。咱们的干女儿就成了大明国母!” 常风道:“但愿天遂人愿。” 常风总感觉事情进行的太顺利了。 选后这么大的事,刘健、谢迁那边不应该如此平静。要知道,皇帝选后大婚关系到亲政之事。 就在此时,刘瑾大步进了大厅。 刘瑾笑道:“小叔叔,小婶婶。呦,糖糖也在啊。一个月不见,又胖了啊!” 常恬白眼一瞪:“你才胖了呢!我这个月天天小饭菜,瘦了三斤!” “再说,我从十六岁时八十斤,到如今二十六岁一百三十斤,还不是老侄子你整天派人给我送好吃的喂胖的?” 刘瑾笑道:“对对对,全怪我。我找你哥有正事。你先跟小婶婶回避下?” 刘笑嫣和常恬识趣的离开了大厅。 刘瑾道:“小叔叔,帮我个忙,张罗一场酒宴,请一下王华父子。” 常风一愣:“请他们做什么?” 刘瑾答:“实不相瞒。我想抬举王华入阁。本想宴请他,在酒桌上商议此事。结果连请了三次,人家都借故推脱了。” 王华跟刘瑾虽关系尚可。但王华始终是文官,在明面上得跟刘瑾保持一定距离。 常风将李东阳当成了内阁中的援手。刘瑾也没闲着,最近一直在物色新阁员的人选,以后做他的内阁援手。 最合适的人选有两个。一个是焦芳,一个是王华。 焦芳虽在背地里投靠了刘瑾。可老焦始终有过长安道上拿刀捅大学士未遂的劣迹,名声不太好。 王华就不一样了。士林大儒,前朝状元,为官清廉,官声极佳。若能将他拉拢过来,再推荐他入阁。那刘瑾今后算有了一个强援。 王华若能入阁,对常风来说亦是有利的。故常风一口答应了下来:“没问题。我的面子王华还是要给的。” 刘瑾笑道:“明日就要选三了。我先回宫去准备,就不在你这儿吃饭了。哦,你记得跟糖糖说,多吃两条腿的肉,少吃四条腿的肉,不吃米面,那样掉称掉的快。” (本章完) 第281章 常家人个个都是戏精 选三如期举行。 张太后将从九十五名已晋嫔的候选女子中选出三人,参加选后的最后一步“钦定”。 慈宁宫前广庭。 张太后开始挑选女子问话。刘笑嫣、常恬依旧伴在她左右。 九十五个人不可能人人都问话。没被张太后挑中问话的,自然便过不了选三关,与钦定关无缘。 张太后似乎有意考察夏冬月的心性,从上晌一直问话到下晌,也没点夏冬月的名字。 在已问话的女子中,有两个女子张太后颇为中意。 一个名叫吴翠云,一个名叫沈碧。 选三已经进入了尾声。张太后故意高声道:“刘瑾,吴氏、沈氏颇合哀家心意,就计入名册,参加钦定吧!” 说这话的时候,张太后望向夏冬月。看夏冬月是否面露焦急之色。 大明的新国母,必须要有泰山崩玉前而色不变的心性,才配母仪天下。 名额只剩下一个了。参与选三的女子中,不少都已一脸焦急、失落的神色。 刘笑嫣提前叮嘱过夏冬月。选三之时无论发生什么事,表情都要保持端庄。 张太后见夏冬月既不急,也不慌,心中暗喜。她伸手一指夏冬月:“上前回话。” 刘瑾看了眼名册,高声道:“北直隶大兴县女子夏冬月上前回话!” 夏冬月步履轻盈的走到张太后面前,跪倒磕头:“民女夏冬月,见过太后娘娘。” 今日夏冬月听刘笑嫣所言,穿的是窄袖袄裙,露出手上的檀木佛珠。 这果然引起来张太后的主意:“你信佛?” 夏冬月答:“回太后,历尽劫波始豁然。佛法无边,向上心欢。念佛醒悟绽芳莲,放下执着,自在随缘。民女自六岁起便信佛。” 夏冬月一席话,让张太后喜笑颜开:“你懂得这条佛理,怪不得今日选三宠辱不惊呢!对,佛家说,凡事讲究随缘。选三也好,选后也罢,都不能强求,一切要随缘。” “不过你说你六岁便信佛?哀家有些不信。” 夏冬月开始给张太后讲故事。这个故事是刘笑嫣五天前教她的。 夏冬月道:“禀太后,民女六岁之前经常生病。动不动就干咳,泻肚,面黄肌瘦。邻居都说,民女恐怕活不大。” “六岁那年的春天,民女的爹娘下地干活,将民女留在家里。爹娘给民女留了一块面饼当午饭。” 张太后打断了夏冬月的话:“等会儿,你家里不是大兴县的士绅么?怎么还亲自下地耕种?” 夏冬月答:“夏家有祖训,耕、读乃夏家人之本。民女的父亲虽有薄田百亩、雇农十人,但依旧与母亲日日下地耕种。” 张太后赞叹:“不愧是是勤勉、良善、知书达理的世家。你接着说。” 夏冬月道:“那日午时,民女正要吃面饼。门外来了一个脏兮兮的老和尚。老和尚是来化缘的,说自己一整天水米没打牙。” “民女见他可怜,便将手里唯一的面饼给了他。” “说来也怪,老和尚将面饼放进钵盂里,随后面饼凭空消失了!老和尚自言‘贫僧有幸,今日得这顿饱餐’。” 刘笑嫣故意在一旁作出惊讶的表情:“啊?他又没吃进嘴里,怎么算是饱餐?再说,面饼进了钵盂怎么会凭空消失?” 常恬跟嫂子一唱一和:“夏姑娘别是遇见真佛了吧?” 张太后一脸虔诚的表情:“糖糖,别打岔,让她接着说。” 夏冬月道:“老和尚临走时,从手上掏出了一串佛珠。这串佛珠很奇怪,像是泥做的。他对我说,我是有缘人,带上这串泥佛珠,泥佛珠便会脱胎换骨。所谓的脱胎换骨便是发出金光。” “老和尚还说,这串佛珠九年内将遇到两位有缘人,我是第一个。待我遇到第二位有缘人时,将这串佛珠转赠给他。” 张太后连忙问:“你带上佛珠以后呢?” 夏冬月道:“带上佛珠以后,佛珠顿时金光闪耀。佛珠上的泥胎掉落,变成了檀木的。” “自那之后,民女不咳嗽了,不泻肚了,脸不发黄了。跟爹娘下地干活儿,一口气能抬十桶水,不费劲!” 张太后惊讶:“哎呀!这应该是真佛下凡了!佛家是讲究因果的,你种下了善因,自然结出了善果。” “你那串佛珠,可否让哀家看看?” 刘笑嫣违礼,直接从座上起身,来到了夏冬月面前:“夏姑娘,快给太后看看你的佛珠。” 夏冬月摘下佛珠,交给刘笑嫣。 刘笑嫣攥着佛珠,回身来到张太后面前,跪地双手奉上。 张太后拿起佛珠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刚才还平平常常的檀木佛珠,珠身上竟闪起了金光!金光片刻后消失不见。 常恬喊道:“啊呀!太后娘娘,佛珠闪金光了啊!按照夏姑娘所说,您是第二位有缘人啊!” 夏冬月跪在地上配合着常恬演戏:“禀太后娘娘,这九年来,无数人都对这串佛珠感兴趣,借去把玩过。但佛珠从未发过金光。” “果如那老和尚所言,九年内必有第二位有缘人!” 刘笑嫣忙不迭的拍张太后的马屁:“太后敬佛、敬天、爱民。这是真佛下凡降给您的福报!” 夏冬月道:“民女恭请太后,按老和尚所言,收下这串佛珠!” 张太后将佛珠缠在掌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珠既已显灵,请保佑大明风调雨顺,百姓安康,社稷稳固。” 张太后让刘笑嫣一伙儿涮了。 佛珠发金光,是市井骗人的把戏而已。 当初九夫人在湘西巷做销赃掮客。一个骗子手拿这个把戏诓骗九夫人,想让她高价买下檀木佛珠。 九夫人那种人精自然识破了骗局。她告诉骗子手,她会出五十两银子,不过买的不是佛珠。而是佛珠发金光的秘密。 骗子手拿了银子,说出了真相。原来,他手上抹了一种神奇的药粉。药粉跟檀木接触,檀木便会反射日光。看上去像是自身散发金光。 刘笑嫣刚才离座去接佛珠,趁机将手上的药粉抹在了檀木佛珠上。 虔诚的张太后彻底上套了! 刘瑾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自然知道这是一场戏。他惊讶于:原来想通过选后掌控后宫的不止我刘瑾,还有常家!要不然小嫂子和糖糖怎么会跟这位夏姑娘演戏诓骗太后? 刘笑嫣笑道:“原来太后也是佛祖选中的有缘人。怪不得前朝时您虽历经艰险,但最终成为国母皇娘。” 刘笑嫣的言外之意是:您瞧,您是有缘人,当了先皇的皇后。夏冬月也是有缘人,理应成为正德朝的皇后。不然就是违背佛祖意愿。 常风好手腕,他的女人手腕也不孬。这一家子都是戏精! 张太后手持佛珠:“阿弥陀佛。看来真佛给皇上和夏姑娘定下了一段姻缘。” “刘瑾,将夏姑娘写入选三名册!” 参加“钦定”的三个人选已经确定。 三位皇后候选者之中,吴姑娘、沈姑娘是刘瑾的人。夏冬月则是常风的人。 选三结束,张太后却没让夏冬月走。而是留下了夏冬月,讨论佛法。 夏冬月经过六水师太五天的魔鬼训练,谈起佛法头头是道。简直就是个佛法小专家。唬得张太后一愣一愣的。 张太后心中做出了决断:钦定关要由皇上定下最终的皇后人选。若皇上不选夏冬月,哀家便拿出太后的威仪来,强令皇上立夏冬月为后。 当日傍晚,常府。 刘笑嫣和常恬高高兴兴的回了府。 常风问:“事成了?” 刘笑嫣答:“成了!多亏了九妹那法子。” 常风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什么法子不法子的。太后那是与佛有缘,这才佛光普照的!” 刘笑嫣连忙点头:“对对对。” 常风道:“夏冬月过了选三,进了钦定。立后之事已无悬念。罢了,我得专心准备今夜府里的酒宴。” 刘笑嫣问:“今夜请谁啊?” 常风答:“刘瑾、王华、王守仁。” 刘笑嫣提醒常风:“今日我跟糖糖在慈宁宫演了这么一场大戏。刘瑾怕是看出” 常风道:“无妨,这事他迟早会知道。今夜他若问,我自然有敷衍他的法子。” 今夜常府的这场酒宴,说白了就是常风给刘瑾和王华拉皮条。 刘瑾想让王华投靠他。他会保王华入阁。 王家跟常家关系很好。常风乐得看到贤臣王华入阁。 王家府邸。 王华正在书房内挥毫泼墨。他写的是“风骨”二字。 大明的文官,人人自诩风骨高洁。朝廷里真正风骨高洁的不多,王华就是其中一个。 王华身上,有三个故事,一个传说。 第一个故事,是巧还白银的故事。 六岁时,小王华与小伙伴儿们在河边玩水。一个喝醉了的富人来到河边洗脚,酩酊大醉的他把一个钱袋落在了河边。 小王华捡起了钱袋,一看里面是一堆碎银子。 小王华心想,等那大伯醒了酒,一定会来找钱袋的。我得在这儿等他。 可这里荒山野岭,万一有人看我手里拿着钱袋,欺负我年龄小,把钱袋抢走可怎么办? 小王华足智多谋,片刻后想出了法子。他将钱袋扔进了河沿浅滩的水中,等待失主。 小王华坐在一旁,从下晌等到天黑,终于等到了失主。 小王华将钱袋完璧归赵。失主非要从中拿一两送他作为酬谢。 小王华笑道:“大伯,我连你一袋银子都没昧下,还会要你这一两银子嘛? 第二个故事,是门板渡水的故事。 王华参加乡试之前便是祁阳一代有名的品行高洁的儒生。当地学子为了试下他的节操,在一个小岛的书阁内宴请王华。 这帮缺德带冒烟的学子,在书阁里事先藏了两个烟花女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华出了书阁放水。 放水的功夫,学子们坐上唯一一艘船离开,将王华留在了小岛上。 两个烟花女子不再藏匿,现身王华面前,对他百般挑逗。 试想一下,一座湖中小孤岛,只有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和两个放浪的女人。 换做谁,谁不得起飞喽啊? 王华却坚持着心中操守既然无船离岛,我便自制一座小舟。 他拆了一扇门板,放在水中当舟,以手做桨,愣是划了一个时辰才回到岸上。气得两个烟花女子大骂他不是男人。 第三个故事,是重金求子。 王华在进京参加春闱会试之前,借住在一个富翁家里。 富翁美妾成群,却无子嗣。 当时王华已经是名冠江南的大才子。 富翁心生一计。他让自己最妖艳、放浪的小妾去勾引王华。 若小妾能怀上儿子,那便有两宗好处。 一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大才子的种,生下来一定也是个聪明人。富翁便能得一位聪明的继承人。 二来,大才子参加会试,一定能够杏榜题名,连登金榜。今后当个封疆大吏、部院大臣不在话下。给高官养私生子,将来富翁便有了大靠山。 当天夜里,长得像狐狸精似的小妾,穿得清清凉凉,来到了王华的卧房。 小妾对王华大行勾引之事。王华不为所动。 小妾无奈,奉上一张富翁写的纸条,说:“此乃老爷的意思。我若能怀上孩子,老爷必有重金酬谢。” 诸位看官试想一下。你十九岁的时候,借住在富豪家里。富豪让自己长得像柳岩一样的小三跟你睡觉。怀了孕还能拿几百万巨款。你干不干? 王华接过纸条,只见富翁在纸条上写着“欲求人间种”。 王华提笔在旁边也写了五个字“恐惊天上神”! 写完任小妾百般诱惑,王华不动如山。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接下来则是一个传说。 王华离开富翁家,前往京城应试后。富翁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道士,说南天门正在定人间的状元榜。 富翁问道士,今科状元是谁? 道士说:“状元姓名乃是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状元榜前有一副楹联。上联是‘欲求人间种’,下联是‘恐惊天上神’。” 富翁做完这个梦不久,果然传来消息。王华会试拔贡,殿试得中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 这三个故事和一个传说,足够说明王华的为人。 言归正传,且说王华在书房内写完了“风骨”二字。 儿子王守仁进了书房:“爹,该去常府赴宴了。” 王华自言道:“常风请客,面子要给。投靠阉党,万不可为。” (本章完) 第282章 圣人父子 常府饭厅。 刘瑾、王华父子入座。 常风道:“守仁常来我府上。王部堂却是稀客。” 王华半开玩笑的说:“我要是常来贵府。我的那些文官同僚不得说‘瞧,王华这狗东西巴结上了厂卫’。” 王华是个率真的人。 刘瑾主动给王华倒酒。酒桌之上,给别人倒酒要么表示顺从,要么表示尊重。 刘瑾内心深处其实很尊重有学问的人。 他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以后我若真能权倾朝野,需要一批有学问、有能力的人替我办事,帮我治国。 倒完酒,刘瑾开始跟王华攀关系:“我在弘治元年就有幸跟王部堂结识。论起来,咱们有十九年的交情了!” 刘瑾对拿下王华为己所用信心满满。 这些年,文官们跟刘瑾势同水火,见了面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只有王华见到刘瑾和和气气。 且王华对刘健、谢迁一手遮天的做派很看不上,时不时透出不满的情绪。 王华笑道:“我跟常都督也有十九年的交情。犬子跟常都督交情更长。他们成化二十二年就结识了。” 王华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把话题往常风跟王守仁身上扯。 状元公是绝顶聪明的人,知道今夜这场酒宴的目的,很可能是刘瑾拉拢他入伙儿。 常风插话:“成化二十二年,守仁老弟吃了我六个锅盔。我都怕他撑死。” 王守仁感慨:“人生如梦。那时我才十几岁,一晃眼已是三十四岁的人。” 刘瑾接了话头儿:“岳飞岳爷爷三十四岁的时候,都当荆湖北路、京西南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啦!就相当于咱大明的宣大总督。” “我知道,守仁老弟虽是文人出身,却有跃马疆场,建功立业之志。可惜如今是太平王朝,官员晋升主要靠熬年头混资历。” “你在兵部做个小小的武选司主事,实在是屈才了!” “据我所知,宣府兵备道出缺。宣府乃是大明九边的防御重镇,经常有仗打。我打算建议皇上,让守仁老弟补这个缺。” 刘瑾深谙拉拢人要投其所好的道理。 要搞定老子,先搞定儿子。你王守仁不贪财、不好色、不争名、不夺利。唯一的爱好就是钻研兵事。那好,我给你仗打! 我把你从正六品升为正四品不说,还让你担任边塞重镇的兵备,让你可以施展所学兵法,给你实现人生理想的机会。 我就不信你不动心! 万万没想到,王守仁竟道:“刘公公,在下能力不足,从未有过边塞带兵的经验。宣府兵备道一职实难胜任。” 王守仁心里清楚,接受了刘瑾的帮助,就等于投身了八虎阉党。 王守仁是什么人?大明唯一的真圣人。早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这等小小诱惑,怎能让他委身于八虎? 刘瑾有些发急:“能力足不足,要看皇上认不认可。皇上说你有这个能力,你就有这个能力。” “而皇上对我的建议,一向看重.” 王守仁拱手:“刘公公抱歉。我怕害了宣府的边军将士。兵备道之职,我不敢接受。” 刘瑾面露不悦:“守仁老弟为何妄自菲薄?” 王守仁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常风连忙打圆场:“既然守仁老弟不愿前往宣府,刘公公就不要强求他了。” 刘瑾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这样吧。不去宣府,那就留京。我听说你们武选司的高郎中年老多病。我会建议皇上,下旨命高郎中致仕。” “你在武选司主事任上已经干了数年,对于司务门清。同时我会建议皇上,升你两级,担任郎中司官。” 不愿去边塞打仗?我原地给你升官你总乐意吧? 从主事到员外郎再到郎中司官。寻常的文官要苦巴巴的熬上十几年资历。 我一句话就让你连升两级,够仗义了吧? 刘瑾有一个错误的观点: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是可以被收买的。 王守仁不是一个能被收买的人。 想收买日后的真圣人.就好比作者胖可乐想拿诺贝尔文学奖,白日做梦了属于是。 王守仁还是刚才的老话:“在下能力不足,若担任武选司的司官,恐误了朝廷的武选大计。刘公公还是另觅良人吧。” 刘瑾本来的计划是:先搞定儿子,再搞定老子。 可一番言谈下来,他发现儿子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那就干脆不收买儿子了,直接收买老子。 刘瑾不再搭理王守仁,而是转头望向王华:“王部堂,自弘治十二年徐溥致仕,内阁便是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个人一台戏。” “皇上有意今年召一两人入阁,担任阁员。不知王部堂可有意乎?只要您点个头,我便去跟皇上说。” 华夏历史上的文官,至高的追求便是拜相。 大明的文官,至高追求便是入阁。 大明虽自胡惟庸案后便无丞相,但入阁等同于拜相。 我刘瑾这回算是下了血本了。你王华只要点个头,我直接让你入阁拜相。够仗义了吧? 寻常官员想求我帮他们入阁,给我送再多金山银山我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可惜,有风骨高洁的儿子,就有风骨高洁的老子。这是王家的家风。 你刘瑾想许以阁员高位,让我王华屈从于你,加入阉党? 这真好比作者胖可乐想把《我在锦衣卫负责抄家的日子》全版权打包卖一个亿——门也没有啊! 王华拱手:“刘公公美意,下官心领。然下官能力不足,若担任阁员,恐误了江山社稷、黎民苍生。您还是另觅人选吧!” 这对父子说出的话像是一个模板套出来的。 刘瑾眉头紧蹙:“难道王部堂嫌阁员之位还不够高?想担任次辅甚至首辅?首辅恐怕不行,次辅咱们可以再谋划谋划。” 王华连连摆手:“刘公公误会了。下官连担任阁员都能力不足,怎能担任次辅、首辅!才能不配其位,必然导致误国误民误己。” “下官是个惜命的人。可不想最终误己,落得个身败名裂,身死人手的下场。” 刘瑾拿这对父子毫无办法。这世上竟有不爱高位的文官? 刘瑾此刻的心情很复杂。他恨王华父子不给他面子。但同时,他又对王华父子生出一丝敬佩之情。 片刻后,刘瑾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好吧,阁员之位就便宜了焦芳吧。我虽不能让王华父子变成我的心腹。至少,不能让他们变成我的敌人。 需知,无欲无求的敌人是最可怕的。 想到此,刘瑾举起了酒杯,对王华父子大加赞赏:“你们二位不恋高位,不贪名利,实乃正人君子!” “朝廷里的文官个个自诩正人君子。但真正的君子不多。马文升算一个,王部堂算一个,守仁老弟算一个。” 不要高位,我刘瑾给你们戴高帽还不行嘛? 把王华父子抬高到跟马文升平起平坐的地位,的确算是一顶大大的高帽。 王华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马老部堂是五朝老臣。景泰年间已经巡按山西、湖广了。他出则为带兵疆臣,入则为夏官、天官。乃是国柱一般的人物。我们父子怎敢跟他相提并论?” 刘瑾一脸尴尬的表情。 常风打圆场:“光顾着说话了。咱们快喝酒吃菜吧。今夜的这顿菜,可是我家小九亲自下厨。虽不及浮云楼的名厨手艺,但也可口的很。” 一个时辰后,酒宴结束。 刘瑾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王华、王守仁父子并未加入八虎阉党。 王家父子告别离去。酒桌前只剩下了常风与刘瑾。 刘瑾道:“这对父子,着实可恨又可敬。” 常风笑道:“我早就知他们父子风骨高洁。但王华拒绝了阁员之位,还是出乎我的预料。” 刘瑾道:“罢了。人家不肯为阉人所用。我也不会强求。只要他们今后不与我为敌,我便与他们为善。” 说到此,刘瑾话锋一转:“说到善。今日慈宁宫选三,大兴县的那位夏姑娘在太后面前大谈善缘善果之类。哄得太后凤颜大悦。” “我的小叔叔啊。你想捧她当皇后,怎么不早说呢?我会暗中助拳啊!添个猴还添三分力呢。” 常风狡黠的一笑:“我从未想过捧夏姑娘当皇后。只是想让她晋身为嫔便心满意足。哪曾想她这么争气,竟过了选三关。” 刘瑾喝了口酒:“你这话糊弄鬼,鬼都不信。也是,既然皇上把选后的差事交给了常家。我要是你,也会借机捧一人为后。为常家在后宫中谋一座天大的靠山。” “我对此事只有一点不满。就是你不提前跟我说。你这是拿我当外人!” 常风连忙道:“我拿谁当外人,也不会拿你当外人。咱们都是老内相的人啊。若不是老内相,如今我撑死在锦衣卫当个名不见经传的百户。你最多在宫里当个无人问津的奉御。” 一提及怀恩,刘瑾因常风瞒着他心里生出的疙瘩顿时烟消云散。 刘瑾叹息:“唉,差点忘了。下个月是老内相的祭辰。咱叔侄俩到时候做伴儿给他上坟去。” 常风点点头:“成。你放心,这事儿我记在心上。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他老人家的祭辰。” 刘瑾喝了口酒:“再过三日就是钦定了。横竖那三个女子里,一个是你的人,两个是我的人,没有刘、谢的人。” “皇上顺利大婚后便能亲政。到时候便可让刘健、谢迁滚蛋。” “我看皇上的意思,是想留下李东阳担任首辅。当初他授意让李、常联姻,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常风道:“有件事挺奇怪。宫里热火朝天的选后,刘、谢二人那边太平静了。按理说,如此大事他们一定会蹦出来指手画脚啊。” 刘瑾提醒常风:“我知道锦衣卫在刘府、谢府里都埋了暗桩,你可得把这二位看紧了。别让他们弄出什么幺蛾子。” 刘瑾酒足饭饱,腆着肚子起身:“天色晚了。我先回宫歇了。” 常风将刘瑾送出了门口。 刘瑾走后,刘笑嫣来到常风面前:“咱那老侄子察觉到了吧?” 常风点点头:“刘瑾又不是傻子。选三时你和糖糖一唱一和,又是献佛珠,又是谈佛法的。一看就知道咱们常家想捧夏姑娘为后。” 刘笑嫣问:“那他怎么说?” 常风答:“能怎么说?抱怨我拿他当外人。” 乾清宫那边。 正德帝躺在榻上,手里握着那日英雄救美捡来的荷包。满脑子都是夏冬月的脸。 自遇到夏冬月后,正德帝再未召幸过任何暖床侍女。 正德帝朝着榻外喊了一声:“江彬。” 江彬跪倒在榻前:“皇上,臣在。” 正德帝问:“你跟你的正妻当初是怎么结亲的?” 江彬答:“臣当初是边军千户。上面的指挥佥事大人说,山西巡抚给卫里送来了一批待嫁的贫家女子,让臣去挑,臣就去了。” “臣在人堆儿里看到贱内长得还算成。就牵马驮回了营帐,当夜就洞房了。” 正德帝道:“这才叫痛快!看上了直接领回家洞房,何须那么多繁文缛节?” “那日咱们微服出巡,你也见过夏冬月。你觉得此女如何?” 江彬早就跟常风达成了默契。他不揭穿英雄救美的戏,常风今后会庇护他。 江彬连忙道:“那位夏姑娘长得端庄秀丽。” 正德帝问:“完了?” 江彬答:“啊,臣只见过夏姑娘一面。别的说不出来。” 江彬这人很聪明,绝不会胡乱评价未来的国母如何如何。伴君如伴虎,祸从口出。 如今皇上是天天想着夏冬月。说不准过几年后腻了,对夏冬月心生厌恶呢? 我现在说夏冬月一堆好话,待她失宠,皇上想起我说的话不得找后账? 正德帝又嗅了嗅荷包,自言道:“但愿天遂人愿。冬月能顺利入宫成为朕的皇后。” 江彬听了这话,心里佩服起常风来:要不说常风是弘治朝第一宠臣呢?办事的手腕就是高明。略施小计就让他的人成为了皇上的心上人。 我今后若要成为正德朝的第一宠臣,必事事学常风。 江彬最近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往常风身边凑。 譬如江彬几次三番请常风的心腹钱宁喝酒。先结交下面的人,才能结交上面的人。 夜深了,偌大的京城归于平静。正德帝也好,刘瑾也好,常风也好,王华父子也罢,各怀心事,各入梦乡。 (本章完) 第283章 常家双喜临门,赢上加赢 刘健、谢迁最近的确平静的过了头。 平静的海面,通常暗流汹涌。 二人的思路是这样的:皇帝大婚、亲政,我们想拦是拦不住的。 但如果我们除掉八虎,即便少年天子亲政,也要依靠我们文官治天下。 想要长久的掌握权力,关键在于除掉八虎。 历代皇帝可以用锦衣卫搜集百官不法情事,作为把柄,名正言顺的予取予夺。那我们文官是不是可以用刑部,搜集八虎不法情事,待到合适的时机,把八虎的黑料放出来,进行致命一击呢? 最近这段日子,刘健、谢迁和心腹们正在用刑部为工具,广布耳目,大肆搜集八虎及厂卫诸员不法情事。 八虎里,除了张永外,没有一个人经得起查。 刘瑾也好,谷大用也罢,全都有太监的通病——贪财好货。 刘瑾整日说文官表面仁义道德,实际贪婪成性。这是典型的自己一脸毛,说别人是猴。 内宦们同样表面忠于皇家,实际贪婪成性。 贪污之事他们有之,纳贿之事他们有之,安插亲信之事他们有之文官干的那些事儿,他们一样没落全干过。 只不过碍于权力有限,他们干的脏事儿比文官们少一些罢了。 不过凡事总有特例。文官里有马文升、王华之类清廉自守的人。内宦中照样有“壮士张”张永那样一心精忠报国的忠臣。 至于锦衣卫那边,一样不经查。钱宁、石文义亦有把柄落到了文官手中。 且说数日之后,乾清宫前广庭正在进行选后的最后一步——钦定。 八虎、常风、常破奴、江彬等人分列龙椅两旁。 不多时,老萧敬和老钱能一左一右,扶着正德帝来到了前广庭。 皇帝钦定皇后人选,作为司礼监掌印和首席秉笔的萧、钱是一定要从旁见证的。 太监扶皇帝是规矩。但实际上,这俩老人家把正德帝当成了拐棍。谁扶谁还两说呢。 选后大事,与外臣无关。故而今日来前广庭的,要么是内宦,要么是正德帝的家臣。譬如常家父子、江彬。 一路过关斩将,从上万名妙龄少女中脱颖而出的夏冬月、吴翠云、沈桂芳低着头,来到了前广庭。 正德帝道:“抬起头来。” 三人抬头。 只见三人各有特点。夏冬月端庄秀丽,用刘笑嫣的话说“长了一张国泰民安脸”。 吴翠云长相甜美可人。 沈桂芳长得早,虽是及笄之年,却生得像是二十岁。颇有成熟魅韵。 刘瑾虽已知晓选三时常家在太后面前动了手脚,却不知道英雄救美大戏的事。 故而他认为他有三分之二的机会得偿所愿。 我两人对常家一人,优势在我。 这是正德帝自英雄救美后,再见夏冬月的第一面。 他一言不发,眼珠子就没离开夏冬月的脸,整整一柱香的功夫不发一言,就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刘瑾见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坏菜了。皇上好像看上了夏姑娘,眼都直了! 常风父子则是信心满满:我们常家又是安排人演戏,又是绞尽脑汁编故事,又是找老尼姑给夏冬月讲授佛法.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位了,定能得偿所愿。 良久,正德帝终于从夏冬月身上移开目光,看向吴翠云、沈桂芳。 正德帝对这两位佳丽也万分满意。 正德帝朝着萧敬使了个眼色。 萧敬心领神会,高喊一声:“佳丽退下。” 三位佳丽迈着小碎步,低着头,倒退离开前广庭。 正德帝道:“常破奴。” 常破奴跪倒在了正德帝面前:“臣在。” 正德帝道:“告知你们礼部的左侍郎王华。朕意已决,立夏姑娘为后,立吴姑娘为德妃,立沈姑娘为贤妃。” “礼部立即着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事宜。” 常破奴叩首:“臣遵旨!” 尘埃落定,常风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下。没出意外,谢天谢地!常家在弘治朝有张皇后做靠山。在正德朝将有夏皇后做靠山。 坤宁宫有人,腰杆子就硬。 想到此,常风下意识的挺了挺腰杆。 刘瑾大为失望:唉,还是输给了常家啊。不对,我跟常家没有什么谁输谁赢。常家赢就等于我赢。 正德帝问常风:“夏姑娘的父亲,时下做什么营生来着?” 常风答:“回皇上。其父夏儒是大兴县的小田主,有薄田百亩。此人不忘耕、读之本。日日上晌下地耕种,下晌读书。” 正德帝追问:“可有功名?” 常风答:“夏儒腹有大才,但淡泊名利,无心功名,连县试都没参加过。” 常风这是在睁着眼说瞎话,给夏儒脸上贴金。夏儒从十五岁起就参加大兴县的县试,一直考了二十多年都未入案。 正德帝连连点头:“好,好!这样淡泊名利又不忘本的人,才配做大明的国丈。” “不过照规矩,确定皇后人选、大婚之前,是一定要封准国丈一个闲职的。” “常风,你跟兵部尚书刘大夏关系不错,弘治年间你们曾同去山东治水。伱去趟兵部,跟刘大夏打声招呼。朕要抬举下未来岳丈,赏他一个中军都督同知衔。” 五军都督官早就有名无权,成了皇帝赏赐有功武臣、外戚、勋贵的头衔。 当初弘治帝即位,张丰菱由太子妃晋为皇后,弘治帝就曾封国丈张栾为中军都督同知。 常风借花献佛卖假人情的机会又到了! 当日下晌,驴吊子胡同。 三百名大汉将军在常风的率领下,威风凛凛的来到了夏家新宅前。 如今夏冬月已是皇后的最终人选。虽未大婚,锦衣卫还是要派大汉将军保护的。 夏儒迎了上来:“常老弟。” 常风却“噗通”一声给夏儒跪倒:“下官常风,拜见夏都督!” 夏儒一头雾水:“什么夏都督?先起来啊。你这一跪我恐怕要折寿!” 常风起身,笑道:“我在皇上替世兄美言了几句。嘿,皇上一高兴,授意兵部记名挂牌子,授你中军都督同知衔呢!” 常风的话摸棱两可。听上去夏儒的都督同知衔是他跟正德帝讨来的。 但这话说的又是事实。正德帝表示要给夏儒授官之前,常风的确说了夏儒不少好话。 夏儒目瞪口呆:“中军都督同知?那可是从一品大员啊!我家老祖洪武年间不过是个从三品的参议这这这,时隔百余年,夏家又发达了!” “啊呀!常老弟,你真是夏家的再生父母!我给你在家里立长生牌位,时时烧香,日日磕头!” 常风连忙道:“别这么说。我可受不起。还有更好的消息呢!” 夏儒问:“还有比我当了从一品大员更好的消息?” 常风笑道:“没错!选后钦定关已经结束。皇上钦定令嫒为皇后人选。只等行完六礼,令嫒便是大明国母。你就是国丈爷啦!” 夏儒听了这个消息,好似遭遇雷击。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既不动,也不说话,眼神变得直愣愣的。 常风怕夏儒狂喜之下,被喜痰迷了心窍。他让院内的大汉将军退到院外。 夏儒狂笑道:“噫,好,我女儿要当皇后了。我要当国丈啦!” 常风抡圆了胳膊,“啪”给了夏儒一个大逼兜:“畜生,你要当什么?” 夏儒挨了这一巴掌,冷静了不少:“常老弟,你为何扇我?” 常风故意捂着手:“我是怕你被喜痰迷了心窍。这才用扇人的土法子给你解痰。” “哎呀!都说皇亲国戚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果然是打不得的!明明是我扇你巴掌,我的手疼得像是被钝刀子割了肉。” 夏儒笑道:“多谢常老弟赐我这一巴掌。刚才我的确觉得痰气上涌,喘不过气来。快快快,堂屋内说话。” 进得堂屋。夏儒喊来了夏冬月。 夏儒正色道:“待冬月跟皇上大婚,成了皇后,她就不能给你下跪磕头了。今日,我们父女给你磕头!谢你对夏家的大恩大德!” 说完夏儒父女双双下跪,给常风磕了个头。 常风连忙道:“快起来。冬月是我的义女。她当了皇后,我也跟着沾光啊!” 夏儒是精明人,立马领会了常风话中之意。 夏儒对女儿说:“冬月,你对天起誓,等当了国母,事事都要帮着常家。否则就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夏冬月举手起誓,常风没有阻拦。 夏冬月虔诚的说:“我夏冬月对天起誓,今后要事事帮着常家。否则就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老戏骨常风挤出了几滴眼泪:“好闺女。” 夏冬月甜甜的叫了一声:“义父。” 常风一拍脑瓜:“对了,有个事儿差点忘了说。这宅子是我的祖宅。你们住在这里太招眼了。还是先回大兴县住着去。等待礼部派员去你家商议六礼之事。” “我派三百名大汉将军到你家,保护你们父女的安全。另外再让贱内去求太后,派几十名宫女去照顾冬月的饮食起居。” 派大汉将军也好,派宫女也罢,都是规制。常风说的好像是他格外照顾夏家一样。 夏儒道:“太麻烦了吧?” 常风却道:“不麻烦。保护、照料未来的皇后和国丈,是我这个皇家家臣的分内之事。” “哈,如今夏世兄是都督同知,我是都督佥事。你在名义上还是我的上司呢!我得巴结着上司啊!” 夏儒连忙道:“快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千万别说两家话。什么上司不上司的。就算我升到月亮上去,也是你的好兄弟!” 常风握住了夏儒的手:“好兄弟!” 夏儒情真意切的说:“好兄弟。” 随后二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啊哈哈!” 常风出得夏家,吩咐尤敬武:“自今日起,你便带着这三百大汉将军到大兴县保护夏家。不到大婚,不准你回城里。” “记住,一定要打起一万分精神。至大婚完毕,夏家人不能出一点差池。” 尤敬武拱手:“义父放心。” 常风又道:“这样吧,稳妥起见,将庞各庄所有农户全部暂时迁走。我再调五百人过去,扮作庄户。暗中保护夏家。” “这样一明一暗,才能求得万无一失。” “哦对了,迁走的每个农户补偿白银二十两。这笔银子由卫里私库出。” 尤敬武道:“义父是否过于小心,谁敢对未来的皇后图谋不轨啊?” 常风叹了声:“你年轻,不晓得成化末年的那段故事.小心驶得万年船。” 翌日,尤敬武率大汉将军们,护着夏家人回了大兴县庞各庄。 一回庞各庄老家,夏儒就从放杂物的厢房里找出一块空神牌,写上了“大明都督佥事常风常恩公”十一个大字,当成长生牌位,日日上香、磕头。 夏儒把常风当成了改变家族命运的大恩公。夏冬月对义父亦是心存感激。 常风费得这一番周章,又保了常家未来十六年的权势.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日,常风下了差,回了府。 一家子女人围了上来。常恬夫妇也来了。 刘笑嫣正儿八经的给常风行了万安礼:“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咱家得了一桩大喜!” 常风一愣:“大喜?什么大喜?你说咱们义女这事儿不是说过了嘛,不要声张。” 刘笑嫣道:“错啦!是咱们的好儿媳萍儿怀上啦!你要做祖父了!” 常风听了这话,高兴得合不拢嘴:“啊?萍儿肚子这么争气?” 妹夫黄元兴奋的搓了搓手:“姐夫,要不要我扇你两个大耳瓜子,省得你被喜痰迷了心窍?” 黄元中举时被常风扇过,中进士时又被常风扇过。他早就憋着报仇呢!可惜常风官场得意,考场失意。到现在也没金榜题名。黄元一直未觅得报仇良机。 常风笑道:“不劳郡主仪宾大人动手。” 说完常风“啪”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大逼兜。随后他大喊道:“来人啊,破奴在礼部熬夜定纳采的章程。快去把他叫回来。” 一名仆人领命而去。 常风笑道:“我二十二当爹。破奴二十当爹。这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啊!” “对了,大夫号过喜脉了?” 刘笑嫣答:“找了三个大夫,连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喜脉无误。” 常风道:“快备轿,我要去亲家公府上,告知亲家公这条喜讯。算了,坐轿太慢,我骑马去!” 义女被确定为皇后人选,儿媳妇儿又怀了孕。这真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常家这两日真是胡亥骑嬴政,赢上加赢啊! (本章完) 第284章 常家在朝中又多了一席之位 常风兴冲冲的来到了李东阳府邸,分享了李萍儿怀孕的喜讯。 常风要当祖父,李东阳要当外祖父。二人俱是欢喜,李东阳强留常风在家里用晚饭。 饭厅的烛光之下,李东阳赫然发现,四十二岁的常风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他额头上已有了抬头纹。 常风亦心中感慨:五十九岁的李东阳,已不是当年那个翰林院里的青年才俊。 这真是时光如水,岁月如梭。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李东阳突然提及了一件事:“下面的文官们跟常家真可谓有深仇大恨。最近我又收到了一道奏疏.” 常风问:“虱子多了不怕痒,他们又参我什么?” 李东阳苦笑一声:“这回参的不是你,而是令妹宛平郡主。奏疏中说,令妹并非皇室女儿,而是先皇干亲。姓‘常’不姓‘朱’。自永乐朝之后,大明哪里有异姓郡主?谏言皇上立即收回宛平郡主封号,常恬归为庶人。” 常风问:“奏疏呢?” 李东阳答:“让我在内阁扣下了。” 常风思忖良久,开口道:“亲家帮个忙,将奏疏递上去,交给皇上。人家奏疏里说的很对啊,糖糖是异姓,怎么好腆居郡主之位呢?” 李东阳大为惊讶:“你打算让令妹舍弃郡主封号?” 常风有这样一番考虑。 正德帝刚刚登基一年。一门心思要清洗朝堂。踢走一批人,就要重用一批人补上缺额。 一句话,眼下正德帝正是用人之际。 常恬的丈夫黄元在弘治九年就已跻身二甲进士。却因郡主仪宾身份,不能任实职。 若糖糖不是郡主了,黄元便可出仕为官。 常风的妹夫、正德帝的干姑父,正德帝一定视为自己人,予以重用。 这样一来,常家在文官中便不止有常破奴一颗钉子,又添了一个黄元。 郡主之位虽好,始终是个空头名衔,且不能传代,无法世袭,子女没有任何封号。 若黄元步入官场,今后升为封疆、部院,那就大为不同了。 常风将自己的想法说予了李东阳。 李东阳想了想,说:“也对。令妹夫是二甲进士,却不能出仕,实在是一件憾事。不如借着这份奏疏,顺水推舟,谋个实职为朝廷效力。” 常风笑道:“刘健、谢迁和文官们不总说你跟厂卫勾勾搭搭,颇为齿冷嘛?明日早朝伱这样” 翌日,御门早朝。 刘瑾刚扯着嗓子高喊了“议”。 李东阳立马出班:“禀皇上,礼科给事中高庆祥上疏,言宛平郡主常恬,既非亲王庶女,又非郡王嫡女,乃是异姓,先皇干亲而已。腆居郡主之位,实为不妥。” “臣对这道奏疏深以为然。封号,国之名器也,岂能随意授予?臣建议皇上,准高庆祥奏疏,废宛平郡主封号。” 正德帝的第一反应是:好你个李东阳,竟然反水,攻击起常家人来了! 刘健、谢迁大惑不解:难道李东阳要重归我们强大的文官集团,这是在递投名状? 正德帝正要厉声反对呢。刘瑾在一旁小声提醒:“皇上,宛平郡主被废,她的夫君黄元便可入仕。” 常风已经连夜将他的想法告知了刘瑾。 正德帝刚才还奇怪,李东阳怎么突然建议废了常恬的郡主封号。常风这个当大哥的还一脸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表情? 刘瑾这一提醒,正德帝秒懂! 嘿,李东阳这是在给朕的亲信家臣集团添砖加瓦呢!黄元是常风的妹夫,朕的干姑父。他十年前就中了二甲进士了。 若让他出仕,朕又添了一个心腹之臣。 刘健、谢迁不知内情。 刘健出班道:“禀皇上,李阁老所言极是。郡主岂能滥封?若今后皇室收一个干亲义女、义妹之类,便给予郡主、县主封号。大明不知要多出多少女宗亲供养!” 谢迁附和:“没错!干亲入女宗,实为大弊也!” 正德帝顺水推舟:“嗯,三位先生所言有理。朕这人,一向是善纳忠言,从善如流的。就依三位先生所言,废宛平郡主封号吧。” 刘健、谢迁得意洋洋。 常风心中暗笑:你以为你们这一局赢了?却不知是我故意放水而已。 讨论完废常恬封号的事。正德帝迫不及待的询问礼部,大婚六礼准备事宜。 礼部尚书被正德帝调去了金陵祭太祖,尚未归来。礼部是左侍郎王华当家。 王华道:“采择之礼已经备好。钦天监看过黄历,本月十八乃是黄道吉日,宜纳采。请皇上钦定纳采使者。” 正德帝道:“就由王卿担任纳采使者吧。” 刘健、谢迁并不知道夏冬月是常风的义女。故他们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散朝之后,正德帝返回乾清宫。 正德帝吩咐刘瑾:“让常风跟黄元进宫见朕。” 半个时辰后,常风与黄元跪倒在正德帝的面前。 正德帝笑道:“此番朕在朝中又要多一位能干的重臣!黄元,如今朕的干姑姑已不是郡主。你也非宗人府仪宾。朕可以启用你担任实职了。” 正德帝跟常恬自小一起长大。他还是小太子的时候,整天跟在糖糖小姑姑屁股后面打鸟放风筝。对这位干姑父,他却没见过几面。 正德帝不知黄元的才学如何。问了他一些问题。 黄元颇有见地,一一回答。正德帝万分满意。 正德帝笑道:“朕的姑姑果然没有选错人。黄元,你弘治九年便已是二甲第九十五名进士。科场资历尚可。” “可你始终没出仕任过事。朕一上来不能授你正职。” “这样吧,你先去顺天府当个治中。干得好,三年内朕升你府丞,六年内升你顺天府尹!” 常风、黄元心中大喜!忙不迭的磕头谢恩。 顺天府设府尹一人,正三品。府丞一人,正四品。治中一人,正五品。 治中主管顺天府的财事,责任重大。 寻常进士入仕,起点不过是七品文官,至多从六品。 黄元入仕的起点则是正五品! 常家如今有了两位正五品前途无量的官场新贵。一个是常破奴,一个是黄元。 正德帝道:“平身吧。朕初登大宝一年,急需用人。可是靠得住的人不多。如今朕的干姑父做了官,朕又多了一个臂膀!” 刘瑾在一旁拍起了龙屁:“皇上有识人用人之明。所用皆是赤胆忠心之人。黄元才华横溢,有理政大才。今后定会为皇上办许多大事。” 刘瑾、常恬名为姑侄,情同父女。在刘瑾看来,黄元就是他的女婿。 女婿入仕,八虎今后又多了一个值得信任的文官。 正德帝叮嘱黄元:“别以为顺天府治中是个轻松差事。顺天府乃大明首畿,这些年的税赋、支出却是一笔烂账。你得替朕管好。” 黄元拱手:“臣定当不辱皇命。” 正德帝又道:“唉,朕尚未亲政。任命你做治中,朕光下旨还不算数。得吏部天官点头给你挂牌子开委札。常风,你跟马文升交好,这事你领着黄元去办吧。马文升总要给你几分薄面。” 常风领着黄元来到了吏部。 吏部天官马文升是个正直无私的人。虽有正德帝的旨意、常风的面子在,他还是提出问题,考察黄元一番。 考场便是吏部大堂。 马文升问:“黄仪宾,哦不,黄进士。你认为顺天府的财事难点在哪里?” 黄元略一思索,准备卖两个熟人获得马文升的欣赏。 黄元答:“顺天府有两多,勋贵皇亲多,庄田多。庄田兼并之风横行。且一入庄田,税赋便要减七成或直接免除。就算剩下的三成税赋,勋贵皇亲还总是拖欠。” “故署理顺天府财事,难点就在于抑制勋贵皇亲、追缴税赋。” “据下官所知,顺天府拥有庄田最多、兼并数目最大的权贵是寿宁侯张鹤龄兄弟。之前顺天府诸官一直不敢管张家兄弟。” “旁人不敢管的,下官敢管。” 马文升心中暗道:恐怕也只有先皇义妹的丈夫,敢管张家兄弟那俩大个儿活阎王。还别说,黄元担任顺天府治中还真是再合适不过。 想到此,马文升点头:“黄进士所言极是。来啊,叫张彩来大堂。” 不多时,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进得大堂。 张彩是常风故交,为人八面玲珑不说,还颇有任事之能。 且他表面上是文官集团中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背地里投靠了刘瑾。 朝中纷传,一年之内,文选司“小侍郎”张彩必高升侍郎,成为真侍郎。 马文升吩咐:“这位是黄元黄进士,你立即给他挂顺天府治中的牌子,开委札。” 张采拱手:“下官遵命。” 吏部这关通过,黄元正式成为了正五品顺天府治中。 常风跟他出得吏部大堂,笑道:“呵,你小子是打算上任后拿整治张鹤龄、张延龄立威啊。也好,这俩阎王这些年在顺天恣意妄为,也该有人整治整治他俩了。” 黄元道:“他们即便不给我面子,总该给郡主,哦不,贱内和姐夫你几分面子。” 常风点点头:“这只有你能管、敢管他俩。” 且说当日下晌,八虎在宫中密会。 刘瑾强调了八虎最近的工作重心,那便是配合礼部王华,尽快让正德帝完成大婚。 大婚之后,正德帝便可名正言顺的亲政了。 说完此事,刘瑾提了一嘴:“哦对了,宛平郡主的封号被夺。她丈夫黄元入仕当了顺天府治中。” “我有言在先,黄元是我的小姑父。今后他办任何差事,诸位能帮则帮,能助则助。” “谁要是敢跟他作对,不管文官还是内宦,皆是我的敌人!” 张永笑道:“常帅爷的妹夫嘛。那是咱们自家人。自家人自然要帮。” 刘瑾又道:“我知道诸位在顺天都有诸般生意,还有不少田产。黄元刚刚上任,诸位得卖他,哦,也卖我个面子。该交的税赋、田赋一两不要差。” “诸位,咱们内宦最缺什么?缺值得信任的文官!” “咱们事事帮着黄元,让他有政绩。来日他若能成为部院大臣甚至入阁。咱们的力量就又壮大了几分。” 谷大用附和:“我没说的。就算多出些血,也要给刘公公的姑父、常帅爷的妹夫换来出彩的政绩!”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其余五虎也只能唯唯诺诺。 刘瑾拍了拍手:“妙极,妙极。我们今后在外朝又多了一位强援!” 正德帝用黄元主管顺天府财事,当真是用对人了! 在顺天有着诸多产业的勋贵也好,内宦也罢,谁都卖黄元的面子。 一个月之后,乾清宫大殿。 刘瑾捧着一册账本,兴高采烈的来到了正德帝面前。 正德帝问:“什么事啊,你的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刘瑾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您得了一位理政的大才!” 正德帝问:“哦?何出此言?” 刘瑾将账本奉上:“黄元上任顺天府治中不过区区一个月。便追缴了顺天府最近十年拖欠户部税赋的六成!” 正德帝面露惊喜的神色:“顺天府的拖欠税赋一向不好收。天子脚下都是亲戚套着亲戚,勋贵连着勋贵。以前的顺天府尹、府丞、治中拿那些人束手无策。” 刘瑾道:“黄治中上任之后铁面无私,秉公执法,不畏权贵。大有不收回拖欠税赋誓不罢休的架势。” “一身正气则无惧、无畏。那些权贵们反过来要怕他!” 正德帝拿过账册,看了看具体数目:“嘿,朕这回算是用对人了!黄元有做户部侍郎的潜质!” 刘瑾大说黄元的好话:“皇上,这才一个月,权贵圈子里已经多了一句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黄元来追账。” “天不惊,地不惊,就怕黄元留在京。” 正德帝大笑:“能让人怕也是一种本事!这正应了那句话,廉生明,公生威。” 人生在世,有失才有得。 黄元失去了郡主仪宾的身份,却踏上了前程似锦的仕途。 常家丢了一个郡主封号,却在朝堂上多了一席之位。 且说礼部负责大婚六礼,王华、常破奴竭尽全力筹划,一切万分顺利。 六礼已经进行到了第五步,请期。 正德帝满怀期待:终于要将心上人搂在怀了! 常风亦满怀期待:我的义女终于要成为大明国母了! 而刘、谢也终于出手,开始干预大婚之事。 (本章完) 第285章 南行祭祖? 刘健、谢迁及在京部堂官、司官、言官、学官共计三百余人,联名上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奏疏。 奏疏的大致内容是:大兴县女子夏氏,德貌双全,是皇后的最佳人选。臣等为皇上得到这样一位称心如意的准皇后感到由衷欣喜。 然而,夏氏祖籍应天。在大婚之前,夏氏理应先返回应天祭祀祖先,再回京与皇上大婚。 莫名其妙! 大明从未有过先例,册立皇后前,准皇后要回原籍祭什么祖先。 这是刘健、谢迁的缓兵之计。 在刘健、谢迁的计划中。今年十月,也就是三个月后,文官集团将完成对八虎的黑材料搜集行动,发动致命一击。 除八虎的致命一击,最好在正德帝亲政之前发动。 正德帝亲政是在大婚之后。那么,大婚必须拖延至今年十月。 自京城至南京祭祖,一来一回至少三个月。这样就打了一个时间差,完美的计划。 正德帝也好,八虎也好,常风也罢,都没猜到刘、谢的想法。他们对这道奏疏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德帝在接到奏疏后的翌日早朝时表态:大婚之前,准皇后祭祖既不是太祖所定祖制,也没有成例。众臣的一片好心,朕心领了,夏氏亦心领了。但此事纯属多此一举,朕不准。 万万没想到,正德帝的表态捅了马蜂窝! 整个早朝,文官们的吐沫星子都快把正德帝给淹了。文官们口径一致:皇上,俺们都是为了您好啊!您要是不同意,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那好,我们这些阁老、堂官、司官、言官、学官差事不干了!全去乾清宫跪谏! 跪谏等于罢工。 京城文官是整个大明统治机器的核心。您不同意,那就让整个大明王朝停摆好了。 这一招屡试不爽。 被逼急眼的正德帝心一横,当机立断,毫不含糊.使出了屎遁之法。 朕拉肚子!人有三急,屎急、尿急、猴急。朕憋不住了要出恭,你们总不能把朕扣在御门前广庭吧? 回到乾清宫后,正德帝立即召见了七个人。刘瑾、常风、张永、江彬、钱宁、常破奴、黄元。 这些人属正德帝的核心小圈子。常破奴、黄元虽官职不高,但却被正德帝视为心腹。 正德帝问:“诸卿,你们说说,文官为何疯了一样逼朕下旨,让夏姑娘去应天祭祖?” 刘瑾道:“他们明摆着是不想让皇上您痛快。只要您有什么喜事,他们一定要耍些幺蛾子给您添堵。” 钱宁道:“京城到南京足有两千里。一来一回就是四千里。他们别是想在这四千里漫漫长途中派人暗杀夏姑娘吧?” 江彬附和:“钱指挥使所言极是。他们一定是想派人暗杀夏姑娘。这群狗胆包天的文官有什么事是不敢干的?” 正德帝望向常风:“常风,你怎么看?” 常风道:“暗杀应该不会。他们没这个必要。即便他们暗杀了夏姑娘,还有吴姑娘和沈姑娘。皇上照样能大婚、亲政。” “依臣看,他们无非是想让皇上亲政的时日向后拖三四个月。” 常破奴疑惑:“可是,他们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啊。皇上迟早是要大婚、亲政的。” 常风冷静分析:“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要做什么事。这件事要三四个月才能完成。” 正德帝问:“文官们要做什么事?厂卫没有收到一点消息嘛?” 常风拱手:“暂无。臣会抓紧去查。” 正德帝又望向了刘瑾。 刘瑾道:“那两个暗桩也未传出任何消息。” 刘瑾所说的两个暗桩,一个是吏部左侍郎焦芳,一个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 刘、谢最近搜集八虎不法情事很小心,瞒着大部分文官。焦芳、张彩不知情。 正德帝道:“朕暂时还不能跟他们撕破脸。总不能真让他们撂了挑子,跑到乾清宫跪谏。” “今日早朝朕使出了金蝉脱壳之计。但拖不了太久。依朕看,就让夏姑娘去应天吧。” “护送夏姑娘的人选.常风,你看朕该如何安排?” 常风想了想,答:“如果皇上真要下旨命夏姑娘南行应天。应由张公公率一千名团营兵、尤敬武率五百名大汉将军沿途护送。常破奴作为礼部郎中随行。” 常风深知夏姑娘对正德帝、对常家的重要性。 为了保她一路平安,他愣是建议正德帝派出他的亲儿子和干儿子。 正德帝道:“好。就依常卿所说。张永、尤敬武、常破奴。朕把丑话说在前头,夏姑娘若在南行、北归途中遭遇任何不测,少一根汗毛,朕定不顾及情面严惩你们。” 壮士张出马,再加上常破奴、尤敬武一文一武,一千精锐团营兵、五百大汉将军随行。若保不了夏冬月的周全,他们就该回家抱孩子了。 其实,刘健、谢迁还真没想过暗杀夏姑娘。他们单纯就是想拖延大婚时日而已。 内阁值房。 刘瑾走进值房:“皇上口谕,命皇后候选夏氏前往应天祭祖。团营兵、大汉将军沿途护卫。” 李东阳起身,毕恭毕敬的拱手:“臣遵旨。” 刘健跟谢迁却坐在椅子上,屁股都不抬。刘健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对于李东阳的毕恭毕敬,二人感到不屑。 刘健心中暗骂:就算你再巴结皇上和刘瑾,内阁首辅的椅子也轮不着你来坐。 对于刘瑾来说,内阁值房是敌人的地盘儿。他在这儿浑身不自在,传完旨便离开了。 刘健笑道:“谢老弟,看来皇上还是怕忠臣跪谏的。瞧,又服软了。” 谢迁道:“皇上再年少轻狂、再喜好胡闹,却始终是太祖爷的血脉。谁是忠臣、谁是奸臣。谁的建议是为了他好,他是能够想清楚的。” 二人高兴的太早了。自正德帝登基以来,每次刘、谢以率百官跪谏相威胁,总是能够让正德帝服软、妥协。 他们以为正德帝怕他们。殊不知,正德帝怕的不是跪谏本身,而是大明王朝官僚系统的停摆。 跪谏有多种实际意义。表达不满、逼迫皇帝,还有一条是罢工。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等到文官们真跑到乾清宫搞跪谏之时,便是朝堂大地震、大换血之日。 傍晚时分,常府。 尤敬武的大舅子严嵩来了常府。他是来辞行的。 严嵩最近害了一场大病。原本体格健硕的他,瘦得只剩下了七十多斤。无奈之下只得跟请求吏部那边准许他停官、告长假。 客厅之内,常风为严嵩感到惋惜:“皇上让黄元、破奴推荐一批熟悉的青年才俊。破奴已经跟皇上举荐了你。可惜可惜,这节骨眼上你竟生了这么一场大病。” 严嵩苦笑一声:“人生的得与失,不过是平常事罢了。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场大病让小侄想明白了,什么官位、名禄都是虚的。好好活着才是实的。” 常风点头:“说的没错啊。你只管回乡好好养病。” “哦对了,你要回江西分宜。正好敬武、破奴他们要去应天公干。你可以坐他们的官船,捎你至应天。官船是一千料大船。坐着总比小舟安稳些。你本就生了重病,可经不起小舟颠簸。” 常风所说的“料”是大明船只的排水量单位。一千料大致等于后世的五百吨排水量。 严嵩摇头:“小侄南行归乡乃是私事。怎能坐官船?公器私用,极为不妥。小侄还是雇一辆骡车南行吧。” 二十六岁的严嵩是个大公无私、清廉自守的优秀青年官吏。 谁能想到,五十年后他成为一代权奸,贪污巨万。 不过严嵩再能贪,也不是嘉靖朝的第一贪官。他积攒的家产,不过是徐阶的十五分之一而已。清流领袖、文官楷模徐阶,光是江南良田便巧取豪夺了二十四万亩.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常风深感遗憾:“正值皇上用人之际。你这样清廉自守的好官,却因身染病疾不能得重用,着实可惜。” 严嵩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亲家公,小侄就此作别。咱们后会有期。” 本来常风认为,严嵩回乡养病至多一两年也就回朝了。他怎么会想到,严嵩这一回乡就是整整十年 送走严嵩后不久,常破奴跟尤敬武回了府。 常风跟他们说了严嵩回乡的事。 常破奴亦感到惋惜:“真是太可惜了。前一阵皇上让我举荐一批年轻些的官员。我还把严嵩的名字写进了名单里。” “名单之首是我的同年翟銮。皇上召他入宫谈了半刻功夫,便给他升了两级。从翰林院编修升到了刑部做主事。” 刚才常风说得很对,正德帝急需用人。 常破奴是正德帝幼年时的伴读郎,深受他信任。正德帝身边的心腹之人就那么几个。想挖掘人才,就得靠常破奴等心腹推荐。 半个月前,常破奴一口气推荐了三十多人。都是弘治十八年、弘治十五年殿试题名的青年官员。 正德帝抽出时间,分别对这批人进行单独诏对,若可用便连升两级甚至三级,破格提拔。 可惜严嵩正在病中,未能入宫面见正德帝。 常破奴只觉得举荐人是在帮皇上分忧,没拿被举荐之人一两谢仪。 他哪里知道,若换做朝廷里那群老官僚向皇帝举荐年轻人,三十多人的规模他们足能赚十五万两以上。 常风询问:“好了,言归正传。南行的五百大汉将军都点齐了?” 常破奴道:“点齐了。” 尤敬武补充:“这批大汉将军,全都是精挑细选的。” 常风道:“你们一定要小心。夏姑娘哪怕出半点差池,皇上都饶不了你们。另外,张公公既是你们的上官,又是你们的长辈。你们这一路要敬着他。” 常破奴笑道:“知道知道。张公公当初跟爹一同辅佐威宁伯王越直捣贺兰山。你们是并肩作战过的袍泽兄弟,是我们的叔伯辈。” 常风压低声音:“常家未来几十年的权势能否长保,就全看夏姑娘能否顺利跟皇上完婚了。一千团营兵、五百大汉将军随行还不够稳妥。” “我会告知沿途各省的锦衣卫外派百户所暗中协助。” 常风掌管锦衣卫十几年,完善了锦衣卫的外派制度。每一省至少派驻有一个百户所。 且说常家今日很冷清。刘笑嫣、九夫人、李萍儿、严娇全都去了大兴县。 大兴县,夏家“宝宅”。 夏家周围有三百多名大汉将军持枪挂刀保护着。院子本来就小,大汉将军们简直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院中。刘笑嫣带来了整整两大车的东西。 刘笑嫣拿起一个手炉,对夏冬月说:“你回京的时候恐怕要深秋了。运河水汽重,很冷。这暖手炉是京里瑞福号的能工巧匠打得。” “装上枣木炭,又能暖手,又能当熏香小炉用。” 九夫人道:“祭祖要穿素服。这十件素服,是我让针宫局的林巧手带人连夜赶制的,夏、秋一样五套。” 李萍儿道:“应天府尹孙得恩是家父的故旧。家父已经给他去了信。夏姑娘此去应天老家,孙府尹会好生安排祭祖事宜。” 常家捧夏冬月当皇后的事,朝中只有李东阳知晓。因为每次刘笑嫣来找夏冬月,都带着儿媳李萍儿。 李萍儿自然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父亲李东阳。 李东阳不是腐儒,很会办事。未来的皇后不舔白不舔。 夏冬月又被常家的女人们感动到了。 夏冬月眼泪婆娑的说:“干娘、小娘、二位嫂嫂。你们对冬月真好。” 刘笑嫣握着夏冬月的手:“我就你这么一个干女儿。我不疼你谁疼你呢?哦对了,这回护送你去应天的,是你的两位义兄。放心,他们一定会保你一路上的平安。” 夏冬月更加感动,心中暗暗发誓:若我能顺利跟皇上大婚,成为国母。定当厚待常家。 刘笑嫣提醒夏冬月:“三日之后你便要出发了。出发之前,你一定要去一趟慈宁宫,拜别张太后。” 夏冬月道:“可是女儿如今仍是民女之身。慈宁宫不是女儿想进就进的啊。” 刘笑嫣道:“有干娘在,你还怕进不了慈宁宫?到时我带你入宫。” 刘笑嫣这张脸就是后宫的通行证。好歹是张太后的义姐,十九年前还替张太后挨过一刀,到现在还留着疤呢。自由出入后宫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本章完) 第286章 买卖街 夏冬月把刘笑嫣当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娘。十五岁的小姑娘还是图样图森破。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若不是你要当皇后了,京城贵妇圈里的老油条刘笑嫣恐怕都懒得多看你一眼。 且说夏冬月这边即将南行祭祖。这日清晨,常风来到了锦衣卫。 谷大用已经在值房中等了常风好一会儿了。 谷大用虽是东厂督公、常风的直属上司。但他见到常风却十分客气:“常帅爷。” 常风问:“督公这么早啊。有事?” 谷大用道:“皇上有件大事交待你办。” 常风还以为是什么军国大事呢。他道:“督公请说。” 谷大用笑道:“皇上喜欢微服私访。奈何每次微服出宫,文官们的吐沫星子都喷得八丈高。” “皇上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既能过微服私访的瘾,又不会挨文官的骂。” 常风问:“哦?什么两全之策?” 谷大用清了清嗓子:“皇上决定了。在西苑内开一条买卖街。什么小摊、饭馆、茶楼、青楼、商铺一应俱全。” “为求真实。买卖街内的小商贩也好,伙计们也好,青楼女子也好,全部用宫外之人本色扮演。至少要弄进宫五百人!” 常风眉头一皱:“万万不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何况五百?把五百贩夫走卒弄进宫,里面说不准会潜伏有心怀叵测的刺客。” “万一发生了刺王杀驾的事可怎么办?” “皇上想过做买卖的瘾,可以由宫内的太监、宫女假扮商贩。” 谷大用道:“皇上说了,假扮没意思。来就来真的。你说怕贩夫走卒里有奸邪之徒?皇上已经想到了这一层,让你负责筛查、挑选市井百姓。” 正德帝是想玩超级过家家。 常风认为此事不妥。一国之君应该有一国之君的样子。皇上您喜欢射猎,说明您尚武,是好事。皇上您喜欢微服私访,说明您愿意体察民情,亦是好事。 可招进宫一群贩夫走卒开什么买卖街。这算什么?还说什么买卖街要有茶楼、饭馆.甚至青楼? 西苑虽是偏宫,但亦是皇宫的一部分。哪朝哪代有皇宫里开青楼的?孝陵的太祖爷要是知道了,鼻血都喷出来啊不,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自正德帝即位之后,常风一直对他唯命是从。 这一回,常风破天荒的反违背正德帝的意愿:“督公,请转告皇上,此事常风万难从命。” 谷大用皱眉:“常帅爷,你一向是忠于皇上的。怎么这点小事都不愿替皇上办?” 常风道:“督公,皇宫乃是神圣之地。哪有将一群贩夫走卒引入皇宫,把皇宫变成市井的道理?” “若此事被记入史书,千百年后,后人会如何评价皇上?” “我若按皇上的意思办这事,也会被史家冠以‘佞臣’的恶名。” 谷大用有些不高兴:“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皇上只是想在宫里试试做小生意是什么滋味。这也算是体察民情嘛!” 常风拱手:“督公,此事常风万难从命。您还是让皇上另请高明吧。” 谷大用道:“常帅爷,如果往严重里说,你这是抗旨啊!不过你跟皇上的关系不一般。你不愿意办这件事,皇上也不会追究。” “那我就另寻其他人办这事了。锦衣卫不光有你一位都督佥事,还有一位指挥使呢!” 说完谷大用离开了常风的值房,转头去找了钱宁。 钱宁可没有常风的觉悟。他把伺候好正德帝当成自己的晋身之阶。 钱宁立即点齐了一千弟兄。去大街上抓了上千位贩夫走卒。 锦衣卫这下热闹了。什么卖油炸桧的、编草鞋的、打把势卖艺的.形形色色的小商小贩站满了锦衣卫校场。 校场之中甚至还有五十多位怡红楼的烟花女子。 怡红楼是锦衣卫定点消遣的地方。老板是赛棠红,股东有徐光祚、张家兄弟。徐光祚还跟张家兄弟是连襟,都睡过赛棠红。 正德帝的口谕里说买卖街要有青楼。钱宁第一时间想到了怡红楼,去怡红楼挑了五十位浪里浪、浪打浪的浪蹄子,带到了校场。 赛棠红作为老板,亦跟着过来了。 时年四十四岁的赛棠红,可谓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用京城烟花柳地的行话说,她是一根“老白藕”。 钱宁站在校场点将台上,高声道:“诸位,不要害怕!锦衣卫抓你们,并不是你们犯了什么事。你们犯事,也用不着锦衣卫出马。” “是这么回事。皇上打算在大内西苑开一条买卖街。让找一些人过去做买卖。说白了,就是大伙儿一齐哄皇上他老人家高兴。” “愿意进皇宫的,就到这边来签字上册,写明白姓名、营生、籍贯。我们锦衣卫会查。若你们身家清白,就能进皇宫做生意啦!” 这些贩夫走卒,人人乐得去皇宫做生意。 赚不赚得到钱另说。最起码以后可以跟子孙吹:“爷爷我当年在皇宫大内摆过地摊。” 怡红楼的这五十多名姑娘亦个个踊跃。万一被皇上看上了,跟天子有了荏席之娱那不得小野鸡变金凤凰啊! 五十多个姑娘争先恐后的跑向录账百户那边,准备签字上册。却被赛棠红拦住了去路。 赛棠红骂他们:“一群痴心妄想的浪蹄子,进皇宫你们也配?都给我站在这儿。谁敢去签字上册,我打断她的浪腿!” 说完赛棠红走到了钱宁面前:“钱爷,这事儿我们怡红楼不能办。我们是下贱人里的下贱人。身上既不干净更不祥。” “若进了皇宫,坏了皇宫的风水。我们便是祸国殃民的祸水!” 钱宁劝赛棠红:“赛老板。我是看在平日里咱们私交甚好,想着你们怡红楼,才把你们找来的。” 钱宁对赛棠红颇为恭敬。 毕竟赛棠红如今住在定国公府里,虽无名分,却替徐胖子管家务。 再说赛棠红跟两位国舅张鹤龄、张延龄都有过染。 更别提.钱宁还是个血气方刚的二十岁青年时,也被赛姐姐教授过十八路弹腿。 赛棠红道:“此事怡红楼真办不了。” 钱宁无奈:“好吧,那我再找找别的青楼。” 就在此时,常风大步走到了钱宁面前:“别的贩夫走卒都好说,唯独青楼女子绝对不能带进皇宫!” 钱宁道:“帅爷,皇上有口谕啊。” 常风厉声质问钱宁:“难道你想让皇上在京城里凭空多出成百上千的连襟嘛?” 钱宁一愣.常风说的对。总不能让皇上跟一群女票客当连襟。 常风给钱宁指了条路:“这样吧。皇上口谕不能违背,买卖街要有青楼。但青楼女子可以由宫里的暖床宫女扮。” “这样一来,皇上即便一时兴起,也不会跟任何人当连襟。” (今天白天还有一个万字大章) (本章完) 第287章 捧油,嘟撕捧油嘛 正阳门。 夏冬月南下祭祖的队伍终于要启程了。随行的一千团营兵、五百大汉将军披甲执锐,个个很有精神。 常风亲自来送夏冬月。 夏冬月要先走陆路去通州,再由通州码头坐船南下。 常风刚来到正阳门,便看到了夏冬月乘坐的双辕马车。 常风面色一变,大吼一声:“常破奴!” 常破奴走了过来:“父亲。怎么了?” 常风怒道:“亏你还是礼部的郎中呢!马车是随便什么人可以乘坐的?给夏姑娘换乘驴车!” 按太祖爷所定制度,只有皇室宗亲、官员、勋贵及他们的夫人出行才能乘坐马车。 然而大明开国一百三十八年,太祖爷的很多制度都已经在实际上被打破了。 如今稍微有钱的富商、豪绅出行皆乘马车。 常破奴觉得父亲的反应过度了:“爹,现而今谁还在乎这个。上回咱家的厨娘回保定探亲坐的都是马车。何况夏姑娘过几个月是要做皇后的人?” 常风呵斥儿子:“糊涂!现在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夏姑娘呢!她在大婚前还只是民女身份。万一有御史言官抓住这件事不放呢?” “本来是小事,被御史言官小题大做了,就是大事。” 常破奴道:“是儿子疏忽了。来人啊,快去寻两头驴来,把马下辕,换驴!” 常风又道:“你给我记住了,一路上涉及规制的事,一定要慎之又慎。千万不要落人口实。” 常破奴拱手:“儿记住了。” 张永和尤敬武走了过来。 常风道:“张公公、敬武。夏姑娘这一路上的安全,就全靠你们了。” 张永道:“常帅爷放心。我已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豁上命也要保夏姑娘的平安。” 换好了驴车。常风来到驴车前,隔着车厢的帘子对夏冬月说:“夏姑娘,一路多加小心。” 夏冬月刚要说出“义父”的称呼,突然想起常风叮嘱过她,不要在外面显露她和他的义父女关系。 想到此,夏冬月道:“有劳常都督亲自来送我。” 夏儒在马车旁,朝着常风深深作了个揖:“常都督,咱们三个半月后再会。” 常风拱手:“此去金陵山高路远,祝伱们一路平安。” 庞大的祭祖队伍开始行进。常风目送他们离开。 就在此时,八虎之一的丘聚骑马来到了正阳门前。 丘聚下马:“常帅爷,西苑买卖街开张了,皇上让您过去凑一凑热闹。” 常风一愣:“这么快就开张了?” 常风跟着丘聚来到了西苑。 西苑的这条买卖街,可谓是热闹非凡。贩夫走卒都是本色出演,自然栩栩如生。 不少正德帝的宠臣也加入了进来,扮演角色。 常风走了几步,看见了一个卖猪肉的摊子。 摊主竟是八虎之一,张永手下执掌四勇营的魏彬。 常风是魏彬的恩人。十三年前,常风与刘大夏南行治水,与贪污治水银的恶宦郭奇驴斗法。本是郭奇驴手下小宦的魏彬反水,投靠了常风。 事后常风兑现承诺,将魏彬带入了京城,引荐给了刘瑾。自此魏彬平步青云。 如今魏彬已不是当年那个豆芽菜一般的少年小宦。三十多岁的他壮了不少,人高马大,膘肥体壮。看着不像个太监,倒像个武将。 前一阵魏彬被正德帝提拔为御马监的监督太监,位列御马监掌印张永之下。专管敢、果、效、鼓四勇营。十二团营三分之一的兵力都在他手上掌握着。 还别说,看魏彬的体型,还真像是个屠夫。 魏彬笑道:“常都督,哦不,客官,要不要割两斤新鲜豕肉?” 常风半开玩笑的刁难魏彬:“行啊!先切十斤精瘦肉,不要一点肥的,要细细地剁成臊子。再切十斤肥肉,不要一点瘦的,也要细细剁成臊子。最后切十斤寸金软骨,软骨上不能有一点肉沫,还要细细剁成臊子。” 《水浒》在大明虽是禁书,如今却在民间流传甚广,水浒故事家喻户晓。 常风说完,魏彬连连讨饶:“客官饶命!小的可不似镇关西一般为非作歹。小的一向老实小的是虫豸。您就高抬贵手吧!” 二人正说话呢。一辆粪车经过。 推粪车的人.竟是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 这二位仁兄平日里作恶多端,连先皇棺材板儿钱都敢贪墨。正德帝对这两位舅舅很不待见。 今日西苑开了买卖街。正德帝故意恶心二人,让他们饰演“扒粪的”。 常风挖苦二人:“呦,二位国舅改扒大粪了啊?” 张鹤龄拿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是啊,热乎乎极新鲜的大粪,常大哥要不要尝尝咸淡?” 张延龄附和:“尝尝咸淡不要钱!” 常风笑骂道:“快去你们的吧!老老实实推你们的粪车!仔细翻了粪车,你们二位得像狂蛆一般,粪海一游。” 过了猪肉摊,往南走了十几步,竟有一家青楼。 所谓青楼是西苑的一间琉璃瓦宫院。几名正德帝的暖床侍女在门口挥动着丝帕。 一个浓妆艳抹,长相妖艳轻佻的侍女朝着常风招手:“大爷,来玩玩啊。” 常风吓得一缩头。他可不敢跟正德帝当连襟。 常风道:“啊,俺是老实人,从不逛烟花柳巷。姑娘们还是寻别的客人吧。” 再往前走,常风看到了徐胖子。 定国公徐光祚正在一口露天灶台前烤羊肉串。他一副西域人的打扮,拼命用大蒲扇扇着串儿。 见常风来了,徐胖子装出西域人的腔调,喊道:“捧油,来尝尝香喷喷的羊肉串。便宜啦,十五文一串,嘟撕捧油嘛!” 常风走过去:“就这几十串?还不够老板你自己塞牙缝的呢。我就不买了。皇上呢?” 徐胖子答:“这里没有皇上。只有个卖草鞋的,名叫朱寿。你去街南寻寻。” 常风一愣:“皇上扮织席贩履之徒?” 常风往南走了几步,看到了刘瑾。 刘瑾推着一辆小车卖西瓜呢:“庞各庄刚摘下来的西瓜!二十文一斤,三十文两斤。买五斤还送五斤。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夏家居住的庞各庄盛产西瓜,自金朝统治时期,庞各庄西瓜就是贡瓜。 常风故意刁难刘瑾:“老板,你这瓜保熟嘛?” 坑了坑了。今天山东天气良好,29度。晚上要跟湘竹约会,今天还是四千字 (本章完) 第288章 寓教于乐常太傅 正德帝就在刘瑾旁边卖草鞋呢。看到常风问刘瑾瓜保熟不保熟,他知道,常风这是入戏了。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这笔瓜摊买卖。 刘瑾笑道:“瞧官说的,我摆摊卖瓜,能卖给你生瓜蛋子?” 常风冷笑一声:“呵,要是不熟怎么办?” 刘瑾收敛笑容:“要是不熟,我自己吃了它。” 常风坐到瓜摊前放着的小板凳上:“给我切!老子是顺天府的衙役。你这瓜要是不熟,老子把你抓进府衙大牢,把伱锁尿桶上。” 正德帝和刘瑾立马明白过来,常风给自己找了一个角色——衙役。 刘瑾给常风切好了西瓜。常风拿起来“呱唧呱唧”好一通吃。吃完把瓜皮往地上扔,一抹嘴儿抬腿就要走。 刘瑾连忙道:“官爷,你吃了两斤,得给三十文。小的谢您的赏了!” 常风脸一板:“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给钱,别说吃你几个烂西瓜!” 一旁卖草鞋的“朱寿”看不下去了!既然是演戏,那角色就都得有人设。“朱寿”的人设便是嫉恶如仇、富有正义感的织席贩履者。 正德帝插话:“吃瓜给钱,天经地义。你这么不讲理,还是官衙里当差的呢!” 常风听了这话,一脚揣在了刘瑾的一个西瓜上,踹了个稀烂:“官衙里当差的收你们这群穷棒子的税亦是天经地义!臭卖瓜的,还有你这个臭卖草鞋的,你们交税了嘛?没交税跑到京城里来要饭?” “凑要饭的!” 正德帝怒道:“你不讲理,就不怕我们去告官?” 常风哑然失笑:“官?我就是官!小小刁民,竟敢状告本官?我把你抓回府衙大牢,锁尿桶上!” 说完常风顺手拿起了瓜摊上的一根草绳,抓住了正德帝的手,作势就要捆上。 正德帝龙颜大怒,大吼一声:“常风你好大胆,竟敢在朕面前欺压百姓,无理取闹?” 正德帝自称是“朕”,那就是停止了演戏,恢复了身份。 常风“噗通”给正德帝跪下:“禀皇上,小民百姓维生艰辛。官、吏、役将小民百姓视作鱼肉。皇上若要开创盛世,需知百姓之艰辛。” 常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劝谏正德帝要爱民。 这可比刘健、李东阳、谢迁干巴巴的说教生动多了。 正德帝领悟到了常风这段戏的深意,夸赞道:“姨父应该取代刘、李、谢,成为帝师。” 常风拱手:“臣不敢。皇上可知弘治三年的仓场案?” 正德帝道:“那时朕尚未出世。也无人跟朕提及过什么仓场案。” 常风解释:“弘治二年,先皇欲有一番大作为。于是想出了一条能够利国利民的大政——积粮。即趁着丰年,命各地官府广积存粮,以备灾年。”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各级黑心的官、吏、役借着这道圣旨盘剥百姓。最终在弘治三年酿成了仓场大案。” “自那之后,先皇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个道理,治大国如烹小鲜。对于百姓来说,不折腾的皇帝便是好皇帝。” “第二个道理,不要低估天下官、吏、役的无耻、贪婪。” 正德帝思索良久,感慨道:“姨父,朕受教了!你今日看上去是陪朕演戏玩乐,实际是在教朕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刘瑾在一旁帮常风说话:“用文人的话说,这叫寓教于乐。可比刘健、谢迁、李东阳他们老和尚念经生动多了。” 正德帝道:“姨父,两年后春闱大比,你若考取进士功名,朕便拜你作太傅!” 太傅,朝廷三公也。这是一个份量极重的许诺。 少年天子封三公,像是儿戏一般。但常风没有推辞,而是说:“臣一定刻苦备考,下次春闱大比不让皇上失望。” 就在此时,八虎之一的丘聚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皇上,可不得了啦!” 正德帝问:“什么事?” 丘聚答:“内阁三阁老又跟一堆文官上了联名奏疏,说您在西苑开买卖街是荒唐胡闹,让您立即将贩夫走卒驱离皇宫。今后严守宫制。” 正德帝眉头紧蹙:“他们没说又要跪谏吧?” 丘聚答:“那倒没有。” 正德帝眉头舒缓:“只要不跪谏,任他们怎么上奏疏恶心朕都无所谓。” 其实,刘健、谢迁等人对正德帝在宫里开买卖街不仅不反感,心中甚至有几分窃喜:少年天子贪玩,对于我们来说不一定是坏事。就让他好好玩,政务由我们这些文官把控。 但这群家伙整天把“道德”顶在脑门上。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又不能不表达反对的态度。上个联名奏疏意思意思就成了。完全没必要搞什么跪谏。 常风心想,既然在买卖街上可以给皇上讲课。皇上还喜欢“听”这种课。何不将官员盘剥百姓的弊政,通过演戏一一讲给皇上听? 想到此,常风道:“皇上,臣再去找几个人,下晌再来买卖街,陪您过小民百姓的瘾头。” 正德帝闻言笑道:“好啊。朕先继续卖草鞋。” 常风出了宫,找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兵部的王守仁,一个是常破奴的同乡、好友、同年,翰林院编修翟銮。 他向二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交待了一番。之后,常风又找了东厂督公谷大用、内官监掌印马永成。 当日,买卖街来了两位身穿九品服色的小官。这两个小官是王守仁、翟銮扮演的。 王守仁扛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征收粮赋“。翟銮扛着一块牌子“征收税赋”。 二人身后跟着十几个大汉将军假扮的“差役”。这些“差役”或抬着收粮的大粮斛,或拿着收税银的小秤,或手持水火大棍,维持秩序。 常风则身穿税吏服色,张罗着支起了收税赋的棚子。 正德帝见此情景,目光立马被吸引,走了过来看热闹。 王守仁和翟銮坐在税棚里,“刺溜刺溜”喝着茶。 “狗腿子”税吏常风吆喝:“征税啦,征税啦!缴税的上前!” 八虎中的谷大用、马永成扮作了交税赋的百姓。 谷大用拿扁担挑着两大袋粮,来到了常风面前:“大人,俺是粮农谷小用。按照俺家的田亩数,应缴粮赋一百斤。” 常风看了看谷大用:“你这两袋粮能有一百斤?” 谷大用答:“在家里刚称过了,只多不少嘞。” 常风吩咐手下:“上七十斤的小官斛。” 几个手下抬上来一个小官斛。 常风命令谷大用:“往里倒粮!” 谷大用倒满了官斛。常风却道:“不够!这两袋子粮全给我倒上!” 谷大用照做,官斛不多时便冒了尖儿。粮食呈小山装,高出斛口不少。 常风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猛然冲到小斛面前,一脚踹在了官斛上。 “哗啦!”高出斛口的三十斤粮,全部洒落在地上。 谷大用连忙喊:“粮撒了!”作势就要蹲到地上,以手捧粮。 常风却大喝一声:“慢着!这些都是损耗!你要是去捡,就是抢劫官粮!抢劫官粮等同于造反!” 谷大用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我这是一百斤粮啊。撒了三十斤,这粮赋怎么算?” 常风道:“损耗是不能从粮赋中扣除的!你回家再取三十斤粮来!若取不来,便是抗粮!抗粮等同于造反!” 演戏的入了戏,看戏的也入了戏。 正德帝在一旁看得义愤填膺,握紧了拳头。哪有这么不讲理的?本来交一百斤粮,税吏却要收一百三十斤。 谷大用喊道:“青天大老爷,大雪封门十几天,家里没米没柴。我是东借西赊才凑出这一百斤粮啊!能借的都借遍了,哪里再凑三十斤粮?” 扮演九品县主簿的王守仁走了出来:“缴纳粮赋天经地义!如果没粮,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家里可有子女乎?” 谷大用答:“家里有个女儿。” 王守仁笑道:“呦,你家还有个女儿啊?多少岁了?” 谷大用答:“十四岁了。” 王守仁道:“好!卖给我,我出二百斤粮。你不光有了粮交粮赋,还能多出一百七十斤粮过冬。” 谷大用连忙道:“女儿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么能卖?” 王守仁怒道:“我给你指得阳关道你不走。好,好,好。来人啊,此人抗粮不交,对抗朝廷,已是谋反重犯,抓起来押回县衙。报给县尊判他个斩立决!” 谷大用大惊失色:“啊,我卖女儿,卖女儿。” 王守仁笑道:“这就对了嘛!我给你写文书,你按手印。” 正德帝被这场戏气得牙根痒。活生生一个十四岁的黄花大闺女,就这样被黑心九品官“买”走了? 谷大用下场,该马永成上场了。 常风高喊道:“下面收织户的税赋!” 马永成道:“大人,俺是织户马不成。俺家有两台织机,照例应该交三两银子。这是银子。” 翟銮走了出来:“呦,这次懂事了?不交布改交现银了?” 马永成道:“去年交布,您非说我家的都是劣等布。本来交三匹,您愣是收五匹。今年小的还是交银子吧。” 翟銮道:“好,拿银子!” 马永成将三两银子双手奉上。 翟銮喊道:“记帐!滋收织户马不成税银二两,尚欠一两。” 马永成急眼了:“大人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这明明是三两!” 一旁的常风呵斥道:“什么三两!你交的都是碎银子。要熔铸成官锭上交给国库。熔铸难道没有火耗嘛?” 马永成大喊:“交三两算二两,没天理啦!” 常风大喝一声:“此人抗税,等同造反!左右,拿下!” 一旁观瞧的正德帝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也太黑心了!朕砍了你们!” 一听正德帝自称为“朕”,众人知道戏该停了,纷纷跪倒。 常风拱手:“皇上,刚才臣等所演,乃是税政的两桩大弊。一曰‘淋尖踢斛’,一曰‘折色火耗’。” “朝廷征收百姓十分税。从巡抚衙门到布政使衙门、知府衙门、县衙,层层加起来却要征百姓至少十二分税。黑心一点的,可征到十六分、十八分。” 常风又在搞寓教于乐。将税政大弊现场教学给了正德帝。 正德帝皱眉:“难道历代先皇都不知这两条大弊么?” 常风答:“知道。” 正德帝问:“那就没办法根除?” 常风答:“积弊已深,法不责众。” 说句题外话,正德朝官吏收税的手黑程度,跟一百三十多年后的崇祯朝一比堪称业界良心。 正德朝官吏,最多十分税额收个十八分的实税。 崇祯十年,民变四起。崇祯帝被逼无奈,只得开征二百万两的缴饷。 在圣旨中,崇祯帝明言:“流寇蔓延,生民涂炭以极。不集兵会剿,贼不能速除。” “暂苦吾民一年,除以心腹大患。筹思再四,万非得以。所虑有司奉行未善。公家仅输一分,穷民已剥十倍.” 最后一句翻译翻译就是:“朕知道朕征二百万两的剿饷,你们这群狗官得从百姓身上盘剥两千万两!” 言归正传。 正德帝听了常风的八个字,有些绝望:“难道就没有办法斗倒层层的黑心官吏?” 常风道:“洪武朝时,太祖爷也曾想过一劳永逸的解决此事。太祖爷的法子就一个字‘杀’!空印、郭桓两案,将天下官吏杀了几茬儿。” “可是,贪官就像是韭菜。割了一茬儿,又会长出来一茬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个难题,尚未有人想出破解之法。” 正德帝陷入了沉思。 虽然难题解决不了,但至少常风让正德帝开始正视税政大弊。这场寓教于乐的戏演得很成功。 片刻后,被这场戏深深震撼的正德帝,对摆摊卖草鞋已经兴致全无。 他道:“摆驾,回乾清宫吧。哦对了,给买卖街的五百贩夫走卒每人发五两银子。朕不能白耽搁他们一日的营生。” 常风跟刘瑾一左一右,陪着正德帝回乾清宫。 刘瑾趁机道:“皇上,其实老奴有个法子,能够根除文官贪贿的顽疾。” 正德帝眼前一亮:“哦?快说!” 刘瑾答:“既然文官十官九贪。那就别让他们辅佐您治理天下了!让内宦们取代文官理政便是!譬如,巡抚照规矩并不算地方官,而是朝廷委派治理地方的京员钦差。先把这些巡抚钦差们撤掉,换成太监、少监.” “内宦都是无根之人。无根则无欲无求,只忠诚于皇帝.” 常风听到这话,面色一变。 常风道:“刘公公此法不可行!南汉后主刘鋹跟刘公公想法相同。觉得无根之人无欲无求,若任用无根之人为官治理地方,可杜绝贪贿。” “于是乎刘鋹下了圣旨,非内宦不得为官。官员们争相自宫,两百万人口的南汉,竟凭空多出了两万无根之官。” “倒头来呢?这批没了根的官,该贪照样贪。甚至因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东西而变本加厉。” “不及十年,南汉便亡国了!所以刘鋹是‘后主’。” (本章完) 第289章 马文升!马文升! 常风一席话让刘瑾赫然发现,他们“叔侄”之间有着根本性的分歧。 刘瑾的理想是超越王振、汪直,率领内宦取代文官,成为天下的掌控者。 而常风根本就不认可内宦取代文官。 在这一瞬间,刘瑾第一次生出了跟常风的隔阂感。 且说刘健和谢迁那边信心满满,他们认为一定能够在正德元年的十月除掉八虎。 一切尽在掌握,优势在我。 首辅府邸之中,刘、谢和心腹们正在密会。 刘健面露忧愁的神色:“八虎力量有限,绝不是我们的对手。我如今的心头之患不是八虎,而是另一个人。” 吏部左侍郎焦芳连忙问:“首辅说的是谁?” 刘健答:“吏部尚书马文升。自王恕致仕后,马文升久掌吏部十几年。朝廷人事一直由他掌管。” “我们如今要提拔、重用任何自己人,都要看他马文升的脸色。” “人事大权不在咱们手中,我始终感到不安。” 谢迁附和:“是啊。马文升这个老家伙是头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且在对待八虎的事情上,他一向态度暧昧。” “八虎的爪牙常风,又跟马文升有深交。万一他倒向八虎咱们的杀虎大计恐怕会横生枝节。” 二人的态度,让焦芳心头一动。 老焦背地里是刘瑾的人。但刘、谢要搞马文升,他举双手赞成。 尚书若丢官,照规矩该他这个左侍郎补缺。那他就成了吏部天官。 再说了,刘、谢与马文升相争,不管能不能胜马文升,都对八虎有利。 鹬蚌相争,八虎得利嘛。 于是焦芳提议:“不如让刑部督捕司的人,搜集下马文升的不法情事?” “十几年的朝廷人事任免,全掌握在他的手里。他难免会有几桩假公济私、任人唯亲的事。查到不法事之后,再由咱们的人上奏疏参劾。” 刘健大手一挥:“不成!马文升是弘治前三君子之一。贤名满天下。夺他的官,绝对不能由咱们的人出手。” 焦芳问:“您的意思是,想法子逼八虎出手收拾马文升?不可能吧?八虎和马文升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再说他们中间还有常风这个和事佬。” 刘健笑道:“错。我们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利用阉党呢?” “诸位知道,兵部尚书刘大夏有两个副手。一个是许进,一个是熊绣。” “最近两广总督出缺。马文升建议皇上,由兵部右侍郎熊绣出任两广总督。熊绣大为不满,天天在家里痛骂马文升。” 明中期的两广可不是现代的两广。那地方属于烟瘴之地。犯了重罪的人,北发配九边,南发配岭南。 京官侍郎被调往两广当总督,那真好比是倒霉他娘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刘健又道:“熊绣已经在吏部挂了两广总督的牌子,领了委札。他去两广木已成舟。不过若他能在赴任之前,参马文升一本,事情就好办了。” 焦芳问:“参马文升?以什么罪名?” 刘健答:“参马文升无需任何罪名。‘衰老’二字足矣!马文升已经八十岁了。吏部天官何其重要,岂能任用一耄耋老翁?” 焦芳自告奋勇:“我与熊绣有几分交情。他那边由我去说。” 要说煽阴风、点鬼火,挑拨离间,焦芳是行家里手。 这也是为何,刘瑾考虑新阁员人选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家暗党焦芳,而是为人正直,名声甚好的王华。 三日之后,锦衣卫。 老秉笔钱能急火火的找到了常风。 钱能道:“有御史参劾马文升!” 钱能是王恕的至交,王恕又是马文升的至交。故钱能跟马文升亦算老交情。 钱能上了年纪,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故交被参劾。 常风一听这话一拍桌子:“哪路不长眼的王八蛋参劾马老部堂?” 钱能答:“都察院一个名叫何天衢的年轻御史。” 刘健不敢上奏参劾马文升,于是派焦芳撺掇熊绣。熊绣亦不敢上奏疏参劾马文升,于是撺掇了何天衢这个二十郎当岁的愣头青。 常风问:“他参马老部堂什么?不管参什么,厂卫都有法子替马老部堂洗清。护佑贤臣是厂卫的本职!” 钱能叹了声:“何天衢参劾马老部堂的理由你洗不清。” 常风皱眉:“还有厂卫翻不过来的罪名?” 钱能道:“何天衢参劾马老部堂.衰老。” 常风一愣:“衰老?” 常风久掌锦衣卫十几年。可以把黑的变成白的,把好的变成坏的。唯独衰老二字,他无法替马文升圆场。 马文升已经是耄耋老翁,老态龙钟。这是事实。 前天早朝刚进行了一半儿,马文升竟在御门前广庭站着睡着了,打起了呼噜。 虽说老马还没开始犯糊涂,处理政务时十分清醒。可他毕竟都八十岁了啊。 就算放在后世,八十岁的组织部长也算超高龄。何况是人均寿命四十岁的大明? 常风道:“解决不了衰老这个弹劾理由,那就解决弹劾的人!叫石文义来!” 不多时,石文义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道:“你立即去查都察院的御史何天衢。他小时候偷过谁家的瓜,偷看过哪家寡妇洗澡我都要一清二楚!” 石文义拱手:“遵命。” 常风又对钱能说:“钱公公放心。就算豁上我这条命,我也要保住马文升。” 两日之后,马文升府邸。 马文升半躺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晒着日头。 常风走了过来:“马老部堂。” 马文升似乎是睡着了,没有答话。 常风轻轻推了下马文升的肩膀,马文升这才醒了过来:“啊,常小友。” 常风道:“我已经查清楚了。尚未履任的两广总督熊绣指使御史何天衢,给皇上递奏疏参您衰老。” “只要您一句话,我定让熊绣、何天衢身败名裂!” “解决了参您的人和他的后台。您的天官之位自然依旧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 马文升苦笑一声:“我知道是熊绣指使啊。” 常风一愣:“您知道?” 马文升风轻云淡的说:“我久掌吏部十六年,又不是聋子、瞎子。朝堂上的事,厂卫不一定就比我的消息灵通。” “你说要让熊绣、何天衢身败名裂?为何?” 常风连忙道:“他们攻击贤臣。” 马文升用手揉了揉自己浑浊的老眼:“人家参劾我的理由没错啊。我的确已经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熊绣对我有气不假,不想去两广就任亦不假。可是,此人有剿匪安疆大才,本身他就是广东人,熟悉当地民情。整个朝廷,只有他出任两广总督最合适。” “何天衢参我衰老。人家说的是事实。小小一个七品御史,敢说出朝堂中人人皆知却人人不敢言之事。我倒是很佩服何天衢的勇气。此人有做左都御史的潜质。” “常小友。我累了。自景泰二年我中进士入仕起,已为朝廷效力了整整五十三年。” “在这期间,我当过言官御史;巡按过山西、湖广;在福建当过臬司管过刑名;做过兵部侍郎管过京营;当过辽东巡抚参加过成化篱庭;当过漕运总督管过粮;最后掌了朝廷十几年的人事大权.我的一生,问心无愧、毫无遗憾。” “八十岁的人了。也该歇一歇了。叶落归根,死于故乡,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我已准备好了辞官的奏疏。下晌便递交皇上。” 马文升一席话,说得常风莫名伤感。 老马三言两语,说尽了自己一生的经历。说出来容易,真正走过这段人生,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 常风挽留马文升:“马部堂,大明不能没有您啊!” 马文升微微一笑:“错矣。这世上不管缺了谁,照样日月轮转,照样岁岁年年。” “我递交辞官奏疏之前,只求伱一件事。待我走后,你不要为难熊绣、何天衢。我做了这么多年吏部尚书。朝廷官员的能力我了若指掌。” “熊绣是镇疆之才。何天衢敢参劾我这个吏部天官,正说明他不畏高官、权贵。” 这就是真正的贤臣。换做别人,会把熊绣、何天衢当作仇人。马文升却以宽容之心对待二人。不但不追究他们,反而要保他们。 常风听到此言,已是泣不成声。 自从上了年纪,常风的眼泪多了起来。 马文升笑道:“不要哭啊,锦衣卫的屠夫流眼泪,别人会认为你妇人之仁。” 当日下晌,大明历史中的名场面上演了。 马文升上奏疏,称自己年老体衰,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吏部天官一职实在难以胜任,向正德帝乞骸骨。 奏疏先到了内阁值房。 刘健、谢迁震惊了!本来他们还以为,马文升这只老狐狸会反击。让老马卷铺盖卷回老家,还要大费一番周章。 可是马文升主动请辞? 吏部天官乞骸骨,这是大事。内阁三阁老立即入宫,将奏疏呈给了正德帝。 正德帝这人虽然贪玩、叛逆。但谁是贤臣他还是清楚的。 正德帝当即表态,将马文升的奏疏驳回。并在奏疏上批红了一些劝勉之言。 刘健、谢迁皱眉:看来是老马料到皇上会驳回这道辞官奏疏。老马是在做戏给朝臣们看。他想就这样蒙混过关,继续担任吏部天官?门也没有啊! 刘健与谢迁商议了一番。决定过几天再次撺掇何天衢上奏疏,参劾马文升衰老。 刘健和谢迁想多了。并不是人人都恋权。 第二天,马文升再次上奏疏乞骸骨。这一次正德帝有些着急了。连上两道奏疏,看来老马确有退意。 于是正德帝再次将奏疏驳回,并写了一番感人肺腑的挽留之言。 第二天,马文升三上奏疏。正德帝第三次驳回。 第三天,马文升四上奏疏。正德帝第四次驳回。 第四天,马文升五上奏疏。正德帝第五次驳回。 如果作者一直这么写下去,可以骗读者三百二十字的稿费。 因为马文升的辞官奏疏,连续二十一天上了二十一次。正德帝驳回了二十次。 第二十一道辞官奏疏上罢,正德帝率内阁成员、六部九卿、公侯伯、五军都督、八虎来到了马文升的府邸,当面挽留。 马府大厅内。 正德帝用一种敬仰的目光,看着大厅两侧于谦亲笔题的中堂联。 “翠竹为魂莲作骨” “民心当镜月萦怀” 正德帝赫然想起,马文升是于谦的学生。 老马和一众大臣站在正德帝的身后。 正德帝转身吩咐:“给马先生赐座。” 马文升连忙推脱:“在皇上面前,哪有臣坐的份儿。” 正德帝叹了声:“功勋老臣不坐,朕亦不敢坐。” 马文升无奈,只得坐下。 正德帝用恳求的语气说:“马先生不要辞官,行不行?” 马文升情真意切的说:“皇上,老臣也不愿意离开效力五十三年的朝堂啊。可是,臣已经垂垂老矣,再赖在吏部天官的位子上,不知道要遭多少人恨!” 说这话的时候,马文升望向了刘健。 刘健自认为参劾马文升衰老的事做的天衣无缝,没人会怀疑他是始作俑者。 殊不知,这等小伎俩怎能瞒骗过五朝老臣马文升! 正德帝怒道:“谁敢恨马先生?朕让锦衣卫扒了他的皮!” 马文升道:“皇上。老臣这段日子,时不时梦到河南老家的鲤鱼烩面。臣自景泰二年中进士得授御史起,已经整整五十三年没回过老家了啊!” “臣希望能够死于故乡。在临死前,还想再吃一次延津做法的鲤鱼烩面。” 正德帝道:“朕让御厨给你做。” 马文升笑道:“京城里做的鲤鱼烩面,就不是河南的味道了。皇上,老臣累了。为朝廷效力的五十三个冬夏,已耗尽了老臣的全部精力。” “老臣现在只想回河南去,选一口好棺材,挑一个好坟地。” 正德帝是一个感性的少年天子。 马文升的话让他伤感到热泪盈眶:“朕若多几个马先生这样的贤臣,何愁盛世不能长保?” 马文升微微一笑,嘴里已经没了牙:“皇上,江山自有贤臣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臣有一个人选,可为臣的继任者,管好吏部!” 刘健、谢迁、刘瑾心里咯噔一下。 刘健、谢迁希望焦芳能够接任吏部尚书。因为他们认为焦芳是他们的人。到那时,刘、谢集团掌握了人事大权,将真正的权倾朝野。 刘瑾亦希望焦芳能够接任吏部尚书。八虎将得一强援。 万万没想到,人家老马临走前向正德帝推荐吏部天官的继任者。在这种君臣离别的伤感情境下,恐怕马文升推荐一个傻子,正德帝都会欣然应允。 正德帝道:“哦?马先生推荐何人?” 马文升答:“兵部左侍郎,许进!” 王恕、马文升、许进皆属于一个特殊的文官小集团——疆臣党。 他们有着共同的经历,那就是在边关担任过疆臣,领过兵、打过仗。 许进曾先后担任过大同巡抚、辽东巡抚。跟马文升的官场履历如出一辙,都是出则为将,入则为京官重臣。 许进不仅跟马文升同属疆臣党,且是马文升的小迷弟。恐怕马文升说日头是黑的,许进都会附和“啊呀,真比墨还黑”。 马文升用一种狡黠的目光扫过刘健、谢迁。 你们以为我辞官归乡,你们就能把控吏部嘛? 白日做梦! 咱老马就算滚回河南老家了,也会在吏部正堂座上留下一个自己的影子! 正德帝欣然应允:“好,就按马先生所说,晋兵部左侍郎许进为吏部尚书。另赐马先生光禄大夫、太傅,准保留正一品双俸致仕。归乡途中准用吏部天官仪仗。” 吏部尚书的归属尘埃落定。 马文升朝着一众大臣一拱手:“王越抬棺西征前,曾对送行之人说过两句话。今日老朽将此言赠予诸位。” “成败有时,不可丧志。山高路远,愿诸君扶摇直上!” (本章完) 第290章 决战即将来临 马文升的临别赠言,令在场众人无不伤感万千。 正德帝不舍得离开马府回宫。因为今日这一面,恐怕是君臣二人最后一次相见了。 正德帝道:“早就听说马先生家的菘菜豆腐十分有名。诸卿先行散去,朕留在马先生府中品尝菘菜豆腐。” 马文升拱手:“皇上能在寒舍用膳,真乃老臣前世修来的福分。哦,对了。臣家里的菘菜豆腐,锦衣卫的常都督十八年前尝过。” “不如皇上赐恩,留常都督共用午膳。让他品评下老臣家的菜肴是退步了还是长进了。” 正德帝点头:“好。就依马先生所言。常卿留下陪膳。” 两刻功夫后。马府饭厅。 仆人们已将菘菜豆腐、咸萝卜、小米粥、白面馍上齐。这就是马文升用来招待正德帝的膳食。 还别说,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正德帝对重口味的咸萝卜就小米粥颇为喜爱。 十六岁的小子磕露猪.这句方言的意思是,十六岁的少年比猪还能吃。 当年的王守仁是这样,如今的正德帝亦是这样。他一口气炫了整整七碗小米粥。 常风和马文升没有动筷子,一直在看着正德帝狼吞虎咽。 正德帝放下碗,摸了摸肚子:“吃撑了。” 马文升道:“皇上,临别之时,臣对您有一谏言。当着文武、内宦的面不好说。如今得了与您私下相处的机会,正好借机谏言。” 正德帝道:“哦?马先生请讲。” 马文升指了指常风:“皇上,不管今后遇到任何状况,您都不要弃用常风。” 正德帝微微颔首:“朕自然不会弃用姨父。不过朕想听听你的理由。” 马文升道:“皇帝皆是孤家寡人。这是一句至理名言。如今大明的朝堂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刘健为首的文官,一派是刘瑾为首的内宦。” “臣知道,不久的将来您会用内宦打击权势熏天、欺君父年少的文官们。” “这样做是对的。臣也认为臣权压君的状况应该改变。” “但臣告诉您。那群满口仁义道德文官没几个好东西。那群满口忠于皇帝的太监亦没几个好东西。” “压制文官,必然导致宦官势力的崛起。” “圣人曰,凡事需得中。得中既成,失中既毁。得中又需不偏不倚,不过不及。” “皇上若想做开创盛世的大有为君主。既不能坐视文官势力一手遮天,也不能坐视宦官势力权倾朝野。” “权力就像是一个天枰。您是执枰者。左边重了,您要往右边加砝码。反之亦然。” “常风便是您最有分量的一枚砝码!” “常风其人,虽狡猾,虽心狠手辣,虽一身血腥气,虽宛若屠夫。但我与他相交多年,他的这些表象之下,尚存一颗良心,不多,但够用。” 常风面色尴尬。马文升对他的评价,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他,而像是在骂他。 正德帝笑道:“马先生如此评价朕的姨父?这倒是出乎朕的意料。朕还寻思你会把他夸上天呢。” 马文升一脸严肃的说:“官场是个大粪坑。能够在粪坑里摸爬滚打二十年,尚保留一丝良心,这已是万分难得。” “他是最适合做您手中砝码的人。一旦您失去了这枚砝码,权力的天枰便不可控制。” “故臣刚才说,无论未来如何,您都不要弃用常风除非,您找到了更合适的砝码。但依臣所见,至少十年之内,您难寻得比常风更加合适的人。” 正德帝点点头:“朕记住了。” 马文升又望向常风:“常小友。我知道你跟刘瑾是患难之交,平日以叔侄相称。好得穿一条裤子。” “但临别之际,我赠你一言。跟刘瑾保持距离。此人迟早会惹出天大的祸端来!” 这话是说给常风听的,亦是说给正德帝听的。 常风拱手:“晚辈牢记马先生教诲。” 史书载:正德元年,兵部左侍郎熊绣被举两广总督,熊绣不愿出。怨于天官文升,指使御史何天衢发难,弹劾文升老衰。文升乞骸骨,连奏二十一疏,武宗方准。 正德四年,文升遭权宦刘瑾削秩除名,次年去世。年八十五。 刘瑾身败,武宗复文升秩,赐谥“端肃”,加赠左柱国、太师。 马文升是个明白人。 临行之前,他将吏部交给了疆臣党的许进。刘健也好,八虎也罢,都未能将吏部抓进手中。 不得不承认,马文升久掌吏部,很会看人。 直接导致马文升辞官的人是两广总督熊绣和年轻的御史何天衢。常风要替马文升出气,整这两个人。却被马文升拦下。 马文升对常风说,何天衢能言敢谏,有做都御史的潜质。果然,在十六年后的嘉靖朝,何天衢被拔擢为左都御史。 熊绣在两广任上平叛乱,抚异族,尽裁军府供亿,秋毫无所取。两广境内肃然。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马文升走了,常风在朝堂中少了一位忘年交,情绪低落。 常破奴和尤敬武随夏冬月去了金陵。家里显得空荡荡的。常风的心情更不佳。 好在常恬、黄元夫妇领着儿子黄承恩回家吃饭。 一家人聚在了饭厅。 常风问黄元:“在顺天府办差可还顺心?” 黄元叹了声:“大哥,我替你把人都得罪光了。京中人人皆知我背后站着你。我上任这段时日,做的又是惩豪强、抑勋贵之事” 常风笑道:“我这二十年得罪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多你帮我得罪的这一批。” “你记住,就算把全天下的人得罪光了都没事。只要让皇上满意即可!” “皇上任用你,就是去整肃顺天府辖内惩豪强、抑勋贵的。” 黄元苦笑一声:“前几天我去清丈张家两位国舅的庄子。你猜他们怎么说?” 常风问:“怎么说?” 黄元答:“他们说‘你要不是我们糖糖妹子的丈夫,常大哥的妹夫,我们早把你大卸八块,找个黑地儿埋了。’” 常风问:“张鹤龄、张延龄在京畿有多少庄子?查清楚了嘛?” 黄元说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数字:“他们在顺天府辖内共有田产三万亩。这还只是顺天府,不算北直隶和江南。” 要知道,即便在二十一世纪,整个首都的耕地面积也不过一百四十万亩。 三万亩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幸亏大明没有房地产开发这一说。不然张家兄弟光是卖京畿土地也能卖成全国首富。 常风道:“我之前跟这俩阎王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吐出一部分田产,全当给自家妹夫换政绩。” 黄元一声叹息:“三万亩只吐出了两千亩。不过皇上已经万分满意。在我的奏疏上批红,对我大加赞赏。说我不畏权贵。” “两位国舅还跟其余勋贵放出了话。张家吐出多少,其他人必须跟着吐出多少。” 常风道:“这两兄弟虽然不着调、贪佞、暴戾。但对咱常家还是讲义气的。” 黄元啐了一口:“呸!这二位国舅干的事.实在是下作至极。说出来都脏了嘴。” “刑名之事归府衙高通判管,不归我管。前一阵高通判接了一桩案子。” “半月之前,两位国舅前往大兴郊游。偶遇一民妇在河边洗衣。张延龄对张鹤龄文邹邹的说了一句‘何不野合之?’” “随后那二人便将民妇拖进河边一个废弃茅草屋内,给.” “民妇起初不知二人身份,跑到顺天府衙击了冤鼓。高通判一查,竟是张家国舅所为,立即将案子压下。” “后来张家仆人给民妇送了五百两银子。民妇也撤了诉状。没了苦主,这事自然不了了之。” 常风听了这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不是他不想管张家两个阎王。实在是管不了.连皇帝都管不了,锦衣卫头子怎能奈何得了他们?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去,秋来。 正德元年,十月深秋。萧瑟的西北风呼呼的吹着,寒风彻骨,京城的大街小巷皆人烟稀少。 锦衣卫内。常风收到了常破奴、尤敬武的飞鸽传书。夏冬月祭祖归来,已到山东境内,再有十来天便能回京。 钱宁笑道:“帅爷,常家这次保护夏姑娘南下祭祖,一路平安,又是大功一件啊!” 常风道:“这算什么功劳。都是本职罢了。文义,你明日带二百袍泽出京南下,去迎夏姑娘还京。” “张采,皇上大婚的卫戍事宜,现在就可以布置筹划了。大婚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石文义和张采双双拱手:“属下谨遵帅令。” 对于大婚之事,常风是日盼夜盼,盼得眼都绿了。就盼着夏姑娘顺利成为皇后,常家在宫中多一座大靠山。 皇后是皇帝的枕边人。枕头风向来能杀人,也能保人。 八虎突然来了锦衣卫,找到了常风。 刘瑾笑道:“有上谕,恢复成化十三年所设西缉事厂。西缉事厂有监督东厂、锦衣卫之权。原东厂提督太监谷大用,升为西厂提督太监。任用张永兼任东厂提督太监。钦此。” 常风一愣: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早就知道刘瑾有意重开西厂,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西厂督公不是刘瑾,而是他的心腹谷大用。 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的刘瑾只对一个职位感兴趣,那就是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也好,西厂督公也罢。在他眼里不过是自己的帮手罢了。 刘瑾提前将南行保护夏冬月的张永调回了京。接任东厂提督。 张永当了东厂督公,成为常风的顶头上司,这让常风很高兴。相比于阴险狡诈的谷大用,张永为人光明磊落得多。他又跟常风有过同征贺兰山的经历,是生死至交。 常风先接了旨意。随后拱手道:“属下恭喜谷督公、张督公。” 张永笑道:“什么属下不属下,督公不督公的。咱哥俩是同随威宁伯王越打过仗的。并肩作战者,是为兄弟也。” “今后东厂、锦衣卫有事,咱哥俩商量着来就是了。” 刘瑾道:“张公公说的对。咱们都是自家人。需拧成一股绳,帮皇上除掉他想除掉的人。” 说到此,刘瑾压低声音:“小叔叔,借一步说话。” 常风跟刘瑾出得值房,来到了一个僻静处。 刘瑾压低声音:“我安插在刘健、谢迁身边的内线传出了一桩天大的机密。好家伙,我说最近三个月,那些文官老实了不少,不在朝堂上无事生非呢!” “原来他们忙于搜集我们八个宦首的不法情事。据内线说,除张永外,其余七人每人都被他们整理出了十几件不法情事,证据确凿。” “他们打算在皇上大婚前,发动对我们的偷袭!企图一举灭掉我们八人,搂草打兔子把小叔叔你也整下台。” 常风眉头紧蹙:“原来如此。之前我还起疑,为何刘健要建议皇上,命夏冬月南下祭祖。原来是为了拖延大婚时日。在皇上大婚、亲政前跟你们,哦不,咱们摊牌。” 刘瑾道:“据内线说,刘健手里掐着得‘罪证’一共有六个大箱子。存放在一处隐秘的地方。” “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找出那六个大箱子,一把火烧掉。” 常风问:“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嘛?” 刘瑾点点头:“当然。” 常风劝刘瑾:“你们七人应该学学张公公,清廉自守、谨慎为宦。不然又怎会让刘、谢抓到小辫子?” 刘瑾尴尬的一笑:“说这些都晚了。当务之急是毁掉那些所谓的‘罪证’。” 常风问:“你的内线不知六个大箱子的存放地点?” 刘瑾答:“内线不知。需小叔叔你出手去查。” 常风沉默不语。这事情如果办了,说不好听的就是“包庇权宦”。 刘瑾道:“小叔叔,你倒是点下头啊!你可别忘了,当初刘、谢设局诬陷小婶婶当街杀人,他们那是要毁了常家啊!” “到了如此关键时刻,你可不要心慈手软。” 常风道:“好吧。这事情由我去办。” 刘瑾喜上眉梢:“有小叔叔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只要你出手,六大箱‘罪证’必化为一缕青烟,随风而去。” 正德元年的十月深秋,朝堂暗流涌动。一场权力的大更迭即将开始。 常风选择了站在正德帝、八虎一方。 与文官集团的决战即将来临。 (本章完) 第291章 虎罪箱 常风在刘健、谢迁两座府邸共安插了八名内应。这八人皆是刘、谢的仆人、侍女。 连焦芳那种文官集团核心成员都不知六箱八虎罪证存放于何处,这八名仆人就更不用说了,自然不知。 常风有些犯难。要找任何东西,至少要先有个方向。可现在方向全无。 常府。 钱宁、王妙心、石文义、张采、巴沙齐聚一堂。 这五人是常风一手带出来的,皆是心腹。常风与他们商议寻找“虎罪箱”之事。 巴沙道:“当初帅爷在闽商会馆寻找双木会的账目,先放火,再‘救火’。以救火之名将闽商会馆清空。随后用了抄家的诸般手段,找出了账目。” “我看不如故计重施?趁刘、谢在内阁值房当值时,在他们府邸放一把火” 常风摆手:“不成!首辅、阁老府不是地方商人的会馆。文官们五年前就已掌控了五城兵马司。刘、谢府邸皆由兵马司兵丁守卫。就算失火,救火也轮不着咱们锦衣卫。且这两家的人,也根本不会听咱们的乖乖离开。” 钱宁道:“不如用老法子,绑票。绑了刘、谢的子女。强逼他们交出虎罪箱。” 常风连连摇头:“不成。那就打草惊蛇了。” 常风没跟下属们把话说透。文官集团打算在十日后除掉八虎。同样的,正德帝、八虎也打算在十日后清洗文官。 钱宁道:“常爷觉得绑票手段肮脏?” 常风叹了声:“唉。在锦衣卫办差二十年,更脏的手段我都用过。脏到你们想象不到。” “我不让你们绑票,不是嫌手段脏。有些事,我不能告知你们。总之绑票不可行。” “而且我了解那些心狠手辣的文官。为了除掉政敌、独霸朝堂、追求至高权力。他们甚至可以舍弃自己的子女。” 钱宁恶狠狠的说:“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刘健、谢迁暗杀来的干净。” “只要他们死了,文官便群龙无首。虎罪箱就算交到皇上手上又能如何?需知,皇上也想除掉刘、谢啊!” 常风道:“伱错了。皇上要除刘、谢,但绝不会杀刘、谢。天地君亲师。杀师之名,皇上是不想也不能背的。” “退一步讲,皇上真杀了刘、谢,也一定会找替罪羊。你觉得皇上会让谁当替罪羊?” 一旁的巴沙脱口而出:“锦衣卫。” 常风微微点头:“太祖爷杀胡惟庸,让咱们锦衣卫的祖师爷、缇帅毛骧当了替罪羊;太祖爷杀蓝玉,让第二任缇帅蒋瓛当了替罪羊;太宗爷杀解缙,让永乐朝缇帅纪纲当了替罪羊。” “毛骧、蒋瓛、纪纲替太祖、太宗杀了人。最终却落得个背黑锅身死人手的下场。我可不想变成他们。” 常风所言让钱宁心里酸溜溜的。 常风话里话外,把自己当成了缇帅。但在名义上,指挥使钱宁才是缇帅啊! 石文义插话:“放火不成,杀人不成,绑票也不成.那就无计可施了。” 常风听到这话,哑然失笑:“文官们都说咱们锦衣卫是一群屠夫。想想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要办什么事,首先想到的手段就是杀人、放火、绑票。” 张采道:“这事还是要跟刘公公从长计议。刘、谢暗藏虎罪箱的事,毕竟是刘公公探查到的。” 常风想起刘瑾说过,他在刘、谢身边安插了两个内应。这两个内应的身份,刘瑾没有明言。 想到此,常风道:“这样吧,我下晌去找刘公公再商谈一番。你们先回卫里吧。” 众人散去。刘笑嫣走了进来。 刘笑嫣道:“你把那五个家伙找来,别是在商议杀人的事吧?” 常风答:“没,在商量找一样至关紧要的东西的事。” 刘笑嫣叮嘱常风:“前几日张道士来了一趟府上。他说咱们府上血腥气太重,不利于萍儿养胎。建议萍儿回娘家住。” “你这半辈子杀人太多,府里可不是一股子血腥气嘛。” 弘治朝周太后的宠臣、锦衣卫仵作千户张道士已辞官多年,今年已经六十岁了。他如今住在城外清水观,每次进城都来常府走动。 常风想跟夫人开个玩笑,刚要说“你不也杀过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常风道:“那就让萍儿回娘家吧。李东阳自小就是神童。因才名在四岁、六岁、八岁时被景帝召见过三次。八岁进顺天府学,十六岁中举人、十七岁提名金榜二甲第一饱学鸿儒的府邸是有祥瑞之气的,一定利于养胎。” 英宗复位后,曾废景泰皇帝号,改其为“郕王”谥号“戾”,不得入帝陵。成化年间,成化帝为叔叔翻案,定谥号“恭仁康定景皇帝”。故常风称其为“景帝”。 刘笑嫣笑道:“但愿咱们孙子出生后随他外祖父,别随你。” 常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是啊。千万别随我。马老部堂离京前,在皇上面前评价我‘狡猾、心狠手辣、一身血腥气、宛若屠夫。良心有,但不多’。” 刘笑嫣道:“知子莫如父,知夫莫如妻。还别说,马老部堂对你的评价颇为中肯。” 常风放下茶碗,突然一脸严肃的说:“其实,李东阳比我更狡猾。在必要的时候,他会比我更加心狠手辣!” 当日下晌,常风来到了刘瑾的外宅。 刘瑾此刻在宫里当差。三个月前,正德帝命他监工,在西苑太液池旁兴建了豹房。最近他一直在豹房内伺候正德帝。 豹房,外人看是正德帝安于淫乐的场所。 八虎为正德帝精选了整整三百名美女,在豹房供正德帝召兴。 豹房之中除了美女就是禽兽。里面养了老虎、狮子、豹子、少见的禽鸟。因正德帝最喜欢看豹子为争食肉块打架而得名“豹房”。 像对待买卖街的态度一样。文官们虽上奏疏反对设置豹房,却点到即止,并未搞什么跪谏。 少年天子沉迷于玩女人、玩动物,疏于政事,有利于文官巩固权力。 常风知道豹房的真正用途。 江彬将他效力边军时的袍泽悍将们引荐给正德帝。正德帝召他们回京后,让他们以驯豹的“豹奴”身份住在了西苑豹房。 每日正德帝都与他们研习武艺、探讨兵略。 这既是少年天子向百战悍将们学习统兵打仗,也是少年天子在考察他们的本事。 在必要的时候,这群“豹奴”会正式从边军将领调任为京营将领,帮助正德帝牢牢控制军权。 当然,三百多名美女呢正德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又不像先皇一般专情。他在豹房除了做抓军权的正事,也做睡美女的正事。 对于皇帝来说,睡美女当然是正事——为朱明皇族开枝散叶嘛。 常风见刘瑾不在外宅中,就让一个小宦前往宫中叫他回来。 一个时辰后刘瑾才回到了外宅。 刘瑾笑道:“小叔叔,你猜我刚才忙什么了?” 常风道:“我哪能猜到。” 刘瑾坐到椅子上:“我去看着亚三净身。” 常风惊讶:“净身?” 刘瑾道:“亚三这厮真是狗胆包天。竟然跟豹房的一个姑娘有私。那姑娘虽还未服侍过皇上,亦无嫔妃名分。可那毕竟是贡给皇上的女人。” “皇上觉得亚三会说西洋话,极为难得,不舍得杀他。干脆让我找宫里小刀张阉了他。” “如今亚三是正儿八经司礼监下的八等火者呢。” 常风道:“没办法,色字头上一把刀。随皇上住在豹房那个花丛,亚三管不住自己的裤带也是人之常情。切了也好,切了之后人生就少了一桩大烦恼。” 刘瑾问:“小叔叔,你着急忙慌让我回来,到底有什么事?” 常风答:“查找那六个木箱的事,我毫无头绪。思来想去,你得告诉我你在刘、谢身边埋下的暗桩是谁。我也好想法子,由暗桩下手查找木箱的下落。” 刘瑾凝视着常风,思忖良久。 常风道:“咱们是一家人,你连我都瞒着?” 刘瑾一言不发。 常风道:“连暗桩是谁我都不晓得,我还如何帮你们八位公公?” 刘瑾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告诉了常风两个名字:“吏部左侍郎,焦芳。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 常风听到这两个名字目瞪口呆:“焦芳?那是文官集团的铁杆骨干,刘、谢引为心腹的人啊!一向与公公们势不两立.好家伙,他藏得够深的。” “张彩?那是我十几年的文友至交啊!上个月他还来我府上,给我讲授制艺之道,帮我备考两年后的会试呢!他暗中投靠了你,我竟丝毫不知晓?” 刘瑾笑道:“你不是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嘛?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刘瑾肚子里的墨水不多,像常风的良心一样,不多但够用。 常风问:“他们投靠你多久了?” 刘瑾的回答让常风倒吸一口凉气:“五六年了。” 常风叹了声:“五六年了,我竟未察觉。以后我再也不敢吹锦衣卫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全知道了。” 刘瑾道:“这不怨小叔叔耳目不灵通。每个人的身上总要有几桩外人不知的大秘密。这两个暗桩就是我身上最大的秘密。” 常风心里其实没有怨刘瑾瞒着他。他是官场的老油炸桧了,自然知道暗桩身份要严格保密的道理。份量越大的暗桩,幕后之人越要保密。 常风道:“今日把他们叫来。咱们商议下寻找‘虎罪箱’的事,如何?” 说到此,常风自知失言。连忙道:“哦,我是说那六个大木箱。” 刘瑾笑道:“小叔叔放心,我不忌讳这个。‘虎罪箱’?这名字倒也贴切。” “他们两个下晌是绝对来不了的。我发出约定好的暗号后,他们子夜时分才会来我的外宅。” 常风道:“那成。那就子夜时分再让他们来。” 刘瑾拍了拍手,一名贴身小宦走了进来。 刘瑾吩咐他道:“去,把我床头放着的那个匣子拿来。” 不多时,小宦拿来了匣子。 刘瑾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对儿翡翠手镯。 这对翡翠手镯种水明澈,颜色纯正,附和“浓、阳、正、艳、匀”的翡翠六艺。毫无瑕疵,浑然天成。雕工亦是最上等的。 刘瑾笑道:“这是一位外官回京孝敬我的云南翡翠镯子,名曰‘透天镯’。说是价值连城言过其实,一镯千两金还是值的。” “我听说怀孕的女人带翡翠镯子有利于安胎。我那弟媳妇儿怀胎已有五个月了吧?你带回去送给她。就算我这个当干大哥的一点心意。” 常风推脱:“这太贵重了。” 刘瑾却道:“敬武在京外为皇上保护心上人。我在京内自然要照顾他的妻子。您要是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这个老侄子。” 常风微微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刘瑾道:“客气什么。话说回来,八虎要是倒了,你跟李东阳恐怕也会跟着吃瓜落。到时萍儿的手上戴得就不是玉镯,而是给犯官家眷准备的大枷了。” 刘瑾的话音中,透出一丝威胁的意味。 常风沉默不言。 他知道,刘瑾说的是事实。 八虎与常风早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 说句托大的话,八虎之中,有四人是借了常风的势才发迹的。 刘瑾、魏彬自不必说。丘聚当初只是个看皇庄的老少监。因弘治帝赐了常家一块皇庄的地。常风春天时总带一家人过去踏青,与丘聚结识。 常风在弘治帝面前说了一句:“丘聚看皇庄看得好,皇庄内的庄稼长势喜人。” 丘聚这才被弘治帝调入宫中,一步步成了“八虎”之一 若八虎失势被诛。文官集团定然要清算八虎党羽。常风首当其冲。 常风站队八虎,除了不想坐视文官集团一手遮天这个公心,也有保常家平安的私心。 于公于私,常风这回都一定要替八虎找到“虎罪箱”。 常风起身:“那我先回卫里。等午夜时再来你的外宅。” 说完常风转身就走。 刘瑾却站起身,大喊一声:“且慢!” 常风问:“怎么了?” 刘瑾捧起装翡翠手镯的匣子:“你忘了把玉镯带回去给我弟媳萍儿啊!” (本章完) 第292章 只把豹房当刑堂(六千字章) 见不得人的事,通常在午夜时分进行。譬如私党密会。 子时,刘瑾外宅的密室当中。 常风、刘瑾、焦芳、张彩对坐着。 常风喝了口茶:“焦部堂、张兄,你们隐藏的够深的。这么多年了,我竟未发现你们是刘公公的人。” 焦芳和张彩沉默不言。 刘瑾打圆场:“他们是我埋在刘、谢身边最隐秘的盟友。自然要隐秘行事。” 当着焦芳和张采的面,刘瑾得给他们三分薄面。没直说他们是棋子,只说是盟友。 焦芳道:“以前对常帅爷多有得罪。那是为了麻痹刘、谢。还请常帅爷多多包涵。” 张彩道:“常兄切勿记恨。我们的身份关系到皇权、臣权之争的成败,自然要守口如瓶。” 常风笑道:“我没有记恨你们。我只是觉得你们藏得够深,是合格的暗桩。行事之隐秘堪比我们锦衣卫。” 刘瑾亲手给常风续了一杯茶:“好了,谈正事吧。” 常风问:“关于虎罪箱,你们了解多少?” 焦芳答:“最近半年,刘、谢通过刑部督捕司,一直在暗中搜集宫内八位公公的隐事。将隐事整理成册。我听刘健说,一共整理出了六箱隐事。他们准备在十日后将隐事公诸天下,随后跪谏逼宫,逼皇上舍弃八位公公。” 常风问:“都是些什么隐事?” 焦芳尴尬的一笑:“这个.” 刘瑾道:“都是自家人,无需避讳。常爷问你什么,你实话实说就是。” 焦芳只得实话实说:“贪污纳贿事有之,任人唯亲事有之,卖官鬻爵事有之,强占民田事有之,强娶良家女子为对食事有之,栽赃陷害排除异己事情有之,弄权欺君事有之,豢养死士事有之,私藏甲胄兵器事有之用刘、谢的话说,此乃八虎九大罪。” 刘瑾尴尬得恨不能脚抠四合院。 腐朽的文官集团干的勾当,八虎一样没少全干过。 常风看了刘瑾一眼。刘瑾连忙道:“这些都是文官对我们的栽赃。” 常风追问焦芳:“虎罪箱藏在何处,刘、谢没对你们透露只言片语嘛?” 焦芳摇头:“刘、谢只说六大箱罪证存放在全天下最安全的六个地方。并未明言在何处。” 常风道:“天下最安全的六个地方?天下之大,寻找六个虎罪箱犹如大海捞针。” 张彩插话:“有个人应该知道六个木箱的藏匿之处。” 常风与张彩对视一眼:“你说的是刑部督捕司郎中燕晓齐吧?” 督捕司这些年一直是文官手中的小厂卫。专为文官办秘密差事。 上一任督捕司郎中是燕晓柳。数年前燕晓柳“暴病而亡”,稀里糊涂死了。燕晓柳有个弟弟,名叫燕晓齐。此人只是举人身份,在地方上当县丞。 刘、谢两位阁老加上八位部院大臣联名力保,破格提拔燕晓齐进京,担任督捕司郎中。 从正八品县丞到正五品郎中,燕晓齐等于连升六级。举人出身的人得如此重用提拔,自永乐朝官制稳定后,就没有如此先例。 收集“虎罪”之事,定然是燕晓齐负责的。 刘瑾在一旁道:“对付旁人可以威逼利诱。对付燕晓齐利诱是无用的,他跟我们有杀兄之仇。” “威逼亦无用,燕晓齐有刘、谢和一堆部院大臣做靠山。且他兄长‘暴病而亡’,他很是小心。即便架着小妾睡觉,房外都要有二十名督捕司的好手护卫。” 常风问了一句:“当初燕晓柳‘暴病而亡’,是你们八位公公指使人做的?” 刘瑾尴尬的一笑:“谷大用做的。” 常风微微点头:“嗯,晓得了。若换作平时,我不会动燕晓齐。因为燕晓齐之于文官,犹如我之于八位公公。” “动他,等于跟文官们撕破脸皮。” “可到了图穷匕见、双方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大家已经撕破脸皮了,就没有什么好顾及的。” 刘瑾道:“你的意思是,对燕晓齐用强,逼迫他说出虎罪箱的下落?” 常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话锋一转:“刘公公,你跟其余几位公公平时若跟张永一般清廉自守、问心无愧,又岂会被文官们抓住小辫子?” 说完常风起身:“我也不知道,这一遭帮你们是对是错。” 刘瑾连忙道:“你帮我们等于帮皇上。帮皇上是没错的。” “再说,刘、谢恨不能置你于死地。帮我们,等于帮你自己。” 常风没有接话,默默离开了刘瑾外宅。 翌日上晌。常风没有去锦衣卫,而是派人将钱宁、王妙心、石文义、张采、巴沙还有徐胖子叫进府中议事。 八虎可以在文官身边埋暗桩,文官亦可在锦衣卫中埋暗桩。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常风不得不谨慎一些,将议事地点放在自家府邸。 常风道:“定国公。交托你办一件重要的差事。” 徐胖子笑道:“这二十多年来,咱哥俩一直是一条绳上的两只小蚂蚱。什么重要的差事,你尽管吩咐老子便是。” 常风道:“我给你两百名大汉将军。你带着他们南下,秘密接夏姑娘提前进京。” 徐胖子问:“你让夏姑娘提前进京?” 常风微微点头:“夏姑娘提前进京,皇上才能提前大婚。皇上提前大婚,才能提前亲政。” 徐胖子道:“明白了。” 常风将自己的腰牌交给了徐胖子:“两百名大汉将军已在京郊北藏驿聚齐,你带我的腰牌立即去北藏驿。” “接下来我要跟弟兄们商量另一件事。这事太脏,我们自己掏大粪就行了。你是堂堂公爵,还是别沾染上这件脏事。” 徐胖子拿着腰牌在手里掂了掂:“什么事能比二十年前我跟你一起跳粪坑找赃银还脏啊?罢了,你不愿让我知道,我也不强求。先走一步。” 徐胖子走后,常风对五名心腹说:“我打算绑督捕司郎中燕晓齐的票。” 钱宁脱口而出:“这是到了跟文官们撕破脸皮的时候了?” 常风颔首:“没错。事情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这一回,八虎、厂卫跟文官集团既分胜负,亦决生死。” 石文义有些兴奋:“嘿!受了文官这么多年窝囊气,终于要扬眉吐气了。” 常风却道:“胜了他们才能扬眉吐气。若败了八虎也好,在座的诸位也罢,全都要身陷不测之地。” “好了,言归正传。成败的关键在于找到虎罪箱。找到虎罪箱的关键在于绑了燕晓齐。” “锦衣卫是皇上手中的袖中匕。燕晓齐是文官的袖中匕。他一定知道虎罪箱的下落。” 钱宁道:“不好办。据我所知,燕晓齐的府邸有三百名督捕司的好手守卫。他出入很小心,身边亦有好手保护。” 巴沙附和:“指挥使说的没错。这燕晓齐知道厂卫欲除他而后快。又有他兄长的前车之鉴。身边守卫之严.犹如一只竖起倒刺的豪猪。” 常风却道:“我在锦衣卫办差二十多年有个心得。越是看着难办的事,反而越简单。” 钱宁问:“您已经想到办法了?” 常风道:“需一个人出手帮忙。” 钱宁问:“谁?” 常风没有明言那人是谁。只是叮嘱众人:“此番争斗,诸位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八虎若被驱逐出朝堂。朝堂将被文官们一手遮天。皇上.恐怕会成为汉献帝。” 常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找到虎罪箱后,他不会将其销毁。而是会私存起来,作为日后制衡八虎的工具。 文官、八虎谁都不能一家独大。任何一股势力一家独大,对于皇帝、朝廷、天下百姓来说都不是好事。 下晌,常风进了趟宫,面见正德帝。 你燕晓齐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带一堆督捕司的好手护卫,唯独一个地方不可.那就是皇宫。 今日在正德帝跟前当值的人是魏彬。 豹房之内。 正德帝正在跟江彬、十几名“豹奴”做一个沙盘。 沙盘并非现代产物。《后汉书·马援列传》记载,光武帝任用马援征讨公孙述,马援就曾用米堆成一个陇西一带地形的模型,向光武帝上禀敌情。这便是最早的沙盘。 正德帝手里拿着一个小铲,跪在地上,埋头做着沙盘。 江彬在一旁指指点点:“皇上,错了!宣府卧牛山是东高西低。” 豹奴们纷纷点头称是。 这些所谓的“豹奴”,其实都是边军悍将。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成为各团营的统帅。 常风跪倒在沙盘旁边:“皇上。” 正德帝抬起头:“呦,姨父来了?看看朕做的宣大沙盘,怎么样,丝毫不逊兵部职方司做的沙盘吧?” 常风道:“皇上,臣有机密要事呈奏。” 正德帝将小铲扔在一旁,站起身:“你们都退下。” 江彬和豹奴们离开了。 魏彬却不知好歹,垂手侍立在正德帝身旁。 魏彬认为自己是八虎一员。常帅爷跟皇上密谈,咱魏老虎何须回避? 正德帝却瞪了他一眼:“没听到么?退下!” 魏彬连忙道:“是。”悻悻离去。 常风将虎罪箱、燕晓齐之事,和盘禀报给了正德帝。 常风很清楚,正德帝是他的主人、他最大的靠山。他无需对正德帝隐瞒任何事。 正德帝吩咐:“找到虎罪箱后送进宫里来。朕想看看,刘瑾他们背着朕都干了什么好事。” 常风道:“禀皇上。找到虎罪箱,需您的一道旨意。” 正德帝问:“什么旨意?” 常风答:“召刑部督捕司郎中燕晓齐入宫面圣的旨意。” 你燕晓齐到哪里都可以带一群精干卫士随行保护。唯独进宫是例外。 进宫还带着持刀藏甲的卫士.难不成你要谋反嘛? 如果说权力之争是后世的网游。那正德帝就是网游的gm。 甲、乙两个工会要进行国战。gm私下站在甲工会一边,乙工会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正德帝是多聪明的人:“你要在宫中抓捕、审讯燕晓齐?” 常风答:“正是。” 正德帝狡黠的一笑:“好吧。朕下旨。其实啊,臣子相争,朕不该偏袒一方。” “不过看在姨父的面子上,朕就勉为其难吧。” 正德帝这是在放没味儿的屁!你姨父不惜顶着一个“阉党”的恶名,帮八虎对付文官,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皇帝坐稳龙椅,真正成为号令天下的九五之尊? 常风又道:“禀皇上,请饶恕臣自作主张。擅自命定国公徐光祚秘密南行,提前接夏姑娘入京。” 正德帝皱眉:“哦?怎么提前接她入京?” 常风道:“只有您提前大婚,才能提前亲政。朝堂巨变的紧急关头,只有您亲政才能更好的掌控局面。” 正德帝点头:“嗯。有理。” 刑部大堂。 尚书闵珪正在对督捕司郎中燕晓齐面授机宜。 燕晓齐对闵珪的指手画脚颇为不屑:别看我是你的下属。可我是刘首辅、谢阁老的心腹。很多事,刘首辅、谢阁老都是绕开你,直接吩咐我去办。 你闵珪算哪根葱啊。在我面前充大辈儿?迟早有一天,刑部尚书的位子是我的! 就在此时,司礼监秉笔王岳喜滋滋的来到了刑部大堂传旨。 王岳是文官集团明目张胆安插在司礼监中的钉子。 王岳笑道:“闵部堂,燕郎中,大喜啊!” 闵珪问:“哦?喜从何来?” 王岳道:“皇上有意拔擢燕郎中为刑部右侍郎。下旨召他入宫,召对刑名之事呐!” “咱大明官制,郎中为正五品,跟侍郎差了四级。没有郎中直升为侍郎的先例。” “燕郎中又是举人出身这回若如愿被皇上晋升为刑部右侍郎,那将成为一段皇帝破格任用贤臣的佳话!” 闵珪心中暗道:皇上始终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将朝廷人事视作儿戏。不过也好,燕晓齐是我们的人。他被破格提拔,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燕晓齐一脸宠辱不惊的镇定表情。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看来是刘首辅、谢阁老在皇上面前说了话。皇上这才对我破格提拔!噫,好,为刘、谢卖命这么多年。搜集八虎罪证我又居功至伟。这回也该我跻身部院大臣了! 王岳道:“燕郎中,那咱们这就进宫?等出宫的时候,说不准我该尊称你一声‘燕部堂’了!” 燕晓齐拱手:“那就有劳王公公带我入宫。” 王岳做了个“请”的手势。 燕晓齐却想起了什么。他竟在大堂内脱下了官袍,将里面的一件金丝软甲脱了下来。又从靴中掏出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最后从贴身的紧腕带上摘下了一枚小巧的袖箭匣子。 这些都是燕晓齐的防身之物。可见“小锦衣卫”头子平时是多么谨慎。 带着这些东西进宫,会有刺王杀驾的嫌疑。 燕晓齐跟着王岳进了宫,来到西苑豹房。 魏彬走了出来,毕恭毕敬的向上司王岳行礼:“王公公。” 王岳瞥了魏彬一眼:“这位是督捕司的燕郎中。皇上刚刚下旨召见。” 魏彬笑道:“皇上让我带燕郎中去豹房南侧厅呢。” 王岳点头:“嗯,去吧。” 魏彬问:“哦,对了。进宫面圣的规矩,大汉将军要先搜身。” 王岳有些不耐烦:“在宫门口已经搜过了。” 魏彬道:“那就请燕郎中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豹房南侧厅。 南侧厅空无一人。燕晓齐问:“魏公公,皇上呢?” 魏彬答:“皇上一会儿就到。燕郎中稍等片刻啊!” 燕晓齐在南侧厅中一等就是两刻。不过他丝毫没起疑:豹房是什么地方?皇上的享乐之地!据说光是能摄人心魄的美女就藏了好几百个。皇上日理万机,一时半会儿腾不出空来那还不正常? 片刻之后,燕晓齐等来的不是正德帝,而是常风、江彬和十几个豹奴! 燕晓齐眉头紧蹙:“常帅爷?” 常风笑道:“燕郎中。恭喜你了,你即将高升刑部右侍郎。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不过皇上在见你之前,想考察下你的拳脚。皇上说了,也只有功夫精湛之人,才配当他老人家的刑部右堂。” 正德帝在臣子们眼中一向荒唐,是个没溜的皇帝。 没溜的少年天子命臣子跟自己的豹奴比拳脚,这岂不很合理? 燕晓齐问:“常帅爷,皇上打算如何考察在下的拳脚?” 常风指了指身边的十几名豹奴:“简单。你跟他们打一架,赢了就是拳脚一流。皇上会亲自召见你,授你刑部右侍郎官印、委札。” 燕晓齐见十几名豹奴个个五大三粗,太阳穴鼓着、腮帮子努着他心中暗自叫苦:这些人一看就都是练家子。 但为了刑部右侍郎的官帽,他还是强装镇定问:“谁先来?” 江彬在一旁冷笑一声:“就别分先后了。一起来!袍泽们,上!” 十几名豹奴一拥而上。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二十几手? 豹奴们有的给燕晓齐锁喉。有的抱住燕晓齐的腿。有的拽住燕晓齐的手臂。 眨眼功夫,燕晓齐便动弹不得。 燕晓齐失声大喊:“我败了!但以一敌十数人,并不能说明我拳脚欠佳!” 常风道:“对对对。燕郎中武艺高强,简直就是绝顶高手。” 燕晓齐道:“那放开我啊!我总不能被人束着手脚去见皇上。” 常风叹了声:“唉,皇上是不会见你的。来啊,把他绑了!” 锦衣卫的钱宁、巴沙走进了南侧厅,手里拎着诏狱捆钦犯用的铁链。不多时燕晓齐就被捆成了粽子。 燕晓齐失声大喊:“常风,你们敢在皇宫大内绑皇上召见的刑部司官,你们难道要造反嘛?” 常风没有说话,命巴沙:“上三花牛笼套。” 三花牛笼套是一个精巧的绳结。可以套在人的嘴上。被套之人既不能发声,也不能咬舌。 江彬拱手:“常帅爷,事情办完了。南侧厅就交给你们锦衣卫。我们先走一步。” 常风笑道:“有劳江镇帅。” 江彬和十几名豹奴离开了南侧厅。 一个人走进了南侧厅。来的人是锦衣卫的行刑百户,此人在卫内绰号“老阎王”。其用刑手段何止是厉害,简直就是厉害。 常风道:“燕郎中,咱们是同行。你应该知道,咱们大明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眼下的这些刑具,足够撬开阁下的嘴。” 燕晓齐被三花牛笼套所束,只能发出“呜嗷”的声音。 常风又道:“挣扎无用,嘶喊无用。就算你喊破喉咙,刘健、谢迁也听不到,救不了你。” “明跟你说了吧。我今日只想知道虎罪箱在何处。说了,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刑部郎中。不说.你应该知道锦衣卫诸般酷刑的厉害。” “哦,虎罪箱是我瞎起的名字。就是你为刘、谢搜集的那六大箱八虎罪证。” 燕晓齐怒视着常风,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 常风道:“燕郎中忠于刘、谢二位阁老,是有骨气的文官。我随随便便言语威胁几句,你是不会背叛刘、谢的。” “那我就先不给你解三花牛笼套了。先给你上几样刑。老阎王,好好伺候燕郎中。” “他跟咱们是同行,给他上刑等于同行之间切磋技艺。” 燕晓齐哭的心都有了。千算万算,千防万防,他怎么会想到,当今皇上竟会诓骗他?堂堂皇宫大内,竟会成为锦衣卫的刑堂?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声喊:“且慢!” 正德帝飘然进得南侧厅。 燕晓齐见到正德帝,如见到了救星一般。他朝着正德帝“呜呜”喊着。 哪曾想,正德帝竟说:“朕对你们锦衣卫的酷刑很感兴趣。朕要观刑。” 燕晓齐听了这话,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是怎样的一位皇帝啊! 常风道:“燕郎中,不是我想知道虎罪箱在何处。而是皇上想知道。身为臣子,应对皇上无所保留。你还是说了吧。哦?不说是吧?那就别怪锦衣卫的酷刑无情了!” “老阎王,上刑!” 燕晓齐愤怒得青筋暴起:就算我想说,你给我带着三花牛笼套我说得出来嘛?想折磨我就明说! (本章完) 第293章 所谓的虎罪箱竟然是...... 锦衣卫有先上酷刑后问话的习惯。酷刑通常血腥无比。 这回在西苑豹房之中审讯燕晓齐,常风命行刑百户老阎王使的刑,却是相对温柔不少的“隔山打牛”。 隔山打牛是不见皮肉伤的大刑。 将一摞厚厚的纸放垫在人的胸口上,以大锤狠狠捶打之,没有外伤,只有内伤。 虽皮肉无碍,但若垫得纸少了,会让人五脏俱碎,口吐血雾。 老阎王问常风:“帅爷,垫多少层纸?” 常风答:“垫个三张五张意思意思就得了。” 燕晓齐也是用刑的行家,他一听这话,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常风道:“也是。三五张纸,用不了二十锤燕郎中就要吐血而死。他死不死的不要紧,别吐一地血脏了皇上的好地方。垫三十张吧。” 正德帝在一旁道:“别啊。朕不怕脏了豹房。你们尽管施展神通就成。” 常风拱手:“是。不过臣还是垫三十张吧。” 转头常风对燕晓齐说:“燕郎中,这可是你不招供在先的。我敬佩你是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好汉子。” “不过敬佩归敬佩。皇上吩咐的差事我得照办,我亲手伺候你受刑。” 燕晓齐在心里问候了常风的祖宗八代:从头到尾你都给老子带着三花牛笼套。你给老子招供的机会了嘛? 常风亲手拿起三十张纸,放在了燕晓齐的胸口。 老阎王抡起一柄铁锤,砸向那叠纸。只听得“咚、咚、咚”一阵闷响。燕晓齐疼得青筋暴起,两眼通红。 正德帝在一旁饶有兴致的拍着手喊:“嘿,好看,好看。” 打了大约二十锤,燕晓齐已经口吐白沫。 常风给正德帝解释:“皇上请看,燕郎中倒沫子啦!再来二十锤,燕郎中就不是倒沫子,而是口吐鲜血了!” 正德帝道:“那赶紧再打二十锤啊!让朕见识见识。” 常风却道:“皇上,锦衣卫的酷刑很多。不如多换几种,博您一乐?” 正德帝连连点头:“好,好,换刑换刑。” 常风对着燕晓齐竖起了大拇指:“燕郎中不愧是蒸不烂、锤不垮,响当当的一颗铜豌豆。在下佩服。” “隔山打牛了二十锤,你现在应该痛苦不堪吧?无碍无碍,接下来要给你上的刑,亦是不流血的。” “我考考你,锦衣卫也好,刑部也好,顺天府也罢。最喜欢用的不流血酷刑是什么?提醒你一下,这酷刑是太祖爷所创。” “啊,怎么不说话啊。那我就不卖关子了,是贴加官!我伺候您加官进爵!” 燕晓齐嘴里“呜呜呜”,心里问候了常风的母亲。 常屠夫,我艸你娘!问老子的话,你倒是给老子开口说话的机会啊! 正德帝好奇的问常风:“姨父,何谓贴加官?” 常风耐心的给正德帝好一通解释。 贴加官是一种操作简单,效果残酷的刑罚。实乃居家必备、严刑拷问、出门旅行的必备佳品。 行刑者会将桑皮纸放在犯人的脸上。桑皮纸有三个特性,一吸水,二不易破损,三不透气。 行刑者会将水洒在纸张上。紧接着盖第二张,洒第二遍水。犯人会感受到窒息。 贴加官目的不是让案犯窒息而亡,而是为了让犯人体会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痛苦。慢慢将其心理防线一点点击碎。 有诗赞曰“一贴加你九品官,五贴阎王共言欢”。 此刑乃是太祖所创。 大明初立,短短十几年时间,文官贪贿成性,欺上瞒下,敷衍塞责。太祖圣旨出京就变味儿。 民间有戏谑之言“好圣旨,好圣旨,出了应天擦屁股纸。好政令,号政令,出了应天忘干净”。 历朝历代的文官,都是这么糊弄皇帝的。可惜,这回他们糊弄的皇帝是开局一个破碗夺得江山,心系穷苦百姓的大狠人朱元璋。 于是洪武八年,太祖爷找了个由头——簿册空印,将天下文官杀了整整一茬儿。 后世史家有个共识,空印案乃是冤案。然而罪名是冤的,被杀的文官们可一点都不冤。 太祖爷表示:朕是个讲道理的皇帝。杀你们之前,你们得认罪,承认欺君罔上,该杀。 不认罪?那就上刑喽! 太祖爷受傩舞中“跳加官”的启发,创造性的发明了“贴加官”。 常风吐沫星子横飞,将贴加官的由来一五一十的讲给了正德帝。 正德帝听得津津有味儿。 常风道:“皇上,那臣用刑?” 正德帝搓了搓手:“噫,好!朕迫不及待大开眼界了!” 常风吩咐老阎王:“给燕郎中紧紧三花牛笼套,别碍着贴加官。” 老阎王用力将三花牛笼套后的杵扣一紧。燕晓齐只能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 常风朝着燕晓齐拱手:“燕郎中真是铁骨铮铮好儿郎!在下佩服!贴加官这种酷刑在前,你都咬紧了牙关。” “这样吧,给别人贴加官我用的都是水。为表对你的尊重,这回我用酒。” “前几日,南洋人贡上来几十坛子西洋酒,叫什么朗姆的。这酒有劲,遇火即燃。” “皇上待我恩重如山,赐了我一坛。我特地带来了豹房,招待燕郎中你。” 燕晓齐两眼圆瞪,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正德帝嫌常风话多:“姨父啊,朕这等着开眼界呢。你能不能少说几句,赶紧上刑?” 正德帝哪里知道,“言”亦是审讯时摧毁案犯心理防线的重要工具。巧妙的言语跟求死不能的酷刑在审讯时更配哦。 常风道:“是,皇上。” 随后他开始给燕晓齐脸上贴桑皮纸。 贴了第一层,常风将一舀子朗姆酒泼在了桑皮纸上。 紧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 用后世的话说,燕晓齐感受到了濒死状态。他仿佛看到了牛头马面和孟婆。 五贴阎王共言欢。常风没有贴第五层。他可不想弄死燕晓齐,断了虎罪箱的线索。 过了片刻,常风将桑皮纸给燕晓齐揭了下来。燕晓齐回归阳间。 正德帝抱怨:“隔山打牛也好,贴加官也罢,都不及‘去恼刀’来得有趣。” 燕晓齐一听这话,差点屎尿齐出! “去恼刀”是锦衣卫刑具的一种。是一柄形状古怪的小刀。以“去除男人的一桩大烦恼”而得名。 去恼刀是此刀文雅的称谓。粗俗的称谓是“断子绝孙刀”。 常风不知第几次朝着燕晓齐伸出了大拇指:“燕郎中,铁汉子真男儿也!四层加官贴下去,竟依旧守口如瓶。” “皇上下旨了。我只好动‘去恼刀’,伺候你去势。” “来啊,扒裤子。去恼刀伺候!” 老阎王从刑具箱中拿出了去恼刀,从头上揪了根头发,放在刀锋上一吹。 这小破刀竟吹毛即断。 常风笑道:“痛只是一时。少一桩男人的大烦恼,却能让你受益一世。燕郎中,你忍一忍。” 说完老阎王就要上刑。 燕晓齐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就在此时,巴沙开始跟常风唱双簧。 巴沙道:“帅爷,不对啊!” 常风问:“啊?哪里不对?” 巴沙道:“燕郎中嘴上束着三花牛笼套呢。就算他想说也说不出来啊!” 常风一拍脑瓜:“啊呀!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正德帝在一旁捧腹大笑:“姨父,有你这么审案的嘛?刑没少上,却束着案犯的嘴。案犯不能说话还招什么供啊?” 其实,一切都是常风刻意为之。目的是击碎燕晓齐的心理防线。 常风笑道:“是臣糊涂了。” 他并未急于松开燕晓齐嘴上的三花牛笼套。 常风道:“燕郎中。我知道在你心中与厂卫有深仇大恨。你以为你的兄长乃是厂卫所杀。其实不然。” “告诉你吧。你兄长替刘、谢二位阁老经办秘密差事多年。是被他们灭口了!” 常风这是睁着眼说瞎话,连刘瑾都承认燕晓柳“暴病而亡”是谷大用下的手。 常风又道:“你或许认为,透露给我虎罪箱的事是不忠于刘、谢。大错特错了。身为饱读诗书的文人,忠于皇上才是最大的忠。” “不是我想知道虎罪箱的下落。而是皇上想知道。” 这些话是在给燕晓齐一个台阶下。 常风再道:“只要你说了,就能继续当你的刑部郎中。若不说,不好意思,我只能遵从圣旨,给你去势。” 絮絮叨叨完,常风这才给燕晓齐解开了三花牛笼套。 燕晓齐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下官做事,瞒着谁也不能瞒着皇上。下官刚才就想说,可常帅爷一直束着下官的嘴啊!” 正德帝竟一脸失落的表情:“没意思。朕还想再看一次去恼刀手起刀落的壮观景象呢。” “得了,姨父,你在这儿问话。朕先去做宣大沙盘了。” 常风拱手:“臣恭送皇上。” 正德帝走后,常风问一旁的钱宁:“咱们大明有句古话,什么来着。” 钱宁这人有些大舌头:“西西舞者魏骏杰。” 常风点头:“对。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燕郎中果然是位俊杰。说吧,那六个装有八虎罪证的木箱藏在何处?” 燕晓齐一脸惊讶的神色:“常帅爷说.六个木箱?” 常风点头:“是啊。虎罪箱不是一共有六个嘛?” 燕晓齐苦笑一声:“怎么可能!我用了大半年时间,动用了两千名督捕司密探、耳目,搜集了除张永外的七虎八百三十件不法情事。每一件都有数千言的罪状、证词。” “另外还有两百三十五名活着的证人.六个大木箱怎么可能装得下?” 常风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一拍脑瓜:“钱宁、巴沙。咱们想岔了。咱们先入为主,说什么虎罪箱,就理所当然将其想成了装着罪证的箱子。” “有可能所谓的虎罪箱并不是箱子,而是六处地方!存着汗牛充栋的罪证和住着大批人证的地方。” 钱宁道:“原来如此!帅爷高见!” 常风追问燕晓齐:“虎罪被刘、谢藏在了何处?” 燕晓齐答:“我不晓得。所有罪状、证词、人证我都移交给了一个人。” 常风问:“谁?” 燕晓齐答:“谢迁家的四公子,谢亘。” 谢亘,谢迁第四子,职左军都督府经历。人称“谢四公子”。 之前他曾指使杀手“毒黄雀”,在北藏驿刺杀盐案关键人证梁伯宏。 毒黄雀现在还关在诏狱之中呢。常风留着一母四公五只毒黄雀不杀,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惩治谢亘。 常风拍了拍燕晓齐的肩膀:“这就对了嘛!都说我是八虎的人,你是刘、谢的人。其实错了。咱们都是皇上的人!” “普天下的文武官员,皆皇上的臣子。” “皇上是父,臣下是子。要这么算,咱哥俩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既然你对我说了实话。那没说的,今后厂卫会护着你。好兄弟!” 燕晓齐已经在酷刑的威胁下背叛了刘、谢。没了老靠山,今后常风就是他的新靠山。 他连忙道:“啊,大哥!” 常风道:“二弟。” 二人不约而同发出一阵笑声:“哈哈哈!” 可惜是深秋。不然二人定要找个桃花盛开的桃园,效仿刘关张斩鸡头、烧黄纸、喝血酒. 既然已经当了叛徒,燕晓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常帅爷,刘、谢谋划十月初十,对八位公公发难。企图一举扳倒八位公公,独霸朝堂。” 常风道:“十月初十?” 燕晓齐点点头:“对!他们还密谋在扳倒八虎后,以八虎党羽的罪名除掉你!再让司礼监秉笔王岳掌厂卫。这样一来,朝堂便是他们的了。” 常风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们唯独漏算了一点,这天下姓朱,不姓‘文’。” 燕晓齐附和:“对对对。他们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利欲熏心,他们罪该万死!” 常风道:“罢了。来啊,给燕郎中松绑。” 巴沙给燕晓齐解开了身上的铁索。 常风道:“你先回督捕司去。该办差就办差,该跟刘谢密会就密会。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你立即告知我。” 燕晓齐拱手:“是,大哥。” 常风突然话锋一转:“你可不要首鼠两端。别忘了,你已如实供出了谢四公子,已经背叛了刘谢。” “现在你只有一座靠山,那便是宫里。” 燕晓齐道:“大哥放心,这我自然知晓。” 常风笑道:“送我忠义无双的二弟出宫!” (本章完) 第294章 伤阴德的妙计 刘、谢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燕晓齐的背叛,只是加速了他们的失败罢了。 皇帝站在八虎一边。文官集团若想取胜,唯一获胜的方式便是学徐有贞、石亨,发动一场正德版的夺门之变。 朝堂政斗跟地痞打架没什么两样。出来混嘛,全靠三样东西——够狠、义气、兄弟多。 如果不够狠,兄弟再多也无用。 相比于十六年后的那一批文官晚辈们,刘、谢简直就是老实人。 常风审完燕晓齐,来到了正德帝的面前,向正德帝禀报了审讯结果。 正德帝听罢倒吸一口凉气:“除了张永,刘瑾那七个人竟然做下了八百三十件不法情事?一人要做一百多件?是栽赃嘛?” 常风尴尬的一笑:“恐怕.大部分属实。” 八虎其实比文官集团干净不到哪儿去。二者最大的区别是,八虎听正德帝的话。 正德帝是个心思活泛的少年天子。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养年猪吧!先扶持八虎,把他们养肥。肥了之后杀了吃肉。朕北击鞑靼,封狼居胥的军费也就有了。还能赚个英明睿智,扫除奸宦的好名声。 这个想法看似有几分小聪明。可惜,帝王如果耍这种小聪明,就注定他成不了真正的明君。撑死就是个后世三流穿越作者的水平。 洪武帝或许嗜杀。但他从登基至驾崩,一直秉承着一个信念“不庇奸邪”。 所以,洪武帝是一代明君。 文官们前腐后继,我朱元璋就前杀后杀,一杀一整茬儿。或许我朱元璋赢不了,但至少我一生都在努力让这个王朝变得更加清明。 朕已尽力了。 朱元璋,对得起“洪武大帝”四个字。 正德帝打破了豹房中的沉默:“如果八虎和刘、谢只能存其一,朕希望留下八虎。” 常风拱手:“臣遵旨。” 常风离开了豹房,回到自家府邸,召集钱宁等人议事。 常风道:“立即盯紧了谢四公子。十二个时辰之内,我要谢四公子出现在锦衣卫的外司。” 外司,即后世所说“安全屋”也。 钱宁道:“是以暗杀盐案犯官的罪名,堂而皇之的抓他。还是暗中绑了他?” 常风道:“堂而皇之的抓谢四公子,会打草惊蛇。文官们可能提前‘除虎’。还是咱们锦衣卫的老法子,绑票。” 暗杀、绑票、栽赃、窃听、大记性恢复术堪称锦衣卫的五大传统艺能。 见不得光的间谍机构都是一脉相承的。后世的什么cia、摩萨德、军情六处,最擅长的也是这五大艺能。 区别仅在于,后世间谍机构靠科技装备窃听。锦衣卫靠人耳窃听。 大伙计石文义这人比较怂。他道:“绑阁员家的公子似乎” 常风凝视着石文义。心道:石文义这人还是太老实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常风问石文义:“谢四公子是什么官职?” 石文义答:“从五品左军都督府经历。” 常风又问:“这官职是管什么的?” 石文义又答:“典出纳文移。” 常风给出了办法:“内阁压着辽东这一旬的军饷不发。辽东那群丘八派人进京催饷。” “他们不敢去内阁、兵部闹。就去没实权的左军都督府闹了一遭。” “谢四是内阁阁员的儿子,又是都督府的经历。如果辽东的丘八们胆大包天,绑了谢四泄愤,那岂不是很合理?” 石文义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啊!” 钱宁道:“常爷,我这就去寻几套边军的鸳鸯战袄,让咱们的袍泽扮作边军。” 常风喝了口茶:“记着,我不能教你们一辈子。总有一天你们要独当一面。要学会举一反三。” 石文义点头称是。 钱宁心里却有些失落:我都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了,还不算独当一面?唉,有常帅爷在,我这辈子只能做个二掌柜。 众人散去,已近傍晚时分。常风忙活了一天,午饭也没吃,早就饿得五脊六兽。 九夫人走了进来。 常风问:“晚上吃什么?” 九夫人答:“牛肉包子。” 大明严禁杀牛、吃牛,这是写入《大明律》的:“私宰牛马杖一百,知情贩卖牛只与宰杀者、食者俱问罪。” 然而,秦汉唐宋元明,律法都是用来约束穷人的。权贵总能找出一万种法子钻律法的空子,钻了也没人追究。 北城有专门给权贵供应牛肉的屠行。大老板是钱能,最近张家两位国舅也入了股。 病牛、老死之牛可以宰。我宰病牛、死牛卖它们的肉又不犯法。 常风道:“走,去饭厅。” 常破奴、尤敬武还未回京。李萍儿回了娘家养胎。 原本一大家子人,只剩下了常风、刘笑嫣、九夫人、严娇,显得冷清了不少。 常风拿起一个热气腾腾的牛肉包子,咬了一口满嘴流油:“香,真香。” 刘笑嫣给常风扒了两瓣蒜。 大明的世家是不吃蒜的。常风却嗜蒜如命,毕竟是落魄寒门出身。包子没蒜,香味儿减半。 常风边吃边问严娇:“你大哥最近有信来嘛?他的病好些了嘛?” 严娇答:“回公公的话。我大哥前天刚从江西分宜来了信。说是大有好转。” 常风道:“江彬前几日送了我两副熊胆。熊胆有清热解毒、平肝明目的功效。等我托人送到分宜去。” 江彬如今视常风为靠山。隔三差五就给常府送九边的名贵特产。 严娇道:“儿媳代大哥谢过公公。” 刘笑嫣道:“哦对了,今日我去亲家的府邸探望萍儿,路过亲家书房时,看到不少身着便服的官员在排队侯见。” 常风问:“哦?既然身着便服,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官员?” 刘笑嫣答:“我当锦衣卫常爷的夫人二十年,官场上的人见得多了。光凭着鼻子我就能闻出他们的官味儿。” 常风笑道:“你赶得上二十年前的虎子了。” 说笑归说笑。刘笑嫣的话却引起了常风的注意。 他心中暗道:李东阳应该是闻到了刘、谢与八虎决战的味道。他下注八虎会赢。故在决战之前忙着笼络一批文官。等待刘、谢事败,他好带着一整套班底继任首辅,成为大明国相。 翌日清晨,常风正要去上早朝。 钱宁、石文义等人已经等在了府门口。 钱宁道:“常帅爷,事情有些不妙。谢亘失踪了。我们根本寻不见他的踪迹。” 常风眉头一皱:“什么?” 谢四公子是寻找虎罪箱的线索。线索中断,事情就不好办了。 常风吩咐仆人:“去御门外找当值的监察御史给我告个病假。就说偶染风寒。” 大明的官员早朝跟后世上班一样,是要打卡点名的。负责打卡点名的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 随后常风将笏板扔给了另一名仆人,吩咐众人:“进我府里议事。” 众人进得常府大厅坐定。 常风道:“谢亘怎么会失踪的?” 钱宁答:“咱们在左军都督府中的内线说,谢亘已经整整七天没去衙门办差。” “谢府中的暗桩也传出消息。已整整七天未在府中见到谢亘。” 石文义自作聪明:“他会不会真被辽东派进京的那群丘八绑了?” 常风摆手:“不会。若谢亘被绑架,谢迁早就命督捕司把京城翻过来了。督捕司这几天却是风平浪静。” “如果我没猜错,谢亘应该在秘密看守虎罪箱。” “按燕晓齐所说。所谓六个虎罪箱应该是六处隐秘的地方。存放着八百多份罪状、证言还住着两百多名人证。” “京城到处都是咱们的耳目我猜虎罪箱不在京城。而在京郊。” “你们立即让大兴、宛平、昌平、良乡、房山等县的耳目打探。” 钱宁拱手:“是。” 常风又道:“事情紧急。咱们不能单靠京郊各县的耳目打探消息。” “得想个法子,让谢亘老老实实的现身。” 刘笑嫣进来送茶时,偶然听到了常风所说的话。 刘笑嫣道:“我有个法子。” 常风一愣,看了刘笑嫣一眼:“你有法子?” 刘笑嫣道:“谢四公子与探春馆的一个名叫海棠的瘦马相好。花了一万两的天价给她赎了身。安置在了北城西小井胡同当外宅。据说海棠怀了身孕。有三个月了。” 京城贵妇圈儿其实跟村口吃瓜大妈联盟没什么两样,什么事都知道。 刘笑嫣又道:“谢四公子爱这位海棠姑娘爱得紧。若她害了什么急病,想来谢四公子一定会现身。” 常风脱口而出:“怀胎三个月?若她滑了胎我就不信谢亘不现身。” 刘笑嫣一听这话面色一变:“阿弥陀佛,这种伤阴德的事你千万别干!别忘了,你的儿媳也怀着胎呢!” 常风却道:“事关朝局男人的事女人少插嘴。出去。” 刘笑嫣有些发急:“给你的子孙积点德吧!” 常风高声道:“出去!” 刘笑嫣无奈,只得离开了大厅。 钱宁道:“我这就去安排。给一个瘦马的饭菜里下点堕胎药,那还不是手拿把钻的事?” 石文义附和:“就是。等谢迁事败,谢家恐怕要被八位公公满门抄斩的!那孽种迟早也要死。胎死腹中一样是死。” 常风却道:“此事还是再斟酌斟酌。杀一个腹中胎儿,的确太伤阴德。” 第二天午时,城北的西小井胡同。 十五岁的瘦马海棠刚刚睡醒。怀胎三个月的她可谓是志得意满。 本来她的出身决定了,她此生都无法光明正大走进谢家,成为谢家的姨娘。 即便谢四公子再爱她,也无法给她一个名分。 然而,腹中的孩子却让她燃起了希望。谢四公子膝下只有三个女儿。若她生下的是儿子那就大不一样了。 或许老公公谢迁会松口,允许谢四公子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 海棠换好衣服,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女人怀胎三月,并不显肚子。 但海棠似乎感觉到了肚子里孕育的新生命。她自言道:“你可一定要争气,是个男娃啊。” 谢亘给海棠安排了一名侍女,名叫英儿。这英儿十二三岁的样子,生得手脚粗大。 英儿走进了卧房,问海棠:“姑娘起身了?午饭已经做好了,我去给您端进来?” 海棠微微颔首。 不多时,英儿将饭食放在了海棠卧房里的八仙桌上。 清蒸鲈鱼、小炒牛肉、豆腐鸡汤、清炒茭白,加上江南贡米饭,色香味儿俱全。海棠大快朵颐。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得多吃。 吃罢了饭,海棠准备出门逛逛胭脂水粉店。一来打发时光。二来大夫叮嘱过她,要多走动,这样对孩子好。 她刚走出卧房,只听得英儿一声高喊:“我的天啊,院子里有大老鼠!好大个儿!” 说完英儿朝着海棠冲了过来,跟海棠撞了个满怀。 英儿虽比海棠小两岁,却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直接将海棠撞倒,压在了身下。 海棠被撞得眼冒金星,过了许久,英儿才将她拉了起来:“姑娘,我该死,我看到老鼠受了惊,没长眼撞了您。” 海棠骂道:“等四公子回来,我让他扒了你的皮。” 英儿连声道:“姑娘饶了我吧。” 突然间,英儿瞪大了双眼,随后中气十足的大喊一声:“啊呀!可不得了啦!姑娘你见红啦!别是别是滑了胎了吧?” 海棠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绣裤上殷红一片。 她顿时感觉天塌地裂。要是滑了胎她名正言顺进谢家门的希望也就破灭了。 其实,绣裤上的血,并不是她的胎血。 刚才英儿趁着海棠被她压在身下,趁乱将一个装着鸡血的鱼鳔挤破。 那血只是鸡血而已。 海棠声音颤抖着说:“快,快去叫个大夫来。” 英儿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姑娘我错了。我罪该万死。” 海棠骂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快去叫大夫!” 海棠才十五,初次怀胎。她什么都不懂,根本搞不清绣裤上的是鸡血还是胎血。 绝望之下,她呆呆的坐在门槛上,黛眉紧蹙,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 不多时,英儿领着一个大夫来到了海棠面前。 大夫名叫杨鹤年。是北城有名的妇科圣手。谢四公子花了大价钱,让杨鹤年随叫随到帮海棠安胎。 杨鹤年见到门槛上的海棠:“海棠姑娘,这真是倒霉他娘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这才怀胎三个月,怎么就见红了呢?” 海棠擦了擦眼泪,指了指英儿,恶狠狠的骂道:“还不是这个小贱人!撞了我一个四仰八叉。” 片刻后,海棠像看救命稻草一样看着杨鹤年:“杨先生,救救我的孩子吧。” 杨鹤年吩咐英儿:“快把海棠姑娘搀进房里。我给她诊脉。” (本章完) 第295章 调虎离山 杨鹤年装模作样,摇头晃脑的给海棠诊了脉。 随后杨鹤年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啊呀!滑胎了!海棠姑娘节哀顺变啊!” 海棠听了这话如遭雷击,呆呆的望着杨鹤年。 杨鹤年道:“虽滑了胎,但还会有孕吐。姑娘要悉心保养。切不可因悲伤过度再生出别的病来。最好.让四公子陪伴你左右。” 海棠开始痛哭流涕:“呜呜呜,四公子那没良心的。我都七天没见过他了。谁知道他身在何处?” 杨鹤年问:“难道四公子对您不管不顾了?” 海棠道:“差不多。” 杨鹤年又对海棠一番好言相劝。与此同时,把海棠撞得“滑胎”的英儿已经不知所踪。似乎是因害怕被惩罚逃跑了。 杨鹤年离开了西小井胡同,转头去了街上一座茶楼的雅间。 雅间之内坐着常风。英儿也已坐在了那里。 杨鹤年拱手:“常大人。” 常风问:“事情办妥了?” 杨鹤年道:“办妥了。海棠确信自己滑了胎。” 常风将两张银票放在了桌上。银票各为一千两。 常风道:“杨大夫,这一千两银子,够你隐姓埋名去江南开一家正儿八经的医馆了。” “英儿,你父母双亡。我已给你选了一个好男人。此人在陕西兵备道衙门做百户。一会儿我就派人送你出城去西安嫁人。从此以后你就是官儿夫人了。” 英儿和杨鹤年对常风千恩万谢。 谢四公子最爱的女人“滑胎”。常风不信他会不管不顾。只要他现身,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小井胡同已被锦衣卫的耳目看牢了。谢亘一现身,就会被一群“辽东卫所军”绑票。 到那时,锦衣卫便可顺藤摸瓜,找出虎罪箱。 计谋是个好计谋。既没真的去给海棠打胎“伤阴德”,又达到了引诱谢亘现身的目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常风的预料。 一连四天,谢亘不见踪影。 离十月初十,刘、谢“除虎”的日子只剩下了六天! 常风有些发急。就算皇上站在八虎一边。如果刘、谢将虎罪箱公诸于世,皇上也顶不住天下舆情。只能舍弃八虎。到那时,文官势力将一手遮天,朝局将无法收拾。 万般无奈之下,常风来到了西苑豹房,找到了正德帝。 正德帝正在练箭。他手中的那张老黄弓还是他的骑射教习、皇姨刘笑嫣送的。 “嗖!”名师出高徒。正德帝一箭正中靶心。 江彬和一众豹奴在一旁喊道:“皇上神射!” 正德帝倒谦虚上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箭法再精准,最多也不过射杀几人。朕要学的,是万人敌之术。” 常风在一旁道:“皇上,臣有要事禀奏。” 正德帝转头看了常风一眼:“哦?姨父来了?何事?” 常风压低声音:“事关机密。” 正德帝朝着江彬等人挥了挥手。众人立即退下。 常风道:“谢亘还未现身。” 正德帝又拿起了一支弓箭:“姨父,朕听刘瑾说,自成化二十二年起,就没有你办不成的差事。这是朕自登基后,交待给你重要的差事。你若办砸了,朕不得不怀疑你的能力。” 常风连忙道:“臣无能。为防万一,臣有一调虎离山、拖延时日之计。” 正德帝问:“哦?何计?” 常风答:“定国公徐光祚已秘密南下,接夏姑娘入京。但夏姑娘的车驾,尚在保定。” “夏姑娘是拟封皇后。照规矩,拟封皇后入京完成大婚,需派勋贵、重臣持节迎接。一般持节正使为勋贵,副使为首辅。这是有旧例可循的。” 正德帝道:“明白了。你是想让朕派刘健出京,持节去保定迎接夏姑娘?可车驾是空的啊!他一去不漏了馅儿?” 常风答:“刘健身为人臣,总不能逾礼掀开夏姑娘的车帘一探究竟。此乃调虎离山之计。” “另外,夏姑娘两个时辰后便能秘密进京。大婚事宜,礼部和司礼监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待刘健离京,请皇上立即大婚、亲政。” 正德帝思索片刻后,道:“好,那就按姨父所说。朕命国舅张鹤龄为持节正使、首辅刘健为持节副使,南下保定迎接夏姑娘的车驾。” “另外下晌朕会召见礼部左侍郎王华,商定大婚之期。” 常风又提醒正德帝:“皇上,值此朝廷大变之时,您一定要掌控好兵权。臣提议,由江彬和豹奴们以边军将领的身份执掌京营兵马。” “江彬和豹奴们久在边关任职。与京中文官没有交集。远比京营将领可靠。” 正德帝微微点头:“嗯,还是姨父思虑周全。” 内阁值房。 刘瑾拿着一道圣旨来到了刘健面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寿宁侯张鹤龄为持节正使,首辅刘健为持节副使,前往保定迎拟封皇后车驾。钦此。” 刘健一愣。 刘瑾笑道:“首辅,快接旨啊!阁揆作为副使迎拟封皇后入京,这是祖制。” 在除虎的关键时刻出京,刘健是不乐意出京的。 不乐意归不乐意,旨意还要遵。正德帝拿“祖制”二字压着他呢。 刘健道:“臣刘健谨遵圣谕。” 随后他从刘瑾手中接过了黄绢布圣旨。 刘瑾拱手:“寿宁侯那人不着调。迎后大事,全靠您这位持节副使了。” 说完刘瑾翩然离去。 刘健看了一眼值房内的李东阳,又看了一眼谢迁,随后走出了值房。 谢迁会意,跟着刘健走了出去。 二人在值房外的浩然亭内站定。 刘健道:“去保定一来一回有六百里。即便我快马加鞭,也要五六日的行程。除虎大计,待我回京后再施行。” “你一定要看管好那六处地方的八虎罪状、证词、人证。只要顺利将其公诸于世,皇上就算有心庇护八虎,也不能知其不可而为之。” 谢迁道:“首辅放心。亘儿一直在那边看着。出不了岔子。待首辅回京之时,就是我们杀八虎之日。” “八虎一死,即便皇上大婚、亲政,也要继续倚重我等文臣。” 刘健道:“不要掉以轻心。你要提防两个人。一个是锦衣卫的常屠夫。” 说完刘健又指了指内阁值房:“另一个是李东阳。此人跟八虎态度暧昧。又是常屠夫的亲家。我怕他会投靠阉党。” 谢迁道:“李东阳若自绝于士林,委身于阉党。那咱们不必顾及多年同僚的情分。杀八虎的同时,捎带手让他丢官罢职。” 朝堂一向残酷。 要论起来,谢迁跟李东阳以前还是至交呢,曾携手入阁。 一旦牵扯权力之争,至交情谊算得了什么?弟兄表面心连心,私底下相互玩脑筋。 且说常风从豹房回到了锦衣卫。见到钱宁立马就问:“西小井胡同那边,谢亘还未现身?” 钱宁微微摇头。 常风道:“继续盯紧了西小井胡同。” 钱宁建议:“我看不如在西小井胡同放一把火,烧死谢亘的那个姘头。我就不信人都死了他会不现身给姘头办后事。” 常风道:“不可。且不说一尸两命太伤阴德。若谢亘是个无情之人,相好滑胎他不现身,相好被烧死他一样不会去。” “还有。咱们如今这么对付政敌的家人,就不怕将来咱们的政敌这么对付咱们的家人嘛?” 就在此时,刘瑾走了进来。 钱宁朝刘瑾行了礼,随后便识趣的离开了。 刘瑾一脸期盼的眼神:“虎罪箱的事有眉目了嘛?” 常风道:“谢亘尚未现身。” 刘瑾苦笑一声:“呵,西厂谷大用那边也在加紧查。奈何毫无头绪。” “好在小叔叔给皇上出了个妙招,让刘健持节出京。或许能拖延几日。” 下晌,正德帝在豹房召见了常风、内阁次辅李东阳、礼部左侍郎王华、定国公徐光祚、钦天监监正黄启人。 正德帝问徐光祚:“夏姑娘在何处?” 徐光祚答:“暂时安顿在臣的公爵府。” 李东阳、王华、黄启人听了这话惊诧万分:夏姑娘已经秘密回京了?那皇上今日怎么还下旨命寿宁侯、刘首辅持节出京相迎?看来是调虎离山! 正德帝道:“黄卿,朕看三日之后是黄道吉日,对嘛?” 黄启人一愣:“三日之后,十月初七?臣得回钦天监查下.” 正德帝小手一挥:“不用查!十月初七宜大婚,十月初八宜少帝颁诏亲政。朕已经查过了!” 黄启人是李东阳的学生。他立马领会了正德帝的用意:皇上是要在刘首辅回京前,办成大婚、亲政两件大事。 天子已经说了,初七、初八是好日子。即便不是好日子,也得是好日子。 想到此,黄启人拱手:“皇上所言极是,十月初七、初八皆是黄道吉日。这两天行大婚、亲政大事,必利民、利国、利朱明皇族。” 正德帝道:“好!王卿,礼部那边大婚事宜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王华答:“皆已经准备妥当。” 正德帝道:“那就定于十月初七,朕与夏姑娘大婚。册封夏姑娘为后。常风,锦衣卫要负责大婚卫戍事宜。” “倒不是怕刺客。主要是朕怕文官们反对闹事。” 常风拱手:“臣遵旨。” 正德帝又交待:“此事暂时要秘而不宣。待十月初六深夜,锦衣卫派出专人,挨家挨户告知在京全部官员。” 常风又拱手:“臣遵旨。” 王华沉默不言,没有表态。 正德帝怕王华反对。礼部尚书张昇被他调去了金陵祭太祖。王华如今是礼部的大当家。大婚也好、亲政也罢,需要礼部一体承办。 正德帝开始给王华画大饼:“王卿,你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才学冠绝天下。为官二十四年,你清廉自守,实乃文臣楷模。待朕亲政,第一件事便是让你入阁。” 正德帝的潜台词是:王华,你这个老小子帮朕办好大婚、亲政两件大事。你投之以桃,朕报之以李。事后朕会给你一个阁员的金交椅。 王华跪倒:“皇上过誉。臣定当办好眼下的两件差事。不辜负皇上的厚望。” 王华表明了站在正德帝一边的态度。 正德帝终于看向了次辅李东阳:“李先生对朕的安排可有异议?” 李东阳道:“臣无异议。” 正德帝道:“那大婚当日,就由李先生做朕的大礼官。” 李东阳推脱:“皇上,天子大婚,照规矩大礼官应为内阁首辅啊。臣只是次辅” 常风在一旁插话:“李先生就不要推脱了。首辅不是出京了嘛。” 李东阳想起了什么:“皇上,您让张国舅、寿宁侯出京迎夏姑娘的车驾。可夏姑娘并不在车驾上。待首辅还京,您总要有个解释。” 常风给正德帝献上的调虎离山计,说白了就是大耍活人,耍得还是当朝首辅。把人耍了总要给个敷衍得过去的理由。 正德帝一时想不出理由。 常风道:“禀皇上。锦衣卫收到密报。凶残、万恶的鞑靼小王子,意图阻挠朱明皇族开枝散叶的大计。于是派遣了上百名杀手潜入明境,准备刺杀拟封皇后。皇上您为了保护夏姑娘,只得使出虚虚实实之计。派出定国公,秘密接夏姑娘回京。” 正德帝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姨父说的太对了!朕虚晃一枪,派刘先生持节相迎,是为了掩鞑靼人的耳目。” “朕这么做,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婚事。更是为了江山社稷哇!若拟封皇后遇刺,对于大明来说是大不吉之事。小王子或许会趁着我们大不吉,南下九边入寇!” 外敌是个好东西。朝廷内部的任何脏水,都可以泼在外敌身上。 说这话的时候,正德帝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常风。 嘿,要说睁着眼说瞎话,朕的姨父真是个中翘楚! 李东阳心中暗笑:这个理由,非得是朝堂上的老狐狸才能想得出来。我那亲家虽四十出头,却已配得上“老狐狸”三个字。 正德帝道:“罢了。诸卿下去各自准备吧。” 常风离开了豹房,跟亲家李东阳并肩走在宫巷之中。 李东阳道:“亲家好谋略啊。” 常风却道:“只是旁门左道罢了。若要造福黎民,还得亲家公在朝堂上施光明正道。” 李东阳却道:“所谓的朝堂其实就是战场。智慧是最有力的武器。智慧是不分旁门左道还是光明正道的。” “只要目的是为光明。手段龌龊与否不重要。” (本章完) 第296章 十月初五 正德元年,十月初五。 一群身着便装的人抬着三个大箱子进了定国公府。 这些人是针工局、襟帽局的内宦。箱子里装的是皇后的凤面首饰、大婚翟衣、凤冠。 夏冬月身在定国公府的消息要保密。正德帝即将与其大婚的消息一样要保密。所以这些内宦鬼鬼祟祟的,对外说是裁缝铺子的人进府给徐家下人们做冬袍。 紧接着一辆马车来到了公爵府门口。 刘笑嫣、常恬、严娇、九夫人下了马车进了府。皇帝大婚在即,她们是一定要凑热闹的。帮着夏冬月梳洗打扮,试穿翟衣之类感情戏一定要做足。 毕竟夏冬月是常家今后在后宫中最大的靠山。 正阳门。 张鹤龄跟刘健等待着钦天监勘定的持节迎后出京吉时。 京中七成以上的文官都来了正阳门这边送行。自然,文官们送的不是持节正使张鹤龄,而是持节副使——他们的靠山刘健。 常风也出现在了人群中。径直走向张鹤龄和刘健。 刘健见到常风,没好气的说:“不劳你相送。你杀人太多,身上戾气太重。会冲撞了持节迎后的喜气。” 常风根本没正眼看刘健:“首辅错矣,我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送国舅爷的!” 刘健碰了一鼻子灰,气得七窍生烟。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刘健在心中安慰自己:再过五天,八虎、常风都是砧板鱼肉。到那时,弘治朝第一宠臣将会成为阶下之囚,品尝到关押诏狱的滋味儿。 常风朝着张鹤龄拱手:“寿宁侯,我祝伱一路顺风。” 张鹤龄笑道:“放心,我一定把我外甥媳妇儿顺顺利利接回京。” 张鹤龄这厮毫无人臣之理。在旁人面前,一向称正德帝为“我那皇帝外甥”。 刘健挺看不上张鹤龄的。应该这么说,朝野上下包括正德帝、常风在内,就没一个人看得上张鹤龄。这厮简直是人厌狗嫌的存在。 刘健道:“国舅请慎言,请用敬称。” 张鹤龄白了刘健一眼:“什么敬称。别说他是皇上,就他算当了玉皇大帝,也是我的外甥!那是我姐身上掉下来的肉!”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首辅遇到无赖国舅同样如此。 吉时已到,张鹤龄、刘健上轿南行。 常风则回到了锦衣卫。他一见钱宁哭丧个脸,就知道谢亘还是没现身。 钱宁道:“谢亘这厮真是无情无义!亲生的孩子滑胎,他都不去西小井胡同看一眼相好。” 常风问:“京郊几个县的耳目有发现嘛?” 钱宁微微摇头:“没有任何虎罪箱的蛛丝马迹。” 常风坐到椅子上,沉默不言。 做任何事,都要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正德帝大婚、亲政是谁也拦不住的。 虎罪箱有可能最终寻不到。文官集团会将八虎罪证公诸天下。到那时,刚刚亲政的正德帝顾及汹汹舆情,很可能会舍弃八虎。 若是如此,绝不能让文官集团独霸朝堂,压制君权。 最好的方法就是扶持一批文官,与另一批文官相争。 常风打定了主意,一旦八虎真的失势,他便全力扶持亲家公李东阳,与刘健、谢迁分庭抗礼。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朝堂浮沉,常风已经有了老成谋国的思维方式。 皇宫西苑,豹房。 正德帝正在火者亚三的陪伴下,练习使用一柄西洋鸟铳。 所谓的西洋鸟铳,其实就是西班牙“穆什特克”火绳枪。 八虎垂手侍立在一旁,除了张永,其余七虎个个愁眉不展,一脑门子官司。 正德帝瞥了他们一眼,随后开始练铳。 “嘭”!正德帝射出的铳子不偏不倚,正中三十步外放着的一个冬瓜。 八虎齐声高喊:“皇上神射!皇上英武!” 正德帝没有搭理刘瑾,而是将鸟铳扔给了江彬:“江彬,你觉得这鸟铳如何?” 江彬微微摇头:“皇上,与弓箭相比,鸟铳射程短,装填费事,准头也不及弓箭。这东西玩玩还成,打仗.绣花枕头而已。” 正德帝道:“在这事上,你就不及常风有见地了。你这番话,前几天朕跟他说过。他反问了朕三个问题。” 江彬问:“敢问皇上,常帅爷问了哪三个问题?” 正德帝道:“第一个问题,训练一个熟练的步军弓箭手需要多久?” 江彬答:“若受训之人生得高大威猛,臂力强劲。需三年。” 正德帝又问:“第二个问题,训练一个熟练的骑兵弓箭手需要多久?” 江彬答:“三年练射箭,两年练骑射。需五年。” 正德帝追问:“第三个问题,训练一个熟练的鸟铳手需要多久?” 江彬看了看手中鸟铳:“恐怕只需两三个月。” 正德帝道:“洪武朝时,西平侯沐英屡屡平定云南境内的土人叛乱。靠得就是火器。他还首创了火器三段击战法。” “靖难之役时,燕军中亦大量装备火器。太宗爷即位后,深知火器之效用。于是创建了神机营。” “可惜土木堡之变后,神机营名存实亡。边军方面,也逐渐废弛火器,专注弓弩刀枪。” “依朕看,明军复用火器是大势所趋。鸟铳手训练简单,即便一个从小没使过刀枪的农人,两三个月内也能训练成一个堪用的鸟铳手。” “待朕亲政,在军备上办的第一件事便是命工部仿制西洋鸟铳。” 一旁的刘瑾忙不迭的拍马屁:“皇上真是深谋远虑。” 正德帝微微一笑:“朕看你们八人里,除了张永个个愁眉苦脸。是在担心屁股底下的屎太多,常风伸手帮你们擦也擦不干净吧?” 刘瑾愕然。 正德帝道:“朕早就对你们说过,收敛些,不要被两位先生抓住小辫子。你们不听啊!” 七头恶虎齐齐跪倒,伏地不住的磕头:“老奴有罪。”唯有张永一人鹤立鸡群。 正德帝指了指张永:“刘大伴儿,你应该学壮士张,不要学英宗时的王振。” 刘瑾连忙道:“皇上教诲,老奴牢记于心。是啊,是该向张公公学。” 正德帝问:“刘先生出京了?” 刘瑾答:“掐算时辰,应该已经出京了。” 正德帝道:“好。还是常风有谋略。让刘先生持节出京。呵,常风是在帮你们拖延时日啊!你们要领他的情。” 刘瑾唯唯诺诺:“是,是。老奴领常帅爷的情。” 且说常风那边苦于找不到谢亘,心情烦闷。干脆出了锦衣卫,在六部、五军都督府一条街上溜达散心。 走着走着,他进了兵部,去了武选司王守仁的值房。 王守仁给常风泡了茶:“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京城的天阴云密布,常帅爷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 常风举起茶盅:“你也闻到了疾风骤雨的气味儿?” 王守仁道:“京城官场中人,人人皆知刘、谢二位阁老跟八虎到了决胜负、决生死的时候。” 常风问:“你觉得谁赢谁输?” 王守仁笑道:“我又不是算命先生。但我王家父子两代,不会在这场赌局中下注。” “我劝你也不要下注。” 常风苦笑一声:“我已深陷赌局。不下注是不可能的。” 王守仁收敛笑容:“我劝你不要帮八虎。若刘、谢落败,八虎得势。他们绝对会更卑劣,更贪婪,更无所顾忌。” 常风无言。 王守仁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大明的文官虽贪,可他们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贪归贪、闹归闹。但绝不能把大明闹亡了。” “只要大明这棵大树不倒,他们和他们的子子孙孙,将永远荣华富贵。” “八虎则不然。这帮人没有底线,更没有大局观。他们若掌握朝局,什么出格事儿都做得出来。” 常风叹了声:“唉。我与八虎早就在一条船上,想要抽身已经晚了。” “这条船本就是皇上的船。皇上让我保八虎,身为他的亲军缇帅,我只能照办。” “自私一点说。八虎若失势,刘、谢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常风。为了常家的平安,我也不能在这场政斗中做壁上观。” 王守仁道:“人非圣人,人皆有私。我理解你。” (注:“理解”一词非现代出现。宋时苏轼《众妙堂记》有云:庖丁之理解,郢人之鼻斲。) 常风喝了口茶,问:“守仁老弟。你若要藏一件隐秘的东西,会藏在哪里?” 王守仁想了想,回答:“藏在最显眼的地方。此谓之‘灯下黑’。” 王守仁的话提醒了常风。 常风放下茶盅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王守仁道:“我送你出去。” 常风道:“不必了。让你的文官同僚们看到你跟锦衣卫的屠夫并肩而行,指不定又传出什么闲话呢。” 常风回到了锦衣卫,召集一众心腹议事,将王守仁所言“灯下黑”说予了众人。 常风道:“你们说说,哪些地方可能是‘灯下黑’?” 钱宁道:“刘健、谢迁的府邸?不对啊。刘、谢府中有咱们的耳目。按照燕晓齐所说,光是虎罪人证便有二百多人。这么多人若进了他们的府邸,耳目不会没有察觉。” 石文义道:“会不会是刑部大牢?” 常风摇头:“应该不是。若在刑部大牢,燕晓齐不会不知晓。” 张采道:“京城各官衙都有咱们的耳目。若虎罪箱在哪个官衙里,两百多位人证这么显眼,咱们早就探查到了风声。” 常风拿出了一张京师堪舆图,铺在了桌上。 他的手指向了南城:“会不会在贩夫走卒聚集的南城?钱宁,你立即带三千袍泽,去南城搞一场大搜查。” 钱宁问:“用什么理由?” 常风答:“简单,就说有鞑靼密探进了京。搜查鞑靼密探。” 防备鞑靼是一个万金油一般的理由。锦衣卫这两年做任何出格的事,都对外宣称是“防备鞑靼”。 钱宁笑道:“得,又要让倒霉的鞑靼人背黑锅了。” 常风道:“不能这么说。鞑靼是大明最大的敌人。大明境内出了任何事,一准是鞑靼人所为岂不很合理?” 王妙心在一旁道:“偌大南城,光调三千卫内袍泽搜查,恐怕几天内搜不完。” 常风道:“钱宁,你去找张永张公公,跟他借七千团营兵,协助锦衣卫搜查。” 张永现在不光是东厂督公,锦衣卫的顶头上司。他还依旧掌管着十二团营。正德帝对他信任到无以复加。这份信任甚至让刘瑾有些嫉妒。 刘瑾也想管兵。 当日下晌,三千锦衣卫、七千团营兵浩浩荡荡开进了南城。整个南城一时之间鸡飞狗跳。 傍晚时分,常风回了府。 一名下人禀报:“老爷,夫人说她和宛平郡主、九姨娘今夜住在定国公府,不回来了。” 常风微微颔首:“嗯,知道了。” 不多时,另一名仆人通禀:“老爷,刘公公来访。” 片刻后刘瑾来到了常风面前:“小叔叔,虎罪箱的事查的如何了?” 常风答:“还是没找到蛛丝马迹。” 刘瑾道:“啊?我的小叔叔啊,近二十年你办任何差事从未失手过。这一回生死攸关,可别马失前蹄。” 常风劝慰刘瑾:“离文官们商定的‘除虎’之日还有五天呢。你得稳住心神。不要急。怡红楼的姑娘们有句话,粗俗却在理——心急吃不了热.” 刘瑾道:“危急存亡之时啊,我怎能稳坐钓鱼台?” 常风问:“西厂谷大用那边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刘瑾道:“西厂刚刚重开。办事不及你们锦衣卫。指望谷大用怕是指望不上了。我只能指望你。” 常风劝刘瑾:“这一回,若你们八人能够取胜。以后可一定要清廉当差。你们的屁股太大,我就算想一直给你们擦屁股也擦不干净。” 刘瑾连忙道:“吃了这回的亏,我们长记性了。你说的对啊,还是要清廉当差。” 常风的话已经说到。至于刘瑾是不是左耳进右耳出,就只有天知道了。 常风凝视着刘瑾。他突然想起老内相怀恩生前对他说的一番话:“世事会变迁,权力会更迭,朋友会变成敌人,敌人会变成朋友。” 那时的常风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能理解这番话。 现在看,这番话真是至理名言。 十一年前,常风为李东阳、谢迁洗刷了巴结权宦尚铭的冤屈,助他们二人入阁。 可到了如今,谢迁却成了常风的死敌。谢迁为扳倒他,不惜设计让刘笑嫣背上了人命。 眼前的刘瑾,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谢迁? 想到此,常风感觉身上一冷。 在这一瞬间,他打定了主意:找到虎罪箱,一定要掐在手中,作为日后制衡八虎的工具。 (本章完) 第297章 十月初六 十月初六。 明日正德帝就要举行大婚。 锦衣卫内,常风挑选了五百名大汉将军,负责大婚卫戍、仪仗。保密起见,只对这些大汉将军说要随扈出巡。 挑完人,常风召集心腹们议事。 尤敬武跟常破奴尚未回京。不然常风一定会将大婚卫戍事宜全权交给义子尤敬武,让义子在正德帝面前多露露脸。 常风对众人道:“明日咱们锦衣卫职责重大,大婚的卫戍、仪仗需要有一人掌总。钱宁是指挥使,就由他掌总吧。” 话是好话,钱宁听了却有些不尴不尬,心里万分别扭。 正德帝登基之初,封常风的正式官讳是“前军都督佥事掌北镇抚司事,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 名义上,常风是钱宁的下属。 过了三个月,正德帝将常风的官讳改为“前军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 名义上,常风又成了钱宁的上司。 这正应了钱宁整日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只要常帅爷活着一天,锦衣卫就姓常”。 自古太子都想当皇帝,二掌柜都想当大掌柜。 钱宁心里委屈:改朝换代前我就是锦衣卫的二掌柜。改朝换代后我空顶着个指挥使的头衔,还是个二掌柜。那不是白改朝换代了? 钱宁的义父钱能是个明白人。 钱能替义子分析过:以刘瑾、常风二人的脾性。真到了八虎权倾朝野那天,二人必逐渐生隙,直至水火不容。 所以钱宁暗中投靠了刘瑾。 或许,刘瑾、常风水火不容之时,便是我钱宁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锦衣卫大掌柜之日。 钱宁拍了胸脯:“常帅爷放心。明日出了任何差池,我提头来见。” 常风笑道:“你办事,我放心。” 常风心里也有一番打算。缇帅的滔天权势,他希望能传给下一代。 没办法,掌管锦衣卫十几年,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常家得罪了个精光。若常家失去了锦衣卫的权势,仇家们一定会报复。 也只有将卫权牢牢抓在常家人手中,才能保常家平安。 常风有“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可以传给下一代。常破奴已经当了文臣,要走文官仕途。 常风打算等自己七老八十,让尤敬武改姓“常”。将世职传给他。最好再扶持他当上指挥使。 人嘛,谁没点小九九。 常风问:“南城搜查得如何了?” 钱宁答:“搜了一天了,几乎将南城翻了个个儿,尚无发现。” 常风道:“寻找虎罪箱的事,就先交给张采负责。” 张采拱手:“是,帅爷。” 指挥左佥事张采是常风一手提拔的。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张采认为,既然是找靠山,为何不着一座更大的靠山? 你常风再得宠,也只是锦衣卫的大掌柜。你上头有东厂,东厂上头又有西厂。西厂再往上是八虎之首刘瑾。 投靠刘公公对我的仕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常风的另一位心腹石文义没有办案的本领,只会迎来送往交际应酬。但他只认准了一条:老子只有一个上司,一座靠山,那就是常风。我如今的一切都是常帅爷给的。今生今世我只效忠于他一人。 至于那位心思缜密的小国手王妙心。他已生退意,打算等眼下的这场朝堂风暴结束,便递辞官奏疏。此生与棋盘为伴。 石文义道:“那谢亘是个无情无义之徒。西小井胡同一直是我在盯着。海棠都‘滑胎’这么多天了,谢亘都没露面。” 常风道:“没办法。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与滔天的权势相比,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府。 谢迁的面前坐着三个儿子。 谢迁很能生。有六子两女。 长子谢正在礼部做员外郎。 次子谢丕是弘治十八年殿试探花。在翰林院做编修。他的老师是李东阳。 三子谢豆在大理寺做通判。 四子谢亘是左军都督府经历官。 五子谢至在山东武定任判官。 六子谢垔在山东胶州任县令。 谢家是典型的官宦世家。 所谓官宦世家,就是一代人寒窗十年,做了文官。其后数代子孙,人人皆是文官。 谢家的官途要追溯到谢迁的祖父谢莹。谢莹在宣德朝官至福建布政使。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正值“除虎”的关键时刻,谢迁将在家的长子、次子、三子召集起来议事。 谢迁问长子谢正:“老四那边如何了?” 谢正答:“八虎的罪状、证词、证人被四弟看得严严实实,出不了任何岔子。” 谢迁笑道:“刘瑾、常风此时一定在疯了一样的搜找这些东西。昨日下晌,锦衣卫和团营兵竟打着‘搜查鞑靼奸细’的旗号,把南城弄得鸡飞狗跳。” “让他们折腾去吧。他们哪里能想到我把东西和证人藏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 谢正笑道:“儿提前贺父亲和刘伯父剪除阉党。” 谢迁摆摆手:“不要掉以轻心。咱们虽已胜券在握,但还是要做到谨慎小心。” 次子谢丕笑道:“父亲,刘伯父允诺,等剪除了阉党让您老兼管吏部。到那时,儿子们的官职.” 谢迁咳嗽了一声:“得维护咱们家的名声。名声是在官场的立足之本。伱们的官自然是要升的,但不能太招摇。” 三子谢豆道:“等八虎、常风败落,父亲能不能将查抄常风府邸的差事交给我们大理寺?” “都说常风是抄家的行家里手。这回也让他尝尝被人抄家的滋味儿。” 谢迁瞥了谢豆一眼:“常风即便败落,恐怕也只会丢掉官职。不至于沦落到被抄家那一步。” “别忘了。他的夫人是张太后的义姐,他的妹妹是先皇的义妹。皇上私下称他为‘姨父’。” 谢正道:“父亲。这回若能顺利除虎,该给四弟记个头功。他想出了存放八虎罪证的六个地方。呵,任刘瑾、常风想破脑袋也猜不到这六个地方。” 乾清宫内。 刘瑾正领着八虎给正德帝试穿明日大婚所用的冕服。 正德帝问:“刘先生到哪儿了?” 刘瑾答:“掐算时日,应该进了保定境内了。” 正德帝道:“朕大婚绕开首辅,呵,恐怕事后文官们又要上奏疏聒噪。” 刘瑾笑道:“如听鸟叫罢了。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不是他们文官的天下。” 谷大用将冕冠戴在了正德帝的头上。正德帝又问:“朕的亲政诏书拟好了嘛?” 刘瑾道:“拟好了!” 正德帝问:“谁拟的?” 刘瑾答:“是吏部左侍郎焦芳所拟。皇上放心,在亲政大计昭告天下之前,焦芳会守口如瓶的。焦芳这人与旁的文官不同。对皇上您忠心耿耿。” 正德帝喃喃自语:“焦芳?他替朕拟了亲政诏书,为朕出了力。朕自然不会亏待他。待朕亲政,赏他入阁吧。” 刘瑾等得就是正德帝的这句话。他早就把愿许出去了,要将焦芳抬进内阁。 刘瑾笑道:“皇上英明。另外,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为亲政诏书润色过。” 正德帝道:“张彩这人朕知道。朝廷里有名的才俊。待朕登基,升他做吏部右侍郎吧。” 为何历朝历代的官员都爱巴结宠宦?这就是原因。往往宠宦在皇帝面前说几句话,官员们就少奋斗十几二十年。甚至能够突破晋升天花板。 正德帝话锋一转:“你们八个能保住自己嘛?” 刘瑾一愣,沉默不言。 正德帝道:“你们若无保住自己的本事,就不配受朕的重用。” 刘瑾自然知道正德帝指的是虎罪箱之事。一想起这事儿,他就一阵头大。 若不能毁掉虎罪箱,他刘瑾对未来的一切筹划、布局就都是镜花水月。 定国公府。 刘笑嫣、常恬、九夫人正围在梳妆镜前,给夏冬月试明日大婚所用的头面首饰。 刘笑嫣道:“冬月,等明日大婚结束,我再见到你,就要给你下跪行礼了。咱们不再是干娘和干女儿,而是婢和主。” 夏冬月很认真的说:“干娘,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忘不了常家对我的恩情。若无常家,岂有我这个皇后?” 刘笑嫣连忙道:“快别这么说。你明日能成为国母,全靠夏家祖上积福。常家只是顺应天命帮了点小忙而已。” 夏冬月这个小丫头很感性。她突然拿起一枚发簪,戳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刘笑嫣等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夏冬月挤了挤手指,一滴鲜血滴在地上:“干娘,我愿歃血起誓。若今后我不能报常家大恩,就遭天谴,被打入冷宫.” 刘笑嫣道:“阿弥陀佛,百无禁忌。大婚之前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虽不是我亲生却胜似亲生。我愿你永受皇上宠爱,永掌六宫,母仪天下。” 夏冬月扑倒在了刘笑嫣怀中,唤了一声:“干娘”,随后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刘笑嫣搂着夏冬月,眼泪婆娑:“好闺女。今生遇到你,是我十世修来的福分。” 刘笑嫣的眼泪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天知道了。 距离京城一百三十里外的涿州境内。 一顶八抬大轿正飞驰在官道上。轿夫们几乎是一路小跑。明制,八抬大轿非正二品及以上文官、从一品及以上武官不得擅用。 八抬大轿中坐的是首辅刘健! 刘健出京南行,越走越觉得不对味儿。 在除虎的关键时刻,皇上派我持节去保定接拟封皇后?这也太巧了吧! 这世上不存在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其中定有蹊跷! 刘健越想越害怕。怕后院起火! 于是乎,两日前他干脆对持节正使张鹤龄说自己突发肺疾,恐命不久矣,需回京医治。 张鹤龄这个二愣子倒是很干脆。你愿意滚蛋就滚蛋好了。 刘健离开迎后队伍后,火速往回赶。 刘健掀起了八抬大轿的轿帘,问轿夫:“出了涿州境了嘛?” 轿夫回答:“尚未出涿州境。” 刘健吩咐:“算了,压轿。给我换马!” 几名随行心腹给刘健牵来了一匹马。刘健上马扬鞭,朝着京城方向狂奔。 他当了一辈子文官,平日在京中出行皆是乘轿,没怎么骑过马。马鞍颠得他屁股生疼。 可为了顺利除掉八虎,独霸朝堂。就算屁股颠碎了,裂成两瓣儿又如何?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 常风端坐在大厅之中,毫无睡意。 之前正德帝有口谕。待今夜子时,内宦们才会分赴全部在京宗室、官员、勋贵的府邸,告知明日大婚之事。 今夜的京城,注定不会平静。 终于熬到了子时。刘瑾快步走了进来:“小叔叔。” 常风问:“告知大婚之事的内宦都派出去了嘛?” 刘瑾答:“派出去了。虎罪箱呢?” 常风微微摇头。 刘瑾面露苦色:“还有个坏消息。负责九门卫戍的是张永的人。刚刚张永告诉我,刘健经正阳门连夜回了京!” 常风面色一变:“刘健回京了?怎么可能?难道他半路折返?正阳门的守军为何不拦住他?” 片刻后,常风自言道:“也是。九门守军可以拦旁人,却拦不了当朝首辅。” 刘瑾道:“看着吧。后半夜刘健一定会闯宫!” 常风想了想,说:“无妨。咱们已经替皇上想好了敷衍刘健的理由。大婚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他阻止不了。” “现在最关键的,还是找到虎罪箱。” 果如刘瑾所料。子时四刻,乾清宫内。 乾清宫此刻灯火通明。所有内宦、宫女都在忙碌明早大婚之事。 刘健怒气冲冲的来到了乾清宫的前广庭。 谷大用迎了上来:“刘首辅,你怎么回来了?” 刘健骂道:“我怎么不能回来?皇上竟诓骗自己的辅政阁揆去保定!拟封皇后在保定嘛?!早就回京了吧?!” “大婚这么大的事,他竟绕开了内阁首辅!皇上在何处?我要面君!” 说完刘健便要往大殿里闯。 谷大用阻拦:“刘首辅,乾清宫岂是你可以无旨擅闯的?” 刘健怒道:“我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进乾清宫还需要请旨嘛?” 谷大用张开双臂,拦在刘健身前:“皇上今日大婚,事关国运!你要坏大婚之事,便是要坏大明的国运!坏大明的江山社稷!” “想进殿?除非踏着我谷大用的尸体过去!” 刘健骂道:“阉竖!少在这儿装大义凛然的样子!你贪污纳贿、结党营私、兼并百姓土地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江山社稷?” 谷大用反唇相讥:“首辅贪污纳贿、结党营私、兼并百姓土地的时候,不一样没想过江山社稷?” 刘健被谷大用气得面色煞白:“你” 就在此时,正德帝出现在了大殿门口:“刘先生进殿来吧。” (本章完) 第298章 十月初七,大婚 刘健一脸怒气跟着正德帝进了乾清宫大殿。 正德帝刚刚坐定,刘健便摆出了先生教训学生,不,爹教训儿子的架势。 刘健怒道:“皇上平日不着调就算了,这回竟将内阁首辅,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当成猴儿一般戏耍。那夏冬月在保定嘛?!皇上让臣去保定迎谁?迎夏冬月过路的影子嘛?” “皇帝大婚岂能儿戏?皇上竟要绕开内阁首辅?这也就罢了,大婚之事要‘告期’,即提前一个月诏告天下!” “皇上您呢?却私自选定了大婚日期。在大婚的前夜让一群阉竖告知京内官员、勋贵、宗室?!” “臣和李东阳、谢迁平日里教您的那些圣人礼法,难道被您就着酒肉吞下肚子里去了嘛?” “您才十六,尚且年少。虽是天子,却应时时、事事征求辅政大臣的意见。您大婚择期,经过三位辅政点头同意了嘛?” “皇上,您已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不是那个东宫中的荒唐太子!” 刘健吐沫星子乱飞,越骂越出圈儿。他认为在这乾清宫大殿内没有君臣,只有师徒。 正德帝刘健责骂时,刚开始脸上还保持着笑容。 听到后来,他笑容全无,面色铁青。 正德帝正色道:“刘健,你骂完了嘛?” 刘健一愣! 自正德帝即位后,就一直称刘健为“刘先生”,从未直呼刘健姓名。 正德帝又重复了一遍:“刘健,朕问你骂完了没有?” 刘健道:“臣不是在骂皇上,而是在教导皇上。圣人云” 刘健情急之下,差点把“养不教父之过”都说了出来。不过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 “当啷!”正德帝挥动袍袖,将龙案上摆着的铜罄摔在了地上。 正德帝怒道:“刘健,朕问你第三遍,骂完了没有?”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在这一瞬间,正德帝身上的王霸之气笼罩了整个乾清宫大殿。 刘健愣在了当场。 正德帝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个任性、荒唐、狂浪的少年郎。 此刻,刘健却感受到了王霸之气强烈的压迫感。 刘健拱手:“臣臣说完了。” 正德帝冷笑一声:“呵,伱说完了,该朕说了。不知先生准不准朕开口啊?” 刘健沉默不言。 正德帝道:“朕让你去保定,并非耍将你。而是为了掩鞑靼杀手的耳目!锦衣卫禀报,小王子听说朕要大婚,派出了大批杀手潜入明境,准备刺杀夏冬月。” “小王子这是想阻挠朱明皇族开枝散叶的大计,坏大明的国运!” “朕为了不让小王子得逞,这才使出了虚虚实实之计。让徐光祚秘密接夏冬月回京。留下保定那边的车驾当疑兵。” “朕择定大婚日期后,先行保密,今夜才告知群臣,亦是为了防备小王子!” “这都是为了大明!为了江山社稷!” 这番说辞是常风教给正德帝的。果然,事情只要牵扯上了“防备鞑靼”四个字,正德帝立马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刘健狐疑的看着正德帝:“小王子?鞑靼杀手?皇上别是在编造理由敷衍臣。” 正德帝道:“一国之君有必要编造理由敷衍一个臣下?” 说到“臣下”二字,正德帝故意加重了语气。 刘健沉默。 正德帝又道:“另外,大婚既是国事,也是朱明皇族的家事。朕难道连家事都做不了主?还要你一个臣下点头同意?” “还有,此事李先生是知晓的。朕并未绕开你们全部三位辅政!” 刘健听了这话,将李东阳视为了文官的叛徒!他脱口而出:“皇上,李东阳是奸臣!” 正德帝怒道:“谁忠谁奸,朕心中有数!用不着你来提醒!你是朕的先生、朕的辅政,不是朕的爹!” 刘健听了这话,突然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凉意。 他连忙跪倒:“臣刚才一时冲动,对皇上多有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正德帝道:“还有三个时辰大婚仪式就要开始了。朕不想在大喜的日子因被你教训而坏了心情!” “皇帝在大婚之日心情不好,影响的是大明的气运!” “刘健,朕最后送你几句话,不要将朕当成汉献帝!你不是曹操!即便你想当曹操,恐怕也没曹操的本事!” 这是几句很重的话。 刘健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天子已将他视作了敌人! 正德帝一挥袍袖:“朕大婚,若你不想来,便递个告假手本,回家养病去!大礼官由李先生担任。退下!” 刘健嘴唇扇动,想说点什么。 正德帝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退下!刘健,你要抗旨嘛?” 刘健无奈,退出了乾清宫。 他走到灯火通明的前广庭。内宦和宫女们忙碌着,前广庭显得格外热闹。他却感到清冷万分。 自弘治帝死后,刘健第一次感觉可能会失去手中的权力。 片刻后,他又劝慰自己:皇上只是在耍小孩脾气。即便他想让我离开朝堂,恐怕也力所不及。 我是天下文官的领袖。没有我,他如何统领天下文官?没有文官,他如何治理天下? 刘健犯了一个错误——从贩夫走卒到高官大吏都喜欢犯的错误:太把自己当回事。 常府。张永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常风压根没睡。在客厅里见了张永。 张永道:“传皇上口谕,命常风为大婚传制官。钦此。” 常风听了这话喜出望外! 传制官在大婚中的重要性仅次于大礼官。 依照旧例,大礼官一般由内阁首辅担任,传制官一般由内阁次辅担任。再往下是主婚官,一般由礼部尚书担任。 正德帝让常风担任传制官,足见正德帝对他的重视程度。 常风先接了旨,随后道:“张公公,刘首辅已经回京。照规矩应该由他担任大礼官,次辅李东阳担任传制官。皇上怎么让我” 张永道:“咳,别提了。半个时辰前,刘健闯了乾清宫面圣,好一通教训皇上,毫无人臣之礼。气得皇上把铜罄都摔了,就差掀了龙案。” “皇上说了,刘健不配做大礼官。大礼官由贵府亲家担任,传制官由你担任。” 常风道:“也就是说,皇上和刘健撕破了脸?” 张永道:“错矣!是刘健给脸不要脸!他当自己是谁?太上皇?” “算了,不说他了。我给你带了一个礼部的主事,教你传制官的职责、礼仪。” 说完张永拍了拍手:“翟銮,进来。” 翟銮是常家的熟人。他是土生土长的顺天府人,跟常破奴幼年便认识,算半个发小。常破奴又跟他同一科入金榜,有同年之谊,琼林宴上二人坐同一桌。 得中进士后,翟銮先是被选到翰林院做庶吉士。 正德帝想扶植一批忠于自己的青年官员。常破奴果断在正德帝面前举荐了翟銮。正德帝将他调出翰林院,去礼部历练。 要论起来,常破奴正经算翟銮在仕途中的贵人。 翟銮朝着常风一拱手:“常世伯。” 常风笑道:“贤侄有劳,今夜我要做你的学生。” 正德元年,十月初七,寅时。 整个京城都雾蒙蒙的。官员们已经换好了朝服,在金水桥排成了整齐的队列。 礼部的官员已经在奉天殿摆好了御座、制案、节案。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们个个身着甲胄,手持仪仗,如长枪一般挺立在奉天殿前广庭。 寅时三刻,正德帝穿好了冕服。一众官员排着整齐的队列入宫,先去乾清宫大殿给正德帝行三拜九叩大礼。 刘健站在文官班之首。他还是厚着脸皮来参加大婚。 若首辅缺席皇帝大婚,将给下面传递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首辅即将失势。 刘健即便憋了一肚子气,也得来凑这番热闹。 正德帝端坐在乾清宫大殿内。 一众官员三拜九叩完毕。大礼官李东阳、传制官常风一个托着节案、一个托着制案,来到大殿内。 二人叩拜正德帝四次,问安。 随后常风起身,换了个位置,面对着李东阳。常风高声道:“传皇上口谕,兹选中军都督同知夏儒之女夏冬月为后,命卿持节迎后。钦此。” 随后李东阳手托节案,常风手托制案,经大殿中门,直奔奉天门。 制案和节案的重量不轻。李东阳是个文人,托得手都有些发酸。 一直到了奉天门前广庭,二人才得以放下制案、节案,放到接皇后入宫的彩舆之中。 二人身后跟着主婚官,礼部左侍郎王华。 王华高声道:“大礼官、传制官更衣!” 李东阳和常风进了奉天门前广庭临时搭建的一个衣棚内,换下朝服,换上赐服。 李东阳换得是蟒服。常风换得是飞鱼服。 蟒服是大明最高级别的赐服,其尊贵程度仅次于皇帝所传龙袍。为宗室、大明宰辅、内使监宦等蒙恩特赏的最高赐服。 《明史·舆服志》记载:赐蟒,文武一品官员所不易得也。 在大明,文官一品本来就是个稀罕物。文官一品赐蟒服更是稀罕物中的稀罕物。 刘健当了这么多年内阁首辅,都没能受赐蟒服。 正德帝却在大婚前赐了次辅李东阳蟒服,对外传递的信号再明显不过。 二人换好赐服,上得两匹高头大马。带着大汉将军仪仗、彩舆、太常寺乐工直奔夏冬月暂居的地方,定国公府。 迎亲途中,太常寺乐工奏的其实不是什么大雅之乐。就是普通的“滴沥耷拉滴沥耷拉”吹喇叭。跟百姓家接亲吹一个调调。 定国公府内。 刘笑嫣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帮夏冬月打扮好,换好了翟服。 明随周礼,皇后翟服为青色,上绘九行翚翟纹。衣带同为青色。玉佩、绶囊与太子制相同。 脚上则是青袜、金饰舄鞋。 但夏冬月只穿了翟服,未戴九龙四凤冠。戴冠正式名称是“加冕”。加冕礼要在奉天门前广庭进行。 上彩舆之前,义母女之间自然又是一番哭哭啼啼,情感泛滥。 夏冬月的泪是发自真心。刘笑嫣的泪,九分半假,半分真。几乎都是硬挤出来的。 夏冬月在八名女官的引领下,上得彩舆。 李东阳扯着嗓子,高喊一声:“皇后入舆,凤驾入宫!” 冗长的队伍浩浩荡荡,直奔皇宫而去。 辰时正刻。朝阳的光撒遍了奉天门前广庭。 夏冬月在前,李东阳、常风紧随其后,进得前广庭。 夏冬月给正德帝行了叩拜大礼。 主婚官王华高声念礼词“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 洋洋千言的礼词念完,王华退下。 大礼官李东阳高声道:“将中军都督同知夏儒所递贺表送至司礼监!” 一名大汉将军上前,接过皇帝老丈人夏儒的贺表,转向司礼监的方向。 传制官常风接过一道黄绢布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中军都督夏儒之女夏冬月,贤良淑德、品性高洁.兹册封为皇后。钦此。” 一众文武官员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宣读制谕结束。李东阳高喊道:“行加冕礼!” 两名女官走到了夏冬月面前。将九龙四凤冠戴在了夏冬月的头上。 加冕礼结束,李东阳又道:“行册封礼!” 一名礼部官员手捧皇后金册,来到李东阳面前。李东阳接过皇后金册,双手跪地奉给夏冬月。 夏冬月接了金册,交给身旁的女官置于册案之上。 自此刻起,夏冬月正式小野鸡变凤凰,成为了大明国母。 太常寺的乐公奏响了雅乐。这次可不是滴沥耷拉吹喇叭,而是正儿八经的钟鼓大乐。 李东阳引着夏皇后在香案前四拜。 四拜完成。王华高喊道:“皇上,皇后至太庙,拜谒列祖列宗。” 正德帝跟夏冬月携手上了辇车,辇车向着东南方的太庙行进。百官则跟随在辇车之后。 二人在太庙拜谒了列祖列宗,回到了乾清宫。 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过后已近午时。 在这些繁琐仪式当中,正德帝和夏冬月宛如两个工具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接下来,终于到了最紧张刺激的环节——入洞房了。 无论百姓家还是皇家,洞房都是婚礼的最后一步。 正德帝和夏皇后先换了常服。夏皇后头戴双凤翊龙冠,身穿大衫、霞帔、鞠衣。 正德帝则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身穿盘领窄袖袍。 二人在寝宫中东西对坐。其余文武官员则去了奉天殿吃喜酒,哦不对,是行大宴礼。 执事官刘瑾举着一个放满菜蔬的大俎,放在正德帝和夏皇后中间。 宫女将酒倒入瓠瓢之中。瓠瓢是合卺礼的酒具。 刘瑾喊道:“请皇上、皇后行合卺礼!” 合卺礼并不是交杯酒。而是夫妻对饮。 当然,也不是上来就哐哐一顿喝,极为讲究。 二人先对饮了第一瓢酒。随后象征性的吃了俎中鱼、肉。 紧接着是第二瓢。 几名内宦又端上了五谷混合蒸的“五谷丰登饭”。 二人象征性的吃了一口五谷丰登饭,随后是第三瓢。 三瓢饮罢,合卺礼完成。 接下来皇帝、皇后第三次更衣。这是大婚当日最后一次更衣。 再接下来是馔礼。这个礼仪很奇特。通俗点说就是吃剩饭。 “帝从者馂后之馔,后从者馂帝之馔。”说白了就是皇帝要吃皇后刚才的剩饭,皇后的侍女要吃皇帝刚才的剩饭。 终于终于终于,要进行最紧张刺激的一步了。 内宦、宫女退下。正德帝和夏皇后坐在了龙榻前。 正德帝握住了夏皇后青葱般的小手:“自今日起,朕就要与你夫妻一体,同床共枕,同舟共济了。” 夏皇后羞得脸通红。 正德帝坏笑:“夫妻一体嘛朕教你。” 周公之礼列位看官都是过来人,大家都懂,具体过程没意思,就不赘述了。 当龙榻的锦缎褥上见了喜,夏皇后真正成为了正德帝的女人。 大婚结束! 接下来,正德帝要打刘健一个措手不及!亲政! (本章完) 第299章 十月初八,亲政 奉天殿。文武百官正在喝皇帝的喜酒。 皇帝的喜酒极为讲究,规格乃是大宴仪。 明代皇帝赐宴,分为大宴仪、中宴仪、常宴、小宴。 大宴仪属嘉礼之一,由光禄寺和礼部筹备。 奉天殿东西两侧插上了黄旗,二十四名锦衣卫的大汉将军在大殿之内披甲执锐,作为仪仗。 大宴仪的美味佳肴跟音乐更配哦。奉天殿内,教坊司的乐工行九奏乐歌。奉天殿外则是由太常寺的乐公奏大乐。 有了音乐,最好还得有点攒劲的节目。 教坊司三舞杂队的舞娘们在殿中翩翩起舞,宛如天宫仙子。有些官员看着她们的翩然舞姿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大宴仪上的服务人员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小内宦。司壶、尚酒、尚食皆由光禄寺的胖官吏们担任。 李东阳作为大婚大礼官,坐在席首。常风作为传制官坐在次席。接下来是主婚官王华。 内阁首辅刘健仅位列第四。阁老谢迁位列第五。 刘健憋了一肚子火:内阁首辅理应是大礼官,今日大宴仪的主角!可现在,坐在首席的人竟是次辅李东阳。常风那个家奴头子都坐上了次席!还有天理吗! 就连我下属的下属王华都在我之上。 谢迁看出了刘健的不满,他压低声音:“待三日之后,李、常这对亲家就得意不起来了。区区坐席之事,首辅不要在意。” “扫除八虎阉党后,常风这个阉党骨干必丢官罢职。李东阳能否继续留在内阁,也要看首辅您的心情。” 刘健拿起酒爵,喝了一口:“自古邪不胜正。三日之后,朝廷里的奸邪自然要树倒猢狲散。” 正、邪向来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谁是正?谁是邪?只有天知道。 常风跟李东阳那边聊得不是国事,而是家事。 常风关切的问:“萍儿在娘家养胎,最近可好?” 李东阳笑道:“好的很。张太后派了太医院的御医给她诊脉。御医说母子脉和。萍儿的食量也极佳,尤其喜好酸食。” “民间有言,酸儿辛女。我看你要得一个白胖嫡孙了。” 明人说“酸儿辛女”,而非“酸儿辣女”。因为在嘉靖朝辣椒传入华夏之前,华夏是没有“辣”这个概念的,只有“辛味”。比如生姜、花椒、葱蒜、芥末、茱萸,皆属于辛物。 五味儿也不是酸甜苦辣咸,而是酸甜苦辛咸。 常风道:“我得了白胖嫡孙,不等于你得了白胖外孙?来来来,咱们满饮此杯。” 突然,司礼监的老掌印萧敬来到了奉天殿。 众人的目光立即聚集到了他的身上。老萧敬可谓是司礼监元老级的人物。自怀恩病故后他便担任掌印长达十九年之久。 正德帝即位后,他虽不再管事,但他依旧坐着掌印太监的金交椅。 所有人都认为萧敬是来传旨的。因为太祖爷定下了规矩,内使监宦不得参加大宴仪。没了子孙根的不祥之人,怎么配参与嘉礼? 万万没想到,萧敬竟道:“皇上正在寝宫与皇后行合卺礼,不能前来奉天殿,特命我前来代天赐酒。” 萧敬此言一出,群臣目瞪口呆! 萧掌印不仅是来参加大宴仪的,还得到了代天赐酒的殊荣! 大殿里的人都是官场老油子。立即明白了正德帝此举的用意。正德帝是在向群臣传递一个信号——皇帝准备抬高内宦的地位。 萧敬代天敬酒后便翩然离去。老家伙聪明着呢,他可不想在大宴仪中待得太久,搅到朝中文官、宦官的政斗中去。 在奉天殿参加完了大宴仪,常风回到了家中。 石文义已经等在了那里。 常风问:“搜查南城有眉目了嘛?找没找到虎罪箱的蛛丝马迹?” 石文义一声叹息:“唉,常爷,属下无能。尚无发现。” 常风追问:“西小井胡同那边呢?谢亘是否现身?” 石文义摇摇头:“负责监视西小井胡同的耳目禀报,压根没见谢亘的影子。” 常风皱眉,沉默不言。 虎罪箱就像是悬在八虎头上的一把刀。离文官除虎之日只剩下了三天。不好办呐! 常风一脑门子官司,吩咐石文义:“你先回卫里去吧。” 石文义离开后,常风吩咐家人:“去把王妙心王同知找来。” 王妙心是锦衣卫中公认的第一聪明人。常风遇事总爱跟他商议。 不多时,王妙心来到了常府。 常风道:“不能光指望南城的搜查和谢亘现身了。得另想法子。” 王妙心道:“知晓虎罪箱下落的,除了谢亘还能确定有另外两人,一是刘健,二是谢迁。” “若能从这二人口中套出话,事情就好办了。” 常风摇头:“我可以绑谢亘。却不能绑当朝首辅和阁员。退一步讲,就算我胆大包天,他们身边的护卫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也不好得手。” 王妙心道:“是啊,绑首辅、阁员的确不可行。为今之计.咱们只能等。” 常风微微颔首:“对。刘、谢既然定下十月初十除虎,初九夜里总要将虎罪箱转移到手边。要知道,所谓虎罪箱可不止是一个箱子。而是近千份罪状、证词和两百多个活生生的证人。” “若要转移到他们手边,动静肯定小不了。实在不成.咱锦衣卫以抓捕鞑靼奸细的名义,硬从刘、谢手中抢人。” 十月初八,奉天门早朝。 今日早朝比平时晚了整整一个半时辰。因为大婚翌日,皇帝要穿冕服,带着穿翟服的皇后去慈宁宫拜见太后,行八拜大礼。 日上三竿,正德帝终于来到了奉天门前广庭。 一众文官叩拜后。刘健正要聒噪昨日正德帝命太监代天赐酒于礼制不合呢。正德帝却发动了偷袭! 正德帝高声道:“刘瑾,宣亲政诏!” 亲政?这真是平地响起一声雷,群臣目瞪口呆! 刘健违礼,抬头看了正德帝一眼,心中暗骂:亲政?经过我这个辅政首席同意了嘛您就亲政? 谢迁亦是心里咯噔一下:皇上突然宣什么亲政诏。这他没跟我和首辅商量过啊! 其实,从制度上讲,正德帝在大婚后亲政是理所应当的。刘健、谢迁想拦根本拦不住。 他们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刘瑾开始宣读《亲政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扬扬千言的亲政诏宣读完毕。正德帝道:“列位爱卿,朕自即日起正式亲政。伱们要一如既往,悉心辅佐朕延续弘治朝的盛世。” “刘先生、李先生、谢先生以为然否?” 刘健、谢迁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李东阳“噗通”跪倒在地,“梆梆梆”猛磕三个响头:“皇上乃是圣明天子,定能为大明延续盛世!臣愿结草衔环,肝脑涂地,实心用事!” 刘健、谢迁这才反应过来。不管他们乐意不乐意,正德帝亲政已成既定事实。他们只能学着李东阳,说些过年话。 在三位阁老的带领下,文官班齐齐表态,要在正德帝亲政后实心用事云云。 正德帝又看向了武官班。 武官们亦齐齐表态,要在正德帝亲政后精忠报国、誓死捍卫江山社稷云云。 文武官员们表态完毕,正德帝道:“朕亲政后的第一道旨意,于惜薪司旧仓内设内行厂。内行厂职责为监管西缉事厂、东缉事厂、锦衣卫!” “命司礼监秉笔刘瑾,兼任内行厂提督太监一职!” 锦衣卫头上是东厂,东厂头上是西厂,西厂头上又多了个内厂。 正德帝这明摆着是要加强厂卫的力量,巩固皇权。 刘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禀皇上” 还未等刘健说出反对之言,正德帝立即打断了他:“这是朕亲政后的第一道圣旨。难道首辅就要反对嘛?” “首辅是觉得朕的这道旨意错了,还是觉得朕亲政错了?” 这话很噎人。 刘健只得道:“臣不敢。” 正德帝道:“西厂督公谷大用、东厂督公张永、锦衣卫都督佥事常风何在?” 常风出班:“臣在。” 原本侍立正德帝身后的谷大用、张永亦走到了正德帝面前跪倒,齐声道:“老奴在。” 正德帝道:“你们三人,今后要唯刘瑾马首是瞻!监察百官不法情事、探查敌国军情事,今后统归刘瑾决断。” 常风等人齐声道:“臣遵旨!” 正德帝笑道:“好!今后咱们君主、外臣、内官一心。定要让大明富强昌盛!” 众臣山呼万岁。 早朝散后,刘瑾、常风、谷大用、张永来到了惜薪司旧仓地,几名蕃役已经将内行厂的匾额挂了上去。 四人来到了大堂中议事。 常风笑道:“刘公公的嘴够严的。之前竟未透露关于设立内厂的只言片语。” 刘瑾道:“咳,此乃机密要事。皇上有旨命我保密。” “虽说在名义上内厂管西厂、东厂、锦衣卫。可要论办秘密差事,你常都督是咱们四人中资历最深的。遇事我会多多向你请教。” 常风敏锐的发现,刘瑾不再称呼他为“小叔叔”,而称官讳。 常风拱手:“请教不敢当。今后属下尽心辅佐刘公公办差便是。” 刘瑾道:“三厂一卫当下最要紧的事便是查找那个劳什子虎罪箱。不过在此之外,别的差事也要办。” “皇上亲政的事很突然。官场也好民间也罢,定有人要嚼舌根。凡有人敢在街头巷尾妄言亲政大事者,一律缉拿,杖责流放!” 张永提出了反对意见:“因言治罪?不好吧?” 刘瑾面色一变:“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这是我这个内厂督公的钧令。” 张永不再多言。 刘瑾又转头看向常风:“我知道,这几年常都督一直在搜集文官们横行不法的罪证。罪证全都存放在锦衣卫密档房。” “下晌你派人,将这些罪证转交至内厂档房。” 常风略微迟疑了一下。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刘瑾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刚刚上任,这点面子常风还是要给他的。 常风道:“好。下晌我便亲自与内厂交接密档。” 刘瑾又叮嘱道:“我已经想明白了。若虎罪箱最终没到咱们手里.刘谢敢将所谓‘虎罪’公诸于众,我就敢将文官们的不法罪证公诸于众。” “双方屁股底下都不干净,大不了同归于尽!” 常风拱手:“公公高见。” 刘瑾又吩咐:“张永、谷大用你们先下去。” 二人走后,大堂内只剩下了刘瑾和常风。 刘瑾道:“我新官上任,最重要的是立威。眼下我立威最便捷的法子便是扳倒刘、谢。你可要跟我一条心。” “哦对了,我如今成了你的顶头上司。在外人面前,我不能再称你‘小叔叔’。你不要在意。” 常风道:“明白,明白。厂卫只有一个头,就是你刘公公。我只是你的下属罢了。三厂一卫之中没有叔侄,只有上司和下属。” 刘瑾端起茶盅:“倒也不必这么说。若没有你常风,便没有我刘瑾的今天。李广要把我往死里整的时候,是常家救了我的命。你的恩情,我是不会忘的。” “朝野皆知,八虎与常风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此番我们与文官们决胜负、定生死。我们只能胜,不能败。” “我要交托你准备办一件天大的事。” 常风道:“哦?什么事?刘公公请说。” 刘瑾放下茶盅,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机:“若三天后,我们在朝堂上占了劣势。你便暗杀了刘健、谢迁!” “文官们群龙无首,咱们定然会扭转乾坤!” 常风听了这话,脱口而出:“刘公公,你疯了?暗杀当朝首辅和阁员?万万不可。” 刘瑾道:“人不狠,站不稳!朝堂政斗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最忌讳心慈手软!” “暗杀本就是厂卫的本行。有何不可?” 常风突然感觉刘瑾像是变了一个人。 平日里的刘瑾一脸笑嘻嘻,不笑不说话。如今他却露出了自己狠辣的本性。 常风道:“厂卫的确精于暗杀。可据我所知,厂卫还从未暗杀过当朝首辅。” 刘瑾道:“那你就做敢为天下先的第一人!你立即着手准备。初十咱们要是占了劣势,你便当机立断!” “放心,皇上是站在咱们一边的!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京营兵马全在掌控在张永手中。刘、谢死后,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还能翻了天不成?” 日后能成为“立皇帝”的人,果然够狠!狠到令常风惊诧! (本章完) 第300章 虎罪箱竟然藏在...... 正德元年,十月初九。 天刚蒙蒙亮,石文义便火急火燎的来到了常府。他几乎一路小跑,来到常风的卧房前高喊:“帅爷,有急事!” 刘笑嫣给常风披上了衣服,常风走了出来:“什么急事?” 石文义压低声音:“谢亘那厮终于现身了。” 常风眼前一亮:“这厮到底没憋住儿女情长?” 石文义点点头:“他已经进了西小井胡同!没带随从!按照您之前吩咐的,只要他一出胡同,就会被一群‘辽东丘八’绑票!” 常风之前为引诱谢亘现身,又是收买海棠身边的丫鬟,又是收买大夫的,废了不少心思。这番心思没有白费! 常风道:“走,去西小井胡同。” 常风和石文义骑着快马,来到了西小井胡同外。 盯梢的百户说:“帅爷,谢亘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 常风道:“事情紧急,不必等他出来了!让那些假扮辽东兵的弟兄冲进去,立即将他绑了!” 百户听命,将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个响哨。 五名身穿鸳鸯战袄,头戴兵笠,边军打扮的人冲进了那座小四合院中。 谢亘正在宽慰“滑胎”数日的心肝宝贝儿海棠呢。 突然间,五个丘八冲进四合院,踹开堂屋的门,出现在了谢亘面前。 为首的小旗骂道:“谢亘,我艸你娘!你们狗爷俩扣着我们辽东的军费不发,想饿死辽东的上万弟兄是吧?” 谢亘大怒:“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私闯我的外宅?滚出去!” 小旗骂道:“老子今日不但要闯伱这狗窝,还要把你这条狗绑到辽东去,让袍泽弟兄们发落呢!弟兄们,上!” 一众丘八一拥而上,片刻后将谢亘和海棠捆成了粽子。 谢家家教极严。谢迁最忌讳儿子们在外面养妓。故谢亘没有张扬,只给海棠找了一个丫鬟伺候。 如今丫鬟英儿已经跑了。四合院内没有其他人。 丘八们顺利将二人绑了票,连推带拽将他们塞进了胡同口停着的一辆驴车里。 石文义见袍泽们已经得手,问常风:“常爷,把他们押到诏狱严刑拷打嘛?” 常风却道:“不,押到内厂去。” 石文义不解:“帅爷,把他们押到内厂去做什么?那儿又不是咱们的地盘。” 常风狡黠的一笑:“若最终我们败给了文官是内厂绑架了谢亘,而非锦衣卫绑架了谢亘。” 四十二岁的常风,已是如假包换的老狐狸、老泥鳅、洞庭湖里的老麻雀。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文官扳倒了八虎。他便与次辅李东阳结盟。有正德帝、张太后、夏皇后做靠山,再加上亲家李东阳这个强援即便八虎失势,刘、谢想让常屠夫滚出朝堂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绑架阁员公子这种事儿,还是把锅先甩给八虎的好。横竖寻找虎罪箱的事本来就是替八虎办的。 众人来到了内厂。 常风亲自审问谢亘。 谢亘见到常风,勃然大怒:“我还以为是辽东丘八绑得我呢!原来是你常屠夫!” “常屠夫,你知道绑架我有什么后果嘛?” 常风摆了摆手:“错了。这并不是绑架!辽东来的几个边军弟兄,检举谢经历你贪墨了辽东军费。” “他们主动将你绑了,送来了内厂。” “你知道,内厂刚刚设立,有监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既然有人检举,内厂这边自然要审问被检举的官员。” 谢亘大骂:“常屠夫!别他娘在这儿阴一套阳一套的!辽东的军费还在太仓国库里呢!根本没有下拨!我能贪墨个卵?” 常风微微一笑:“是啊。我问了户部那边,军饷的确尚未下拨。你也没有机会贪墨。” 谢亘道:“那你还不快放我走?” 常风却道:“贪墨军饷之事子虚乌有。可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两淮盐案的事。” “在北藏驿指使毒黄雀暗杀两淮盐案重要案犯梁伯宏的幕后黑手是你吧?” 谢亘一愣,随后一推六二五:“什么毒黄雀,什么梁伯宏,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之前常风放出了消息,说毒黄雀暗杀不成,被锦衣卫就地正法。 谢亘认为五只毒黄雀已经归西,常风空口无凭。他只要否认便无事。 万万没想到,常风拍了拍巴掌。 几名力士将毒黄雀里唯一的女人翠仙押进了问案房。 经过诏狱大半年的折磨,翠仙早就没了江湖女杀手的锐气。诏狱里的力士要走她旱道,她绝不开水路。听话得像是个怡红楼里的大同婆姨。 常风道指了指谢亘,问翠仙:“这人你认识嘛?” 翠仙痛快的回答:“回官爷的话,这位是谢四公子。他给了我们五人八千两银子,让我们在北藏驿暗杀前任两淮盐运使梁伯宏。” 谢亘怒道:“你,你血口喷人!” 翠仙道:“交钱那晚,你还看上了我。跟我有过床笫之娱,你右大腿内侧有个黑痣。” 常风笑道:“扒了谢经历的裤子,验证翠仙的话是否属实!” 石文义搓了搓手:“得嘞!”作势就要去扒谢亘的裤子。 谢亘连忙道:“用不着!北藏驿的事我认!可我雇人杀梁伯宏,纯粹是因梁伯宏贪污纳贿让我义愤填膺!” “我那是自掏腰包,为朝廷除贪官!” 常风道:“真的嘛?把翠仙带下去。来啊,给谢四公子上大刑!” 谢亘听到“大刑”二字头皮发麻。他早就听说过锦衣卫大刑的残酷。 谢亘道:“常屠夫,不,常都督。有什么事好商量,不要动粗。我毕竟是阁老家的公子!” “扑哧”,常风笑出了声:“你都说了,你是阁老家的公子,不是阁老本人!” “锦衣卫确实有刑不上阁老的规矩。可惜,你只是个五品经历官!” 石文义问:“常帅爷,先给他弹琵琶嘛?我倒要看看,阁老公子的肋骨是不是与常人不同。” 谢亘吓得直冒冷汗。京官人人皆知锦衣卫的“弹琵琶”是怎样的一道酷刑。 常风却道:“人家谢经历说了,有事好商量嘛。我是都督府的都督佥事,要论起来,他还是我的下属呢。上官自然要爱护下属。” 说完,常风喝了口茶。随后道:“谢亘,虎罪箱在何处?” 谢亘装傻充愣:“什么虎罪箱,我不清楚。” 常风道:“就是你们暗中搜集的,宫里八位公公的罪状、证词和人证。罪状、证词一共是八百多份。人证一共两百多人。” “你用不着谎称不知。督捕司的燕晓齐已经投靠了我。他亲口告诉我,他把这些东西交接给了你。” 谢亘皱眉:“燕晓齐反水了?不可能的!” 常风道:“可不可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告诉我虎罪箱的下落!” “不说也不要紧。连毒黄雀那种江湖杀手都受不住锦衣卫的酷刑。别说你一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了。” 石文义在一旁帮腔:“帅爷,差点忘了。他那个相好海棠也一并押在了内厂。那小丫头是谢经历的挚爱,说不准知道虎罪箱的下落。” “我去审问她一番?这小丫头长得颇有风韵呢,嘿嘿。不知受不受得住木驴之刑。” 常风笑道:“别木驴木驴的了。驴背的杵子上个月已经换成了铁的。现在是铁驴。” “你过去给海棠骑铁驴。我在这儿给谢经历弹琵琶。” 二人一唱一和。谢亘吓得面色煞白。 要说谢亘这人,的确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没什么骨头。 督捕司的燕晓齐,至少被常风贴了四层加官才吐口。 常风尚未给谢亘上刑,光是言语威胁,便已撬开了谢亘的嘴。 谢亘道:“不要给我上刑。我说!” 常风道:“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前的这些刑具足够撬开阁下的嘴。反正迟早要说,你又何必吃那些苦头呢?” “说,虎罪箱被你藏在了何处?” 谢亘道:“我说之前,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常风问:“哦?哪两件事?” 谢亘道:“第一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是我泄露了虎罪箱的所在。” “第二件事,若我父亲失势。你要保我不受我父亲的连累,帮我保住官职。” 常风伸出了大拇指,笑道:“谢经历啊谢经历,你可真是个好儿子!你父亲有你这么个孝顺儿子,真是上辈子积德修来的福气。简直是哄堂大孝!” “好,这两件事我都可以答应你。” 谢亘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季布一诺,可值千金!” 常风点头:“对对对。我是最守信的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无信不可立足!” 谢亘突然换了一副自豪的表情:“你绝对想不到虎罪箱的所在。这可是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一旁的石文义有些不耐烦了:“别废话!再废话我去隔壁给海棠骑铁驴了!驴背上那大铁杵子,得有我胳膊粗!” 谢亘道:“别。我说。虎罪箱分散藏在六个地方。第一个地方,效勇营驻地!” 常风惊讶:“效勇营?那可是张永张公公的地盘啊!张公公亦是八虎之一。的确让人想不到。” 谢亘道:“这叫灯下黑。效勇营的主将马国成已暗中投靠了我爹!” 常风皱眉,心道:刘、谢果然把手伸向了京营。 谢亘在酷刑的威胁下变得万分坦诚。不但供认了第一个虎罪箱的所在,顺口还把马国成给卖了。 常风道:“第二个呢?” 谢亘答:“在大兴县的大牢内。” 常风皱眉:“大兴县大牢?大兴县衙有我的耳目,怎么会瞒过我的耳目?” 谢亘答:“大兴县令是我爹门生的门生。我让他将罪状、证词伪装成了寻常刑案的案卷。又将那三十多名人证,伪装成了案犯。” “谁会想到,关押在大牢里的案犯竟是八虎不法情事的证人!” 常风转头对石文义说:“把负责大兴县耳目的小旗撤职。” 常风继续问谢亘:“第三个虎罪箱呢?” 谢亘道:“在你们锦衣卫缇骑最爱去消遣的地方!怡红楼!” 常风面色一变:“什么?” 谢亘道:“我让三十多名人证,扮成了进京行商的商人。将罪状、证词装进箱子里,伪装成了货物。” “商人有几个不好色的?进京后在青楼里小住几日岂不很合理?” “随身货物在青楼里找个地方堆放,另付给青楼几十两银子,青楼当然乐意得很!” “一到晚上,怡红楼里有一堆缇骑寻欢作乐。你怎么会想到,我敢把第三个虎罪箱存在那里?” 常风感慨:“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南城被我手下的袍泽和团营兵搜遍了。但他们绝对不会去搜怡红楼!” “谁不知道,怡红楼的靠山是定国公徐光祚。徐光祚又是我的生死弟兄。他们自然漏了怡红楼!” 谢亘脸上生出骄傲的表情:“第四个虎罪箱的所在就更绝了,在太仓国库里!罪证和证词被伪装成了账目,锁入了国库。” “三十多名证人被我们伪装成了库兵。” 常风皱眉:“好手段!高明的很!第五个虎罪箱呢?” 谢亘道:“第五个虎罪箱在通州码头的一艘粮船上。一直在运河上漂着。” 常风点点头:“嗯,还有最后一个。” 谢亘道:“最后一个虎罪箱,在五城兵马司衙门。” 常风拿出一张纸:“详细说说具体地方。” 谢亘一一说出了六个虎罪箱的具体地方。 常风记录完,感慨道:“我是抄家的出身。最善于找贪官藏起来的赃银。不得不说,你藏东西的手段的确高明。” 谢亘道:“我有个问题问你。海棠滑胎,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常风摇头:“我没那么缺德!海棠根本就没滑胎。我只是收买了她身边的丫鬟和给她把脉的大夫,制造了她滑胎的假象而已。” 谢亘听后咬牙切齿:“什么?常风,你诓我?” 常风笑道:“诓你又如何?谢亘啊谢亘,你父亲好歹也是弘治后三君子之一。真没想到他的儿子骨头这么软。还没受酷刑呢,就把自己的父亲给卖了。” “你父亲要知道你这么孝顺,恐怕得活活气吐血。” 谢亘沉默不言。 常风起身:“罢了,委屈你先在内厂住几天。文义,咱们走!” 常风跟石文义回到了锦衣卫。 他召集起一千八百名力士。分为六队,准备分赴六处地方,夺取虎罪箱。 其余四处地方倒好说。效勇营那边主将马国成已投靠了谢迁。强闯硬夺会有麻烦。 太仓国库更不是谁想进就进的。 于是常风找来了张永,让张永亲自带一队锦衣卫去效勇营。 常风则亲自带队去太仓国库。 (本章完) 第301章 决战前夜 常风带着三百名锦衣卫来到了太仓国库。 看守太仓国库的是户部库兵,有近千人。 库兵千户拦住了常风的去路:“常帅爷,在下千户林有仁。您这么兴师动众是要?” 常风抬手一指太仓大门:“我要进去搜查。” 林千户道:“不好吧。太仓乃是大明国帑的存放处。无皇上旨意加户部尚书的开仓手令,任何人不得.” 话还没说完,石文义的绣春刀已经架在了林千户的脖子上。 石文义骂道:“废什么话?整个大明,除了皇宫和诸王府,其余地方都是我们锦衣卫想进就进的!” 林千户很轴,他一昂脑袋:“要杀便杀!太仓卫士不怕死!怕死就不守太仓!” 常风冷笑一声:“呵,好一个大义凛然的忠勇之士!前几日我看本旬的百官不法事录,上面有你林有仁的大名。” “你花了一千两银子,把国库更换存银木架的生意从主管的郎中手里包了下来。你让自家小舅子的商行打了五百个木架。这批木架市价一千三百两,伱愣是在户部报销出了三千八百两。有这事儿吧?” “视财如命的赃官,装什么大义凛然呢?来啊,将他绑了,押回诏狱!罪名是内外勾结,套骗公银!” 林千户再无刚才视死如归的气势:“啊,常帅爷这里面有误会。” 常风道:“你们户部这帮人平日里偷鸡摸狗,我一向不怎么爱管。今日你要挡我办差,我不管不成了!” 林千户道:“别,别。小的不敢挡常帅爷的驾。我这就给您开库门!” 常风带着人,跟着林千户进了太仓。按照谢亘所说,果然从甲三号银库的角落里发现了三个大箱子。 大箱子上贴着封条,封条上大书“弘治十六年江南治河银详账”。 常风撕开了封条,箱子里装得哪里是什么治河银账目?全都是西厂督公谷大用的罪状、证词。 常风随手翻了翻。 谷大用这厮贪墨针工局的衣料银,在京郊强占农田,做私茶贸易腐败文官们干的事,他一样没少全干了。 最离谱的是,里面竟还有一条,强掳良家女子为妾。 你谷大用又没长那玩意儿,把良家女子掳到府里有什么用啊? 罪状和证词找到了,接下来要找那三十多名证人。 常风问林千户:“谢阁老家的四公子,最近是不是交给你三十人充作库兵?” 林千户道:“啊,没,没这回事。” 常风笑道:“你不敢得罪谢阁老,就不怕得罪我嘛?那咱们得好好算算了,你套骗户部公银两千五百两,论罪该” 林千户头都快大了:“常帅爷,您别为难小的了。两头我都得罪不起。” 常风道:“得罪了阁老,顶多让你丢官罢职。得罪了锦衣卫可是要掉脑袋的!” 林千户无奈,只得道:“我这就去把那三十人给帅爷找来。” 不多时,林千户领着三十名“库兵”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一眼看出其中一个库兵是女扮男装。 林千户道:“常帅爷,谢四公子交给我的人一个不少,全在这儿了。” 常风道:“全部带回锦衣卫!” 锦衣卫的六路人马整整耗费了一天功夫。直到傍晚时分,藏在效勇营、大兴县大牢、怡红楼、通州运河粮船、户部太仓、五城兵马司衙门六处的六个“虎罪箱”全部找到,集中到了锦衣卫内。 常风数了数。罪状、证词一共是八百三十份。人证是两百三十五人。与燕晓齐之前供述的数字一致。 虎罪箱到手! 常风吩咐张采:“把这些罪状、证词、人证都放到诏狱里去。我给你五百袍泽严加看守。除我之外,任何人跟你索要虎罪箱你都不要给!” 常风打算把虎罪箱留在手中。今后作为制衡八虎的工具。 且说刘健府邸。 刘健今夜正在办一场大宴。在京全部正四品以上文官都受邀赴宴。 掌灯时分,刘健清了清嗓子:“今日将诸位请进寒舍,是有一件大事要跟诸位商量!” “自皇上登基以来,阉党八虎逢君之恶,贪污纳贿,安插私人,视法纪为儿戏.他们犹如汉时的十常侍,如若不杀八虎,国将不国!” “皇上年仅十六,年少无知。若被八虎整日教唆为恶,恐成汉灵帝!” 一众刘健的心腹纷纷附和。谢迁道:“首辅说的对!不杀八虎,国将不国!” 焦芳这个八虎暗桩也跟着附和:“我们不能坐视皇上被奸宦挑唆,成为桓帝、灵帝。” 文官们齐齐表态,支持首辅刘健杀虎。 次辅李东阳、兵部尚书刘大夏、吏部尚书许进却沉默不言。 刘健看向了李东阳:“宾之兄,你沉默不言,别是反对我杀八虎吧?” 此时仇宦杀虎的气氛已经被刘、谢煽动起来了。若李东阳反对,则他必成为众矢之的,被文官们视作叛徒。 李东阳道:“八虎逢君之恶是事实。除虎我是赞成的。但首辅说要杀掉他们八人.不切实际。我以为,若能劝服皇上,将八虎调到南京去,远离宫廷远离朝廷中枢,已算一个不错的结果。” “事缓则圆,若首辅一心想将事情做绝,搞得你死我活,事情就失去了回旋余地。” 李东阳所说乃是老成谋国之言。 奈何刘健根本听不进去。 刘健冷笑一声:“看来宾之兄心里还是向着八虎的。我知道,内阁首辅这把椅子你很感兴趣!我若输给八虎,你自然可以取而代之。” “腾!”李东阳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士可杀,不可辱!我非利欲熏心的小人!在下告辞!” 说完李东阳大步离去。 刘健凝视着李东阳远去的背影,高声道:“还有谁要走!谁走谁就是心向八虎!是官场败类!是儒林叛徒!” 谢迁附和:“李东阳自绝于儒林,自绝于官场。他愿走便走!诸位,跟你们说一件机密之事!” “最近半年来,我和首辅派人搜集了八虎八百多件不法情事。件件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都是铁案!” “此刻正有人护送人证物证来首辅府!” “明日一早,我等联名参劾八虎!铁证如山,若皇上要保八虎,咱们便集体辞官!” “我就不信,六部九卿全都辞官,这大明王朝还运转的下去!” “皇上就算年少无知,其中轻重也该掂得清楚!” 一众文官们纷纷附和:“好,杀八虎、保社稷,就在明日!” “除掉阉党,我等俱将青史留名!” “若皇上护短,咱们便一同递交辞官奏疏!” “不光要递辞官奏疏,还得跪谏!” 刘健满意的点了点头:“我看满朝文官,除了李东阳,个个皆是浩然正气的忠臣!” 刘大夏突然问了一句:“参劾八位位高权重的内宦,绝不能风闻言事。刚才首辅说人证物证即将送来首辅府。不知何事送达啊?” 刘健望向了谢迁。 谢迁道:“犬子谢丕、谢亘负责此事。大约今夜子时,人证物证便能全部送来首辅府。” 刘大夏不再说话。 刘健问:“刘部堂不打算跟我们联名参劾八虎嘛?” 刘大夏道:“若人证物证俱全,我愿联名。但若没有证据,我是不会风闻言事的。我是朝廷夏官,而非御史。” 就在此时,谢丕急匆匆的进了府,他来到父亲谢迁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谢迁闻言色变,转头对刘健说:“首辅,借一步说话。” 三人进得偏厅。刘健屏退了下人。 刘健问谢丕:“人证物证都带过来了嘛?” 谢丕“噗通”一声给刘健跪倒:“人证物证.全没了!” 刘健目瞪口呆:“什么?你四弟谢亘呢?不是他负责此事嘛?” 谢丕答:“我四弟不知所踪!” “啪嚓!”刘健气得将一个茶碗狠狠摔在了地上。 谢丕又道:“我今日去了那六处地方。锦衣卫抢先我一步,将人证物证都劫走了!” 刘健咬牙切齿:“锦衣卫?又是锦衣卫,又是常风!常风坏我大事!我若不杀常风,枉为人也!” 谢迁在一旁道:“首辅,而今人证物证已不在咱们手中,事已至此,您该做个决断。杀虎大计是不是要暂缓?” 刘健思忖良久,做出了决断:“不缓!八虎是忠是奸,天下人心知肚明!就算没有证据又如何?” “明日咱们照样联名上奏疏,逼迫皇上杀虎!若皇上不从,咱们和六部九卿集体辞官!另外让咱们在地方上的门生故旧也辞官!” “我倒要看看,皇上敢不敢让朝廷变成一个空架子!” 谢迁赞同:“对!我就不信,天子一人可治天下!没了咱们这些文官,大明朝将名存实亡!” 刘健道:“暂时不要跟外面那些文官说人证物证丢失的事。让他们该联名弹劾就联名弹劾。该跪谏就跪谏。” 谢迁道:“明日除了八虎。后日咱们继续跪谏,让皇上撤销三厂一卫,严惩屠夫常风!这些年多少忠臣良将被常风栽赃诬陷,身陷诏狱之中啊!” 刘健正色道:“八虎与常风一体,除八虎自然不能漏了常风。” 首辅府这边,文官们议定明日一早向八虎发难。 一个时辰后,皇宫针工局的一间库房内,常风跟八虎聚齐。 常风拱手:“刘公公,属下无能。” 刘瑾眉头紧蹙:“没有找到虎罪箱?” 常风编谎:“八百多份罪状、证词,两百三十多名人证被刘、谢藏在了京郊的一个地方。他们派了几百人看守。” “我派人强夺,双方发生了火拼。激战之中失了火。罪状、证词、人证全部葬身大火之中。” 刘瑾狐疑的看向常风:“哦?好蹊跷的一场火啊。” 常风尴尬一笑:“被火烧了也好。明日文官们发难便成了风闻言事。他们没有证据,皇上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保诸位公公。” 常风本来认为刘瑾会刨根问底。 万万没想到,刘瑾竟满脸堆笑的说:“常都督说的对。烧了好,烧了干净!我们八人能够顺利渡过此劫,全靠常都督。” “常都督不愧是两代帝王倚重的人,办事就是干练!” 常风嘴上说:“过奖过奖。” 心里却在奇怪:以刘瑾的精明,怎么会这么容易相信虎罪箱付之一炬,化作一缕青烟? 就在此时,焦芳火急火燎的来到了众人面前。 焦芳道:“刘公公,刘健、谢迁已经商定,明日一早向你们发难!刘健已经亲笔拟定了《除虎疏》。六部九卿几乎都署了名!” “他们要动手了!” 刘瑾稳如泰山,拿起茶碗喝了口茶:“焦部堂不必惊慌。该来的总是要来。呵,过了明日,我就该改口称你为焦阁老了!” 刘瑾又道:“焦部堂,常都督,你们先各自回府。我们八人去一趟皇上寝宫,演一场痛哭流涕的大戏!” 八虎去找正德帝演戏去了。 常风出了宫门口。 他今日是坐轿来的宫门口。轿夫问:“老爷,回府嘛?” 常风点点头:“嗯,回府。” 他坐进轿子,突然掀开轿帘:“算了,还是去锦衣卫吧。把我送到锦衣卫后,你们回府告诉夫人,今夜我有要务要办,让她别等我了,早些安睡。” 常风是怕诏狱中的“虎罪”出问题。 官轿颤颤悠悠,将常风送到了锦衣卫。 常风来到诏狱。很奇怪,他给了张采五百袍泽,在诏狱这边看守虎罪箱。可诏狱此刻却只有平日值夜的几十名看牢力士。 常风问为首的看牢百户:“张采他们呢?” 看牢百户答:“张佥事说您有钧令,让他带着五百袍泽押送二十几个木箱和二百多个人证去内厂。半个时辰前他们就走了。” 常风愣在了原地! 我什么时候给张采下过这样的钧令?! 明白了,明白了!张采是.刘瑾的人! 啊呀!玩了一辈子鹰,却被鹰啄了眼! 常风没有斥责看牢百户,只是静静的说:“给我搬一把椅子来。我等张佥事回来。” 常风坐在椅子上,后悔自己这些年太信任张采。后悔怎没让尤敬武提前回京。若尤敬武在身边,他一定会将看守虎罪箱的事交给义子。 现如今无法挟罪证制衡八虎不说,刘瑾还会因此事与他生隙。 可惜,人间没有后悔药。 直到子夜时分,张采才回到了诏狱。 常风看了张采一眼:“回来了?” 张采微微点头。 常风问:“你何时背着我投靠了刘瑾?” 张采没有否认:“刘公公是您的义侄,我帮他就是帮您。” 常风苦笑一声:“呵,是嘛?” 张采“噗通”跪倒在了常风面前。 常风道:“你是我一手提拔的。你投靠外人,我没话说。是我识人不明啊。” 张采不卑不亢的说:“帅爷,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常风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二十几箱罪状、证词已经被你付之一炬。二百多名证人已经被你杀人灭口了。对嘛?” 张采拱手:“帅爷料事如神。” 事已至此,常风还能说什么? 常风叹了声:“唉,起来吧。你说的对,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按锦衣卫的家规。我该杀你。” “可如今你是刘瑾的人。我只能放你。” “明日你便递一道转调的文书,调到内厂去吧。” (本章完) 第302章 决战 首辅府。 刘健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写的《除虎疏》,他对行文很不满意。 刘健转头看向谢迁:“这篇奏疏用词中规中矩,工整有余而杀气不足啊!” “参劾八虎阉党的奏疏,那是要青史留名的!如此平庸的文字,实在难入史书。” 谢迁道:“不如,另写一篇?” 刘健道:“咱们都是做制艺八股文章入仕的。自己的文章如何,自己心里清楚。” “我的文章拿到科场去,或许会受到考官的青睐。但要说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得另找人草拟。” 谢迁一拍脑瓜:“我有个人选。” 刘健连忙问:“谁?” 谢迁答:“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李梦阳!” 李梦阳是大明文坛复古派七子之首。提出了石破天惊的“文必秦汉,诗必盛唐”。 李梦阳跟李东阳在姓名上虽只有一字之差,官运却天差地别。 李梦阳为人颇有魏晋风骨,爱恨分明,不拘小节,户部尚书韩文曾评价他“放荡”二字。 个性鲜明,不守常规的人,是不受官场待见的。 故李梦阳虽在文坛颇负盛名,但至今只做到了五品司官。 刘健道:“好!去请李梦阳!” 李梦阳在睡梦中被刘府派去传话的仆人吵醒。 老李颇为不满,气咧咧的骂道:“首辅管天管地,总不能不让下僚睡觉吧?天大的事也得早晨再说!” 当刘府仆人告诉他,首辅请他去写讨伐八虎的檄文时。他脸上的气愤一扫而空! 用笔作刀砍八虎?嘿,刘大首辅找咱老李就对了! 李梦阳有着朴素的善恶观:八虎是阉党,自古阉党里有几个好东西?十常侍闹亡了大汉,王振差点闹亡了大明。 身为文人,就应该跟阉党不同戴天! 李梦阳麻溜穿好了衣服。跟着仆人去了首辅府。 刘健这人官架子大。像李梦阳这种五品主事,平日里刘健遇到连正眼都不带瞧的。 这回有求于人,刘健先按照官场老规矩,跟李梦阳盘道:“梦阳老弟是弘治六年的进士吧?我是那一科的副主考,要论起来,咱们是亲切的师生.” 哪曾想个性鲜明的李梦阳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老李开门见山的说:“首辅让我写奏疏除八虎?请赐纸笔!” 刘健笑道:“梦阳老弟果然是个爽快人!来人,取先帝赐我的狼毫笔、松烟古墨来!” 李梦阳拿到纸笔,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始挥毫泼墨。 一千八百言的《除虎疏》,他半个时辰便写成了。简直就是倚马可待。 要知道,后世网文写手如姓刘名可乐者,写八流水文的平均写作速度,也就是一小时两千字而已。 网文写手用的是键盘。李梦阳用的是毛笔。 这份奏疏字迹工整自不必说,内容简直就是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将八虎骂得狗血淋头却不见一个脏字! 刘健看完奏疏,连连感叹:“好文章啊,好文章!梦阳老弟,明日若能顺利除虎,我调你去翰林院做学士!” 谢迁道:“对!梦阳老弟有做翰林院掌院的潜质。” 李梦阳却道:“功名利禄于我何加焉!只愿扫除阉党,护江山社稷!” 李梦阳说这话时,字字铿锵有力。 每个朝代都会出现几个不畏权贵、嫉恶如仇的铮臣。 李梦阳便是这样的铮臣。 弘治朝时,国舅张鹤龄、张延龄何等受宠?弘治帝恨不能将他们宠上天。 张家兄弟横行不法,与周太后的弟弟斗殴于市井。李梦阳时任小小的六品芝麻官,照样敢上奏疏参劾。不但骂了张家兄弟,还捎带脚指责弘治帝专宠张皇后。 即便被关进诏狱,李梦阳也不曾后悔。 在官场吃不开又如何?进诏狱又如何?我就是我,我就是李梦阳!没人能够改变我! 刘健感慨:“梦阳老弟真是淡泊名利之人!佩服!” 谢迁道:“我看这道奏疏一字不用改。今日早朝前,咱们在金水桥边让百官在奏疏上署名。” 刘健道:“好!除虎灭阉,就在今朝!” 乾清宫寝殿。 正德帝最近迷上了骨牌。正跟江彬、亚三玩得不亦乐乎。 八虎来到了正德帝面前,倒头就开始哭。 简直哭得肝肠寸断、五内俱焚、心如刀割、肝胆俱裂、痛不欲生。痛苦与绝望齐出,鼻涕共眼泪一色。 正德帝皱了皱眉:“哭得朕都起鸡皮疙瘩了!到底怎么了?” 刘瑾“刺溜”一声吸了吸大鼻涕:“禀皇上!刘健、谢迁和那群文官不给老奴八人生路啦!他们编造了一堆罪名,要在明日早朝时倾巢出动,逼迫皇上杀老奴八人!” 正德帝微微一笑:“哦?是么?这些罪名是编造的?还是证据确凿?” 正德帝的潜台词是:虎罪箱找到了嘛?如果还在刘、谢手里,朕想保你们也保不了。 刘瑾答:“回皇上,全部都是胡乱编造、风闻言事。没有任何证据。” 正德帝道:“那就好办了。他们参你们,我驳回便是。” 刘瑾愣在原地:驳回便是?!皇上您不是打算一举除掉刘、谢,做大明朝真正的大当家嘛? 怎么到了这会儿,您倒像是要息事宁人? 好吧,我得拱拱您的火。 想到此,刘瑾道:“皇上,今夜在京全部正四品以上文官都去了首辅府!” “刘健对朝廷高官召之则来,挥之则去。他名为辅政,实为摄政!” “更耸人听闻的是,他今夜竟对六部九卿说了一句话,侮辱圣尊!” 正德帝问:“哦?什么话?” 刘瑾使出了杀招,编了个谎:“刘健说‘十六岁顽皮天子,如何治天下?’皇上,刘健这是有不臣之心啊!” 正德帝顿时火冒三丈:“呵,十六岁的顽皮天子治不了天下。只有他刘先生能治得了天下是吧?这大明朝何时姓了刘?” 刘瑾继续添油加醋:“刘健、谢迁之流,自皇上登基起就以帝师自诩。皇上说向东,他们必向西。还要大言不惭,说皇上年少无知。” “他们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若不除刘、谢和他们身后庞大的文官集团,大明恐怕真要改姓刘了!刘健的刘!” 宠臣江彬在一旁帮腔:“皇上,那群腐儒时时事事掣您的肘。动不动就挟众欺君。不是欺骗的欺,而是欺侮的欺!” “依臣所见,刘公公所言甚是。您要开创万世基业,必除刘、谢!” 正德帝冷笑一声:“好!妙!伱们暂且回去,明日早朝朕自有决断!” 且说锦衣卫诏狱之中。 常风呆坐在椅子上,为张采投靠刘瑾感到心寒。 没错,不是愤怒,而是心寒。 张采是他一手提携起来的。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他,替刘瑾毁掉了虎罪箱。他的心此刻拔凉拔凉的。 就在此时,尤敬武和常破奴走了进来。 见到亲儿子和干儿子,上了年纪的常风左右开弓,搂住了二人:“我的两个好儿子,你们可回来了!” 常破奴道:“爹,我们在保定听国舅爷说刘首辅半途折返,便骑上快马往京城赶,没耽误事吧?” 常风本来想说:“你们若早回来一天,我就不会把天大的事交给一个叛徒。”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常风道:“没耽误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其他人都靠不住,只有你们两个靠得住!” 常破奴是个聪明人,从常风的话音中听出了端倪:“难道锦衣卫里有人投靠了刘健、谢迁?” 常风摇头:“不,有人投靠了刘瑾!” 常破奴道:“那还好。至少在现在,刘公公跟您还坐在一条船上。” 常风道:“罢了。明日早朝会有一番腥风血雨。咱们先回家吧。” 寅时,金水桥畔。 百官陆续来到了金水桥畔候朝。 刘健先给文官们读了《除虎疏》,随后亲手拿着长长的奏疏,走到每一名文官面前,让他们署名。 李东阳署了名,王华、王守仁父子署了名,刘大夏署了名。 李东阳有小心思。王华父子跟刘瑾关系尚可但他们承认,李梦阳这篇雄文写得对,写得好。 横竖文官们都署名了。即便八虎反败为胜,也总要留一批人在朝堂。 所以他们跟着随大流署名。 常风来到了武官堆儿里。 谢迁走了过来:“常都督。咱们的恩怨,今日要做一个了断!” 常风冷笑一声:“呵,若不是我当年出手相助,恐怕你早就被李广所害,现在应该在岭南砍甘蔗呢!哪里有内阁阁员的金交椅坐?” “我的恩,你这辈子报不完!” 谢迁本是来示威的,威没示成,倒碰了一鼻子灰。 老将石文忠帮腔:“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人,就在咱们这群丘八老粗面前呢!” 老将叶广道:“呵,咱们这群丘八是大字不识几个。可咱们不会恩将仇报!最瞧不上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谢迁自讨没趣,回到了文官堆儿中。 终于到了御门早朝之时。百官鱼贯走进了奉天门。 正德帝来到前广庭,端坐在龙椅上。司礼监掌印萧敬喊了一嗓子:“议!” 刘健出班:“禀皇上,内阁、六部九卿、副堂、司官、员外、主事、给事中、御史、各寺属官、詹事府属官、翰林学官,共计三百九十六人联名上疏。请求皇上杀八虎以正朝纲!” 正德帝道:“哦?有这事?将奏疏读来!” 刘健朗声诵读了《除虎疏》。 正德帝拍了下龙案:“写得好!如此雄文,是谁所拟?朕听着不像是刘先生的文笔啊。” 刘健答:“不敢欺瞒皇上。奏疏乃是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李梦阳所拟。” 正德帝道:“李梦阳?朕知道。复古七子之首,文坛巨擘。果然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朝中有如此文豪一般的人物,说明咱正德朝文风兴盛啊!” 刘健听正德帝狂夸李梦阳,还以为正德帝会顺从文官集团的意愿,杀掉八虎呢。 没想到,正德帝话锋一转:“不过朕有个问题。这篇雄文的确让朕生出了义愤填膺、血气沸腾之感。但所指太过宽泛,有具体的罪名嘛?有具体的人证物证嘛?” 刘健一愣:“呃,这个.八虎狼子野心,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须具体罪名?” 刘健不知道,昨夜刘瑾也在正德帝面前把他比作了司马昭。 正德帝笑道:“那就是风闻言事喽?” 刘健顾左右而言他:“禀皇上,八虎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正朝纲,不杀不足以平官愤、民愤。” 正德帝追问:“是不是风闻言事?” 刘健道:“皇上,八虎立于朝堂,贪污纳贿、横行不法,已危及社稷安危。” 正德帝问了第三遍:“是不是风闻言事?” 刘健不能再回避了,只得道:“回禀皇上,本来是有八百三十多份罪证、证词,两百多名人证的。被八虎的帮凶常风抢走了!” 常风出班,素质三连:“首辅,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您怎好凭空污人清白?” “您说我抢了八位公公所犯不法情事的罪证。谁能证明?” 刘健怒道:“皇上,刘瑾乃弘治、正德两朝第一奸宦!常风乃弘治、正德两朝第一奸臣!” “常风其人,口蜜腹剑,看似忠诚,实则心怀鬼胎!他与刘瑾穿一条裤子,早就是朝堂上公开的秘密!” “皇上要杀八虎,得连他一并杀!” 正德帝半开玩笑的说:“刘先生,朕什么时候说要杀八虎了?你这算假传圣旨嘛?” 刘健这个大喷子喷八虎不说,还捎带上了常风。 刚刚回京的国舅张鹤龄听不下去了,出班为常风出头。 张鹤龄白了刘健一眼:“刘健,告诉你,老子也跟常风、刘瑾穿一条裤子!常风救过老子的命,也救过刘瑾的命。” “照你的意思,是不是要连我一起杀了?你要杀皇上的亲舅舅?” 刘健怒道:“寿宁侯,不干你的事,你不要胡乱攀扯!” 张鹤龄扬了扬手里的笏板:“放屁!常风的事就是老子的事!” 谢迁出班:“御门早朝,国舅不要口出污秽之言。” 常风道:“污秽之言?那也比有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人强些!” 谢迁怒道:“你骂谁男盗女娼?” 早朝变成了骂战,正德帝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正德帝还是出言阻止了双方的口腔体操。 正德帝道:“好了好了。肃静!刘健,朕问你第四遍,你们参劾八虎是不是风闻言事?” 刘健答:“臣已经回答了,本来是有证据的,被常风所抢。” 正德帝道:“那就是说,你手里没证据喽?没证据就是风闻言事。” “朕不能因文官的风闻言事,就杀死内宫的七位太监,一位少监!” “大明最重法度。证据就是法度!” 刘健和谢迁对视了一眼。 看来要出杀招了! 刘健道:“禀皇上。若皇上一意孤行,臣请辞。奏疏上联名的近四百名六部九卿、副堂、司官、员外、主事、给事中、御史、各寺属官、詹事府属官、翰林学官,一同请辞!” “呼啦啦”,文官们跪倒了一大片,齐声道:“臣请辞!” 妙哉!咱正德大皇帝,等得就是你刘先生这句话! (本章完) 第303章 八虎的时代开启了! 欲擒,最好故纵。 正德帝是个戏剧小天才。 当刘健提出文官全体辞官时,正德帝面露惊恐的表情。 正德帝声音颤抖的说:“啊呀!刘先生和诸位爱卿都要辞官?这可如何是好?京城的各官衙今后如何运转?” 刘健心中乐开了花:呵,看来皇上怕了。怕就对了!没有我们这些文官,你会变成一个光杆皇帝! 想到此,刘健补了一句:“皇上错矣。不光臣和在京的同僚会辞官。各地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知府、知县都会辞官!” “普天之下有良心的文官,都不屑与八虎奸佞共存于官场!” 正德帝故意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说:“啊?文官都辞官归隐,那谁来帮朕治理天下啊!大明岂不要亡国!” 刘健得意洋洋的说:“回皇上,您保八虎,让阉党继续掌权,大明要亡国。文官集体辞官,亦要亡国。” “您唯一正确的选择,便是诛杀八虎,澄清吏治。这只有这样,弘治盛世才能在正德朝延续。” 正德帝面露为难的神色:“啊,这,朕得好好考虑考虑。朕先回乾清宫。” 刘健道:“皇上一日不杀八虎,臣等便在乾清宫绝食跪谏!” 正德帝直接从龙椅上起身:“啊,这么大的事,朕总要斟酌斟酌、推敲推敲再拿定主意。散朝!” 正德帝走后,常风等武官散去,走向御门外。 文官们却依旧聚集在御门前广庭。 刘健高声道:“诸位同僚,咱们先写好辞官奏疏。今日午时,若皇上还没传旨诛杀八虎,咱们便带着辞官奏疏去乾清宫绝食跪谏!” 一众文官纷纷附和:“对!自古忠奸不两立。皇上要是不杀八虎奸宦,咱们便挂官归隐!” “王大人说得好!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咱们的浩然正气,汇聚于一份份辞官奏疏。定能战胜朝中的奸邪之气!” 李东阳看着一众文官同僚们慷慨激昂,沉默不言。 常破奴在文官班中站着。他是礼部仪制司的郎中,自然在早朝之列。 谢迁对常破奴说:“破奴,你自小和皇上在东宫读书。我是你的老师。” “做老师的劝伱一句话。人的一生要遇到许许多多的叉路口,一定要做出选择。” “你可要选择一条正确的路啊!” 常破奴拱手:“敢问谢先生,在您看来什么是正确的路?” 谢迁道:“简单。跟我们站在一起,共讨阉党!大义灭亲,不要走你父亲依附阉党的邪路!” 常破奴不卑不亢的说:“受教了。” 刘健道:“罢了。咱们暂时散去,先回去写辞官奏疏。待到午时,去乾清宫前广庭聚齐跪谏。” 且说常风散朝后回到了锦衣卫。 跟着常风一同前来的,还有御马监掌印张永、遥领宣大总兵江彬、京营老将石文忠、叶广,以及二十几名“豹奴”。 这些豹奴其实都是边军将领。正德帝让他们待在豹房,等得就是这一天。 常风道:“诸位,今日京中必有大变。咱们要替皇上将京营牢牢掌控在手中。” “按照之前皇上的布置。你们立即分赴十二团营、三大营、各亲军卫,代掌各营兵马。” “九门立即实施戒严,九门防务由锦衣卫与各门守军共同负责。” “另外,北镇抚司调两千袍泽,入驻五城兵马司。兵马司是文官掌控的,小心他们在京中作乱!” 正德帝怕文官集团对京营的渗透太深,值此朝廷大变之时,必须将兵权牢牢抓在手里。 张永补了一句:“凡发现各营中有人暗通文官,图谋不轨者,就地正法!” 众将散去后,常破奴来到了锦衣卫。 常破奴道:“爹。同僚们今日午时都要去乾清宫递辞官奏疏、跪谏。我就不去凑那热闹了,在你的地盘待一日。” 常风摇摇头:“不!你得随大流,跟同僚们一起辞官跪谏。告诉你,你的岳父李东阳亦会这样做。” 常破奴大惑不解:“我那老泰山不是要留在京城,取代刘健成为朝廷首辅嘛?他怎么会跟着刘、谢一起辞官跪谏呢?” 常风道:“因为李东阳心里清楚,今日即便有再多的官员递辞官奏疏,皇上也只会准两人辞官。一个是刘健,一个是谢迁!” 常破奴一愣:“哦?” 常风耐心解释:“刘健、谢迁太自信了。他们觉得皇上不敢让他们辞官。他们忘记了一条至理,这朝堂缺了谁都照样转!” “挑头闹辞官的人离开了朝堂。他们下面的文官们还会继续闹嘛?不会!” “我太了解文官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将读书当成了做生意。十年寒窗苦读就是他们的本钱。金榜题名步入官场赢得官位便是他们的利钱。” “他们中有几人舍得抛下官帽,离开苦读半生才得以跻身的朝堂?” 常破奴思索良久:“爹你说的有道理。” 常风又道:“李东阳为了在儒林中的名声,会跟着一起辞官跪谏。此刻谁不辞官跪谏,谁就是八虎同党嘛。” “哪个文人愿落得个屈从阉党的名声?所以,你要跟着你的老泰山,一同去乾清宫。” “横竖皇上又不会准你的辞官奏疏。且如果我所料没错,今日过后皇上还会升你的官。” 巳时七刻。常风来到了乾清宫门口,统领当值的大汉将军。以免文官们做出过激举动。譬如撞玉栏死谏、动手围殴八虎之类。 这是有前车之鉴的。正统十四年八月,土木堡之变后。朝廷文官在御门早朝时,当着监国郕王朱祁钰的面,活活锤死了王振同党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等三人。 生生用拳头锤出了马顺的脑花! 这帮文官要是狠起来,敢学地痞无赖围殴杀人。 午时,文官们准时在乾清宫大殿外的前广庭聚齐。 刘健高喊道:“臣等请辞!” 三四百名文官跟着齐声呐喊:“臣等请辞!” 就在此时,刘瑾走出了大殿。 常风拦住了他:“刘公公,您出来作什么?” 刘瑾道:“皇上让我出来收百官的辞官奏疏。” 常风建议:“萧老公公在里面呢吧?让他出来收奏疏。你去前广庭,我怕文官们会一拥而上,对你饱以老拳。好几百人啊,一人一拳也能把你揍死。” 刘瑾道:“他们不敢吧?” 常风有些发急:“你忘了正统朝的锦衣卫大掌柜马顺是什么下场了嘛?” 常风这么一说,刘瑾下意识的一缩脖:“啊,还是常都督思虑周全。我去找萧老公公出来。” 片刻后,萧敬出得大殿,来到前广庭:“诸位大人,皇上让我转递你们的辞官奏疏。” 刘健将手中奏疏递给了萧敬:“萧老公公,不是我说您老。您身为司礼监掌印,应该好好管事。现在司礼监的大权全落到了刘瑾、张永、谷大用手里,导致.” 萧敬很会装糊涂,深谙两边都不得罪的法门。他喊道:“啊?刘首辅说什么?我上年纪啦,耳朵背,听不清楚啊!” 刘健抬高了嗓门:“我说您该好好管事!” 萧敬道:“啥?你说我鼻子上长了痣?那不是痔,是老人斑啊!” 刘健苦笑一声:“得了。诸位,快把辞官奏疏都交给萧公公转递皇上吧。” 刘健和谢迁很自信。近四百道辞官奏疏,一定能够逼迫正德帝杀掉八虎。 跪在一旁的李东阳则在盘算着:等刘、谢“致仕”,该选用谁入阁当我的助手? 萧敬领着八名小太监,抬着近四百道奏疏进得乾清宫大殿。 奏疏摆满了一地。 正德帝道:“只将刘健、谢迁的辞官奏疏挑出来。” 萧敬挑出了刘健、谢迁的辞官奏疏。 正德帝道:“刘瑾,伺候笔墨,朕要朱批!” 正德帝耗费了两刻功夫,认认真真、工工整整、斟词酌句写好了朱批。 随后正德帝将两道奏疏递给了萧敬:“你将奏疏交给常风。由常风给刘健、谢迁宣读朱批。” “另外让常风传朕口谕,除刘先生、谢先生外,其余官员的辞奏朕一律不准!” 片刻后,常风拿着两份奏疏来到了前广庭。 为防挨揍,他叫了五十名精壮大汉将军陪同他前来。 常风打开奏疏:“刘首辅、谢阁老,皇上命我前来宣读朱批。” “有上谕。先生乃四朝元老,功勋老臣。贤名冠绝天下。有谚曰‘刘公断,李公谋,谢公善侃侃’.先生成化朝时,不攀附奸佞汪直、尚铭、万通,洁身自好,守得清白.弘治朝,辅先皇开创弘治盛世。又执教东宫,教诲于朕。朕不胜感激,先生实乃朕之辅国良臣,开蒙良师.” 正德帝用了整整三百字的篇幅,将刘健好一顿夸。 刘健心中欢喜:呵,皇上这是在向我示弱!如果我所料没错,接下来是诛杀八虎的圣旨。 万万没想到,常风突然抬高嗓门:“然,先生今年已七十有三。民间有云‘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先生乃河南洛阳人。朕怎能忍心先生落叶不得归根,客死顺天异乡?” “今先生递上致仕奏疏。朕虽不舍,也只得忍痛准许。赐先生衣锦还乡,颐养天年。” “特赐先生宝镪、袭衣,另赐先生返乡途中用驰传。命有司每月拨给公廪五石,每年拨给夫隶八名,以供役使。” 刘健听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皇上是什么意思?” 常风笑道:“首辅,皇上说的很清楚啊。他恩准了您的辞官奏疏。准您衣锦还乡!” 刘健目瞪口呆,心中叫苦:皇上啊皇上,我拿辞官要挟您。您怎么还当真了? 常风不再搭理刘健,又拿出了谢迁的辞官奏疏,宣读朱批。 正德帝给谢迁的朱批跟刘健的如出一辙。前面几百字好一通夸。仿佛大明缺了谢迁就要亡国似的。然后“忍痛”同意谢迁致仕! 谢迁听后如五雷轰顶! 要知道,谢迁入阁时才四十五岁,至今年不过五十五岁。在朝堂上,属于年富力强、正当年的官员。 仕途.这就戛然而止了? 皇上别是疯了吧?竟顺水推舟,真让我致仕? 常风宣读完了朱批,随后道:“刘先生、谢先生,请叩首谢恩吧。” 刘健怒视着常风,心中暗骂:好,朱厚照!你要作死,我不拦着你!满朝京官、地方外官都辞了官,看你怎么治天下! 随后刘健叩首,咬牙切齿的说:“臣刘健领旨谢恩!” 谢迁憋足中气,亦高喊道:“臣谢迁领旨谢恩!” 二人谢恩完毕后,巴巴等着常风宣读正德帝准许其余官员一并致仕的朱批。 跪在前广庭的四百多名官员中,大部分此刻都胆战心惊:连首辅和阁老的致仕奏疏皇上都准了。我们.恐怕也要官位不保! 啊呀!寒窗苦读、官场苦熬的一番艰辛,这下全打了水漂了!我那心爱的官印,要交予他人了! 大部分文官都面如死灰一般。 出人意料的是,常风竟道:“另传皇上口谕。其余官员致仕奏疏,一律不准!” 文官们听到常风的这句话,立刻喜上眉梢!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刘健和谢迁四目相对。 刘健起身:“不对吧。皇上怎么只准了我和谢阁老的辞官奏疏,未准其他人的?” 常风笑道:“刘先生,您现在已不是首辅了。皇上准不准他人辞官,与您没有任何关系。” 刘健怒气冲天:“他怎么敢.哦不对,他怎么能?” 常风眉头紧蹙:“刘先生,请自重!身为皇上的臣民,怎能以‘他’字称天子?” 谢迁道:“我要见皇上!” 常风微微摇头:“谢先生,您现在已是致仕的阁老。没有资格见皇上。” 说完,常风又转头朝着三四百名文官喊:“皇上不准你们辞官,你们还不领旨谢恩?” 刘健扯着嗓子高喊一声:“谁也不准领旨谢恩!你们得继续跪谏,继续辞官!” 官员们面面相觑。 就在此时,李东阳带头叩首,高喊一声:“臣领旨谢恩!” 紧接着有七人跟着李东阳叩首齐喊:“臣领旨谢恩!” 这七人分别是兵部尚书刘大夏、吏部左侍郎焦芳、礼部左侍郎王华、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礼部仪制司郎中常破奴、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礼部仪制司主事翟銮。 其余文官能保住头上官帽已是阿弥陀佛,又有几个不开眼的会抗旨继续搞什么辞官跪谏? 一众文官纷纷叩首:“臣领旨谢恩!” 刘健、谢迁赫然发现,他俩被所有人背叛了! 好在还有一人,迟迟没有叩首谢恩! 那人便是《除虎疏》的起草者李梦阳。 常风走到了李梦阳面前:“梦阳老弟,我知道你与八虎势不两立!” “但我告诉你,你若想继续与八虎为敌,就得留在朝堂!” “你若挂官归隐,正中了八虎下怀!” 常风的激将法很奏效。 李梦阳想了想,觉得常风说得有理。 于是李梦阳也叩首:“臣领旨谢恩!” 两刻时辰过后,冗长的宫巷内。 刘健仿佛老了十岁,在谢迁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宫门的方向。 烈日当头,刘健却感到浑身发冷。 正午的阳光照在刘健、谢迁的脸上。二人却如坠冰窟。 朝堂的“弘治后三君子”时代,今日彻底结束了。 朝堂开启了“八虎时代”。这将是一个无比黑暗、血腥、腐败的时代 (本章完) 第304章 黄元升顺天府尹,常破奴升顺天府丞 乾清宫大殿。 常风和八虎跪在正德帝面前。八虎个个喜上眉梢。 刘瑾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刘健、谢迁致仕回乡,您终于得以执掌朝廷大权!实乃朝廷之幸,朱明皇族之幸,百姓之幸。” 正德帝看了刘瑾一眼:“刘健、谢迁二人虽与朕不睦。但他们始终是弘治盛世的功臣,后三君子之二,朕的先生。刘瑾,你不得难为他们。” 刘瑾肚子里那点小九九,正德帝早就看穿了。如今刘健、谢迁失势,刘瑾能不挟私报复、痛打落水狗、暗下毒手? 人都是有感情的。不睦归不睦,师生始终是师生。 刘瑾连忙道:“老奴遵旨。” 正德帝补了一句:“若刘健和谢迁在老家稀里糊涂暴卒,内厂、西厂、东厂督公统统撤职!” 刘瑾、谷大用、张永齐齐跪倒叩首:“是。” 正德帝又转头吩咐常风:“姨父,锦衣卫要监督刘健、谢迁尽速离京。不要给他们串联文官滋事的机会。” “另外,致仕就是致仕。锦衣卫要严密监视他们在家乡的一举一动。他们若有与京中文官书信往来,操控朝政之事,锦衣卫立即上禀。” 常风拱手:“臣遵旨!” 刘瑾笑道:“皇上,此番您能顺利让刘、谢归隐,亲掌朝政。有一批人功不可没。赏罚分明方能显示您的英明。” 正德帝当起了甩手掌柜:“怎么奖赏有功之臣,你看着办吧!” 刘瑾大喜过望。“你看着办”四个字从皇帝嘴里说出来,便是滔天的权柄! 刘瑾拱手:“老奴遵旨。皇上,宫中有人私通刘、谢。应予以惩处。” 刘瑾所指,自然是司礼监秉笔之一的王岳。 正德帝还是四个字:“伱看着办。” 随后正德帝打了个哈欠:“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吧。去,让夏皇后来乾清宫侍寝。” 大晌午青天白日的,正德帝竟要跟新婚皇后不正经的睡觉。 十六岁的天子在这种事儿上丝毫不知节制。几乎每天都不闲着。夏皇后侍寝还好,夏皇后起码知道一些矜持宫礼。一次之后,便不让正德帝连着来第二次了。 正德帝在豹房跟八虎献上的美女们厮混时,那真是通宵达旦,一宿五次。 这或许也是正德帝至死未得一儿半女的原因。这种事儿,太早不好,太频繁也不好。 说句题外话,溥仪无子女,发展到后来甚至不能人事,就是坏在经历这种事儿太早了。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曾回忆。他十岁时调皮。太监们为了省心,直接将几个又沟沟又丢丢的宫女丢他龙榻上,锁上房门了事。 溥仪经人事过早,导致成年后就废了,毁了一生。 言归正传。 且说常风回了锦衣卫,召集起一众心腹。 常风吩咐道:“皇上有旨,锦衣卫要监督护送刘健、谢迁立即离京。不要让他们跟文官再私下串联。” “尤敬武,刘健那边你负责。石文义,谢迁那边你负责。” 石文义左右环顾,突然问:“常爷,今日议事怎么不见张采?” 常风笑道:“人家张佥事另攀高枝,调往内厂了。好了,你们快去办吧。” 众人散去后,刘瑾走进了值房。 刘瑾笑道:“小叔叔,大喜啊!” 常风连忙道:“刘公公还是称我官职吧。” 刘瑾却道:“这里没有其他人。还是按辈分叫吧。” 常风问:“您刚才说我大喜?锦衣卫中最忌讳‘大喜’二字啊。‘大喜’等于要问斩。” 刘瑾道:“瞧我,怎么把这条规矩忘了。皇上说,奖励有功之臣的事让我看着办。” “此番让刘、谢滚蛋,常家功不可没。没说的,先得赏常家人。” “我将保举令妹夫黄元为顺天府尹。保举令郎破奴为顺天府丞。” 常风听后脱口而出:“这不好吧!” 黄元时任正五品顺天府治中。常破奴时任正五品礼部郎中。 要知道,黄元今年才进入官场担任实职,入仕不到一年。 常破奴进入官场担任实职是去年的事,入仕不过两年。 本来他们官场生涯的起点就高,现在突击提拔成正三品府尹、正四品府丞,会彻底打破官场晋升的规矩。 且顺天府尹不同于寻常的知府。乃是天子脚下的地方主官。可以归列到“部员大臣”或“封疆大吏”。 刘瑾笑道:“有什么不好的?皇上要执掌天下,眼下最缺的就是信得过的人才。” “皇上早就打算不拘一格,破格启用一批青年才俊。” “黄元是糖糖的丈夫。破奴是皇上的伴读郎。皇上最信得过。让他们二人掌管顺天府,管住皇上龙居之地,再合适不过!” “他们如果干得好,过几年我还要在皇上面前保荐,将整个北直隶都交给他们!” “都说常家人是皇帝的家奴。这回,我得改改常家的风评。让常家出几个封疆大吏!” 刘瑾虽因虎罪箱之事对常风颇有不满。但他对黄元、常破奴还是以真心待之的。 他视常恬为女儿,自然将黄元当成了自家女婿。 常破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对于刘瑾来说,常风是常风,黄元、常破奴是黄元、常破奴。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常风不再推脱:“那我就代妹夫和犬子谢过刘公公的提携之恩。” 刘瑾话锋一转:“本来我还打算升你呢。呵,我拿你当自己人。你却对我留了一手啊!虎罪箱明明被你拿到了手,你却说被烧了。” “我还好,你这么干让其余七位公公怎么看?就算我想升你,他们七人也会反对。” “故而啊,这回就不升你的官儿了。” 常风笑道:“你不一样对我留了一手?张采是什么时候被你收入麾下的?挖我的心腹,你也没拿我当自己人。” 刘瑾尴尬的一笑:“要这么说,咱爷俩扯平了。往后咱们还是亲切的叔侄!” 常风笑道:“对,亲切的叔侄。” 二人同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 说完了常家的事,刘瑾又道:“这两天你得设个宴席。替我跟你亲家牵线搭桥。新首辅得跟新掌印通力配合,才能辅佐好皇上,治理好大明。” 常风微微点头:“好,我看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如何?” 刘瑾道:“成,成。你今后得充当贵亲家与司礼监的桥梁。在双方都吃得开的人,也只有你常风了。” 就在此时,张采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他如今已是内厂的掌班佥事。 张采道:“督公,出事了!” 刘瑾问:“哦?什么事?” 张采道:“给事中戴铣、御史薄彦徽领头,二十多名七品小官跑到奉天门前贵谏上疏,求皇上留任刘健、谢迁。” 刘瑾闻言大怒:“什么?一群芝麻官,竟敢干预阁员去留?走,去奉天门。” 常风道:“我也过去。” 奉天门前,戴铣、薄彦徽等二十多名小官已经跪成了两排。 刘瑾凝视着他们,心中暗道:刘健、谢迁滚蛋了,今后朝堂我说了算。我得立威!立威最便捷的方法便是杀人! 刘瑾已对这二十个小官起了杀心! 刘瑾冷笑一声:“呵,戴铣,你们跑到奉天门无理取闹,是何人指使,后台是谁?” 戴铣等人还真不是受人指使。他们只是担忧刘、谢致仕后,朝堂上无人能够制衡八虎,八虎将权倾朝野、飞扬跋扈、横行不法。 他们此时来跪谏上书,不是出于私心,而是公心使然。 戴铣道:“我们这些御史言官上疏言事,乃是太祖爷赋予的权力!何须任何人指使!” “刘、谢二位阁老若离开朝堂。则宫中内宦必将成为汉时的十常侍,正统朝的王振之流!” “大明国运将急转直下!” 刘瑾听了这话暴怒不已:“你们竟敢侮辱皇上的忠宦!来啊,行廷杖!” 常风连忙制止,他压低声音道:“刘公公,戴铣这批人并不是刘健、谢迁的心腹党羽。让大汉将军把他们架走便是了。何必打他们廷杖?” 刘瑾此刻不再顾及什么叔侄之情、救命之恩。丝毫不给常风面子:“常都督,我是内厂督公你是内厂督公?” 常风一愣:“您是。” 刘瑾又道:“锦衣卫归东厂管,东厂归西厂管,西厂归内厂管。这还用我再跟你重复嘛?” “你是我下属的下属的下属!顶头上司有令,你得依令而行。” 官大一级压死人。常风无奈,只得喊了一嗓子:“大汉将军听命!” 奉天门口的大汉将军们聚集了过来。 常风道:“奉刘督公钧令,对戴铣等人施以廷杖。每人二十杖,打!” 在说“打”字时,常风加重了语气。 锦衣卫施廷杖,分为“打”、“着实打”、“用心打”三种。 打是最轻的。会打得受杖之人皮开肉绽,但不伤筋骨。调养几日也便好了。 着实打则略重。受杖之人不但会皮开肉绽,还会伤筋动骨。 用心打则最为歹毒。伤筋动骨还不够,受杖之人会九死一生。 除了这三种之外,还有一种不常用的廷杖。 主持廷杖之人,会在行刑杖手面前站定,将双脚开成八字。此曰“死杖”。受杖之人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 常风吩咐大汉将军们“打”,是想救戴铣等人一条命。 然而,刘瑾却道:“用不着大汉将军当杖手!杖手由内厂番役充任!” 说完刘瑾拍了拍手。张采将八十名内厂蕃役召集了起来。 常风道:“督公,廷杖之事一向是由锦衣卫的大汉将军负责啊。这是宫里的规矩。” 刘瑾眉头轻挑:“规矩?那我告诉你,这条规矩我改了!内厂督公说由谁负责廷杖,就由谁负责!” 常风赫然发现,如今的刘瑾已不是当年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刘瑾了。 屁股决定脑袋,屁股决定身份。 常风没想到,他原本担忧的事来的这么快。刚驱逐了刘健、谢迁,刘瑾便毫无顾忌的弄起了权。 常风沉默不言。 刘瑾也不再搭理常风,转头吩咐张采:“听好了,给我用心打!” 张采拱手:“得令!” 八十名内厂蕃役一拥而上,将戴铣、薄彦徽等人按倒。 戴铣大喊:“皇上啊,您看见了嘛?八虎之首刘瑾,简直就是张让、赵忠之流!八虎就是十常侍!迟早会把大明闹亡国!” “嘭”,话音未落,廷杖的实心大棍已经打在了戴铣的屁股上。 “啊!啊!”刹那间,奉天门前广庭哀嚎声一片。 常风低三下四的帮戴铣等人求情:“督公,这些人只是一时糊涂,你就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吧。” 刘瑾瞥了常风一眼:“我今日放过他们,来日他们会放过我嘛?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这还是十年前你对我说的。” “呵,怎么,你上了年纪,变得心慈手软起来了?锦衣卫的常屠夫变成了常圣人?” 常风无言。 戴铣高喊:“刘瑾,你来日必当被千刀万剐!” 刘瑾走到了戴铣面前:“你刚才说我是什么之流?” 戴铣虽剧痛钻心,却依旧保持着大义凛然的表情:“你是张让,赵忠之流!” 刘瑾笑而不语,默默将自己的双脚改成了“八”字。 这是死杖的信号! 张采为了拍刘瑾马屁,竟主动拿过了蕃役手中的大棍:“督公,我来给戴铣行廷杖!” 几十斤的大棍被张采高高举起,这次打得不是戴铣的屁股,而是戴铣的腰! “嘭”!一棍砸下,戴铣立刻口吐鲜血。 戴铣嘴里喷着血沫,还在含糊不清的喊:“阉党会害国,阉党会害国!” 刘瑾笑道:“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煮得烂的鸭子煮不烂的嘴?” 张采打下了第二杖“嘭”,“嘎巴”。 常风隔着二十步,都能听到戴铣脊骨断裂的声音。 戴铣憋着最后一口气,气息微弱的说:“阉党.会.害.” 国字还没说出口,张采打下了第三杖。 “嘭!”这一杖下去,戴铣没了声息。 张采拿手一探戴铣的鼻息:“督公,这厮死了。” 刘瑾笑道:“张采,你下手够狠的啊。怎么就把他打死了呢?死了也好,死了干净呐。” 奉天门的廷杖进行了整整一刻工夫。 戴铣被活活杖死。其余二十名官员全部被打得奄奄一息,七魄丢了六魄。 史书载::正德元年十月,给事中戴铣、御史薄彦徽上疏,规劝帝留用刘健、谢迁。瑾令廷杖,戴铣遭杖毙。 这是刘瑾掌权后杀的第一个人,以后他还会杀更多人。 (本章完) 第305章 内阁人事 刘瑾把人打死、打重伤还不算。 廷杖结束后,刘瑾命道:“将所有罪官全部关入内厂大牢。罢官夺职、抄家!” 转头刘瑾望向常风:“抄家的事由你常帅爷负责。抄家是你的看家本领。” 常风推脱:“刘公公,这不符合规矩。锦衣卫只抄贪官污吏的家。这些人因言获罪,算什么罪名?” 刘瑾态度强硬:“规矩?我的规矩就是规矩!我以内厂督公的身份命令你!” “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伱别耍滑头。我手上沾了血你也别想独善其身。” 在这一瞬间,常风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刘瑾又道:“至于罪名。反对刘、谢致仕就是反对皇上亲政。反对皇上亲政就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张采,将这批罪官立即押去内厂!不要脏了奉天门外的青石板!” 张采问:“公公,戴铣的尸体您看?” 刘瑾答:“扔到乱葬岗喂野狗便罢。省得那些鸟言官借着他的丧事寻机闹事!” 片刻之后,被杖至重伤的官员们被一一拖走。立马有二十名小太监抬着水桶前来,将青石板上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奉天门外的地面依旧光亮如新。 常风苦劝刘瑾:“立威不一定要靠杀人、整人。老内相慈悲为怀,但一生德高望重。贤才是威最大的来源。” “通过杀人、整人立的威,就像是空中楼阁。等你手中没了刀,人人都会过来踹上你几脚。” 刘瑾冷笑一声:“立威不靠杀人整人?常都督,你自己一脸毛,就别说别人是猴了!你常屠夫的威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罢了,你快去准备晚上的宴席吧。我要与你亲家商讨国事!” 刘瑾刚刚杀了人,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得意洋洋的经奉天门进了宫。 常风凝视着刘瑾的背影,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杀人时。那是在北镇抚司刑场,杀得是一个广西叛匪头子。 对性命予取予夺的快感,会令人上瘾。 入夜,常府饭厅。 刘瑾、常风、李东阳三人对坐着。 这是一场事关未来内阁人选的夜宴。 刘瑾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宾之老弟。此番刘、谢滚回老家,皇上得以顺利亲政。不少人都功不可没。” 以前刘瑾尊称李东阳为“李先生”,而今却变成“宾之老弟”。 刘瑾笑道:“皇上让我负责对有功之臣的奖赏。” 这还真不是刘瑾假传圣旨。正德帝就是这么说的。“你看着办”从皇帝嘴里说出来,便是滔天的权柄也。 刘瑾道:“要我说,首功当属宾之老弟。” 李东阳连忙道:“我有什么功劳.” 刘瑾道:“没跟刘、谢掺和到一起,便是最大的功劳!” “刘、谢主张杀掉我们八人时,你坚持将我们八人贬谪金陵便罢。这份情,我领!” “如今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我愿在皇上面前作保,升你为内阁首辅。不知宾之老弟可有意乎?”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李东阳取代刘健升任首辅,是正德帝早就决定了的事。 李东阳没有推脱,很给刘瑾面子:“多谢刘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若能担任首辅,我将鞠躬尽瘁、结草衔环,定不负圣恩。” 刘瑾看向常风:“贵亲家真是国之栋梁啊!说不准,今后会有岳婿两代首辅的佳话。” 刘瑾言外之意:常风,只要你替我好好效力,保我刘瑾这棵大树屹立不倒。过个二三十年,我捧你儿子常破奴做首辅! 这个饼画得又大又圆。 常风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刘瑾道:“宾之老弟,下面该说内阁其他成员的人选了。” “皇上说了,未来内阁员额为四人。你做首辅,次辅嘛,我看就由王华担任。” “王华跟你我的关系都不错,但不属于任何一方。他又是状元出身,管过多年翰林院,在文官中颇有声望。这样的人担任次辅,朝廷上下都能接受。” “哦对了,顺便说一句。他的儿子王守仁有治疆大才。我准备升他为大同兵备使。干得好,今后我把整个西北都交给他!” 李东阳和常风敏锐的发现,刘瑾现在口气大的很。似乎朝廷是他刘瑾一人的,朝廷疆土他要交给谁就交给谁。 刘瑾说让王华担任次辅,李东阳没有任何意见。王华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既不拉帮结派,又勤于政事,且他有理政大才,颇有贤名。 李东阳放低了身段:“那我便听刘公公的,与刘公公一同保举王华为次辅。” 刘瑾把内阁成员人选这种国家大事当成了利益交换。 他给李东阳倒了一杯酒:“另外两个内阁人选,咱俩各自推举一个自家人。” “我推举吏部左侍郎焦芳。行与不行,宾之老弟给个痛快话。” 李东阳哪里能说不行?现在主动权在刘瑾手上。 李东阳微微颔首。 刘瑾道:“你的人选呢?谁?” 李东阳略加思索,说出了一个名字“王鏊”。 王鏊这人属于文官中的温和派。不管是与刘健、谢迁,还是与李东阳,私交都不错。 刘瑾皱眉:“王鏊?这人我不怎么熟。不过既然宾之老弟保举,我自然要给面子。” “不过嘛” “不过嘛”三个字一出,刘瑾要讲条件了。 刘瑾给李东阳倒上了一杯酒:“我有个提议。若首辅赞同,便饮了这杯酒。” 李东阳道:“刘公公请说。” 刘瑾道:“吏部尚书许进以前是个带兵的文官。哪里经管过朝廷人事?马文升致仕时,皇上给老马面子,听从了他的建议,任用许进为吏部天官。” “如今皇上亲政,吏部的交椅也该动一动了。” “我提议,将许进调去巡视西北,物尽其用。吏部尚书一职,由新阁员焦芳兼任。” “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精明强干,可补上焦芳的缺儿,担任吏部左侍郎。” 刘瑾深知吏部的重要性。 历朝历代,管官员任免的衙门都是最牛的。 刘健、谢迁在任时,吏部归马文升管。二人一直无法染指。 掌握不了吏部,他们就称不上真正的权倾朝野。 李东阳沉思良久。对刘瑾说:“我可以同意公公建议的吏部正、副堂调动。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刘瑾笑道:“宾之老弟请说。” 李东阳道:“刘健、谢迁在任时,制定的那些利国利民的国策,譬如西北屯堡法、江南特税制等等,公公不要让皇上改动。” “刘健、谢迁虽与皇上有隙。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在任时制定的许多国策都是有益于江山社稷的。” “制定这些国策时,我亦有参与。” 刘瑾笑道:“我这人一向对事不对人。我讨厌他们不假,但他们制定的好国策,我不会擅改。” “毕竟他们跟宾之老弟并称为弘治后三君子嘛。” 李东阳不再多言,拿起了刘瑾给他倒的酒,一饮而尽。 这场夜宴的政治交易正式完成。 刘瑾捧心腹党羽焦芳入阁,并由焦芳、张彩执掌吏部。 李东阳捧王鏊入阁。保持内阁“后三君子”时期的既定国策不变。 同时双方皆认同王华入阁担任次辅。 大事谈完了,刘瑾转头看向常风:“焦芳上任后,挂出的头两道升迁牌子,一道是令妹夫黄元升任顺天府尹。一道是令郎破奴升任顺天府丞。” “除刘、谢的事上,你常都督是立了功的嘛!自然要奖赏你的家人。” “同样,我自己也是立了功的。不过我不能自己赏自己。” “我有一兄,在陕西兴平老家,名叫刘景祥,今年六十岁。我刚把他接进京。就让他在锦衣卫那边挂个百户头衔吧。” “常都督今后在卫中好生关照关照他,如何?” 太监的亲眷进锦衣卫“寄籍”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譬如钱宁当年就是以司礼监秉笔钱能义子的身份,“寄籍”锦衣卫的。 常风自然没有反对:“我与刘公公就如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大哥便是我大哥。” “放心,我会好生关照咱大哥!” 刘、谢致仕,刘瑾在朝中再无敌手,有权倾朝野的苗头。刘、常的叔侄关系自然变成了兄弟关系。 刘瑾一拍手:“妙哉!来来来,咱们三人共饮这杯酒。今后拧成一股绳好好为皇上效力,帮皇上开创正德盛世!” 酒宴罢,李东阳告辞离去。 刘瑾对常风说:“明日晚间你还要再摆一场宴席。” 常风问:“这次请谁?” 刘瑾答:“请王华父子。行了好,要让别人知道。我捧他当内阁次辅,他总要对我表一个态度。” 常风问:“什么态度?” 刘瑾答:“自然是服从于我的态度。” 常风心知肚明,以王华父子的脾性,绝对不会服从于刘瑾。 可照刘瑾如今的性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常风又不愿看到王华父子因得罪刘瑾而身陷不测之地。 常风也只能尽量调合刘、王之间的关系。 于是常风应了下来:“成。明日晚间我还在此设宴,款待刘公公和王华父子。” 刘瑾起身:“那成。我先回宫去伺候皇上。” 刘瑾走后,常风来到了客厅。 黄元正在跟常破奴下棋。尤敬武则在一旁擦拭一柄吹毛即断的好刀。 见常风来了,常破奴问:“刘公公跟我老泰山用完饭了?” 常风点了点头,坐到椅子上:“他们二人在内阁人事上已经达成了妥协。如无意外,过几天你就是内阁首辅的女婿了。” 常破奴道:“爹,我听说刘公公今日廷杖了二十多名言官,还把给事中戴铣活活打死了?” 常风叹了声:“唉,有这回事。别人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人来杀。戴铣死得冤啊。” 常破奴道:“爹,我的那些文官同僚正在私下串联。准备上疏跪谏,请求皇上下旨,放掉被关在内厂的那二十多名言官。” 常风眉头一皱:“糟糕。刘瑾可能又要杀人了!现在谁与他作对,他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屠刀!” 说这话的时候,常风产生了一丝疑惑,不知帮八虎除刘、谢是对是错。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 话说回来,既然当了婊子就不能立牌坊。 常家在刘、谢致仕事件中是得了利的。黄元、常破奴都得到了破格的提拔,成为了顺天府的掌管者。 再有,刘、谢失势,常家今后少了一个天大的威胁。 刘瑾再擅权,再嗜杀,再贪佞,至少.他从未将常家视作仇敌。 常风转头又吩咐尤敬武:“敬武,明日刘公公的大哥刘景祥来咱们锦衣卫办寄籍。今后他便在你手下当个百户。” “刘景祥已经六十岁了,你不要给他任何差事。就让他安领一份饷银便是。” “另外毕竟是刘公公的亲大哥啊。他虽只是百户,卫中上下要对他恭恭敬敬。” 尤敬武半开玩笑的说:“我就当他是我亲爹一般孝敬。” 刘健、谢迁失势,刘瑾得势。司礼监的老狐狸萧敬很有眼力价。 乾清宫那边,萧敬向正德帝哭诉,自己年老体衰,实难胜任司礼监掌印一职。请求正德帝同意他辞官。 正德帝顺水推舟,同意萧敬辞官,保留司礼监秉笔衔留京养老。 翌日早朝。正德帝在刘、谢致仕之后,发布了第一道圣旨:升任刘瑾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刘瑾六岁被宦官刘顺收养,阉割入宫。直至三十七岁仍只是一个卑微的火者。 成化二十二年,常风发迹,捎带着刘瑾也开始发迹。 终于,在五十六岁时,刘瑾成为了大明内相。 五十年弹指一挥间。刘瑾在接过圣旨的那一刻,眼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六岁的孩童,被一个老太监牵着手,第一次走进冗长的宫巷之中 此时的刘瑾,已是老泪纵横。 常风有些奇怪。昨日刘瑾给二十多名言官施以廷杖。按理说势必会引起文官集团的强烈反弹。 但今日早朝却很平静。无一名文官谈及昨日之事。 常风宦海沉浮这么多年,明白一条至理:暴风雨前往往是宁静的。 散朝之后,一众官员离开奉天门前广庭,走向金水桥的方向。 常风快步走到了王华身边:“王部堂,今夜我在府上设宴,款待您和令郎。” 王华看了常风一眼:“哦?” 常风压低声音:“是刘公公让我请您的。说是要与您畅谈一番。” 王华不动声色的说:“我可以不去嘛?” 常风面露难色:“当然可以。” 王华想了想,说:“还是去吧。见一面也好。有些话我得跟刘公公说清楚。” (本章完) 第306章 嘟嘟筒子? 且说日上三竿,刘瑾的大哥刘景祥来到了锦衣卫。 花甲之年的刘景祥是庄稼人出身。浑身黝黑,腰板佝偻,门牙早就掉了。虽换上了飞鱼服,还是像个怯勺。 尤敬武领着刘景祥找指挥使钱宁领了百户腰牌,随后带他来到值房。 尤敬武满脸堆笑的说:“刘大伯,这里就是您的百户值房了。以后啊,您心情好就来这儿喝喝茶,要是没空也不必过来。没人敢点您的卯。饷银照发。” 刘景祥问:“大侄子,俺这百户是多大的官儿啊?” 尤敬武答:“锦衣卫百户职正六品。下面管着试百户、总旗、小旗、校尉、力士一百多人呐。” 刘景祥的眉头皱成了八字:“二傻说让俺当大官儿。怎么才管一百多人?俺们堡子的里长还管二百多人呢!” 刘景祥小名大傻,刘瑾小名二傻。贱名好养活,故刘父给这哥俩取了傻气冲天的小名。 尤敬武哭笑不得:“贵堡的里长管得是二百多平头百姓。您管的却是一百名皇家缇骑。” 刘景祥问:“那你跟俺说说,俺头上还有哪些官儿?” 尤敬武实话实说:“您上面有副千户、千户、北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都督佥事。要从厂卫算呢,再上面有东厂、西厂、内厂的三位督公。要从五军都督府算呢,再上面还有都督同知、都督。” 刘景祥一拍桌子:“那这儿烂怂百户也不是大官儿啊!上头有一堆人呢!天杀的二傻,觉得我没出过堡子没见过世面,糊弄我呢!” 赶巧,常风散朝回到了锦衣卫,过来看刘景祥。 他见到刘景祥主动拱手:“刘大哥。” 刘景祥问:“你是哪一个?” 尤敬武在一旁说道:“这位是咱锦衣卫的常风常都督。跟刘公公是至亲。” 刘景祥道:“啊,你就是二傻说的那个好兄弟常风啊!他说我有事可以找伱办。” 常风笑道:“刘大哥,您要办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刘景祥道:“二傻说了,让我当大官儿。我听尤大侄子说,最大的官是嘟嘟。你让俺当嘟嘟。” 常风啼笑皆非:“刘大哥说的是都督?那得皇上钦点,兵部尚书开委札。我最多能让您升个锦衣卫千户。锦衣卫千户以上,全都要皇上点头啊!” 刘景祥耍起了老小孩脾气:“那俺不管。二傻说要让俺当大官儿。他跟俺说,如今的朝廷他说了算!” 常风苦笑一声:“那您去找刘公公商量这事儿吧。我职权有限,真没法升您做都督。” 刘景祥撇着大嘴,说:“好。那俺去找刘瑾!” 刘景祥出得锦衣卫,直接回了刘瑾的外宅。 刘瑾正换衣服,准备去西苑豹房那边伺候正德帝呢。 刘景祥怒气冲冲的来到他面前:“二傻,你糊弄俺没见过世面呢!” 刘瑾问:“怎么了大哥?” 刘景祥道:“你说封俺当大官儿。怎么才让俺当个管一百多人的小官儿?俺上面还有一堆人!” 刘景祥是刘瑾在人世间剩下的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自然将这个老怯勺的话当成圣旨。 刘瑾问:“那大哥,您要当啥官儿?” 刘景祥道:“俺听说武将里嘟嘟最大。俺要当嘟嘟!” 刘瑾听后头大:“我的大哥欸。皇上的老丈人才是都督同知,你要当都督?横不能你比皇上的老丈人还大吧?” 刘景祥道:“你不说现在朝廷你说了算嘛?那就让俺跟皇上的老丈人一边儿大?” 刘瑾本来想呵斥怯勺大哥。 突然间,刘瑾想到了一件事。 如今吏部已经掌握在他手中,想要名副其实的权倾朝野,还得让兵部对他俯首帖耳。 兵部尚书是刘大夏。 让一个平头百姓当都督同知,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只需两个人同意便是。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兵部尚书。 何不借着这件事,让刘大夏表达一个态度:服从于我的态度? 可怜的弘治前三君子之一刘大夏,即将因刘瑾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被发配西北充军 升官之事经兵部之前,得先得到正德帝的同意。 刘瑾已经想出了让正德帝同意的办法。 他换下了掌印太监的官袍,换上了一身粗布打扮。同时吩咐刘景祥换上了下地干活儿穿的破棉袍。 西苑,豹房。 正德帝平日里上晌跟江彬和边军将领们研习军事。下晌则等着八虎贡上好玩的。 学习、娱乐两不误了属于是。 正德帝有他的两面性。一方面他是一个有北定草原大志向的君主。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十六岁的贪玩少年。 正德帝正在用午膳,随手将兵部的编纂的《历年九边战事筹》交给谷大用收好。 正德帝问:“下晌有什么好玩的?” 谷大用笑道:“禀皇上,刘公公说下晌他都安排好了。” 正德帝用完了午膳,被谷大用带到了西苑南边的一块空地上。 只见这块空地已经松了土。刘瑾和一个老汉穿着布袍,满脚都是泥。 正德帝问:“你们这是?” 刘瑾笑盈盈的回答:“皇上,耕种乃是国之本,民之本。恰好老奴的长兄,乃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庄稼把式。” “今日下晌,由老奴的长兄教您种萝卜和小葱。” 耕种和渔猎,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求生本能。 比如后世有些赚了点小钱的网络作家。有的好钓鱼,有的好包片儿地种种菜、种种大苞米,养几只会下蛋的野鸡。 如果打猎合法,他们肯定会去打猎。 正德帝平日里骑射打猎、去永定河钓王八自不必说。种地却从未接触过。 一听今日下晌的消遣是种地。正德帝的眼睛笑眯成了月牙儿:“好,好!” “你的长兄教朕耕种,那朕得尊称他一声‘先生’了!” 刘景祥不懂什么规矩,大大咧咧的说:“皇上爷,那俺就当你先生了。” 刘景祥这老头儿没规没矩,正德帝反而觉得他性情率真。 从小生活在深宫,身边围着一群戏精,他就喜欢跟率真的人打交道。 二人下了地。刘景祥一招一式的教正德帝下种、撒草木灰,合土。 时不时刘景祥还斥责他几句:“哎呦我的皇上爷,土盖得这么浅,一阵风不把种子刮走了?还收个逑的萝卜?” “我说皇上爷,草木灰别撒这么多啊。这不得把萝卜种给肥死?” “皇上爷,你笨得活像是俺们村口拉磨的那头驴。” 这些话要搁别人嘴里说出来,那是大逆不道的杀头之罪。 正德帝这个贱皮子,挨了刘景祥这些骂不仅不怒,反而一脸笑嘻嘻:“先生教训的是,朕改,朕改。” 刘瑾在一旁没有阻止大哥的胡言乱语。刘瑾从小看着正德帝长大,太了解他的脾性了。大哥这样说话,反而会获得皇上的青睐。 种地会让没种过地的人上瘾,真的! 正德帝在临时开辟的这块小菜地里,从午时四刻一直忙活到日暮时分。 终于,刘景祥发了话:“皇上爷,种子都种下去了嘞。明日起,你得勤着点给菜地浇水。等进了腊月,你就有赛梨甜的萝卜吃嘞。” 正德帝擦了擦脸上的泥水,竟恭恭敬敬的给刘景祥这个乡下老汉作了个揖:“多谢先生教导学生耕种之法。请受学生一拜!” 刘景祥用脏手捋着白胡须,笑嘻嘻的说:“嘿嘿,跟着俺再学个一年半载,皇上爷就成老庄稼把式嘞。” 刘瑾抓住时机,在一旁喃喃自语:“家兄没有官职,进出皇宫始终是不方便。” 正德帝一听,立马道:“这还不简单?朕封刘先生一个官职便是了!” 刘瑾连忙道:“皇上,万万不可啊。家兄大字不识半个。怎么能获封官职?官职,朝廷名器也” 正德帝道:“好办。别封他文职,封个武职就是。江彬跟我说,边军里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的老粗将领一抓一大把。” 刘瑾给刘景祥使了个眼色。 刘景祥按照刘瑾事先教他的说辞,说道:“皇上,听说嘟嘟筒子是个挺大的官儿。俺想当嘟嘟筒子。” 正德帝大惑不解:“嘟嘟筒子?”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啊,你说的是都督同知吧?” 都督官自土木堡之变后就成了赏衔,除非兼着其他实职才有实权。 譬如常风是前军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前军都督佥事并没有实权,“掌锦衣卫事”才是实权。 正德帝心中暗道:授这好玩的老头儿一个都督同知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刘健、谢迁都滚蛋了,难道朕还不能随便封个都督同知? 朕要做大明军队真正的统帅,一定要掌控军中的任免大权。那就让这老头儿开个先例吧! 想到此,正德帝道:“那好,朕就赏先生一个中军都督同知衔!” 刘景祥“噗通”给正德帝跪倒:“皇上爷欸,俺谢您封俺大官儿!” 正德帝笑道:“刘都督,快快请起。” 不得不说,刘瑾太了解正德帝了。几乎将正德帝玩弄于鼓掌。略施手段,就让正德帝封了自家大哥一个从一品武官。 此刻的刘瑾志得意满。不过他还有正事儿要办,晚上还要去常府跟王华贴贴,哦不,结成政治同盟呢。 于是他给谷大用使了个眼色。谷大用会意:“皇上,该用晚膳了。” 正德帝道:“刘先生留下一同用晚膳吧。” 刘景祥搓着自己的手:“白让皇上爷封大官,又白吃白喝皇上爷的好饭。俺怎么好意思?” 正德帝笑道:“先生就别跟朕客气了。走,去膳厅。晚上住豹房这儿吧?朕赏你几个美女,就是不知先生年纪这么大还行不行啊?” 刘景祥一听有美女,眼睛都放绿光:“皇上这是说哪儿的话,俺那儿硬朗着呢!” 君臣二人竟并肩而行,走向膳厅的方向。 跟在身后的刘瑾道:“皇上,您跟家兄去用晚膳。老奴先告退,老奴得去司礼监处理下公文。” 正德帝挥了挥手:“成,你去吧。” 刘瑾高高兴兴出得皇宫,直奔常府赴宴。 常府饭厅,王华父子已经到了,正在跟常风说话。 常风道:“刘公公让我摆这顿宴,说白了就是想与王部堂你结盟。” 王华直截了当:“我不会跟内宦结盟。” 常风道:“其实,你可以学学我的亲家李东阳,虚与委蛇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只有掌握权力,才能造福百姓啊。” 王华却道:“李先生跟阉党虚与委蛇,或许可以掌握一时的权力,却要受一世的唾骂。” “人与人的理念不同。做事的手段亦不同。” “我跟李先生不是一样的人。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理念不同罢了。” 王华不愧是状元公,一语成谶。数年后刘瑾倒台,李东阳被儒林群起而攻之,被骂成了依附阉党的乌龟王八蛋。 一直到病故,李东阳依旧觉得含冤在躯。 常风道:“即便不依附于刘公公,至少别在明面上跟他唱对台戏。” 就在此时,饭厅门外响起了刘瑾的笑声:“哈哈,状元公,久等久等。” 王华父子起身,朝着刘瑾拱手:“刘公公。” 刘瑾笑道:“快坐快坐。咱们是自家人,何须如此多礼?” 众人坐定。刘瑾开门见山:“刘健、谢迁致仕,首辅的继任者将是李东阳。次辅之位,状元公可有意乎?” 王华毫不避讳:“有意。” 刘瑾笑道:“好!只要状元公以后跟我刘瑾一条心。我去跟皇上说,保举你做内阁次辅。” “另外,令郎是做疆臣的材料。我打算先将他调往大同,做一任兵备使。以后啊,我还要将整个西北交给令郎!” 王华正色道:“下官有意于次辅之位。但如果是刘公公举荐,下官宁可不做这个次辅。” 常风一听这话,脸都快绿了。连忙打圆场:“啊,咱们先喝酒,边吃边聊。” 说完常风拿起酒壶给刘瑾倒酒。 刘瑾却眉头紧蹙,一把推开了酒壶:“慢着,酒不着急喝。先把话说明白!王华,你说如果是我推荐,你宁可不做次辅?” “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刘瑾?还是不耻于跟我刘瑾为伍?” 常风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要撕破脸皮了。 王华道:“我不是不耻于跟刘公公为伍。而是不耻于受一个内宦的举荐,担任次辅。” “换作弘治朝的萧敬公公、钱能公公,甚至于老内相怀恩公公举荐,我一样会谢绝。” “太祖爷定下过制度。内使监宦不得干政。内宦举荐外臣做次辅,有悖于祖制!” 刘瑾面色一变:“说白了,你还是看不起我刘瑾!” 王华沉默不言。 常风连忙解释:“王部堂不是那个意思。” 刘瑾道:“我是个爱才之人。不似正统朝的王振,只用会溜须拍马的酒囊饭袋。我是真心想为皇上选拔一批忠诚的治世贤良!” “这样吧。王学士,我给你倒杯酒。” “你若喝了这杯酒。内阁次辅一职就是你的。令郎也能到西北施展自己的抱负。” “你若不喝.今日这饭咱们就没必要吃了。我立马就走。” “明人不说暗话。我若空着肚子走出常府的饭厅。你别说次辅当不成。就算现在的礼部左侍郎同样当不成!” “你的儿子也会前程尽毁!” 说完,刘瑾给王华倒了一杯酒。 刘瑾还没走呢。王华先起身了:“在下喝了酒身上就起红疙瘩,还喘不过气来。” “恕在下不胜酒力。告辞!” 王守仁也起身拱手:“刘公公,再会。” 说完父子二人翩然离去。 只要王华喝杯酒,点个头。高位和权力会滚滚而来。 可是,纵观史书,总有这样一群人,不屑于通过攀附权贵获得权力。 你可以说王华拒绝刘瑾是对的。 但你不可以武断的说嘉隆万三朝战功第一的战神戚继光,给张居正送美女、送海狗鞭,还在信里自称是张居正的“门下走狗”就是错的。 正如王华所言,理念不同罢了。 刘瑾可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他一向是睚眦必报。 王华、王守仁父子即将迎来一场大劫。 (本章完) 第307章 与天下人为敌 王华父子离开了常府。 刘瑾怒道:“你看到了,是王华不给我面子。那就休怪我不给他面子了!” 常风连忙道:“在皇上大婚、亲政的事情上,王华是出过力的!是有功之臣!” 刘瑾阴笑道:“对啊,有功就要赏。我要升他的官儿!” 常风疑惑的看着刘瑾,心中暗道:刘瑾的心胸什么时候如此宽广了?不说整王华,反而要升他的官? 刘瑾喝了口酒:“我要升王华当吏部尚书!” 常风一愣:“你不是让焦芳做吏部尚书嘛?” 刘瑾抖了包袱:“是啊。大明又不是只有一位吏部尚书。南京那边还有一位呢!” 大明有两位吏部尚书。一个是京城中的正牌吏部尚书,一个是南京吏部尚书。 南京吏部尚书没有半分实权。说白了就是个养老官儿。只有得罪了皇帝的部院大臣,才会被调去南京六部养老。 常风有些发急:“你要将王华调往南京?” 刘瑾笑道:“没错。南京是个好地方啊,虎踞龙蟠,山清水秀。王华到那边去既能升一级,又能纵情于山水。岂不美哉?” 常风皱眉:“伱这是明升暗贬。” 刘瑾毫不否认:“王华在读书人中的威望太高,在朝中的贤名太甚。我不能像整死戴铣一样整死他。” “那好啊,我让他去南京养老,总没人挑得出毛病了吧?” 刘瑾虽是太监。但其权谋手段丝毫不亚于文官老油子。 常风正色道:“刘公公刘瑾!你自己都说了,王华是个贤臣。你这是在迫害贤臣!” 刘瑾针锋相对:“贤臣?愿替我效力,便是愿为皇上效力!不愿为皇上效力的,再贤也不能用。” 常风怒道:“你这是在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刘瑾高声道:“是又如何?” 常风赫然发现,自己从成化末年起,一手扶持起了一个巨宦、权宦、奸宦! 常风大喊:“真被戴铣说对了,你要做张让、赵忠!你对得起死去的老内相嘛?你就不怕千秋功罪,史笔如椽?!” 刘瑾拍了桌子:“常风!你别忘了,我这个张让、赵忠,是你一手提携起来的!若论千秋功罪,我有罪便是你有罪!” 常风动了真怒。但他又辩不过刘瑾。刘瑾说的是事实。 悲愤之下,常风将酒盅狠狠摔在了地上“夸嚓!” 刘瑾不遑多让。你摔酒盅,我摔碗! 刘瑾拿起手边的碗,掷摔于地“夸嚓!” 常风火了。摔碗算什么本事!老子摔碟子! 常风直接将装着糟熊掌的盘子双手端了起来,“夸嚓”摔在地上。 刘瑾不甘示弱。摔盘子算个屁!老子摔汤盆! 刘瑾双手端起盛着南洋极品血燕的汤盆,“夸嚓”摔在了地上。 常风暴怒! 摔汤盆?去你娘的!老子把桌子掀了! 楠木八仙桌是一体的,很是沉重不太好掀。 常风干脆抓起了苏锦桌围布,用力一扯。 “哗啦啦!夸嚓!夸嚓!”一堆装着珍馐美味的碟子、碗筷、酒具,全部摔在地上。碟、碗摔得粉粉碎。 刘瑾怒目圆瞪!好啊常风,你以为你把一桌子碟碗都摔了,我就没什么好摔的了? 刘瑾直接举起了刚才屁股底下坐着的楠木椅子,使出了吃对食奶的气力,狠狠摔在了地上。 “嘭!”力道之大,直接将楠木椅子摔散了架。 常风火冒三丈。摔椅子就算本事了? 他一脚踹在了八仙桌上,企图将八仙桌踹翻。 然而楠木八仙桌让他的脚底板生疼。八仙桌却岿然不动。 常风咬牙切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嘶!” 刘瑾终于开口:“踹啊!接着踹啊!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踹翻这张八仙桌!” 常风大喊:“来人啊,给我拿把斧子来!揣不翻它我还劈不碎它嘛?” 就在此时,刘笑嫣走了进来。 她看到了满地狼藉,下意识的大骂:“常风,刘瑾,你们两个王八蛋!你们有气,别糟践我花大价钱买的景德镇好瓷器!” “家里库房有一堆我买的好刀剑,还有六石的硬弓。你们要是互相看着不顺眼,别在这儿又摔又砸的。到我库房拿刀去,抽刀互砍,砍死为止就是了!” “大丈夫动刀不动手!” 不知为何,刘瑾突然发笑。微笑变成了大笑,大笑变成了狂笑。 常风亦狂笑起来。 刘笑嫣在一旁骂道:“你们两个王八蛋脑子有病吧?” 刘瑾朝着刘笑嫣一拱手:“小婶子恕罪。我刚才一时冲动。谁让你们当家的拱我的火?” “明日我派人来给你送几套新的碗碟,全都是官窑贡物中的极品。” 刘笑嫣怒道:“你们何不一把火把这常府烧了?赔我一座新府邸!” 刘瑾满脸堆笑:“小婶子别动怒。” 常风朝着刘笑嫣吼道:“男人之间的事女人别插嘴!” 还别说,常风这声吼,吼得刘瑾浑身暖洋洋。至少.常风在这一刻没拿他当不男不女的中人,把他当成了男人。 不过刘瑾依旧嘴上不饶人:“常风你朝小婶婶吼什么?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底!当年你在锦衣卫就是个跳粪坑的小虾米。人家小婶婶是布政使家的千金。对你不离不弃。为了嫁你愣生生熬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娘!” “啊,你现在得势了,都督了,就跟我小婶婶吆五喝六!你这叫忘恩负义!” 常风骂道:“老子是跳粪坑的小虾米出身,你又是什么东西?给小太子擦屁股的出身!现在你得势了,掌印了,就打死这个,贬谪那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皇帝呢!” “老子早知道你这样,当初李广要用鞭子活活抽死你的时候就不该救你!” 刘瑾骂道:“不好意思,当年领着张皇后去坤宁宫柴房救我的是糖糖,不是你!对老子有救命之恩的是糖糖,不是你!” 二人开始了激情互喷。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大骂。 刘笑嫣不再言语,默默转头离开。 不及盏茶功夫,她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柄倭刀。 刘笑嫣道:“这是皇上开春时赐给我的倭刀,号称什么三胴刀。所谓‘三胴刀’,就是三具尸体摞在一起,一刀下去能够斩断!” 说完刘笑嫣将两柄倭刀分别抽出。递给了刘瑾一把,又递给了常风一把。 刘笑嫣道:“来啊!大丈夫动刀不动手!我看你们俩今日火气很大。互相砍几刀去去火,如何?” 二人自然不能真去互砍。 常风将倭刀扔在地上:“他懂个屁的刀法,手无缚鸡之力。我跟他互砍不成了欺负人了?” 随后常风坐到了椅子上。 刘瑾也搬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坐定。 刘笑嫣道:“不敢抽刀互砍,那就别像京城胡同里的长舌妇一样骂大街!你们丢的起这个人,我丢不起这个人!” “有什么话,当面锣对面鼓,心平气和说清楚!” 说完刘笑嫣收了两柄倭刀,离开了饭厅。 经刘笑嫣这么一闹,二人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 常风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别整王华,行不行?” 刘瑾微微摇头:“不行。” 常风又道:“别再杀人了,行不行?” 刘瑾还是摇头:“不行。” 常风道:“那自今日起,咱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朝堂盟友!” 刘瑾道:“文人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与谋。” “我刘瑾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常家的恩,我记一辈子!” “糖糖的丈夫,你的儿子、义子,我会继续重用。” “但你.锦衣卫本来就该指挥使掌总。钱宁却一直是你的跟班。该改改了!” 常风平静的说:“你可以试试钱宁会不会听你的。钱宁不是张采!” 刘瑾哑然失笑:“钱宁?弘治十七年就已经暗中投靠我了!他和张采都是我的人!” 常风色变:“什么?你竟一直在挖我的墙角?挖得还是我最心腹的人?” 刘瑾道:“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角挖不到啊。为了权力,有的人可以弑父,弑兄。何况你跟钱宁没有血缘?” 常风叹了声:“看来,今后你我会从朋友变成敌人。” 刘瑾道:“我说了,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即便成为我的敌人。我依旧视糖糖、小婶子、九婶娘、破奴他们为家人。” “咱们之间,只决胜负,不决生死。” “即便你败给了我,我也只会夺你的权,而不伤你肉身分毫。” 常风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刘瑾没有接话,直接起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转头说:“明日我会让魏彬送上好瓷器来,赔给常家。” 刘瑾回了宫,来到西苑豹房。正德帝正在跟江彬等人玩投壶之戏。 不同于寻常的投壶。所谓的壶,是豹房美女的嘴。 投的也不是箭,而是别被省略号误导,投的是金瓜子。 谁投中了哪个美女,晚间正德帝就将美女赏给谁。美女得了金瓜子,投中之人得了美女。 见刘瑾进来了,正德帝笑道:“你的兄长刘老先生上了年纪,睡得早。朕让三个美女陪他去睡了。” 刘瑾连忙拱手:“多谢皇上赐家兄美女。” 正德帝笑道:“他说自己行。要是马上风可不怨朕。” 刘瑾连忙道:“不会不会。” “哦,对了皇上。您说让老奴负责奖赏从龙亲政的有功之臣。” “老奴以为,礼部左侍郎王华一手操持了您的大婚。乃是有功之臣。” “老奴听说,南京吏部尚书高奉元已年逾八旬,年老昏聩。他在南京吏部大堂议事,说着说着话就能睡着了。” “老奴建议,赐高奉元致仕。升王华为南京吏部尚书。” 正德帝转头望向刘瑾。 正德帝是贪玩,不是傻!人家聪明着呢。他能不明白这是明升暗贬? 正德帝心忖:一定是刘瑾没笼络住王华。王华不肯为刘瑾所用。刘瑾这才耍明升暗贬这一套。 正德帝坚信一条至理:古今成大事者,以找替身为第一要务。以不要脸为第二要务。以大肚量为第三要务。 在正德帝的设想中,刘瑾将是日后他在朝堂上的替身。 什么杀人、整人、敛财的脏事儿,一律推给刘瑾去做。皇帝的手上不能沾屎。 等到刘瑾作到头儿,正德帝再出手,除奸宦、正朝纲,青史留名! 说白了就是坏事刘瑾替正德帝办,好人正德帝来当。 十六岁的少年,小算盘打得简直噼里啪啦响。 既然要扶持刘瑾当替身,就要帮着他立威。帮他铲除异己就是帮他立威的最好方式。 正德帝笑道:“王华的确有功。这样吧。我投一次壶,若是中了,就升王华当南京吏部尚书。” “若是不中,依旧让他留在京城任职。” 说完正德帝将手指向了一个又沟沟又丢丢的美女。 美女跪地,仰头,长大了嘴。 正德帝拿起手中的金瓜字,扔向了美女。 很不巧,金瓜子砸在了美女的鼻子上,并未落入嘴中。 豹房内灯火通明,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正德帝投壶失败。 正德帝却问那美女:“朕中了嘛?” 众人面面相觑。 美女也大惑不解,心中暗道:皇上您眼又不瞎。中没中您自己看不见嘛? 转念一想:哎呀,我明白了。皇上可能是看上我了,想让我今夜侍寝,这才故意这么问。皇上如今没有子嗣,今夜我若能诱皇上多来几次,怀上龙种.我虽当不了皇后,封个妃却是板上钉钉。 想到此,美女答:“回皇上,中了。” 正德帝笑道:“噫!好!朕中了!朕觉得这几日投壶技艺大有长进!” 一众人纷纷附和:“对对,皇上简直就是百发百中!” “皇上投壶好有一比,那便是李广射虎,百步穿杨!” 正德帝转头望向刘瑾:“就按照你的意思。明日早朝宣旨,升王华为南京吏部尚书。对了,顺便再下一道旨,封你长兄刘老先生为中军都督同知!” 可怜的贤臣王华,自此仕途戛然而止。 常府那边。 常风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刘笑嫣问:“横竖睡不着,不如来一盘?” 常风故意装糊涂:“来一盘什么?象棋还是黑白子?” 刘笑嫣掐了常风一下:“明知故问。” 常风连连讨饶:“算了吧。我早就是不惑之年的人了。二十岁的活龙变成了四十二岁的蚯蚓。求夫人赏今日免战。” 刘笑嫣只得作罢,她问:“你今日跟刘瑾算撕破脸皮了?” 常风微微颔首:“嗯,撕破脸皮了。不过我与刘瑾之争,不同于跟刘、谢之争。刘、谢处心积虑要让我死。” “刘瑾则不然,既不会伤我性命,也不会害我家人。” 刘笑嫣一声叹息:“唉,人生无常啊!从前的干亲至好、朝堂盟友。如今竟成了敌人。” 常风半坐起来,凝视着刘笑嫣风韵犹存的脸蛋,认真的说:“不是我想与他为敌。是他想与天下人为敌!” (本章完) 第308章 夏皇后的枕头风 正德元年,十月下旬。 李东阳继任内阁首辅;焦芳升任内阁次辅;王鏊补入内阁担任阁员。刘瑾“半控制”了内阁。 原吏部尚书许进转任右都御史,巡视西北。焦芳兼任吏部尚书,张彩升任吏部左侍郎。刘瑾完全控制了朝廷的人事任免。 礼部左侍郎王华迁南京吏部尚书,明升暗贬,怅然离京。 与此同时,三厂一卫开始“清职清权”。所谓的清职清权,说白了就是针对常风。 司礼监掌印、内厂督公刘瑾宣布“锦衣卫内大小事咸经指挥使,都督非专事不办”。 叛常投刘的张采重新调回锦衣卫,升任指挥左同知,兼任北镇抚使。 刘瑾的大哥刘景祥以都督同知衔,兼任南镇抚使。 常风和心腹王妙心、石文义、尤敬武、巴沙几乎被闲置了起来。 五人所辖袍泽陆续被调离。常风成了光杆都督佥事。 厂卫之外的朝堂,刘瑾的倒行逆施还在继续。 这日,三厂一卫的头头脑脑聚齐,进行一月一度的“厂卫大议事”。 常风虽无权,但有职。依旧在列。 刘瑾咳嗽了一声:“如今京内土蛮渐多。那些土蛮,譬如兀良哈蒙人、广西壮人、湘西土家人、贵州苗人.个个生性好斗,无事也要生非。” “这样下去还了得?京城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我思索数日,觉得应选一老成持重之人,将京内的土蛮事管起来。” “我看今后就由常都督负责此事,如何?” 王妙心丢掉了南镇抚司大权,心里早就对刘瑾不满。 他为常风仗义执言:“督公,京内土蛮事一直是由顺天府管。您让常都督今后负责此事,岂不是大材小用?” 谷大用插话:“国手错矣!京内无小事,何来大材小用一说?” “常都督的小妾就是湘西土家人。他跟京内各族土蛮关系不错。” “再说了,常都督的妹夫、公子是顺天府尹、府丞。他管这事,也是在为自家亲人分担职责嘛!” 张永是个直脾气,替正德帝管京营的他丝毫不惧刘瑾、谷大用。 张永冷笑一声:“想闲置常帅爷就直说。谎称个屁的委以重任?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刘瑾怒道:“张永,不要胡说八道。” 张永刚正色道:“我说的是事实!跟刘、谢相争的时候,你们把常帅爷当成救命稻草。刘、谢滚蛋了,就弃常帅爷如敝履。” “你们这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常风打断了张永:“张公公,不要再说了。管京内土蛮的差事我接了。既然卫里的事不再让我插手,我总不能当个混吃等死的闲散官儿。” 刘瑾笑道:“还是常都督高风亮节。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虽不让你管锦衣卫的事了,但从未将伱视为外人。不然也不会让你来内厂参与议事。” 常风起身:“罢了。你们商议大事吧。我去巡查京里的各土蛮聚居之所就当遛弯儿消食了。” 常风离开了内厂。 谷大用道:“刘公公,常风似乎对您很不满啊,依我看.” 刘瑾瞪了狗腿子谷大用一眼:“我告诉你们,我跟常风虽于公不合。于私,我们依旧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谷大用,我听说昨日下晌你们西厂派人去顺天府,挑顺天府刑名案卷的毛病?” “我警告你们!黄元就像我的亲女婿!常破奴就像我的亲侄子!谁敢找他俩的茬儿,我就让谁掉脑袋!” 谷大用自作聪明,想通过拿捏黄元、常破奴压常风,拍刘瑾的马屁。没想到拍到了马腿上。 谷大用连忙道:“刘公公,属下错了。” 刘瑾高声道:“还有,跟礼部打声招呼。恢复我家小糖糖的宛平郡主封号。告诉管宗亲女贵封册的右侍郎。他若不同意,小心步王华的后尘!” 魏彬道:“可是有祖制,金枝玉叶的驸马、仪宾是不能充当实职的啊!恢复常恬封号,黄元的顺天府尹可就.” 刘瑾尖着嗓子喊道:“祖制?祖制是先人定的,后人维护的。后人若不维护,那祖制就是一张废纸!” “糖糖的郡主封号要恢复,黄元的顺天府尹得接着当!我说的!” “我要整的人,释迦摩尼下凡也留不住!我要保的人,阎罗王从地底下钻出来也伤不了分毫!” 三厂一卫议事完毕,刘瑾回了外宅。 次辅焦芳和礼部左侍郎张彩已经等在了那儿。 刘瑾喝了口茶,问:“我大哥的委札兵部开好了嘛?” 焦芳道:“正要跟公公说这事儿呢!我这个次辅领着令兄去兵部开委札,刘大夏还是一点面子不给!” “刘大夏坚称令兄既非有功武将,又非外戚,更不是勋贵。不能僭授都督同知衔。” 刘瑾火了! 正德帝封刘景祥为都督同知的圣旨已经下了五日。 刘景祥跑了三次兵部,刘大夏次次拒开委札。 今日刘瑾让焦芳领着自家大哥去办这事儿,寻思刘大夏总得给当朝次辅点面子吧? 没想到刘大夏再次拒绝! 刘瑾冷笑一声:“好啊!刘大夏不给我面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如今朝廷人事大权已落入咱们手中。兵权咱们也得抓到手!京营在张永那厮手里,咱们动不得。” “兵部统辖天下边军、卫所军。咱们得把兵部尚书换成咱们的人!” 焦芳面露难色:“恐怕很难。刘大夏是弘治前三君子之一,四朝元老。在朝中资历太深。他又久掌兵部十几年” 刘瑾笑道:“没什么难的。咱们无论想整谁,只需得到一个人的支持便能成功。这个人就是皇上!” “皇上早就有意将边军、卫所军的兵权从文官手中收回来。兵部尚书资历越深,越会成为皇上的绊脚石!” “咱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寻一个让刘大夏滚蛋的理由。” 张彩拍了下手:“公公高见!扳倒刘大夏还有另外一宗好处。那便是立威!” “要通过这件事告诉朝中百官。弘治前三君子又如何?久任十几年的夏官又如何?得罪了刘公公,照样得丢官罢职!” 刘瑾道:“没错!我初掌国事,最需要的就是立威以服众。整人、杀人是最好的立威方式!” “我让厂卫那边找个罪名,扣在刘大夏头上,让他丢官掉脑袋!呵,等整垮了他,我倒要看看谁还敢跟我做对!” 权力是春药,也是疯药。 刘瑾前半生郁郁不得志。后半生屡遭坎坷。五十六岁时天上突然掉下来滔天权柄,砸在他头上.任谁谁也得飘。刘瑾已经陷入了疯狂。 且说翌日,常风来到锦衣卫上差。眼见就走到值房了,他一时尿急。 男人嘛,都有中年危机。常风如今添了一宗新毛病——憋不住早尿。 他干脆到值房旁边的假山里放水。 看着分叉的尿柱,常风自嘲的想:当年顶风尿三丈,如今顺风湿一鞋!真是岁月不饶人。 赶巧,假山旁路过两个百户。 这两个百户都是张采的人。以前只是小旗而已。张采投靠刘瑾得势,他俩也鸡犬升天了。 常风听到两个百户之间的对话。 “刘公公和钱指挥使、张同知让咱们搜集刘大夏的不法证据。可那刘大夏是个死脑筋。贪污纳贿的事鲜有啊!” “糊涂。没有罪证咱们不会栽赃?” “栽赃?要是栽赃刘大夏贪赃枉法,咱们是要自己垫‘赃银’的!” 常风听到这话,没留神尿到了鞋上。 他心中大骇:我的天,刘瑾是疯了吧!连刘大夏那样的功勋老臣都要整?不成,我得去提醒下刘老部堂。 常风撒完尿,提上裤子,直接出了锦衣卫,来到了兵部。 兵部后堂叙事厅内,刘大夏正在给岳飞塑像上香。 刘大夏的先祖,是正儿八经跟着岳王爷抗过金的。刘家十一世祖刘宝,在宋高宗时任都统制,是岳家军悍将之一。 岳王爷被害于风波亭,刘宝弃官出逃,逃于华容定居。这才有了华容刘家。 刘大夏在岳飞塑像前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 说句题外话,其实满清之前,民间也好,武衙也罢都是拜岳飞像的。 到了满清入关,满人故意通过拔高关羽,抹杀民族英雄岳飞。 到了现代,随便哪个地痞流氓开的二手车行、典当行、小贷公司里,拜得都是关羽,而非岳飞因为演义里丫忠义。 若论对华夏的贡献,关羽根本没办法跟岳王爷相提并论。 言归正传。 常风急火火的来到了刘大夏面前:“刘老部堂,可能有人要害你。” 刘大夏问:“哦?谁?” 常风答:“刘瑾。” 刘大夏半开玩笑的问:“他要害我,你常都督保得住我嘛?” 常风叹了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三厂一卫会用栽赃的手段对付您。我如今已成了个闲散官。想保您很难。” 刘大夏坐到椅子上:“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由他去吧。清者自清,我无愧于心,不怕他栽赃。” 常风提议:“要不.您退一步,给刘景祥开出都督同知的委札?” 刘大夏凝视着岳飞像:“屈从于权宦,我怕对不起祖宗!” 常风苦劝:“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刘大夏道:“我意已决。八头牛也是拉不回来的。” 常风叹了声:“唉,那刘老部堂多加小心吧。” 常风出得兵部,回了一趟家。他坐在院中的柿子树下陷入沉思。 他想保刘大夏。但苦于如今手下袍泽全被调走,手里没人可用。 办秘密差事,手下不在多,而在精。手下若能有个一百多号精干之士便可。 锦衣卫中最忠于常风的,是巴沙为首的一百多湘西巷出来的土家老弟兄,九夫人的娘家人。 刘瑾已将这一百多土家袍泽分散于顺天各县,充当底层耳目去了。 常风得想法子将这一百多土家袍泽重新聚拢起来,听命于他。 突然间,一个熟透了的柿子从树枝上掉落,不偏不倚砸在了常风的脑袋上。 苹果砸牛顿,砸出了万有引力。 柿子砸常风,砸出了复权之法。 有了!是时候让我干女儿出手了!当初废了那么多心思,把她捧上皇后宝座。等得不就是今天嘛? 捧后千日,用后一时! 常风叫来了刘笑嫣和九夫人。 他随手一指脑袋上方的柿子树:“瞧,咱家的柿子红了。你们摘十个八个,送进宫去贡给夏皇后。” 刘笑嫣道:“让我们进宫,就为给夏皇后送几个柿子?” 常风笑道:“二位夫人,附耳过来。” 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二人一番。 刘笑嫣和九夫人当日下晌便进了坤宁宫,找到了夏皇后。坤宁宫内,两个常家女人的哭声震天! 入夜。 正德帝召夏皇后侍寝。 八虎无时无刻不环绕在正德帝身边。用后世的话说,这帮人的嘴给正德帝制造了一个信息茧房。 也只有正德帝晚间召幸后妃、美女时,八虎才不能近前。 正德帝不愧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很是生猛。 夏皇后讨饶了两刻功夫,正德帝才完成了朱明皇族开枝散叶求嫡子的大事。 事罢,正德帝以手做枕,跟夏皇后说着私房话:“豹房那么多妖娆美女,没一个在这事儿上及你。还是良家出身的正妻好啊!” 夏皇后却流出了眼泪。 正德帝问:“你哭什么?哦,朕不该拿你跟豹房那群小贱人比较。” 夏皇后却道:“臣妾不是因此事伤心。今日皇姨和九夫人来了坤宁宫,告诉了臣妾一件事。” “刘瑾近日在厂卫打压咱姨父。姨父手中已无一人可用。” “九夫人娘家有一百多土家人,皆是锦衣卫中忠勇无双的壮士。也被刘瑾借故分散调往京郊各县。” “呜呜呜,姨父可怜啊!” 正德帝很宠爱夏皇后,最听不得她哭。 正德帝眉头紧蹙:“朕是暗示过刘瑾,略微压一压常风。不要让三厂一卫全都姓了常。” “没想到刘瑾做的这么绝!一个手下都不给常风留。” 夏皇后道:“皇上,臣妾能够顺利跟您大婚,您能顺利亲政,全靠姨父筹划。” “您可不能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啊!” “母后曾对臣妾说过。先帝评价常风‘乃朱明皇族最锋利的袖中匕’。袖中匕若是生了锈,断于鞘中,于朱明皇族大不利啊!” 任何外臣、内宦的谗言也好、忠言也罢,都敌不过衽席之娱后的枕头风。 枕头风能杀人于无形,保人于无踪。 夏皇后不能直接保刘大夏。那就成了后宫干政。 但她可以替正德帝的姨父打抱不平。这是家事而非国事。 正德帝道:“嗯,明日一早朕便敲打敲打刘瑾。他的确太过分了。朕让他架空文官,却没叫他架空姨父!” (本章完) 第309章 瓦氏夫人 清晨,刘瑾来到乾清宫寝殿,为正德帝梳头、更衣。 正德帝随口道:“怎么,朕听说你把常风变成了光杆都督?朕让你压一压他,没让你把他彻底架空。” 刘瑾连忙解释:“老奴是想,常都督为三代帝王鞍前马后二十多年,奔波忙碌。如今圣君临朝,天下太平,奸邪已经滚出了朝堂。他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正德帝道:“至少得把那一百多土家缇骑还给他。伱不是让他管京中土蛮事了嘛?手底下没人,你就不怕那些生性野蛮的外族杀了常风?” 刘瑾道:“是,是,臣遵旨。臣一回儿就去内厂下令,将土家缇骑重新划拨常风。” 正德帝又道:“朕让山东卫所军增加军屯数量,快一个月了,兵部那边怎么一直拖着不办?” 正德帝的话音中,流露出对刘大夏的不满。 正如刘瑾之前猜测的那样。正德帝想要彻底收回天下边军,卫所军兵权,必先弃用刘大夏。 刘瑾压低声音:“臣听说,兵部的刘大夏同情刘健、谢迁。” 正德帝瞥了刘瑾一眼:“这话你自己信嘛?刘健、谢迁得势时,刘大夏都不曾攀附。怎么他们致仕回乡了,刘大夏倒同情起他们来了?” “朕知刘大夏是贤臣、忠臣、能臣。但有时候啊,君主得用庸不用贤。” “朕如今越来越理解宪宗爷。宪宗爷二十多年前为何要重用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洗鸟都御史?” “无非是怕臣权压过君权。” 刘瑾道:“皇上高见。臣已命三厂一卫,暗查刘大夏不法情事了。” 正德帝微微一笑:“这是你自作主张。朕可从未授意你动用厂卫去查一个贤臣。” 当日,刘瑾下令将巴沙手下的一百土家缇骑重新划拨给了常风。 常风心中暗笑:夏皇后的枕头风果然有效! 过了几天,常风正在值房看书,备考两年后的会试。 常风从二十多岁参加会试,一直考到了中年也不见金榜题名。这是他的心结。 这辈子,怎么也得考中进士。就算是三甲榜尾也好啊! 就在此时,巴沙走了进来:“帅爷,正阳门那边的团营兵抓了一男一女两个广西壮人。这两个壮人要硬闯城门。” 常风道:“哦?打一顿赶走就是了啊。” 巴沙道:“那两人自称是广西田州土司岑猇的弟弟、弟媳。” 常风皱眉:“他们进京做什么?与广西壮人土司有关的事一向敏感。你将他们带到我值房,我问问缘由。” 半个时辰后,巴沙将一男一女两个壮人带到了常风面前。 这两个壮人皆是十八九岁的样子。 男的名叫岑猛,是前任田州土司岑浦的二儿子,现任土司岑猇的亲弟弟。 这人生得矮小、黝黑。但能看出,他身上带着广西壮人那种有力的干巴劲。 女人是岑猛的妻子。她本是广西靖西土司岑璋的女儿。因嫁给同姓为妻,故以瓦代姓,唤作瓦氏夫人。 这位瓦氏夫人不同于寻常的壮家女子。生得肤白貌美,前凸后翘腿子长,美得冒泡。 且她身上穿着壮人特有的古藤甲胄,腰间则悬着一柄壮刀。英姿飒爽,英气逼人。 古藤甲胄上满是刀砍过的痕迹,还有血迹。很明显,这位瓦氏夫人在进京途中经历过血战。 常风仔细观瞧,觉得这岑猛平平无奇。他的夫人却是位女中豪杰、真英雄也。 常风问:“你们为何无旨进京?还带着刀剑甲胄?这可是杀头重罪。” 岑猛哇啦哇啦,说了一堆壮语,吐沫星子横飞的同时还一通比划。 常风头大:“我不会说壮语啊。” 瓦氏夫人在一旁道:“大人,我的丈夫是在向你禀报杀父夺位的恶事。” 常风道:“杀父夺位?杀得是谁?夺得什么位?细细讲来。” 瓦氏夫人条理清晰,跟常风说了事情的原委。 前任田州土司岑溥生有两子。老大岑猇,老二岑猛。 七年前,十二岁的岑猛与十二岁的瓦氏夫人完婚。 岑溥认为,二儿子成了隔壁靖西土司的女婿。若把自家田州土司之位传给二儿子,田州、靖西两壮今后必能和睦相处。 于是岑溥犯了汉家帝王的大忌,废长立幼。 岑猇时年已经二十岁了,生性残暴。干脆带着心腹攻打官寨,杀了父亲岑溥,夺了土司之位。同时将弟弟、弟媳囚禁了起来。 这一囚,就是整整六年。 另一方面,岑猇上禀明廷,说父亲病故。请求明廷同意他继任土司之位。明廷欣然应允。 一年半之前,瓦氏夫人建议岑猛出逃,去京城告御状。 二人出逃时被岑猇的手下发现。双方当即发生了激战。 好在瓦氏夫人武艺高强,刀法精湛。拼着命护着丈夫冲杀出来,北上京城告状。 从广西到京城,路途四千五百里。岑猇还派出了无数杀手追杀二人。 二人不知历经了多少艰难险阻,躲过了多少次追杀,才来到了天子脚下。 瓦氏夫人讲述完一切。常风满腹狐疑:“蹊跷啊。你刚才说岑猇弑父,是带着一千心腹手下,强攻八百人守卫的土司寨楼。一番火拼后才得手的。” “据我所知,田州有朝廷派驻的驯象卫。双方闹出这么大动静,驯象卫不可能察觉不到。兵部也不可能不知。” 就在此时,一个人进到了常风的值房。 来的人是张采。 张采笑道:“我刚才在门外听半天了。常帅爷说的对,此事的确蹊跷。” 常风瞥了张采一眼:“这不是张同知嘛。你刚刚高升,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到我一个失势都督的值房来了?” 张采“噗通”给常风跪下:“常帅爷若这么说。我该抽刀自尽让您消气了。” “刘公公差我过来给您带个话。说过几日是宛平郡主的生日。他打算帮着好好操办一番。” 刘瑾之前授意礼部,恢复常恬的宛平郡主封号。礼部那帮人哪敢不从,常恬又成了大明的郡主。 常风道:“我这办公事呢!私事一回儿再说。” 转头常风望向瓦氏夫人:“回答我刚才提的问题。” 瓦氏夫人道:“驯象卫知道岑猇弑父的事,兵部也知道岑猇弑父的事。他们之所以没有禀报上一位大明皇帝,是因为.” 瓦氏夫人说到此咬了咬牙:“是因为岑猇给你们的兵部尚书送了一箱珠宝!兵部尚书就替他将此事瞒了下来!” 常风心中暗道:七年前,也就是弘治十二年,兵部尚书是刘大夏啊!哎呀,不好,莫不是刘瑾买通了岑猛夫妇,故意栽赃陷害刘大夏? 不然张采怎么会这么巧,我正问这对夫妇的话呢。他便来了值房? 其实,常风想多了。张采的确是碰巧来的值房。 不过张采听到这话,眉头舒展,心中大悦:刘公公正要收拾刘大夏呢!嘿,真是无巧不成书,罪名和证人直接来了锦衣卫! 张采道:“常帅爷,此事事关重大,我得立即禀报刘公公。” 不等常风阻拦,张采一溜烟便跑了。 常风下令:“将岑猛、瓦氏夫人关进诏狱,严加看管。” 巴沙压低声音提醒:“常爷,诏狱的管狱千户如今换成了张采的人。” 常风一愣:“是啊,原来管狱的老高被刘公公调到杭州千户所了.这样吧,将他们夫妻二人安置到我府中。” 巴沙点头,将岑猛、瓦氏夫人带离了值房。 常风则出得锦衣卫,来到了街对面的兵部,找到了刘大夏。 常风开门见山:“刘老部堂,有人栽赃你!” 他将岑猛夫妻来京告状之事,一股脑告知了刘大夏。 刘大夏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常风道:“没想到刘瑾栽赃的下三滥手段如此高明,快赶上我了!边疆土蛮之事一向敏感,特别是广西壮、瑶!自大明开国以来,广西多次发生过壮、瑶叛乱!” “朝廷最忌讳内臣与广西壮、瑶土司头人结交!” “刘瑾栽赃给你的,是一个天大的罪名!” 刘大夏面色平静:“不,刘瑾并没栽赃我。” 常风一愣:“什么?” 刘大夏道:“岑猇杀父之事,我是知道的。我也的确收了他派人送进京的一箱珠宝。替他瞒下了此事。” 常风目瞪口呆:“这为什么?” 刘大夏道:“你刚才也说了,广西壮、瑶屡屡叛乱。朝廷为了在广西平叛,历代不知耗费了多少军力、财力。” “广西最需要的是稳定!” “谁当土司,是正常继任还是弑父夺位,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新任的土司愿意臣服于大明!” “岑猇夺位后,手中田州壮兵有八千之众。若我如实禀奏,朝廷必发大军征讨岑猇。岑猇也必定叛乱。” “广西壮、瑶,一向是一家叛乱,十家跟着叛乱!” “到那时,整个广西就会打成一锅粥!朝廷有把握再赢得一次断藤崖大捷嘛?” “相比于广西的稳定,岑溥的那点冤枉不值一提。” “且岑猇向我行贿珠宝时,奉上了书信一封。表示继任土司后,愿意老老实实听朝廷的话。当朝廷的顺民。” “我若不收贿赂,会使岑猇疑心我要派兵征讨他!他可能会抢先叛乱!” 刘大夏一番解释,让常风愣在原地。 刘大夏道:“放心。我不是贪图财帛之人。那一箱珠宝,被我以进贡的名义,托一位传俸内官贡到了内承运库。有内承运库的贡票明细单子为证。” 常风道:“刘老部堂。恕我直言,你在玩火!如今张采已得知此事,刘瑾马上就会知晓!他们会借着此事,置您于不利之地!” “您听我的。岑猇向您行贿之事,您要一口否认。上京告状的岑猛夫妇,我会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刘大夏却道:“你要杀他们灭口?不。那样做,你就成了包庇罪臣的血腥屠夫!” “事情是我做的。我愿承担一切责任。我不会一推六二五。皇上若要查,我会说出实情。” 常风有些发急:“刘老部堂,你不要耍酸腐书生气!若你承认了,你的官位保不住,脑袋恐怕同样保不住!” “刘瑾最近天天巴望着杀几个功勋老臣,为自己立威呢!” 二人正说着话,“轰隆”,几百名三厂番役、锦衣缇骑冲进了兵部叙事厅。 刘瑾和谷大用缓缓进得叙事厅。 刘瑾冷笑一声:“刘大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收蛮首贿赂,替蛮首隐瞒弑父夺位之事!” “呵,贪污纳贿也就罢了。你厉害啊,还私通南疆土司!往大了说,这叫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三厂一卫岂能坐视你横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来啊,抓起来!关入北镇抚司诏狱!” 常风一声暴喝:“刘公公,厂卫要抓当朝兵部尚书,需有皇上的圣旨!” 刘瑾笑道:“传皇上口谕。刘大夏罪大恶极,着厂卫将其收押待审!” 刘瑾是在假传圣旨。正德帝还不知道此事呢。 不过刘瑾心里明镜一般:就算皇上知道我假传了这道圣旨也不会追究。皇上正巴望着让刘大夏离开兵部呢! 常风狐疑的看向刘瑾:“皇上这么快就知道了?抓兵部尚书需要的是明旨!口谕不作数!” 刘瑾怒道:“常风,你要拦我抓人?” 常风挡在了刘大夏身前:“没错!今日有我在,我看哪个敢抓刘老部堂!” 刘瑾彻底跟常风撕破脸了。他竟下令:“愣着干什么?常风包庇有谋反嫌疑的罪官!亮刀剑啊!” 常风大吼一声:“我今日倒要看看,谁敢在我面前亮刀剑!” 一众蕃役、缇骑面面相觑。 常屠夫在厂卫里威名赫赫。虽被削了权,但虎威尚存。蕃役、缇骑们哪个敢在他面前抽刀拔剑? 刘瑾见蕃役、缇骑不为所动,大为恼怒:“你们耳朵都聋啦!给我亮刀剑!” 蕃役、缇骑们左右为难。 就在此时,张采走到常风面前,抽出绣春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常帅爷,得罪了!属下是公事公办。” 常风大吼一声:“刘瑾,我艸你娘!你让张采拔刀对着我?” 刘瑾吼道:“谁让你包庇罪官的?我他娘要不是看在咱们往昔的情分上,就让张采把你就地正法了!” 常风冷笑一声:“好!刘瑾,让张采拔刀对着我不算本事。你要真有本事,就让他拿刀割断我的颈脉!” “要是不敢杀我,小心别人说你是条胆小如鼠的阉狗!” 刘瑾听到这话,脸都白了:“常风,你骂我阉狗?那群腐儒文官骂我阉狗也就罢了。你也骂我?!” “咱们自今日起,恩断义绝!来人啊,给我把常风拖下去!耳朵聋了嘛!给我上!” 刘大夏终于开口。 刘大夏正色道:“常风,别护着我了。我刚才说了,事情是我做的。我愿承担一切责任。” “刘公公,我愿跟你走。请你不要动常风分毫,省得伤了你们的叔侄情谊。” 常风骂道:“狗是我侄子!” 刘瑾不甘示弱:“狗是我小叔叔!” 突然间,刘大夏推开了常风。大步走到了刘瑾面前:“刘公公,给我上大枷吧。岑猇的珠宝是我收的。他弑父的消息也是我瞒下的。” 刘瑾笑道:“不愧是弘治前三君子之一啊!敢做敢当!大枷就免了,刘部堂,请!” 本主都束手就擒了,常风再想阻拦也是无用。 他只能一脸失望的看着刘瑾带走了刘大夏。 (本章完) 第310章 雅贿 傍晚时分,常风落寞的回到了家。 一进院,他看到刘笑嫣正在跟瓦氏夫人切磋刀法。 刘笑嫣使的是一柄没开刃的五尺斩马刀,每挥动一下都势大力沉。 瓦氏夫人使的则是两尺半的短壮刀。 一边是一寸长,一寸强。一边是一寸短,一寸险。 只见刀光凌厉,刀影纷飞。两雌虎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二人皆身材姣好,两双大锤随着刀光刀影“duang、duang”上下乱颤。 常风再一看,旁边围观刀战,时不时叫好的竟是八虎之一的魏彬和十几个内厂蕃役。 魏彬边拍手大喊道:“常夫人刀法如神!不愧是皇上的女师傅!” 一众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内厂蕃役也齐齐化身马屁精:“常夫人简直就是花木兰、梁红玉再世!” “常夫人厉害!就凭这斩马刀法,到了战场上三五个鞑靼人进不了身!” 常风正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呢。他一声暴喝:“住手!” 还没分出高下的刘笑嫣和瓦氏夫人停手。 常风径直走到刚才拍马屁的那个内厂蕃役面前,二话不说,“啪”就是一个大逼兜。 蕃役一脸懵圈,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常帅爷。 一旁的魏彬道:“常帅爷,这厮惹您不高兴了?” 常风没搭理魏彬,而是质问蕃役:“你刚才说我夫人是谁再世?” 蕃役答:“花木兰、梁红玉啊。” “啪!啪!”常风又是正反两个大逼兜。力道之大,将蕃役扇的眼冒金星。 常风问:“知道为何赏你耳光嘛?” 蕃役跪地:“属下不晓得。还请常帅爷明示。” 常风怒道:“我赏你个明白!梁红玉是什么人?” 蕃役答:“保大宋擂鼓战金人的巾帼女英雄啊!” 常风冷笑一声:“呵,伱知道她嫁给韩世忠之前是做什么的?” 蕃役一脸茫然:“属属下不知。” 常风怒道:“梁红玉在嫁给韩世忠之前,是名震江南,誉满大宋的妓!” “你竟敢骂老子的夫人是妓?扇你三个大耳刮子算我给你们内厂刘督公脸!” “不然,我直接命人撕烂你的嘴!” 蕃役听了这话,连忙开始自扇耳光:“属下胡言乱语,属下该死,属下错了,属下不是人” 常风道:“罢了吧。都说了给你们内厂刘督公脸。” 转头常风又望向魏彬:“小魏子,你怎么来我府上了?还带着一堆内厂的虾兵蟹将?” 如今的魏彬是八虎之一,尚宝监掌印太监。 尚宝监管着皇帝印玺。在十二监八局四司中,地位仅次于司礼监和御马监。 魏彬已不是当年郭奇驴手下名不见经传的小内宦。连部院大臣见到他都要客客气气的。 但常风还是唤他“小魏子”。当年若不是常风将他从山东河道监管衙门带到京城,交给刘瑾照应恐怕他如今至多是个驻地方宦衙里的小火者。 魏彬解释:“常帅爷,您对我有知遇之恩。在您跟前我就不绕弯子了。” “刘督公怕你杀了这对壮人夫妇灭口,保刘大夏。于是命我进府,看着他们。” “在刘大夏一案结案之前.要么您将这对壮人夫妇交给内厂。要么我留在贵府,保他们平安。” 常风听了这话,直接从刘笑嫣手中拿过了斩马刀:“小魏子,你信不信我活劈了你?带着内厂蕃役住在我家?这算什么?监视?” 魏彬“噗通”给常风跪下了:“常帅爷,我的常恩公!您老对刘公公有气,别撒在我一个听差的身上啊!” “人家是司礼监掌印,我的顶头上司。他下令,我敢不从嘛?” 就在此时,常恬走了过来。 常恬道:“哥,小魏子说得对。你就别拿他撒气了。” 刘笑嫣也在一旁打圆场:“小魏子是咱们自家人。你何苦为难他呢?” 常风骂道:“去他娘的自家人。刘瑾那阉狗还跟我一口一个自家人呢!得了势,立马对我呲牙!” “岑猛,瓦氏夫人,跟我去大厅说话。” 岑猛夫妇跟着常风来到了大厅。魏彬也带着几名蕃役跟了进来。 常风道:“怎么小魏子,你还怕我在大厅里杀了他俩不成?就瓦氏夫人那个刀法,我若动手,她不把我活劈了就算烧高香。” 魏彬沉默不言。他清楚常帅爷正在火头上。他说什么都会换来常帅爷的一通斥骂。 他干脆低头垂手,一言不发,站在一旁。 常风道:“岑猛,瓦氏夫人。我明跟你们说了吧。你们若要告岑猇弑父夺位,大明的大贤臣,兵部尚书刘大夏就要遭殃。” “我求你们,回广西去” 还没等常风说完,瓦氏夫人当即打断了他:“你们汉人有句老话,叫杀父之仇不报,枉为人子也!” “我们怎么可能息事宁人?岑猇不光杀了我丈夫的父亲,还夺了他的土司之位!” “想让我丈夫夺回土司官寨,就得找朝廷给我们撑腰!” 瓦氏夫人态度决绝。 常风其实能够理解这对夫妇。 换做谁,谁也不会息事宁人。亲爹被亲哥哥杀了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权柄也被夺了! 怎么可能息事宁人? 常风有些无奈。刘大夏怕是保不住了。 要是刘大夏一口否认。常风还能拿出锦衣卫的传统艺能“大颠倒黑白术”帮他。 可刘大夏人品高洁,丝毫不否认、不诡辩。 常风道:“罢了。你们去饭厅吃晚饭吧。赶了四千多里路不容易,早些休息。” 岑猛夫妇离开了大厅。魏彬和手下跟了出去。 刘笑嫣来到常风面前:“这位瓦氏夫人跟我很对脾性。简直就是另一个我。我们俩一见如故,我已将她认作了义妹。” 常风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头疼,你让我自己待一回儿。” 且说刘瑾外宅那边。 刘瑾已经在考虑新任兵部尚书的人选了。 正德帝已经暗示过他,夏官之位要“用庸不用贤”。 贤臣不好找,庸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就在此时,他的心腹焦芳、张彩走了进来。 焦芳笑道:“如果我所料没错,公公正在考虑新任兵部尚书的人选。” 刘瑾道:“焦老弟你真神仙。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蛆虫哦不,蛔虫!” 焦芳跟张彩对视了一眼:“我跟张部堂商议了一下,决定为刘公公引荐一人。” 刘瑾问:“哦?谁?” 焦芳答:“宣大总督刘宇。刘宇有意投靠公公这棵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焦芳所说的刘宇是那种典型的真本事没有,全靠吹吹捧捧一路升上来的官员。 刘瑾道:“可他身在宣大啊。他有书信给我?” 焦芳笑道:“刘宇任满,前几日刚到京述职。此刻他就在府外等候呢。” 刘瑾笑道:“快请进客厅。我要跟他好好聊聊。” 刘宇被焦芳带到了客厅。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大锦盒。 刘瑾心中暗道:呵,这锦盒里装的应该是稀罕珠宝。东珠、翡翠、玛瑙之类的。今夜我又要发一笔小财了。 刘宇先给刘瑾行了礼,随后道:“初次拜见公公,下官带了点薄礼,不成敬意。” 说完刘宇将锦盒双手奉给刘瑾。 刘瑾打开锦盒一看,顿时大失所望! 锦盒内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花瓶。连官窑都算不上。大街上一两银子能买俩那种。 刘瑾心头不悦:刘宇这厮,拿我当要饭的一般打发!出手这么吝啬,还想当兵部尚书? 你就算去拜神,还得准备点上等香烛呢! 刘瑾随手将锦盒放在了桌子上,不再正眼看刘宇,端起了茶盅:“刘总督久在西北吃沙,着实辛苦。如今任满了,也该回乡好好歇息几年。” “待朝中有实缺儿,我会照顾你的。” 刘瑾的话潜台词是:想升官?下次一定。 万万没想到,刘宇竟将话题转移到了那个寒酸的花瓶上:“刘公公,这花瓶乃是江南名匠烧制的。乃上品中的上品,值二十万两银子呢!” 刘瑾面色一变,忍不住发怒:“刘宇,你当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憨蛋嘛?” “就这破花瓶。我下人的下人的下人都不屑得摆在家里。撑死值个一两二两。你说它值二十万两?” “你大老远从大同跑到我府上,就为了耍将我?” 刘宇接下来的几句话,让刘瑾怒气顿失且让刘瑾深刻的意识到自己这官儿还没当明白。 刘宇道:“这花瓶的确值二十万两。下官送给刘公公赏玩。等刘公公玩腻了,我拿二十万两买回去。” 高,实在是高!都让他高完了! 若论行贿的巧妙法子,这些王八蛋文官真的玩出了花,玩出了水儿! 刘宇的行贿方法,谓之“雅贿”。 行贿者会将一件不值钱的瓷器、书画之类送给受贿者。 过几日,受贿者将瓷器、书画出售。行贿者会拿重金来买。 这样一来,纳贿就成了风雅的古玩交易。 刘瑾又不傻。刘宇一说要拿二十万两买回去,他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二十万两是贿银。贿银买的是兵部尚书高位! 刘瑾凝视着刘宇:“还是你们文官会玩.哦不,会做官啊!” “咳,我跟刘总督同姓。五百年前怕是一家。明说了吧,如今兵部尚书出缺,刘总督可有意乎?” 刘宇恬不知耻的说:“刘公公,我还真查过族谱。咱们是刚出五服的亲。按照老刘家的辈分,我该尊称您一声叔父呢!” 刘瑾笑道:“对对对,咱们是亲切的叔侄。老侄子,说吧,愿不愿意当兵部尚书?” 刘宇跪地磕头:“叔父抬举老侄,老侄哪敢不给面子?老侄若真能成为朝廷夏官,今后定生当陨首,死当节草,报答叔父大恩!” 刘瑾笑道:“成!皇上那头儿我去说。等刘大夏的案子结了,你就等着上任兵部吧!” 刘宇千恩万谢的走了。 刘瑾笑道:“我怎么没想到,即便是尚书之职也可以卖的。” 焦芳在一旁出主意:“刘公公乃是国柱。我看不如立一条规矩。今后地方官进京,全部都要来府上拜见刘公公。” “刘公公见不见另说。孝敬您的礼物一定要送到!否则就是与朝廷国柱作对!” 吏部左侍郎张彩这人略微有点底限,对焦芳的话很是不屑。 他道:“这么大张旗鼓,于刘公公的名声不利。” (注:再次强调哦。张采是正德朝锦衣卫指挥使之一,阉党骨干。张彩是正德朝吏部左侍郎,阉党骨干。这两个人是历史真实存在的人物,共同依附于刘瑾。名字相近但不是一个人。) 刘瑾却道:“我收点地方官送上的不值钱的礼物,会对名声不利嘛?” 张彩见刘瑾心意已决,不再辩驳。只说:“公公说的是。” 刘瑾又道:“我已决定!明日建议皇上钦审刘大夏。” “皇上什么都玩了,还没玩过当主审官审案子呢!” 焦芳狡黠的一笑:“公公,整人之道在于,要么不整,整就要整死。” “刘大夏门生故旧遍及京城、地方,卫所军将领,起码一半儿都是他推举的人。” “如果这回让他保住了性命,则贻害无穷啊!” 刘瑾颔首:“有理,有理。得想法子整死他!” 张彩却苦劝刘瑾:“刘公公,刘大夏是弘治前三君子之一!杀他,是会得罪整个士林的!” 刘瑾瞥了张彩一眼:“张部堂错矣。杀刘大夏的会是皇上,而非我。” 说到此,刘瑾转头望向焦芳:“官场之中有许多陋规。所谓陋规,就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并不犯王法。” “比如地方官给京官奉上炭敬、冰敬、三节敬” “我看今后要给官场加上一条陋规。就是你刚才说的,凡地方官进京,都要给我奉上礼物。” “你们吏部是管官儿的衙门。吏部得将这条陋规推遍两京十三省。” 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要论贪佞,他比文官要贪上十倍百倍。 刘瑾又道:“此时此地只有咱们三人。有些话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地方官以后要孝敬我。我倒不是贪图他们的银两,只是让他们表示一个臣服于我的态度。” “京官以后也要表示臣服于我的态度!凡京官升迁,譬如主事升员外,员外升郎中皆要给我表一份孝心。” “焦次辅,你得替我定好价目。哪一级的官,升到哪一级,都要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焦芳笑道:“刘公公放心,此事包在我的身上!” 刘瑾得势不及一个月,已经显露出了他的奸宦本性。 (本章完) 第311章 刘大夏的结局 翌日早朝。 内阁次辅焦芳首先对刘大夏发难:“启禀皇上。前任田州土司岑溥次子岑猛及夫人冒死进京,状告现任土司岑猇于弘治十二年弑父夺位!”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大明以孝治天下。不孝为十恶不赦。何况弑父? 不光是大明.搁在哪朝哪代,杀自己亲爹也是件罪恶滔天的事。 大明的文官,一向与罪恶不共戴天! 朝堂上立刻炸开了锅:“若此事属实,岑猇该凌迟处死!” “对。若属实,朝廷应举兵讨伐岑猇!” “简直是耸人听闻啊!为了权位,竟然连亲爹都杀!” “不对啊。都六七年前的事了,兵部那边怎么没有奏禀?” 刘瑾适时站了出来:“禀皇上。兵部尚书刘大夏竟在弘治十二年收受岑猇贿赂珠宝一箱。替岑猇隐瞒了弑父之事。” “老奴已将刘大夏缉拿审问。他对受贿瞒报之事供认不讳。” “老奴恭请皇上,钦审刘大夏。” 常风站了出来:“禀皇上。内厂无旨便缉拿当朝夏官,这不合规矩!” 刘瑾却道:“皇上,内厂设立之初,圣命内厂职责为纠察百官不法情事。兵部夏官亦在百官之列。” 正德帝道:“这样吧,按照刘瑾所说,朕做主审官钦审刘大夏。若刘大夏受贿瞒报之事属实,则对内厂不予追究。” “若刘大夏是被冤枉的。内厂从上到下朕都要严惩。” “陪审官嘛,朕选三人。刘瑾一个,常风一个,左都御史屠滽一个。” 屠滽是朝中的清流领袖之一,一向有公正的美名。 正德帝让他陪审,是为了让他做个见证。 当日午时,豹房北花厅变成了审案的大堂。 正德帝坐在龙椅上。刘瑾、常风、屠滽坐在下首。 一众锦衣卫大汉将军则充作了站堂的衙役,手杵大棍立于两侧。 正德帝很喜欢角色扮演。 他拿起惊堂木,有模有样的一拍“啪”!随后高喊:“升堂!” 一众大汉将军齐声唱道:“威武.” 正德帝道:“带原告岑猛、瓦氏夫人。” 岑猛和瓦氏夫人上得大堂。 岑猛只会说有限的几句汉话。告状之事由瓦氏夫人代劳。 瓦氏夫人义愤填膺,将岑猇弑父的过程讲给了正德帝。 正德帝听罢道:“既是审案,朕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你说岑猇弑父可有旁的证人?” 瓦氏夫人反问:“皇上,难道我跟我丈夫两个人证还不够?” 正德帝开启青天大老爷模式:“大明官衙问案是有规矩的,原告不能当证人。” 刘瑾插话:“皇上,岑猇弑父有一位够分量的证人。” 正德帝问:“哦?谁?” 刘瑾答:“刘大夏。” 屠滽提出了异议:“不对吧。按照你的意思,刘老部堂愿为岑猇弑父作证?他要是作了证,等于坐实了他自己纳贿瞒报的罪名啊!” 刘瑾笑道:“这就是刘大夏的可贵之处了!弘治三君子不是白喊得!他的确是个君子。” 正德帝道:“带兵部尚书刘大夏。” 常风之前担心,内厂会给刘大夏施以酷刑。 没想到,刘大夏上得堂来,官袍整齐,步履稳健,面色红润。丝毫不像是受过刑的。 常风太轻看刘瑾了。 既然刘大夏自己都承认纳贿瞒报,为何还要给他上刑,落个“刑讯逼供、屈打成招”的嫌疑?刘瑾才没那么傻。 在内厂住得这一晚,刘瑾命手下内宦好生伺候刘大夏。连刘大夏用的晚饭、早饭,都是刘瑾派自家外宅养的名厨去诏狱做的。 刘大夏给正德帝行了叩拜之礼。 正德帝很尊重刘大夏这位治国水、打过仗、干过封疆、管过兵的功勋老臣。 正德帝道:“给刘卿赐座。” 常风违礼,抢先开口暗示刘大夏:“刘老部堂。昨夜伱被内厂关在锦衣卫诏狱。诏狱中人是否对你上过刑,逼迫你承认纳贿瞒报?” 刘瑾面色一变:“禀皇上,常风这是在当着您的面,撺掇罪官翻供。” 常风素质四连:“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刘公公怎好凭空污人清白?” 正德帝摆手打断了二人的争吵,随后望向刘大夏:“刘卿,朕问你,纳贿瞒报之事可属实?” 刘大夏答:“属实。” 刘瑾在一旁插话:“皇上您看,正如老奴所言,刘大夏是君子,对过往所犯不法情事供认不讳。” 正德帝问刘大夏:“你为何要这样做?” 刘大夏答:“禀皇上。臣这样做是为了广西的安定。” “边疆土司是正常嗣职还是弑父嗣职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土司要忠于大明!” “臣当时就判定,岑猇虽干下弑父之事,但为人很聪明,不会跟强大的明军作对。” “他当土司七年,田州可曾发生过叛乱?可曾发生过蛮变?都没有。证明臣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 “若当时臣将弑父嗣职之事上禀。朝廷定会发大兵讨伐岑猇,激出叛乱。” “广西地方,历年来都是一个土司反,十个土司跟着反。到那时,广西地面将乱成一锅粥。” “朝廷要派无数的军力,耗费无数的钱粮去平叛。” 刘大夏的话,让正德帝陷入了思考。 正德帝暗道:如果当年换作朕处置岑猇弑父之事,恐怕朕也会选择息事宁人。 岑溥、岑猛父子的那点冤枉,跟整个广西的安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虽明知刘大夏是老成谋国之举,正德帝还是要治他的罪。 想收回天下边军、卫所军的兵权,就必须搬开刘大夏这块绊脚石! 正德帝道:“刘卿,你这么干虽是为了广西的安定。但触犯了朝廷法度。” 刘大夏并不否认:“回皇上。法度就是法度,不管法度是否讨人喜欢。” “臣愿意接受一切惩处。” “另有一事,臣要说明。清者自清。岑猇送臣的那一匣子珠宝,被臣贡到了内承运库。有内承运库的贡单详票为证。” “贡单详票就在臣家里的书房中。皇上尽可以派人去取来验真伪。” 正德帝道:“不用取了。刘卿的人品朕是知道的。既然你承认纳贿瞒报之事来啊,先将刘卿带回诏狱,好生伺候。他在诏狱期间若少了一根毛,朕拿你们是问。” 两名大汉将军将刘大夏带了下去。 接下来要讨论对刘大夏的处罚了。 刘瑾希望能把刘大夏彻底整死,物理意义上的整死。 刘瑾道:“禀皇上,刘大夏身为兵部夏官,勾结边疆土司,欺君瞒上。是实打实的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按律,应予凌迟极刑!但请皇上念刘大夏是四朝元老,颇有功绩。老奴建议,赐刘大夏白绫自尽!” 常风道:“刘大夏什么时候意图谋反了?!他要想谋反,天下越乱对他越有利。他应该派兵讨伐田州岑猇,激起广西大规模的叛乱!” 刘瑾道:“总之,必须杀刘大夏。不杀刘大夏,则不能正朝纲。天下悠悠之口会如何评价?一个包庇弑父之人的兵部夏官,竟能安然存于世间?” 常风和刘瑾针锋相对。 就在此时,左都御史屠滽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屠滽道:“禀皇上。刘大夏之罪不可不惩。但绝不能杀!他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为了朝廷,只是手段违背法度而已。” 刘瑾有些发急:“即便不杀他,至少也要罢他官职发配他去边关戍边!” 常风刚要反驳,没想到正德帝立马拍板定钉:“好,就罢刘大夏官职,贬为戍卒,戍边肃州!” “另命广西巡抚派两万驯象卫所军,护送岑猛夫妇回田州,重掌土司之位。” “岑猇若敢反抗,便将其剿灭之!” “就这么定了!” 就这样,弘治三君子之一、四朝功勋老臣刘大夏丢掉了官职,在七十三岁高龄被发配西北。 岑猛、瓦氏夫人高呼:“皇上英明!万岁万岁!” 常风想到替刘大夏求情:“皇上.” 正德帝却摆手:“不要再说了。朕意已决!另外,刘大夏戍边时,若稀里糊涂死了.刘瑾,你的内厂督公就不要当了!” 正德帝这实在敲打刘瑾:朕罢了刘大夏的官儿,让他远戍西北。你若还不满足,执意要杀他。别怪朕对你不留情面。 刘瑾连忙道:“是,老奴遵旨。老奴会去信肃州镇守太监,让那边好生照料刘大夏。” 正德帝又望向了瓦氏夫人。 瓦氏夫人那张脸颇有异族女人的风情,更别提她还前凸后翘腿子长,走起路来“duang、duang、duang”。 正德帝对她动了心思。 男人嘛,别说看见路边的野花了,就算看见路边的狗屎也想舔两口尝尝鲜儿。 正德帝道:“啊,此番瓦氏夫人护送丈夫进京。期间与岑猇派出的杀手血战,着实惊险。” “朕最喜欢听曲折惊险的故事了!今晚就留瓦氏夫人在豹房用晚膳。” “好了,退堂!” 正德帝一拍惊堂木,正德元年的刘大夏案尘埃落定。 常风领着岑猛回了府。 刘笑嫣问:“我瓦氏妹子呢?” 常风没有回答,而是对岑猛说:“你先回房收拾收拾,准备南下广西,重任土司。” 岑猛离开后,常风压低声音对刘笑嫣说:“皇上怕是看上瓦氏夫人了。留她在豹房用晚膳.可能还得过夜。” 刘笑嫣大怒:“朱厚照这小子,怎么好的不学,偏学孟德之好?豹房里啥样的黄花闺女没有啊。他偏偏看上了别人的妻子!” 常风苦笑一声:“唉” 且说入夜,豹房寝厅。 正德帝设宴招待瓦氏夫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德帝已是意乱情迷。 他吩咐谷大用:“你们都退下。” 谷大用领着一众宫女内宦离开了寝厅,随手将寝厅的门关上。随后掩嘴轻笑。 寝厅内,正德帝离开御座,坐到了瓦氏夫人身边,顺手就搂着了瓦氏夫人的肩膀:“好姐姐嘿嘿。” 瓦氏夫人稍微用力,直接挣脱了正德帝的手。 随后她站起,后退两步,开门见山的说:“皇上,你想跟我睡觉?” 正德帝一脸涎笑:“对对!好姐姐就赏朕一宿吧。” 诸位看官以为接下来要上演贞洁烈女宁死不从,桀纣之君逼死烈女的戏码? 非也! 只见瓦氏夫人微微一笑:“想跟姐姐睡觉的男人多了。不多你一个。” “别说陪你一宿了,就算三宿五宿都可以。” “但我是有规矩的。只有打得过我的男人,才配跟我睡觉!” 瓦氏夫人这样的壮家女子,生性豪放。 她这么一说,不着调的正德帝顿时来了兴趣:“真的?” 瓦氏夫人答:“真的!只要能打得过我,想睡几宿都成!怎么睡都成!我听凭皇上摆弄!” 正德帝大喜! 他在豹房跟江彬等边关悍将学了一年的兵刃、拳脚。 奈何江彬等人只敢教他招式,不敢跟他过招。 瓦氏夫人这么一说。正德帝的床笫之欲倒成了其次,重要的是——嘿,终于有人敢跟朕过招比武了! 正德帝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咱小朱这一年武艺可不是白练的! 正德帝问:“是比拳脚还是兵刃?好姐姐你选吧!” 瓦氏夫人道:“跟皇帝过招怎么能动兵刃,刀剑无眼。我看就比拳脚吧!” 正德帝走到寝厅中央的宽阔处,朝着瓦氏夫人一拱手:“好姐姐,请出招!” 正德帝话音刚落,瓦氏夫人一个左正蹬踹在了正德帝的肚子上。 正德帝吃痛,后退几步。 瓦氏夫人一个右鞭腿将正德帝扫倒。 正德帝倒地的过程中,瓦氏夫人又一个左刺拳,打在了正德帝的脸上。 正德帝被打懵了。 瓦氏夫人直接骑在了正德帝的龙躯上。本来想拿小拳拳打他脑袋来着,又一想:毕竟是皇帝啊!算了还是打屁股吧! 于是瓦氏夫人挥动大手,接连不断的扇向正德帝的屁股。 她边扇正德帝,边斥骂道:“想跟姐姐睡觉的后生仔多了!没点真本事还想让姐姐伺候下面?” 扇了十几巴掌,有点虎的瓦氏夫人赫然意识到自己打得可不是广西的狂浪后生仔,而是当今天子。 她站起了身。 正德帝还算有点本事。一个鹞子翻身,腾空而起。 瓦氏夫人以为正德帝要发怒呢。 万万没想到,正德帝竟双手抱拳,深深给她作了个揖。 正德帝素质三连:“姐姐,你好有本领!” “朕好没本领!” “请你教我本领!” 这下把瓦氏夫人弄懵了:“皇上你的意思是不跟我睡觉了?” 正德帝一脸正色:“自今日起,朕会拿姐姐当母后、皇姨一般尊重!” “朕的皇姨刘笑嫣是朕的骑射师傅。你今后就是朕的拳脚师傅!” 瓦氏夫人道:“啊,好!其实拳脚之术,不需要什么花架子,只要一个字‘快’!” 正德帝毕恭毕敬的说:“女师傅且慢,朕去拿纸笔,将你的教诲之言记下来。” 正德帝.活脱脱一个贱皮子。挨了打不仅不怒,还将瓦氏夫人认作了师傅。 当夜,正德帝干脆在豹房演武厅召集起一众豹奴。正儿八经拜瓦氏夫人为师 常风从瓦氏夫人口中得知此事后忍俊不禁,心中暗笑:皇上真是没遛儿啊! 史书记载,正德元年秋,因田州岑猛事,兵部尚书刘大夏罢官,发肃州充军戍边。 刘大夏着布衣经大明门磕头而去。观者叹息涕零,父老百姓携筐奉饮食。百姓烧香祝刘夏官生还. 至肃州戍所,各将官恐得罪刘瑾。不予刘大夏食、衣。西北儒学生徒步三百里,为刘大夏送酒食。 某日戍卒操演。刘大夏扛戈入列。百户曰“不必如此”。 刘大夏却道:“戍卒亦是武人。武人本应日日操演。” 高官贬为戍卒,不准带仆人。但可以带子孙尽孝道,伺候日常起居。 旁人询问刘大夏为何不带子孙。 刘大夏曰:“我为官时,不为子孙捞取好处。如今年老被罚,怎忍心令他们同我一起来西北受苦呢?” 正德五年夏,刘瑾被诛,刘大夏赦免返乡,朝廷赐保留官禄,刘大夏拒之。每日教子孙种田谋生。稍有盈余,分予故旧宗族。 子孙为其预制墓碑,拟墓志铭。刘大夏曰“勿用溢美之词令吾怀愧于地下也”。 正德十一年五月,刘大夏无疾而终,享年八十一。正德帝追赠太保,赐谥“忠宣”. 刘大夏一案的原告,岑猛、瓦氏夫人二人返回了广西。在明军的帮助下杀死大哥岑猇,夺回土司之位。 岑猛短命,不到四十就死了,一辈子充其量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南疆小土司。 瓦氏夫人则光耀史书!名垂千古! 嘉靖六年,因夫、子相继去世,瓦氏夫人亲摄州政,田州境内凛然。 嘉靖七年,交趾入侵,交趾象兵横行广西边境。瓦氏夫人率壮兵保家卫国,大败敌国象兵于交趾。 此战过后,壮兵改了一个名贯古今的称谓“广西狼兵”。 嘉靖三十三年,奉皇帝诏,瓦氏夫人率广西狼兵六千,赶赴江浙抗倭御敌,血战数年。每战必身先士卒,奋勇当先,痛击倭寇,屡建奇功。 江南人传颂曰:“花瓦家,能杀倭”。尊称其为“石柱女将军”。 张经、胡宗宪两任浙直总督先后请旨朝廷,封瓦氏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 哦对了,瓦氏夫人在东南并肩作战、抗击倭寇时,有两位亲密无间的上司、战友。上司叫俞大猷,战友叫戚继光 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本章完) 第312章 西苑豹房痛揍刘瑾 刘瑾在夺权的道路上已经陷入疯狂。 他挤走许进,治罪刘大夏。把天官、夏官换成了自己人,掌控了人事、军事两项大权。 接下来,就该搞财权了! 户部尚书是韩文。刘瑾这回栽赃都懒得栽,直接矫诏罢其官、捕入诏狱。 户部地官又如何?我刘瑾想让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根本无需什么理由。动动手指就能办到! 其实,说是“矫诏”.正德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同于默许! 之前正德帝要修豹房,跟户部要钱,牛鼻子韩文不给。 正德帝要犒赏京营将士,跟户部要钱,牛鼻子韩文不给。 正德帝给姥爷张栾扩建陵墓,跟户部要钱,韩文还是不给。 正德帝早就对老韩不满! 啊?朕这个东家要钱,还得看账房先生的脸色?那朕这个东家还当得有什么意思? 刘瑾整你,朕可要假装看不见了。 横竖朕又没授意刘瑾把你投入诏狱,是他自作主张欺君、矫诏。不关朕的事儿。 韩文下狱后,朝中有点良心的文官选择了上奏疏营救。 我刘瑾要整人,伱们敢营救?好,那我就让你们都去诏狱,跟韩文作伴。 先是右都御史张敷华因上疏为韩文说情被逮入诏狱。进诏狱后,五大三粗的行刑力士们对他除了打还是打。 六十多岁的老张被打得实在受不住了。被迫屈服于刘瑾,上了致仕奏疏。正德帝应允。 张敷华卷铺盖卷滚蛋后,刘瑾顺势将右都御史换成了他的心腹,将手伸向了舆论权。 大理寺卿杨守随上折为韩文、张敷华说清。刘瑾还是老办法,别管有没有罪名,先抓人,打了再说。 诏狱的大记性恢复术不是盖的。上了两天刑,杨守随突然“记起”:我上个月就想致仕了。致仕奏疏都写好了。 刘瑾立马改口:“啊,我们误抓了杨寺卿啊。误会,一切都是误会。您快回家拿致仕奏疏,我转交皇上。” 于是乎,杨守随致仕。大理寺卿也换成了刘瑾的人。 用后世的话说,刘瑾又掌握了高院、死刑复核权。 今后秋决犯要不要执行,能生还是会死,都是我刘瑾说了算! 文官们救韩文好有一比。那就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 不及半个月。朝中无人再敢上疏给韩文说话。 韩文丢官罢职,接下来要商定户部尚书人选了。 首辅李东阳这回稍微硬了一硬,顶着没让刘瑾的人接任户部尚书。而是派了一个颇有清廉之名的人——顾佐接任尚书。 刘瑾当面对李东阳、顾佐笑嘻嘻。不到三天就来了个回手掏。 顾佐,塞上军粮吃紧啊。你这个户部尚书是不是该带头捐米,补贴塞上军粮? 刘瑾强令顾佐“输米塞上三百石”。 三百石粮,对于一般的文官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一顿饭的事。 对于清官顾佐来说却是个天文数字。史书载“致顾佐家贫,举债以偿”。 第一次顾佐借债捐了米,刘瑾让他捐第二次。第二次借债捐了米,刘瑾又让他捐第三次。 顾佐受不住了。老子堂堂户部尚书,照这样下去非被刘瑾逼捐逼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于是,老顾的户部地官当了没几天便递奏疏致仕。 刘瑾大喜:“瞧,李首辅。我给了你面子,让顾佐管户部。他自己先打了退堂鼓。还是换我的人吧!” 李东阳跟亲家常风商量了下没有办法了!下一任户部尚书只要不是刘瑾的人,刘瑾就会往死里整。 李东阳只得同意刘瑾的党羽刘玑担任户部尚书。 天下财权亦归于刘瑾之手! 刘瑾办的王八蛋事儿不光夺权,还有夺利! 他让焦芳推行“陋规”,普天下地方官进京,都要给他送上礼银。 山东按察使黄仁昌进京。老黄并不是什么刚正不阿的人。身为官场老油子的他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老黄准备了一万两的礼银。不过进京时偶染风寒,时时刻刻流大鼻涕。他准备病好了再去送。 哪曾想,不给我刘瑾送银子是罪。送晚了亦是罪! 得点小病就耽搁了给我送礼的大事,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刘瑾? 得嘞!内厂查了一下,山东按察司的刑名案卷有问题。你身为按察使有难以推卸的领导责任! 我看西北是个好地方,你跟刘大夏去做伴儿吧!给我滚肃州吃黄沙当戍卒去! 可怜的黄臬司,就因为晚送了几天银子。直接被发配西北。 刘瑾掌权两个月,至正德元年冬。整个朝堂让他搞得乌烟瘴气,天怒人怨。 李东阳府邸。 李东阳和常风父子焦急的等在一间卧房门前。 这间卧房是常家儿媳李萍儿出嫁前的闺房。 此刻,卧房内传来李萍儿撕心裂肺的喊声:“啊!” 常风急得团团转:“这都六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下来?” 李东阳也有些发急:“要不去叫宫里的稳婆吧。” 常风道:“不成!刘瑾正憋着挑你毛病,拿你把柄呢。叫宫里的稳婆给萍儿接生是犯忌讳的。” 一旁的常恬道:“不妨事。我去找张太后、夏皇后。让她们派稳婆来!” 就在此时,众人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哇哇哇,嘤嘤嘤”。 片刻之后,刘笑嫣和九夫人如吃了蜜蜂屎一般,笑盈盈的走了出来。 常风连忙迎了上去:“孙子还是孙女?” 刘笑嫣答:“孙子!” 常风听了此言喜上眉梢:“噫!好!” 话音刚落,妹夫黄元撩起正三品官袍的袍袖,扇了常风一个爽脆的大逼兜。 “啪!” 黄元是在报仇呢!他中举人,中进士,回回常风都扇他大逼兜,美其名曰“怕你被喜痰堵了心窍发疯”。 常风挨了这一巴掌,愣在原地。 黄元笑道:“恭喜大哥,贺喜大哥。您当祖父啦!我扇您的耳光,是怕您被喜痰堵了心窍啊!” 常风大笑:“哈哈!扇得好!扇得好!” 李东阳在一旁道:“亲家,该给孩子起名字了。” 常风谦让:“亲家是学问大家。还是你给孩子起名字吧。” 李东阳却道:“我外孙姓常,我怎能越俎代庖呢?” 常风笑道:“哈哈,那我就不客气啦!” 说完他冥思苦想。突然间,他看到天空中飘着一朵青云。 常风是锦安侯一门的旁系,早就不在意锦安侯一系的字辈。 常风道:“不如就叫常青云如何?青天的青,浮云的云。” 李东阳道:“犹可凭借东风力,扶摇直上青云端。好,意思好,名字叫起来也响亮!” “亲家不愧是举人公。” 常风谦虚道:“我过了这个年,就是四十三岁屡试不第的老举人了。亲家却是十七岁就中二甲第一的儒林大家。我在你面前给孙儿取名好有一比。” 李东阳问:“哦?何比?” 常风笑道:“鲁班门前弄大斧,孔夫子门前卖文章。” 二人相视大笑。 常风道:“我看萍儿坐月子还是在娘家。等出了月子,再让她们娘俩回常府。” 常风得了孙子,李东阳得了外孙,二人俱是狂喜自不必说。 就在此时,妹妹常恬将常风拉到了一边:“哥,我跟你说个事儿。” 常风被她拉到了一个僻静处。 常恬道:“昨儿刘公公来过我家。说要收我做干女儿。还要摆认亲酒,让朝廷百官都来作见证。” 常风一听这话,喜气变成了怒气:“他收你做干女儿?凭什么?疯了吧?” “你是先皇的义妹。他收你做干女儿,他岂不成了先皇的叔辈!他怎么敢?” 现如今,朝廷大权尽归刘瑾之手。就没有刘瑾不敢干的事儿。 说实话,刘瑾跟常恬的确情同父女。刘瑾早就将“小糖糖”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 常恬道:“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可啊。从小到大,最疼我的人有三个。一个是哥哥你,一个是怀恩阿爷。可怀恩阿爷去的早。第三个人就是刘公公了。” “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他哪回不是第一个想着我?” “你记不记得七岁那年我害了一场寒热病,你在外办差。刘公公在我病榻边一守就是三天三夜没合眼。我退了烧,他高兴的抱着我哭。” 常风怒道:“刘瑾是什么人?阉狗!你认他做义父,岂不是认贼作父?” 常恬却道:“我不懂什么朝政。我只知道打小他就拿我当亲女儿一样照料、疼爱。” 说到此,常恬话锋一转:“哥,他现在大权在握。你别忘了,我们家黄元在他手底下当顺天府尹呢!” “认他作干爹,既圆了我们这么多年如同父女一般情分.对我们家黄元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常风一愣,沉思良久后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你看着办吧。” 就在此时,八虎之一的魏彬火急火燎的进了李东阳的府邸,找到了常风:“常爷,出事儿了!皇上宣您立即进宫!” 常风问:“出什么事儿了?” 魏彬答:“刘公公跟张永张公公在司礼监吵得不可开交。皇上让您进宫调解。” 刘瑾现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连内阁首辅李东阳都要在他面前唯唯诺诺。 常风厉害吧?当初号称“只要常爷活着一天,锦衣卫就姓常”。照样被刘瑾架空,剥夺了几乎全部权力。 试问整个天下,除了皇帝有谁是刘瑾搞不定的呢? 还有谁?! 别说,还真有。那就是“壮士张”张永。 人家张永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兼任御马监掌印,东厂督公,掌管京营兵权。人家打过仗,立过功,流过血。正德帝视他为手下第一勇将。 你刘瑾得宠不假。人家张永亦得皇上青睐! 这两个月来,刘瑾在朝堂上倒行逆施,贪贿成性。张永早就对他不满。 二人在司礼监屡屡吵得不可开交。 一山不能容二虎,即便两只都非公非母! 次辅焦芳给刘瑾出了个馊主意。不如让张永去南京当镇守太监,保留司礼监秉笔衔。 不是白让他出京! 只要他同意去南京。将浙、直两地赋税征收的肥差全交给他。他爱管兵,整个江南的卫所军也可以全交给他! 刘公公您就拿江南财权、兵权,换一个眼不见为净! 只要张永出了京城,他就不会时时处处碍您的事。 刘瑾觉得这方法可以。政治利益交换嘛。张永又不亏。 没想到刘瑾跟张永一提这事,张永立马火了!在司礼监跟刘瑾大吵一架,闹到了正德帝面前。 正德帝无奈,只得让常风进宫。跟他一起调解两个宠宦之间的矛盾。 谁让常风既是对刘瑾有提携之恩的人,又跟张永是并肩上过西征战场的袍泽呢? 常风来到西苑豹房北花厅。 殿内只有正德帝、刘瑾、张永三人。 正德帝不想让下面的人看到两个宠宦内讧。故早就屏退了左右。 正德帝道:“姨父,你可来了!他们二人.朕劝不动!” 张永道:“常帅爷。刘瑾好手段啊,要把我调去南京当镇守太监。呵,他好独霸朝堂!” 常风正要替张永说话呢。刘瑾抢先开始喷吐沫:“皇上,常都督。江南财税占大明的七成。乃是朝廷的根基之地!” “南京又是太祖爷立国的旧都!” “朝廷派驻镇守江南、南京者,需要一个既有威望,又有能力的人!” “只有张公公最合适!张公公当南京镇监,也能发挥他的才能,实现他的抱负!我这么做,完全是为朝廷、为张公公着想!” “万万没想到,张公公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刘瑾舌灿莲花,说得吐沫星子乱飞。好像他是公忠体国的大忠臣,提携朋友的大好人。张永是个不识好歹的乌龟王八蛋. 张永伺候过两代帝王。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儒雅随和.他卷起了官袍的袖子! 咱张永一向是能动手绝不动口!说理,我说不过舌灿莲花的刘公公您。还是动手吧! 只听得张永一声暴喝:“打不死你!” 果然儒雅随和! 话音刚落,张永砂锅般的大拳头,直接捣在了刘瑾的眼眶上。刘瑾被壮士张势大力沉的一拳捣得眼冒金星! 皇宫大内,御马监掌印竟然当着皇帝的面,痛揍司礼监掌印。 反应过来的刘瑾挥起了王八拳,跟张永互殴。 然而,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哪里是壮士张的对手? 正德帝见到这场面,不仅不怒,反而觉得二宦互殴着实有趣儿。兴致勃勃的看着一方打军体拳,一方打王八拳。 这两个月来,常风也早就对刘瑾憋了一肚子气! 不过你们两个宠宦在皇帝面前互殴,成何体统? 咱老常得管! 我决定了!拉架! 拉偏架! 正德帝听到了常风一声高喊:“别打啦,别打啦!” 随后常风冲到了刘瑾身后,用双臂锁住了刘瑾的身躯,令刘瑾动弹不得,成了单方面挨打的沙包! 张永的拳头不断的打在刘瑾的脑袋上。 常风高喊的劝架之言听起来更像是起哄:“别打啦!别打啦!再打刘公公就吐血啦!啊呀!要出人命啦!” 其实,刘瑾打不过张永可以跑的。 他想跑,但拉偏架的常风紧紧抱着他,他只能单方面被动挨打。 不多时,刘瑾整个脑袋被揍得鼻青脸肿,宛若一个大大的猪头! 打了整整一柱香的功夫。正德帝约莫再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他还指望着刘瑾当他的替身呢。 他终于出言制止:“都给朕住手!” 常风大喝一声:“皇上有旨!住手!” 张永停手。 常风似乎是嫌不过瘾。一个抱摔,将刘瑾摔在一旁。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常风还借势狠狠踹了刘瑾的屁股一脚。 刘瑾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哎呀,可打死我啦!好疼啊!皇上替我做主啊!” 史书载“刘瑾出太监张永于南京,不果行。瑾欲尽除轧已者。一日,伺间言于上。旨未下,方争辩,永辄奋拳殴瑾。” 古代的史书的文言文语句果然精辟。“奋拳殴瑾”只有四个字,却栩栩如生,让历史画面犹在后人眼前。 (本章完) 第313章 我刘瑾跟你张永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堂堂八虎之首,权倾朝野的刘大公公被人暴揍了一顿,打得宛若猪头。 还当着皇帝的面!这还了得? 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刘瑾,决心将张永碎尸万段! 正德帝高喊一声:“来人啊!” 谷大用、魏彬等人纷纷走了进来。 正德帝道:“刘瑾刚才脚滑,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你们还不将他搀回去,找太医医治?” “是吧刘瑾?” 刘瑾哪好意思在一众下属面前说自己被张永打成了猪头? 正德帝给了他个台阶下,他得就坡下驴。 刘瑾道:“对对。是我不小心摔了个老太太钻被窝,又摔了个大马趴在皇上面前失仪了。” 谷大用等人连忙过来搀扶刘瑾。 正德帝又道:“张永,朕赐你‘壮勇太监’号,今后除提督京营兵马,另加管提调北直隶全部卫所军。” 正德帝给施暴者张永赐号,又增加他手中的兵权。这是在告诉刘瑾:朕绝不会舍弃张永。 张永春风得意:“谢皇上恩典!” 刘瑾此刻恨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刘瑾被搀走后。正德帝怒斥常风:“常风,你刚才那叫拉架嘛?拉架有伱这么拉的嘛?” 常风毫不避讳:“回皇上,臣刚才拉的是偏架!” 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横竖刘瑾已经剥夺了我的卫权。就给我留了一百多土家袍泽。刘瑾还能把我怎么样? 难不成像死杖戴铣一样打死我? 正德帝道:“刘瑾也好,张永也罢,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不想再看到左右互搏!” “常风,朕给你一道旨意。命你在府中设宴,宴请刘瑾和张永。为他们调和矛盾,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 常风一脸为难的表情:“皇上,恐怕很难。” 张永附和:“皇上,奴不愿与奸宦为伍!” “当啷!”正德帝将手边的铜罄摔在了地上。 可怜的铜罄就是挨摔的命。 正德帝怒道:“朕要用刘瑾,亦要用你张永!你们不和也得和!” “朕再下一道明旨。若你们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就一起滚去孝陵司香!” “朕会让萧敬复官,重掌司礼监。让钱能代管御马监!”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常风和张永只得领旨。 常风出得西苑豹房,有些头大。设宴调和矛盾?刘瑾都被打成那德行了,怎么可能来赴宴? 他突然想起,刘瑾要收常恬为义女,大摆认亲宴的事。 不如就在认亲宴上另设一桌和头酒吧! 常风没回府,而是去了李东阳府邸。家里人都在李府呢。 他找到了常恬:“糖糖,我同意刘瑾收你做义女,也同意他摆认亲宴。但你告诉他,我有个条件。” 常恬问:“什么条件?” 常风答:“认亲宴必须得在常府摆。他请哪些人来当见证我不管。我请哪些人来他也不要管。” 常恬点头:“成。我去跟他说。” 常风笑道:“你今晚找他说这事儿的时候,最好带瓶虎骨跌打酒去。刚才刘瑾挨了一顿臭揍。” 当天夜里,刘瑾外宅。 刘瑾躺在榻上不断的呻吟:“哎呦!哎呦!可疼死我啦!” 焦芳、张彩、谷大用、钱宁、张采等心腹在榻前站着,看着刘公公肿若猪头的滑稽模样,他们个个强憋着没笑。 刘瑾道:“我必杀张永!刘健、谢迁都不是我的对手。许进、刘大夏、韩文都被我挤走了。我就不信,还整不垮一个张永!” 吏部左侍郎张彩是个明智的阉党。 张彩道:“公公断乎整不垮张永。张永殴打完您,皇上就给他赐号,又给他卫所兵权。皇上是在表达一个态度。” 刘瑾问:“什么态度?” 张彩道:“会继续重用张永的态度。” 刘瑾思索片刻,他知道张彩说得有道理。但还是愤愤然:“难道要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的打白挨了?” 张彩道:“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才能辅天子治天下。” 刘瑾沉默不言。 就在此时,常恬未经任何人通禀,径直来到了刘瑾榻前。 刘公公的外宅,森严程度仅次于皇宫。 宅外有三百名大汉将军守卫,宅内有两百名内厂蕃役巡逻。 寻常人想进刘瑾外宅,得经六道门通禀。每过一道门,都要拿出上千两的重贿。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三个人可以随意进出刘瑾外宅,一个是正德帝,一个是刘景祥,一个是常恬。 常恬手里拿着一瓶跌打酒,走到刘瑾面前。 谷大用等人连忙拱手:“郡主。” 常恬坐到了刘瑾的床榻边,望着眼前这个看着她长大的五十六岁老人有些心疼:“怎么让人打成这样了?张公公下手也忒黑了。” 刘瑾不想在视为亲女儿的小糖糖面前失了父辈的威严:“不是被人打得,是摔得。” 常恬苦笑一声:“对,对。普天下谁敢打权倾朝野的刘公公啊,一定是摔得。” 说完常恬将跌打酒交给了谷大用:“这是虎骨调着獾油制的跌打酒。一天给他擦三次。” 刘瑾道:“还是小糖糖有良心。你大哥良心坏透了!要不是他拉偏架,我也不至于被打成.哦不,摔成这样!” 常恬接话:“我大哥说了。同意你收我当义女。也同意摆认亲宴。但有条件。” 刘瑾问:“什么条件?” 常恬答:“认亲宴得在常府摆。你说让百官来当见证,他不管。他也要请一些他的朋友见证,你也别管。” 刘瑾道:“成。只要能成全咱们的父女名分,怎么着都成!” 常恬又劝刘瑾:“以后别老想着整人、杀人了。你得学怀恩阿爷。” 刘瑾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朝堂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常恬叹了声:“我儿子都十岁了,你还当我小孩子呢。” 刘瑾用慈祥的目光凝视着常恬:“你就是当了祖母,在我眼里也是当年那个贪吃的小糖糖。” 张彩插话:“刘公公,有些话郡主不说,我还真不好提。她说的对,您得学怀恩公公,示人以贤。” 阉党之中不全是奸佞、恶毒之徒。张彩就是个例外。 京里、地方上有不少清官能臣都是张彩保下的。 譬如浙江布政使吴平祥,在江南一带是有名的大清官,两袖清风。 老吴进京拿不出孝敬刘瑾的银子,也不屑于巴结刘瑾。 张彩劝了老吴整整半宿:你想造福黎民百姓,就得先保住官位。想保住官位,就得向刘公公表达一个服从的态度。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至于银子,你没有我替你出! 张彩自掏腰包,以吴平祥的名义给刘瑾送了三万两银子。又在刘瑾面前帮他大说好话。 刘瑾一高兴,直接升吴平祥当了浙江巡抚。浙江百姓喜获一位清正廉洁的封疆 像这种好事,阉党骨干张彩做了不知有多少。他可不是同音不同字的张采,只知道帮着刘瑾罗织罪名,栽赃陷害。 刘瑾道:“我可以对别人贤,却不能对张永贤!这厮.哎呦!” 刘瑾一怒,脸上的伤生疼。 常恬道:“行了,你快歇着吧!黄元派人去了通州,接一位很擅长治跌打损伤的名医进京给你看病。明日一早就能到。” 刘瑾道:“还是我的女儿、女婿有良心啊!焦芳,吏部京察快开始了。记得给黄元评个卓异!” 常恬连忙道:“还有我侄子破奴,也得是卓异。你对我哥有气,别撒在我侄子身上。” 刘瑾道:“那是自然。常风是常风,破奴是破奴。这我还分得清。当年破奴满岁开牙,第一口肉还是我喂的呢!” 刘瑾跟常家就是这样一种复杂的关系。既有仇,又有恩。剪不断理还乱。 且说刘瑾敛财已经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不放过任何一个敛财的机会。 他对外宣称在豹房伺候正德帝时摔倒,摔得鼻青脸肿。授意各级官员前来送慰问银子。 五天之内,得银四十万两! 五天之后,常府上下张灯结彩。 今日是权倾朝野的刘公公认干亲的日子。朝中百官鱼贯来到常府,见证、祝贺。 刘瑾脸上已经消了肿,但淤青尚未消退。 刘瑾问常风:“你不是也请了人来当见证?请的谁啊?” 常风答:“我就请了一个人。他人还没到。” 吉时已到,常恬给刘瑾奉茶。 她跪倒在刘瑾面前,端上茶盅:“爹,喝茶。” 刘瑾老泪纵横。当年那个贪吃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大人,为人妻,为人母。 二十多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啊! 如今我刘瑾得势,终于能跟我的小糖糖圆了父女名分.老天有眼! 刘瑾接过茶盅,喝了一口:“乖女儿!好!快起来!” 最近官员们私底下给刘瑾起了一个外号“立皇帝”。暗指御门早朝时,奉天门前广庭上有两位皇帝。 一位是坐着的正德帝,一位是站着的刘瑾。 立皇帝认干亲,百官都很给面子。次辅焦芳自不必说,大清早就来了常府。首辅李东阳亦在列。 焦芳带头喊了一嗓子:“恭喜刘公公,贺喜刘公公。您喜得千金!” 一众马屁精纷纷高声附和。 刘瑾站起身,高声道:“有人嘲笑我无后!告诉你们,如今我有了女儿、女婿!” “黄元当着顺天府尹,掌管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区。各衙都要好生照料他!” “谁跟我女婿作对,就是跟我作对!” “还有,顺天府丞常破奴跟我情同祖孙!谁难为他,亦是在跟我作对!” 常风心中暗骂:你这厮占我便宜。你跟破奴成了祖孙,我不成了你的干儿子? 常风如今在朝堂上的位置有些奇怪。 一方面他是刘瑾的政敌。被刘瑾剥夺了权力,似乎成了落水狗。 但另一方面,他既是首辅李东阳的亲家,亲妹妹是立皇帝的义女,妻子是太后的义姐。 更别提坊间纷传,国母之位,是当初常风替夏皇后谋得的。 即便他丢掉了全部权力,二十年来他得罪过的那堆人也不敢动他分毫。 认亲仪式结束。酒宴开始。常府的仆人们开始鱼贯穿梭在酒桌前上菜倒酒。 常风压低声音,对刘瑾说:“我在偏厅摆了一桌宴,请了一个重要的客人。咱俩和糖糖、黄元去偏厅吧。” 刘瑾一头雾水:“重要的客人?请得谁?” 常风道:“去了便知。” 四人来到偏厅,只见张永已经坐在了那里。 刘瑾扭头就要走:“我不跟这王八蛋同桌共饮!” 立皇帝硬生生被义女常恬拉到了桌边,按在椅子上:“干爹,你别这么大火气。气大伤身。你都多少岁了?要制怒。” 黄元也在一旁苦劝:“干爹,您就踏踏实实坐下吧。有什么话跟张公公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就是了。” 刘瑾心不甘情不愿的对张永说:“今日是我认亲的大喜日子。你既然来了,就喝杯酒吧。” 常风却道:“光喝杯酒可不成!皇上口谕——刘瑾、张永,你们二人要么化干戈为玉帛,要么一同滚去孝陵司香!” “我常风今日是奉旨摆下的这桌和头酒!” 刘瑾指了指自己一脸淤青的大脑袋:“和,怎么和?” “啪!”张永把一柄匕首拍在了桌上。 张永道:“那日我一时冲动,跟刘公公较量了一番,伤了刘公公。今日愿还你一刀!” “你抽刀捅我一下吧!捅哪儿都成。我绝不怨恨!还了你一刀,咱们的账就两清了。” 刘瑾怒道:“你那叫较量?是我单方面挨你的打!” “噌!”张永抽出了匕首,双手奉在刘瑾面前:“请刘公公出刀。” 刘瑾虽然整死了不少人。但他始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从未亲手杀过人。 刘瑾没有接过匕首:“这算什么?绿林好汉之间的快意恩仇?” 常风在一旁打圆场:“二位,明跟你们说了吧。皇上需要刘公公管朝堂,需要张公公管兵营。” “皇上是不会舍弃你们中的任何一人的!” “大家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难道一直剑拔弩张?让下面人看到算怎么回事?” “你们今日卖我个面子,以和为贵。今后才能好好当皇上的左膀右臂!” 刘瑾和张永沉默不言,陷入沉思。 二人知道,常风说得有道理。大家都是权宦,有皇上撑腰,谁也整不垮谁。 一直在明面上剑拔弩张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还是当一对儿貌合心不合的表面兄弟比较妥当。 张永主动端起了酒杯:“既然刘公公不愿捅我一刀。我便敬刘公公一杯酒吧!喝了这杯酒,咱们以前的仇怨一笔勾销!” 刘瑾迟疑片刻,亦拿起了酒杯:“我跟你有什么仇怨?咱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嘛!” 张永笑道:“对对!咱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刘瑾笑道:“二弟。” 张永笑道:“大哥。”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随后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 正如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所言: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亲如一家,塑料兄弟。 (本章完) 第314章 文字狱 认亲宴结束。宛平郡主常恬正式成为了刘瑾的义女。 干女婿黄元在刘瑾的庇护下,今后的仕途自然会顺风顺水。 这对常风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常风久经宦海沉浮二十多年,早就悟出了一个道理。官场如赌场,得多方下注。 这日,吏部左侍郎张彩找到了常风。 张彩是常风多年的文友。以前经常来常府跟常风切磋八股制艺。 常风笑道:“张部堂如今春风得意啊!焦芳虽是吏部尚书,但他还是次辅,每日都在内阁值房。吏部日常事务全是你在主持。” “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想让谁升谁就升。伱想让谁丢官帽,谁就得卷铺盖卷走人。” 张彩连忙道:“常兄切莫取笑我。此番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常风问:“哦?什么正事?” 张彩道:“官场如今添了一桩新陋规,你可知晓?” 常风道:“新陋规?你指的是任何地方官进京,都要给刘瑾送钱表孝心?” 张彩点头:“正是。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项陋规,会让吏治腐败达到元末的程度。” “地方官为了巴结刘公公,会更加狠辣的压榨百姓。得了银子送给刘公公,讨得他的欢心。地方官们则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敛财!” “如此循环往复。国将不国矣!正德朝恐怕会出韩山童、刘福通!” 常风略加思索:“你说的没错。可刘瑾这人贪权、贪钱。想制止他强索地方官的贿赂很难。” 张彩道:“我也清楚刘公公的为人。想不出法子劝服他废了这条陋规。没有办法这才来找常兄商量。” 常风若有所思:“让刘瑾主动废除这条陋规?除非.” 张彩问:“除非什么?” 常风道:“除非这条陋规伤及了他的利益有了!” 当天夜里,张彩领着常风找到了刘瑾。 刘瑾正斜倚在床榻上,面容姣好的小对食翠云正在给他捏着肩。 这翠云乃是刘瑾的新宠。她正儿八经是书香门第、文官家的大小姐出身。 她爹在保定府当知县。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手里银钱有限,是巴结不上权倾朝野的刘公公的。 但她爹又是个官儿迷,苦思冥想一番后:我没多少银子送刘公公,那就送女儿吧! 于是乎,他将自己的亲女儿送给了刘瑾当对食。 太监虽是无根之人。但也有能够满足自己的玩儿法。具体的法子没什么意思,就不赘述了。 总之,翠云很得刘瑾欢心。刘瑾一高兴,就升她爹当了保定知府。 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为了升迁,不惜让亲生女儿给太监当对食。 怎么说呢?正如当年孔宏泰所言:“读书人一旦中了举,做了官。好人也会变成恶鬼!” 刘瑾瞥了常风一眼:“你怎么来了?” 常风正色道:“我来救你了!” 刘瑾眉头紧蹙:“我如今可不是当年那个给小太子擦屁股的侍恭官。没人敢动我,也用不着你来救。” 常风道:“地方上出大事了你知不知道?” 刘瑾问:“哦?出什么大事了?” 常风反问:“你是不是让焦芳定了一项陋规,任何进京的地方官,都要来给你送孝敬银子?” 刘瑾狡黠的一笑:“这可不是我定的。是下面的人想巴结奉承我。” 常风道:“是谁定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底下那群地方官拿你当猴耍!把天大的罪名推到了你的身上!” 刘瑾面色一变:“怎么说?” 常风毫不客气的搬了把椅子,坐到刘瑾面前:“你都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银子呢!” “我给你打个比方。比如说,一个知府来给你送了五千两银子。他会在下面贪污纳贿、敲诈下属、压榨百姓,弄五万两银子!” “他们敛财的旗号是——孝敬刘公公!” “也就是说,贪官得来的钱财,只会送你一成。他们自己留九成。” “大头是他们赚,全部恶名却是你刘公公背!” 刘瑾大怒:“是谁这么干的?我活剐了他!” 常风苦笑一声:“普天下的地方官如今全是这么干的!刘公公如今权倾朝野。他们打着你的旗号大肆敛财,可着两京十三省给你散德行。” “现在全天下的穷苦百姓都认为,他们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全是因为刘公公你!”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不得善终啊!” “地方官是在骗你、害你呢!” “他们送进京的一锭锭银子,是给你累坟茔的坟砖!” 常风的话让刘瑾汗毛倒竖! 历朝历代的每一个大奸臣、大权宦,就算装也要装出一副爱民如子的样子。 至少不能在明面上得罪全天下的百姓! 只有老百姓安安分分,别出陈胜吴广,他们的权位才能长保。 刘瑾暴怒:“这群王八蛋敢这么干?” 常风道:“文官们是个什么揍性你又不是不清楚。只要能升官发财,普天下还有他们不敢干、不耻干的事儿?” 说完常风指了指翠云:“你家这位小夫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刘瑾喃喃自语:“长此以往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啊!我成了给天下文官背黑锅的!” 常风给张彩使了个眼色。 张彩趁机进言:“刘公公,依我之见,您得立即废除这项陋规。别再让进京的地方官给您送孝敬银子了。” “他们给您送一两,要从百姓身上压榨出十两!倒头来却把黑锅扣在您的头上。” 刘瑾思索片刻后说:“有理!我明日跟焦芳打个招呼,废除这项陋规。” 刘瑾又转头望向常风:“我就知道,你虽明面上跟我剑拔弩张,心底里还是向着我的。咱们有整整二十年的交情啊!” 常风笑道:“那是自然。我亲妹妹是你的干女儿。大明朝若真被逼出了黄巢,皇上治罪于你,我妹妹、妹夫也得连坐不是?” 张彩道:“刘公公,常帅爷这一遭完全是为了你着想。” 二人一唱一和,把刘瑾忽悠得团团转。 常风想明白了:皇上要用刘瑾当压制文官的工具。一时半会儿没人能扳倒刘瑾。既如此,也只能引导刘瑾少做一些恶事。 说实在的,张彩这人不错。虽依附于阉党、贪权恋位。但至少他还存有为民谋福的底线。比焦芳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常风跟张彩出得刘府。 常风道:“张部堂,我劝你一句。刘瑾可以掌控朝堂一时,却掌控不了一世。” “纵观史书,权奸恶宦有几个是得善终的?他迟早有身败名裂的一天。你得为自己找条退路。” “有些事,早打算比晚打算强。” 张彩微微一笑:“我已找好了退路。就不用常兄操心了。” 张彩所说的退路是江彬。 他是文选司郎中出身,说白了就是大明的大hr,很会看人。 他早就看出,江彬这人迟早会成为皇帝身边的新宠,朝廷最大的权臣。 故而他已经开始暗中跟江彬结交。 常风没有问张彩所说的退路是什么。问他也不会答。 常风道:“有退路就好啊。罢了,我先回府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刘瑾继续着朝堂大清洗。 只要不是对他言听计从的京官,要么由厂卫栽赃治罪,要么强令致仕。最好的结果就是被明升暗贬去南京六部,虽丢了权至少性命无虞。 位高权重的部员大臣们也不能幸免。 工部尚书曾鉴,致仕。 礼部尚书张升,致仕。 刑部尚书闵珪,致仕。 右副都御史朱钦,致仕。 兵部右侍郎闫仲宇,致仕。 礼部左侍郎李杰,致仕。 朝廷正三品以上大员,被刘瑾一气儿搞下去十几位。 短短半个月,朝中已没有高官敢与刘瑾作对。朝堂几乎姓了“刘”。 这日,常风正在家里抱着孙子常青云呢。 虽说正德帝授意刘瑾,把一百多名土家袍泽还给了常风。但如今厂卫不给他派任何差事。 他也只能回家抱孩子了。 黄元和常破奴走了进来。 二人如今一个是正三品,一个是正四品。可谓青年得志,春风得意。 常破奴喝了口茶:“爹,刘公公越来越出格了!你知道什么是红白本嘛?” 常风问:“什么红白本?” 常破奴解释:“这是刘公公定的新规矩。天下官员向皇上进奏疏。得先用红揭投给刘公公,称作‘红本’。然后再用白揭上通政司,称为‘白本’。” 常风惊讶:“什么?这真应了刘瑾的绰号‘立皇帝’。臣子上奏疏竟然要上两份,一份给皇上,一份给立皇帝!” 常破奴道:“昨儿都察院误投了奏疏。把白本送到了刘府。把红本投到了通政司。” “刘瑾逼着左都御史屠滽,率十三道御史到他府上跪叩谢罪!” “可怜德高望重的屠老都院。为了保全手下御史不被刘公公迫害,大冷天跪在刘府的雪地里,磕了十几个头!”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刘瑾已然.疯了!” 黄元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昨儿我去北直隶巡抚衙门办事。巡抚大人是我的上司。但却对我礼敬有加。仿佛我是他的上司。” “自然因为我在名义上是刘公公的干女婿。” 就在此时,钱宁走了进来。 如今钱宁跟张采一样,已在明面上投入了刘瑾门下。 常风没好气的说:“呦?自从刘健、谢迁致仕,刘公公大权在握。钱指挥使就再没来过我府上。” “今日太阳打被窝里出来了?钱指挥使怎么屈尊降贵,跑到我这里来了?” 钱宁道:“帅爷折杀我了。我今日来找你是有要事。” 常风问:“哦?什么要事?” 钱宁扫了黄元、常破奴一眼。 常风道:“你们二人暂且下去。” 二人退下后,钱宁走到常风面前,压低声音道:“昨日,刘公公命锦衣卫里几个弄笔杆子的文墨总旗翻看一本书。” 常风问:“哦?看什么书?” 钱宁答:“贵亲家李东阳编纂的《通鉴纂要》。” 常风眉头紧蹙:“他什么意思。难道要在首辅编纂的书里挑毛病?” 钱宁点点头:“没错。我看刘公公是起了除去李首辅的心。李首辅那人做事缜密,刘公公又抓不住把柄。于是就从他的著作上鸡蛋里挑骨头。” 说句题外话,文字狱并非十昏老人弘历的发明。 历朝历代都有文字狱。区别仅在于文字狱的规模有大有小而已。 常风沉默不言。 李东阳已经够隐忍了。对刘瑾不说俯首帖耳,至少也是言听计从。 可是,刘瑾还是不打算放过他? 刘瑾的想法是:李东阳始终不是我的死党。首辅与其让他当,不如让焦芳当。 焦芳才是我最忠心的一条狗嘛! 常风问钱宁:“你为何要将如此机密之事告知我?” 钱宁答:“因为李东阳是您的亲家。” “我是您一手提携起来的。转投刘公公,实在是情非得已。” “我对不起您。但我虽身在刘营,心却是在常府。我不想看到您的亲家获罪被贬,身陷不测之地。” 钱宁说的比唱得还好听。 其实,这件事是钱宁的义父,老狐狸钱能授意他透露给常风的。 老秉笔钱能要是长了毛,比猴还精。他看出刘瑾飞扬跋扈,迟早有失势掉脑袋的一天。 常风之前劝张彩,要给自己留个退路。 钱能也劝义子钱宁,要给自己留个退路。所谓退路,就是常、李两家。 要按着钱宁的想法,整李东阳的事情瞒着常风还来不及呢! 常风凝视着钱宁:“你能把这个消息透给我,这份情我领。” “投靠刘瑾的事我也不怪你。你若不投靠刘瑾,指挥使的位子一定会换人。你多年的心血便付诸东流。” 钱宁拱手:“多谢常爷体谅。我不便多留。先走一步。” 钱宁走后,常风将怀中的孙子交给了下人。随后吩咐:“备车。去李府。” 李东阳今日正在家中沐休。 常风来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刘瑾要整你。” 李东阳一愣:“整我?我对他已经够忍让了!在明面上,我这个内阁首辅几乎成了他的附庸!他还是不能容我?” 常风道:“他要在朝中搞清一色。内阁首辅的位子,他自然想让焦芳坐。” 李东阳道:“我清者自清,且是内阁首揆。还有你这个锦衣卫的老屠夫当亲家。你在后宫的靠山就是我的靠山。” “他想栽赃陷害我,恐怕没那么容易。” 常风却道:“你是不是编纂过一本书,名曰《通鉴纂要》?” 李东阳答:“是啊。” 常风问:“这本书多少字?” 李东阳答:“十多万字吧。” 常风道:“刘瑾已命锦衣卫里吃文墨饭的几个总旗,在你这本书中挑毛病。” “我虽只是举人,但亦是读书人。我太清楚了,想在十多万字的书里牵强附会,挑出点大不敬或思恋前朝之类的把柄来太容易了!” “要真想要挑毛病,连《论语》都不能幸免。‘善有元,事有会’六个字,便能安上一个思恋前元的帽子。” 李东阳道:“亲家说笑了。孔子死后一千九百多年才有伪元。” 常风道:“以刘瑾如今的权势。他说孔子是明朝人,恐怕都无人敢站出来反驳!何况挑你李东阳著作中的毛病?” (本章完) 第315章 擅装孙子李东阳 世人皆说,弘治后三君子中,刘公断,李公谋,谢公善侃侃。 其实他们都错了,李东阳最大的长处不是谋略,而是隐忍。 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能成大事。 常风告诉李东阳,刘瑾要整他。而且是通过文字狱这种莫须有的手段。 李东阳沉思良久:“亲家,你能否借我两万两银子。” 常风在弘治朝受了先皇不少赐物,赐田。张太后也有事儿没事儿赏刘笑嫣一些珍宝。 再加上常风的老丈人刘秉义为官时攒了一大笔银子,临死前全给了常风。 两万两银子常风还真拿得出来。 李东阳则不然。他清廉惯了。家里别说两万两银子,两千两都够呛凑得出来。 这也是刘瑾抓不住李东阳的把柄,要靠从李东阳著作中挑毛病整他的原因。 常风问:“两万两我倒是有。你借了做什么?” 李东阳答:“送给刘瑾借以表达一个态度。一个顺从于他的态度。银子少了拿不出手。我又是个穷鬼。就只能打亲家的秋风了。” 常风惊讶:“你要给刘瑾送礼?” 李东阳点点头:“送礼之事,还需伱牵线搭桥。若要造福黎民,就要保住这些年内阁制定的那些利国利民的大政。若要保住这些大政,就要先保住首辅之位。” “我也只能对他刘公公低三下四,卑躬屈膝!”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常风竖起了大拇指:“亲家能屈能伸,不愧当朝宰辅!我这就回家准备银子。” 翌日晚间。 常风和李东阳来到了刘瑾的外宅。 刘瑾正在跟对食翠云下棋。 一名小宦禀报:“老祖宗,内阁首辅李东阳求见。” 宫中宦官爱认亲。官儿越大辈份儿越高。如今刘瑾权倾朝野,底下的小宦皆称他一声“老祖宗”。 刘瑾轻蔑一笑:“不见。你告诉他,若有公事,明日去司礼监谈。若有私事.我与他皆是无私之人。” 在刘瑾眼里,李东阳已然不是什么首辅,而是个布衣之身。 我大明立皇帝想整的人,绝对保不住官帽! 小宦道:“那玄孙这就去客厅,让李首辅和常都督打道回府。” 刘瑾问:“慢着。常风也来了?” 小宦答:“是常都督领着李首辅来府里的。” 常风的面子,刘瑾还是要给的。夺了人家的权,再不给人家面儿,那也太不顾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刘瑾道:“罢了。让他们稍等片刻。我再下几盘棋就去见他们。” 刘瑾和对食翠云可谓是臭棋篓子下棋,棋逢对手。 二人下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棋,下了三十多盘.用的虽是围棋棋盘,下的却是五子棋。 常风和李东阳自日暮时分进了刘府,一直在客厅等到了亥时正刻。 刘瑾姗姗来迟:“啊,李首辅,常都督,让你们久等了。” 常风朝着刘瑾拱了下手:“刘公公日理万机,我这个做属下的等俩时辰不算啥。” 李东阳竟然“噗通”给刘瑾跪下:“下官李东阳,拜见刘公公!” 李东阳跪刘瑾,这给刘瑾整不会了。 老李好歹是内阁首辅,还是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当朝一品,少傅。 刘瑾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搀:“李首辅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你这一跪,我怎么受的起啊!” 李东阳道:“刘公公此言差矣。您如今是大明的国柱。文武百官在您的统领下,为皇上效力、分忧。” “我既是首辅,也是您的下僚。下僚跪上司天经地义。” 刘瑾心中暗笑:李东阳这厮还挺懂事儿。 刘瑾还是将他搀扶了起来。吩咐小宦官:“给李首辅和常都督赐座。” “赐座”,是皇帝给予臣下的礼遇。 刘瑾“赐座”给首辅和都督佥事,等于真拿自己当皇帝了。 三人坐定。 刘瑾问:“李首辅、常都督深夜来此,有何贵干啊?” 常风半开玩笑的说:“我就一个拉皮条的,你们谈吧。” 李东阳从袖中拿出两万两的银票,起身走到刘瑾面前,双手奉上:“您荣升司礼监掌印,我还差您一份升迁贺仪呢!” “还请您不要嫌弃。” 刘瑾看了一眼银票,立马装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天下谁人不知,我刘瑾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三思而行,四大皆空.” “李首辅给我送这么厚的礼,岂不是在辱我清白,污我名节?” “噗”,常风听了这话,一口茶喷了出来。 刘瑾望向了常风:“怎么了?” 常风连忙解释:“啊,没事。这茶太烫了。” 李东阳道:“刘公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您荣升内相感到由衷的高兴。” “拜佛是讲诚心的。贺仪若送少了,显得我心不诚。” 刘瑾嘴上说不要,手却很诚实。他将银票接过,收入袖中。动作行云流水:“我一贯清廉,下不为例啊!” 李东阳附和:“是是。天下谁人不知,刘公公清如长江之水。我对您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李东阳大拍了刘瑾一通马屁。其谄媚用词,让常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常风心中感慨:文人要是装起孙子来是真孙子。 李东阳又道:“哦对了。下官以为,今后内阁票拟,应提前交由刘公公过目。” “刘公公是理政大才。您点了头,票拟才不会出岔子。” 其实,自从刘瑾开始搞奏疏“红白本”,内阁票拟就成了摆设。 与其被刘瑾废了票拟的规矩。李东阳还不如主动交出,表达一个顺从的态度。 刘瑾开怀大笑:“哈哈,李首辅真是通情达理之人啊!就按你说的,今后内阁票拟先送给我,我帮内阁润色润色。” 李东阳道:“啊呀!有刘公公的润色票拟,大明今后定会政通人和,百业俱兴!” 一旁的常风附和:“对对对。内阁以后要办什么事,得先听取刘公公的建议。刘公公是一千年才出一个的理政奇才!” 刘瑾听了这话,先是喜上眉梢,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笑骂道:“常风啊常风,你这人说话总是夹墙带棒!千年王八万年鳖。你在骂我是王八呢!” 常风陪笑:“刘公公想多了,我哪儿敢呐!” 李东阳一通彩虹屁,拍得刘瑾颇有受用。刘瑾打消了整他的念头:这老李这么巴结我,看架势恨不能给我当干孙子。 我不好将他赶出朝堂。弘治朝前、后六位君子,总要留一位嘛。 只要他听我的话,拿我的话当圣旨。我今后权当他是第二个焦芳就是了。 想到此,刘瑾笑道:“今后李首辅要跟我共同处置好朝政。咱们共同辅佐皇上,开创正德盛世!” 刘瑾的言外之意是:罢了,老李,咱就不整你了。以后咱们哥俩好,一对宝儿。你好好当你的首辅便是。 这一场装孙子的好戏顺利结束,李东阳拱手:“天色晚了,下官就不打扰刘公公休息了。告辞告辞。” 刘瑾笑道:“走好走好!” 翌日早朝,按照刘瑾和焦芳、张彩原定的计划,应该由都察院的一个阉党御史发难,弹劾李东阳的《通纂鉴要》中有不臣之言。 然而焦芳和张彩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散朝,也没见那御史动手。 于是散朝后,焦芳和张彩来到了司礼监,找到了刘瑾。 张彩问:“刘公公,您不是说高御史这人对您很忠心嘛?怎么早朝时.” 刘瑾摆摆手,打断了他:“李东阳那人对我还是恭敬、顺从的。没必要把弘治朝后三君子斩尽杀绝嘛。” “再说了,李东阳始终是帝师,跟皇上有师徒情分在。” 张彩有些发急:“刘公公,您已经扫除了刘、谢和十几名部员大臣,上百名司官、言官。怎么现在倒心慈手软起来了?” 如今的满朝文武,也只有张彩一人敢对刘瑾这么说话。 刘瑾对张彩这人是尊重的。因为他知道,张彩是有能力、有手腕的人。他这位立皇帝不能只用马屁精治国。还得用张彩这样的能臣。 刘瑾解释:“并不是我心慈手软。而是李东阳膝盖软。人家已经给我下跪磕头,明里暗里求我放过他了。” 张彩怒道:“李东阳是在示弱!示弱懂嘛?!此人绝不甘屈居公公之下!” 刘瑾笑道:“你是巴望着李东阳滚蛋,内阁缺员,你能补入内阁吧?” 张彩一愣:“公公竟如此看我?” 刘瑾道:“啊,我是在开玩笑。说真的,我已经决定了,留用李东阳。搞什么文字狱弹劾他的事,就此作罢。” 刘瑾态度坚决。张彩知道劝不动他。 愤怒的张彩走向了司礼监的大门。他嘴里喃喃自语,做出了一个精准的预言。 “亡刘必李!” 说实在的,刘瑾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对于常家来说不完全是坏事。 这日,身为顺天府丞的常破奴来到内厂,交涉一桩杀人案。 这案子其实并不复杂。富商纵容家奴,打死了一个贫苦百姓。 顺天府抓了富商和家奴。准备依律,判富商立斩、家奴斩监后。 然而,富商家里的人却拿出了大把银子,贿赂了内厂的一名掌班太监。 内厂便把案子从顺天府手里强接了过去。富商和家奴得以脱身。 刘瑾正在内厂听取各领班、掌班、贴刑官、档头们汇报这个月的厂务呢。 常破奴未经通禀,直接进了内厂大堂。 现而今文官进内厂,要磕头通禀。 常破奴则不然。谁让他是刘瑾看着长大的呢。 刘瑾见到常破奴,亲切的说:“破奴大侄子来了?你可是稀客啊!快坐快坐。” 常破奴拱手:“刘公公,小侄来此,是举发内厂的一桩徇私舞弊案。” 刘瑾道:“那也坐着说。来啊,给我破奴大侄子赐座。” 常破奴没有推脱,坐到了椅子上:“刘公公,内厂掌班胡诚胡公公,收了人命案的案犯两千两银子。” “原本属顺天府管辖的案子,让你们内厂强接了过去。没几天案犯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回家了!” 刘瑾面色一变:“什么?有这事?胡诚!” 掌班胡诚吓得面色发白,“噗通”跪倒在了刘瑾面前:“老祖宗,这里面有误会。” 刘瑾冷冷的问:“你收没收案犯的银子?” 胡诚偷瞄了一眼常破奴,他知道瞒是瞒不住的,只好承认:“收,收了。” 刘瑾又问:“你放没放案犯?” 胡诚吓得浑身发抖:“放,放了。老祖宗,属下糊涂,属下万死。您饶属下一命吧!” 刘瑾冷笑一声:“人只有一条命。万死是说说而已,一死也就罢了!来啊,拉下去行家法,砍了!” 几名蕃役上前,将胡诚拉了下去,执行内厂的家法。 刘瑾问常破奴:“大侄子,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常破奴道:“刘公公,您得把这桩人命案还给我们顺天府。” 刘瑾点头:“好说。一回儿你就去交接案卷。” 随后刘瑾又吩咐一众手下:“都给我听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任何衙门的事你们都可以强行接手!” “唯有顺天府的事,你们不准横加干涉、指手画脚!” “你们得记着,顺天府尹是我干女婿!府丞是我大侄子!” 一众内厂官员跪地拱手,齐声道:“是,老祖宗!” 刘瑾笑道:“破奴,这下你们顺天府成了全天下最威风的文官衙门。连内厂都管不了你们呢。” 常破奴拱手笑道:“多谢刘公公!我知道,您这是给小侄和姑父面子呢!我们定不辜负您的期望,替皇上管好首善之区。” 刘瑾道:“好,好。唉,我还记得你天天拉一裤兜的日子呢!一眨眼的功夫,你竟长大成人,成了朝廷的四品官儿了。” “你们文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时光如水,岁月如梭!” 刘瑾是个重感情的人。至少对待常恬、黄元、常破奴,他是真心实意的。 即便是常风,虽走到了他的对立面。他也从未想过要对常风不利。只是想着将常风架空,让常风今后做个闲散安逸官儿而已。 就在此时,西厂督公谷大用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厂公,出事了!” 刘瑾问:“哦,出什么事了?” 谷大用没有答话,只是看了一眼常破奴。 刘瑾道:“大侄子,你先回顺天府去。我还有公务要办。” (本章完) 第316章 铁骨铮铮王守仁 常破奴走后,谷大用道:“刘公公,有人找死!” 刘瑾问:“谁?” 谷大用答:“王华的儿子,王守仁!” 王华因触怒刘瑾被明升暗贬到了南京。他儿子王守仁升调到西北做兵备道的事情自然泡了汤。 时下王阳明依旧留在兵部,担任武选司主事一职。 朝廷文官不全是软骨头。 至少在青年官员中,有一批还未被官场磨掉棱角的正义之士。 王守仁就是其中之一。 他召集了三十多名主事、给事中之类的小官儿,准备向刘瑾表达一个态度:朝中官员,并非人人屈从于你! 他们打算联名上疏。上疏的内容却不是参劾刘瑾或八虎。 因为王守仁知道,刘瑾风头正劲,参他是参不动的,参了也是白费。 王守仁退而求其次,上奏的内容是为御史薄彦徽等十九名被内厂关押的言官求情。 当初戴铣与薄彦徵挑头,领着近二十名言官跟刘瑾作对。戴铣被廷杖致死。 薄彦徵和其余言官,则在廷杖后被关押在内厂。 王守仁的意图是,通过保薄彦徵等人,向刘瑾示威。 刘瑾,如今你口含天宪,举动催山海,呼吸变霜露。你以为满朝官员全都屈从于伱? 内阁的人和部院大臣们没骨头,皆妇人尔。不代表所有官员都没骨头!都是妇人! 没错,我们这些小官上奏疏,犹如蚍蜉撼树,九死一生。 虽千万人吾往矣! 刘健、谢迁或许弄权,或许欺君,或许明里暗里也捞些银子。 但他们没像你刘瑾这样,肆无忌惮的索贿、贪墨。明目张胆的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王守仁虽人微言轻,却要做立皇帝的敌人! 刘瑾听了谷大用的详细禀报,微微一笑:“他们要上奏疏,就让他们上好了!” “好些天没杀人了。我正愁选谁去杀呢!” 王守仁府邸。 这位未来的真圣人,正在跟一众志同道合的青年官员们议事。 在座的人当中,官职最高的是李梦阳,职正五品户部郎中。其余都是六品、七品的小官。 当初刘健、谢迁上的《除虎疏》,乃是李梦阳执笔。 刘瑾得势后却还未来得及找李梦阳的麻烦。李梦阳算是立皇帝淫威之下的漏网之鱼。 王守仁道:“诸位,言官御史上疏言事,乃是太祖爷赐予的权力。” “刘瑾却关押了薄彦徵等十九名言官,这不合祖制!” “我等上疏力保薄彦徵等人,是在维护祖制!” 一众文官纷纷附和:“没错,祖宗制度不可违!” “立皇帝再大,还能大得过祖宗制度嘛?” 众人越说越激动。 王守仁压了压手:“今日咱们便草拟出奏疏。明日一早联名呈奏皇上。” 李梦阳道:“草拟奏疏的事就交给我吧!当初的《除虎疏》就是我执笔。” 王守仁却道:“李先生,这道奏疏由谁草拟,谁便十死无生。您是文坛巨擘,您若死了,有伤大明文气。还是由我执笔。” 李梦阳道:“守仁兄不怕死,难道我就是贪生之辈嘛?” “还是由我执笔,你就不要与我争了!” 二人互不相让,争相取死。 最终他们各退一步,二人共同执笔。 翌日,常府。 常风正在家里抱孙子呢。黄元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大哥。王守仁、李梦阳领着二十几个官员上了奏疏!” 常风问:“什么奏疏?” 黄元答:“劝谏皇上释放薄彦徵那批言官的奏疏。” 常风脱口而出:“不好!保薄彦徵等于跟刘瑾作对。以刘瑾现在的尿性,谁跟他作对他便杀谁!” “王守仁怎么如此冲动?事先没跟我透过半点风。” 黄元道:“他们正在奉天门外跪谏。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干岳父就会对他们动手。很可能是死杖。” 常风对王守仁知根知底,他一直觉得,王守仁在官场上有宰辅之才;在儒林有大儒之资。 不说这么多年的交情,就冲王守仁未来有可能成为名臣、大儒,常风这回也得保他。 想保住王守仁,常风一人的力量还不够。 常风吩咐仆人:“快去请张永张公公、定国公、张家两位国舅!“ 胖子徐光祚是当下大明最顶级的勋贵。张家两兄弟是当下大明最显赫的外戚。再加上一个手握兵权,敢痛揍刘瑾的张永 大家合力,应该能保住王守仁。 半个时辰后,奉天门前。 王守仁、李梦阳等青年官员跪成了两排。 刘瑾得意洋洋的出了奉天门。刚才他添油加醋,在正德帝面前贬损了王守仁等人一通。 正德帝忙着跟江彬等人学摔跤。不耐烦的对刘瑾说了一句:“你看着办吧。” 有了“你看着办吧”这五个字,刘瑾又可以矫诏了! 刘瑾走到了王阳明等人的面前:“薄彦徵等人乃是奸党!你们上奏疏,撺掇皇上释放他们。你们也是奸党!” “有上谕,全部廷杖二十!用心打!” “用心打”的命令一下,王阳明等人恐怕十死无生! 就在此时,刘瑾听到了一声爆呵:“且慢!” 刘瑾向远处一看,只见常风、张永、徐光祚、张鹤龄、张延龄大步走了过来。 常风道:“刘公公,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官员都是朝廷的青年才俊,未来将会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 刘瑾冷笑一声:“朝廷不需要一群奸党做中流砥柱!” 常风叹了声:“唉,谁忠谁奸,谁又能分得清呢?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吧!” “你常去我府上,应该知道,王守仁和李梦阳是我的朋友。” “算我求你了!留他们一条命!” 常风已经用上了祈求的语气。 刘瑾丝毫不为所动:“常风,你在我这儿是有几分面子。可你的面子已经用光了!” “今日我必杀这群奸人!” 常风道:“他们只是想保自己的同僚,有什么错?如果说得罪你刘公公是罪,他们罪不至死!” 刘瑾笑道:“呵,对不住。有旨意,对他们施以廷杖,用心打!” 常风急眼了,捅破了窗户纸:“如果我猜得没错,皇上根本没有旨意!是你假传圣旨!” “皇上何等贤明?怎么可能对朝廷里的青年才俊们下死手?” 刘瑾不悦:“怎么,常都督是在说我矫旨嘛?” 常风道:“是不是矫旨你心里清楚!” 刘瑾火了:“你敢阻拦我执行圣旨?来啊,把常风拖下去送回府中,软禁!” 徐光祚一声暴喝:“谁敢动常爷分毫?” 说完徐光祚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挡在了常风身前。 张鹤龄骂道:“刘瑾,我艸你娘!你忘恩负义!以为得了我皇帝外甥的宠就可以为所欲为?” “告诉你,你动常大哥一个手指头,我他娘就敢卸了你一只手!” 张延龄附和:“谁敢动常大哥,就是跟张家作对!跟太后作对!” 张家兄弟那是连正德帝都头疼的人物。谁让他们是他亲舅舅呢? 刘瑾对着二位非常忌惮:“二位国舅,定国公。我没说要动常风。他对我有提携之恩,我怎么可能动他?” “我只是怕他误入歧途,跟奸党搅合到一起。国家正是多事之秋,我下令将他软禁在家,完全是为了他好!” 常风道:“你软不软禁我都无所谓。只求你不要对王守仁他们下杀手!” “朝廷的青年才俊若全被你杀了,过个十年二十年谁来帮皇上治国?” 刘瑾见常风态度坚决,只得退一步:“我可以不让人着实打。但至少要用心打!以下犯上的毛病不能惯!” “你就不要横加阻拦了!” 张永开口:“刘瑾,我看你是皮又痒了吧?” 说完张永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常风直接站到了王守仁的身边:“你若要廷杖他,就先廷杖我!” 刘瑾道:“咱们在这儿对峙没什么意思。依我看,派人去向皇上请旨如何?咱们全听皇上决断!” 常风认为正德帝不会糊涂到不顾朝廷的人才根本,廷杖这一批青年才俊。 于是常风同意了刘瑾的话:“好,那就向皇上请旨!若皇上亲口说要廷杖,我绝无二话!” “刘公公,请跟我去西苑!” 二人来到了西苑,却被几个豹奴拦住了在了豹房门口。 豹奴拱手:“刘公公,常都督。皇上正在跟江帅爷练摔跤,吩咐了谁都不准打扰。” “有事可以跟我说,我转告皇上。” 常风将刘瑾要廷杖王守仁等人的事说给了豹奴听。 豹奴去了豹房。不多时去而复返。江彬也来到了豹房门口。 常风问江彬:“皇上有决断了?” 江彬答:“皇上口谕。王阳明、李梦阳等人包庇奸党,亦是奸党一类。命内厂将其各廷杖二十,用心打!廷杖过后,一律押入内厂大牢,听候发落!” 常风目瞪口呆! 他没有想到,正德帝为了维护刘瑾这个替身的威信,竟真下旨廷杖王守仁等人! 好在着实打变成了用心打,虽会伤筋动骨,但不至于要了王守仁他们的命。 常风问江彬:“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江彬暗中投靠了常风,还时不时与刘瑾私底下争宠。 他是常风的盟友,说的话万分可靠。 江彬点了点头:“皇上是这么说的。廷杖二十,用心打。打完关入内厂。” 常风急火攻心,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江彬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刘瑾如斗胜了的公鸡一般,昂着头:“怎么样,该廷杖还是得廷杖。之前我就说了这是皇上的意思,你不信啊!” 常风道:“我还是锦衣卫的都督佥事。皇上下达的旨意,我得监督执行!我要去奉天门看着你们行刑。省得你们把伤筋动骨的‘用心打’改成夺人性命的‘着实打’。” 刘瑾笑道:“哦?常都督要观刑!好啊,求之不得。那就请吧!” 二人来到了奉天门外。 常风有些沮丧。即便他把定国公、张家国舅和张永全喊来了,也没能拦住刘瑾收拾王阳明等人。 刘瑾一声令下,内厂的蕃役们开始给王阳明、李梦阳等人行廷杖。 王守仁属于孔夫子挂腰刀,能文能武的一类人。 平日里他除了钻研学问,剩下的空闲功夫都在习练武艺。 那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练出了一副好身板。 可再好的身板,“用心打”也够他喝一壶的。 大棍打在王守仁的屁股上。王守仁丝毫没有求饶,也没有哀嚎呻吟。 名场面上演了! 大棍每打在王守仁屁股上一下,王守仁便高呼一声:“打得好!” 刘瑾冷笑道:“呵,不愧是常都督的至交啊!骨头就是硬!” 常风怒道:“刘瑾,今日守仁老弟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跟你鱼死网破!” 刘瑾道:“三长两短不至于。我可不敢抗旨。伤筋动骨却是一定的!” 二十杖打完,王守仁等人皆是伤筋动骨,皮开肉绽。 鲜血流淌在奉天门前。 刘瑾走到了王守仁面前:“王守仁,我要将你关进内厂了。我问你,你服不服?” 王守仁抬起头,怒视着刘瑾:“扫除奸佞,官员本职!你就是当今朝中最大的奸佞!我不服!” 刘瑾搓了搓鼻子,威胁道:“呵,好大的口气啊!告诉你,内厂是我的地盘!内厂大牢偶尔死几个人不算稀奇事!” 王守仁正色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我若死在内厂,是死得其所!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若给我留一条生路,他日我必与你这个权奸继续为敌!” 常风在一旁道:“守仁老弟,你少说几句吧!” 常风太了解刘瑾如今的尿性了。刘瑾.真敢让王守仁在诏狱中莫名其妙的死掉。 王守仁忍着臀上传来的巨痛,大吼道:“大明文官,并非只有趋炎附势之辈。还有铁骨铮铮之人!” “我们绝不会屈从于你!” 好一个王守仁,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 刘瑾笑道:“罢了,我不跟你费口舌!来啊,将这些人押往内厂大牢,好生看管,听候皇上发落!” 正德元年冬天奉天门外的这场廷杖,今后会被载入史册。 这场廷杖,是王守仁由学问大家变成真圣人的转折点! 泱泱华夏五千年历史。能够被称为圣人的无非三人,孔、孟、王守仁尔! 内厂蕃役们将王阳明等人押走了。 刘瑾也转身进了宫中。 只剩下常风、张永、张家兄弟、徐光祚站在风中凌乱。 徐光祚道:“常爷,我怀疑刘瑾施了什么巫术,迷了皇上的心智。不然皇上怎么会对他言听计从?” 常风一声叹息:“唉!” (本章完) 第317章 常风、王守仁贬贵州龙场驿 为了救王守仁,常风决定豁出去了。 他先回了府,让刘笑嫣、常恬进宫,去找张太后、夏皇后说情。 刘笑嫣、常恬走后,他又跟徐光祚、张永、张家兄弟到了西苑豹房,求见正德帝。 万万没想到,魏彬竟将几人拦在了西苑大门外。 魏彬道:“两位国舅爷、定国公、常都督、张公公,不是我拦你们。皇上有明旨,今日谁都不见。” 常风道:“我们有十万火急的事。从先皇时,我就可以随意出入皇宫!” 魏彬苦笑一声:“先皇是先皇,今上是今上。反正皇上有旨,我不能不从。对不住了常帅爷。” 魏彬也是职责所在,常风并不怪他。只能指望张太后、夏皇后那边了。 入夜,内厂大狱。 奄奄一息的王守仁躺在枯草堆上,凝视着窗外的明月。 臀上的刺骨疼痛让他头上冒出了冷汗。但他没有呻吟,也没有叫喊。 以他的聪明才智,他有一万种办法在权宦掌权的时代安安稳稳的混迹于朝堂。 即便因父亲的缘故,不能得升迁。至少不会置自己于凶险。 但他选择了站到台前,与刘瑾正面抗衡。 一个六品主事与立皇帝为敌,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结局早已注定。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只因两个字——良知! 即便是死,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知。 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那他将成为一个内心无比强大的人。 明月如镜,深处险地,有可能性命不保,且臀上传来钻心剧痛的王守仁,竟然睡着了,还鼾声如雷! 西苑,豹房。 正德帝刚用完晚膳,跟江彬和一众豹奴斗牌为乐。 就在此时,张太后气势汹汹的领着夏皇后走了进来。 魏彬能拦住常风等人,却拦不住张太后。 正德帝问:“母后,您怎么来了?” 张太后道:“让不相干的人先下去。” 正德帝挥了挥手,魏彬和一众豹奴退下。 张太后道:“皇帝,你最近几个月也太过纵容刘瑾了!” “刘瑾现在俨然王振之流。凡朝臣不顺从于他,他便敢痛下杀手!” 正德帝笑嘻嘻的问:“母后,这些话您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张太后道:“这你不用管。我问伱,老臣王华的儿子王守仁,是不是被刘瑾关进了内厂?” 正德帝敷衍道:“朕不太清楚。似乎.有这回事。” 张太后道:“以刘瑾如今的嚣张气焰,他会让王守仁稀里糊涂死在内厂,对吧?” 正德帝笑道:“哪儿能呢。王守仁是正六品朝廷命官,他父亲还是朝廷的部院大臣。杀他得朕授意。” 张太后怒道:“这几个月,稀里糊涂死在内厂的朝廷命官还少嘛?刘瑾杀哪个官员得到了你的授意?” 正德帝一愣:“这” 张太后道:“王守仁跟他父亲一样,是个好官、清官。明跟你说了,哀家要保他的命!” 夏皇后也帮着王守仁求情:“皇上,王守仁今日上奏疏,只是为薄彦徵求情而已” 正德帝铁了心要为刘瑾立威,使之更好的当他的替身。 正德帝道:“冬月,你懂什么。薄彦徵为刘健、谢迁求情。他是奸党!王守仁为薄彦徵求情,亦算奸党!” 夏皇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正德帝:“即便王守仁是奸党,也罪不至死啊。” 张太后道:“皇帝。你若还认哀家是你的母后,就释放王守仁。” “别人哀家不想管,也懒得管。唯独王守仁的事,哀家管定了!” 正德帝连忙道:“是,是,朕遵母后教诲。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张太后大喝一声:“这天下到底你是皇帝,还是刘瑾是皇帝?” “只听说过忤逆皇帝是大不敬死罪。没听说过忤逆一个太监是大不敬死罪!” “皇帝,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张太后愤怒的离开了豹房。 夏皇后却留在了原地。 正德帝走到她面前:“你跟朕说实话。是不是常家的人找了母后?” 夏皇后知道瞒不住:“回皇上,是。” 正德帝笑道:“我就知道!常风拼死也要救下他的至交。” 夏皇后苦劝正德帝:“皇上,我觉得太后说的有几分道理。您这几个月太过纵容刘瑾了。” “刘瑾瞒着您,不知道干了多少耸人听闻的事。” 正德帝狡黠一笑:“刘瑾干的任何事都瞒不住朕。朕一清二楚。” “朕需要他当一个恶贯满盈的大奸宦,帮朕压制文官。” “至少刘瑾不会像刘健、谢迁一样,事事与朕作对,整天摆出先生的架子。” 夏皇后目瞪口呆。用后世的话说,此刻的她三观俱碎。 不过义母刘笑嫣托她办事,她是会尽力办成的。 夏皇后道:“皇上,不管您是怎么想的。答应臣妾,不要杀王守仁,好嘛?” 正德帝跟夏皇后还处在新婚燕尔的甜蜜期,他自然不会驳了夏皇后的面子。 正德帝道:“好吧,朕答应你。” 翌日早朝。 刘瑾尖着嗓子,高声道:“有旨意。兵部职方司主事王守仁上疏包庇奸党,罪大恶极。念其在兵部略有微劳。着即贬为贵州贵阳府修文县龙场驿驿丞,戴罪立功。钦此!” 驿丞是从九品,王守仁被一撸到底! 且贬谪的地点,是鸟不拉屎的贵州。 这几乎宣判了王守仁官场生涯的死刑。 就在此时,常风站了出来。 常风高声道:“禀皇上。臣罪孽深重!求皇上将臣贬谪为龙场驿驿卒!” 常风此言一出,奉天门前广庭哗然! 从前威名赫赫的锦衣卫常屠夫,竟然自请去鸟不拉屎的贵州当个驿卒? 疯了吧他? 正德帝问:“常卿,你有什么罪?” 常风语出惊人:“臣于弘治元年,将刘瑾引荐到了坤宁宫担任侍恭。刘瑾是从那年开始逐渐发迹的。” “李广掌权时,曾欲杀刘瑾。被臣派臣妹入宫所救。” “可以这么说,如今朝廷内的第一恶宦,第一奸佞,是臣一手扶持起来的!” “这就是臣的罪!” 刘瑾听了这话,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常常风,你胡言乱语!你妖言惑众。” 常风高声道:“诸位,刘瑾在朝中大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贪污纳贿、任人唯亲!全都是因为我当年看走了眼!” “我知道,你们都怕刘瑾。我圆滑了半辈子。人到中年,总想干一件能让自己瞧得起自己的事。” “今日,我便将满朝文武人人欲言,但人人不敢言的话,替你们说出来!” 正德帝道:“常卿,你是大清早喝多了酒,还是” 常风拱手:“皇上,朝堂之上,常风与刘瑾只能存一!” “请皇上决断,是否将臣贬谪至龙场驿,担任驿卒!” 其实常风心里清楚的很。正德帝一定会留下刘瑾,舍弃他。 他今日在早朝上的狂言,是数月来的压抑总爆发。 这烂怂朝堂,老子呆不下去了! 与其在京城里,今日保这个,保不下来。明日保那个,保不下来。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刘瑾朝着正德帝拱手:“皇上,常风疯了!一个疯子怎可立于朝堂?请皇上下旨,将常风赶出御门!” 正德帝没有搭理刘瑾,而是凝视着常风:“常卿,你确定你要去贵州?” 常风道:“臣心意已决。愿去贵州当一驿卒赎罪!” 正德帝道:“好!朕成全你!拟旨,都督佥事常风降为龙场驿卒!与王守仁同贬龙场!” 刘瑾高呼一声:“皇上圣明!” 正德帝瞥了刘瑾一眼,低声道:“这下你可称心如意了吧?” 刘瑾愕然。正德帝的话音中,带着几分对他的不满。 常风的亲家李东阳自始至终一言未发,没有给常风求情。 他知道,常风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散朝之后,李东阳在金水桥畔拦住了常风:“亲家,你今日是怎么了?” 常风把手扶在金水桥的石栏上:“我累了。二十多年的官场沉浮,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我真的累了。” “我想去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好好歇一歇。” “京城这边,就全靠亲家你了。希望你能保住那些有良知的贤臣良官。” 李东阳叹道:“唉,歇歇也好。贵州地处偏远,却远离朝堂的是非。” 常风道:“我去龙场赴任,路途遥远,当地烟瘴丛生。就不带家眷了。我家里人今后就全靠亲家照应。” 李东阳一口答应了下来:“咱们是一家人。我自然会照料家人。” 且说散朝后,刘瑾气冲冲的回了内厂,立即召集除张永外的其余八虎成员议事。 刘瑾怒道:“常风今日在朝堂上就差问候我祖宗八代了!” “他不是要保王守仁嘛!我偏要王守仁死!” “京城到贵阳有整整四千里!王守仁在四千里漫漫长途中若是突发急病而亡,岂不是很合理?” 谷大用问:“刘公公的意思是,派人半途做掉王守仁?” 刘瑾微微点头。 谷大用提议:“杀一个是杀,杀一双也是杀。我看不如顺手把常风也除了.” 刘瑾一声暴喝:“放屁!谷大用,你他娘给我听清楚了。常风再怎么跟我作对,我依旧将他视为亲人、恩人!” “我的义女是他的亲妹妹!” “谁要敢动他一根汗毛。我杀谁的全家!” 不得不说,刘瑾还是顾及情分的。 人不是牲口,再恶的人也有感情。 刘瑾从未对常风动过杀心。这也为他将来的覆灭埋下了伏笔。 谷大用连忙道:“啊,是属下糊涂。属下该死!” 刘瑾叹了声:“唉,我跟常风啊,是既有恩,又有仇。剪不断理还乱。” “总之,我要常风活着到龙场!我要王守仁半途暴病而亡!” 刘瑾誓杀王守仁,倒不是跟王守仁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是在和常风赌一口气! 本来在刘瑾的谋划中,他掌权后,常风会变成他最得力的助手。 我刘瑾愿与常风哥俩好,一对宝。共享权柄。 但这几个月,刘瑾感觉自己的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这让他对常风异常失望。 将常风贬至龙场,对刘瑾来说有好处。瞧,厂卫资格最老的常屠夫又如何?跟我作对不一样要滚蛋? 可怜常风人到中年,竟要贬谪整整四千里,做一个无品无级的驿卒。 就在此时,一名蕃役通禀:“老祖宗,常都督来内厂了。说是要接王守仁出狱。” 刘瑾冷哼一声:“记住了,今后常风不再是都督,只是一驿卒尔。” 说完,刘瑾离开了督公宝座,径直来到了内厂大门口。 他屏退左右,跟常风单独说话。 刘瑾道:“常风,你这是何苦?非要弃咱们二人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不顾?” “你只要跟我认个错。我去找皇上说情,让你留在京城。” 常风道:“不劳立皇帝费心。你可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自古正邪不两立!” 刘瑾笑骂道:“啊呵呸!常风,你别把自己当成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谁是正?你是正嘛?” “这么多年,你干了多少邪门歪道的事?密裁过多少人?栽赃过多少人?你心里没数吗?” 常风道:“正邪自在人心。子曰,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 “可见在圣人看来,心不在,即无分别。无分别就无障碍。是正是邪完全取决于人内心如何定义。”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作什么?说了你也听不懂。” 刘瑾道:“行了,别在我跟前吊书袋了。你既一意孤行要去龙场当驿卒。我不拦你。” “放心,糖糖她们我会照顾。” 常风道:“好,闲言少叙。王守仁呢?我接他出狱,共赴贵州!” 刘瑾朝着徒子徒孙们招了下手。一个掌班跑了过来:“老祖宗请吩咐。” 刘瑾道:“去,把王守仁提出来。交给常风!” 不多时,几名蕃役将王守仁抬到了常风面前。 王守仁看了一眼常风,气息微弱的说:“常风兄。” 常风弯腰,握住了王守仁的手:“守仁老弟,你受苦了!是我没本事,没能保住你啊!” 王守仁微微摇头:“不要这么说。我有欲死之心,谁也保不了我。” 刘瑾骂了一声:“两个不识抬举的人!赶快给我滚吧!” (本章完) 第318章 好一个常风,狡猾狡猾滴 常风对王守仁说:“守仁兄,我送你回你府上。” 说完常风朝着远处挥了挥手。 大胖子徐光祚赶着一辆马车来到了内厂大门前。 定国公亲自执套驾车,在京城中也算一景。 没有办法。此刻谁帮忙接王守仁出狱,谁就是立皇帝的敌人。 常风不想害了别人。 徐胖子则不同。他是大明最顶级的勋贵。就算得罪了刘瑾,刘瑾也动不了他分毫。 一柱香功夫后,王守仁在马车上说:“内厂的掌班给我宣旨了,皇上将我贬至贵州龙场驿做驿丞。” 常风笑道:“我会与你同行。我已经在皇上面前自请贬谪,去龙场做驿卒。今后我就是伱的手下了。” 王守仁惊讶:“什么?常兄,你这又是何苦?” 常风道:“这烂怂京城,烂怂朝廷我待不下去了。” “我为了大明王朝奔走效力二十四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了命的办差。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嘛?” “可二十四年的努力,结果呢?换来了什么?” “就换来了奸宦当权、官场腐败、朝廷黑暗?” “不值,不值啊!还是走吧。眼不见为净。” “就让刘瑾折腾吧。把大明折腾亡了,他便称心如意了!” 王守仁强挤出一丝笑容:“你只说了原因之一。如果我没猜错,你自请贬谪贵州,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常风问:“哦?你说说,另外两个原因是什么?” 王守仁的智慧能够洞察人心:“第二个原因,你是在惩罚自己。刘瑾.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 常风沉默。 徐光祚在车厢前说:“守仁老弟说的太对了!他娘的,要知道刘瑾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弘治初年我们哥俩就该一刀结果了他!” “那时候他只是宫里的一个小虾米!我们弄死他如捏死一只蚂蚁。” 常风叹了声:“唉。我有罪啊!贬谪贵州,也算是我受罚赎罪吧。” 王守仁道:“至于第三个原因,不可说也.” 回到家之后,常风将一家人召集起来议事。 常风先告知了众人他即将启程,贬谪贵州的事。 尤敬武道:“义父,我辞官跟您一起去。” 常风却摆了摆手:“不。你得留在京城,好好当你的锦衣卫指挥佥事。” “且你不能将刘瑾当成敌人,要当成上司,言听计从!” “我已离开了锦衣卫。锦衣卫中不能没有常家的人。” “敬武,你要学会隐忍。隐忍需要比上阵杀敌更大的勇气。” “你是我留在锦衣卫中最重要的棋子!” 尤敬武拱手:“义父。我听您的。” 常风又转头望向黄元、常破奴:“你们二人在顺天府好好当差。该怎么跟刘瑾亲近还怎么亲近。” “他将你们视为他的后辈,是绝对不会为难你们的。相反的,他还会对你们大加重用、提拔。” “你们要凭借手中的权力,尽量为朝廷、为百姓做有益的事。” 鱼生鱼,虾生虾,乌龟生个大王八。老狐狸常风的儿子,自然是只小狐狸。 常破奴道:“爹,你放心。儿知道该怎么做。就四个字‘虚与委蛇’。” 尤敬武点头:“嗯,你跟你姑父今后遇事,要多去跟你那首辅岳丈讨教。” 常恬道:“哥,你能不能不走?我去找刘老头儿说情。他要不允你留京,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刘笑嫣插话:“我可以找张太后和夏皇后,让她们在皇上面前说情留你在京。” 常风摆摆手:“用不着。被贬贵州对我来说是好事。” 九夫人不解:“从朝廷的正二品都督佥事,被贬为没有品级的驿卒,怎么说是好事?” 常风吩咐尤敬武:“敬武,去把大厅的门关上。” 尤敬武照办。 大厅内全是自家人。常风将内心最真实,也最狡猾的想法说给了众人听。 常风道:“告诉你们把。刘瑾这么个闹法,或许可以得意几年。但迟早,他会成为天下官、民的众矢之的!” “刘瑾是帮皇上做坏事、背黑锅、担骂名的替身。” “从古至今,皇帝的替身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身败名裂、身死人手!” “刘瑾是我一手提携起来的。我若安安稳稳待在京城,等到刘瑾败亡之日,我必受牵连,万劫不复!” “今日我在御门大骂刘瑾,因此被贬龙场,等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刘瑾割席断交、化友为敌!” “去龙场做驿卒.是我给自己、给咱们常家找的一条退路啊!” 大厅之中,除去常风,最聪明的人是常破奴。 常破奴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拍手:“妙!妙啊!爹你真是个隔年的兔儿爷,老陈人;洞庭湖里的飞禽,老麻雀;朝堂里的老狐狸;永定河里的老泥鳅!” “你这一招,直接将自己从提携权奸的罪人,变成了不畏权奸、英勇抗争的英雄!” 常风道:“唉,什么老陈人、老麻雀、老狐狸、老泥鳅啊。我要真有那么聪明,当初就不该提携刘瑾。” “我没有识人之明啊。如今也只能亡羊补牢,谋条后路。” 尤敬武忠勇有余,智谋不足。他听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档子事啊。我还以为您自请贬谪贵州,是一时冲动犯了疯病。” 黄元笑道:“要说权谋手段,还得是大哥你啊!” 刘笑嫣道:“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常风正色道:“巨宦掌权。朝廷将来一定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翻天大浪。” “我常家多方下注,左右逢源。又有太后、皇后做靠山。即便再大的风浪,常家也不会败落!” 九夫人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让咱妹夫和破奴跟刘瑾亲近依旧。等到刘瑾败落,他俩会不会跟着吃瓜落?” 常风道:“有我在就不会!刘瑾败落之日,就是我重掌厂卫大权之时!到那时,我有一万种方法保住黄元和破奴。” 就在此时,大厅外传来巴沙的声音:“常帅爷,我是巴沙,大厅怎么关门了。” 常风吩咐尤敬武:“你去开门。” 不多时,巴沙走了进来:“常爷,我已给钱指挥使递了辞呈。他已经允了。我如今不再是锦衣卫的人了。” “此次南行,我陪您去。路上好伺候您!” 湘西巷出身的巴沙对常风足够忠诚。 九夫人赞叹:“巴沙堂哥,你够意思!” 常风走到了巴沙面前:“唉!以前跟着我的心腹,譬如如钱宁、石文义、张采,如今个个身居高位,起居八座。” “我唯独没有好好提拔你。” “到了今日,你因我的缘故,连飞鱼服、绣春刀都丢了。我对不住你啊,巴沙。” 巴沙却道:“常帅爷这是说哪里话。要不是您,我到现在还是湘西巷里一个销赃的小贼头呢!” “钱宁、石文义、张采能够身居高位,是因为他们丧了良心,背叛了您,投了刘瑾。” “我却是有点良心的。虽不多,但够用。” 常风拍了拍巴沙的肩膀:“好兄弟!来日等我重掌权柄,必十倍报答于你。” 巴沙道:“那我先回家收拾行李了。告辞。” 常风点点头:“嗯,去吧。” 巴沙走后,常风叹了声:“这真是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 刘笑嫣道:“钱是英雄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家里账房上还有一万两银子。你带八千两走。” “你被贬为驿卒,是个官儿就能管你、为难你。到时候就得拿银子开路了。” 常风苦笑一声:“这么多年了,只有别人给我送银子买平安,我拒收的份儿。没想到竟有我给别人送银子买平安的一天。” 常风耍得这一手金蝉脱壳计,简直就是隐秘万分、神乎其神。 但还是有人看穿了他的心思。王守仁算一个,正德帝算一个。 西苑豹房。 江彬正在陪正德帝练弓箭。 江彬早就暗中投靠了常风。常风遭此“大劫”,他自然要在正德帝面前旁敲侧击,为常风说情。 正德帝一箭正中靶心。 江彬叫好:“皇上神射!皇上威武!” 正德帝放下手里的弓,接过火者亚三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跟我皇姨比,我的箭法还是差了几分。” 江彬趁机接话:“常帅爷被贬贵州。不知老皇姨是否同行啊。京城到贵州山高路远,贵州又是个烟瘴之地。老皇姨久居京城,一定住不惯” 正德帝瞥了江彬一眼:“你要替常风说情?” 江彬跪地:“皇上,常帅爷是忠是奸,您比谁都清楚。” “他这样的功勋老臣,如今却落得个被贬谪的下场.老天不公啊!” “噗嗤”,正德帝笑出了声。 正德帝摩挲着弓角:“你以为常风今日早朝自请贬谪,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 “你要是这么认为,就被他骗了!朕的那位姨父聪明着呢!” “告诉你吧。他这叫小杖受,大杖走!” 江彬一头雾水:“小杖受,大杖走?请恕臣愚钝” 正德帝笑道:“你想不明白吧?那就对了。常老狐狸的把戏,能轻易让人看穿嘛?” 正德帝突然张弓搭箭,再射一箭,又是正中靶心。 常府那边,刘笑嫣给常风收拾了六个大木箱的行李。 常风看着六个大木箱,苦笑一声:“我是被贬谪,又不是奉旨出京办差。得走着去,没有马车、没有官船。” “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带得了?” 刘笑嫣一愣:“是啊.这么多年你每回出京都是坐官船,换陆路有驿站马车伺候。” “唉,这回却是要靠着两条腿。” 常风道:“多带几双鞋吧。要走整整四千里呢。” 说什么来什么。就在此时,魏彬前来传旨。 常风来到了大厅接旨。 魏彬道:“传皇上口谕。念常风多年效力,颇有微劳。此番贬谪龙场,准其途中用驿站马车。钦此。” 常风叩首:“臣接旨,谢皇上隆恩。” 魏彬压低声音:“皇上还是想着您的。可着大明朝,哪有被贬的官员坐驿站马车的先例?” 常风意味深长的说:“魏彬,你这人本性不坏。你在刘瑾手下要好自为之,迫害忠良的事,刘瑾若交给你。你能推脱便推脱吧。” 魏彬拱手:“多谢常帅爷教诲。我牢记于心。” 西厂。 西厂督公谷大用正召集了五六个人议事。 这五六个人,都是西厂管密裁的杀手小头目。 谷大用道:“刘公公下令了。绝不能让王守仁活着到龙场。” 其中一个小头目拱手:“督公放心。杀一个被贬官员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咱们手拿把攥。” 谷大用却道:“只是跟他同去龙场的常风碍事。刘公公下了严令,杀王守仁,但不得动常风。” 小头目面露愁容:“这就不好办了。要是常风那厮护着王守仁.” 谷大用道:“不好办也得办。刘公公的命令就是圣旨!你们好好谋划谋划!” 显然,常风和王守仁的被贬之路不会畅通无阻。 又或者说,真圣人的悟道之路,会有千难万险。 王守仁府邸。 常风来给他送金疮药。 王守仁挨得那几十“用心打”廷杖可不是开玩笑。他根本下不来床。 常风道:“有个好消息。皇上准我贬谪途中用驿站马车。到时候你可以躺在我的马车上南行。” 王守仁道:“我又要沾常兄的光了。” 常风话锋一转:“有件事我得提醒你。这回咱们南行,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我怕刘瑾派出厂卫的杀手密裁你。” “我久在厂卫,对厂卫的尿性太了解了。密裁是厂卫的本行。” 王守仁道:“我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不光在路途中,即便咱们侥幸走完四千里路途,到了龙场驿。他们也会在龙场驿寻机下手。” “所以我想,咱们是否先去南京,经南京去龙场?我打算在南京见我父亲一面。” 常风点点头:“成。那就经南京去龙场。放心,途中我会尽力保你。我常屠夫也不是吃素的,除了精通杀人,亦精通于保人。” “另外,东厂还控制在张永张公公手里。我会让他派人,暗中保护咱们。” 说到张永,王守仁压低声音:“常爷你临走前,得提醒张公公一件事。” 常风问:“哦?什么事?” 王守仁道:“让张公公想办法,调一个人回京。” 常风追问:“谁?” 王守仁答:“三边总制,杨一清。” (本章完) 第319章 光明之学 王守仁说出了杨一清的名字。 常风问:“为何是他?” 王守仁道:“这十多年来,杨一清久戍西北。我在兵部看过他下达的每一道军令,执行的每一道兵略。” “此人头脑清晰,大智慧里又藏着小聪明。是个用兵的奇才。” “可以这么说,杨一清的军事才能不亚于当年抬棺西征的王越。” “朝堂如战场。战场上打得赢的人,往往能在官场中无往不利。譬如王恕、譬如马文升。” “最重要的是,此人刚正不阿,不惧刘瑾。” “一个月前,刘瑾授意户部,断了杨一清修屯堡的帑银。不及半月,他便从西北来了奏疏。痛骂刘瑾吝啬蠢钝误国。” 常风接话:“这事我知道。当时刘瑾大发雷霆。但却奈何不了杨一清。” “其一,杨一清久掌西北。在西北树大根深。边关离不开他。” “其二,来杨一清是张永的至交。人家在京里也是有大靠山的。”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皇上欣赏这位有大韬略的带兵文官。” 王守仁微微点头:“我猜测,来日灭刘瑾的,是内阁那位暂时对刘瑾唯唯诺诺的李首辅。” “杨一清若能入京,助李首辅一臂之力,则能再添几分胜算。” 王守仁不愧是圣人坯子。且不是酸腐圣人,而是实用主义圣人。 年仅三十五岁的他,之前品级不过正六品。却将朝中的大人物们看得一清二楚。 翌日,常风去找了张永,说了调杨一清进京的建议。张永一口答应。 他以司礼监首席秉笔,御马监掌印,东厂督公的身份,去吏部提议调杨一清入京,担任兵部侍郎。 正德朝的太监就是这么牛。有向吏部提名部院大臣的权力。 奈何吏部是刘瑾的心腹焦芳、张彩所掌控的。 二人把张永的建议驳了回来。 张永又去豹房找正德帝。正德帝却说:“官员升调,还是由焦芳、张彩他们决定吧。” 张永出得豹房,来到了常府。 常风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打算明日跟王守仁离京。 张永开门见山:“常帅爷,事情没办成。” 常风问:“皇上没同意?” 张永点点头:“皇上就像是中了刘瑾下的蛊。什么事都让刘瑾和他的党羽们做决定。” 常风道:“那没办法了。看来要找那个人帮忙了。张公公,我如今已是驿卒,无法进宫。” “我这里有一封信,你交给一个人。” 张永问:“谁?” 常风答:“江彬。” 当夜,豹房。 正德帝用完了晚膳,问宠臣江彬:“今夜有什么好玩的?” 江彬笑道:“皇上,今夜做一场沙盘推演如何?” 正德帝道:“沙盘推演?那有什么好玩的?” 江彬笑道:“皇上,您跟臣去演兵房。臣弄的这场沙盘推演绝对新奇又好玩。” 正德帝跟着江彬来到了演兵房。 演兵房内站着三十名美女。美女们穿着短秽裤、肚兜,外面却罩着皮甲,手持蒙古弯刀和明军的斩马刀。 她们的脚下的石板上,画着西北的边关隘口图。 江彬笑道:“皇上,今夜推演俺答汗率十万鞑军入寇,我明军二十万御边。” “美女分为鞑军、明军两队。一人即为一万兵。” “皇上做明军的统帅,臣就扮作俺答汗。各自指挥用兵。” “最后残存且胜出的美女,今夜给皇上侍寝。” 江彬不愧是天字第一号的弄臣。很会给“义父”正德帝找乐子。 正德帝一拍手:“噫!这个好玩。那咱们就开始吧!” 江彬用兵犀利,“十万”鞑军在他的指挥下进攻势头很猛。 正德帝疲于应对。不及半个时辰,他手里的二十名美女已经有十三人“阵亡”退出了棋盘。 鞑军却还剩八万人。且攻破了宣大防线。 正德帝叹了声:“唉,朕输了!不过朕不服!再来!” 第二盘沙盘推演,江彬还是刚才的方略。正德帝绞尽脑汁,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第三盘依旧。 正德帝道:“朕认输,朕实在找不出破解之法。江彬,你告诉朕,明军该如何防御,才能抵得住你的三板斧?” 江彬叹了声:“臣也不知道如何抵御啊!臣只想了鞑军进攻的方略。却想不出明军的应对方略。” 正德帝皱眉:“若有朝一日,俺答汗按照伱刚才制定的方略,入寇大明。大明岂不危矣?” 江彬这时终于开始办正事,把正德帝往沟里带:“皇上,臣知有一人,一定能够破解今夜这一局。” 正德帝问:“谁?” 江彬答:“杨一清。杨制帅乃是用兵的奇才。在西北经略十几年。堪称正德朝的第一疆臣。” “若他在京城,陪皇上玩沙盘推演。皇上的用兵能力一定能够日益精进。” 正德帝道:“让杨一清进京?不成。张永今日建议朕提拔他当兵部侍郎。可他跟刘瑾别着劲呢。” “朕要用刘瑾压制文官,就不能给他在兵部安插一个强大敌人。” 江彬笑道:“皇上,杨一清进京,不一定要升任啊。您可以调他进京述职。” 这些话,其实都是常风在信中教江彬说的。 常风的想法是:回京升官还是回京述职都无所谓。只要杨一清回了京,以他的聪明才智就有办法赖在京里不走。 日子久了,杨一清这个三边总制可能会像江彬一样,变成“遥领”。 正德帝有些踟蹰。 江彬很会投其所好:“皇上。您这两年一直在钻研军事。” “钻研军事需要一位真正会统兵打仗的先生教。” “臣也好,臣的那些边军袍泽也好,撑死了只是将才。而非帅才。” “也只有杨一清那样的帅才,才能将您教成用兵如神的大明战神!” 江彬这番话,彻底打动了正德帝。 正德帝一拍大腿:“好,就依你所言,调杨一清进京述职!朕今后要向杨一清虚心求教!” 江彬拱手:“皇上圣明啊!您看,今夜您挑哪位美女侍寝?” 正德帝笑道:“不用挑了!她们三十个,朕全都要!” 当然,正德帝不可能三十连发。反正正德帝有物尽其用的法子。具体怎么一夜之间将三十名美女物尽其用.很无聊,没啥意思。这里就不赘述了。 常风在离京前,通过江彬办成了这件顶顶重要的大事。 翌日清晨,他和王守仁、巴沙坐着马车出了正阳门。 曾经权势熏天的锦衣卫常帅爷被贬贵州。离京之时万分凄凉。 以前跟他交好的那些文官武将畏惧刘瑾的淫威,无一人来送行。 连堂堂首辅,亲家翁李东阳都没在正阳门露面。 至于家人,常风怕离别之时哭哭啼啼。干脆让家人留在府里, 来送行的,只有徐光祚、张永、张鹤龄、张延龄四人而已。 张鹤龄、张延龄兄弟虽作恶多端,是外戚界的泥石流,王八蛋里的王八蛋。在朝廷里人厌狗嫌。连亲外甥正德帝一看到他们都皱眉头 但不得不说,这二人还是讲义气的。且他们不尿刘瑾那一壶。 张鹤龄将一摞信纸递给了常风,每一张信纸上都写着“欺常风者,即欺寿宁侯、建昌侯”。 信纸右下角盖着“寿宁侯”、“建昌侯”两个大印。 常风问:“这是?” 张鹤龄道:“常大哥,说句不中听的话,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啊!官场中人一向势力。” “你去了贵州当驿卒。我怕龙场驿的过路官员们会欺辱你。” “我们哥俩干脆弄了这一摞信纸。谁欺辱你,你就把信纸送他一张。” “我看谁还敢炸毛!” 常风苦笑一声:“难为你们想出这么个法子。你们的情我记下了。” “你们拿我当大哥,我还是要劝你们一句,在京里老实些。别老欺男霸女。” 这些年,常风的劝告都让张家兄弟耳朵眼起茧子了。 张鹤龄道:“成成,我们记住常大哥的话啦。以后不再欺男霸女了。改成欺女霸男.哈哈哈。” 张永在一旁道:“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给贵州镇守太监阮言的。阮言是我的师弟。我让他在贵州尽力庇护你们二人。” 常风道:“多谢了张公公。” 张永叹了声:“唉,一路上常帅爷多加保重。” 常风突然将徐光祚叫到了一边:“我托你家赛棠红办的事如何了?这可关系到我们能否顺利到达贵州。” 徐光祚压低声音:“你放心,我已经” 二人一番耳语后,常风叹了声:“胖子。咱哥俩从二十郎当岁就混在一起。二十多年了,从未远隔四千里。” “你在京里保重身体。少吃肥腻的。” 徐光祚指了指自己的鬓角:“瞧,我头上也有白头发了。你可千万别在贵州呆个十年二十年。不然等你回京时,我还在不在都两说。” 常风狡黠一笑:“放心,我至多待个一两年就回来了。” 常风痛骂刘瑾,自请贬谪贵州的目的,是为了做出一个姿态,跟刘瑾割席断交、化友为敌。以免刘瑾败落后跟着受牵连。 他才不会真在贵州安营扎寨呢。 他已经想好了回京的由头。 我常风是北直隶乡试举人。会试年进京赶考很合理吧? 两年后是会试年! 常风这些年在朝堂上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走一步看三步的本事。 徐光祚听了这话,一咧大嘴:“嘿,我的常爷,你可真是个狡猾的老王八蛋!” 常风道:“没法子。混迹朝堂如在刀锋行走,不学会狡猾,我的命早在成化末年就丢了!” 常风跟徐光祚回到了马车旁。 常风朝着四人一拱手:“诸位,送我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吧!” 四人拱手,齐声道:“保重!” 常风上了马车。巴沙一挥马鞭:“驾!” 王守仁的龙场悟道之旅,常风的龙场蛰伏之旅,就此开启! 车厢之中,王守仁依旧只能趴着,起不来身。 王守仁道:“常兄,秋天的时候,刘健和谢迁落魄出京。你应该没想到,隆冬时节你也落魄出京吧?” 常风叹了声:“我是没想到刘瑾会变得这么快!从一个唯唯诺诺的老好人,变成了贪财嗜杀的疯子。” “可见权力是毒药。可以在短短几个月内让一个人性情大变。” 王守仁道:“是啊。纵观古今,多少人毁就毁在了一个‘权’字上。” 常风道:“刘瑾六岁入宫,直到三十七岁都只是个小小火者。四十七岁才开始发迹,五十六岁才得以执牛耳。” “他是大半生压抑得太久。一朝得势,便陷入了疯狂。”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世代经商,世代富贵。他即便赚了一注大钱,也不会招摇过市、胡花乱丢。” “若换作穷人凭空得了一注大钱,一夜发财,一夕暴富。他见到什么都想买,时时刻刻都想花钱。恨不能将全天下都买下来。” 王守仁附和:“嗯,常兄打得比方很精辟。刘瑾就是那个暴发户。只不过他凭空得的不是大钱,而是大权。” 常风道:“你说我当初帮着他挤走刘健、谢迁,是不是铸成了大错?” 王守仁道:“不然。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刘健、谢迁挟权自重,欺压君主。你身为皇帝的家奴头目,出手赶走他们并没有错。” 常风叹了声:“唉。有三种药世上难寻。一种是长生不老药,一种是回春药,还有一种便是后悔药。” “你带头上奏疏救同僚,得罪了刘瑾,落得廷杖贬谪的下场,你后悔嘛?” 王守仁道:“我绝不后悔!我做这件事是良知使然!” “我相信,良知存于人的本心!” “我心光明!” 常风喃喃自语:“我心光明,我心光明” 王守仁笑道:“我十二三岁时不爱读书,喜好舞枪弄棒。我爹问我,你不读书长大后能干什么?你猜我是如何回答的?” 常风问:“如何回答的?” 王守仁道:“我当时告诉我爹,我长大后要当圣人!” “我爹当时气得差点晕厥过去。赏了我三十鞭家法!给我抽了个皮开肉绽!” “现在想想,当时的少年郎王守仁着实狂妄啊!” “此番远谪黔地,无案牍之劳形。我打算好好做学问。有生之年定当钻研出一门光明之学来!” “或许我这辈子当不了圣人,但会尽力将一门光明之学遗之后人,启迪后世的读书人。” (本章完) 第320章 奸党名单 三人一路南行,行至山东乐陵县境内的驿站。 巴沙跳下了马车:“常帅爷,乐陵驿到了。咱们把王先生抬下来?” 常风点点头,二人合力将王守仁放在了担架上,抬进了驿站。 驿丞走上前来,一伸手问三人:“驿券呢?” 常风将驿券递给了驿丞:“喏,这便是。” 驿丞看后,低声道:“原来是你们。下官等你们好久了。列位放心,你们虽是贬谪,鄙驿却会拿出正一品大员的招待规格来伺候伱们。” 常风还以为驿丞是畏惧他锦衣卫常屠夫的余威,这才破例招待呢。 常风错了,人家看得是王守仁的面子。 驿丞道:“知府大人已经传下话来了。王守仁王先生是不畏权宦的文官典范。他吩咐我们,王先生过驿时好生接待。” 普天下的地方官虽畏惧刘瑾的权势,不敢与之正面为敌。但所有人都佩服敢于为同僚说话,与刘瑾抗争,不惜身陷不测之地的王守仁。 途径北直隶各府时,地方官虽不敢出头露面接待王守仁。但纷纷命手下前来馈赠程仪、酒食。 躺在担架上的王守仁说:“我们是被贬的罪员。用正一品大员的招待规格,恐怕不妥吧?” 驿丞笑道:“王先生放心。驿站这一亩三分地儿我说了算。透不出风去。” 常风干了半辈子秘密差事,很是敏感。他问:“你怎么晓得他是王先生?” “我们虽递上了驿券,却自报姓名。” 驿丞笑道:“天下谁人不知,王先生因与大奸宦为敌,被打了几十廷杖,伤筋动骨。” “他躺在担架上,起都起不来。除了他还能有谁是王先生?” 其实,与刘瑾在明面上为敌的除了王守仁,还有常风。 但常风始终是厂卫出身,在文人中名声太臭、太恶。 故而大明的文人口耳相传王守仁不畏权宦的故事,却没把常风也编进故事里。 驿丞引着三人,来到了驿站的三间一等房前。 驿丞道:“三位,你们就住这里吧。我去安排饭食,按十六个碟子八个碗的一品大员招待规格。” 常风却道:“不。我们住一间房。” 驿丞连忙道:“啊,那不太挤了?” 常风毫不掩饰:“我们怕刘瑾派出党羽暗杀王先生。故需同居一室贴身保护。” 驿丞点头:“明白了!您放心,我们驿站十六名驿卒两个厨子六个杂役也会拼死保护王先生。” “知府大人说了,若王先生在乐陵驿出了闪失。他把我们全都发往西北充军!” 这么多年经办秘密差事,常风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绝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对驿丞说:“饭食直接送进这间卧房。巴沙,咱们先安顿下王先生,你去厨房盯着厨子做饭。” 巴沙点头:“好。” 三人进得卧房安顿好,巴沙去了厨房。 常风则拿出了抄家的诸般手段,在卧房中查找有无密道之类。 他怕刘瑾手下的杀手会经密道半夜偷袭。 一番查找,卧房还算安全。常风又在门的两侧栓了一根细绳,上面挂上了一个铃铛。 王守仁道:“常兄你也太小心了。” 常风苦笑一声:“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刘瑾手下不知有多少人,巴望着杀了你,在他们主人跟前邀功呢。” 过了片刻,门口的铃铛“当啷”一声响。 巴沙推开了门。几名驿卒将酒菜上齐。 常风吩咐驿卒们:“你们先下去吧。” 一众驿卒离开。 常风又拿出了锦衣卫外出办差时验毒的那套家什,仔细的将酒菜一一验毒。 一柱香功夫过后,常风才道:“成了,可以吃了。” 巴沙从菜碟中各自夹了些菜,放在两个盘子里。走到床边喂给王守仁吃。 吃罢了饭,王守仁道:“劳烦巴沙老兄,从我行李里取一本《会贤雅叙》。” 王守仁这人日夜手不释卷。简直就是个文人中的卷王。 对他来说,读书是一种乐趣。他看那些晦涩难懂的文言书,就跟后世网文老书虫看穿越文似的。一天不看,饭都吃不香。 常风也拿出了一本《历代状元卷》开始研读,这是备考会试的资料书之一。 巴沙则坐到了一张椅子上。把土家刀放在了膝盖上,一双虎目盯着门口。 夜深了,王守仁躺在床上睡下。 常风则跟巴沙打了地铺。赶了一天路,沉沉的睡意让常风打了个哈欠。 他跟巴沙说:“上半夜你值夜,下半夜我值夜。” 巴沙点头:“成。” 子夜时分。 “当啷!”门口的铃铛突然响了! 一个黑袍人推门走了进来。 巴沙反应极快,一个鹞子翻身从地铺上起身,眨眼功夫,刀就架在了黑袍人的脖子上。 常风也惊醒,拿起放在枕边的蝎子弩,对准了黑袍人:“什么人?” 黑袍人道:“诸位不要误会。我是德州知府梁成德。” 巴沙点燃了蜡烛。梁成德脱去了黑袍,里面是一身正四品云雁绯衣。 王守仁也被吵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兄台是?” 梁成德道:“守仁老弟,我是梁成德啊。弘治二年,你与尊夫人路过广信,拜谒家师娄谅时,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王守仁仔细看了看梁成德:“啊,是梁学兄。” 常风也认出了梁成德:“我想起来了,你是弘治六年的二甲第六名吧。那年我跟你、守仁老弟同入贡院。” “我跟守仁老弟名落孙山。你却杏榜提名,金榜连登二甲。” 梁成德道:“您一定就是锦衣卫的常都督。不愧是先皇倚重的人,果然好记性。” 常风问:“梁知府你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梁成德道:“我得知守仁兄到了乐陵驿,连夜骑快马赶来了过来。” “你们放心。我们德州、济南、泰安、济宁四府的知府私下通了信。你们过境山东期间,我们会尽全力保守仁老弟的平安。” “他如今是天下文官的榜样、楷模。为了他能顺利南下,我们会竭尽全力。” 王守仁道:“多谢了,梁学兄。” 梁成德又道:“我这次来带了五十名知府衙门的捕快,都是好手。他们会一路护送你们过德州境。” “等到了济南境,济南的孙知府也会派人护送。泰安境、济宁境亦是如此。” “出了山东,我想其余各省的地方官亦会尽力保护守仁老弟。” 常风道:“你们这是在跟刘瑾为敌啊!你们就不怕刘瑾找你们麻烦嘛?” 梁成德苦笑一声:“与刘瑾在明面上为敌的勇气,普天下没几个人有。不是人人都有守仁老弟一般的勇气。” “但暗戳戳的跟刘瑾为敌,保护王守仁。这胆子我们还是有的。” 常风道:“没想到普天下的地方官抱成了团。要护着守仁老弟平安到贵州。” 梁成德道:“常都督,您已被贬为驿卒,没有收看邸报的资格。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十天之前,刘瑾以皇上的名义传谕天下。在云南试行镇守太监取代巡抚职责。” “朝中纷传,今后还会试行监管太监取代布政使、按察使职责!” “刘瑾狼子野心。大明是以文官治天下。他要改成以宦官治天下。” “天下文官若不抱团与之暗争。过个十年八载,恐怕我们这些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两榜进士,都要回家抱孩子了!” 宦官治天下是一个大胆的做法。之前刘瑾跟常风透露过这个想法。 此时的常风坚信,宦官治天下绝对不可行! 刘瑾掌权不过数月,便显露出宦官的所有劣根性。 说句题外话,以现代人的上帝视角看,大明的文官的确压榨百姓,的确贪贿成性。 但至少,明中期的文官懂得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知道韭菜不能连根拔,得一茬一茬长久的割下去。 宦官则不同。他们不是科举——官僚体系一步步走上去的。 大部分宦官都是刘瑾这种一朝权再手,便把鱼捉净、把韭菜割净的尿性。 如今宦官的权力还只是集中在京城。 若日后宦官管了地方.恐怕大明就要像南汉一样,因宦官治国而亡国了。 常风道:“怪不得你们这一回心这么齐,誓要保守仁老弟平安到龙场。” 梁成德道:“守仁老弟是文官反抗阉党的一面旗。这面旗不能倒!” 常风道:“那就劳烦你们费心了。” 其实,此次王守仁南行。不光有文官势力暗中保护。 常风也调集了一支力量,暗中随行保护。 如今厂卫尽归刘瑾。厂卫的人靠不住。 常风调集的这支力量,乃是妙手门的人。 妙手门掌门赛棠红,派出了她年逾五旬的师兄石坚,带着二十名高手,暗中跟在常风他们的马车后面。 此刻二十名妙手门高手,就在驿站附近的树林里。 只要常风拉响箭,他们便会赶过来。 如今又加上梁成德的五十名捕快助阵。留宿乐陵驿的这一夜就更保险了。 梁成德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这五百两是给守仁老弟的乘仪。你万勿推脱。” 有道是穷京官,富县令。 大明的地方文官十个有九个都是大富翁。他们给过路的上司、同僚送程仪一向大方。 王守仁刚过北直隶境,踏入山东境。便已经前前后后收了三四千两的程仪。 王守仁父子为官一向清廉,没想到一趟被贬之旅,倒让他变成了地主老财,有钱人。 与此同时,京城。 刘瑾在司礼监召见了常风的妹夫,顺天府尹黄元。 黄元拱手:“义泰山。” 刘瑾热情的说:“好女婿,你来了啊,快坐快坐。来啊,怎么这么没眼力价,还不快上茶?” 黄元喝了口茶:“义泰山,您老如今日理万机。召见小婿是有要事吧?” 刘瑾笑道:“是要事,也是好事。今儿焦芳来找我,说北直隶按察使出缺。他的一个学生愿出五万两银子买这个缺儿。” “这好事儿,我能便宜了外人嘛?” “我的意思,你升任北直隶按察使,仍旧兼任顺天府尹。” 常风被贬出京已有十多日。刘瑾这人还是重感情的,总觉得对不起常家。 他只能通过提拔常风的妹夫黄元,当是补偿常家。 刘瑾此言一出,黄元目瞪口呆:“这不合规矩吧?” “小婿自中了进士,便一直赋闲在家做闲散仪宾。” “今年出仕,一上来就当了正五品顺天府治中。不及数月便连升四级当了正三品府尹。如今又要升从三品的北直隶按察使恐怕会有人非议。” 刘瑾一瞪眼:“非议?谁敢非议?嫌命长了是吧?” “我刘瑾的干女婿升按察使,谁敢多嘴多舌我便割了他的舌头!” “我都跟北直隶的巡抚打了招呼了。让他好生关照你这个新臬司。” “你新官上任,得做些实事让旁人刮目相看。臬司管刑名讼狱,你可以清查积案。” “人手若不足,就从内厂调用。” “总之,只要你在官场一帆风顺,步步高升。要钱我给钱,要人我给人!” 刘瑾待黄元真是没的说。 黄元这个妙手门神偷老瘸子的养子,如今可谓是一步登天。 黄元道:“义泰山。小婿有件事求您。前一阵跟着王守仁上奏疏的人里,有五个是我的同年。” “他们的家眷求到了我府上我想,义泰山能否卖小婿一个面子,将他们放了?” 刘瑾大手一挥:“你的同年啊,成!给我姓名我放人便是。你告诉他们,以后要老老实实的。别跟奸党搅合在一起!” 黄元一愣:“奸党?” 刘瑾从书案上拿出了一张纸:“对,我列了一份奸党名单。明日早朝时会在御门宣读。你看看。” 黄元接过名单定睛一看。 只见这份名单里,前任内阁成员有刘健、谢迁。 前任部院大臣有韩文、杨守随、张敷华、林瀚。 前任各部属官有郎中李梦阳,主事王守仁等等。 前任词臣有检讨刘瑞等等。 前任给事中有汤礼敬、陈霆等等。 前任御史有薄彦徵、何天衢等等。 黄元粗略看了下,这份奸党名单竟达百人之多。全是与刘瑾作对过的人。 刘瑾道:“本来我想把你大舅哥常风也列进奸党名单的。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毕竟有恩于我。” “你和破奴好好干吧。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对我来说,常风是常风,常家人是常家人。” (本章完) 第321章 可不得了啦!守仁先生投湖自尽啦! 正德二年,正月初一,济南府齐河县郊。 三十名济南府的衙役,二十名妙手门高手如标枪一般挺立着。他们个个刀剑出鞘。 他们的面前跪着两个杀手。刚才这两个杀手欲行刺王守仁,被常风和巴沙制服。 王阳明躺在马车里。常风则坐在马车边一个树墩子上,痛骂两个杀手:“你们是谁家的蠢猪?西厂的?内厂的?锦衣卫张采的手下?” “我骂你们蠢猪,不是因为你们行刺王先生。而是因为伱们行刺的手段漏洞百出!” “扮作乞丐乞讨,袖中暗藏袖箭,寻机行刺。这是厂卫暗杀的老法子了。这没啥说的。” “问题是,你们行刺前不用用脑子嘛?王先生遭受廷杖,伤还没好,只能躺在马车里,而不是坐着。你们应该将袖箭压低!” “可你们呢?好家伙,把袖箭全都射到了车厢帘子一半儿高的地方。能杀个卵啊?高过王先生的身躯整整两尺!” “我若还是锦衣卫的帅爷。就你们这样的蠢猪,我早就把你们打发到驯象所养大象去了!” 常风吐沫星子狂喷,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意思。 常风接过巴沙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口,又开始骂两个杀手:“再有,你们袖箭上抹的毒也不对啊!见血封喉的毒药会使箭头发蓝。” “延时发作的毒药会使箭头发黑。” “你们射出的十二枚袖箭,每一枚的箭头都发黑。” “你们的主人刘瑾恨不能立刻得到王先生身死的消息。你们涂延时毒药干什么?” “就算你们射中了王先生。我也可以带着他到齐河县城里医治。” “啊呀!我真是服了你们了!你们笨得令人发指!就这点本事,也敢吃密裁饭?” “我离开厂卫之后,厂卫中人的能力实在是越来越差了!” 两个杀手被常风的一通狂喷给喷懵了。 其中一个杀手道:“啊,常帅爷一番教诲,小的受益良多。下回我一定.” 常风一摆手打断了他:“厂卫杀手行事,只有两个结果。成功或死。” “你还想有下回?巴沙。动手吧,给他们留个全尸。” 巴沙心道:我又不是疯狗,还能把他们的尸体啃了嘛?自然是留全尸。 就在此时,王守仁掀开了车厢的帘子:“常兄,还是放了他们吧。他们也是受命而为。” 常风摇头:“放不得的。刚才出了事儿,济南府的衙役跑出来帮忙。” “若把他们放回京城。刘瑾会知晓济南知府暗中保护你的事。那就把济南知府给害了。” 转头常风对巴沙作了个割喉的手势。 巴沙手起刀落,两个杀手血溅当场。 妙手门的副掌门石坚对常风说:“常爷,今儿初一。我从县城里弄了些饺子。咱们烧水煮饺子?” 常风一愣:“唉,我怎么忘了,今日是正德二年的第一天。老石,过年好啊,恭喜发财。” 石坚拱手:“常爷过年好。恭喜发财。” 一众济南府的衙役和妙手门的高手相互抱拳,互问过年好。 常风从袖中拿出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济南府的捕头一张,又递给石坚一张。 常风道:“这些钱给你们的儿郎们分分吧。就当我给他们的压岁银。” 齐河县城郊外升起了袅袅炊烟。 众人围着火堆,吃着半生不熟的饺子。这个年就算过了。 接下来的行程中,王守仁遭遇了各式各样的暗杀。 有在驿站饭菜里投毒的。 有埋伏在树上放火铳的。 有半夜提刀撬门行刺的。 甚至有几十个杀手假扮土匪,明目张胆劫杀的。 保护王守仁的地方衙役和妙手门弟兄死了不少。 王守仁依旧安然无恙。 王守仁之所以能躲过这么多次暗杀,原因有二。 其一,在密裁方面,常风和巴沙手上长毛——是老手。他们往往能够提前洞察到危险。 其二,杀手们被刘瑾的一条命令束住了手脚。 这条命令是:必杀王守仁,但不准动常风分毫。谁伤常风一根汗毛,我杀谁全家。 杀手们既要想法子杀掉王守仁。又要避免误伤常风。暗杀的效率自然大打折扣。 比如杀手们埋伏在树上放火铳那次。一名铳手明明已经将照门套到了王守仁的脑袋上。常风直接护在了王守仁的身前。 铳手无奈,只能错失良机。 一句话,不是王守仁命大,而是他身边有一道护身符。 这道护身符就是常风。 一行人走走停停,在二月初春时节到达了杭州城外。 此时王守仁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终于能下地走路,只不过有些瘸。 常风在马车里跟王守仁商量:“守仁老弟,接下来的路途中,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对你下杀手呢。” “我保得你十次八次,保不了你三十次五十次。” 王守仁一声叹息:“生死有命。我若被刘瑾派出的杀手结果了性命,说明我命中该有此劫。” 常风却道:“成化十九年,我初入锦衣卫。锦衣卫有位老前辈,名叫董天宝的,身居北镇抚使一职。” “董镇抚使有一句口头禅——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已经想出了一个法子,能让刘瑾派出的杀手偃旗息鼓。” 王守仁问:“什么法子?” 常风答:“自尽诈死!走吧,进杭州城!” 王守仁本就是学问大家,又因不惧权宦,成为了大明读书人的偶像。 他到了杭州,杭州的儒生学子们自然要前来拜见他,跟他切磋学问。 二月二,龙抬头。杭州士子在西湖边摆下论经会,邀请王守仁讲学。 王守仁侃侃而谈,讲了整整三个时辰。夕阳西下,他朝着一众学子一拱手:“守仁毕生所学已授予诸位。此一别,即是永别。” 一众杭州士子听到这话感觉到有些奇怪。 即便您不能再来杭州了,我们还可以去龙场看您,求学问理啊。 怎么就成了永别了? 其中一名士子拱手:“王先生。我们设了几席酒宴,今夜招待先生。请先生莫笑菜薄酒浑。” 常风插话:“啊,酒宴一回儿再吃。有道是人有三急,猴急,屎急,尿急。王先生讲了三个时辰的经。此刻该去恭房方便下了。” 说完常风搀扶着王守仁下得讲坛。 一柱香功夫后,一众杭州士子看到了远处的一幕。 一袭白衣的王守仁站在西子湖畔,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脸上。 突然间,他纵身一跃,跳进了波光粼粼的西湖之中。 常风在士子们中间起哄:“可不得了啦!夭寿啦!王先生跳湖自尽啦!” “诸位快去救他啊!王先生不会水,快出人命啦!” “王先生,你你你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呜呜呜!” 常风这一起哄,士子们这才反应过来。飞奔向“王守仁”投湖的地方。 有水性好的士子跳下了水中,四处搜寻。 折腾了两刻功夫,士子们一无所获。 常风瘫坐在地,用双手锤着胸膛痛哭流涕:“王先生啊!你死的好惨啊!你怎么就想不开,舍身喂了西子湖里的胖鲤鱼!” “呜呜呜!嗷嗷嗷!哇哇哇!嘤嘤嘤!” 常风哭得肝肠寸断,甚至哭出了狗叫声。 悲伤的情绪是会像细菌繁殖一样感染人的。 一众士子被常风的情绪感染,纷纷痛哭流涕:“呜呜呜!王先生是大明文人的良心!今日良心沉于西子湖中,老天不公啊!” “嗷嗷嗷!王先生,学生还想再跟您讨教学问呢。您怎么就这么去了?” 西子湖畔,哭声震天。 常风“吸溜”抽了一下大鼻涕,朝着一众士子拱手:“王先生已经故去。他的丧事要劳烦诸位帮着操办。” “怎么也得做上三天水陆道场,找和尚道士好好超度他一番。” 一众士子纷纷附和:“没错!应该好好超度王先生!” “我出银子!” “我认识雷音寺的法海禅师!我去请禅师!” “我认识丸子观的一眉道长,我去请道长!” “我家里是扎纸活儿的。烧给王先生的纸人纸马纸仙鹤我包啦!” 常风边吸溜着大鼻涕,边道:“王先生是我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他的风光大丧,我拜托诸位了!” 其实,刚才投湖的根本不是王守仁。 巴沙换了一身跟王守仁相同的白衣,扮作王守仁跳进了西子湖里。 巴沙水性极好,凭着一根苇管,悄悄游到了西湖中的“小蓬莱”湖心亭。 常风突然一指一块大石头:“诸君,你们看,那是啥?” 一个士子捡起了石头上的一封信,只见上面写着“守仁绝笔”四个大字。显然是遗书! 这士子打开信笺,向众人朗诵了王守仁的临终遗言。 大致意思是:我王守仁以前执着于追求学问,鲜有为父亲尽孝的机会。 如今得罪了权倾天下的刘瑾。怕导致父亲受到牵连。 不如一死了之,省得父亲跟着遭殃,丢了南京吏部尚书的官职。 这封遗书很合情理。一众士子们都信了。 士子之中潜伏有厂卫的杀手。 杀手暗自庆幸:我还没出手,王守仁就投湖了?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翌日,西子湖畔好不热闹! 杭州士子大部分出身世家,有钱的很。这场王守仁的超度水陆法会(道场),请了几百名和尚,几百名道士。 和尚们“咚咚咚锛,咚咚咚锛”瞧着木鱼。 道士们“当啷当啷,当啷当啷”摇晃着引魂铜铃。 和尚们开始唱丧歌:“法会成就,赈济将成。斋主虔诚,上香设拜。” “苦海滔滔孽自召,迷人不醒半分毫,世人不把弥陀念,枉在世上走一遭欸!” “近观山有色,细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嘞!” “八月中秋雁南飞,一声吼叫一声悲。大雁倒有回来日,死去亡魂欸——不回归!” “我佛欸,如来欸,麻利麻利哄。” 道士们不甘示弱,亦开始唱道家丧歌:“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那春游苏堤桃红柳绿,夏赏荷花映满了池塘。” “太上诶,老君欸。急急如律令!” 远处的一辆马车中。 王守仁掀开车厢帘,露出一条缝,欣赏着自己的这场“丧仪”。 一旁的常风笑道:“这帮和尚道士搞得还挺热闹。但愿能骗过厂卫的杀手,停止对你的追杀。” 王守仁笑道:“这丧仪我看更像是一场庙会,热闹有趣的很。瞧,连三岁的娃娃都被大人抱着出来看热闹了。” 与此同时,杭州城中的一座四合院中。 一名西厂掌班和一名内厂领班正在密议。 这二人是出京追杀王守仁的具体指挥者。 掌班道:“王守仁跳湖自尽了。咱们的差事已无法执行,你看,咱们回京嘛?” 领班摇头:“我看王守仁之死有蹊跷。谁也没见到他的尸首啊。会不会有诈?” 掌班微微一笑:“王守仁身边跟着常帅爷。以常帅爷的手段,伪装一场‘自尽’不过是小菜一碟。” “可是啊,咱俩得这么想。有常帅爷这张护身符在王守仁身边,咱们的刺杀很难得手。” “前面已经失败了七次,折了三十几个弟兄了。” “杀不了王守仁,完不成差事,刘公公、谷公公会杀咱们。” “反过来说,就算得手又如何?王守仁是常帅爷的至交。咱们杀了他,常帅爷一定会报复。” “别看常帅爷如今失了势。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太后、皇后向着他。皇上想着他。内阁首辅还是他亲家。他很有可能在日后起复,重掌权力。” “到时候他能饶了咱哥俩?” 领班附和:“对对对!这么多年了,凡是得罪常帅爷的人,没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掌班道:“也就是说,咱们杀不了王守仁是死,杀了王守仁依旧是死。简直就是必死无疑!” “如今王守仁投湖自尽而亡,咱哥俩就死里逃生了!别管是真是假,咱们就当是真的,回京复命。” “人都自尽死了,咱们杀谁去?此时不回京更待何时?” 领班道:“对对对!咱们可以这么禀报。就说咱们的七次刺杀,让王守仁惶惶不可终日,导致他一时疯癫,寻了短见。” 掌班一拍手:“兄弟,妙啊!这样一来,刘、谷二位公公那边可以交差不说,咱们还白得了一份功劳。” “王守仁又不是咱们按进水里的,也不会得罪常帅爷。” 这对卧龙凤雏你一句我一句,最终决定,带领厂卫杀手回京复命。 高,实在是高,都让这二人高完了! 史书载:正德元年冬,守仁贬贵州龙场,瑾欲截杀之。经杭州,守仁投湖诈死,瑾遂罢。 (本章完) 第322章 我常恬,与王守仁有私 王守仁、常风早就打算去南京看望王华。 他们行进的路线却是先南行到杭州,再折返北上南京。这样做是为了掩厂卫杀手们的耳目。 如今厂卫杀手们已偃旗息鼓,打道回府。王守仁一行乘坐马车北上,前往留都南京。 二月初十。南京,吏部尚书王华府邸。 王华和王守仁父子相拥而泣。 即便是圣人,也有人的感情,人的眼泪。 之前在杭州诈死后,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 王守仁和常风、巴沙隐藏身份,化名住进了杭州城有名的净慈寺。 净慈寺中,有一位大悟禅师。世人都说他有着无尽的智慧,参透了佛理。 晚间,王守仁慕名而来与之清谈论佛。 大悟禅师不是后世的骗子高僧,没拿茶壶往王守仁手上倒开水。 他只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好像沉默也是清谈的一种。 一柱香功夫后,思念父亲的王守仁有感而发,打破了沉默,他问大悟禅师:“禅师有家嘛?” 大悟禅师睁开了双眼:“有。” 王守仁又问:“家中还有何人?” 大悟禅师答:“母亲尚在。” 王守仁追问:“想她嘛?” 大悟禅师顿时呆立当场,眼神中全无得道高僧的智慧,有的只是一个游子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良久后,大悟禅师一声叹息:“唉,怎能不想。” 出家人想念俗世中的家人,这是佛门大忌。别说得道高僧了,就算刚刚出家的小沙弥也得做到绝情,才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出家人。 大悟禅师说完这句话,在他自己看来基本属于修行尽毁了。他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 王守仁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正色道:“思念自己的母亲,这是人的本性啊!没什么好羞愧的。回家看看吧。” 翌日,大悟禅师离开了净慈寺,回家看望母亲。 王守仁一行也离开了净慈寺。不过是被净慈寺的主持赶出来的。 你三言两语就让本寺的得道高僧破戒还家。要是再住下去,本寺还不得被你搞黄了? 经历过这件事,王守仁悟出了一个道理:无论人身在何处,是何身份,人性永存。 他能劝得道高僧回家看望母亲,何况自己见到了亲生父亲? 此刻,时年三十六岁的王守仁,在父亲王华的怀中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一旁的常风和巴沙见状颇为伤感。 王守仁哭出了狗叫声。王华却是一脸失而复得的兴奋之情。 王华道:“好孩子,我都给你设好灵堂了。甚至选好了衣冠冢的所在!咦!好!老天有眼,伱又活了!” 常风策划的那场“守仁假死”,不仅骗过了厂卫的杀手,也骗过了王华。 王华得知儿子在杭州投了西子湖的消息,整整三天没有吃饭,没有睡觉。眼睛到现在还是赤红的。 王华狂笑:“哈哈哈,苍天有眼啊!我儿竟然死而复生!” 常风却压低声音:“王老部堂,小声些。你这尚书府中不知有没有刘瑾的耳目。” 王华点点头,对王守仁说:“咱们父子此次相聚,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重逢。别哭了,走,去饭厅。咱们喝一场团圆酒。” 王守仁点点头。 众人进得饭厅。 王华道:“诈死是常帅爷安排的吧?” 常风笑道:“雕虫小技。没想到真蒙住了厂卫那群蠢货。” 王华却道:“懵得了一时,懵不了一世啊。” 常风道:“王老部堂放心。我已经给京城去了一封信。会有人在刘瑾面前保下守仁老弟的命。” 王守仁道:“父亲,此去龙场山高路远。儿不能在您面前尽孝。您要保重身体。” 王华道:“放心,我身体好着呢。坚持心中良知,与立皇帝为敌,导致被贬。你可曾后悔?” 王守仁没有回答,而是复述了一遍父亲提出的问题:“坚持心中良知,与立皇帝为敌,导致被贬。您可曾后悔?” 父子二人异口同声,作出了相同的回答:“不后悔!” 随后是相视大笑。 王华道:“读书人若想参透至高智慧——天理。便要先灭人欲。对官场权力的渴望是欲,苟且偷生的胆怯是欲。只有灭掉心中之欲,才能” 王守仁却打断了王华:“父亲,人欲何尝不是人性?人从降生就有七情六欲,这是人性使然。灭人欲,难道不是违背天理嘛?” 王华大怒:“胡说八道!离经叛道!你这种说法违背了儒家正统学说!” 王守仁却反问父亲:“当今所谓儒家正统,是谁的正统?孔子、孟子的嘛?明明是朱子和程子的。他们对孔孟学说做了一番解释。但程朱就一定是对的嘛?” “历代皇帝为了用儒学治理天下,他们依靠朱子、程子那样的人,早已将孔孟儒学改得面目全非!” 王守仁的这番言论,放在当下大明简直就是异端邪说。 就像是在欧洲猎捕女巫的黑暗中世纪,你去宣扬日心说和进化论。基本属于火烧、水刑选一样的作死行为。 王华先是目瞪口呆,随后痛骂王守仁:“离经叛道!离经叛道!你竟敢质疑朱子、程子?你老子的状元是靠钻研朱子、程子的学说考出来的!你的二甲进士也是靠钻研朱子、程子的学说考出来的!” 一旁的常风感觉有些好笑。这对父子着实有趣。刚才还是骨肉重逢,潸然泪下。 这才一刻工夫,就变成了无休止的争论。争论又变成了争吵。争吵最后演变成了王华恨铁不成钢的叱骂。 王华甚至挽起了袖子,看那架势,随时都有可能给儿子一个大逼兜。 常风只好提醒二人:“二位,死里逃生,父子相逢,别把光阴浪费在争吵上啊。” 王华气鼓鼓的说:“这小子刚才还说什么不能在我跟前尽孝!哼,他在我跟前,别说尽孝了。不把我气死就算好的了!” “常帅爷,十八岁时,我问他人生志向。你猜这混账怎么跟我说?” “他说,他的志向是当圣人!何止是狂妄?简直就是狂妄!我当时气的恨不能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常风笑道:“守仁老弟,快给王老部堂倒杯酒赔罪。” 王守仁给父亲倒了杯酒:“父亲我错了不!我没错。追比圣贤,本就是读书人应有的愿望。这不是狂妄,而是理想!” 常风连忙拉了拉王守仁的衣襟:“守仁老弟,少说几句吧。” 王华叹了声:“唉!我一生信程朱、学程朱、用程朱。怎么会生出你这个离经叛道的儿子来。” “罢了,咱们只要不谈论儒学,就还是好父子!” “还是说说当下吧。横竖你已诈死,就别去龙场了,找个地方隐居吧。我在孝陵附近给你找个清幽之所。” 王守仁却道:“从九品驿丞虽小,却也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儿应去赴任,尽一个驿丞的职责。” “《孟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在儿子看来,尽自己的本职便是独善其身。” 王华感慨:“你有此悟,说明还是尊崇圣人教诲的。” 转头王华又对常风说:“常帅爷,守仁就交给你了。求你尽力保全他的性命。” 常风拱手:“王老部堂放心。我常风在锦衣卫效力二十多年,执掌锦衣卫十多年。若连自己至交的命都保不住,我的脸就可以塞进裤裆里了!” 王守仁跟常风只在南京待了两天,便继续启程,南下龙场。 半个月后,京城。 常恬刚刚接到了常风的一封信。在这封信里,常风想出了一个保住王守仁的法子。需常恬放下尊严和脸皮,去求刘瑾。 刘瑾府邸。 焦芳、张彩一左一右,正在跟刘瑾议论朝政大事。 焦芳道:“河南去年歉收。需从户部度支一百万两银子,到江南购粮运豫,防备春荒。” “可是,国库这个月捉襟见肘。皇上要扩充边军,也急需这一百万两银子呢。” 刘瑾问:“河南不是还没饿死人呢嘛?话说回来,老百姓是什么?老百姓就是个数字。饿死一些,只不过数字变少了些而已。无球所谓。” “扩充边军,抵御鞑靼,却关系到大明的国祚!这是皇上当下最想办的一件事。” “孰轻孰重,还用问嘛?” 焦芳点头:“那一百万两银子就先拨发给边军。拨银购粮运豫的事暂缓。” 张彩却道:“刘公公,还是先行拨发十万两购粮吧。扩军不在一时,短了一成军费无伤大雅。” “春荒却是迫在眉睫的。至少,您拨了十万两给河南老百姓,会赢得爱民如子的名声!” “名声跟权力同样重要!” 张彩虽委身阉党,但不得不说,他是个贤臣。总是能劝刘瑾大发慈悲,干点人事儿。 刘瑾想了想:“嗯,你说的对。天可怜见,我一贯是爱民如子的!就拨十万两给河南吧!” 焦芳又道:“杨一清去年冬进京述职。到京后安营扎寨,直接不走了!天天泡在豹房里,跟皇上探讨什么兵略。” “此人是张永的同党。他长留京城不是好事。咱们不得不防啊!” 刘瑾道:“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已跟谷大用他们商量好了,搞个罪名,把杨一清送进诏狱。” 要说栽赃贤臣,刘瑾、谷大用这一伙儿人愈来愈炉火纯青了。连杨一清这样的地方实力派,他们都敢动,还信心十足。 焦芳又道:“湖广今年增加盐茶税的事,还得请刘公公拿个主意.” 就在此时,一名贴身小宦禀报:“老祖宗,大小姐来了,说是有火烧屁股的事找您。” 刘瑾连忙道:“啊?糖糖来了?焦次辅今日咱们就议到这儿吧。我女儿找我,定有急事。” 跟国家大事相比,刘瑾显然认为义女小糖糖的事更重要。 焦芳、张彩退下。片刻后常恬来到了刘瑾面前。 常恬二话不说,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呜呜呜!嘤嘤嘤!哇哇哇!嗷嗷嗷!” 一边哭,她还用一双粉拳锤着地。 刘瑾有些发急:“有什么事儿你好好说。别哭了,哭得我头皮都麻了!” “糖糖,你不是六岁的小娃娃了,眼见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啊呀!怎么越说你越来劲?还打上滚了!” 当爹的不怕狼,不怕虎,就怕女儿的眼泪。 刘瑾就是这样。 常恬抽了抽大鼻涕,那精湛又无耻的演技颇有她哥常风的风采。 常恬道:“干爹,我告诉你两个惊天大秘密。” 刘瑾问:“哦?什么秘密?” 常恬答:“第一个大秘密,王守仁没死。” 刘瑾听后七窍生烟:“什么?谷大用手下那帮蠢货,信誓旦旦跟我说王守仁已经喂了鱼。” “我把这群蠢货都发配到肃州喝风去!” 常恬“扑腾”给刘瑾跪下,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干爹,女儿求您了,不要再为难王守仁!不要再派人去杀他!他今生会在龙场,老老实实当一个芝麻官!” 刘瑾皱眉:“你哥让你求我的?这事没商量!王守仁挑着头跟我作对。我若饶了他,威信何存?” 常恬道:“不,不是我哥让我求您的。是我自己!”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个惊天大秘密。我跟王守仁有私” 刘瑾一愣:“有私?什么私?” 常恬为了帮哥哥保住王守仁,不惜编了个不要彼脸的谎:“自然是男女之私,床笫之私。” 刘瑾目瞪口呆:“糖糖,你给你家黄元戴了绿帽?” 常恬继续扯谎:“前些年我家黄元害了一场病。几个月下不来床。女儿我正值青春年少,春闺寂寞难耐。王守仁经常去我哥家。他既有文人的风雅,又时时习练武艺,体格健壮。一来二去,我们,我们.” 刘瑾问:“你们怎么了?” 常恬捂着脸说:“我们就睡了觉了!” 刘瑾用手堵住了耳朵:“啊呀!真脏了我的耳朵!小糖糖啊小糖糖,你小时候多乖啊。怎么长大了变成了不守妇道的.” 话音未落,常恬又梆梆梆连磕三个响头:“干爹,我求您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为难王守仁了行么?” “他已经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官。威胁不到干爹您!” “您要是不同意,执意要杀他,我,我就死给你看!呜呜呜!嘤嘤嘤!” 常恬又开始瘫坐在青石板上,锤着地哭,打着滚哭。 哭了片刻,她又高喊:“来人啊,给我拿条白绫!我要殉情!拿把刀来也成!我不怕疼!” 刘瑾大喝一声:“住口!” 常恬停止了抽泣。 刘瑾道:“行了糖糖,我一定是前世欠你的。你一哭,我的心像是有刀子在割一样。我答应你还不成嘛?就让王守仁好好活着,在龙场当他的芝麻官吧!” (本章完) 第323章 龙场!龙场! 其实,常恬跟王守仁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可能有私。 但此刻,常恬愣是把王守仁说成了姘头。 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刘瑾心软了。 刘瑾大喊一声:“来人啊!” 一名小宦走了进来:“老祖宗,有何吩咐?” 刘瑾道:“告诉谷大用,王守仁没死。不要追究经办此事的人。今后也不要再找王守仁的麻烦。” 小宦拱手:“是,老祖宗,重孙这就去找谷公公传令。” 刘瑾下了令,常恬立刻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干爹最疼糖糖啦!” 上了鬼子当的刘瑾竟苦劝起常恬来:“糖糖,你听干爹一句话。黄元一表人才,为人正派,又有为官任事的能力。这样的好夫婿,就算打着灯笼也难找!” “你跟他还是天定的缘分。这事儿我听你大哥说过。成化二十二年的那个秋夜,若不是他寻着线索找到黄元的义父,妙手门老瘸子.伱们不会有十年后的那段姻缘。” “女人啊,还是恪守妇道的好。我的那些小对食找姘头,我还能体谅。谁让我是个无根之人呢?” “不过体谅归体谅。真要被我发现了,该杀她们全家我还是会杀她们全家。” “你却不同。黄元生得英俊潇洒,又是进士出身,识文断字儿,才学斐然.” 常恬不耐烦的说:“知道啦,知道啦。我听干爹的,以后再也不找姘头了!” 刘瑾笑道:“这就好。罢了,你哭的一身汗,仔细着了凉。来啊,给大小姐上碗姜汤。” 常恬一番精湛的表演,让数千里外的王守仁彻底安全了。 说安全,也并不安全。 正德二年,五月。贵州,修文县,栖霞山。 王守仁一身血痕,手持一柄腰刀,在灌木丛生的密林中穿行着。 常风、巴沙,以及王华派给儿子的三名仆役,皆是一身血痕,手里亦拿着腰刀。 他们的血痕不是杀手砍伤的,而是被荆棘灌木划伤的。 自进了贵州境内,翻山越岭、腰刀开路已成了常态。 短短两百里的路程,他们愣是走了两三个月。 除了荆棘灌木,山中还时不时有猛兽出没。 三日前,他们甚至遇到了一头猛虎。巴沙和常风用两支蝎子弩,朝它射了六支涂满剧毒的弩箭。这才勉强没被猛虎伤了性命。 饶是如此,一名王家家仆的手臂还是被猛虎抓伤,虎爪有毒,那家仆的手臂到现在还肿得老高。 除了猛虎,更难对付的是神出鬼没的毒蛇。稍有不慎,被咬上一口,就有可能一命呜呼。 这是一段千难万难,危险丛生的旅途。 如果明代的贵州山清水秀,到处都是通途,也不会变成犯罪之人的发配地。 众人顶着烈日,在山中又跋涉了两个时辰。眼见天色将暗。 为首的黄姓家仆突然不走了。 老黄已经崩溃了,他沙哑着嗓子说:“守仁少爷,不是小的们不忠义。老爷让我们陪您来贵州,在您身边伺候。他可从未说过,这鬼地方鸟不拉屎!” 常风眉头紧蹙:“老黄,你什么意思?” 王守仁朝着常风摆摆手:“让老黄说完。” 老黄道:“守仁少爷,您就大发慈悲,让我们三个回去吧!再走下去,我们三个指定没命!” “真不是我们不忠义。地上的蚂蚁尚且偷生呢,何况是人?” 王守仁道:“你们要走,我绝对不会强留。你们说的对,求生是人性使然。我领你们来的却是个死地。你们走吧。” 老黄跟另外两个仆人“噗通”给王守仁跪下了:“多谢守仁少爷!” 王守仁道:“罢了。你们原路返回吧。” 三名家仆如得大赦,扭头就走。 常风道:“你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王守仁道:“我平生最不爱做强人所难的事情。让他们走吧,我已落难,何苦再连累旁人?” 常风叹了声:“你这人啊,太善了。” 王守仁说出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话:“不为恶,即行善。不行善,即为恶。” 夜色降临。 三人用牛皮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又捡了些枯枝烂叶,生了一堆火。 火不仅是用来驱赶猛兽的,更是驱赶蚊虫的。 贵州山里的蚊虫成群结队。若不设法驱赶,别说是人了,就算是牛也会被生生叮疯。 王守仁站在火堆前,抬头仰望着星空。 天空之中繁星点点。这里的星星,明显比京城要亮! 险恶的环境中,王守仁丝毫没有沮丧的情绪。反而提出了一个哲学问题。 王守仁用手一指一轮弯月:“常风兄,我想起了十岁时写的一首问道诗。” 常风答:“愿闻其详。” 王守仁吟诵道:“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常风惊讶:“这首诗与《列子·汤问》中所载两小儿辩日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守仁兄当时年仅十岁,便开始读《列子》了?” 王守仁微微摇头:“当时我还未读过《列子》。” 一个十岁的少年,在没受到先贤故事启发的前提下,竟然悟出了后世谓之“辩证法”。 何止是神童?简直就是神童! 可见,圣人从小时候就会表现出异于常人之处。 王守仁用手拍死了一只落在自己脸颊上的蚊子:“与朝堂相比,龙场驿不过是小小一隅罢了。” “但反过来想,与广阔的天下相比,朝堂才是真正的小小一隅!” 常风夸赞道:“守仁兄果然胸襟宽广!” 王守仁接下来的几句话,被载入了史书:“天下之大,虽离家万里,何处不可往,何处不可为?”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文人并非个个都是无耻之徒。 在遥远的历史长河中,总是有这样一群文人中的少数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天下为己任。 即便身处逆境,他们想得不是如何独善其身,而是如何开创一门能够启迪后人的光明之学,在华夏文明的漫漫长夜中举起一盏火把。 这群少数派文人中的凤毛麟角,最终会变成大贤。大贤中寥若晨星的一两位,则会成为圣人! 常风被王守仁的这番话感动的热泪盈眶。 铁石心肠的常屠夫四十三岁了,眼泪越来越常见。 二十五年的锦衣卫生涯,让他见惯了假仁假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有时他甚至会想,人世不过是一团漆黑罢了。 他很幸运,在成化二十二年的那个冬天结识了饿倒路边的王守仁。 是王守仁这样的人让他明白:人世有光明的存在! 漫无边际的黑暗,在光明之火面前,不过是一个羸弱的恶童。 迟早,光明之火会照亮人世间的一切! 大同世界总有一天能够实现,即使花上十万年! (此处应有国际歌。因是土著历史,非穿为避免调戏就算了。) 星空夜谈虽然充满着古典浪漫主义气息。但浪漫的时光总是短暂。 晨光照亮了栖霞山。艰险的路途还要继续。 王守仁、常风、巴沙三人,还是用腰刀劈砍着荆棘,硬生生在绝境中开出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村里.着火了! 三人走出了栖霞山,前方终于没有参天大树的遮挡。已经能够看到龙场驿的轮廓。 可是,龙场驿那边似乎失火了! 所谓的龙场驿,不过是三座土坯房。茅草为顶。 其中一座的屋顶还冒着滚滚黑烟。 驿站应有驿道。可所谓的驿道已经被杂草覆盖,仅能看到一个大致的道痕而已。 显然,过路的官员若要途径这鬼地方宁可多走几百里,也要远远绕开。 三人加快脚步。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达龙场驿。 一个一头白发,七八十岁的驿丞来到了三人面前。 王守仁拱手:“可是孙老驿丞?在下王守仁,是来接替你的。” 孙老驿丞竟问了一个让王守仁始料未及,甚至屎尿未及的问题:“王驿丞,现在是弘治多少年来着?啊对,是弘治二十年吧?” 一旁的常风目瞪口呆:“孙老驿丞,弘治爷已经殡天整整两年了,您竟不知?现在是正德二年!” 孙老驿丞道:“啊,换年号了啊!龙场已经有整整两年没人来过了。” 王守仁惊讶:“按照制度,驿站当地的县衙,每隔一个月就要送来粮米、草料、用物啊!” 孙老驿丞苦笑一声:“修文县衙每隔两年才派人来一次。送足我两年的嚼用。” 王守仁问:“两年?粮米不会烂掉嘛?” 孙老驿丞道:“粮米放在大瓮里,瓮底铺干荆草,上覆草帘,用土压实。勉强还能吃。” 常风问:“孙老驿丞,驿卒呢?按照规制龙场驿应有驿卒三人。” 孙老驿丞答:“我还兼任驿卒。就我一人,没有旁人。” 常风又问:“按照规制龙场驿应有厨子两人。” 孙老驿丞指了指自己:“我还兼任厨子。就我一人,没有旁人。” 常风再问:“杂役呢?按照规制龙场驿应有杂役五人。” 孙老驿丞苦笑一声:“呵,我还兼任杂役。就我一人,没有旁人。” 常风目瞪口呆:“整个龙场驿,就你一人而已?冒昧问一句,你在这儿待了多少年了?” 孙老驿丞用浑浊的老眼望着天:“我得好好算算啊,我是正统十三年到的龙场驿。那时候我十九岁,得罪了修文知县被明升暗贬至此算起来应该是” 常风脱口而出:“不用算了。正统十三年到如今整整六十年!一个甲子了。” 孙老驿丞点点头:“哦,对对,是六十年了。来这儿的头二十年,驿站还有十个人。” “第四十五个年头,驿站只剩下了四个人。” “到了去年,唯一的杂役也病死了。只剩了我一人而已。” “唉,苍天有眼啊!整整六十年了,我终于能回乡等死。” 如果是旁人听到孙老驿丞的讲述,会从孙老驿丞的苍苍白发上,一眼看到六十年后的自己。 人最恐惧的不是鬼怪,而是绝望。 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是绝望中的绝望! 如果换作他人,一定会当场崩溃。 王守仁想得却是: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今年三十六岁。若能在龙场这静谧之地活到七十三,便还有三十七年去钻研光明之学。 妙哉! 二人办完了交接。其实也没什么好交接的,无非是两石米,一封腊肉,三件破土坯房,其中一间还被烧没了房顶而已。 孙老驿丞离开前嘱咐王守仁:“如果你们在此地遇到说汉话的人,千万不要搭话。” 王守仁问:“为何?” 孙老驿丞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汉人不是逃犯,就是躲避官兵的强盗。” 王守仁一怔:“哦,记住了。” 孙老驿丞又道:“哦对了,遇见说苗话的也不要搭话。苗人听不懂咱们的语言。” “你跟他说过年好,他以为你说我要杀你全家。” “龙场驿十里外有个苗人村寨,名叫鸡枞寨。鸡枞寨里的苗人还算民风淳朴。” “最多隔三差五来驿站放把火什么的。土坯房最多烧掉茅顶。烧光后再修就是了。” 常风皱眉:“放火?他们为何来放火?” 孙老驿丞答:“苗人喝多了一高兴会来放火。喝多了一难受也会来放火。” 常风咬牙切齿:“火烧驿站乃是谋反之罪!鸡枞寨的苗人怎么敢?!” 王守仁“扑哧”笑出了声:“我说常兄,收起你在锦衣卫罗织罪名扣谋反帽子的那套吧。这里的苗人恐怕连‘谋反’二字怎么写都不晓得。 常风叹了声:“唉,真应了那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 王守仁却道:“我相信即便是刁民也可以被教化成善民。人之初,性非恶、非善。被恶教化,便成了恶人。被善教化,便成了善人。” “我会改变他们!” 常风感觉王守仁是书生意气。 那群以放火取乐、泄愤的苗人语言还不通,怎么可能被改变? 常风不知道有这样一句绕口水字数赚稿费的话:能够改变不能改变的人的人,是为圣人。 送走了孙老驿丞,王守仁站在龙场驿的门口,望着周围的一片荒野。 他不仅自信能够改变苗人。甚至自信能够改变这片荒野。让这片荒野变成结满瓜果的沃土。 (本章完) 第324章 悟道!我心即理! 真正的圣人,不仅致力于改变世界,更致力于改变目光所及的脚下。 王守仁来到龙场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建立起与鸡枞寨苗人的友善关系。 他这一路南下四千里,地方文官争相给他送乘仪。全加起来得有两万两。 此时的王守仁是真正的地主老财,有钱人。 这日清晨,王守仁和常风、巴沙边吃着早饭边商议着如何经营小小的龙场驿,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王守仁道:“之前我就听说,贵州苗人被土司和汉官剥削,苗寨都很穷。” 巴沙建议:“不如咱们去一趟修文县城。修文县城是有钱庄的,咱们取一些现银,送给苗人。这样一来,苗人定对咱们感激涕零。” 王守仁摆摆手:“绝对不行!直接给苗人送银子,会助长他们的懒惰和嗜酒!得想法子,让他们通过双手改变自己的生活。县城是一定要去的,只不过不是取银子。而是买耕牛和种子。” 王守仁独守龙场,委派常风和巴沙去了一趟修文县城。 自然,常风、巴沙的这趟进城之旅又要翻山越岭,披荆斩棘。 直到一个月后,他们才赶着十头耕牛,一千斤稻种回到了龙场驿。 三人立即带着耕牛和稻种来到了鸡枞寨。 鸡枞寨的三百苗人热情欢迎!他们直接将三人给抓了。 三人一通打手势,苗人才大体知道这三个汉人没有恶意,是来送礼的。 于是,当着三人的面,苗人把耕牛杀了烤着吃,把稻种蒸煮了准备酿酒。 三人目瞪口呆!本来盘算授人以渔,教苗人耕种的。好家伙,渔具直接被他们吃了。 不过这不失为一个良好的开端。至少鸡枞寨的头人明白了龙场驿破房子里住的三个汉人不是敌人,而是来送礼的客人。 烤牛眼被苗人视为珍馐美味。头人给了三人一人一个烤牛眼。 苗人们的目光凝聚在他们三人身上,仿佛他们不吃就是看不起苗人。 为了汉、苗之间的友谊。为了实现自己改变龙场面貌的志向。 王守仁眼一闭,嘴一张,干了奥利给! 常风亦是忍着恶心,大口咀嚼着牛眼。 至于巴沙他是土家人,土家人也是吃牛眼的。干净又卫生,嗯,真香! 与苗人的第一次接触,算失败也算成功。 失败是因为苗人把牛吃了,把种子蒸煮酿酒了。 成功是因为,至少苗人不再拿龙场驿的三个汉人当敌人。不会再有事儿没事儿跑过去放火烧房子。 接下来大致相当于一个后世的博士生放弃城里优渥工作,下乡扶贫的故事。 王守仁先去鸡枞寨住了一个多月。学会了简单的苗语,深入了解了苗人的生活习俗。 接下来,王守仁再次派驿卒常风、巴沙进修文县城,买来了种子、耕牛。 这一回,王守仁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劝动苗人不要宰牛煮种。 王守仁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后。从没种过地。 但他靠着苦读《齐民要术》,边学习边摸索,跟苗人兄弟一起掌握了种地的技巧。 他们在龙场驿开垦了八百亩的良田,下了稻种、种了果蔬。 收获的季节,鸡枞寨的苗人第一次体会到了辛苦耕种换来大米、果蔬的喜悦。 除了劝苗农耕。文化建设方面王守仁也丝毫没有落下。 他在龙场驿开设了一家书院。教苗人小孩识汉字、说汉话、读书明理。 修文县虽是穷山恶水,却也是有儒生的。 县里的儒生们慕名前来龙场驿,请教王守仁。 龙场书院除了一帮苗人小孩,又多了一帮如饥似渴钻研学问的儒生。 说句后话,一年之后的会试大笔,修文县破天荒的出了一位进士。这其中就有王守仁的功劳。 圣人就是圣人。走到哪里,圣人的光辉总是能够照耀身边的土地。 龙场驿是一块死地。王守仁用了不到一年的功夫,让这里变成了百姓的乐园,学风浓厚的沃土。 不过,暂时王守仁还不能被称之为圣人。 因为他还没参透儒家的至高哲学——理。 理是人间的至高智慧。有些笔力有限的八流作家甚至说不明白啥叫理。 总之,理是一个很厉害的东西。如果能参透它,便可参透世上的一切奥秘。 所谓一旦通理,便知天下万事万物。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那么,理在何处? 按照朱子的理论,万物皆有理。你今早拉的那坨屎是有理的,你用的痒痒挠是有理的,你擦屁股用的那张草纸也是有理的。 程子给出了读书人探究理的方法“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则终知天理”。 所谓的“格”可以用眼看,可以用心想,可以用耳听。 十八岁那年,“守仁格竹”。王守仁对着一根竹子坐了数天,也未能参透竹子中蕴含的理。还生了一场大病。 程朱理学主张,追寻“理”最大的障碍则是“欲”,应“存天理,灭人欲”。 自来到龙场后,王守仁便在附近找了个溶洞。取名“玩易窝”。每当夜深人静,他总是独自来到这里,思考参悟至高智慧“理”。 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这日,王守仁和常风、巴沙骑着骡子,在龙场附近考察适合开垦的荒地时,偶然发现附近的龙冈山上有个大溶洞。比“玩易窝”要大上数倍。 于是王守仁决定,将参悟“理”的地点改在了这里。 他将其取名为“阳明小洞天”。他在阳明小洞天内打造了一个石椁,每日躺在棺椁之中悟道寻理。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夏来,夏去秋来,秋去冬来。 转眼到了正德二年的腊月。 王守仁出得阳明洞,下了龙岗山,回到龙场驿。 常风笑着问王守仁:“参悟了嘛?” 王守仁摇了摇头:“还是没有。” 常风道:“不必心急。一旦参悟,伱就是亚圣。亚圣哪有那么好当的。” 就在此时,一人一马出现在了龙岗驿的门前。 马上之人,乃是常风的义子,尤敬武! 常风惊讶:“敬武,你怎么来了?” 尤敬武道:“义父,李首辅有一封要紧的信要带给你。旁人当信使他不放心。” 如今尤敬武在锦衣卫中当得佥事职位。 实打实的讲,刘瑾待他不错。又是加散阶,又是赏宅邸的。 但尤敬武却时刻牢记着,他只有一个上司,那就是义父常风。 常风问:“哦?快把李先生的信给我!” 尤敬武递上了那封信。常风打开一看,只见信上只有短短的两行字“回京吧。我需要你。” 看来,刘瑾在朝中已无人可敌。李东阳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常风回京的。 常风问尤敬武:“朝中情势如何了?” 尤敬武道:“很糟糕!阉党已经彻底把控了朝政。内阁成了司礼监的传声筒。皇上对刘瑾言听计从。” “连杨一清,都被刘瑾栽赃,关进了锦衣卫诏狱。还好李先生从中调停。杨一清凑了六万两银子送给刘瑾,这才脱罪出狱。” 常风惊讶:“杨一清是皇上极为看重的人啊。竟也被刘瑾关了起来?要给刘瑾行贿才能脱罪?” 尤敬武苦笑一声:“要么说,皇上对刘瑾言听计从呢!朝野纷传,大明真正的皇帝不在豹房,而在司礼监。” 常风转头看向王守仁:“朝中形势险恶,我只得出山,助贤臣收拾局面。守仁兄,我要走了。” 王守仁点点头:“嗯,明年便是大比之年了。你是举人,进京赶考名正言顺。” 常风转头望向巴沙:“巴沙,你是留在龙场驿陪王先生,还是回京?” 巴沙答:“我还是跟着常爷您回京吧。” 如今的王守仁已经不需要常风和巴沙的保护。 谁要敢动王驿丞,修文县的苗、汉百姓第一个不答应。 再说,刘瑾已经允诺常恬了。也没人会动王守仁。 常风道:“那我们收拾收拾,明日便启程回京。离开京城一年了。真想家里人啊。” 虽然权宦当道,京城一片漆黑。但常家人在这一年里过得真心不错。 因为刘瑾把常风视为敌人,却从未将常家人视为敌人,他将他们视为亲人。 黄元高升了北直隶按察使,起初还兼任顺天府尹。刘瑾觉得他担子太重,干脆将常破奴升为顺天府尹。黄元则专司北直隶刑名。 常风的孙子常青云年仅一岁,便被刘瑾授了锦衣卫世袭千户职。 要走了,常风有些不舍,他骑着骡子,在龙场附近转悠了一圈。 一年前他初到这里是满目荒凉。如今这里却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这其中也有常风的一份功劳。 当天夜里。常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而王守仁,则去了阳明小洞天,躺在石椁中悟道参理。 正值冬天,贵州地方虽不至于寒冷刺骨,棺椁中却也是阴湿阴湿的。 这么多年来悟道路上,人生路上的一幕幕,浮现在王守仁的眼前。 历经千辛万苦,我还是没有参悟“理”。 万物皆有理,格物可穷理。但我今日格这个,明日格那个。就是格不出来! 日复一日的无用功,又有什么意义? 天才的顿悟,有时就在一瞬间。 譬如砸在牛顿头上的那个苹果。 王守仁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整日格物,格过山,格过草木,甚至格过身上的鞋袜。 但唯独没有格过自己——人! 不对! 理或许并不在远方。而在人心中! 我心即理! 至于存天理,去人欲——天理就是人欲,人欲就是天理! 悟了!悟了!我终于悟了! 王守仁像一个疯子一般,飞跑出阳明小洞天。 自今日起,他不是大贤王守仁,而是圣人王阳明!王阳明!王阳明! 他跑过自己辛苦开辟的菜园、良田。烂泥沾满了他的鞋。 他跑过照射在龙岗山上的月光。 他跑过一手创建的龙场书院。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这个为追寻至理,不断奔跑的人。 他冲进了龙岗驿,一脚踹开了常风卧室的门。 常风被吓得不轻,连忙起身:“怎么了?” 王守仁一脸疯狂的表情:“咦,好,我悟了!” 常风见王守仁表情疯疯癫癫,一身烂泥。还以为他被痰迷了心智。 “啪!”果断一个大逼兜! 常风一声暴喝:“畜生,你悟了什么?” 王守仁挨了一巴掌,丝毫不怒。反而激动的拉着常风的手:“常兄,理其实就在人心中!” “我心即理!追寻天理,先灭人欲是错的!人欲即是天理!因为人欲起自人心中!” 常风只是举人水平,充其量只算个优秀做题家。远非什么大儒。 王守仁所说,他一时间还不能想明白。 但他知道,王守仁是一个安静平和的人。他今夜如此兴奋,定是在悟道参理的道路上获得了突破。 常风道:“恭喜王先生。” 王守仁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久久不言。眼神中充满着激动、兴奋。 翌日清晨,王守仁送别常风。 常风握住王守仁的手:“守仁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今后定会再见!” 王守仁点点头:“一定会。” 朝阳的阳光正盛。常风骑上骡子,跟巴沙、尤敬武消失在了阳光中。 在翌年春天,王守仁到贵阳文明书院讲学。首次提出了知行合一学说。 知中有行,行中有知。不能分为两截。更没有孰轻孰重。 以知为行,以行为知。阳明心学正式出现在了华夏思想史中。深刻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 王阳明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正德三年,初春。常风来到了正阳门前。 如今内厂连九门防务都监管了起来。每个城门前都有一名内厂档头当值。 正阳门前的内厂档头来到了走到了常风面前:“常帅爷?你不是被贬到贵州当驿卒了嘛?驿卒擅离驿站是坏规矩的,何况离驿进京?” 常风道:“我不仅是龙场驿的驿卒,还是大明的文举人。此番进京是来赶考。举人赶考既附和法度,也天经地义!” 档头拱手:“常帅爷,您进京的事干系太大。我得禀报老祖宗。” 常风点点头:“嗯,尽管去禀报吧。我就在正阳门前等便是。” (本章完) 第325章 迟早把大明闹亡了 刘瑾听说常风到了正阳门。直接从司礼监乘坐马车赶了过来。 刘瑾乘坐的是五辕马车。 明随周礼,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 五辕马车是藩王才有的待遇。 这是正德帝加恩特赐给刘瑾的待遇。 身为大明立皇帝,人家刘瑾没乘天子銮驾已经算低调了。 刘瑾下了五辕马车,来到常风面前。 二人对视良久。 刘瑾对常风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感恩常风提携了他,让他有了今天。 同时他又憎恶常风去年捅他的刀子。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背叛。 我跟兄弟心连心,兄弟跟我玩脑筋。好你个常风!算我看错了你! 刘瑾这人虽然狠辣,虽然贪佞。但他是极为重感情的。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刘瑾终于开口:“回来了?” 常风没有答话,“噗通”就给刘瑾跪下了:“刘公公,以前多有得罪。这次回京赶考,还请刘公公行个方便!”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想要扳倒权宦刘瑾,先要向他低头,回到京城。 二十多年的老戏骨了,多演一场跪戏又如何? 刘瑾看到常风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一声怒喝:“滚!天下谁人都可以跪我,唯独你不能跪我!会折我的寿!” 常风闻言起身,上了马,掉转马头就要离开。嘴里还喃喃着:“刘公公的命令等同于圣旨。他让我滚,我只能滚回龙场去。” 刘瑾破口大骂:“谁让伱走的!我让你滚回京里!赶紧去跟家里人团聚吧!” 撂下这句话,刘瑾上了五辕马车。锦衣卫大汉将军骑马开道,威风凛凛的离开了正阳门。 有了刘公公“滚回京里”这四个字,守门的内厂蕃役、团营兵自然不敢再拦常风的路。 常风打马,进得阔别一年多的京城。 常府前院。 刘笑嫣正在抱着孙子常青云晒太阳。九夫人和儿媳李萍儿、义儿媳严娇在一旁哄着他。 胡子拉碴的常风,突然出现在了一家人面前。 刘笑嫣望着常风,半晌说不出话。 幸亏她没说:“噫,好,你可回来了!”不然常风一定会毫不留情的给她两个大逼兜。 刘笑嫣道:“夫君,你可算回来了!” 说完她也顾不上在两个儿媳面前维护婆婆的尊严。把青云交给李萍儿抱着,直接窜进了常风的怀抱,抱着常风痛哭流涕。 常风笑道:“好了,好了。都四十三的祖母了,在孩子们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九夫人道:“老爷。我们姐妹想你都快想疯了。” 四十如虎,这两个女人一年没有男人,已是旱得要死。 常风道:“别哭了,笑嫣,快去准备团圆饭啊。再派个人,把糖糖一家也喊过来。咱们一家团聚。” 九夫人补充:“大少爷在衙门呢。老黄,快去顺天府把少爷喊回来。” 半个时辰后,刘笑嫣和九夫人张罗了一桌美味佳肴。 常破奴身穿正三品官服,大步回到了家中,拜见了父亲。 不多时,常恬、黄元、黄承恩一家三口也来了常府。 黄承恩今年已经十一岁了,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郎。 刘瑾命令首辅李东阳和翰林掌院杨廷和,给黄承恩当授业师。 一家人得以团圆,欢喜自不必说。 团圆饭吃了一半儿,常风喝了口酒:“我在龙场时听修文知县说,邸报上经常见吏部对破奴和黄元的褒美之词。” 常破奴叹了声:“唉,那还不都是刘公公的面子?现在京中人人都说我跟姑父是铁杆的阉党。” 黄元附和:“官场甚至有人在传,阉党的文官走狗一焦二张三四刘五黄六常。焦是指焦芳,张是指张彩,‘三四刘’分别指的是兵部尚书刘宇、户部尚书刘玑。” “五黄就是我黄元。六常指的是破奴。” 常风道:“外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咱家人问心无愧就是。” 常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旁边女桌的严娇:“你家大哥严嵩的病应该早就好了吧?回京复职了嘛?” 严娇微微摇头。 常风惊讶:“三年了,病还没养好?” 严娇答:“病早就养好了。但我大哥来信说” 常风问:“说什么?” 严娇道:“说权宦当道,他不屑于入仕做阉党的奴仆。” 此时的严嵩是一个满身正义感的青年。 常风微微颔首:“你大哥是有骨气的。” 常破奴道:“爹,我真怕刘公公把大明朝闹亡了。多少年的铁杆江山也经不住他那么胡乱折腾。” 乾清宫大殿。 刘瑾坐在龙椅下首的一张椅子上。今日他代天子主持内阁及六部九卿、司礼监秉笔参加的御前会议。 这么重要的御前会议,正德帝竟不参加。由刘瑾代为主持。 内阁、六部九卿中不屈从于刘瑾的人已经被一扫而空。 剩下的这帮人,要么是刘瑾的党羽。要么是对阉党虚与委蛇,明面上屈从的人。 刘瑾道:“宣大总督史文贵上了奏疏。经略边关诸墩堡,需用银五十万两。这是个大数目。户部倒是拿得出来。” “不过边关老跟京里要银子,不是长久之计。户部的国帑也不是大水冲来的。” 兵部尚书,阉党刘宇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拱手道:“禀刘公公,下官有一计可解边关所需。” “下官已拿出了具体的方略,写成了条陈。” 刘瑾眼前一亮:“哦?说来听听。” 刘宇高声道:“下官的办法,名曰‘纳银授军职’。可传令各省,凡有愿为朝廷捐献军费者,纳银一百五十两实授百户。纳银二百两实授副千户。” “往上的职位嘛。正千户二百五十两,指挥佥事四百两,指挥同知四百五十两,指挥使五百两。都指挥佥事六百两。” 卖官鬻爵,并不是汉灵帝和康麻子的专属。 刘宇这个兵部尚书是花银子买来的。他理所应当的认为,以朝廷的名义卖官也没什么不妥的。 张永一听这话,火“蹭”一下起来了:“武职,朝廷名器也!非世职、军功不授、不升。” “刘宇,你这厮竟提议朝廷卖武职?还卖得这么贱!你是想搞垮明军!” 转头张永又望向刘瑾:“刘公公,你若同意他这么干。我要找皇上说理!” 刘瑾冷笑一声:“呵,我记得杨一清刚刚脱罪啊。” 刘瑾的潜台词是:张永,不要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动不了你,但可以动你的至交,你的亲朋,你的下属! 你今天在纳银授军职的事上跟我作对,我就再把你的至交杨一清抓起来。 张永自然知道刘瑾的话中之意。他勃然大怒道:“好,好,好!你们就闹吧。我不管了!你们迟早把大明闹亡了!” 说完张永愤而离开了大殿。 刘瑾道:“不识时务。用不着管他。刘宇,你继续说。” 刘宇继续说道:“我跟户部刘部堂商量了下。朝廷不仅可以开纳银授军职的先例。还可以开捐纳廪膳生、增广生、附学生。” 户部尚书,阉党成员刘玑道:“对!生员愿入监者,向户部捐银一百五十两,可授廪膳生,增广贤生二百两,附学生二百三十两。” “我大明的生员何止十万。何人不想入监。总有一两万人出得起钱。卖个两三百万两,补贴户部所需那是轻轻松松。” 如果用后世的话说,刘玑是在建议官方出售清北名额。 国子监那可是国家最高等学府。如果监生名额可以买卖,谁还愿意十年寒窗? 刘瑾却大为赞同:“妙,妙啊!我怎么没想到。你们真是有能力的贤臣!竟想到了如此妙策。朝廷财政必因这两条妙策脱离困境!” 内阁次辅焦芳不甘示弱:“除了开捐纳武职、监生,还可以开捐纳僧道。” “自永乐爷起,就限制僧道数量。每年礼部发出的僧牒、道牒都是有定数的。” 焦芳所说的僧牒、道牒,说白了就是和尚证、道士证。 没有礼部僧录司发的僧牒、道牒,即便你修行再深、道行再高,也只是假和尚、假道士。 这世上穷人多。当了和尚、道士就不愁吃喝,若身在黑心寺庙、道观,还能大赚特赚。 天下想当和尚、当道士的人多了去了。 故礼部的僧牒、道牒一直属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焦芳继续说道:“礼部今年可以增发僧牒两万,道牒两万。愿为僧为道者,纳银五十两。这样算下来,朝廷又得了二百万两的收入!” 刘瑾大喜过望:“妙哉!你不愧为内阁次辅,脑子转得就是快!” 有钱买僧牒、道牒的,自然不是穷人。 此大政一旦施行.恐怕居心叵测又有些闲钱的不良之人一定会争相购买。通过佛事、道事敛财。 到那时,大明将遍地坏和尚、恶道士。 刘瑾竟然同意了。 果如张永所言“你们迟早把大明闹亡了”。 如今真可谓是“大明乱不乱,刘瑾说了算”。 夏官刘宇一直巴望着能入阁。他见焦芳受了立皇帝的夸赞,想继续出风头,讨得刘瑾欢心。 于是刘宇急中生智:“啊,禀刘公公,下官还有一计。” 刘瑾问:“哦?什么计?” 刘宇答:“武将中,有因事获罪的。可按照罪名大小,让他们纳银赎罪。” 刘宇所说,在乾隆时期有一个专属名称:“议罪银”。 刘瑾一拍大腿:“不愧是朝廷夏官!好法子,好法子!” 张彩忍不住了:“刘公公,他们那些‘妙哉’的法子是在胡闹!是在动摇大明朝的根基!” 张彩是阉党骨干,刘瑾最看重的人。同时也是如今朝堂上唯一敢当面跟刘瑾呲牙的人。 刘瑾这人也很怪。别人跟他呲牙,他杀别人全家。 张彩跟他呲牙,他不仅不怒,反而觉得张彩能言敢谏。平日里,他都称呼张彩为“先生”。 可是这一回,张彩也劝不住刘瑾了。 刘瑾语气平和的说:“张先生,我心意已决。此事断然要施行。” 张彩有些发急:“卖武职,卖监额,卖僧道牒,武官花钱赎罪。这么干与汉灵帝有何区别?” 随后张彩又转头望向焦芳、刘宇、刘玑三人:“你们出的馊主意,会动摇大明王朝的根基!” 刘瑾摆摆手:“张先生,不要再说了。内阁立即拟好条陈,将今日所议定之事明发各省吧!” 张彩气愤无比,但又劝不动刘瑾,他只得学张永,拂袖而去。 刘瑾小声嘟囔:“张先生这人,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片刻后,他又吩咐身边伺候的魏彬:“一会儿让御膳房炖一盅燕窝莲子羹,给张先生送去。那羹可以去心火。” “别因为政见之异气坏了张先生的身子。” 魏彬拱手:“是。” 史书载:正德三年,刘瑾开武职纳银补官赎罪,纳银授监,纳银授佛道牒例。 就在此时,翰林院掌院杨廷和实在忍不住了,他冷哼了一声。 之前李东阳极力向正德帝举荐。正德帝已同意,《孝宗实录》修撰完成后,赐编纂官之一的杨廷和凭功入阁,担任阁员。 杨廷和离入阁就只差一步了。 刘瑾耳朵很灵,听到了杨廷和的这声冷哼。 刘瑾阴声道:“怎么,杨掌院对我定的国策不满?” 杨廷和沉默不言。他不能当着内阁和六部九卿的面顶撞刘瑾。 李东阳见到这一幕大惊失色。连忙替杨廷和打圆场:“啊,刘公公,杨掌院一到开春就犯鼻疾。他刚才是打了个喷嚏。并非对公公所拟国策不满。” 杨廷和只得就坡下驴:“下官因鼻疾导致殿前失仪,惭愧惭愧。刘公公见谅。” 刘瑾冷笑一声:“是真鼻疾还是假鼻疾,就只有天知道了。行了,不要再解释了。” “哦对了,李首辅,你那个宝贝亲家回京了。他一年前在早朝时大骂过我。我不可能恢复他在锦衣卫内的官职。” “但常家对我有恩,我不想让旁人说我薄情寡义。” “这样吧,他不是以赶考的名头回京嘛?那就让他考。若他中了,便让他以进士之身担任六、七品的文官。” “若不中,就在家里当个闲云野鹤,抱抱孙子吧!” 李东阳拱手:“刘公公不愧是胸怀宽广的国柱。在下替亲家,谢刘公公宽仁。” 刘瑾又是一声冷笑:“呵,你领我的情,他不一定领。” (本章完) 第326章 正德三年会试 邸报是通政司发给朝廷官员的。 常风如今只是个举人身份,无官无职。但他可以在家里看通政司给常破奴的邸报。 这日,他在书房中看到邸报上所载“朝廷开武职纳银补官赎罪,纳银授监,纳银授佛道牒例”。 常风脱口而出:“刘瑾,蠢!蠢!蠢!” 常破奴闻声走进了书房:“爹,怎么了?” 常风将邸报上的那一段指给常破奴看:“你看这是什么?” 常破奴看后叹了声:“唉,这事儿我昨日就知道了。怕爹您生气,没敢对您说。” 常风道:“刘瑾胡作非为!他若有汪直的本事也就罢了。奈何他连尚铭都赶不上!” “卖官鬻爵,花钱赎罪,那是汉灵帝和十常侍所为!明军会烂到根子里!国子监会烂到根子里!” “还有,佛牒、道牒那是能随便卖的?民间那些靠装神弄鬼欺骗百姓钱财的神棍,恐怕人人都要买一张!” 常破奴道:“爹,没有办法啊!此事连张彩张部堂都劝不住刘公公。” “当今朝堂,若张彩劝不住他的事,谁也别想阻拦。” “我那老泰山也无能为力。” 常风叹了声:“唉,若不除刘瑾,大明必亡。” 常破奴道:“只怕来日刘瑾败亡,我和姑父也要受牵连啊。” 常风却道:“放心。到时我若连你们两个都保不住,我就枉称什么‘常屠夫’了。” 就在此时,李东阳来了常府。 常风在大厅内见到了阔别一年多的亲家翁。 常风见到李东阳的第一句话就是:“何时除刘瑾?” 李东阳回答:“还不是时候。除掉刘瑾的关键,不在于找到多少他横行不法的证据。而在于皇上是否对他失去了信任。” “暂时皇上是信任他的。皇上将他当成了打压我们这些文官的工具。” 李东阳的话切中要害。正德帝之所以对刘瑾如此纵容,就是为了防止弘治朝后期,文官尾大不掉,制衡皇权的状况再出现。 常风道:“那就任他胡作非为?” 李东阳叹了声:“此时谁与他为敌,都是在以卵击石。也包括我这个内阁首辅!” “你先好好备考,争取会试提名,重新入仕回到朝中,以后再做打算吧。” “哦对了。本科会试主考,已经定了阁员王鏊。我虽与王鏊交好。但此人一身浩然正气,是绝不会透露给我考题的。” 常风道:“我也不屑于靠提前窥探考题金榜题名。若那样,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李东阳随口道:“杨廷和的长子杨慎今年也要参加会试。唉,杨廷和那人啊,还是沉不住气。入阁的关键时刻,他屡屡触怒刘瑾。” “刘瑾最近对他颇多不满。” 常风一愣:“杨廷和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蠢事的。” 他心中生出了一个想法:杨廷和是不是在学我?想通过触怒刘瑾,与刘瑾划清界限。省得日后刘瑾败亡后受牵连? 李东阳又道:“其实,伱可以找夏皇后吹吹枕边风,回到厂卫。内厂、西厂、锦衣卫被刘瑾搞成了清一色。东厂却依旧在张公公掌握之中啊。” 常风微微颔首:“我正有此意。不过这事还是等会试考完再说吧。” 距离会试还有半个月。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天天泡在书房中,研习制艺备考。 晚间他甚至不去刘笑嫣或九夫人的卧房中睡。 当然,四十三岁的他已经不怎么行了。二位夫人就算躺到他身边,他也只能望洋兴叹:少年不知精血贵,老来望妻空流泪。 跟常风一同参加本科会试的,除了杨廷和的长子杨慎,还有焦芳的长子焦黄中。 焦府。 焦黄中正在后花园里听扬州瘦马吹笛子。 焦芳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后花园,他呵斥宝贝儿子:“还有七天就会试了。你怎么还不务正业?” 焦黄中笑道:“横竖爹有法子让我杏榜提名,殿试连登。我急个什么劲呢?” 焦芳骂道:“胡说八道。让外人听了去,还以为我要帮你舞弊呢!” 焦黄中笑道:“就算儿子不这么说,旁人也会这么认为。爹你现在是刘公公手下的第一得力干将。我舞弊又如何?谁敢揭发?” 焦芳瞪了焦黄中一眼,不再说话。 与此同时,杨廷和府邸。 杨廷和的对面站着他的长子杨慎。 杨慎,时年二十岁。 杨家的基因很强大。杨廷和幼年便有神童之名。杨慎亦然。 杨慎七岁便能背诵八百多首唐诗宋词。十一岁时作的近体诗连老学究都自愧不如。十三岁他已考取秀才功名。 去年他回到祖籍四川参加乡试,四川学政刘丙批阅他的试卷,宛如获得了珍宝一般。 刘学政评曰:“我做不了欧阳修。但我得到了苏轼那样的学生!” 乡试放榜,杨慎位列四川桂榜第一名。 杨廷和看着长子做的一篇八股文,称赞道:“嗯,很好!以你如今的制艺功夫,会试之时,只要没有意外,应该能够入杏榜。” 杨慎却道:“入了杏榜,再登金榜,授了官职又有何用?权宦当道,做官的人说不了真话,办不了好事。只能当一个应声筒。” 杨廷和愕然。儿子说的有道理,他无法反驳。 沉默片刻后,杨廷和吩咐儿子:“常风是我的故交。弘治初年,我与他在东南共过生死,并肩杀过倭寇。” “会试之前,同科举人切磋制艺是常例。你明日去一趟他的府上。” 杨慎点头:“常大人一年前敢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斥刘瑾是朝中第一权宦,第一奸佞。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儿早就想与之结交。” 杨廷和压低声音:“你见到常大人,告诉他一句话。附耳过来。” 翌日,常风正在书房用功呢。下人禀报:“杨廷和杨掌院家的大公子杨慎求见。” 常风道:“快请快请。” 不多时,杨慎被下人带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见杨慎仪表堂堂,颇有杨廷和年轻时的风采。 杨慎拱手:“世叔。” 常风笑道:“贤侄。之前就听说你我这次要同入贡院。” 杨慎道:“此番贸然拜访,小侄带了几篇制艺文章,与世叔切磋。世叔是科场前辈,不要责怪小侄班门弄斧。” 常风道:“什么科场前辈啊!连考五科不中的落地老举子罢了。” 杨慎突然压低声音:“家父有句话托我转告世叔。” 常风问:“哦?什么话?” 杨慎道:“家父说,他在学您!” 常风心领神会。果如他猜测的那样,杨廷和故意招惹刘瑾,是想让刘瑾责罚他。这样一来,他便能跟刘瑾划清界限。 省得日后刘瑾失败名列时,他跟着受牵连。 看来杨廷和也已断定,就刘瑾这么个作死法,今后肯定没好下场。 杨廷和是个明白人啊! 常风道:“你转告你父亲四个字‘心照不宣’。好了,请让我瞻仰瞻仰贤侄的制艺文章。” 杨慎将几篇文章交给了常风。 常风逐字逐句的将几篇文章看完。感慨道:“贤侄,大才啊!跟你的文章相比,我的那些拙略之作,简直就是臭大粪!” “你今年才二十岁啊!不得不说,做文章是要靠天赋的。” 杨慎连忙道:“世叔过誉了。” 常风将自己的几篇文章交给了杨慎看。 杨慎好一顿指点。常风收获颇丰。 晚间,常风留杨慎用在家里用晚饭。 美味佳肴在饭厅内摆好。常破奴也下了差,来到了饭厅。 杨慎见常破奴一身正三品官服。他问:“阁下可是顺天府的常府尹?” 常破奴答:“正是。” 杨慎恭恭敬敬的朝着常风作了个揖:“世叔,恕小侄无礼,先告辞一步了!” 常风问:“都说好了今夜留在我这里用饭。怎么要走?” 杨慎答:“小侄不屑于跟阉党骨干同桌共饮!您是不畏阉党的忠直之士,但您的儿子,却是依附于阉党的小人!” 常风父子愕然。 杨慎说完这话拂袖而去。 常破奴叹了声:“爹,世人误解我太深。” 常风无言。是他授意儿子暂时依附于刘瑾,保住常家在朝廷中的影响力。 如今天下人皆视常破奴是阉党骨干,常风难辞其咎。 常风道:“唉,是我害了你啊。” 常破奴却道:“爹您不要这么说。我跟着刘公公沾了光是事实。” “我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纵观史书,哪有进士入仕三年就升到正三品顺天府尹的先例。” “得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跟着人家挨骂。” 常破奴倒是很坦然。 常风道:“罢了。坐下吃饭吧。” 常破奴边吃边问:“父亲备考的如何了?” 常风道:“临时抱佛脚可能够呛。我的才学我自己是知道的。如果这二十多年来,我日日研习四书五经,或许能位列三甲靠后。” “但这二十多年,我天天忙着锦衣卫的事。只有临考前苦读一段时日。金榜题名,只是奢望罢了。” 刘笑嫣在一旁道:“依我看,还是让夏皇后吹吹枕边风。让皇上起复你,去东厂当差。东厂在张永手里,是咱们自家地头。” 常风道:“这话亲家翁刚跟我说过,等考完会试再说吧。” 豹房内。 江彬正在陪正德帝下棋。 江彬道:“父皇,儿臣听说常风回京了。” 正德帝爱胡闹,收了一大堆义子。江彬就是他的义子之一。三个月前,正德帝授意,跟江彬正式以父子相称。 其实江彬比正德帝的年龄大得多。 正德帝拿起一枚棋子,踟蹰不定。他不动声色的说:“哦?有这事?” 江彬道:“听说常风回京是参加会试的。” 正德帝微微一笑:“这倒是个好理由。他有举人功名在身嘛。” 江彬道:“儿臣是怕,有人在会试时作梗,故意让常风名落孙山。” 正德帝放下棋子,抬头看着江彬:“朕从去年就发现,你挺爱为常风说话的。” 江彬“噗通”给正德帝跪下:“回父皇。常风是大忠臣,又是您的姨父。儿臣理应为他说话。” 正德帝道:“常风是忠是奸,朕比你更清楚。只是.现在还不到启用他的时候。” “先看看他参加会试的结果如何吧。放心,本科会试主考是王鏊。王鏊是个正直的老学究,是不会帮刘瑾整常风的。” 七日之后,会试开考。举人们拎着笔墨盒、食盒鱼贯进入贡院之中。 这其中自然包括常风、杨慎、焦黄中。 与此同时,司礼监内,除了张永,八虎成员聚齐。 刘瑾道:“谷大用。等会试结束阅卷时,你得办两件事。第一件事,不要让杨廷和的儿子杨慎被录为贡士!” “杨廷和这厮最近对我颇多不满。那就别怪我断他儿子的前程了!” “第二件事,得保焦次辅的公子焦黄中杏榜题名。” 谷大用笑道:“刘公公放心。我有办法。常风也参加了会试,我看不如让常风也名落孙山?” 刘瑾皱眉:“不要自作主张!常风考了二十年的会试,这是他的心结。为了金榜题名,他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努力。” “我不能横加干预暗中使坏,让他以前的心血付诸东流。” 谷大用心中暗骂:刘瑾啊刘瑾,你平日做事要多狠辣有多狠辣。怎么唯独对常风妇人之仁呢? 刘瑾又道:“就让常风凭真本事考吧。中了,是他多年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不中,是他制艺不精,也怨不得旁人。” “我倒宁愿他能得中。新科进士要授六、七品官职的。把他打发到翰林院,当个没有实权的翰林官也就罢了。” “也省得他去张永的东厂任职,给我添堵!” 魏彬笑道:“刘公公真是个念旧情的人呐!” 刘瑾骂道:“我对常风念旧情。他却把我当成你死我活的敌人。” “这王八蛋!当初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跟我共掌权柄!何至于沦落到无官无职!” 正德三年二月十五。贡院敲响了试毕锣。 常风跟一众学子一同出得考场。 杨慎走了过来。 常风问:“贤侄,考得如何?” 杨慎微微一笑:“尚可。” 常风笑道:“看来贤侄是胸有成竹了。我却是胸中没数。中与不中要看天意了。” 杨慎道:“世叔过谦了。我想今科您一定能够高中。有道是天道酬勤。您苦读了快三十年,也该中了。” 当天夜里,皇宫,文华殿。 主考王鏊和九名考官已经就坐,阅卷开始! (本章完) 第327章 常风,杏榜拔贡! 王鏊和九名考官们熬了一天一夜。 会试卷子的名次已经按照得圈多寡确定好了。接下来到了撕糊名拟写杏榜的环节。 王鏊拿着头名的卷子,喜滋滋的说:“此人堪称大才。若不录他为杏榜第一,本科无人可称魁!我看此人到了殿试,只要长相上别贼眉鼠眼、面貌丑陋不堪,定能够荣膺一甲前三!” 几名考官纷纷附和:“没错!王阁老说的对。此人所作文章,堪称‘雄文’二字!” “他的答卷立意好,词藻好,字迹也好。本科会试第一,非他莫属!” “这人简直就是当世英才!我很好奇,这样出类拔萃的举子是哪个省的。我猜是浙江或江西、南直隶的。” “不知此人的老师是谁。得多么博学多识的老师,才能教出此等大才。” 王鏊笑着压了压手:“好了诸位,先别说了。我撕去糊名,他的身份自然揭晓!” “嚓!”王鏊轻轻撕去了糊名。 王鏊朗声道:“大明正德三年会试,贡士第一名为四川籍举子,杨慎!” 王鏊此言一出,一众考官哗然! “杨慎?翰林掌院杨廷和的长子?哎呀!这真是虎父无犬子!当年杨廷和十九岁中进士。他的长子二十岁中进士。这是父子双双少年得中的佳话啊!” “诸位,杨慎在四川号称小苏轼。四川的刘学政是我的好友。上次他进京述职,还屡屡提起杨慎呢,简直就是赞不绝口!” “嘿,下官祖籍也是四川。杨慎真给四川的读书人长脸啊!” 王鏊笑道:“杨慎拔得头筹,看来诸位都心悦诚服。好啊,咱们为国选了一位腹有良才的贡士!” 文华殿伺候笔墨、烛火的是一群小宦官。 王鏊的身后就站着一位小宦官。 就在王鏊要将杨慎的名字填入杏榜头名之时,意外发生了! 小宦官突然用手去抓烛台,不小心将烛台碰翻。烛火落在了杨慎的那份卷子上。 王鏊目瞪口呆:“啊!”情急之下,他顺手将砚台里的墨汁当成了救火工具。一台墨全泼在了卷子上。 考卷上的火倒是灭了。但将考卷烧了一个大洞,有数十言被烧没了。 更棘手的是墨汁。墨汁涂污了半张考卷。 王鏊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大骂那小宦:“你叫什么名字!你闯下大祸了知道嘛?” 小宦连忙跪地求饶:“小的一时失手。王阁老饶命。饶命啊!” 就在此时,谷大用走进了文华殿:“怎么了?” 王鏊指了指小宦:“这厮毛手毛脚,打翻了烛台。竟将第一名贡士的卷子烧了!” 大明会试有着严格规定。阅卷完毕后,所有贡士的考卷要呈送皇帝御览。皇帝表示对文章、名次没有异议,方能正式放杏榜,即贡士榜。 现在杨慎的卷子连烧带污,已经无法呈送御前。自然无法顺利荣登贡士榜。 谷大用听了王鏊所说,他二话不说,来到了小宦面前。“啪啪”就是两个势大力沉的大逼兜。扇得小宦眼冒金星,耳朵眼嗡嗡作响。 谷大用大怒道:“腌臜泼才!会试考卷何等重要?那是天子选拔栋梁之才的依据!你竟毛手毛脚给烧了?来啊,压到慎刑司去,给我把他活活打死!” 几名宦官上前,将那小宦拖了下去。 谷大用朝着王鏊一拱手:“我治下无方,还请王阁老多多海涵。” 王鏊哭丧着脸:“我海涵不海涵不重要。这卷子可如何是好?” 几名考官的开始商讨:“卷子已经污了。按照宋濂老先生在洪武年间定下的会试规矩,即便考卷上个有一个污墨点,整份考卷也要作废。” “是啊,诸位请看这份卷子,竟连烧带污了一大半儿。怎么能呈送皇上御览呢?” “哎呀。也只能委屈下杨慎。横竖他是当世大才。再过三年应试,一定能够题名!” “对对对。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杨慎是翰林掌院之子。衣食无忧。再寒窗苦读三年,应该不成什么大问题。三年后他的学问更加精进,再入科场反倒是好事。” 王鏊点头:“嗯,诸位说的都有理。杨慎年仅二十岁,若真杏榜夺魁,金榜一甲前三,对他来说太过顺利。年轻人如果太一帆风顺不是好事。” “他若是可造之材,此等挫折应该拦不住他的扶摇青云直上之路。” “咱们也只好按照规矩将杨慎除名。” 史书载:正德三年春,杨慎入会试。主考王鏊予慎卷首。然烛花落卷,慎不得贡。 就这样,杨慎稀里糊涂失去了荣登杏榜,连登金榜的机会。 说是稀里糊涂,刚才那毛手毛脚的小宦是谷大用的徒孙。谷大用又是刘瑾的人。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显而易见。 其实,刚才小宦们动的手脚,何止是阻止杨慎入榜? 一众考官阅了两天两夜的卷,早就头晕眼花,腰酸背疼。 集中传递入选考卷的,是殿内伺候的小宦们。 有一个小宦趁人不备,将糊名下面写着“河南籍举人焦黄中”的卷子与一张入选考卷掉包。 次辅焦芳的长子焦黄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为了贡士之一。 说句后话,刚才那群考官所言的确灵验。三年后的正德六年,杨慎再次参加会试。依旧杏榜夺魁,殿试位列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 言归正传,所有糊名全部撕去。王鏊一一录入杏榜。杏榜上没有常风的名字。 正要封榜呈送正德帝。王鏊却一拍脑瓜:“今夜出了意外,把咱们都给吓糊涂了。咱们怎么忘了,之前礼部定下今科贡士为三百四十九位,取天吉之数。” “现在少了一份杨慎的考卷。贡士尚缺一员啊!” 一名考官连忙道:“可不!险些坏了天吉之数。王阁老,咱们将原本落榜的第三百五十名补入杏榜就是了。” 另一名考官拿来了第三百五十名的卷子。 王鏊撕去了糊名:“什么?竟然是他?” 一旁的谷大用问:“是谁啊。王阁老怎么脸色都变了?” 王鏊朗声道:“本科杏榜的最后一名是顺天府举子,常风。” 此言一出,一众考官再次哗然! “常风?锦衣卫的常屠夫?” “怎么可能?他只懂得整人、杀人、栽赃绑票打闷棍。他的才学能跻身杏榜?” “诸位,别小看常屠夫。他的举人功名当年是凭本事自己考出来的。想来应该也有几分才学。不过才学一般,不然怎么会差一点名落孙山呢。” 谷大用听到常风入了杏榜,心中暗道:难道这真是天意?刘公公吩咐了,不得阻挠常风登杏榜,一切顺其自然。没想到他真中了! 杏榜名单被送入了西苑豹房。 正德帝仔细的看了名单,在榜尾看到了常风的名字。 正德帝朝着身边的刘瑾笑了笑:“大伴儿,常风位列榜尾,别是伱搞的鬼吧?这么大一张榜单,常风怎么会这么巧,不偏不倚,正中榜尾?” “你是帮他了?还是压制他了?” 刘瑾连忙解释:“皇上,会试是朝廷的抡才大典,就算借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干预。老奴怎么敢帮他?” “再说,常风对老奴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提携之恩。会试是他的心结。老奴怎么可能压制他?” 正德帝点点头:“看来姨父的才学,仅是‘尚可’的程度。勉勉强强能够成为贡士。呵,这样也好。朕还想任用他个文官职位,看看他除了锦衣卫的差事,还能不能办文官差事。” “姨父已经入杏榜了。一个三甲进士功名是跑不了的。” 正德帝的话音中透露出一个信息:他想启用常风。但又不会让他担任厂卫的官职。 刘瑾道:“皇上圣明。常风是有才学的。可惜他跟老奴之间有些误会,导致一年前他在早朝时大骂老奴。” 正德帝笑道:“夫妻没有隔夜仇。至交亦没有隔夜仇啊。你们是二十多年的至交。找个机会,朕摆一桌和头酒,让你们握手言和。” “唉,太后和皇后最近老在朕耳边念叨,让朕重新重用常风。朕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正德帝说得轻飘飘的,其实他已经被张太后和夏皇后逼得脑袋都大了。 张太后上个月还威胁正德帝:“想当年哀家的命是常风夫妻二人救下的,若没有常风,岂有哀家这个后宫之主?” “你若还将常风扔在贵州那个荒芜之地,就是对哀家不孝!哀家将去太庙找先皇哭诉你不孝!” 夏皇后更过分。直接说:“皇上疏远忠臣是被鬼神迷了心智。若皇上一日不启用常风,臣妾便一日不与皇上同房。” 就因为这,正德帝已经有三个月没去过坤宁宫。豹房这边虽美女众多,但正德帝最爱的还是夏皇后。 不得不说,在后宫有两座强力靠山就是好。 正德帝已经打定了主意,若常风会试拔贡连登金榜,便顺水推舟,启用常风。 王鏊跪奏道:“禀皇上,老臣该死。” 正德帝问:“哦?怎么说?” 王鏊道:“其实杏榜第一另有其人。乃是杨廷和的长子杨慎。然臣看护考卷不当。刚才一个文华殿小宦失手打翻烛台,烛花烧了杨慎的考卷。” “臣只能按照规制,将其除名。” 正德帝转头望了一眼刘瑾,意味深长的说:“文华殿的小宦?呵,你现在是宫中宦官的老祖宗。那小宦是你的徒子徒孙吧?” 正德帝对朝廷里的一切事都洞若观火。他已猜到是刘瑾动了手脚,让杨廷和的儿子落榜。 刘瑾连忙道:“啊,是,是。老奴一定严加追究。” 正德帝转头看了一眼王鏊:“小宦有错,跟王卿无关。杨慎要怪只能怪天意。天意让他本科落榜。” 说到此,正德帝突然一拍脑瓜:“也就是说,杨慎落榜,常风才补到最后一名的?啊呀!的确是天意!天意让朕的姨父今春白捡一个进士功名!” 王鏊其实挺鸡贼的。他只说小宦打翻烛台,烧了杨慎的考卷。却没说自己一时慌乱,往人家杨慎的考卷上泼墨汁的事。 正德帝又抽看了十多份考卷。随后道:“没问题了。就按照你们所列的名次放榜吧!” 三日之后,贡院门外。 常风在黄元、常破奴的陪伴下,前来贡院看榜。 他历年看榜的习惯,一向是从后往前看。每一次都是榜上无名。 这一次,他一眼望到了榜尾的“常风”二字! 还没等常风做任何反应呢!妹夫黄元,儿子常破奴左右开弓。 “啪啪!”二人给了常风两个大逼兜! 二人还齐声呵道:“畜生!你中了什么!” 他俩这是在报仇呢!他俩中举人、中进士时,都挨过常风的亲情大逼兜,喜痰迷心预防耳光。 常风挨了耳光,这才反应过来:“噫,好!我中了!” 说完这话,他早作防备,伸出双手。 黄元、常破奴想扇他第二个耳光,却被常风的手臂挡下。 好一招预判! 常风笑道:“不用扇耳光!我神智清醒的很!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没有白费啊!好!好!好!” 黄元道:“常家如今是父子妹婿三进士!” 常破奴道:“没错没错。爹,这回你可光耀门楣了!” 常风道:“先别急着高兴。我再看看榜单,看哪些英才同年入了榜。如果我所料没错,杨慎应该在榜单前三。” 常风看了一会儿榜单,先在第二百名的位置发现了焦黄中的名字。 他狐疑的说:“焦芳的长子也拔贡了?怪哉,我听说此人平日里只知吃喝嫖赌。中举人时就有猫腻。” 片刻后,常风看完了整个杏榜:“怪哉,杨慎落榜了?怎么可能?” 常破奴提醒:“爹,杨廷和最近跟刘公公不对付。主考虽是王鏊,刘公公想让一个考生落榜,还是容易的。” 常风微微颔首:“嗯。看来是刘瑾动了手脚。我还得谢谢他,没让我名落孙山,让我当了孙山。” “别人中不中咱们管不了许多。至少我终于中了。走,回府去!” 常破奴问:“爹,咱们回府大摆宴席,大宴宾朋嘛?” 常风笑骂道:“屁!还有殿试呢!回家备考。争取别当进士金榜的榜尾!破奴,你殿试时就是榜尾。一门父子两榜尾,那不是佳话,而是笑话!” (本章完) 第328章 常风位列金榜二甲第十 常风拔贡,意味着他即将荣登进士。因为大明的殿试是不淘汰贡士的。就算殿试考个倒数第一也是三甲同进士出身。 等待殿试的日子里,常风夜夜苦读自不必说。 殿试当日,一众贡士按杏榜排名在奉天门外聚齐。常风自然排在最后一位。 随后,礼部仪制司郎中带领二百四十九名贡士至奉天殿。众贡士按照排名数的单双,分别列在丹墀的东西两边,面北而立。 朝廷文武百官则身着朝服,站在两排贡士的中间。 司礼监掌印刘瑾代天子点名。确定人齐之后,鸿胪寺的唱礼官三请皇帝坐殿。 正德帝这才身着冕服进得奉天殿。前广庭的十二名大汉将军甩响了“静鞭”。 静鞭并非清朝专属。可能后世清宫剧太多了,导致世人误解。 其实早在唐太宗时,已经有了静鞭礼。宋、元、明沿袭之。 静鞭者,顾名思义,“鸣之以发声,以表肃静”。 这就好比后世领导开会要讲废话了。一准有个马屁精拿起话筒提醒大家:“请肃静,大家鼓掌欢迎某某领导做出重要指示。” 文武百官、诸贡士向正德帝行三拜九叩之礼。 殿试只考策论。由皇帝亲自出题。会试考题可能会外泄,殿试则不会。 正德帝下旨:“颁策题。” 一群小宦将二百四十九份考题放置于策题案上。 这二百四十九份考题中,有一份是两刻之前,正德帝在乾清宫内拟定的。剩余二百四十八份皆是小宦誊抄。 皇帝亲笔的那一份考题,会盖上皇帝奉天之宝的印玺。 大明皇帝有十七枚玉玺,诸如皇帝奉天之宝、皇帝之宝、皇帝信宝、皇帝行宝之类。 其中以皇帝奉天之宝最为尊贵。因为此玺乃是唐玺,传之于宋,靖康耻被金抢夺,蒙古灭金时缴获之。元时列为元帝玉玺之一。 洪武之初,徐达伐大都,与元顺帝达成默契。元顺帝可以带着全部臣子、珍宝“北狩”。明军不加干预。属于明代版的北平和平解放。 但徐达唯独要求元顺帝留下皇帝奉天之宝,不得带走。因为它代表着华夏王朝的正统。 大明皇帝只有在国家重要典礼下诏时,才会使用此宝。 殿试亦是明代重要典礼之一,名曰“国家抡才大典”。 言归正传,皇帝亲笔执书的考题是有皇帝奉天之宝印玺的。其余二百四十八份誊题则无。 想想就知道,皇帝亲笔的那份试题,是一件顶顶重要的纪念品。一般这份考题会给予杏榜第一。 但很奇怪。今日这份皇帝亲笔没有摆到杏榜第一的考案上,而是给了坐在最后一排最右位置的榜尾常风。 司礼监秉笔魏彬亲自将皇帝亲笔放在了常风手边,他压低声音道:“常爷,好好考。皇上对你很是期待。” 常风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点头。 司礼监掌印刘瑾高声唱道:“正德三年殿试,开考!” 考生和执事官开始忙碌起来。 洪武朝定下的规制。殿试主考为皇帝,从考为读卷官和执事官。 执事官又分为掌卷官、提调官、监试官、受卷官、巡阅官、印卷官、弥封官、供给官。大家各司其职。 常风打开了带来的笔墨盒。 会试时,考生会携带笔墨盒、食盒。 殿试则只需自备笔墨盒,盒中有草纸、正纸各十二张。 无需携带食盒。到皇帝老儿家里考试,皇帝老儿总要管顿饭。 策论要答整整一天。 至午时,弥封官高声道:“封卷,陛下赐午宴。午宴罢继续答卷。” 常风和一众贡士、一众考官来到了前广庭前。前广庭已经摆好了光禄寺的笨厨子准备的午宴。 贡士们的午宴那是相当丰盛。 每五名贡士为一桌。每桌果子五碟、茶食五碟,点心一碟,汤二品,饭一瓮,菜四色,酒五钟。 没错,贡士考了一半儿,中午是可以喝酒的。 但没人作死去动酒钟。万一喝多了,下晌散落一个墨点污了卷子,那就得三甲榜尾了。 也没人去动时令水果。万一吃坏了肚子,下晌考着考着窜了稀,拉一裤兜。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至于从考官们的伙食,那就差劲多了。每人俩馒头,一碗汤。 一刻时辰后,众人草草吃完。 刘瑾来到前广庭:“午宴毕,入殿,开考!” 常风跟着贡士们入得殿内。继续作答。 一直到傍晚时分,受卷官才高喊一声:“时辰毕。受卷!” 一众贡士纷纷离案,朝着空空的龙椅三拜九叩。 一般来说,历代尊重文人的皇帝,譬如弘治帝,殿试时是会从清晨一直在奉天殿坐到傍晚受卷的。 正德帝却是个鸡毛掸子腚——坐不住。上晌坐了半个时辰,他就移驾豹房跟一众义子干儿们研习武艺去了。 受卷完毕,一众贡士并不着急走。 刘瑾高声道:“有上谕,赐晚宴!” 考生们晚上还管一顿饭。 这顿饭比中午那顿要丰盛无数倍。负责晚宴的由光禄寺变成了礼部。 二百四十九人的招待规格为:鹿一头、猪两口,羊三只,鹅十二只,熝猪肉七十斤,江南贡米三十斗,金华火腿三支,鸡蛋一百个,豆腐五十垛、油醋二十瓶,酱六斤,盐十斤,细粉五十斤,花椒一斤,胡椒一斤,麻菇五斤、香油六斤,酒九十瓶。 晚宴刚开始,刘瑾便将常风叫到了殿外。 朝中人人都怕立皇帝,不敢在他面前失仪。常风则不然,他跟着刘瑾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个米饼边走边啃。 至殿外,刘瑾笑盈盈的问:“考得如何?” 常风道:“也就那样。应该位列三甲靠后。” 刘瑾叹了声:“唉。三甲即可啊!也算了结了你半生的心愿。” 常风却道:“我其实该谢你。伱只需吩咐下面的人一声,恐怕会试时我的考卷会像杨慎的一样,被烛花引燃。” 刘瑾摆摆手:“我从未有过害你之心。算我求你了,不要再跟我为敌,如何?” “咱们还跟以前一样,亲如一家不好嘛?朝廷的权柄,只要你想要,点个头,我分你一半儿!” “三厂一卫我都可以给你管。甚至于你想带兵,天下卫所军我也分你一半儿。” 常风苦笑一声:“不是我想与你为敌。是你在与天下为敌!” 刘瑾面色一变:“这么说,你还是不愿与我和解?” 常风的话摸棱两可:“你若做贤宦,我愿做你左膀右臂。你若做奸宦,我只能做你的敌人。” 刘瑾冷笑一声:“什么是贤,什么是奸。谁能说得清?” “像怀恩老内相那样,撺掇先皇向文官低头,那便是贤嘛?” “我倒认为,像汪直那样,替宪宗压制文官,让臣权服从于皇权,那才是贤!” 常风针锋相对:“怀恩老内相至少没贪污纳贿、没横行不法、没栽赃陷害、没杀人如麻!” “你听我一句劝。你有汪直之志,却无汪直之才。如果再这样下去,你做不成汪直,会变成王振!” 刘瑾摇了摇头:“话不投机半句多。罢了,你回去吧。” 晚宴罢,常风跟贡士们各回各家自不必说。 读卷官在王鏊的带领下开始忙碌起来。一个通宵外加一个上晌后,翌日午时,众官评出一二三等卷,并列好一二三甲的名次。 名义上殿试是天子出题,天子阅卷。其实天子哪有功夫看两三百份考卷。 名次是读卷官定好的。但皇帝会抽查考卷,在名次上做一下微调。但一甲三张卷是不分名次的。也就是说,状元、榜眼、探花还是皇帝乾纲独断。 常风的名次,被王鏊等人列为三甲倒数第五。 没有办法会试也好,殿试也罢。是大明顶级做题家之间的对决。常风之前补入杏榜榜尾,既属运气使然,也是超常发挥。 文华殿内。正德帝开始看名次。 他先定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为吕柟。一甲第二名榜眼为景旸。一甲第三名探花为戴大宾。 往下看二甲名单,他发现二甲里没有他重点关注的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常风,一个是焦黄中。 片刻后他在三甲榜的最后面一列看到常风倒数第五,焦黄中倒数第一。 因为焦黄中的卷子实在是没法看。字迹潦草不说,还狗屁不通。 王鏊都有点怀疑人生了:此人是如何被会试拔贡的? 考官和内阁、六部九卿全都在等待着皇帝最后的名次决断。 正德帝开口:“常风的名次太靠后。朕看,他的文章着实不错。列在三甲靠后,实有不妥。依朕看,就拔为二甲第十吧!” 二甲第十,说白了就是全国统考第十三名。 自成化朝起,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想入阁,必做过庶吉士。而想做庶吉士,一般得在殿试拿到二甲前十的名次。 当然也有个例,比如长得像靳东,自带老干部气场,宝相庄严。即便不是二甲前十也能特恩入选庶吉士。 众臣无人反对。只有焦芳一人站了出来:“皇上,似乎不妥。读卷官将其列为三甲一百三十二名,您却将其拔至二甲第十。名次差了太多。传了出去,恐有人传闲话,妄议皇上任人唯亲。” 正德帝笑呵呵的看着焦芳:“不任人唯亲,难道任人唯疏不成?没错,朕就是要抬举朕的姨父,哪个敢说闲话?” “朕不但要把常风往二甲里抬,还要把你的长子焦黄中抬到二甲第一呢!” 正德帝在这点上,的确有些昏君做派。他将朝廷功名、国之名器当成了赐给臣子的赏物。 焦芳是个小人,曲意媚上,不但对刘瑾言听计从,也对正德帝言听计从。正德帝对他这个内阁次辅万分满意。早就想给他一个重赏。 焦芳听了这话,哪还有什么异议?他激动的不能自己,直接跪地叩首:“谢皇上隆恩!” 自己家的儿子什么水平,焦芳比谁都清楚。能够荣膺殿试二甲第一,简直就是祖坟被雷劈炸了。 焦黄中考秀才、考举人,都是焦芳上下打点。会试阅卷时又有刘瑾手下的小宦襄助。 他之前还在想,殿试这一关动不了手脚,以我儿的才学,恐怕只能拿个三甲倒数第一。 哪曾想,正德帝钦定他为二甲第一。 科举名次,就相当于后世的学历。 后世官场升迁看学历。明代更是一样。科举名次决定了你的晋升天花板。 二甲第一是没有天花板的。甚至可以坐到首辅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正德帝道:“那就这样定了吧。把焦黄中提到二甲第一,常风二甲第十,其余人名次顺延。” 常风一整天都在家里等待着报子前来传喜讯。 他甚至有种当年刘笑嫣生常破奴时难产的感觉。 刘笑嫣,九夫人陪他等报子,也等得焦急万分。 突然间,一声锣响。 常风连忙冲到了大门口,刘笑嫣和九夫人紧随其后。 报子高喊道:“可是顺天府举人常屠啊,常风常老爷家?” 常风在京城实在是太出名了。报子一顺嘴,竟将他的绰号喊了出来。 常风笑道:“我就是。” 报子喊道:“恭喜常老爷,贺喜常老爷。高中正德三年殿试二甲第十名!” 常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多少名?” 报子答:“二甲第十!” 常风愣在了原地。 一旁的刘笑嫣和九夫人开始挽袖子。 常破奴和黄元都在衙门办差呢。今日早晨常破奴离家时,再三嘱咐娘亲和小娘,若报子来了,一定要她们抽父亲正反两个大嘴巴子,以防喜痰迷心窍。 不等二人动手呢。常风突然“啪啪”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大逼兜,随后高喊一声:“畜生,你中了什么?” 常家人金榜题名的固定逼兜仪式结束。 常风笑道:“笑嫣,九儿,我就不劳你们动手了。” 常风神预判,把刘笑嫣和九夫人给整不会了。 二人无奈,只得放下已经扬在半空的手掌。 报子报完名次没走,而是擎着手讨赏。 常风颇为大气:“笑嫣,快去抓一把先皇赐我的金瓜子,赏给报子!” 刘笑嫣道:“得嘞!报子,你稍等片刻!” 报子感动得合不拢嘴。寻常进士也就赏个银锭或银锞,遇到家境一般些的举子,甚至只能赏几块碎银子。 报子暗道:还是常屠夫家有钱啊!直接赏金瓜子!要不说,锦衣卫的常都督是名冠京城的大善人呢! (本章完) 第329章 常风大闹琼林宴 金榜公布后,第二日是盛大的传胪仪式,以及传胪结束后的群英荟萃的琼林宴。 常风站在新科进士的第十三位,大步走进了奉天殿,三拜九叩礼谢天子恩师。 接下来到了授官的时刻。 一甲前三,二甲前九全都被授予了翰林官。 轮到常风时,正德帝思索了一下,随后道:“赐二甲第十常风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正德帝玩的是帝王制衡术,他在表达一个态度:刘瑾,焦芳,谷大用,你们权倾朝野也好,一手遮天也罢。都是朕给的权力。你们千万不要忘了本,今后别生出不臣之心。 如若不然,朕以后可以让一个屠夫入阁。他可不是李东阳、王鏊那般的斯文人。 常风伏地叩首:“臣谢主隆恩!” 正德帝笑道:“常卿以前做过都督佥事。如今做一个小小的七品庶吉士是屈才啊。只要你好好效力,朕一定对伱破格提拔!” 常风拱手:“臣牢记皇上教诲,官职不论大小,一定鞠躬尽瘁,结草衔环,死而后已。” 正德帝摆摆手:“说什么死不死的呢?朕还想常卿再为朝廷效力四十年呢!” 新科进士传胪拜谢皇帝,哪个不是谨言慎行?说几句过年话也就罢了。 没想到常风这个二甲第十,竟在这庄严的奉天殿上阴阳怪气的耍起了嘴皮子:“皇上,臣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再效力四十年便是八十四岁。” “民间讲,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民间又讲,老而不死是为贼。” “臣当了二十多年的官儿。朝廷里恨臣的人一抓一大把。要是再当四十年官儿,不得让人恨死啊!” 常风这一席话一出,一众新科进士个个惊骇无比。 他们虽知常风的背景。但没想到他的胆子这么大。敢在奉天殿的传胪仪式上阴阳怪气。 常风说起来没完了,他故意望向内阁次辅焦芳:“是不是这样啊,焦次辅?” 焦芳勃然大怒:“常风,你大胆!你小小一个新科进士,竟敢在庄严的奉天殿胡说八道,信口雌黄。简直就是无礼!” 常风冷笑一声:“呵,论无礼我怎么赶得上焦次辅啊!焦次辅在成化年间没入选学士,直接袖中揣一把杀猪刀,在长安道上准备捅了大学士彭华。” “要不是碰上巡逻的大汉将军,恐怕彭华早就血溅七步了。” “焦次辅真是快意恩仇,壮哉壮哉!你自己一脸毛,说别人是猴儿?我再无礼,能无礼得过你?” 常风这是在存心找焦芳的茬儿。 他敢这么无礼,是因为揣摩透了正德帝的心思。 我的才学我是知道的,绝对考不到二甲第十,一定是皇上破格拔了我的名次。 皇上又将我安排进翰林院做庶吉士,给我个好出身。无非是想让我制衡刘瑾、焦芳那伙人。 那我干脆传胪当天就作出个跟刘瑾、焦芳势不两立的姿态,顺遂了皇上的心意。 焦芳鼻子都快气歪了:“常风,你,你.” 常风正色道:“我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常风如此荒唐,几乎搅了庄重的传胪仪式。正德帝不但不怒,反而笑道:“行了常卿。你就别得理不让人了!” 一众进士惊讶万分:不愧是前朝第一宠臣啊!到了本朝敢在皇上面前磨嘴打牙,皇上竟丝毫不怒。 常风拱手:”是。皇上让臣闭嘴,臣就闭嘴。臣只听皇上的,不听朝廷里那些乌龟王八蛋的!” 正德帝笑道:“你这张嘴啊好了,言归正传。诸卿,你们初入官场。要跟一个人学。” “这个人才学好,能力出众。最重要的是有德行!此人就是翰林院的掌院杨廷和。” 杨廷和出班:“臣谢皇上夸赞。” 正德帝又道:“《孝宗实录》已修撰完成。杨卿功不可没,应予重赏。着即拜为东阁大学士,专掌诰命起草。” 正德帝不但让杨廷和入了阁,还给了他一项重要的权力——掌诰命起草。 刘瑾这伙人这两年之所以肆无忌惮,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诰命起草的权力,时不时矫诏,以正德帝的名义为恶! 正德帝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里面的猫腻门清。 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点洪水你就泛滥。泛滥了就得治! 正德帝让常风做庶吉士,是为日后制衡阉党埋一个伏笔。 他让杨廷和入阁管起草诰命,则是立即制衡阉党的大动作。 杨廷和的长子杨慎本来能当状元的。被刘瑾他们下了黑手,弄得进士都不是。老杨对阉党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是制衡阉党的最佳人选。 别看臣子们整日争来斗去。今日文官势大,明日宦官势大。 其实他们都只是皇帝的棋子罢了。朝堂也好,天下也罢,都只是皇帝的棋盘。 正德帝旨意一下。奉天殿内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常风。 常风“噗通”就跪下了,高喊一声:“皇上,英明啊!” 其行云流水的跪姿,高亢的英明声,颇有后世刘罗锅他老丈人六王爷的风采。 一众新科进士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常风高喊:“皇上,英明啊!” 百官则默不作声。谁也不敢凑这个热闹,得罪刘瑾。 正德帝笑道:“朕今日实在是高兴。既得了二百四十九位英才,又得了一位贤明的阁员。传旨鸿胪寺,开琼林宴!朕要与众卿同乐!” 琼林宴上,常风故意装出不胜酒力,耍酒疯:“诸位同年,我比你们早二十多年当官。就托大充下你们的前辈。” “这官场啊,可不是那么好混的!因为官场里乌龟王八蛋太多了!比如司礼监的刘瑾,内阁的焦芳,地官刘玑、夏官刘宇.” “你们一定要恪守自己的底线,千万不要委身去做王八蛋们的奴仆牛马。” “因为啊,这些王八蛋迟早是要身败名裂的。到了那时候,你们就得受牵连!” 一众进士面面相觑,无一人敢接常风的话。 二甲第一焦黄中不干了!常风指着鼻子骂他亲爹呢。 焦黄中今日亦入了翰林院,算常风的同僚。 俗话说鱼生鱼,虾生虾,乌龟生个大王八。 焦芳能够干出长安道揣刀捅人未遂这种流氓事儿,焦黄中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平日里宛如一个地痞无赖,在京城里经常胡作非为。 焦黄中一拍酒案:“常屠夫,你骂谁呢?” 话音未落,常风沙包般的大拳头,直接怼在了焦黄中的脸上。 二十多年的老缇骑了,身手岂是一个纨绔子弟比得了的? 焦黄中挨了这势大力沉的一拳,感觉自己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常风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身上,拳头不断的朝着焦黄中身上招呼:“你爹是老王八蛋,你是个小王八蛋。你敢在我面前呲牙?” “看我不打死你!” 片刻后,拳打又加上了脚踢。 大闹琼林宴,殴打同科进士,有辱斯文,在皇帝面前斗殴不敬. 若换做别人,立马就会被关进诏狱。 万万没想到,龙椅上坐着的正德帝不仅没龙颜大怒,反而兴致勃勃:“嘿,新科进士打架朕是头一回见!有趣有趣!” “常卿,你够阴哒!你咋踢他那地方呢?那地方能踢嘛?是会断子绝孙的!” 刘瑾看到这场闹剧,本来打算制止。 正德帝却挥挥手,事宜刘瑾闭嘴。 焦芳憋不住了,大喊道:“大汉将军还不上前,拉开他们二人?” 如今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皆是刘瑾党羽。唯独大汉将军们是例外。他们是由尤敬武统领的。 刘瑾对尤敬武有防备,但也没撤了他。命他不得负责锦衣卫大小案件,只负责掌管大汉将军。 说白了就是把尤敬武从特务机关的巨头,变成了仪仗队长。 这些大汉将军见尤爷的义父在打人,即便焦芳声嘶力竭的命令他们,他们照样无动于衷。 焦黄中被常风痛揍了十几拳、踢了十几脚。疼得他顾不得体面,大喊道:“哎呦,哎呦。别打啦!再打就打死我啦!常爷爷我错啦!” 正德帝终于开口:“够了!” 常风这才停手,停手之后还朝焦黄中啐了口吐沫:“看你今后还敢在老子面前呲牙!以后别让我在翰林院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一众新科进士面面相觑。这哪里是知书达理,腹有良才的二甲第十?分明就是个地痞无赖! 正德帝道:“常卿喝多了。焦卿也喝多了。可见酒是个坏东西,贪杯会误事。诸卿今后要引以为戒。” “常破奴,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你父亲搀回家去醒酒?” “再来几个人,把焦卿送进翰林院,好生医治!” 常风在琼林宴上如此荒唐无稽,正德帝竟没有惩罚,这大大出乎众臣的意料。 刘瑾也是一头雾水:常风以前何等谨慎?活脱脱一只官场里的老狐狸。今日怎么变成了个没脑子的蠢货莽夫? 李东阳亦是不解:亲家这是在做什么?难道真是喝多了,酒后失德? 常风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原因。 常破奴搀着醉醺醺,走路七扭八歪的常风出得皇宫。 一出皇宫,常风脸上的醉意全无。他道:“不用扶了破奴,我没醉。” 常破奴奇怪:“爹,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在琼林烟上闹事?就跟个,跟个” 常风问:“跟个二愣子似的对吧?” 常破奴道:“爹,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常风笑问:“刘瑾、焦芳、谷大用那伙人是什么?” 常破奴道:“还请父亲指点。” 常风答:“他们是朝堂上的政治无赖!要对付无赖,就要比他们更无赖!今日我才开了个头而已!” 常破奴道:“爹您以后还要跟他们耍无赖?您就不怕.” 常风微微摇头:“怕什么?张永把刘瑾痛打了一顿,皇上处罚他了嘛?刘瑾不照样拿他没办法?” “张永对刘瑾肆无忌惮,是因为皇上要用他。我亦然!” 当天夜里。刘瑾召集阉党骨干们议事。 刘瑾道:“悔不该当初没在会试时动动手脚,让常风落榜!如今他通过科举重归官场,今后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诸位有何好办法对付他?” 吏部左侍郎张彩道:“刘公公,皇上铁了心要用常风。即便他没考中进士,他依旧能够重归官场。” “依我所见,常风呆在翰林院对您大不利。翰林官以后是可以外调六部、地方,充任实职的。” “常风当文官,比当武官对您的威胁更大。” 刘瑾想了想:“有道理。你接着说。” 张彩又道:“不如这样。厂卫从刑部临时调人用已是常态。先让刑部跟吏部打声招呼,从翰林院调用庶吉士常风做个署理主事。” “内厂再去函刑部,将署理主事常风调到内厂听差。” 谷大用一头雾水:“这不是帮着常风重归厂卫嘛?” 张彩点点头:“正是如此!内厂是咱们自家地头。从上到下都是咱们的人。常风即便进了内厂又能如何呢?所谓孤掌难鸣。” “这样一来断了他的文官之途,这是上上策!” 刘瑾觉得张彩这一席话非常有道理。 至于张彩的建议是为刘瑾着想,还是为常风着想,就只有天知道了。 谷大用等人也被张彩饶了进去。 谷大用道:“好像有几分道理。” 刘瑾道:“那就这么办!断了常风的文官之途,让他滚回厂卫。” “皇上用人一向不拘泥于升迁规矩。常风在翰林院待着,说不定哪天皇上心血来潮,直接升他到哪个部当侍郎,或外调地方当巡抚。” “到那时,他对咱们的威胁更大。” 谷大用恶狠狠的说:“刘公公,您不如痛下决心,密裁了常风!一了百了!” 张彩插话:“密裁常风?你要密裁太后义姐的丈夫?皇后的义父?皇上倚为肱骨的姨父?刘公公义女的亲大哥?” “谷公公,你疯了吧?” 之前常风秘密收夏冬月为义女,捧她当了皇后。当时事情做的很隐秘,没几个人知道。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三年过去了,常风和夏皇后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刘瑾点点头:“常风杀不得。倒不是因为别的。我不能背上一个杀害救命恩人、伯乐的千古骂名啊!” 刘瑾跟常风的龙争虎斗,其实从最开始刘瑾已经输了。 重感情是刘瑾最大的弱点。真正的枭雄,是不会被感情束手束脚的。 所以刘瑾当不了曹操,充其量只能当个王振。 (本章完) 第330章 一日三调 琼林宴的翌日清晨,常风来到了翰林院履职。 每科会试之后,吏部都会贴心的派左侍郎、文选郎中来翰林院集中办理官凭,发放官印。这样新选进翰林院的几十位进士就不必分别跑到吏部浪费时辰了。 张彩是吏部左侍郎监管文选司。今日来翰林院的自然是他。 一众新翰林官在“崇文堂”前排起了长队,等待着吏部张部堂的接见。 就在此时,常风姗姗来迟。 新翰林官们连忙给常风让开了一条路。昨夜琼林宴,众人见识到了常屠夫的“威风”,谁也不敢招惹这个有皇帝撑腰的无赖。 常风此刻却毫无昨夜的无赖气,毕恭毕敬的给众人拱手作揖:“诸位同年,有礼了。咱们还是排队吧。我来的最晚,理应最后一个进崇文堂。” “官场之中最讲究先来后到,我初入翰林院,可不敢坏了规矩。” 新翰林官们惊讶万分。常屠夫常爷竟如此平易近人、慈眉善目、一团和气? 常风从清早来了翰林院,一直排到日上三竿才来到张彩面前。 张彩看了常风一眼,吩咐一旁的主事:“给翰林院正七品庶吉士常风发官凭,官印。” 主事将事先准备好的官凭、官印交给了常风。 张彩突然压低声音:“你这个庶吉士应该做不长。官凭、官印还要交,委实麻烦。” 常风笑问:“不长?那是多久?” 张彩高声答:“一刹那。常风,你如今已接取官凭,官印,正式成为了翰林院的庶吉士。现在,我要跟你宣读吏部的公文了。” 常风拱手:“下官洗耳恭听。” 张彩打开一张公文:“吏部尚书令。兹调用翰林院庶吉士常风至刑部,署理浙江清吏司主事一职,协助浙江司郎中,清理浙江刑名案卷。” 常风拱手:“下官接令。” 张彩吩咐:“署理官不发官凭和官印。伱去刑部履职吧。” 常风点头:“好,告辞了,张部堂。” 临走前,常风朝着张彩眨了眨眼。 常风出得翰林院,去了奉天门外的六部街,来到锦衣卫对面的刑部,找到了刑部左侍郎黄世昌履职。 黄世昌是铁杆的阉党,刘瑾的爪牙。 黄世昌道:“常风,按照调令,你如今已是我刑部的主事。今后可要遵守刑部的规矩,实心用事。” 常风拱手:“是是是。下官一定实心用事。” 黄世昌将一本册子放在案头:“这是我刑部的官员名册,你签个字,履职手续就办妥了。” 常风按照他所说,在册子上签上了大名。 随后常风问:“部堂,下官可以去浙江司值房公干了嘛?” 黄世昌微微一笑:“用不着。” 说完他拍了下巴掌。 谷大用从大堂右侧摆着的一扇屏风后走了出来。 常风故作惊讶状:“谷大用,你怎么在此处?” 谷大用笑道:“等得就是你!常风,你想走文官仕途,将来出则封疆大吏、入则一部正堂,甚至入阁?门也没有啊!” “你想得再美,这朝堂如今也不是你说了算!” “调令!调用刑部署理主事常风,至内厂担任理刑百户一职。” “走吧,跟我去内厂!” 常风故意把眉头皱成了八字:“啊?谷大用,你断我仕途!” 谷大用笑道:“断你仕途又如何?到了内厂,你就老老实实当你的闲散百户。忙时帮着内厂打扫下庭院,闲时多逛逛怡红楼,岂不美哉?” 常风“噗嗤”笑出了声:“谷公公还知道怡红楼呢!有句诗说得好,问君能有几多愁,无过太监谈青楼。” “您有没有那家伙事儿,我哪天要想巴结上官,领你去怡红楼嫖姑娘。那你就只能望洋兴叹了!给你两大捧壮身药吃都没用!” 谷大用皱眉:“常风,你的嘴也太损了!” 常风笑道:“我的嘴再损,也没有你办的事损啊!这还不到午时,我这个新翰林就被你们转调了两个衙门了!” “怎么着,你们看我就这么不顺眼嘛?” 谷大用冷笑一声:“呵,你算说对了。我就看你常风不顺眼!弘治朝威风八面的常屠夫,也有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一天啊!” “行了,别在这儿磨嘴打牙了。跟我去内厂履职!” 常风被谷大用带着来到了内缉事厂。 谷大用找了一间最偏僻,最狭小肮脏的值房:“以后你就是内厂的理刑百户了。你给我听好了,内厂没有任何案子交给你办。也不会给你哪怕一个手下差遣。” “你的差事,便是每日拿个大扫把清扫内厂外院。不想干活儿也可以,回家待着去。官饷照发,四季的补贴银子,各节的节银,内厂都少不了你的。” 如果按照谷大用所说,常风等于又被闲置了。 常风抱怨:“没考上进士前我就被闲置,考上了还是被闲置。那我这进士不是白考了?” 谷大用道:“你以为呢?只要你跟刘公公作对一天,你就要被闲置一天。” “记住了,这不是弘治朝了!三厂一卫姓刘不姓常!” 常风却道:“不对啊。谷公公说的话里有错儿。” 谷大用瞪了常风一眼:“错在何处?” 常风笑道:“你刚才说三厂一卫姓刘。我怎么记得,如今只有内厂、西厂和锦衣卫对刘公公俯首帖耳,如摇着尾巴的狗一般?” “东厂那可是张永张公公管辖。东厂从未屈从于刘公公。” 谷大用冷哼一声:“张永只懂得带兵,不懂办秘密差事。东厂在他手里玩不转。如今三厂一卫里,东厂只是个摆设。” 常风反问谷大用:“张公公不懂怎么办秘密差事。我懂不懂?如果我去了东厂,东厂还是摆设嘛?” 谷大用皱眉:“什么意思?我会让你再调去东厂嘛?” 常风朝着值房外一望:“嘿,说曹操曹操到。想吃奶就来个了姑娘。你看那是谁?” 谷大用转头一看,只见“壮士张”张永大步走了过来。 谷大用问:“张永,你来内厂做什么?” 张永答:“调用一个人。” 谷大用问:“谁?” 张永答:“调用常风去东厂,担任掌刑千户一职。” 谷大用狐疑的看了眼张永,又看了眼常风:“内厂的人,是东厂想调就调的?” 张永道:“刑部整理刑名案卷时人手不够,从翰林院调人是常例。内厂办案人手不够,从刑部调人是常例。” “三厂一卫是一家。各厂及锦衣卫之间调用人手亦是常例。” “今日常风我是调定了!” 谷大用阴声阴气的说:“没有刘公公的钧令,内厂一个人你也调不走!” 张永针锋相对:“那我就要问问了。是刘公公的钧令大,还是皇上的圣旨大?” 谷大用脱口而出:“自然是圣旨大。可是,这跟你调常风去东厂有什么关系?” 张永道:“巧了。我这里有一张圣旨。” 说完张永从袖中掏出了圣旨:“有上谕,调用内厂理刑百户常风至东厂当差,职东厂掌刑千户。钦此。” 常风行云流水的跪倒:“臣,常风接旨!皇上圣明啊!” 谷大用突然发现,他和刘瑾被常风涮了,彻彻底底的涮了。 不过谷大用是煮的熟的鸭子煮不烂的嘴:“张永,你矫诏!这圣旨是假的!” 张永冷哼一声:“哼。你以为我是刘瑾和你?动不动就矫诏?如今一切圣旨的草拟都是新阁员杨廷和管。你要不信,可以去找杨廷和验证圣旨真伪!” 谷大用目瞪口呆:“你,你们.哦,我明白了!张彩反水了!你们这伙人给刘公公下了个套!” 常风竟然伸手,拍着谷大用的脑袋说:“谷大用,你是我的晚辈。作为前辈我得教你一件事,说话要谨慎!” “什么叫我们给刘公公下套?刘公公又不是禽兽。我们用得着用套禽兽的套子对付他嘛?” 谷大用被常风像拍小孩一样拍了脑袋,勃然大怒,用手去扒拉常风的手。 没想到常风顺势一抬手,“啪”扇了谷大用一个大逼兜。 谷大用被扇懵了,片刻后他大怒:“常风,内厂监管西厂,西厂监管东厂。就算你当了东厂的掌刑千户,你也是我的下僚!下僚竟敢殴打上司?” “按照家规应该行死杖!” “啪!”常风又扇了谷大用一个大逼兜:“说我殴打上司?证据呢?谁看见了?谁能证明?” 这间所谓的“值房”,其实就是内厂的一间柴房。位置在内厂中极为偏僻,四周根本没人。 此刻值房中只有张永、谷大用、常风三人而已。 谷大用怒视着张永:“张永,你的手下当着你的面殴打本督!你管不管?” 张永一言不发,直接扭头望天,吹起了口哨:“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读者老爷能看出是什么曲调嘛?) “噌”,常风竟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谷大用的脖子上:“我别说扇你大耳刮子,就算在这值房里宰了你又如何?” 匕首寒光凛然。谷大用的腿微微发抖:“常,常风。你不要冲动。你别学焦芳。” 常风就像是后世霸凌老实小孩的校霸一般,用刀身拍了拍谷大用的脸:“对付你们这种无赖,就得比无赖更无赖!我以前怎么就没想通呢?”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老子面前摆谱?” “老子护先皇登基,掌卫权,除庸相,保贤臣,治洪水,抗倭寇的时候,你还在浣衣局半夜给一众师兄嗦腚眼子呢!” “摘茄子也不看看老嫩!还自作聪明想让我在内厂闲置,了此余生?我要这么好对付,成化二十二年就他娘身首异处了!” 说这话的时候,常风手里的匕首一直在谷大用的颈脉处比比划划。 谷大用闭着眼睛求饶:“行行行。我错了常爷,把匕首拿开可好?” 常风道:“放心。我怎么敢捅朝廷八虎之一,堂堂西厂督公呢?” 说完常风收起匕首,对张永说:“走吧张公公,咱们去东厂。以前我干爷怀恩老内相当过东厂督公,我对东厂可谓是感情至深。” 张永刚才宣读的圣旨是真不假。调常风去东厂,的确是正德帝的圣意。 没有办法,昨夜正德帝去了坤宁宫,让夏皇后侍寝。夏皇后先对正德帝虚与委蛇,百般逗弄。 正德帝被夏皇后逗得箭在弦上了,夏皇后突然把腿闭得比蟹螯都紧。死活不成全正德帝。 夏皇后声称:“除非皇上调常风去东厂。否则今夜臣妾宁死不从。” 正德帝想了想,让常风去东厂帮张永,能够更好的制衡刘瑾。便顺水推舟同意了下来。 可见,在后宫中有一座大靠山,关键时刻是真给劲啊! 常风跟着张永来到了东厂。 正如谷大用之前所言那样,张永只懂带兵,对于秘密差事一窍不通。东厂在他手里几乎名存实亡。 常风的到来会改变这一切。 张永先将东厂两千多人全部召集在了校场。 张永高声道:“都听了!以前锦衣卫的常帅爷调到咱们东厂,担任掌刑千户一职。” “东厂规矩,掌刑千户上面还有诸领班太监、掌班太监。我告诉你们,这条规矩自此刻作废!” “东厂一切人等,皆听从常千户调遣!常千户让走东,谁敢走西我就砍谁的脑袋!” 众人齐声高喊:“遵督公令!” 点验完了人员,常风去了张永的值房密谈。 常风道:“我刚才看了下。东厂大部分蕃役都是你从十二团营调过来的吧?” 张永点点头:“我久掌十二团营。那边的人靠得住。” 常风道:“他们虽靠得住,却只懂得打仗,不懂栽赃、绑票、密裁、查案诸事啊。” “自钱宁、张采投靠了刘瑾。我以前的心腹手下们便被排挤出了锦衣卫。” “那些人可都是办秘密差事的行家里手。大约有一千多人。” 张永接话:“把这群人重聚在东厂啊!以后继续为你效力!” 常风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得让东厂的威风重新抖起来!” “锦衣卫虽已不在我手中。我却要在东厂里另组建一个‘小锦衣卫’!” 《没谱野史》载:正德三年春。常风返京,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一日三调,一调署理刑部主事,二调内厂理刑百户,三调东厂掌刑千户。风聚拢部旧,整肃东厂,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本章完) 第331章 做大事要成功,三件事,钱!钱!钱! 常风在东厂重新敲锣另开张。被钱宁、张采排挤出锦衣卫的老弟兄们,陆陆续续来到东厂聚齐。 锦衣卫指挥使值房。 尤敬武和钱宁、张采对坐着。 尤敬武道:“钱指挥使,张同知。这两年来你们对我照应有加。我记着你们的情,记一辈子。” “但水有源,树有根。义父去了东厂,我一定要跟过去。指挥佥事一职,二位另找合适人选吧。” 钱宁叹道:“你要辞差?伱在锦衣卫是堂堂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到了东厂,撑死只能做个正六品的理刑百户。” 张采附和:“敬武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有盼着官儿越做越小的道理?” 尤敬武道:“我意已决。还请二位上官成全。” 钱宁叹了声:“好吧。你要去东厂我们不拦着你。可咱们这么多年的弟兄,有几句话我要劝你。” “常爷去东厂,是在跟刘公公打擂台。如今连内阁首辅都要让刘公公三分。常爷又是何必呢?” “你过去之后,要拦着点常爷。别总跟刘公公作对。否则常家危矣,你尤敬武危矣。” 尤敬武拱手:“多谢钱指挥使提点。那您现在就在我的辞官文书上批阅盖印?” 钱宁点点头,提笔在尤敬武的辞官文书上写了个“准”字,又盖上了官印。 尤敬武拿了文书:“二位上官,那我这就告辞了。” 尤敬武走后,张采抱怨钱宁:“你不该这么痛快放他走。” 钱宁道:“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而且尤敬武留在锦衣卫,等于常爷在锦衣卫中有一枚大号暗桩。他走了也好。” 张采想了想,说:“也对。唉,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东厂就会来跟锦衣卫抢生意!” 有位名叫蒋天养的暹罗国古圣贤说得好:做大事要成功,三个条件,第一钞票,第二钞票,第三还是钞票。 办秘密差事的衙门,古代的厂卫也好,现代的军情五处、cia也罢,都需要大笔的秘密经费。 没有钱,搞个屁的特务机关? 常风进入东厂后,发现东厂问题很多。譬如蕃役皆出身十二团营,只会打仗不会办秘密差事。譬如没有建立起有效的耳目网。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是,没有钱! 东厂全部袍泽的饷银,皆按京营规制从兵部领取。没有一两银子的私库。 就这一条,就注定了东厂只能在三厂一卫中当个摆设。 得想个办法,弄一住大钱当作东厂崛起的资本。搞钱的事难不倒常风。 这日常风来到了张永的值房。 常风道:“张公公,北直隶布政使王喆被内厂缉捕了,此事你可知晓?” 张永答:“知道啊,狗咬狗,一嘴毛。王喆本来就颇有贪名。他儿子逛青楼,跟焦芳的儿子焦黄中争风吃醋。” “焦黄中因新中了进士,不好表露身份。王喆的儿子仗着人多,痛打了他一顿。焦黄中是焦芳的独子,宝贝疙瘩一样。” “焦黄中回家跟他爹一哭诉,焦芳这小心眼勃然大怒,竟撺掇内厂办了王喆一个贪污纳贿的罪。” 常风道:“据我所知,王喆昨日才刚刚被逮捕到案。抄家一事尚未办。你今日去豹房陪皇上骑射的时候,求皇上把这差事赏了东厂。” 张永皱眉:“你是想?” 常风附到张永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当日下晌,西苑,豹房御围场。 正德帝骑在马上,持弓搭箭,威风凛凛。 旁边搭着一个猎棚。今日夏皇后心情不错,专门过来看正德帝射猎。 一只野雉飞过,正德帝一箭正中。 江彬等一众皇帝义子纷纷高呼:“父皇神射!” 正德帝回头瞥了一眼夏皇后,得意洋洋。 他突然有一个念头:当皇帝不一定要像先皇那样苦着自己。像朕这样,当一个潇洒天子不香嘛? 张永在一旁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老奴记得,您的骑射功夫乃是常夫人所教。” 正德帝道:“那是。朕皇姨的弓法,就连京营的那些所谓神射手都不一定赶得上。” 张永趁势将话题转移到了常风身上:“常风真是有福啊。有一位花木兰一般的夫人。” 正德帝转头望了张永一眼:“你有事要说?” 张永正要开口,夏皇后却朝着正德帝喊:“皇上,过来喝口酸梅汤解解暑。” 正德帝下得马来,进了猎棚。 夏皇后奉上一碗酸梅汤。正德帝“沌沌沌”一饮而尽。 喝完酸梅汤,正德帝问张永:“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张永答:“回皇上,常风到东厂当差已经有几日了。闲的很。” “他是抄家官出身。恰巧最近北直隶布政使王喆让内厂抓了,治了个贪污纳贿之罪。” “王喆的家产尚未查抄。老奴看,皇上不如将这件差事赏了常风?” 正德帝一愣:“让常风去抄王喆的家?” 张永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京中纷传,王喆很能捞。家产至少有几十万两银子。常风听说最近内承运库帑藏空虚。他抄家完毕后,赃财一半儿交归户部国库,一半儿交归皇上的内库.” 夏皇后在一旁帮腔:“皇上,您就把这差事赏给常风吧。他自正德元年冬被贬贵州,已经有小两年没办过正经差事了。” 有夏皇后替常风说话,事半功倍。 正德帝笑道:“成。来啊,让杨廷和拟一道旨,查抄王喆家财的事情,就交给常风去办。” 张永连忙跪地:“臣代常风,多谢皇上恩典!” 一日之后,城北,前任北直隶布政使王喆府邸。 常风手上戴着聚宝戒,脚上踩着寻银镫,进得王喆府邸的大门。 自弘治之初,他在锦衣卫中的地位日盛,已有好多年没有亲自参与抄家了。 抄家的本事,是他在锦衣卫中发迹的根源。 二十三年弹指一挥间,如今虎子早就不在了。虎子的狗子狗孙也已绝了种。至于他的抄家搭档徐胖子,人家现在承袭了爵位,贵为大明顶级勋贵。也不会再跟他跳粪坑了。 常风对尤敬武说:“先从王喆的卧房查起。” 众人进得卧房。 常风先用寻银镫开始挨寸检查地板。 一柱香功夫后,“噌啷”一声,常风听到了异响。他吩咐尤敬武:“把地板掀了。下面有暗格。” 尤敬武等人废了好大一番功夫,用铁杠头撬开了地上的青石板。暗格中有一木箱。 众人将木箱抬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整整齐齐码着几百个二两的小金铤! 常风感慨:“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布政使家中卧房里的一个暗格,便藏有上千两黄金!” “可见如今官场风气之坏,甚至坏于成化末年!” “录账校尉,点数目!” 校尉清点了三遍,这才高声道:“记!犯官王喆府邸卧室藏二两金铤七百四十五枚,共计黄金一千四百九十两。” 常风又开始用聚宝戒敲击墙壁。 一刻过后,“咚”一声,卧室西墙发出一声异响。 常风吩咐:“抡大锤,把墙砸了。” 尤敬武抡起大锤,“嘭嘭嘭”一通砸。 常风在一旁捋着胡须笑道:“跟二十三年前的徐光祚相比,你的气力小得很啊。” “不过也对。徐光祚二百多斤胖肉,气力岂是你这个一百三十斤的人能比的?” 砸了二十多锤,那面墙被生生砸出一个破洞。 果然,破洞中藏着一个木匣子。 常风拿出木匣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 如今大明商业兴盛,钱庄票号繁荣。官员藏银子,不用在家里埋现银了,而是藏银票,更为便当。 常风将银票交给录账校尉。录账校尉数了三遍,高唱道:“记!犯官王喆府邸卧室西墙藏银票一十六张,合计六万七千两!” 常破奴咋舌:“这王喆不愧是有名的地方贪官。随便一匣子银票便有六七万两之多。” 常风道:“若他没得罪焦芳,他会一直贪墨下去。唉,如今惩治贪官竟要指望贪官跟权臣狗咬狗。实在是可悲,可叹。” 常风在王喆家整整查抄了两天。 两日之后,王喆府邸前院。 录账校尉恭恭敬敬的将账簿递给了常风。 常风没有接:“你直接念总数便是,我就不看了。” 录账校尉道:“罪官王喆府邸,共抄出银票、银元宝、银锭、银锞共计二十三万两千两。” “金元宝、金锭、金锞、金铤共计五千四百两。” “铜钱存票十一万贯;另有地契一万四千亩;房契共七百间;包身奴婢契一百四十五人;珍宝首饰两大箱.总计折色约银五十九万两。” 五十九万两,跟成化年间的大贪官蔡忠三万两的家财相比,实在是一个巨额数字。 但若跟朝中第一权奸刘瑾所贪银两相比,这点钱实在是九头牛身上一根毛的那个毛尖儿尖儿。 尤敬武道:“义父,明早户部会派人前来接收王喆的脏财。” 常风道:“这样吧。他的家财分为三份。一份咱们东厂自己留着。一份交给内承运库。一份交给户部。” “五千四百两黄金全部都交内库。黄金比银子好看些。皇上见了一准欢喜。” “珍宝首饰两大箱,一箱贡给张太后,一箱贡给夏皇后。我拿贪官的珍宝首饰给太后、皇后送人情,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二十三万两银子,十一万贯铜钱存票嘛.交给户部三万两银子,三万贯铜钱。咱们东厂留十五万两银子,八万贯铜钱。” “余下七万两银子交内承运库。” “地契一万四千亩,抽出一万亩来。凡是来东厂投奔我的锦衣卫老弟兄,每人分十亩地。” “剩下四千亩地和七百间房交给户部。一百四十五名女婢交给教坊司。” 尤敬武笑道:“义父,您是在拿户部当要饭的一般打发。” 常风道:“户部的地官刘玑是阉党骨干。真金白银交到户部,也是被户部那帮堂官、司官私分了。不如多扣些在咱们东厂手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翌日清晨,户部的郎中跟东厂交接了王喆的家财。 午时,户部尚书刘玑派员叫常风去户部大堂回话。 常风来到了户部大堂。 刘玑对他怒目而视:“常风,你当户部是要饭花子了是吧?王喆的家财,一共才交过来三万两银子,三万贯铜钱,还有区区几千亩地,几百间房。” “这账目跟王喆在内厂的供述对不上!” 常风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哦?对不上嘛?” 刘玑怒道:“你一个小小千户,户部大堂哪里有你坐着的份儿?” 常风冷笑一声:“年头真是改了。我记得弘治之初,我掌锦衣卫时,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六品主事。” “那时候你见到我得磕头、作揖。如今你面子大了啊,连坐都不让我坐?” 一旁的郎中小声提醒刘玑:“部堂,别跟他一般见识。谈正事要紧。” 刘玑点点头:“嗯,常风,我问你。按照王喆在内厂的供述,他这些年贪污纳贿所得,至少有五十多万银子!” “你就交三万两银子、三万贯钱上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你中饱私囊了?” 常风冷笑一声:“刘玑,明跟你说了吧。内承运库帑藏空虚。王喆家产的大头,让我交给宫里充实内库了。” “想查帐?好啊,那你就去查宫里的账!查皇上的账!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色!” 历朝历代的朝廷账目,一旦牵扯到了宫里就说不清、道不明。 除了弘治朝末期的文官敢查宫里的账,其余时期哪有文官敢触碰禁地? 刘玑怒道:“常风,你把事情往宫里扯?” 常风点头:“对啊。明告诉你,我这叫扯虎皮拉大旗。你要有胆子就去找皇上对账。” “横竖我就一句话,王喆的家财就那三万两银子,三万贯铜钱。” “至于你说王喆供述贪了五十多万两。不好意思,说不准是王喆疯了,胡诌八扯的!这个话就算官司打到皇上面前我也敢说。” 刘玑眉头紧蹙:“常风,你也太嚣张跋扈了吧?大家都是明白人,都知道赃官家产是块肥肉。你大口吃肉,就只给户部分一点汤汤水水?” 常风瞪了刘玑一眼:“哪日刘部堂失势,丢了官帽,府邸被抄。我抄你家一定把肉都留给户部。”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抄王喆家财这件事上,是皇上在给我撑腰。我谁都不怕!” 说完常风拂袖而去。 刘玑拿常风没有丝毫办法。 一场抄家,解决了东厂的秘密经费问题,解了常风的燃眉之急。 接下来,常风要在京中搭建一张庞大的东厂耳目网! (本章完) 第332章 常风重建耳目网,刘瑾贬谪杨廷和 银子有了,接下来常风要在东厂编织一张硕大的耳目网。 隔壁锦衣卫有一张无孔不入的耳目网,遍布两京十三省。 那些耳目并不在锦衣卫的人员名册上,不领饷银。若耳目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便可领取可观的赏钱。 无数市井无赖、高官府邸里的婢女、下人都是锦衣卫的耳目。 常风跟张永商量。短时间内在两京十三省建立完善的耳目网几乎不可能。为今之计,得先将京城内的耳目网建起来。 东厂大堂。 张鹤龄、张延龄兄弟领着一群京城的“锅伙头”走了进来。所谓锅伙头,说白了就是地痞无赖的小头目。 两位国舅爷不着调的很,平日里跟京城的地痞无赖称兄道弟。京城的大地痞他们就没有不认识的。 常风笑道:“二位老国舅,你们来了。” 张鹤龄道:“常大哥,按你的吩咐。京城有头有脸的锅伙头我都给你找来了。” 张延龄在一旁吩咐地痞们:“还不快向常爷自报家门?” 一个胖子拱手:“在下南城狗吊子街,崔三赖。” 有一个瘦子拱手:“在下北城倚翠街,赵大疤瘌。” 这二人是这伙地痞头目中为首的。 其余地痞也纷纷自报家门:“在下南城套吉霸胡同抗叉汉,王黑虎。套吉霸胡同十六家下等窑铺,都是我看的!” “在下北城十三条粪道粪主,十三香。” “在下北城勤行行主,铁蒺藜。” 众位地痞头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别致。 张永在一旁忍俊不禁。 常风却十分正式的给众人拱了下手。随后问:“铁蒺藜铁兄是吧?据我所知,所谓‘勤行’就是各酒楼提茶壶、端油盘、抹桌子的小二。” “也就是说,京城达官显贵要在茶楼饭肆请客闲聊,全是伱手下的弟兄在一旁伺候?” 铁蒺藜结实:“京城的勤行人并不算我的手下。他们只是按月给我交平安钱。有事我替他们出头罢了。” “不过我要让他们留心大人物说什么,他们不会拒绝。” 常风满意的点点头:“好!”转头常风又望向十三香:“十三兄。我早知京城粪道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京城官宦人家的恭房,都是你们掏对吧?” 十三香得意洋洋的说:“正是!咱要是不高兴,让粪道的弟兄歇息三五天,别管是京城土财主还是高官大吏、皇亲国戚,家里的恭房、茅坑都要臭不可闻!” 常风笑道:“嗯。好,好。” 张鹤龄道:“常大哥,这些弟兄都是自家人。你要让他们办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就是了。” 常风高声道:“诸位。我要你们当东厂的耳目。京城中有任何风吹草动,或你们得知任何高官的私密隐事,都尽管来东厂告知我。” 吃窑铺饭的王黑虎心直口快:“我们把消息告诉东厂有什么好处?” 常风道:“好处有两项。第一项,我会按照消息的价值给你们发赏钱。少则一条消息十两银子,多则五万两!” 常风说的“少则,多则”,像极了后世编辑收稿子。动不动就“千字20——1500高价收稿”。说是最高一千五,实际会给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作者开千字几十块。 十三香问:“敢问常大人,第二宗好处嘛?” 常风道:“第二宗好处更了不得!你们当了东厂的耳目,就算东厂的人。平日里在京城遇到任何官面上的麻烦,东厂都可以出面为你们摆平。” 众人一听这话,个个眼睛放金光。 老百姓怕地痞,地痞怕衙门。 要是东厂给他们这伙儿地痞撑腰,那还不得.起飞喽啊! 王黑虎道:“今后我们这群弟兄,愿听常大人、听东厂差遣!” 常风笑道:“好!来啊,给众位好汉登记姓名,上册。以后东厂派人按照名册,每个三日联络他们一次。” 事情办完,张鹤龄和张延龄领着地痞头子们离开了。 张永问:“耳目网就这样编织成了?” 常风却摇头:“咱们只解决了‘耳’,却没解决‘目’。耳是帮咱们打听消息的,目则是帮咱们盯梢的。” 二人正说着话,尤敬武道:“义父,京城丐帮的帮主杨六指到了。” 常风道:“快请。” 不多时,杨六指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拱手:“杨帮主。” 杨六指很懂礼数,直接给常风跪倒磕头:“见过常帅爷。” 常风笑道:“十三年前咱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杨六指道:“是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顺天府尹要搞什么‘清街面’。将京城乞丐全都赶走。” “我托了许多人,通过九夫人求了您。您跟顺天府尹说情,给了京城的乞丐们一条活路。” 常风道:“那次是我帮了你,这回得你帮我了。” 杨六指道:“常帅爷何必言一个‘帮’字。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就是了。” 常风道:“好,杨帮主痛快。京城丐帮有多少人?” 杨六指答:“不好说,总有四万多人。” 常风道:“你挑两千名机灵些的,今后帮东厂盯梢。每盯梢一人,事罢我给五两银子,如何?” “另外,你若答应我,今后丐帮有什么事尽可以来找我。只要我能力所及,就一定会帮。” 杨六指当即应允:“这算什么事,举手之劳罢了。我们怎么能拿常帅爷的银子?” 常风笑道:“错了,不是拿我的银子,而是拿东厂官家的银子。官家的银子不拿白不拿。” 跟杨六指说定后。常风又问张永:“张公公你久掌京营。旧部遍及军中。你把旧部们的名字给我,我去找。今后他们就是咱们在军中的耳目。” 张永道:“好,我这就拟写名单。” 常风花了大约半个月,将东厂在京城内及京郊驻军的耳目网初步建立了起来。 这日傍晚,常风下差回了家。 一回家,常破奴便跟父亲抱怨:“爹,刘公公也太不像样了!” 常风问:“哦?怎么了?” 常破奴道:“皇上去年让刘公公修南海子。刘公公把差事交给了我们顺天府。” “今日工程完毕。我去找刘公公报账。实际用银七万两,他却让我改账,改成三十五万两。还说多出来的二一添作五。” 常风一愣:“你照办了?” 常破奴答:“我不敢在明面上忤逆他。按照他所说把账改成了三十五万两。但他所说的‘二一添作五’,我却坚辞不受。只说多出来的银子权当我这个当侄子的孝敬他老人家。” 常风满意的一笑:“你越来越油滑了。你若拿了多出来的银子,便有把柄掐在了刘瑾手里。待到刘瑾与我争斗时,他便可拿这事要挟我。” “只改账目不拿银子则不同。以后即便除了事,也是权宦立皇帝逼迫你这么做的。” “立皇帝权倾朝野,你一个小小顺天府尹只能从命。” 常破奴道:“唉,我虽把自己摘干净了。可损失的却是国帑!一个南海子修缮工程,他便能贪二十几万两。” “朝廷里这么多事,这么多用银子的地方,他得贪多少?” 常风却道:“你记住我一句话。肉烂了在锅里。刘瑾即便贪再多银子,也只不过是皇上养的一头年猪罢了。” “皇上一心想御驾亲征,北伐草原,封狼居胥。等到刘瑾身败名裂,远征的巨额军饷也就有了!” 常破奴颔首:“嗯,爹,你说的有道理。” 常风笑道:“年猪肥了就得宰。存钱罐满了就得摔。刘瑾就闹吧,闹得再欢,迟早也逃不过被宰被摔的命运。” “他整天以为朝廷是棋盘,他是棋手。殊不知,朝廷的棋手只有一位,便是皇上。他不过是皇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翌日,乾清宫内发生了一场风波。 先皇在位时勤于治学。一直到他驾崩前一年,还是五日一大经筵,三日一笑经筵。 正德帝登基后沉迷射猎。让他安稳坐在乾清宫里,听老夫子们之乎者也,他是受不了的。 但经筵是从宋朝就流传下来的皇帝治学旧历。正德帝又废不得。 于是他干脆改为一年一次大经筵,一次小经筵。 今日是他自己所定的经筵日期。 经筵的主讲人是大儒、阁员杨廷和。 杨廷和道:“禀皇上,今日臣想给皇上讲史。” 正德帝问:“哦?不知杨先生要讲哪一段史呢?” 杨廷和答:“今日臣要讲东汉灵帝时的十常侍之祸。” 这是一个万分敏感的话题。 天下早有传言,大明的八虎就是汉时的十常侍。刘瑾是张让、谷大用是赵忠。 阉党最忌讳有人说十常侍的话题。 杨廷和在一年一度的大经筵上讲十常侍之祸。这哪里是在讲史,分明是在打刘瑾的脸。 当日傍晚,司礼监值房。 刘瑾和除张永外的八虎成员,听说了今日经筵的内容,个个气得脸色铁青。 刘瑾学着朱家皇帝们的样子,一摔案头的砚台,高呼一声:“欺天啦!” 谷大用怒道:“刘公公说得没错。杨廷和欺天啦!他竟指桑骂槐,暗讽咱们这些人是祸国殃民的十常侍!” 丘聚道:“此人不除,将一直是我们的隐患!” 刘瑾道:“依我之见,咱们得痛下决心了!自古整人最便当的法子便是文字狱。杨廷和主持修撰过《孝宗实录》。” “据张彩说,《孝宗实录》一共一百三十六万零十六个字。一百多万个字里,总能挑出几处有大不敬之罪的错处来。” 谷大用附和:“刘公公说的是啊!别说一百多万字的巨录了。就算一百多个字的诗词歌赋,想要挑毛病也总挑得出来。” “譬如什么借古讽今,什么妄议当下,什么思恋旧朝,什么暗藏谋反之心。” 刘瑾道:“挑毛病的事交给书虫焦芳去办。只需找到那么一两句逆反之言,咱们司礼监便拟旨批红,将杨廷和调往南京六部养老。” 杨廷和毕竟是阁员。杀他、抓他不现实。最多只能调到南京六部,终结他的政治生命。 谷大用有些迟疑:“可是,起草诏旨的事,皇上交给了杨廷和负责啊。” 刘瑾笑道:“糊涂了不是?杨廷和可以拟有关任何人的诏旨,却不能拟关于自己的诏旨。此谓之‘回避’。” “他调往南京的诏旨由咱们司礼监草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谷大用竖起了大拇指:“刘公公高见。” 魏彬道:“只是.咱们拟旨将杨廷和调去南京。皇上那边该怎么说?” 刘瑾此刻显露出他的狂妄:“杨廷和在修撰《实录》时故意写入狂言,有辱先皇。将他贬谪南京是在为先皇出气!咱们占着理呢!就算皇上反对,到时我也敢在皇上面前争辩!” 刘瑾疯了。他真把自己当立皇帝了。他忘记了他的权力是正德帝给的。没有正德帝的扶持,他连个屁都算不上。 他如今自诩是曹操。可他望了,曹操是有将有兵有谋士有地盘有粮饷的。整个中原的兵马全听他孟德主公的,没人听汉献帝的。 可在本朝,经过正德帝最近三年一顿操作猛如虎。边军也好,内陆卫所军也好,京营也罢,如今全都掌握在皇帝本人手中。 你刘瑾再权倾朝野,再飞扬跋扈,也只不过是正德帝手里的一个提线木偶罢了。 你有跟正德帝据理力争的资本嘛? 刘瑾连这一层都想不透,活该来年被千刀万剐。自然,千刀万剐是后话。 史书载:“正德三年五月。刘瑾设计陷害,因孝宗实录中有悖逆言,杨廷和改调南京户部尚书。” 杨廷和调任的圣旨,是司礼监的这帮人矫诏,并非出自正德帝本意。但正德帝听闻此事后,却不发一言。仿佛朝中从未存在过杨廷和这么个人。 似乎相比于朝廷阁员的任免大事,他更关心明日射猎能中几只野雉。野雉烤着吃还是炖着吃更美味。 只是似乎而已。 正德帝绝不是昏聩之君。这少年郎聪明着呢。他对杨廷和的事视而不见必有深意。 刘瑾调走了杨廷和,更加嚣张跋扈:瞧,内阁阁员又如何?只要我刘瑾看着不顺眼,想让他滚蛋他就得远远滚到南京去。 大明立皇帝,我名副其实! 刘瑾生出这种想法,说明他快作到头了。 (本章完) 第333章 阁员高位一样能卖 刘瑾赶走了贵为阁员的杨廷和。他更加嚣张得意。 仿佛他的身上刺了字。左脸刺着“谁与争锋”,右脸刺着“唯舞独尊”,后背还刺着“天下无敌”。 常府书房。 常风看着杨廷和被调走的邸报,若有所思。 常破奴走了进来:“爹,杨先生被刘公公赶出京了!” 常风喝了口茶:“我已知晓。” 常破奴抱怨:“阁员被调往南京,皇上竟然不闻不问!” 常风一语道破天机:“这就是皇上的高明之处了。欲毁之,必先纵容之。” 常破奴听了这话如醍醐灌顶:“爹,你的意思是,皇上已对刘瑾起了杀心?” 常风点头:“如果我所料没错,刘瑾败亡应在一两年内。” 常破奴坐到了椅子上:“爹,你言过其实了。立皇帝风头正盛,怎么可能一两年内败亡?” 常风道:“岂不知水满则溢,月圆择缺?物极必反,权盛必败。” “刘瑾如今已经疯了。东厂那边刚刚得到消息,他最近还要做三件更加耸人听闻的事。” 常破奴问:“什么事能比把杨廷和赶出京更耸人听闻?” 常风答:“第一件事,内厂抓住了阁员王鏊次子王延素的一些把柄。刘瑾以王延素要挟王鏊,逼迫他致仕。” “用不了几日,王鏊就会给皇上递告老还乡的手本。” 常破奴目瞪口呆:“啊!杨廷和去了南京,王鏊再被刘公公逼走,那内阁就剩下李东阳、焦芳两个人了!只有首辅、次辅,没有阁员!” 常风道:“这就是第二件事了。刘瑾准备从自己党羽中捧一人入阁。” “内阁阁员人选大事,竟被刘瑾玩弄于鼓掌。这够不够耸人听闻?他简直称得上口含天宪,举动催山海,呼吸变霜露。” 常破奴狐疑的看着父亲:“爹。这两件事应属顶级机密。东厂耳目网刚刚组建,竟能打听到这等隐事?” 常风苦笑一声:“呵,刘瑾根本不掩饰这两项阁员人事变动。他就没把这事当什么机密!京城阉党官员圈子已经传遍了!” 常破奴道:“刘公公要捧一个人入阁?我猜会是张彩。他一向敬重张彩,口称‘张先生’。遇大事不决,他第一个垂询的不是次辅焦芳,而是张彩。“ 常风否定了儿子的观点:”错矣。新阁员可能是任何一个阉党正二品以上大员,但绝不会是张彩!” “因为张彩有主见,不屈从于刘瑾,刘瑾无法将他完全掌控。” “另外上次我一日三调的事,张彩是帮了我忙的。刘瑾心知肚明。” 常破奴问:“那会是谁呢?” 常风道:“我猜.谁给刘瑾送的银子多就是谁!刘瑾用人,一向不看才,只看钱。人一旦掉进钱眼里,就算玉皇大帝下凡也捞不出来。” 常破奴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刘瑾要卖阁员之位?他.疯了吧?” 常风点头:“从刘健、谢迁离京之时,刘瑾便已经疯了。” “刘瑾是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得志便猖狂。” 常破奴问:“爹,伱后悔当初帮刘瑾赶走刘健、谢迁嘛?” 常风微微摇头:“我不后悔。我是帮皇上赶走刘建、谢迁。而非帮他刘瑾。就像我如今不后悔跟刘瑾为敌一样。” 常风又喝了口茶:“耸人听闻的事只说了两件。还有第三件。” 常破奴问:“啊?还有?” 常风点头:“过段时日,刘瑾会以皇上的名义发一道诏书。在山东、浙江、河南、湖广四个大省,施行镇守太监取代巡抚!” “也就是说,他开启了以宦官取代文官治天下的最重要一步!” 常破奴目瞪口呆:“此事他若施行。等于是跟普天下的文官为敌!” 常风道:“自不量力四个字用在他的身上份外妥当。他或许可以扳倒一批大权在握的文官,却扳不倒延续两千年的文人群体。” “宦官治京廷,已经把京廷弄的乌七八糟。若再治地方,地方也将不得安宁!” 入夜,刘瑾府邸。 兵部尚书刘宇来到了刘瑾的书房,他的手中捧着一个花瓶。这花瓶的做工着实一般,甚至连官窑都不是。 刘瑾心知肚明,刘宇这是来给他送“雅贿”了。 刘宇将花瓶放在桌上:“刘公公,这花瓶是下官从景德镇的制瓷大师手中买来的,极为难得,特来献给刘公公。” 刘瑾拿起来把玩了下:“哦,果然是价值连城的好货色。” 说话这话,刘瑾便将花瓶放在了桌上。 刘宇笑道:“刘公公一过手,这花瓶如今已是您的了。可下官对此物喜欢得紧。现在后悔了,想跟您买回来。” 刘瑾不动声色的说:“哦?我不好夺人所爱,就再卖给你吧。” 刘宇从袖中掏出了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刘瑾拿起银票粗略一翻,心中惊愕不已:每一张都是十万两面额? 他仔细一数,一共十五张,总数竟达一百五十万两! 要知道,大明税赋分为实物税与货币税两种,实物税占大头,货币税占小头。去年一年,朝廷的货币税收入不过三百万两白银。 刘宇送这一回礼,等于太仓国库半年的现银收入? 这是刘瑾自得势后,收得最重的一份礼! 刘瑾问:“你这是?” 刘宇答:“下官听说不日王鏊便将致仕。内阁只剩首辅、次辅,无阁员。这不合太宗爷所定内阁规制。” “下官不才,愿为刘公公分忧!斗胆向刘公公讨这个差事。” 刘瑾明白了,刘宇是打算用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买个阁员当当。 要说买官的大手笔,刘宇在弘治、正德两朝堪称第一! 刘宇的资历很老。成化八年便中了进士。起初当了两任六年知县,中规中矩。谈不上多清廉,也谈不上多贪。 后他被调入京城担任都察院御史,一干就是整整十年,期间未得任何升迁。 王守仁在龙场悟道。刘宇则在都察院的清水官儿任上悟道。 久久不得升迁,他悟了!与其等待朝廷大员们慧眼识珠,对我施以提拔,不如主动出击! 买!买!买! 刘宇悟道后,变卖家产,凑了三千两银子,送给右佥都御史。获得了巡按山东的肥差。 巡按虽品级不高,却是代表朝廷出巡地方。地方官竞相巴结、行贿。 一趟山东之行,刘宇不但赚回来买官的三千两,还多出了七千两的盈余! 刘宇尝到了甜头。我要买更大的官,贪更多的钱。再买更大的官,贪更多的钱. 他巡按升主事,是花钱买的。主事升郎中是花钱买的。郎中外放知府是花钱买的。知府升按察使是花钱买的。 按察使升大同巡抚;大同巡抚升宣大总督。宣大总督升兵部尚书.统统都是花钱买的! 他仕途的前十六年未升一级。后二十年,却升了六品十二级!几乎每隔三年便有越级的升迁。 自然,在这二十年里,他贪污纳贿,上下其手,无钱不收。每次买官都利大于本。 到了今天,他竟要用一百五十万两的巨款买下内阁阁员的高位! 其实这笔银子中,只有六十万两是他自己的。 刘宇开创了行业蓝海——众筹买官! 另外九十多万两银子,是他在京城、地方的一百多名门生故旧凑的。 刘宇向门生故旧们许了愿。只要你们出钱,捧我当上阁员。以后我会回报给你们肥的流油的美差! 你们是只有赚,没有赔的! 门生故旧们踊跃集资。刘宇这才凑够了令立皇帝都有些惊诧的一百五十万两之数。 刘瑾凝视着刘宇:“你真是个有魄力的人啊!” 刘宇道:“孝敬刘公公,下官就算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若下官有幸得到刘公公抬爱,得以就任阁员。一定唯刘公公马首是瞻。” “刘公公让下官走东,下官绝不走西。下官甘为刘公公门下走狗!” “能做刘公公的一条狗,是下官修善十世换来的造化啊!” 刘宇没脸没皮的一席肉麻话,哄得刘瑾哈哈大笑。 刘瑾心中暗道:刘宇是我提拔到兵部尚书位置上的。对我万分顺从。而今又送上了一百五十万两的厚礼。不如就顺水推舟,让他以夏官身份入阁。 想到此,刘瑾笑道:“我早就想让你当阁员了!你又何必拿这劳什子送我?” 说完刘瑾扬了扬手中的一沓银票。 刘宇谄笑道:“怪就怪下官对这个价值连城的花瓶太过喜爱。” 刘瑾差点把“雅贿”的步骤给忘了。 他拿起花瓶,递给刘宇:“既然这是你的心头好,我怎么能夺人所爱。就卖给你吧。” 刘宇接过了瓶子。雅贿步骤完成,内阁阁员生意成交! 刘瑾道:“明日我便找皇上去说。皇上是一定会应允的。这三年来,我提出的所有人事任免建议,皇上没有驳回任何一条。” “即便皇上不允,我还可以联合谷大用、焦芳等人跪谏.” 刘瑾的确是作死作到头了!他似乎忘了,刘健、谢迁在任时,逼迫皇帝的手段便是跪谏!正德帝最烦跪谏! 刘宇大喜过望:“那下官的前程,就全靠刘公公了!多谢!” 刘瑾笑道:“自家兄弟,何必言谢?你入了阁,咱们联手分朝廷的钱!哈哈,我们的朝廷很有钱啊!” 刘瑾的格局也就这么大了。即便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想得也只是捞钱,捞钱,还特么是捞钱。 像王振之流,起码想得是建立军功,名垂青史。虽无能力实现,还把大明王朝带进了土木堡的沟里。但他至少有那个想法。 汪直的格局就更大了。人家想的是平定边塞、固国安邦。而且他有这个能力,成化犁庭、北击草原是他一手策划的。 刘瑾别说跟汪直没法比,甚至赶不上王振。 刘宇跟他可谓是臭味儿相投:“是是是。下官今后一定尽心辅佐刘公公,分朝廷的银子!” 刘瑾大悦:“好,好,好!咱们一同发财。” 五日之后,东厂。 张永气鼓鼓的走了进来:“完了,朝廷完了!” 常风问:“怎么了?” 张永道:“今日王鏊递了致仕的手本。皇上准了!刘瑾又撺掇皇上,赏兵部的刘宇入阁,补上缺员。” “刘宇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眼就能把他望到底!” “他虽当过疆臣,可他的疆臣是花钱买出来的。不是靠军功升上去的!” “我猜,刘宇一定是给刘瑾送了重礼!如今的朝廷真要完!阁员是辅国重位,都可以买卖!” 常风喝了口茶:“意料中事。张公公消消气。只要李东阳还是内阁首辅,我们便有反戈一击,一举灭瑾的机会!” 张永道:“皇上似乎被刘瑾迷了心智。刘瑾说什么是什么!” 常风突然收敛笑容:“张公公,千万不要抱怨皇上。放心吧,皇上是明白人。刘瑾在挖大明王朝的墙角,皇上心中跟明镜一般。” 说这话的时候,常风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表面看是我在跟刘瑾斗。可刘瑾是谁的替身?无非是皇上的。换句话说,暗地里是我在跟皇上斗!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常风汗毛倒竖。 半个月过去了。刘宇上任后的半个月里,大肆任用私人,安插亲信。那些帮他“众筹”买官的人,开始在肥差上大显身手捞钱。 朝廷吏治更加腐败。 这日是常恬的三十岁生日。 义父刘瑾大操大办,在刘府中为干女儿大摆寿宴。 京城之中,上至内阁首辅,下至七品小吏,全部来到刘府给宛平郡主祝寿。 当然,祝寿不能空着手。一大堆礼单上的贺寿银,加起来有五十多万两之巨。 常风不屑于去刘瑾府邸。竟缺席了亲妹妹的三十岁寿宴。 刘府寿宴之上,朝廷百官争相向常恬谄媚。京中皆知,刘瑾拿宛平郡主当自己亲女儿一般宠爱。讨好了宛平郡主,就等于讨好了立皇帝。 那场面,简直就是众星拱月。 下晌,刘瑾将常恬带到了书房。 刘瑾打开一个锦盒:“账房算过了。今日收的贺寿银一共五十二万多两。你拿着吧。有了这笔银子,你下半生也就有了保障。” 常恬一愣:“五十二万两?” 刘瑾微微颔首:“你出嫁时,我尚未发迹。没能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这笔银子就当我补上你的嫁妆。” (本章完) 第334章 宁王使者 常恬下意识的推脱:“干爹,这笔银子我不能要。” 刘瑾叹了声:“傻孩子,这世上最牢靠的就是银子。沧海会变桑田,权力会更迭,世事会变迁,至交会变成死敌.只有银子永远不会背叛你。” “干爹活着一天,便能照顾你一天。可干爹已经五十九岁了,还能活多少年呢?” “五十多万两银子则不同。只要你和子孙别败家,至少可保伱和子孙三世富贵!” 刘瑾对待“小糖糖”真是没得说。亲生女儿恐怕也就是如此。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常恬只能收了这笔银子,领了义父刘瑾的好意。 刘瑾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常恬:“过生日好啊,又长了一岁,又能长个了,又变聪明了。” 常恬“噗嗤”笑出了声:“我都三十了,还能长个?” 刘瑾笑道:“怎么不能?三十五还能鼓一鼓呢!” 说到此,刘瑾收敛笑容:“糖糖,你带着黄元、小承恩回常府找你哥去吧。三十岁生辰,不跟你哥一家一同过,就算没过。” 常恬一愣:“义父.” 刘瑾道:“走吧。我知道,相比于我,你跟你哥更亲。” 常恬没有再话说,默默离开了刘瑾的书房。 刘瑾凝视着常恬离开的背影,一瞬间感到了无尽的孤独。 书房外府邸中的宴席分外热闹,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书房内则是冷冷清清。 刘瑾自嘲的想:怪不得历代君主都称孤道寡呢!权倾天下的人,真的是孤家寡人。 一个太监生出这样的想法,只能说他已经快作到头了。 傍晚,常风来到了府邸的厨房。 他吩咐府里的庖厨:“做一锅长寿面。” 庖厨多了句嘴:“大小姐的寿宴不是摆在刘公公的府邸嘛?” 常风道:“刘瑾府里的寿宴再热闹,晚上大小姐也会回家里。哦,记得切一盘猪头肉,拌上蒜泥。” 常风吩咐完庖厨,又去了饭厅。 饭厅的桌上已经摆上了寿桃、长命百岁点心、红丝饼。 刘笑嫣在一旁道:“准备这么多东西,糖糖今晚不一定来。我听对门赵侍郎的夫人说,今日京官正七品以上,全去了刘府给糖糖祝寿。” “刘府肯定摆完午宴摆晚宴。糖糖是主角,怎能脱得开身。” 常风有些不耐烦:“我说了糖糖会回家,她就一定会回家。她姓常不姓刘!自己姓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说曹操,曹操到。 常恬跟丈夫黄元、儿子黄承恩进了院中。 饭厅门口的下人一声喊:“大小姐回家啦!” 常风得意的朝着刘笑嫣一笑:“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常风来到院中。常恬亲热的喊道:“哥。” 常风道:“怎么样,刘府的寿宴就算摆再多珍馐美味,也不及咱自家的饭香甜吧。” 常恬道:“哥,我义父也是一番好意.” 常风点点头:“我知道他是好意。罢了,你的三十寿宴我已经让人在饭厅准备好了。走,去饭厅,吃长寿面,吃寿桃,吃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猪头肉拌蒜泥。”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饭厅团圆,为常恬庆寿。 吃罢了饭,常恬告诉常风:“义父今日替我收了一笔贺寿银。” 常风问:“哦?得收几万两吧?” 清廉限制了常风的想象。 常恬的回答让常风震惊无比:“一共收了五十二万两。” 常风震惊:“什么?我听张永说,内承运库的存银也不过百万两而已。” “哦,我明白了。刘瑾是在拿你的寿辰当由头敛财肥私!这贪婪的王八蛋!” 常恬微微摇头:“不,这笔银子他一两没留,全都给了我。” 常风连忙问:“你没收吧?” 常恬却道:“我收了。” 常风建议:“你把这笔银子退还给刘瑾吧!不然以后会是一桩麻烦。” 常恬正色道:“哥,这笔银子我是不会退的。但我也不会花哪怕一两。” “我会把这笔银子拿出来,以义父的名义在顺天府、北直隶做善事。扶危济困,兴办义学。” “义父这几年做了太多恶事。就算我帮他积些德。” “我不是你和王守仁那样的忠直命官。我只是个小女人。义父是忠是奸,跟我没有关系。” “我只知道,我小时候只有三个人最疼我,一是哥哥你。二是怀恩阿爷。三便是义父。” 常风突然发现,自己的妹妹真心将刘瑾当成了父亲。 这并不奇怪,人心都是肉长的。刘瑾拿常恬如何,常恬心里有数。 常风思索片刻:“好吧。那是刘瑾给你的银子。你是留是退,留下用作何途,都是你自己的事。” 常恬又道:“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黄元跟我说,你跟刘瑾如今已是你死我活。二者只能存一。是这样嘛?” 常风点点头:“朝堂政斗,向来是你死我活。刘瑾造孽太多,他未来若被千刀万剐了是咎由自取。” 常恬用恳求的语气说:“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嘛?” 常风叹了声:“不是我想不想放他一条生路。而是皇上想不想放他一条生路。” “这三年来,皇上对他万般纵容,看上去是宠信他,实际上却是给了他一条死路走。” 刘府那边。 刘瑾在书房摆了一桌小宴,与内阁三阁老李东阳、焦芳、刘宇对坐着。 焦芳和刘宇实打实是刘瑾的人。李东阳这三年来对刘瑾唯唯诺诺,甚至卑躬屈膝。亦被世人视作阉党。 刘瑾笑道:“借着我家糖糖过寿,今日将三位阁老聚在一处,咱们说说真心话。” “自弘治朝起,文官势力日益坐大。正德之初,京里的刘健、谢迁几乎成了太上皇。地方上的督抚几乎成了土皇帝。” “督抚们背着朝廷,在地方上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民怨沸腾。” “这种状况应当改变了!我跟你们打声招呼,前几日我已下令,山东、浙江、河南、湖广四地以镇守太监代行巡抚职权。” “这仅仅是个开始,而非结束!” “未来,两京一十三省皆将施行镇守太监代行巡抚事。还会施行监管太监代行布政使、按察使、都司事。” “太监是无根无后之人。无根无后则无欲无求。太监忠诚于皇帝,忠诚于大明。他们要比那些督抚三司可靠得多!” 刘宇笑道:“刘公公真是高瞻远瞩,下官万分敬佩。下官初入内阁,一定会严格执行刘公公制定的一切大政。” 焦芳亦表态:“内阁辅佐刘公公治国的。刘公公指划了路,我们就算当牛做马也要走下去!” 只有李东阳沉默不言。 刘瑾问:“李首辅不同意我的大政?” 李东阳含糊其辞:“岂敢岂敢。我跟刘阁老一样,一贯敬佩刘公公。” 刘瑾冷笑一声:“呵,李首辅,我一向拿你当自己人。你怎么老在我面前说敷衍外人的官话呢?” 李东阳拱手:“岂敢,岂敢。” 这三年来,“岂敢岂敢”几乎成了他面见刘瑾时的口头禅。 刘瑾又道:“再跟你们说件事。内阁先由你们三位撑着。两年之内,我要调第四个人入阁。这个人便是我的女婿,黄元!” 即便顺从刘瑾如焦芳,此刻也忍不住提出了异议:“刘公公,这恐怕不合规矩啊!据我所知,尊婿今年不过三十二岁。要是三十四岁前入了阁,恐朝野非议。” 刘瑾学着文人的样子,文邹邹的说:“吾有三德,曰勤,曰俭,曰敢为天下先!” “焦兄,敢问霍去病北伐草原、封狼居胥时多少岁?” 焦芳一愣:“呃,这个,二十一岁。” 刘瑾又道:“霍去病二十一岁能够成为掌大汉军权的大司马,完成丰功伟业。为何我婿三十四岁不能入阁?” 李东阳出人意料的表示赞同:“刘公公所言极是!官场的老朽腐儒,总说年轻人需要多加历练才能够担当重任。” “什么叫历练?钻研没用的人情世故,变成油滑的泥鳅,那叫历练嘛?这种历练有用嘛?” “既然黄元才学出众、得才兼备。就应该大胆破格任用。甘罗十二岁拜相,黄元三十多岁为何不能当阁员?” 李东阳之所以对此事如此支持,是因为在他眼里,黄元从来不是刘瑾的人,而是常家的人。常家又是他的亲家。 黄元若入阁,他李东阳会多一个帮手。 刘瑾笑道:“还是首辅看得通透!焦芳,你管着吏部。明日你就给黄元发升任文书和官凭、官印。升他为礼部左侍郎!” 礼部侍郎号称“预备阁员”。自天顺朝之后,担任礼部侍郎几乎是入阁的必经一步。 焦芳道:“破格拔擢北直隶按察使做礼部左侍郎,需要皇上的明旨啊。” 刘瑾微微一笑:“明日司礼监代皇上拟一份拔擢黄元的圣旨便是。” 杨廷和被调走后,草拟诏书的事被刘瑾重新掌控。他又可以肆无忌惮的矫诏了。 刘瑾又道:“另外再拟一道调令。调任顺天府尹常破奴为太常寺卿。” 顺天府尹是正三品,太常寺卿亦是正三品。表面上品级相同,权力上却是天壤之别。 顺天府尹掌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太宗龙兴之地。名义上虽只管“府”,实际上却跟外省巡抚平起平坐。 太常寺卿虽在名义上是小九卿之首。实际却只负责祭祀和礼乐。用后世的话说基本相当于个管军乐队的。 按照刘瑾所言,看似是将常破奴平调,实际上却是夺权暗贬。 刘瑾也是无奈之举。常破奴毕竟是常风的儿子。常风如今在东厂跟他对着干。他若还重用常风独子,如何服众那帮阉党官员? 焦芳唯唯诺诺:“是,是。明日下官就去吏部开调令。” 刘瑾再道:“另外啊,跟户部打声招呼。三厂一卫准备带头削减开支。先从东厂削起。自明日起,东厂开支削减九成!” 刘瑾太狠了。他这是打算断了常风、张永的财源。 焦芳笑道:“早就该削减东厂的开支了。张永那厮以前就不上道,整日跟刘公公对着干。” “如今他又得了常风那个帮手,更加肆无忌惮。” 一场夜宴,刘瑾几乎将手中权力用到了极致。 三日之后,东厂。 尤敬武快步走进了常风的值房:“义父,咱们的耳目打听到了一条重要的消息。” 常风问:“哦?什么消息?” 尤敬武道:“昨日司礼监传皇上旨意,给南昌的宁王恢复护卫,你可知此事?” 常风点头:“我知道啊,怎么了?” 尤敬武道:“耳目来报,三日之前,宁王的使者进京,带着两马车珍宝去了刘瑾府上!这才有了恢复护卫的圣旨!” 常风皱眉:“结交外藩?宁王的护卫,是刘瑾帮着恢复的?” 尤敬武点头:“正是!” 宁王,一个大明历史上最倒霉的藩王号。 初代宁王名叫朱权,乃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此人像极了曹操的儿子任城王曹彰,少年时代便勇力过人。 十五岁时,太祖封朱权于北方草原的重镇大宁。掌边军精兵以及效忠于大明的朵颜三卫。 建文帝登基削藩,燕王朱棣在北平燕王府摔瓜为号,起兵靖难。其实当时宁王并不想跟着四哥反。 朱棣兵力不足,亲自前往大宁。连哄带骗把宁王绑上了自己的战车。尽得宁王手下精锐边军和朵颜三卫。 当时朱棣向宁王承诺,靖难成功之后平分天下。 当朱棣率领燕军铁骑踏入应天,从燕王变成了大明永乐皇帝,立马就翻脸不认账了。 永乐帝决口不提跟宁王当初的约定。平分天下?分个卵!门也没有啊! 宁王被四哥诓了,自然心怀不满。 永乐帝为了惩罚他,将他的封地改为江西南昌。还尽夺其护卫、兵权。 不过宁王系的人都很长寿。一直到如今,王爵才传了四代而已。第四代宁王名叫朱宸濠。 常风道:“宁王护卫乃是太宗爷所削。刘瑾连太宗定下的事都敢改?给宁王恢复护卫,疯了吧他!” 尤敬武点头:“谁说不是呢!宁王的使者还在京里大肆活动,贿赂高官,宴请勋贵。” 常风皱眉:“使者叫什么?人在何处?” 尤敬武答:“使者名叫刘养正。现今住在刘瑾府上,被奉为上宾。” 常风道:“刘养正?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又记不起来了。” (本章完) 第335章 诸葛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常风跟寻常人一样,有种不治之症。一旦听到哪个名字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就会忍不住去想,不惜想破脑袋。 想了一刻功夫,常风突然问尤敬武:“那刘养正祖籍是不是南直隶常州?世代读书为业。应该至少有个秀才功名。” 尤敬武惊讶:“义父,您老真神了!您怎么知道的?” 常风道:“那就是他没错了。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有二十四年了。” “成化二十二年,我奉命去曲阜担任祭礼百户。时有文人造谣,说衍圣公强辱侍女,导致衍圣公府中半夜闹恶龙。” “这刘养正便是谣言的源头之一。他被我抓了后,时任泰安知府的刘大夏训诫了他一番,便将他放了。” “当差的年头长就有这点好处。跟什么人,什么事都有过交集。似乎经历了这世上的所有热闹。” 尤敬武请示:“此人您看?抓起来嘛?” 常风道:“人家是藩王的使者,又是立皇帝的座上宾,咱们不能抓。盯紧了他便是。” 尤敬武拱手:“是,义父。” 中午,常风回家用饭。他看到常破奴正捧着一本书,半躺在躺椅上晒着日头看书。 常风问:“怎么没去衙门办差?” 常破奴道:“爹,你怎么忘了。我已不是顺天府尹了。如今是京城里的头号闲散官——太常寺卿。” 常风道:“闲散官也是官,也得尽职尽责。就算你在太常寺的值房里整日喝茶看书吟诗作对,也得在那边待着。” “太常寺卿是小九卿之首,朝廷正三品大员。可着翰林院的史书你翻去。二十郎当岁就当正三品大员的,大明历代能有几人?” 常破奴道:“知道了,吃罢了午饭我就去太常寺听乐工习练大乐去。” 刘笑嫣走了出来:“老爷,有伱的信。” 年轻时,刘笑嫣白天在外人面前喊常风为夫君,晚上在床笫上喊常风“好哥哥”、“亲哥哥”。 如今上了年纪,称呼变成了“老爷”。 常风问:“哦?谁的信?” 刘笑嫣答:“贵州的王守仁来的信。” 常风听到至交来信,连忙道:“快拿给我看!” 刘笑嫣将王守仁的信奉上。 常风拆开信封,开始读信。 信的内容大致有三部分。 第一部分,王守仁轻描淡写的说,今年开始,贵州各家书院都来邀他去讲学。 按明律,他是不能离开龙场驿的。但贵州各级官府都暗示:当世大儒在贵州讲学,弘扬圣人之道,我们绝不会阻拦。 于是王守仁离开了龙场,开启了为期半年的讲学生涯。在贵阳文明书院时,他深夜静思有所悟。悟出了一个道理,名曰“知行合一”。 历代大儒都分为两派,一派说知易行难,一派说知难行易。 王守仁却破天荒的提出了知中有行,行中有知。二者是一回事,互为表里,不可分割。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这便是“知行合一”学说。 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阳明心学核心思想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完整。深刻影响华夏思想史的阳明心学,正式进入了历史舞台。 这么一件大事,王守仁只用了寥寥百余字告知常风。 信的第二部分才是重点。王守仁极尽文采,描绘了讲学归来,恰逢龙场新开垦的荒地丰收的景象。信中一千多个字,字里行间都能看出王守仁的喜悦之情。仿佛相比于知行合一,龙场冬瓜地里的那颗五十斤大冬瓜更能让王守仁感到兴奋。 王守仁感慨:“若能连原本寸草不生之龙场都能变好,天下人心又岂有不变好之理乎?” 信的第三部分则是随口一提的一件事。有南昌儒生慕名去贵阳听他讲学。南昌儒生告诉他,宁王不尊儒术,喜好结交当地的地痞无赖甚至杀人越货的匪徒。 那些穷凶极恶的暴徒,竟堂而皇之的出入宁王府,成为了王府的座上宾。 常风看到这件事本来不怎么惊讶。勋贵宗室爱结交地痞无赖,这在大明很常见。譬如张家的两位老国舅就跟京城的地痞无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常风的东厂耳目网,还是靠着张家老国舅的关系,利用地痞无赖建立起来的。 不过常风联想到上晌尤敬武跟他所说,宁王使者在京城内大肆活动,恢复了护卫的事.他未免有些警觉。 常风回到书房,给王守仁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与之探讨了对知行合一的看法。同时提醒王守仁,不要管藩王家的事。以免引火烧身。 信刚写了一半儿,突然有人递名帖求见。 常风从仆人手中拿过名帖一看,只见名贴上大书“宁王府参谋将军,刘养正”。 常风骂了一声:“参谋将军?大明就没这鸟官职!让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他有何目的。” 不多时,刘养正被仆人带到了常风面前。 刘养正拱手:“学生刘养正,见过常帅爷。” 常风道:“我如今只是东厂的千户,早就不是都督佥事了。配不上‘帅爷’二字。” 刘养正却道:“常帅爷威震天下,声名远播。是弘治、正德两朝的第一大功臣!即便偶遇挫折,天下人依旧仰慕您的威名,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帅爷二字,您当之无愧。” 刘养正这厮很会给人戴高帽。 常风摆摆手,打断了刘养正的马屁:“好了,别夸我了。刘老弟,咱们二十四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啊。” 刘养正尴尬的一笑:“呃,是。” 常风挖苦他道:“当初你在曲阜造谣,说衍圣公睡了侍女念儿。连一宿睡了几次,用得什么招式,念儿溢了时的表情如何,你都编造得活灵活现。” “现在想想,你不去写秽书传奇真是屈才了啊!” 明时称“”为“传奇”。秽书传奇说白了就是颜色是也。 刘养正尴尬的恨不能脚抠四合院:“啊,学生那时年轻放浪,信口胡诌八扯。现在想来着实惭愧的很呐!” 常风扬了扬手中的名帖:“我问你,参谋将军是什么官职?几品啊?我是千户你是将军,论起来你比我官儿大。” 刘养正连忙道:“参谋将军并非朝廷官职。而是宁王殿下给学生胡乱起的一个戏称而已。就像宁王殿下养了条狗,戏称咬裤腿儿大将军。” “这只是王府中的玩笑而已,并不违制。常帅爷不必在意。我只是个屡试不地的穷酸秀才。” 常风笑道:“你太自谦了。普天下的人谁都敢说自己穷酸。唯独你不成。我听说,你这次进京带来了白银几十万两,珍宝无数。天天在京里大散财。” 刘养正连忙解释:“白银也好,珍宝也罢,都是宁王殿下的,而非学生的。京内的各位大人日日尽心伺候皇上。宁王殿下万分敬佩。这才送礼以示慰问。” 说完刘养正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上前放在了常风的书案上。 常风拿起银票,竟是七万两面额。 要知道,他如今已算失势。不是当年那个掌锦衣卫的常屠夫了。刘养正随便一送就是七万两! 常风有意想套出刘养正此次进京的目的。他故意将银票看了又看:“啊呀!七万两啊!有道是无功不受禄。” “我从未给宁王殿下办过事。怎么好收他这么重的礼?七万两银子,我干八辈子东厂千户也赚不来啊!” 刘养正见常风的眼神贪婪,心中暗笑:都说常屠夫是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想不到也是个爱财如命的庸人。 也对也对,财能通神。有钱能让磨推鬼。何况一个屠夫尔? 刘养正笑道:”这只是宁王殿下给常帅爷的见面礼罢了。若常帅爷不嫌弃与土噶啦地方的宁王府结交。宁王府今后每年都会来给您送冰炭银、四节礼。” 常风虚与委蛇,将银票揣进袖子里:“啊呀!宁王殿下一番好意,那我可就却之不恭啦!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睡人哪儿都软。” “你说吧,宁王殿下有什么事交待我办?” 刘养正面色一变:“咳呀!常帅爷误解宁王殿下啦!宁王殿下只是仰慕您而已。让我来送银子表达仰慕之情。并无任何事托您办!” 常风问:“真的没事托我办?” 刘养正斩钉截铁:“真的没有。” 常风疑惑:“这就怪了。表达仰慕之情,竟送七万两的厚礼?” 刘养正话锋一转:“啊,说没事,其实也有事。天下谁人不知,常帅爷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皇上私下称呼您为‘姨父’。” “今后还请常帅爷在皇上面前多多替宁王殿下美言。” 常风摆手:“别,刘瑾才是皇上跟前第一红人。我是第一过气之人。” “不过.就为了让我以后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宁王就送七万两的厚礼给我?” 刘养正道:“那是自然。自古以来刀剑是兵器,言亦是兵器。恶言可杀人,美言可保人。常帅爷在皇上面前的美言千金不换!” “区区七万两,算得了什么呢!” 常风大体揣度出刘养正进京的目的。一来是为了四处打点,恢复宁王护卫。二来是为宁王在京中编织一张关系网。 常风点点头:“成,成。绝对没有问题。我以后一定多多在皇上面前给宁王美言。” 刘养正拱手:“多谢常帅爷。若您今后在赣地有事要办,尽管写信给宁王府。宁王府一定鼎力相助。” 常风满口答应:“那到时候我就不客气啦!” 刘养正笑道:“常帅爷跟宁王府是一家人。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呢。” 二人又闲聊了一回儿,刘养正告辞离去。 出了常府门,刘养正转头看了一眼常府的牌匾,心想:什么铁面无私的常屠夫啊,无非也是个贪财好货之徒。自古财帛动人心,这普天下有不贪财的官儿嘛? 刘养正低估常风了。 他一走,常风便派人请来了东厂督公张永及其手下的管档总旗、录账小旗。 常风将七万两银票拿出:“诸位今日替我做个见证。宁王府门客刘养正进京,向东厂掌刑千户常风行贿白银七万两。意图让常风在天子面前为宁王多多美言。” “现常风将七万两白银上交东厂。东厂将宁王行贿常风之事记档在案。见证人,东厂督公张永!” 张永笑道:“我的常爷,你够阴的!钱收了事不办不说,转头就把此事在东厂记了档。” “宁王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宁王门客刘养正这人我听说过,最近在京城里四处重金开路,拉拢权宦高官。” “嘿,我还听说刘养正在南昌有‘诸葛养正’的别号。” 常风笑道:“那不成了诸葛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刚巧刘公公授意户部断了咱们东厂的九成经费。这七万两白银,算宁王送给咱们东厂花差花差的。” 张永收敛笑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依我看,东厂应该在南昌府加派耳目,盯住宁王。” 常风点头:“嗯。刚好东厂要开始在外省建立暗桩所。第一个暗桩所就设在南昌吧。” “宁王又是谋求恢复护卫,又是在京里编织关系网。我还听说宁王府上收拢了不少亡命徒。若不是心里有鬼才怪呢!” “只是藩王宗室之事一向敏感。没有确凿证据,咱们不能贸然在皇上面前参奏宁王。” 张永叹了声:“唉。若天下藩王人人都像湖广的兴王那般守法就好了。” 常风附和:“是啊。兴王简直就是藩王楷模。” 刘养正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又贿赂了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正德帝贴身宠臣、义子江彬。 这一趟进京,刘养正替宁王在京中砸下了八十万两白银,大量价值连城的珍宝,丝毫不吝惜财帛。 宁王也因此在京官中得了个“送财王爷”的雅号。 常风说的很对,宁王心中定然有鬼。 第一代宁王朱权被太宗爷狠狠涮了一把。怨念传了数代。 宁王最大的心愿便是杀尽天下太宗系,替老祖宗取回太宗允诺的“一半儿天下”。 所以说,人还是诚实些好,出尔反尔是一定会遭报应的。 太宗活着的时候没遭报应,却为子孙留下了一个叛乱的祸根。 这个祸根在太宗死后八十多年开始在南昌萌发。 (本章完) 第336章 常风操纵阁员任免 三个月后,正德三年,中秋。 常风坐在永定河边,与儿子常破奴擎杆钓王八。 正值八月,天高云淡。常风心情不错。奈何永定河里的王八不争气,死活就是不咬钩。 常破奴那边亦是没开张。 一只蚂蚱蹦到了常风的腿上。常风轻轻一弹,蚂蚱立马蹦走了。 常风笑道:“王八不上钩,蚂蚱瞎胡闹。你就闹吧,这都秋后了,你还能蹦跶几天?” 常破奴问:“爹,你说的是蚂蚱还是刘公公?” 常风道:“都是。” 就在此时,尤敬武纵马而来。他下了马,喊道:“义父,出大事了!” 常风问:“什么大事?鞑靼有异动,还是刘瑾又杀了哪位尚书、侍郎?” 尤敬武道:“都不是。义母在厨房已经吊好了汤,只等您的王八下锅。她说您要带不回王八,她就要让仆人去菜市去买了。” 常风拍了拍身边的草地:“敬武,坐。我这儿还有根杆儿。咱们父子三人一同下钩。我就不信没有傻王八咬钩。” 父子三人坐定。常破奴、尤敬武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四十四岁的常风却已有白发,皮肤松弛,鱼尾纹已经爬上了他的眼角。 后世统计,大明平均寿命是四十一岁。常风算是人过中年,往五旬老人奔的人了。 尤敬武擎着鱼竿,说:“义父,刘瑾纵容山东镇守太监在胶东加征渔税。胶东渔民苦不堪言,所获七成都要被各级官府层层盘剥走。” “咱们在胶东的耳目传来消息。说渔民人心浮动。再这样下去,要么胶东会闹民变。要么这些渔民会逃往海上,投奔倭寇!” 常风紧了紧手中的鱼竿:“知道了。” 尤敬武又道:“另外,四川盐茶监管太监把蜀地的盐井、茶山当成了自家的菜园子。盐税银、茶税银一年就贪了六十多万两。其中三十万两已经运进了京,送到了刘公公府上。” “他们贪污、私分国帑毫不避讳。竟不找晋商钱号打成银票,而是明晃晃的用大车往京里拉现银。” 常风点点头:“嗯,知道了。” 尤敬武再道:“刘瑾最近把手伸向了张永的京营。想让他哥哥刘景祥掌四勇营。刘景祥是个庄稼汉出身,哪里懂带兵。” 常风打断了尤敬武:“好了,不要说了。浮生偷得半日闲。今日是中秋佳节,大明缺咱们父子一天,亡不了!” 就在此时,常风鱼竿轻颤。 王八口小,钓王八用的钩子是特制的小号钩。鱼儿是挂不住的。 常风大喜过望:“咬了,咬了!王八可算来了!” 水下之物劲头很大,常风溜了一柱香功夫,这才敢提杆。 鱼获出得水面——哪里是王八?而是一条五斤重的大鲤鱼。 常风疑惑:“怪哉,这么小的钩子,根本挂不住鱼嘴啊!” 他用尽全力,将鲤鱼拖上了案。定睛一看,他大笑道:“这鲤鱼够倒霉的。伱们看,它根本没咬钩。应该是在鱼钩边上游荡,不小心把鱼眼挂在了钩子上。” “这真是常太公钓王八,鲤鱼上钩。好兆头啊!” 常破奴将一方毛巾抓在手中,按住了蹦跶的鲤鱼:“嘿,今晚咱不喝王八汤了。喝鲤鱼汤。” 常风却道:“鲫鱼汤,鲤鱼肉。鲤鱼还是红烧或糖醋得好。走,回家。” 傍晚时分,三人回了家。常恬一家也来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在院中吃团圆饭赏月。 常恬不经意间说了一句:“我义父最近在扩建宅子。” 常恬从不直呼刘瑾姓名,而是称义父。她从小没有父亲,只有哥哥。刘瑾以真心换真心,常恬也真心将他视为父亲。 常风眉头一动:“哦?有这事?” 常恬道:“嗯,好像要花几十万两银子呢。” 常风笑道:“刘公公权倾朝野。扩建下宅邸自然要花钱如流水。” 月上柳梢头。亲家李东阳来了常风府邸。一番寒暄后,二人来到书房密谈。 李东阳道:“如今内阁三人之中有两人都是刘瑾党羽。我这个首辅独木难支。” “最棘手的是,自杨廷和被贬南京,草拟诏书的事就被刘瑾把持。他想怎么假传圣旨就怎么假传圣旨。” “得想个法子,让杨廷和回内阁。” 常风道:“以前锦衣卫中有句行话,保人比杀人难。要保杨廷和回京复职,咱们得从长计议。” 李东阳叹道:“你知道,最近刘瑾矫得最荒唐的一道假诏是什么嘛?” 常风问:“什么?” 李东阳答:“发内库银十万两给刘瑾,扩建刘瑾宅邸。” 刘瑾够贪婪的。他这三年贪污纳贿所得银两,常风估算至少有大几百万两,甚至于接近千万两。 花几十万两修宅子,他还不舍得全部自掏腰包。要去打皇帝内库的十万两秋风。 常风站起身:“宅邸,宅邸让杨廷和回京复职的法子,或许就出在刘瑾的宅邸上。” “此事,我得找一人襄助。” 李东阳连忙问:“哦?亲家翁要找谁襄助?” 常风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也。” 出得书房,常风找到了尤敬武:“你办一件事。想办法弄到刘瑾府邸的样式雷图。” 样式雷图是建筑设计图的古称。 尤敬武道:“这个不难。刘瑾府邸的样式雷图又不是什么机密。” 常风道:“最好三日内弄到手。” 尤敬武点头:“成。” 常风又将刘笑嫣叫到一边:“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要赏月,明晚亦要赏月。明日上晌你去一趟坤宁宫,给夏皇后贡些赏月的点心。” “你跟她这么说.” 四日之后,八月十九,夜。 夏皇后在坤宁宫侍寝正德帝。 朱家皇帝都是情种。譬如太祖朱元璋虽有三宫六院,却独宠患难之妻马皇后。马皇后凤驾归天,太祖爷还留了她一缕青丝。太祖老年时,只有握着马皇后的青丝才能安然入睡。 太宗朱棣独宠皇后徐妙云。徐妙云不愧为徐达之女,曾在靖难之役最危险的时候,替远去大宁“骗”兵马的燕王顶住了李景隆的围攻,守住了北平城。二人亦是患难夫妻。 宪宗朱见深独宠万贵妃。 孝宗朱祐樘独宠钱皇后,甚至为了她,开创了古代帝王一夫一妻制的先河。 正德帝虽荒中带淫,在豹房豢养美女无数。还时不时在江彬的陪伴下出宫逛青楼,玩大同婆姨、扬州瘦马。但在感情上,他只有一个归属,就是夏皇后。 帝后二人为大明皇族开枝散叶努力了十几下。 所以说,男子应养身。用多了容易快。 夏皇后面带失望的神色。这种事儿搁在哪个女人身上都会失望。 正德帝连忙哄他:“朕这几日太累了。今夜朕对不住你,朕的好冬月。” 夏皇后问:“这几日皇上忙了什么啊,累成这样?” 正德帝道:“去京郊演兵啊!江彬说了,以朕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做个统兵八千的骑兵指挥使。” 夏皇后道:“皇上整日忙着习练军事,身边人干荒唐事就一点不管嘛?” 正德帝问:“哦?谁做了荒唐事?” 夏皇后起身:“皇上,刘瑾最近大修府邸,这事儿你知道嘛?” 正德帝道:“我好像听江彬说过。” 夏皇后又道:“他此次扩建,将自家大厅改成了小一号的奉天殿形制。飞檐斗拱,五脊六兽。他要做什么?要当皇帝嘛?” 这些话,自然都是常风授意夏皇后说的。 常风已经看透了正德帝的心思。正德帝将刘瑾视作了存钱罐和打压文官的工具。 在正德帝面前说刘瑾的坏话是有技巧的。你若说刘瑾贪污成性,最近又贪了多少多少两银子。正德帝绝对不会管。 肉烂了在锅里,刘瑾贪再多钱,最后还不是朕的? 你若说刘瑾最近又迫害了多少文官致死。正德帝说不准会拍手称快,说“迫害得好”。他让刘瑾干的就是打压文官的活儿嘛。 唯独一件事,是正德帝所不能容忍的。那就是有不臣之心! 夏皇后拿出了刘瑾修缮府邸的样式雷图:“你看看,这中轴线后面的大厅,像不像奉天殿。再往后,你看这儿,像不像乾清宫?” “还有这儿?从图上看跟豹房差不多。难不成刘瑾要学皇上,弄上千个美女放在这儿?他连根都没有!” 样式雷图,其实是常风找专人修改过的。房屋的比例都做了改动。看上去是有点像皇宫布局。 横竖皇帝陛下又不是建房子的匠人,二把刀一个。看着有点像,又加上夏皇后在一旁煽风点火。他自然信了。 正德帝一拍大腿:“欺天啦!刘瑾要做什么?要造反嘛?朕给他权力,他真以为他是立皇帝了?” 刘瑾“立皇帝”的绰号,其实正德帝早就听说过。 江彬、夏皇后都是常风的人。没事儿就在正德帝面前说说刘瑾的坏话之类。 夏皇后道:“若说造反,刘瑾倒是不至于。京营兵马都掌握在张永手里。他拿什么造反?但他有不臣之心是实打实的。” “依臣妾看,皇上得找个人,制衡下他。” 正德帝问:“谁?” 夏皇后答:“杨廷和。” 杨廷和被刘瑾贬到了南京,正德帝心里明镜一般,表面却装聋作哑,一直当不知道这事儿。 夏皇后又道:“杨廷和是礼部主事出身。最起码,他回了京城,能以礼制为理由,命刘瑾停修府邸啊!”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臣妾记得,以前杨廷和在内阁主管草拟诏书,对嘛?” 正德帝点头:“是啊。” 夏皇后道:“他去了南京,草拟诏书的事归了刘瑾。嘿呦,皇上,您猜怎么着?” 正德帝问:“怎么着?” 夏皇后道:“他修府邸,竟然矫诏,以皇上的名义从内承运库拿了十万两银子!这不是挖天子的墙角,薅天子的羊毛嘛!” 正德帝大怒:“刘瑾胆大包天!内承运库那可都是朕的钱!朕的钱!一个臭太监修府邸,竟要天子掏钱?天下有这道理嘛?” 夏皇后道:“所以说啊。若杨廷和回了京,继续管草拟诏书的事,刘瑾矫诏乱花皇上银子这种事儿就不会再发生。” 正德帝突然凝视着夏皇后的眼睛:“告诉朕,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夏皇后丝毫不掩饰:“常风让咱皇姨进宫,教臣妾说的。” 正德帝微微一笑:“常风这老东西。都沦落到去东厂当个小小千户了,依旧能够手耳通天,操纵阁员任免大事。” “罢了,朕就遂了常风的心愿。让杨廷和回京吧。” 翌日早朝。 常风这个东厂掌刑千户连朝服都没有,是没有资格参加御门议事的。 常破奴和黄元则有资格参与早朝。二人一个是小九卿之首太常寺卿,一个两个月前被刘瑾抬举为礼部左侍郎,预备阁员。 正德帝咳嗽了一声。 刘瑾唱道:“议!” 正德帝突然冒出一句:“咦,怎么不见杨廷和?” 正德帝一句话,让刘瑾愣在了原地。他心中暗道:皇上你啥意思啊!杨廷和都滚去南京半年了。您这半年一向不闻不问,已经默认了这一既成事实。怎么今日突然问起杨廷和了?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正德帝追问:“刘瑾,杨廷和呢?” 刘瑾道:“皇上,您是知道的,杨廷和已被调任南京,任南京户部尚书。” 正德帝开始表演:“朕不知道啊!什么时候调任的?” 这是标准的皇帝绝技——睁眼说瞎话。内阁阁员消失了半年,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刘瑾道:“是半年前调任的啊。” 正德帝故作疑惑的表情:“朕似乎记得杨廷和已经入阁了啊。哪有内阁阁员在南京任职的道理?” 刘瑾明白了,正德帝今日早朝装痴卖傻,目的是调杨廷和回京。 正德帝又望向了首辅李东阳:“李先生,大明自永乐朝起设立内阁。有内阁阁员赴外任的先例嘛?” 李东阳答:“并无先例。” 正德帝一本正经的说:“朕有三德,曰勤,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此言一出,刘瑾汗毛倒竖! 数月之前,为升黄元为礼部左侍郎,刘瑾曾对焦芳放出豪言:“我有三德,曰勤,曰俭,曰敢为天下先!” 皇上这话是在冲我?难道皇上知道了我当晚酒后的豪言?我身边有皇上的人? 正德帝又道:“既祖宗成法中没有先例可循。那立即让杨廷和返京,入阁参与机务。啊,还是替朕管草拟诏书的事情!” 常风用了一张样式雷图,外加义女夏皇后的一张嘴,直接让杨廷和重返京城。 正如正德帝昨夜所言。常风即便只是个小小东厂千户,依旧能够手眼通天,操纵朝廷任免大事。 一来是因为四十四岁的常风已成了官场老狐狸,将正德帝的心思猜得透透的。 二来是因为三年前他提前布局,把自己的义女扶上了皇后宝座。后宫里有大靠山,做任何事都会如虎添翼。 (本章完) 第337章 揭帖事件 杨廷和回京复任的圣旨已经发出。没几天,朝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有人在奉天门外张贴了一张揭帖。 揭帖,说白了就是大字报。这玩意儿绝非特殊时代之发明。 自明代起,下级官员对上官不满,会写出揭帖,趁着夜色偷偷贴在御门之外。有的还在揭帖上配一副讽画,即后世的讽刺漫画也。 这在大明官场并不稀奇。 正德三年秋天的这张揭帖,是针对刘瑾的。 揭帖中细数刘瑾九大罪状。譬如贪污纳贿、任用私人、迫害忠良之类。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揭帖上还附了一张讽画。讽画中的刘瑾人头虎身,张着血盆大口要将日月吞入口中。 司礼监值房。 刘瑾正因为杨廷和复任的事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 奉天门外的揭帖让他暴跳如雷! 刘瑾双目似乎能喷出火。他一双大手狠狠的砸向书案,口不择言:“欺天啦!竟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在御门张贴揭帖污蔑我!” “我刘瑾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三思而行,四大皆空,五福临门啊不,五脊六兽。也不对,五马分尸.呸呸呸。” 刘瑾肚子里的墨水始终有限。怎么也接不上五。 魏彬连忙提醒:“啊,刘公公为了大明五劳七伤。” 刘瑾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五劳七伤!总之,我这么正直的人,竟被人写揭帖污蔑,画讽画讽刺。” “是哪个腌臜泼才干的这事儿?谷大用,查!倾内厂、西厂、锦衣卫之力,也要给我查出此人!” “我要先杀他全家,让他五内俱焚,再五马分尸他本人。” “气煞予也!” 刘瑾的确是口不择言。“予”这个自称可不是随便用的。 按古制,若皇位父子禅让,太上皇建在时,皇帝不能自称“朕”而应自称“予”。 有史书曰:唐睿宗李旦禅让玄宗李隆基。玄宗即位,下旨:“八月庚子,帝禅让皇太子,自称太上皇帝.自称曰朕。皇帝每日受朝,自称曰予”。 你刘瑾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把看似不怎么爱管朝政的正德帝当成了太上皇?敢自称为“予”? “予”字一出,司礼监内的谷大用、魏彬、丘聚等人面面相觑。 刘瑾自知失言,连忙道:“啊,大家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就算一条鱼受到这种侮辱,也得蹦出水面怒砸水花。” “谷大用,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狠狠的查!” 谷大用的脑回路清奇。他心中暗笑:发财的机会来了!刘公公命我查揭帖一事。我抓他一大票官员到西厂。让他们家里人交银子赎人。 不交银子的,一律按污蔑大明第一忠宦论处! 嘿,又能赚一笔意外之财了! 想到此,谷大用显得比刘瑾还愤怒:“刘公公是大明第一忠臣!谁敢污蔑忠臣,我谷大用杀他全家不算,还要诛他三族!” “刘公公你放心!就算把大明官场翻个个儿,我也得把这王八蛋找出来,给您消气!” 抓贴揭帖人的事,跟张永、常风掌握的东厂无关。 奉天门外,常风和张永背着手,看着两厂一卫的人在那边大搞什么“取足印”、“寻指模”。 这二人简直就是看出殡的不怕事儿大,就差搬个小板凳揣把葵花子,再泡上一壶香茶了。 常风笑道:“张公公,还别说,锦衣卫取足印的手段依旧巧妙。瞧,石灰粉都用上了,呐,这个就叫作专业。” 张永笑道:“那张讽画我看了,画得真是精妙啊。虎身人头的刘瑾吞了日月,立意也贴切。” 常风道:“刘公公这下可要疯。不知是哪位好汉子办的这事儿。” 张永猜测:“贴揭帖讽画一向是文官们的拿手好戏。依我看是哪个有骨气的文官干的。” 张永话锋一转,开起了玩笑:“等会儿。常帅爷,你可是正儿八经的二甲进士。虽调了三调到东厂当千户,可伱的官籍还在翰林院呐。你也是文官。” “这事儿该不是你干的吧?” 常风笑道:“我要骂刘瑾,还用得着写什么揭帖画什么讽画?我指着他鼻子骂就是了!这事儿我又不是没干过。” “三年前御门早朝时,我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骂刘瑾是张让、赵忠、王振。” 张永笑道:“也对也对。” 常风问:“我如今没了朝服,没资格上早朝。你早晨来奉天门参加早朝时,亲眼见过揭帖嘛?字迹如何?画工如何?” 张永答:“字迹工整圆润,应该是进士出身的文官所写。画工也精妙的很。” 常风判断,有一个文官像王守仁一般心存正义,但又没王守仁正面与刘瑾为敌的勇气,这才暗中贴了这揭帖。 就在此时,谷大用走了过来。 谷大用怒道:“常风、张永。内厂、西厂、锦衣卫办案,不干你们东厂的事,闲杂人等回避!” 张永暴怒:“老子是东厂督公,御马监掌印,十二团营提督内臣!你说老子是闲杂人等?” 常风却拉住了张永:“张公公,任他们胡闹吧。咱们回东厂喝茶去。” 张永瞪了谷大用一眼:“我没闲工夫看你们把奉天门闹得鸡飞狗跳,我回东厂饮茶。” 二厂一卫在奉天门外取证完,开始过筛子一样查揭帖的始作俑者。 第一步是对笔迹。 焦芳、刘宇、刘玑这些阉党文官,带着进士出身的门生故旧,从通政司调出了皇朝近十年所有文官的奏折、公文。一一对比揭帖笔迹。 查了整整十天,一无所获。 谷大用又抓了二十多名私下对刘瑾有微词的文官,全部上大刑审问。依旧一无所获。 这日傍晚,常风从东厂下差回了家,看到常破奴换了一身朝服,正要出门。 常风有些奇怪:“怎么回事?平日都是大清早换朝服上早朝。你怎么傍晚换朝服出门?” “出去赴夜宴应酬交际哪有穿朝服的?” 常破奴苦笑一声:“咳!刘公公抓不到写揭帖的人。命在京全部正七品以上文官到奉天门罚跪,说让我们这些文官跪着自省。” “罚跪的时候还要作诗,赞颂刘公公的忠正。” 常风惊讶:“全部文官都要去罚跪?” 常破奴点头:“可不是嘛。上到内阁首辅,下到七品小官,全都要去。” 常风怒道:“刘瑾把自己当皇帝了?即便是皇帝,也鲜有罚跪全体文官的先例!” 常破奴道:“爹,我不跟你说了啊。我这个正三品是人家刘公公抬举的。我不能驳他的面子不去奉天门。” 常风点点头:“嗯,去吧。” 入夜,奉天门外,在京全体文官排排跪。刘瑾则坐在一个太师椅上。身后厂卫鹰犬持刀带甲护卫,好不威风。 刘瑾一拍太师椅的落圈扶手:“我这几年为皇上鞠躬尽瘁,结草衔环。换来的却是你们文官的此等侮辱?” “今夜写揭帖之人最好自己站出来。否则,你们就在这儿跪到死!还有,屎尿都给我憋在裤裆里!谁敢起身,我就当他是始作俑者!” 一众文官谁也不敢接刘瑾的话,默默低头跪着。 谷大用在一旁帮腔:“你们不是会舞文弄墨嘛?别光跪着,在心里作诗!赞颂刘公公!” “等罚完了跪,把赞诗都写出来。贴满奉天门的红墙!” 不得不说,正德帝以刘瑾压制文官的意图完全实现了。 按照太宗所定吏部官册,在京正七品以上文官共有九百二十六人。 这九百二十六人上到李东阳,下到七品芝麻官,无一人敢站起来斥责刘瑾弄权。 九百多名文官就这样在萧瑟的秋风中跪了整整一夜。 谷大用小声提醒刘瑾:“刘公公,不能真让他们跪到死啊。快到了早朝的时辰了。皇上到了前广庭,见文官都在御门外跪着,那早朝还上不上了?” 刘瑾想了想也对。他道:“罢了,都给我起来吧!你们都穿着朝服,也省得回家换了!去金水桥列队,准备早朝!” 九百多名文官温顺的像是一群羔羊,起身前往金水桥畔聚集列队。 半个时辰后,御门早朝开始。 正德帝来到前广庭,坐到了龙椅上。他对昨夜的罚跪事件一清二楚。 他不仅不对刘瑾的专横跋扈感到愤怒,反而沾沾自喜:嘿,朕真有识人用人之明啊!朕所用刘瑾,把这帮整天喳喳聒噪的文官治得服服帖帖! 但在表面上,他就当不知揭帖之事。 早朝结束后,司礼监。 刘瑾怒不可遏:“罚了他们一夜的跪,竟无人承认!这事儿绝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谷大用,西厂整理过对我不满的文官名单,大约有多少人?” 所谓的对刘瑾“不满”,并不是像王阳明、常风一样,明面上跟刘瑾作对。 没给刘瑾行过贿赂,或贿赂偏少的人,都被刘瑾视为对他不满。 刘瑾定了一个标准,京官之中有一个算一个,只要给他行贿累积少于五千两的,一律列入“不满”名单,永不升迁。 谷大用答:“大约有四百人。” 刘瑾一拍公案:“抓!把这四百文官全都抓起来,押到锦衣卫诏狱,严刑拷打!我就不信找出不始作俑者!” 魏彬还算有点良心,连忙劝阻:“刘公公,万万不可啊!这份名单里有若干六部九卿,若干小九卿。您不能一耙子把他们全抓了啊!” “抓了近一半儿的在京文官,朝廷的差事谁来办?” 刘瑾想了想:“嗯,你说的很对。不能全抓。没有证据就把部院大臣和九卿们抓了,的确说不过去。” “谷大用,对我不满的名单中,正五品及以下文官有多少人?” 谷大用想了想,说:“大约三百人。” 刘瑾当即拍板:“那就只抓正五品及以下文官!统统抓进诏狱,严刑拷打。” 魏彬继续劝阻:“刘公公,您抓他们没有任何罪名。严刑拷打更不合规矩。” 刘瑾想了想,说:“那就不给他们上肉刑。只断绝他们的饮食。不给他们饭吃,不给他们水喝。” “断绝饮食和上刑是两回事。” 刘瑾够狠的!三百名文官占据了在京文官的三分之一。 他说抓就抓。还要断绝饮食,将他们活活饿死、渴死。 魏彬还想劝阻。刘瑾一摆手打断了他:“我意已决。就这么办吧!谷大用,你立即调人手抓人!” 谷大用拱手:“遵命!”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鸡飞狗跳!锦衣卫缇骑、两厂蕃役四出。三百多名文官被抓进了诏狱。 整整十个时辰,他们在诏狱中得不到一口水,一粒米。 五名上了年纪七老八十的文官,连惊带吓,连渴带饿,死在了诏狱之中。 常风听说了这件事后,与张永商议:“张公公,咱们不能坐视不管了。刘瑾再胡闹下去,京官的三分之一都要死在诏狱当中。” 张永道:“咱俩进宫,去找皇上谏言?” 常风微微摇头:“咱们不要出面。我让贱内进宫,找夏皇后。让夏皇后去谏言皇上。” 常风早就尝到了有个义女当皇后的好处。 如今许多事他都不亲自出面找正德帝谏言,而是让夏皇后当他的传话筒。 皇后的枕边风可比臣子谏言好使多了。 豹房。正德帝在跟江彬以木剑切磋剑术。 夏皇后进了豹房,大呼道:“皇上,可出大事啦!” 正德帝放下木剑:“你怎么来了?出什么大事了?” 夏皇后道:“刘瑾抓了一批文官到诏狱。” 正德帝又拿起了木剑:“啊,这算什么大事。是因为奉天门外的那张揭帖吧?” 夏皇后有些发急:“他根本没找到写揭帖的人,胡乱抓人泄愤。皇上,您知道他抓了多少文官?” 正德帝问:“至多十个八个。” 夏皇后道:“皇上,他整整抓了三百多名在京文官!” 正德帝听到这个数字颇为震惊:“胡闹!在京文官一共才九百多人,他一下抓了三分之一?” 夏皇后道:“不光如此!刘瑾还下令不给那些文官吃喝。这才不到一天一夜,已经活活渴死饿死五名官员了!” 正德帝将木剑丢在地上:“扯淡!刘瑾找不到写揭帖的人,竟拿三百多名文官泄愤?” 即便荒唐如正德帝,都对刘瑾的跋扈感到震惊。 夏皇后道:“皇上,这事儿您得管。不然三分之一的文官饿死、渴死在诏狱,史书上会怎么写?” 正德帝高喊一声:“江彬,去找杨廷和拟旨,命刘瑾立即释放三百名文官。” “另外,朕看内厂、西厂、锦衣卫都是废物。出动了几千人都查不到是谁写的揭帖。” “让东厂的常风去查此事!找出始作俑者.呵,给刘大公公消气!” (本章完) 第338章 写揭帖的人竟然是 内厂、西厂、锦衣卫在十日之内耗费数千人力,罚跪九百文官,抓了三百文官,甚至活活饿死了五名文官。如此大费周章一无所获,刘瑾、谷大用的脸都快丢到太姥姥家了。 到头来,这件差事还是落到了常风头上。 东厂大堂。 张永跟常风商量:“皇上让咱们查找写揭帖骂刘瑾的人。这差事咱们是敷衍敷衍,还是真的去查?” 常风想了想:“得真去查。查出是谁写的,咱们不必告知皇上。暗中保护起来便是了。” 张永不解:“咱们干脆不查,他不是更安全?” 常风却道:“刚刚内厂把物证,也就是那张揭帖交接了过来。我看过了,此人不但字写得好,画画的好。其行文更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如此刚正不阿又才华横溢的文官,今后我们与刘瑾摊牌决战时一定派的上用场。故而得把他找出来。” 张永道:“明白了。那咱们从何查起?” 常风冷静分析:“查案就像解线团,得先找到一个线头。核对笔迹的法子,刘瑾那伙儿人已经用过了。咱们不能拿笔迹当线头。” 张永问:“我就懂打仗,不懂查案。常爷就别卖关子了。说吧,你打算拿什么当线头?” 常风指向了揭帖上的讽画:“讽画也是画。是画就有自己的流派。我打算拿这讽画当线头。” 说到此,常风朝着门外喊:“敬武,进来。” 尤敬武进得大堂:“义父,有何吩咐?” 常风问:“中秋节时,我让你给锦衣卫的沈老千户送节礼。沈老千户身体可好?” 常风口中的沈老千户是沈周。 沈周,吴门画派的创始人。后世将沈周与文徵明、唐寅、仇英并称“明四家”。 他大半生潦倒,六十多岁才在锦衣卫里找了份画嫌犯小相的差事。 常风拿他不错。十年前,沈周因年老递上辞官的文书。当时常风帮他谋了个千户衔致仕。 如今沈周已经八十三岁了,马上要过八十四岁寿诞。 尤敬武答:“沈千户不太好。他本就无儿无女,老妻也死了二十年了。如今全靠两个下人伺候。” 常风道:“敬武,陪我去一趟沈周的府邸。” 城北一座干净的四合院。 常风和尤敬武推门走了进去。 这里便是沈周养老的地方。从古至今,艺术家都是风流但孤独的。明代的大画家沈周如此,现代网络作家胖可乐亦是如此。 沈周正躺在躺椅上,闭着眼打盹。人到了八十多岁盹就多。 常风轻轻推了推沈周:“沈老千户。” 沈周睁开了眼睛:“啊,常帅爷。” 常风心中暗喜:老沈还认识人,看来不糊涂。 常风道:“老哥哥,你一向身体可好啊?” 其实按照岁数,沈周当常风的祖父都绰绰有余。 沈周答:“托常帅爷的福,应该能熬到八十四岁寿诞。咳,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常风问:“您的八十四寿诞还有几天?” 沈周迟疑了一会儿,说:“还有两天,不,三天。” 常风道:“那好。老哥哥的八十四寿诞我来操持。到时候我把锦衣卫的老弟兄都喊来给您祝寿。” 沈周连忙道:“多谢常帅爷费心。” 尤敬武给常风搬来一把椅子。常风坐到了沈周对面。 常风问:“怎么不见伱家那俩仆人啊?” 沈周答:“他们去菜市买菜去了。” 常风终于亮明了来意:“我遇上了一件疑难案子,需要老哥哥帮忙。” 说完常风拿出了揭帖,将讽画指给沈周看。 沈周看过讽画后,常风问:“您能看出这张讽画的师承或风格嘛?” 一提到画,沈周侃侃而谈,浑浊的老眼似乎都放射出精光:“讽画在画作流派中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一类。” “但再上不得台面,也是有风有格可循的。” “这张讽画的风格,是典型的永乐朝张士平一派。” 常风道:“张士平是哪位书画大师?我以前从未听说过啊。” 沈周笑道:“你没听说过就对了。讽画是画中小流派。张士平又是讽画中的小流派。几乎无人知晓。” “他存世的画作也没有多少。我这辈子只见过一册。你记得弘治四年的大理寺少卿唐洸案嘛?” 常风答:“记得。大理寺少卿唐洸贪赃卖放,徇私枉法。这案子是我一手办的,他的家产也是我负责查抄的。” 沈周道:“那时候咱锦衣卫抄家,若抄出画作,一律由我鉴定。” “唐洸家里就抄出一本张士平的孤本《讽笑册》。我鉴赏过后,就交到内承运库去了。” 常风道:“你是说,如今张士平的讽画只在内承运库有?” 沈周答:“至少我只知内承运库那一册。” 常风喃喃自语:“也就是说,写揭帖画讽画之人,很可能在内承运库接触到了张士平的《讽笑册》,喜爱上之后,模仿其画风。” “等等!”常风一拍脑瓜:“敬武,咱们跟刘瑾那伙儿人都想错了!写揭帖的不一定就是文官,也有可能是宫里的内宦!” 尤敬武道:“不能吧。宫里都是刘瑾的徒子徒孙。” 常风却道:“错矣!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何况宫中宦官有几万人?难保有些心存正义,对刘瑾不满的。” “张永张公公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尤敬武道:“如果真是那样,怪不得内厂、西厂、锦衣卫如此大费周章都没查出个结果!他们的方向就错了。把劲都使在了文官身上。” 常风起身:“老哥哥,多谢了!你这回可算帮了我个大忙。” 沈周道:“风烛残年,老迈无力,也就能给常帅爷帮这点小忙了。” 常风拱手:“老哥哥,我先告辞一步。下晌我派巴沙带人过来,帮您布置布置院子,好给您过八十四大寿。” 常风和尤敬武回到了东厂。 常风找到了张永,将自己的判断说给了张永听。 张永听后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如此。我说刘瑾挖地三尺也没找出那人呢!原来他不是文官,是内宦。” 常风道:“张公公,内承运库自今年春天起就是你在管。你暗中查一下,有哪些内宦能够接触到内库中的《讽笑册》。其中又有哪些笔迹工整圆润。” 张永点头:“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不过为了掩刘瑾耳目,这事儿我得慢慢查。” 常风笑道:“不急。横竖又不是真为刘瑾查案。” 张永这一查就是整整三日。 三日之后,常风带着徐胖子、王妙心、张道士、石文义、巴沙等等锦衣卫老弟兄,如约来到了沈周府上,给他过八十四大寿。 无儿无女的老鳏夫,能得这样一场热闹的寿宴,沈周高兴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他的脸腮红扑扑的,颇有几分老寿星的意思。 当年的一众锦衣卫老弟兄难得聚齐。 二十多年前,常风领着他们保先皇,战妃党时,他们还都是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如今都已步入中年。 古圣贤有句话说得好,乐极生悲。 古圣贤还有句话说得好,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沈周难得这么高兴,多饮了几杯。到了午时拜寿的正时辰,众人朝他行了拜,给他送了寿礼。 沈周坐在太师椅上,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就嘎,死了! 常风见沈周一言不发,还以为他睡着了呢。他还给沈周盖上了一件斗篷,以免他在太师椅上着凉。 一众弟兄则坐在桌前,喝酒叙旧。 这场大酒一直喝到下晌申时正刻。老弟兄们个个酒足饭饱。 常风来到沈周面前,想叫醒他,众人向他告辞后离去。 然而,沈周却怎么推都推不醒。 常风用手一探沈周的鼻息,已经没了呼吸! 吴门画派创始人,几百年后画作炒到上千万一张的大画家沈周,就此驾鹤西游。 常风一声哀鸣:“沈老千户,故去了!我的老哥哥啊!” 寿宴成了丧礼。 七十三、八十四就像是一个自古以来最灵验的诅咒。沈周刚踏入八十四的槛不及一天,就魂归画境。 沈周的确是老死的,而非毒杀之类。八十四的老人既忌讳大悲,也忌讳大喜。用后世的话说,沈周应该是做寿高兴过头,一激动脑溢血或心梗了。 老弟兄们张罗着给沈周搭起了灵棚、灵堂,又去福禄街买了棺材、寿衣,约定好轮班给他守灵。 幸亏有一帮老弟兄在,不然沈周的身后事指不定多悲凉呢。 三日之后的午时,常风正在给沈周守灵呢。 突然张永走进了灵堂。他先给沈周上了香,随后走到常风面前,压低声音道:“写揭帖画讽画的人应该找到了。八九不离十是他!” 常风问:“谁?” 张永答:“一个叫麦福的十五岁小宦。据内承运库的内宦们说,麦福字写得很好。且很喜欢在内库书画阁看那本张士平的《讽笑册》。” 麦福,嘉靖朝的一位大贤宦。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他还只是区区一个内承运库九等小内使。属内宦中最低一等。 常风惊讶:“你说的那人才十五岁?” 张永点点头:“对。年仅十五。” 常风追问:“他人呢?” 张永道:“我让他去东厂等我了。” 常风对旁边跪着的徐胖子说:“国公爷,你在灵堂这边照应些。我回一趟东厂。” 半个时辰后,常风和张永在东厂大堂内见到了麦福。 这麦福长得眉清目秀,若不是没了根.京城不知要有多少女子为之倾心。简直就是又沟沟又丢丢,俊得嘟嘟冒泡。 常风问麦福:“你知道我是谁吧?” 麦福拱手:“知道。您是朝廷的大忠臣常风!” 常风笑道:“忠、奸不是靠听说的,是靠自己的一双眼睛去看的。” 麦福道:“常爷当初敢在早朝上痛骂奸宦刘瑾,你不是忠臣谁是忠臣?” 常风心道:这少年郎口无遮拦.没让内厂抓了去真算是幸运。 常风将揭帖讽画亮在了麦福面前:“这揭帖是你写的嘛?” 麦福答:“在大忠臣面前我不说谎。是我写的。我趁着夜色贴在了奉天门外。” 常风问:“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麦福答:“无人指使。” 常风道:“你字写得很好啊,不像是出自你这个年龄的人之手。” 麦福解释:“我爹原是山东莒县知县。进京述职因无钱给刘瑾贿赂,被刘瑾寻了个由头治了罪,砍了头。家中男丁被罚阉割入宫。” “我爹自小就教我书法。” 常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你提到刘瑾的口气苦大仇深。这也解释了为何你这么大胆,敢贴刘瑾的揭帖。” 麦福道:“事情是我一人所为。常爷如何处置我,我都没二话。” 常风想了想:“这样吧。我给你写一封举荐信,给湖广兴王府的蒋妃和仪卫司指挥陆松。你自己改个名字,拿着举荐信去兴王府吧。” “有我的信在,兴王府会收留你。” 麦福问:“常爷让我离开京城?” 常风点头:“你留在京城太过危险。万一揭帖之事被刘瑾知道,你会死无葬身之地。比死更可怕的是求死不能的酷刑” “去兴王府吧。我告诉你,刘瑾败亡之日已经不远。或许一年,或许两年。到那时你就可以恢复本名,回京城来。” 麦福跪地叩首:“多谢常爷美意。您是大忠臣,您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史书载:麦福,字天赐,号长庵。嘉靖元年任御马监左监丞,同年升左少监,赐宫中骑马。 嘉靖三年升太监。提督四勇营军事兼管上林苑。 嘉靖六年升乾清宫管事牌子。 嘉靖七年升御马监掌印,提督十二团营全部兵马,兼掌乾清宫事。 嘉靖十六年提督东厂。 嘉靖二十四年调司礼监,先任秉笔,后任掌印。权势达到顶峰。 其人颇有贤名,与高忠、吕芳、黄锦并称为嘉靖朝四大贤宦。颇受嘉靖皇帝信任。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麦福平步青云之路的开端,便是正德三年秋常风帮他写的那封给湖广兴王府的举荐信。 这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行善自有善来报。 (本章完) 第339章 人老精,鬼老灵 常风将揭帖的始作俑者麦福放出了京城。他总要对正德帝有个交待。 说白了就是要找个替死鬼。 七日之后,沈周下葬。很奇怪,常风让巴沙和尤敬武在京郊找了个有山有水有树林的地方,将沈周秘密下葬。 下葬地点并未告知锦衣卫的老弟兄们。也未举行任何下葬仪式。 又两日,常风来到豹房,回禀揭帖一案。 刘瑾侍立在正德帝身旁。 常风拱手:“禀皇上、刘公公,写揭帖的人已经找到了。” 正德帝还未发话,刘瑾喧宾夺主:“是谁?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常风答:“锦衣卫的前任千户,沈周。” 刘瑾一愣:“那个以前在锦衣卫里画嫌犯小相的老头儿?” 常风答:“正是。” 正德帝问:“此人这么做有何目的,可有后台?” 常风答:“他对刘公公权倾朝野心怀不满。没有任何后台。” 在说“权倾朝野”四个字时,常风故意加重了语气。这是在故意刺激正德帝呢。 刘瑾朝着正德帝一拱手:“皇上,老奴先告辞。老奴去抓捕沈周。” 常风却道:“不劳刘公公动手。沈周已经死了九日了!” 刘瑾皱眉:“什么?” 常风道:“之前我还未查出沈周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好心替他张罗八十四岁寿宴。” “民间有谚曰,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寿宴当日他多饮了几杯酒。八十四的老人哪里经得起醉。直接醉死了。” “锦衣卫的十几位老兄弟,哦,包括定国公,都可以作证。他的确死了。” 刘瑾恶狠狠的说:“死了?死了也不能放过他!他的尸体呢!我要开棺鞭尸!” 常风却道:“鞭尸?刘公公恐怕鞭不成!两日之前,他过了头七,撤了灵堂。我派人送他的棺材回原籍安葬。” “万万没想到,送棺材的马车途中在一家客栈歇脚。当夜客栈起了大火,把沈周的棺材烧成了一缕青烟。” 刘瑾狐疑的看着常风:“这么巧?你刚查获是他写了揭帖,他的棺材就被火烧了?” 常风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巧合。” 刘瑾朝着正德帝一拱手:“皇上,常风以前有句口头禅。这世上没有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 常风连忙道:“没错!巧合的事,通常有其缘由。我怀疑是刘公公您的手下也查到了他。烧了他的棺材泄愤!” 刘瑾用惊讶的目光看向常风:“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手下烧了沈周的棺材?” 常风一副有理有据的腔调:“刘公公的义子干儿遍及文官衙门及军中。说不准是哪位孝子不贪图在您面前表功,替您报仇后深藏功与名呢?” 常风胡搅蛮缠的功力随着年龄见长。 正德帝终于开了金口:“罢了!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凶手已死,尸体烧成青烟。此事就此打住。” “刘瑾,京城官场已经因这件事被你闹得鸡飞狗跳,还死了五名文官。适可而止吧!” 刘瑾无奈,只得拱手道:“是,皇上。” 正德帝又夸赞常风:“还是常风办案的能力高强啊。内厂、西厂、锦衣卫派了那么多人,抓了那么多人。动静闹得挺大,却一无所获。” “常风出手,悄无声息便把案子破了。不愧是专办秘密差事二十多年的人!” 常风道:“多谢皇上夸赞。下官只是在尽自己的本职罢了。” 刘瑾道:“皇上有所不知。所谓秘密差事,哦,就譬如钦案吧。很多都是无头案。真相如何只有天知道。” 正德帝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刘瑾道:“说不准沈周只是一个替死鬼。不过老奴大人有大量,就不做追究了。” 刘瑾的确飘了。竟在正德帝面前自称“大人”。 正德帝表面笑嘻嘻,心里妈卖批:好伱个刘瑾。朕为打压文官而过于放纵你。你个臭奴仆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想到此,正德帝决定给刘瑾一点颜色看看。 正德帝话锋一转,询问常风:“常卿,你历经三朝,对朝廷官员了若指掌。朕如今有件事要垂询于你。” 常风问:“什么事?皇上请说。” 正德帝道:“大明朝有规矩,天官不入阁。制定这条规矩是怕天官既有人事任免权,入了内阁又有相权,权力尾大不掉。” “如今内阁次辅是焦芳,天官亦是焦芳。这可如何使得?” “应选一老成谋国,善于用人的官员,取代焦芳担任吏部尚书一职。你可有人选?” 正德帝意图罢免焦芳的吏部尚书人选,这是在给嚣张跋扈的刘瑾上眼药。 常风想了想:“回皇上,朝中有一位合用的人选。吏部左侍郎,张彩!” “张彩在吏部久任多年,且他慧眼如炬,善于用人。” 常风推荐张彩,有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张彩虽是铁杆的阉党。上了刘瑾的贼船已经下不来的那种。但他本人颇贤。比那些只知道贪污纳贿捞银子的阉党官员不知强了多少倍。 第二个原因:常风得以去东厂,重新打鼓另开张,全靠着张彩给刘瑾的建议。张彩那是变相帮了常风。人家投之以桃,常风自然要报之以李。 第三个原因:张彩贤也好,帮过常风也罢。但他始终是刘瑾贼船上的人。绝对不会离开阉党。且他是阉党内的第一军师谋主。 常风当着正德帝和刘瑾的面举荐他,刘瑾必对他心生间隙。 常风这是在离间阉党、挑拨离间。 正德帝听了常风的话龙颜大悦:“这个人选好啊!常卿不光懂得办案,还懂得识人用人呢!朕一回儿就让杨廷和草诏,任命张彩为吏部尚书。” 刘瑾果然心生疑窦:常风替张先生说话。张先生会不会已经跟他暗通款曲? 突然间,常风的一声吼吓了刘瑾一跳。 常风伏地大吼道:“皇上,英明哇!” 跪地、磕头、喊英明。常风的素质三连如今已经炉火纯青。 正德帝起身,伸了个懒腰:“罢了。朕要去御苑狩猎去了。” 说完正德帝飘然离去。 正德帝离开后,刘瑾问常风:“你举荐张彩是什么意思?” 常风笑道:“我能有什么意思?皇上明摆着是要从你手中拿走朝廷人事大权。我是在帮你呢!” “焦芳也好,张彩也罢,都是你刘公公的人。肉烂了在锅里。” 刘瑾却道:“我怎么觉得,今日在你身上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你跟张彩私下是不是.” 常风道:“我们私下关系的确很好啊!张彩既是我多年文友,又是科场前辈。以前没少指点我八股制艺功夫。” “要论起来啊,我能得中二甲第十,还有张彩的功劳呢。” “我在皇上面前举荐他,一是为了你刘公公好,让你的人事大权不会旁落他人之手。二是在报张彩的指点之恩。” 常风越是解释,刘瑾越是怀疑。 刘瑾道:“你能有那么好心?我不信!” 常风的脸就像狗脸,说变就变。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一扫而空,转而怒道:“刘瑾,别拿老子的好心当驴肝肺!” “你说我没安好心?当初我提携你也是没安好心?” “李广差点打死你。我让糖糖进宫救你,也是没安好心?” “你这人,怎么越来越不识好歹呢?” 说变脸就变脸,是一个优秀演员的自我修养。 刘瑾冷笑一声:“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咱们是朋友,现在是敌人。你现在欲杀我而后快。” 常风叹了声:“唉。不是我欲杀你而后快。而是你倒行逆施。天下人欲杀你而后快。你好自为之吧!” 常风回了东厂。 张永立马迎了上来:“皇上信了?” 常风笑道:“对于皇上来说,真相并不重要。结束这场揭帖闹剧,让京城官场重归太平才重要。” “至于信与不信。皇上天纵睿智。他能看不出这其中有猫腻儿?” 张永恍然大悟:“明白了,你把死去的沈周推出来,是在给皇上一个顺水推舟的理由。” 常风笑而不语。 张永感慨:“这官儿算让你当明白了。” 常风点头:“人老精,鬼老灵。我都四十四岁了,半截黄土埋身的人了,要是连官儿都当不明白,这二三十年就白在朝堂上混了。” 傍晚时分,常府。 常风回了家,抱着孙子常青云尽享含饴弄孙之乐,好不自在。 常破奴道:“爹,我听说写揭帖的人让您找到了。案子结了?” 常风答:“是啊,已经结案了。写揭帖的是沈周。因他已死,不予追究。” 常破奴一冷:“沈老千户?爹,你糊弄刘瑾和皇上呢吧?沈老千户不问政事多年,怎么可能跑到奉天门贴刘瑾的揭帖?” 常风笑道:“我说是就是。” 就在此时,下人通禀:“老爷,杨廷和家的大公子杨慎求见。等在客厅了。” 常风道:“啊,大才子来了?我去见他。” 说完常风顺手将孙子给了常破奴抱着。 片刻后,常风来到了客厅,见到了杨慎。 杨慎向着常风行礼:“拜见常世叔。” 常风笑道:“快快免礼。当初我跟你爹在福建并肩作战,血战倭寇。回京后你爹请我去你家喝过酒。那时你还是个孩子。” “如今你已是名震京城的大才子了。号称四川小苏轼。真是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啊。” 杨慎苦笑一声:“一个名落孙山的破落举人而已。” 常风压低声音:“你不必自谦。今年殿试阅卷的糟烂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有人故意使绊子阻止你上金榜。” “等那个人倒了,你再应考,定然跻身状元及第。” “哦对了,你来我府上是为了?” 杨慎拱手:“家父此次能够顺利调任回京,全靠世叔帮忙。他本该来府上当面谢您。” “但如今京城里的阉党耳目横行。他怕贸然来府上,给您带来麻烦。于是托我来向您致谢。” 常风笑道:“用不着谢我。令尊乃是大贤臣。保贤臣,除奸臣本来就是锦衣卫的职责。我虽不在锦衣卫了,但身上依旧流淌着锦衣卫的血。” 杨慎拱手:“世叔大义。” 常风话锋一转:“你作何打算?留在京城备考正德六年会试嘛?” 杨慎微微摇头:“我打算出京,游览名山大川,寄情山水一番。” 常风点头:“嗯,你遭此大挫折,是该出京好好散散心。” 杨慎道:“前几日看了一幅画。画的是云南滇池。我心向往之。打算这一趟走远一点,去云南。” 常风笑道:“云南是钱能钱老公公的地盘。他曾任云南镇守太监多年。如今云南地面的一位镇守太监,七位监管太监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我去找钱能老公公打声招呼,让他写封信,让他在云南的徒子徒孙们好好关照你。” 杨慎拱手:“多谢世叔。” 杨慎哪里能够想得到。许多年后,他会因事触怒龙颜,被发配云南整整三十年。 在发配途中经过湖北江陵时,身为犯人的他看到了一个渔夫和一个樵夫在江边煮鱼喝酒,谈笑风生。 他有感而发,写出了著名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自然,这些是后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一个人如果大权在握。下面一群马屁精天天哄着、捧着。自然会变得嚣张跋扈,唯我独尊。 就譬如刘瑾。又譬如后世的董小姐。 刘瑾愈来愈跋扈,正德帝对他越来越不满。 但正德帝又迟迟未下决心除掉刘瑾。因为他拿刘瑾当工具压制文官用的太顺手了! 连内阁首辅李东阳都成了“磕头首辅”。除了每日早朝磕头喊“皇上圣明”就没别的事儿了。 再说,正德帝一直在谋划一件大事:远征草原。 他还指望刘瑾这个存钱罐,替他多搜刮一些银子。到时候摔碎存钱罐当作军饷呢。 常风在东厂那边渐入佳境。他花了一年时间,将东厂打造成了可与内厂、西厂、锦衣卫抗衡的存在。 虽只是东厂一千户,但常风的权力依旧。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转眼到了正德四年的秋天。 东厂大堂。 常风正喝着茶,看东厂汇总的本月百官情事。 尤敬武大步走了进来:“义父,太不像话了!” 常风抬头:“哦?怎么了?” 尤敬武道:“义父可记得,年初刘瑾插手疆防,派了阉党文官周东度、安惟学巡视西北?” (本章完) 第340章 危险的宁夏 尤敬武所说周东度,时任大理寺少卿。安惟学时任右副都御史。二人都是铁杆阉党。靠着拍刘瑾马屁升到如今的官位。 他们去西北巡视,起于刘瑾的一个念头。 刘瑾这人,今年突然有了追求,想要办几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作为素材,让翰林官们为他歌功颂德,树碑立传,青史留名。 今年夏天,刘瑾在司礼监批阅通政司送上来的奏折。 一封来自西北的奏折引起了他的兴趣。奏折大意内容是西北边军屯田混乱,瞒报之风横行。有的边军卫所坐拥新垦田地数万亩,却向朝廷奏报区区几千亩。 瞒报军屯所产出的粮食,自然被卫所将士私分。 刘瑾一拍脑瓜:这还得了?边军乃是守卫塞防的利剑。现在利剑生了锈,不管哪儿成? 于是刘瑾立即派党羽周东度、安惟学去西北巡视,清理军屯,以正军纪。 刘瑾手握重权,却蠢得令人发指。 边军军屯,一向是朝廷碰不得的禁区。 自古无钱不聚兵。西北是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给边军将士留些好处,谁愿意替大明王朝卖命,在西北吃沙喝风? 历代明君也好,名臣也罢,都知道西北军屯的弊病。但没有一个人去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王越、王恕、马文升,先后在西北以文官之身带兵。他们都是有大贤名的疆臣,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对军屯的弊病视而不见。 边关这么苦,不给将士们点好处,将士们凭啥为朝廷拼死亡命? 刘瑾的态度却是:我要青史留名,万古流芳。所以我偏要管军屯的弊病。别人管不了的事,我管了,不正说明我能力强嘛! 这是典型的自己一脸毛,非说别人是猴儿。你刘瑾贪贿成性,却正义凛然的去管西北军屯的事? 上梁不正下梁歪。周东度、安惟学这俩货也是贪财好色之徒。 他们仗着钦差身份,在西北各地敲诈勒索边军将领。不给我们交钱?那好!直接一个瞒报军屯肥私的罪名给你扣上。等着吃牢饭、掉脑袋吧! 尤敬武给常风讲述着周、安二人在西北的倒行逆施。 常风喝了口茶:“他们是在作死!边军那群人是刀头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狠角色。” “逼急了他们,扮成沙匪把他们做了也未可知。” 尤敬武道:“义父,我还没讲完呢!西北的耳目还传回消息,安惟学这厮除了敲诈将领,还干了一件更恶心的事。” “此人脑子有病,不喜欢又沟沟又丢丢的小丫头,只喜欢四十岁往上的他人之妻。在西北屡屡强辱将士之妻。” 常风怒道:“将士们为边塞安宁抛头颅洒热血。他却强辱人家的妻子?看着吧,这二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你让咱们在西北的耳目盯紧了这两人!” 常风不是算命先生。他不可能预料世间所有事情的走向。他不会想到,周、安二人在西北胡作非为,会成为刘瑾覆灭的导火索。 宁夏,安化王府。 四十岁的安化王朱寘鐇面无表情的坐在王座上,听着边军武将们诉苦。 指挥使周昂道:“短短一个多月,周东度以瞒报军屯肥私的名义,抓了宁夏二十三名正五品以上武将,杀了六个。” “那些袍泽都是因不愿给这鸟文官行贿,才遭受牢狱之灾甚至掉脑袋的!” 指挥佥事何锦道:“那些老弟兄都是跟随王越老帅平定过贺兰山的,功勋卓著!什么时候受过这鸟罪!” 安化王一言不发。 何锦又道:“还有更出格的!安惟学那厮就是个畜生!我们卫里一个千户,因没给他行贿被抓。” “安惟学竟骗奸了那千户四十一岁的妻子!说是跟他睡了他便放人!” “整个宁夏,被安惟学骗奸、强辱的将士之妻不下三十人!” 安化王微微一笑:“伱们来找孤说这些有何用?自太宗爷时便定下了规矩,藩王不准过问藩地军事。” 安化王此人很有心计。他虽有野心,不甘于在鸟不拉屎的西北当个郡王。但他不会轻易向人表露自己的野心。 安化王补了一句:“你们的顶头上司是姜汉姜总兵,李增李镇监。你们诉苦该找他们去诉。” 周昂道:“殿下。姜总兵、李镇监我们已经找过了!他们是刘公公的人,怎么会帮我们?” “仇钺仇将军、杨英杨副总兵我们也找过了。他们不敢替我们出头。还不是怕周东度、安惟学身后站着的刘公公?” “刘瑾如今权倾朝野。说让谁死谁就得死,说让谁生谁便能生。” “您是整个宁夏身份最尊贵的人。我们只能找您替我们主持公道。” 安化王道:“据孤所知,刘瑾也有整不跨的对手。譬如张永张公公。王越老帅抬棺西征时,你们不少人都在张公公麾下效力过。你们可以写信求他啊。” 何锦道:“信我们已经写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还请殿下大发慈悲,帮帮宁夏边军的将士们!” 安化王从这些武将的愤怒与无助中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效仿太宗爷起兵靖难,藩王变皇帝的机会! 孤祖上乃是太祖爷第十六子。既然太祖的四子可以在北平起兵,一路南下杀进应天登基称帝。孤也可以在西北起兵,打进顺天坐龙椅。 想到此,安化王道:“你们先回去吧。孤一定会帮你们。但如何帮,孤还要从长计议!” 一众武将“噗通噗通”齐齐给安化王跪倒。 周昂道:“宁夏边军将士,就全指望殿下给主持公道了!” 一众武将退下后,安化王面前只剩下他的心腹护军指挥,丁广。 安化王问:“丁广,你怎么看?” 丁广答:“军心可用。不过时机还未成熟。宁夏边军名义上的统帅有两人。一个是总兵姜汉,一个是镇守太监李增。” “但姜汉是个草包,李增那个阉人就更不用提了。” “实际上宁夏兵权掌握在副总兵杨英、游击将军仇钺两个人手上。” “这两个人很能打仗,都是悍将。但他们一向与咱安化王府没有往来。” “杨英和仇钺是殿下成就大事最大的阻碍。” 安化王微微点头:“咱们先静观其变,等待机会。周东度、安惟学这两个阉党还会继续在宁夏倒行逆施。” “用不了多久,边军将士人人都会跟朝廷离心离德!” “前几日孤让黄相师看相。黄相师给孤的面相批了五个字‘西北有真龙’。呵,是不是腾云驾雾的真龙,要看时机到不到。” 一场危险的叛乱,正在西北酝酿。 京城。 这日常风宴请张永。 张永怒气冲冲的抱怨:“刘瑾这厮真是个乌龟王八蛋!去年他企图让他大哥刘景祥统领六个团营,分我一半儿兵权。” “刘景祥就是个庄稼汉。要说种田扒粪他是内行。哪里会带兵?” “皇上圣明,驳了刘瑾的建议。并说十二团营还是归张永管。” “刘瑾染指十二团营不成,便指使户部的刘玑,时不时的扣发或迟发十二团营的军饷。这是在给我穿小鞋呢!” 正德帝何等聪明?他深知,只要京师兵权不在刘瑾手中,任刘瑾怎么闹,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他怎么可能让刘瑾的大哥去带兵? 常风给张永倒了杯酒:“张公公息怒。刘瑾是乌龟王八蛋,是朝中有良知之人的共识。您就不用再重复了。提他扰了咱们喝酒的雅兴。” 张永又道:“杨一清也被刘瑾逼得丢了官。他想回云南老家,刘瑾却拦着不让他走。” 杨一清在短短两年内已经二进宫了。 第一次因得罪刘瑾,被关入诏狱。是李东阳、王鏊等人凑银子给刘瑾行贿,才将他放出来的。 第二次是因塞防方略与刘瑾起了争执。刘瑾又诬陷其在边关领兵期间冒领边费,再次抓进了诏狱。 李东阳为了营救杨一清,不惜以首辅之尊跑到刘瑾面前磕头。刘瑾这才将杨一清放了。但条件是杨一清必须致仕。 杨一清想回云南老家养老。刘瑾表示:门儿也没有啊!你还有六百石罚米没交呢!交齐了罚米才能走! 不让杨一清回老家,是一个日后让刘瑾后悔的直呲牙的决定。 常风道:“杨部堂不得归乡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哪天皇上想通了,重新启用他呢?” 张永道:“我说常爷,你能不能想个急招,做了刘瑾?” 常风苦笑一声:“要是有急招,我早就用了。何至于看刘瑾在朝堂上蹦跶了三四年?” “没办法啊,刘瑾倒不倒要看皇上。皇上不想舍弃他,他在朝廷中的地位依旧会坚如磐石。” “不过,他如此胡作非为,我想离皇上舍弃他的那天不远了!” 常风给张永添上了一杯酒,又道:“张公公只管替皇上管好御马监,管好十二团营。只要京师兵权在你手上,刘瑾就翻不了天,难逃被诛的命运。” 张永道:“你放心,我久掌十二团营十几年。那是咱自家地盘。刘瑾休想染指。哦对了,他派人去西北查屯田,把宁夏边军弄得鸡飞狗跳。” “我担心,他手下那两条狗会在宁夏激出兵变!” 常风摆摆手:“兵变倒是不至于。当初咱哥俩追随王越老帅抬棺西征。时任指挥佥事的仇钺在盐池城帮我守过军粮。仇钺这人我是清楚的,能打仗,边军将士对他很是拥戴。” “如今宁夏边军的实权在仇钺和杨英手中。只要他们二人在宁夏,宁夏就不会发生兵变!” 不光常风了解仇钺、杨英在宁夏打出来的赫赫威名。正德帝亦知晓! 翌日早朝。 内阁阁员,兵部尚书刘宇第一个出班奏事。 刘宇道:“接西北军情急报,鞑靼小王子部近几个月在贺兰山北麓蠢蠢欲动,集结兵马上万人。对贺兰山有觊觎之心!” 正德帝是个好战的皇帝。他一听这话,立马一拍龙椅:“难道弘治十年,威宁伯王越还没把小王子打服嘛?” “用百姓的话说,这小王子真是个贱皮子,动不动就皮痒讨打!” “传旨宁夏!命游击将军仇钺、副总兵杨英率宁夏镇兵主力三万人,出贺兰山,驱逐鞑军!” 正德帝的圣旨一下,一旁侍立的张永心里“咯噔”一下:昨日常爷还说呢。只要仇钺、杨英还在宁夏,宁夏就不会发生兵变。这下好,皇上让他们二人一同出征! 想到此,张永提醒正德帝:“皇上,是否让他们一人出征,一人留守?” 刘瑾事事与张永唱反调,他立马开口:“难道张公公是怕宁夏后防不稳?宁夏有总兵姜汉、镇守太监李增留守呢。你多虑了吧?” 草包总兵姜汉没少派人进京给刘瑾送银子。李增是刘瑾的徒孙。刘瑾自然要替他们说话。 张永道:“刘公公,你不懂军事,就不要多言了吧?” 刘瑾怒道:“我不懂军事?难道你懂?” “噗”,刘瑾的话把正德帝逗乐了。要是张永不懂军事,恐怕满朝就没有一个懂军事的人了。 不过正德帝没有更改旨意,他道:“宁夏镇兵五万,只派出三万人出击,留守两万余人,应该出不了岔子。杨廷和,按照朕刚才的意思拟旨吧!” 正德帝有着出色的军事天赋。他准确的判断出,鞑军在贺兰山北麓蠢蠢欲动只是骚扰而已。并无全面入侵贺兰山的打算。派仇钺、杨英带三万人出击,足以赶走鞑军。 实际上就是这样。弘治十年王越在贺兰山把鞑军打疼了。鞑军也就敢骚扰骚扰。 但是正德帝误判了一点:那就是宁夏地面如今不太平!前方出不了岔子,后方却有失火的可能! 散朝之后,东厂。 张永将正德帝的旨意告知了常风。 常风听后眉头紧蹙:“不妙,不妙啊!皇上把仇钺、杨英全都派出去北击鞑靼了。宁夏可能要出事。” 张永附和:“留守宁夏的边军可能有哗变的可能。姜汉、李增两个蠢货根本镇不住边军将士。” 常风道:“咱们能做的,也只有让宁夏的耳目打起精神,看紧了边军。但愿天佑大明,宁夏安定,别发生兵变吧!” 这二人担心的还只是边军哗变而已。他们根本没想到,边军会跟安化王搅合到一起。 让仇钺、杨英出兵的圣旨,八百里急递到了宁夏。 安化王听闻这道圣旨,仿佛看到了天赐良机! (本章完) 第341章 杨一清,杨一清! 四个月后,宁夏果然发生了叛乱,还是藩王叛乱! 史书载:正德五年春,宁夏游击将军仇钺、副总兵杨英率兵出御鞑靼。指挥使周昂、佥事何锦为安化王策划,于四月五日设宴诱杀总兵姜汉、镇监李增起事。 安化王又遣丁广袭杀安惟学、周东度于官署。宁夏地方大乱。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动! 正德帝于奉天殿召开了御前军事会议。 在大明,藩王叛乱是一件极其敏感之事。太宗的奉天靖难说白了就是实打实的藩王叛乱! 此次御前军事会议,正德帝不仅召见了六部九卿、武功勋贵,还破例召见了常风这个小小东厂千户。 正德帝怒气冲冲的拍了龙案:“欺天啦!朕说的不光是安化王,还有三厂一卫!” “三厂一卫每年花朝廷那么多银子。到头来呢?安化王叛乱,提前没有得知一点消息!这是什么?这是渎职!” “都说食君之禄,忧君之忧。厂卫乃是皇帝耳目,这一回却成了聋子、瞎子!刘瑾,你身为内厂督公,兼管西厂、东厂、锦衣卫,难辞其咎!” 其实,刘瑾的过错又何止于消息不灵?安化王叛乱就是他激出的! 若不是他要搞什么青史留名,去碰军屯这件敏感之事。还派了自己贪佞成性的哼哈二将前往宁夏欺压边军。安化王又怎么会有反叛的机会? 但今日御前军事会议上,却无一人指责刘瑾激出宁夏之变。 焦芳、刘宇、张彩等人是刘瑾的党羽,自然不会去骂自己的后台。 另一边,李东阳、杨廷和也保持了沉默。 因为常风在半个时辰前告诉李、杨,千万别参劾刘瑾激出安化王叛乱! 这是除掉刘瑾的天赐良机。刘瑾的罪名,不应该是“激出叛乱”,而应是“参与谋反”。 皇上可以容忍刘瑾的一切胡作非为,唯独不能容忍刘瑾有不臣之心! 假如刘瑾“参与”安化王谋反。那么朝堂的刘瑾时代将彻底终结! 要说整人,常风的功夫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界。 正德帝怒道:“边军怎么会跟安化王搅合到一起?厂卫不是号称耳目遍及天下,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全知道嘛?” “这一回怎么没有任何的察觉?简直就是饭桶!” 正德帝的话说的很重。句句都打在了刘瑾的脸上。 刘瑾还没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只是认为自己有失察之罪。他叩首道:“老奴有罪。老奴失察,还请皇上息怒。” 李东阳突然做起了和事佬:“禀皇上,臣以为宁夏地处偏远,军情传递缓慢也在情理之中。刘公公管着大明两京十三省,日理万机。偶有失察非诚心而为。” “当务之急,是选一位统帅,率领大军立即前往宁夏平叛!” 李东阳话里有话,听着像是在为刘瑾说情,但“管着大明两京十三省”一句,又好像在讽刺刘瑾越俎代庖。 正德帝接话:“李东阳,你说谁适合做这个统帅?” 李东阳字正腔圆的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杨一清!” 城西的一座四合院内。 待罪居京的杨一清躺在躺椅上,尚不知西北叛乱的事情。他在小憩做梦! 恍惚之间,他梦到了一段往事。 成化十三年,秋日。山西临汾府洪洞县。 延绵百里的大平原上,数万亩春麦灿若碧玉。 微风一吹,绿色的麦浪滔天。麦苗与麦苗之间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若巨浪拍打着滩涂。 麦地当中的一处高地上。年轻的新任山西按察司佥事杨一清,眺望着壮观的麦浪。 杨一清扶了扶代表着正六品的素银官带,心中情不自禁想到黄巢的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杨一清转念一想:可长安城中那些娇弱的菊花,又怎能跟粗犷的大平原上此起彼伏的麦地相提并论? 菊花只不过是达官显贵们的玩物。而这成片成片的麦地,却是成千上万的山西普通百姓赖以生存的希望。 杨一清的身旁,站着几十名临汾当地的官员、士绅。官员和士绅们,个个眉头紧蹙。他们焦躁的表情中,似乎带着致命的恐惧。 麦地的正北方,有一条宽十丈,长数里的壕沟。壕沟之中,填满了木柴、火油。 壕沟后,五百名身着鸳鸯战袄的卫所军士兵笔直的挺立着。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火把。卫所军身后,又有第二条壕沟。壕沟内亦净是易燃之物。 第二条壕沟后,站着数千百姓。与前面的士兵们一样,他们的手中亦擎着火把。 今日,此地将有一场惊天骇地的大战。年轻的杨一清,是这场大战的统帅。他的敌人似乎是无法战胜的。因为敌人的名字叫做:天! 不过,杨一清坚信一条父亲教他的至理:人定胜天! “轰隆隆“!一刹那,天地之间好似万马奔腾。杨一清的敌人来了!北方生出了一股黑尘。大地在颤抖,黑尘在咆哮。 不多时,黑尘遮住了天空。朝阳无光,黑暗笼罩大地。 一只蝗虫蹦到了杨一清的脸上。他用手捉住那蝗虫,喃喃自言道:“我在此地等了你们两天一夜。伱们终于来了。” 说完杨一清将蝗虫的双翅拔下,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的将“敌军先锋“碾成绿色的汁水。 黑尘离麦地越来越近。这支大军,是由数以兆万计的蝗虫组成的。 一只蝗虫是不起眼的飞虫、孩童们的玩物。兆万计的蝗虫对百姓们来说,却是无法逃脱的梦魇,最令人恐惧的大灾。 杨一清想起来以前看过的那些有关蝗灾的史书:宋淳熙三年,山西大蝗。飞蝗蔽日,所到之处,禾稼俱尽;元大德六年,河南飞蝗为害,夏麦颗粒无收,民大饥,人相食;元至正二年,陕甘飞蝗成灾,百姓易子而食 来吧,飞蝗。史书之中,你们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似乎是百战百胜的地府冥军。今日,我杨一清将终结你们的不败之身! 我不能输!我是巡抚大人钦点的抗灾专差,我的肩头,担负着临汾百姓的生死! 你们已经蚕食了两个县的麦地。 这里,将是我的最后一道防线!我绝不能将临汾百姓的活命粮,拱手交给你们这群十八层地狱里蹦出来的魔鬼!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今日,我杨一清要率民胜天! “轰轰轰”,蝗虫大军离碧绿色的麦地越来越近。 杨一清身边的几十名士绅轨倒了一片。他们磕着头,虔诚的祈祷着西方佛祖:“弥陀佛!大慈大悲的佛祖,请给我们临汾的乡亲一条活路吧!“ 地方官们想要制止这些士绅。在杨一清这个抗灾专差大人面前,士绅们如此失仪,有失临汾地方的脸面。 杨一清转过头,用自信的口气对一众士绅们说道:“修桥补路的瞎眼,杀人放火的儿多。我到西天问佛,佛说:我也没辙。” “诸位,蝗虫的事,佛祖管不了。又或者说,佛祖他老人家根本就不想管。” “求佛不如求己。我手里有五百卫所军,三千青壮。大明战神开平王常遇春、中山王徐达的在天之灵将保佑我,打赢今日这场恶仗!” 士绅们抬起头,凝视着眼前这个自信的青年官员。这样的自信,在他们看来只是盲目的自大而已。 天生万物,人又怎能胜过天呢?蝗即是天! 杨一清的副手,六十岁的临汾府洪洞知县陈祖恩开口:“杨大人,差不多了。下令吧!” 杨一清点点头,朝着手下一名卫所军士兵挥了挥手。士兵会意,从箭囊之中抽出一支箭。此箭甚为特别,箭头边绑着一支响笛。 士兵弯弓,箭簇升空。响笛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嘟~”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第一条壕沟前的上千名卫所军士兵,将火把扔进壕沟之中。一瞬间,壕沟变成了一道烈火构成的防线。 蝗虫大军前赴后继的冲向烈火。它们没有脑子,便不会畏死。前面的蝗虫被炙烤成了灰烬,后面的蝗虫踏着同伴的尸灰继续前进! 整整半个时辰,蝗虫气势如虹的冲破了杨一清设置的第一道防线。 杨一清倒吸一口凉气。 陈老知县提醒他:“第一道壕沟已经失守了。” 刚才还自信满满的杨一清,现在说话的语气当中似乎多了一丝颓丧:“鸣响箭吧。” “嘟!“第二支响箭升空。 临汾当地的百姓,点燃了第二道壕沟里的木柴、火油。 为了设置这道防线,他们甚至拆掉了自家的门板、床榻,劈成木柴投入了壕沟。 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博。如果蝗虫啃光了他们的麦地,恐怕他们只能饿死。人要是死了,还要门板、床榻做什么? “轰!”无数飞蝗冲入烈火之中。火势顿时更胜! 杨一清心中有些慌张。第二条壕沟如果失守,飞蝗将冲入麦地,将一棵棵麦子啃光。 若如此,几个月后迎接临汾百姓的,将是一场比蝗灾可怕一万倍的大饥荒。 又是惊心动魄的半个时辰。杨一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经无心去制止跪在地上的士绅们近乎嘶吼般的祈祷。 士绅们的嘶吼响彻天地:“太上老君!元始天尊!玉皇大帝!佛祖观音!土地公!不管是哪路神仙,求你们赶紧显显灵吧!让蝗大仙收了神通吧!” 让众人心如死灰的一幕终于发生了! 第二道壕沟的烈火逐渐燃尽,只剩下点点火星。不计其数的蝗虫尸体,在余烬中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响。 而蝗虫的主力大军,依旧势如破竹的向前推进着。终于,它们冲入了麦地! 杨一清曾研究过,蝗虫的牙齿是锯齿形的。所以他们啃食庄稼时,会发出“刺啦”的声音。 “刺啦!刺啦!”此刻,杨一清听到了这个可怕的声音。 兆万只飞蝗啃食青苗的声音,汇成了一道地狱里的催命符。 黑尘席卷着原本碧绿色的麦地。宛若一个穷凶极恶的山匪,扑向了一个赤着身的妇人。 陈老知县两腿一软,“扑腾”一下坐到了地上。 杨一清双手扶助了自己的副手:“老前辈,你没事吧。” 陈老知县做官的时间,恐怕比杨一清的年龄还要长。 绝望的陈老知县带着哭腔说:“完了。一切都完了。我花了六年时间,引永渠之水,灌溉洪洞县的荒地。” “这才开垦出这万顷良田。看今年庄稼的长势,必定能够丰收。洪洞县的乡亲父老,终于能过一个家有余粮的丰年老天,你瞎了眼啊!“ 杨一清知道,眼前这个六十岁的老人,是一个心系百姓的好官。万顷良田的陷落,让他的心在滴血。 陈老知县的哭腔,逐渐变成了叫骂:“老天爷,我曰你八辈祖宗!你就不能让老百姓过几天不愁吃喝的安逸日子么?!“ 副手在骂天。其实,骂天是变相承认了眼下抗蝗之战的失败。 杨一清知道,他不能像陈老知县这般失去理智。因为他是这场仗的统帅。 匹夫可夺志,三军不可夺帅也! 杨一清的脑子飞速的转动着:飞蝗啃食完洪洞县的青苗,将继续蔓延通省。接下来山西四府二十州七十七县的庄稼地,都将成为飞蝗的盘中餐。 到那时,山西通省都将赤地千里!饿殍满地! 杨一清告诫自己:想做统帅,便要从大局着眼。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要谋全局,便要学会取与舍。人生如弈棋,有时候,舍卒保车是弈棋的制胜法门。 年轻的杨一清,此刻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取舍! 他对陈老知县说道:“老前辈。现在只能用那个万不得以的法子了。掘永渠之堤,以水淹蝗。” 陈老知县闻言色变:“钦差大人!不!不能用那个法子!那个法子会害了我洪洞县的八万百姓啊!” 杨一清抬起头,凝望着势如破竹的飞蝗,斩钉截铁的说:“事到如今,也只能牺牲洪洞县的八万百姓,保山西的百万乡亲了。” “欲成大事,总要有人做出牺牲。眼下,抗蝗就是最大的大事。” 陈老知县语塞。 杨一清顿了顿,问:“老前辈,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解?“ 陈老知县答道:“这句话的本来意思是,天地无所谓仁,也无所谓不仁。它对待世间万物都是公平的。不会对谁特别好,也不会对谁特别差。” “却有很多蠢货将其曲解为老天拿人当狗。” 杨一清叹了声:“唉。没办法了,开凿永渠,以水淹蝗吧!” 永渠被掘开。大水将临汾府洪洞县的良田全部淹没,同时淹没的,还有遮天蔽日的蝗虫大军。 两日之后,八万洪洞县百姓,全部被转移到了永渠南岸。 杨一清和陈老知县忙不迭的安置百姓,从相邻的几个县借调钱粮。八万百姓终于暂时有个了栖身之所 杨一清淹了洪洞县的麦田,却阻止了蝗灾向全晋蔓延。 为帅者,当能取舍。敢决断。杨一清就是这样的帅才。 杨一清一觉醒来,伸了个懒腰。往事如烟,当年那个年轻的六品官儿,如今已垂垂老矣。 他当下的敌人刘瑾远比当年的蝗敌更可怕。 他尚不知,一个除刘瑾的天赐良机即将到来。 (本章完) 第342章 军务提督杨一清,监军张永 杨一清在家里的躺椅上忆完往事,开始打睡回笼觉奉天门那边,一场事关杨一清命运、大明王朝命运的博弈仍在进行中。 李东阳提议启用杨一清去平叛,当即触碰了刘瑾的逆鳞! 刘瑾道:「万万不可!启禀皇上,杨一清是待罪被夺职的庶民。怎么可以统帅大军代表朝廷前往西北平叛呢?李首辅提出这个建议……居心回测!」 正德帝面色一变:「哦?杨一清不行?想来刘瑾你是行的!不如朕给你五万陕西镇兵,你去宁夏平叛? 刘瑾虽好大喜功,但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打仗这事儿不好玩,有可能兵败身死,被剁成肉泥。咱老刘才不去凑那个热闹呢朝野人人都骂我是王振。王振当年权倾朝野,若不是脑子进了水,非要掺和带兵打仗的事儿,又怎么会在土木堡死于乱军之中? 咱老刘可比王振聪明多了。让我去平叛?不干不干刘瑾道:「禀皇上,老奴擅长政务,却不善军事。」 正德帝又望向了刘瑾的几个党羽:「焦芳,你去?」 焦芳连忙伏地叩首:「老臣年老体衰,经不起鞍马劳顿。再说老臣从未有过领兵出征的经验。怕耽误了军国大事。」 正德帝追问:「刘宇,你呢?你既是阁员,又是兵部夏官。还有过担任宣大总督,节制镇兵的履历。你去?」 刘宇的宣大总督也好,兵部尚书也好,内阁阁员也罢,统统都是用钱买来的。他根本没有打仗的真本事,且他惜命的很刘瑾给刘宇狂使眼色,希望他能接下这个差事万万没想到,刘宇竟开始装病:「禀皇上,老臣……最近病了!害了寒热之症。若率军出征,鞍马劳顿,恐病情加重,病死途中。 老臣死不死是小事,耽误了乎叛是大事!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请皇上另择统帅!」 正德帝一连点了六名阉党骨干的名,这些人一一推脱其实刘瑾这伙儿人都想错了当今皇上的皇位,是小宗朱棣通过叛乱的方式,强夺大宗身份得来的在靖难之役获胜前,朱棣便是反王! 故而安化王叛乱的消息传来,刘瑾党羽皆认为这场叛乱来势汹汹,不好平定,起码也是个靖难之役的水平。 这样的恶仗硬仗,他们自然避之不及。 这群人贪污纳贿、玩弄权术、栽赃陷害在行。分析局势、解析战局却是妥妥的门外汉。 安化王能跟燕王朱棣比嘛? 当年朱棣手下的燕军是什么成色?北方劲旅,天天在边境跟蒙古铁骑切磋技艺燕军统帅朱棣又是什么人?十六岁就跟着老丈人徐达去草原砍蒙古人的脑袋玩是实打实的百战悍帅安化王叛军呢?宁夏驻军的精锐主力全被仇钺、杨英带到贺兰山吓唬鞑靼人了剩下的偏军被安化王拉拢、利诱,上了贼船。 这伙儿叛军撑死就是后世***地方保安团水平。人数也只有区区两万而已安化王就更不用说了。除了野心大和纸上谈兵,就没有别的特长大明根本不用倾全国之力。即便只调用陕西镇兵的一部分,都能轻松将叛乱扑灭谁统兵前去宁夏,等于白捡一个平叛大功阉党中也不是没有明白人。张彩就是明白人。可惜他最近几日跟刘瑾起了几次口角,气得故意称病在家眼不见为净,没有参加今日早朝。不然他一定会主动请缨,揽下这桩天大的功劳。 正德帝一挥龙袖,龙颜大怒:「你们都不愿去,也不让杨一清去。难道朝廷要坐视叛乱愈演愈烈,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就在此时,自回京后一直谨小慎微,老实得像刚过门小媳妇儿一般的杨廷和出班。 长久的隐忍,等得就是在关键的时刻,关键的地点,关键的事情说上关键的话杨廷和道:「禀皇上。臣以为杨一清在西北领兵多年。他实乃王越、王 恕、马文升之后,大明最有军事才能的文官! 故首辅推荐杨一清挂帅平定安化王叛乱,臣附议!」 内阁四位成员,李东阳、焦芳、杨廷和、刘宇。焦、刘二位当缩头乌龟,不愿意领兵出征。李、杨二位支持杨一清出征。局面已经一边倒正德帝拍板:「拟旨,起复杨一清任陕西、宁夏提督军务。命其领陕西镇兵五万人前往宁夏,平定叛乱!」 正德帝在豹房研习了数年军事,那可不是白研习的他对西北局势洞若观火。安化王只有两万战力低下的偏军。陕西镇兵则是明军精锐之一。 更何况,仇钺、杨英带到贺兰山的三万宁夏兵精锐随时可以回师参与平叛。让杨一清带五万陕军前往,可谓是十拿九稳就在此时,李东阳又提了一条建议:「按照刘公公去年所定明军出征的新规矩大军出征,应由文官挂帅,宦官做监军。」 「如今皇上派了杨一清挂帅,臣建议由刘公公做监军,一同前往!」 刘瑾本来就不愿意去西北平叛现时正德帝拍板让杨一清挂帅,他就更不愿意同去了! 要知道,杨一清经略陕西十多年,陕军将领大部分都是杨一清的故旧。 刘瑾怕杨一清指使故旧,在平叛途中下黑手放冷箭,弄死自己,那群边军丘八有什么事儿是不敢干的? 李东阳此言一出,刘瑾连忙推脱:「禀皇上,司礼监那边差事繁忙。老奴需坐镇司礼监,帮皇上分忧,处理政务。实在分身乏术正德帝道:「好,你刘瑾不去。谷大用,你去!」 谷大用跟刘瑾是一个心思,亦推脱道:「禀皇上,老奴不懂军事,做监军恐怕要耽误了平叛要务! 正德帝又望向八虎之一的丘聚:「丘聚,你去!」 丘聚道:「啊,禀皇上,您是知道的,老奴是看守皇庄出身,连马都不会骑。」 正德帝有些心烦意乱:「罢了,监军人选刘瑾你看着办吧,散朝散朝散朝之后,刘瑾走向司礼监的方向,谷大用则伺候着正德帝回了西苑豹房。 李东阳快步走到了刘瑾面前。他将常风昨夜教他的一席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后道:「刘公公请慢行。 刘瑾停住了脚步,一脸不悦的表情:「李首辅今日早朝大出风头啊。把一个待罪的草民捧成了节制两省兵马的提督军务。」 李东阳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刘公公误会我了!我并非是想跟您对着干。我是想替您除掉杨一清啊!」 刘瑾一愣:「除掉杨一清?」 李东阳开始按常风所教,夸大安化王叛乱:「安化王世代塞王。那是在边关拼杀出来的悍王!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像极了太宗爷!」看書菈 「他手下的叛军别看只有两万,却都是刀头舔血的百战老兵!」 「此次叛乱的规模,恐怕不亚于靖难之役!」 「靖难之役时,第一个统帅南军的人是谁?结局如何?刘公公可知? 刘瑾尬的一笑:「对于史书嘛,我不甚了解。倒要赐教李东阳道:「第一个统帅南军的人是耿炳文!下场是真定之战中兵败身死!我预测,杨一清就是耿炳文第二!」 刘瑾的口气缓和了不少:「啊,原来是这样李东阳趁机说:「刘公公,你和售次辅,刘阁老为何不愿去西北?因为你们都是懂军事,有韬略的人。看出了西北的凶险!」 依我所见,监军一职你不如交给张永!你平日里就跟张永不睦。 「就算张永没被叛军杀死。最起码,你把他打发到西北眼不见为净,也省得他在京里碍你的事。」 刘瑾思索良久:「嗯,有理,有理。皇上让我定夺监军人选。我看就派张永去吧!」 刘瑾彻底 中了李东阳和常风设下的圈套! 一个时辰后,常府常风在院中来回踱步,等待着消息。 张永大步走了进来:「常爷,成了,成了!」 常风问:「乎叛的人选定下来了?」 张永笑道:「提督军务杨一清!监军张永! 常风一拍手:「除虎大事成功了一半!我这个东厂千户是你的下属。我随你一同前往西北名正言顺罗织罪名,扣大帽子是我的专长。 这下刘瑾就等着败亡吧!」 张永道:「嗯。就按照你所说。炮制一些刘瑾参与安化王叛乱的证据。」 常风又道:「其实有些证据是现成的,连炮制都省了。南方的宁王给刘瑾行贿得以恢复护军,尝到了甜头,其余薄王有样学样「安化王也给刘瑾行过重贿,加了两万亩庄田。庄田产的粮,不就是叛军的军粮嘛? 「咱们只需恪守一个原则不是刘瑾逼反了安化王,而是刘瑾参与了安化王乱!" 张永点头:「成!走,咱们这就去找杨老帅张永和杨一清好得跟一条绳上的蚂蚱似的。这回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常、张二人来到了杨一清的四合院。 杨一清已经接了旨,他在地上画了一幅简单的宁,陕地图,标注好了进军路线常风和张永走了进来常风拱手:「杨老帅,恭喜你起复啊!」 杨一清了将胡须:「我能起复,你们二位私下应该行了不少手腕吧?」 张永道:「还是你杨老帅统兵打仗的能力强,皇上看重你。 常风问杨一清:「此番平叛杨老帅可有把握?」 杨一清语出惊人:「皇上给了我五万陕军,人数太多了。平定一群乌合之众,何须五万精锐边军?两万足矣。 「我现在想的不是怎么打赢这一仗。而是打赢的同时如何生擒安化王!」 「你们来看,这是我的进军路线。」 常风不懂军事,张永却是个内行,张永一看地上的图,就明白了过来:「你是打算稳扎稳打,逐步推进?」 杨一清点头:「我军军力比叛军高上一大截,无需出奇兵。稳扎稳打便可取胜。」 「别忘了,我们除了五万精锐陕军,还有贺兰山的三万宁夏精兵可以调动。」 「鞑靼人在贺兰山只是虚张声势。仇钺、杨英随时可以抽身回师,从安化王的后背来上一刀!」 常风压低声音:「平叛只是次要的。安化王是大明的肌肤之痒,刘瑾才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咱们此行西北的主要目的,是给刘瑾安上一个叛乱的罪名。 「这些年皇上把刘瑾当成了压制文官的替身,存钱的闷葫芦罐儿,一味纵容。」 「刘瑾贪污纳贿也好,任人唯亲也好,一手遮天也罢。皇上都能忍。」 「但唯独有一条,皇上是断乎忍不了的。那便是有不臣之参与叛乱! 杨一清点头:「妙哉!咱们三人此番能够同往西北,乃是除虎的天赐良机!」 张永皱眉:「有件事我想不通。李首辅诓骗得了刘瑾,却骗不了张彩。张彩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坐视杨老帅当了军务提督,我当常风笑道:「张彩跟刘瑾闹脾气,赌气称病躲在家里呢。他压根就没参加今日的早朝。」 杨一清夸赞:「常帅爷不愧是掌了多年锦衣卫的人,消息就是灵通。」 常风道:「这算什么消息灵通,我不止知道张彩称病在家,连他今辰吃了什么早点都一清二楚。 当夜,刘瑾府邸刘瑾正跟一众党羽喝酒取乐呢张彩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劈头就问:「为何不与我商量!」. 刘瑾不悦:「好几日不见,怎么见面就气鼓鼓的 ? 张彩道:「你大难临头了,还不自知?」 刘瑾怕张彩当着党羽的面顶撞他,让他下不来台,于是拉着张彩:「去我书房说话吧。 二人进得书房张彩问:「你怎么坐视杨一清当了平叛的统帅?张永做了监军?他们二人到了一处,还有你的好嘛? 刘瑾笑道:「为这事儿啊!我本意是让他们二人去西北送死啊!」 说完刘瑾将李东阳早朝后的那一席话,复述给了张彩听。 张彩听后惊愕不已。惊愕是因为他没想到权倾朝野的立皇帝蠢到令人发指张彩问:「圣旨下了嘛? 刘瑾点头:「圣旨今日上晌就下了啊。」 张彩如一滩烂泥般坐到了椅子上:「完了,木已成舟。你会死,我也会受你牵连,死无葬身之地!」 刘瑾道:「言过其实了吧?」 张彩叹了声:「唉,你中了李东阳的套子啊!安化王前一阵派人进京给你送银子,你收没收?」 「周东度、安惟学是不是你派到西北去的?」 「若安化王落在了杨一清、张永手中。他们会利用安化王大做文章! 「更别提,杨一清、张永身后还站着常风了!炮制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是他的专长!」 第343章 猛将兄仇钺 军情如火。杨一清、张永、常风三人只带了五十名轻骑,火速赶往陕西,调集镇军。随行的还有尤敬武、巴沙。 一个月后,三人赶到了陕西最重要的边镇,延绥镇。 平叛的五万陕军中,有两万八千人要从延绥镇调用。 延绥总兵黄汝虎出营三十里,摆下仪仗迎接平叛钦差。 杨一清见到黄汝虎,笑道:“延绥的风沙还是这么大啊!你还没战死沙场?我心甚慰。” 显然黄汝虎是杨一清的老部下,相熟的很。 黄汝虎笑道:“老帅,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您老的嘴还是那么损。” “放心,老帅您带出来的老哥几个都还在,散落在陕西各镇而已。就等您来,‘咔’一下把平叛的义旗举起来!” 常风心道:杨一清不愧是在陕西管了多年军事的人,一呼百应。 杨一清收敛笑容:“好!立即进延绥镇,我要点验两万八千延绥精兵,统兵前往西北平叛!” 黄汝虎却道:“老帅,恐怕您没有平叛的机会了!” 此言一出,常风第一反应是黄汝虎叛变,投靠了安化王! 想要利用安化王叛乱扳倒刘瑾,先得保全自身和杨一清、张永的安全! 常风大喊一声:“戒备!” 随行的五十名精骑都是常风心腹。他们纷纷举起长枪,围成一个圈护在常、杨、张三人面前。 黄汝虎傻眼了:“啊?老帅,你们误会了!我说您没有平叛的机会,是因为安化王叛乱已被平定了啊!” 接下来轮到常风、杨一清、张永傻眼了。 杨一清问黄汝虎:“什么?叛乱已经平定了?谁平定的?这仗怎么打得这么快?” 黄汝虎哭笑不得:“我也觉得这仗打得太快了。半个时辰前,固原镇总兵曹雄刚刚送来军情捷报。” 刘瑾党羽人人畏之如虎的“靖难之役第二”,着实有点像小孩过家家。 安化王起兵后,拥偏军两万,焚烧官府,释放牢房囚徒,用囚徒组织了一支一万人的“贼配军”。 他手头的这点实力,跟仇钺、杨英手中的三万宁兵精锐相比,还是不够看。 不过安化王这些年拉拢的人多了,里面总有一两个卧龙凤雏。 谋士孙景文给安化王奉上一计。自古造反,啊呵呸,不对,自古举义总要有个过硬的理由。所谓“出师有名”。 我们此次举义的口号应定为:今举义兵,清除君侧,诛杀刘瑾,传布边镇。 刘瑾两个手下周东度、安惟学在宁夏欺压边军将士,搞得天怒人怨。这个举义口号简直喊到了边军将士的心坎坎上。 周东度对边军将士横加敲诈,不交钱别管你在贺兰山立过功,还是在草原流过血。一律以瞒报军屯的名义抓起来严刑拷打。这也就罢了。 安惟学那厮更离谱。独爱三四五六十岁的妇人。 边军将士家中有姿色的妻子、老母甚至祖母,都被安惟学弄进钦差行辕折腾的死去活来。这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天下谁人不知,伱们两个王八蛋是刘瑾的人? 如今安化王打出了“诛刘瑾”的大旗,边军将士怎能不群起响应? 仇钺、杨英得知安化王叛乱的消息,带着三万精锐从贺兰山急行军往回赶。 哪曾想,半路杀出个安化王府谋士孙景文。 孙景文只带了一千骑兵,便敢阻拦三万精锐。他颇有孔明的口才、王朗的自信。在阵前细数刘瑾之罪,周东度、安惟学之恶。说明举义的缘由。 孙景文还编了另一个谎。说刘瑾在京城刨了威宁伯王越的衣冠冢,砸了供奉王越的襄敏祠。 王越是成化、弘治两朝的西北第一名将。虽已去世十二年。但他在西北的威望尚存。 副总兵仇钺,当初只是王越手下的一个小小佥事。 那些年轻些的宁夏士兵,都是打小在军营里听着父辈讲述威宁伯用兵如神的故事长大的。 刘瑾刨了威宁伯的衣冠冢?这不是在打宁兵将士的脸嘛? 于是乎,孙景文一条舌头成功劝降了三万从贺兰山赶回的宁兵精锐。这支精兵集体反水。仇钺和杨英拦都拦不住。 杨英无奈,单骑跑到灵州。 仇钺没有跑,而是搞了一把诈降。 安化王此时已得宁夏边军大部,总计五万。另有一万贼配军。 安化王封心腹何锦为讨贼大将军,周昂、丁广为左右副将军,孙景文为军师。立军号为“讨贼军”。准备效仿太宗大干一场,兵临京城野鸡变凤凰,小宗夺大宗。 固原尚有一支效忠于朝廷的精锐边军,人数三万。总兵官是曹雄。 这位曹老兄是一位猛人。虽人数只有叛军一半儿,却丝毫不惧,率军迎击叛军。 更大的一位猛人登场了。那就是诈降的仇钺。 仇钺派人与曹雄取得联系。让他率军做出在灵州渡口渡河的样子。 就连军事白痴都知道,半渡而击是最爽的了! 安化王立即派何锦、丁广率领大部分叛军主力前往灵州渡口对岸,准备杀官军一个干干净净。 这导致安化王的老巢城防空虚。王府仅有三百人防守而已。另外左将军周昂率四千叛军、两千贼配军负责安化的城防卫戍。 仇钺一直称病在家。安化王对他不放心,就派周昂去探视。 仇钺在床上裹着大被叽,不断的呻吟。周昂坐到床边,刚要说几句“好好养病”之类的客气话。仇钺直接一个鹞子翻身,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手里还拎着一支大号金瓜。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周昂反应过来,仇钺一金瓜就锤烂了周昂的脑袋。那真是金的下去,白的出来。 左将军已死。负责城防的叛军群龙无首。仇钺趁夜带着一百名家仆,突袭安化王府! 明制是严禁武将豢养家兵的。但实际上边镇武将往往都有一支勇猛的家兵队伍,只不过不叫家兵,叫家仆。 譬如努尔哈赤和舒尔哈奇哥俩,就当过李成梁的家仆。 万历年间抗倭援朝战争中的第一吹牛健将祖承训,亦是李成梁的家仆。 言归正传,仇钺带领百名家仆,趁着夜色攻入了安化王府,直接生擒安化王。什么军师小诸葛孙景文,安化王封的一堆尚书、侍郎、指挥使,都在王府里被仇钺一勺烩,砍光光。 此举直接砸烂了叛军的中枢。 叛军的统帅都被擒获了。前方叛军自然无心恋战。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曹兄趁机渡河,接收城池。与孤胆英雄仇钺顺利会师。 仇钺的确是位大猛人。仅用百余名家仆,直接扑灭了五六万人规模的安化王叛乱。那一夜,他简直就是卫青、霍去病、徐达、常遇春灵魂附体。 倒霉的安化王被生擒活捉。从“咔”一声举起义旗,到沦为阶下囚,不过历时十九天而已! 仇钺志得意满,立下如此大功,那还不得赏赐大大滴啊? 我这下半辈子,不得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摆不完的阔气,掌不完的权。收不完的礼,享不尽的富贵。入不完的洞房,过不完的年呐! 人生就是这样,运气差时,坏事一件接一件。运气好时,好事一件接一件。 仇钺刚立下大功,他儿媳妇产房传喜讯,人家生了!还是个大胖小子! 仇钺在孙子出生的前一晚做梦,梦见了一只金凤凰。于是乎,给孙子起名为“仇鸾”。 仇鸾,一个日后会把大明折腾得一塌糊涂的超级无敌大烂人。 且说延绥那边,杨一清听黄汝虎讲述完了仇钺平叛的经过。杨一清感慨:“当初仇钺不过是我手下一个平平无奇的佥事。没想到如今竟成了直捣贼巢的奇才猛将!” 常风亦道:“是啊,当初跟着威宁伯收复贺兰山时,仇钺在我手下守西征军的粮草。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人家已成了勇冠三军的赵子龙!” 张永笑道:“本来还想着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呢。哪曾想,人还没到宁夏,叛乱已经被仇钺平息了。” 常风对杨一清说:“得赶紧去宁夏,把安化王弄到咱们手上。” 黄汝虎以为常风要抢攻,他用不屑的目光瞥了常风一眼。 常风自然察觉,但他没有解释,而是压低声音对杨一清说:“只要安化王落到在咱们手里,刘瑾参与谋反的罪名就坐实了。” 杨一清点头。随后他吩咐黄汝虎:“不去你们延绥镇落脚了。你立即点两千轻骑,护送我们去安化城!” 从延绥到安化,有整整千里的路程。 杨一清、常风等人快马加鞭,在七天后赶到了安化城。 仇钺得意洋洋的在城门口迎接众人。 众人下马后,杨一清笑道:“仇钺,你小子出息了啊!这次平叛你仅用百余家仆便功成名就。给朝廷不知省下了多少军费。” “我预测你有此大功,朝廷升你当个总兵,再封个伯不在话下。” 常风朝着仇钺一拱手:“十二年前在盐池城作别时,你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佥事。如今已成宁夏平叛的第一功臣。我该称你为仇帅了。” 仇钺见到常风十分高兴:“啊呀!常帅爷!你也来西北了?这真应了咱们十二年前分手时你所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哇!哈哈哈!” 常风开起了玩笑:“我如今仅是东厂一个小小千户,‘帅爷’二字已经承受不起了。你才是帅爷。我以后得抱你的大粗腿!” 仇钺道:“常帅爷说笑了。你就是被贬为校尉、力士,在我这儿你依旧是‘帅爷’。” 杨一清道:“闲言少叙。安化王呢?我是此番平叛的钦差提督军务。把他交给我。” 仇钺第一反应跟延绥镇的黄汝虎一样,认为杨一清要抢功。 常风看出了仇钺的心思:“放心,杨老帅是出了名的淡泊名利。西北平叛的第一功是你的。他不会跟你抢。” “他是怕你诈降过安化王。京里刘瑾那边会嫉妒你的功劳,污蔑你的诈降是真降。赶紧把安化王交接给杨老帅,省得刘瑾说你跟安化王不清不楚。” 常风走到哪儿都不忘给刘瑾拉仇恨。 仇钺连忙点头:“是是是。我知道杨老帅、常帅爷是为了我好。安化王就看押在王府里呢。诸位请随我来。” 众人进了安化城,进得叛王府。常风派尤敬武带心腹力士,将安化王看管了起来。 常风和杨一清却不急着审问安化王。 常风道:“仇帅爷。我得先抄了这座叛王府。王府中的金银财宝,那可都是叛军军费。得查抄清楚,交予国库。” 仇钺的汗“唰”就下来了。 仇钺道:“常帅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杨一清在一旁爽朗大笑:“哈,仇钺,你把王府中的金银财宝都私分了对吧?自古无钱不聚兵,这道理我懂。” 仇钺连忙解释:“啊,我手下那群粗人拼死亡命打下王府,顺手私拿一些钱财是有的。但我可不敢私分。” 常风笑道:“得了吧你!谁不知道谁啊!我猜王府中至多只剩下几千两银子。没关系,我就上禀朝廷,说安化王已将大部分金银财宝发给叛军当军费了。” 仇钺惊讶:“啊?常帅爷如此照顾末将?” 常风却道:“王府金银财宝不翼而飞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们是老相识,当年在盐池城一口锅里搅马勺。” “咱们就好比是那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你打了大胜仗,发点小财无伤大雅。作为兄弟,我能不帮你兜着点?” “你先别高兴。我还有件事要兄弟你帮忙呢。” 仇钺当即拍了胸脯:“有什么事,你吩咐兄弟我就是了!要把你写进平叛立功的名单里嘛?” 常风微微摇头:“不,立功名单就算了。我需要你写一份证词。” 仇钺问:“什么证词?” 常风压低声音:“刘瑾参与安化王叛乱之事。刘瑾和安化王早就有勾结。他们约定好了,安化王在西北起兵,他在朝中做内应。对吧?” 仇钺作为西北边将,恨刘瑾恨得牙根痒。他当即点头:“对对对!刘瑾和安化王是一伙儿的!” 常风又道:“那就结了!来啊,随我抄家!” 仇钺连忙道:“啊,还要抄家啊?” 常风压低声音:“当然要抄家。不过我在意的不是王府里的金银。而是安化王与朝内重臣、巨宦里应外合串通谋反的信件!” 仇钺咋舌:“我的天这下你想让哪个重臣、巨宦‘参与谋反’,谁就是铁板钉钉的乱臣贼子!” “还是锦衣卫出身的人狠辣啊!我们这群刀头舔血的边关丘八都没你手黑。” (本章完) 第344章 栽赃信与立功名单 用后世的眼光看,杨一清不是理想主义者,而是现实主义者。 杨一清从不拘泥于儒家正人君子那一套。该下狠手时他比谁都狠。该搞阴谋诡计时,他比谁都奸诈可怖。 安化王书房内。 常风、张永、杨一清围坐在书案前。 常风道:“咱们三人当中,杨先生是书法高手,擅长临摹。诛瑾之事.笔便是刀。还请杨先生操刀。” 说完常风打开了一个匣子。匣子内有二十多封奏疏。这些都是通政司存档的奏疏。每一封都来自于刘瑾和他的党羽骨干。 常风道:“请杨先生模仿这些人的笔迹,假造他们写给安化王的勾结谋反书信。” 说完常风将二十多封奏疏递给杨一清。 杨一清伸手去接,常风似乎反悔了,他将奏疏向后一缩,抽出了张彩的那一封。 杨一清问:“你要放过张彩?” 常风道:“张彩是刘瑾党羽中最有贤名者。刘瑾做下的许多恶事,都由他冒死纠正。就放他一马吧。” 说完常风这才将奏疏全部递给了杨一清。 杨一清跟张永翻看奏疏。 杨一清大惑不解:“八虎之中,除了刘瑾就只有谷大用在你的栽赃名单中?” 常风微微颔首:“魏彬、丘聚、马永成等人若亦在咱们的栽赃名单中。则皇上断乎不会认同刘瑾谋反。” 杨一清问:“为何?” 常风道:“内宦是皇上压制文官的工具。咱们若说八虎中有七虎‘参与谋反’。皇上是不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在船上的刘瑾便能跟着保全性命。” “故而,我的意思是,八虎留六虎。六虎今后以张公公这位正直贤宦为首。” “宦官专权固然可恶,文官专权亦不可取。只有让内、外朝相互制衡,方为上策。” 杨一清微微颔首:“嗯,明白了。” 张永也有些不解:“栽赃名单里为何有张采的名字却没有钱宁、石文义的名字?他俩都背叛过你。” 常风道:“不。张采才是真正的背叛了我。钱宁和石文义最多属于随大流。刘瑾权倾朝野,他们若不依附,下场便是死。” “再说,这里面还有钱能老公公、石文忠老都督的面子在。” 杨一清道:“好。我先伪造,哦不,仿写焦芳、刘宇、刘玑三人的谋反信。伱们二人去找安化王吧。” 常风和张永出得书房。来到了关押安化王的房间。 仇钺很是细心。为防安化王自尽,房间中无任何桌椅陈设。墙上附了棉被,以防安化王撞墙。 他还给安化王的嘴上戴了个改进版的“马笼套”,以防他咬舌自尽。 常风见状大惊:“啊呀!殿下虽谋反,但毕竟还是太祖血脉。仇钺怎么能如此侮辱殿下?” 说完常风将安化王嘴上的马笼套摘下。 安化王问:“你是何人?” 常风道:“在下东厂常风。这位是东厂张督公。” 安化王笑道:“正德小儿还真是看重我啊!派来了原先锦衣卫的常屠夫来押解我进京。” 常风道:“对,皇上命我伺候殿下进京。这一路上我会好好照应殿下。” 安化王冷笑一声:“自古成王败寇。进了京不就是个凌迟处死嘛?我不后悔!” “洪武朝时,大家都是小宗。燕王、庆王皆是攘夷塞王。凭什么燕王一系能够通过造反夺大宗,坐拥天下。庆王一系却只能待在鸟不拉屎的西北吃沙喝风?” 常风伸出了大拇指:“殿下敢做敢当,真英雄也!” 安化王却道:“不。我不算英雄。仇钺才是真英雄!我处心积虑,拉起了六万人的讨贼军,最终却败在了他和区区百名家仆手上。” “仇钺,名将也!简直就是小号的霍去病。” 显然安化王很尊重他的对手,输得心服口服。 常风道:“按照规矩,我得对殿下进行审问。” 安化王道:“请便。” 常风问:“殿下为何造反?” 安化王道:“一因看不惯燕王一系坐拥天下。二因奸宦刘瑾口含天宪,把持朝纲。乱了太祖所定太监不得干政的祖制。坏了我朱明江山。” 常风微微摇头:“不对吧。” 安化王问:“怎么不对?” 就在此时,常风等人突然听到了女人的惨叫声和男人的淫笑声。 常风道:“仇钺手下这帮家奴能打仗,但管不住裤裆里的那玩意儿。平叛钦差都到了,他们还强辱王府女眷。简直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野驴。” “殿下,据我所知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与林妃,徐侧妃情深似海。” “殿下可知靖康之耻后,宋氏后妃公主落在金人之手有何下场?” 安化王眉头紧蹙:“你什么意思?” 常风侃侃而谈:“金人建了一座浣衣院,其实就是军女支馆。将宗室女子发至浣衣院为妓。就连赵构的母亲韦太后亦在其中。” “金人还派史官进入浣衣院,故意将四十岁的韦太后接客过程写入史书,侮辱大宋。” “金史中载,韦太后一日接客一百零五人。被金人活活玩弄致死。” 安化王歇斯底里的怒吼:“你为何要说这些?” 常风道:“按照明律,藩王谋反要凌迟处死。啊,当然,若谋反成功另当别论。” “藩王府女眷,一律罚为奴、妓。朝廷恐怕会将殿下的女人们罚给边军将士为奴。” “那群如狼似虎的边军将士您久在塞上,应该比我了解他们。他们就是一群色痨。” “林妃、徐侧妃,还有三十多位侧妃、选侍,三位郡主今后的遭遇,恐怕跟靖康之耻后的宋室女子一样悲惨。” 安化王不蠢,常风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已经明白了过来:“你要跟我做交易?” 常风点头:“嗯。贱内是张太后的义姐,夏皇后的义母。她在皇上跟前还算有几分面子。” “我可以让她求皇上,保全安化王府的女眷。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安化王道:“别脱了裤子放屁了。说吧,什么条件?” 常风道:“并不是刘瑾逼反了殿下。而是刘瑾与殿下里应外合,一同谋反!” 安化王一愣:“你要利用我栽赃刘瑾?” 常风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正是如此。除掉刘瑾不也是殿下您的心愿嘛?” “您是必死无疑的。何不在临死前,拉上您想杀的人当垫背?顺便还能保全王府的女眷。何乐而不为?” 安化王沉默不言。盏茶功夫后才开口:“好吧。就如你所说.刘瑾与我里应外合。” 常风点头:“殿下不愧是太祖血脉,果然识时务。接下来我教您一番说辞,是您跟刘瑾勾结谋反的细节。” “请您记牢。进京宗人府会同三法司会审您时,请您照我所说供认。” 两刻时辰后,常风和张永走出了关押安化王的房间。 张永感叹:“我的常帅爷。你行事的手段也太龌龊了些。竟拿王府的女眷要挟安化王。” 常风叹了声:“唉。锦衣卫干得是龌龊事,行得是龌龊手段我这一生算是洗不清了。” “走,咱们去书房。看杨老帅的书信伪造的如何了。” 就在此时,仇钺走了过来:“常帅爷,张公公,审完安化王了?” 常风道:“我说仇帅,你得约束下你的家仆。他们侮辱王府女眷的动静也太大了!私分了安化王的钱财,还要强辱人家的女人,太过分了吧?” “你立即将他们调出王府。王府这边由我们带来的延绥兵看守。” 仇钺一脸歉意:“是是是。这群驴揍的。也怪我,那夜攻打王府凶险无比,几乎九死一生。” “我为激励士气,允诺他们打下王府,钱和女人随意取用。” 常风道:“安化这么大一座城,应该有青楼吧?这种事儿可以花点钱嘛。也花不了多少钱嘛。我猜你的家仆现在人人都是腰缠几千两的富户。” 仇钺连忙道:“是,是。来啊,让咱家那一百多驴揍的滚出王府,都去宜春楼、水云楼去。” 下完命令,仇钺又问常风:“哦对了常爷,我记得您有个儿子。现任什么官职?” 常风答:“现任顺天府尹,怎么了?” 仇钺追问:“姓什么名什么?” 常风笑骂道:“废话。我儿子当然姓常,不然还能姓仇?名破奴,誓破倭奴的破奴。你问这作什么?” 仇钺笑道:“嘿嘿,这您就别管啦。一个石一个皮,一个女一个又?破奴,破奴,好名字啊!二位上差你们忙吧,我先走一步。” 常风和张永进了书房,找到杨一清。 短短两刻时辰,杨一清已经写好了六封谋反信。不但字迹临摹的惟妙惟肖,就连用词、口吻都附和被栽赃之人的性格。 常风仔细看了几封信,惊叹道:“我的个乖乖。杨老帅不到锦衣卫做个管造栽赃信的刀笔总旗真是屈才了。” 杨一清道:“惭愧。想扳倒奸宦,就要比奸宦更奸。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锦衣卫,此番若能顺利扳倒刘瑾,你常帅爷十有八九会重掌锦衣卫。” “请你以慈悲之心对待百官。不要让锦衣卫再次变成诬陷忠良、杀人如麻的阎罗殿。” 常风点头:“这是自然。” 杨一清用了一个上晌,造好了二十封栽赃信。 三人在书房用完午饭,仇钺拿着长长一份立功名单来到了他们面前。 仇钺将名单奉上:“嘿嘿,杨老帅,这张名单烦请您转递给朝廷。” 杨一清一眼看出立功名单有猫腻。不过他没有说破,而是说:“好。我原单上禀。” 他久在西北带兵,明白一个道理:不给这些边将老粗点好处,人家凭啥为你拼死亡命? 特别是打了胜仗,立功名单里夹带私人,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较真没好处。横竖仗打赢了,朝廷也不会细究。 杨一清顺手将立功名单给了常风。 常风看了一眼,问:“这仇鸾是谁?跟你一个姓,是你本家嘛?” 仇钺答:“是我的长孙。” 常风皱眉:“东厂那边有所有正四品以上边将的底档。我出征前还特意翻看过。我记得你只有儿子,尚未有长孙啊。” 仇钺笑道:“刚刚满月。” 常风咋舌:“真有你的。刚满月的孙子都塞进了名单。不过.这是你应得的。” 常风继续看名单,在名单的第七页上竟发现了常破奴的名字。 常风皱眉:“怎么把我儿子也写上了。他这个顺天府尹远在几千里外,怎么可能为平叛立功?” 仇钺装模做样的说:“啊,这个说来话长。常府尹是我老上司您的儿子。没事儿就跟我互通信件。” “去年他给我写了封信,说安化王狼子野心,让我小心提防。我这才对安化王做了防备。提前命人探了安化王府的府墙高、厚,估摸了下哪儿容易攻破.” “所以说啊,我能顺利夜袭安化王府,活捉叛王,有令郎的一份功劳。” “他的名字出现在立功名单上,岂不是很合理?” 常风哭笑不得:“你小子简直.” 杨一清却道:“老仇一番好意,你就却之不恭吧。” 常风心忖:世人皆将破奴和黄元视为刘瑾党羽。刘瑾“参与”安化王谋反。若他们能出现在平叛有功人员的名单中,有利于摘干净自己。 想到此,常风笑道:“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代犬子谢仇帅爷美意。哦对了,我还有个妹夫,名叫黄元。屎黄色的黄,寿元的元。现任礼部左侍郎” 仇钺一拍脑瓜:“嘿,瞧我笨驴脑子,什么记性啊!怎么把黄部堂给忘了?” “黄部堂是我老上司的妹夫,与我时常有通信岂不是很合理?” “他在信中曾提醒我,安化王蛇蝎心肠,一向图谋不轨。他让我早作防备。若不是他的提醒,我怎么可能暗中训练家仆武艺,又岂有夜袭安化王府的成功?” “黄部堂亦是平叛的大功臣啊!” 仇钺这老粗不但会打仗,还很会做人。上道的很。 常风补充:“常破奴和黄元还告诉过你,他们委身刘瑾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打入阉党内部,探查刘瑾与安化王勾结谋反的证据。对嘛?” 仇钺一冷:“安化王跟刘瑾勾结谋反?啊,对对对对!常帅爷说的真对!就是这么一码事儿!我破奴贤侄、黄元老弟是潜伏在刘瑾身边探查安化王谋反阴谋的暗桩!” 有平叛第一功臣仇钺作证。常破奴、黄元洗清自己,跟刘瑾划清界限就更容易了。 张永在一旁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声:“老仇,要说打仗,我自诩跟你不分伯仲。要说做人,你强我百倍啊!” 仇钺这厮是标准的边将性子,无利不起早:“张公公过誉了。啊对了,杨老帅进城时曾说,这回我有可能封伯?” 杨一清立马明白了过来:“放心。我会跟张公公联名建议皇上,封你为伯!率百人平定数万人规模的藩王叛乱,建如此奇功封个伯是应当应分的。” 仇钺一拍手:“噫!好!我要封伯了!” 常风一听这话,差一点就下意识抡圆了胳膊,狠狠扇仇钺两个大逼兜,再骂他一句:“畜生,你封了什么。” 不过一瞬间常风打消了这个念头。常家的逼兜家学渊源就别强加在人家仇钺脸上了。 仗打赢了就有这点好处。说谁立功谁便立功,说谁参与谋反谁便参与谋反。还可以伸手跟朝廷要官职、要爵位。昧下大笔敌财,玩叛军的女眷,上头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章完) 第345章 仇钺封伯 栽赃不仅要有人证,书信,最好还要有物证。 常风带着尤敬武、巴沙,花了一天时间将安化王府抄了一遍。 仇钺的家仆们还算慷慨好歹给王府留了一千八百两银子,五十两金子。 常风估计,仇钺他们至少从安化王府卷走了白银百万。因为安化王起兵后,夺了四府二十一县的银库。 那五十两金子是一个金元宝。 常风跟尤敬武带着金元宝找到了安化城中最有名的金匠样式张。 样式张见二人穿着官衣,连忙拱手:“二位大人有何事啊?” 常风问:“你这儿能铸金牌嘛?” 样式张答:“二位大人说笑了。金牌可比首饰好铸多了!我这金铺要是连金牌都不能铸,那还开个什么劲?” “不知二位要铸什么金牌?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常风却道:“都不是。我让你铸一块钦赐金牌。” 说完常风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就按照这纸上的字铸造。图案嘛,要有龙有虎。” 样式张看了看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大明皇帝钦赐,江南王刘瑾敕造金牌,千岁万福。” 常风这是要给刘瑾参与谋反加一个新物证。金牌便是物证! 样式张疑惑:“大明的王爷有姓刘的?我倒是头回听说。” 自古财帛动人心。常风几句话就打消了样式张的疑虑:“五十两金子都给你。我只要一块二十两金子的金牌。剩下的就当伱的手艺钱。” 金匠铺子的规矩,打造黄金首饰的工钱是“四十取一”。即取黄量的四十分之一做酬劳。 常风直接给他三十两金子,样式张当了这么多年金匠,这样的好事是头一次遇到。 样式张道:“成。包在我身上!明日早晨二位便可以来取货了。” 常风威胁样式张:“这三十两金子不仅是工钱,更是封口费。若此事走漏出去半个字。我杀你全家。” 样式张当即道:“是是是。我明白,官家交托的事我一定会守口如瓶。” 常风和尤敬武离开了金匠铺子。 尤敬武道:“义父,您够狠的。连安化王给刘瑾的亲王金牌都准备好了。” 常风道:“栽赃之道,要么不栽,栽就要栽死。得把证据假造得一应俱全。” 尤敬武咋舌:“这下刘瑾算是十死无生了。” 常风却微微摇头:“错。他并不是十死无生。他死不死,要看皇上。皇上若不想让他死,别说刘瑾是假谋反。就算真谋反照样能够逃脱一劫。” “咱们现在是在尽人事,结局要听天命。‘天’是天子的天。” 尤敬武面露担忧的神色:“义父这么说若事败,咱们岂不是要深陷不测之地?” 常风微微颔首:“朝堂政斗,向来是你死我亡。这一遭,刘瑾若不死,死得就是我、杨一清、张永。” 二人回到了安化王府。 杨一清来到常风面前:“我已安排妥当。明日咱们返京、献俘。报捷奏疏我已命人发出去了。” 安化城至京城有整整两千两百里路程。 大明的八百里加急说是八百里,其实只能达到日行六百里的速度。 四天后,捷报送到了京城。 豹房。 正德帝正在跟江彬研究西北地图,揣摩杨一清离京前递交的用兵方略。 正德帝道:“杨一清不愧带兵的老帅。用兵方略稳如泰山啊!只是,我觉得用兵还是要用点险。” 江彬不赞同正德帝的观点:“父皇。此战我军占尽优势。理应稳中求胜!冒险绝非上策。” 江彬比正德帝大整整二十岁。却认了正德帝当干爹,口称“父皇”。 就在此时,刘瑾喜滋滋的跑了进来:“皇上,大捷!西北大捷!” 正德帝皱眉:“大捷?这才多少时日?就算安化王手下全是猪,几万头猪给杨一清抓也抓不这么快啊!” 刘瑾笑道:“这是皇上敬天爱民,得了福报!的确是大捷了!安化王被生擒!正在押往京城途中!” 说完刘瑾将报捷的奏疏,立功的名单一并奉上。 杨一清在报捷奏疏上一点儿没抢功劳,写清楚了此次平定安化王叛乱全靠仇钺奇袭敌巢。 正德帝仔仔细细的看完了奏疏,随后大笑道:“哈哈,我大明西北还有如此勇将!简直就是卫青、霍去病、赵子龙一类的人物!” “仇钺此人,真可谓是正德朝第一猛将!” 正德帝其实说错了,若干年后,他会证明仇钺不是正德朝第一猛将。正德大皇帝才是! 刘瑾听到正德帝如此赞赏仇钺,心中暗自盘算:等仇钺进了京,我一定得想法子把他拉拢过来。 这个临时起意的想法,会害得刘瑾丢了性命。 正德帝又道:“让内阁拟旨!升仇钺为署理都督佥事,佩征西将军印,任宁夏总兵。封咸宁伯!特进荣禄大夫、柱国。授世袭诰券!” 仇钺在安化王叛乱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总兵。在大明武将的地位中可能排个一两百名,根本不上数。 正德帝一道圣旨,让仇钺的地位排进了武将前十。 光是一个伯爵爵位,就让他跻身勋贵之列。 正德帝又道:“另外,随旨将朕的尚方斩马刀一并赐给仇钺!待仇钺到京时,朕要出京城十里相迎,一睹大明第一猛将的风采!” 说完正德帝将奏疏人给了江彬:“你看看。” 江彬看完后亦感慨:“真没想到。根本没用上杨老帅和陕军。仇钺带着一百个家仆就将叛乱平定了!父皇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的第一大有为之君主。自然得良将辅弼。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江彬一通彩虹屁,正德帝颇为受用:“哈哈。等仇钺进京,朕要与之对饮!将来朕横扫草原,一劳永逸的解决鞑靼之患时,朕要让他做前锋将军!” 不知死的刘瑾见正德帝龙颜大悦,几乎忘记了他逼反安化王的事。他道:“皇上,臣建议您下旨,命京城百姓悬挂红绸红带,庆贺西北大捷!” 正德帝笑道:“好,好!如此漂亮的大捷,理应普天同庆!” 刘瑾出得豹房,传完了圣旨。他吩咐自己的心腹小宦:“你帮我记着,让账房准备十万两银子。我要送人。” 小宦一愣神:“您说.送人?是送给大小姐嘛?” 刘瑾是出了名的大貔貅,干吃不拉。除了给义女常恬送银子,何曾见他给过别人银子? 刘瑾微微摇头:“不。是送给得胜归来的仇将军的。如此猛将,我要与之好好结交。” 知刘瑾莫若常风。两千里外的西北。 常风等人骑着马,押送这安化王及其家眷返回京城。 常风笑道:“仇帅爷,你进京之后,有人会给你送银子,跟你称兄道弟。” 仇钺问:“谁啊?” 常风答:“刘瑾。如果我所料没错,皇上会将你奉若上宾。你会变成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刘瑾一准会尽力拉拢你。” “他至少会给你送十万两银子。甚至更多。” 仇钺骂了一句:“艹!阉狗玩意儿还给我送银子呢?要不是他派了两条狗来西北,安化王又怎么会反?” “老子打了胜仗平定了叛乱是运气好。之前部属哗变投靠安化王,老子差点脑袋搬家!全是刘瑾害得!” “看我进了京,不正反扇这阉狗两个大耳刮子!” 常风却道:“你想找刘瑾报仇,进了京就得听我的。我有法子让你大仇得报。” 仇钺点头:“咱老仇是粗人。我听说过京城的水深,不懂朝廷里的弯弯绕。等进了京,我全听常帅爷的。” “咱们是跟着威宁伯王老帅一起收复过贺兰山的,是并肩作战过的真兄弟!” 杨一清在一旁插话:“常帅爷是朝廷里的老麻雀了。你听他的话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仇钺突然问:“哦对了。我听说京城里的窑子铺花样挺多的。有什么妈,什么姨,什么娘,什么姑姑。比西北地方的土窑子好耍多了。” “这回进了京,您得领着我好好耍耍。” 张永是正经太监,不懂其中门道。他问:“什么又是妈又是姨,又是娘又是姑的?” 常风解释:“他说的是扬州瘦马、大同婆姨、西湖船娘、泰山姑子。成啊,京城最出名的青楼名曰怡红楼。” “那怡红楼有我生死弟兄定国公徐光祚的四成股。到时候我让徐光祚领着你好好逛一逛。” 仇钺道:“那说定了!咱老仇这回也开开荤,尝尝京城的娘们是什么滋味儿!” 杨一清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仇钺笑道:“瞧,我在杨老帅面前胡沁什么呢。” 仇钺这人很是率真,没有多少文官的花花肠子。常风挺喜欢这人。 众人说说笑笑,聊得很是投机。 京城那边,刘瑾意图结交仇钺。却没想到仇钺把他当成了敌人。 城北,李东阳府邸。 李东阳正在跟杨廷和喝茶密谈。 李东阳道:“西北的仗打赢了。我那亲家翁的栽赃准备应该也已完成了。” 杨廷和道:“我已联络了十几名交好的门生故旧。到时由他们会上奏疏,参劾刘瑾参与谋反。” 这些年,一批又一批的文官如飞蛾扑火一般参劾刘瑾。他们的下场往往是被抓进诏狱,生不如死。 但前赴后继的文官依旧拿出了不死不休的劲头。 归根结底,还是刘瑾动了文官的利益。且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全部! 刘瑾如今已开始施行镇守太监代行巡抚职权、监管太监代行三司职权。 再让刘瑾闹上几年,恐怕大明从省、府、州、县,清一色都是内宦管理。 宦官将彻底取代文官,成为帝国的掌控者。 文官们不找刘瑾玩命才见了鬼。 李东阳道:“不,不要让文官上奏疏参劾。五年前,刘健、谢迁将皇上压制的太狠了。皇上到现在还对文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排斥。” “参劾刘瑾谋反的事,得交给我那亲家翁。” 杨廷和道:“嗯,有理。我怎么觉得,这一次咱们将常爷当成了一柄刀呢?” 李东阳摆手:“常风不会做任何人的刀。又或者说,没人能将他当刀使。他要杀谁,谁也拦不住。他要保谁,谁也动不了。” 入夜。宛平郡主府。 常恬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发出一声惨叫:“啊!” 黄元起身:“糖儿,你怎么了?” 常恬捂着胸口:“我,我做噩梦了。” 黄元问:“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常恬答:“我梦见义父被绑在一根大柱子上,浑身血淋林的。有个刽子手拿小刀割他的肉。” 黄元道:“朝廷里的第一奸宦被人割肉,不是好事么?” 常恬却道:“我不管他是奸宦还是贤宦。在我这儿,义父就是义父!” “我不懂你们男人的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义父从小就拿我当亲女儿一般照料。” “不行,明日我得给他提个醒。这不是好兆头。” 黄元一脸严肃的对常恬说:“千万别给他提什么醒。告诉你吧,这一回不是你义父死,便是你亲大哥亡。” “朝堂之上,他们之间只能存一!” 常恬却道:“难道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嘛?” 黄元道:“自古奸邪不两立。你千万别掺和你哥和刘瑾之间的事。更不要妇人之仁。你以前救过一次刘瑾的命,不欠他的。” 说完黄元起身,披上了衣服,走到了书案前。 书案上有一封奏疏。奏疏的内容是黄元请求正德帝将他降职为礼部郎中。理由是他资历太浅,无法胜任礼部左侍郎一职。 同样内容的奏疏,常破奴也准备了一份。常破奴请求正德帝将他从顺天府尹降为县令。 这两封奏疏,是常风让他们提前准备的。 他们二人被刘瑾提拔得太快。得以退为进,在这场惊天政潮中保全自己。 常府。刘笑嫣和九夫人也没闲着。 二人将这些年刘瑾送的东西聚拢到了后院当中。 九夫人在上面泼了火油。刘笑嫣将火把扔了上去。顿时后院燃起了大火。 刘笑嫣感慨:“唉,这么多年的情分,一把大火又岂能烧得干净?” 九夫人道:“是啊。老爷跟刘公公,怎么就走到水火不容的田地了呢?” 刘笑嫣道:“朝廷就是这样。今日是朋友,明日或许就会变成敌人。何况他和刘瑾认识二十五年了。” “当初好得穿一条裤子。如今却恨不能掏了对方的心肝肺。” 九夫人道:“但愿天佑老爷,这一回有惊无险,完成他想完成的事。” (本章完) 第346章 凯旋而归 正德五年八月初十。平叛钦差杨一清、监军张永、咸宁伯仇钺押解反王朱寘鐇凯旋还京。 正德帝出京十里相迎,这是对平叛第一功臣仇钺的至高礼遇。 众臣给正德帝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正德帝龙袖一挥:“免礼!” 说完他下得龙辇,来到仇钺面前,仔细打量着这位一脸大胡子的猛将兄。 正德帝笑道:“仇卿果然长了一张百战悍将的脸。快跟朕说说,你打仗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仇钺脱口而出:“跟威宁伯王越老帅学得!” 所谓名臣,即便死后多年,依旧会有人记在心中。 正德帝感慨万千:“王越挂帅西征时,朕不过八岁。未亲眼见过老帅的风采。他人虽仙去十二年了,但他当初教出来的部属旧将,依旧让大明受益匪浅。” “杨廷和,拟旨。命工部营缮司扩建威宁伯在京郊的衣冠冢,按公爵制。朕记得王越有个嫡孙?” 一众文官、内宦面面相觑。王越去世后,他们无一人关心过老帅的子孙。 只有常风答:“禀皇上,王越嫡孙名叫王烜。弘治十二年先皇曾赐其入国子监读书。王烜屡试不第,就在吏部挂了牌子参加大挑。现担任宛平县典史一职。” “王老帅每年忌日,臣去扫墓祭奠,都能见到王烜。他如今已二十六岁了,生得颇似王老帅。皇上若能召见他,便能弥补未见过王老帅的遗憾。” 正德帝惊讶:“常卿,你每年都去祭奠王越?” 常风答:“正是。” 正德帝感慨:“朕的姨夫真是有情有义!拟旨,升王越嫡孙王烜为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入豹房研习军事!” 常风高呼一声:“皇上,圣明哇!” 正德帝抓住了仇钺的胳膊:“仇卿,咱们携手入京!” 常风提醒正德帝:“皇上,应先御鞭反贼朱寘鐇。” 御鞭是献俘仪式的一种。正德帝要象征性的拿起御鞭,抽打囚禁安化王的木笼三下,以示皇惩。 正德帝点头,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来到了安化王的木笼前。 正德帝望向安化王:“按照朱明皇族辈分,朕该称呼你为皇祖伯。” 安化王是明太祖第五代嗣,正德帝则是第八代嗣。正德帝还真得喊他一声皇祖伯。 安化王高呼一声:“好汉做事好汉当!叛乱是臣跟朝中内应所为!不要为难臣的家人!” 正德帝一愣:“朝中内应?啊,此事待献俘仪式结束后,由司礼监会同三法司审问。” “皇祖伯,伱比朕大三辈。你此番造反,不光有过还有功。功劳便是替朕发掘了正德朝第一猛将,仇钺!” “故而朕将御鞭由三下减为一下。” 说完正德帝挥动马鞭,抽了一下木笼。 常风连忙给仇钺使了个眼色。 仇钺心领神会,带头高呼一声:“我大明正德大皇帝,天下无敌啊!” 正德帝骨最大的优点是有雄心壮志。雄心壮志换种说法便是好大喜功。他最吃这一套。 随行的宁兵、陕兵将士齐声高呼:“大明正德大皇帝,天下无敌啊!” 正德帝春风得意,拉着仇钺的手,大步走向龙辇。二人同辇而行,直奔安定门而去。 刘瑾骑着马,威风凛凛的给龙辇开路。他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得跟仇钺好好结交。给他十万两银子还不够。得再送他一座京城的大宅子。 宅子里还要有十几个风骚老娘们,十几个有沟沟又丢丢的大姑娘,十几个含苞待放的小丫头,供仇钺享用。 我还得想法子跟他结拜干亲。看今日他的风头,恐今后会成为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他若成了我的义弟,今后我的实力便又强了几分 刘瑾想的挺美。龙辇上的仇钺却在按常风所教,为栽赃刘瑾做铺垫。 正德帝道:“你当夜攻打安化王府,伤亡多少人啊?” 仇钺答:“阵亡三人,重伤八人,轻伤十九人。” 正德帝开始钻研起仇钺的军事战例:“哦?奏疏上说,那夜安化王府尚有三百人守卫。一百打三百,才死了三个人?怎么做到的?” 仇钺道:“回皇上。京里礼部的黄侍郎、顺天府的常府尹这几年多次在给末将的来信中提醒,让末将小心提防安化王。故而末将早就暗中探查了安化王府的地形。” “且末将还在安化王府中埋了内应。当夜内应协助末将,打开了王府的西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正德帝惊讶:“嗯?你跟黄元、常破奴有书信来往?” 仇钺道:“末将跟常帅爷曾一同随王老帅收复贺兰山。共过生死,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他的妹夫和儿子,就像末将的弟弟和侄子。末将跟他们一年要通好几次信。” 正德帝将信将疑:“哦,知道了你埋内应这一招用得好啊!” 仇钺道:“禀皇上。不光末将用了内应,安化王亦用了内应!” 正德帝问:“安化王在你的军中派了内应?” 仇钺摇头:“不,安化王在朝中有一个大内应!此人位高权重,能够接触到大明的顶级机密。对大明的军事部署、调动更是了若指掌。” “若不是臣擒住了安化王.若让安化王带着六万兵马打到陕西后果不堪设想啊!他能够按照内应提供的军情,巧妙避开围剿他的官军,直逼京城!” 仇钺的话让正德帝后脖颈发凉:“哦?你说的内应是谁?” 仇钺答:“末将万死.安化王的内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完仇钺拿手一指龙辇前的刘瑾。 正德帝是聪明人。聪明人往往生性多疑。他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未作回应。 其实正德帝并不信刘瑾会勾结安化王造反。 正德帝心中如明镜一般:刘瑾晓得他的权是谁给的。若没了朕的支持,他会被天下文官撕成碎片。 刘瑾勾结安化王造反,对朕不利?除非他脑袋进了屎。 龙辇来到安定门停下。礼部举行了隆重的献俘大典。大典结束后,正德帝在奉天殿摆下大宴礼,犒赏仇钺,大宴群臣。 刘瑾跟在正德帝身旁,一步不离。 几个月过去了,刘瑾也回过了味儿来——当初他同意杨一清、张永去西北平叛,是中了李东阳、杨廷和的圈套。 如今杨一清、张永还有那个阴里阴气的恩公常风得胜归来,刘瑾得跟紧了正德帝,省得他们在正德帝面前说他的坏话。 不过刘瑾错料了一点。他以为杨、张、常想跟正德帝说:是刘瑾逼反了安化王。 杨、张、常的真正目的却是跟正德帝说:刘瑾参与了安化王谋反。 酒过三巡。正德帝突然问起:“仇鸾,朕听说安化王造反写了一道檄文?朕想看看,他以何理由造反。” 正德帝此言一出,刘瑾心里咯噔一下。 内厂、西厂、锦衣卫在西北不是没有耳目。刘瑾早就听说安化王的檄文内容中有这样一句话:“今举义兵,清除君侧,诛杀刘瑾,传布边镇。” 这十六个字会坐实他逼反安化王的罪名。 仇钺道:“禀皇上,叛军敌财、印绶、檄文之类,皆是东厂的常千户负责查抄的。檄文应该在常千户那里。” 正德帝道:“常卿,将檄文取来。” 常风拱手:“臣遵旨。”随后离开了奉天殿。一刻时辰后他才去而复返,将安化王的“檄文”奉给了正德帝。 正德帝笑道:“杨廷和,念来!也算奇文共赏析。” 让阁员在奉天殿念反王的檄文,这事儿也就不着调的正德帝干得出来。 刘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杨廷和开始朗声念安化王的造反檄文。 出乎刘瑾的意料。檄文中没有一句有关刘瑾的话。 檄文大致意思是:当年燕王造反夺嫡,以小宗夺大宗乃是大逆不道之举。我身为太祖子孙,理应匡扶真正的大宗,即建文帝一系。鉴于建文帝无子嗣。我安化王愿认宗建文帝。为报建文帝之仇,举兵起事. 刘瑾越听越糊涂:檄文怎么没有只言片语提及我?难道是常风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帮我一回? 杨廷和念完,朝臣们个个义愤填膺。 “狂妄!” “安化王真是大逆不道!” 刘瑾趁机建议:“皇上,臣以为应立即下旨免去安化王的王爵,宗籍除名,斩首示众。” 刘瑾想让正德帝赶紧把安化王杀了以绝后患。 常风突然蹦出一句:“刘公公怎么这么急着杀安化王啊?反王押解入京,应该严审,查清参与叛乱的一干人等都有谁。” “稀里糊涂把他杀了,岂不便宜了他的同党?” 正德帝听了常风的“点拨”,狐疑的看了一眼刘瑾。随后道:“嗯,有理。暂不要杀。明日由司礼监会同三法司审问安化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瑾也只得道:“皇上英明。” 大礼宴临近结束。谷大用快步走到了刘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瑾会意,悄无声息的离开正德帝,跟谷大用来到了一个僻静处。 刘瑾问:“怎么了?” 谷大用道:“刘公公,尊兄不行了。大小姐在那边守着呢。” 刘瑾的大哥,土老帽刘景祥跟庄稼打了大半辈子交道。五年前,以逾花甲之年的刘景祥被弟弟接来到京城,一步登天,领都督同知衔,成为了名义上的明军高级将领。 他享用了以前想都不敢想,敢想也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有种人,没有吃不了的苦,却有享不了的福。 若刘景祥还在陕西老家种田,或许可以再活二十年。 可是自今年起,他却病入膏肓,连床都下不了了。 想想也是,吃了六十年糠咽菜的人,突然吃了五年大鱼大肉,还弄了十几个妖精似的女人当暖床侍女。身体不垮才怪。 刘瑾陷入两难:“我大哥难道连一天都撑不下去了嘛?” 刘瑾不想离开奉天殿。他怕杨一清那伙儿人在正德帝面前告他的小状。 谷大用道:“恐怕半个时辰都撑不下去了。您要是不回府,可能就见不到尊兄最后一面了。” 刘瑾咬了咬牙:“我回府,你在奉天殿盯住杨一清、张永、常风三人。” 谷大用点头:“明白。刘公公放心,这边有我呢。你快回府吧。” 刘瑾出得皇宫,骑快马回到了自家府邸。 常恬守在刘景祥的病榻前。对她来说,义父刘瑾的大哥,就是她的亲大伯。 刘景祥没有子女,常恬这两天一直在他身边伺候。 病榻上的刘景祥已经奄奄一息。 刘瑾慌忙走了过来:“大哥!我回来了!大哥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刘景祥似乎是回光返照,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他开口道:“二弟,过了这五年富贵日子,我这辈子没白活,没白活啊!” 刘瑾宽慰刘景祥:“哥,我问过御医了。他们说你只是小病,细心调养几日就好了。” 刘景祥却道:“刚才我做梦,梦见咱家老宅那三间茅草屋了。我还梦见天上打雷,把茅草屋劈塌了。” 说完这句话,刘景祥闭上了双眼。 刘瑾用手一探刘景祥的鼻息,发出一声哀嚎:“大哥,呜呜呜!” 鳄鱼尚有眼泪,何况是人? 刘瑾悲痛之下,抱住了常恬:“糖糖,呜呜呜。这事上惟一与我有血缘的人,去了!” 常恬拍着刘瑾的背,宛如一个孝顺的女儿安慰上了年纪的老父:“义父,大伯去了,你不是没有亲人。你还有我。” 情到深处,常恬的眼泪也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父女二人抱头痛哭。 奉天殿那边。大宴礼在日暮时分结束。 谷大用一直在盯着常风、杨一清等人。 常风并未发难。 正德帝似乎是嫌不过瘾,他道:“仇卿、杨卿、张卿、常卿。朕今夜在豹房另设一桌小宴,款待你们,如何?” 四人连忙跪地谢恩。 正德帝吩咐谷大用:“起驾,豹房。” 常风道:“皇上,臣先去一趟宫门外。此番平叛,仇伯爷缴获了不少安化王府的奇珍异宝要献给您呢!” 仇钺一头雾水:王府里的财货早被我家里那帮小崽子分了。最值钱的那些让我给昧下了。哪里还有什么奇珍异宝? 正德帝笑道:“奇珍异宝,好,常卿你去取来。然后送到豹房!” (本章完) 第347章 除虎夜 刘瑾悲伤过后,想到了大哥死前所说祖宅被雷劈的梦。 这让刘瑾莫名紧张。难道这是上天的某种提醒? 刘瑾吩咐下人们收敛了大哥的遗骸,又交待让常恬照应着点儿府里的事。随后他直接出府,赶进了宫。 豹房那边,正德帝正在宴请仇钺、杨一清、张永、常风。 酒过三巡,常风给仇钺等人使了个眼色。正要对刘瑾发动致命一击呢。 刘瑾突然回来了! 正德帝笑道:“刘瑾,你可回来了。刚才仇卿给朕仔细讲他夜袭安化王府的经过,着实精彩。” 刘瑾满脸赔笑:“仇将军不愧是当世的卫青、霍去病。” 此时已近戌时五刻。按理说,正德帝在豹房请吃饭,戌时三刻就应该结束。毕竟皇帝陛下夜里还要忙活点儿朱明皇族开枝散叶的大事。 可是仇钺却一个劲的给正德帝讲打仗的事。说的人眉飞色舞,听得人津津有味儿。 这可急坏了刘瑾。明日他还要给大哥治丧呢! 一直到了亥时正刻,刘瑾见正德帝醉得一塌糊涂,杨一清、常风、张永也是醉意盎然。他放松了警惕。 刘瑾道:“皇上,老奴先行告退。” 正德帝根本没听清楚刘瑾说什么,只是挥了下手。 刘瑾离开了豹房。 常风见刘瑾走了,谷大用也跟着刘瑾离开。他突然高喊一声:“禀皇上!” 这一声喊,将伏在酒案上小憩的正德帝吓了一跳! 正德帝抬起头:“怎,怎么了?” 常风正色道:“张公公要给您献酸梅汤。” 正德帝吐槽:“姨夫,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吓朕一跳。朕还以为安化王越狱了呢。” 常风让张永献酸梅汤,是为了让正德帝喝了醒醒酒。 酸梅汤是从古至今的解酒第一利器。 正德帝喝了一杯,醉意散了几分。 正德帝举起酒杯:“仇卿,咱们接着喝。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遇见你,朕如得知己。” 常风又是一声喊:“禀皇上!” 正德帝又被吓了一跳:“我说姨夫,伱今夜是怎么了?一个劲的惊驾。” 常风道:“臣有大事要禀奏!安化王在朝中有内应!” 白天在龙辇之上,仇钺对正德帝说朝中有安化王的内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所谓内应就是刘瑾。 那时正德帝有半分信,九分半不信。 正德帝不动声色的问:“哦?内应是谁?” 常风道:“是司礼监掌印,刘瑾!” “噗”,正德帝竟笑出了声! 正德帝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谋反,刘瑾也不可能谋反!” “常风,朕听母后说,二十多年前你养了一条狗,叫虎子。那虎子见人就咬,就是不咬你和宛平郡主。为何?你们兄妹养它嘛!” 话糙理不糙。正德帝心里门清,他的“替身”刘瑾,帮他做了身为皇帝想做而又不能做的全部恶事。把普天下的人都得罪光了。 若刘瑾想到谋反弑了豢养他的主人。那他将失去最重要的护身符——正德帝!到那时,天下人会将刘瑾撕成肉泥。 常风却道:“我有确凿证据。” 正德帝问:“哦?什么证据?” 常风拍了拍手。尤敬武和巴沙将那箱子献给正德帝的“安化王府珍宝”抬了上来。 常风打开了箱子,先拿出了一迭口供:“禀皇上,臣在西北已经初审过安化王。安化王承认,刘瑾将朝廷平叛的方略,兵力部署全都提前告知了他。此乃口供。” 说完常风又拿起了一堆信:“禀皇上,这堆是刘瑾及其党羽跟安化王的通信。信中他们商定要‘铲除燕王系小宗,恢复建文皇帝大宗’。” “且刘瑾的信还印证了安化王的供词。杨老帅之前制定、呈奏皇上的陕军入宁军略,全都在被刘瑾写入了信中。” 说完常风拿起了一块金牌:“皇上请看,这是安化王准备颁发给刘瑾的江南王金牌。” “据安化王供述,他们事先约定,安化王在西北起兵,刘瑾在京城当内应。事成之后,平分天下。” “安化王坐拥江北,刘瑾则占据江南。名义上刘瑾这个江南王要向安化王俯首称臣。” 正德帝狐疑的看向常风:“哦?是真的嘛?” 常风道:“皇上,刘瑾参与安化王谋反人证物证俱全啊!” 杨一清、仇钺、张永跪倒。三人齐声道:“皇上,常千户所言句句属实!” 仇钺道:“皇上,臣也愿作证!大半年前,刘瑾派他的死党周东度、安惟学去西北,四处联络边将,劝边将们跟着安化王造反。” 正德帝问:“那你为何不及早将此事禀报朝廷?” 仇钺答:“回皇上。天下人人皆知刘瑾权势滔天,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臣那时就算有确凿证据也不敢上禀。臣怕参劾刘瑾的奏疏送到京城通政司就被他截下了。皇上根本看不到。臣自身会陷入不测之地。” 仇钺所说原因有理有据,根本不是老粗边将能编得出来的。自然,这是常风所教。 如今正德帝对仇钺万分欣赏。仇钺的“证词”在豹房里很有份量。 杨一清道:“臣亦愿作证。臣一到西北就有大批边将跟臣说,刘瑾死党周东度、安惟学之前拉拢他们跟随安化王造反!” 正德帝道:“将金牌、书信呈上来,朕看看。” 看完厚厚一摞书信和金牌后,正德帝大为惊诧。这批书信的笔迹,跟刘瑾、焦芳、刘宇、刘玑等人一模一样。 正德帝皱眉:“朕的司礼监掌印、内阁次辅、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全都参与了谋反?” 此时的正德帝已经信了四分。 杨一清道:“如若不是仇钺奇袭获胜,活捉安化王。后果不堪设想啊!内相、次辅、夏官、地官全都是他的内应。安化王就像是凭空多了三十万,哦不,五十万大军!” 常风继续添油加醋:“皇上,臣说几句万死之言。请皇上切勿追究。” 正德帝道:“讲。” 常风又道:“徐光祚是定国公徐增寿的嫡脉子孙。他曾跟臣讲过当年靖难之役不为人知的内情。” “他说,若靖难之役时,没有前方领兵的李景隆、应天城内的徐增寿.太宗爷断乎打不进应天城。” 正德帝皱眉:“你是想说,刘瑾就是靖难时暗通燕军的徐增寿?” “啪啪啪!”常风正反抽了自己三个大逼兜:“皇上,臣不该如此打比方。臣错了。” 正德帝倒吸一口凉气。按照常风等人禀报,这一回的确很悬。要不是人家猛将兄仇钺出奇兵,他就要跟建文帝一样葬身火海了。 此时正德帝已信了五分。 张永叩头高呼:“皇上,刘瑾是要夺您的天下啊!” 正德帝的脸上恢复了刚才的醉意,微微一笑:“天下任他去夺。咱们还是接着喝酒取乐。” 此言一出,杨一清、张永、仇钺外加常风面面相觑。 这就完了? 皇上你不管了? 之前为栽赃刘瑾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绝对不行! 关键时刻,常风展现出了一个侍候了两代帝王,将帝王之心揣摩得清清楚楚的老油条的本领。 常风竟违礼,抬头直视着正德帝:“皇上您说天下任刘瑾去夺。敢问刘瑾夺得天下后,您该何去何从?” 正德帝一愣。 常风竟站起身:“皇上,难道您要学建文帝,在宫里放一把大火,佯装自焚而死。然后隐姓埋名,找个不为人知的平静地方当和尚嘛?” “您御驾亲征,北定草原的大志向还如何完成?” 正德帝凝视着大不敬的常风,一言不发。 常风紧接着又补了一刀:“还有一件事,皇上不知。臣这两年一直在暗中调查。刘瑾贪污纳贿所得白银,不下八百万两!” “足够皇上发动一次三十万人规模的北征!” “刘瑾为了江南王的伪王爵,愿将八百万两白银全部送给安化王做军饷!” 正德帝彻底震惊了!刘瑾在他看来就是一只存钱罐、年猪。 如今存钱罐满了,年猪养肥了。刘瑾竟要把巨财拱手送给安化王? 那朕还拿什么花?要知道,刘瑾的钱那可都是朕的钱!朕的钱! “咚”!不知是哪个手欠的,今夜竟将两代先皇传下来的铜罄摆到了正德帝的酒案上。 这不是在方便正德帝摔罄、龙啸素质二连嘛? 正德帝摔了铜罄,一声龙啸:“欺天啦!” “刘瑾该死!该死!该死!” “抓!常风,抓!” 常风连忙道:“禀皇上,您要抓谁?” 正德帝道:“抓刘瑾!抓焦芳!抓刘宇!抓刘玑!抓张彩!把立皇帝和他的党羽统统抓起来!” 常风开始耍鸡贼,跟正德帝要官儿:“禀皇上,臣只是东厂区区一千户。抓这些位高权重的人,臣的官职、权力显然不够高啊。” 正德帝瞪了常风一眼:“姨夫,你是在跟朕伸手要官儿?好!朕给你!” “朕封你为署理中军都督,兼任锦衣卫指挥使,领十二团营提督武臣!” “锦衣卫、十二团营,朕都交给你!京师立即进行戒严!以防刘瑾党羽作乱!” “另外,立即赶赴刘瑾府邸,抓刘瑾!今夜你就得查抄刘瑾的家财!一两不差的交到内承运库!” “杨一清,朕封你为吏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审讯刘瑾之事交给你!” “张永,朕封你为司礼监掌印,兼管御马监。你负责审问刘瑾的党羽!” 常风突然灵光一现,皇上您不是爱财嘛?那我就投其所好。 常风道:“禀皇上,臣以为不仅要查抄刘瑾的家财,还要查抄刘瑾党羽的家财。焦芳、刘宇、刘玑这些人,在官场中颇有贪名。” “他们所贪银两加起来,应该不比刘瑾少!那可是都是皇上您的钱,您的钱!” 正德帝道:“对!那些人的钱,都要给朕抄到内承运库!一两都不许少!他们不是贪嘛?朕让他们变成穷光蛋!” 常风又道:“皇上,您刚才的这些旨意需有明旨,臣等才好办事。” 负责拟旨的是杨廷和,并不在豹房之中。 张永拱手:“禀皇上,老奴听说首辅李东阳、阁员杨廷和勤于政务,鞠躬尽瘁。此时尚在西苑值房内处理政务。不如让他们来豹房拟明旨?” 正德帝突然笑出了声:“呵,李东阳、杨廷和今夜就等着你们劝动朕,除虎捕阉呢吧?” “好,就遂了你们的心意。张永,去西苑值房,叫李东阳、杨廷和来拟旨!” 正德帝一直到此时,也只有五分信刘瑾谋反。 但身为皇帝,要铲除的不仅是有谋反行为的人。还要铲除一切有谋反能力的人。 刘瑾现在显然已经具备了谋反的能力。 横竖是头年猪,迟早要杀的。那就今夜捆猪吧! 张永像一只敏捷的大蛤蟆般从地上一跃而起,几乎是一路狂奔,冲出豹房,冲向西苑值房。 西苑值房中,李东阳和杨廷和正焚香而坐,一言不发。 他们知道,与立皇帝决战的胜负,今夜就会出结果。 张永跑了进来:“李首辅、杨阁老,快,快!” 李东阳问:“如何了?” 张永喘着粗气:“刘瑾,刘瑾,刘瑾他,他,他” 李东阳情急之下抓住了张永的衣袖:“刘瑾如何了?” 张永高声道:“刘瑾他完了!快去豹房,趁皇上没改变主意,快!” 李东阳这位六十四岁的老人,撩起官袍下摆就往豹房那边冲。简直拿出了博尔特百米竞速的劲头。 连“壮士张”和正值壮年的杨廷和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官衙。 常风领着尤敬武、巴沙大步走进了锦衣卫。他已经好久没涉足这里了。 常风大吼一声:“值夜的,都给我起来!” 值夜的南镇抚使黄宏业是指挥同知张采的心腹。 黄镇抚使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了常风面前:“我说常千户,你不在东厂待着,大半夜跑到我们锦衣卫大呼小叫算怎么回事?” “啪啪啪”,尤敬武左右开弓,扇了黄镇抚使正反四个大嘴巴子。 常风冷笑一声:“你也配说‘我们锦衣卫’?自今日起,锦衣卫重归于我!赶紧派人去钱宁、张采、石文义的府邸,把他们都叫到卫里来,我有圣旨要宣读!” 两刻时辰后,钱宁、张采、石文义来到了锦衣卫。 常风拿起圣旨:“上谕。暂免钱宁、张采、石文义职位。常风任锦衣卫指挥使、尤敬武署理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巴沙署理指挥右同知兼南镇抚使。钦此!” (本章完) 第348章 热闹的一夜 常风让张永带着东厂的人前往刘瑾府邸抓捕大明立皇帝。 他自己则来到了锦衣卫。准备调集锦衣卫的人手抓捕焦芳、刘宇、刘玑等人。 毕竟跟刘瑾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他不忍亲手给刘瑾带上枷锁。 常风宣完旨意。钱宁、石文义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张采一声高呼:“旨意是假的!这是矫诏!常风你是何居心?” 钱宁、张采、石文义都是常风一手提携起来的。 钱、石二人虽投靠了刘瑾,但这些年对常风依旧毕恭毕敬。从不做任何不利于常风的事。 唯独张采这厮,将常风视作了仇敌一般。 常风将圣旨交给了钱宁:“钱宁,你看看这道圣旨是真是假。” 钱宁仔细看了圣旨,随后转头对张采说:“旨意是真的。” 张采高呼:“我要见刘公公!我要见焦次辅!我要见皇上!” 话音未落,尤敬武的刀已经横在了张采的脖子上:“张采,我劝你闭上伱的嘴。否则别怪我的刀不认人。” 张采无奈,只得噤声。 常风高声下令:“卫里值夜的,都到校场集合。” 一柱香功夫后,校场燃起了无数火把。 一千名值夜的锦衣卫袍泽如标枪般挺立着,恭迎龙王,哦不,常帅爷归位。 常风坐在校场点将台正中央的椅子上。尤敬武和巴沙一左一右,宛如护法金刚一般。 常风高声道:“弘治十三年之前就跟着我的,出列!” 片刻后一百多名袍泽出列。这些人都是跟过常风十年以上的老弟兄。 常风朝着其中一个袍泽喊道:“王万更,我记得你弘治十五年就被我提拔为百户,身着飞鱼,腰配绣春。” “怎么越混越回去了?现在穿着一身皂服,绣春刀也变成了普通腰刀?” 王万更可算得到了诉苦的机会:“常帅爷。自您跟王守仁被贬贵州,张采张同知便将我降为‘扫恭校尉’。我现在专管咱锦衣卫里的茅房。” “不光是我。跟过您十年以上,后来没转去东厂,留在锦衣卫的老弟兄,都是这般落魄!” 常风道:“好。我今夜给你个扬眉吐气的机会。我提升你为千户。” “其余老弟兄,一律官升三级!” 王万更等老袍泽齐声高呼:“多谢常帅爷!” 常风又道:“升了你们这一百多人的官,你们就得替朝廷办事!” “今夜给你们一个差事。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一共一百零三人。这批人全都是谋反罪宦刘瑾的私党!” “你们今夜要挨家挨户,帮我把他们抓起来!” 王万更一脸为难的神色:“常帅爷容禀。我们这些靠得住的老弟兄就一百多人。一夜.恐怕抓不过来!” “卫中当值的其余九百多人,大部分都是张采的狗腿子。他们靠不住!不能指望狗抓狗啊!” 常风道:“这事我已考虑到了。我给你开一道调兵手令。你去团营调一万兵马入城。锦衣卫老弟兄们每人带一百团营兵,分赴京城各处执行抓捕!” 张采高呼:“常风,你私自调兵,你要谋反嘛?” 常风瞪了张采一眼:“谁说我是私自调兵?皇上已有旨意,任命我为十二团营提督武臣!” 说完常风亮明了之前在豹房拿到的提督武臣金牌、印绶。 张采绝望了:皇上不仅让常风当了锦衣卫指挥使,还把团营交给了他?这回刘公公恐怕凶多吉少。我也得跟着受牵连。 尤敬武伺候笔墨,常风写好调兵令,盖上了大印,交给了王万更:“去办吧!” 王万更扬了扬手中的调兵令,扬眉吐气的说:“弟兄们,执行常帅爷的命令,调兵抓阉党去!” 一百多名老弟兄离开了校场。 常风又道:“钱宁、石文义,你们二人暂住在锦衣卫中,等候圣旨。来啊,将张采拿下,押入诏狱严加看管!” 巴沙带着几个人硬拖张采。张采边挣扎边高呼:“我不服!我为皇上流过血,我为皇上负过伤,我为皇上立过战功,我为皇上立过功啊!” 巴沙直接横起刀鞘,“啪”狠狠抽在了张采的嘴上。张采这才老实了。 常风又安慰钱宁和石文义:“钱宁,石文义。你们俩打成化二十二年就跟着我。” “这几年刘瑾势大。我知道,你们依附于他只是为了求个自保而已。我不怪你们二人。” “别说你们了。就连内阁的李首辅不一样要在明面上屈从于刘瑾?” “你们跟张采不一样。我会尽力保全你们二人。” 钱宁和石文义双双抱拳:“多谢常帅爷。” 常风道:“人已经撒出去了,走,去诏狱门口。等着焦芳、刘宇、刘玑那群人被押进诏狱。” 尤敬武压低声音提醒:“义父,你刚才给王万更的名单似乎漏了一人,吏部左侍郎张彩。他也是最铁杆的阉党。” 常风看了尤敬武一眼:“哦,漏就漏了吧。百密总有一疏。” 显然常风是要放张彩一马。 刘瑾府邸正厅。 常恬已经张罗着,让下人们在正厅内外挂满了白布、白绸,布置成了灵堂。 义父女二人此刻正在装着刘景祥的棺材前烧着纸钱。 常恬道:“发送大伯的纸活,我跟黄元亲手扎。我那老公爹以前是开寿材铺子的。黄元从七岁起就会扎纸活。” 刘瑾感叹:“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啊。” 就在此时,张永带着东厂的人持刀带甲冲了进来。 刘瑾皱眉:“张永,你带着这些虾兵蟹将来这儿做什么?扰了我大哥驾鹤西游,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张永拿出了圣旨:“有上谕,免除刘瑾一切官职,着东厂立即逮捕,押入锦衣卫诏狱严加看管,钦此。” 刘瑾一愣,随后一声怒吼:“张永,你勾结杨廷和矫诏!” 张永道:“刘瑾,你就不要胡搅蛮缠了!你参与安化王谋反,人证物证俱全!好歹是当过内相的人,给自己留个体面吧!” 刘瑾大吼道:“谋反?放屁!我是什么阿猫阿狗想抓就抓的嘛?来人啊,去内厂、西厂、锦衣卫调兵” 张永面色平静:“别做无谓的挣扎了。那样只会坐实你谋反的罪名。常帅爷已经控制了锦衣卫。江彬、石文忠已经指挥京营兵包围了内厂、西厂。” “来啊,带走!” “慢着!”常恬喊了一声。 喊完常恬走到了刘瑾面前:“义父,这一次您落难,女儿无法再救您了!从成化二十二年算起,您跟我有整整二十五年的父女情分。” “您临走前,我不喊您义父。我喊您一声——爹。” 刘瑾听到这话,眼泪夺眶而出:“糖糖,好女儿。有你这声‘爹’,我这辈子值了!” 常恬的泪水已经模糊了眼睛。她知道,大哥跟义父这次既决胜负,也决生死。跟义父这一别,恐是永别。 刘瑾擦了下眼泪,对张永说:“让我老老实实跟你们去诏狱?可以!但我要坐八抬大轿!还要骑兵开路。” 张永点点头:“成。我给你这个最后的体面。来啊,准备八抬大轿,送刘公公去诏狱。” 东厂的人押走了刘瑾。 张永又吩咐道:“东厂的崽子们。你们抄家的本事是常帅爷教的。别给他丢人,立即查抄刘瑾的财产。” 一众东厂蕃役高呼:“是!” 常恬送走了刘瑾,没有离开刘府,而是走到了刘景祥的棺材前,继续烧纸钱。 张永走到常恬面前,帮着她捻黄纸:“郡主,你赶紧回府吧。如今刘瑾的府邸是个是非之地。” 常恬却道:“不,我不走。我得替义父发送了大伯再走。” 张永劝她:“你不要再称刘瑾为义父了。他这次在劫难逃。你还称他义父,常帅爷面子上会很难看。黄元也会受牵连。” 常恬却道:“不管他权倾朝野还是沦为阶下囚,他都是我义父,我爹!” “这话就算到皇上、太后、皇后那儿我也敢说。” 张永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叹了声:“唉。郡主,我还要办公差,先去忙了。” 常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烧着纸钱。 锦衣卫诏狱那边。 常风仿佛一个大喜之日在门口接待宾客的新郎官。 他不断的拱手,接待熟人们:“啊呀,焦次辅。有礼有礼。你害死的那几十名文官,性命就丢在诏狱里。你进诏狱,他们一定高兴得紧,说不定魂魄从地里钻出来跟你叙旧!” “哈,刘宇刘夏官。稀客稀客。你卖卫所军职得来的钱全在府里否?得有百万两以上吧?我已经派人去查抄了。” “啊呀!刘玑刘地官。这些年你在户部起码得捞二百万两的好处啊。看您红光满面,身材发福。户部果真是个肥的流油的养人地方。” “哎呦,这不是西厂的谷督公嘛?以前没少来诏狱巡查吧?可惜这一趟不是巡查,而是关押!” 一众阉党官员全是被人从被窝里、暖床小侍女的怀里拎起来的。此刻他们一脸懵圈。 焦芳道:“常千户,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 尤敬武道:“错!我义父如今已不是千户,而是署理中军都督,兼任锦衣卫指挥使,领十二团营提督武臣!” 焦芳道:“啊,失敬失敬。常都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常风冷冷一笑:“诸位都是刘瑾的党羽,跟随刘瑾与安化王里应外合,图谋不轨,意图谋反。人证物证俱全。” 焦芳大骇:“什么?我们跟安化王里应外合?安化王算个屁!就一个鸟不拉屎地方的小郡王.” 常风笑道:“行了,我还要到各处去点验查抄你们的家财。就不在这儿招待你们了啊!” “巴沙,你留在诏狱,好生看管,哦不,好生照顾诸位大人。” 巴沙拱手:“是!诸位爷,里边儿请!” 常风领着尤敬武,准备离开锦衣卫,到各官府邸巡查抄家之事。 就在此时,东厂的人押着刘瑾走了过来。 刘瑾跟常风对视良久。 刘瑾道:“常风,你栽赃我,一定是!” 常风并未否认:“这几年你栽赃了多少忠臣良将?这叫一报还一报。” 刘瑾怒道:“常风,我待你一向不薄。你这是何苦?我死之后,无人能够压制文官!” 常风却道:“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皇上舍弃了一个替身,还可以再找两个、三个替身。” “唉,咱哥俩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不想看到。罢了,把刘公公请进诏狱,好好照料。” 出得锦衣卫大门,常风看到老都督石文忠带着上千团营兵,压着一群内厂蕃役走了过来。 石文忠下马,朝着常风一拱手:“常帅爷。我去控制内厂,内厂的狗杂碎们竟然持械反抗。我杀了一百五十个,抓了三百个。” 常风道:“石都督神勇,把他们先押到校场那边看管吧。诏狱今夜恐怕要满员,关那些阉党文官还不够呢。” 石文忠压低声音:“常帅爷,我弟弟” 常风拍了胸脯:“放心。成化二十二年秋天,我还是个小小总旗,都有办法保下令弟的命。何况如今?” “令弟依附刘瑾.是我派他过去当内应的。这话就算到皇上面前我也敢说。” 人嘴两张皮。 横竖我常风是破获“刘瑾谋反案”的最大功臣。我说石文义是我派到刘瑾身边的内应,那他就是内应。 同理,常破奴也好,黄元也罢,也都是我派过去的内应。 此刻的常风,可谓是让谁生谁就生,让谁死谁就死。 他想保的人,阎王爷来了也带不走。他想杀的人,佛祖来了也保不住。 石文忠连忙拱手:“多谢了,常帅爷。” 就在此时,一个布衣老者,拄着拐棍来到了锦衣卫大门前。 守门的力士驱赶:“滚一边去老头,瞎了你的眼,锦衣卫衙门也敢闯?” 常风瞥了一眼布衣老者,这一撇不要紧,他立马给老者拱手作揖:“钱能老公公,您怎么来了?” 钱能道:“常帅爷啊,今夜京城乱成了一锅粥。我听说钱宁也被抓了?” 常风宽慰钱能:“钱老公公放心。刘瑾和阉党官员是逮捕关押。钱宁却是留卫侯旨,并不是被抓。” 钱能作势要给常风跪倒:“我就这一个义子,还指望他给我养老送终。他的性命就全仰仗常帅爷了。” 常风连忙搀住了钱能:“钱老公公万勿如此。您放心,他出不了岔子——我说的。” (本章完) 第349章 刘瑾贪墨三百八十吨黄金,一万七千吨白银?! 常风带着人来到了刘瑾府邸。 张永在府门口对常风说:“你可来了。快去看一下刘瑾府中抄出的金银吧,蔚为壮观啊。” 抄刘瑾府邸,远没有二十五年前抄蔡侍郎府邸的难度大。 因为刘瑾从未想过自己有倒台的一天。受贿得来的金银财宝根本不藏,而是明晃晃的堆积在府中的六十八间钱库中。 就在此时,江彬带着三百名四勇营的披甲锐卒来到了刘府门前。 张永有些奇怪:“江彬怎么来了?还带来了披甲锐卒?刘瑾已经束手就擒,府中仆人也都老老实实的江彬就算抢功,也没必要调披甲锐卒来啊。” 披甲锐卒是四勇营中的重装军士,个个身披叶子重甲。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 常风道:“是我叫江彬带他们过来的。” 江彬朝着常风一拱手:“常帅爷,人已经带到了。请您下令。” 常风点点头。高喊一声:“卸甲!” 常风性别男爱好女,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他让三百披甲锐卒卸甲,不是为了宠幸,而是为了栽赃。 今夜若不能彻底整死刘瑾,那死得就是他。 三百披甲锐卒听命,将刀枪放到地上,脱下了铠甲。 常风吩咐一名千户:“将他们带回军营。明日本提督武臣会下令,他们缉拿阉党有功,每人升一级,赏银二十两。” 千户有些为难:“常帅爷,叶子甲和刀枪.刀枪倒是没什么。但若丢了叶子甲,按大明军规袍泽们是要被革职、治罪、充军的。” 常风道:“刘瑾党羽在京中经营多年。自然豢养了许多亡命之徒。” “抓捕阉党,遇到一些抵抗岂不是很合理?” “激斗过程中,损失一些甲胄也很合理吧?” “这事儿我给你们做主。你们就回军营等着升官、拿赏银吧。” 千户拱手:“是。我们这就回营。” 常风却叫住了他:“且慢。我有言在先。伱们当中若有人多嘴多舌官升不了,银子拿不到不说,还得倒大霉。” 千户道:“常爷放心,我明白。” 张永被常风这一番操作弄得一头雾水:“常帅爷,你要三百副叶子甲和一堆刀枪做什么?” 常风大吼一声:“尤敬武!” 尤敬武问:“义父有何吩咐。” 常风指了指那些铠甲、刀枪:“这些都是从刘瑾府邸中抄没出来的,对嘛?” 尤敬武点头:“回义父,正是!” 张永和江彬对常风睁着眼说瞎话的能力格外钦佩。 常风又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将每一副叶子甲都贴上咱们锦衣卫的封条。这些可都是刘瑾谋反的罪证啊!” 张永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常帅爷,你够狠。” 在大明,私藏甲胄是重罪。私藏一副甲胄,就相当于后世你在家里藏了一支八一杠几百发子弹外带一具八二无后坐力炮。 这属于牢底坐穿甚至脑袋不保的行为。 常风直接给刘瑾安排了三百副甲胄。 常风转头又望向江彬。江彬虽早就在暗中跟常风结盟。但常风始终觉得跟他隔了一层。 常风道:“江将军。我和李东阳首辅会给你作证。你这几年一直暗中与奸宦刘瑾为敌。阉党倒台你功不可没。” 江彬很识时务:“多谢常帅爷。啊呀,这刘瑾真是狼子野心。私藏这么多甲胄。果然要造反!” “幸亏常帅爷抄家之术炉火纯青,这些甲胄才能见天日。刘瑾的谋反阴谋昭然若揭。” 就在此时,尤敬武压低声音:“义父,小娘来了,就在偏门那边呢。” 常风道:“张公公,江将军,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常风来到了偏门。 九夫人正拿着一个包袱,坐在门房之中。 常风跟尤敬武走了进去。 常风问:“东西带来了?” 九夫人点点头,打开了包袱。 包袱中是一方玉印、一块雕龙玉带,还有一柄扇子。 常风拿起那方玉印。玉是上等和田美玉。印字是“皇帝之宝”。又这四个字,它就不是印而是玺。 常风问:“雕玉玺的匠人呢?” 九夫人答:“半个月前我看着他带着五百两金子在塘沽口上了船。不久之后应该就能到南洋当土财主了。” 常风为了整垮刘瑾,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九夫人在京城绿林道中人脉颇广。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认得。 常风在回京途中派人给她捎了一封密语信。让她找人假造一方皇帝玉玺。 这亦是栽赃刘瑾的手段之一。 常风又拿起那块雕龙玉带。明制,文武正一品,公侯伯,藩王,皇帝皆用玉带。 但只有皇帝玉带是雕龙的。这亦是违制之物。 常风道:“玉带的雕工一般。不过也能凑合用。” 最后常风拿起了那柄折扇。 九夫人道:“这便是刘公公以前经常拿的折扇。皇上应该见过这折扇不少次。” “咱妹夫晋礼部左侍郎时,刘公公一高兴就把折扇送给了他。” 常风微微颔首,打开折扇。 这柄折扇由九夫人牵线,被京内绿林道的一位暗器高手改造过。扇柄上有机关。一按竟然能够弹出两柄小刀。 常风道:“刘瑾整日带着装着暗器的折扇,在豹房那边伺候皇上,这是有刺王杀驾之心呐!” “敬武,赶紧将玉玺、玉带、折扇放到刘府查抄出的财物当中。” 尤敬武拱手:“是,义父。” 九夫人起身:“事情办完了,我回府去。哦对了,咱妹妹还在刘府里呢。” 常风皱眉:“糖糖还在刘府?” 九夫人答:“听黄元说,她在大厅中为刘景祥守灵。张公公、黄元都过来劝过她,她就是不走。” 常风叹了声:“唉,她是个重情义之人啊。可惜在京城里,女人可以讲情义。男人却不行。讲情义是会丢大义的。” 这一夜,常风拿出了“常屠夫”的狠劲。看上去他丝毫不讲旧情,把老相识往死了整。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其实不然。 张永给常风看了一本从刘瑾府邸中抄出的《阎罗簿》。 所谓《阎罗簿》,指的是刘瑾这些年通过栽赃陷害杀死、流放的官员名单。是一本实打实的血泪账。 常风是第一次看阎罗簿。上面一个个人名,打红勾的便是丢了人命。粗略一数整整有六七百个之多。 这些都是不愿意依附刘瑾的正直官员。 刘瑾真把自己当阎罗王了。人名后面还记录着杀人的理由。 譬如某某知府抓了一位强辱民女的富户子弟。富户一路拿钱开道,花了十几万两银子求到了刘瑾手下一个小徒孙。 小徒孙趁伺候刘瑾沐浴的功夫,替富户说了话。 刘瑾随口说了一句:“让知府放人吧。” 知府秉公执法,不愿放人。没过半个月,便被内厂抓了起来,刑讯致死。至于罪名.不好意思,刘公公杀人连罪名都懒得编。 常风粗略看了看这本血泪账。刘瑾这么搞大明今后将再无正直官员,迟早会亡国。 他将《阎罗簿》交给尤敬武:“这是刘瑾的重要罪证,放进匣子里贴上封条。我要面陈皇上。” 接下来,常风来到了后院。 后院已经堆成了金银山,银票海。 张永道:“时间太仓促。粗略算了下,刘瑾家财有白银六百二十万两,黄金二十一万两。另有田契、珍宝无算。全部家产折色应在白银千万左右。真是耸人听闻。简直就是大明自开国以来的第一蠹虫。” 说句题外话,张永所说,与史书中记载的刘瑾家财数目严重不符。 严重不符的原因,就在于常风。 常风道:“账目错了!依我看,刘瑾家财有黄金一千二百一十七万两;白银两万万七千八百万两。” 张永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常帅爷,你说多少?” 常风重复了一遍:“黄金一千二百一十七万两;白银两万万七千八百万两。” 张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疯了吧?” 常风微微一笑:“我没疯。” 张永道:“我跟你一样,都想让刘瑾万劫不复。但就算是栽赃,起码也得靠点谱儿!” “去年国库各项收入加起来,折成白银不过三千二百万两。” “你却要硬编刘瑾家里的白银是国库一年收入的九倍?整个大明从朝廷到百姓家,全加起来存银有没有两万万七千八百万两都是个未知数。” 张永说的是实情。 几百年后的现代经济学家们做过估算。十六世纪西洋诸国在南美发现了大银矿。海量白银涌入大明。白银内流的过程持续了一百多年。 一直到崇祯朝末期,大明全国的白银数量全加起来不过八亿两。 而正德朝离隆庆开关还有整整一个甲子。白银内流并不严重。后人根据一些明代专着推断,正德朝全国存银不会超过一亿五千万两。 常风却直接让张永报刘瑾家中抄出白银两亿七千八百万两.这糊弄鬼吧?把全国的白银都集中到刘瑾家里也不够这个数字。 至于黄金一千二百一十七万两更是扯淡。按大明金银十六两制,这个数字换算后世计量单位是三百八十吨。 要知道,一直到公元二〇二三年,全国黄金储备两千两百吨。 就算此时把全大明的黄金,外带藩属国朝鱼羊、南洋诸国所有的黄金凑一块堆儿,也凑不出三百八十吨.的零头。 张永觉得常风疯了:“我说常帅爷,这个数字报上去,皇上不会信。差的金银,难道咱们拿命去补?” “皇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报上去多少数字,他就要在内库见到多少金银。” “这么说吧,全大明的几千万百姓不吃不喝二十年,全去挖矿去,也凑不出这么多金银。” 常风却道:“这你不用管。按我说的数字记到账上便是。皇上那边我自有法子应对。且,这个造假的荒唐数字,会让我大明边关太平数年。” 张永一头雾水:“刘瑾家财跟边关太平有何关系?” 常风道:“改数字,咱们进宫吧。半个时辰后,你就会明白我的用意了。” 半个时辰后,天还未亮,豹房。 朝廷中的官员有一半儿都依附于刘瑾。一半儿官员被抓,今日的御门早朝是开不成了。 正德帝打着哈欠,问跪在他面前的常风、张永:“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常风道:“禀皇上。刘瑾及党羽昨夜已被一网打尽。抄刘瑾府邸时,臣等又发现了刘瑾谋反的数样证据。” 正德帝道:“哦?什么证据?” 常风答:“其一,刘瑾家中私藏叶子甲三百副,刀枪无数;其二,刘瑾家中私藏伪玉玺,大书‘皇帝之宝’;其三,刘瑾家中私藏雕龙玉带;其四,刘瑾常用的那柄梅兰竹菊四友折扇中,藏着暗器。” 正德帝惊讶:“那柄檀香木扇股的折扇?” 常风点头:“对。刘瑾伺候皇上时,经常携带那柄折扇。他这是有刺王杀驾之心啊!” 正德帝爆发出一声龙啸:“藏甲胄、刀枪、玉玺、玉带,还有刺王杀驾之心。欺天啦!” 龙啸过后,正德帝问起了最关心的话题:“刘瑾家中金银大约有多少?” 常风答:“黄金一千二百一十七万两;白银两万万七千八百万两。这是账面数字。” 正德帝一头雾水的望着常风:“常风,你是不是觉得朕蠢?这是个什么数字?全天下的金银凑到一处也没这么多。” 常风高呼一声:“皇上,圣明啊!账面数字的确是假的。真实数字是白银六百二十万两,黄金二十一万两。” 正德帝道:“朕知道你是铁了心整死刘瑾。可你编造数字起码要靠谱一些。弄出这么个数字,朝中官员哪个能信?” 常风道:“回皇上。朝中官员人人欲啖刘瑾之血肉。他们不会对这个数字提出异议。” “最重要的是,朝中官员信不信无所谓。鞑靼蛮夷信即可!” “臣这几个月探知,鞑靼小王子这几年不断吞并草原各部落,发展实力。最近蠢蠢欲动。准备南下入寇。” “若臣通过暗桩放出消息,大明通过抄刘瑾的家财,得到了两三万万两白银,一千多万两黄金。皇上还下旨,这笔财富全部用于军费.” “借小王子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妄动!” 正德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但这两个数字能糊住小王子嘛?蒙人好歹也是坐过几十年天下的,应该晓得天下金银大致数目吧?” 常风道:“蒙人坐天下已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小王子勇武有余,智谋不足。蒙人当中熟悉汉地经济大事的人几乎没有。” 正德帝点头:“好吧。那就按照这个数字对外公布。” 常风在数字上动手脚,不光是为了吓唬小王子。 还有一层用意。一旦正德帝认可了这个数字,那刘瑾就成了华夏有史以来的第一巨蠹。 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刘瑾。 (本章完) 第350章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刘瑾的贪污“数字”已经确定。 正德帝吩咐道:“命首辅李东阳、阁员杨廷和、司礼监掌印张永、新任吏部尚书杨一清、咸宁伯仇钺、署理中军都督常风六人,彻查会审刘瑾及其党羽谋反一案。百官旁听。” “常风,刘瑾党羽的名单呢?” 常风从袖中掏出一份长长的名单。今日在御前当值的魏彬战战兢兢的将名单转递给正德帝。 魏彬腿都软了。世人皆知八虎中有七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刘瑾倒台,他魏彬也得跟着吃瓜落。他害怕自己的名字被常帅爷写进名单中。 万万没想到,名单上的八虎成员,只有刘瑾、谷大用二人而已。 正德帝看了名单后说:“缺了两个人。事情紧急,常卿你百密一疏,朕不怪你。” 常风拱手:“敢问皇上,缺了谁?” 正德帝冷冷的说:“缺了张彩和石文义。这二人是铁杆的刘瑾党羽。” 常风惊讶万分,他不知道张彩和石文义是怎么得罪正德帝了。 正德帝又道:“张彩和石文义,一定要杀。” 常风不知道,张彩和石文义以前得罪过江彬。江彬在正德帝面前没少说他们的坏话。 常风想要开口为二人求情。 正德帝却道:“我知道你要替他们说好话。免了吧。朕必杀此二獠。伱不要平白摊上一个包庇阉党的罪名。” 常风拱手:“是。” 正德帝又道:“焦芳是四朝元老,为官四十六年看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朕不杀他,只革除他的官职遣送回乡。” “至于谷大用” 常风连忙道:“皇上,谷大用是刘瑾的第一心腹。掌西厂期间,不知有多少忠臣良将死于他的手中” 正德帝却摆摆手:“错矣。谷大用是朕派到刘瑾身边的内应。此人朕以后要接着用。” 既然你常风可以宣称黄元、常破奴是你派到刘瑾身边的内应,身在曹营心在汉。那朕一样能说谷大用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常风连忙道:“皇上三思啊,谷大用为人阴险狡诈” 正德帝却话锋一转:“常风。黄元和常破奴上的自请降职的奏疏朕看了。朕已准奏。这几年他们升迁得的确太快,对他们不是好事。” 正德帝的言外之意是:你常风若咬着谷大用不放,那朕就要追究追究黄元和常破奴了。没有刘瑾,以他们浅薄的官场资历,怎么可能成为正三品、从二品大员? 昨夜常风忙着调兵遣将四处抓人。正德帝也没闲着。 正德帝反思了自己。他认为自己犯了错。错就错在,不应该让刘瑾一人当替身,导致刘瑾权倾朝野,成了立皇帝。 他决定了,诛杀刘瑾之后,还是要接着找人当替身。但替身绝不能是一个人。 正德帝已经决定了三个替身人选,分别是谷大用、江彬、钱宁。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常风不能不识好歹,只得道:“啊,原来谷公公跟黄元、常破奴一样,亦是曲线除虎的功臣。” 正德帝又道:“焦芳死罪可免,财产却要全部充公。不仅是他,全部的刘瑾党羽,家财都要颗粒归内承运库。” 果然,正德帝把除虎当成了杀年猪。 妥妥的刘瑾跌倒,正德吃饱。 常风对正德帝的心思心知肚明。他见正德帝说到阉党家财时心情大好,趁机道:“禀皇上,王守仁刚正不阿,当初以区区六品主事之身对抗权倾天下的刘瑾。简直有飞蛾扑火一样的勇气。是忠直楷模。” “臣建议皇上,重新启用王守仁。” 正德帝却说了一席令常风折服的话。 正德帝道:“朕听说王守仁被贬贵州期间,学问得了大成,还创了阳明心学。如今心学在江南流传甚广。江南学子们皆称,王守仁是亚圣。” “若朕让王守仁回京做官,朝廷只不过多了一个京官而已。华夏却会少一位学问大家。” “依朕看,就给他一个南京刑部主事的闲差吧。朕准他可不必到任。到江南各地讲学时,赐用驿站、驿道。” 正德帝的这一席话,拿出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大格局。 这让常风有些惭愧:“臣没有想到这一层。皇上,圣明啊!” 正德帝补了一句:“对了,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呢?还在南京六部任上嘛?” 常风答:“王华因看不惯刘瑾为祸朝纲,已请辞致仕,回乡侍奉百岁老母了。” “臣听说他虽年逾七旬,依旧行孝于老母床前。孝义美名传遍了整个浙江。” 正德帝惊讶:“什么?王华的母亲是百岁老寿星?” 后世统计、估算,大明人均寿命不过四十五岁。 大明皇帝的平均寿命只有四十一岁。 百岁老人在大明是绝对的稀罕物,生命奇迹。 哪个省若出了个百岁老人,巡抚要上折子给皇帝报喜。百岁老人是国泰民安的祥瑞吉兆。 常风趁机给王华父子说好话:“回皇上。臣听说,浙江最有名的相师给王老夫人算过一卦。说她寿元只有七十六。” “她能够活到百岁,全因儿孙孝顺,孝义感动了上天。” “大明以孝治天下,王华、王守仁父子,简直就是孝义楷模!” 正德帝一拍龙案,说了句大实话:“噫!好!朕也想活百岁啊!” “拟旨,封王老夫人为一品诰命。王华起复为礼部尚书,可携母回京。内库每年拨白银一千两,作为‘延寿银’赐王老夫人。” 常风又是一声高呼:“皇上,圣明啊!” 当皇帝就是好。扶持奸宦的是他,杀年猪除奸宦平反冤狱时被臣子夸圣明的还是他。 常风趁机道:“禀皇上,这些年有许多忠臣良将因得罪刘瑾,或身死人手,或被贬、被流放。臣以为该为他们平反。” 正德帝点头:“就由李东阳负责此事吧。该平反的一定要平反,还要加倍补发俸禄。” 锦衣卫大堂。 李东阳、杨廷和、张永、杨一清、仇钺、常风六人会审刘瑾。在京正七品以上文官全部旁听。 刘瑾被带到大堂,不叩不跪,直挺挺的站着。 一众旁听的文官纷纷斥骂刘瑾:“狂妄!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不叩不跪。” “刘瑾真该死!” “应该把刘瑾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李东阳敲了下惊堂木:“肃静!” 众官噤声。 李东阳拿出了一份清单:“刘瑾,这份清单是从你家中搜出的谋反证物。你承认嘛?” 刘瑾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常风是栽赃的老手。炮制些所谓的‘谋反罪证’还不是小菜一碟?” 常风尬尴的咳嗽了声。 李东阳道:“不否认便是承认。记录在案。” 刘瑾冷哼一声:“无所谓。” 李东阳又道:“安化王的证词你看过了吧?你是否承认?” 刘瑾道:“随便。” 李东阳重复了一遍:“不否认便是承认,记录在案。” 杨一清拿出了刘瑾党羽的名单:“这份党羽名单你是否有异议?” 刘瑾一声高呼:“缺了两个人!” 杨一清问:“谁?” 刘瑾道:“我的党羽里有两员干将。一个是内阁首辅李东阳,一个是东厂千户常风!” “我掌权四年,发出的政令无数。李东阳若不是我的党羽,身为首辅的他为何一条都没有驳回?” “至于常风。他儿子常破奴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不过区区三甲二百多名。若常风不是我的党羽,我怎么会将他的儿子在四五年内提拔为正三品顺天府尹?” 刘瑾只说常破奴,却未言及黄元。他是怕常恬跟着受牵连。 即便沦落到阶下囚,他心里还装着义女常恬。 杨一清连忙道:“刘瑾,你不要胡乱攀扯!常风曾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斥你,因此跟王守仁一同被贬贵州龙场驿。他怎么可能是你的党羽?” 至于李东阳,杨一清却没法帮着说话。 人家刘瑾说得对。你李东阳这几年事事对刘瑾唯唯诺诺。比真正的阉党还听话呢。就算是阉党骨干张彩,尚有顶撞刘瑾的时候。 旁听的文官们又开始聒噪:“刘瑾真是该死,疯了的狗乱咬人!” “这样的狂徒还审他作甚?直接凌迟便罢。” 刘瑾转头看向众官:“你们这群文官小人!我掌权时,这些话怎么不见你们说?” “我事败了,你们便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 “再聒噪,我得好好想想我的党羽中还有谁。有没有漏了你们!” “呵,你们今日还穿着官服,说明你们以前都给我行过贿赂!给我行过贿赂的人,算不算我的党羽啊?” 此言一出,文官们立刻噤若寒蝉。 刘瑾又望向李东阳:“你们说我利用厂卫栽赃陷害诛杀官员,我认。说我弄权我认。说我任用私人我也认!” “但你们说我参与安化王叛乱,我不认!安化王分明是我逼反的!我怎么可能协助他谋反?” “若不是我派了周东度、安惟学去清查西北军屯,安化王又怎么会暴露出他的狼子野心?” “在安化王叛乱之事上我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我刘瑾身上有一堆毛病,但我忠诚于皇上。我干的事情,有九成是皇上默许、暗示或直接授意的!” 仇钺抓过李东阳手边的惊堂木,狠狠一拍:“我就知道,你会把事情往皇上身上扯!” “如此大逆不道之人,不动大刑怎么成?来啊,廷杖伺候!” 常风却制止了仇钺:“且慢!咱们先停审,商议一番如何?” 仇钺很敬重常风。恐怕常风说屎是香的,仇钺都会附和真比龙肝凤髓还香。 仇钺点击点头:“是该好好商议一番,如何给刘瑾用刑。” 常风道:“先将刘瑾压下去。旁听的文官也都站累了,先离开大堂,喝口茶歇一歇。” 不多时,大堂中只剩了六位主审官。 常风建议:“不能这样审下去了!得改明审为暗审。刘瑾一张嘴就胡乱攀扯。旁听的文官们不知道会生出多少谣言。” 仇钺附和:“对对对。刘瑾都把自己干的坏事扯到皇上身上了。有辱圣名!” 李东阳赞同:“对,我也是这个意思。” 杨一清打了个哈欠:“明审暗审无所谓。横竖最后的结果都是刘瑾被凌迟!” 常风道:“既然是暗审,我就不用参与了吧。我得忙活查抄阉党家财的事情。” “我与刘瑾毕竟有二十五年的交情,该回避还是要回避。” 张永赞同:“对。也省得有人说三道四。” 李东阳拍板:“那好,改明审为暗审。常都督就先去忙抄家的事情吧。我们五人审刘瑾足矣。” 常风出得锦衣卫,来到了焦芳府邸。 权力是最好的延寿药。 焦芳当次辅时,虽已七十多岁却精神矍铄,看着至多六十来岁。 如今却是垂垂老矣。身着布衣的焦芳在尤敬武的催促下收拾行李,准备还乡。 常风走到焦芳面前:“焦次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焦芳唯唯诺诺:“常帅爷教训的是。” 常风看着焦芳上了还乡的马车。敢拿刀在长安道捅大学士的一代朝堂混子就此落幕。 说句后话,焦芳还乡之后还算长寿,但没迈过八十四岁的阎王坎儿,以八十四高龄无疾而终。 尤敬武道:“义父,焦芳的家财查抄的差不多了。” 常风问:“有多少?” 尤敬武答:“白银两百三十万两。黄金四万两。田产两万亩。房产二十一座。另有婢女两百人。” 常风道:“魏彬魏公公刚刚兼管了内承运库。把这些金银家产都交接给魏公公吧。婢女送教坊司。” 尤敬武有些愤愤然:“皇上为何不让咱们动西厂督公谷大用?若抄了谷大用的家,数目不会比焦芳少。” 常风叹了声:“谁说不是呢。” 晌午,常风回了府用午饭。 一家人聚齐,唯独少了常恬。常恬还在刘瑾府邸里为刘景祥守孝。 常破奴道:“爹,皇上已经准了我和姑父自请降职的奏疏。今日吏部下了公函,降我为大兴县令。我姑父降为礼部仪制司员外郎。” 常风微微颔首:“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二人降职不是坏事。有时候退便是进。” “凭你们二人跟皇上的关系,迟早还会升上来的。” “对了,你姑姑还在刘瑾府上?” 常破奴点头:“嗯。” 刘笑嫣接话:“我去劝过她了。她执意要给刘景祥操持完四七。” 常风叹了声:“唉,由她去吧。” (本章完) 第351章 杀刘瑾者竟是常恬 刘瑾谋反案审了月余。 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朝堂大洗牌,惊天大政潮。 文官正七品以上四百七十三人被定为阉党。武官正七品以上一百六十一人被定为阉党。 宫中宦官、地方镇守、监管衙门宦官共计八百四十九人被定为阉党。 一时间全国范围内缇骑四出,抓捕阉党的行动如火如荼。整个官场一片风声鹤唳。 豹房。 李东阳等六位谋反案主审官站在正德帝面前,呈奏审判结果。 李东阳拱手道:“禀皇上,刘瑾犯有谋反、擅权等大罪十八。按律应予凌迟。” 正德帝有些迟疑:“凌迟?不能赏他一个白绫自尽嘛?” 毕竟有多年的主仆之情在,正德帝想赏刘瑾一个痛快。 李东阳道:“回皇上。若刘瑾逃脱凌迟,恐天下舆情纷纷,无法平息民怨官怒。” 正德帝看向了常风。希望常风顾念跟刘瑾的旧情,能够帮刘瑾说话,免除凌迟改为白绫自尽。 万万没想到,常风竟眯缝起了眼假寐! 二十五年的朝堂生涯,已让四十五岁的常风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朝堂残酷,讲旧情只会引火烧身。 且刘瑾这几年来的所做作为,简直是人神共愤。遭受凌迟是他咎由自取。 正德帝对常风的装死感到不满:“常卿!常风!常屠夫!君前议事,你怎么打瞌睡?” 常风睁开眼,一声高呼吓了正德帝一跳:“皇上,英明啊!” 正德帝哭笑不得:“朕还没下圣旨呢。你急着喊什么英明?你究竟听没听到刚才朕说什么?” 常风揉了揉眼睛:“皇上,臣上了年纪。眼见就是奔着知天命之年去的人了。最近这一个月没白没黑的忙着查抄阉党钱财。累得精神萎靡。一时竟睡着了。” “臣君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正德帝道:“算了,朕恕伱无罪。” 杨一清怕夜长梦多:“禀皇上。钦天监勘定,明日是黄道吉日,宜除奸、杀贼。臣建议皇上今日下诏,定于明日午时对刘瑾行凌迟之刑。大刑三日,以正人心世道。” 正德帝眉头皱成了八字:“凌迟也有黄道吉日?” 杨一清含糊的回答:“啊,钦天监丞是这样说的。” 正德帝道:“好吧,就遂了你们的心愿。杨卿,拟旨,明日午时凌迟刘瑾!” “此番首辅李东阳审理刘瑾谋反案有功,加左柱国。” 李东阳谢了恩后,亮出了刀子:“禀皇上,太宗祖制,锦衣卫监察百官,另设东厂监察锦衣卫。” “宪宗爷设西厂,刘瑾蒙蔽皇上您设立内厂,这是跟祖制不附的。臣奏请裁撤内厂、西厂。” 正德帝思索片刻后说:“嗯,杨卿,拟旨,即行裁撤内厂、西厂。” 常风又是一声高呼:“皇上,圣明啊!” 正德帝话锋一转:“常卿,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署理。现在已查明,钱宁并非刘瑾党羽。今后就由钱宁继续担任锦衣卫指挥使。” “你今后以中军都督之身,兼管北镇抚司。至于十二团营提督武臣嘛,当日朕授你十二团营兵权,是怕刘瑾党羽作乱。” “如今阉党已经被一网打尽。十二团营提督武臣之职,由江彬接任。” 这是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中军都督虽无实权,但却是正儿八经武官正一品。之前常风的中军都督带着“署理”二字。 如今正德帝给常风去了“署理”二字,说白了就是给他转正。 常风叩首:“臣叩谢皇恩。” 李东阳又道:“禀皇上,文官、武官、内宦中的阉党,共计查出有一千四百余。都察院及六科廊言官七十八人联名上书,请求皇上将一千四百余阉党尽数斩首。” 正德帝一挥龙袖:“朕不是太宗,常风也不是纪纲。瓜蔓抄要不得。” “此次查办阉党,只杀祸首、主犯。从犯视罪责大小,处以罢官、降职。” 翌日午时,京师东牌楼楼下。 刘瑾被捆在柱子上。锦衣卫的行刑百户扒了他的衣服,用盐水泼遍了他的全身。 围观的官员、百姓人山人海。 李东阳、常风等人则端坐在东牌楼旁的监斩台上。 刑部的主事高喊一声:“验明正身!” 就在此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身穿孝服,头戴孝帽,从人群中走向刑台。 刑台边的锦衣卫百户立马抽出腰刀,拦住了妇人:“什么人,竟敢擅闯刑台?” 当百户看清楚妇人的脸,立马收了腰刀:“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不光阉党称呼常恬为“大小姐”。 锦衣卫中常风的老部属们亦称呼她为“大小姐”。 常恬高声道:“我是刘瑾的女儿常恬!按大明执行死刑的规矩,行刑前,死囚家眷可以奉酒送行!” 如今京城上下所有人都唯恐跟刘瑾沾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关系。 常恬却在凌迟刘瑾的当天,自称刘瑾的女儿,给刘瑾奉酒送行。 文官中不知是谁起哄:“刘瑾的女儿是妖妇!这些年跟着刘瑾作威作福!” 此言一出,百姓们的菜叶子,臭鸡蛋雨点般的落在了常恬身上。 常恬毫不在意,大步走向行刑台。 监斩台上的常风急眼了,他连忙喊:“尤敬武,把你姑姑拖走!” 尤敬武领着几个手下快步来到行刑台。 常恬一声大喝:“我乃孝宗义妹,大明郡主。谁敢拦我?” 尤敬武下意识的让开了路。 常恬走到了刘瑾面前,打开食盒,将酒菜端了出来。 常恬饱含热泪的说:“爹,女儿来送您上路。” 刘瑾仰天大笑:“有你这样孝顺的女儿,我此生足矣!” 常恬端起酒盅,给刘瑾喂了断头酒,又给他夹了几口菜,算吃了断头饭。 刘瑾道:“好了,你快走吧。省得跟着爹吃瓜落。” 此时为官的文官、百姓已是群情激愤:“打死那妖女!” “刘瑾该杀,他的女儿同样该杀!” 文官和百姓们开始冲击行刑台。锦衣卫的袍泽无奈只能横起长枪阻挡人群。 但文官、百姓人多势众。锦衣卫的人被挤得连连后退。 人从众,众则愚、则狠。 真让他们冲上刑台,恐怕常恬会被活活撕成碎片! 就在此时,常风大步走到了刑台上。 他一声怒吼:“我是锦衣卫的常屠夫!这妇人是我妹常恬!今日谁若敢动我妹哪怕一根头发丝儿,我杀谁全家!” 文官和百姓们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常屠夫的恶名谁人不知? 且坊间纷传,立皇帝刘瑾便是常屠夫扳倒的。 常风又吼了一声:“谁敢冲击刑台?视同谋反!退!” 文官和百姓们开始后退。 已近午时三刻。 常风走到常恬身边,压低声音:“时候到了,你赶紧回家吧。” 常恬没有说话。猛然间从食盒内掏出了一把匕首。直接扎在了刘瑾的胸口:“爹,女儿不孝,给您一个痛快。来生.再见。” 刘瑾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常恬,眼神中流露出理解与欣慰。 相比于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的凌迟之苦,被匕首贯穿胸膛实在是一个轻松的死法。 常风愣在了原地。 他用身躯挡在了常恬和刘瑾前面,遮住围观众人的目光。 行刑百户用手一探刘瑾的鼻息,呆若木鸡:“帅爷,人已经断气了。还怎么凌迟啊?” 常风冷静的说:“不要声张。” 说完他拔出了刘瑾胸前的匕首。 随后常风高呼一声:“刘瑾靠着一张嘴蒙蔽圣上,假传圣旨,祸害忠臣良将。凌迟第一刀,理应先割舌头!” 说完常风从刘瑾尸体的嘴里割下了舌头,扔下刑台。 无数百姓、文官争相抢夺那条舌头。他们的注意力全在舌头上,丝毫没有察觉刘瑾已死。 既然刘瑾已经没了舌头,那执行凌迟时发不出声音岂不是很合理? 常风又是一声高喊:“行刑!” 行刑百户整整在东牌楼割了刘瑾三天肉。一共割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每割下一块肉,行刑百户便抛到刑台下。抢到的人都是幸运儿,可以凭这块肉发一笔横财。 因为刘瑾的肉条,已经在京城内炒到了三百两一根。 百姓纷传,孩子吃了刘瑾的肉,可以百病不侵。老人吃了刘瑾的肉,可以益寿延年。 好家伙,唐僧转世了属于是。 更有许多被刘瑾迫害过的官员,买了肉来不煮不蒸,蘸着盐生吃。横竖离现代生物学诞生还有几百年呢。他们不怕朊病毒。 而常恬在三天前就用匕首结束刘瑾生命的事,则成了一个秘密。 常恬那日从刑场回了府,便生了一场大病。时而高热不退,时而浑身寒冷似冰。水、食吃下去不到片刻便会吐。 宛平郡主府。 张太后和夏皇后亲自来了。她们还带来了十几名御医。 张太后一脸焦急的神态,喝斥太医院的医正:“若你们救不回宛平郡主的命,就统统革职滚回老家去吧!” 医正跪地叩首:“禀太后。宛平郡主的病,我们已经治了三日。没有半分起色。” “依臣看,宛平郡主是害了失魄症。医术治不了她.只能求鬼神。不如寻个巫医?” 一旁的常风知道,医正说的是对的。 自古儿杀父、女杀父都要遭天谴。不管杀父的理由是不是帮父亲减少痛苦。 张太后大骂:“听听。堂堂大明太医院医正,竟提议求助于鬼神,推荐巫医!” 常风却道:“太后娘娘,糖糖这病得的蹊跷。我看高医正言之有理。” “来啊,快去城郊青云观,请张道爷前来!” 自周太皇太后死后,张道士便从锦衣卫辞了官,在青云观安心修道。 一个半时辰后,张道士骑快马赶到了郡主府。 他先观了常恬的病相。随后道:“常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常风跟着张道士去了一个僻静处。 张道士直言不讳:“令妹是不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她印堂发亮,双唇乌紫,指甲发黑.这不是失魄症,而是天谴之相。” 常风道:“张道士,咱们是多少年的老弟兄。糖糖已经病到这个份儿上,我不能瞒你。” “刘瑾.是糖糖杀的。那日在刑场,她为了减轻刘瑾的痛苦,用匕首送刘瑾上了路。” 张道士恍然大悟:“果然如此。女杀父,必遭天谴!” 随后张道士大喊一声:“如兰!” 名叫如兰的小徒弟来到张道士面前:“师父。” 张道士道:“摆下七星延命灯阵!以七十七斤七两七钱糯米盖住郡主身躯。” 如兰拱手:“是。徒儿这就去寻糯米。” 常风问:“张道士,我得把糖糖的生辰八字写给你吧?” 张道士微微摇头:“我知道令妹的生辰八字。你忘了,二十多年前你的升迁宴,我给众人算命。令妹的生辰八字极为特殊。” “按生辰八字算,她的气运会从六岁起一旺到底,直至旺到九十六岁高龄!九十六有个坎儿。迈过去,就是百岁福龄。” “我对她的生辰八字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此番她做下杀父之事。寿元、气运恐怕已经改变。” 常风留出了眼泪,给张道士跪下:“张道士,家妹的性命就全靠你了!” 张道士将常风掺了起来:“我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不多时,常恬的病榻前摆上了七盏延命灯。她的身上盖满了糯米。 常风和张道士通宵达旦守在常恬身边。 翌日清晨,张道士用手一探常恬的鼻息:“怪哉。鼻息已经断了。” 常风听了这话如五雷轰顶:“什么?糖糖去了?糖糖,我的小糖糖啊,呜呜呜!” 张道士连忙道:“常爷,先别急着哭。鼻息已断,腕脉却在跳动。” “这是道家讲的生死双相。她还没死,但也没生。” 常风发急:“能不能说直白些,糖糖还有救嘛?” 张道士答:“我不知道。只能尽力。” 片刻后张道士一拍脑瓜:“解铃还需系铃人。能解天谴的,只有刘瑾。” “令妹被天谴,是因杀了刘瑾,犯了女杀父的大忌” 常风吼道:“刘瑾已经被割成了三千多块碎肉。剩下的骨头也被挫骨扬灰。他怎么救糖糖?” 张道士平静的说:“我得施引魂术,招来刘瑾的魂魄。” “刘瑾生前可有什么心爱之物?速速取来。” 常风答:“有一柄檀香木折扇,在锦衣卫证物房呢。敬武.” (本章完) 第352章 装神弄鬼张道士 用后世的话说,张道士就是个靠搞封建迷信活动混到荣华富贵的神棍。 想当初他不过是妙峰山紫云观一个长相清秀的小道士。机缘巧合去了一趟皇宫,帮周太后做斋醮科仪,把周太后糊弄得五迷三道。这才有了锦衣卫的员额,又在卫里学了仵作验尸的本事. 鬼神之事,向来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眼下常恬病入膏肓,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也只能求助于鬼神。 尤敬武拿来了刘瑾的那柄檀香木折扇。张道士将折扇塞到了常恬的手中。 随后张道士开始摇着法铃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东方神仙,西方神仙,南方神仙,北方神仙。四方急急如律令。” 随后他又念了一堆稀奇古怪的道家咒语:“叮当咚咚当当福禄哇,叮当咚咚当当本令大。” 突然间,离奇的一幕发生了。 正值正德五年的盛夏,郡主府中的梧桐树上蝉鸣阵阵。 一只夏蝉从敞着的门飞了进来,稳稳落在了常恬的脑门上。 一旁的常风顿时感觉脊背发凉:这世上难道真的存在鬼神? 要知道,刘瑾一连二十多年,每年必做的事就是亲手扛个竹竿沾夏蝉,送来给常恬打牙祭。 这蝉来的也太诡异了吧? 还有更诡异的。 片刻之后,常恬竟鬼使神差的坐了起来。 那夏蝉扑腾着翅膀,绕着她飞了几圈。随后经大门飞走了。 常恬气息微弱的说:“水。我渴。” 常风连忙赶给常恬端来一碗水。 常恬喝了一口:“哥,我还渴。” “沌沌沌沌沌”,紧接着是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 张道士看到这一幕,如一只大蛤蟆般向后一跃:“哇呀!索命的鬼变成保命的鬼。嗝滴嗝滴嗝滴嗝滴嗝滴,阿里希呆律!” 随后张道士引燃一道黄纸,在常恬面前晃了晃,大吼一声:“天谴,散!” 这声吼结束。常恬竟开始哇哇大吐。吐出来的全是黑不溜秋的东西,像是干了的血块。 吐完后,常恬竟如没事儿人一样说:“哥,我,我这个月也没吃过猪血啊。怎么会吐出这些东西?” 张道士大喜过望:“无量天尊。常爷,令妹已经逢凶化吉了!我就说嘛,解铃还须系铃人。” “刚才飞进来的那只蝉,便是刘瑾的魂魄!” “这就好比衙门打官司。苦主都不追究了,衙门还拿什么凶手?同样的道理,刘瑾都原谅令妹了,天谴自然消散。” 常风长舒一口气:“多谢张道爷!” 张道士微微摇头:“错矣,错矣,你该谢刘瑾。” 常风苦笑一声:“他都被挫骨扬灰了,我哪儿谢他去?” 张道士伸出了手。 常风一愣:“这是何意?” 张道士侃侃而谈:“无量天尊。我给人做法事,一向是要收香火钱的。就算给太皇太后,先皇做法事也不例外。” 常风连忙道:“敬武,去郡主府的账房取五百两银票来!” 不多时尤敬武拿来了银票。 张道士拿到钱潇洒的一甩拂尘:“事情已毕,贫道告辞。” 搞封建迷信的人,一向是不论亲疏远近,统统都要宰一刀的。 不管是不是张道士蒙银子杀熟,横竖常恬的病诡异的痊愈了。 不到半个时辰,她不但能下床走路了,还能大跳。从一个命不久矣陷入昏迷的重病之人,变成了活蹦乱跳的没事儿人。 妹妹没事儿了,常风也该去忙正事。 刘瑾被凌迟,焦芳被贬。下面的阉党官员亦要处斩的处斩、廷杖的廷杖、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 这日,内阁值房。 李东阳将一份斩首名单交给了常风:“亲家翁,这是我跟杨廷和、杨一清他们议定的斩首名单。” 名单头一个是张彩,第二个是张采,第三个则是石文义。 看到石文义的名字,常风皱起了眉头:“石文义一定要杀嘛?” 李东阳道:“我知道你跟石文义的关系。可他是皇上定下来的斩首重犯。而且不是斩监候,而是斩立决。没有回旋的余地。” 常风叹了声:“唉,不知石文义到底怎么得罪皇上了。皇上铁了心要杀他。” 李东阳压低声音:“我听说,石文义得罪的不是皇上,而是江彬。” 常风一愣:“江彬?” 李东阳又道:“你跟我说过,江彬在暗中投靠了伱。我提醒你,江彬绝非尤敬武、巴沙。此人野心太大,你要防着些他。” 常风道:“嗯。我本就没他当自己人。早就防着他了。” “只是没想到,他会要了石文义的命。” 下晌,常风拿着一本账册来到了豹房,求见正德帝。 常风跪地禀报:“禀皇上,阉党家财已然查抄完毕。” 正德帝道:“说数字。” 常风答:“共计查抄白银两千一百万七十二万两,黄金二十八万三千四百两,田产五十三万六千亩,房契五千两百份。珍宝四百三十二大箱。” “以上赃财,已与内承运库交割完毕。” 正德帝听到这惊天的数字,愤怒得合不拢嘴:“啊呀!想不到吏治竟会崩坏如此!这群贪官污吏可真能捞啊!” “哇呀呀!真气煞朕也!这么大的数字,太祖爷在天有灵要是晓得.孝陵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哈哈哈!” 常风心中暗道:皇上我看你丝毫没有气煞的意思,反而高兴的要命。吏治崩坏如此?还不是你纵容得? 正德帝道:“这笔财富一丝一毫都要用于未来的北征!绝不能再便宜了贪官污吏!” “内承运库的内宦朕信不过。常风,你们锦衣卫要派出专人,看住内库的这批北征军费。” “将来朕用这笔军费购买军马、铸造火炮、打造兵器、购买粮草。每一笔的花费,锦衣卫都要有专门的人盯着。” “这些可都是朕的钱!朕的钱!” 常风拱手:“臣领旨。” 常风见正德帝此刻心情不错,趁机替石文义求情:“禀皇上,石文义” 正德帝直接打断了常风:“朕知道你要帮石文义说话。朕告诉你,此贼朕必杀之!” “有件事你不晓得。曾有人指使他毒杀皇后,毒杀你的义女!” 常风大骇:“什么?不可能的。皇上,此事必有蹊跷。石文义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 就在此时,江彬进得豹房:“禀皇上,遵您的旨意,石文义已被臣在诏狱中就地正法了!” 常风愣在原地:江彬的动作也太快了些。 正德帝一挥龙袖:“好了,朕累了,常卿,你先下去吧。” 常风离开豹房,返回锦衣卫。 在大门口,他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兴王府的护卫指挥使,陆松。 常风惊讶:“你怎么进京了?” 陆松答:“回常帅爷,属下来给皇上贡湖广特产。” 常风笑道:“你在湖广那边一向可好?” 陆松笑道:“托常帅爷的福,好得很。今年贱内还给属下生了个大胖小子。” 常风道:“好!你有四十岁了吧?不惑之年得子着实不易。孩子叫个什么?” 陆松答:“名叫陆炳。” 常风道:“你在兴王府是护卫指挥,在锦衣卫的暗籍册子上是世袭千户。照规矩,我一回儿带你给你家小娃上个册。” “这样你家小娃能得一份锦衣卫的供养银。” 陆松连忙道:“多谢常帅爷。哦对了,蒋妃让我给您带好。” 常风连忙道:“蒋妃一向可好?” 陆松答:“自从先世子夭折,蒋妃整日郁郁寡欢。还好三年前又生了当今世子。蒋妃现在整日照顾世子,虽忙碌却身心愉悦。” 兴王世子,名叫朱厚熜 常风点头:“这是自然。孩子是希望,是盼头。无论百姓家还是王侯将相、皇家都是一样。” 陆松又道:“王府里的小公公麦福、吕芳让我给您带好呢!他们二人如今跟一个叫黄锦的小公公同做了世子的大伴儿。在王府里前途无量。” 兴王世子的三个大伴儿里,两个跟常家关系匪浅。 先说吕芳。吕芳是成阳侯张家仆人的儿子。在马房玩耍时磕了一跤,刚好磕在切马料的铡刀上,直接切断了男根。 刘笑嫣跟成阳侯夫人好得穿一条裤子就差磨豆腐了。她没事儿就去侯府斗牌。她见吕芳可怜,便托了刘瑾让这孩子入了宦籍。 麦福就更不必说了,之前他因写揭帖讽画痛斥刘瑾。幸好查明此事的人是常风。常风将他安排到了湖广兴王府避祸。 至于黄锦,那是钱能最疼爱的徒孙。钱能托刘瑾,让黄锦去了兴王府跟自己的兄长团聚。 常风惊讶道:“麦福人如其名,因祸得福了,竟成了世子的大伴儿。吕芳那小子亦算因祸得福。要不是出了意外伤了男根,可能长大了只能接他老子的差,在成阳侯府当个仆人。” “唉,都出息了啊!” 陆松压低声音:“有件事。属下很是担忧。” 常风问:“哦?什么事?” 陆松答:“刘瑾掌权时,天下藩王争相给他送银子、珍宝,以求从他这里获得一些好处。” “我们兴王殿下也随大流,给他送过银子。” “属下刚入京,就听说刘瑾被凌迟了。怕兴王殿下也跟着受牵连。” 常风笑道:“放心。兴王殿下那边没事。管着查刘瑾党羽的是我和我亲家。再者法不责众,你都说了,天下藩王争相给他送银子嘛,又不是独兴王殿下一个。” 陆松长舒了一口气:“啊,那属下就代殿下多谢常帅爷了。” 常风领着陆松来到了锦衣卫内。 钱宁竟赤着身,背着荆条跪倒在大堂门前。 常风惊讶:“钱宁,你这是何意?” 钱宁叩首:“常帅爷,之前刘瑾势大,属下无奈之下依附于他。虽说是情势所迫,但还是深感对不起您啊。” “今日属下特负荆请罪,求您原谅。” 钱宁虽投靠过刘瑾,但这几年来从未跟常风作对过。再说这里面还有钱能老公公的面子在。 常风连忙扶起了钱宁:“我不怪你,快快请起。今后咱们还是兄弟。” 钱宁连忙道:“多谢常帅爷大人大量。我虽还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但往后还是老规矩,锦衣卫姓常!您吩咐的一切事情,我都会照办。” 常风笑道:“别。遇事咱哥俩商量着办。如今内厂、西厂已撤。东厂督公的位子还是张公公的。咱哥俩以后好好听张公公的就是了。” 钱宁如释重负:“是,是。” 常风又道:“陆松进京了。他刚生了个嫡长子。你是指挥使,管着卫籍。你领着他把他儿子的名字入了卫籍册子吧。” 钱宁唯唯诺诺:“是,是。属下这就办。” 常风进得锦衣卫大堂。尤敬武和巴沙已经等在了那里。 如今尤敬武升任了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巴沙升任指挥右同知兼南镇抚使。锦衣卫上下都被常风的人把控。 巴沙道:“帅爷,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常风问:“哦?什么事?” 巴沙道:“您常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这人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您心里也有数。” “让我管南镇抚司,我就是个门外汉!从草原到乌斯藏雪山、南洋,整整三四千人的暗桩网我接手之后毫无头绪。” “我不懂得对外军情事啊!” 常风道:“这事儿我已经替你想到了。一回儿有个人要来。” 说孟德,人妻到。小国手王妙心大步走进了大堂。 这两年王妙心看不惯阉党的小人掌权。干脆辞官闲居京城。 常风笑道:“妙心兄,别来无恙啊!” 王妙心拱手:“无恙无恙。刘瑾那伙儿人这两年没怎么难为我。我乐得天天撰写棋谱,跟高手行弈,自在的很。” 常风道:“妙心兄,如今阉党倒台。你闲云野鹤一般的神仙日子也过到头了。” “我已跟张公公联名保举你为左军都督佥事,掌南镇抚司事。今后南司那边还是你说了算。” 王妙心道:“还是当闲云野鹤好啊。不过既然常帅爷和张公公给我脸,我不能不兜着。” “今后我愿继续为常帅爷效力。为朝廷捕杀外敌暗桩,刺探敌情。” 常风道:“妥了!等升你当左军都督佥事的圣旨一到,袍泽们要称你为‘王帅爷’了!” 常风完全重构了锦衣卫的权力结构。钱宁虽是指挥使,今后却只能给他当个跟班。 刘瑾从常风手中夺走的权力,如今被常风彻底拿了回来。 (本章完) 第353章 赐常家好田三万亩 朝廷局势向来是此消彼长。 作为帝王,搞平衡术是必要的。 刘瑾被凌迟,党羽树倒猢狲散。李东阳为首的文官们立即联名上奏疏,谏言正德帝恢复祖制。 所谓恢复祖制,指的是裁撤各省镇守太监、监管太监;限制司礼监权力;御马监交出兵权,由兵部专管京营、边军、地方卫所军兵马。 太祖爷以前在应天皇宫立过铁牌牌,太监不能干政。太祖爷的话就是不容动摇的祖制。 刘瑾一死,天下文官颇有翻身农奴当家作主的气势。各地要求恢复祖制的奏疏雪片一般飞递进京。在豹房堆成了一座小小的雪山。 正德帝对这些奏疏就一个态度:你们这帮文官想屁吃呢?太监不得干政?门儿也没有啊! 这日,正德帝在豹房宴请常风、仇钺二人。 仇钺再过几日就要返回西北,统领宁、陕、甘三地边军。这顿饭算是送行宴。 正德帝道:“仇卿,你即将返回西北。在京的这段日子,朕跟你研习军事,受益颇多。伱虽是武将,却算朕的太傅。” “这杯酒,祝朕的太傅此次西行路途平安。在西北为朝廷再建功勋!” 仇钺连忙道:“多谢皇上赐酒。” 三人一饮而尽。 正德帝转头望向常风:“文官们上奏疏,让朕削内宦之权,你怎么看?” 这是一道送命题。 常风若说不该削,会得罪普天下的文官。 文官们可不管刘瑾是不是你常风杀的。你以前对我们有过恩不重要,只要你影响我们的利益,就是我们的仇敌! 常风若说该削,又会得罪正德帝。你常风是朕的家奴,你替文官说话岂不是胳膊肘往外拐?难道你忘了本嘛? 常风自己的想法是:文官一手遮天,对朝廷来说不是好事。刘健、谢迁擅权才过去四年而已。教训历历在目。 先皇孝宗爷哪儿都好,惟一的缺点就是过于依赖文官。导致文官势力尾大不掉,无法无天,吏治腐化。正德帝好容易将大明从错误的道路上矫正了过来,怎么能犯跟先皇同样的错误? 说句题外话。大明亡于一百三十多年后。亡国原因有很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贪贿成性的文官把持各级官衙。崇祯帝的政令别说出京师,连皇宫都出不去。 崇祯帝发出去的圣旨像擦屁股纸一般。他颁布的圣旨再有利于国家、百姓,下面的文官也有一百种方法把经念歪。圣旨经层层文官执行下去,最终变成盘剥百姓的恶政。 有一年,崇祯帝为了执行剿匪方略,需要一百万两银子当军饷。国库没钱,只能下旨从民间征收这笔军饷。 崇祯帝发出的征饷圣旨大意如下:朕知道让各级文官征收一百万两银子,文官们会从百姓手中盘剥上千万两。可是军情如火,朕为了大明国祚,也只能暂苦百姓一两年 怪不得崇祯帝曾发出“文官皆可杀”的悲鸣。 若正德帝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好皇帝,把权力都交给刘健、谢迁那伙儿文官。恐怕大明会早亡百年。 言归正传。常风要答题了。 常风的回答很是隐晦:“禀皇上。海河灌溉了北直隶的千里沃土。臣听成化、弘治两朝治水第一能手白昂说过,天下江河,温顺时滋养土地,养育黎民。泛滥时冲毁家园,危害黎民。” “故而,天地之间缺不得江河。江河泛滥便要治。” 正德帝道:“狡猾。常卿啊,你说的哪里是江河。分明说的是文官。你是让朕治一治文官呢。” 常风却道:“回皇上,臣说的的确是江河。至于您问臣的,关于是否恢复祖制,削弱内宦权力的问题臣粗陋,就是一个只知杀人、整人、栽赃、绑票、打闷棍的武夫恶汉。” “这几年臣上了年纪,愈发糊涂。脑袋里像是装了一团浆糊。这种事关朝廷社稷的大问题,臣如何答得清楚?” 正德帝道:“呵,你可不糊涂。你聪明着呢,跟朕想到了一处去。” “张永。” 一旁侍立的张永拱手:“皇上。” 正德帝道:“告诉杨廷和,拟一道旨意。恢复各省巡抚、三司职权。镇守太监、监管太监不得干预地方巡抚、三司政务。” “但各地镇守、监管太监衙门不得撤销。仍办旧差。” “另拟旨。司礼监、御马监差事如旧。内阁管票拟,司礼监管批红,御马监管京营。” “再拟旨。北直隶刘六、刘七叛乱。地方卫所军清剿不利。命司礼监秉笔谷大用为平叛钦差。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边军各万人,入直隶平叛,统归谷大用统帅。” 正德帝的旨意既有妥协和让步,也有恪守原则之处。 文官想要兵权?不可能!兵权是朕最重要的东西,朕只能交给身边最亲近的人——太监!这是大原则,不能变。 常风放下酒杯,刚要高呼“皇上,圣明啊!” 正德帝精准预判,朝他一挥手:“别喊圣明了!你可知,最近文官给你起了个绰号,叫‘圣明都督’。在他们嘴里,你都快成成化朝的万岁阁老万安了。” 常风笑道:“啊,文官如此夸赞臣,臣不胜荣幸。” “臣年轻时,也曾对什么万岁阁老、泥塑尚书、洗鸟御史深恶痛绝。臣那时天天抱怨,一群无能庸官将朝廷弄得乌烟瘴气。” “可是现在臣四十五岁了,有些事反而想明白了。君主若是大有为之圣君,臣子自然显得无能。” “挽狂澜于既倒,青史留名的名臣、能臣,通常出现在君主昏聩的朝代。” 常风变着法的夸正德帝是“大有为之圣君”,夸得正德帝心里美滋滋。 正德帝笑道:“你能相明白这一层,说明你如今当得上‘老成持重’四个字。” “锦衣卫交给你管,朕放心得很。” 常风最近一两个月,替正德帝查抄了海量的财富。正德帝并不吝啬,自然要报之以李。 正德帝道:“此番查办刘瑾谋反案,常卿你着实有功。内承运库刚接收了阉党五十三万亩土地,改为皇庄。朕看,零头就归常卿你把。朕赐你三万亩地。” 成化年间,大明一亩土地约值银一两。 经历时十八年的弘治中兴,县域之间的商品经济发展迅速。承平日久,人口不断增加。每亩土地的价格也涨到了五到十两银子。 五到十两之间的差价,看得是土地的肥沃、贫瘠程度。 贪官们占据的土地,自然都是肥沃的上好良田。 三万亩上好土地,可值银三十万两! 大明的皇帝在赏赐方面有着两面性。赏赐朱明皇族的宗亲、嫔妃家的外戚一贯丰厚。赏赐文臣武将却抠门的很。 像前朝王恕那样的功勋老臣致仕,先皇不过赐内帑金花银五百两而已。 正德帝这一赐,就是三十万两的手笔。这让常风大感意外。 说难听点,正德帝这是在分赃。 正德帝以前听刘瑾说过,朱明皇族老家凤阳的农人腊月里找屠夫帮忙杀年猪。杀完之后像猪鬃、猪毛、猪下水,都要给屠夫带走当作酬劳。 常风这回帮他敛了这么大一注财,他自然要表示表示。 毕竟,等过个十年二十年内库再缺银子了,正德帝要聚财时,还得指望常风。 正德帝不是算命先生,绝对算不到.再活二十年?奢望而已! 常风跪地叩首:“皇上如此重赏,臣惶恐不已。多谢皇上。皇上,英明啊!” 常风并没有拒绝这笔赏赐。皇帝给臣子脸,臣子得接着。 拒绝赏赐,难道是在说:以后有杀年猪的活儿,老子不接了? 正德帝道:“魏彬。” 刘瑾倒了,魏彬不但没受牵连,反而升了官儿,跻身司礼监秉笔兼管内承运库。他这人本性并不坏,平和善良。当然,他也有宦官贪财、记仇的通病。 魏彬拱手:“皇上。” 正德帝道:“你下晌去一趟常府。把三万亩土地的清册给朕的皇姨送去。” “朕给常家的赏,还是由皇姨来管比较妥当。” 魏彬道:“是,皇上。” 常风在豹房用完了赐宴,回了锦衣卫办公差。傍晚时分回了家。 常破奴自请降职,去了京郊大兴县当知县。妻子李萍儿携幼子常青云跟着去了大兴。常府冷清了不少。 常风一进家门,刘笑嫣便迎了上来:“皇上这是抽什么风啊?一下赏了咱家三万亩地。” “打太祖爷开国,只见过皇帝赏藩王、外戚几千几万亩地的。何曾有过一次赏臣子三万亩地的先例?” 常风道:“三万亩地是个大数目。去了给雇农的雇粮,咱家一年至少能得粮两万石以上。这是一注大财。” “这样吧,每年所得拿出六成,在北直隶资助义学,开办鳏寡院。” “剩下的四成存起来。留给咱们的大孙。将来咱大孙若愿走仕途,就让他读书做官。若不愿进官场,就让他踏踏实实在京城当个富家翁。” “记住,资助义学、开办鳏寡院的事一定要秘密进行。不要让旁人晓得咱家拿钱做善事。” 刘笑嫣道:“看不出,你还有古圣贤遗风,做好事不留名。” 常风苦笑一声:“我可不是王守仁。你想啊,咱们拿着皇上的赐田做善事。传到皇上耳朵里算怎么回事?” “啊,你常风拿着朕的赐田收买人心?收买人心换种说法就是图谋不轨!” 刘笑嫣顿悟:“是这么回事。得了,你放心吧,行善之事我绝不会漏出去半个字。” 常风又道:“对了,过几日是夏皇后的生父庆阳伯夏儒的生辰。别吝惜银子,给他送一份厚礼。” 刘笑嫣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横竖是花皇上的钱做咱们自家的人情。我不会吝啬显得小家子气。” 常风点点头:“嗯。巴结当朝国丈,对咱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要论起来,当初在他家小院里,我还跟他拜过干兄弟呢。” 就在此时,兴王府的陆松来到了常府。 陆松是来辞行的。他在客厅中对常风说:“常帅爷,进贡的差事属下已经办完。明日便回湖广去。特来辞行。” 常风惊讶:“这么快就走?” 陆松答:“属下临行前兴王殿下交待过,京城是个是非窝,不让属下久留,让属下办完差立即返回。” 常风笑道:“兴王殿下真是个明白人啊。笑嫣,去西北平叛时仇钺送了我十几张上等狼皮。” “狼皮在西北虽不稀奇,湖广那边倒是罕见。你去取来,让陆指挥带回去。” 陆松还以为常风要送他东西呢。陆松拱手道:“属下无功不受禄,怎么敢收常帅爷这么重的礼?” 常风尴尬万分:“你误会了。这十几张狼皮我让你带回去献给蒋妃.” 陆松亦尴尬到恨不能脚抠四合院:“啊,是这样。那属下就代王妃多谢您的美意。” 常风道:“笑嫣,你去府里库房取了狼皮,再到账房取一千两银票,二十两掖县焦家矿的赤金。” 这回陆松不敢贸然谢礼。因为不确定常风是送给谁的。 常风笑道:“银子是给你的。都晓得兴王府规矩严,兴王殿下严禁你们这些护军将领收地方官的礼。” “你刚生了孩子,这一千两银子就当我这个上司给你补贴家用的。” “另外那二十两掖县赤金成色不错。五两算我给你儿子陆炳的。你带回去给他打个长命锁吧。另外十五两给你夫人。打套金手镯、金溜子、金耳环。” 常风如今已是朝廷的武官正一品都督。官儿当到这个份儿上,自然早把笼络人心那一套玩明白了。 陆松连忙道:“啊,属下无功不受禄” 常风却道:“在湖广伺候好兴王殿下就是你最大的功劳。” 陆松又道:“贱内粗陋之人,怎么配拿您的金子打什么首饰?” 常风却道:“胡说。堂堂兴王府护军指挥的夫人,朝廷的四品恭人,怎么不配带点像样的金首饰?” 锦衣卫在各藩王府都有耳目。 常风早就晓得,陆松的夫人锤子颇大,锤形颇正。生了陆炳以后女乃香浓郁,量大管饱。 蒋妃极宠兴王世子,三岁还没给他断奶,便让陆松的夫人当了世子的奶娘。 正德帝大婚五年,天天宠这个、幸那个,也不见有子嗣。正如百姓家所言“曰得多,绝子孙”。 若大宗真绝嗣了。正德帝百年之后,朝廷不得从先皇的堂哥、堂弟中间挑个新皇帝?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笼络兴王府那边的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陆松得了银子、黄金,千恩万谢,告辞离去。 陆松走了之后,刘笑嫣感慨:“不愧是得了三万亩赐田的人啊。你的手脚越来越大了。” 常风笑道:“我是锦衣卫的抄家总旗出身。这些年抄了多少金银?” “贪官们总以为世上最靠得住的是金银。其实他们大错特错,最靠得住的是人心。” “金银换成人心,才能保平安,换周全。” (本章完) 第354章 正德帝的三个新替身 大明的文官就像是后世的网络喷子、键盘侠。从不用脑子去想是非,只图扣帽子时的快感。 他们都是一个心态:你官大如何?功大如何?我把你喷了,把你踩在脚下,呵,瞧,我多伟大? 李东阳隐忍数年,最终与亲家常风联手扳倒了刘瑾,让文官们不至于当刘瑾的奴仆。是文官的恩人。 然而,刘瑾伏法过去仅仅两三个月,京城官场舆论风向一变。 锦衣卫,常风值房。常风正在跟钱宁、尤敬武、巴沙、王妙心议事。 探查舆情是锦衣卫的本职。尤敬武道:“最近这段时日,在京文官对李首辅颇有微词。” “文官们说他在刘瑾擅权时,对刘瑾唯唯诺诺,是文官之耻,是读书人的败类。丢尽了文人风骨。” “他们还说别看阉党抓了一大批。最大的一个阉党却落网了。那人便是李首辅。” “更有甚者,六科廊有乌鸦言官私下串联,要上奏疏弹劾李首辅曾与刘瑾勾结,把持朝政。” 钱宁自死里逃生后,就一直对常风俯首帖耳。得知文官们竟说常风亲家的坏话,钱宁猛的一拍公案:“反了反了!” “狗儿的,那这群聒噪的文官又算什么?他们只不过是刘瑾得势时摇尾乞怜的狗!” “他们现如今义愤填膺。似乎想将京城内的每一个人都扣上‘阉党余孽’的帽子。” “可刘瑾得势时,怎么不见他们学王守仁先生,学咱们常帅爷,痛斥刘瑾,与刘瑾为敌?” 巴沙附和:“没错,依我看,锦衣卫要抓一批长舌妇文官!在诏狱里关他们几个月,看他们还敢胡说八道!” 常风却摆了摆手:“这群无事也要生非的文官是抓不完的。抓了一批,再上来一批,依旧还是恩将仇报、疯狗乱咬的揍性!” “古人云清者自清。亲家翁是不是阉党,他知,我知,皇上知,天知,地知。言官们爱胡说八道,让他们胡说八道去就是了。” “横竖亲家翁的首辅位置无人可以取代。” 尤敬武又补充了一句:“不光是文官。江南、江北的文人们,也对李首辅颇有微词。许多地方的文人作诗、写文,讽刺李首辅没有骨气,对权宦趋炎附势。对皇上俯首帖耳。” “这批文人当中,有不少都是刘健、谢迁的门人。” 常风眉头紧蹙:“哦?刘健、谢迁静极思动了?派人出京,敲打敲打这二人。” 尤敬武道:“谢迁倒是好说。自回了乡就安心打理他的海上生意。刘健却在洛阳老家时有怨言。说当初他被迫致仕,是李首辅、刘瑾和义父您联手所致。” 常风道:“我记得刘健的次子刘东在兵部做员外郎?找个由头,把他请进诏狱,敲打他几句。他老子是聪明人,为了儿子在京城的平安,也会闭上臭嘴。” 王妙心咳嗽了一声:“我们南镇抚司最近探查到了一条鞑靼小王子的重要动向。” 常风道:“文官、刘谢多嘴多舌,其实都只算是鸡零狗碎的小事。鞑靼动向才是大事。王兄快说。” 王妙心笑道:“是个好消息。其中还有常帅爷的功劳。常帅爷命咱们在各地散步假消息,说从阉党手中查抄出了几万万两白银。全部充作了明军的军费。” “鞑靼小王子部得知这条消息后,凑了几个二杆子明奸,开什么汗帐议事。最后那群二杆子明奸一通分析,说几万万两是夸大。一万万两还是可靠的。又说明军可以靠这一万万两银子,扩充边军八十万。” “这帮二杆子明奸把小王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小王子下令,鞑靼各部五年内不得侵扰大明边境。以免引起明军大规模的北征报复。” 常风笑道:“我平生最恨明奸。这一回却要谢谢那群二杆子明奸。” 王妙心道:“不管怎么说,大明边关能得五年安宁,全靠常帅爷运筹帷幄。” 天气逐渐转冷,锦衣卫大堂前的杨树叶子从绿变黄,黄叶落尽,白雪应诺而至。 春风拂面,白雪融化,万物复苏。转眼到了正德六年的春天。 常府后花园内。李东阳跟常风对坐喝茶。 李东阳道:“最近半年来,官场人人骂我没有文人风骨,曾委身于刘瑾。舌头底下压死人啊。这官儿我是真不想当下去了。” “我已考虑清楚。再干一年,把杨廷和扶上首辅之位,随后致仕还乡。” 常风道:“伱就那么在乎别人说什么?” 李东阳点点头:“你们锦衣卫的人可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不行。我是文人,文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 “我如今已名声扫地。无人体会我当初卧薪尝胆的苦心。唉。” 常风道:“好吧,我无法改变你的想法。你若哪天真致仕了,放心,有我掌管锦衣卫一天,就保你在老家安生一天。” 李东阳道:“那我就先谢过亲家翁了。哦对了,吏部考功司郎中出缺。这是一个极为紧要的位置。” “若选一个贤明之人。可让天下官员的赏罚分明。” “若换一个贪婪庸蠹之人,朝廷对官员的赏罚制度会变成一纸空文。” “我打算向皇上举荐一人,王守仁。” 吏部文选司郎中、吏部考功司郎中、兵部武选司郎中、兵部考功司郎中并称为京官四大肥缺。 因为这四个官职,掌握着天下文武官员的升迁任免、功过评定。 这四司的郎中虽只是正五品,却号称给个巡抚都不换。 常风道:“你要启用王守仁?算了吧。我觉得皇上说得对,重用王守仁,大明不过多了一个贤官。华夏却会失去一个学问大家。” 李东阳摆摆手:“亲家翁错矣!用不用王守仁,咱们二人说了不算。要看王守仁自己愿不愿意出来做事。” “我已去信给王守仁。前两日刚刚得到回信。王守仁愿意出来做事。他在信中说,他所创阳明心学,本来就是做事的学问。” “光有知还不够,还要行。此谓之知行合一。” 常风道:“倒是我唐突了。的确应该尊重王守仁自己的意见。” 李东阳道:“至于皇上那边,我去劝。总有人说文人不会做事,只会聒噪。王守仁会辩驳这一观点的。” 常风道:“我有两年没见过守仁老弟了。倒是很期待跟他在京城重会。” 李东阳欲言又止。 常风道:“亲家翁想说什么?” 李东阳道:“我还听说了文官们的一个谣言哎呀,如此下作的谣言,我实在难以启齿。” 常风问:“咱们之间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说就是了。” 李东阳道:“文官们造谣。说令妹不守妇道,跟王守仁有私。” 常风“噗嗤”笑出了声:“还别说。这谣不是文官们造的,而是舍妹自己造的。” “正德四年时,刘瑾派遣厂卫杀手,欲杀守仁兄而后快。舍妹为保王守仁,对刘瑾宣称她和王守仁有私。” “刘瑾这才解除了对王守仁的格杀令。王守仁得以顺利到达贵州龙场,安顿下来。” “若没有舍妹自造的这条谣言,以刘瑾当时的权势,王守仁还真活不到现在。也就没了如今在江南士林流传甚广的阳明心学了。” 李东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常风道:“由他们瞎传吧。舍妹不在乎,王守仁更不会在乎区区谣言。” “再说了,自古文人多风流。多一段子虚乌有的风流韵事,或许也算佳话。” 二人一番闲聊。刘笑嫣走了过来:“午时了,我说二位老仙家,饭早就备好了,再不吃可就凉了。” 常风跟李东阳来到了饭厅。 李东阳道:“吏部那边说,破奴在大兴知县任上干得不错。顺天府、北直隶三司都说破奴为官清正,件件政务处置得妥当。” 常风笑道:“那些人还不是看在他有个当内阁首辅的岳丈,有个锦衣卫屠夫爹才这么说的?” 李东阳道:“自然有这原因。但破奴也的确是个做清官能臣的好材料。” 自古官二代做官,都是一片坦途。人人都会夸他有能力。 且说豹房之中,正德帝正在召见江彬、钱宁、谷大用三人。 正德帝先夸赞了谷大用和江彬:“谷大用,你统帅‘外四家’兵马,平定刘六、刘七叛乱有功。给宫里长了脸,给朕长了脸!” 谷大用连忙叩首:“多谢皇上夸赞。平定叛乱是老奴的本职。” 正德帝笑道:“快快平身。有了功自然要赏。司礼监掌印是张永,下面是你们五个秉笔。朕一直未设首席秉笔。朕看,就由你担任首席秉笔吧!” 谷大用高呼:“谢皇上恩典!” 正德帝又夸赞江彬:“你这个十二团营提督武臣,最近几个月操练京营兵颇见成效。亦有大功。你是有领兵才能的。今后朕要将几十万边军交给你管。” 江彬连忙叩首:“儿臣多谢父皇抬爱。” 这时正德帝看向了钱宁。他面露不满的神色:“钱宁,朕想问问你啊。锦衣卫姓常,这是什么时候的说法?” 钱宁答:“禀皇上,弘治朝时候就有这个说法了。” 正德帝勃然大怒:“放屁!锦衣卫向来是皇帝的锦衣卫。只有一个姓,那就是朱!朱明皇族的朱!什么时候成了常家的?” “刘瑾伏诛后,朕保留你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不是为了让你当常风的跟班、长随、碎催!是为了让你制衡常家在锦衣卫的权势。” “你呢?恨不能当常风的一条狗!你要弄清楚,你的主人是朕,不是他常风!” 钱宁一头雾水:皇上最近也没表露出对常帅爷的不满啊!常帅爷依旧受宠。皇上怎么突然这么说?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错还是要认。钱宁跪地叩首:“臣糊涂,臣有罪!” 正德帝又道:“他的义子尤敬武管了北镇抚司。老子是掌锦衣卫事,儿子管北司,这怎么使得?锦衣卫真成了常家开的了!” “魏彬,让内阁那边拟旨。升忠烈之后尤敬武为显武营指挥使,特赏从二品衔。由江彬兼任北镇抚使。” 魏彬道:“是,皇上。” 显武营是十二团营之一。团营诸指挥使皆是正三品。正德帝给尤敬武一个从二品,的确是特赏。 这也不算明升暗降。毕竟显武营指挥使是有一万多兵马实权在手的。品级上也升了两级。 可自此之后,常风在锦衣卫内会缺少一个重要的帮手。正德帝又让自己的义子江彬去兼任北镇抚使。这是大明官场常见的一种行为,俗称“掺沙子”。 正德帝又道:“钱宁,朕要告诫你。不要事事都听从常风的,也不要事事都先禀报常风。不然朕还用你当什么指挥使?弄一条狗坐锦衣卫大堂不也一样?” 这话已经很重了。钱宁磕头如捣蒜:“臣铭记圣训。臣一定改。” 正德帝再道:“魏彬,你先出去。” 魏彬走后,豹房内只剩下了正德帝、江彬、钱宁、谷大用四人。 正德帝道:“明跟你们三个说了吧。刘瑾死了,朕要让你们三人做刘瑾以前做的事。” “你们三人将会是朕最信得过的心腹!你们可不能忘记了自己的根在哪里!” 谷大用很会说话:“禀皇上,老奴只有一个根。根在宫里,在豹房!” 正德帝满意的点点头:“嗯,谷大用还是懂事的。钱宁,你要多跟他学!” 钱宁拱手:“是皇上,臣以后一定多跟谷公公学。” 半个时辰后,张永、魏彬来到锦衣卫宣旨。 常风等人在大堂跪接圣旨。 圣旨一上来先把尤敬武海夸了一通。说什么他是殉国忠烈之后,又精明强干,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云云。 然后便是升迁令。将他从锦衣卫升到显武营做指挥使,特赏从二品。 再然后是凋令。调用江彬兼任北镇抚使。这属于典型的高职低配。人家江彬现在是遥领宣大总兵,一方镇帅。兼北镇抚使明显屈才了。 旨意宣完。张永对常风说:“按理说,敬武升官是好事。但我总觉得这道升迁的圣旨有蹊跷。” 常风笑道:“张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永跟着常风来到了一个僻静处。 常风道:“这道圣旨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皇上不满常家把持锦衣卫。” 张永目瞪口呆:“这不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嘛?” 常风却道:“自古帝王之术在于平衡。皇上要平衡文官与内宦,亦要平衡锦衣卫内部。” “他这么做,我毫无怨言。横竖敬武的确是升了。” “以后啊,咱们二人得敬着钱宁一些。不能老把他当跟班一样使唤了。” “依我看,皇上是想扶持钱宁、江彬。分我在锦衣卫中的权力。” “这样也好。臣子权重则君主猜忌。我巴不得他们来分我的权呢。” 张永笑道:“你想得倒是很开。” 常风苦笑一声:“别看我现在起居八座,贵为武官正一品。可归根结底还是皇帝的家奴。一个家奴而已,想不开又能如何呢?” (本章完) 第355章 正德帝夜奔南下吃驴火,常破奴治县有方龙颜悦 正德帝是个不安分的皇帝。 这日夜间,常风以四十六高龄好一通收拾九夫人和刘笑嫣。 自从上了年纪,常风便把妻妾不能同房这事儿抛之脑后。老子都快五十的人了,一生只有一妻一妾。 隔半个月三人大被同眠一回又怎么了?不算出格!王先生都说了,人欲即天理。 常风刚如开水壶一般咕嘟咕嘟冒汽儿。突然间有人闯到了卧房前,高呼一声:“常帅爷,快起身。夭寿啦!可出大事啦!” 常风听出那是张永的声音。 常风连忙披了衣服,来到门口:“怎么了?” 张永一脸焦急的神色,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皇上,丢了!” 刚才常风用了当年在洗鸟都御史倪进贤府里抄出的神奇溶水药粉。他以为是用药导致了耳鸣听岔了。他用手抠了抠耳朵眼,问:“张公公你说谁丢了?” 张永道:“皇上丢了!” 常风双眼圆瞪:“什么?” 张永道:“下晌皇上还在豹房呢。到了晚膳时,我去豹房请皇上去膳房。龙椅上空空如也。” “起初我没当回事儿,让手下内宦们在豹房寻找。没人!又在整个皇宫寻找,还是没人!” “我还派了十二团营的兵马,到城郊御苑猎场寻找,亦没人!”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皇帝不知所踪,这怎么得了?” 张永道:“皇上若是出了任何闪失,咱们厂卫全都得自裁以谢天下。” 常风问:“司礼监的秉笔们,内阁的阁老们都知道此事了嘛?” 张永点头:“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瞒!我已告知了李首辅、杨次辅,还有几位秉笔。” “他们如今都在西苑那边,个个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常风冷静分析:“张公公你先别急。江彬呢?江彬这些年一直常伴皇上左右。他还在豹房嘛?” 张永答:“不在。” 常风一拍脑瓜:“明白了。一准是皇上带着江彬,跑到哪儿微服私访去了。” 刘笑嫣耳朵灵,刚才趴在窗户沿儿上,将二人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情急之下,刘笑嫣顾不得穿好衣服,带着个肚兜穿着短秽裤就走出了卧房。拉耷但花白的锤子根儿都露了出来。张永是太监,又不是男人,她懒得避讳,直接来到二人面前。 刘笑嫣道:“我是皇上的骑射师傅。我了解他的脾性。他最想去的地方是宣府的长城关隘。上次射猎他就说过,想骑马去宣府实地考察各隘口。” 宣府是拱卫京师的最前线,距离京师三百四十里。 当初永乐北迁。太宗爷的初衷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以免重蹈南宋偏安一隅,被元所灭的覆辙。应该说太宗的确高瞻远瞩,有大谋略。 但这也导致京师跟蒙人离得太近。宣府长城这二十几年来小规模的冲突不断。 常风听了刘笑嫣的话急眼了:“你说皇上会偷偷溜出宫,视察宣府各隘口?啊呀!那里可是跟鞑靼人屡有交战的前线啊!” 刘笑嫣补了几句:“若皇上只是视察宣府各隘口还好。怕就怕他一时兴起,出了宣府长城,北上去草原上闲逛。那可就” 常风目瞪口呆:“这要是遭遇鞑靼小股骑兵,被抓或被杀,重蹈英宗爷北狩故事。啊呀!” “张永,伱立即派出轻骑,封锁沿宣府各隘口,严加盘查。就说.就说一位勋贵家的世子离家出走。让宣府守军一旦发现可疑人等立即扣留。” 张永点头,成。 常风这才发现刘笑嫣只穿了一件肚兜。脸颊处还一闪一闪亮晶晶。 常风斥骂道:“都兜不住了!还不回卧房穿衣服?” 太监虽去了势,但不代表不喜欢女人。张永瞥了一眼刘笑嫣只着秽裤的腿,内心中竟生出一个邪恶的想法:真白嘿!嫂子别看都四十六七了.简直就是一根老白藕。 常风对张永说:“咱们去锦衣卫。赶紧派人把袍泽们都召到卫里来!城内要戒严!” 常风跟张永来到锦衣卫。不多时,一众弟兄聚齐。 常风有条不紊的安排道:“巴沙,你带两千袍泽,骑快马出城。十人为一队,让目睹过龙颜的大汉将军为队长。向北寻找皇上。” 巴沙问:“帅爷明示,具体搜索哪些地方?光说往北.这搜索范围太大了些。” 常风叹了声:“唉,你问我,我问谁去!横竖出去找就是了!” 巴沙拱手:“是。” 常风又问:“张公公,派去宣府传令的人出发了嘛?” 张永点头:“我派了显武营的敬武去。” 常风再道:“你去告诉李首辅。若明日早朝前,皇上没有回宫。就让他对群臣说,皇上偶感风寒,取消早朝。” “皇上失踪之事不要外传。不然此事到了文官们嘴里,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张永点点头:“嗯,横竖皇上御门听政一向是三天打鱼,三百六十二天晒网。偶尔取消一次早朝正常的很。外臣们不会起疑。” “我这就去西苑找李首辅。” 常风他们都错了。正德帝带着江彬,骑着西北刚刚贡上来的两匹“紫云驹”,并未北上宣府,而是南行了。 京城以南五十里的大兴县。 君臣二人正骑着马走在街面上。 此番皇帝夜奔,缘于江彬多的几句嘴。 下晌时,江彬对正德帝说:“上回儿臣代天巡视北直隶各卫所,路过河间时,品尝了当地名吃驴肉火烧。简直美味无比。怪不得都说天上飞龙肉,地下驴肉。” 正德帝一听这话来了兴趣:“河间离京城四百里。西北贡上来两匹紫云驹,奏疏上说可日行五百里。咱们就去河间,试试紫云驹的脚力如何?” “顺便尝尝你所说驴肉火烧到底有多好吃。” 正德帝是个一时兴起就一定要付诸实践的人。 二人换上了大汉将军的服装,先溜出了宫。又在宫外换了便服,混出城门。一出城门便纵马狂奔。跑了一个半时辰,来到了大兴县地面。 大兴县经过常破奴的大半年的治理,境内肃然。几乎有圣人所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景象。 两个巡夜的更夫拦住了正德帝和江彬。 更夫头儿质问:“什么人?怎么大黑天在街上骑马闲逛?” 江彬道:“老头儿,我们是过路的客商。” 更夫头儿警觉的打量着二人:“客商?路引呢?” 按照明制,百姓不得出原籍所在百里之外。出百里需官府开具的路引。这玩意儿就像是后世的身份证,没有它想出远门寸步难行。 江彬哪里有路引。他从袖中摸出一枚五两的银锞子,抛给更夫:“这银子请你喝酒。” 万万没想到,天下竟有不吃腥的猫! 更夫头将银子抛还给江彬:“我要是拿了你的银子,我们常县尊会夺了我的差事,再打我三十板子赶出皂班!跟我们走一趟吧,去县衙!” 江彬问:“可是嫌银子少?” 更夫头儿冷笑一声:“就算你给我五百两银子,我也得拿你!我们常县尊铁腕治县。我可不想挨板子丢差事,再被罚没了纳贿得来的银子。” “快下马,不然我就吹响哨了!到时候捕房快手来拿你们可不会这么客气。” 正德帝急中生智。他暮时换大汉将军的衣服出宫,留下了一块大汉将军的腰牌。 正德帝亮出腰牌:“我是宫中大汉将军。奉皇上密旨出宫办差。” 更夫头儿看了看腰牌,又见正德帝样貌不俗,穿着打扮像是京中贵人。他连忙道:“啊,原来是过路的上差,失敬失敬。” 江彬骂了句:“快滚。” 正德帝却道:“别骂他们。他们也是尽本职。” 两名更夫走后,正德帝笑道:“朕早就听说,衙门里的吏、役比官还要黑。没想到这大兴县的更役竟拒贿秉公。” “这大兴县治理的不错。刚才那更夫说,这里的县官姓常?” 江彬连忙提醒:“您忘了?去年常破奴自请降为知县。吏部将他派到了大兴。” 正德帝一拍脑瓜:“咳!这里的县官原来是我幼年时的伴读郎破奴哥啊!嘿,顺天府的高老头儿几次三番跟朕提及,他在大兴施政有方。” “朕还以为高老头儿是看在破奴哥的首辅岳丈、屠夫亲爹面子上才替他说好话。” “这回亲自到了大兴县,才知所言不虚。” 江彬附和:“对对,常知县的确是个好官。我代天巡视各卫所时亦有耳闻。” 正德帝下马:“得了,到了朕发小的地盘,咱俩就别骑着马耀武扬威的了!下马在城中逛一逛。” 二人往前走,看到了一个粥铺。粥铺上写着“官衙施粥”四个大字。 许多小孩都排在粥铺门前,端着碗领粥吃粥。几个大人给他们每人发一小块咸菜疙瘩。 正德帝有些好奇,走了过来,问其中一个老头:“老人家,我们是外地人。路过大兴游览,观风问俗。这粥铺怎么写着官衙施粥啊?” 老头答:“咳,这说来就话长了。大兴以前有五六家豪族。兼并了百姓不少田地。” “我们县尊一上任就抑豪强。抓了他们的各家的族长,让他们吐出了兼并百姓的地,还予百姓。” “其中有一千多亩啊,因年头久远,原属百姓要么找不着了,要么人死无后。” “这一千多亩地就成了无主地。我们县尊便拿一千多亩地的产出,在城内各处开设了二十几个粥棚。” “城内无地且做工得钱每年不超过两贯的穷户,家中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可每日到粥棚吃粥。” 说完老头又将一根筷子插在了粥上。筷子插粥而不倒:“瞧,说是粥,其实厚得跟麦饭没什么两样。” “孩子们吃得饱,身子自然就长得快,长得健硕。” 正德帝听了这话,一连说了三声好:“好!好!好!” 江彬也帮常破奴说话:“这么说,贵县的县尊是个好官、清官、能官。” 老头答:“那是自然!都说大兴在天子脚下,属顺天府首善之区。可以前的县尊们咳。贪财的贪财,好色的好色,个个都欺负老百姓。” “唯独我们这位常县尊,那叫个两袖清风,清正廉洁。来我们大兴不到一年,施行的仁政不下几十桩!” “以前鱼肉乡里的捕快衙役,也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听说啊,他爹在京里是什么锦衣卫屠夫。捕快衙役怕惹恼他,被他老子摘了脑袋。如今个个老实的像小媳妇儿似的。” 正德帝笑道:“对对,你们县尊他爹在京城里是个杀人无数的屠夫。据说他杀过的人,手拉手围起来能绕京城九门城墙一整圈儿呢!” 老头念了声佛:“阿弥陀佛。这么血腥的一个屠夫,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与人为善的好儿子呢!” “我们县尊没有架子。没事儿就到我这儿来吃粥。吃完还要扔下几个铜钱当粥钱。” “他夫人据说是首辅家的大小姐。我看不像。” 正德帝问:“哦?为何不像?” 老头答:“哪有首辅家的大小姐,天天领着丫头、端着盆,到河边跟一群老娘们一处洗衣服,还说说笑笑的?” 正德帝感慨:“真是难为他家夫人了。” 老头道:“是啊,清官难当,清官家的夫人更难当。” 江彬提议:“爷,我看天色已晚,咱们找个地方歇脚?” 正德帝点头:“成,就在大兴住一晚。老人家,城中可有美妇人乎?” 健谈的老头一愣,随后笑道:“你是要找窑铺是吧?那你得去北城胭脂街。” “窑铺自古就是禁不绝的。我们县尊上任后定下规矩,窑铺姐儿要领官照,集中在北城那一条街上。” “县衙每月要派官婆查她们的身子,看有没有得脏病的。得了病就要除官照,让窑铺老板出一注大钱给姐儿治病,从良。” “县尊还严禁窑铺买十六岁以下的闺女。反正啊,县尊把这大兴的各行各业都管得井井有条,规规矩矩。” 正德帝又一番夸赞,随后问了如何去胭脂街。 二人离开粥铺,刚要牵着马去胭脂街。正德帝却改了主意:“算了。许久未见破奴,还挺想他的。去县衙,看看他吧。让他明日一早陪着咱们赶路,去河间吃驴肉火烧。” “他替朕将大兴治理得海晏河清。朕总要请他吃顿饭嘛。” 二人来到了县衙大门口。 值夜的看门役头走上前来:“做什么的?” 正德帝扯谎:“我是贵县常破奴常县尊的同年。去南边赴任途经此处,想找他叙叙旧。” 役头看正德帝二人衣着不凡,拱手道:“啊,二位大人稍等。容我去通禀县尊一声。” (本章完) 第356章 青云,你世叔名朱寿,字没谱,号野驴 常破奴正在后衙书房内翻阅大兴县一些陈年旧案的卷宗。 役头进得书房,拱手道:“禀县尊,门外有两位您的同年。说是去南边赴任,途径咱们大兴,来找您叙旧。” 常破奴道:“哦?有同年来了?快请进后衙客厅。” 不多时,常破奴来到了后衙的客厅。当看到正德帝和江彬后,常破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眼。 正德帝笑道:“破奴,你没看错,是朕。” 常破奴连忙给正德帝跪道,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皇上,您怎么到大兴了?” 正德帝道:“朕去河间吃驴肉火烧,途径你们大兴县。破奴,你这个知县干得好啊,整个大兴一片海晏河清的太平光景。” 按照礼仪,皇帝夸奖,臣子一定要自谦的。 常破奴此刻却顾不得自谦,他问正德帝:“敢问皇上,随扈的大汉将军们呢?” 正德帝却道:“这趟朕是微服出巡,只有朕跟江彬二人。” 常破奴立时色变:“什么?皇上您万乘之尊,怎可孤身出京,以身犯险?” 正德帝笑道:“伱瞧你这人。咱们君臣许久未见,一上来你就对朕兴师问罪。知道的你是常破奴,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刘健呢。” 常破奴叩首:“臣恭请皇上回京。县衙衙役战力低下,无法承担沿途护送的重任。臣这就给锦衣卫传消息,让锦衣卫派人来接。” 正德帝面露不悦:“你就这么喜欢煞风景?朕整日住在囚牢一样的皇宫,好容易找个空子出来散散心。这才出宫不及两个时辰,朕怎么可能回去?” 常破奴道:“天子乃是天下之主。不带随扈兵马孤身出京,乃是,乃是.” 正德帝问:“乃是什么?说!” 常破奴答:“乃是不顾社稷苍生!” 正德帝火了:“朕就微服出巡一趟而已!再说朕出巡不光是为了吃驴肉火烧,也是为了体察民情!怎么就不顾社稷苍生了?” “常破奴,你越来越像个酸腐的文官了!” 常破奴叩首:“回皇上,臣出身三甲进士本来就是文官啊!” 正德帝骂道:“你别忘了,你还是从小陪着朕一起长大的伴读郎!看似是君臣,实则是兄弟!” “许久未见的兄弟来看你,你不但要给兄弟吃闭门羹,还要将兄弟赶回家?这是谁家的礼数啊?” 常破奴却说了一句冷如冰,寒似铁的话:“自您登基那日,您与臣就不是什么儿时伙伴,而是君臣。” 正德帝怒道:“好,好得很!你赶朕走,朕还不想留了呢!江彬,咱们起驾,去河间!” 常破奴情急之下直接起身:“皇上离开大兴不打算回京,而是去河间府?” 正德帝骂道:“你都说了,咱们是君臣。朕去哪里,用得着跟你一个七品知县禀报?” 常破奴拱手:“皇上,容臣斗胆,不能让您离开大兴县衙。请您在县衙歇息几个时辰。我想法子告知京里的锦衣卫来接驾。” 江彬插话:“我的常县尊啊,难不成你要囚禁皇上?” 正德帝怒道:“朕是皇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别想囚禁朕!当初的刘健、谢迁别想,今日的常破奴也别想!” “腾”,常破奴违礼,直接站了起来:“皇上,那就别怪臣冒犯了!” 说完常破奴大吼一声:“来人啊!” 十多名在县衙当值巡夜的衙役冲了进来。 常破奴道:“此人冒充当今皇上,严加看管起来!不得让他离开客厅半步!等京里的锦衣卫派人来拿他!” 正德帝懵圈了:“常破奴,你说朕是冒牌皇帝?” 常破奴又吩咐班头:“此人满嘴胡言乱语,你们任何人不得与之交谈,以防他蛊惑人心。立即关闭客厅大门。再去锁上县衙大门!” 江彬连忙道:“常县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嘛?往重了说是软禁皇帝,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常破奴却道:“皇帝万乘之尊,居于皇宫。怎么可能到大兴县?定是冒充!” 说完常破奴竟离开了客厅。命衙役将客厅大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正德帝和江彬傻眼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常破奴竟有如此胆量,敢软禁天子。 正德帝怒道:“朕好心来看他,他却把朕当成囚犯一般锁了!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江彬道:“父皇放心。常破奴应该只是犯愚。他对父皇还是忠诚的。儿臣猜测,他只是想关您几个时辰,去京城请锦衣卫接您回去。” “他绝没有谋反之心。” 正德帝“噗嗤”笑出了声:“常破奴没有谋反之心,这话用得着你说?”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谋反了,常破奴也不会谋反!他.是朕的兄弟!” “这王八蛋,胆子太大了!完了完了,驴肉火烧怕是吃不成了!” 江彬见正德帝已经消了一大半的气,便笑道:“人都说儿子随娘,此言不虚。常夫人是胆大包天的女人。在御苑时,敢一人一马一弓一箭与猛虎对峙。” “常破奴像极了常夫人。” 正德帝骂了声:“都怪朕呐!闲着没事儿来找他叙什么旧?这下好,刚出了皇宫那座大牢房,又进了大兴县衙客厅这座小牢房。” “既来之,则安之。等着常风、李东阳他们来接驾吧!” 且说常破奴出得客厅,一路小跑去了书房,写了一张字条。又塞进一只信鸽脚上的信筒上。随后将信鸽放飞。 锦衣卫与分驻各省的耳目通急信,都是用信鸽。 这只信鸽是常风在常破奴出京赴任前送他的。父子约定,若常破奴在大兴遇到了急事,可用信鸽联络。 放飞完信鸽,常破奴回到了客厅门口守着。 正德帝在里面吼道:“常破奴!丧了良心的乌龟王八蛋!有客夜来茶当酒。你连口茶都不给朕喝?朕还他娘没来得及用晚膳呢!你想饿死朕啊!” 客厅门口的班头道:“县尊,这厮冒充皇上还敢如此嚣张跋扈?我进去请他吃正反二十个大耳刮子!” 常破奴却道:“不得妄动。你在这儿守着,不要踏入客厅半步。” 两刻时辰后,常破奴提溜着一个食盒进了客厅。 常破奴将食盒打开,把几样小菜、一壶酒、几个白馍放在了桌上。 常破奴压低声音:“这是贱内炒的几个小菜。请用。” 正德帝已经饿坏了,见几样小菜色香味俱全,立刻食指大动,狼吞虎咽起来。常破奴却在旁边给他斟了一杯酒。 正德帝端起酒盅,将那杯酒一饮而尽。酒入口,正德帝便发出奇怪的声音:“唔!呃!这酒.” 江彬吓坏了:“皇上您怎么了?酒里有毒?!” “啊呕!”正德帝将嘴里的酒和嚼碎的饭食一口全吐在了地上:“常破奴,这是酒嘛?分明就是浓盐水!” “这是朕幼时捉弄宫中小宦的法子,赐酒,酒杯里装浓盐水!” 常破奴道:“皇上,您也知道是浓盐水?您孤身出宫,身边只有江彬一人。若有心怀叵测之人,在您的酒饭中下毒,后果会是如何?” “臣告诉您后果。您会中毒而亡。朝廷立时大乱。鞑靼人会趁机南下入寇。百姓生灵涂炭.” 正德帝骂道:“行了,朕知道了!朕都安心当了你的囚徒,你还要朕怎样?” 常破奴双手给正德帝奉了一碗茶:“请皇上漱口。” 正德帝漱了口,继续大快朵颐。竟将四个小菜,三个白面馍吃了个干干净净。 江彬在一旁道:“皇上在宫中时胃口从未像今夜这么好。” 正德帝吃饱,满足的摸了下肚皮:“你刚才说这是你夫人做的?味道不错。想不到李先生的女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哦对了,常青云呢?朕巴巴跑了五六十里,来了你的地头。你总该让朕见见小侄子吧?” 常破奴道:“臣去带犬子前来。” 不多时,常破奴将六岁的常青云带到了正德帝面前。 常青云上回见正德帝还是三岁时,故而认不得。 六岁的小青云,被父亲常破奴教导得彬彬有礼。 常青云拱手:“世叔。” 正德帝一愣:“世叔?” 常破奴在一旁道:“我跟犬子说了。你是我的同年。大名朱寿,字无谱,号野驴。” 当初正德帝在西苑开买卖街,扮作卖草鞋的小贩,化名便是朱寿。 正德帝笑骂道:“你才号野驴呢!小侄子,你爹小时候字大胆儿,号疯狗。” 常青云自然知道眼前的“世叔”是在开玩笑。他拱手道:“世叔说笑了。” 正德帝没有孩子,见常青云长得白白嫩嫩,又彬彬有礼,喜欢的很。 他问常青云:“读书了嘛?开蒙师是谁?” 常青云稚声稚气的回答:“读书了。开蒙师是我爹。” 正德帝又问:“最近读的什么书?” 常青云答:“读的《庄子》。” 正德帝笑道:“《逍遥游》会背嘛?” 常青云背着小手,摇头晃脑背了起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正德帝连声称赞:“好,好!你爹如今是个酸腐的学究。竟知给你读《庄子》,可见还没被官场磨平青年锐气。” 说完正德帝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交给了常青云:“给你,算是咱叔侄的见面礼。这块是下等的。等世叔我回了京,再赏你一块最上等的。” 常青云双手接过玉佩:“多谢世叔。” 常破奴道:“好了,你先回房睡觉吧。” 正德帝凝视着常青云离去的背影,感慨道:“破奴,朕很羡慕你。你有儿子,朕没有。” 常破奴一言不发。皇帝私事,岂容臣子多嘴? 锦衣卫养的信鸽都是戴盔鸽。一个时辰能飞一百四十里。 半个时辰后,皇宫西苑。 常风正在跟李东阳、杨廷和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常风开口:“亲家翁,凡事要有最坏的打算。若皇上真的从宣府跑去草原,被鞑靼骑兵俘获.您打算如何应对?” 李东阳目瞪口呆:“皇上吉人天相,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 杨廷和此时却表现出他狠辣的一面:“这里只有咱们三人。有些话我敢说。” “若皇上真当了鞑靼俘虏。我们便对外宣称皇上暴病而亡,从大宗近亲中选一年少者继承大统。” 李东阳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种话不要再说。就连这种想法都不能有!” 就在此时,巴沙飞奔冲进了西苑值房:“帅爷,二位阁老,皇上找到了!” 常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哪儿?” 巴沙答:“刚接到咱家小爷的飞鸽传书。皇上在大兴呢!被小爷拦住了!” 常风道:“备快马。咱们去大兴!” 李东阳道:“我也去!” 午夜时分。 正德帝跟常破奴在客厅中对坐谈话。 正德帝道:“你将大兴县治理得井井有条。朕心甚慰。” 常破奴道:“皇上过誉了。这是臣的本职。” 正德帝感慨:“可惜,天下官员里十个倒有九个不知本职是何物!在他们眼里,捞银子才是他们为官的目的。” 常破奴沉默不言。 正德帝又道:“刘健、谢迁在朝时,整日里满口忠君报国,仁义道德。” “实际呢?刘健卸任,在河南洛阳拥有上好田地八万亩。钱从哪儿来的?光靠俸禄,恐怕他当五百年首辅也攒不下吧!” “谢迁倒是没多少土地。但余姚谢家是整个东南最出名的海商。据说一年能赚白银数十万!” “连他们都如此,下面的官员便更不必说了。” 常破奴依旧沉默。 正德帝道:“天下人皆骂朕重用宦官。朕有什么办法?天下文官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只不过朕高估了宦官的品行。这帮没了根的东西,一旦掌握了权力,跟那群狗蛋子文官一样的尿性!” “朕登基六年,算是看明白了。权力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毒药。能把好人变成禽兽。” “呵,大明的文官袍补是禽,武官袍补是兽。可不就是衣冠禽兽嘛!” 就在此时,客厅外响起常风声如洪钟的声音:“臣常风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然后是李东阳的声音:“臣李东阳,接驾回京!” 正德帝骂了声:“来得倒是挺快!让他们滚进来!” (本章完) 第357章 赐常青云入大本堂读书 常风和李东阳进得大厅,叩首问安。 正德帝是属狗脸的,说变就变。他横眉瞪眼:“安,安,安什么安!朕堂堂天子,九五之尊,万乘之躯,竟被一小小七品知县软禁!” “纵览史书,这样的事亘古未闻!此等胆大包天的知县,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要知道。软禁皇帝不是意图谋反,而是现行谋反!” 常破奴叩首:“臣万死!” 常风见正德帝龙颜大怒。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求情:“皇上,破奴年少轻狂。臣绝不徇私!臣会将他关进诏狱,严加审问!” 常风这是在替儿子行“小杖受,大杖走”之计。 要知道,不管以什么理由软禁皇帝都是死罪。 诏狱是常家的地盘。进了诏狱常破奴受不了什么苦。到时候再找张太后、夏皇后为常破奴求求情。等正德帝气儿消了,最多革常破奴的职。 侍立在正德帝旁边的江彬却心知肚明,他的“父皇”根本没有惩治常破奴的意图。这样的好官,‘父皇’重用还来不及呢。刚才那番话,也只是吓唬吓唬常家人罢了。 江彬多会做人啊,此时不给常帅爷卖好更待何时? 江彬开口,为常破奴求情:“禀皇上。今夜之事并非‘软禁天子’。而是常县尊对皇上一片忠心,怕皇上在宫外出差池。” 正德帝怒道:“把朕关在县衙客厅三个时辰,这还不是软禁!” “常破奴罪大恶极!不严惩何以正纲纪?若日后朕的臣子人人都学常破奴,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圣人礼法何在?” “常破奴,听旨!” 常破奴叩首:“臣悉听皇上处置。” 正德帝正色道:“你囚禁天子,罪大恶极!念常家两代侍主,颇有功劳。朕免你一死。” “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常风脑门上的汗“唰”一下子出来了。他猜测,正德帝至少要判常破奴一个革职流放充军。 千万别充军两广,充军西北便好。西北新贵仇钺是常家至交,常破奴到了西北不会受任何苦。 万万没想到,正德帝的所谓“处罚”.更像是一种奖赏。 正德帝咬牙切齿的说:“常破奴,你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如今外放做官,是在离京只有区区五十里的大兴。跟在自家为官没什么两样,随时可以抽空回京里的家。” “朕就罚伱.去河间府做府同知,让你尝尝离家四百里当游子的滋味儿!” 正德帝此言一出,常风父子都愣住了! 这哪儿是惩罚啊?! 知县正七品,府同知正五品。这等于是连升三级! 常破奴最近这一年,称得上大起大落四个字。先从正三品顺天府尹,自请降为正七品知县。借以从刘瑾案中抽身。 这马上又升正五品府同知了。河间虽比不上顺天,但亦是北直隶大府。 常风父子愣了半晌。 还是李东阳学着常风的腔调,高呼一声:“皇上,圣明啊!破奴,还不快领旨谢恩!” 常破奴这才反应过来:“臣,领旨谢恩!” 正德帝笑道:“行了,少来这套。哪个王八蛋刚才对朕的青云小侄说,朕名朱寿、字无谱、号野驴的?” “你来大兴县不及一年。大兴县境内肃然,颇有盛世太平光景。到了河间,你亦要像在大兴一样勤勉治理地方。” “你虽是封疆大吏的苗子,但刘瑾对你那种破格的提拔乃是揠苗助长。” “朕希望你能踏踏实实在地方历练。河间府同知一任三年,若干得好,三年后朕升你知府。知府三年干得好,朕升你做三司!” “你千万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常破奴叩首:“是,臣一定不辜负皇上的期望,勤勉为官,为皇上结草衔环。” 正德帝又道:“另外,常青云那孩子颇为灵秀。准其入大本堂读书。朕要给他请最好的老师。常破奴,你舍得吗?” 大本堂是洪武元年,太祖爷钦定的藏书所、皇子学肆。 到了如今,正德帝无子。大本堂虽还保留着,但只剩下了藏书功能,失去了教导皇子的功能。 正德帝让常青云入大本堂读书,这是皇子的教育待遇。 常破奴怎么会舍不得?他连忙喊出了祖传口号:“皇上,圣明啊!谢皇上恩典!” 正德帝笑道:“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常风听了正德帝的这道旨意,激动的要命! 刘瑾没有子嗣,将常恬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皇上、皇后膝下无子,张太后无孙。常家嫡孙进了宫里读书.还不得被当成皇宫团宠! 以后若皇上诞子,常家嫡孙便是妥妥的太子伴读郎!等皇上百年之后,太子即位。常家富贵可以延之于第三代。 常风不是算命先生,自然想不到也不敢想,大明的下一位皇帝非正德帝血脉,而是正德帝的大宗堂弟。 正德帝道:“此番出宫,朕虽未吃到心心相念的河间驴肉火烧。但朕却不是一无所获!” “朕有一感想。地方官代天子牧民。若正堂主官是清官廉吏,就没有治理不好的地方!” “假若叛匪刘六、刘七是大兴县人。就算他们想造反,大兴百姓也不会放着太平日子不过,跟着他们谋反!” 常破奴却打断了正德帝:“禀皇上,臣以为‘地方官代天子牧民’的说法,是不折不扣的胡说八道!” “‘牧’者,放养牲畜也。说地方官是代天子牧民,岂不将百姓当成了牲畜?会说话的两脚羊?” “百姓绝非牲畜,而是官员衣食父母。非‘牧’也,应‘赡’也。” 李东阳连忙道:“破奴,不要胡说。‘九州之长,入天子之国曰牧’,语出《周礼》。明礼承于周礼.” 正德帝却摆了摆手:“李先生迂腐了不是。朕觉得你女婿说得很对。” “为何吏治从未清过?贪官污吏年年杀,永远杀不尽?就是因为他们以牧人自诩,将百姓视为牲畜!予取予夺!” “百姓更是有民谚曰,灭门的知府,破家的知县。” “若每个官员都有常破奴这样的看法,百姓是官员衣食父母。那朕这个皇帝就好当多了!” 常风高呼:“皇上,圣明啊!” 正德帝道:“罢了。天色晚了。朕进了海清河晏的大兴县,岂能不留宿一晚?” “朕今日就借常破奴的宝衙过一夜。明日一早返京。” 常风正要开口反对。正德帝打断他:“不用怕,朕不跑!” 正德帝嘴上说不跑,常风却捏了一把汗。正德帝是他看着长大的.皇上的尿性,他比谁都清楚。 常破奴腾出了自己在县衙中的卧房给正德帝居住。 进了卧房,正德帝先让李东阳下去休息。 随后他问了一个之前在粥铺问过施粥老头儿的问题:“此地可有美妇人乎?” 常破奴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朱厚照你啥意思?县衙里就我老婆一个美妇人!难不成你要跟我当连襟啊! 正德帝怕常破奴误会,连忙补了一句:“听说你们这里有个胭脂巷。” 皇帝跟臣子要妓嫖,要的还是妇人妓。正德帝也算开皇帝风流史之先河。 常破奴严词拒绝:“城中确有胭脂巷,青楼颇多。但臣不敢.” 常破奴话还没说完,常风打断了他:“啊,破奴你还不速带衙中官婆,去胭脂巷为皇上挑选陪侍之人?” 说完常风把常破奴强拉出了卧房。 常破奴小声道:“爹,你这不是逢君之恶嘛?虽说官媒月月给胭脂巷的姑娘验身查病,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常风却道:“破奴你糊涂啊。以皇上那野驴性子,万一半夜又跑了呢?得找个女人拴住他。” “你带个官婆去青楼,挑个尚未卖红花的闺女身。记住,来之前一定要用麝香。陪侍皇上之后,亦要用麝香。” 麝香是古代青楼女子用来避免怀孕的法宝。 常破奴苦恼:“可皇上要的是妇人。送个闺女身进去,皇上会不悦。” 常风道:“蠢啊。你让官媒挑人的时候带个圆滑些的木棍去。选好姑娘后让官婆给她落红花。落了红花不就成了妇人了?” 常破奴倒吸一口凉气:“爹,你好手段啊!” 常风道:“横竖选的姑娘今夜都是要陪皇上的。先给她落红花不算缺德。快去吧。” 常破奴开了句玩笑:“用不用给您老也找个?” 常风骂了一句:“滚!” 半个时辰后,常破奴将一个又沟沟又丢丢,刚成妇人身不及两刻时辰的女子送进了正德帝的卧房。 常风还是怕出岔子。干脆在房门前侍立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正德帝满面红光,心满意足的出了卧房,吩咐常风:“走,回京去!” 常风都四十六岁的人了,在门口站了大半夜,两个眼圈都黑了:“是,臣这就备驾。” 这是正德帝第一次抛开朝中文武、宫廷卫士的夜奔。但绝不是最后一次。 万幸正德帝夜奔到了大兴县,遇上了常破奴。不然常风、李东阳他们还要提心吊胆好几天。 过了半个月,常破奴到任后,派人来给正德帝送了一样贡物——河间特产,驴肉火烧。 正德帝龙颜大悦,跟江彬夸赞,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常破奴想着他。 此次正德帝夜奔,李东阳等人惊出了一身冷汗。获益最大的是常家。常破奴连升三级不说,常风嫡孙常青云入学大本堂。得以接受整个帝国最优质的教育。 常青云平日在大本堂用午饭,动不动就被张太后或夏皇后叫去赐膳。 正如常风预料的那样,常青云成为了继常恬、常破奴后,第三代的宫廷外姓团宠。 常府。 李东阳跟常风对坐喝茶。 李东阳笑道:“青云这一生有了保障。且不说日后会不会得宠为官。皇上昨日吃了破奴贡上来的河间吃食,下旨命刚到吏部就任的王守仁做青云的启蒙师。还有一堆翰林院的大儒教一同教他。” “有这么多好先生,还怕教不出知书达理、学富五车的好学生?” 常风却道:“青云这孩子是个有福之人啊.唉,皇上以后要是隔三差五的搞什么微服出巡.着实会让咱们头疼。” 李东阳道:“江彬那人看似是你的人。实则一肚子自己的小九九。皇上偷跑出宫,他根本不会提前透给咱们信儿。的确让人头疼的很呐。” 常风点点头:“的确,只是看似而已。如果说自己人,也只有敬武、巴沙算得上自己人。” 李东阳道:“我有一策。为防皇上下次微服出巡不是往南,而是往北。应让宫廷画师多誊画一些皇上的相。分发给北边各隘口的守将。” “若皇上要经各隘口去草原,让守将拦住他。” 常风道:“成啊。武将有拜军神的习俗。不少武将家中都挂有中山王、开平王相。” “咱们给武将发皇上的相不算越礼。皇上英明神武,军事能力不逊于中山王、开平王。实乃大明战神。武将争相设相而拜岂不是很合理?” “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只会欢喜。” 李东阳又道:“昨日我去找了杨廷和,跟他深谈了一番辅君治国的方略。杨廷和是治世能臣。” “我在离开他家前,跟他挑明,明年我会致仕,向皇上推荐他接任首辅。” 常风道:“杨廷和是贤臣,有能力当好首辅。但亲家当真要致仕?” 李东阳点头:“几十年的宦海沉浮,我太累了。如今奸宦已除,阉党一扫而空。” “杨廷和、杨一清那样的贤臣、王守仁那样的好官陆续掌权的掌权、起复的起复。我也该急流勇退,归隐田园了。” “唉。即便归隐田园,我依旧要挨骂!谁让刘瑾当权时,我隐忍数年而不发呢。” 常风道:“皇上赐了我三万亩地。我比谁都清楚,亲家公你为官数十年两袖清风,家无余财。” “不如我转赠一万亩给你用于养老。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李东阳却道:“不必!放心,我虽家无余财,但有养活一家人的手艺。书画便是我的手艺。” “实在不成,以卖字画为生。断乎饿不死。” 正德六年的春天,一切都向着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发展。 皇帝虽放荡不羁不靠谱。但他只醉心于军事,将政事交给了一群贤臣、贤宦。 李东阳、杨廷和、杨一清等人与张永、魏彬合作愉快,推行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德政。 九边因常风夸大刘瑾家财的计策,亦得到了短暂的平静。外部安定。 商品经济在江南、江北蓬勃发展,整个大明帝国稳中向好,前景灿烂。 (本章完) 第358章 奇葩的大明 正德帝去年凭空得了阉党一注大财,手中宽裕了不少。 他不是后世万历帝那样的财迷皇帝。他晓得自己吃了肉,起码要让百姓跟着喝口汤的道理。 腰里的银子多,腰杆子就硬。 正德六年三月二十六。正德帝下诏:普免北直隶、山东、河南、四川、江西、湖广、山西、福建、广东、广西十省一年钱粮。 这道旨意本意是普惠百姓。在颁布两个月后,正德帝感受到了绝望。 整个大明官僚集团是靠着赋税吃饭的。这里的“饭”指的不是俸禄,而是灰色收入。 弘治朝名臣王恕曾在离任前上奏疏,直言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税赋层层加征。 他结合户部一百多年的旧账,做出了估算。仁宣之治堪称盛世,吏治较为清明。但户部太仓国库每征收一石粮赋税,百姓需纳粮一石半。 多出来的那五成税粮,自然是被各级官、吏、役层层瓜分了。 到了成化朝末期,吏治腐败成风,朝廷征一石之粮,百姓实际纳粮可达两石甚至三石。 京官可以靠收受地方官贿赂赚的盆满钵满。地方官的钱从哪儿来?无非是从百姓身上来。 你正德大皇帝要做施行仁政的圣明君主,我们这些当官的还吃什么? 圣旨里说的好听,朕体恤百姓之辛劳朕朕朕,狗脚朕!你体恤百姓,我们这些当官的还怎么发财? 于是乎,各省、府、州、县的官员们纷纷阳奉阴违,“变通”圣旨。让正德帝普免钱粮的圣旨变成了擦屁股纸。 豹房。 正德帝正在听取常风关于各地普免钱粮状况的禀报。 常风拱手道:“锦衣卫在各省的耳目皆有消息传来。各地官员.成群结伙的欺君。” 正德帝眉头紧蹙:“怎么说?” 常风道:“譬如福建。因福建时有倭患。正德二年时皇上曾下旨,准福建自行征收剿倭捐。” “此番皇上下旨,普免福建通省今年的钱粮。但福建各地官府却声称,皇上所免乃是秋赋国税,与剿倭捐无关。” “福建都司衙门、兵备使衙门又跟下面的府县勾结,声称去年来倭患猖獗。剿倭军饷吃紧。各府县顺水推舟,将剿倭捐提高了十倍。” “大明税制,赋是赋,捐是捐。赋强征、捐自愿。地方官员们却将剿倭捐变成了强制征收。” “锦衣卫驻福建百户所的袍泽找当地有名的算学先生估算了下。福建百姓今年的负担,甚至要比未普免钱粮的年份还要高出五成以上!” “又因有普免圣旨在。福建今年无须向朝廷押解哪怕一两税银。这笔天文数字的剿倭捐,将全部落于福建官员的腰包。” 常风的话说完,正德帝忍不了,立即素质二连,摔铜罄,鸣龙啸。 豹房内回荡着正德帝愤怒的声音:“欺天啦!” 常风宽慰正德帝:“皇上息怒。” 正德帝道:“抓!杀!把福建参与此事的所有官员都抓起来!杀了以儆效尤!” 常风面露难色一声:“皇上,若将福建一抚三司九府一州五十七县的官员们都抓起来.” 正德帝打断了常风:“你想说福建的官都抓了,没人替朝廷管福建?朕难道不能调别处的地方官去福建?” 常风答:“皇上容禀。别处的地方官亦跟福建一样。譬如河南,河南阳奉阴违的法子是,声称为防明年出现水旱之灾,在地方开征备灾捐。” “又譬如山东。山东将一整年的税赋摊在了盐税上。致使盐价翻了三倍。老百姓要吃盐,就得多掏三倍的钱。多出来的钱,恰好与山东一年的秋赋国税相等。” “皇上若要抓,若要杀。那普免钱粮的一京九省,地方官将一扫而空!” “以史为鉴。太祖爷兴空印案、郭桓案,将天下官员杀了几茬儿。但补上来的官员,依旧该贪贪,该贿贿。” 正德帝提出了一个堪称世界未解之谜的问题:“那朕该如何解吏治之坏?” 常风如实回答:“禀皇上。臣不知道。别说臣了,就算王恕、马文升那样的名臣亦不知道。连英明神武的太祖爷同样不知道。” 正德帝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怪不得李先生曾跟朕说,大明皇权不下县,圣旨不出京。” 常风道:“弘治之初,孝宗爷曾推行过丰年囤粮备荒之策。导致天下官员借机狠狠盘剥百姓肥私。” “当时孝宗爷得出了一个结论‘不折腾的皇帝便是好皇帝’。” “皇上有心普免钱粮,为百姓减轻负担,为黎民谋福。初衷是好的。但圣旨经督抚、三司一级级传达到县,圣旨便会被地方官们层层曲解、篡改。” “最终老百姓将承担更重的负担。” 正德帝叹了声:“对待文官,杀无用。太祖爷试过了。厚待亦无用,先皇试过了。” “那朕该如何办?” 常风道:“这是历代皇帝皆无法解决的难题.无解。” 正德帝一拍龙案:“既无法解决,朕就不费那个脑子去想了!不想这事了!” 正德帝心很大。既然管不了,干脆不管了。 他望向了一旁侍立的张永:“朕让伱扩充京营的事办的如何了?” 张永答:“自去年秋以来,老奴奉旨扩充十二团营。每营扩充万人,共挑选良人青壮十二万三千七百余。” “又于各卫所军挑选精兵四万两千人,设为‘团营奇兵’。” “各营如今正在加紧练兵。重点习练马军、步军配合作战以及马军骑射。” 正德帝道:“不要吝惜钱财。军饷不足就去找魏彬,从内承运库支给。朕给你四年时间,你要替朕练出二十万堪用的精兵!” 扩充十二团营,是正德帝从文官手中抢夺兵权的重要行动。 张永拱手:“多谢皇上信任,老奴定当竭尽所能。” 常风突然想起了什么:“禀皇上,锦衣卫驻广州总旗传来了一条消息。他从来广州的南洋人口中得知,西洋佛朗机国的将军阿尔布尔克,率一支由十八艘战船,一千四百名士兵组成的舰队,强攻满剌加(马六甲)。” “满剌加速檀(苏丹)率三万余众与之交战,不敌,大败退走。” 正德帝对这条消息毫不在意:“哦?三万人打不过一千四百人,满剌加这仗是怎么打的?” “不过朕不关心万里之外的南洋。大明的心腹大患在北方草原!” 常风道:“皇上,满剌加虽小,但却是大明的附属国。永乐朝时,三宝太监还曾建立满剌加外府,在满剌加设城驻兵。如今满剌加亡国,大明似乎应该.” 正德帝大手一挥:“朕说了,万里之外的南洋朕不关心。朕关心的是北方草原!” “满剌加速檀若进京避难,就让礼部厚待。但大明绝不会发兵,去帮一个远隔重洋的弹丸小国复国。” “明军的全部精力,都应放在备战鞑靼上。” 正德帝也好,常风也罢,都有着明代人的历史局限性。 后世学者中有人说,正德朝葡人占领马六甲,乃是中国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 明廷的不管不问,导致郑和建立起来的大明远洋航线被关闭了大门。自此之后,华夏再无力阻止西人东来。 当然,从辩证唯物主义的角度看,历史事件的发生皆有着两面性。 正德六年的满剌加事件,导致美洲白银开始大量内流大明。直接促进了大明商品经济的蓬勃发展,资本主义萌芽在正德朝开始蓬勃生长。 常风出得豹房,去了内阁值房。 李东阳正在案头写着什么。 常风道:“亲家翁,忙什么呢?” 李东阳苦笑一声:“我在忙着给各省督抚写私信。这封是写给山东巡抚的,你看看吧。” 常风拿起信来一看,被里面的内容震惊到了。 李东阳几乎用恳求的语气,求山东巡抚不要用畸高的盐税盘剥百姓。 他隐晦的告诉山东巡抚,增加盐税的事,朝廷可以不追究。但请你们不要过度压榨。让山东百姓拿出与一年秋赋国税相等的财富便适可而止吧。 横竖这一注大财你们不用上缴国库。若压榨过重,激起民变,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有人会因民变掉脑袋。 常风看完信后目瞪口呆:“亲家翁,你堂堂内阁首辅,竟在求山东巡抚对百姓手下留情?” 李东阳苦笑一声:“错了!我求的不止山东巡抚。” 说完李东阳拿起了一摞信:“这些是我写给其余九个地方督抚们的。我把他们求了个遍。” 常风一言不发。此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大明宰辅,竟用卑微的态度,求地方官们对百姓手下留情?!这什么事儿啊! 李东阳也没有办法。他要有办法,就不是李东阳,而是张居正了。 张居正.那是几百年都不一定出一个的名相。能为一个濒临崩溃的王朝强行续命七十年的天降猛男。 常风叹了声:“唉,都说成化朝时吏治败坏。可吏治什么时候好过?” 李东阳道:“没办法啊。皇上普免钱粮的德政却导致百姓负担更重。我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求那些人,减轻些百姓负担。” “对待这些人,抓抓不得,杀杀不得。你抓了、杀了一群吃得脑满肠肥的,换上去一批还没吃饱的,没吃饱的会变本加厉。百姓负担更重。” 常风道:“或许皇上当初正是看到这一点,无奈之下才选择支持刘瑾,在地方上搞宦官取代文官。无奈宦官比文官贪佞犹甚。” 李东阳道:“是啊。从大明文官体系中一步步升上去的人,再贪佞也知道鱼要吃但不能竭泽的道理。” “宦官们则不同。一直生活在宫中,初到地方得了实权,自然个个大搞竭泽而渔。” 常风有些头大。他道:“算了,不提这事了。哦对了,满剌加被西洋佛朗机人占了。此事我刚刚得知。礼部那边应该还没有接到满剌加速檀的国书吧。” 李东阳的态度跟正德帝相同:“我只看得见眼前两京十三省的事。万里之外的事我不感兴趣。” 常风道:“话是这个话。皇上也是这么说的。但我始终觉得,满剌加被佛朗机人所占,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李东阳道:“毕竟不是万国来拜,水师强大的永乐朝了。朝廷的银子用在安恤百姓、备战鞑靼上尚且捉襟见肘。” “大明还能耗费巨额白银,打造舰队去帮满剌加速檀收复故土嘛?” “就算朝廷拿得出银子。也再也找不到郑和那样的水师统帅。” “横竖佛朗机国小势弱,不会入侵我大明。一个海峡港口,让他们占了也就占了。” 常风无言以对。李东阳的观点,他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李东阳在最后一封给地方督抚的信上盖上了私印:“罢了!糟心事办完了。我去大本堂,教我好外孙去!” 常青云入大本堂读书,身为东阁大学士的外公李东阳亦是他的老师之一。 内阁事务繁杂。去大本堂教外孙,是李东阳如今最大的消遣。 傍晚时分,常风回了家。 刘笑嫣将常风拉到了卧房。 常风还以为刘笑嫣犯了瘾头呢。正要扒她的裤子,刘笑嫣却拦住了他:“你做什么?” 常风道:“天还没黑你就把我拉到了卧房来,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刘笑嫣道:“你误会了。我是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常风问:“哦?什么事?” 刘笑嫣叹了声:“我已有三个月没来红事。” 常风目瞪口呆:“怀了?苍天有眼,我常家又要再添子嗣?” 刘笑嫣哭笑不得:“想什么好事呢?你不想想我多少岁了?我是断红了!” 常风愕然。当初那个又沟沟又丢丢,美得冒泡,青春年华的官家小姐,如今已是四十六岁的妇人。头上已有白发。如今竟连红都断了。 这真是白驹过隙人已瘦,少女变老妪。 刘笑嫣又道:“我跟九妹商量了。给你纳个妾。我们俩现在都是下不了蛋的鸡。你在我们身上忙活等于放空铳,白耗铳药。” “若苍天有眼,就让小妾给你再生个儿子。咱家也不至于三代单传。” 常风想了想:“我始终觉得纳妾对不起你和小九。不过你俩执意要给我纳妾,那我就不客气啦!哈哈!” (本章完) 第359章 纳妾三大标准:不识字、三十往上、长相比狗难看 刘笑嫣准备给常风纳妾。 明制中,官员纳妾有两条大忌。一是纳妓为妾,二是纳官员家女儿为妾。 不过这两条忌讳如今已无人在意。当官的纳妓为妾是平常事。当官的为巴结上司,把女儿送给上司当妾更是常态。 尤敬武旬休,从郊外军营回京城,跟以前在锦衣卫交好的几个旧属喝酒喝高了。一不小心就把常风准备纳妾的消息给传了出去。 这下热闹了! 这日晚间。常风正在书房看王守仁的《瘗旅文》。 《瘗旅文》讲的是王守仁在龙场驿期间,目睹过路的一名小吏和儿子、仆人因染瘴气暴死。王守仁在山脚下挖了三个坑,把他们埋了。供了一只鸡、三碗饭,一边叹息一边流泪的故事。 全文字字珠玑,既哀悼死者,又借以抒发王守仁被贬异乡的凄苦。用词悲伤恳切,深情婉转的很。 好的文章总能让好的读者潸然泪下,古今如此。 常风边读此文,眼中边闪烁出泪花。 屠夫上了年纪,眼泪越来越多。 就在此时王守仁来访,他没经通禀直入书房。 王守仁一直拿常府当自己家随便进出。也怪不得他跟常恬的绯闻被官员们传得惟妙惟肖。连二人相交时用的何等姿势都被官员们描述得活灵活现。 常风起身:“守仁兄。你可是稀客啊!自你回京做了吏部考功郎就忙得脚不沾地。我请了你三回酒伱都没空。” 王守仁苦笑一声:“吏部考功朗这职位若贪官当,是京城四大肥差之一。我来当却是京城最苦的差事。整个大明几千官员的考核全归我管,自然就忙的脚不沾地了。” 常风扬了扬手中的《瘗旅文》:“我正在拜读你的《瘗旅文》呢。此事是发生在我离开龙场月余后吧。” 王守仁点点头:“是啊。那老吏着实可怜。我一时伤情,有感而发作了这篇文章以示纪念。” 常风道:“言归正传。你这个大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何事?” 王守仁答:“私事。” 常风问:“什么私事?别说让我追查是谁散播你跟糖糖的谣言。这谣言早就在官场传得满天飞。我若追查,恐要把一多半儿京官全都抓起来。” 王守仁微微摇头:“非也。我有位同年,名叫王安慧。现在户部北直隶清吏司做郎中。他有个妹妹,年方二八。他想让我说做媒,将他妹妹许给你做妾。” 常风惊讶:“他怎么知道我要纳妾?” 王守仁笑道:“锦衣卫常帅爷要纳妾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京城官场了。看着吧,这几天跑媒拉纤的,会踏破你府上门槛。” 常风嘲讽王守仁:“守仁兄怎么也拉起皮条来了?” 王守仁道:“没办法啊。我那位同年管着户部北直隶清吏司。北直司管着在京所有文官衙门的日常开销。” “我刚到考功司上任。若一来就得罪了北直司,北直司卡着我们考功司的经费银不发.我还怎么做事?” “要做事,就要讲人情世故那一套。官场千年来一向是如此。” “横竖我的话带到了。你拒不拒绝是你的事。我知道,九成九你是会拒绝的。因为你看不上这种攀龙附凤之辈。” 常风笑道:“还是守仁兄了解我啊。我是绝不会纳官家女子的。一来违背明制,二来你说的对,我最看不上攀高结贵、依草附木之徒。” 二人一番闲聊。下人通禀:“老爷,振威营指挥使林可望求见。” 王守仁笑道:“八成是来给你送小妾的。” 常风一摆手:“告诉林指挥使,我已睡下了。他若有公事,明日让他去锦衣卫找我。若有私事,我与他并无私交。” 下人提醒:“老爷,林指挥使是拿着司礼监张公公的名帖前来求见。” 名帖有两大功能。一类似于后世的名片。二类似于后世的介绍信。有张永的面子在,常风不好给林可望吃闭门羹。 常风无奈道:“好吧。让他来见我。” 王守仁笑道:“我就不在这儿看官员们争相给你献小妾的丑态了。先告辞一步。” 常风道:“好。咱们是自家兄弟,我就不送你了。吏部跟锦衣卫只隔了一条街,有空去锦衣卫找我喝茶。” 王守仁离开了书房。不多时,下人领着林可望来到常风面前。 林可望倒头便拜:“末将拜见常帅爷!” 常风客套道:“林指挥使快快请起。” 林可望起身。常风问:“你来寒舍有何事啊?” 林可望答:“回帅爷的话。听说帅爷正在选妾。末将的妹妹芳龄十四,生得一副美人坯子。精通女红,又会淫诗作对。简直就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最要紧的是。她跟常帅爷的年龄颇为般配。” 常风眉头紧蹙:“我四十六,她十四。我当她祖父都绰绰有余了。年龄般配在何处?” 林可望道:“我找算命先生算过了。婚配之事,四十六的夫配十四的妾,那是上上婚大吉!若常帅爷不嫌舍妹,纳之为妾,一定一年生俩,两年生四个。都是双蚌的男娃!” 常风哭笑不得:“一年生俩,两年生四个。我要跟令妹生个十年八载,岂不要生出两个小旗队来?” 林可望一脸谄笑:“常爷真是风趣。” 常风沉默不言。林可望还以为常风拿上堂了呢。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张两万两的银票:“这是末将为舍妹准备的嫁妆钱。” 常风当即拒绝:“银票你还是收回去吧。你有所不知。我夫人是个醋坛子、母老虎。我是个惧内的耙耳朵。” “我记得林指挥使原籍四川?应该知道耙耳朵是什么意思吧?” “我夫人发话了,此番纳妾,只准纳又老又丑的。年龄至少要三十,长相得比狗还难看。最好不识字,女子无才便是德嘛。” “林指挥使的妹妹才十四,又是美人坯子。还会淫诗作对。我若纳了她,我家那母老虎不得把我下面剪了去,把我送进宫当内宦?”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令妹我是真不敢纳。” 话说的这个份儿上,林可望知道此事没戏。不过他还没放弃:“末将可以帮常帅爷寻个三十来岁,长相比狗难看还不识字的女子。” “末将仰慕常帅爷已久,早就想为您效一些犬马之劳。” 常风却道:“罢了吧。我自己的妾,还是自己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完常风端起了送客茶碗。 林可望无奈:“那末将先告辞了。常帅爷有任何事吩咐末将办,只需差人打个招呼。” 常风点点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来啊,送客!” 林可望刚走,下人再来通禀:“老爷,都察院右副佥都御史高祥求见。” 常风皱眉:“不见,就说我睡了。” 下人却道:“禀老爷,高大人此番来拜见,拿的是萧敬萧老公公的名帖。” 萧敬是宫中的老资格。以前做司礼监掌印时跟常风关系融洽。 萧老内相的面子常风得给。 常风道:“好吧,把高祥带到书房来。” 大明的文官一向标榜仁义道德,在表面上不屑于跟皇帝家奴锦衣卫为伍。 不多时,五十多岁的高祥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道:“高佥院,久仰久仰。咱俩以前素无私交啊。'' “我记得正德元年时你还参过我一本,说我嗜杀残酷,不配掌锦衣卫云云。今夜怎么来我府上了?” 高祥“噗通”就给常风跪下了。“梆梆梆”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开始痛哭流涕:“呜呜呜!嗷嗷嗷!嘤嘤嘤!我对不起常帅爷啊!” 常风被高祥这半老头子的哭声弄得头皮发麻。他连忙道:“高佥院你这是做什么?快别哭了。” 高祥“刺溜”一吸大鼻涕:“常帅爷一定要听我解释。咱们当年有误会。” 常风问:“哦?愿闻其详。” 高祥道:“正德之初,奸臣刘健、谢迁掌权。他们逼迫我写了那封奏疏,污蔑忠勇双全的常帅爷您!” “我若不写那奏疏,他们便要将我发配充军。我被逼无奈,这才做下了对不起常帅爷的事。” “奏疏递到通政司,悔得我肠子都青了!当天夜里我便扇了自己正反二百个大耳刮子。脸都扇肿了!” 常风心中暗骂:横竖刘健、谢迁远在河南、浙江,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六年前的事还不是任你编排? 至于扇二百个大耳刮子.鬼才信。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势利眼小人。 心里虽骂,但嘴上还是要给高祥留几分面子。毕竟人家手里拿的是萧敬的名帖。再说,官场来往不能把关系搞僵。就算心里再妈卖批,表面还是要笑嘻嘻。 常风笑道:“都是陈年往事了。我早就翻篇了。如今我与高佥院同为皇上效力。应摒弃前嫌,同舟共济。” 高祥竖起大拇指:“常帅爷真是大人有大量。简直就是都督肚子里能撑船!让在下惭愧万分呐!” 常风道:“罢了,你还是说正事吧。今夜登门是为了?” 高祥道:“听闻常帅爷要纳妾。我有一女,年方二八。生得虽不说闭月羞花,却也钟灵毓秀。我自她年幼便教授她女经。三从四德她是牢记心间哇她给常帅爷做妾再合适不过了!” 常风随便找了个由头:“你说令嫒年方二八?那是属狗的了?算命的说了,属狗的克我。一旦跟属狗的同床共枕,我会被无耻言官参劾,身陷囹圄、性命不保。” “我倒是想纳令嫒为妾。但我更怕掉了脑袋。此事作罢吧。” 高祥这无耻文官反应够快的,他立马一拍脑瓜:“咳!我老糊涂了!小女是属猪的。我记岔了。” 常风笑道:“那就更不行了。算命的还说了,我与属猪的亦相克。跟属猪的同床共枕,我会死于阳尽之症。啊,就是俗称的马上风。” “高佥院的美意我心领了。可惜咱们今生无缘做翁婿啊!” 高祥连忙道:“我还有个堂侄女,是属鼠的。尚未婚配.” 常风脑袋有些大:“算命的还说了.算了高佥院,咱们还是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吧。我绝不会违背太祖定下的制度,取官员家的女子为妻。” 高祥连忙道:“这都是哪年月的规矩了。早就没人在意。常帅爷选妾是何等大事?何必拘泥于小节?” 常风笑道:“可是我怕啊!” 高祥问:“怕什么?” 常风答:“怕再遇上个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的御史。拿这件事当把柄,跑到皇上面前参劾我。” 高祥尴尬万分:“这,这。” 常风终于不耐烦了,端起了送客茶碗。 高祥无奈:“那我先告辞了。” 常风道:“不送。” 仅仅一夜功夫,常府来了六拨儿跑媒拉纤儿的。说好听的是跑媒拉纤儿,说不好听的就是拉皮条。常风不厌其烦。 与此同时,豹房。 江彬将一个十六岁的姑娘领到了正德帝的面前。 江彬拱手:“禀父皇,这位就是儿臣之前说的碧云姑娘。” 正德帝定睛一眼。只见这碧云长得清纯可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能摄人魂魄。那条儿,那腰儿,啧啧。简直就是又沟沟又丢丢,前凸后撅腿子长,美得冒泡。 正德帝道:“转过身去。” 碧云听命转身。 正德帝让她转身并不是为了看她的腚是否周正,而是想考她。正德帝问:“告诉朕。朕的书案上都有些什么东西?” 碧云答道:“回皇上,龙案上有一个铜罄,笔墨纸砚,奏疏,一个茶盅,一方玺盒.” 碧云一连说了十一样东西。一件不差。 正德帝又问:“奏疏有几摞?茶盅是什么形制的?” 碧云答:“奏疏一共三摞。茶盅是宣德年制的青花缠枝莲纹碗。” 正德帝满意的点点头:“好了,转回身来吧。” 江彬在一旁道:“父皇,儿臣是按照您所说,从几百个女子中选出的碧云。她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更为难得的是,她很机灵,很会随机应变。” “让她给常帅爷当小妾再合适不过了!” 江彬今夜不是为正德帝选女人,而是为常风选女人。 常风纳妾的事传遍了京城官场。自然逃不过正德帝的耳目。 正德帝打算赐他一个妾,在他身边安一个耳目、一颗钉子。 正德帝问碧云:“到常家去之后该怎么办,江彬都交待给你了吧?” 碧云答:“回皇上,皆已交待。” 正德帝道:“嗯。今后你要好好伺候朕的姨夫.好好替朕看住他!罢了,你下去吧。” 碧云走后,正德帝自言道:“真是个花一样的女子啊。” 江彬笑道:“父皇,儿臣帮您把她叫回来,今夜给您侍寝?” 正德帝骂了一声:“放屁!怎么,你想让朕跟常风当连襟?以后朕再让小青云进西苑陪朕钓鱼,这辈分还怎么论?” “行了,你快滚去司礼监吧!魏彬在那边当值。你告诉魏彬,让他明日传朕的赐妾口谕!” (本章完) 第360章 去河间府躲清闲 翌日早朝过后。魏彬坐着官轿来到了锦衣卫。 常风在大堂迎接。 魏彬笑道:“恭喜常帅爷,贺喜常帅爷。您老树逢春啦!” 常风一愣:“老树逢春?魏公公,你也是来给我跑媒拉纤的?” 魏彬解释:“错啦,不是我跑媒拉纤儿,而是皇上做媒。传皇上口谕!将宛平县乡绅高莹亮之女高碧云赐予常风为妾。” 常风第一反应是:皇上对我不放心,要在我身边安钉子。 人老精,鬼老灵。正德帝的心思被常风琢磨的透透的。 常风叩首谢了恩。魏彬又道:“如花似玉的碧云姑娘已经送到您府上了。您还不赶快回家看看?” 常风却道:“还是公务要紧。纳妾又不是娶妻。等下了差再回府就是。” 魏彬笑道:“常帅爷真是公忠体国啊!我是靠着您才有的今日。您纳妾,我总要表示表示。” 常风劝告魏彬:“你刚刚做了司礼监的秉笔,切勿学官场老油子送银子、收银子那一套。你的‘表示’我是不会收的。我不能害伱啊。” 魏彬却道:“常帅爷误会了。我在您的引荐下入宫也有小二十年了。许多事我看得清楚了。” “多少权臣高宦,都倒在了一个‘钱’字上。他们糊涂啊!跟权力相比,钱算个屁!” “我这人您是了解的。我的确贪,但贪的是权。对钱财不感兴趣。说句自夸的话,我也算得上是两袖清风了。” “我是没银子送您的。我送您的是一件宝物!” 常风问:“哦?什么宝物?” 魏彬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药葫芦:“这是豹房内事司珍藏的金枪不倒丸。号称‘一服变霸王,虞姬哭讨饶’。是江彬搜罗来献给皇上的。”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嘶!御用之物,我怎么敢僭用?” 魏彬笑道:“常帅爷放心。这药虽神奇,但并不稀罕。豹房里存了五六百葫芦呢!皇上就算吃到一百岁也吃不完。” “啊对了,切记不要贪多。一夜服一粒即可。” 常风搓了搓手。还别说,他有着四十六岁男人普遍的难言之隐。 常风道:“既是你的一番好意.我若拒绝,岂不是对不住咱俩二十多年的情分?那我就不客气啦!” 魏彬将药葫芦塞进了常风袖中,随后一拱手:“旨意传完了,礼我也送了。常帅爷,告辞!” 送走魏彬后,锦衣卫中千户以上在大堂聚齐议事。 江彬兼了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北镇抚使,故亦在议事之列。 江彬从袖中拿出一份长长的名单:“这是南京各留守衙门这几年因与刘瑾不睦,被革职的官员名单。一共有八十六位。” “常帅爷久掌官员密档,对这些官员的底细一清二楚。皇上让您甄别下,名单中被革的官员,是否有谎称不睦刘瑾遭革的滥竽充数。” 常风道:“这得跟锦衣卫内的官员密档一一核对。咱们去档房办这件差事吧。” 常风花了一上晌的功夫,将八十六名留都官员一一甄别。其中八十人的确是因得罪刘瑾被革职的。另外有六人则是无中生有。被革的原因是为官庸蠹。 常风在名单上一一作了标记。随后将名单交给了江彬。 江彬道:“那我就按帅爷的标注呈奏皇上。八十名官员复任,其余六名依旧开革。” 常风微微颔首:“好。” 八十名复任的官员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南京大理寺正七品评事,名叫胡富。 胡富并不起眼,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而已。且他并非什么青年才俊,已经五十七岁了。 按理说这个年龄,这个品级。他的官已经当到头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十一年后他会升至南京户部尚书,病逝于任上。 胡富出身于江南望族——安徽绩溪龙川胡氏。他有个本家侄孙,名叫胡尚仁,是绩溪有名的积善儒绅。 胡尚仁的夫人今年刚给他生了一个男娃。是为胡富的曾侄孙。这个男娃名叫——胡宗宪 且说常风在锦衣卫处理了一天公务,回到了家。 碧云虽是正德帝钦赐给常风的小妾。但纳妾不是娶妻,常风不准备摆酒大办。 晚上让碧云给他和刘笑嫣敬个茶,再行了房也便罢了。 一进门,刘笑嫣便将碧云引荐给了常风:“老爷,这位就是碧云。这姑娘钟灵毓秀,知书达理。不愧是皇上赐给你的人。” 常风一看碧云,老脸微微一热。 哪有四十六岁的老男人不喜欢年方二八小姑娘的道理? 常风摸了下袍袖,确定没把魏彬送他的金枪不倒丸落在锦衣卫那边。 他心道:这碧云是皇上明着安插在我身边的耳目。我不能对她动真情。不过.该狠狠睡还是要狠狠睡。省得皇上起疑。 碧云朝着常风行了个万福礼:“贱妾碧云,给老爷问安。” 常风坐到了椅子上:“你进了常府,今后要敬着夫人和你九姐。” 碧云道:“贱妾牢记老爷教诲。” 常风又道:“敬茶吧。” 刘笑嫣这个正妻夫人坐到了常风身边。 常风却道:“慢着。九儿,你也搬把椅子坐过来,一同受碧云的茶。” 这是正妻才有的待遇。九夫人进常家二十六年,跟常风、刘笑嫣经历了无数风雨。常风早就不拿她当妾了。 九夫人连忙道:“我也是妾。妾敬妾茶不合规矩啊。” 常风却道:“你有这个资格。搬椅子过来坐吧。” 三人坐定。 碧云给三人一一奉茶:“老爷,喝茶。夫人,喝茶。九姐姐,喝茶。” 常风喝了碧云的茶,纳妾仪式算是完成了。 一家人去饭厅用了晚饭。刘笑嫣趴到碧云耳边:“你先去卧房,沐浴更衣等老爷。” 碧云很是乖巧:“是,夫人。”说罢便离开了饭厅。 常风叮嘱刘笑嫣和九夫人:“皇上为何赐我碧云,你们两个应该心中有数。家里的小事不要瞒她。大事一概不得让她知晓。” 刘笑嫣道:“这还用你说。你啊,就别得了便宜卖乖。赶紧去卧房。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是之一。” 常风道:“你们收拾收拾,明日我告假,咱们全家去河间探亲,看望破奴去。” 九夫人问:“怎么突然要去河间?” 常风道:“皇上赐婚。京里那些不着四六的官儿,不得一股脑来咱家贺喜、送贺银。我不喜欢这份虚热闹。” “明日早朝我便告假。咱们去河间躲几日清闲。” 吃罢了晚饭,常风来到了卧房。 碧云已经洗得滑不溜丢,换上了纱衣。 常风突然想起还没吃金枪不倒丸呢。他吩咐碧云:“去给我倒杯茶来。” 趁着碧云转身倒茶的功夫,常风将一粒金枪不倒丸丢进了嘴里。 碧云端茶:“老爷请用。” 常风喝了一口茶,将药丸送了下去:“碧云,你风华正茂。配我这个四十六岁的老男人,着实委屈你了。” 碧云道:“老爷这么说可是嫌我?您是两朝功勋老臣,男儿中的英杰。能伺候老爷,是碧云三生修来的福分。” 正德帝的耳目,自然伶俐得很,能说会道。 常风突然感觉身体出现了异样。魏彬送的礼.果然靠谱的很! 常风拍了拍身边的褥子,道:“碧云,过来,做。”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常风误了早朝。好在管着早朝点名的御史是李东阳的学生,替他遮掩了过去。 他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醒后无精打采,浑身酸痛。跟挖了一宿菜窖似的。 常风走出了卧房。 刘笑嫣走了过来,掩嘴轻笑:“你够给皇上面子的啊。眼圈都黑了。昨晚辛苦你了。” 常风扶了扶腰,压低声音道:“啊,我也是为了应付皇上。说不准过几个时辰,皇上就晓得我昨夜几回了。” “我头晕眼花,你去帮我写个告假的文书,派人送给卫里钱宁。另外让下人备马车,咱们去河间。” 刘笑嫣道:“咱们怕是不能从正门出去了。你睡过了。门口已经被来贺喜的官员们堵得水泄不通。” 常风扳倒刘瑾,掌了锦衣卫。外朝有个当首辅的亲家。内朝的司礼监掌印是他至交。四个秉笔里有三个都是他提携过的人。更别提,皇上私下称他为“姨夫”。另外夏皇后是常风的义女这事,在京中已是公开的秘密。 京中那些没骨头的官员,哪个不想巴结常帅爷? 常风道:“让下人把马车赶到后门。咱们从后门走。” 刘笑嫣苦笑一声:“明明是自己家,却弄得跟做贼一样。” 两个时辰后,豹房。 江彬来到正德帝面前:“禀父皇,常风告了假,去河间探亲了。” 正德帝眉头轻挑:“哦?他怎么想起去河间了?” 江彬答:“父皇赐了他一位小妾。他怕去给他贺喜,送贺礼的京官太多,过度张扬。这才跑到河间躲清静。” 正德帝笑道:“朝中很多人都是得志便猖狂。唯独朕的这位姨夫懂得低调处事,夹着尾巴做人。” “呵,他这官儿算是当明白了。” 江彬道:“父皇说的是。要论忠心,常风是一等一的。” 江彬还算厚道,一直在正德帝面前说常风的好话。 正德帝笑道:“常风对朕忠心朕自然晓得。呵,要论滑头,常风亦是一等一的。身为君主,总要防着权势太盛的臣下。需知,当年刘瑾对朕也很忠心!” “罢了,不说常风了。如今朕最在意的不是常风,而是备战鞑靼之事。” 此刻江彬尽显谗臣本色。他建议道:“禀皇上。十二团营在京郊。皇上不能时时过去检阅、演兵。” “臣建议皇上,每三日轮调千名团营兵,至西苑演兵。” 江彬够出格的,竟撺掇正德帝将大明皇宫变成演兵场。 正德帝一拍大腿答应了:“你的建议很好!自明日起,隔三日轮调千名团营兵入西苑演兵。” “对外就说,朕以团营兵取代大汉将军,负责西苑卫戍。” 江彬学着常风的腔调,高呼一声:“皇上,圣明啊!” 且说常风一家人坐着马车,来到了河间府。 河间府衙的东院乃是知府所住。西院则属于府同知常破奴。 一名姓高的推官在西院内迎接常风一家。 高推官道:“下官河间府推官高泽端,拜见常都督。” 常风笑道:“快快免礼。” 高推官道:“常同知跟府尊去了城外视察春耕。晚间才能回来。他让下官接待都督您。” 高推官跟常风不熟,故称官讳“都督”,而非称呼“帅爷”。 常风笑道:“忙点好啊。忙说明他勤于本职。” 高推官已经命人收拾好了几间卧房,将常风一家安顿了下来。 高推官忙前忙后。常风总要请他喝杯茶。 二人在后衙客厅内对坐喝茶。 常风笑道:“这是我带来的西湖龙井。你尝尝。” 高推官是常破奴的直属下级。对儿子的这位下级,常风显得和蔼可亲。哪里像恶名满大明的“常屠夫”,分明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 高推官喝了口茶,夸赞道:“好茶。” 常风问高推官:“你是何出身?” 府衙推官品秩为正七品,负责刑狱。要论起来,他和常风还算同行呢。 高推官答:“下官不成器。是弘治十五年的三甲第一百八十五名同进士出身。” 常风笑道:“要这么说,你还算我在科场里的前辈呢。弘治十五年的会试我亦参加了。名落孙山。” 高推官道:“下官才疏学浅,也是侥幸得中。” 常风随口问:“河间府的刑狱如何?” 高推官答:“常同知来河间之前,刑狱之事很不好办。河间有四家大豪绅。在京里各自有各自的靠山。” “这四大豪绅家的人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总爱在城中惹是生非。” “案子一旦牵扯到他们身上,府衙这边只能不了了之。” “常同知来了之后,专拿豪族开刀,以正刑狱清积案。他不怕豪族在京内的靠山。” “人人皆知,常同知是皇上幼年时的伴读郎。豪族们所谓的靠山,跟常同知一比简直就是丸子辈的。” “河间百姓都说,常同知来河间后,只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他娘是公平。常同知来了,青天就有啦!” 常风笑道:“他算是狐假虎威。你说的那些豪族和他们的靠山怕的不是破奴,而是我。” (本章完) 第361章 一百二十七名国姓爷 常风跟高推官聊了一个时辰。中午高推官设宴款待了常风一家。 刚吃完饭,常风便迫不及待“午睡”。自然,陪他“午睡”的是碧云。 刘笑嫣路过常风的卧房,听到里面的常风发出“嘶,哈,嘶”的声音。她笑骂了一句:“呵,男人。” 片刻后刘笑嫣又发起愁来。万一碧云生个儿子常家二少爷的生母是皇帝的耳目,那可如何是好? 傍晚时分,常破奴终于和知府杨坪忠返回了府衙。 这位杨知府六十多岁,长得慈眉善目。此人为官有四十年了,是成化初年的三甲同进士出身。 三甲同进士能够做到知府,已经算他家祖坟冒了青烟。 杨知府见到常风,显得有些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了话。 这种地方上的老府县,深知在大人物面前说错一句话便会葬送毕生心血的道理。 常风笑道:“杨府台,你不必拘谨。我来河间不是来办差的,是来探亲的。” “犬子不成器。他做你的副手,平日多蒙你照顾、提点。我该好好谢伱才是。” 杨知府连忙道:“常都督这是说哪里话。破奴老弟才干超群,是朝廷中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明明就是下官跟着他学了不少治政之道。” 常风道:“杨府台过谦了。” 常破奴附和:“父亲说的对。杨府台是我的老前辈、老师。我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杨知府连忙道:“尊师是内阁首辅李先生。我怎敢妄称你的老师呢?” 常风笑道:“罢了。咱们就别客套了。吃晚饭吧!饿了!” 跟碧云的“午睡”很是消耗体力。常风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常破奴道:“我先去拜见母亲、九娘和小娘。” 常风点头:“嗯,你去吧。” 常破奴时年二十四岁。碧云整整比他小了八岁。但他还是要尊称碧云一声“小娘”。 晚上府衙内宴开两席。刘笑嫣、九夫人、碧云和儿媳李萍儿一席,杨知府和几位府衙属官的夫人作陪。 常风、常破奴、杨知府和河间的通判、教授、训导、推官、经历一席。 常风道:“不知杨知府原籍是?” 杨知府答:“在下是山东莱州府人。” 常风客套:“啊!莱州府可是个人杰地灵的鱼米之乡。那里有渔盐之利,金矿更是天下闻名。” “户部宝泉局每年四成的贡金都是产自莱州府。” 杨知府道:“常都督过誉了。莱州嘛穷乡僻壤而已。” 常风又问:“听说贵府正在抑豪强?” 杨知府实话实说:“河间豪强士绅侵夺民利,蔑视司法已是多年积弊。下官无能,在任两年半拿豪强们毫无办法。” “破奴老弟来了河间,借给了下官一个胆。下官这才有胆抑豪强。” “府衙上下皆言‘常同知到河间,官场、民间风气为之一变’!” 常破奴有个当内阁首辅的岳丈、掌锦衣卫的爹。河间府人人皆知刘瑾当权期间对常破奴大加提拔。刘瑾倒台后他却能全身而退。这得有多大的背景、势力? 河间官员自然唯他这个同知马首是瞻。 众人一番畅谈,不知不觉已是亥时正刻。 常风道:“今夜多谢杨府台款待。” 杨知府会意:“啊,常都督早些安歇,下官等告辞了。” 众人走后,常风跟常破奴进了书房喝茶聊天。 常破奴问:“父亲这一年来身体可好?” 常风答:“好得很。上回跟徐光祚吃酒,喝多了掰手腕。我竟侥幸赢了。” “你呢?在河间干得可还顺心?” 常破奴答:“顺心的很。上面的三司也好,府衙的同僚也罢,都对我照顾有加。” “哦对了,那位小娘.是皇上赐的?” 常风微微颔首:“皇上还是对我不放心啊。不说这个了。你在地方为官,尽管放手去做,得干出政绩来让皇上看。” “放心,一切有我跟你岳丈为你撑腰。” 常破奴惊讶:“皇上对您不放心?说句大不敬的话,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着整个京城,就找不出比您更忠心的臣子了!” 常风喝了口茶:“帝王之术嘛要不说自古伴君如伴虎呢?” 常破奴又问:“前些日子,老泰山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中他似乎萌生退意。” 常风答:“他准备明年致仕。他这个首辅当得太累了。干得是驴一样的活儿。却要被京官们在私下谩骂、攻讦。在皇上面前也不讨好。两头不是人。” 常破奴道:“细数历朝首辅,属老泰山的首辅当得最为窝囊。初升首辅时,刘瑾势大。他只能虚与委蛇。好容易他尽心谋划,扳倒了刘瑾。世人却又攻讦他是刘瑾党羽。” “我若是他,这官儿我也不想再做了。” 常风给儿子添了杯茶:“没办法啊,自古就是舌头底下压死人。还好如今内阁有杨廷和。杨一清也快入阁了。就算你岳丈致仕,他在任时定下的那些利国利民的国政也能延续下去。” “破奴啊,我其实很庆幸。你小时候,我日日担心你会走我的老路,去锦衣卫做双手染满脏血的皇帝家奴。” “如今你能当个为民谋福的地方官,真是祖宗保佑。” 父子二人深谈到了半夜。为了表示自己没娶了小的忘了老的,今夜常风到刘笑嫣的卧房中睡觉。 接下来的两个月,常风逍遥自在。白天或去府衙外领略河间的风土人情,或去小白龙河钓鱼。每隔两晚就去碧云房中宠幸娇妻。 常风甚至生出了冲动,干脆递告老手本,后半辈子好好享受下人过的日子。 可理智战胜了冲动。他这一生为朝廷做了太多的事。凡做事就会得罪人。 若没了官位、权柄,不知有多少人要找常家的后账。 一句话,这烂怂官儿我常风得当到死。 这日,常风正坐在小白龙河边钓鱼呢。 巴沙快马赶到了河边:“帅爷。” 常风放下鱼竿:“你怎么来河间了?” 巴沙道:“京里出事了。首辅让您尽速还京,稳定局面。” 常风问:“什么事?” 巴沙给常风讲述了一切。 正德帝至今无子。导致他生出了一个癖好:收义子。至正德六年,他共收义子一百二十七人。 正德帝的本意是效仿太祖爷,多收义子已为己用。 横竖有太祖广收义子的先例在。朝中官员们没什么意见。 可是,十天之前,正德帝竟宣布,全部义子一律赠国姓! 京中一下多出了一百二十七个朱姓皇族。其中有都督朱宁、朱安、朱国、朱福。没错,大明五军都督里除了常风,其余四位全被正德帝收为了义子。 都指挥使有朱春、朱斌、朱政等十二位。 指挥使、同知、佥事更是不计其数。 最出格的要数千户王璋,今后要改名朱璋。太祖爷要是泉下有知,孝陵棺材板恐怕都压不住了。 从正德帝的角度看,他这么干是为了巩固从文官手中抢来的军权。改变大明以文制武的政治格局。 瞧,明军的高级武将都姓朱。你们文官以后还管得了他们嘛? 从文官的角度看,正德帝这是典型荒诞不经的昏君所为。 文官们再次搞起了跪谏。参与者多达两百人。 刘瑾虽然死了,正德帝又找了三个替身。分别是谷大用、钱宁、江彬。 钱宁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江彬是指挥同知。常风跑到河间躲清闲,锦衣卫成了钱宁、江彬的天下。 钱宁、江彬不含糊。当天就将二百多名跪谏官员统统锁拿进了诏狱。 杨一清知道正德帝此举目的是抬高武将地位,不想反对。 但他又身为文官,不能在关键时刻不站队文官。 于是杨一清上了一道奏疏,规劝正德帝另外几件事。 “陛下如今每月上朝不过一、二次。如何垂训群臣?” “又于西苑练兵,鼓炮之声,震骇京城。” “皇上不自慎惜,使群臣夙夜不能安也!” 奏疏呈送给正德帝。正德帝勃然大怒:当年刘健、谢迁事事都要管朕。怎么,你杨一清想当刘健第二? 皇帝龙颜大怒,江彬、钱宁立马领会。竟将杨一清也抓进了诏狱。 一时间,诏狱再次人满为患。 江彬、钱宁可不是常风。这二人丝毫不给李东阳、杨廷和面子。首辅、次辅去锦衣卫,为跪谏官员和杨一清求情,丝毫没有用。 没有办法,李东阳只能请常风回京,控制局面。 巴沙讲述完一切,感慨道:“唉,咱锦衣卫这回真应了那句话——山中无老虎,猴子当霸王。” “钱指挥使和江帅爷拿着鸡毛当令箭,四处抓人。那威风可真是抖足了!” “有些官员的家人给他们送银子,他们立马放人。” “更出格的是都察院的一个御史的小妾。她半夜去了钱指挥使的府邸。第二天清晨方出。然后钱指挥使立马放了那御史。” 常风道:“皇上赐了一百二十七人国姓,给他们入宗册了嘛?” 巴沙道:“帅爷说到点子上了。皇上赐这些义子全部入宗册。授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中尉等等宗室爵位。” “宗册上甚至出现了奉国中卫朱璋.跟太祖名讳就差一个字。” 常风道:“罢了。看来这我这俩月的安逸日子是到头了。回京!” 三日之后,锦衣卫大堂。 常风急火火的进了大堂。钱宁朝着他拱手:“帅爷,您老回来了。” 常风问:“江彬呢?” 钱宁答:“在豹房随驾。” 常风道:“你们俩威风啊!我不在京,你们竟让卫内袍泽抓了两百多名文官,外带连吏部尚书杨一清都抓了?” 钱宁拱手:“帅爷,这是皇上的意思。” 常风质问:“皇上的意思?皇上是有口谕还是有明旨让你们抓人?” 钱宁语塞:“口谕和明旨倒是没有。但杨一清和那批文官找皇上的麻烦。身为臣子自然要为皇上出气。” 常风凝视着钱宁:“你和江彬现在的胆子不小啊!皇上没直接授意,你敢抓两百多文官外带吏部天官?” “还把抓人当成了一门生意。给你俩送钱的,小妾陪着你俩睡觉的,立马就放人?” “我现在以中军都督,掌锦衣卫事的身份命令你,立即放人。” 钱宁“噗通”给常风跪倒:“帅爷海涵。我不能放人。” 常风一愣:“你竟违抗我的命令?” 钱宁给常风磕了个头:“帅爷,明跟您说了吧。皇上将我和江彬、谷大用当成了刘瑾。皇上不便出面的事,需我们三人去做。” “我若像以前一样,事事惟帅爷之命是从。皇上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我,甚至杀我。” “这一席话并不是我妄自揣度圣意。而是皇上之前亲口对我说的。” “还请帅爷体谅我的苦衷。” 常风道:“这样吧,你先找个理由,去趟京郊。人是我放的,与你无关。皇上那边我自会去解释。就算追究也是追究我。” 钱宁等得就是常风“与你无关”四个字。 钱宁道:“是。京郊扬威营有军贪。我去抓军贪。” 说完钱宁离去。 常风进了诏狱,找到了杨一清。 杨一清戴着大枷,脚上挂着锁链。 常风质问管狱千户:“谁给你的胆子,虐待当朝天官?” 杨一清笑道:“你别怪他。呵,我进诏狱也不是第一次了。戴枷挂锁我还受得住。” 常风吩咐管狱千户:“去,给杨部堂去了大枷、锁链。另外把新抓进诏狱的那两百多名跪谏官员全放了。” 管狱千户迟疑:“常帅爷,钱指挥使和江帅爷那边.” 常风怒道:“我问你,锦衣卫里是我常风大,还是钱宁、江彬大?” 管狱千户连忙道:“自然是常帅爷大,属下立即放人。” 常风道:“这还像句人话。滚去办吧。” 片刻后,杨一清被取下了枷锁。 常风道:“杨老部堂你受委屈了。钱宁和江彬这俩小子,越来越胆大包天了!竟敢抓你!” 杨一清笑道:“他俩的胆子是皇上给的。你私自放了人,皇上恐怕会怪罪你。” 常风道:“杨老部堂不必担心。皇上那头我去说。赐一百多人国姓,还入了宗籍,这事儿太离谱了。官员们这次跪谏还真不是无理取闹。” “我自会去劝谏皇上。” 杨一清叹了声:“唉,皇上太心急了。他想一劳永逸的控制军权。可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便一直是文官领兵。这制度已经根深蒂固。想改,哪那么容易啊。” (本章完) 第362章 严嵩 常风在诏狱放了众官,随后前往西苑豹房。 正德帝领着常青云在西苑御湖边钓鱼呢。 正德帝笑道:“青云呐,朕收你做义子好不好?” 常青云人小鬼大:“回皇上,不好。” 正德帝笑道:“哦?人人皆巴望着成为朕的义子,以后有个好升腾。你怎么不愿意当朕的义子呢?” 常青云奶声奶气的说:“回皇上。侄臣想长大后凭借自己的本事有一番作为。不想被人视为皇族裙带。” 正德帝道:“好娃子,有志向。你跟伱爹一样,都是自强不息的人。‘自强不息’四个字语出何处知道嘛?” 常青云答:“回皇上。出自《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皇上您便是自强不息的君子。您勤于操练团营,边军,准备一雪我朝土木堡之耻。” “您又是厚德载物的君子。体恤百姓,爱民如子。” 正德帝“噗嗤”笑出了声:“这些拍马屁的话是谁教你的?” 常青云一本正经的说:“皇上错矣。这些可不是什么拍马屁的话。是青云的心里话!” 其实,这些话还真不是小孩子说得出的。是常青云的外公兼老师李东阳教他的。 正德帝喜上眉梢:“呵,朝中那些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还不及一个孩子懂朕呢!” “他们认为朕操练京营、边军是在瞎折腾。认为朕之前普免钱粮亦是在瞎折腾。呵,归根结底,他们是嫌朕夺了他们手中的兵权,断了他们的财路!” “青云,你还小,你不懂啊。” 二人在御湖边已经坐了整整半个时辰。鱼竿一点动静没有。 常青云始终是个孩子,无聊至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正德帝道:“不要不耐烦。钓鱼的乐趣在于,长时间的等待之后,鱼儿突然咬钩,杆子轻颤几下。就跟衽席之娱时,男人最后打那几下冷颤一般.” 常青云一头雾水:“皇上,侄臣听不懂。” 正德帝笑道:“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常青云跟正德帝肩并肩坐在湖边钓鱼。江彬和十几位皇帝义子远远侍立着。 皇帝义子之一,去年调进京协助江彬整肃京营的边军指挥使李琮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对江彬说:“帅爷,父皇待常家这小娃简直恩荣有加啊。” “普天下能跟天子并肩而坐垂钓御湖的,恐怕也只有常家小娃一人。” 江彬瞥了一眼李琮:“那是,皇上待常家人,与待寻常臣子不同。” “常青云的父亲常破奴,年幼时便是皇上的伴读郎。看着吧,皇上迟早会收常青云做第一百二十八位义子。且这个最小的义子,比我等都要受恩宠。” 正说着话,江彬看到常风快步走了过来。 江彬一愣:“他怎么从河间回来了。” 常风不在京,锦衣卫便是江彬跟钱宁的。江彬盼着常风在河间住个一年半载别回来。 常风来到江彬面前。江彬拱手:“常帅爷,您老回来了。” 常风冷哼一声:“我要再不回来,你跟钱宁指不定折腾出什么事儿来呢。” “无旨无谕,你们竟连吏部天官都敢抓。你们疯了吧?” 江彬解释:“啊,杨一清和那些文官大不敬。又是跪谏,又是上奏疏,明里暗里贬低皇上。我跟钱宁身为忠于皇上的臣子,自然要为皇上出气。” 常风训斥他道:“就怕出气是假,弄权是真!杨一清和文官们我已经放了。” 江彬惊讶:“常帅爷,您私自放人,皇上晓得了可不会高兴。” 常风道:“什么叫我私自放人?明明是你们私自抓人。我是在纠正你们的错误。” “行了,我要面圣。” 江彬是拦不住也不敢拦常风的,他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常风来到了正德帝面前,跪地叩首:“臣常风,叩见皇上。” 正德帝转头看了眼常风:“姨夫回来了?快坐下,跟朕和青云一同钓鱼。” 常风起身后,常青云俯身撅着腚朝着常风拱手作揖:“祖父。” 常风道:“君前不施家礼。” 常青云吐了下舌头:“是,祖父。” 常风道:“启禀皇上。臣这段时日不在锦衣卫。江彬和钱宁私自做主,抓了杨一清和两百多名文官。这是臣训导他们二人不严之过。” 正德帝皱眉:“你把他们放了?” 常风答:“正是。我想江彬、钱宁胡乱抓人,绝非皇上您的意思。” 正德帝脸上略带不悦:“嗯,的确不是朕的意思。不过朕想给义子们赐国姓,入宗册。他们推三阻四,竟又玩起了刘健、谢迁在朝时的跪谏把戏。杨一清更出格,上奏疏说朕懈朝怠政。” 常风苦劝正德帝:“皇上,臣正要谏言您呢。给义子赐国姓,那是皇上对他们的恩荣,无可厚非。” “但入宗册断不可行!” 正德帝看了常风一眼:“哦?为何不可行?” 常风答:“太祖皇帝开国时,宗室的亲王、郡王、将军不过四十九位而已。至今,宗室人口已繁衍至两万之多。” “跟两万之数相比,一百二十七人或许算不得什么。可是皇上有没有想过,这一百二十七人百年之后会繁衍出多少宗室?” “朝廷又要拿出多少银子,养这些赐姓宗室之后?” “文官们跪谏皇上,请皇上打消给赐姓义子入宗册的念头,他们绝不是无理取闹。” 正德帝瞪了常风一眼:“这回你跟文官们站一起?” 常风答:“臣向来是站理不站人。” 正德帝道:“连你都不懂朕。” 常风却道:“回皇上。臣知道您给义子们赐国姓、入宗册的初衷。” “大明开国以来,洪武、永乐、洪熙、宣德四朝,皆是勋贵领兵。” “然土木堡之变,大明领兵的勋贵们几乎被瓦剌人残杀殆尽。” “自那之后,大明便成了文官领兵,以文制武。” “您的义子大多为武将。您赐他们国姓,给他们入宗册,是为抬高武将的地位。让他们在文官面前挺直腰杆。” “您是想从文官手中收回本该属于皇帝的兵权。” “但凡事过犹不及。赐国姓可行。若武将们都成了宗室,则会导致权势过剩,无人能够制约。” 常风说的有理有据。正德帝无奈,只得道:“罢了,就依你所言。只赐他们国姓,不入宗册。” 常风喊了一嗓子:“皇上,圣明啊!” 常青云有样学样,学着常风的腔调喊道:“皇上,圣明啊!”那滑稽的模样把正德帝给逗笑了。 正德帝道:“青云,你祖父是个老狐狸。你可别学他,当个小狐狸。你要以诚侍君。” 常青云道:“侄臣牢记皇上教诲,以诚侍君。” 正说着话,正德帝的鱼竿猛然一弯。 正德帝用力提杆,竟钓上来一条三四斤重的大锦鲤。 常风趁机拍马屁:“鲤鱼跃出御湖面,大明吉兆万万年!” 正德帝却道:“别说废话拍马屁了。快帮朕摘钩子!这鲤鱼劲头忒大!” 常风上前,跟正德帝一通手忙脚乱,好容易才将锦鲤放进了鱼篓里。 正德帝道:“这鱼赐给青云了。让皇姨晚上给他做清蒸鲤鱼。” 常青云童言无忌:“啊,皇上,侄臣可不敢吃这鱼。那不等于将大明的万万年吉兆吞进肚子里去啦?” 正德帝笑道:“听你祖父胡说呢。要是钓条大鲤鱼,大明就能万万年。那朕就不用操练兵马了。天天蹲在御湖边钓鱼不就是了?” 说完,正德帝收敛笑容:“常风,朕跟你说正经的。锦衣卫对内监察百官的差事,你可以放手让江彬、钱宁去做。” “你要专门替朕办好另一件事——探查鞑靼军情事。” “王妙心经营草原的暗桩网多年。他是你在锦衣卫里的至交袍泽。你俩要合力,替朕做好鞑靼方面的军情探查。” “鞑靼各部的实力、调动状况,朕要一清二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常风拱手:“臣遵旨。” 常风领着常青云回了家。如今常府冷清了不少。常破奴、李萍儿夫妇在河间。尤敬武、严娇夫妇住在京郊军营。 刘笑嫣两个月没见到大孙子,自然想得很,抱起来亲了又亲。 亲完了大孙,刘笑嫣道:“二儿媳妇她大哥严嵩回京了。刚递了名帖,说是下晌要来拜见你呢。” 常风惊讶:“严嵩回京了?他回乡养病多年。终于肯回朝复仕了。” 下晌,严嵩如约来到了常府拜见常风。 常风笑道:“啊呀,亲家侄。咱爷俩有好多年未见了!” 严嵩拱手:“小侄拜见常伯父。” 常风问:“当年你说养病。这一养便没了音讯。” 严嵩正色道:“奸宦阉党当权。小侄若回京,要么与之为伍,做阉党走狗。要么与之为敌,身陷不测之地。” “小侄没有伯父和守仁先生的勇气。也只好蜗居于桑梓,做个闲云野鹤。” 常风道:“你二十岁便得中二甲第二。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唉,可惜耽误了这么多年的仕途。” “现在好了。贤相当朝,定有你施展拳脚、大展宏图之机。” “这次回京,你在哪个衙门供职啊?” 严嵩答:“小侄告病前是翰林院庶吉士,此番回京依旧在翰林院续职。” 常风道:“翰林院是个腐儒堆。照我的意思,你还是到六部谋个实差,施展抱负。” “吏部杨一清那边,我去打招呼。” 此时的严嵩尚是一个正直的青年,极其鄙视走后门的官场陋习。 严嵩拱手:“不劳伯父费心。小侄还是想凭自己的能力有一番作为。” 常风笑道:“倒是我唐突了。你是英才,是英才总能如金子一般发光。那你就先在翰林院安顿下。” “始终是二甲第二进士身份当的庶吉士。即便按朝廷成例,过个一两年会被调出来担任实差。” 严嵩道:“此番回京,我给伯父带了一份礼物。” 常风问:“哦?什么礼物?” 严嵩答:“小侄蜗居家乡这些年,只做了一件事。帮家乡修了《袁州府通志》。” 文人喜欢馈赠自己的着作。此刻的严嵩还是文人风骨。 常风夸赞道:“权宦当权时,你不能造福天下黎民,便回乡造福桑梓。好,好啊!” 严嵩问:“哦对了,怎么没见我家妹子?” 常风笑道:“你妹夫升了显武营指挥使,特赏从二品。严娇和他现住在京郊显武营。” 严嵩道:“原来是这样。妹夫不在锦衣卫公干了?” 常风苦笑一声:“有人嫌锦衣卫里的常家人太多算了,不说这个了。走,到我书房,咱们喝茶去。” 常风很喜欢严嵩这个正直的年轻人。与之畅聊到了晚间,又强留他在府中用了晚饭。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才依依不舍的将严嵩送到府门口。 常风还跟常青云说:“你长大了,得做你严姻伯那样的人。既有才学又正直,风骨高洁。” 常青云点点头:“记住啦!” 常风怎能想到,常青云人到中年后,与严嵩斗了整整二十多年,斗到了满头白发,才勉强借徐阶之势取胜。 自然,这又是后话了。 夜深了。常风来到了碧云的卧房。 碧云这小妮子善解人衣,已洗得白白净净,静待常风宠爱。 温存过后,碧云随口问:“今日来府上的那位严庶吉,为何要称病在家六年啊?” 常风敷衍道:“啊,他当年得的是不好治的重病。只能慢慢调养。整整吃了六年的药才治好。” 碧云是正德帝的耳目。常风跟她说话得防着三分。 碧云自言道:“啊,那这病的确挺重。” 常风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抽丝用了整整六年光阴。唉。着实可怜的很呐。” 其实碧云这样聪明的女子,也知道常风对她十句话倒有六七句是假的。双方虽同睡一榻,却是相互提防。 所谓同床异梦,恐怕就是如此。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彬、钱宁在正德帝的支持下,在朝中权势日重。好在有常风压着这二人,他们不至于像刘瑾一般出格。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转眼六年时间过去。 正德十二年,夏。鞑靼人要来了! (本章完) 第363章 正德十二年 (开启第二十二卷《战应州》) 正德十二年,四月二十六,立夏日。 京师北城的一座偌大府邸。 府邸大门上挂着一方御笔亲题的烫金匾额“锦安侯府”。 这座府邸属于锦安侯常风。 两年前,常风的堂弟常卿礼病故。常卿礼没有子嗣。常氏家族的成员们开家庙一番商议,决定阖族上书正德帝,推举常风承袭锦安侯。 常氏族人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谁当锦安侯谁就是常氏的大族长。 若大族长是有权有势的常屠夫,整个家族便有了一顶大伞。俗话说的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于是常氏族人联名上书正德帝,请求让常风袭爵。 正德帝认为常风自成化十九年进入锦衣卫担任力士起,已经为朱明皇族效力了整整三十五年,劳苦功高。也该做个名副其实的勋贵。 再加上是常氏族人主动请求的,正德帝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于是乎,常风得袭锦安侯。刘笑嫣成了锦安侯夫人,常破奴成了锦安侯世子。常青云成了锦安侯世孙。 这六年,正德帝对常家可谓是极尽恩荣。连身为常风妾室的九夫人都被授了二品诰命。碧云授三品诰命。 常破奴在正德九年升为保定知府,正德十一年升北直隶按察使。不及一年,户部右侍郎出缺。常破奴又被提拔进京,署理户部右侍郎。 没办法,常破奴被正德帝提拔的太快。正德帝也只能在他的右侍郎官衔前面加上“署理”二字,省得言官们聒噪。 常破奴在户部只管一件事——为正德帝筹措军费。 正德帝谋划北征已经谋划了多年。如今京营、边军已经焕然一新。明军实力恢复到了土木堡大败之前的水平。 此时的正德帝有充足的本钱效仿太宗,御驾亲征,驰骋草原。 常风的亲家李东阳,去年七月病故于湖广茶陵老家。正德帝追赠其太师衔,谥号文正。 自唐之后,死后得赐谥“文正”乃是历朝文官的至高追求。 太祖开国以来,李东阳是得谥“文正”的第一人。(注:方孝孺是南明小朝廷追谥) 李东阳是正德七年致仕回乡的。在生命的最后五年,他是在骂声中度过的残生。朝廷的大部分文官以及整个江南仕林,都说他是屈从于权宦刘瑾的“软骨头前首辅”。李东阳很是痛苦。 他一生为官清廉。比刘健、谢迁不知道清到哪里去了。导致回乡后一贫如洗。 常风作为亲家,多次派人去给他送养老银子。都被他谢绝。 人总是要吃饭的。何况李东阳还有一大家子要养? 李东阳被逼无奈,只得施展自己的一技之长——卖字画为生。且他的字画,向来不署自己的名字。都是编造一些谁也没听过的署名,将字画放到集市上售卖 李东阳配得上“文正”二字。 常风的至交王守仁已远调江西。兵部尚书王琼对王守仁十分赏识,在王琼的极力推荐下,正德帝被拔擢为南赣巡抚,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衔。 大明的巡抚,分为十五个大巡抚,八个小巡抚。 所谓“大巡抚”,即十三省及两直巡抚。 八个小巡抚则包括南赣、延绥、宣府等地巡抚。 南赣巡抚虽是小巡抚,但王守仁终于成为了开衙建府的地方封疆,得以施展他的才华、抱负。 朝廷官员,最怕的就是当南赣巡抚。因为南赣最大的特产是——土匪。 南赣物不丰,产不盈。在明代一直属于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存在。 朝廷官员躲这个缺还来不及。王守仁却欣然前往。 刚到任,王守仁就发现南赣简直就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滴境界。大小十几股几万人的土匪在当地共襄盛举。 匪首谢志山占横水、左溪、桐冈;匪首池仲容占浰头;匪首高快马占乐昌;匪首袭福全占郴州、匪首陈曰能占大庾. 整个南赣,几乎是官府控制一半儿地区,土匪控制另一半的状况。 上任南赣巡抚文森,就是因为控制不了局面,才告病请辞,卷铺盖卷麻溜滚蛋的。 且自古官匪一家。官府当中,有无数土匪的耳目。 王守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支离破碎,野火燎原的南赣。 对于庸官来说,南赣是祸地。对于王守仁来说,南赣是他施展才华的舞台! 他在正德十一年夏天到任后,先花了半年清除土匪在官府中的耳目。同时他在三万南赣卫所军中,精选出了三千青壮,屯兵于周围全是大股土匪的上杭县。 土匪眼里容不下沙子。何况南赣巡抚亲率的三千颗钉子!众匪首歃血为盟,共赴上杭,“剿灭”官军。 没错,别的地方是官军剿匪。南赣是匪剿官军。 敌众我寡,王守仁佯装撤退,随后杀了个回马枪。这回马枪力度有点大——“连破四十寨,斩、俘盗匪七千余”。 王守仁的南赣剿匪之旅首战告捷。 大捷的文书报到京城,正德帝龙颜大悦!御笔亲书,勉励王守仁再接再厉,荡平南赣匪患。 王守仁却拿上了堂——皇上啊!南赣巡抚权力太小,无法调动更多驻军。臣无能为力。 王守仁的胆子的确不小。刘瑾得势时敢痛骂刘瑾。现在又敢跟皇帝讨价还价。 正德帝不仅不怒,反而大喜。就怕你不敢跟朕要权!别的地方的巡抚跟朕要权,是心怀叵测,图谋不轨。南赣巡抚跟朕要权,是有担当,敢作为!朕给你! 正德帝破格授王守仁这个“小巡抚”王命旗牌,整个江西的驻军皆归他调遣。 王守仁有了更大的兵权后如虎添翼! 二月,王守仁进兵大庾,破三十七匪寨,斩、俘四千六百;三月克左溪、横水,破八十四匪寨,斩、俘六千。随后发兵赣州,斩、俘两千。 其余土匪四散而逃,如鸟兽散。 王守仁又贴出安抚告示,凡曾落匪者,至官府自愿登记上册,官府既往不咎。否则事后查出,一律斩首。 一时间两万多土匪争相去官府自首。 王守仁只对诚信之人诚信,不对土匪诚信!既往不咎?呵,信你们就输了。 他让自首的两万多人自相检举。凡有人命在手者,一律杀无赦。匪寨大小头目,亦杀无赦。 王守仁在江南读书人口中,是学富五车的“阳明先生”、“亚圣人”。在南赣土匪口中,则是“王剃头”。 就这样,困扰朝廷二十余年、花费军费无数,前后五任巡抚束手无策的南赣匪患,被王守仁仅用十个月时间彻底平定。 正德帝一看,哎呦,这王守仁行啊!南赣匪患被伱平定了,那闽西、粤东匪患也交给你了! 王守仁以“小巡抚”之身,得统江西、福建、广东三省卫所军。在闽西、粤东连战连捷。各路土匪望风而散。 你们当我王守仁是个书生,殊不知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明战神。 这个“神”可不是王守仁自封的。南方官员、百姓,皆称王守仁为“神仙巡抚”。 匪剿完了,还要拿出行之有效的办法,防止匪患死灰复燃。 王守仁在江西客家人中恢复了秦汉保伍制度。在各地建立“父老兵”、“子弟兵”,即后世所说民兵是也。 随后王守仁开始兴办学堂,兴教化。推行《十家碑法》、《南赣乡约》。南赣好勇斗狠的风气得以改变。整个南赣焕然一新。 接下来是鼓励垦荒。“垦荒新田尽归垦民”。老百姓有了饭吃,自然不会再闹事。这才是杜绝匪患的根本所在——这是他被贬龙场期间,与苗人的交往中悟出的道理。 所谓的圣人,应不仅创建学说,流传千年。更应能将理论付诸实践,且行之有效。 从这个标准上说,华夏的圣人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守仁。孔孟尚为之逊色,至于号称亚圣的朱熹以及二程,跟王守仁一比撑死就是沽名钓誉、束缚人性的伪君子、腐儒罢了。 按理说,王守仁在南赣立了这么大的功。不说像王越那样文官封伯吧,至少该从领佥都御史衔晋为领兵部侍郎衔。 但正德帝对王守仁的功绩,只做了邸报上的口头嘉奖。 这或许是年轻气盛的正德帝嫉妒心作祟。大明战神只能有一位,是朕!而非你王守仁。 常风的生死兄弟徐光祚,这几年似乎是中山王血脉觉醒,也可能是年纪大了玩不动了。他不再泡青楼、赏瘦马、玩婆姨。而是成年累月的待在京营之中,操演兵士,习练骑射。 正德帝对他大为赏识。要不是从徐妙云的亲戚关系上算,徐光祚是正德帝的表爷辈。正德帝都想收他当个五十多岁、两百多斤的大胖干儿了。 常风的妹妹常恬已经三十八岁。当年那个人见人爱的水灵女娃,已成了肥胖臃肿的妇人。她依旧是张太后、夏皇后的座上宾。 常风的妹夫黄元在光禄寺当正四品少卿。是个管厨子的官儿。常恬经常去光禄寺的厨房打秋风。怪不得会胖成那样。 常风的义子尤敬武不愧是尤天爵的血脉。相比于在锦衣卫办秘密差事,他更善于领兵。如今已升了都司。掌奋武、显武两个营三万兵马。 锦安侯府西跨院,静心堂。 静心堂位于整个侯府最为幽静的地方。是常风给十三岁的孙子常青云读书上进用的。 十三岁的常青云,跟后世巨着《红楼梦》贾宝玉出场的年龄差不多。 贾宝玉的那点风流,跟常青云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常青云坐在书桌前,摇头晃脑的背诵着《尚书》。 十八岁的婢女春梅来给他倒茶。这春梅个子高挑,白皙可人。 常青云问:“夏月和秋桂呢?” 春梅答:“她俩一个中了暑,在卧房休息。一个出府回家探亲了。” 常青云喜上眉梢:“这么说,此刻静心堂里只有咱们俩人?” 春梅脸色微红:“小爷,你又要不正经了。” 常青云笑道:“嘿嘿,春梅姐姐。”说完拉住了春梅的手:“春梅姐姐,我难受得快死了。你帮帮我。求你了。” 春梅连忙抽手:“光天化日的。要让侯爷、夫人、九姨娘他们晓得了,不得打断我的腿?” 常青云涎笑着:“不会的。要打断也是打断我的腿。他们不舍得!我的腿要是断了,常家还怎么传宗接代啊!” 春梅轻笑:“又胡沁。腿断了跟传宗接代有什么关系?” 常青云道:“那要看打断第几条腿了。春梅姐姐,咱们去那边小榻上躺一会儿罢。” 春梅故意急常青云:“我不。万一有人来静心堂。见你对我猴手猴脚的,我还怎么有脸见人啊!还是夜里,我去侍候你宽衣安寝的时候.” 常青云道:“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春梅姐姐,活菩萨,求你了!” 春梅拗不过常青云。再说了,万一怀了侯爵世孙的孩子,她这个侍女岂不野雉飞上了枝头变凤凰?以后最少也能当个侯府姨娘。 二人正如胶似漆,要行那荏席之娱呢。 刘笑嫣来给好大孙送燕窝汤。她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头发白了一半儿。 一进书房,她便看见自己的好大孙正跟春梅在榻上腻歪。 春梅见到她,惊呼一声:“啊!” 随后春梅几乎是滚落榻下,跪倒在刘笑嫣面前:“夫人,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了。” 刘笑嫣没有责怪她:“这种事儿,要怪就要怪男人。怪不到你头上。你先下去吧。” 春梅落荒而逃。 常青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尴尬的都要脚抠四合院了。 刘笑嫣叹了声:“唉,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的。你爹十三的时候,天天拿个弹弓去咱家旧府后花园池塘里打养的那只肥王八。他哪里懂那种事儿?” “你倒好。身边三个婢女,光是我晓得的就睡了俩!” 常青云披上衣服,跪在刘笑嫣面前:“祖母,青云知错了。” 刘笑嫣道:“赶明儿个我去求太后。让她从宗室、勋贵家给你挑个厉害媳妇儿。也省得你整日跟婢女浑闹。” “我看徐光祚家的二女儿灵儿就不错!她才十五,掼跤术已经得了大成,厉害的紧!” 常青云连忙道:“祖母,别。徐灵那母夜叉.自小就欺负我。她要是成了我的妻子,我这辈子都得当个耙耳朵了!” 刘笑嫣道:“罢了。让你的跟班小厮楠诚去库房,拿二两麝香。那猴崽子一准知道怎么用。” “要是婢女生了孩子。以后长子不是嫡出,那还得了?” “别跪着了,起来吃燕窝!你祖父这几日忙,一直在锦衣卫不着家。你就胡闹吧!” (本章完) 第364章 为何不赏王守仁? 西苑,内阁值房。 值房中端坐着六个人,另外站着一个一脸怒气的正二品服色老人。 坐着的六人分别是内阁首辅梁储;次辅杨廷和;阁员杨一清、蒋冕、毛纪;锦安侯、都督常风。 常风已不是成化末年那个保储除奸,风华正茂的二十岁青年。时年五十二岁的他,头发已白了一半儿。皱纹也爬上了他久经沧桑的脸颊。 这真是白驹过隙人已瘦,少年化老朽。 常风的资历摆在那里,又深受正德帝器重。他虽是武将勋贵,但内阁成员议事,往往会叫上他。 当今内阁首辅是梁储。此人六十六岁。他最大的特点是——忠厚。 评价一个普通人,忠厚二字是褒义词。评价内阁首辅,忠厚往往代表着平庸。 五年前李东阳致仕时,向正德帝极力推荐精明强干的杨廷和继任首辅之位。 正德帝却一口回绝。他提拔了能力、精力、资历远逊于杨廷和的南京吏部尚书梁储进京入阁。且一步到位,直接做了首辅。 一个强势的皇帝,自然希望有一个弱势的首辅。 当初成化帝任用只知道磕头的“万岁阁老”万安为首辅,亦是这个道理。 梁储是一个忠厚有余,心计、能力不足的好好先生。 弘治十一年时,梁储担任应天乡试主考。将解元唐寅视为天人。 梁储一时兴奋,将唐寅的卷子誊抄了一遍。派人进京送给了好友程敏政。直接导致了弘治十二年的科场舞弊大案。 但梁储在同僚中口碑很好。一个人畜无害的人,自然讨大家喜欢。一众同僚上奏疏力保他,他才没吃程敏政的瓜落。 应该说,江南第一才子唐寅前程尽毁,梁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至于新阁员蒋冕、毛纪,这二人都是颇有官声的能臣。 说句题外话,毛纪乃是山东莱州人。是后世某位肥胖的网络作者的老乡。毛纪墓就在市西西山张村。作者曾去毛纪墓瞻仰过。去的时候恰好看见一群大爷大妈在毛纪墓的坟头蹦迪,啊不,跳广场舞。 言归正传。内阁值房中站着的那位,是兵部尚书王琼——王守仁的伯乐。 王琼一脸怒气,胡子都快气得翘起来了。他在帮王守仁打抱不平。 王琼高声道:“诸位阁老,锦安侯。王守仁平定南赣、闽西、粤东三省匪患。却未让朝廷增拨一两军饷。这功劳堪比天大!” “仗他打,风险他冒。荡平匪患之后呢?皇上除了口头夸赞了他几句,没给他升哪怕一级!就算不升官,赏衔也应该抬格到侍郎衔吧?亦没有!” “不封赏王守仁,以后谁还肯为朝廷卖命,拼死去打仗?” “皇上寒得岂止是王守仁的心,还有普天下勇于任事的官员的心!” “你们身为阁员,为何不在皇上面前替王守仁争一争?” 梁储没什么主见,王琼一番慷慨陈词,他道:“按照你所说,我等似乎应该谏言皇上,重赏王守仁。” 常风、杨廷和、杨一清、蒋冕、毛纪却是一言不发,默不作声。 王琼怒道:“首辅已经表态,你们为何还沉默不言?” “锦安侯,伱是王守仁的生死至交!当初你们同斗刘瑾,同贬龙场。王守仁龙场悟道,创立心学时,你是见证者。” “按理说,你应该第一个站出来为王守仁说话!替王守仁去皇上面前争!” “可你呢?却装聋作哑!杀伐果断的常屠夫,何时成了一个胆小怕事的妇人?” 常风微微一笑:“王老部堂。您稍安勿躁,坐下喝口茶消消火。” 王琼道:“内阁值房的茶一股子缩头缩脑的味道。我不喝!” “锦安侯!常屠夫!我就不明白了,刘瑾当初在朝中一手遮天,你都敢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骂他是张让、赵忠之流。” “这才过去不到十年。怎么现在你的胆子小得跟老鼠一般?连替自己的至交在皇上面前争一争的勇气都没有?” 常风站起身:“王老部堂。我告诉你我为何不替王守仁争。因为争了无用!” 王琼问:“怎么无用?” 常风反问王琼:“正德六年安化王叛乱,仇钺带着百名家仆平定叛乱。仇钺之功,与王守仁之功相比如何?谁的功劳更大?” 王琼答:“皆是不世之功。无分大小。” 常风颔首,又问:“皇上是如何待功臣仇钺的,又是如何待功臣王守仁的?” 王琼答:“皇上待仇钺极尽恩荣。不但连升数级,将整个西北的兵权都交给了他。还封了伯爵!跟王守仁的遭遇有云泥之别!” 常风再问:“知道为何皇上厚待仇钺,寡恩王守仁嘛?” 王琼道:“不知。” 常风循循善诱:“仇钺是什么出身,王守仁又是什么出身?” 王琼脱口而出:“这谁不知。仇钺是边军出身的武将。王守仁是科甲出身的文官。” 常风点头:“对喽!他俩的差别就在于,一个是武将,一个是文官。” “内阁值房关起门来说几句私房话。皇上这些年,一直在寻求从文官手中彻底拿回兵权。推翻自土木堡之变后,朝廷以文制武的权力格局。” “若皇上大加封赏带兵的文官王守仁。那皇上之前所做的一切.王老部堂,还需要我把话说透嘛?” “所以我说,替王守仁在皇上面前争是无用的!皇上心意已决,绝不可能封赏王守仁。” “一味替王守仁去争,反而会引起皇上反感。王守仁原本的南赣巡抚官帽恐怕都保不住!” 王琼豁然开朗:“竟然是这样。” 常风道:“王老部堂,你是守仁兄的伯乐。我是守仁兄的至交。咱俩都希望王守仁实现他将心学用于定国安邦的抱负。” “我不帮他去争功劳,争封赏。并不是胆小。而是为他着想!” “我劝你也不要再上奏疏,替王守仁去争了。” “话说回来,守仁兄是淡泊名利之人。功名利禄于他何加焉?他不会因皇上的寡恩而丧志。” 王琼朝着常风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揖手礼:“常帅爷,这真是话不说不明。受教了。” 杨一清插话:“南赣巡抚一任三年。我是吏部尚书,在他任期结束时,会委以他更高的官职、更大的责任。” “王部堂请放宽心,王守仁是金子一般的能臣,总会发光照亮大明的天空!” 王琼叹了声:“唉。我这个朝廷夏官只懂得打仗。不懂皇上的心思。听了锦安侯一席话,如茅塞顿开。我还是得修炼啊!” 常风“噗嗤”笑出了声:“王老部堂讥讽我呢。暗嘲我是修炼多年的朝堂老狐狸,对吧?” 王琼摆手:“老夫绝无此意。” 王琼离开了内阁值房。众人继续议事。 梁储道:“接下来议广东西夷人之事。两广居民私通西夷人,夹带夷货,屡禁不止。广东参议陈伯献奏请朝廷颁旨,凡私交西夷货物的百姓,一律斩首示众。” “广东布政使吴廷举却是相反的意见。他认为私下贸易既然禁不了,不如巧办兴利。对夷船征收税银。” “我以为,封关禁海乃是祖制。吴廷举所谓的‘巧办兴利’,其实是投机取巧,违背祖制。” “祖制不能擅动,诸位以为如何?” 常风笑道:“据我所知,广东参议陈伯献是广州番禺当地人。他的家族乃是整个番禺县最大的海商。” “他自然盼着朝廷颁旨,禁绝百姓与西夷人接触。这样他的家族和盟友们就可以垄断广州的海上贸易。” “此谓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梁首辅提到祖制。难道东南沿海如谢迁家族之类有官府背景的大海商,与倭寇、西夷进行走私贸易就不是违背祖制了嘛?” “我看,不如在广州港试行夷船征税通商之事。税率嘛,就按上岸货物的一成征收。” 梁储惊讶:“侯爷支持吴廷举的建议?” 常风微微颔首。 杨廷和、杨一清、蒋冕、毛纪亦表示附议。 梁储却面露难色:“咱们若奏明皇上,请求在广州港试行什么夷船征税通商恐怕会引得龙颜大怒啊!” “诸位可曾记得,弘治十八年腊月,当时皇上登基数月,尚未改年号。弗朗机使者皮莱思曾来京。” “皇上亲自召见了皮莱思。皮莱思提出与大明贸易。皇上拒绝了他,将他礼送出境。只留下了通译亚三在宫里做火者。” “如今咱们旧事重提,岂不是在说,皇上当年的决断是错的?” 常风笑道:“梁首辅不必担忧。只需在吴廷举奏疏的票拟上写一句话,皇上一定会欣然应允。” 梁褚问:“哦?什么话?” 常风答:“简单——‘所得税银,全部解京充作军饷’。” 常风这老狐狸,已经把正德帝琢磨的透透的。 正德帝如今最在意的便是御驾亲征鞑靼之事。凡有利于御驾亲征的事情,他一定会同意。 杨廷和喝了口茶,笑道:“侯爷越来越油滑了。” 梁储见众人皆同意,便随大流:“好。那就按咱们所议,我来拟票拟。” 这便是正德十二年的征税开海事件。这是大明王朝第一次在法理上允许西洋人在特定地点进行通商。 奈何仅仅过了两年。有一个脑子灌了粪的弗朗机商船船长,因不满广州当地官员的盘剥,竟开炮轰击官船。正德帝一怒之下,再次禁止了与西夷的官方、民间贸易。 一直到数十年后,在严嵩的主持下,大明才开始试行特定地点的外夷通商。后至隆庆开关,大明的对外贸易彻底放开。 这场西苑内阁值房的议事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梁储没什么主见。次辅、阁员们和常风说什么,他都随大流同意。 议事完毕,常风回了府。 刘笑嫣立马迎了上来:“我跟你商议个事。” 常风问:“什么事?” 刘笑嫣答:“该给青云说门亲了。” 常风皱眉:“他才多大,急什么?” 刘笑嫣却道:“你可不晓得。咱们的大孙人小鬼大。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不要惩罚他。” 常风道:“说便是了。” 刘笑嫣道:“他整日里偷鸡摸狗。府里有点姿色的侍女,都让他给调戏遍了。有几个还做了那事。” 常风一冷:“那事是什么事?” 刘笑嫣道:“老糊涂,你说是什么事。” 常风半晌才反应过来:“青云这小子开窍够早的啊!” 刘笑嫣道:“所以啊,我寻思赶紧给他寻门亲。一来省得他再猴儿一般在府里偷鸡摸狗。” “二来咱家如今是勋贵侯爵。他要是把哪个侍女的肚子弄大了,将来生个长子不是嫡出。会是个大麻烦。” 常风点点头:“成。其实京城勋贵家的子孙,十二三岁娶亲不在少数。不过为他选亲不能草率。” “咱这样的人家,跟谁家联姻便是与谁家结盟。” 刘笑嫣道:“我都考虑好了,你看徐光祚的二女儿灵儿怎么样?她今年刚十五,长得极为标致。” “那丫头蛮像我年轻时的。不爱胭脂水粉,只爱刀枪棍棒。她一准治得住青云。” 常风摆摆手:“不成不成。差着辈分呢!我跟徐光祚是生死与共的异姓干兄弟。青云得喊灵儿一声二姑。” 刘笑嫣有些发急:“你都说了,是异姓干亲,又不是血亲!” “灵儿要是跟青云完婚,定国公府和锦安侯府以后就绑在一块堆儿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中山王的北系公爵,那是铁打的大明顶级勋贵。只会荣不会损!” “你跟徐胖子也可以亲上加亲啊!” 常风思索了一会儿,道:“也成。嘿,要是他俩成婚。以后我还能占徐光祚那老王八蛋的便宜呢!见了面他得喊我一声姻伯父。” 刘笑嫣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日就去定国公府商量这门亲事。再跟太后、皇后打声招呼。到时候让太后下懿旨赐婚!” “有了懿旨,这门亲事就更体面了。” 常风点点头:“成,你看着办。去把青云叫来。” 不多时,常青云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故意板起脸:“你爹最近忙,吃住都在户部,不怎么着家。你没了管教,愈发混帐了!” “我听说,你跟府里的婢女睡觉了?” 常青云看了一眼刘笑嫣:“祖母出卖我!” 常风一拍茶案:“问你呢?睡了没有?” 常青云答:“啊,睡了。” 常风又问:“睡了几个?” 常青云吞吞吐吐:“两” 常风瞪了他一眼:“嗯?” 常青云道:“三四.五六个吧。” 常风怒道:“看不出。你还是个风流阵里的急先锋!罢了,你祖母给你定了一门亲。等结了亲,把你睡过的婢女都收作陪房吧!” “你既然睡了人家,就得给人家个名分。” 常青云问:“啊?定亲?定的谁家姑娘?” 常风答:“定国公府的徐灵。” 常青云闻之色变:“啊?那母夜叉?!” (本章完) 第365章 离家出走的皇帝和侯爵世子 常青云是皇宫团宠。张太后爱,正德帝宠,夏皇后护。这样一位显赫公子,在京城之中不怕任何人。 上回常青云跟成国公世子因斗蟋蟀起了口角,他直接把成国公世子打成了猪头。最后事情不了了之。 他颇有“放眼整个顺天府,谁他娘敢动我常青云”的气势。 但常青云唯独惧怕一人,那就是徐光祚的二女儿徐灵。 应该这么说,常青云是被“二姑姑”徐灵打着长大的。这正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常青云一听祖父常风让徐灵当他的妻子。他一阵头皮发麻。 真要是娶了她,恐怕这辈子都要做耙耳朵了。 常青云央求刘笑嫣:“祖母。你就替孙儿说几句好话吧。千万别让孙儿取徐家的母夜叉!孙儿还要给常家开枝散叶呢!可不想洞房花烛夜被妻子活活打死。” 刘笑嫣默不作声。 常风骂道:“放屁!徐灵跟你自小一同长大。这叫亲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们成了婚,她爱伱还来不及,怎么会打死你?难不成她脑袋里灌了粪想当寡妇?” 常青云道:“祖父,那母夜叉真干得出谋杀亲夫的事来!” 常风问好大孙:“你觉得徐灵长相如何?” 常青云想了想,答:“长得很妙。” 常风追问:“有没有咱府里那些侍女妙?” 常青云答:“比她们妙。” 常风道:“这不就结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娶妻,一看女方家世、人品。二看女方的长相。” “我看我那灵儿大侄女长得又沟沟又丢丢,美得冒泡。配你足够了!” “要说性子烈.青云呐,你祖母年轻时性子比徐灵烈多了。我还不是跟她过了大半生,到现在还如胶似漆!” 常青云的眉头皱成了八字:“您老觉得她美得冒泡,干啥不纳她当妾啊!非要塞给我当妻!” 常风被好大孙的话气得火冒三丈,他拿起茶盅,狠狠摔在地上:“混账!欺天啦!” 片刻后他感觉自己有图谋不轨的嫌疑。欺天二字,那是先皇和当今皇上的口头禅。 常风怒道:“行了,别在这儿跟我磨嘴打牙了!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定国公府找你徐爷商议此事。” 说完常风转身离去。 常风走后,常青云抱怨:“祖母,您出卖我。” 刘笑嫣弹了常青云一个脑瓜蹦:“我这是为你好。再不收收你的心,整个锦安侯府的婢女怕是要被你睡个遍!你这风流性子,是像谁呢?” 且说常风来到了定国公府。 徐光祚正在后院练关刀呢。二百多斤的庞大身躯,配上一柄大关刀,颇有猛将风采。 常风朝他喊:“老王八蛋,别练了!我有正事与你商量。” 徐光祚放下大关刀,骂了回去:“老王八蛋,你怎么得闲来我这儿了?” 常风坐到后院的石凳上:“给你找个女婿你要不要?” 徐光祚惊讶:“吆喝!来我这儿跑媒拉纤儿了?” 常风道:“你家灵儿待字闺中。我家青云尚未婚娶。你家是公爵,我家是侯爵,门当户对。” “你跟我又是一块跳过粪坑的生死弟兄。我看就让灵儿和青云凑一对儿得了!” “百姓家有句话,鱼噶鱼,虾噶虾,乌龟噶个大王八。他俩般配的很!” 徐光祚想了想:“还别说。我看他俩还真般配。不过.差着辈分呢啊!” 常风道:“咱徐、常两家又没有血缘。只是干亲罢了。那帮衣冠禽兽文官,最爱认扬州瘦马当干女儿。干爹睡干女儿的事在京城遍地都是。干姑姑嫁给干侄儿又怎么了?” 徐光祚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我说常爷,你今日说话怎么一股子铳药味儿?谁给你气受了?” 常风道:“除了青云那小崽子,谁能给我气受。你要觉得他俩般配,我明日便让笑嫣来商议婚事。” 徐光祚却道:“我跟灵儿.就像你跟糖糖似的。灵儿的婚事,我这个当爹的说了不算。我得问问她同不同意。” 常风道:“成。你问吧。” 徐光祚吩咐下人:“去,把二小姐喊过来。” 不多时,长相清纯可人的徐灵来到了父亲、干大伯面前。 徐光祚问:“灵儿,你要夫君不要?” 徐灵长了一张闭月羞花的俊脸,脾气却像是猛张飞:“不要!我还不想嫁人!” 徐光祚转头望向常风:“看来咱们两家做不成亲家了。” 徐灵一愣:“常伯,你疯了?难不成你想让我给破奴大哥当妾?” 常风哭笑不得:“不是给破奴当妾。是给青云当正妻。” 徐灵愣在原地。 常青云长得眉清目秀,俊朗少年一个。哪个少女不怀春。徐灵平日里跟他打打闹闹,早就打出了感情,闹出了爱慕。 常风道:“灵儿,你倒是说句话啊。愿不愿意嫁给我家青云?” 徐灵面色微红,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她,此刻竟生出娇羞之相:“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灵儿的婚事全凭父亲和常伯做主。” 说完这话,徐灵转身就走。 徐光祚笑道:“噫!好!我了解我家灵儿的性子。她这么说就是同意了!” 常风听到徐光祚“噫!好!”两个字,下意识的伸出了手。片刻后又放下。 徐光祚问:“你要干啥?” 常风道:“啊,对不住,习惯了。言归正传,既然灵儿同意这门婚事。咱两家就结个亲家。我家青云比灵儿小两岁。他性子野,以后得让灵儿好好管教。” 徐光祚道:“成嘞!明日让笑嫣来找灵儿他娘商议婚事吧。” 常风问:“对了,昨日早朝你怎么告假了?” 徐光祚叹了声:“唉,昨日是赛棠红的忌日。我去给她上坟了。” 物是人非。赛棠红两年前已经病故。怡红楼也已易主,归了他人。 常风感慨:“你对赛棠红真是痴情啊。” 且说锦安侯府那边。常青云气鼓鼓的要出府。 刘笑嫣阻拦:“你又要去哪儿疯野?” 常青云答:“跟皇上约好了,今日他在西苑教我骑射!” 刘笑嫣是正德帝的骑射师傅,如今正德帝又成了常青云的骑射师傅。 刘笑嫣点头:“嗯。去吧。” 常青云出了府,骑着马径直进了皇宫,直奔御苑。 大明历代皇帝都将“皇宫骑马”视作对朝廷重臣的一种象征性恩荣。 正德帝是个从不循规蹈矩的皇帝。说白了就是没谱儿。竟赏了常青云这个少年郎皇宫骑马的特权。 真正受赐皇宫骑马的朝廷重臣,没人会真骑马进皇宫。 常青云这头小野驴则不同。 常青云六七岁时知书达理。到了如今十三岁不知怎得,竟变得张狂起来。 这或许就是后世所说的青春叛逆期。 正德帝之所以喜欢常青云,就是因为在常青云的身上看到了他自己年少时的影子。 西苑当中。二十七岁的正德帝披甲挂刀,骑在马上。他正值壮年,多年习武让他的身体很是强壮。 正德帝搭弦射箭。只听“嗖,啪!”这一箭正中靶子红心。 一旁随侍的江彬、钱宁立马拍上了龙屁:“皇上威武!” 常青云骑着马,径直来到正德帝身边:“皇上,侄臣来了。” 正德帝笑道:“来得好!” 说完正德帝将老黄弓掷给常青云。常青云颇有默契的接住了。 正德帝道:“试试,能不能开这张老黄弓。这老黄弓还是你祖母当年送朕的呢!” 常青云耷拉着个脸,跟谁欠他二两银子不还似的。 常青云道:“禀皇上。侄臣今日没心情开黄弓。” 除了张太后、夏皇后,普天下恐怕也只有常恬和常青云敢在正德帝面前说“没心情”这三个字。 正德帝笑道:“谁惹咱青云大侄生气了?你爹又逼你埋头读书考府试?朕不是说了嘛,赐你一个监生身份就是了。” 常青云道:“皇上。侄臣的祖父逼侄臣娶定国公家的母夜叉!” 正德帝一愣:“定国公家的母夜叉?你说徐光祚的二女儿?” 常青云点点头:“就她!” 正德帝笑道:“好大侄儿,你这辈子可有的受了!朕听皇后说,徐家二女儿活脱脱一个小号花木兰。你得在完婚前好好习练武艺,不然婚后容易被徐家二女儿打死。” 常青云一脸不高兴:“皇上。侄臣都要被活活逼死了,你还说风凉话!” 正德帝道:“你瞧你这少年郎,怎么不识逗呢?说真的,你想不想离家出走一回,逃个婚?” 常青云一听这话先是喜上眉梢:“当然想。”片刻后他又低下了头一脸沮丧:“可天下之大,侄臣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锦衣卫耳目遍及天下。祖父下一道海捕文书,侄臣就得被押回京城。” 正德帝压低声音:“你若跟朕一起离家出走呢?谁敢抓你?” 常青云一头雾水:“皇上,您要离家出走?” 正德帝咳嗽了一声,拿出了九五之尊的威严:“不对。朕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微服私访。” “朕打算半个月后去宣府。你随朕一同去吧!正好躲婚!” 常青云问:“真的?” 正德帝道:“朕是天子,金口玉言!此事你切忌不要外传。否则不但你的婚躲不成。朕也要被内阁那帮人和你祖父拦在京城里。” 常青云一拍手:“噫!好!侄臣这回就当个从龙随驾的仆臣。随皇上离家出走,啊不,微服私访去!” 正德帝虽已是二十七岁之龄,却依旧有一颗叛逆少年的心。 但这回他去宣府“微服私访”,绝非是因贪玩。他有一局大棋要下。 正德帝笑道:“朕听你府里的人说,你小子把你府里有姿色的侍女调戏了个遍,还睡了好几个。呵,看不出你人不大倒有真男人的本事。” 常青云道:“是谁嚼舌根?哦,侄臣晓得了。一定是碧云姨奶奶透给您的消息!” 碧云是正德帝安插在常风身边的耳目,此事过去了六年,已是京中公开的秘密。 不过也只有常青云敢点破这个秘密。 正德帝笑道:“豹房那边有美女八百。你今夜别走了。朕让谷大用挑两个没侍寝过的,陪你睡如何?” 常青云眼睛立时瞪得像同龄:“天子无戏言!” 正德帝道:“朕与你是君子之交。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常青云想了想,叹了声:“算了!她们虽没侍寝过,但名义上还是皇上您的女人。侄臣可不敢逾礼。” 正德帝道:“既然你坚辞不受。那就算了!” 常青云却道:“别啊!豹房美女不赏侄臣。那些上了年纪三十来岁的宫女赏侄臣一两个也是极好的!” 正德帝道:“成!只要你能开得了这张老黄弓!” 常青云听了这话,用上了吃春梅女乃的力气去拉老黄弓。竟生生给拉开了。 正德帝大喜:“好!你小子颇有朕少年时无耻的样子哦不,英武的风采!” “谷大用!” 谷大用上前:“老奴在。” 正德帝道:“去挑个三十来岁有风韵的宫女。今晚给青云暖床!” 常青云在马上拱手:“谢皇上恩典!” 二人在西苑练了一个时辰的骑射。 正德帝支开了常青云:“你先去大本堂吧。练完骑射练举业文章,这是太后给你定的规矩。” 常青云涎笑道:“嘿嘿。那侄臣先去。赶紧写完先生布置的文章,好赶紧来西苑安歇睡觉。” 常青云走后,江彬和钱宁来到了正德帝面前。 江彬有些担忧:“父皇,您把去宣府的事透露给了青云。他会不会告知他祖父?” “若常风晓得了,跟梁褚、杨廷和、杨一清他们横加阻拦。那咱们这盘大棋将无法布局。” 正德帝却道:“无妨。一个三十多岁的宫女还塞不住青云的嘴?再说了,朕顺利去宣府,他才能跟着逃婚。” “这小子机灵着呢。绝对不会把此事告诉常风。” 江彬拱手:“是儿臣多虑了。” 正德帝又问:“宣府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江彬答:“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鞑靼小王子入局了!” 正德帝道:“好!朕备战多年。左等小王子不来,右等小王子不来。朕想御驾亲征,驰骋草原,朝廷里那帮腐儒又一个劲拦着朕。” “这一回,朕要把小王子和朝中腐儒们耍得团团转!” 正德帝酝酿一个大计划已经酝酿了整整一年。宣府将是他实施这个计划的地点。 (注:章节名打错了,vip章没有标题修改权限。是《离家出走的皇帝和侯爵世孙》) (本章完) 第366章 正德帝......有古怪 锦衣卫的权力格局在这六年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江彬、钱宁主内,掌北镇抚司,负责监察百官。 常风、王妙心主外,掌南镇抚司,负责对外军情。 锦衣卫是皇帝豢养的恶犬。皇帝想如何调整锦衣卫的权力格局,常风无力也不能阻止。 横竖常风已经厌倦了朝堂中各种鸡鸣狗盗、栽赃陷害的腌臜事。他正好顺水推舟脱身,专注于鞑靼军情事。 对付外敌是上保国祚、下护黎民的正义之事,总比干那些栽赃、绑票、暗杀的营生要好。 常风的老弟兄们譬如巴沙和手下的土家袍泽,全部被调入了南镇抚司。 锦衣卫上面虽有个东厂。但东厂督公张永忙于十二团营诸事,根本没有精力管锦衣卫。 这日,两个身穿八品服色的官员骑着马来到了正阳门前。 正阳门前是有北镇抚司的便衣校尉当值的。便衣校尉立即注意到了这两人。 正阳门的守门千户问:“二位是何官职?为何进京?” 高个子拱手道:“在下江西宁王府典宝副使阎顺,这位是宁王府典膳陈宣。进京.有要事。” 典宝副使在王府管印信,典膳则是个厨子头儿。二人的身份皆不高。 守门千户问:“有朝廷颁发的入京令嘛?” 藩王属官无令不可入京。这是太宗皇帝当年定下的规矩。 太宗是靖难(造反)出身。他还是燕王的时候,派了大量燕王府属官进京,四处走动。或刺探情报,或拉拢朝臣 当皇帝之后,他自然忌讳这件事。 阎顺道:“我们入京是要去锦衣卫禀报一件大事。虽无入京令,请不要阻拦。” 锦衣卫的便衣校尉立马上前:“哦?你们去锦衣卫禀报什么事?” 阎顺答:“事关重大,我们只能面告锦衣卫的常侯爷。” 便衣校尉道:“成。你们二人随我来。” 阎顺和陈宣跟着便衣校尉来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 便衣校尉立马去找上面的百户,百户上禀千户,千户上禀了江彬、钱宁。 阎顺和陈宣远在江西。他们依旧认为锦衣卫是名震天下的功勋老臣常侯爷一手执掌。 殊不知,北镇抚司已经归了江、钱。藩事属这二人的管辖范围。 不多时,江彬、钱宁在北镇抚司大堂见了阎顺、陈宣。 江彬开门见山:“你们身为宁王府属官,不在南昌好好待着,跑到京城做什么?” 阎顺拱手:“下官前来禀报谋反之事!” 江彬眉头轻挑:“谋反?谁谋反?” 阎顺答:“宁王谋反!这几年来,宁王与致仕回南昌的都御史李士实、王府谋士刘养正、江西都司葛江等人共谋不轨,暗造战船。又收拢北赣土匪、盗贼、流民。逼死良民富户,侵夺财产以充军费.” “其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江彬和钱宁对视了一眼。 江彬道:“伱指控的罪名不小啊!可有证据?” 阎顺道:“我们二人便是人证。整个南昌城,人人晓得宁王有不臣之心。锦衣卫只需派员前去核查,一查便知。” 江彬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言。 钱宁一拍公案:“大胆的贼子!” 阎顺还以为钱宁骂宁王是“贼子”呢。他道:“宁王的确是个乱臣贼子。还请钱指挥使、江都督立即将此事禀报常侯爷。” 没错,江彬产房传喜讯——升了。人家现在是左军都督,大明的最高级别武将。 钱宁大怒:“你敢污蔑大明的亲王?你才是乱臣贼子!” 阎顺目瞪口呆。 对于京城的权贵们来说,宁王朱宸濠是一个送财童子般的人物。 每年端午、中秋、春节三个大节,宁王府总会派人进京大撒币。江彬、钱宁身为正德帝身边的宠臣,自然是宁王府的重点送礼对象。 这二人这些年来少说拿了宁王府几十万两银子。 江彬开口:“你身为宁王府的属官,不为主人好好当差,反而私自跑进京来,诬告构陷自己的主人。钱指挥使说的好啊,你们二人是实打实的乱臣贼子!” 钱宁怒道:“谁不晓得,宁王殿下对皇上忠心耿耿!是江南有名的贤王!你们却说他会造反?简直胡说八道!” 钱宁不光收过宁王府的节礼银、冰炭银,还收过宁王府送来的三个南昌美女。其中一个还被他正式收为妾室。 江彬更出格。宁王垄断了南昌城的盐业。其中有四成干股是江彬的。 南赣巡抚王守仁虽对宁王的不法情事早有耳闻。奈何南昌在北赣,不属于王守仁的管辖。他鞭长莫及。 阎顺瞬时明白了。眼前这二位早已被宁王买通。 阎顺高呼:“我要见常侯爷!” 江彬怒道:“侯爷日理万机。是你一个小小八品芝麻官想见就见的?他哪有功夫听你编造谎言,诬陷藩王!” 阎顺大喊:“藩王谋反事关社稷安危。常侯爷掌锦衣卫,应该.” 钱宁一拍公案:“闭嘴!喊什么喊?侯爷如今已不管藩事。藩事是我们二人管辖!” 江彬道:“来啊,将这两个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押入诏狱!要单独关押,任何人不得与之交谈,以免他们妖言惑众!” 阎顺、陈宣大呼“冤枉”。 江彬、钱宁的手下们不白给。直接用绣春刀的刀鞘狠狠抽向二人的嘴。抽得二人满嘴是血,说不出话来。 阎顺、陈宣被押走后,江彬跟钱宁商量:“你说,宁王会谋反嘛?” 钱宁笑道:“谋反?除非宁王脑袋里灌了粪!这可不是建文年间了!藩王手里才有几个兵?就说那宁王府,不过只有两卫护军员额三万人。” “护军各级将领至少要吃一半儿的空额!他手里撑死有个一万五千兵。再去除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弱,恐怕可用之兵只有几千。” “光江西一省的卫所军,便有六万之众!更别提南赣还有个持王命旗牌,可调赣、闽、粤三地驻军,出了名会打仗的王守仁了。” “只要宁王不是蠢猪,就不会谋反!” 江彬思索良久道:“钱兄所言极是!宁王绝对不会反!除非他疯了!” 钱宁和江彬虽收了宁王不少礼,却从未见过宁王本尊。 他们不知道,宁王这人脑子不太正常。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思路清奇”。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方式去揣度宁王的想法。 钱宁道:“既然咱们已经算定宁王不会谋反。那下一步就是想想如何处置阎顺、陈宣。” 江彬道:“自然不能把他们交给侯爷。侯爷若见了他们,定然会派人去查宁王府。” “宁王虽没有谋反之心。但他年年给京城官员送礼啊!其中也包括咱哥俩。” “皇帝近臣收藩王的重礼,别管藩王有没有谋反之心。一旦查出,近臣都要受惩处。” 钱宁点点头:“江兄言之有理。这事不能让侯爷知道。侯爷那人百般都好,惟一的缺点就是太爱较真。” “我看咱们将阎顺、陈宣给”钱宁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江彬摆摆手:“不妥!杀人之事,能不自己动手尽量不自己动手。借刀杀人才是上策。” “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定阎顺、陈宣一个‘背义私逃’的罪。各自杖责五十,发往孝陵卫种菜。” “再做个顺水人情,给宁王去一封信。宁王自会半路将让他们永远闭嘴。” 钱宁伸出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啊!这样一来咱哥俩既没在手上沾血,又给宁王做了人情。” “端午节快到了。他不得给咱们再送一笔厚礼,供咱们花差花差?” 江彬笑道:“哈哈,宁王会做人。咱们帮了他的忙,他自然会有所表示。” 钱宁又道:“宁王这些年强占民田,掳掠民女之类的事儿应该没少做。各地的藩王多得是干这种龌龊事儿的。” “但要说宁王会谋反,我断乎不信。阎、陈二人污蔑自己的主人。要是被主人杀了纯属咎由自取。” 就这样,一桩藩王谋反案,被江彬、钱宁生生压了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也为两年后的那场叛乱埋下了伏笔。 且说南赣巡抚治所,赣州。 王守仁正在书房中批阅公文。 他的学生兼幕僚何廷仁走了过来:“王先生。巡抚衙门的暗探得知了一条消息。” 王守仁问:“哦?什么消息?” 何廷仁答:“有三百名九连山的残匪逃到了北赣。” 王守仁点点头:“给江西巡抚衙门发协查文书便是。” 何廷仁却道:“这协查文书若发出,恐怕丝毫无用。暗探听说,这三百残匪被宁王所笼络。成了宁王府的门客。” 王守仁皱眉:“又牵扯到了宁王?” 一个“又”字,说明这种网罗盗匪的事宁王以前没少干。 何廷仁建议:“学生以为,先生应上书朝廷。将宁王的狼子野心告知皇上。” 王守仁摇头:“没有实证,我便风闻言事,说一个亲王有谋反之心?宁王在京城收买的那些人,会用参劾奏疏将我淹死。” “到那时,我必被革职。我革职是小,南赣来之不易的太平局面得而复失是大。” “要做事,先要确定目的。我担任南赣巡抚的目的是保南赣一方平安。至于宁王.若他真有反叛的一天,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王守仁早已悟道。悟了道便能洞悉人世间的一切问题。他不仅是一个哲学家,更是一个实干家。 何廷仁拱手:“学生受教。” 王守仁又道:“我虽不能上奏疏参劾宁王。却可以写封信,给京城里的常风提个醒。” 且说京城那边。 常风正在跟王妙心等南镇抚司袍泽议事。 王妙心道:“侯爷。正德六年您散出去的那个谣言威力巨大啊!草原方面的暗桩传回消息。小王子到现在还认为朝廷通过查抄阉党赃财得军饷几万万两。” “阿苏特部首领准备带领部众南下入寇。被小王子严词斥止。” 常风笑道:“算小王子识相。” 巴沙却道:“可是.属下觉得皇上如今最盼望的事便是鞑靼人南下入寇。那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御驾亲征。” 常风道:“我们不能让皇上冒险。虽说当今皇上不是英宗爷但大明经不起第二次土木堡之变!” 议完了事。常风笑道:“哦对了,一个月后我家青云将迎娶定国公家的二小姐。诸位袍泽全都来我府上喝喜酒,一个都不能少。” 巴沙惊讶:“这么快?不是刚纳采嘛?侯爵世孙娶公爵千金,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每一礼都要隆重盛大。起码也得半年啊。” 常风苦笑一声:“青云那小野驴,昨日好容易答应了我这门亲。我怕他变卦,还是快些的好。六礼能从简则从简。也省得文官们说我招摇。” 王妙心笑道:“那成。到时候老弟兄们一定都去讨一杯喜酒喝。” 常风道:“我事先言明。喝喜酒可以,别给我家送贺礼。省得我在婚礼当日学东汉时的南阳太守羊续,在房梁上挂死鱼。” 常风离开锦衣卫,回了家。刚到家门口,恰好碰见常破奴从官轿中下来。 常破奴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经过十几年的宦海沉浮,他已是一个老道、精干的能臣干吏。 常风道:“今晚不在户部那边住了?” 常破奴点点头:“嗯。今夜在家里住。” 父子二人边往府里走边说着话。 常破奴苦笑一声:“唉,我给皇上做军饷大管家,可算得罪了满京城各衙的官员。” “前日皇上降旨,命工部在十五日内赶制一百门洪武铁炮。让我拨银子。” “可户部最近银根吃紧。皇上便说先苦一苦京官。停发京官两个月的俸禄,把俸禄银交给工部。” “官员们自然不敢对皇上的旨意说三道四。一股脑的全骂我。” “他们还给我起了个绰号,叫‘虐官侍郎’。还有个顺口溜呢‘常侍郎,真卖力,逼得官员饿肚皮’。” 常风劝慰他:“随官员怎么说你。只要上对得起天地良心,下让皇上满意便可。” “对了,你说皇上降旨十五日内赶制一百门洪武铁炮?怎么这么急?大明又没有大规模的战事。鞑靼也没有南下入寇的迹象。” 常破奴道:“我也奇怪呢。皇上啊想起一出是一出。” 就在此时,尤敬武在常风身后喊了一声:“义父。” 常风转头笑道:“呵,太阳真是打被窝里出来了,咱们父子三人难得凑齐。” 尤敬武如今是掌十二团营六分之一兵力的都司。经常在京郊军营里一住一个月不着家。 尤敬武道:“义父,我是来找您老告别的。皇上刚刚下旨,命我率奋武、显武两个营明日开拔,去宣府进行秋操。” 常风大惑不解:“前几年皇上调团营去边关秋操,都是九月。这才四月怎么就让你开拔了?” 尤敬武道:“不晓得。” 正德帝又是让人赶制洪武铁炮,又是调团营去宣府的。常风敏锐的感觉到了异常。 有古怪! (本章完) 第367章 既会打仗又会做人的王勋 常风感觉正德帝的两道旨意有古怪。 与此同时,七百里外的大同。大同总兵王勋也遇到了一件古怪的事。他收到了一封蹊跷的公函。 这封公函来自京城,来送信的是御马监驿使。 公函的大致内容是:老王,你在大同要好好练兵,加紧备战。尽好朝廷边镇大将的责任,护佑百姓,为朝廷立功云云。 全都是劝勉的话。 如果这封信来自兵部的尚书、侍郎,又或者御马监的哪位公公,那信中内容一点都不稀奇。 信蹊跷就蹊跷在落款——“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 王勋好歹也是朝廷的正二品武官,虽说是个老粗,肚子里没啥墨水,但不是没见识的乡下人。 这官职他从未听说过。 至于朱寿这个名字,他亦闻所未闻。 王勋找来了自己的幕僚诸葛仁:“你看看这封信上的落款。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官职啊。” 诸葛仁看后一头雾水:“怪哉。大明只有总督某某地方军务事。从未有过总督军务大将军,后面还加了个总兵官。” 王勋问:“会不会是朝廷恢复旧时的老官职。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太祖还是吴王时,有许多显赫的军职。譬如都督府大都督之类,后来取消了。” 诸葛仁道:“容我查阅下实录。” 过了一个时辰,诸葛仁回到了王勋的书房:“镇帅。我翻阅了吴王府时期和洪武朝的实录。并没有这个官职啊!” 王勋道:“那就是新设的官职?也不对啊!若朝廷新设武官军职,还是总督、大将军、总兵官合三为一。一定会见诸于邸报。我不可能不晓得。” 诸葛仁附和:“是啊,莫不是有人在捉弄镇帅您?” 王勋却道:“来送信的是御马监的驿使,有官牌。不像是捉弄。” 诸葛仁道:“那就怪了。” 王勋又道:“还有,这人名叫朱寿。五军都督府的指挥使以上将领里,绝对没有此人。十二团营都司及以上将领里,亦没有此人。边军指挥同知以上更没有此人。” 诸葛仁道:“姓朱。但名只有一个字,没有皇家字辈。此人肯定不是宗室。会不会是勋贵?” 王勋疑惑:“勋贵,姓朱?” 诸葛仁自言道:“姓朱的勋贵莫不是成国公朱能一系?” 王勋摆摆手:“不可能的。我进京述职时,跟第四代成国公朱辅喝过酒。他的子侄里根本没有叫朱寿的。” 诸葛仁每年领王勋三千两银子的幕酬,要是连搞清楚一封信的署名来历的本事都没有,那他可以卷铺盖卷滚蛋了。 诸葛仁道:“有了!既然信是来自于京城,想搞清楚来历就得询问熟悉京城官场的人。” “锦衣卫宣大千户所的高千户就住在大同城北的铁狮子胡同。镇帅不如去问问他。” 高千户本名高文泽,原籍大同。弘治初年在锦衣卫做管档千户。三十年过去,他已是七十岁的老人。 前年常风照顾他,将他调到了宣大。 高文泽这个宣大千户所名义上的最高官员其实并不管事,只是领一份俸禄,在大同城中养老而已。 王勋和诸葛仁来到了铁狮子胡同。 满头白发的高文泽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揉着核桃,一个俊俏小丫鬟帮他捶着腿。 高文泽看着小丫鬟的俏脸,自嘲的想:要是倒退三十年。我此刻揉的就不是核桃,而是女乃子了!唉,不服老不行啊!当年顶风尿三丈,如今顺风湿一鞋. 就在此时,王勋和诸葛仁进了院。诸葛仁手里提溜着一个小匣子。 诸葛仁笑道:“高千户,我们王镇帅来看您老了。” 高文泽连忙跪地拱手:“末将高文泽,见过王镇帅。” 锦衣卫再显赫也是明军序列。千户给总兵见礼是应当应分的。 王勋连忙将高文泽搀了起来:“哎呀,老千户这一拜,我怎么受的起!您以前在缇帅锦安侯手下效力多年,是京城里的老资格了!” 高文泽笑道:“老资格三个字不敢当。” 王勋道:“我家祖上五代都是大同边军。跟老千户伱是实打实的老乡。咱们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 高文泽道:“下官久仰王镇帅。只是镇帅军务繁忙,不曾拜会。” 王勋问:“老千户祖上军籍亦是大同边军吧?” 高文泽答:“正是。我的曾祖从洪武朝起就戍守大同。正统朝十四年秋,大同镇兵入京勤王,家父立了功,才受赐了锦衣卫世职。” 文官盘道拜码头,上来先问中的哪一科,名次出身,座师是谁。 武官盘道拜码头,则是先问军籍、世袭军职。 王勋道:“不知老千户祖上军籍是大同哪支边军?” 高文泽答:“祖上在大同镇虎威右营前锋千户所效力,世袭总旗。” 王勋听了这话惊呼一声:“啊呀!在下祖上亦是在虎威右营前锋千户所效力。是世袭的百户。” “咱们的祖宗可能在一口锅里搅过马勺。要这么算,我与老千户是亲切的世兄弟!我该称你一声高老兄。” 说完王勋给诸葛仁使了个眼色。 诸葛仁连忙奉上手中的小匣子,打开匣盖。里面是两锭金花银。 王勋笑道:“弟无以为敬,谨具拜仪金花银一百两,高老兄权且收着。今后咱们多多来往。” 高文泽推辞:“我怎好拿镇帅的银子?” 王勋这人会打仗,更会做人。他立马露出急了眼的表情:“你我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推辞,便是见外了!” 高文泽只得将银子手下。在锦衣卫里混了整整五十年,老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他心知肚明,王勋一定是有求于他。不然堂堂镇帅,大同的土皇帝为何要屈尊降贵,来给他一个半退隐的千户送礼? 高文泽试探着问:“王镇帅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王勋一拍手:“噫!我高世兄简直料事如神!实不相瞒,我的确遇到了一件事,但不是难事,而是蹊跷事。” “京城里有人给我来了一封信,落款的官职署名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完王勋掏出了那封信:“还请高世兄给长长眼。” 高文泽看了信后,大为惊讶:“总督威武大将军总兵官,这官职我从未听过。但朱寿是当今皇上给自己取得别名啊!” 王勋一冷:“您说朱寿是当今皇上?” 高文泽点头:“正是!当初皇上在西苑开了买卖街,扮作卖草鞋的落魄人。名讳便是‘朱寿’。” “当时常帅爷,啊,也就是如今的锦安侯,调锦衣卫的人去买卖街扮演百姓、商贩。我亦在其中。” “我的那个豆腐摊,就在皇上的草鞋摊边上。故而晓得朱寿便是皇上。” 王勋大喜:“啊呀!原来如此!世兄在京里当差小一个甲子,果然见识广博。” 诸葛仁在一旁问:“那这威武大将军总兵官?” 高文泽笑道:“皇上行事不拘一格。总爱编一些官职封给自己。以前皇上还封过自己‘锦衣卫查缉嫖宿、通奸事总旗’呢!” 老高真是个老狐狸。 高情商:行事不拘一格。 低情商:做事没谱儿。 王勋喜上眉梢:“这么说,是皇上给我写了一封劝勉信?” 高文泽满嘴过年话:“依老朽愚见,皇上亲自给王镇帅写信,说明他老人家看重您。今后您必有一步升腾。” “像宁夏的仇钺一样,封个伯爵也说不定!” 王勋笑道:“那就借老世兄的吉言了!” 他心想:这一百两金花银花得真值,要不说,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呢?老高根本不算朝中权贵,只是个锦衣卫退下来的千户而已。 想到此,王勋道:“高老千户为锦安侯效力多年。应该与他老人家感情深厚.我对锦安侯仰慕已久,您可否休书一封,将我引荐给锦安侯?” “我会随信给锦安侯备一份厚礼。” 高文泽连连摆手:“大可不必。你不了解锦安侯的为人。若你是有真本事,能打大胜仗的将领。即便你不给他送礼,他也愿意结交。” “遇到事,他也愿意施以援手。” “若你是打败仗的庸将。你送银子去,他说不准会让锦衣卫办你一个贿赂罪。” “啊,王镇帅乃是百战悍将。我想锦安侯是愿意结交的。我可以给你写信引荐。” 高文泽之所以答应王勋写引荐信,是想从王勋手里再敲一笔丰厚的银子养老用。 王勋是明白人,他连忙道:“我愿再给世兄五百两的润笔银!” 高文泽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这怎么好?” 王勋笑道:“请勿推辞。咱们是亲切的世兄弟嘛!哈哈哈!” 高文泽道:“那我就托大,喊你一声二弟?” 王勋拱手:“大哥。” 二人同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 片刻后,高文泽突然收敛笑容:“还是蹊跷。” 王勋问:“哦?蹊跷在何处?” 高文泽道:“按照皇上信中所言,似乎北方即将有大的战事。” “没道理啊!按我们锦衣卫这边的情报,鞑靼小王子最近并无南下入寇之意。” 王勋道:“那大哥看小弟该如何应对?” 高文泽道:“按照信中所言,好好练兵,加紧备战便是了!真打起来,你得打出彩,让皇上刮目相看!” 王勋一挥手:“嘿。不是小弟吹嘘。小弟写文章狗屁不通,写字像是狗爬。但就一样本事,会打仗敢拼命!” “真要是爆发大的战事。我一准杀鞑靼人一个人仰马翻!” 王勋还真是不是扯着嗓子吹牛伯夷。 这厮从小就在边军中长大。小时候的游戏是拿父亲砍下的敌首当球踢。踢完拿着敌首帮父亲跑腿,去经历官那儿换赏银。 他十四岁承袭军职,十五岁打仗见血杀人。十七岁统领一个百户所斩敌首八十级。 他这大半辈子除了打仗砍敌首换晋升、换赏银之外,就没有别的兴趣爱好。 这厮的军事才能,不在宁夏仇钺之下。 虽说久为镇帅,他沾染上了官场人情世故那一套。但会做人跟会打仗并不矛盾。譬如后世的戚继光。 王勋起身,朝着高文泽一拱手:“大哥,小弟与您一见如故,相逢恨晚。” “不过既然皇上让我加紧备战,我得赶紧回军营去。” 高文泽笑道:“给锦安侯的信我尽快写好,派人送到镇帅府去。” 王勋跟着诸葛仁出得高家小院。 王勋笑道:“这普天下就没有花钱的不是。才用了一百两金花银,就弄清楚了这封信的来龙去脉。” 诸葛仁建议:“我看大帅回营之后,应立即按照皇上信中所言,整军备战。” 王勋点点头:“传令全军枕戈待旦。那些探亲的、请假出营嫖女人的,立即统统召回。” “另外去函宣大总督衙门、大同镇守太监衙门,请求调拨足额的军粮、炮药、箭矢。” 诸葛仁有些疑虑:“调拨军粮、炮矢?总督衙门那群腐儒和镇监衙门那群阉人恐怕会说您有不轨之心。” 王勋大笑:“亏你还姓诸葛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的参谋幕僚呢!” “他们要是多嘴多舌,就把这封信亮出来便是!咱们有当今皇上撑腰,还怕要不来粮食、炮矢?” 诸葛仁一拍脑瓜:“哎呀。要么说您能当镇帅呢。还是您英明。我怎么把这封信给忘了!” 王勋回到镇帅府后,立即召集麾下千户以上大帐议事。没别的,就一条:备战! 在不久将来那场与鞑靼人的大战当中,王勋将成为最重要的配角。 至于主角自然是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大明战神正德大皇帝朱厚照。 且说京城那边。 傍晚时分,常风下了差,骑马去南城驴吊子胡同老宅边上的猪头肉铺割了二斤猪头肉。 他骑着马,拎着猪头肉,哼着小曲儿回了北城侯府已是月上柳梢头。 一进门,刘笑嫣便迎了上来:“皇上又让青云在豹房留宿了?” 常风微微摇头:“没啊。豹房那边的大汉将军都是我旧属。要是青云在那边留宿,他们会告知我。” 刘笑嫣道:“怪了。这小野驴不知跑到哪儿疯野去了。到现在没着家。” 常风笑道:“马上就要娶徐家姑娘了。徐家姑娘厉害的很。完婚之前,就任青云随便疯野吧。横竖也疯野不了几日了。” (本章完) 第368章 告诉小王子,西西舞者魏骏杰 刘笑嫣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那是女人的直觉。她感觉常青云并不是跑去疯野了这么简单。 常风却是不以为意。纵观整个京城,谁他娘敢动锦安侯世孙?青云能有什么危险? 常风五十二岁了,很在意养生。他曾跟张道士请教养生之法。 张道士这厮绝对是个妖道。他告诉常风:人越是上了年纪,越要注重阴阳调和。房中之事,虽不能滥,但不能没有。最好半月一次。 常风是有神奇小药粉的人。当初洗鸟都御史倪进贤给首辅万安送了药粉。万安都七十多了,用药粉泡水洗了之后尚能如狼如虎。何况常风比当年的万安还小二十岁? 今夜他让已经二十二岁妖娆万分的小妾碧云给他施了洗。还没洗完他就扛不住了,上去就把碧云的裤子给扒了下面这段写的不好看,我就不发了。 老树正开新枝呢。猛然间卧房窗外响起张永嚎丧般的喊声:“侯爷!不好啦!可出大事儿啦!” 常风顿时败兴,直接蔫头耷拉脑。 碧云正值当打之年,难受的很。情不自禁的骂了一句:“张永这厮怎么总挑咱们咕唧之时来卧房外吊嗓门?” 常风爬起来,披上了衣服:“这时辰张公公来,十有八九是皇上又微服出巡了。” 正德帝这六年来离家出走,哦丕,微服出巡至少有十次。 正德帝最近的一次“微服出巡”是一个半月前。那一次他带着江彬、谷大用和五百团营兵出德胜门,跑到了昌平的居庸关隘口。 之所以“微服出巡”还带五百人护卫,这是常风、杨廷和、杨一清等老臣跟正德帝达成的协议。 俺们知道皇上您爱好微服出巡。皇帝跑,我们这些老臣在屁股后面追,这是应当应分的。 我们只求您一件事。下次微服出巡的时候,能否带上精兵护卫? 九五之尊要是在荒郊野岭遇到山匪、盗贼之类,让他们给取了性命那也太不划算了吧? 正德帝听了老臣们的,之后离家出走必带团营兵。 那一回,正德帝企图出居庸关去草原上溜达一圈。众人来到居庸关前。出了关便是天地广阔。 然而,正德帝在此地遇到了一位大狠人。 这位大狠人名叫张钦。他的品级不高,职正七品居庸关巡关御史。 巡关御史是宣德四年设立的专差御史之一。长城各重要关隘各设一员。 巡关御史有三层职责。第一层职责是巡视边关,会同守备武官点验军事,检阅武艺,整饬军备。 这层职责类似于后世的军队特派员。 第二层职责是受理边军刑讼案件。 这层职责类似于后世的军事法庭基层庭长。 第三层职责是巡视榷场关税。 这层职责类似于后世的地方海关关长。 看上去巡关御史的权力很大。实际品级却很低,是实打实的芝麻官。 文官们对这个职位避之不及。一因边关苦寒,生活环境恶劣。 二因平日要跟一群边军丘八打交道。那群老粗一言不合真敢朝你抡大刀片儿。 三因远在边关。即使做出政绩,皇帝也很难看到。 张钦是正德九年殿试皇帝钦点的探花郎。按照规矩,他应该去翰林院做个庶吉士。然后按部就班熬资格等升迁。 可是张老兄却主动请求吏部,将他远调边关做巡关御史。颇有“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牺牲精神。 吏部司官们正愁九边处处缺巡关御史,没人愿意去担任呢。遇到张老兄这个他们眼里的“二傻子”,他们当然高高兴兴应允。 于是张钦被分配到了居庸关,一干就是三年。 他在任期间与士兵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审理军中刑狱公公正正;又屡次上疏为边军将士争取该有的待遇。 那群老粗丘八不但不排斥他这个文官,反而将他视为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弟兄。 教坊司发配罪官家女眷到边关为奴劳军。老粗们总是把最水灵的女人先送到张御史房中。这是老粗们对待关隘常驻文官的至高礼遇。 张钦不是柳下惠,更不是满嘴仁义道德的腐儒。对于这种事儿,他向来不驳弟兄们的面子。 正德帝要出关,守军得先开关。开关需巡关御史张钦下令。 于是正德帝派随行小宦去给张钦下了一道圣旨。大体内容是:朕要出关巡狩。你赶紧给朕开关。 七品芝麻官张钦接到圣旨后的反应是:不予理会。 没错,芝麻官对皇帝的命令不予理会。张老兄的确够猛。 正德帝见居庸关没动静。又发了一道圣旨,给守关驻军指挥使孙玺。 孙玺找到了张钦商议:“皇上都下圣旨了。就打开关门,让他出去吧。” 张钦闻言色变:“绝不可开关!” 孙玺倒吸一口凉气:“抗旨是要掉脑袋的!” 张钦像一个被人激怒,准备斗殴的老丘八一样,一把薅住了孙玺的袍领:“孙大头,你脑子是不是进了粪?” “不开关是抗旨,最多掉脑袋。开关.万一皇上在关外遇上了蒙古兵,被生擒活捉。你我不但要被凌迟,还要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孙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问:“那就.抗旨等死?” 张钦斩钉截铁的说出了一句被记入史书的话:“死便死,死而不朽。” 正德帝的圣旨发出了两个时辰。居庸关的关门一点动静没有。 正德帝没办法,派了个小宦又去了居庸关叫门。 孙玺对小宦说:“开关需驻军指挥使和巡关御史的联名军令。你去找张御史吧。他说开关我就开。” 小宦找到张钦。任他吐沫星子喷了一堆,张钦闭着眼,一言不发。 小宦无奈,跑回去回禀正德帝。 正德帝心想:一个小宦叫不开关。那我派宣府镇守太监刘嵩去叫关总行了吧? 宣府镇守太监权力极大。连宣府巡抚、总兵都要在他面前低头。 七品芝麻官张钦却不鸟他。 刘镇监来到了关门前。只见张钦左手抱着一把唐刀,右手抓着瓜子往嘴里扔。 刘镇监走到了张钦面前。张钦不说起身行礼,反而继续嗑瓜子。瓜子皮都吐在刘镇监脚面上了。 刘镇监勃然大怒:“张钦,你一个小小七品御史竟敢抗旨!见到宣府镇守太监还如此无礼!反了你了?” 张钦拔出唐刀,直接横在了刘镇监的脖子上:“回去!出关者格杀。” 刘镇监怒道:“你杀我一个试试!” 张钦虽猛,但不傻。还不至于真去杀一个镇守太监。 但他也没屈服于镇守太监的权势。他举起唐刀,一刀横砍在刘镇监的官帽上。官帽被唐刀打落在地。 刘镇监傻眼了:“伱,你,你。张钦,你等着罢!” 说完刘镇监落荒而逃。跑回正德帝那边,一通打小报告。说张钦藐视皇上,欲杀镇监,图谋不轨,意图谋反云云。 后世的文官们在史书上造谣,把正德帝说成是一团黑的大昏君。 如果正德帝真是昏君,大可以杀了张钦。最起码应该把张钦革职,强行闯关。 但正德帝既没杀张钦,也没革张钦。就在居庸关下等了一天。 第二天清晨,梁褚、杨廷和、杨一清、常风那群老家伙骑着快马颠着屁股赶到了居庸关下,把正德帝接了回去。 封建时期的官场,皆不怎么干净。 但历朝历代总有张钦那样的少数派,默默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不畏强权,恪守本职。 此事发生在一个半月之前。 言归正传。 且说张永打搅了常风的雅兴。常风败兴而出,问:“皇上又跑了?” 张永苦笑一声:“又又又又跑了!” 常风道:“这次皇上带了多少人马?” 张永答:“还是带了五百人。江彬和贵府世孙随行。” 常风闻言色变:“什么?青云也跟着出京了?” 张永颔首。 常风道:“得。我和梁褚、杨廷和、杨一清那几把老骨头,又要骑着快马屁颠屁颠追皇上了。” “不打紧。横竖居庸关有张钦那个铁面御史把着。皇上只能在关内晃悠。” 张永说出了一件令常风震惊的事:“张钦.循常例离开居庸关,巡视榷场去了。” 常风闻言色变:“什么?张钦不在居庸关?守关的指挥使孙玺呢?” 张永道:“孙玺刚进京,到兵部述职。” 常风目瞪口呆:“这么说,这一回皇上有可能过了居庸关去鞑靼人的地盘?” 张永一脸无奈:“是这样。刚才我在卧房窗外,听见你家如夫人哼哼唧唧的声音了。若非事情紧急,我怎么可能打断你的好事?” 常风急眼了:“快备马!咱们去追皇上!” 常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于公,万一正德帝出关遇上鞑靼大股骑兵,当了俘虏,成了堡宗第二. 堡宗好歹有个弟弟能被推出来主持大局。皇上到现在没有一儿半女。 到那时,鞑靼会借机南下入寇。大明内部为争皇位也会乱成一锅粥。 太宗系藩王们当中说不准有人会血脉觉醒起兵争位。内忧外患,大明不得有亡国之虞啊。 于私,自家好大孙常青云跟在正德帝身边呢!若有个三长两短.常风可就绝后了! 就在此时,碧云走出了卧房:“怎么了?是皇上又微服出巡了嘛?” 常风吩咐碧云:“我要去追皇上。你办一件事,把府里青云偷睡过的侍女都给我养起来!” 碧云问:“为何?” 常风道:“照做就是。” 常风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嫡孙在草原没了.他偷睡过的侍女中万一有怀孕的,常风好歹有个重孙,不至于绝后。 常风跟着张永出了府。这回他没等首辅梁褚,次辅杨廷和等人。直接出城赶往居庸关。 居庸关离京城不过一百三十里。很快常风和张永已经赶到了居庸关的关门前。 张永高喊:“我是司礼监掌印张永!谁管事!快出来回话!” 片刻后,一个指挥佥事来到了张永面前:“张公公。” 常风在一旁焦急的问:“别行虚礼了!我问你,皇上来没来居庸关?” 指挥佥事答:“一个半时辰前已经出关了。” 常风气得破口大骂:“你就不能学张钦,拦住皇上?” 不是人人都有张钦的勇气。 指挥佥事道:“末将不敢抗旨啊!” 常风怒道:“你他娘给我听好了。皇上在关外若有差池,我杀你全家!你立刻带着居庸关七成的兵马,随我们出关护驾!” 指挥佥事惊讶:“调兵出关?” 张永在一旁道:“我不光是司礼监掌印,还掌御马监。我难道调不动你们居庸关驻军嘛?” 若在弘治朝,张永还真调不动居庸关的人马。那时,边军调动需兵部尚书、宣府巡抚两位文官联名的调令。 如今则不同。正德帝这些年一直在收夺文官兵权归于地方镇守太监、京内御马监。 张永这个御马监掌印,如今有权调用九边一切兵马。 常风和张永带着五千居庸关驻军,浩浩荡荡出关进了草原。四处搜寻正德帝的踪迹。可茫茫关外,找一行五百人的队伍仿佛大海捞针一般。 且说正德帝那边,在关外漫无目的的逛荡了一夜。黎明时分突然发现前方有两个蒙古包。 这些年大明跟鞑靼保持了默契。鞑靼不南下入寇。大明也不出关北上袭扰。 鞑靼人是全民皆兵。在居庸关附近有许多牧人放牧。放牧的同时监视明军动向。他们都是一家或两家为一股。 正德帝遥望着蒙古包,下令江彬:“冲上去!烧了那蒙古包!” 众人一个冲锋,将蒙古包里的十几个鞑靼人生擒。随后正德帝亲自拿着火把放火,将两个蒙古包付之一炬。 正德帝此时身着甲胄。他命江彬:“替朕更衣!” 江彬问:“换便服嘛?” 正德帝却道:“换冕服。” 冕服是皇帝最正式的礼服。 江彬面露难色:“父皇,咱们出来的急,哪里带了冕服?” 正德帝微微笑一笑:“青云帮朕带着呢!” 常青云从马上搬下一个木箱,双手捧到正德帝面前:“皇上,冕服在此。” 江彬帮正德帝更了衣。 正德帝命常青云把十几个鞑靼俘虏押了过来。 正德帝是个语言小天才。他不光跟亚三学过西洋话,还跟京城中的蒙籍官员学过蒙语。 正德帝用一口流利的蒙语说:“你们滴,听好了!朕滴,大明正德皇帝大大滴!这回专门带五百兵出击草原,重现卫青、霍去病壮举大大滴!” “告诉你们滴主人小王子。不服来战!我们大明有句古话,叫作西西舞者魏骏杰!小王子识相滴,老老实实把他一堆老婆都送给朕!” “朕一高兴,大家都赫拉少。要是不送老婆来,就不赫拉少啦!让小王子这个苏卡不列洗干净脖子等朕砍!” (作者会西班牙语,不会蒙语,大家凑合看) 十几个鞑靼人听懂了正德帝所说。 正德帝又高声命令江彬:“随朕回宣府!给这些鞑靼人每人一匹马,让他们快滚!” 鞑靼人骑上马,一溜烟跑了。 常青云一脸担忧:“皇上,您刚才不该当着那些俘虏的面下旨说您要回宣府。小王子岂不得知了您的去向?” 正德帝笑道:“朕要的就是小王子得知朕的去向!” (本章完) 第369章 朕在钓鱼,鱼饵便是朕自己! 半个月后,宣府镇内的一座威严府邸前。 府邸的大门上高悬一方匾额,大书“镇国公府”四个大字。 镇国公这个爵位,属于一个最近在大明炙手可热的人物——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太师朱寿。 没错,正德帝到达宣府后,自己给自己下旨加封。又加了后军都督、太师两个头衔和镇国公爵位。 公爵府门口,常风、张永、首辅梁储,阁员毛纪、蒋冕跪倒在地,等待着正德帝的接见。 杨廷和并未一同来宣府。这些年劝皇帝回京的戏码他唱了太多次,他累了。这回干脆留在京城,主持朝廷日常政务。至于皇帝回不回京,老子不管了!由他去吧! 常风面露担忧的神色:“张公公,皇上这么大张旗鼓的来宣府胡闹。宣府作为拱卫京师的重镇,有不少鞑靼暗桩。” “我怕此刻小王子已知晓了皇上在宣府。” 张永道:“得想法子把皇上劝回京城。万一小王子铤而走险.后果不堪设想。” 不多时,江彬走了出来:“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太师镇国公,召见诸位。” 众人进得公爵府。 正德帝身穿公爵华服,坐在一张虎皮凳上啃着西瓜。 正值盛夏,天气热得很。常风他们在门口跪了许久,已是满头大汗,口干舌燥。 正德帝道:“诸位同僚,坐。宣府的沙地西瓜真甜啊!咱们一同品尝。” 正德帝cosy玩上了瘾,竟称呼常风他们为“诸位同僚”。 老梁储一听这话,温文尔雅了一辈子的他火了:“皇上,请慎礼!这里只有君臣,没有同僚!” “请皇上立即起銮驾回京!否则老臣等将在这国公府中跪谏到死!” 正德帝“噗嗤”笑出了声:“我说梁卿啊,你们文官就这么喜欢跪谏?从京城一直跪到宣府?” “你搞清楚,我不是大明皇帝朱厚照,而是镇国公朱寿。咱们只是同僚,哪里有什么君臣?” 就在此时,正德帝的碎催,火者亚三走了进来。他跪地叩首:“禀镇国公,皇上赐您的一百五十名豹房美女已抵达宣府。” 这批美女,可能是华夏历史上第一次由皇帝点的高端空降。 此言一出,常风等人面面相觑。 好家伙!连豹房美女都送到宣府来了。皇上这是要常驻宣府?! 正德帝笑道:“好,好!皇上待本国公真是恩重如山啊!” 梁储道:“皇上,您居于宣府,如何处理政务?” 正德帝微微一笑:“宣府之于正德朝,犹如北平之于迁都前的永乐朝。” “永乐十九年之前,北平称‘行在’。太宗爷时常于行在处理政务。而仁宗爷作为监国太子留守应天。应天有六部,北平行在设‘行部’,协助太宗爷处理政务。” “朕看,不如仿效太宗例。将宣府设为行在。另设‘行部’。内阁及六部各派员至宣府常驻,辅佐朕处理政务。” 正德帝的自称改回了“朕”。但老臣们丝毫没感到高兴。 梁储道:“难道皇上有迁都宣府之意嘛?” 正德帝笑嘻嘻的说:“看朕的心情。” 常风苦劝正德帝:“皇上。宣府乃是与鞑靼人交战的最前线!这里绝非当年的北平!” “太宗爷之所以敢迁都北平,是因为在永乐十九年之前,他老人家数次御驾亲征,打得蒙人不敢越过长城。” 说到此,常风顿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 正德帝一挥手:“嘿!知朕者,常卿也。你是在建议朕效仿太宗,带领大军御驾亲征,北伐草原?” 常风连忙道:“臣万万没有那个意思!” 正德帝笑道:“可你刚才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情急之下,常风竟喊了一声:“土木堡之变的教训历历在目!” 正德帝不仅不怒,反而笑道:“朕不是英宗爷。张永也不是王振。你常风更不是马顺。至少在正德朝,大明不会出现第二次土木堡大败。” 常风苦劝正德帝:“请恕臣无礼。皇上您在宣府招摇过市。‘朱寿’便是当今皇上的事,已不算什么秘密!宣府不是没有鞑靼暗桩!” “恐怕此时,小王子已知晓您人在宣府!他若举草原之力来攻打宣府可如何得了?” 正德帝道:“天子守国门乃是祖制!朕坐镇宣府乃是遵从祖制。” 在大明,祖制已经成为了皇帝和臣子的夜壶。有用的时候便被双方拿出来维护自己的利益。没用的时候便被双方塞进床底下。 梁储道:“皇上真要一意孤行?老臣请辞!” 正德帝就俩字:“不允。” 毛纪、蒋冕亦拿辞官威胁。 正德帝还是俩字:“不允。” 常风是看着正德帝长大的。了解正德帝的脾性。这厮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这位野驴皇帝有一个原则:凡是臣子不让朕干的事,朕偏要干。 常风心忖:若一味反对皇上巡幸宣府。皇上会铁了心把宣府当行在,恶心群臣。 不如退一步。等皇上的兴致消了,自然会返回京城。 想到此,常风道:“既然皇上要巡幸宣府。至少该调团营主力前来护驾!” “另外,一旦锦衣卫获知鞑靼人有大规模南侵的迹象,请皇上立即返回京城!” 正德帝笑道:“好吧。就听常卿的,调团营主力到宣府!” “张永,朕任命你为保驾副将军。” 转头正德帝又望向了一旁侍立的魏彬:“魏彬,朕任命你为保驾大将军。你们二人立即返回京师,调团营来主力保驾。” 按照资历,应该张永为正,魏彬为副。但正德帝反其道而行之。因为相比于有主见的张永,魏彬更顺从于他。 此时宣府有尤敬武的两个营。另外十个营尚在京郊。 宣府到京城只有三百里而已。只要军令一到,团营主力数日便可赶到。 正德帝下了这道旨意,常风长舒了一口气。他心中有数,皇上这些年可不光在胡闹。他一门心思扑在练兵上。十二团营的战力与弘治朝相比已有了质的飞跃。 只要精锐团营全部来了宣府,正德帝便出不了岔子。 然而,常风没高兴多久,正德帝立即补充道:“魏彬,朕给伱三个圣旨军令锦囊。你们回到京城时,打开第一个锦囊。” “带兵到达宣府城门时,打开第二个锦囊。” “到了朕与你约定的日期,打开第三个锦囊。” 《三国志通俗演义》已经在大明流传甚广。正德帝这是在学诸葛亮。 常风心里“咯噔”一下:调兵来宣府护驾哪有那么复杂?一道军令三四天大军便至。要什么锦囊? 但常风又怕正德帝变卦。不好提出异议。 常风哪里能想到,正德帝在下一盘大棋!这三个锦囊是重要的三步。 正德帝的这盘大棋是这样滴。 朕想御驾亲征,文官的阻力太大。那好,朕来一招诱敌深入。诱使小王子率鞑靼主力南下决战。 可是,小王子这条大鱼不好钓啊。得有一枚足够大的鱼饵。 那朕便以身犯险,做这枚小王子无法抵挡诱惑的大鱼饵! 至于钓场呵,并不在宣府,而在大同! 朕会牵着小王子的鼻子,一步步将他牵到大同去! 这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军事计划。正德帝以身做饵,他的勇气不亚于当年的太宗爷! 正德帝绝对不是史书中被文官摸黑的“一无是处的荒唐皇帝”。其军事才能与王恕、马文升、王越难分伯仲。 至于仇钺,更不能与正德帝相比。仇钺撑死是猛将之才。正德帝却是掌控全局的帅才。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梁储等人也只能跟正德帝妥协。 三位阁老决定留在宣府。与皇帝同生共死。 正德帝欣然应允。他虽烦这三个老家伙。但他并不忍心让这三个老家伙跟着受鞍马劳顿的兵戈之苦。横竖他预定的战场不在宣府,而在大同。三个老家伙愿意呆在宣府就待着吧。 常风突然提出了一个请求:“禀皇上,常青云已与定国公家的二小姐订了亲。请皇上下一道旨,命常青云返回京城完婚。” 常风的提出请求的原因是:就算把团营兵全调到宣府,宣府还是有风险。我陪皇上您在这儿冒险就罢了,至少把我孙子放回京城。 他觉得这点面子正德帝还是要给的。 正德帝却一挥大手:“绝对不成!常青云如今是镇国公朱寿的马弁!哪有主帅身处险地,马弁跑回老家完婚的道理?” 常风嘴上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是一顿妈卖批:皇上,您还知道宣府是险地啊?!你要找死,干嘛非拉上常家嫡孙? 君臣之间达成了妥协。常风在宣府住了下来。魏彬、张永则快马赶回京城。 三天后,京郊,十二团营。 张永一勒马缰:“可算赶到了。小魏子,咱们这就调兵北上。” 魏彬却道:“张公公稍安勿躁。容我打开皇上给的锦囊。” 其实魏彬也不知道锦囊中的内容。 他打开锦囊后朗声念道:“上谕。着魏彬、张永打开锦囊半个月后再带兵开拔,赶往宣府。若提前一日开拔,军法无情,杀无赦!钦此!” 听到这道圣旨,张永目瞪口呆! 皇上几个意思?调兵护驾刻不容缓,他却让等半个月再开拔? 张永道:“小魏子。这道圣旨咱们不能遵。团营早一刻赶到宣府,皇上的危险就少一分。” 魏彬却道:“张公公,您是前辈。但这回我不能听您的!自古军令如山倒!何况是天子发出的军令!” “我是此番保驾的大将军。我会严格执行皇上的军令!” 张永色变:“魏彬,你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你领过几次兵,打过几仗啊?!兵,我今日是调定了!” “我倒要看看你拦不拦得住我!” 跟张永的资历相比,魏彬就是个丸子辈儿的。 从怀恩做内相时,张永就掌御马监了。那时候魏彬还在山东河道衙门的床榻上给监管太监郭奇驴扮小媳妇儿呢。 张永如果抗命,硬要调十个营立即北上。各营的都司、指挥使一准会听他的,不会听魏彬的。 要知道,十二团营几乎全部将领都是张永的老部下。 就在此时,钱宁骑着马,慢慢悠悠出得营门,来到了张永面前。 张永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钱宁笑道:“张公公,皇上料定你会抗命。所以命我为保驾监军。十二团营指挥佥事以上将领,全被我请到锦衣卫诏狱了!” “待到半个月后,锦衣卫自会放人。” 张永目瞪口呆:“什么?钱宁,你疯了吧?你抓了十二团营的全部将领?” 钱宁笑道:“张公公,我没疯。我只是在执行皇上的圣旨罢了。且我没抓十二团营的将领们。只是将他们请到了诏狱乐一乐。” “他们住在诏狱期间,每日饮食都由松鹤楼送菜。每夜都有两名怡红楼的小娘们陪着睡觉。享受着呢!” 将领都被钱宁“请”到了诏狱。开拔之事已是不可能! 张永质问钱宁:“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为何要这样?” 钱宁笑道:“天子的心思,我们做家奴的岂敢揣度?总之一切遵旨便是!” 张永沉思良久。他是领兵打仗的行家里手。略加琢磨便看出了门道。 张永问魏彬:“皇上.是不是在钓一条大鱼?怕团营主力去了宣府把大鱼吓跑?” 魏彬苦笑一声:“张公公,您就别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钱宁笑道:“委屈张公公、魏公公,随我去诏狱。这是圣旨。放心,我是请你们去诏狱消遣消遣,而非关押。” “我还准备了四个怡红楼的小妖精伺候你们二位呢!过过干瘾想必也是极好的!” 张永骂道:“钱宁,你就跟着皇上胡闹吧!胡闹出大事你就高兴了!” 钱宁一耸肩,给张永透了个信儿:“谁说皇上是在胡闹?皇上是在建万世之功!” 张永伸出了五个手指。 钱宁问:“什么意思?” 张永怒道:“你都说了让我去诏狱过干瘾。两个怎么够?我要五个!” 钱宁笑道:“得嘞!下官恭迎督公去诏狱过干瘾!” 正德帝在宣府招摇过市,这消息不久便被鞑靼暗桩得知。暗桩将消息传递到了草原。同时暗桩还上禀了宣府的兵力。 小王子这条大鱼果然上钩了! 小王子几乎集合了鞑靼部的全部十四万铁骑,开拔南下,目标直指宣府。 他打算重现瓦剌也先太师的壮举,活捉正德帝。一场大战即将上演。 (本章完) 第370章 我刘笑嫣要去宣府 又过了半个月。正德十二年,九月初一清晨。 锦安侯府。 侯爵夫人刘笑嫣昨夜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到一群鞑靼人骑着战马,手持弓箭追赶着她的好大孙常青云。 常青云没有马,在草地上跑啊跑。两只脚哪里跑得过四个蹄子?何况鞑靼人有数十骑? 上帝视角说句题外话,那感觉就像你手里只有一个平底锅,在空地上遇到了一辆满编火力车。 “嗖嗖嗖”,鞑靼人放箭。不多时常青云便被射成了刺猬。 “啊!”刘笑嫣一声惊呼,从噩梦中惊醒。 十二天前,常风让人给她带了一封信。说他们祖孙二人陪皇上留在了宣府那兵家险恶之地。 刘笑嫣这些日子一直很担心。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噩梦也就不奇怪了。 刘笑嫣一股脑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她大步走向卧房外。 九夫人走了过来:“姐姐起来了。吃早饭吧。” 刘笑嫣道:“九妹,我决定了,去宣府把青云薅回来。皇上要是不同意,我直接抢人!” 九夫人惊讶:“姐姐你要去宣府?那可是个刀兵险地啊!我看不如这样,让巴沙带一百土家老弟兄,陪你一起去!” 湘西巷出来的一百土家老弟兄普遍都四五十岁了。老的像巴沙已经六十多岁。但这帮老家伙个个老当益壮,且对常家足够忠心。若遇危险他们肯拼了命保护常家人。 刘笑嫣点头:“成!” 二人的对话被碧云听到了。 碧云走了过来:“二位姐姐。让青云待在宣府随驾是皇上的旨意啊。” 刘笑嫣瞪了碧云一眼:“那又如何?朱厚照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皇姨的!” 京城中敢直呼正德帝名讳的人不超过三个。刘笑嫣算一个。 半个时辰后,一百土家老弟兄骑着马披甲带刀在常家门口聚齐。 巴沙朝着刘笑嫣一拱手:“夫人。老弟兄们都来了!” 这帮老兄弟跟刘笑嫣一样,皆青春不在,一脸皱纹。 刘笑嫣颇为豪气的朝着他们一拱手:“诸位老弟兄。这一回你们是帮我办私事。我谢你们了!” 巴沙道:“若没有常家抬举我们,我们此时恐怕在顺天府大牢里啃窝头,要么陈尸城南乱葬岗。哪有今日的官袍在身?” “夫人说一个谢字,我们当不起。” 刘笑嫣点点头:“好,客套话不说了。这回咱们去宣府就一件事,把青云接回京。” “侯爷是大明的勋贵。陪在皇上身边尽忠无可厚非。但青云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这些老弟兄的马鞍上都挂着镔铁长枪。巴沙下马,将一柄镔铁长枪挂在了刘笑嫣的马鞍上:“夫人,若遭遇鞑靼人打起来短家伙不占便宜。” 刘笑嫣颔首。她自己也带了一张老黄弓,一壶箭。 刘笑嫣上马扬鞭,高呼一声:“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直奔城门而去。 且说十二团营那边。张永、魏彬按照军令锦囊,集合团营主力准备开拔! 张永高居点将台,高声道:“诸位袍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近十年来,皇上将海量的国帑给了咱们十二团营!” “这一回勤王护驾,若真遇到战事,咱们要打出大明团营的威风来!” “开拔!” 且说宣府那边。 常风站在宣府的城墙上眺望着南方。他盼团营主力到来如大旱之盼云霓! 就在此时,阁员毛纪踉踉跄跄的冲到了常风面前:“侯爷,不,不好啦!可出大事啦!皇上又跑啦!” 常风色变:“什么?又跑了?这回跑去哪儿了?” 毛纪答:“皇上去了大同境内的阳和卫城!” 常风疑惑:“毛学士,你怎么知道皇上去了阳和?” 以正德帝那野驴性子,出走之前绝对不可能将目的地告诉大臣们。 毛纪苦笑一声:“这消息是镇国公府那边传出来的。整个宣府城的人如今都知道皇上去了阳和!” 常风大骇:“什么?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那小王子岂不也会知晓?皇上带了多少兵马去阳和?” 毛纪答:“只带了尤敬武的奋武、显武二营。” 常风大骇:“糟糕!” 正德帝是故意将自己的行踪泄露了出去,要的就是小王子知晓!他依旧在钓鱼! 长城以北,鞑靼人的临时营帐。 小王子正坐在汗帐中看着地图。他刚刚收到确切消息,明国的正德皇帝已经离开宣府,向西去了大同境内的阳和卫城。 小王子其实一点都不小,已经四十四岁了。 他真正的名字是巴图蒙克,乃是蒙古鞑靼部达延汗。 因他在成化年间继承汗位时只有七岁,故而明人称他为“小王子”。 巴图蒙克是一位草原枭雄。 他刚继承汗位时,娶的是他叔曾祖的遗孀满都鲁哈屯。 也就是说,小王子的第一位妻子是他的曾祖母。 满都鲁哈屯是个巾帼女英雄。幼年时小王子一直跟随大自己四十岁的妻子与瓦剌交战。 鞑靼与瓦剌的战争持续了十年。待小王子成年,鞑靼已经彻底征服了瓦剌,迫使其西迁。 别看鞑靼取代了瓦剌成了草原之主。但其实鞑靼内部却是一盘散沙。各部落各自为政,争伐不断。 在满都鲁哈屯死后,小王子开始了统一鞑靼各部的战争。先杀了本部中的异姓权臣亦思马因。又花了十年统一漠南、漠北。 小王子手下的大将奈日指着地图:“现在已经能够确定,明国皇帝去了阳和卫城。阳和卫城内的兵马不多。” 小王子下定了决心:“本汗先率五万轻骑,赶往阳和。此战需兵贵神速。否则等明国保护皇帝的各路军队聚集在阳和,仗就不好打了!” 奈日道:“是,大汗。” 半个时辰后,五万鞑靼轻骑转向,朝着阳和卫城而去。 数日后,阳和卫城内。 大同总兵王勋急火火的进了城,请求觐见正德帝。 正德帝在行辕内见了这位猛将兄。 王勋给正德帝行了礼,忙不迭的给正德禀报军情:“皇上!小王子此番南侵动用了二十万大军。斥候来报,其中五六万已先行南下,直扑阳和卫。不久阳和卫便会发生一场大战。请皇上速速回京!” 正德帝却道:“朕不走。” 王勋苦劝道:“皇上,大同驻军不足!朝廷调拨援兵已是来不及了!您若留在阳和卫,恐身陷不测之地!” 正德帝道:“劝朕回京者,以动摇军心论处。杀无赦!”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王勋也没办法了。 正德帝问了王勋一个问题:“王勋,你怕死嘛?” 王勋脱口而出:“回禀皇上,边军镇帅,刀头舔血。臣早就是死过不知多少回的人了。臣不怕死,死怕臣!” 正德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好!朕问你,除去固守山西各镇的兵马,伱还能拿出多少可用于机动的兵力来?” 王勋想了想,答道:“此番鞑靼倾巢而出。若想固守山西各镇.臣至多能拿出一万五千多余的兵马。” 正德帝道:“朕带来了奋武、扬武两个营。但这两个营朕不能给你。他们需固守阳和保驾。” 正德帝顿了顿,凝视着王勋,给了他一道近乎自杀的命令:“朕命你率一万五千名大同边军,前往应州,迎击鞑靼主力!” 此言一出,一旁待刀侍立的尤敬武脱口而出:“皇上,万万不可啊!” 正德帝看了尤敬武一眼。 尤敬武跪倒,苦劝正德帝:“皇上,鞑靼主力倾巢而出。王总兵带着一万五千人迎击鞑靼人,与之野战恐如飞蛾扑火!” “臣建议让这一万五千人留在阳和城内,固守待援!” 正德帝摆了摆手,没有搭理尤敬武。他看向王勋,说:“尤敬武说的很对。朕就是让你飞蛾扑火,不知你有没有飞蛾扑火的勇气?” 王勋正色道:“皇上,臣是粗人,不懂得文词儿。臣就一句话,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干就完了” 王勋这种老将心知肚明。这种打法,他和手下一万五千名弟兄十死无生。但他丝毫没有畏惧。 正德帝赞叹:“果然是条好汉子!朕再给你一道军令。你率一万五千人到达应州城后,不准守城待援。只准与鞑靼人在城外野战!” 王勋一愣。他心中疑惑:我没得罪过皇上啊!皇上这是不给我留活路了! 正德帝伸出了五根手指:“五天!我要你拖住鞑靼人五天!只要你能拖五天,战后朕封你为伯爵,世袭罔替!” 王勋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 他道:“臣和袍泽们一去,十有八九会全军覆没。若能拖住五天,臣不要什么伯爵爵位。” “但求皇上给在应州阵亡的袍泽,每家抚恤一百两银子!” 正德帝走到了王勋面前:“好,朕答应你!” 王勋朝着正德帝一拱手:“此番出征,恐是君臣永别。请恕臣今后不能再为皇上尽忠守卫大同。臣告退!” 说完王勋大步离开了行辕。 正德帝望着王勋离去的背影,跟一旁侍立的江彬、尤敬武、常青云感慨:“王勋真是忠勇之人啊!” 话分四头。 常风领着宣府驻军马不停蹄的赶往阳和勤王护驾。常风还好说,可怜梁储、毛纪、蒋冕三个老家伙屁股都快被马颠烂了。 刘笑嫣领着巴沙和一百土家弟兄赶到了宣府却扑了个空。得知大孙跟着皇上去了阳和。她立即赶往阳和。 而张永、魏彬带领的团营主力赶到宣府城下。魏彬打开了第二个锦囊:“立即赶往阳和卫城。三日后打开第三个锦囊。” 这三路人全部赶往阳和。 张永那一路,因有十一万人,行动自然比另外两路缓慢。 张永骑在战马上问魏彬:“皇上的意图,是不是在阳和与小王子主力决战?” 魏彬实话实说:“我不晓得。” 张永撺掇他:“把第三个锦囊给我看看。” 魏彬下意识的捂住了腰间锦囊:“绝对不成!皇上说了,三日后打开就是三日后打开!” 张永叹了声:“皇上是在赌!” 魏彬感慨:“张公公不愧是伺候了皇上二十多年的人。晓得皇上的心意。” “皇上说了,此番他的确在赌,若赢了,大明边境将赢得至少二十年的太平!” 张永却道:“若输了呢?” 魏彬语塞。 张永道:“若输了。你跟我趁早拿刀抹了脖子以谢天下。史书上会说咱俩是王振第二、第三。” 正德十二年十月初一。送死将军王勋赶到了应州城。 三日之后,小王子的五万鞑军亦到达了应州城外。 王勋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鞑靼军阵,命令手下的游击将军时春:“全军集结,出城与鞑靼野战!” 时春目瞪口呆:“王帅爷,咱们以一敌三。且没有援军。鞑靼这五万人恐怕只是先锋。他们身后还有十五万大军。” “出城野战无异于送死啊!” 王勋斩钉截铁的说:“皇上让我送死。我就得遵从军令!别废话了!出城!” 一万五千明军出得城来,排好军阵。 鞑军那边,小王子却迟迟没有出击。 小王子凝视着明军军阵,心生疑惑。他对身边的大将奈日说道:“明军只有一万五千人,却敢与我军出城对峙。恐有诈。” 奈日的观点跟小王子相同:“大汗,可能附近藏有明军的伏兵!” 小王子道:“立即派出轻骑斥候,探查方圆百里!” 小王子的谨慎,注定了应州之战的失败。 一万五千明军和五万鞑军先锋在应州城外对峙了整整一天! 直到傍晚时分,小王子才通过各路斥候的禀报判断出明军根本没有伏兵。 此时天色已晚。小王子认为己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夜战对优势方不利,对弱势方有利。 于是小王子下令,全军明日拂晓再对明军发起进攻。 明军那边。时春惊讶:“王帅爷,鞑军竟跟咱们耗了一整日?” 王勋道:“他们是在怀疑咱们有伏兵。呵,小王子怎么会想到,咱们是来送死的。” 时春建议:“帅爷,给我一千人马。我去夜袭劫营,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王勋却道:“没有必要。小王子不是傻子,一定做了防备。” 时春惆怅:“皇上让咱们拖住鞑靼人五天。恐怕.最多能拖两天。明日日暮时分,想必末将已经死了。” 王勋放了狠话:“为将者马革裹尸,死得其所!” (本章完) 第371章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翌日拂晓前,王勋发布了一条让副手时春无法理解的军令:“传我命令,全军出击,猛攻鞑军左翼。” 时春大惑不解:“帅爷,我方兵力仅为鞑军的三分之一啊!却主动出击,撞他们的军阵?您意欲何为?” 王勋一双铜锣般的大眼瞪着时春:“莫要多言,执行军令!” 王勋的用兵思路是这样的:我军兵少,且无后援。小王子兵多,且有十五万主力正在赶来战场。若按五排十的与鞑军交战则必败无疑。 不如死中求生。打小王子一个措手不及。或许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效。 在出击之前,王勋将全军千户以上将校集合起来,布置战术。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布置的。就两条要点:别怕死,猛冲鞑军左翼。 在众将校各归各部前,王勋喊了几句话提振士气:“中山王、开平王在上。请历代明军英灵庇佑!我等愿以血护华夏山河!死而无憾!” 一众将校齐声高喊:“死而无憾!”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撕裂黑暗,明军先头骑兵如浪潮一般冲向鞑军左翼。 明军骑兵只有五千人,步军则有一万。这群不要命的边军步卒们高喊着:“斩胡虏,换赏银!”,跟随骑兵的马蹄向前猛冲。 王勋的战术的确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鞑军被打蒙了。 小王子震惊不已:“明军不说龟缩防御,还胆敢主动对我发起进攻?” 鞑军左翼出现了近一个时辰的混乱。 明军骑兵的马被鞑靼人射死了,人滚落在地,骑士便爬起来,充当步兵跟鞑军死拼。 刀枪脱手,便将拳头和牙齿当成武器,与鞑军兑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他们相信自己的主帅王勋——就算我死了,王帅爷也会将抚恤银子交到我们妻儿老母手上。 当一支军队的全体将士都不再畏惧死亡,他们将展现出惊人的战斗力。 大明骑兵一向以“软弓、长箭、快马、轻刀”着称。 王勋作为全军统帅,没有龟缩在后方,而是让人打着帅旗,跟随他在阵中冲杀。 他先用角弓朝着鞑靼人射箭。不过一刻便将箭壶中的箭射光,随后他扔了角弓,抽出腰刀与鞑靼人浴血奋战。 小王子看到这一幕震惊不已:“城外没有伏兵。对面的明军却敢与我做绞杀之斗?不对!他们一定留有后手!或许伏兵不在城外,而在应州城中!” 小王子误判了战场局势,下达了一道令他五个时辰后会后悔的直呲牙的决定:“以守代攻!中路主力不要妄动!” 双方激战了一整天。黄昏时分,小王子见应州城中迟迟没有动静,发觉自己上了王勋的当。应州城根本没有明军留的后手! 王勋本来没想骗他,是他自己想多了而已。 小王子当即下令,中路与右翼各部向左翼靠拢。并派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绕后,断了明军的后路。 一万五千明军经一天的激战已阵亡五千人。鞑军伤亡数量几乎相等。 明军在兵力一比三的态势下,打出一比一的战损,已是万分不易。 奈何他们势单力孤,被鞑军所包围。应州城已是回不去了。如果鞑军发动总攻,剩下的一万明军必死无疑。 好在,黑夜成为了明军的盾牌。 夜幕已至。小王子为稳妥起见,决定不进行夜战。 小王子的策略是对的。对方已被四面合围。若在夜里发动总攻,夜战会变成乱战。乱战对优势方不利。 只需再等一夜,明日天亮发动总攻,打赢这场仗十拿九稳。 明军阵中。 王勋身受三处刀伤,一处肩伤。他拄刀而坐,旁边的马弁替他包扎着伤口。 王勋道:“传两句话下去。第一句话,明日我将与诸位将士一同赴死!第二句话,护佑大明疆土,死而无憾!” 副将时春苦笑一声:“或许小王子会在夜里发动总攻。末将跟帅爷、袍泽们恐活不到明日天亮。” 王勋却道:“小王子是不会发动夜袭的。如今我等已被合围。我若是他,我会等到天亮再总攻。” 王勋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他认为今夜是他人生中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他选择了——睡觉! 形势危急,他竟还睡得着,呼噜声打得震天响。 所谓临危不乱,莫过于此。 翌日寅时四刻,时春叫醒了王勋。 王勋睁眼环顾四周,猛然喜上眉梢。他一拍手:“噫,好!天无绝人之路!” 正值十月金秋,清晨起了大雾!这场雾让人只能看清大约身前十几步。 王勋道:“传令下去!全军向南突围,回应州城!千户不要找百户,百户不要找总旗,总旗不要找小旗!给我往应州城猛冲!” 大雾给了明军机会!在一场乱战过后,大约七千明军回到了城中。 小王子火了!煮熟的鸭子已经在嘴边,到头来却让它飞了! 时值午时,大雾已经散尽。小王子下令攻城。鞑靼骑兵下马。非鞑靼本部的奴隶兵为先锋,他们准备使用成吉思汗时代惯用的攻城战术“蚁附”。 战马很是宝贵,被集中到了鞑军的后方本营。 四万多鞑军气势汹汹,扛起了攻城云梯。 王勋当机立断。留下两千人守城,剩余五千人全部出城主动攻击鞑军。趁他们下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小王子正要下令攻城呢。突然间应州城北门大开。那帮浑身是伤,衣衫染血的明军竟涌出了北门,向鞑军发动了攻击! 小王子火了:“进攻!不要管战马了!步战!今日我们要重现成吉思汗的荣光!” 这场脸对脸的血战持续了整整一日。傍晚时分,应州城外已是尸山血海。 出城的五千明军阵亡约四千人。仅剩一千退回城内。加上守城的两千人马,王勋的手头只剩下了三千兵力。 鞑靼人亦付出了惨重代价。五万先锋骑兵,能动弹的仅剩三万五千人。 第三日,鞑军蚁附攻城。明军死守,战至下晌应州城墙仍然在明军手上。 小王子眺望着战场目瞪口呆:“天呐,这是怎样的一支军队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片刻后他下令停止攻城,等待十五万主力赶到合军,再攻击应州城。 明军这边其实已成了强弩之末。城墙上还能喘气的明军加起来不超过一千五百人。 只需小王子再发动一次进攻,应州城断乎要陷落敌手。 好在小王子军令一下,攻城的鞑军后撤。战场归于平静。 王勋斜倚在城墙边已经站不稳了。他的旁边躺着没了一条胳膊的副将时春。 王勋在一名士兵的搀扶下拿起了火把,将火把硬生生按在时春断臂处。城墙上顿时充满了烤人肉的味道。 王勋已经打定主意,若城破他将刎颈自尽,绝不做鞑靼人的俘虏。 陷入绝境的王勋不知道,阳和城那边,张永、魏彬率领的团营兵赶到了。 正德帝在阳和城门下亲自迎接张永、魏彬。 张永跪地拱手:“皇上,十二团营主力全数带到!” 正德帝将张永搀了起来:“来的正是时候,传令,全军弃守阳和,增援应州!这一回,朕要与小王子在应州决战!” 正德帝又是离家出走偷跑到宣府,又是转跑阳和散布消息,又是三个锦囊调兵增援,又是派出王勋孤军拖延时日.一切的目的就是在应州与小王子决战。 大军出城,浩浩荡荡如一条巨龙一般直奔应州而去。阳和卫城几乎成了空城,城中只剩下随军的家眷老弱妇孺。 且说常风、刘笑嫣那两路人。 常风、梁储所领勤王的宣府兵大都是步军。故而还未到阳和。 至于来接常青云的刘笑嫣.因对西北地形不熟,他们迷路了一整天。正德帝的大军离开阳和后四个时辰,刘笑嫣和一百土家袍泽才赶到阳和。无奈之下,只得快马加鞭追向应州方向。 应州城,王勋与鞑靼人接战的第五日。 王勋站在城头眺望。他看到对面鞑靼主力已经陆续赶到。 王勋第五次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剩下这一千五百人,哪怕能多拖延对面十几万鞑军一个时辰,一刻功夫也是好的! 其实应州城内的明军已无出城一战之力。小王子完全可以放弃攻城,绕过应州去打大明皇帝所在的阳和。 但小王子没有那样做,他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屠灭应州城,鸡犬不留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辰时正刻。鞑靼主力已全部赶到。十八万人准备发动攻城战,一鼓作气拿下应州城。 城头上,王勋已经拔出了腰刀。 旁边一个十七八的小兵却有些害怕,腿止不住的打颤。 王勋没有责怪他,而是说:“后生,记住了,只要胆子大,鬼都怕你!就算是死了,我去阴曹地府召集旧部,打下阎罗殿。到时候我升你当个守殿的百户!” 鞑军缓缓推进。推进了大约一里,鞑军的步伐戛然而止。 王勋奇怪:“鞑军怎么缩头了?” 眼尖的小兵朝城东一指:“帅,帅爷。援军!援军!” 王勋顺着小兵所指一看。只见城东出现了大量的明军。其中有一面显眼的旗帜,上书“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太师”。 王勋愣在原地:“皇,皇上到了?” 说完这话,他如抽干了浑身力气一般瘫软在地。 正德帝所率明军主力已陆续列成军阵。这是一场双方兵力相当的较量。 小王子暴怒不已:“明国这么大批的援军是从哪儿钻出来的!难道他们的皇帝亲自到了?” 副手奈日道:“按照暗桩传来的消息,那面旗帜便是明国皇帝的军旗!” 小王子的暴怒变成了兴奋!兵力相当,棋逢对手!我将证明成吉思汗的血脉远胜于朱棣的血脉! 今日,应州城将成为第二个土木堡!我将活捉明国皇帝! 双方开始各自调兵,调整部署,罗列军阵。准备对攻。 正德帝在豹房多年研习军事、玩弄美女两不误。这回十几年所学终于派上用场了。 正德帝骑在马上,有条不紊的传达着军令:“尤敬武,你带所属两营绕到鞑军右翼,待我中军突击时,进行侧攻。” “张永,你带四勇营攻右翼敌阵。不要恋战,只做袭扰。敌进则退!” “江彬,你带耀武营骑兵去绕后偷袭鞑军的炮车阵地!拿下炮车阵地后,朝着小王子的中军大帐方向猛攻!打到最后一人战死为止!” 一番军令下达完毕。众将皆言“遵令!” 唯独江彬提出了质疑:“皇上,中军的四威营和两个敢营是谁统领?” 正德帝用马鞭指了指自己。 江彬大骇:“皇上,万万不可!请您留在后方。” 话音刚落,正德帝抽出太宗爷留下的尚方斩马剑就横在了江彬的脖颈上:“临阵不听主帅指挥者,杀无赦!” 尚方斩马剑即尚方宝剑是也。 江彬咬了咬牙:“是!” 诸路军准备出战。 正德帝望向了身边的常青云。 常青云跟王勋身边的小兵一样,骑在马上的双腿不住的发抖。 正德帝笑道:“不要怕!洪武五年,太宗随徐达出征北伐时,也就你这个年纪。你就要娶徐达的后人了,得对得起姻祖威名!” 正德帝确实不着调,愣让十三岁的少年常青云跟着他上阵杀敌。 常青云可不是未婚妻徐灵。他自小就在大本堂读书,一点骑射刀枪没学过。正德帝今日却给了他一柄刀。 常青云强装镇定:“回皇上,侄臣不怕。” 正德帝满意的点点头:“好样的。随朕掠阵,鼓舞士气!” 战前主将掠阵,是太宗爷北伐时留下的老传统了。 正德帝身穿显眼的金盔金甲,在阵前纵马而过。一众将士纷纷高呼:“皇上威武!镇国公威武!” 在这一瞬间,正德帝仿佛太宗血脉觉醒!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 灭虏建功,名垂青史,只在今日! 说句题外话。正德帝通过战争名垂青史的愿望最终会落空。因为写史书的笔,握在文官集团手上。 掠阵完毕,正德帝举起尚方斩马剑,高呼一声:“杀啊!”喊完他跃马而出! 全军出击! 被史书完全抹杀的应州之战,就此开打! 鞑军也开始冲锋。两军如两股滚滚向前的洪流撞击在一起。 赳赳大明,赴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本章完) 第372章 皇帝莫慌,皇姨来也! 应州之战是自土木堡之变之后,明蒙双方间最大规模的战役。 数十万人在应州方圆百里之内展开了血腥的拼杀。 正德帝展现出了一个优秀军事家的才能。二十六岁的他之前虽从未上过战场,但在此战中他战场指挥、随机应变的能力堪比老将。 军事上的天赋异禀只有一个解释:太宗血脉觉醒。 他还在阵中来回狂奔。皇帝的金盔金甲就是明军袍泽的士气加油包。堪比四百多年后的冲锋号。 双方的激战从上晌打到午时,双方已成焦灼之势。 好消息是,江彬已经砸烂了鞑军的石炮阵地。 坏消息是,攻击鞑军右翼的尤敬武部陷入了重围。 且.正德帝出事了。 皇帝在乱军中的来回狂奔,固然提振了士气。但战场瞬息万变。大约五千人的鞑军重骑突然杀出。 正德帝、常青云及三十多名护驾的大汉将军被冲散了。他们脱离了大部队。 双方几十万人共襄盛举,这三十多人若遇上鞑靼骑兵。都不用大股骑兵,百十人便足够让明军失去统帅。 正德帝当机立断,下令大汉将军们:“向南跑!先行脱离战场,等待主力接应我等!” 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众人纵马向南狂奔。好巧不巧。一支冲散了的鞑靼骑兵迎面撞上了他们。 这股鞑靼骑兵有一百多人。领头的十牌头正懊恼跟大部队失散呢。猛然间他望见前方有一个身穿金盔金甲的家伙。身旁护卫的三十多人个个身穿银甲。 傻子都能看出这是一条大鱼! 十牌头当即下令手下,朝着正德帝的方向猛冲。 正德帝这边领头的大汉将军名叫骆安。 骆安大喊一声:“皇上、常小爷快跑!我等会阻挡鞑兵!” 说完骆安领着三十名大汉将军冲了上去。为正德帝和常青云逃跑赢得时间。 三十名大汉将军,对阵一百名鞑军。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盏茶功夫后,大汉将军们全军覆没。鞑军还剩下五十多人。 更棘手的是,正德帝纵马逃跑时,马蹄榻上了一个兔子窝,立时绊断了马腿。 正德帝从马上摔了下来。常青云勒住马缰,下马扶住了正德帝。 正德帝大骂:“常青云,你他娘傻啊!还管我作什么?跑出去一个总比两个都命丧敌手强!” 情急之下,常青云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节。他吼道:“别他娘吵吵了。老子的祖父、外祖父两门忠良。老子能不管皇帝独自逃跑嘛?” 五十名鞑靼骑兵愈来愈近,离他们只有两三百步,眨眼功夫过后就能将他们二人抓为俘虏。 正德帝陷入了绝望:难道真是天不助我?难道今日上天注定要我当英宗第二? 正德帝相比于英宗还是有骨气的。他摘下了金盔,抽出了尚方斩马剑。若鞑兵冲上来,他准备自尽。 太祖子孙,宁死不做蒙人俘虏!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个嘹亮的女人声音:“皇帝莫慌,皇姨来也!” 正德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扭头一看,只见身后百步出现了百名明军骑士。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太后义姐,锦安侯夫人,皇姨刘笑嫣! 刘笑嫣领着百名土家袍泽出京接常青云,先跑到宣府,又跑到阳和,最后跑到了应州城外。 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明、鞑双方几十万兵马正在共襄盛举,应州城附近乱成了一锅粥。刘笑嫣这一百多人顿时被搅了进来。在双方军阵的缝隙中七窜八窜,竟遇到了身陷绝地的正德大皇帝。 正德帝一拍手:“噫!好!青云,你祖母来救咱们了!” 常青云不含糊!“啪”一个大逼斗扇在了正德帝的脸上,大呼道:“皇上!镇定!千万别被喜痰迷了心窍!二十万大军还要靠您调度统帅呢!” 正德帝挨了常青云的大逼斗,不但不怒,反而狂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战明军必胜!” 刘笑嫣领着百余人冲向前方的五十名鞑靼骑兵。 她从十几岁迷上了弓箭、刀枪。练了四十年,今日终于派上了用武之地! 刘笑嫣在骑马冲锋的过程中,拉起老黄弓。“嗖!啪!”这一箭不偏不倚,正中鞑军中领头的十牌长! 随后她提起马鞍上的长枪,一马当先冲入阵中。百名土家袍泽蜂拥而上。 不到一刻时辰,土家袍泽阵亡三十人。对面鞑靼兵全军覆没。刘笑嫣身上挂了三处彩,不过皆是皮肉伤。 结束战斗后,刘笑嫣骑马提枪,跑到了正德帝和大孙子面前。 正德帝仰视着刘笑嫣,顿感眼前的皇姨简直就是大明第一巾帼女英雄。 刘笑嫣让一名土家袍泽让出了马:“请皇上上马!” 正德帝上了马:“皇姨,朕封你为镇国公护军都司!立即护送朕与主力汇合!” 刘笑嫣拱手:“得令!” 转头刘笑嫣又吩咐巴沙:“带十个人留在这里,照顾青云!” 成化末年太子选妃期间,刘笑嫣替张太后挡了一刀。间接保了常家三十多年富贵。 这一回刘笑嫣战场救驾,成了太后、皇帝两代人的救命恩人。 刘笑嫣护着正德帝,在一刻时辰后与明军主力汇合。 此时的明、鞑两军,就像两个二百多斤的大力士在血水里摔跤。双方势均力敌,长时间的搏斗让他们都精疲力竭。只需一根稻草便能压倒另一方。 很快,那根稻草来了! 常风、梁储带领的宣府援军赶到了战场! 宣府援军只有两万人,且大都为步卒。但还是那句老话,来得早不如来的巧! 尤敬武部已经身陷重围,宣府兵向东突击,竟跟尤敬武部对鞑军右翼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 本来尤敬武是被包了饺子,瞬间变成了中心开花! 鞑军右翼开始不支。半个时辰后,常风与义子尤敬武会师!鞑军右翼顿时溃退! 正德帝敏锐的捕捉到了战机。他大声下令:“传令张永的四勇营全部压向鞑军右翼!朕不过了!定要将鞑军右翼全歼!” 张永的四勇营本来接到的命令是扰敌不要恋战。实际上充当了明军的战略总预备队。 正德帝这次把宝全压了。赌的就是明军吃掉鞑军右翼。 正德帝赌赢了! 张永的四勇营像疯狗一般死死咬住了鞑军右翼。鞑军右翼全线崩溃。明军开始收庄稼。 鞑军中军,小王子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心已凉了半截。 右翼五万兵马,几乎要被明军全歼。接下来明军会腾出手来,像铁钳一般死死扼住中军。 这场仗再打下去必败无疑! 最恐怖的是,通过一天的激战,小王子发现了一个事实:如今的明军,已不是土木堡之变时那支不堪一击的明军了! 作为草原枭雄,小王子深谙及时止损的道理。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收兵!不打了!还打个屁啊! 鞑军开始大规模撤出战场。自然,撤退过程中他们被明军追在屁股后面咬,又损失了不少兵马。 至傍晚时分,应州之战结束。此战以明军的全胜而告终。 接下来是大明将士喜闻乐见的发财活动——割人头。 在将士们眼里,那一颗颗人头是一锭锭发光的白银! 在应州战场,明军共割下鞑军人头数万级。 然而,后世史书却记载,应州之战的战绩是,明军阵亡五十二人,鞑军阵亡十六人。 在《武宗实录》中写下这个战绩的文官,岂止是无耻,简直就是无耻! 可能明代文官认为后世看史书的人都是傻子。 史书的前半段,描述双方投入兵力十数万。在应州激战一日。 可着双方几十个师级单位打了一天,是在搞联欢呢! 地痞流氓大一点规模的打架斗殴,落败的一方恐怕也不止死十六号人。 但负责修撰《武宗实录》的文官,还是将杀敌数写成了“十六”。 无他!文官集团希望后人只记住一个荒唐的昏君正德帝。不想让后人记住一个勇武过人的正德帝。 谁让你从我们文官集团手中褫夺兵权? 谁让你要动我们文官集团的利益蛋糕? 后世的网络评论区经常出现一个词“降智”。这帮负责修撰史书的文官就是妥妥的降智。 应州之战后,小王子因战败气出了病,没几个月就死了。鞑靼其后二十年不敢大规模犯边。 可着鞑靼人都是爱好和平的和平主义者?死了区区十六个人,就休战二十年? 无耻之尤的文官! 应州城下,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正德帝凝视着战场,心中感慨万千:今日朕重现了太祖、太宗的荣光!今日朕向鞑靼人证明了,华夏绝非温顺的绵羊,而是有仇必报的猛虎! 朕无愧为太祖、太宗的子孙! 一众将领陆续聚拢到了正德帝身边。 常风也好,张永、魏彬、江彬、尤敬武、刘笑嫣也罢,皆是满身是血。 只有梁储衣冠整洁。白天交战时,常风让梁储留在了距离战场二十里之外。 几名士兵将王勋抬到了正德帝面前。王勋在应州苦战五日,仗打完了已经昏睡了过去。任谁都叫不醒。 说来也怪,一到正德帝面前,他立马像一只大蛤蟆般蹦了起来:“皇上!您交给末将的事,末将完成了!” 正德帝高声道:“应州大捷,王勋当为首功!” 王勋这老家伙听到这话已是泣不成声。 明军袍泽们陆续聚齐。常风这老马屁精不失时机的喊了一嗓子:“皇上威武!镇国公威武!” 将士们齐声高呼:“皇上威武!镇国公威武!”那声音震天撼地。 正德帝心潮澎湃,激动之下,他高举双手成倒八字,握着拳头大喊一声,仰天大笑:“我大明,天下无敌啊!哈哈哈!” 一种将士跟着齐声高呼:“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正德帝又大喊:“应州之战,每敌首赏银三十两!” 将士们齐声高呼:“谢皇上!” 转头正德帝吩咐张永:“立即整理有功将士名单。” 张永拱手:“老奴遵旨!” 正德帝摆摆手:“朕今日下一道特旨。你今后不必再自称为‘奴’。可称臣!” 张永叩首:“老奴,哦不,臣谢皇上恩典!” 准许一个宦官自称为“臣”,这是莫大的恩荣。连刘瑾得势时都没有这待遇。 正德帝又转头看向刘笑嫣:“皇姨今日救了朕的命。朕封你为威国夫人,禄同公爵!” 常风上了年纪,耳朵不太灵光。他差点听成了“镇国夫人”。那可就有乐子了! 正德帝道:“此战有功者,朕皆要重赏!阵亡者,要重重抚恤!” 入夜,血战一天的将士们都进了帐篷休息。 常风在帐篷内给刘笑嫣的伤口敷药。 常风道:“你不好好在京城待着,跑到了应州作什么?” 刘笑嫣道:“我若不来应州。恐怕此刻皇上没了,咱的大孙没了,伱没了,二十万明军袍泽全没了!” 这时,帐篷被巴沙掀开,常青云走了进来:“祖父,祖母。” 常风见到常青云,一把搂了过来:“好孩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刘笑嫣骂道:“朱厚照那厮真不知怎么想的。给了青云一把刀,让青云跟着他冲锋陷阵!” 常风苦笑一声:“你应该质疑的不是皇上让青云上战场。而是皇上自己亲自冲锋陷阵!” 刘笑嫣点头:“皇上真是疯了。下晌我亲眼看见他砍死了一名鞑靼骑兵!” 常风吃惊不已:“皇上亲手砍死了一个鞑靼兵?这足以写入史书了!等皇上百年之后,谥号完全配得上一个‘武’字!” 常风怎么能想到.哪用得着百年。再有个四年 就在此时,巴沙通禀:“侯爷,皇上让您去大帐议事。” 常风出得营帐,去了正德帝的大帐。 梁储、张永等人已经在大帐中聚齐。 不多时正德帝走了进来:“今夜召你们来,朕要告诉你们一件大事。” 正德帝坐到了帅位上:“自土木堡之变后,五军都督府成了摆设。统兵权归地方督抚,调兵权归兵部。” “朕意已决,今后,统兵权、调兵权收归朕本人亲掌!各省明军再调动、作战,无需兵部调令、督抚军令。有朕的圣旨即可!” 此言一出,大帐中人面面相觑。 特别是梁储。身为文官的首领,他心知肚明:皇上这是要从文官手中剥夺兵权! 梁储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皇上,不可。” 正德帝道:“有何不可?今日应州之战,难道不足以证明朕有统帅好天下兵马的能力?” (本章完) 第373章 连常家的狗都封了官 (三月一日,风和日丽,黄道吉日。宜恢复更新!) 自于谦起,兵权就是文官的命根子。其后数代,文官之所以敢动不动就跪谏,内阁敢驳回皇帝的圣旨,他们的底气就来源于兵权。 换成亲掌兵权的太祖、太宗、宣宗.文官要敢跟皇帝顶牛,别说人了,家里的狗都要被炖成火锅,鸡蛋都要摇散黄,蚯蚓都要劈两半儿,还是竖着劈。 如今正德帝说要收回兵权,梁储即便再平庸也要一反常态跟他去争。 梁储道:“皇上,统兵权归五军都督府,调兵权归兵部,这是祖制!祖制不可违啊!” 正德帝冷笑一声:“呵,祖制,又是祖制。那我问你,太宗爷亲掌天下兵马,算不算祖制?” “更别提太祖皇帝本就是带兵的统帅出身!朕意已决,万难更改!” “如果你们文官有异议,便出去问问帐外将士们和他们手中的刀同不同意!” 梁储赫然发现,正德帝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威胁! 常风心忖:自古以来君王立威有两件法宝。一是杀人,二是打胜仗。后者又比前者更能服人心。 如今应州大胜,一雪土木堡之耻。皇上在军中威望达到了顶点。 皇上收回天下兵权,虽尚未发布明诏,昭告天下,但在事实上木已成舟,万难改变。 且正如皇上所言,今日应州之战,足以证明他有统帅好天下明军的能力。 一句话——兵权归于皇权,不失为一件好事。 想到此,常风高呼一声:“皇上,圣明啊!” 这一声大喊将账中的众人吓了一跳,甚至吓到了正德帝。 正德帝道:“朕的姨夫啊,你能不能别老一惊一乍的?” 常风卖起了糊涂:“啊!臣乃肺腑之言!皇上就是圣明啊!古往今来之帝王,皇上最圣明!” 正德帝咳嗽了一声:“别给朕戴高帽了!朕问伱,朕将兵权收归皇家,你是怎么看的?不要给朕和稀泥,朕要你明确的态度。” 正德帝说虽这么说,内心却很受用。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爱被人戴高帽?就算是外国的国王、大统领、卡卡一类也不能例外。戴高乐嘛! 常风收敛装出来的糊涂相,正色道:“禀皇上。《诗经·小雅·北山》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斗胆引申之——天下兵马皆乃王兵!” “君王统调王兵,本来就该如此!” 梁储大喊道:“锦安侯,你难道忘记土木堡之变的前车之鉴了嘛?” 常风针锋相对:“梁首辅,难道你忘记了太宗五征蒙古,纵横草原的光耀千秋之史实了嘛?” “相比于英宗爷,当今天子更像太宗爷!这是不争的事实!门外堆积如山的鞑靼人头便是铁证!” 正德帝一拍手:“噫!说得好!知朕者,常风也!刚才他那番宏论,正是朕想说的话!” 常风又恢复了稀里糊涂的表情:“呃,皇上乃是圣明之君哇。臣能够追随圣君真是祖坟遭雷劈炸了才修得的福分。” 常风的话逗得正德帝龙颜大悦:“哈哈。朕赐你白银万两,修缮祖坟!” 常风叩首:“谢皇上恩典!” 虽是戏言,但皇帝金口玉牙。一万两银子呢,常风不要白不要。 在君主与文官的兵权之争中,身为老臣、勋贵、老缇帅的常风第一个亮明态度,站到了正德帝一边。常风投之以桃,正德帝自然要报之以李。 正德帝道:“此番应州之战,常家可谓立下了不世之功!常青云从始至终追随朕左右自不必说。” “皇姨更是救了朕的命。” “常风率领宣府兵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使僵持的战局顷刻逆转。这更是天大的功劳!” “更别提户部署理右侍郎常破奴替朕调度军饷、粮草有功。虽他人不在应州,但依旧是应州之战的大功臣!” “朕已封皇姨为镇国.啊不,威国夫人。” 正德帝一时口误,吓得常风下意识一哆嗦。 正德帝道:“朕看,常风嫡孙常青云,凭功可封伴读郎!职文官从五品!” 常青云年仅十三,没有功名。正德帝封他为从五品文官是不合大明官制的。但正德帝不是一个拘泥于旧规矩的人。他最喜欢的事就是打破规矩。 大明的读书人寒窗十年,头悬梁锥刺股外加冷水泼头,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考下来。即便从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得中进士,不过授个文官正七品。成为一甲前三、二甲前十才有机会得授文官从六品。 而十三岁的常青云,起步就是个文官从五品。在起跑线了赢了那些读书人十万八千里。 说常青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成长都说轻了。这货简直就是老天爷掐着他脖子往他嘴里塞大金元宝。 常青云在常风、刘笑嫣所住的帐篷里呢,不在正德帝的帅帐之内。 常风叩首大呼:“臣代臣孙,谢皇上恩典!皇上圣明啊!” 正德帝继续说道:“常破奴居中调度粮草、军饷、军械有方!朕理应升他的官以示奖掖。” 梁储一愣,提醒道:“皇上,常破奴今年不过三十岁,已做了户部署理右侍郎,职从三品。已是大明自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六部堂官。” “且他.既非一甲前三出身,亦非二甲,而是三甲榜尾。再升他不妥啊!” 涉及儿子常破奴的官职升迁,常风不便多言。他看了一眼张永。 张永心领神会,开口道:“首辅,圣上乃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有为之君主。有为之君用人,向来不拘一格!” “您梁首辅是成化十四年的二甲第一传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知对《孟子》是否通阅?” 张永问一位二甲第一出身的内阁首辅、文官领袖是否通阅《孟子》。就好比问一个经年老嫖客是不是童子身。 梁储怒视着张永:“张公公这话是何意?《孟子》我岂止是通阅?我十岁时便能倒背如流!” 张永抖了包袱:“既然梁首辅对《孟子》倒背如流。那您一定记得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梁储问:“哪一段?” 张永清了清嗓子,吊起了书袋:“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常破奴这个三甲榜尾,不比他们出身高贵?更别提常破奴还是侯爵世子!’ “且皇上用人,一向只看功过!您这个内阁首揆应该晓得,应州这一仗,常破奴为皇上调度粮草军饷有多么不易!” “难道您想让皇上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嘛?难道您想让皇上当昏君?” 梁储哑口无言。老梁跟后世某位爱写锦衣卫的胖作者一样,虽满腹经纶,一大肚子学问,但不善言辞。张永一席话让他无法辩驳。 正德帝笑道:“张永说得好!三十岁怎么了?甘罗十二岁拜相!科举名次靠后又如何?开国丞相李善长,元末时连进士都不是,只是个举人!” “朕意已决!去掉常破奴官讳前‘署理’二字,实任户部右侍郎,升正三品!另授詹事府詹事!” 詹事府乃是太子的属官机构。詹事是太子的首席辅官。太子若即位,詹事便是辅政大臣。 正德帝虽没有子嗣。但詹事仍然属于一个荣誉职衔。非皇帝心腹重臣不可得之。 正德帝不仅给常破奴转了正,还给予了他一个无上的荣誉职衔。 正德帝话音刚落,常风又开始嚎丧了:“皇上!圣明啊!臣代犬子谢皇上恩典!” 正德帝吓了一大跳:“朕的姨夫啊,朕求你了,别老一惊一炸!朕胆子小!” 常风装疯卖傻:“啊?皇上胆小?皇上胆子可不小!敢在双方数十万兵马当中纵横、冲锋、杀敌。您的胆量、勇气堪比太祖、太宗!” 正德帝着实被常风舔舒服了:“哈!姨夫你言过其实了啊!朕怎么敢跟太祖、太宗比。” 常风道:“臣说的是肺腑之言。今日应州之战,可与太祖定天下的鄱阳湖水战相比。可与太宗平定草原的忽兰忽失温大捷相比!” 正德帝被常风夸得春风满面,洋洋得意,一脸红光。 梁储皱着眉头,心中暗想:都说常风是个刚烈直臣。怎么这几年越来越像一个嘴上抹蜜的佞臣、弄臣了? 正德帝笑道:“接下来该赏常风了!在爵位上你已是侯爵。大明封公,需有盖世之功。朕若封你公爵,未免会让你遭人非议。还是算了。” “至于官职。你如今是中军都督掌南镇抚司事。已经是大明的最高武将,升无可升。” “但朕又不能不奖赏你。这样吧,朕特旨恩准你兼任前军都督。一人身兼两都督,这是大明自开国以来未有过的先例。” “你意下如何?” 梁储目瞪口呆:“皇上,您都说了,一人身兼两军都督没有先例!” 正德帝道:“梁卿,朕开了先例不就有了嘛?” 常风并未客气。多年宦海沉浮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在官场里,谦让是最无用的美德。 常风高呼道:“皇上.” 正德帝立即喊了一声:“圣明啊!朕就知道你又要嚎朕圣明!对对对,你嚎得对,朕的确圣明行了吧?” 常风这老戏精,此刻已老泪纵横:“呜呜呜!皇上如此看重老臣。老臣这辈子没白活啊!没白活!” 正德帝道:“好了!别哭鼻子抹眼泪了。常家还有谁没封来着?” “啊对,你的侧室九夫人如今是二品诰命。朕授她一品诰命。你的小妾碧云如今是三品诰命,让她也跟着你沾沾光,授个二品诰命吧!” 正德帝对常家从上到下升赏封授了个遍,是要表达一个态度:谁支持朕亲掌天下兵权,朕就让谁一人得道,家里鸡犬都跟着升天! 正德帝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话锋一转:“朕对常家的恩赐好像还不够大。” 张永提醒:“宛平郡主常恬和仪宾黄元” 正德帝笑道:“算了算了。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朕的皇姑已不算常家人了,她是黄家的人。” “再说她已是异姓郡主。再往上就要封公主了。异姓封公主有些太出格。” 突然间,正德帝一拍脑瓜:“朕想起来啦!姨夫,你家里是不是养了条狗,名叫‘狗屎’?” 狗屎是一条三岁大的莱州红。这缺德带冒烟的名字是常青云给取的。 常风一愣:“啊,回皇上,是。” 正德帝道:“朕听母后说过。狗屎的先祖大有来历。它的先祖名叫虎子。在成化末年参加过保储,是父皇顺利登基的大功臣啊!” 常风答:“回皇上,正是。” 正德帝笑道:“朕还听说姨夫颇为清廉。从不收官员们送的贿赂。若有官员行贿,狗屎能闻着味儿,朝行贿者狂吠,将行贿者赶出大门。” “有这回事嘛?” 常风答:“有。” 正德帝笑道:“好一条维护主人清名的狗!朕决定了!封狗屎为都察院清廉大御史!职文官正五品!” 此言一出,常风没有嚎圣明,而是愣在了原地。 不仅是常风愣了,梁储、张永也愣了,随侍的官员、将领全愣了。 众人皆知,当今皇上爱胡乱编造官职。 但封一条名为“狗屎”的狗为“都察院清廉大御史”.未免有些耸人听闻。 片刻后,常风琢磨出了正德帝的心思:皇上最恨只会聒噪的言官御史。封我家狗屎为正五品御史,无非是在讽刺都察院的那堆御史还不如一条狗呢! 我家狗的名字又叫“狗屎”。引申说就是都察院的那堆御史还赶不上一坨狗屎。 损!真损!皇上真是食铁兽等饭吃,笋到家了。 正德帝道:“姨夫,你还不快替你家狗屎谢恩?” 常风叩首:“啊!臣代臣家贱犬,谢皇上隆恩!” 正德帝这道封赏,已经毁了梁储的三观。梁储终于反应过来:“皇上,官位乃朝廷名器也。怎能随意授予一条狗?” 正德帝正色道:“可是,朝廷里有些官员满嘴仁义道德,心里想得却全是升官发财、美女满怀。他们还赶不上常家的狗呢!凭什么他们能身穿官服,开衙建府,起居八座?常家的狗就不行?” 梁储语塞:“这,这” 正德帝道:“罢了!此事就这样定下了!张永,回京后你让针工局给常家的‘狗屎’量身裁做一套官服、官帽。” “诸卿都听了!只要谁忠诚于朕,勉力办差。朕不光会封赏他全家,连他的看门狗朕一样会授予官职!” (本章完) 第374章 常风,替朕拉个皮条 正德十二年,冬。正德大皇帝凯旋回京。 留京的次辅杨廷和率文武百官于安定门恭迎圣驾。 正德帝没有乘坐龙辇,而是骑着战马。身穿应州之战时的那身盔甲,腰挂大宝剑。那真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有太宗遗风。 正德帝身边的武将们,亦是个个一身铠甲。护驾的边军士兵身上皆有一股杀气。 锦安侯,两军都督常风高喊一声:“大明神威无敌灭寇光武雪耻扬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横扫北虏圣武大皇帝,回京喽!” 这个奇葩的皇帝号不是正德帝自封的,而是常风灵机一动临时现编的。 这皇帝号一喊出来,正德帝先是一愣。随后龙颜大悦,心道:常风啊,还得是你!文官们都说江彬、钱宁会拍马屁。但要说拍马屁,朕谁都不服,就服你常风!你简直就是天下第一马屁精!拍的朕颇为受用,哈哈。 护驾的数万将士发出齐声呐喊:“大皇帝威武!威武!威武!” 那排山倒海般的呐喊震天撼地。迎驾的一众文官大受震撼。 正德帝兴冲冲的走向了自己的老师,次辅杨廷和。他道:“杨先生快快请起。” 杨廷和起身:“臣恭迎皇上凯旋。” 正德帝一脸兴奋的对杨廷和说:“杨先生,此番应州大捷,朕亲自上阵。还亲手砍杀了一个鞑靼骑兵。” 杨廷和听了这话目瞪口呆。 正德帝环顾群臣:“常破奴何在?” 常破奴上前拱手:“臣在!” 正德帝瞥了一眼身边的张永:“宣旨!” 张永展开黄绢布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户部署理右侍郎常破奴,出身世代忠良之家,人品贵重,精明强干,勤于职守。若无常破奴调度军饷粮草有方,岂有应州之大捷?特旨实补户部右侍郎,官升正三品。钦此!” 正德帝回京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给常破奴升官。文官们心中明镜一般:常家的势力今后又要大上几分。 且三十岁的侍郎.大明自开国以来也找不出第二位。只要常破奴继续老老实实混资历,入阁是迟早的事。 常破奴叩首:“臣谢皇上恩典!” 接下来是入城仪式。大明有制,皇帝御驾亲征,在外打了胜仗凯旋,边军的职责是护送皇帝到安定门前,一般不会进京。 此番则不同。骁勇的边军将士与团营兵一同威风凛凛的进了京。 皇帝凯旋归来,奉天殿开大宴礼。文武百官齐聚一堂。 大宴礼开始前,正德帝命司礼监秉笔谷大用宣读应州大捷功臣们的封赏圣旨。 老将王勋加后军都督衔,封延绥伯。 司礼监掌印张永赐“威勇太监”号,加右军都督衔,兼任北直隶都司。 江彬遥领宣府、大同、辽东、延绥四镇总兵。特进光禄大夫散阶。 其余参战将士,将领中功高者连升三级,其余亦升一级。士兵除斩首赏银外,另普赏每人二十两。 至于常家。除了常破奴转正,锦安侯、中军都督常风兼领前军都督。 刘笑嫣封威国夫人。 常青云授从五品伴读郎。 锦安侯府护家犬封“都察院清廉大御史”,职正五品。 谷大用读这份长长的封赏圣旨,足足读了两刻时辰。 朝廷里的人精们赫然发现,圣旨中封赏的三百六十多人中,只有常家的常破奴一人是文官。其余皆是武将。 这不合情理。要知道,此战随驾的不光全是武将,亦有不少文官。 正德帝的用心显而易见:挟大胜之势打击文官势力。 封赏圣旨念完,正德帝并未在奉天殿宣布收天下兵权于皇帝的爆炸性圣旨。他直接吩咐开宴。 刹那间大乐齐鸣,宦官们端着酒菜在奉天殿内来回穿梭。 常风左边坐着杨一清,右边坐着老兄弟徐光祚。 徐光祚笑道:“我说常爷,今日皇上凯旋,最出风头的就是伱常家!连你家的狗都封了五品官儿。” “这让我想起来弘治元年,怀恩老内相回京,孝宗爷出城亲迎。那一天也是常爷你最出风头。” 常风抿了口酒:“以后别老一口一个常爷了。你得正儿八经喊我一声大爷。” 徐光祚骂道:“你占老子便宜!你啥时候成我大爷了?” 常风道:“那咱俩得好好说道说道。你家灵儿过几日嫁给我家青云。你是不是得喊我一声姻伯?姻伯也是伯。以后你见面喊我大爷不吃亏!” 徐光祚笑骂:“快去你的吧!” 杨一清却提醒常风:“你发没发觉,今日大宴礼,我的文官同僚们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常风喝了口酒:“是不太对。他们此刻已将常家人以及常家的狗视为仇敌。” 杨一清有些担忧:“皇上今日对常家的恩赏,把常家推向了文官的对立面啊。” 常风道:“无所谓。从刘健、谢迁执掌内阁时起,我就已经是文官的敌人了。” 杨一清又道:“我收到了一些风。说皇上要将天下兵权收归于己。今后统兵权、调兵权皆归皇帝一人之手。有这回事嘛?” 常风答:“有。” 杨一清道:“此事若皇上下旨,恐在京中酿成政潮啊。” 常风问:“你选择支持谁?皇上还是文官?” 杨一清沉默良久后道:“我会选择沉默不言。” 常风道:“嗯,你有苦衷。我想皇上会理解。” 大宴礼过后,正德帝宣常风祖孙三代到豹房饮茶。 正德帝先让张永给常家人倒了茶。 盏茶过后,正德帝问常风:“你知道朕今日请你喝茶是为了何事嘛?” 常风拱手:“请恕老臣愚钝,老臣不知。” 正德帝正色道:“朕打算让你拉个皮条。” 此言一出,常风一口茶呛到了喉咙。 正德帝道:“你惊什么。朕没开玩笑,朕真要你拉个皮条。你猜朕让你拉的是谁?” 若换做愚钝些的官员,一定会答几个风骚的有夫之妇的名字。谁人不知皇上喜好他人之妻? 常风却是朝中人精里的人精。永定河里的千年老王八都没他精。 常风思忖片刻,答道:“恕臣妄自揣度圣意。您应该是想让臣拉杨廷和。” 正德帝笑道:“继续说。” 常风答:“皇上要收天下兵权,满朝文官皆是阻力。兵权是文官们的命根子,您若强收兵权恐酿成政朝。” “大战刚过,朝廷最不需要的就是满城风雨的政潮。” “若文官的领袖能够站到皇上一边,则形势立变。” “都说文官领袖是内阁首辅。如今则不然。梁储虽是首辅,但其人忠厚。真正的文官领袖是次辅杨廷和。” “若杨廷和支持皇上从文官手中收夺兵权,则水到渠成。” 正德帝拍案叫绝:“常风,你真是朕肚子里的一只蛆虫!啊不,蛔虫!” “朕不过说了‘拉皮条’三个字,你便猜到了朕之所思所想。不愧是从小看着朕长大的老臣!” “先皇不仅给朕留下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还给朕留下了一位值得信任的至亲贤臣啊!” 正德帝这是在学习常风戴高帽的技巧,反向给老常戴高帽呢。 常风却很是冷静:“禀皇上,若想让一个人改变自己的立场,就得开出能让他动心的价码。” “臣只带着一张嘴去劝杨廷和,是劝不动他的。” 正德帝会意:“朕不会让你空手去见杨廷和。朕的价码是,杨廷和取代梁储,任内阁首辅,文官首揆。” “杨廷和之子杨慎,升经筵讲官。成就杨家一门两帝师的佳话。” 常风思索片刻后道:“这个价码足够大。应该能让杨廷和转变立场。” 说句题外话,一部《明实录》,两条线贯穿始终。一条线是中原王朝与北虏、女真之间的战争。 另一条线便是皇帝与文官的博弈。 皇帝对文官绝非简单的君臣关系。双方有时合作,有时对立。有时皇帝甚至需要开出价码,收买文官。 如今正德帝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要去收买杨廷和。 正德帝道:“杨先生这人我是了解的。李东阳离任后,朕让忠厚平庸的梁储压了他数年。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很是不满。” “这一遭,朕就让他得偿所愿!只要他顺着朕的意思!” 正德帝今日正在兴头上,干脆将自己的计划向常家人和盘托出。 正德帝道:“人人都以为朕是好战之君!他们却不知道朕好战的缘由!” “朕这些年之所以醉心于征讨鞑靼,是为了打一场打胜仗,好在军中立起不世之威。让军心尽归于朕。” “军心归了朕,朕才能从文官手中夺回军权!” “夺回军权,只是朕的第一步!” “自土木堡之变后,文官权力制衡甚至压制皇权已成常态。大明的皇帝几乎成了文官的傀儡!” “太祖爷泉下有知,恐怕孝陵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文官们之所以在京城、地方肆意贪污纳贿、盘剥百姓、吸食民脂民膏,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权力过大!” “朕有了军权在手后的第二件事,便要开始剥夺文官权力!” “为了这个目的,朕就需要重用一拨人,取代文官。” “朝廷无非五拨人。文官、武将、宗室、内宦、勋贵。常风,你说朕该任用哪一拨人,逐步取代文官?” 常风侃侃而谈:“武将不成。有唐末藩镇割据的前车之鉴。各镇节度使既管兵,又管民,宛如土皇帝一般。天下不乱才怪。” “宗室亦不成。有汉时七王之乱和晋时八王之乱为鉴。” 正德帝打断了常风:“你还少说了本朝的靖难之役。靖难之役后,太宗花了数年,削弱藩王权力。为的就是防止出现第二次靖难之役。” “朕知道,这话你不敢言。朕替你说了。” 常风继续盘点:“内宦可用,但又不能完全放手给他们重权,以防本朝出现第二个刘瑾。” 正德帝哑然失笑:“算来算去,就只剩下勋贵了。你常风就是勋贵的一员啊!” 常风沉默。其实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正德帝道:“你跟朕想到一起去了。朕此次厚赏常家,把你们常家上下升了个遍,就是想开个重用勋贵的头儿。” “朕不日还会颁旨,命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监管南京土地田亩事,分应天巡抚之权。” “另外,定国公徐光祚也该出来管事。朕会命他去户部办事,监督核销今年秋赋的账目。” “另外还有几位公爵、侯爵、伯爵,朕都会给他们安排实差。” 谁也不是算命先生。谁也不会想到,正德帝弱化文官权力的想法,会直接导致他的英年早逝。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常风拱手:“皇上,圣明啊!” 正德帝转头望向常破奴:“户部那摊子事你要替朕管起来。再过三四年,朕要升你为尚书,让你做朕的钱袋子!只要你好好干,用不了十年,朕让你入阁拜相!” 常破奴连忙跪地叩首:“多谢皇上信任。” 正德帝叹了声:“唉,你自小与朕一处玩大,从幼年时就是朕的挚友。朕不信任你和你爹,又能信任谁呢?” 转头正德帝又望向了常青云:“你要跟徐光祚家的闺女成婚了。成婚当日,朕会到场给你主婚。” “啊,对了。今夜你就留在豹房吧!” 现代人有婚前单身派对。正德帝思想前卫,亦想给常青云一个单身派对。好好让豹房的大姐姐们跟他放荡放荡。 常青云听了这话两眼放光:“多谢皇上恩典!皇上,圣明啊!” 常青云嚎“圣明”的腔调,跟他祖父一模一样。 当天夜里,常风去了次辅杨廷和府上。 二人在后花园喝茶闲谈。 常风品了一口香茗:“好茶,好茶。” 杨廷和问:“常兄,说吧,你今日到寒舍有何贵干?” 常风笑道:“咱们自弘治初年相识,在福建永宁卫城并肩作战。算下来得有三十年的交情了。” “当着你,我不说虚头八脑的废话。” “皇上想收天下兵权归于他手。今后兵部会变成摆设。各地督抚也会失去统辖境内卫所军的权力。” “皇上希望你能支持他。不白支持。皇上的价码是,其一,让你升任首辅,成为百官之首。” “其二,提拔你的儿子杨慎为经筵讲官。让杨家一门出两位帝师。” 杨廷和站起身:“真是一个诱人的价码。” (本章完) 第375章 天下之兵,莫非王兵 锦衣卫有两项拉拢人的传统工艺能。一是利诱,二是威逼。 给杨廷和开出价码是利诱。若不成,常风准备使用第二项传统艺能。 杨廷和踟躇良久:“我这个次辅之所以能够坐得稳,归根结底是有六部九卿、地方督抚的支持。此番我若站到皇上一边,等于背叛了天下文官。” “我不想像李东阳先生一般,去职后落得一身骂名。” 常风道:“嗯,你是一个视功名利禄为粪土的人。自然看不上皇上开出的价码。” “但我要劝你一句。难道你想看到大明出现第二次空印案,第二次瓜蔓抄?” 当初洪武帝为将天下文官杀一茬,掀起了“莫须有”一般的空印案。 永乐帝登基后,为清除建文帝的旧文官势力,掀起了瓜蔓抄。 杨廷和听了常风的话倒吸一口凉气:“伱是什么意思?” 常风道:“这些年来,皇上广为拉拢边军、京营、卫所军将士。再加上此番应州大捷,皇上在军中威信已达到顶峰。” “不管你们文官愿不愿意,明军将士是愿归于皇上亲统的。” “若你们跟皇上作对,死咬着兵权不撒嘴。难道你们就不怕皇上找个由头,就像当初太祖掀起空印案一般将文官们杀整整一茬儿?” “有明军将士做后盾,再加上皇上那个率性而为的脾性,他真敢这么干。” “到时候文官不仅保不住兵权,自身还会血流成河!” “横竖木已成舟,你杨次辅何不顺水推舟,顺从了皇上?” “难道你想见到自己的同僚们个个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难道你身为帝师,想眼睁睁看着皇上做下暴虐之事,像太祖爷一样,在史书上留下个‘圣德有亏’的评价?” 听了常风所说,杨廷和感觉自己汗毛倒竖。 常风又道:“民间有句俗话,叫给脸不要脸。皇上今日给你一条金台阶,你不走。来日皇上给你的便是刽子手的鬼头刀了!” “自皇上龙潜东宫起,你就是他的先生。你应该晓得,这天下就没有皇上不敢干的事!” 杨廷和却道:“皇上没那么蠢。把全天下的文官都杀尽了,谁来帮他代天牧民?从朝廷到地方都会停摆。大明王朝的根基将不复存在。” 常风笑出了声:“呵!你这番话,我可以用四个字评价‘书生之见’!” “太祖爷在位期间掀起了四大案,将天下文官杀了几茬儿。大明王朝倒了嘛?” “普天下想当官的读书人多了去了!杀一茬儿不听话的,再补一茬儿就是了。下一茬儿若还是不听话,继续杀!” “人啊,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人世间少了谁照样日升月落,照样四季轮回。” 杨廷和语塞。 常风继续吓唬杨廷和:“应州之战时,皇上亲手砍了一个鞑靼兵。这事儿皇上跟你说过。” “但他没说他是怎么砍的。先一刀砍了鞑靼兵的左臂,又砍了右臂。随后卸了两条腿。最终才砍了人头!” “当时我就在皇上身边侍立。我看得出,皇上打心眼里喜欢上了杀人。” “我再说句大不敬的话。别以为皇上是孱弱敦厚的先皇。他敢下狠手,也有能力下狠手!” “知道皇上为何让护驾的边军入京嘛?” 杨廷和道:“倒要请教。” 常风编谎道:“呵,因为京营将士久在京畿,跟京中文官多多少少有些交集。边军则不同,那群丘八除了皇上和几位功勋老将谁都不认。” “若文官不同意皇上收回兵权。皇上只需一道旨意。丘八们会毫不留情的杀光京中文官。” “人人都说当官好。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收不完的礼,享不尽的富贵,过不完的年。入不尽的洞房,玩不过来的女人.” “真要是走到边军杀文官那一步。文官家里那些数不清的又沟沟又丢丢,美得冒泡的小妾、女婢,会被边军丘八当成肉葫芦!” “文官家里的金银会被边军丘八们一抢而空。” “文官的人头恐怕会被暴虐的边军丘八做成酒具。” “我的杨次辅啊。那场面我想想都毛骨悚然,你难道想让这场面出现在眼前?” 杨廷和打了个冷战:“常风兄,我的锦安侯!别说了!我站在皇上一边还不行嘛!” 常风一拍手:“噫!好!咱们大明有句古话,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杨次辅不愧是俊杰。我以茶代酒,提前贺你高升首辅。来来来,干了这一杯,还有三杯。” 半个时辰后,常风走出了杨府。他伸了下懒腰,凝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巴沙迎了上来:“侯爷,事情办成了?” 常风点头:“嗯。办成了。这皮条拉的,不费扒灰之啊不,吹灰之力。” 常风志得意满的回了府。 刘笑嫣道:“出京这么久,憋坏了吧。快去碧云房中吧。” 常风连忙赌咒发誓:“天地良心!我还是最稀罕你。” 刘笑嫣道:“得了吧你。过完年我都五十三了。红事都绝了。我拿啥让你稀罕。难不成走旱路?” “骑了几个月的马,下身气血不畅。要是不找个正当年的女人顺一顺,仔细害淋症。” 淋症,前列腺炎的古称。(注:所以说,长知识啊!) 碧云嫁给常风时十六岁,今年二十二。正是十八路弹腿横着练的年纪。用后世的话说,简直就是鸭脖子进品牌店——绝味儿。 常风道:“啊,那我今夜就去碧云房里。我不是喜新厌旧啊。实在是夫人一番好意,我不好辜负。” 刘笑嫣笑骂道:“快滚吧!” 常风进了碧云的房中。碧云刚温柔的呼了声:“老爷。” 常风二话不说,上去就把她裤子给扒了.(这一段写的不好看,删了) 男人不服老不行。抠个耳朵眼儿的功夫,事情便罢了。 常风抚着碧云蜿蜒曲折的头发,道:“记得给宫里递个条子。就说老爷我今夜为劝杨廷和,把嘴唇都说得脱皮了。回来先喝了三壶凉水润喉咙。好容易才把杨廷和劝动了。” 碧云是正德帝当年安插在常风身边的眼线。 六年过去了,常风已将碧云收为自家人。他在朝堂混了这么多年,收服一个女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碧云如今给正德帝传递的“消息”,都是常风希望正德帝知道的消息。 碧云拿起了堂:“老爷,几个月没见,就那么几下就罢了。还想让人家替您办事啊。” 常风道:“唉,我老了。我有些羡慕青云,跟只春三月的兔子似的。” “碧云,我的心肝儿。你知道人老了最难受的事是什么嘛?” 碧云问:“是什么?” 常风意味深长的说:“最难受的就是想起自己年轻时是什么样子。” 碧云起身,拿一方丝帕擦了擦蜿蜒曲折的头发,穿好了衣服,去取了纸笔写了一张字条。随后又拿了一个鹧鹄哨。 她来到侯府后门,拿着鹧鹄哨吹了几声。 一个黑影片刻后出现在她面前。 碧云没说话,将字条递给了黑影。 且说豹房那边。 正德帝身边坐着几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常青云身边亦是花团锦簇。 正德帝笑道:“青云呐,朕听说徐家的姑娘脾气像极了你祖母。今后你再想到豹房来浪荡怕是不行了。” 常青云多喝了几杯酒,嘴上没了把门的:“皇上您下旨让我在豹房留宿。徐家的小母老虎还敢让我抗旨不成?” 正德帝笑道:“对对对。朕是天子,朕要赏谁女人,还怕谁的原配不同意?” 江彬在一旁边给正德帝倒酒边开起了玩笑:“怕就怕徐家的姑娘武艺了得,弄得常小爷成了空心蜡烛。他来了豹房也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正说着话,一名小宦官快步走到了正德帝身边,双手奉上一个字条。 正德帝看后龙颜大悦:“嘿!还得是常风!办事就是麻利!祖父有功,今夜朕赏他的好大孙!青云,今晚朕准你挑十个!” 常青云一拍手:“噫!好!臣要打十个!” 翌日早朝,奉天门前广庭出现了奇怪的画面。 除了文臣武将,执仪仗的大汉将军,前广庭还站了上千名如狼似虎的边军将士。 这些边军个个身着甲胄,挂刀执枪。有不少人铠甲上还有鞑靼人的血污。 正德帝这是在拿大茄子吓寡妇呢。文官们见到这些边军面面相觑,心生寒意。 张永扯着嗓子高喊一声:“议!” 常风第一个出班:“禀皇上,在京公、侯、伯一百零六人联名启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兵莫非王兵。” “按制,统兵权归五军都督府。调兵权归兵部。然时过境迁,如今五军都督府已成有名无实的摆设。” “调兵权在兵部。地方军权在督抚。依臣等所见,皇上英明神武,乃是太祖、太宗一般的马上皇帝。” “皇上理应将调兵权、统兵权收回!今后皇帝可绕开兵部,独掌军事。” 徐光祚高呼一声:“天下之兵,莫非王兵!” 前广庭的一众将士跟着高喊:“天下之兵,莫非王兵!” 文官们面面相觑。夺兵权等于夺他们的命根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杨廷和身上。他们希望文官领袖杨廷和领着他们跟正德帝去争。 哪曾想杨廷和眯缝着眼,一言不发。 突然,一名边军百户抽出腰刀,大喊一声:“谁若敢跟皇上作对,问问我这口刀答应不答应!” 首辅梁储看不下去了。他斥责那百户:“放肆!御门议政,哪有一个边军莽夫说话的份儿?你没这个资格!还敢在御门前亮兵刃。你要刺王杀驾嘛?” 正德帝却道:“梁卿说他没资格在御门说话!大错特错!他在应州之战中一人诛杀鞑靼兵二十九人。乃是大捷中杀敌最多者!” “这样忠肝义胆的壮士没资格在御门说话,那有资格在御门说话的人恐怕要像永定河里的万年王八一样少了!” 边军百户可不懂什么早朝礼仪。他用腰刀拍了拍自己的护心镜:“老子再说一遍。谁敢跟皇上作对,问问我这口刀答不答应。” 终于,文官领袖杨廷和开口了:“禀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官们长舒一口气,还得是杨次辅胆识过人啊!只要他肯开口领着头去争,去闹,皇上想拿回兵权?没那么容易! 正德帝道:“杨先生你是朕的老师。满朝文武中,朕最为看重你的意见。讲来!” 杨廷和正色道:“禀皇上,太祖爷时,军事之事他老人家一人说了算,岂容臣子多嘴?这才有了鄱阳湖大捷,这才有了一统江南,问鼎中原的伟业,这才有了我大明国祚!” “太宗爷英武似太祖。在军事之事上亦是乾纲独断。” “臣以为,皇上应效法太祖、太宗。恢复皇帝掌天下兵权的祖制!” 杨廷和此言一出,文官们个个目瞪口呆! 后世三国杀中,反贼跳忠则主必胜。 杨廷和支持正德帝,局面顿时倒向了正德帝。 阁员杨一清本来是想保持中立,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钩,哦不,钓鱼台的。 这老狐狸见局面出现了一边倒,立马识时务者为俊杰了。他出班道:“禀皇上,臣以为一百多名勋贵所提建议甚好!臣附议!” 杨一清是带兵的文官,又做过兵部尚书。他倒向正德帝,文官今日已无翻盘之可能。 正德帝道:“既然文臣武将勋贵都希望朕亲掌天下兵权。那朕也只能勉为其难顺应群臣之意。” “拟旨!今后统兵、调兵之事与兵部无关。兵部只为皇帝参谋军事。” “督抚的正式官讳中,除去‘提督某某省军务事’。内省卫所军由各都司衙门直接负责。各省都司直接向皇帝负责。” “九边边军,不再受边关督抚挟制。” 正德帝话音刚落,又听得一声嚎:“皇上,圣明啊!” 这声嚎自然出自常风之口。 一众勋贵立马反应过来,跟着高呼:“皇上,圣明啊!” 文官们无奈,也只能跟着大喊:“皇上,圣明啊!” 圣明之声,在御门上空久久回荡。 皇帝与文官的兵权之争尘埃落定。正德帝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本章完) 第376章 陆炳 杨廷和投之以桃,正德帝报之以李。 正德帝道:“朝廷里一直有个说法,天官不能久任。依着朕看,首辅亦不能久任。首富梁储自接了李东阳的任,一直兢兢业业,有大功。” “但当首辅就要得罪人。下面人未免对他有些议论。朕为他着想,命杨廷和任首辅,他改任次辅。特赐他右柱国勋位。” 杨廷和本就是当之无愧的文官领袖。他任首辅是众望所归。就连梁储都认为自己被杨廷和取代合情合理。 再说正德帝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梁储喜滋滋的,高喊道:“老臣谢皇上隆恩!”说到此,他又学着老马屁精常风的的样子,高呼了一声:“皇上,圣明啊!” 常风是今日挑着头代表勋贵上奏之人。正德帝自然不会亏待。 正德帝道:“锦安侯世孙常青云大婚之事,由礼部、宗人府负责。” 只有宗室子弟大婚时,宗人府才会介入。 正德帝直接给了常青云宗室子弟的待遇。 常青云如今已有从五品文官衔,在早朝之列。十三岁的他撅着屁股跪倒在地:“小臣谢主隆恩!” 下朝之时,文官们个个如丧考妣的表情。他们心知肚明,剥夺文官兵权只是正德帝削弱文官权利的第一步。 做官的人,最看重的就是权。 今日早朝,真比挖了文官们的祖坟还让他们难受。 再看常家祖孙三代,三人并肩而行,笑容满面,春风得意。 文官们恨这一家人恨得牙根都痒了。 常风并不在意文官们对他的恨意。当初他帮着谢迁进入内阁。换来的呢?是谢迁的忘恩负义。 常家的根在宫里。身为皇帝家奴的常氏,遇事得站到皇帝一边。故而无论朝局如何变化,文官都会将常氏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天要下雨,寡妇娘要摘茄子,由他们去吧。 常破奴道:“青云大婚是礼部、宗人府负责。爹,咱家这下可省了一注大财。” “昨儿萍儿还说呢。她打算雇两百个帮工,大婚那几天帮着在府里做事。这下好,礼部和宗人府会派人来的。” 武官班中的尤敬武凑了过来:“义父,皇上昨儿已派人到军营下旨。升我为右军都督佥事,掌四勇、四威共八个营。” 常破奴闻言惊讶万分。十二团营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皇上竟将团营三分之二的兵马给了敬武? 给了敬武就等于给了常家! 常家如今真可谓是要权有权,要爵有爵,要官有官,要势有势。 常风笑了一声:“嘿,敬武。你被升为都督佥事,今后也要被尊称一声‘帅爷’了。咱常家如今的一门两帅爷。” “你爹在天有灵,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尤敬武生父尤天爵,至死也只是个卫镇抚。跟尤敬武差了整整六级。 尤敬武道:“唉。官儿越做越大,更抽不出功夫去福建永宁给我爹扫墓上香了。” 常风道:“一定有机会的。” 说完他压低声音:“南方诸卫兵权,皆在各督抚手中。竟日既已下旨,收夺督抚兵权。皇上定会派一可靠之人去江南执行旨意,移交兵马。” “伱去趟南方吧。此事我可以跟皇上提。” 尤敬武道:“最好能让我去福建。我公事私事一起办,给我爹扫扫墓。” 早朝过后,常家三代四人分别走向了四个不同的方向。常风去了锦衣卫,常破奴去了户部,尤敬武去了都督府,常青云则返回宫中,去陪正德帝了。 常风回到锦衣卫。钱宁、江彬率一众弟兄齐齐给常风下跪:“恭喜侯爷受赏!” 常风笑道:“都听说皇上让礼部、宗人府办我家青云的婚事了?到时候卫里总旗以上都来我府里,光禄寺的酒菜不吃白不吃。” 如今常风的妹夫黄元正担任光禄寺少卿。他自然会让手下的厨子们拿出看家本事,定会派最好的厨子,送最好的酒去侄孙的婚宴。 钱宁、江彬这两年对待常风有个原则。表明上恭敬有加,背地里则严格恪守正德帝的旨意,将北镇抚司牢牢把控在手中,不让常风染指。 常风的老弟兄,譬如巴沙、王妙心如今都在南司。 常风是多聪明的人?他知道这是正德帝的意思,尽量不去管北镇抚司的事。 钱宁道:“弟兄们凑钱,给侯爷打了块金匾。城北焦家金铺正在赶工呢。” 常风问:“哦?金匾上题的是什么字?谁题的?” 钱宁答:“是‘锦衣镇山河’五个大字。” 常风连忙摆手:“不妥不妥!我是什么人?不过是皇上的家奴罢了。怎么配一个‘镇’字?这块金匾我不能收。” 江彬在一旁道:“我看不如将‘镇’改为‘护’?” 常风依旧摇头:“那也不成。金匾别打了。将凑的钱原数退还给弟兄们吧。” 江彬道:“这是弟兄们的一番心意。侯爷您就收下吧。” 常风却道:“心意我领了。金匾不要送。送了我也不敢挂。文官们现在乌鸡眼一般盯着我呢。何苦落人口实?” “这回借着青云大婚,咱们锦衣卫的弟兄们好好聚一聚。我也好多谢弟兄们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的帮衬。” 钱宁道:“那我就替弟兄们做主,不给常爷送金匾了。” 常风道:“弟兄们人能来我府上喝喜酒,就是最大的礼。我定下一条规矩,任何人在大婚当日不准送贺礼、贺银。” “谁送我直接放我家的清廉大御史咬他们的裤腿儿!” 钱宁笑道:“哈哈,侯爷家的狗比都察院的那些正牌腐儒御史还管用呢。” 江彬附和:“那是,那是。那帮子御史整日里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贪得无厌。” “下面督抚犯了事,御史要参。如今得派人进京,带三万两以上的礼去堵御史的嘴,买回参劾奏疏。” “知府则是一万两,县令五千两。明码标价。” “这些事儿,北镇抚司皆一清二楚。只是不愿跟他们计较而已。” 钱宁咳嗽了一声。 江彬会意,不再提及北镇抚司的事情:“横竖这回我们听常帅爷的,到府上只管白吃白喝。不带礼过去就是了。” 且说千里之外的江南,安陆州,兴献王府。 两个孩子正在后院草地放风筝。十一岁的是兴王世子朱厚熜。 八岁的是王府护军指挥陆松的儿子,陆炳。 朱厚熜与陆炳是吃同一个女人的女乃长大。二人亲近如亲兄弟一般。 陆炳道:“世子,终于起风了。我拿着风筝跑,你放线。” 朱厚熜点头:“好好!” 两个孩子在草地上快乐的奔跑着。终于,风筝升了起来,翱翔于蓝天白云。朱厚熜笑道:“今日咱们把风筝放得好高啊。” 陆炳却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世子,我饿了。” 朱厚熜随手将腰间的一个布囊扔给陆炳:“炳哥儿,这是瑞兴斋的点心。你吃吧。” 陆炳接过布囊,拿出一块精巧的点心大快朵颐起来。 突然间,兴王朱佑杬走了过来。 当父亲的看到儿子玩闹,非但没有呵斥,反而坐到了朱厚熜身边,欣赏着儿子放起来的风筝高飞于天际。 兴王不是鸡娃党。从不强逼儿子读书。他认为,小孩子就应该做小孩子的事。强逼着儿子整日读书,反而会扼杀他的心性。 兴王笑道:“熜儿,你说天到底有多高?” 朱厚熜答:“回父皇,《三五历记》中说,天去地九万里。” 朱厚熜的先生平日里不怎么教他正统儒家典籍,而是黄老道学和庄子一类。 兴王笑道:“可《广雅》有另一说,天高两万万一万六千八百八十一里。” 转头兴王问陆炳:“陆炳,你说天有多高?” 陆炳响了想,答:“像殿下对陆家的恩德一般高!” 妙!妙了个哉的回答!别看陆炳只有九岁,拍马屁的功夫赶得上京城里的老油子常风了! 兴王闻言大笑不止:“好,说得好!那孤就让天再高几分。我这锦囊里有十来颗金豆子,赏了你把。” 陆炳连忙撅腚磕头:“谢殿下如天之恩!殿下千岁千千岁!” 正说着话,陆炳的父亲陆松走了过来。 兴王是个很识时务的藩王。早就将护军主动交还给朝廷。陆松这个护军指挥使,手下不过几十名仪仗力士而已。 陆松拱手:“禀殿下。给您寻的名医徐鹄已到了府里。在大厅恭候您过去诊脉。” 兴王这几年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各种病缠身。 兴王咳嗽了一声,想要从草地上起身却起不来了。 陆炳很有眼力价,立即搀住了兴王的胳膊。 (本章完) 第377章 常青云大婚 兴王在陆炳的搀扶下起身。随后兴王轻轻甩开了陆炳的手,强挤出一丝微笑:“孤还不老,能自己走。” 兴王刚刚过了自己的四十大寿。但看他的步履,却像七旬老人一般盘跚。 兴王走后,朱厚熜和陆炳又放了一会儿风筝。 三个朱厚熜的贴身宦官走了过来。其中最为清瘦的是吕芳。肥胖臃肿的是黄锦。个子最高的是麦福。 三人之中,麦福年龄最长,也最有主见。他是三宦中的主心骨。 麦福拱手:“世子,您该去梁先生那边读书了。 麦福有点像后世《红楼梦》中的袭人。时常劝自己的主人多读书上进。 其实对于朱厚熜来说,读书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因为他的先生梁竺最喜欢教他《庄子》、《山海经》中的奇闻异事。梁竺讲书,经常能把他讲得入迷。 朱厚熜一向把梁竺的课当成听故事,趣味儿盎然。 麦福提醒他上课。他收了风筝线,随后对陆炳说:“走,咱们上课去!刚才父王问我天有多高。我正好再请教请教梁先生。” 兴王对待陆松父子的确恩比天高。他甚至让陆炳跟堂堂亲王世子朱厚熜一同上课。且陆炳是作为同学的身份,而非书童或伴读。 三宦伺候着朱厚熜进了梁竺的“育学堂”。他们三个闲散了下来,在育学堂门口的大柳树下坐着歇脚。 麦福道:“咱们三人就像是三国里的刘关张,虽无血缘,但整日朝夕相处。早就像亲兄弟一般。” “既然是兄弟,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最近遇上了一件奇怪的事。” 吕芳问:“哦?大哥遇到了什么事?” 麦福道:“浙江巡抚杨颍昌派人找到了我,送了我五千两银子。” 黄锦心地善良而单纯,他笑道:“啊哈。大哥如今都有封疆大吏给送礼了!着实可喜可贺啊!” 麦福却道:“有什么可喜可贺的。你们不觉得蹊跷嘛?” 吕芳很有心机,默不作声。黄锦心直口快:“哦?蹊跷在何处?” 麦福侃侃而谈:“封疆大吏给宦官送礼并不稀奇。但他们往往都是给皇宫里的公公们送礼。” “何曾见过给藩王府中的公公送礼的?咱们王爷平日里从不管政务、军务,只沉迷于书画怡情。” “且我只是世子的大伴儿而已。即便在咱兴王府中也算不得大宦。” “堂堂一省巡抚,做什么要拿出五千两的大手笔,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藩王府小宦?” 吕芳终于开口:“大哥。这事儿你不说,我还真不好提。我最近也收到礼了!” “应天巡抚黄仁昶派人给我送了三千两银子。” 麦福道:“哦?他没说为何要给你送银子?” 吕芳答:“怪就怪在他没让我办任何事。” 麦福道:“官员送礼,分为急礼和慢礼两种。所谓急礼,是他们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要送礼给帮得上他们的人。” “所谓慢礼。则是他们看到某人大有前程,想要长期结交。待那人日后发达,便能帮得上他。” “我跟你收到的这两份礼,应该是慢礼。” 黄锦道:“大哥,二哥。我也不瞒着你们啦。我最近也收了一份礼。长沙知府给我送了一千两银子。” 麦福道:“真是怪哉怪哉。咱们三人伺候的只是藩王世子。又不是东宫太子。这些个权倾一方的地方官,为何要给咱们送慢礼结交?” “这事情蹊跷的很。咱们三人先不要跟任何人说。” 吕芳道:“我当初是经锦衣卫常侯爷的夫人引荐,进得咱王府。我觉得这件蹊跷事我应该写信,告知常侯爷一声。” 麦福却道:“锦衣卫的常侯爷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关心千里之外的湖广兴王府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横竖咱们三人以后小心些就是了。有事情要相互通气。” 吕芳问:“那送咱们的银子?” 麦福道:“银子咱们照收不误。官场之中,你不收谁的银子便是得罪了谁。就咱们三人的身份,哪里得罪的起那些封疆大吏?” “咱们权且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三人皆是少年,心机、眼光皆不成熟。 退一步说,就算常风知道了此事,像他一般的老狐狸,亦猜不出封疆大吏们意欲何为。又或者说,常风没有想到文官们有多胆大包天。 用后世的上帝视角看。第一,正德帝此时已严重危害到了文官集团的利益。 第二,正德帝无自私。若哪日“暴病而亡”,则只能从近亲堂兄弟中择一人即位。 第三,兴王乃是正德帝的亲叔叔。世子朱厚熜乃是正德帝的近亲堂弟。 第四,纵观普天下的藩王,名声最好的便是兴王。兴王厚德载物,是出了名的贤王。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若出现正德帝归天,从他近亲堂兄弟中挑选新皇帝的状况。需选生父已亡的才好。省得大明凭空多出一位太上皇。而兴王身子骨不好,时常害病,不像长寿之相的事,江南官场皆知。 封疆大吏们为何提前下注,去送银子结交朱厚熜身边的三个贴身小宦,原因就不言自明了。 只有一种可能。文官们预料到了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龙精虎猛一夜能御四女,上了马能在应州砍人的正德大皇帝命不久矣。 又或者说,他们想让正德大皇帝命不久矣 且说京城那边。半月之后,常府张灯结彩,大排筵宴。侯爵世孙常青云大婚就在今日! 这场大婚礼惊动了大半个京城。丝毫不属于近亲宗室子弟的婚礼。 好在正德帝赐给常风的侯爵府足够大。来贺喜的勋贵、文官、武将、内宦、厂卫官员不下千人,坐满了侯爵府。 正德帝还特命锦衣卫的大汉将军做常青云的迎亲仪仗。常青云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喜气洋洋的前往定国公府迎亲。 沿途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谁娶亲啊,这么大场面?” “锦衣卫常屠夫的嫡孙娶亲。娶得是中山王徐达的后人,定国公府家的小姐。” “怪不得呢!除了皇族宗室,也就常家摆得出这么大的场面。” “这真是时也命也啊!据说三十多年前,常屠夫只是锦衣卫里一个名不见经传,跳粪坑找银子的总旗而已。谁能想到他能混到如今的成色。” “可不是,常家的势力如今大得不得了!” “别乱说话了。锦衣卫的耳目遍及京城,无孔不入。咱们别因为多嘴多舌被逮进诏狱去!”。 一名个头矮小,粗布衣衫打扮的人突然开口:“你们刚才议论的我都听到了。放心,我们卫里钱指挥使今日下了令。常小爷大婚当日,锦衣卫不抓人。” 听口气,这人便是锦衣卫“无孔不入”的耳目。 且说常青云来到了定国公门口。跟着他来迎亲的,乃是他的义伯尤敬武。 众人进了国公府。在前院遇到了国公爷徐光祚。 只见徐胖子手持一柄大棍。身后站着二十名手持大棍的帮手。这些人都是平日里与徐光祚交好的青年勋贵,个个身强体健。 常青云连忙给徐光祚跪地磕头:“小婿拜见老泰山!” 徐光祚冷笑一声:“呵,先别急着喊我老泰山。小子,想把我徐家姑娘娶回家,恐怕没那么容易!你得能过我这大棍阵!” 尤敬武喊道:“徐爷,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青云才十三。他怎么敌得过你们二十多人的棍阵!恐怕会被你们打得鼻青脸肿起不来床!” “徐爷,你也不希望令爱洞房花烛夜,守着一个浑身是伤痛苦呻吟的新郎官儿吧!” 徐光祚道:“那我不管!闯得过我的棍阵,我就当他岳丈。闯不过去是他自己没本事!” “他娘了个腿儿的。想当初我在他爷爷手下当差,他爷爷可没少让老子跳粪坑。这回总算能报仇了。” 尤敬武笑道:“徐爷,咱们商议商议。一人独闯二十人的大棍阵的确太为难人了。不如.让我挑四个弟兄,跟青云一起闯阵如何?” “六对二十,还是你们占便宜。” 徐光祚道:“成!不过你们得空着手!” 尤敬武点头:“好好,全听徐爷的!” 尤敬武选了自己手下四个团营校尉,又叮嘱常青云:“青云,一会儿闯阵的时候你跟在我们后头。我们替你开路!” 双方列阵完毕。 徐光祚的管家大喊一声:“闯阵开始!” 尤敬武和四名团营校尉都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那真是精锐他娘给精锐开门,精锐到家了。 反观徐光祚这一方。二十名青年勋贵虽都长得人高马大,但勋贵又如何跟团营精锐比战力呢? 尤敬武大喝一声:“先夺棍!上!” 五人冲上前去,常青云屁颠屁颠的跟在他们身后。 尤敬武等人并不急于闯阵。而是凭借万里挑一的好身手,去夺勋贵手中的大棍。 双方“交战”伊始。勋贵们便落了下风。 片刻后,尤敬武这一方个个夺取了大棍。 随后尤敬武大喝一声:“五峰阵,压上!” “啪啪”,大棍与大棍搏击,发出闷声阵阵。 青年勋贵们时不时被尤敬武等人打中大腿,胳膊。当然,这只是结亲时的玩闹而已。尤敬武等人并未下死手,最多用了两成力。 青年勋贵们吃疼,有的扔下大棍当了逃兵。有的不断后退。 徐光祚见状,挥动大棍攻向尤敬武。 徐光祚跟常风同岁。五十多的人了,即便再膘肥体健,也斗不过正值壮年的尤敬武。 “嘭!”徐光祚的大棍竟被尤敬武挑飞到空中。 尤敬武向前一捅大棍,棍头在离徐光祚咽喉寸许精准的停住。 尤敬武笑道:“徐爷,您输啦!失礼失礼。” 徐光祚报以微笑:“嗯,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今日的确是输了。青云,进去接亲吧!” 锦安侯府在东城,定国公府在西城。两家隔得很远。 半个时辰后,在府门口翘首以盼的常风,终于看到了迎亲队伍的先导——五十名全副仪仗的大汉将军。 常风笑道:“可算来了。奏乐,快,奏乐!” 太常寺的乐官喊道:“喜乐,起!” 乐工们立即开始“滴沥耷拉、滴沥耷拉”吹喇叭。 大明成婚的规矩,亲家双方结亲当日不想见。 不过徐光祚打破了这个规矩,亲自护着掌上明珠的花轿到了常府门前。 常风紧紧握住了生死老弟兄徐光祚的手:“徐胖子,想当初咱哥俩一起兢兢业业的办差。那真是南山打过狼,北山打过虎,南瓜地理逮过刺猬,大粪坑里捞过银子!” “成化末年保储时候,咱哥俩脑袋别在了一条裤腰带上。” “谁能想到,三十多年过去了。咱们竟成了亲家!我成了你大爷!” 徐光祚笑骂道:“快去你的吧!你这厮占我便宜没够。这下好,后半辈子咱哥俩只要一见面,你就要拿大爷的身份压老子了!” 笑骂归笑骂,但徐光祚的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花。两个老弟兄毕竟有三十多年的感情。 想当初二人一起到蔡侍郎家炒家时,还是风华正茂的小伙子。一眨眼的功夫就都生出了白发。要是把二人这些年的经历写成书,不得一百五十多万字? 这真是白驹过隙人已瘦,少年变老朽。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节。充当喜婆的九夫人终于搀着孙媳妇儿徐灵儿进了家门。 就在此时,另一路大汉将军开道,来到了锦安侯府门口。 司礼监掌印张永骑马紧随而至。他下了马,大喊道:“皇上亲临证婚。诸臣跪迎!” 皇帝亲自证婚是对一个世家最高的恩荣。 常风、徐光祚和宾客们齐齐跪倒。 不多时,正德帝的龙辇翩然而至。 谷大用喊道:“大明神威无敌灭寇光武雪耻扬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横扫北虏圣武大皇帝,亲临锦安侯府证婚!诸臣,迎!” 这稀奇古怪的皇帝号,还是当初正德帝凯旋时,常风急中生智瞎极霸给他取得呢。正德帝记了个真切,还真把这皇帝号给用了。 常风跪地高喊道:“皇上,圣明啊!” 他这一声喊,跪倒在地的众人面面相觑。 常风自知喊错了,他一脸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啊,习惯了。臣常风,恭迎圣驾!” 一众文武官员纷纷附和高呼:“臣等恭迎圣驾!”(本章完) 第378章 太后、皇后亲自道贺 迎驾仪式刚刚结束。突然又来了两队仪仗。 正德帝和群臣皆感到奇怪。难道是皇后到了? 片刻后,侯府门口来了一名骑马小宦。小宦下马,先给正德帝行了跪叩礼。随后道:“禀皇上,太后、皇后亲临锦安侯府贺喜!” 张太后、夏皇后跟常家的关系,那真是异父异母的亲亲人。 若无常风,便无张丰菱的太后之位,夏冬月的皇后之位。 常风是慈宁、坤宁两宫的大恩人。 恩人嫡孙娶亲,娶得又是中山王之后。张太后、夏皇后商量了下,决定亲自到场贺喜,给常家捧场。 皇帝亲临臣子家的婚礼已是极为罕见。 皇帝、太后、皇后三人共同驾临臣子家的婚礼,那真是太阳打被窝里出来了,大明开国头一遭! 夏皇后搀扶着张太后下了凤辇。 众臣山呼:“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常风的脸似乎凭空大了三圈。常家的恩荣真的是羊肉汤配大蒜,没治了! 常风是老戏剧表演艺术家了。眼泪说来就来。他流着两行热泪,声音颤抖得说:“常家何德何能,臣孙娶亲,竟劳动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大驾。” 张太后高声道:“常风是弘治、正德两朝第一功臣!第一功臣之孙娶亲,哀家自然要到场!” 张太后言过其实了。 王恕、马文升、王越,哪个不比常风功劳大。 但张太后始终是个女人。在女人心中,谁帮她最多,谁功劳便最大。 此言一出,常风磕头如捣蒜:“太后娘娘过誉了。老臣惶恐!老臣并非功臣,只是为朝廷,为宫里尽了几十年绵薄之力罢了。” 张太后连忙道:“快快请起!哀家的义姐呢?” 正德帝连忙问:“镇啊,威国夫人呢?” 常风答:“女眷不便在府门口接客,啊不,迎客。” 张太后道:“让她出来与哀家这个老姐妹携手进府。” 前一阵刘笑嫣出京,七赶八赶到了应州。回京后她十分劳累,整日在家里歇息,并未去慈宁宫看望张太后。 皇帝是孤家寡人,太后同样是。刘笑嫣是张太后为数不多的贴心人。许久未见,她十分想念当初在妖僧庙里替她挡过一刀的义姐。 不多时刘笑嫣来到了府外。 张太后看到刘笑嫣,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义姐,听说你去了应州打仗,哀家好生担心。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就怕你出个差池。” 身为老马屁精的妻子,刘笑嫣自然也学到了戴高帽的皮毛:“皇上用兵如神,笑嫣追随他哪里会有危险。只会沾光,因皇上的指挥得当而立功。” 正德帝笑道:“母后,咱们入府吧!” 刘笑嫣去搀扶张太后,张太后却直接拉住了她的手。 搀侍入府跟携手入府是两回事。 一众文臣武将心中纷纷感慨:我的天呐!皇室给常家的恩荣,真可谓是正德朝第一! 大厅之中,常青云和徐灵先拜了皇帝、太后、皇后,又拜了天地、高堂,最后对拜。 四拜结束,二人被送入洞房喝合卺酒。 常青云虽年少,却是个风流阵中的急先锋。早就经验老道。 徐灵却是正儿八经姑娘身,大姑娘上榻头一遭。 常青云将在豹房学到的十八般武艺全都使到了徐灵身上。徐灵儿简直就是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本来徐灵对常青云还只是有好感而已。经此一战,徐灵彻底爱上了眼前这个她从小欺负到大的少年。 洞房内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新婚夫妇乐不可支。洞房外,正德帝跟常风等人则是君臣同乐。 后宫不见外臣。刘笑嫣在偏厅另设了一席款待张太后、夏皇后,由九夫人、碧云、李萍儿、严娇作陪。魏彬在一旁伺候。 张太后今日高兴,多饮了几杯。她感慨道:“笑嫣姐,青春易逝啊。遥想三十二年前,你我亦是芳华如歌,花容月貌的年纪。” “一眨眼的功夫,你我就都成了满头白丝的老妇。” 刘笑嫣连忙道:“太后娘娘可不老。若换上便服,旁人以为只有三十呢!” 张太后笑道:“还是义姐会说话啊。” 张太后又转头看向九夫人:“九妹,嫁给常风不后悔吧?” 九夫人道:“不后悔。若不嫁给她,臣婢哪有今天的一品诰命。或许至今只是个京城里销赃的掮客老太。说不准在大牢里啃窝头呢。” 九夫人的出身,在十几年前是个不可言说的话题。 但三十多年过去了,此事已可以正大光明的说。没人再拿这件事当常风的把柄。 夏皇后端起酒杯:“干娘,女儿敬你一杯。” 夏皇后如今亦不用再掩饰她跟常家夫妇的干亲。 刘笑嫣道:“臣婢受不起。” 张太后道:“你受的起!哀家已知晓,当初是你们夫妇暗中帮忙,才让照儿得了一位称心如意的皇后。” 刘笑嫣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张太后道:“义姐。只要我们娘俩还当着后宫的家,就敢保证常家一帆风顺。” 张太后这是在立g。你们在后宫当家时常家一帆风顺,若你们不当家了呢?后宫易主了呢? 刘笑嫣感动的老珍珠吧嗒吧嗒往下掉:“谢太后娘娘,谢皇后娘娘。常家人今后必鞍前马后,为朝廷,为皇家效劳!” 且说正厅那边。正德帝喝多了,正在跟群臣吹嘘他的见识有多广博。 正德帝道:“前一阵亚三的亲戚经海路来大明。跟亚三说了不少奇闻异事。亚三说予了朕听。” “今日朕高兴,把西方欧罗巴的一个笑话讲给诸卿听听。” 皇帝要卖弄学识了,常风这老狐狸自然要装出一副孤陋寡闻的样子,反衬皇帝的博学多识:“敢问皇上,这欧罗巴是个什么东西啊?” 正德帝答:“欧罗巴不是东西,是西洋。” 常风又问:“那这欧罗巴有多大?有没有大明一个省大?” 正德帝连忙道:“姨夫,切不可夜郎自大啊!大明人口六千万,欧罗巴的人口却有一万万。其广阔与大明不相上下。” “不过,欧罗巴并不是一个国。而是几十个大小王国、几百个大小公国、侯国的概称。” 其实这些事,常风早有耳闻。但他还是装出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哦哦,原来如此啊!皇上真是古今第一勃学之君王!” 正德帝笑道:“常卿别急着给朕戴高帽。朕的笑话还没开始说呢!” “说啊,欧罗巴有个教宗,叫梨熬十世的。” 一众文臣笑出了声。 杨廷和笑道:“这什么名字。梨还要熬?是熬制润肺膏嘛?什么润肺膏要熬十世?” 正德帝道:“西洋人的名字的确古怪。” 常风问:“敢问皇上,教宗大概是个什么官儿?” 正德帝道:“地位上大致相当于欧罗巴一切国王、公爵、侯爵、伯爵的太上皇。名分上有点像乌斯藏的班禅。” “这梨熬十世啊,要修一个大教堂。哦,教堂就是西洋那边的庙宇道观。可他缺钱啊,于是想了个招。” “他印了许多‘赎罪券’。说是有罪的人,只要花钱买了赎罪券,死后就能上天,不入地狱。” “他还说多买赎罪券可以预先豁免今后犯的罪行,还能替犯过罪的死人赎罪。” 一众文臣武将哈哈大笑。 常风笑道:“哈哈,花钱买那劳什子券就能赎罪?那臣总要买个几百张。臣这辈子.唉。” 梁储道:“到底是蛮夷小邦啊!一个太上皇,连修一座的庙的钱都拿不出来。想出这么个损招。这不是诓骗百姓嘛?” 众人正谈笑着。突然,末席一名身穿正七品官服的文官突然跪倒:“禀皇上,臣工科给事中石天柱有血疏奏!” 血疏,顾名思义是用血写成的奏疏。 权倾朝野的常风家正在办婚礼。却冒出个上血疏的。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一众文官暗自在心里叫好:蹦出来个触常家霉头的?妙哉! 正德帝面露不悦:“什么要紧事,非要此时上奏?连明日早朝都等不了嘛?” 石天柱道:“回禀皇上,您已六天未上过早朝。臣等不了了!” 常风道:“皇上,说不准他真有十万火急的事奏上。皇上何不开恩,让他说完?” 正德帝点头:“好吧。奏来!” 石天柱道:“方今朝廷空,城市空,仓库空,边境空。天下皆知危亡之祸,独陛下不自知!治乱安危,在此行止,此臣所以痛心为陛下感到可惜!” “故而冒死为陛下进一言。臣血书心诚语切。血书送上,即易服待罪!” 这段话在四年后被文官写入了《武宗实录》,以表示正德帝的昏庸无道。 石天柱只是个小小给事中。上这道血奏明显是有后台指使。 常风先是看了杨廷和一眼。 杨廷和微微摇头,表示自己跟这事无关。 常风正色道:“石给事言过其实了吧?朝廷空?国库的那三百多万两存银就摆在那儿。空在何处?” “仓库空?通州仓场存有囤粮百万石。哦,虽说账目上有上上下下的蠹虫做了手脚。但锦衣卫调查后发觉实数八十万石还是有的!空在何处?” “边境空?皇上刚刚取得了应州之战的胜利。蒙人数年乃至十数年内不敢南下。锦衣卫的耳目探查到,北方的各大商号正准备到边境榷场扩大贸易。商队源源不断的前往边境。这叫边境空?” “至于什么危亡之祸。那更是无稽之谈!皇上在应州是打了大胜仗,不是败仗!” 常风替正德帝一通辩驳石天柱。正德帝龙颜大悦:“常卿说得好!说出了朕心之所想!” 这个石天柱不同于后世的海瑞。他明显是以死博忠名的那种人。且他身后不知站着多少文官。 石天柱正要开口辩驳。 张永立马高喊一声:“还不快将这厮叉出去?” 两名大汉将军上前,拽起石天柱就走。 石天柱大呼:“皇上不纳忠言!” 正德帝大怒道:“钱宁!查!查此人的后台!查此人今日触常家霉头的目的!” “就算扒了他的皮,也要搞清楚来龙去脉!” 常风却劝正德帝:“皇上,查不清的。他若死在诏狱之中,杀直谏之臣的罪名就要落到常家头上。” “臣看,不如将他平调到地方上做推官。” 正德帝想了想,道:“嗯,今日是常家大喜的日子,的确不该开杀戒。就依常卿所言,发配他到地方上当个推官吧!” 这个小插曲严重破坏了正德帝的心情。但为了给常风面子,他还是强撑出笑容:“青云这小子年轻力壮,不知何时能为常卿添一个重孙!” “若常卿得了重孙,朕要亲自赐名!” 正德帝今日将面子给到家了。常风连忙道:“老臣惶恐。皇上如此厚待常家,让常家何以报答?” 正德帝道:“你说反了!是因常家人这些年为朝廷鞠躬尽瘁,朕才给与常家如此厚待!” 文官们面面相觑,心中暗道:只要常风这老东西想,他完全可以做本朝第二个刘瑾。 从弘治十八年,正德帝即位到如今,已经十三个年头了。 这十三年间,正德帝对待常风的态度由提防到信任,由信任到重用,再由重用到宠信。 朝中人人清楚,只要正德帝在位一日,常家便能显赫一日。 普天之下,恐怕最盼着正德帝长命百岁的就是常风。 但人世间的事,向来不可捉摸。朝中有人盼着正德帝这位大有为的君主赶紧死,换一位孱弱敦厚如孝宗的新皇帝。 常家的未来,依旧是个未知数。 不说后话,只说当前。不知不觉,正德十二年的除夕到了。 在这一年里,常家因一家三口参加了应州之战。既有随驾之功,又有救驾之功,得到了正德帝丰厚的恩赏。 常家的权势在朝中达到了顶峰。 但常风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权势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切勿变成第二个刘瑾。 故而他依旧兢兢业业办差,清廉如水为官。全无骄横跋扈之气,待人谦逊随和。简直就是权臣典范。 正德十三年的正月初一,祭拜完宗庙的正德帝想一出是一出,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自永乐迁都后,就没有皇帝南巡的先例。 朕雪了土木堡之耻,完全有资格南巡去应天孝陵亲自祭告太祖。 这个念头会害了正德帝的卿卿性命。(本章完) 第379章 文官敢陷害我常家人? 正德十三年的一个春夜。 豹房御园之中。 正德帝宴请一众勋贵在御园中赏花、赏月、赏寡妇。 没错,正德帝的口味愈发重了。以前他还只是好他人之妻,最近这一阵他疯狂迷恋上了死丈夫的寡妇。 他命谷大用在京畿地方打着“征女乐”的旗号,大肆挑选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美熟媚韵的寡妇。 寡妇们入宫之后,由专人教给舞蹈,以及房中大密。随时准备皇帝陛下一时兴起宠幸。 这几个月来,正德帝将大量政务交给了勋贵、外戚们处理。 譬如徐光祚去户部当起了清账钦差,常风到工部管了两个月的治河银预算。 本来这些都是文官们的肥差。正德帝交给勋贵、外戚去办,自然让文官们恨得牙根痒。 不过正德帝也不是什么勋贵、外戚都用。譬如外戚中的泥石流——张鹤龄、张延龄。这两位舅舅平日里做的荒唐事,连正德帝都忍不了。 他俩至今闲散在家。正德帝在豹房搞勋贵、外戚大联欢的时候,碍于面子叫他们来跟着喝喝酒,看看寡妇。其余一概免谈。 自古上行下效。别看文官们整日里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但皇帝开创了养寡妇的新风潮,文官们纷纷跟风。一时间,京畿长得有姿色的寡妇竟一时洛阳纸贵。 酒过三巡,寡妇们在歌乐台上翩翩起舞。 一众勋贵、外戚看得津津有味儿。 正德帝突然拍了拍手,寡妇们行礼散去。 正德帝意味深长的说:“朕让常风去工部管今年的治河银预算。预算竟比往年少了三成。” “朕让徐光祚去户部管去年各部、各省的报销账核清。竟替国库省了一百八十多万两银子。” “徐光祚本是个不懂经济之人。稍微用点心,就能为国库省出这么大一个数字。可见往年多出的银子没落到国库,都落到了谁手里去!” “朕决定了。成国公朱辅加太子太傅衔,巡查吏部正七品以上官员任免。” “英国公张仑加太子太保衔,巡查刑部刑狱事。” 正德帝用勋贵用顺了手,根本停不下来。文官势力在勋贵的打压下日趋衰弱乃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众勋贵纷纷望向了常风。 常风虽只是侯爵,但却是勋贵中公认的首领。 常风嚎了一嗓子:“皇上,圣明啊!” 一众勋贵这才齐声跟着嚎:“皇上,圣明啊!” 正德帝却道:“圣明不圣明要看史书怎么评价。史书是翰林院的文官写的。” 常风建议:“禀皇上,您可以派遣一员靠得住的勋贵到翰林院那边啊。” 正德帝不假思索:“勋贵之中,要数姨夫你识文断字儿。你是有进士功名在身的嘛!你在工部的差事办完了,就转去翰林院巡查吧!” “文官最喜欢耍弄文字,把黑的说成是白的,把白的说成是黑的。” “你过去之后,得好好正一正翰林院的文风!” 常风拱手:“老臣定不辜负皇上的期望。好好整饬一番翰林院。让那些翰林文官别老卖弄聪明,耍弄文字。” 正德帝凝视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说了一句语出惊人的话:“朕准备抽空南巡,去江南看看。” 此言一出,众勋贵噤若寒蝉! 这是在明朝,不是十缺老人、好大喜功的乾隆六下江南的伪清。 自永乐迁都后,大明就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南巡。到草原北狩的倒是有。 南巡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江南是文官集团的大本营。 举个栗子。譬如一个高中学渣,考上了一所三流野鸡大学。整天在学校附近泡吧、开房、打游戏。 学渣会希望自己父母突然来学校,看到他的日常生活嘛? 天下吏治之坏,最坏不过江南。江南是富庶之地,而绝大多数文官又出身江南士族。 江南就像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大锅。现在正德帝说要掀开锅盖,看看锅里都有啥。文官集团一定反应激烈。 常风担心正德帝的安全。江南可不是京城。要确保皇帝陛下一路平安,需调用无数的卫戍力量。这项差事,十有八九会落到他锦安侯身上。 在常风看来,正德帝去江南,远比去年去应州要凶险。 在应州,正德帝需对付的只是鞑靼人的明刀明枪。 去江南,正德帝却要防备不知来路的暗箭。 有时候,暗箭远比明刀明枪来的可怕。 常风小心翼翼的说:“启禀皇上,南巡乃是大事。臣认为应谨慎。” 正德帝道:“朕知道这是大事。朕又没说今年就去。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人活一世,总要去江南看看嘛。” “再有,朕去江南不光是为了享乐。江南天高皇帝远,朕要看看,那些文官这些年是怎样替朕治理财税第一重地的。” 正德帝这么说,常风松了一口气。事缓则圆,此事还有还转的余地。 正德帝笑道:“罢了。常卿,青云跟徐家姑娘成婚已有三个月。就没点动静?” 常风一愣:“啊?皇上说的是什么动静?” 正德帝摸了摸龙腹:“自然是这里的动静。若徐灵怀上常家血脉,你家便是四世同堂!” 常风笑道:“臣孙完婚时有皇上、太后、皇后的赐福。想来常家四世同堂的日子不会远啦!只不过尚无动静而已!” 俗话说,新婚夫妇赛过牛皮糖。 常青云跟徐灵刚完婚三个月。那真是日日操演,夜夜鬼哭狼嗥。 徐家姑娘又是个喜习武的豪放之人,不拘小节。孙媳妇儿每夜舒爽之音,连隔了一个跨院的常风都能听得到。 常风还跟刘笑嫣感慨过:“年轻就是好。” 正德帝笑道:“等青云有了一儿半女,朕要亲自赐名。朕最喜欢起名字了!” 就在此时,张永急火火的走了过来,他压低声音:“皇上,出事了。” 正德帝问:“哦?出什么事情了?” 张永答:“福州三卫兵变!” 正德帝眉头紧蹙:“什么?” 常风听到这话亦是心中一惊:福州兵变?掐算时日,敬武到达福建整理军务仅有半个月啊! 去年常风答应尤敬武,帮他在正德帝面前求情,派他去福建公事私事一起办。让他有机会去永宁给生父尤天爵扫墓。 现在尤敬武刚到福建不久,福州就发生了兵变。难免有文官会借机兴风作浪,通过攻击尤敬武进而攻击常家。 正德帝道:“常风。此事你要尽快查清楚前因后果。另外命尤敬武调集福建地方驻军,立即扑灭福州三卫兵变!” 常风拱手:“老臣遵旨!” 翌日早朝。果然有御史上奏疏,参劾尤敬武整军手段过于严厉,以至于逼反了福建三卫。 首辅杨廷和曾在三十年前跟常风、尤天爵在永宁卫并肩作战过。按理说他应该保尤敬武。 可涉及到了文官与勋贵的权力之争,他身为文官领袖,自然站到了御史们一边。 杨廷和道:“禀皇上,尤敬武虽善战,但始终年轻。做事急不可耐,不计后果。福建兵变明显是因他整肃闽地军务过于心急所致。” “臣以为应立即革除尤敬武一切官职,锁拿进京。” 常风心中暗骂:杨廷和,你够狠的啊。一点情面都不讲。就算不给我面子,你起码也该给殉国的尤天爵一点面子吧! 当初若不是尤天爵。咱们二人早就死在永宁卫了。哪里还有你如今的内阁首辅之位? 涉及自己的义子,常风不便出班多言。他给定国公徐光祚、成国公朱辅、英国公张仑使了个眼色。 徐光祚出班:“首辅所言,我不敢苟同。现在兵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清楚呢。上去就把尤敬武一撸到底?是不是太鲁莽了?” 朱辅附和:“没错!尤敬武是天生将才、殉国忠良之后。对皇上万分忠心。平定福州三卫的叛乱,还需要他挂帅!” 张仑道:“禀皇上,平定福州三卫兵变,最好的人选就是尤敬武!” 次辅梁储提出反对意见:“兵变本就是尤敬武逼迫太甚酿成的。由他去平叛岂不是火上浇油!” “禀皇上,臣以为应让福建巡抚专管平叛事,将闽地兵权还给福建巡抚。” 梁储图穷匕见了!闹了半天,御史们今早攻击尤敬武的目的,竟是为地方文官争回兵权! 如今的正德帝可不是登基之初的儿皇帝了!他现在是真正的九五之尊。 正德帝做出了决断:“朕意已决!命尤敬武为平叛钦差。闽地诸卫,皆由他统领。八百里加急传旨尤敬武。一个月内,朕要看到平叛成功的捷报!” “另外,锦衣卫南镇抚司加紧查明兵变原因!” 散朝之后,常风回到了南镇抚司。 王妙心、巴沙以及南司千户以上官员,全都在等待着常风发号施令。 常风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镇定的说:“莫要慌张。咱们在福建有数百耳目。立即飞鸽传书,让他们调查清楚兵变的起因!” “另外,耳目们要配合敬武,给敬武提供可靠的叛军情报,以协助敬武平叛!” 就在此时,一个名叫王安的团营千户,在两名锦衣卫力士的搀扶下来到了南镇抚司大堂。 这王安是尤敬武的心腹,此番跟随尤敬武前往闽地整肃军务。 常风见到他连忙道:“你怎么回来了?” 王安道:“尤帅爷让我飞骑进京,向侯爷禀明福州三卫‘兵变’的真相!” 常风连忙道:“快,给他倒杯茶。王安,不差这一刻片刻了。你喝口茶,喘匀了气,慢慢说。” 王安喝了茶,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歇过来,告知了常风真相。 尤敬武到福建之后,发现了一件很恶心的事。 正德帝让地方巡抚不再掌管兵权。巡抚们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地方卫所军的军粮,依旧是巡抚衙门拨给。 福建巡抚伍符,扣了福州三卫整整三四个月的军粮没发。你们今后不是不归我调度了嘛?那不好意思,挨饿去吧你们! 伍符这一招够狠的。直接让福州三卫的士兵们闹起了粮荒。士兵们平日要防备倭寇登陆作乱,一天却只能吃两顿饭,一顿干一顿稀。 尤敬武得知此事哪里能忍?直接找到了巡抚伍符,要求他立即调拨三万石军粮给福州三卫。 伍符一摊手:“今年闽地收成欠佳。巡抚衙门也没余粮啊!我们抠地缝,扫库房,最多能凑出五百石军粮给三卫度过难关。” 要三万石,给五百石,这简直就是打发要饭的呢。 常破奴虽是武人,却常年跟在义父常风身边,耳闻目染学了不少东西。 他心知肚明:这是整个福建的文官集团,在跟来整肃军务,收夺兵权的我唱对台戏! 但地方粮库不在尤敬武的管辖之内。尤敬武无奈,只得准备上奏疏,请求正德帝下旨,开仓放粮给福州三卫。 哪曾想,旨意还未发出。福建巡抚的人选发生了变动。 伍符接到吏部调令,被平调到山东担任巡抚。 伍符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横竖我就要离闽去鲁上任了。若福建发生兵变,跟我没有一文钱的干系!该为兵变背黑锅的人是他尤敬武! 你尤敬武才是整肃福建军务的主官! 于是乎,伍符找到了两位好友。一位是致仕还乡的都御史林廷玉,一位是致仕还乡的御史高文达。 这两位老兄大半生都在都察院供职。有舌灿莲花,把水里的鱼说得蹦上岸的本领。 他们被正德帝强令致仕,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巴不得在福建搞些事情,恶心恶心京中的正德帝呢! 于是这二人去了福州三卫。诓骗三卫将士,说军中缺粮是尤敬武来闽导致的。 尤敬武压着巡抚衙门,不让巡抚衙门给三卫发粮。 三卫的丘八们没什么脑子,又是火药桶子脾气,一点就炸。 于是乎,三卫聚众围了尤敬武的钦差行辕。 其实,说是兵变。三卫将士去围钦差行辕并未携带任何武器。只是找尤敬武讨要说法而已。 但伍符却在奏疏中,将此事硬生生说成了兵变。 常风听完了王安的讲述,气得一拍公案:“欺天啦!伍符该杀!林廷玉、高文达该杀!” “王妙心。你立即赶往福建,缉拿伍符、林廷玉、高文达归案!” “另给敬武去信,让他立即开仓放粮给福州三卫,平息事端!” 王妙心略有迟疑:“林廷玉、高文达只是两个致仕官员,抓便抓了。” “可那伍符却是拟任山东巡抚。抓一省巡抚,似乎需要皇上的明旨。” 常风摆摆手:“这不是正德元年了!凡作奸犯科的文官,别说是巡抚了,就算是侍郎、尚书,锦衣卫亦可先抓后请旨!” “你立即动身!” “他娘的,寡妇摘茄子也不看看老嫩?敢陷害我常家人?呵,那我就让他们知道会有什么代价!”(本章完) 第380章 把户部给常家,常家便既往不咎 福州三卫实际上并不是伍符所禀报的“兵变”,只是普通的闹粮罢了。 三卫的要求并不怎么过份。军饷欠我们半年,我们忍了。但军粮总该补齐,我们总不能饿着肚子备倭吧? 尤敬武干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命闽地卫所军强行进驻福建仓场。随后在没有文官同意的状况下开仓,给三卫放粮。 福州三卫得了粮,自然不再闹事。他们各归各驻地,继续练兵备倭。 第二件事,尤敬武将福建“兵变”的真相写成了陈情奏疏,八百里急递朝廷。 同时,王妙心马不停蹄赶往福建,以锦衣卫南镇抚使的身份,将拟任山东巡抚的伍符、致仕官员林廷玉、高文达缉拿。火速押解回京。 两个月后,京城,北镇抚司诏狱。 已是春末,诏狱门口那颗引魂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变得繁茂葱郁。 今日天气不错,常风的心情也不错。他在诏狱门口伸了个懒腰。 钱宁和江彬走了过来,给常风行礼:“侯爷。” 常风笑道:“免了吧。伍符、林廷玉、高文达那三块料关在了你们北司的诏狱。我进去提审他们,自然要跟你们打声招呼。” 钱宁连忙道:“福建之事乃是南镇抚司负责。侯爷尽管提审他们就是了。我们北司绝不插手。” 常风点头:“成。那你们去忙吧。我进诏狱。” 就在此时,杨廷和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常风笑道:“杨首辅怎么来我们锦衣卫了?你可是稀客啊!” 杨廷和问:“常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毕竟是三十年前并肩作战过的生死之交。这点面子常风还是要给杨廷和的。 常风点头:“成。去我值房吧。” 二人进了值房,常风主动给杨廷和倒了茶:“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杨廷和开门见山:“我知道,你要查伍符、林廷玉、高文达有没有后台。” “我明白告诉你,他们有后台,且就在朝内。每日早朝你都能遇见。” “但我今日来求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此番锦衣卫不经请旨,抓了一个巡抚。锦衣卫已经出尽了风头。” “尤敬武在福建,命卫所军强行接管仓场。福建文官敢怒不敢言。你常家已经出尽了风头。”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常风冷笑一声:“呵,得饶人处且饶人?下面两句你是不是想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为官三十多年,有个心得。忍一时变本加厉,退一步得寸进尺!” “伍符他们在福建弄出这场‘兵变’闹剧,既是针对敬武,也是针对常家,更是针对勋贵!” “我这回忍了,下一回文官们不知还会弄出什么阴谋,致我常家于死地!” “明告诉你,伍符我要杀,林廷玉、高文达我要杀。他们的后台,我亦要杀!” 杨廷和惊讶道:“常风,你变了!当初海商案时,你可以为了朝局的稳定息事宁人。你的妻子被人栽赃当街杀人,你亦可以为了大局息事宁人。” “那时你才不到四十岁,尚有令人敬佩的大局观。怎么现在五十多岁了,倒变得像愣头青一般快意恩仇起来了?” 常风道:“去他娘的朝剧稳定,去他娘的大局为重,去他娘的大局观!官做到现在,我算做明白了。” “即便再为了大局忍让又能如何?大局要坏照样会坏!你手底下的那帮文官怎么不想着大局为重?动不动就对我常家使明枪暗箭。” 杨廷和道:“明跟你说了吧。福建的事,内阁里有人授意,六部尚书里亦有人授意。” 常风笑道:“内阁里是谁我就不说了。毕竟是阁员啊,我不想撕破脸皮。至于你说的那位尚书嘛,是户部的石玠,对吧?” 杨廷和色变:“你还未提审伍符,你怎么知道?” 常风冷笑一声:“锦衣卫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行了我的杨兄,你不就想保伍符背后的人嘛?” “我直接给你开条件!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只杀伍、林、高三人。不究后台!” 杨廷和道:“常兄请说。” 常风道:“户部尚书石玠已经快七十岁了。年老昏聩。这回他暗中支持伍符在福建设套陷害我常家人,他得付出代价!” “我给他一条金台阶走。让他递一份告老的奏疏。” 杨廷和惊讶:“你不是说不究后台嘛?” 常风冷冷的说:“我说的不究,只是不杀而已!我再说一遍,让石玠告老是给他一条金台阶走!” 杨廷和思索良久:“好吧,我答应你。” 常风却一摆手:“且慢。我的条件还没说完呢!石玠告老后,内阁不要推荐人选补户部的尚书缺。让户部尚书之职空下来!” “另外,内阁再将户部左侍郎杨潭调往西南,巡视巴蜀、云南钱粮。” 杨廷和是多聪明的人?立即明白了常风的用意:“户部尚书空缺,左侍郎又被派去西南。那户部不成了右侍郎常破奴总掌?” “常风,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贪权?胃口如此之大。一张口就要让常家人控制朝廷的财政大权!” 常风轻蔑一笑:“我再贪权,能有你手底下的那群文官贪权嘛?” “这么多年我算看明白了。权力只有抓在自己手里才是最稳妥的!朝廷之中,一旦涉及权力之争就没有什么礼尚往来!” “哦对了,前一阵我去豹房,跟火者亚三聊了许久海外轶事。” “他告诉我,木骨都束地方,有个叫克列苦的国王,说过一句至理名言。”(注:郑和下西洋停靠东非海岸时,将非洲称为‘木骨都束’。) “这句至理名言很在理。我想让你把这句名言说给石阶,还有内阁里那位姓蒋的!” 杨廷和问:“什么至理名言?” 常风朗声道:“如果你不离开权力,权力就会离开你!” 杨廷和愕然。 常风道:“咱们废话不多说。石玠不致仕,杨潭不去西南,我立即提审伍、林、高。你知道我们锦衣卫的手段。” “只要我想,我可以让石玠和内阁里的那位死无葬身之地!” 杨廷和咬了咬牙:“好吧,常风。我答应你。你如今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常风笑道:“你是说刘瑾?” 杨廷和叹了声:“唉,常风,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杨廷和转身要走。 常风却叫住了他:“且慢!咱们的条件还没谈完呢!” 杨廷和转过身:“我不是答应让石玠告老、杨潭去西南了嘛?” 常风道:“那只是第一个条件而已!我还有第二个条件!” 杨廷和凝视着常风,虽日日早朝相见,此刻他却觉得常风很陌生。 杨廷和道:“说吧,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常风答:“第二个条件是,各省督抚应配合皇上派出的统兵勋贵、镇守太监,老老实实交出兵权。” 杨廷和怒视着常风:“常风,你欺人太甚了!” 常风却道:“怎么,当初皇上要收兵权。你杨先生不是赞成者嘛?” “若无你的赞成,又何来你的首辅之位?” 杨廷和叹了声:“唉,常风,我可以答应你的第二个条件。” “可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你是权臣,权臣的威势往往来源于皇帝。” “都说皇帝万万岁。可纵观史书,哪有真正万万岁的君王?” “皇帝跟平常人一样,是会死的。文官势力却会生生不息!” “再说句大不敬的话。你就不怕当今天子百年之后,常家万劫不复?” 常风笑道:“于谦于少保是你们文官的楷模。我用他的两句诗回答你!”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杨廷和道:“罢了!咱们这对生死之交,今日起算是撕破脸了。” “既然已经撕破脸,我就不顾旧情面,跟你谈谈条件!” “林廷玉、高文达你可以杀。伍符你不能杀。” 常风道:“我可以不杀伍符。但他也别想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去山东继续当巡抚!诏狱便是他后半生的栖身之地!”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杨廷和思忖良久:“罢了!就按你所说!” 文官集团想要扭转劣势,在福建搞出“兵变”,借以争兵权。 哪曾想,正德十三年不是正德元年。文官的力量根本无法跟皇权抗衡。 而被正德帝力捧的常家,便代表着皇权! 文官们这一回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兵权没争到不说,户部财政大权还让常风硬生生抢过来,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其实,文官的这场失败,早在应州大捷,正德帝在军中威信达到顶峰时就已注定。 大明开国到如今一百五十多年,历经十帝。真正能对文官势力做到全面压制的皇帝只有四位。太祖、太宗、宪宗,外加一位正德皇帝。 两天后的春夜。今日是常恬的生日。 一家人齐聚宛平郡主府。 常恬好吃。他的丈夫又管着光禄寺那个厨子衙门。今夜的生辰宴自然是海陆八珍,美味佳肴。 常风感慨:“一眨眼,我的小糖糖也四十岁了。” 常恬道:“是啊,真的是一眨眼。” 常风从一个锦衣卫底层总旗,变成如今权倾朝野的常侯爷,又何尝不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吃喝喝。 常破奴突然开口:“爹,白天遇到一件奇怪的事。” 常风不动声色的问:“哦?什么事?” 常破奴答:“我们石部堂递了告老奏疏。杨左堂被内阁派去了西南巡视钱粮。一日之内,户部只剩下了我一个堂官。” “杨首辅下晌召我去内阁值房,说是今后户部事务由我全权负责。” “爹,这里面是不是你耍了什么手段?” 常风却道:“爹能耍什么手段?这只是巧合罢了。既然朝廷信任你,你就该尽职尽责,好好当差。不要辜负皇上对咱常家的恩荣。” 常青云始终年少,口无遮拦:“不对啊祖父,你不是常说嘛,这事上没有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 常风笑道:“你小子如今也算朝廷中人了。得学会一件事,多听,多看,少说。” 常破奴其实已在心中猜出了几分。但他看破不说破,转头教训常青云:“青云,你得记住你祖父的教诲。少说为妙。” 常青云点头:“成,我记住了。” 刘笑嫣道:“对了,今日我入慈宁宫看望太后。赶巧遇到皇上给太后请安。” “皇上顺嘴一提,说是打算过段时日让我负责五城兵马司。把兵马司的那群饭桶全都换成十二团营的老兵。” 常风闻言一怔。 如今京畿内外,文官唯一掌控的兵马便是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归巡城御史统辖,巡城御史又归都察院管。 正德帝说这话,看来是想连文官最后的一点兵权也给剥夺。 且将兵马司交给一个女人统辖。这是自武周以来开天辟地第一遭! 常风道:“皇上是打算开任用女将的先例啊!” 黄元插话:“大哥,你是说,皇上有恢复武周女官制度的打算?” 常风点头:“咱们的皇上是大有为之君主。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 且说杨廷和府邸后花园。 杨廷和正跟阁员杨一清发生激烈的争执。 杨一清道:“常风是什么人,你比我要清楚。此人忠诚且正直。即便大权在握又如何?” “你底下的人在福建给常家设圈套。你提前知晓,为何不阻值?” 杨廷和道:“我的杨老前辈。你要知道,如今我们与常风分属两个阵营!” “常风如今是皇上在朝中的替身!刘瑾一般的人物!我们还能跟以前一样,与常风交好嘛?” 杨一清叹了声:“说来说去,还是涉及到了‘争权’二字!大明无论文官还是武将,勋贵还是外戚,想得应该是如何通力合作,辅佐君王开创盛世。” “可到头来,怎么还是逃不过‘争权’二字呢?” “我为官几十年,真的是看累了!罢了,明日我也上奏疏,告老还乡!” 杨一清是只不亚于常风的老狐狸。他此时急流勇退,绝不是他所说“累了”。 他是预感到皇帝与文臣将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他不想卷进去,才借个由头远远的躲走。(本章完) 第381章 权势鼎盛的常家 正德帝不光力捧常家为代表的勋贵集团。同时也在力捧近臣。 这日,正德帝在豹房召见常风、张永、谷大用、江彬、钱宁五人。 正德帝笑道:“东厂督公如今是壮士张。他既要管司礼监,又要管厂卫,还要管京营,过于劳累。朕着实心疼他啊!” 此言一出,常风心中如明镜一般:司礼监、京营离不开张永。看来皇上要动一动东厂督公的人选了。 果然,正德帝道:“朕决定了,命江彬为东厂提督。张永卸任,今后专管司礼监、京营。” 江彬下意识的用手一捂下面。 自永乐十八年设立东厂起,东厂提督便一直是太监担任。 欲掌东厂,必先自宫或被别人宫。 江彬可不想被去了势。家里的骚妾、美婢足有几百位。要是下面没了,那岂不没得玩了? 江彬连忙道:“禀皇上,臣才疏学浅,能力不足。督公之职绝难胜任。” 正德帝看穿了江彬的想法:“放心。朕不让你去势。你就以武将之身担任东厂提督便罢!” 正德帝不拘泥于规矩。女将统兵、武将担任东厂提督.他绝对是位敢为天下先的君王。 江彬听了这话,立马变了口气:“不过皇上如此信任臣。臣总不能辜负了皇上。臣一定尽职尽责,替皇上管好东厂。” 正德帝道:“瞧,一说不给你去势,你立马高高兴兴答应了。好了,那就这样决定了,今后东厂提督便是江彬!” 正德帝又转头询问常风的意见:“姨夫,你觉得呢?” 常风能说什么?只能替江彬说好话:“禀皇上,江彬乃是精明强干之人。绝对有能力管好厂卫。” 正德帝让江彬做了东厂提督,位居钱宁之上,钱宁自然有些吃味儿,心里酸不溜丢的。 不过表面上他却说:“啊,今后要多蒙江提督照应了!” 江彬拱手:“同甘共苦,同甘共苦。” 正德帝又转头望向了常风:“朕派你巡查翰林院。翰林院那边情形如何?” 常风道:“禀皇上,臣发现了翰林院的一桩大弊!都说翰林院是清水衙门,实则不然!” 正德帝有些奇怪:“怎么?难不成翰林院那群腐儒还有油水可捞?翰林无实权啊!” 常风道:“那群腐儒有一条生财之道!翰林院管着史书修撰。” “按修史的惯例。正六品以下官员,若无特殊事情是不得入史的。” “有些从六品、正七品甚至八品九品官,致仕归天后,家里人想让他们史书留名,便给翰林院的腐儒们行贿。” “贿金明码标价。两千两可在史书落官职、姓名。三千两可有四字褒奖之言。五千两可落字一整行。” “若是生前官声不好的,想在史书中篡改为美名,则要交银八千两!” “这桩生意,翰林院的腐儒们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了!” 正德帝闻言勃然大怒:“混账!史书是要传之万代千秋的!翰林官儿们这么干,难道要给后世留下通篇谎话的假史?” 常风道:“皇上所言极是。臣不查翰林院不晓得。一查吓一跳。翰林官儿们简直将史书当成了夹带私货的工具!” “谁得罪了他们,他们便在史书中大放厥辞、极尽污蔑之能事。” “谁给了他们贿赂,他们便在史书中大写溢美之词。” “臣昨日已照会吏部,免了十六位翰林官。” 如今勋贵势力已达到了顶峰。甚至可以授意吏部免翰林官员。这在弘治朝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当时就算弘治帝本人想免翰林官,也得跟内阁成员们商议。 正德帝笑道:“免得好!朕这几年打压文官势力。哼,翰林院那帮人,指不定今后在朕的实录中如何栽赃污蔑朕呢!” “需知,史笔如椽啊!” 正德帝不是算命先生,此刻他说的这几句话却一语成谶。 正德帝话锋一转:“文官有内阁。但朕却从未把内阁当成心腹。” “依朕看,今后你们五人便是朕的‘小内阁’。以后朕有事,会直接吩咐你们五个去办!” 常风等人闻言受宠若惊。跪地叩首,齐声道:“谢皇上信任。” 正德帝话锋一转:“哦对了,朕最近打算出去走走。谷大用、钱宁随驾。常风、张永、江彬留京。” 常风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敢问皇上,您要南巡?” 正德帝摆摆手:“不,此次朕只巡视北边要地,不往南去。” 听了这话,常风松了一口气。 正德十三年三月二十九,正德帝到昌平祭陵。 你们文官不是反对朕出巡嘛?那好,朕去昌平尽孝道,你们总没话说了吧? 祭陵结束,正德帝并未回京城。而是去了密云。 不知是谁在民间传出谣言。说正德帝“欲括女子、敛财物。”于是乎“龙驾所至,民皆避匿”。 在密云,正德帝一直待到了五月。随后他去了喜峰口,召见朵颜三卫的首领,赐宴犒劳。 在喜峰口视察完边防,他准备进行一次大规模军事演习。调集辽东、宣大、延绥、山西、宁夏、甘肃六地边军十五万,到草原上进行了一圈武装大巡游。 以杨廷和为首的文官们虽反对,但奈何兵权已不在他们手中。 其实他们不明白,这是正德帝在向鞑靼人秀肌肉。瞧瞧,我明军如今兵强马壮、实力雄厚。你们要是敢南下入寇,嘿嘿,不好意思,我灭你们如杀猪屠狗尔! 这场军事大巡游进行了整整两个月。正德帝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长城以南。 归明后,正德帝第二次大封去年应州之战的将士。升赏叙荫者共计五万六千多人。 其中江彬被封为平虏伯。许泰被封为安边伯。 赏赐给有功将士的银子,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三百多万两。 七月初六,正德帝又自封“神功圣武统六军威武大将军公爵总兵官朱寿”。文官反对,但卵用没有。 七月初十,正德帝出居庸关,巡视怀来、保安,一直到了宣府。 八月十八,自宣府至万全、怀来、天城、阳和。 九月初一至大同驻跸。 十月初二,龙驾过黄河,抵达榆林,又致绥德。 话说延绥总兵戴钦实在不怎么要脸。自己女儿已经嫁人十多年了。他听闻正德帝喜好他人之妻。于是找了十几个青楼里功夫了得的姑娘,教自己女儿房中术。又将女儿献给正德帝。 正德帝被伺候舒服了,给戴钦官升两级,位列都督官。 正德帝这次出游,整整折腾了小一年。 正德十三年,秋。内阁值房。 首辅杨廷和、次辅梁储、阁员蒋冕、毛纪与常风、张永、江彬对坐着。 如今内阁议事,一定要喊上常、张、江三人。不然内阁即便做出决议也执行不下去。 皇帝近臣已经在事实上压了文官一头。 杨廷和道:“常侯爷,皇上到底何时归京?” 常风两手一摊:“我不晓得。” 杨廷和叹了声:“唉,那开始议政务吧。山东巡抚上疏,掖县、招远两处金矿近些年挖掘过甚,产金骤减。” “他希望今年户部能将两矿的贡金数目降至一万两,以减矿民负担。” 说完这话,杨廷和看向常风。 常风喝了口茶,微微颔首:“准。” 杨廷和气得都快咬碎后槽牙了!他这个内阁首辅当得太憋屈了。政务上的事,他竟要看一个厂卫出身的勋贵的脸色。 杨廷和又道:“四川盐茶道请朝廷拟定今年发放盐引的数量。” 江彬开口:“此事内阁跟户部的常部堂商量着来便是了!人家常部堂身负经济大才。此等小事,他自然有正确的决断!” 杨廷和听了这话,心里就像吃了个苍蝇一般恶心。 堂堂内阁首辅,遇事要去跟户部侍郎商量?还是个右侍郎! 梁储道:“关于新任浙江布政使的人选.如今有两个。一个是现任四川按察使黄寒生,一个是现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于汉平。” 常风摆了摆手:“不成!黄寒生是个清官。但此人没什么能力,办事昏聩。在四川任上三年,四川讼狱案卷几乎成了一锅糊涂粥。” “于汉平倒是有能力,但却过于贪婪。上个月有人花两万两银子,买他一封弹劾奏疏。这账我还没跟他算呢!” “浙江乃是财富重地。派去一个贪员当布政使,指不定他在任上如何上下其手、雁过拔毛呢!” 梁储道:“黄寒生不行,于汉平也不行。那常侯爷可有合适的人选?” 如今常风的权势,大到可以干预地方官员任免。 常风想了想,答:“南赣巡抚王守仁的能力有目共睹。我看不如调他做浙江布政使。小巡抚调为大省布政,这也是符合吏部任用官员的规矩。” 杨廷和半嘲不讽的说:“常侯爷真是内举不避亲啊。” 常风瞥了杨廷和一眼:“你都不如说我任人唯亲。呵,还别说,不任人唯亲难道任人唯疏?” “王守仁的能力、人品都是一等一的。他在南赣多年,也该给他升上一升了吧?” 杨廷和道:“罢,那就听常侯爷的。拟任王守仁为浙江布政使。” 议事完毕,常风、张永、江彬三人出得内阁值房。 张永笑道:“侯爷,杨首辅如今看你的眼神里,仿佛喷得出火。” 江彬附和:“是啊,自皇上出巡后,内阁几乎成了摆设。大权全归于咱们三人之手。老杨头能不恨得牙根痒?” 常风道:“他们恨咱们也好,爱咱们也好。咱们只管公道办事、唯才是举便罢。” “呵,要我说,给王守仁一个浙江布政使都是屈才了!他应该执掌兵部,做朝廷夏官才算物尽其用。” 常风没想到,王守仁调浙江的事遭到了一个人的反对。 这个人便是王守仁自己! 不久之后,王守仁给常风来了一封信。信的开头先是感谢了常风不忘旧情的提携之恩。 随后话锋一转,浙江乃是朝中文官的钱袋子,是个是非窝。咱老王才不去浙江惹一身骚呢! 再说了,南赣是个苦地方。咱老王就喜欢在苦地方发挥自己的才能,造福一方百姓。 最重要的一点,江西的宁王不是什么善茬儿。近些年又是拉拢土匪,又是笼络谋士的。说不准要造反。咱老王坐镇南赣,起码能制衡一下他。 人家王圣人自己不愿去浙江,常风自然不能强求。只好又跟杨廷和举荐了一人。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在正德十三年的秋天,常家的权势达到了顶峰。 官员任免、经济大政,凡内阁经手之事,都要经过常家人点头。 更别提尤敬武还掌着十二团营大部分兵马。相当于后世的首都卫戍司令。 而常风的妻子刘笑嫣,也受旨掌管了五城兵马司。基本相当于首都巡警总队的总队长。 且说杨一清致仕之后没有立即回原籍,而是在京城逗留了半年。 这日,杨一清来找常风道别。 常府书房之中,常风与这位老朋友依依惜别。 杨一清道:“临行之前我得劝你一句,如今常家的威势太大。恐怕.” 常风道:“杨兄是要劝我收敛锋芒?” 杨一清微微颔首:“锋芒太盛不是好事。” 常风却道:“我年轻时,天天提醒自己‘收敛锋芒’,整日想着找替身。” “可是,我上了年纪后发现,收敛锋芒无用。找替身亦无用。想整死我的人,依旧想方设法给我下绊子。” “厚道人在官场是混不下去的!只有让他们怕,他们才不敢贸然对我常家动手!” “这道理,我琢磨了整整三十多年才琢磨透。” 杨一清道:“怕就怕,皇上哪天” 常风眉头一皱:“皇上怎样?皇上龙精虎猛,听青云说,他一夜收拾三个寡妇都不带喘粗气的。” “杨老兄,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杨一清连忙道:“没有。我是说,人有旦夕祸福,皇上迟早有.到那时常家该怎么办?” “常家如今在朝中已是四面皆敌。皇上在时,可保权势无虞。若皇上” 常风笑道:“所以啊,我日日烧香敬佛,就盼着咱们大有为的正德大皇帝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呢!”(本章完) 第382章 外甥?安排! 常恬的儿子黄承恩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他全无父亲黄元的才气。童生试考了三回都没过。 常恬四十寿诞时曾跟大哥提过一嘴,你外甥都二十一了。总在京里闲着逗猫遛狗不是个长久之计。大哥你帮忙给他找份闲差做吧。 常恬不常求常风。常风自然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这日一大清早,他来到了中军都督府。他是中、前两军都督,中军都督府是他的本衙。 常风找来了中军都督府的经历官王以升。 这位王经历是弘治第一名将王越的远房侄子。常风平日里对他照顾有加。 王经历拱手:“侯爷有何吩咐?” 常风道:“你知道我有个外甥吧?” 王经历答:“知道。是宛平郡主府的大公子。” 常风微微颔首:“他二十一了,科举正途走不通,没什么正经事做。我打算给他补个军籍,就落在咱们前军都督府。” 王经历提醒常风:“补指挥佥事以上世袭军职,需圣上旨意。” 常风连忙摆手:“用不着那么高。给他补个总旗就是了。” 当初常风保储起家时就是总旗。在之前三年,他兢兢业业办差,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才得以升到了总旗。 常风自嘲的想:可惜我当年没个权倾朝野的亲舅舅。 王经历道:“总旗?是不是太低了?” 常风道:“不低。就是给他找个闲在差事干干而已。不落军籍不好安置。” 说完常风从怀中掏出了黄承恩的履历条子,递给了王经历。 王经历道:“侯爷稍后,我这就去开籍底。” 不多时,王经历拿来了军籍底子,双手奉给常风。 常风起身,吩咐巴沙:“走,去夫人那边。” 巴沙问:“回府嘛?” 常风笑道:“你怎么胡涂了?母老虎如今管着五城兵马司,天天到兵马司那边坐堂。” 正德帝几个月前下旨,命威国夫人刘笑嫣监管五城兵马司。刘笑嫣很尽职,每日在兵马司那边靠着。 半个时辰后,常风来到了兵马司大堂门口。自己夫人的官衙,他没让人通禀。 还没进大堂呢,他便听到刘笑嫣在训斥下属。 刘笑嫣怒道:“南城最近的盗案多了一成!堂堂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如此下去可还得了?” “你们巡视街巷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抓他一批佛爷,当街重杖,杀鸡儆猴!” 五城兵马司共有五千员额。本来兵马司是都察院的五位巡城御史管。下面的兵丁也都是他们的裙带。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官一任属下。刘笑嫣到任后,原本五千人足足裁撤了四千人。空出来的员额,由十二团营中超过四十五岁的老兵补上。 这些老兵上了年岁,打仗不怎么行了。但管下京城治安,抓抓佛爷、地痞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兵马司的五十位百户、试百户,更是全都换成了刘笑嫣的义子尤敬武的旧部。 朝廷官员私下议论,如今京里的武衙,锦衣卫姓常,团营姓尤,兵马司姓刘。 但归根结底,三者皆姓常。 刘笑嫣又高声道:“弟兄们,咱们都是团营出身。得让刑部、顺天府那群饭桶看看,老团营的人比他们强百倍!” “巡夜时若遇贼,则必捉拿归案!” 一众百户齐声道:“是!” 刘笑嫣虽是女流,百户们却从未轻视过她,对她言听计从。刘笑嫣毕竟是他们老上司的义母。 一名百户禀报:“禀威国夫人,前儿东山伯家的世子跟吏部于侍郎的公子当街斗殴,被咱们给关了。他们在牢中叫嚣他们老子要找咱兵马司的后账呢!” 刘笑嫣轻蔑一笑:“东山伯?不就是黄大眼嘛?你让他来找我一个试试?黄大眼他娘见了我都得恭恭敬敬称一声‘姐姐’。他还成了精了!” “还有那个于桓诚,怎么,堂堂吏部右堂要徇私枉法?他的侍郎不想当了?” “把他们两家的小崽子再关一个月!他们嘴要是不老实,就把他们锁了尿桶上!” 百户拱手:“得令!” 刘笑嫣再道:“南城锣鼓巷前日起了火,烧了二十间民房。那些百姓着实可怜。南城兵马司那边派三百人去,帮着重建房屋。” “司里最近抓佛爷,缴获了三千多两赃银。尚未上交户部。扣一千两出来,帮着百姓重建房屋用。” 百户道:“禀威国夫人。户部的北直隶司员外郎刚来过咱兵马司。抓赃的账目已经上交了。扣一千两,恐怕户部会找茬” 刘笑嫣道:“找茬儿?告诉他,我是他们管事堂官的亲娘。觉得不妥让他们堂官来找我!” 常风走进了大堂,笑道:“威国夫人好大的官威啊!” 百户们齐齐跪地拱手:“见过常侯爷。” 刘笑嫣命一众百户:“罢了,都下去办差吧。” 一众百户散去。 刘笑嫣问:“你不在锦衣卫待着,跑我这儿做什么?” 常风笑道:“我来求刘兵司办事来了!” 刘笑嫣白了常风一眼:“哎呦。如今的常侯爷权倾朝野。内阁首辅都要看你脸色。你怎么求到我小小兵马司头上来了?” 常风坐到了椅子上:“说真的,我是来安置咱们大外甥。” 刘笑嫣道:“承恩?” 常风点点头:“那晚老糖糖说了,承恩总在家闲着不是个事。” “他没功名,文官衙门进不去。他又是个弱不经风的身板,到团营效力风吹日晒的,他娘不心疼死?” “我思来想去,还是兵马司闲在又安逸。这不,我刚在中军都督府给他补了个军籍,塞给你们兵马司吧。” 刘笑嫣道:“成。以后就让大外甥跟着我,当个笔墨总旗。” 常风道:“我派人去趟郡主府,这就让他来找你这个上官。” 不多时,时年二十一岁,身材瘦弱但一表人才的黄承恩来到了兵马司大堂。 常风道:“承恩,我跟你舅娘商量好了。以后你就在兵马司当个笔墨总旗,也算有个正经营生。” 刘笑嫣补充:“笔墨总旗嘛,顾名思义就是动动笔杆子,写写档底,录录供词什么的。闲在的很。” 黄承恩却道:“舅娘,兵马司是管巡夜、抓贼、维持京城地面平安的衙门。能不能让我去抓贼?我打小就喜欢玩兵抓贼的游戏。” 刘笑嫣道:“你喜欢抓贼?成,那就听你的。不过我事先言明,抓贼的巡城总旗可累得很!一天要走不知多少路。” 黄承恩笑道:“我不喜欢待在衙门书案前枯坐,就喜欢四处逛。” 常风插话:“巡城可不是瞎逛。这样吧,你先干干试试。若受不了那个苦就跟你舅娘说。” “如今五城兵马司是她管事。给你调个差事是她一句话的事。” 黄承恩笑道:“那就多谢舅舅、舅娘的照应啦!” 常风让黄承恩到兵马司,本是无心之举。哪曾想,日后竟成全了一段“兵马司第一神捕”的佳话。 就在此时,九夫人火急火燎的冲到了大堂,见到常风、刘笑嫣都在,她大喊一声:“可出大事了!” 常风面色一变:“出什么大事了?镇定些!慢慢说!” 九夫人上气不接下气:“灵儿,灵儿她.” 常风面色一变:“灵儿怎么了?” 徐灵是常风生死老弟兄的亲闺女。刚嫁过来不及一年,要是在府上出什么事,他怎么跟徐光祚交待? 九夫人说话大喘气:“灵儿,灵儿怀孕了!宫里的王太医刚给诊的脉。是喜脉,已经两个月了!” 常风听了这话,激动的一阵头晕目眩! 常家三代单传。徐灵怀孕,常风便有了重孙! 刘笑嫣喜得口不择言:“青云才十四啊!家什还挺好使,这么快就让灵儿怀孕了!” 常风一拍手,笑道:“噫!好!我有重孙了!”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他面前的黄承恩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啪”狠狠扇了常风一个大逼斗。 常风愣在原地:“外甥打舅舅,你要造反啊!” 黄承恩笑道:“我爹早就交待过我了。他说舅舅您上了年纪,易被喜痰迷心窍。只要您老喊‘噫!好!’,我若在跟前就得扇您的耳光。” 常风笑骂道:“你爹中举时,我扇了他一个大耳光。这笔账他算是记下了。” 转头常风又问九夫人:“喜脉的脉象可稳?灵儿也才十四,身子受得住?” 九夫人答:“王太医说了,咱家灵儿平日里喜拳脚棍棒,生得好体格。十四岁的小夫人,倒有十八岁女人的身体。身子受得住!” “另外脉象也极稳。” 常风笑道:“好,好!妙!我得去给我爹上坟还原。上回上坟我祈的愿就是青云赶紧生个大胖小子。” 九夫人笑道:“九泉之下的老泰山何时成了许愿池里的王八?” 刘笑嫣道:“九妹。我如今有公差,天天耗在兵马司这边。接下来八个月,你要日日跟在灵儿身边照顾好她。” 九夫人道:“这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 傍晚时分,常家人各自结束了公差,回到了府中。 嫡长孙媳有喜,这是大喜事。常风命下人买来了一串五百响的鞭炮,在府门前燃放。 吃罢了晚饭,常风心想:青云那小崽子才十四,能把媳妇儿肚子弄大。我老当益壮,老而弥坚,不知能否再添个一儿半女? 有了想法,自然要付诸实践。当夜他便进了小妾碧云的房间。 常风虽五十四了,但他三十年前在洗乌都御史倪进贤家中抄出过五大坛子神药洗乌散。 这药他已用了十年了!依旧有效的很。 常风让碧云含着兑药的温水帮他洗过。不及一刻时辰便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直接来了一出千骑卷平岗。 正值当打之年的碧云竟败下阵来,连连讨饶。 事罢,常风笑道:“多亏当年我一时起了贪念。把倪进贤家里的药带回了自己家。” “这药好啊!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但说的是内用药。外用药对身体无害不说,还有效的很。” 碧云撒娇:“哎呦,老爷。药的确好,但我更会洗啊!若洗的法子不对,恐怕药效也没这么强悍。” 常风笑道:“是是是,有你一份功劳。今儿高兴,不如再洗一回?” 正德帝不在京,御门早朝已经取消大半年了。 翌日清晨,常风一家人纷纷出得府门。 常风去锦衣卫,常破奴去户部,刘笑嫣去兵马司,尤敬武去团营。 常青云最近在刑部观政,亦坐上官轿去了刑部。 一家五口人,五路而行。 常风昨夜劳累过度,没有骑马,而是坐官轿。 巴沙骑马在前面开路。 在锦衣卫门前,官轿停住。巴沙搀常风下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常风敏锐的察觉了巴沙的异常:“你怎么了?都是老弟兄了,有话就说。” 巴沙道:“我儿子布所是卫里的世袭千户。可他不想来锦衣卫,嫌锦衣卫的差事脏。他想去边军效力。” 常风苦笑一声:“他说的对。锦衣卫的差事是很脏。要不我能让破奴吃十年寒窗的苦考功名做文官嘛?” “江彬在边军中树大根深。我跟他打声招呼,让布所去边军当个实职千户。” 巴沙喜出望外:“多谢侯爷帮忙。” 常风却道:“三十几年的老弟兄了,何必言一个谢字?” 进得南镇抚司。王妙心快步走到了常风面前:“我的侯爷,南昌那边传来消息,宁王蠢蠢欲动,恐会发生叛乱!” “这么紧急的情报,咱南司报到东厂提督江彬那儿,江彬竟给压下了。” “不知宁王给江彬行了多少贿赂!” 常风喝了口茶:“你觉得江彬真有那么大的胆子,为了银子敢帮一个有叛乱野心的藩王遮遮掩掩?” 王妙心一愣:“侯爷什么意思?” 常风道:“你可知南疆有养蛊一说?” 王妙心点头:“知道。” 常风又道:“告诉你吧。皇上是在养蛊!其实皇上早就知晓宁王有反心。呵,全天下都知道宁王要反,以皇上的聪明睿智会不知?” 王妙心反问:“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为何不下旨将宁王押解进京?” 常风答:“皇上已在应州建立了大败北虏的功业。他还想再建一份平定藩王叛乱的功业!” “另外,宁王人在江南。江南是文官的大本营。若宁王反,文官本营必然动摇。” “我猜,皇上早就盼着宁王赶紧造反呢!”(本章完) 第383章 唐寅的结局 常风的话让王妙心出了一身冷汗。 他之前一直认为,宁王图谋不轨正德帝却不严惩,是因宁王在江彬、钱宁、谷大用身上下了大本钱。正德帝是被近臣蒙蔽,才未察觉宁王的反心。 他从未想过,野心勃勃的宁王,其实也只是正德帝的一枚棋子而已! 王妙心道:“皇上如此工于心计?” 常风笑道:“我告诉你,千万不要轻视当今天子。说句大不敬的话,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精明,恐怕内阁那几位老狐狸都不能匹敌。” “不过话说回来了,人太精明有时不是好事。精明的人没朋友,会四处树敌。普通人是这样,皇帝亦是这样。” 王妙心问:“那南昌宁王府那边?” 常风道:“该盯还得盯。宁王有任何异动,立即飞鸽传书卫里。” 且说千里之外的南昌,宁王府。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在一个房间内吃屎。不是形容词,物理意义上的吃屎。 显然,正常人是不会吃屎的,除非是疯子。 这个疯子是享誉江南的第一才子,唐寅唐伯虎。 当然,即便是疯子也没有勇气吃新鲜热呼的屎头。他吃的是药材中已经晒干的人中黄。 唐寅拿起一块人中黄在嘴里大嚼,边吧唧嘴边说着疯话:“嗯,真香!还有嘛,没吃饱!” 经常吃人中黄的朋友们都知道,吃这玩意儿叫渴。 唐寅的手边摆着一壶酒。他斟了一碗酒,咕咚咚一饮而尽:“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吃屎兮不复还!” “人中黄就酒,越喝越有。真是人间美味哉!” 唐寅,宁王府参军佥事。 当初科场舞弊案后,弘治帝下旨,将唐寅赶出京城,终身不得再参加科举,但允许他担任府、县小吏。 堂堂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怎会为五斗米折腰?他自然不会去担任小吏。 他纵情于江南的青楼妓馆,拿女人当饭吃。 唐寅虽受科举案牵连,成了罪人。但他的字画依旧畅销江南。江南附庸风雅的富商大贾,不惜一掷千金求购唐寅的墨宝。 这里有个问题——紧挣不够慢花的。 苏杭、扬州、应天的那些青楼妓馆堪称销金窟。那些又沟沟又丢丢的大姐姐们,最擅长的就是把男人兜里的银子弄到自己兜里。 唐寅又是个大豪客,出手阔绰。正德三年钱塘江大潮,他让人打了一筐金叶子往江面上撒。只为跟扬州会馆总花魁看潮头上的点点金花,博得总花魁一笑。 有多大的进项也经不住唐寅这么造。 渐渐的,唐寅开始入不敷出,囊中羞涩。 四十岁那年,唐寅玩够了。他希望找一个安稳的地方,度过自己的余生。 宁王久慕唐寅的才名,派人找到了他,请他前往南昌宁王府做幕僚。 唐寅欣然前往。但在宁王府几年,唐寅惊讶的发现了一个事实——宁王这厮怕是要造反! 造反这种kpi会活生生逼疯员工的。唐寅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逐渐变得疯癫。 至于真疯还是假疯,就只有天知道了。 且说唐寅的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五十多岁,一个七十多岁。 五十多岁的是宁王手下参谋将军刘养正。 七十多岁的是宁王手下大长史李士实。 “参谋将军”也好,“大长史”也罢,都不存在于大明官制。但南昌是宁王的一亩三分地,他愿意怎么玩怎么玩,愿意封别人什么官就怎么封。 刘养正自不必说,既是宁王的第一谋士,也是宁王派往京城行贿重臣的掮客。 此人是常风的老相识了。成化二十二年他在曲阜造谣衍圣公睡了侍女被常风抓过。 李士实则正儿八经做过朝廷的部院大臣。先后担任过刑部侍郎,右都御史。 正德帝从即位第八年开始打击文官势力。倒霉的李士实是第一批被打击的对象,被迫致仕回了南昌老家。 他对正德帝,对朝廷有一肚子的恨。宁王一拉拢,他自然投入宁王怀抱,献身于宁王的造反大事业当中。 刘、李二人看着唐寅开心的就着人中黄喝大酒。 李士实上了年纪,承受能力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用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唐寅连这东西都吃。显然是真疯了。” 刘养正道:“他本就是狂生。狂生好犯疯病。这样一个疯子,怎能为殿下效力?” 其实,刘养正这样的大聪明,对唐寅疯癫只信四五分。 但刘养正有自己的小九九:唐寅之才,江南尽人皆知。他若正儿八经的辅佐宁王殿下。等宁王造反成功,登上大位。朝廷宰辅是我做还是唐寅做? 早早让唐寅滚蛋也好! 于是乎,刘养正跟李士实离开唐寅的卧房门口,去了宁王寝殿。 宁王正搂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光腚少女喝酒呢。 刘养正拱手:“殿下,唐寅应该是真疯了。” 宁王看了刘养正一眼:“哦?能够确定嘛?” 刘养正答:“他就着人中黄喝酒。若不是真疯,怎能干出这等事?” 宁王听了这话一阵恶心:“人中黄?这厮.呕!” 宁王一阵干呕,旁边的光腚少女连忙帮他捋着后背。 好一会儿宁王才缓了过来:“刘卿,你看孤该如何处置唐寅?” 刘养正恶狠狠的说:“禀殿下,唐寅知道的太多了。应杀之。” 宁王道:“好。此事你带几个护卫去办。” 李士实却提出了不同的观点。这老家伙一直在跟刘养正争宠。凡是刘养正建议的,他便要反对。 李士实道:“殿下,万万不可啊!唐寅始终是江南第一才子,才名冠绝天下。他若稀里糊涂死在了咱们宁王府里,试问今后有识之士谁还敢替殿下效力?” “另外,一个疯子而已,知道的再多又如何?就算他出去乱说,旁人也只会觉得他是疯言疯语,不足为信。” “殿下要得天下,成为天下共主,必须学会三件事——忍、狠、仁!” “依臣看,殿下不仅不该杀掉唐寅。反而应该给唐寅一笔丰厚的钱财,将他礼送出王府。” “古有千金买马骨。殿下对待一个疯子尚且如此厚待,还怕江南的人才不争相效力嘛?” 李士实不愧是当过刑部侍郎、右都御史的人,就是有格局,一张嘴叭叭的。 刘养正想要反驳,却一时理不清思路。 宁王拍手称妙:“妙!不愧是你啊李卿!你说得对。就按你所说,给那个疯才子两百,哦不,五百两金子。将他送出王府吧!” 当日傍晚,一辆马车载着一箱黄金驶出了南昌城。 马车上坐着唐寅和他的小书童。 小书童道:“主家,十两假甘草粉做的人中黄,您花了三百两雪花银。真便宜了那假药贩子。” 唐寅笑道:“那也比真去吃屎强一些。” 小书童道:“主家,咱们已经逃离了宁王的地盘。现在去哪儿?听说南赣巡抚王守仁礼贤下士。要不咱们去赣州?” 唐寅却道:“今生我不会再给任何人当幕僚了。自由自在方为快乐之本。” 小书童问:“那咱们去?” 唐寅道:“随便找个有青楼的地方,先安顿下就是。” 小书童骂道:“主家,我算看明白了,您就算有金山银山,也得败光在婊子身上!” 唐寅笑道:“人不风流枉活一世啊。” 马车向前行了十几里。唐寅在车厢里喝起了大酒。 唐寅好酒,但量却不大。半壶酒下肚他便高了。 他借着醉意,诗兴大发。他手拿酒杯吟诵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来花钱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贱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武林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唐寅,成化二年生人。明代诸才能与之并称者,唯徐渭尔。 与之相比,解缙只是个没有底线的官僚。杨慎诗文一绝,书画远逊于唐寅。 当然,若非要让唐寅和徐渭比个高低,还是徐渭胜出。因为徐渭不仅精通诗书画,更精通兵法。胡宗宪平定东南,徐渭有大功。 嘉靖二年,唐寅死于贫病交加,终年五十三岁。他去世时,遗财不足以安葬。是诸友凑钱给他办的丧事。 我本江南才子,权、财于我何加焉。 唐寅离开了宁王,宁王不以为意。江西多盗匪,宁王已经联络了几十股盗匪,加上他的护军足有十几万人。手下谋士亦有上百。 多唐寅一个不多,少唐寅一个不少。 宁王的造反大计已经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状态。他的目标是先打下应天,控制江南,与北方的正德帝呈南北对峙之势。再学太祖,一鼓作气北上扫荡中原。 宁王干这事儿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在他看来,这天下本就有宁王系一半儿。 想当初靖难之役,燕王朱棣手中兵马寥寥无几。朱棣诓骗宁王朱权交出朵颜三卫,合作靖难。事成之后“半分天下”。 可靖难结束,朱棣却食言,并把朱权改封南昌。 祖辈的仇恨延续到了这一代。宁王的想法是:既然朱棣可以通过造反得天下,孤亦可! 不知不觉,正德十四年的春天到了。 正德帝已回京。这日,他在豹房召见勋贵、外戚、内阁诸员、六部尚书。 正德帝眯缝着眼,说了一句:“九边朕已巡视了个遍。朕打算今年巡视江南!” 此言一出,杨廷和脱口而出:“不可!” 屁股决定脑袋。杨廷和坐到了文官领袖的位置,就要去维护文官的利益。 他比谁都清楚,皇帝南巡意味着什么。 江南是文官的老巢,更是文官的钱袋子。眼前这位皇帝可不是先皇孝宗。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说不定正德帝会用什么雷霆手腕,把文官的老巢来个一锅端。 正德帝问:“为何不可?” 杨廷和道:“太宗定下祖制,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皇上御驾若去江南,京师国门谁来守?” 祖制真是个尿壶,随时会被人从床底拎出来。 常风站了出来,替正德帝说话:“敢问杨首辅,应州之战后,鞑靼实力大损,小王子病死。鞑靼诸部为争汗位相互攻讦。他们可有力量南下入寇?” 杨廷和迟疑片刻道:“无。” 常风道:“既然无外敌威胁,那便不存在什么天子守国门!皇上南巡,乃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 杨廷和一愣:“天意?” 常风道:“昨日太祖给皇上托梦,让他前往应天孝陵祭祖。” 常风这谎撒出来,正德帝都愣住了。片刻后正德帝反应了过来,连声道:“啊,对对对!太祖是给朕托梦来着!” 杨廷和跪倒:“禀皇上,总之南巡之事万万不可!” 内阁诸员;吏、礼、兵、刑、工五部尚书纷纷跪倒齐声道:“皇上,南巡之事万万不可!” 唯有执掌户部的常破奴一言不发,站在原地。 杨廷和瞪了常破奴一眼。常破奴虽是文官,却属于勋贵集团骨干。他瞪了也是白瞪。 常风问杨廷和:“首辅和诸位阁老、部堂反对南巡,总要有个理由吧?” 杨廷和知道,以常风这老狐狸的狡猾,他找出任何理由,常风都能反驳。 杨廷和干脆破罐子破摔:“无须理由,南巡不可!” 正德帝火了:“天子要去哪里,臣子说不可就不可?!江南朕是去定了!” 杨廷和正色道:“皇上若一意孤行,臣及满朝文官将跪谏!” 正德帝冷笑一声:“又来这一套?当年刘健、谢迁就是拿跪谏对付朕!” “现如今刘健在何处?谢迁又在何处?” “杨先生是要做刘健第二,谢迁第二嘛?” 说完正德帝起身:“移驾.不对,豹房是朕的地方。凡是反对南巡的,都给朕滚!” 杨廷和跟一众文官退出豹房,他们准备联络同僚,跪谏正德帝。就算拼了命,也要保住文官的老巢江南! 豹房之内,只剩下常风、江彬、钱宁、常破奴、张永、谷大用等近臣内侍。(本章完) 第384章 午门杖死十一名文官 为了阻止正德帝南巡,保住江南老巢。文官们拼了! 正德十四年春,内阁、六部、法司、翰林院、诸寺文官数百人,于午门跪谏。 内阁首辅杨廷和手捧一方灵位,上书“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这是太祖的谥号全称。 文官为了阻止南巡,连正德帝的老祖都给搬了出来。 其实,文官跪谏在弘治朝和正德朝前期很常见。 但如今他们跪谏,却是在找死! 当今天子不是当年的小孩皇帝,更不是孱弱敦厚的先皇。 正德帝如今大权在握。已不是文官集团靠下跪就能要挟的。 午门外。 常风、钱宁、江彬并列站着。五百名如狼似虎的大汉将军已将文官们包围。 常风走到了杨廷和面前:“杨先生,你们何苦如此?皇上南巡,体察民间疾苦,这是好事。怎么像是刨了你们这些人的祖坟一般呢?” 杨廷和找出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江南去年有灾,百姓苦不堪言。皇帝南巡,排场必大。灾民为防侵扰,必纷纷躲避。我等劝谏皇上打消南巡之意,乃是为了江南数百万百姓计!” 什么叫巧舌如簧?什么叫伶牙利齿?杨廷和就是最好的例子。 明明文官阻拦南巡的初衷是为了安稳的盘剥江南百姓,不受皇权的干扰。到了杨廷和嘴里,竟是为了百姓着想。 常风叹了声:“唉,我的杨首辅,说这话你自己信嘛?” 杨廷和道:“我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为百姓生计,我等文臣愿以死劝谏!” 常风无奈的转头离去。 江彬道:“怎么样,侯爷劝不动他们吧?” 常风摇头:“这帮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江南财税是他们的命根子。若皇上南巡,亲手揭开这个黑锅盖。呵,恐文官根基会轰然倒塌。” 钱宁吩咐一名千户:“皇上的旨意该到了。告诉弟兄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好好收拾这群狗吊子文官。” 廷杖跪谏文臣的事,刘瑾以前就干过。但刘瑾没有得善终。 常风此时尽显老狐狸本色。只见他一捂肚子,面露痛苦的神色:“呃,我,我” 江彬大惊失色:“侯爷您怎么了?难道被人下了毒?” 常风呲着牙说道:“呃,我,我昨夜贪凉,多吃了两碗月季冰露。晚上宠碧云那小蹄子,事后没穿衣服睡着了,还蹬了被子,肚皮受凉。” “呃,我不行了!我要窜出来了!要是窜在午门外,那不失了体统?啊,快,快搀我回府。” 江彬道:“快来人,搀侯爷回府。” 巴沙搀住了常风:“侯爷,早跟您说了,少吃点月季冰露。” 常风骂道:“用得着你放马后炮!快走!” 巴沙搀着常风,一溜烟离开了午门。 钱宁凝视着常风的背影,意味深长的对江彬说:“侯爷不愧是咱哥俩的老前辈。他这是在防手上沾血啊。” 江彬笑道:“侯爷也太谨慎了。皇上英明神武,文官还能反了天不成?以皇上的身子骨,再活五十年不成问题。” “这五十年里,文官就是孙子!咱们这些皇帝近臣是爷爷。何曾见过孙子报复得了爷爷的?” 钱宁笑道:“伯爷这比喻甚妙。” 就在此时,谷大用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皇上旨意!” 钱宁和江彬连忙问:“何旨?” 谷大用道:“杖责午门外全部正五品级以下官员!五品以上不究!” 正德帝还算给自己的老师杨廷和以及六部九卿留了面子。只杖责五、六、七品官儿。 钱宁恶狠狠的下令道:“大汉将军都听了!杖责全部正五品及以下官员!着实打!” 大汉将军们举着大棍,开始臭揍文官。 杨廷和跟那些六部九卿想要阻拦,却被大汉将军们死死架住。 顿时,午门外哀嚎声一片。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们,遇上手持大棍如狼似虎的大汉将军,结局可想而知。 鲜血洒满了午门外的青石板。 半个时辰后,廷杖结束。 文官被杖责者,共有一百四十七人。其中十一人被活活杖死。 钱宁高声道:“都听了!现在打得是五六七品官。你们若依旧在这里无理取闹,接下来打得就是一二三四品官!” “打死无算!” 说完钱宁走到了杨廷和面前,笑着说:“杨首辅,皇上是大有为之君。像极了太祖爷。太祖连丞相都一样杀。” “你也不想看到,六部九卿全部殒命午门外吧?” 杨廷和暴怒道:“钱宁,你草菅人命!竟敢活活打死十几名朝廷命官。” 钱宁不以为意:“洪武朝时,锦衣卫杀得朝廷命官何止成千上万?区区十一人,不足挂齿。” 杨廷和大怒道:“钱宁,你等着罢!” 说完杨廷和咬了咬牙,站起身:“诸位同僚,咱们先各自回衙,从长计议。” 杨廷和说得是最狠的话,办得是最怂的事。两刻时辰后,文官们已经全部离开了午门外。大汉将军们则开始搬运尸体,宫中小宦提着水桶,冲刷着午门外的血迹。 钱宁得意洋洋的对江彬道:“伯爷,文官平日里标榜自己什么视死如归。不过一群怕死鬼尔尔!” 且说常风装窜稀,坐着官轿一溜烟离开了午门那个是非之地,回到了家。 今日常府热闹的很。 为了躲是非,常破奴、常青云父子告假。黄元告假。 连在团营带兵的尤敬武都告假了。常风是怕正德帝一怒之下,调团营兵收拾文官。干脆让尤敬武回了府中。 常风一家人对坐喝茶,稳坐钓鱼台。过了个把时辰一名耳目前来禀报:“侯爷,午门那边的事情结束了。大汉将军活活打死了十一名正五品及以下官员。” 常风连忙问:“六部九卿呢?” 耳目答:“从四品以上官员不在杖责之列。” 常风微微颔首:“皇上还是理智的。” 常破奴接话:“那也打死了十一个人啊!上回廷杖死这么多官员,还是刘瑾当政的时候。” 常风丝毫没有怜悯文官:“他们活该!看着吧,皇上南巡过后,文官们上下其手、贪贿成风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常青云问:“祖父,他们这回死了十一个人,能善罢甘休?” 常风微微摇头:“文官就像是狗皮膏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恐怕还得死人。” “破奴、黄元、青云。你们三个皆是文官。最近要留意,一旦发觉朝中有异,该装病就装病,该告假就告假。” “皇权与臣权之争是个漩涡。明知是漩涡,就要想法子远远躲开。” 常破奴问:“若杨先生那群人铁了心要阻止南巡呢?南巡还能成行嘛?” 常风道:“他们只是在螳臂当车!告诉你们吧,皇上有一个足够服众的理由南巡。” 常破奴问:“什么理由?” 常风捋了捋发白的胡须:“不可说也。” 常风所指,自然是宁王叛乱!宁王如今已成了正德帝的一枚棋子而不自知。 杨廷和府邸。 内阁诸员、六部九卿齐聚一堂。自然,其中唯独缺了掌户部的常破奴。 次辅梁储道:“皇上如此狠辣无情。这是我绝没料想到的。首辅,如今我们该如何?” 杨廷和道:“我等一面需继续劝阻皇上南巡。一面要做最坏的打算。放话给江南的督抚地方官,让他们最近收敛些。让他们抓紧擦干净自己的屁股。特别是粮赋和盐税。” 说出这话时,杨廷和一怔。他赫然发现,屠龙者终成恶龙。他变成了自己最不愿意变成的那种人——为同僚们干的龌龊事遮遮掩掩。 江南地方官连着京官,二者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杨廷和身为文官领袖,也只能做违心之事。 蒋冕叹了声:“唉,若兵权还在兵部、地方督抚手中,宫里何敢如此?” 杨廷和摆手:“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我等皆是代天牧民之臣。” “但若皇上有错,纠正君误乃是臣子本分。” “这回午门死了十一人。若皇上再提南巡之事,我们需继续跪谏!” “说句不中听的话。南巡若成行,在座诸位中有不少人都要死。不如拼死一搏。” “我就不信,皇上有杀光满朝文官的勇气!” 果然如常风所料,这群文官简直就是属狗皮膏药的。 常家人最近闲在了起来。 一家人都告了长假。干脆在家打起了麻吊。男人们开一桌,女人们另开一桌。 这日,常家人继续在牌桌上酣战。 常青云打出一张小鸡。 黄元大喜过望:“吃小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常破奴笑道:“碰小鸡!” 常风微微一笑:“单吊小鸡,胡啦!哈哈!给钱给钱,每人五钱银子!多谢诸位富户老板。”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常风,你发财啊!” 来的人竟是正德帝,他身后跟着张永。 常风和家人连忙给正德帝行礼:“臣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正德帝道:“免礼吧。” 说完正德帝坐到牌桌上,拿起一枚麻吊牌在手中把玩:“你们常家人真会躲清闲啊。” 常风连忙睁着眼说瞎话:“啊,我们家里人不争气。前几日吃饭时,一同吃坏了肚子,日日窜稀。家里恭桶都快炸了。近日不能为皇上效力,着实惭愧。” 正德帝笑骂道:“行了老狐狸,就别装弱不经风体弱多病了!朕是真服了,朕派碧云到你身边当朕的耳目。这才几年光景啊,她竟成了你的人。” “昨日她还给宫里传信儿,说你一家人都害了腹疾。” “姨夫啊,你可真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能睡服碧云那小蹄子。” 常风连忙打起了马虎眼:“啊,碧云是皇上的耳目?皇上不说,老臣还真不晓得。” 正德帝道:“要说装糊涂,姨夫真乃朝中第一高手。” “行了,朕要南巡,你们常家人一个也闲不了!常破奴,朕命你总掌南巡所需银钱。” “常风,朕命你筹划随扈卫戍事宜。” “尤敬武,你到时带四勇营随行。” “至于青云,朕命你去查沿途都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 “还有皇姨。朕离京之后,京城卫戍就交给你了。除了五城兵马司,朕再给你四威营。你要防止文官在京中作乱。” 常风问:“敢问皇上,起驾南巡的日期可是六月?” 正德帝一脸惊讶的表情:“你怎知晓?” 常风笑道:“昨儿臣的干爷,老内相怀恩给臣托梦,说皇上六月要起驾南巡。” 其实,托梦这话只能哄孩子。 宁王在江西拉拢了十几万土匪、盗贼、地痞。锦衣卫南镇抚司在其中安插些耳目再容易不过。 耳目前几日传回消息,说宁王可能会在六月造反。 宁王若造反,正德帝的南巡就会变成南征,皇帝御驾亲征平定藩王叛乱师出有名,文官们纵有一万个理由也拦不住他。 宁王六月叛乱的消息,不但常风知晓,正德帝亦知晓。 正德帝笑道:“托梦?朕真是信了你个鬼。” 常风道:“禀皇上,真是托梦!碧云可以作证。我醒来就把这个梦告诉了她。” 正德帝道:“行了,心照不宣!总之,南巡的诸般杂事,朕就全部交托给你们常家了。旁人朕信不着。” 常风突然道:“禀皇上,有件事臣能否单独陈奏。” 正德帝点点头。常破奴等人识趣的退下。 常风跪地叩首:“皇上,南昌离赣州太近了!南赣巡抚王守仁乃是宰辅之才。可他手中如今无一兵一卒。” “若宁王起事,以王守仁的品性,绝对不会投降。等待他的必是一死。” “为保贤臣,臣请求皇上,将王守仁调离南赣!” 正德帝却道:“不成,那会打草惊蛇!” 常风苦求正德帝:“皇上,王守仁不光是宰辅之才,还是亚圣。他若死于兵乱,则大明痛陨文星啊!” 正德帝此时表现出一个帝王的冷酷:“若大明的亚圣人死于宁王之手。朕御驾南征的理由岂不更充足?” 正德帝将宁王当成棋子,有两重目的。其一,顺理成章的下江南,捅了文官老巢。 其二,建立平定藩王叛乱的武功。 正德帝万万想不到,正是因为他对王守仁的冷酷无情,导致王守仁凭一己之力平定了宁王叛乱,抢了正德帝的武功。(本章完) 第385章 正德南征 江西,赣州。 两位封疆大吏急匆匆的走进了南赣巡抚衙门。 这两位一位是江西巡抚孙燧,一位是江西按察使许逵。 这二位的驻地都是南昌,却急匆匆的赶来了赣州。他们迫不及待的要见南赣巡抚王守仁。 王守仁虽是小巡抚,比江西巡抚低了一级。但江西地面的官员,却唯能打仗的亚圣人王守仁马首是瞻。 孙燧见到王守仁的第一句话便是:“宁王造反就在眼前!” 王守仁道:“孙兄,坐下慢慢说。” 孙燧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宁王招募的那些土匪、盗贼,已齐聚南昌及周围府县招摇过市。” “他们四处购买铁器、兵刃。宁王府的护军还领着他们操演兵阵。” “且宁王府还在长江边大肆打造战船。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 许逵道:“守仁兄,我们江西三司联名孙抚台,已向朝廷上了六道揭露宁王阴谋的奏疏,却都石沉大海!” 孙燧道:“宁王这些年在皇帝近臣面前花了大把的银子。这些奏疏自然是被近臣们截下了!” “守仁兄,如今朝廷已经从我手中收走了江西卫所军的兵权。我即便提前防范,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王守仁叹了声:“唉。之前剿匪时,皇上曾授我王命旗牌,可节制江西、福建两省卫所军。现而今王命旗牌也已被皇上收回。” “我能调集的人手,只有巡抚衙门及各府、县的差役,加起来不及两千人。” 孙燧道:“我手里也只有三千人。且他们不是兵,只是疏于训练、缺少兵器的差役而已!宁王聚拢的亡命徒却有十万之众。刀枪铠甲齐备,还有战船上百艘!” “叛乱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王守仁道:“真是怪事。锦安侯常风是我的至交好友。此人的品性我万分了解。” “宁王收买得了任何人,却收买不了常风。” “我多次去信给常风,将江西的情势告知。按理说,他应该转奏给皇上了啊。皇上那边却丝毫没有动静。” 孙燧道:“地方官有守土之责。宁王叛乱近在眼前,我明知是死,也只能守在南昌。” “但我不是圣人,有私心。此次来赣州,我带来了我的家小。还请守仁兄代为照应。赣州始终不是南昌。宁王要打到赣州需不少时日。” “要为国捐躯,我一人为国捐躯即是。我不想连累家小。” 许逵道:“惭愧。我的家小也带到了赣州。” 王守仁道:“二位放心。汝妻子吾养之。我会尽心保护他们。” 孙燧道:“守仁兄,你是带兵打仗的行家里手。情势危急至此,你可有良策?” 王守仁微微摇头:“你刚才说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无良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就在此时,南赣兵备使麦坂泉快步奏了进来。 麦兵备拱手:“王抚台,哦,孙抚台,许臬司也在。南昌镇守太监衙门刚刚发了调兵令。要将南昌及赣州的四个卫所调往闽地备倭。” 三位封疆大吏闻言色变,异口同声道:“什么?” 孙燧陷入了绝望:“江西的卫所军本就兵力不足。一下调到闽地三万人?这是江西一半儿的驻军呐!” 麦兵备叹了声:“唉。如今兵权尽归镇守太监和总兵。南昌的林公公下了调令,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兵马被调走。” 孙燧说了一句很重的话:“江西危矣,大明危矣!” 王守仁沉默不言。没有办法了。当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视宁王叛乱的发生。 预料到了未来,却无法干预未来,这着实是一件痛苦的事。 正德十四年的春天,京城是一个多事之秋。 为了阻止正德帝南巡,文官发动了第二次跪谏。 这次正德帝还是老样子,让江彬、钱宁负责廷杖跪谏文官。这回打死的人比上次少,只打死了六个。 但挨揍官员的品级从五品上调到了从四品。 正德帝的态度很明确:江南朕是下定了!不让朕走,朕就往死里打你们。上回打的是五品及以下,这次四品及以下。你们敢搞第三次跪谏,朕就打三品及以下。 再闹将下去,朕连正一品的内阁首辅照打不误! 朕手里掐着兵权,谅你们这群文官掀不起什么水花! 常家那边,一家三代齐齐告假。我们常家人这回不掺和文官与皇帝之争。 常府。常风坐在院子里,把玩着给未出世的重孙准备的布老虎、布鸟之类的玩意儿。 常破奴、常青云父子则在一旁对弈。黄元边喝茶边观棋局。户部为正德帝筹措南下用度的事,常破奴早就安排妥当。干脆在家躲起了闲。 如今常家最忙的人成了刘笑嫣。她天天去五城兵马司那边公干,成了大忙人一个。 就在此时,王守仁的信使来给常风送了一件东西。 王守仁可不常给常风送东西。二人这些年只是书信往来。 这一回没有信,只有一卷画。 常风打开画一看,只见上面画了一个西瓜,还有一颗芝麻。 常风笑道:“都来看看,王守仁在跟我打哑谜呢。” 常破奴若有所思:“西瓜,芝麻?丢了西瓜捡芝麻?是这个意思?” 常风笑道:“阳明先生不愧为亚圣人。骂人都不吐脏字儿。他是在暗讽宫里那位。” “西瓜是大明的江山社稷。芝麻是南巡。” “皇上如此纵容宁王,想来王守仁也窥出了其中奥妙。” “他是怕宁王叛乱演变成第二次靖难之役,导致局面无法收拾。” 常破奴插话:“爹,阳明先生打仗是行家里手。但他打不赢手里没有兵的仗啊!” “若江西全部兵马都在他手中,即便宁王发动叛乱,也绝掀不起风浪来。” 常风道:“你说的很对。眼下江西的局势对王守仁来说是一次考验。或许这是天注定的。人成圣前,必先度劫。” “宁王就是老天留给阳明先生个的劫。” 就在此时,江彬走了进来:“侯爷好闲在啊!” 江彬、钱宁可谓是正德帝的哼哈二将。但有道是一山不能容二虎。这两人这几个月权势达到顶峰,矛盾也自然而来。 常风虽告假在家。但对二人争权之事有所耳闻。 常风笑道:“哦?江伯爷怎么来了?没随侍皇上嘛?” 江彬收敛笑容:“侯爷,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了书房。 江彬道:“我查到了一件通天大事,不知如何处置。特来请教侯爷,您是厂卫的老前辈,吃过的米比我吃过的盐都多。” 常风开起了玩笑:“对对对。我吃过的屎比你吃过的米都多。所以现在能倚老卖老。” 江彬笑道:“侯爷真是风趣啊。言归正传,最近我查到,正德八年时,钱宁做过一件居心叵测之事。” 常风不动声色的问:“哦?什么居心叵测之事?” 江彬答:“正德八年冬天,宁王谋士刘养正进京。曾与钱宁谋画,将宁王世子过继给皇上。” “皇上没有子嗣。钱宁这么做,明摆着是想让宁王系宗室在皇上百年之后窃取国祚!” 常风喝了口茶:“朝廷里不光是钱宁与宁王交好吧?我听说江伯爷你也与宁王互有书信往来。刘养正还时常进京给你送礼物。” “我知道,你们与宁王交好是皇上授意的,并非心怀叵测。” 江彬却道:“可是谋划将宁王世子过继给皇上之事,皇上事先并不知情!” “钱宁有勾结宁王谋反之嫌。” 常风却微微一笑:“可宁王不是尚未谋反嘛?你此时想拿这件事向钱宁发难,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江彬道:“常侯爷,我知道自古疏不间亲的道理。钱宁从弘治初年就跟着您了。你自然与他亲,我则是疏。” “更别提你跟他的干爹钱能老公公关系匪浅了。” 常风道:“江伯爷,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是怕与钱宁争权,我会站在钱宁一边。故今日来试探我的态度。” “我的态度很简单,那就是没有态度。我老了,见过太多争权之事。看都看累了。别说亲身参与。” “你没见文官最近闹跪谏,我直接躲到了家里?” 江彬自言道:“没有态度?”片刻后他一拱手:“老侯爷,谢了!” 常风劝江彬:“我跟你说句交心的话,争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呢?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我方唱罢他登场。” 江彬笑道:“常老侯爷是看破红尘了。在我看来,权斗其乐无穷啊!” 江彬不听劝,常风不好再多说什么。 江彬正要走,常风却叫住了他:“你跟钱宁争权也好,夺利也罢。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牵扯上在家养老的钱老公公。” 江彬颔首:“这是自然。” 江彬离开了书房,常破奴走了进来:“爹,江彬说什么了?” 常风道:“呵,钱宁真是胆大包天啊。六年前竟想撺掇将宁王世子过继给皇上!虽说六年前宁王尚未暴露反心,但钱宁却会因此事万劫不复!” “再加上他的对手是心狠手辣的江彬,钱宁危矣。” 常破奴道:“爹,钱宁可是您的人啊。你不管他嘛?” 常风摆摆手:“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他自求多福吧!” 正德十四年,六月。 正德帝与群臣关于南巡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数月。 六月十四,宁王朱宸濠借口正德帝荒淫无道,兴兵十二万掀起叛乱。当日杀巡抚孙燧、按察使许逵。革正德年号。 六月十五,封李士实为左丞相、刘养正为右丞相,王纶为兵部尚书,于南昌自立朝廷。 至七月初,宁王率水陆两军沿江东进,先后攻下九江、南康,兵锋已出江西界,直指安庆、应天。 宁王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城。正德帝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拍手叫好:“噫!好!宁王终于反了!” 好在常家人不在他跟前。否则他必挨大逼斗。 因跟文官斗气,已辍朝四个月的正德帝,破天荒的开午朝。京内文武齐聚奉天门前广庭。 正德帝一脸暴怒的表情:“欺天啦!朱宸濠竟敢造反!还敢意图染指应天!应天那可是太祖爷的立国之地,大明的南京!”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朕之前主张南巡,诸位爱卿认为一来扰民,二来靡费颇巨。朕深以为然!朕决定了,取消南巡!” 说到此,正德帝话锋一转:“但朱宸濠反势很大!照此下去应天都将不保!朕决定了,御驾南征!” 这一回,文官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正德帝。 因为他们没有理由反驳! 正德帝南巡,那是不务正业。文官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强行阻拦。 现在南方发生了叛乱,有军事大才的正德帝御驾亲征,那属于名正言顺。 虽然文官和皇帝都心知肚明,南巡、南征根本就是一回事。 正德帝话刚说完,天空一声巨响,一个迷人的老六闪亮登场! “皇上,圣明啊!”这个迷人的老六自然是常风。 常风正色道:“论领兵打仗,当今天子与太祖、太宗不相上下。乃是百年出一个的军事奇才!” “皇上御驾亲征,天兵一到江南,区区宁王何足挂齿?” “臣愿伴君左右,做个牵马执鞭的马弁!” 常风高帽一戴,正德帝春风得意:“妙哉!还是常卿忠勇无双!常家人个个都是大忠臣、大能臣。朕自然要重用!” “拟旨!封常风为南征讨贼戎政尚书。专管叛军情报事。” “封常破奴为南征讨贼总粮秣官。专管军粮、军饷筹措调度。” “封尤敬武为南征讨贼前锋将军。率所部兵马出征。” “封威国夫人刘笑嫣为留守总兵官。节制京师留守兵马。” “封常青云为南征讨贼随驾经历官。掌大军文书事。” 正德帝对常家人还是信任的。个个委以重任。 常风祖孙三代齐齐高呼:“谢皇上隆恩!皇上,圣明啊!” 正德帝又道:“封张永为南征讨贼左将军,江彬为右将军,钱宁为后将军。朕亲任大将军。举京营兵马十五万南下,定要在半年之内荡平宁王叛乱!” 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南征,就这样在奉天门前广庭拍板钉钉。(本章完) 第386章 王守仁登场 赣州已经沦陷。亚圣王守仁登场! 王守仁并未选择跟江西巡抚孙燧一样,死在治地。他乘坐小舟离开了赣州。 他这样做绝非因为胆怯。宁王叛乱必须尽快平息,江南百姓才能少遭一点罪。 整个江南惟一有能力尽快平息叛乱的人,唯有我王守仁而已! 所以,我要活着! 他乘坐一艘船,与十个随从向东而去。船在江面航行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随从走进了他的船舱。发现满地都是纸,每一张纸上都写着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誓死报国”。 王守仁将一众随从召集在了船舱。他道:“一回儿船会在临江府靠岸。靠岸时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一个老长随问:“那抚台大人您呢?” 王守仁道:“你们勿管。” 临江府是宁王叛军向应天进发的必经之路。 老长随第一反应:主家刚从赣州脱险,怎么又去临江找死? 老长随提醒道:“抚台,您手里没有一兵一卒。” 王守仁凝视着老长随,说出了一句振聋发聩,载入史册的话:“吾一人足矣。” 船在当天于临江靠岸。王守仁的随从们四散而逃,卷入了逃难的人群。 整个临江府,到处都是携家带口,四散奔逃的老百姓。城内城外乱成了一锅粥。 王守仁换上了正三品官服,大步走进了临江城。 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衙役。叛军将至,别说老百姓了,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衙门公差也混进了逃难队伍。 宁王叛军可不是当年的靖难燕军。靖难燕军大都属边军之列。虽军纪不敢恭维,但起码不会搞刽子手成吉思汗式的大规模屠杀。 宁王叛军构成大部分都是江西的地痞、盗贼、土匪。这帮人每攻克一城,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往上扑。已经在十几座府城、县城酿成了血案。 叛军嗜杀残暴的名声在外。城中百姓、公差四散奔逃也就不奇怪了。 王守仁拽住了那个衙役,问:“戴德孺呢?” 戴德孺是临江知府。 衙役看了看王守仁的官服,答:“我往外跑时我们戴府尊在后衙收拾细软准备跑呢!” 王守仁松开了衙役,径直前往临江府衙。 临江府衙大门口,戴德孺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正在匆忙往马车上抬东西。 公差、随从们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平日养尊处优的知府大人只能亲自动手。 一个小妾喊道:“我娘家陪嫁的那三个楠木大箱还在卧房里。” 戴德孺骂道:“命都快没了,要几个破箱子有啥用!” 就在此时,戴德孺的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戴德孺!” 戴德孺转头,看到了王守仁。 此刻他看到王守仁,有如大旱之年望见了云霓。 亚圣、兵仙王守仁在整个江南可谓威名赫赫。四年前赣、闽两地的大规模匪乱,人家王圣人只用数月便轻松平定。 如今临江府失陷在即,王兵仙来啦,临江就太平啦!王兵仙来啦,青天就有啦! 戴德孺快步走到了王守仁面前,倒头便拜:“下官临江知府戴德孺,见过王抚台。” 王守仁道:“情势危急,不必多礼。” 戴德孺起身。王守仁看了看三辆马车和戴家人。 王守仁道:“找一个可靠的人,把你的家人送走。你留在临江,助我平叛!” 戴德孺其实并不是个没骨气的人。只是自己力量有限,与十几万叛军拼死相斗无异于飞蛾扑火,这才想脚底抹油。 如今王兵仙来了,他的胆气大了三分:“下官愿誓死追随抚台大人!” 戴德孺吩咐自己的长子,领着娘亲和一群小娘上车逃难。 家人离开后,戴德孺问王守仁:“不知王抚台此来临江,带了多少人平叛?” 王守仁竖起了一根手指。 戴德孺问:“一万人?” 戴德孺心想:一万对十万,还是略有劣势。 但圣人曰过,兵不在多而在精。若这一万人是精锐之师,对付十万乌合之众组成的叛军还是绰绰有余的。要知道,这一万精兵的统帅是王阳明!王阳明! 王守仁微微摇了下头。 戴德孺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他结结巴巴的问:“一,一千人?” 王守仁继续摇头。 戴德孺已面如死灰,后悔刚才答应追随王守仁:“该不会只有一百人吧?” 王守仁终于说出了真实数字:“唯有我一人而已。” 戴德孺就差拿脑袋撞南墙了。他苦笑一声:“王抚台,就我们两个人,能够平定叛乱嘛?” 王守仁答:“能。” 戴德孺追问:“凭什么这么肯定?” 王守仁铿锵有力的答了一句话。这句话日后被载入了史书。 “吾在此地,叛乱必平。” 不知为何,戴德孺竟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千军万马也难带来的信心。 戴德孺正色道:“请抚台大人吩咐行事。” 王守仁问:“临江可有驻军?” 戴德孺答:“有一个千户所。但不受地方官节制。” 王守仁指了指自己的官服。他的官服里鼓鼓囊囊的:“我有王命旗牌在身。可调动江西全部卫所军。” 王命旗牌是两样东西。一样是方旗,一样是圆牌。平时挂在两柄长枪上。 这东西相当于戏文里的尚方宝剑加调兵虎符的合体。 之前地方督抚可凭皇帝赐予的王命旗牌便宜行事,还可调动当地驻军。 王守仁是在撒谎。 正德帝为了打压文官势力,早就将颁给各地督抚的王命旗牌收回了。他怀中揣着的,不过是刚才在大街上捡的一块茶楼木幌子。 戴德孺却丝毫没有怀疑:“有王命旗牌在就好调兵了!我立即去告知临江驻军!” 临江驻军有一个千户所。按名册乃应有一千一百二十人。 但吃空饷是明军的传统艺能。临江千户所实有人数也就七百。 这七百人中,又有四百人已经脚底板抹油溜了。剩下三百人还没来得及跑。 这三百人选择留下来追随王守仁。王守仁在江西,属于戏文中诸葛孔明一类的人物。所有人都相信,跟着他打不了败仗。 三百人在府衙门前集结完毕。 戴德孺问王守仁:“下官这就安排弟兄们上城守卫?” 王守仁的话却让戴德孺惊讶万分:“不,我们撤退,离开临江府。” 戴德孺目瞪口呆:“王抚台让我们跑?” 王守仁却道:“不是跑,而是转移。我的确要平叛。但平叛之处不在临江,而在吉安。” 江西吉安,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说句题外话,五五大授衔,吉安出了四十六位将军,是当之无愧的革命圣地。 正德十二年,王守仁平叛时曾在江西客家人中恢复了保伍制度。类似于后世曾国藩搞得团练武装。 后来正德帝收夺兵权,自然不会允许地方督抚训练的民兵存在。 江西的三万“伍兵”,被卫所军压缩收编成了三千人,给了三个千户所的编制,驻地就在吉安。这三千人中,有一半儿是吉安当地人。 王守仁下船来临江的目的,并不是打临江格勒保卫战。 王守仁想去吉安,但局势混乱,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土匪山贼歹人会趁火打劫。他一个人去吉安,恐怕人还没走到就被人劫了。 他来临江府的目的,是找个几百号保镖,护着他去吉安。就酱。 戴德孺感觉自己被王兵仙涮了。但转念一想,或许王兵仙的确有破敌之策呢? 想到此,戴德孺道:“我等全凭抚台大人差遣。” 王守仁大手一挥:“开拔!去吉安!” 且说京城方面。 这几年常风跟王妙心苦心经营南镇抚司,那可不是白给的。 宁王叛军的情报在南镇抚司的档房可谓是汗牛充栋。 豹房之中。 正德帝正在听常风和王妙心汇报宁王叛军的详况。 常风道:“禀皇上。宁王叛军号称十六万。实际人数在十万左右。其中一万乃是宁王府护军。剩余九万皆为江西当地的地痞无赖、土匪盗贼。” “宁王手下大将共有三员。凌十一,闵二十四、吴十三。这三人皆是盗贼头领出身。不懂兵法,也未打过正经的仗。” 常风一通禀报,正德帝心里乐开了花。 很明显,宁王手下是一堆乌合之众。那朕率领天兵,平定藩王叛乱,史书留名岂不是手到擒来? 正德帝此次南征有两个目的。一是捅了文官老巢。二是建立平叛的功勋,流芳百世。 常风又道:“本来单凭江西卫所军的力量,完全可以扑灭宁王叛乱。至少可以将叛乱压制在江西境内。” “可惜南昌镇守太监衙门最近将几个主力卫所从江西调往了福建备倭。” 其实,此事是正德帝授意的。宁王叛乱不搞大,还怎么显得他能征善战? 正德帝问:“宁王的粮饷如何?” 常风答:“宁王这些年虽用尽了一切龌龊手段敛财。但敛财的范围始终在南昌附近几个府。南司测算过,他手中粮饷最多能支撑十万叛军半年所需。” 正德帝频频颔首:“嗯。南镇抚司的情报果然详细!” 突然他补了一句:“以前怎么不报给朕?” 要不是怕君前失仪,常风恨不能当场给正德帝一个大白眼儿。 我报给你,你也得看啊! 宁王说白了就是你一盘大棋上的一枚棋子。大家心照不宣。怎么出了事儿找我们南镇抚司的后账。皇上,您不讲究啊! 常风一言不发,面露不悦之色。 正德帝连忙道:“啊,朕没有怪南镇抚司的意思。好了好了,你们先各自下去,准备随朕出征!” 此番正德帝南征,有一件十分蹊跷的事。 上疏请求随驾南征的文官,只有兵部尚书王琼一人而已。 杨廷和与内阁诸员,竟主动要求留守京城。 正德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时朕出京,你们个个巴不得黏在朕身边。 这回朕去你们的江南老巢,杨廷和那伙儿人不要求随驾很是反常。 不过横竖京城兵马全在朕的皇姨手中。你们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翻不了天。 于是正德帝欣然应允。杨廷和率阁员们留京理政。 且说常风出了豹房,来到了兵部。他要将叛军情报通报给兵部尚书王琼。 王琼是王守仁的伯乐。当初举荐王守仁前往南赣担任巡抚的人便是他。 常风说明了来意,王琼有些不以为然:“通报军情就免了罢。无用。” 常风惊讶:“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军情乃是胜负的关键,王尚书为何说无用?” 王琼喝了口茶:“实话跟你说吧,皇上又是集结京营十五万大军,又是御驾亲征的,是在瞎折腾。” 常风一愣。 接下来王琼说了一句载入史书的话:“吾举守仁为赣南巡抚,只为今日之事尔。守仁在赣,叛乱月内必平,宁王必束手就擒。” 王琼这老家伙就是这么自信。 王琼这人在文官中名声很差。此人很会拉关系。跟江彬、钱宁关系好得很。没事儿一处喝大酒。 但名声差不等于他是个坏人,也不等于他是个庸官。 论带兵打仗,他或许不如王恕、马文升、刘大夏那几位夏官前辈。 要说识人用人,王琼不输任何古贤臣。 常风有些惊讶:“王部堂何出此言?我与守仁相识三十多年。我知他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全才。” “可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守仁手里没兵,拿什么平叛?” 王琼不以为然:“堂堂全赣,岂无可用之人?王守仁会拉起平叛的兵马。你无需替他担忧。” “我猜测,南征大军到山东境时,平叛成功的捷报就能传到了。” 老王琼一语成谶。自然那些都是后话。 且说王守仁在戴德孺和几百临江卫士兵的保护下,日夜兼程赶到了民风淳朴的吉安府。 吉安知府是一位大狠人。名叫伍文定。 伍文定,弘治十二年进士,跟王守仁是同年。考试之时,他的考房紧挨着唐寅。 金榜题名后,这老兄被授常州府推官。 推官主管一府刑狱。伍文定上任后,用狠辣手段严惩常州的黑恶势力。 譬如说,他捉住欺男霸女的一个地痞头子。他怕知府受贿,给地痞头子定轻罪。于是干脆将地痞头子关进了大牢,五天不给水,只给干粮。将地痞头子活活渴死。 常州百姓都说他是青天。歹人们却都说他是酷吏。 后来刘瑾在京中弄权。王守仁与常风怒骂刘瑾被贬龙场。 远在常州的伍老兄也不含糊,上奏疏痛骂刘瑾。刘瑾派人将他抓进京,关到了诏狱。 这老兄竟在人间炼狱一般的诏狱里硬生生熬了四年。熬到了刘瑾失势。 刘瑾死后,他脱罪升为嘉兴府同知。刚到嘉兴就赶上姚源匪乱。 嘉兴知府是个怂包,以禀报贼情的名义跑到了杭州。剿匪之事落到了同知伍文定身上。 他平匪乱的方式比较朴素——除了杀就是杀。 匪乱等同于谋反。我杀谋反者的家属很合理吧? 给你们三天投降。不投降,我就杀光你们的爹娘妻子。 杀了大约一百多匪属。盗匪全部下山投降。 正德十年,他被调往吉安做知府。又过了两年,江西匪乱。朝廷派来了王守仁平乱。 伍文定成了王守仁手下的头号干将。 不过,王守仁是剿抚并行。狠人伍文定从不抚,只往死里剿。 总之,伍文定是个心狠手辣的大狠人。王守仁来吉安有两个原因。一是因吉安有三千生力军。二是伍大狠人在吉安。(本章完) 第387章 王守仁的骚操作 当王守仁来到吉安,他惊讶的发现,吉安已经来了不少老熟人。 第一位老熟人是赣州知府邢珣。赣州是南赣巡抚的治所。他是王守仁的直属下级。赣州沦陷后他和王守仁分头逃命。他先跑到了吉安。 邢珣此人的特点嘛人如其名,喜欢刑讯逼供。如果说王守仁是神人,伍文定是大狠人。那邢珣高低算得上个小狠人。 两年前王守仁平叛,邢珣亦是他的帮手之一。 另外吉安府还有三名文官。一个是通判胡尧元,一个是推官徐文英、一个是知县王冕。 众人在吉安知府衙门聚齐。平叛司令部正式开张。 一个巡抚,三个知府,一个通判,一个推官,一个知县。这些人便是司令部的全部班底。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文人。 衙门大堂内。王守仁升堂议事。 他首先指了指自己鼓鼓囊囊的官袍:“我这里有皇上特颁的王命旗牌。可调动江西境内全部驻军。” 这话只能骗骗鬼。堂下那帮文官跟王守仁是心照不宣。 有王命旗牌,阳明先生为何不挂出来,却要藏在官袍里?难不成王命旗牌见不得人? 不过无一人戳穿王守仁。他们都知道,收拾江西局面,只有王守仁一人有这个本事。 王守仁问:“伍知府,吉安三个千户所的兵马何在?” 伍文定答:“三千兵马已集结于城墙防守。” 这三千人是王守仁之前从客家人中挑选的“保伍兵”。都是淳朴善良的砍盗匪脑袋大赛优秀选手。 这三千人是王守仁此番平叛最能仰仗的精兵。 但相比于宁王的十多万叛军,三千客家兵还是略有劣势。 伍文定突然禀报:“王抚台。两年前您平叛招抚并用。不少盗匪都放下刀枪,归田为民。” “下官怕此次宁王叛乱,那些盗匪蠢蠢欲动,再次作乱。便自作主张,抓了吉安及附近三府有前科的盗匪大小头目两百余人。” “下官准备明日当众砍他几十人,以震慑宵小!” 王守仁满意的点点头:“做得好!宵小之徒是该提前震慑!省得他们裹乱!” 伍文定听了上司的表扬,为自己的铁血手腕感到自豪。 王守仁似乎对这一众大小盗匪头目颇感兴趣。他问:“盗匪头目们关押在何处?” 伍文定答:“关押在府衙大牢。” 王守仁道:“啊,这些人可都是狡诈恶徒,要看紧了。” 伍文定拱手:“回抚台大人。府衙大牢除了有两百衙役,我又找来了两百客家兵看管。牢靠的像是一个铁桶一般。出不了岔子。” 王守仁伸出大拇指:“伍年兄办事果然牢靠!那什么,我旅途劳顿,先歇息一会儿。” 伍文定道:“下官这就为抚台大人安排卧房。” 应天府。应天镇守太监衙门内。 御马监少监张忠正在见南昌镇守太监吴仁。 张忠是继张永、谷大用、魏彬后新一代的宠宦。 豹房中,新近有三位得宠的宦官。分别是张忠、张雄、张瑞,被称为“三张”。 他是来给正德帝打前站的。 张忠问吴仁:“吴老前辈,江西情势,能坚持到皇上到达吧?” 吴仁是太监,张忠是少监。故张忠称呼他为“老前辈”。 张忠如今最怕江西当地官府驻军剿灭叛乱。那正德大皇帝御驾亲征岂不是白征了? 吴仁答:“我已命江西境内全部武将带领所部,赶来应天。由头是保卫大明南京。江西境内只剩下一群没兵没将的文官而已。” “江西情势,定能坚持到皇上到达。” 张忠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好!那群酸文人也就会聒噪、耍笔杆。要说打仗是一群废物而已!” 张忠犯了一个错误。他忽视了王守仁的存在。 你可以说文官大部分都是酒囊饭袋,大部分是文弱书生。 王守仁不是。 而且,老天都不忍看到江西百姓饱受叛军荼毒。把江西文官中的那几个狠人,全都放在了王守仁身边。 吴仁笑道:“张公公所言极是。即便他们不是废物,也无力平定叛乱。没有兵,他们拿什么平叛?难道靠道德文章劝服宁王偃旗息鼓嘛?” 张忠道:“吴老前辈,等皇上率军到达江西。咱们从龙随驾,便能跟着沾光,立下平叛大功。” “你本就是一省镇监。此事过后,说不准能调回京城,进入司礼监呢。” 吴仁眉开眼笑:“那就借张公公吉言了。我虽比你早入宫几年,但要论受宠,我远不及你。到时还请你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吴仁是个十足的王八蛋。为了舔正德帝,帮正德帝立下不世功勋。他竟将江西为数不多的兵马全都调来了应天。完全不顾百姓死活。 两个奸宦在应天这边坐着升官发财的美梦。 与此同时,吉安府衙大牢。 伍文定来到了大牢门口,发现牢门开着。 他训斥牢头:“怎么回事?你不怕那些盗匪头子越狱嘛?你敢玩忽职守?” 牢头解释:“回府尊。王抚台刚才进了大牢。” 伍文定听了这话心忖:王抚台一定是去见那些盗匪头目,威吓他们给外面的手下传信,不要轻举妄动。 想到此,伍文定进了大牢。 一进大牢,伍文定惊呆了。 只见王守仁在大牢的牢兵值房摆了一桌酒席。与他同桌的,是八九名吉安当地的巨匪头子。 王守仁跟一众巨匪头子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仿佛他们不是官和匪,而是一群老朋友。 见伍文定来了,王守仁笑道:“伍知府,快坐快坐。” 随后王守仁对其中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匪头说道:“两年前南康那一仗,你可让我吃了大亏!” 老匪头却道:“王抚台真能说瞎话。你死了五十人,我死了一千人。怎么算你吃了大亏?” 王守仁收敛笑容:“那一仗,我战前预测的伤亡人数至多二十人。” 片刻后,他又笑道:“咱们是不打不成交!如今咱们交情至好,就好像那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 王守仁忙不迭的跟匪头们套交情,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伍文定想不通王守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守仁终于亮明了自己的意图。 他端起酒杯道:“我今日找诸位,是因江西出了一件大事。宁王叛乱,叛军所到之处,肆意抢掠、屠戮百姓。此事大家应该都有耳闻。” 老匪头道:“这我们自然知道。我们被招抚后当了老实巴交的老百姓,整日小媳妇儿一样规规矩矩。这回被伍知府抓进大牢,就是因为此事。” 王守仁道:“诸位虽已改邪归正。可脑袋上始终顶着一个‘匪’字。地面上一出事,官府就把你们削进来蹲。我为你们感到惋惜啊!” “如今有一个大好机会。不仅能让你们洗刷身上的盗匪烙印,还能让你们成为朝廷功臣,甚至于得到军职,端上铁饭碗,不知你们可乐意?” 伍文定大惊失色。听王守仁的意思,他要收编盗匪去打盗匪组成的宁王叛军! 官大一级压死人。此时伍文定就算有天大的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让王守仁下不来台。 老匪头是个人精,立马明白过来:“抚台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跟着您打叛军?” 王守仁颔首:“不仅是你们。还有你们那些尚未入狱的儿郎!” “你们以前把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当成做生意。跟着我剿灭叛军,亦是做生意。” “生意赔了,会赔上一颗脑袋。生意赚了,剿灭叛乱,你们的利钱便是军费和军职!” 老匪头比较实际:“若我们跟着王抚台干,您给我们的儿郎一人多少两银子?” 王守仁开始画大饼:“诸位听说过宁王的富有吧?” 老匪头道:“听说过。据说宁王比皇帝老儿还要富上一些。” 王守仁开始了大忽悠:“没错!我已探查清楚,宁王府库里的银子加起来有两千万两。” “若平定叛乱,我将拿出宁王财富的三成分给你们。就是六百万两!” 反正画大饼不上税。王守仁的大饼画得天大。 这群人精一般的匪头信王守仁嘛?答案是:信! 一来,王守仁在江西是有亚圣之名的。亚圣人怎么会说谎话呢? 二来,两年前王守仁剿抚并用,扑灭匪患时,是讲信用的。凡放下刀枪者,他的确没有追究。甚至匪徒们之前靠抢掠攒下的财物,他也一概没有收缴。 众人面面相觑。老匪头问:“王抚台准备招募多少人分这六百万两银子?” 王守仁想了想,说:“宁王叛军号称十六万。实际应该有十万人左右。我怎么也得招募十万人分这六百万两银子。每人分六十两!” “而且,打赢了不光有银子分。像在座诸位都是首领。每人至少也能封个千户。” “当了千户,子子孙孙都可以世袭。你们的后代就都捧上千年不碎,万年不烂的金饭碗啦!” 王守仁一通大忽悠,一众匪头动了心。 王守仁最后补了一句:“你们应该知道,我王守仁最善打仗。跟着我稳赢不输!这样的好生意,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王守仁乃是亚圣,说话儒雅随和。他顿了顿,问:“都是站着撒尿的主。痛快点,一句话,干不干?” 老匪头拿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将酒碗一摔:“娘的,人死吊朝天!我们跟着王抚台干了!” 大小匪头们纷纷附和:“对,跟着王抚台干吃不了亏!” “我们全凭王抚台吩咐!” 王守仁的思路很清晰。我没兵,其实宁王手里也没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兵”。 他那十几万叛军,大都是土匪强盗。 那么好啊,我就用土匪强盗去打土匪强盗! 江西民风淳朴。你能从九百多万人口里聚拢十几万土匪强盗。我一样可以。 这场“招安”宴结束。伍文定忧心忡忡的跟着王守仁出了大牢。 伍文定终于忍不住了,正色道:“王抚台,你疯了。” 王守仁笑道:“何出此言?” 伍文定道:“用土匪平叛,即便打胜了,朝廷里也会有人说你通匪!要知道,你两年前平叛时出尽风头。朝廷里多少人嫉恨你嫉恨得眼红!” “打输了你是死。打赢了照样是死!” 王守仁却道:“做事情,要先考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结果。我想要的结果就是赶紧平息叛乱,江西百姓少受一些兵祸。” “为了这个结果,我会不惜一切手段,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伍文定叹了声:“王抚台,我的守仁兄!我现在看你,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王守仁道:“千万人吾往矣,死又何惧?” 片刻后,他狡黠一笑:“再说,我死不了。我朝中有人。” 王守仁有三座大靠山。一是锦安侯常风,二是兵部尚书王琼,三是致仕的父亲王华。 王华当了那么多年京官,门生故旧遍及天下。他虽告老在家,但官场上的能量尚在。 如果能用土匪平息叛乱。不指望朝廷表彰他的平叛之功,弄个功过相抵还是不难的。 王守仁通过吉安大牢里的那些匪头放出消息,抚台大人招募平叛军,跟着王抚台能够发财,还能当官。 一时间,江西那些淳朴善良的土匪、盗贼群起响应。 匪贼不是天生就是匪贼。他们也都是老百姓出身。王守仁爱民如子人尽皆知。 再说王兵仙威名冠绝江南。他们相信跟着王守仁打仗只有赢没有输。 稳赚不配的买卖谁不愿意做? 短短半个月内,王守仁竟招募了约十万盗贼土匪组成的平叛大军! 而他手下的那批文官如伍文定等,人人成了带兵上万甚至数万的将军。 这日深夜,伍文定找到了王守仁。 伍文定开门见山:“守仁兄到吉安是为什么来了?” 王守仁答:“募兵啊。” 伍文定问:“兵募到了吗?” 王守仁答:“到了。” 伍文定一拍手:“那走啊!什么时候出发去平叛?” 王守仁却道:“不走。” 伍文定问:“不走等什么?” 王守仁答:“时机!” 如今宁王叛军正停留在安庆城外。用任何人的眼光看,宁王的正确选择都是先打安庆,打开进攻应天的通道。然后攻下应天称帝。与北方的正德帝呈南北对峙之势。 王守仁开始了他的骚操作。(本章完) 第388章 反间计 洪都城,叛军大营。 叛军伪左丞相李士实,伪右丞相刘养正坐在酒桌边,正在庆贺己方攻下重镇洪都城。 宁王没参与这场庆贺酒宴。洪都城内有位风韵犹存的知府夫人。他入城后问属下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城中有美妇人乎?” 属下便将知府夫人抓来献给宁王。此刻宁王正在跟那位美妇人进行昆字的研究。 李士实笑道:“都说太祖的定国之战是鄱阳湖大捷。其实不然,我以为应为洪都守城战。当初陈友谅与太祖争夺天下。若攻下朱文正把守的洪都,恐怕天下就姓了陈。” 刘养正附和:“李相所言极是。攻下洪都,接下来便是打安庆。攻下安庆,应天也是囊中之物。到时南、北对峙。我们再效仿太祖,派遣大将北伐。定鼎中原易如反掌!” 两个宁王的狗头军师坐着春秋大梦。 就在此时,一名叛军佥事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二位相爷。洪都城中出现了无数张贴的檄文!” 李士实一愣:“檄文?谁写的?什么内容?” 佥事拿出了檄文,只见上面大书“都督许泰等率边军,都督刘晖等率京军。另湖广巡抚秦金、两广总督杨旦、赣南巡抚王守仁率各地卫所军。共计十六万人,正分路合击,兵锋直指洪都叛军。洪都百姓不必惊慌,静待天兵一到,定救黎民于水火。” 李士实看后目瞪口呆:“江南哪里蹦出来十六万的明军?” 刘养正笑道:“这只是有人在虚张声势罢了。不必在意。” 李士实点头:“嗯。一定是虚张声势,扰乱我大军的军心。” 翌日,这事儿传到了宁王耳中。 要说宁王殿下的身子骨真是顶呱呱夸啦啦。跟美妇人淅淅沥沥了一宿,第二天竟还能照常处理军务。 佥事将洪都城内出现檄文的事告知了宁王。 宁王眉头紧蹙:“有人在跟孤叫板!” 李士实道:“若臣猜测无误,炮制这檄文的,应是赣南王守仁。耳目来报,王守仁在赣南收拢了一群泥腿子组成了一支十万人的乌合之众。” 宁王一拍龙案:“大胆的王守仁!竟敢与孤作对!那好,孤就在洪都城等他半个月,孤倒要看看这位兵仙有何本事!孤倒要看看,孤苦心训练的十几万虎狼之师,打不打得过王守仁的十万乌合之众!” 宁王做出这个决定,已经上了王守仁的大当。 对于宁王叛军,当下最蠢的战略便是停滞不前。 刘养正连忙劝阻:“殿下,万万不可啊!洪都不是久留之地,速下安庆才是上上之策!” 宁王这人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宁王怒道:“孤意已决!就在洪都等王守仁!” 李士实毕竟是当过都御史的人,舌灿莲花。他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殿下,所谓兵贵神速。” “我军只有江西半省之力。伪明军却是集两京十二个半省的军力、财力。我军根本没有跟伪朝廷对耗的本钱。” “当初靖难初期,朱棣也是犯了跟建文帝对耗的错误。地盘始终限制在河北一带。” “最终是道衍给了朱棣一个妙策,绕过山东这个拉锯战战场,直取应天,这才有了靖难的胜利。” “如今您最合理的战略,应该是趁着江南各路伪明军还未大规模集结。速速攻下安庆,再下应天。有南京在手,您便有了与正德伪帝隔江对峙的本钱。” 李士实一番话,劝动了宁王七分。 宁王小声喃喃道:“唔,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就在此时,一个名叫孙十三的人出现在了宁王面前。 孙十三之于宁王,犹如常风之于正德帝。 宁王为了造反,早就在暗中建立了一个“布衣镇”。对标的就是朝廷的锦衣卫。专为他办秘密差事。 孙十三便是布衣镇的总兵。此人以前只是个衙役,因与地痞勾结被官府撤职。他干脆当了地痞。后来投入宁王门下,得到了宁王赏识。 跟常风的能力相比,孙十三撑死算只小蚂蚁。 孙十三道:“禀殿下,昨夜臣在城门抓获了一名伪朝细作。他在身上携带了一枚蜡丸。蜡丸中藏有机密信件。” 宁王连忙问:“机密信件?谁写给谁的?” 孙十三答:“细作供认,是王守仁写给李士实、刘养正二位丞相的。” 宁王眉头紧蹙:“哦?拿来给孤看!” 孙十三将蜡丸密信奉上。 宁王展开密信。这封密信的内容大致如下:哈喽,李先生,刘先生,你们好哇!我王守仁,小王。 你们在宁王这个大傻子身边潜伏的任务完成的很好。小王我很欣慰。我已经上书朝廷,平定叛乱后一人给你们一个实权尚书当当。 啊对了,现在小王有件大事要拜托你们。 你们一定要劝说宁王,赶紧攻安庆,打南京。我已在南京布下铜墙铁壁,就等着宁王这个大傻子前去撞得头破血流! 千万别让他留在洪都城!他守着洪都,小王我没法前后夹击。 宁王这个大傻子,是咱们加官进爵的关键啊! 以后有事就直接联系我小王吧! 宁王看完密信,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望向李士实、刘养正,满是狐疑。 造反的人往往多疑。当初燕王称帝成为永乐大皇帝后,看谁都像建文余党,这才掀起了瓜蔓抄。 不过李士实和刘养正跟随宁王多年。宁王不能肯定这二人是朝廷奸细。 李士实和刘养正知道自己可能被王守仁使了反间计陷害,吓得冷汗直流,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宁王做出了决断:“这只是王守仁的反间计而已!孤又怎会上当?” 突然他话锋一转:“不过进军安庆、直扑南京之事就暂且搁置吧!先留守洪都,静观其变!” 王守仁的缓兵之计达成! 江南这边,王守仁的平叛工作一切进展顺利。 京城方面,正德帝的平叛大军也完成誓师,浩浩荡荡出了城。 常家人除了刘笑嫣留守京城,其余人全都随驾出征。十五万大军旌旗蔽日,黄尘滚滚向南而去。(本章完)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389章 刘良女的玉簪 历代皇帝御驾亲征,别管仗打不打得赢,派头一定要摆足。 行军时仪仗赫然、军列森严、天威浩荡是必须的。道路两侧百姓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也是必须的。 正德帝的平叛军出京之后,便是这样一番派头十足的景象。 正德帝乘坐一架仿春秋式样的战车。战车是谷大用让工部特制的。主打就是一个复古。 战 音铃正要发起总攻,却因司空允所说的话停了下来,她摒住呼吸,四处张望,等待司空允口中所说之人的到来,气氛变得沉闷而紧张。 外面,已经过了八天了!林老七等人已经退回了鱼跃岛,肖骨正在岛屿之上修建一座奢华的的行宫,鱼跃岛的修仙者,也正在乱荒宫一众皇级的带领下进行修炼。 “先测试一下威力。”刘零的眼中有绯红色的光芒点亮,冰晶们听到了主人的呼唤,齐齐的排列成一队,尖锐的一端对准了地面,发射。 男子见王曦进来冲她招手,嗅到食物香气的王曦肚子直打鼓,疾走两步坐到了他旁边,不待他说话,王曦就不客气的开动了,美食当前其他一切靠边。 现在,就连在棒子国总统办公室的其他人,通道总统说的话以后,他们都沉默了起来!美坚利政府确实是不会同意的。 ke在桌上看到了王曦留下的纸条,而上面的日期赫然写着一个星期之前。 蓝若水说着,幻化出宝剑刺向赢乾,赢乾只当蓝若水一时气愤并不在意,处处忍让闪躲,却见蓝若水攻势越来越猛,才知道蓝若水真的对自己动了杀心。 夕阳西下隐没在玉峰山后。西方天际漂浮着几缕灿烂的晚霞。暑热渐渐退去,凉爽的微风轻轻地拂掠冀边大地。 禹浩听得林影如此说,点了点头,便带着众人走了出去,不论如何,林影也算是自己岛上的恩人之一,既然他们不想让自己等人听到一些什么事情,那自己不听就是了。 可能有的人会觉着表面上看着是批评处理,说不得回头做个样子。众人都在等待他做出处理决定,这才能够看出来这个官员是不是光用嘴说,而不是实际行动,平息民愤。 关羽一手提起此人,压着他径直往县衙去了。两名校刀手紧忙跟随。 受欲望驱使沿海航行至此的航海者们,在绕过岬角之后,看到的还是一片荒凉之地时,心理便出现了崩溃。 然后,怯怯的收回自己的手,死人是没有味觉的,死人是不该有妄想的。 自然生成的池盐和海盐,以及露出地表的岩盐,自然溢流外泄的盐泉和随地可得的土盐。 那一根根锁链,以及一座座岛屿,完全就是一座阵法,具体的奥秘白天行一时间看不出来,但是这阵法孕育的强大力量,还是能够让人窥见一丝它的强大。 此时,莫嵩的血肉骨髓乃至经脉对星辰能量都有了巨大的抵抗性,所以这星辰能量也就翻不了天了,而痛感也会随着运转次数的增多而减弱,所以莫嵩表示没吓。 龙行之所以还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们。而这二人也的确够强大,他们已经一前一后的接近了岸边。 陈远宏点了点头,尺寸问题好解决,造价问题也可以用流水线作业的方式降低,钢材问题也好解决,不是还有秦钢集团吗 接着暴猿挥苍蝇一般,朝着土狮扫了一掌,将同为三星灵傀的土狮硬是扫出去了十米远。 第390章 王守仁的决断 常风猜透了正德帝的意图。 正德帝找理由让大军暂缓南下,是为了给宁王时日,让这场叛乱呈野火燎原之势。 若是一团小小的火苗,朕去撒泡尿就能浇灭,怎么能显得出朕的本事 若是席卷江南的一场摧天大火。朕亲去扑灭就不一样了。朕的平叛伟业将被载入史册。 人没有纯粹的黑白。正德帝便是这样。 唐龙此时准备了口罩手套,就要对死者进行勘察,死者被吊在楼梯口的横梁上,从地面上的位置来看,扑倒在地上的凳子,和脚尖的位置符不符合自杀的条件,从高度来看,死者符合条件。 情急之下,只见金瓶儿银牙紧咬,急忙召回紫芒刃,竭尽全力施展出合欢派的奇功,一道道紫芒在她身后浮现,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武警队长和他的战友们纷纷对阿四表达了“还是你高”的赞许之情,随即去收拾现场了。 这一战,他收获很多,不仅成功聚星,还得到了众人的功法、天赋和气运。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野狼唯有选择屈服,毫不迟疑把眼珠转向右边。 只见欧几里得打了个响指,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了欧几里得身后的上方。 “马上收拾好了,爸你放心,你儿子我没那么容易被抓!”连城咬了咬牙不甘说道。 “要打就打,你废话什么”白羽握紧了手中的八极拳套,他不想跟杀修罗墨迹,因为他怕自己会在对方那恐怖实力的影响下失去斗志。 东邪玉桀桀怪笑着。笑容非但没有一丝温暖,还包含着嗜血的笑意。 几个月前周园园再次见到云裳,云裳身上的妖力不稳,连人形都很难维持住。 他不仅翘指称赞窦芳菲,就连他的师父窦森也一起赞美,言辞之美,比他的两位师兄都高明。 紧接着一到探查之力也是出现在了众人的身上,古清尘等人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然后随着一会功夫的过去,那道探查之力也是缓缓的消失而走,古清尘一笑,然后说道:“走吧,尊老已经放开了结界!”。 这时,一直闭着眼,担心看到沈羽惨状的韩月,听到沈羽和沈千军的奇怪对话,终于也睁开了眼。 这些野性气息的确不属于赤玄鬼界,而是源自于异界,一个叫做幽冥界的界域。 “纪姑娘,如果你愿意,我请你到‘锦绣客栈’共进午餐。我就住在这里。”方旭似乎不知道纪晓兰为何而来,也不知道鹰集帮现在正发动江湖邪帮围杀他,竟然请纪晓兰共进午餐。 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的麒麟妖圣,如此心平气和的说出这句话,沈羽心中忽然有些隐隐的痛楚,虽然他才和这个男子接触不到三个时辰,但却已经将他当成了知己朋友。 随着力量的不断堆积,古清尘也是逐渐的感知到了自身的天道法则的运转,无数的能量也是开始无休止的灌注起来,“差一点了!”,古清尘在心中说道,然后就把自身那本就要迸射出来的能量强制压缩回到了体内。 万千星辰,星光闪耀,但是这绝美的场面,却透漏出大灭绝的气氛。 就像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结尾,他们之间的故事,现在,也需要一个结尾了。 缘于京师几大高手石天、乌刚、公孙英、李布等人并无真正出手,而且动作很慢,只高喊,而不急追。 第391章 鄱阳湖边的伏击战 正德十四年七月十七,王守仁率军十八万,号称三十万兵临南昌。 自古打仗报人数都是吹牛不上税。王守仁没号称八十万大军已经算诚实了。 当日夜,王守仁准备攻城。攻城前他将自己手下的六大悍将——六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叫到了自己面前,下了一道严令。 “客家兵为前锋。一鼓令,附城。二鼓令,登城。三鼓未登城,杀兵。四鼓未登城,杀将。” 一众客家兵个个赤红着双眼,准备打一场恶仗。 要知道,南昌既是古城又是重镇。城坚墙厚。若留守南昌的叛军负嵎顽抗,客家兵作为攻城前锋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然后所谓的“恶仗”开始了。 子夜时分,三千客家兵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了城下。第一通军鼓响起,众人开始附城,将云梯靠在城墙上往上爬。 战鼓一响,守城的叛军发现无数人黑压压的附城。他们直接扔了刀枪,下了城墙跑入城中四处躲藏。 不及两刻,客家兵打开了南昌城的大门。 王守仁跟六位手下骑着高头大马,气宇轩昂的进了宁王的老巢。 王守仁进城后,最担心的不是城内有叛军负隅顽抗。他最担心的是自己招募的那群盗匪。 于是他下了严令:“杀百姓者,如杀我父母,立斩;淫女子者如淫我妻女,立斩;抢劫财货者如掠我家产,立斩。” 我们抢宁王府的东西,你王巡抚总没话说了吧 黎明时分,盗匪们冲入宁王府,将宁王府抢了个干干净净。宁王府中留守的那些妃嫔、侍女也遭了殃。 完事儿盗匪们放了一把火,把宁王府烧了个一干二净。 王守仁治军严明。盗匪们耍这种小聪明他怎能容忍他一气杀了十几个领头的盗匪小头目。 严明军纪之后,他开始了等待,等待宁王一方的消息。 果然,宁王听闻月定眼子被王守仁捅了,立即率领主力回师。 按照一般人的思路,此刻平叛军该加固城防,以逸待劳,等叛军来攻。 然而王守仁却反其道而行之,决定大军西行,与宁王主力决战。 两股大军最终在鄱阳湖相遇。 鄱阳湖见证过大明王朝的崛起。当年正是在这里,朱元璋的大军击败了陈友谅主力,一举奠定了江南霸主的地位。 正德十四年七月二十二。两军在鄱阳湖边陷入对峙。 王守仁和宁王都没有在鄱阳湖上进行水师决战的意图。无他,双方都没水师。 他们不约而同的准备在岸边以陆战赢得胜利。 七月二十三深夜。王守仁决定出击! 他派出了吉安知府伍文定作为奇兵,夜袭宁王大营。平叛军中战力最强的三千客家兵,全部交给了伍文定。 伍文定一旦失败,则平叛军会精锐尽损。 伍文定趁着夜色带兵摸向宁王的大营。行至半途,却迎面撞上了宁王叛军,叛军人数足有三万。 原来,宁王也计划今夜派主力突袭王守仁的大营。 三千vs三万,优势不在我。 宁王傻眼了:“都说王守仁是什么书生战神,大明陈庆之。怎么他手下的军队像是一盘散沙,一触即溃” 片刻后,宁王大喜过望:“出击!追剿残敌!” 伍文定是个狠人。他率客家军临阵脱逃自然是有原因的。 并不是临阵脱逃,而是诱敌深入。 战前,王守仁制订了周密的方案。 二十三深夜,宁王有可能按兵不动,也有可能主动派兵夜袭明军大营。 若是前者,就让伍文定带着客家兵干他一家伙,搅乱宁王本营。平叛军主力将会跟上,一鼓作气与之决战。 若是后者,就让伍文定诈败,诱敌深入。王守仁已将其余各部设成了口袋阵。 而扎口袋的人,是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瑞州通判胡尧元。 宁王追着追着,发现了异常。 宁王给了李士实一马鞭:“不要大呼小叫,动摇军心!” 既然中了埋伏,自然要撤。宁王下令:“全军后” 撤字还没说出口,他的手下大将凌十一惊呼:“陛下!我们后方出现一支明军!人数不详!” 那支人数不详的明军,正是胡尧元率领的五百敢死师。没错,只有五百。 这帮人冲入叛军阵中,左突右冲。叛军乱作一团。 南北两方,临江知府戴得儒和袁州知府徐琏率领大军如两把铁钳一般,作势要扼住宁王的咽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正如王守仁之前私下对六大悍将们说的那样,他招募来的盗匪也好,民壮也罢,只能起到摇旗呐喊的作用。真遇上恶仗,没几个人冲上去拼命。 果然如此! 戴德孺和徐琏下了八道军令,让南、北两军夹击宁王叛军,手下将士们却无人听令。 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是明军优势还是叛军优势 俺们这些人追随王巡抚,是为了当官发财的。至于拼死亡命嘛谁爱上谁上。 戴德孺和徐琏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奈何就是指挥不动手下的盗匪、民壮。 真正在战场上发力的,只有伍文定的三千客家兵和胡尧元的五百精兵。 宁王手下的盗匪们也不白给!逃起命来一个顶俩!几万人撒开脚丫子狂奔。 本来宁王还命闽二十四带兵掩护主力撤退。没想到闽二十四竟跑到了所有人前头。 宁王声嘶力竭的高喊:“弟兄们,顶住!给孤顶住!算了不顶了,撤!撤!” 这场蹩脚的伏击战,以宁王主力成功撤退而告终。 但平叛军绝非没有收获。 翌日清晨,阳光洒在鄱阳湖上,也洒在叛军们的尸体上。 是役,明军歼灭宁王叛军两千人。己方仅损失五十人。 王守仁其实已经料到,这场伏击战很难全歼宁王主力。他追求的不是全歼,而是首胜!一个能够激励盗匪兵、民壮们的首胜! 第392章 待朕亲临 清晨,洞庭湖战场上,王守仁开始了鬼上身表演。 没错,是字面意义上的鬼上身。 不过人家老王好歹是两榜进士出身的三品大员。为了斯文,他没亲自被上。他私下命令手底下一个嗓门大的百户被“鬼”上。 众将士正在打扫战场呢。突然间这百户倒地不起,一阵抽搐,口吐白沫,然后像一条蛆一样在地上蠕动。 这个杨明睿确实很不错,这份才华埋没了真是可惜,林天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帮帮他了。 一时间蝙蝠电脑收集到了警察疯狂求援的情报,各个区域都出现了怪物伤人事件,报警电话都已经堵住了。 荆北民间艺术团可谓是全国最知名得喜剧团队之一,培养出不少的喜剧大咖,里面的人,上过十几次得春晚,为全国民众带来了许多欢乐。 方蔷微微一愣,随即也一改俏脸上的玩笑之意,正儿八经地说道。 慕岩被推得向后退了几步,但却没有发怒,反而脸上露出了笑容。 首先运用反重力异能让艾伯特失去重心,接着林天身体化作一道残影来到他的身后,抬手一拳覆盖这灼热的火焰打在艾伯特腰间。 风十三郎旋即精神传音回道。随即他就再次凌空盘坐起来,开始修炼‘净水涤体’了。 这一日,整个武安市震动,数十万农民工在武安市各个角落行动起来,几千个建筑师被分配到武安市的各个领域,加入这一项浩大的工程之中。 起码,这次的新品发布会,杰克并没有见到一些国际上赫赫有名的大媒体光临。 话落,霍顿等人连忙闪到了一边,生怕被误伤。而其他看热闹的,也纷纷远离,让出位置。 “行了吧!就你心疼他。别看他是一个镇长,他的能力可大着呢!不信你就走着瞧吧!”高巧丽说着,冲夏建呵呵一笑。 龙洛话音刚落,只见脚下的白骨变成了绿‘色’,紧接着一层绿‘色’液体浮现出来,只见那些白骨发出滋滋之声,龙洛立刻飞身而起,那绿‘色’液体顿时涌现出现,此时这空间之内龙洛根本就没有落脚之地。 梦璃道:“我就知道你们会问月尖灵茶的事,幽今日我带你们在茶园转转”。有梦璃带路这水月宗何处去不了,四人驾着云从水月宗离开,飞行了一刻钟终于来到一处钟灵毓秀的地方,只见站在云端看到下方绿油油的一片。 没有人理会伏烈的疑惑,苗武来到赤炎龙的身旁,然后右手贴在了赤炎龙的脑袋上。 接她们的车是一辆商务别克,里面不但宽敞,而且坐着舒服,夏建看着沿途的风光,心里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把平都市建设成这样,哪他这辈子就心甘了,当然他还年轻,不是没有机会。 我暗自笑了笑,茅山道术博大精深,数千年来只收了五个俗家弟子,据我所知,五人非富即贵,不是王爷便是达官,并没有姓罗的寻常百姓。 “什么人”王猛一看来人不禁脸色一变,虽觉的此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间也没有想起来是谁。 要不然,为何萧家早不撤离古界,晚不撤离古界,偏偏是在萧云飞找到古界之后,就突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呢 来到摩根家族提前安排好的酒店,地下世界联盟的人就开始休息起来。 生物和地理考试也是非常重要的,这两个考试成绩会在中考的时候加上体育成绩一起作为中考成绩。 第393章 客家儿郎,视死如归 一个书生领着另外六个书生,凭空拉起一支十几万人的队伍,在短短三十多天内稳住叛乱的局势。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传奇还在延续。 正德十四年,七月二十四,清晨。 宁王叛军倾巢而出,直扑王守仁的大本营。 在宁王的重赏之下,叛军个个凶神恶煞。这一遭,他们是来找王守仁拼命的。要知道,王守仁的颈上人头值整整一万两黄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守仁命伍文定作为先锋,率三千客家兵、两万盗贼兵作为先锋接敌。 古圣人曰过:财帛动人心。 古圣人又曰过:有钱能使磨推鬼。 古圣人还曰过:做大事要成功,三个条件,第一,钞票!第二钞票!第三,还是钞票。 不管那位古圣人是不是梳着大背头叼着雪茄。反正人家说的是真理。 宁王豁上了家底,叛军的战力暴涨十倍不止。 看来黄金、白银远比“太祖圣旨”管用。 客家兵伤亡惨重。伍文定统帅的前军开始逐渐顶不住叛军重压。战线开始后退,后退,再后退。 终于,在死伤八千人之后,伍文定部全线奔溃。他手下的盗匪军抱头鼠窜。只剩下两千客家军还在苦苦支撑。 他连射十箭,每一箭都正中一个逃兵的脑袋。 他大喝一声:“临阵溃逃者,立斩!伍文定何在” 伍文定也不含糊,抽出佩刀在地上画了一条线,喊出了一句载入史册的话:“此地为界,退者斩!” 说完,两榜进士出身,儒雅随和的伍知府,直接拿刀剁了一个逃兵,又割下了逃兵的脑袋高举起:“退者,这便是下场!” 一般来说,兵油子临阵脱逃,文官胆敢阻拦,十有八九会中黑箭。 但此刻的伍文定脸已被逃兵的鲜血染红,他高举头颅宛若杀神一般。竟镇住了那些首鼠两端的盗匪兵。 其中一个盗匪兵头目高喊一声:“退也是死,进也是死。不如死个壮烈!弟兄们,跟我冲!” 王守仁和伍文定联手稳定了局势。溃退的前军开始重新投入战线。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轰轰轰!”鄱阳湖上响起了炮声。 血腥的战斗从清晨打到了黄昏。 平叛军与叛军,犹如两个在血水里摔交的力士。双方从接战到焦灼,又从焦灼到各自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王守仁见时机已到,大吼一声:“旗牌官,鸣角!” 号角声在战场上空响起。这声号角,是在给知县王冕传令。 王守仁提前给了王冕一支四千人的生力军。这四千人是从民壮中挑选的强壮之士。两军血战一天,生力军却潜伏在南线按兵不动。。 形势立转! 叛军先是出现几十人一股的小范围溃退。紧接着是几百人,几千人,上万人的溃退。 猛将兄伍文定一马当先,率领仅存的千余客家军紧追不舍。平叛军个个嗷嗷叫,跟着客家兵往前冲。 观战的宁王看到这一幕,低声说了两个字:“完了!” 随后宁王吩咐刘养正:“传令下去。全军撤到鄱阳湖的水师战船上去。王守仁没有水师!奈何咱们不得!” 夜幕降临。 宁王残兵三万人,在水师火炮的掩护下,分批逃到了鄱阳湖的百余艘战船上。 王守仁手头没有水师。只能眼睁睁看着叛军苟延残喘。 伍文定满身是血,大步走到了王守仁的面前:“王抚台。我有一计,可灭叛军。” 王守仁脱口而出:“火攻。” 伍文定颔首:“没错,就是火攻。” 王守仁道:“弘治朝有位老将,名叫叶广,最善于放火。人家那火放得嘿可惜不在此处。若要放火,需搜集渔船,满载火油。纵火船的船夫需视死如归之士。” 伍文定身边站着一个赖姓千户。此人是客家人中有名的勇士。 赖千户道:“我客家子弟尚存八百。愿入湖纵火!” 王守仁正色道:“入湖纵火十死无生。客家儿郎可愿意往” 赖千户直接抽出腰刀,削指明志。“咔嚓”,一根手指落在地上:“客家儿郎,视死如归!” 王守仁朝着赖千户双手抱拳:“本抚代朝廷谢你,谢客家儿郎!” 纵火计已定,接下来王守仁花了两日搜集渔船,满载火油。 宁王的末日快到了。 七月二十六,拂晓。 两百多艘渔船冲向了叛军战船。 刘养正、李士实这两位狗头军师在宁王的旗舰上嘲笑道:“呵,这么一堆破渔船也敢冲咱们的战船。真是蚍蜉撼树。” “没错,自不量力!” 宁王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蠢货!王守仁要用火攻!快命全部战船开炮,轰击渔船!” 有伍知府带头,客家儿郎们士气高涨,拼命划着渔船,冲向叛军战船。 “轰轰轰”,叛军战船开始了炮击。许多渔船被击沉。 然而,还是有几十艘渔船接近了战船。客家儿郎们点燃了渔船上泼过火油的干草。 或许是天佑明军,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风助火势,大火在叛军战船蔓延开来. 第394章 苦一苦百姓 大火吞噬了宁王最后的希望。他的旗舰燃起了熊熊烈火。 宁王陷入了绝望。刘养正大喊道:“宁王殿下,快跳船逃命啊!” 宁王大怒:“孤乃太祖子孙,怎么能逃命” 嘴很硬,身体很诚实。他直接跳到了水中。半个时辰后,几个客家兵将宁王生擒活捉。 他的被俘,标志着这场叛乱的终结。 宁王 荷叶哭哭啼啼,边哭边说,把她走后灵犀要怎样活着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不说家里有没有银子了。就是铜板都极少看到过串成串的。 由此可见,夏立还是一个极为有血性的汗子,面对世间不平事,未泯灭的人性慢慢活了过来。 在她心中,从未想过,林大夫人也能说出这般不负责任的话。林大夫人的形象在她心目中实在是……恩,太好了。 当我们再次上岸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巨大的涵洞里了,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四周的墙壁上,零零落落的摆放着一些发光的石头,将整个涵洞照的通亮,青鸡大将将我们放到地面上后,就从水里爬了出来。 多少年了,美娘握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念头,紧关院门,除了叔叔都不跟其它男人说过话,为的就是今天。泪水打湿了王铁棍的肩头,好像是一剂良药让那只被掰断的胳膊已经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杨广北突然很后悔,后悔不该将那些花松手,给了蓝思经手。他以为蓝思身为丫鬟会将收到的属于主子的东西处理好,但没想到她居然就那么拿的心安理得……好一个丫头!杨广北心中恨恨。 步占锋觉得自己最近那是完全撞了邪了,尤其是一遇到相府的事情,那邪乎都是止不住的。 君璃只得命人取了药来,抹在自己手上,轻轻替他揉起头皮来,暂不多表。 待到他做完了牢给押解到老家之后,在当地还有专门的人时不时的过去监管探查一下,那曾经不切实际的想法愣是给磨的一干二净了。 之前师祖什么好的都留给你了,只有掌门之位没给,感情这是一直记挂着,想着法要弄回去。 三子中,殷郊和殷洪都有了安排,而武庚,秉承帝辛的一道先天阳和之气而生,天生的九五至尊命格,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那张始终如同雕塑的灰白脸庞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像是感到了疑惑。 “后果很严重跟我有什么关系”萧明一脸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 没奈何,萧明喊住一个下人,问了一下后恍然,萧大卤肉店确实在萧明昏睡的第三天就开张了,但直到昨天下午突然间生意火爆,萧家大部分家丁都过去帮忙,连萧渝都亲自到店内坐镇,谁还会注意萧明到底回没回家呢 赵莱一想到这几天,盛望泞因为林源这么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狗屁服务生,对他的态度冷淡到了极点。 待得叶繁星等人冲入石壁消失不见了,那地面上的钉子闪过一缕晶光同样变得跟山岩一样,若不低头细看,绝对会把它当做一个石砾。 然后他顺势往卓秋琰身后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就把他看呆了起来。 我跟唐木舟又坐在厅里聊了一会儿。趁着这时间,我把最近我那鸡杂店里发生的事儿,都跟唐木舟详详细细说了一边。 第395章 伪旨? 常风问了正德帝一个问题:“敢问皇上,是千秋功业重要,还是百姓重要” 正德帝不发一言:“姨夫,你老了。老人家应该早些安歇。你下去吧。” 常风一愣,拱手道:“臣遵旨。” 常风告退后,正德帝召来江彬:“你让张忠给王守仁传朕密旨,将宁王放走。” 江彬心领神会:“是,皇上,臣这就派人 这繁华富贵的郾城,这锦绣巍峨的皇宫,别了,她苏婉,再不想看到,只愿离开后,这里一切依旧。 白王妃害怕的是,自己的儿子将来那等尴尬的地位,恐怕会给他和镇南侯府带来杀机。 陈潮生微微俯下身,他还真是喜欢聂明蓉这性子,明明这样害怕,明明心里已经慌乱的不行了,面上却还要做出这样色厉内荏的样子来,一丁点都不肯服软。 可若是平安生下了两个孩子,其中的男孩儿一落地,就自然会送到太后娘娘的手上,她甚至都有可能连一眼都没有看到,就失去了对这孩子的抚养权。 不过此时天气冷了,门帘都是用厚厚的棉布垂着,隔音效果不错,如果不是外头吵嚷地特别大声,其实是很难将东里间的老太君吵醒的。 “先跟我们讲讲这位总统领的事吧。”看着南宫玉婷和许乔那难看的脸色,陈况却是平静的开口道。 当时婚礼能被他们所邀请的到场,已经让他庆幸不已了,也没有敢奢望太多。 “我想问的是,耿大人……的大名是不是耿炳秀”何当归转身看高绝。 “居然有纯精的龙珠再此,呵呵,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低沉空洞的话语回荡在深山之中,等黑影离开之后,地上的玄均瑶血液痕迹,居然消失不见,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样。 这灵液中虽然有大量的灵气可是还有一股阴冷的气息随之而来,十分强势的在林采苹的经脉中横冲直撞,直接就向林采苹的灵台冲去。 莫奇转过身,打算回去找安薇娜和阿卡林。可没走出几步,他忽然感到头部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凭借多年野外被盗贼偷袭的经历,莫奇立刻就意识到了怎么回事。 可是李絮柔心中把他当成渣男的那个想法,也已经是根深蒂固,很难改变。 其实,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妖族大族都是外来户,就和最初降临的仙佛神祗一般。本土世界的强大生灵,不是被他们绞杀,就是投靠了这几方势力。只有鬼道势力,勉强算是本土派。 火锅就是这么一种很有魔力的食物,让你在抱怨他的热辣滚烫的同时,也对他的美味刺激欲罢不能。 这一检查,他就发现泽拉斯已经离死不远,不需几分钟,泽拉斯就会溃散而亡。 这是主教练对他们满满的信任,为了这份信任,两名球员也是对这场曼市德比充满着必胜之心。 而叶北可不管这些人类目前是什么情况,在他的概念里面,现在这片海域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进化点数。 语不惊人死不休,允儿的猜测实在太过于惊人。而秦明脸上却没有震惊之色,似乎他也是如此猜测着。 竟是也有了几分神韵!“白人”冷笑一声,轻蔑不屑的伸出一根长满青毛的鬼爪子向着金色火焰巨龙轻轻一点。 但是今天一切的泡沫都碎了。他们看着一个个的工厂没有了工作。 第396章 献俘 皇帝行辕。 正德帝正在召开御前军事会议。常家如今三代受宠,他们祖孙三人自然在列。 正德帝环顾左右,问道:“江彬呢” 随侍的张永答道:“回皇上,江西有信使来。江帅爷去见信使了。” 常风眉头紧蹙,心中暗道:若信使传来的消息是王守仁听从圣旨,放了宁王。那江南百姓又要遭一大劫了。 关键是这种情况能够维持多久,万一时间太长,庞鑫帝国按捺不住,主动出击的话,江夏他们就被动了。 sb战队一路过来,对着张伟的皇子是穷追猛打。张伟几乎是没有还手之力,一路向着二塔逃窜,而在他下面的田蕊则是边打边退,转眼间就都被逼进了二塔。 可看到手臂上的那些狰狞伤疤,心思一动,瞬间,这些伤疤就纷纷破裂,鲜血四处激射。 因为他很清楚,武道之路终究还是有些缺陷,比不了那些腾云驾雾的修仙者。 但是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天上的光幕没有变化,周围的环境没有变化,离开的星门也没有出现,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王简也借着清气提升了许多,如今,感慨了一番,就虚空盘坐着。 邓普斯的军队驻地,被巴特安排在一处浅滩旁,他的战船全部停留在这附近。 “锁齿狗,你确定,那是泰瑞根迷雾的气味”鱼头人崔坦,再次向锁齿狗确认道,似乎不太愿意相信这件事实。 白鹿顶着个一米多长的破门板,将自己和麻辣烫统统护在门下,偶而低头看到麻辣烫的素颜,心中就是一阵莫名的旌动,感觉麻辣烫师妹的脸蛋又红又润,如珠如玉,怎么看都看不够。 见饭菜没有任何异常,张白骑也便放下心来,他一边派人给张燕送信,一边继续在城里搜查审问。 司马乐看着这一切,口中喃喃自语道。可就在此刻,古风那垂直而下的身躯猛地一晃。下一瞬,他就斜着插了下去。此刻上方的裂缝,已经蔓延道二十余里啦!可就在此刻,阵阵轰隆隆之声四散开来。 刘协静静的听着,心情非常激动,这番话,从未有人对他说过,哪怕刘备是虚情假意,听着也让刘协为之感动。 我因为心中悲痛,没有想太多,只感觉老金和罗素梅的话,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我不至于太六神无主。 所以,在他进入深度睡眠之后,对于一些突情况的感知力,明显不如以往。 这个夜,我就这么在回忆那些支撑着我活了许久的童年画面中睡了过去,我没有再做梦,一觉睡到了清晨。 秦苗不语,她的脸色除了愤怒,更多的是难过和无奈,似乎离婚就是她的软肋,可是我不太懂,以她的条件真的会害怕离婚吗 吃过早饭,穆劲琛接了个电话,他起身后要走,但走之前还记得弯腰在付流音的脸上轻吻。 她上次春节假期被安排的满满当当各种行程,还是在爸爸妈妈在时,过完年全家人走亲戚然后旅游。 祁郁在一旁看到李儒对老馆主的激动态度,看了眼自家老婆,眼底浮现一抹明了。 只是携手而来,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不过如此。 明明是狠话,然而她刚刚被疼爱过,满脸春情,这一瞪非但没有气势,反而娇媚万千。 其实也是这些人看皇上无子,皇上的后宫又没多少人,就起了心思。 第397章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王守仁未请旨意便去应天献俘,本身就违背法度。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王守仁献给正德帝的俘虏是宁王——处心积虑十几年谋逆的反王。 叛乱虽平,谁晓得有没有他的余孽会在半路劫他的囚车 故而,王守仁去应天,至少也要带上千卫所军沿途护卫。 无旨率江西卫所军前往留都应天,王守仁就 阴煞阴笑道,那诡异的笑容,让人发颤,不过,在场的都是实力相当的修炼者,自然不惧。 最后是刀王,刀王这一年则没怎么出手,一直在潜心修炼,所以他的突破也十分的恐怖,如今已经是云海七境的强者,就连五大家族的许多长老都不是他的对手。 苏老大确定下了这个决定,也就不再犹豫什么了,他不需要去征求晁老板的什么意见,直接就给潘飞瑞吧电话挂了过去,两人都没有丝毫的难为情或者尴尬,仿佛这一切都很正常,走到这一步是理所当然一样。 他眼中的窃贼竟然和雷王雷动认识,而且看起来关系相当不错,连嫉恶如仇的大表哥都没有追究半点责任。 赵雅萍慢慢的说着,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她的眼中却多出了一些晶莹。 再者,萧漠并未效仿历史上的那种闲时为民,战时为兵的征兵制度,而是直接弄出了职业军人。所有人加入军队之后就是全职军人,每日的任务就是训练,随时准备出征。 从五星商厦下来,秋桃和爸爸跟二叔已经等在了东门口,一人拿着一杯果汁几串鸡排吃喝的津津有味,旁边还放着两个袋子,看起来他们虽然买了东西,但是买的并不多。 仅仅是敲打了一番棺材,便得出这样的结果,尤为重要的是,他得出来的结果跟真相毫无任何差别,甚至可以说是如出一撤。 兽魂道君不动声色的称赞了帝云霄一声,这令一旁的武真人欣喜非常。 立即一排的骑士玩家挡了上来,我冷哼了一声,这样就可以挡住我了么 周道这一拳狠狠的击在了这只血色龙爪之上,这只龙爪顿时被打爆,一股股混乱的血煞之气往四周激射出去。 雁栖虽为这公众的侍卫统领,虽机敏,但是心急却不如主子澜沧洙了,澜沧洙突如其来的话,自然也是让雁栖迷糊了好一阵子,心里也开始琢磨了起来。 于激烈的战斗之余,十六人的眼睛看向高层建筑。他们现在在推进战场,再有一百米就到了,但其中的灰甲战士仍是个问题。十六人聚到一起,他们的动向引起灰甲战士的注意,还有三百余人。 一望无际的海水不断地拍打着岸边黑漆漆的岩石,激起无数浪花。 对矮人,半兽人天生就极其厌恶。同样,矮人对半兽人和兽人亦是如此。大陆上唯一能够和矮人融洽地相处在一块的只有侏儒和人类。 “秦主任,你可一定要答应原谅我,不要再追究这件事情。”张自发见事情有了转机,连忙恢复了一点自得,开始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第一星神色星神催动,链星神和其后的星团交相辉映,一瞬间展现出北辰曦和手下唯一一位星祭师的强大实力。 一击落下,周围的玩家立即朝我攻来,攻击如雨点般的落到我的身上,一时间,头顶上飞起了一排的伤害数字,但是多数都是可笑的个位数十位数,很少有超过三位的数字! 第398章 老友重逢 杭州是浙江巡抚治所。江彬是个喜好面子的人,以钦差身份来杭州,自然要寻一处体面的钦差行辕。 他鸠占鹊巢,将巡抚衙门变成了自己的行辕。 道不同不相与谋。常风和张永并未住进去,而是住到了杭州城外的一座四合院。 二人等到了九月十五。王守仁终于到达杭州。但王守仁没有进城,而是押着宁王朱宸濠来 如今内空间已经提升到六阶,里边储物体积足足增长上千倍,长宽高各有万米。 每一个新产业的诞生,都是促进社会重新活跃的催化剂,是改变社会财富分配的开始。 做市场,做渠道,交流是最重要的,如果听问题抓不住重点,那没戏。 所以在这之前,自己要积攒足够的实力,应对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 而当前这名叫做“苍羽”的玩家,不仅能够准确地找到自己,还能叫出自己的称号。 其他几个都是侦探,更偏向于查找真相,而何建超是退休刑警,他的专业才是缉凶。 徐福道:“玄化禅师我也听说过,他年轻时闯荡江湖有颇多奇遇,成为了一名赫赫有名的江湖刀客。后来全家被仇敌斩杀,他报了仇之后心灰意冷,便潜心皈依佛门。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开始躲着陈夫人,不愿意受陈夫人的脾气。 维稳上周买进拓海能源但没有获利跑路的客户,账户中有可用资金的推荐关注xx制药,以及其它个股。 他可不能把周莘莘说出来,不仅是因为他跟周莘莘本来就没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他要是说出来,第二天林清容就能差人把周莘莘请进宫,那他就等着老先生提刀见他了。 而牧云如今却是知道了,这任务还是有难度的……而它的难度就在于迷雾海,牧云需要宛如‘唐僧取经’一般,得克服各种劫难才能将任务给完成。 事实上也是,招娣自家就做的卖花生意,虽然都是假花,可随便挑一朵也比这些蔫头耷脑的‘鲜花’好看,不怪她会不喜欢。 招儿看了她一眼:“以后没事别来了,我可不认识你。”说完,她便转身打算走了。 陈息远忍不住了:“叶楚性子好”你们从哪里看出来的你们是没见到她讽刺人的样子,陈息远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慌慌。 alpha老师们不能看他掐死人,立马开始解救行动,可惜他太强大了,他们根本近不了身。大家都要绝望了,突然间目标对象甩开了半死不活的苏早早,一股脑儿奔向一个地方。 随行的礼部官员哪里知道为什么不走了,问属下,属下也是一头雾水,只能满头大汗,奔到前方去。 “不是的,姐姐,我只是想和你说些事。”叶嘉柔动了动发麻的腿,走到叶楚的桌边。 大阳完全无师自通的反客为主地,“外公坐!外公喝茶不吃点心不”种种谄媚嘴脸,他爹秦凤仪险没把早饭吐出来。 虽然如今是长风宗的人,除了保守派,大部分长老也都没有和望月宗合并的意思,但是斗神宗毕竟是门派之源,见到这里衰败如此,始终有种凄凉之感,尤其是顾新丰,更是眼圈微红,连连轻叹。 经过薛庭儴一番劝,林邈倒也改了主意,只是到时候能不能选上,那还得看嘉成帝是不是愿意给他机会了。 下一刻刀柄便发出阵阵咔嚓的响声,长长的闪亮刀刃迅速组装了出来,蓝色的高压电流在刀刃在跃动着。 第399章 江彬的野心 除了王守仁,还有另外一个人悄悄进了杭州城。那便是太监张忠。 张忠是江彬的心腹小弟。在江西挨了王守仁的欺负,岂能不来找大哥诉苦 钦差行辕内,张忠跪地朝着江彬不断地哭诉:“帅爷,王守仁污蔑我假传圣旨。他让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打了我的屁股......打得哪里是我的屁股,分明是你的脸啊!” 然而当他看到石壁上的那幅画时,他猛然意识到,他虽然没有看过那部“精彩的番外”,但他却真真实实地参与过,至少当初在神雕世界里参与过。 炎黄战阵的开放,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与炎黄直属部队共同战斗过的人都见识过战阵的威力。 解说席上,雷吉和gaga两人看着身前的屏幕中,这一波gg战队在击杀lg的三人之后,虽然是大获全胜,但是自身的状态也并非完美,尤其是两个c位,刚刚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而已。 因为它麾下的沙爪龙数量确实占据绝对优势,那些掠夺者骑兵,不过才两三百骑,只要将他们包围,他们必将死路一条。 不只媒体和业内人士不看世纪巅峰的这次收购,各大投资机构和券商同样不看好世纪巅峰的收购,也是一片唱衰之声。 贾里玉摇头,道:“不,是吩咐!”说到这,贾里玉瞪了雍正一眼,雍正瞬间一个恍惚,意识不再受自己控制。 掌间凝结成的冰气,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被杨邪打入进了朱迪和诺姆的体内。 击杀掉慎的一瞬间,夜枫和打野蜘蛛同时点了一下大龙,这个时候。对面除了锤石之外,其余四人,全军覆没。 在简短的介绍过后,是提问时间,媒体记者们立刻齐刷刷的举手起来,想要提出问题。 ‘终于完成了!‘在这一年半时间之内,叶奇重新回到了自己基层程序员的工作,开始庞杂的码农工作,如今程序完成,叶奇欣喜若狂。 之前冲叶晓峰叫嚣的郝三金,现在可算是出了气,在一旁连蹦带跳叫着好,就差没冲上去亲自动手了。 尤其是他们的眼睛,有的已经开始泛红,一方面是这几天不眠不休熬出来的,一方面是血气的释然。 我一听,随后明白了过来,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黑甲军的大本营,一千黑甲军冲溃十万魔族精兵都跟石头撞豆腐一样轻松。 虽然野狗们都注意到刚才自己的王追击的人回来了,而自己的王没有回来。 王凝可没料到这位外人眼里与他不对付的老人今天会冷不丁过来,顺便打算与他说些可能很私密的话,倒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对方听说对决这件事,特意赶过来,用极为强烈和坚决的态度,要求参与。 “想在我们中国嚣张,还得回去再练几年。哼!!”眼看李致远和鲁耿生将那泰国青年打倒在地,白千红一叉腰,以一种蔑视地姿态与眼神盯着那泰国青年,冷声说道。 像古妖这等远古大妖,不光是妖力强横,其肉身的力量更是狂暴,必竟它是拥有着巨型的妖躯。 空海到底也是得道高僧,他步步闪避,没有进取之意,也不想伤人性命。 姥姥常说,要是踏上阴阳,接了半仙儿这个行当,那这一生基本上就跟这些事儿脱不了干系了,可以说什么苦都得遭过,什么罪都得受过,医生没办法治,只能靠自己。 第400章 第400章钱呢 正德帝是个大顽主。好容易出京,每到一地自然要荒唐放浪一番。从山东到应天,他愣是磨磨唧唧走了三个月。 史书载,正德帝南征期间,每过一地都要向地方官索要特产、珍玩、美女。稍有不如意便苛责地方官。轻者罢官夺职,重者流放抄家。 当然,史书是文官写的。 正德帝这么干, 没过多久,沈晏如与云娆纷纷往殿内走来,随后微微福身:“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随后看向傅晚贤她们,也一一福身请安。 两行泪从眼眶涌出来,白幽转身,双手捂住脸,没人知晓她的苦楚,没有人。 林狂从空间中穿梭出来,一掌便烙印在了王龙象的胸口。亏得王龙象穿着战衣,而且还有那太古龙象决护体。饶是如此,依旧是被林狂一掌之下打的连连倒退,甚至身上的战衣都被打出了一道深深的凹陷。 “这位就是浪儿的师父,孤木先生。”安踏天忙向风天羽等人介绍道。 就要抱住这个侏儒的时候,侏儒的脸色诡异之极,下一秒钟,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去死吧;”对着言喻脖子刺下去。 可是林静姝哪里不清楚卫淑宁的心思,若是皇后真的走了,除去皇贵妃与温贵妃,也就是她们这些妃位可以争一争了。 再加上,这帮切尔西球员中有不少人可谓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已经在寻找下赛季的下家了,对于切尔西是毫不顾念了。 林狂催动神纹,单手一抓,灵魂涡旋的力量旋即爆发出来,蔓延进入了周围的空间之中。 我猛然爬起,弹开了她的镰刀,然后趁胜追击,不断挥剑,意图压制,然而她身手极为敏捷,一下就拉开了距离。 他才是青风镇第一高手,修为足足比莫萧高了两阶,可结果呢,他一对上莫萧就断了腿,可以说也是被一招秒,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却是让得夙瑶恨得直咬银牙,你这是在道歉还是在故意激怒我呢 “母亲早已经长眠地下,还请太夫人谨言,不要随意惊扰她。”沈碧月的语气显然转冷。 “倩颖!走吧,我正要给你介绍导演,让你认识呢!”周志华是不愿意让兰觅知道地上的男人和他有关系的,也不管地上的男人了,准备把兰觅哄出去再说。 临走前叶劭还特意叮嘱过明雅,明雅尽量的忍着,有时候看着叶明庭觉得很可爱,有时候孩子哭闹起来,又觉得很烦躁。 这时,罗夏隐约听到一阵歌声,他扭头望向金刚狼,他也同样听到歌声,歌者的声音非常动听,但歌词他们却一句也没有听懂,似乎不是一种语言,只是哼唱。 他感觉自己受伤的手已经完全治愈。安然虽然没有魔杖,也没有任何药剂,可是她的治疗能力确实是首屈一指的。 他握着剑柄,也没有多大动作,只是剑意一动,剑意已至十里之处。 他们每飞一段路,莫林就会在树林里施展一个标记魔法。渐渐地,前面动物的脚印已经越来越少,直到看不见,他们似乎已经完全进入了禁林深处。 “胡说!沈府又进不来贼,那么大的箱子怎么会凭空消失!”她没好气道。 但让朱全忠奇怪的是,那些军事观察员并没有露出一点异色,反而在一个横放的圆筒前忙碌着什么。 第401章 一条鱼十二万两 正德帝让王怡花六万两银子买一条鲤鱼。这条鲤鱼即便是金子打得也不值六万两。 一众文臣愕然。 夭寿啦!堂堂大明皇帝竟然讹诈自己的臣子。 大明的文官很奇葩。在他们眼中,做臣子的就不能惯着皇帝毛病。 在场文官们的目光凝固在王怡脸上。他们仿佛再说:小怡子啊,咱们是科场一路滚出来的,可不 忙活了一天,回到家里刘唐倒了杯浓茶,悠闲的喝了两口,然后就打算早早的休息了,明天还要忙活着招兵呢。 低沉的声音从狐赢的口中传出,想来他第一眼已经看到了沈非胸前的殷红鲜血,还有那极度萎靡的气息。 樊瑞、项忠头前带路,引领晁盖上了芒砀山,大厅力晁盖居中而坐,樊瑞、李逵、项充、李衮分立两边。 所有人心中,此时都是这一抹惊骇的想法,实在是沈非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和手段,已经超出了这些神丹境修炼者所能想像的范畴。 那为数不多的几丝光线顺着那个漏洞投进了这九龙谷里,周围开始变的不再那么阴冷,那种感觉就像在深夜的大海上见到了前方的灯塔。 山子和花奇楠已经没有了走路的力气,秦五也被抓住,我还在铁笼里关着,看来今天我们真的要遇上大麻烦了。 “原来是黄宗主,晚辈刚刚失礼了。”叶轻寒微微抱拳还礼,淡淡的说道。 叶轻寒一个哆嗦,疯狂吞噬混沌神源的力量,恢复到一半的实力便冲向虚空,寻找蓝妖踪迹。 “夏紫落道友”孤轻羽皱眉,能无声无息逼近这里的,也就是她了。 伊诺克不知道对面的林恩为何久久沉默不语,但他显得相当有耐心,完全没有催促打扰的意思。 张天翊清楚,留着周素琦,日伪上层就不会再派其他有能力的汉奸来统领伪军,假如弄死周素琦,日伪上层派来的汉奸再差劲也不会比周素琦差,收拾起来,难度必定会更大些。 方常约有一米八五,比梁教官还要高出半个头,气势上丝毫不弱于他。 而在万众瞩目的玻璃房里,两边队伍的气氛也是截然不同——stg的玻璃房内,反而并未慌乱,大家的情绪都很冷静,一直在互相打气。 “黄警官李警官”闫妄看着饭桌上两名中年男子,笑着递出了烟。 闫妄如今扮成过往行商,微微驼背,身材有些肥胖,慢慢悠悠的在街道上晃荡着,余光不时扫过远处如犁地一样,从深宫直到城门外的一道沟壑。 “闫老大,这是我查出来的东西。”老鼠恭敬的把手里的几页纸放在桌上。 据说当初戴胄看到安玄公对于不少弟子评价和寄语时候,十分羡慕。 这一掌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辟守玄却感觉到了极强的压力,就像是一座大山在向他压过来让他喘不过气。 聂远方喝了一口咖啡,默默想着:“如果这次成功的话,那么以陈永健早对闫妄有忌惮的心思,绝对会趁机让他放手走/私生意。 “邱队长,我是古长风,”古长风微微惊愕,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上邱国栋,想必邱国栋通过旅客名单,知道自己在这架飞机上,是想询问情况。 他们拿着西瓜刀,钢管,虽然人多。但我大哥吴彪扛着ak,人虽少,但这火力太凶猛了,一颗子弹一条人命,他们可不想死。 第402章 弑君阴谋 史书上评价一个昏君,经常用一个形容词,那就是喜怒无常。 但往往皇帝喜怒无常,才能让臣子感到畏惧。 正德帝喜滋滋的厚赏了乔宇。随后又开始下杆。五百斤莲子打的鱼窝好用的很。不多时,一条半斤的小草鱼被他擒住。 正德帝转头问常风:“姨父,你猜这条鱼朕要赏给谁” 常风装出老糊涂的样子 大夏四境,除却岭南被镇,未曾作乱之外,竟是三境都烽火连城,硝烟弥漫,就连江南也蠢蠢欲动,不少人伺机造反,想将大夏推翻。 “凌风城的传送阵能够直接到达万亿里外么”陈默想了一下便问道。 至诚方丈左手边是一位身材高大、长着一张苦瓜脸的老和尚,徐至见他身披淡红色袈裟,满脸严肃,让人敬畏,但身形步伐却是十分稳健,落地无声,此人正是达摩堂首座至德禅师。 十二个巫族老祖飞出三十三天。到了不周山顶帝江这才打开一条空间通道向三族圣地而去。 第二天,徐至、李存孝等人看望那些受伤的针叶谷村民,并在众乡邻的帮助下,将王爷爷安葬在针叶谷深处的高岗上,希望他老人家能俯视蜿蜒的溪流和庇佑全村的百姓。 “我告诉你别替他隐瞒,这家伙,是所有男人的公敌,如果你不想有一天,荣诺被他骗走你就老实告诉我。”连城雅致的话隐含威胁。 以他如今的定力,本不会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被人看破他的心意,此刻却不同……本以为亲如一家的兄长,昔日殷殷的关心,如今看来,却夹杂着试探。曾一度令他温暖的相处,撕去温情的表皮,只余满目苍夷。 “三尖角头龙在上古中有一个别称,叫做龙穴守卫者。每个巨龙死后灵魂会回归龙之祭坛,等待吸收到足够的能量后,重铸肉身,完全复活,但是这个过程非常漫长。 整个青州大半失陷,而他这个刺史率军出去,每一战都是看到黄巾军便逃遁,根本没胆子和那看着就密密麻麻的黄巾军一战。 舒曼非常奇怪,每个作者写了歌都恨不得立刻发表,传唱全国,传唱全球,可楚明秋却好像唯恐别人知道,极力掩盖,就算把词曲给她了,也加了诸多限制,上面连作词作曲者都没有。 楚明秋鄙夷的扫了他们一眼,妈的,皇帝不急,你们这帮太监急什么,老子要什么,用得着你们着急吗。 魔神只所以要召唤神骨便是希望借此能够一举拿下多古拉,吞噬晋阶,多古拉虽然知道他不怀好意,却也只能虚与委蛇,伺机而动。 赶紧心念一转,用特种能量催动左臂中的强殖组件细胞,顺着血液流到受伤的部位,进行基因细胞的融合修复,十几分钟过后,方浩长出一口气,感觉伤势已经好了。 他们并不知道中学的招生方式,可明白了干部子弟云集重点中学后,内心里的不满油然而生。这也导致明子这事总成他们嘲弄的对象。 那声音没有回答,沉默一如往常,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疾风,卷起千层巨浪拍打在岸边,引得白花花香流溢满整片世界。香气浓郁的让人发疯,勾起人们心底里最思念最渴望的那段情。 只要不在一定时限内解开密码锁,方浩就会渐冻症发作,死于非命。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第403章 箭在弦上 王守仁自来到应天后,就与常风祖孙三代住在一处。 这日,正德帝传旨,召见王守仁。 常风带着王守仁清晨进宫。随后正德帝命常风先下去。他与王守仁君臣二人单独谈话。 自正德帝登基后,君臣之间的单独奏对没有超过半个时辰的状况。但这一次却破了天荒。 已是正午时分,张永走出了大殿。 真以为年轻律师就是那种一股热血,一颗心就是向着法律的的崇高目标,沉浸于客户关系无法自拔,然后就不管不顾帮你们劝客户屈服于你们的吗,就不知道这年头腹黑的年轻人很多的吗 胤禟神依旧冰冷,看也不看她,“拿出皇阿玛来压爷,你以为这样爷便没办法了吗”。 那时候我才知道孤身一人是有那么的艰辛,城市中的汽车只觉得让我头晕,我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工作,我就开始四处游荡。 丢人的不仅仅是环宇影业,更丢人的是他们!可以说这一刻,上面对奇迹影业的支持到了最低。 “路飞和索隆的伤势需要救治,我们应该先离开阿拉巴斯坦。”乌索普现在一看到沙漠就觉得浑身发毛,生怕下一秒有无数恐怖的怪物破土而出,将他们生剥活吞了。 不行,不能让他走,我心里一急,马上向南山走的那个方向追过去,“你等等!”我话刚出口,一道白光咻的打中我的膝盖,我腿一软,跪在地上。 李世民在众人面前说的“朕特许你在野外练兵,至于北上练兵还是算了”这句话,其实已经含在了无限想象。 自来也试图联合晓组织,可惜,最终沟通失败,晓组织拒绝与各大忍村联手,只不过暂停了尾兽捕捉的计划。 时间长了,伤心也会慢慢消减。如果有一天她能看破一切,觉得可以放手了,她或许就会听施醉醉的劝,和丁伦离婚。 龙麒麟怒吼,天空上风起云涌,四方殿宇颤抖,它愤怒的冲击,踏碎一座座殿宇,上蹿下跳,打滚翻身,但就是无法摆脱身上的“膏药”。 另外,因为人皇驾崩的缘故,妖族和水脉龙族,这段时间正在蠢蠢欲动,虽然没有像想象之中那样趁机发起一次猛攻,但聚集在前线的力量,似乎又比平时多了一些。 “你看见来了吗”胖子环顾了一下四周,而此时我清楚的听到胖子的联络设备发出了滋滋啦啦的怪响,而这声音并不是教授他们发来的联络信号,反而像是一种干扰。 风雪看了君曦一眼,那一眼中明显表达着:喜欢还分种类么在他这里,他只喜欢她。 那些重生故事里的主角,如果不是作者编剧在背后给他开金手指,开大范围的降智光环,他们能凭借一点先知先觉就走向成功拜托,早就被那些真正的老狐狸给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好吧。 ‘唰’的一声轻响,红叶只觉眼前一亮,随即便惊现房间一侧墙体裂开,变成透明的缤纷炫丽世界,可以看到刚进俱乐部,穿过玻璃走廊时见到的那个舞池。 他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不记得萧信,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记得他曾经做过的所有疯狂的、不疯狂的事情,行为模式也像是只有十岁的孩子,幼稚到有些可笑。 “好,如果真遇见我解决不了的事,我会请你帮忙的。”莫兰笑着应了下来。 第404章 九门大钥 正德十四年九月二十四。南京兵部旬会。 一群兵部的主事、郎官、副堂、都督、指挥、同知围坐在一起闲聊着。 南京兵部是养老衙门。直属的文官、武将们整日里过着安逸日子。只有尚书乔宇尚算称职。 但老乔今早有些腹泻,来晚了。他的下属们开始磕着瓜子喝着茶摆起了龙门阵。 “洪泽楼新来的那几个 他朝三本一木看去,对方只带了三个随从,而四周则是静悄悄的,半点声响也没有,这么安静的环境,就算白痴也知道肯定不对劲,说不定暗中,就藏着数不清的人,在等着对付他。 林天一伸手,直接狠狠的拽住了肖芳的头发,而另一只手,则捏成拳头,照着肖芳的腹部就是狠狠一拳。 他有一种错觉,仿佛原本,体内的本源,是有着空隙的沙子,哪怕可以通过九转玄功,让九大本源,互相转化,但是其中,也是有缝隙的。 更神奇的是,早已太上忘情的道德天尊太上老君也显圣地球,说李通天本姓李,跟他是本家,是他的旁系后人,也敕封他为人教圣子。 做完这一切,方回右手一招,结界中还活着的众人,全部被传送了出去。 第四个轮回,能量球用了只用了半分钟便运转完了一圈,而其中产生的吞噬力又比第二个轮回中的吞噬力强了三倍。 因为林天在路上,已经简单的吃过了午饭,所以接风宴选在了晚上。 二十位弟子,境界不弱,虽然没有达到中位武神,却也在八品九品下位武神的境界之中。 如果说之前的方回作为一个普通人,对方潮完全没有威胁,所以方潮不会在意方回。 “老大!”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然后一身西装的刘继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男子得到确定的回复之后,顿时那叫一个喜笑颜开,兴高采烈,感觉就跟财神爷来了一般。 “那意思是孩子可以生”赵茜听到这里懂了,也就是,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安全,但是孩子是可以生的。 随着一行人深入荒野区,遇到的变异和变种生物,以及次星兽和星兽,也越来越强。 可是,今天听了郑春晓的话,她才知道,自己引以为豪的事情只是有权势人的特意安排,而自己也不过是郑春晓和于霞争斗的一颗棋子而已。 “菜都教给你了,好好做。”冯拾颐脑海中却同时响起了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 安杰把注意力又放到顾宇身上,对于亚菲的终身大事,她这两年尤其操心。 “既然你不信,那你为何不动手把这东西抢回去呢”说话间,他将瓶子握在手中,在谢老大的视线中晃了晃。 闻言,单童万沉默不语,他看向周围的环境,依稀看到左前方数百米处的一些情况。 佩丽中枢主教承诺给他的空间类和雷电类领主级超凡结晶,也都送到他手里了。 也没有听说这事儿,刚才李铁柱开着三轮车去地里的时候,也正式村里人都开饭的时候,路上也没有人唠嗑啥的,也就更加没有人跟李铁柱说这事儿了。 “我有个朋友,是警察局的。由于职位卑微,并没有参加这次捉拿含笑的事情。但是她跟含笑之间有矛盾,向我毛遂自荐,希望前来帮助你。你看”孙潜问道。 诅咒之刃,这是流传在诸天世界无数年的兵器,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现世一次,这么多年来,无法计算已经换过了多少主人。 第405章 常风的损招 南京兵部尚书本就是朝廷高官,再加上有常风和张永保他,江彬再得势也动不得乔宇分毫。 江彬怒道:“好哇,你们内臣、外臣勾结。这是犯大忌的!我要在皇上面前参你们。” 常风冷笑一声:“呵,从弘治初年起,不知有多少人参我。也不差多你江帅爷一个了。要参便参吧。” 江彬竖起了大拇指:“好。你狠! 先给各位一个绚丽的未来风景,然后就可以好好的商议下关于合作的事情了。 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让翠兰帮着他做一些事,自然是些皮毛,工厂也不是什么制毒点,不过是临时给下面的人分配毒品的地方。 在手雷的威胁下幸存下来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不过张良倒是在考虑要不要搏一把。 舒然抬头望了望眼前的环境,眨了眨眼睛,低下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整理完毕看了下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才到四点,“不急。”还有时间,风无痕慢悠悠的朝着外面走去。 “哟,这不是周嘉嘉吗”她的声音有股天生的娃娃音,正常的说话还算娇俏可爱。可她偏偏爱挑起尖锐的语调强装柔媚,反倒令人感到刺耳无比。 镭射眼点了点头,突然背后传来脚步声,一个背生洁白双翼的金发男子满脸焦急的跑了过来。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他,低眼那一瞬间突然瞥见自己的衣服,竟然不是昨天宴会穿的那一套了,而是一套白色丝绸睡衣。 而现在太阳系里能够真正的在星际中旅行的飞船暂时只有查理斯的“摘星号”,那么作为一个情报科头头,自然需要对查理斯表现出友善的态度。 已是深夜,西费恩金树城,原本的王宫庭园被一顶顶军帐占据,某座帐篷里传出怪异的呻吟声,令得周围巡逻的士兵脚下发软,鼻息喷火,两眼发红。 “调整一下公司职务。你这个财物总监,有没有什么办公室主任的人选”刘清涟看着高正声说道。 吴邪和高正声此刻也没心思去做别的事情,就在这里看着他们检修车辆。 “……”梁允见没有说服杜念成,顿时长叹一声,失魂落魄的走出了杜念成的办公室。 这里的楼盘销售非常的火爆,来到这里的时候,立即有个长相甜美的售楼员迎了来。 他已经错杀一个儿子了,唐清亦相信,就算是有一天他再想对他动手的时候,一定会犹豫的下不了手。 拉斯罗普刚刚松了口长气,就见欧萝拉柳眉一扬,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机长舱内,慕白被里面的复杂按钮给惊到了,没想到一个航天飞船就这么的操作按钮。 “对了,李国光情况到底怎么样我这好久没见他了。”吴邪笑着岔开了话题,不然这个话题能让人沉重的没法好好说话了。 “实力应该是高级吧”我答道。毕竟魔法师的实力划分就是初级中级高级。 他要做到,就是通过今天这场拜见,营造假象来撇清干系:自己此行南下,仅是来向国王求援的。援,他求过了,但是没求到,由此而导致的各种锅嘛……将来别全往自己身上甩。 和其他的势力一样,秦家的其他子弟也都是在之前的那一片区域进行历练。 叶点头道:“也好,多谢陛下了。”林雪很惊讶叶居然只要了这点赏赐,但是叶却一脸坦然,毫不在意。 第406章 常家的女人们 入夜,应天城外的隐秘院落中。十几个黑衣人又在密议。这次太监张忠亦在其中。 为首的黑衣人咳嗽了一声:“不知谁给皇上出了这么一个计策。让江彬和他的党羽前往江南各处巡查。这样一来,江彬等于暂时失去了兵权。” 张忠插话:“江彬其人真是胸无大志!现在他一门心思捞钱,哪还有反心除豹之事,恐怕要另寻 即使慕云追月没有加害之意,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他撑地而起,正想突围,突然身后闪过一人,将自己抱在马上。 他的手掌,强行突破了归墟深渊第一层的屏障,想要把君凌天拉入到归墟深渊内,在慢慢折磨。这简简单单的一击,纵然是让归墟深渊的力量削弱了无数倍,也透出一种至高难以招架的禁忌韵味。 “不信。鬼才信。”这么个东西会有这般威力,算她见识浅薄,实在想不出来。 “这件事,兄弟恐怕无能为力!”张宝迟疑了片刻,面露难色,心中又盘算是不是该抓住董宣武去献功。 周玉茹手中的刀插进了冷默然的后背,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他身上的白衬衫。 “这是我柳都中学的同学,欧洲交换生,想要来体验一下大自然。”叶尘随口说道。 魔王海贼团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的就和万兽无疆海贼团杠上了,两者只要相遇,那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听了秦昭雪这么一说,傅安安愣愣地回过神来,慢慢地回想了一下,还真如秦昭雪所说的这样……鹿鹿姐最近对她,似乎冷淡了许多。 “朱大侠”守卫有些犯傻。还没明白教主是什么意思。只想着是教主起的,将来出去也不会沦为别人笑柄。 所以早在天黑之前,这后面的几个男人追上来之际,战炼就已经安排了人回去,把火系异能者全都调过来,并携带大量的晶核过来。 “可是我若是硬要逼你了”楚烨对着枯月尊者说到,而随着楚烨的话说出口,那施加在枯月尊者身上的压力更多了几分,此时枯月尊者已经不是脸色苍白了,而是脸色惨白。 洪安在一旁,兀自还在发怔。半晌之后,才终于意识到什么,瘫坐在了自己椅上。 留下那个一头雾水的苏烟,想要问问她到底说错了什么话,却又不敢贸然追上去,然后苏烟想起了被她晾了很久的工作人员,于是想找那工作人员聊聊,却是那工作人员早已经不在了。 东方穆急急燥燥的将两个老头给推开,空出了一个位置让白芷进到圈子里。 宋俊峰手里捏着手机,摄像头是开着的,警察执法现场,无一遗漏的录了下来。 往常可不是这样的,苏婷外表看起来冷艳不好接近,其实是个十分主动的人。 只是京中见过燕清道长的人不少,朝廷官员、西山上的道士、城中去求过签的百姓,总有人会认出来的。 吴学士完全可以把这段瞒下来,或者打个马虎眼儿,但他选择了直言相告,苏沛英当然得承他的情。 “让本座看看。”而在楚烨心中焦急万分的时候,二郎显圣真君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楚烨的耳旁,而楚烨则是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的望着二郎显圣真君,现在这个情况,估计也只有二郎显圣真君能够救自己的父亲了。 总的来说,木寻这不计成本的宣传起到作用了,而且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第407章 常风,节制东厂、锦衣卫 老仆禀报,徐灵儿在西市出了事。刘笑嫣急得像是一只敏捷的母蛤蟆,从大堂的太师椅上窜了起来:“灵儿出什么事了” 老仆道:“有人在西市当街行刺孙夫人!孙夫人她,她,她......” 刘笑嫣快步走到老仆面前,双手拽住了他的衣服:“灵儿怎么了” 老仆道:“孙夫人没什么事。” 刘笑嫣 陈洛听到杨嘉茜的转述,没有释怀,反而越发的不安,乐雪能模仿出自己的声音,将温柔约出,绝不会是喝喝茶、聊聊天这么简单 “这样也好。”陈庆宣点了点头,也没有什么异议,这个病曾经拖了这么多天了,也不在乎这么一早晨。 “很期待下一次继续给你戴上冠军的奖牌,你的表现真的很不错。”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普拉蒂尼在为肖卿挂上了冠军奖牌的时候也是祝福道。 当然,这种婚姻方式,也有不少的坏处,最大的一个弊端,要是夫妻双方相处以后产生不了感情,那肯定是一种莫大的痛苦与折磨。 那苏天强却是躲在队伍的最后面,远远的看着穆龙雀和敌方那员武将打斗,这两人产生的巨大破坏力是真的吓坏他了,现在看到穆龙雀落败,更是让他想要早点的逃离这里。 几天之后,李智等人纷纷结束了修炼,利用体内的庞大精纯能量在体内凝聚出了大量新的强大宇宙法则,将神体纷纷塑造提升到了十七阶下位的境界,并且激发出了新的攻击神技。 但陈洛仔细看了童鑫赠予的两家店的财务报告后,更无法抑制地产生了要买一套房的念头。 当然本赛季的阿森纳是没有机会创造三冠王了,他们在足总杯中早早出局,但是他们可以期待欧冠冠军,成为双冠王也是很出风头的事情。 所幸,王志的担忧没有实现,十分钟之后一架军用飞机就来到了阳阜区中心医院的上空,然后缓缓的降落。 一夏看过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副剑拔弩张的紧张场面,姜森手中拎着的行礼已经跌落在地上了,而且方才的那股欣喜已经消失不见,呈现在他脸上的只剩下现在一夏所看见的怒气冲冲。 笑容满面的金总,热情的招呼各位入座。谦修、东北帮众兄弟、柳如飞、一旁作陪的自然是一身便装的王局和安如意。 我从办公室跌跌撞撞的走上了回家的公交车,看着路上的路灯我在想我过了今天就是末日一般的日子了。 想到此处,杨先生当下不在犹豫。轻轻的唤醒了谦修。开始传授他令火神咒、避水诀、封妖困鬼阵三种术法。 “我这次单独出来,就是为了历练。如果遇到事就去找师父,那还历练啥再说,如果找别的法师,也没有熟悉的。所以现在我也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办呢”谦修惆怅的说道。 谁想到这人会一催再催,连火锅都上了,还在催冰沙跟其他凉菜。 我妈听我这么一身,更来劲了,将手上的东西都放下了,走了过来。 叶玄和慕容轩穿着朴素,灵力又全部隐匿在体内,故被人认为是普通人,一路走来引来不少讥讽的目光。 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呢。倘若杨先生不放他离开,想困他多久就多久,他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最后找也找不到四方菖蒲,一边在大阪流浪一边打探消息,而三个月前遇到了山吉铁杵,再之后就一直到了现在。 第408章 狮子虽老,尚能怒吼 正德十四年,腊月二十三,小年。锦衣卫校场。 锦衣卫五千人,东厂三千人,五城兵马司两千袍泽在校场齐聚。 刚刚回京的常风威风凛凛,坐在校场中央摆着的太师椅上。定国公徐光祚、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司礼监秉笔魏彬、威国夫人刘笑嫣、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尤敬武、户部左侍郎常破奴、十四岁的南征讨贼经 白熊立定仰天怒吼,身上的寒气华为实质,在身上凝成了一件厚厚冰甲,力量和防御顿时有了大大的提升,甚至在力量上超过了使用裂变决五重劲的孙昊迟。 毕竟,身为罕见灵体的拥有者,她董苗苗的确是有着自傲的资格。因为,处于这索喃城之内,只要她想要,便会有不少大势力中人为她争夺,给予她修行的资源。也是因此,她压根就不用担心自身没有修行资源与功法。 八万九万暗暗吃惊。也不绕圈子。找到五爷开门见山就问话。不想宋五爷却是大方得很。请他们进房跟那少年打了照面。 终是下雪了,她一直向往北国的飘雪,因为那是他故乡最壮丽的景观,她想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水土养育了那个俊如明月,冷若寒山般的男人。 弓箭之术哪里有那般容易古往今来,哪一个神箭手,不是要花费无数的精力在上面一个新手,让他再射十箭八箭恐怕也就那样了吧 虽然在刘长峰之后又有数人上前,但显然他们并没有刘长峰那样的实力。所以,他们都死在了那里。此刻,一具灵傀冷漠的抬脚踏爆了一人头颅,旋即就淡淡的走向了一旁。 新君……新君是谁他无意知晓,也不想再次蹚浑水,他们老宋家扶持三代君王看多了悲欢离合血流成河,这还不够么他折损了最优秀的儿子和孙子,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丢失任何一个儿孙了。 整个共工之台上,顿时变得一片寂静!就见共工已经大步走到了高台的正中。 “道长你需要什么尽管说,只要能把人救回来,什么都不在话下。”村长拍着胸脯说道。 起初她做尽一切只是为了给母亲出气,可自打十岁生辰那日撞见了慕容晴莞与皇上的相遇,她便从心底恨上了这个妹妹。 “沈贺,死到临头你还在这儿装,你有那个资格吗我告诉你,叶莹这贱人死定了,后半生都只能够在牢狱之中度过。 高端酒店趁着电影节开幕之际,疯狂涨价,已成惯例。真正的有钱人,却从不知道酒店的具体价格是多少。 金鹿拿来时,胡灵嘴里低低的说看的话已经听不清了,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喂了药不一会就沉沉的睡过去。 他拼命憋住气把整个袋子打开,人跑出去十几米大口喘气,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毕竟,李老爷子虽然已经年过70,但还是李家的掌门人,李氏集团的董事长,掌控着李家的所有股份。 她虽已做好归来的准备,但迎着叶宏义的愤声怒骂,却依旧难以坚持。 毕竟乔麦麦刚才一直想说自己拿着祁明手机是借来的,偏偏祁明的爸妈就是不给她机会说,还说她想找借口掩饰,真是没办法。 “田兄,无终这边的事先交给你了,我给你留下八百人马维持无终县的治安,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做决定。现在叛乱初平,一切以百姓为重。”唐峥对田畴说道。 第409章 陈年旧仇? 常风开门见山,问胡尚仁:“你有何线索” 胡尚仁答:“禀老侯爷,刺杀尊府孙夫人的是通州码头翠红楼的一个扛叉,诨号于囊鼻子。这几日他躲藏在城南皮条胡同东首第一座大杂院内。” 所谓“扛叉”,通俗点说就是在青楼看场子的打手。 常风追问:“这于囊鼻子是与我常家有深仇大恨,还是受人指使” “走!我们去许士国的卧室!哪里的宝贝应该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宝贝!”李平江对着宁芊雪嘿嘿一笑。 身体的每一寸,都像是在被烈火炙烤,她想咆哮,想哭泣,想砸碎这艹蛋的世界。 没等慕宝反应过来,慕寒沉又丢了一个过去,这次直接砸在慕宝脑门上。 说完,薄雪薇淡淡的收回视线看向窗外,脸上的笑容慢慢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漠与阴狠。 从封进入仙人模式的时间和所引起的波动已经可以看出,封的仙人模式,绝对达到了掌控的层次。 他觉得疼痛,但是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他需要“狠”。就算心是虚的是怕的,他也得打肿脸充胖子。 时函和边澄对自己一定是恨之入骨。如果这份东西单独交给自己,他们多半是不甘心吧。 创造虫族的原材料,就是人类的尸体。她灭了天南星,定然要大量的尸体,补充虫子的消耗。 “大胆!在大人面前还敢提条件,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胖城主一声冷喝。 说完,王导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拖着兮兮去找其他的工作人员去算账去了。 他们这一行来到大夏执行任务,结果任务失败了不说,还把几位师弟全部折了进去。 “江爷,我以后就是您的人,您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莫雨柔转过身来,就扑通一声跪下,冲着江朝连连磕头表忠心。 黑虎堂这股势力,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如今莫名其妙被人给灭了,这让他如何不喜 「今天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盛正业坐到了主位上,严肃地问道。 王勇愣了愣,没有再说话,宁毅这番话说的确实不错,如果他们真的贸然闯入,很可能遭受袭击。 “三弟,众族人,大哥被人杀害,我岂能坐视不管,况且杜穹侄儿还在宁毅手里,不知死活。杜家遭受如此变故,我心中也不好受!”杜康搏沉思了片刻,望着众人说道。 不知因何,千泽城街头巷尾开始出现一些神情呆滞的妖魔,以及人。 封元辰拿着筷子的手微微僵硬,旋即啪嗒一声,筷子掉落,溅起汤汁湿漉漉的滴在衣袍上。 安阳公主是今早抵达的千泽城,在此之前,上官澜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我去看看医生,问他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所以他转身匆匆出去了。 武婷点了点头,眼含深意地看了南枫一眼,然后转身向宅院离去了。 震惊了片刻,杰里德迅速的反应了回来,当即操控机甲朝着就近的一座城外荒废建筑冲了过去。 这么多人对苏瓷虎视眈眈,宣少齐表示心里很不爽,甚至想要签这些人的眼睛给挖掉了。 何思枫呼出了口气刚想要走进去,就被在一边不知道想什么的成王拦住了,胡华本想跟着何思枫进去的,见状也停了下来。 此时,八旗兵刚刚接管了防御工作,还没有将郭琇手上的绿营士兵驱散,就见到江面上,驶来一大片黑黢黢的战船。 第410章 淮安府,清江浦,常盈仓,积水池! 巴沙赶到了礼部主事张仲明家,见到了一番血腥、恐怖的场景。 张仲明全家十三口,全部服毒身亡!个个七孔流血!身上已散发出尸臭! 半个时辰后,常风留领着尤敬武和仵作来到了张仲明家四合院。 常风吩咐仵作:“验尸。” 仵作仔细的验了尸。随后道:“这一家人服用了鹤顶红。看尸斑,已经亡故整 他既然可以在一开始欺骗对方,故意表现得好像不擅长速度。那么对方也可以同样在这时欺骗他,装作速度下降故意不支的样子,引他大意上当,来借机反胜。 一名圣骑士挂着讶异的表情,从树躯后面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好几位先前离开的职业者,还有野蛮人巴尼迪,他们一见是娜尼雅,顿时收起了手中的长剑。 那速度简直堪比光速,可是只滑行了一段距离,第二命就被从那种高速状态内释放出来。 您这个心脏到底是有点问题的,能受得了吗要不……也就别为了和stg赌气,接这个录制吧……把有限的精力用在执教上,不好吗 “要不是这次过来还真不知道老郑这个花花公子还有那么一个一直喜欢你的人。”赵翔说。 “看什么看老子最烦的就是你这种眼神。”说完可乐瞬移到眼睛面前,直接将它捏碎。 此时此刻,除了电流蜂鸣音仍然让游子诗觉得非常的真切以外,外界任何其它的声响都变得特别的模糊与遥远,感觉像是整个大脑已经变成了一片与外界所隔离的真空般,拥堵得难受。 “有话好说,之前误会,老夫代表他们向你道歉,并且甘愿为你师弟疗伤,这件事情就此了结如何”宽颜老者看到牛鼻子的惨状,心中有些着急,却也不能表露太多,以免对方趁机加价。 它就像是一只隐藏在老萧头体内的魔爪,正在他的道法经脉内肆虐。 纵有市井的呕哑管弦,纵有庙堂的字正腔圆,纵有人间的袅袅炊烟,纵有天上的仙歌阵阵,可在浩浩秘界,百媚千红都湮没在凡人的梦里。 居然不卑不亢的直接说探险有死伤。至少也费点口舌说明一下,当他们几个炼丹师是葱吗 这会儿我才醒悟过来,吞下那颗药丸赶忙去拿我的背包。不过我的背包上也爬满了蜈蚣,我根本没办法下手。 我在一旁简直看呆了,河大师活活被殴打了十分钟才从围殴圈子里爬出来,他拉着我就跑,还撂下狠话下一次弄死他们。 “太子不必惊慌,虽然我不如他,可是拼死,我会让你逃出去的!”老人说道。 “想跑在我巨魔的领域中,你们一个也跑不掉!”两名魔族已经来到了近前,手持狼牙棒,长的十分巨大的人形生物裂开大嘴说道。 兰儿的脑海中,这座8760号实验室的虚拟画面时间开始加速流逝。 “你一直在这里”莫天没想到这个法理斯一直在原地没有离开。 跟帝国最常见的扭力抛石机不同,这种抛石机没有绞盘,块头也极大。若是阿曼的军人出现在这里就会发现,这种全新的大型抛石机跟他们刚研发出来的在攻打南峰要塞和天陇城中立下大功的抛石机很像。 灭尊仙子右手成爪,仙灵之气的光晕闪烁,一把抓住安德利刺来的枪尖,一抬头,看到了安德利得逞的笑容。 第411章 风寒 正德帝登上了那艘决定他命运的小舟。自然,那艘小舟已被人做了手脚。 两名水性好的宦官将钓鱼所用的鱼竿、抄网、一桶酒泡过的大麦窝料抬上了小舟。 正德帝兴致勃勃,亲自划桨来到了积水池的深处。 两名小宦抓起木桶里的大麦窝料,洒向水面。正德帝站起身去拿鱼竿。这一起身不要紧,小舟一阵剧烈的晃动 用过中午饭之后,雷战带着全副武装的狙击手战士们,正式出发,进入了山林之中。 相反,就算是一个魔兵不杀,只要除掉了魔尊,那么魔门便会在顷刻之间瓦解。 几人迅速的分成两人一组,相互退开一些。若是离得太近,无论是谁躲闪,都会威胁到背后的那人。 那两个警员都赶紧点了点头,毕竟张邵苎在当地也是相当的有微网。 叶勍还只是在井口就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寒人的阴气,这里的阴气绝对是不比老刘头那里的低,这里让人心里都发抖。 不过自从刘长河下台之后,刘富贵、刘仁春和刘大海三人就有意无意地疏远刘长河。这不,昨天晚上刘长河喊他们到家里去喝酒,三人就都以不同的理由推脱没去。 此刻,萧炎也在迦南学院之中,萧炎现在可是九星斗宗,如果再进一步,那么就能成为斗尊。 而在于皓、李哲、林枫三人刚到自由城的时候,昊天星域,帝星,暗皇殿。 且说叶勍走后,二人并没有发生应该发生的尴尬场面,反而很自然。 “绝后也总比将来,你我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来的好!”慕永华负气怒哼一声。 沐枫笑看众人,心情不错,黎玄总算是找到了几个值得深交不错的朋友。 眨眼的功夫,才恢复过来的安德列夫便遭受到了比之前还恐怖的伤势。 当即,他不再犹豫,双手一抄,将罗珊珊和李馨雨横抱起来,夹在了腋下。 墨尘扬了扬眉,今日他心情好,也不多问,抬眸看着唐婉,勾了勾唇。 不过,正处于浓情蜜意中的两人,压根没有闲暇去关心她的感受。 “董千诺又是谁”仿佛邱少泽就是那个向溪染挑战的人一般,慕容云轩不怒自威的眼神令邱少泽胆战心惊。 过了好久,终于处理完了,白庭轩吁了一口气,出了一头的汗,细细密密,仿佛受伤的是他一般。 日过树梢,平日里帝都熙熙攘攘的各个街道了,如今却是形单影子。 金乌乃是先天圣灵级别的妖兽,血肉骨髓对于罡体力士而言,与神丹妙药无异。 面对凶威赫赫的叶秋,是他迎难而上,保住了京城爷们儿的尊严。 意识沟通或者灵魂沟通,会因为对方与自己本质不同,导致语言不通,即使你将语言翻译了也没用。 “我决定了,这么美的公主,我为什么要让人呢,你做我一天妻子,就必须服侍我一天!”易天道,轻轻的吻过那滴血色。 所以,罗纳德期待,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卡罗部落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罗纳德睁开双眼,在其身边,空间微微晃动,右手在古筝之上,迅速的划过,带起一连窜的能量音符,朝着那巨大的手掌飞起。 铃铃一拳便是可以打飞他,而罗纳德更是在瞬间来到他的身边,格雷特不由瞪大了双眼。 另一边,斗罗大陆世界,苏林见夜天居然不怕‘圣人’威胁,还直接就过来了!立刻吓的手忙脚乱的。 第412章 冬得夏脉 文武百官齐聚天地坛。 吉时已到,正德帝在一群内宦的簇拥下来到了天地坛。百官山呼万岁行礼。 这是一场风光无限的祭祀。内阁首辅杨廷和写了一篇辞藻华丽,夸赞正德帝文治武功的祭文。礼部唱礼官在坛前祷读完祭文后,正德帝按礼制要向列祖列宗叩首行礼。 然而,正德帝刚刚跪下便觉得眼冒金星。他强忍着 更瘆人的是,梳头和说笑的动作一直在重复持续着,不过没法听清楚她们具体说的什么,看三分钟五分钟还可以,谁知至少已经过了十分钟,看着重复的画面还在继续。 上官易走进会议室以后,听完田雨岚的介绍,得知和剧情没有多少出入。 车宏轩没了退路,一咬牙一跺脚举杯干了。这一杯火辣辣的酒下去,没一会便憋得浑身是汗,他知道汗一出来就没问题了,喝多些会排泄出去。酒喝多了出现两种情况可以继续喝下去,一是出汗,二是排尿。 宁缺想到了四年前在布达拉宫的生活,与红日法王交谈后也得知了青藏跟慈航静斋、净念禅宗的恩怨,这批喇嘛进入中原,想必是方夜羽用来牵制慈航静斋。 不过饭桌上他也没有继续追问,毕竟韦峰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的,自己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所有干脆不问。 白冰手指紧捏着碎花连衣裙,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看着屏幕上的韦峰。 他可能把我当成什么大家族的富二代了,还以为只是来店里看看赶上了这事情。 晚上的时候,他则是在夜叉池边上,用玉三郎的身体来试验他的天药新配方,顺便观察他身体的变化。 后来他不甘心,又尝试联系陈宇的家人,没想到的是,这一家子都是些油盐不进的主儿。 我恍然大悟,这它娘的不是一段视频,而是直播或者即时的监控画面——我摸了一下画面,左下角竟然出现了视频直播的时间。 无论是台阶还是高台,亦或是其它地方,都是密密麻麻从45级到50级不等的怪物。 如果是别的游戏,别说服务器被摧毁了,恐怕一条线路出问题都要修好久,由此也可见传说游戏公司的厉害。 所以现在看来,当初上了全服通告得到20个灵元丹的奖励还真的是挺不错的。 她们两个都中了法术,魏香真的疯了,但李青是在装疯,她在给自己暗示,至少她还记得他们过往的经历。 那千层台阶上有无数的诛杀阵不错,但是那上面还封印着远古四大凶兽,更为离谱的是还有四神的残影在上面等着灭掉成风呢。 百无聊赖的二哥就是不甘心,他藏在心底的十八岁少年的顽劣,又骚动起来。 他使用过的东西,和他有关的东西,那岂是简单之物,那都是御用之物。 九洛还没回过神来,幻魂龟伸出脖子从嘴里吐出一粒金色的珠子,落到九洛掌心,像雪花一样融了进去。 果然我们别无选择,必须给他最为致命的一击!不过剑魔那不死不灭的力量也有点太不尽人意了吧必须再次加强!而且必须强大到任何生物都拿其没有任何办法的地步。 “你……”秦宛央怒不可遏,什么叫太多了,合着她的水平就这么低。 “爷爷,对不起,我没能保住公司。”孙晓冉突然望着孙卫国,红着眼睛说道。 她心神一动的,幻化出了圣瓶,在浮仙池里取了水,装满水以后,欢喜的去见她相见的人,却在转身的时候,无意间踩到了一个香包。 第413章 病入膏肓 正德十五年腊月十三到正德十六年正月初一这十八天,正德帝简直称得上生龙活虎。似乎祭天地那天的呕血事件只是一个偶然。 然而,大年一过,正德帝的病情陡然恶化。他先是全身发热,高烧数日。太医院那帮只敢开“中正平和”药的家伙根本治不好他。 一直到大年初六,高热才退去。然而退烧当天正德帝就全身出皮疹 一般这样的时间这样的课程,大家就很开心,下课后就等于自由解散,学校都不用回。 一堵长满白刺的墙壁在青鹏面前升起,那是鲨妖大的惊人的嘴巴。 在人类出现之后,事情发生了改变,人们逐渐取代大自然进行引导生物进化的工作,金鱼、赛马、日本武士蟹,以及农场里的狗和农作物。都是人类对已经变异的生物自主选择的结果。 一下子六大门派的掌门俱是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盯着吕健生,合着上次你被人家打的灰溜溜的逃跑了,也难怪在这里等了半天,也不见你有什么动作。 说到这里,艾丽卡又解释道:“aim并没有制造大量爆炎弹的能力,目前时间太短。还没有查到它们到底得到了哪一家军火公司的支持。 等众人落座之后,秦川也坐于主位之上,只是这时他苍白的脸色,根本无法掩饰。 陆飞见此,脸上却不由越发的不屑起来,不见他有丝毫的躲避,也不曾见他有过丝毫的抵挡,他竟直接转过了身去。 西阳虽有所猜测,可听说锉魂阵中竟困着一位化羽期大修士,还是惊得目瞪口呆,听他说完,西阳良久未语。 怎么表面上和和气气,转脸就对其他人吆五喝六的您知道比利为什么成为警探吗看过他的履历么知道那场死了好几名警探与特警的战斗中,这个在你眼里都不配成为警探的人是如何舍生忘死的么 杨光嘿嘿的笑了起来,虽然水质的情况是相当的一般,可是水质现在也没有什么坏处。淡水可用,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这些淡水很干净、很清澈,其实就是好事情了。 对于这件事,杰克还是表示赞成的,虽然可能会存在白胖子不忠心等情况,但是对于能直接拥有江南区最大地下势力这件事,真的很适合李明秋当下的情况。 龙五远远的吊在他们的后面,这次的事情太过顺利,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续的事情,所以他不得不防备。 相比八卦之术,这诸天星辰自然更加复杂,能衍生出无穷多的变化。 “无敌我估计肯定不是单兵战斗力无敌吧人力不可逆天,除非全是中那病毒的死士。 “战时,伍、屯、将、主、大将在战术配合上使用旗语让默契最大化。 师傅临走前跟他讲,不要苦苦求道,却把最亲近的人丢了。这句话契合他的处境,让他想起了岁月,又想起了那个为自己走上痴情大道的姑娘。 忽然,好像吵了起来,她看到,两个不同部落的蒙古人,彼此对立的站着,吵嚷了几句,推搡起来,然后有人拉住后,互相躲开。 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就承受不住了,但唐昊不一样,他有一块神骨,肉身强悍,在状态慢慢恢复后,应付起来越来越轻松。 正在上火拙急的时候,别离突然冲到到他们身旁,一脚踹飞离他们最近的一头血尸。 第414章 各怀鬼胎 正德十六年三月十二。 文武官员、勋贵、皇亲国戚齐齐跪倒在豹房前广庭。 三十一岁的正德皇帝已经昏迷了整整十天,皇帝殡天恐怕只在一两天内。针工局、衣帽局的人已经从内承运库中搬出了两万匹素缟,为宫女、内宦、王公大臣们赶制丧袍。 跪在前广庭外的那些人明面上在为皇帝祈福,心底里都在打着小算盘 一行人乘坐一艘三阶乙木飞梭,风驰电逝的来到教廷临时驻扎的营地。 虽然父母是家族联姻,但两人却是琴瑟相合,所以才恩爱有加,生死相随。 虽然她之前已经有所猜测,但此刻听到了纪东的肯定,她还是感觉到发自内心的难以置信。 大汉根本没听杜枫说的话,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在这个男子冰冷的眼神中,甚至他还听到了“咔吧,咔吧”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没有武功,这些动静本来是察觉不到的,可这几日林家连连派出杀手,虽说那些人武功不高,但却将他的耳朵与眼睛练得敏感了许多。 而修炼者最重要的修炼便是将原本只能容纳很少事物心海,修成可容纳一切的海。 宋杰伦脸色难看的冷哼一声,不甘示弱,脚掌踏地,也是朝着纪东掠去,不过,这次他没有使用狂风步,他已经不敢再肆意浪费体内的超能,此时,他体内的超能已经不足三成。 不远处信德爱罗心中大急,当看到黑蝠骑士手中拿出的东西时,便已经明白,守护者,被骗了,拖着重伤的身体迅速向守护者靠近。 不及罗莎这一声喊出就见一只漆黑的大手攥住了她的脖颈,将她的惊呼生生卡断,闷在了喉咙内。 宁昊抽出一丝丝冥气朝宁挖浸染过去,果然冥气被一丝不剩吸走。 而一旁的时柏礼自然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传闻中的修仙者。 王铁胜对宁昊那感情深厚的不是一点半点,命都被他救过。听到这话立刻一挥手,几个精壮的战士冲过来,把张定官死狗一样地拖走,关进了禁闭室。 好像范支忘记了景川现在已经是神皇阶实力,还以为他比自己只高一点点呢。 体内,傲风笑的前俯后仰,就差眼泪都流出来了,要不是景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之后,估计他能笑死过去。 烈日炎炎,本是偷懒好时候,然而刘安却和其他奴隶头子一样,拼命干活,其他奴隶头子拼命是为了参加格斗士选拔,而刘安则是为了报复锁喉。 再往上开,就只有他们坐这一辆商务车了。开到山顶,整个山顶都被简易栅栏围了起来,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气劲滚滚奔腾,无数空间乱流化作恐怖的枪芒,贯穿虚空,连现实世界之外都在动荡,引起无数强者的关注。 夏浩然跟后排坐的几个兄弟闲侃了一会,胡乱吹了一会牛,就闪人了。 “怎么样啦会不会是那盗墓团伙改行干起绑架来了,把那人给绑架了吧”彤彤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煞有其事的说道。 “瞎说!”徐子晴晃悠了一下,可是这咖啡一口气就喝没了。嘴上说着不在意,还不是第一时间就在那儿收拾好包包要去找她老哥了,果然是嘴硬心软的主!为了避免沈云依再多嘴说点什么,也能减少几分尴尬。 第415章 杨廷和的圈套 皇帝有厂卫做耳目。杨廷和身为首辅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耳目——刑部督捕司。且江彬的党羽中有杨廷和的人。 江彬准备造反的事,杨廷和第一时间便已知晓。 杨廷和将此事告知张永,一方面是为了平定谋反阴谋。另一方面他在拿“平定谋反”做局。 杨廷和道:“江彬这厮虽被剥夺了兵权,但十二团营的各指挥使 “话付前言,我现在要杀了他们两个!”他冷声对画中的游半仙说道。 两个太监虽然在宫中权势巨大,但别说皇上,就是张赵二人也压得自己动弹不得,那种憋闷之感早已经深埋于心,只不过没有机会爆发罢了,现在听李儒之言,好像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火苗又有复苏之状,当然会心神大动。 而后,军营内鼓角喧天,驺摇的营盘内,开始有兵马集结,向大营中的校场奔去,近一个时辰,当军队整备完毕后,开始向营外驰出,直奔大末城而去,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背景强也不关我的事,我现在看到他就头疼,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把这只讨厌的苍蝇赶走呀”楚茗扭着身体,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虽然这件事苏墨虞主动应承下来,但毕竟在妖域中,这件事他还做不来主。 “真的只需要一杯茶,就可以毁掉一代名将吗”楚良还是有些惊疑。 傅燮不叫还好,这一声怒吼,立刻引来郭缊的注意“好贼子,今日定叫你血债血偿!!”。 过了晌午,隋乂三人才姗姗来迟,看得出他们的神色是瞧了一场热闹。 那股黑气犹如无形之质,面对着柯星云的强大一击,直接被劈成了两部分。就像是一团水被大力从中间分开。 天空中,腐朽大片裸露的肌肤冒着致命的绿气,周围的土地草木都因此迅速枯萎衰败,直至只剩下残余的灰烬。 胡助教因为这件事对张若风一直心有芥蒂,在他看来,反正都是选上不了场的板凳球员,为什么不让自己搞一下裙带关系呢 没有携带绳索,但科尔森显然已经不想再继续等待在上面,学着叶千狐的样子直接从激光切开的缺口跳下。 在她的身后,是一字排开的八个宫婢。宫婢们双手笼在袖中,微微躬身,以一种恭敬却又肃然的姿态静立。 电影的片尾曲、导演脾气还不怎么好、忌讳什么的听着就觉得特别的封建迷信。 其他数据丝毫不变,只有魔力总值增加1点,并在技能中多出一条新条目——星空冥想法。 分身挥动粗大双臂,旋风般将周围的稀有矿石挖出,收进背包里。他的背包容量有限,空间戒指也在本尊身上,所以只挑那些价值高的挖掘,至于价值较低那些,便放弃了。 哈士奇反正是非常支持的,一听到吃它就特别的欢脱,这会儿已经调整为,眼睛亮闪闪,舌头吐老长,一副等着徐老拿东西出来吃的投喂样儿了。 反正自己这条命是他给的,如果不是他,自己要不就是被王总玷污,要不就是被判死刑,不管怎么样,现在的遭遇,总比那种遭遇要强一些。 地下深处,精纯无比的土元素从四面八方,飞速向海蓝镇聚集。议事厅后院,密室中的能量收集池光芒闪烁,收集效率飞速提升。 李陆飞根本就不敢看她那充满诱惑力的身体,只是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稿纸上。 第416章 馅饼与钢刀 正德十六年,三月十三,子夜。 八千锦衣卫袍泽,三千东厂番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入西山团营驻地。统领者自然是锦衣卫的老屠夫常风。 与常风同来的,还有户部左侍郎常破奴。他带了一千户部亲兵、民夫,押送来了两百多辆大车。 大车上装着杨廷和的“馅饼”,白银两百万两。这是一次实打实的政治冒险、 过了一会儿,叶暮笙把衣服洗完都晾了起来,而陈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苏锦回了沉香轩,谢景宸走了,但暗卫没有走,特意留下给她使唤的。 冷天逸从来都不认为许佳是这样心狠的人,他知道这些都是他亏欠她的,她应该骂他。 开始一遍一遍的练习,自己接下来应该唱什么歌,能够把那些真情实感表露出来。 谢氏已经泣不成声了,她拦不住沐奉仁,又丢了命根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拼命的嚎叫着要和离。 “血宗主,看你的模样,似乎并未得手。”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惊得他浑身一机灵。 “等青云山的兄弟们立了战功,朝廷就不会说他们是乌合之众了,他们只听侯爷的,那时候皇上不封侯爷做将军都不行,”杏儿道。 不管是普通的草药矿石,还是买来的恶灵,妖兽,统统往炼丹炉里丢。 在地上多了一具尸体后,崇国公府暗卫的骨气就散了,纵身逃命。 该死的南宫月,这件事就是她挑头,现在也是最积极的,还给大家演示美颌龙的新成长。连跑带跳!也就是说,会蹦蹦跳跳了。 谢青的现在的伤势虽然还没有完全好,但是自己走几步已经没有问题了,在听到了冷奕的话后,谢青扭头看了一眼冷奕没有说话,直接蹒跚着走向了那个拦住了他们的路的男人。 梁姐一下子就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她真的没想到,那个仅仅只是在长风酒家呆了一年的嫩伢子居然这样有情有义,时隔这么多年,还会用这样的形式来报答她。 丁立郑重的把传国玉玺放到了刘宠的面前,说道:“这是你的了,当时你以为我贪心,现在我告诉你,我得到它的消息,就想到了把它给你拿来。”虽然这假话肉麻,但是丁立脸皮越来越厚,说起谎来,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她伸手抓住灵晶,正打算递给乖乖的时候,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来。 “自然要同祭!”苏鲁克听到这里,急忙跳了起来,这是血统问题,若是不能正名,那他们做单于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 毛料大体上分为两种,一种是全赌,一种是开窗,按照吞钦的说法,全赌更多靠的是运气,开窗则是更靠眼力。但对苏驰来说,所有的毛料全都没有区别,只需要用灵识一扫他就能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出掌间,刚猛无比的灵力涌到陈溪手掌之上,同时有着龙吟长啸,在场中响彻而起。 无奈,弥赛亚长叹一声,那代表着他的富贵和权势的超豪华真皮沙发的最后一块皮子也被扒去,像一头剥了皮的怪物一样,丑陋地横在金碧辉煌的室内,显得有点讽刺。 “两颗人头”袁绍一愣,顺着刘天浩的目光,才知道刘天浩说的是封胥、徐奉二人。 在他耳边,爷爷、奶奶、老妈、二妈、三妈一众长辈的声音从身后接连响起。 第417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常风笑道:“这位小兄弟说得好啊!拿了皇上的银子,听皇上的话回去享受太平日子,那才是忠诚于皇上!” “谁赖在团营不走。跟着江彬作乱,那锦衣卫就要杀他全家了!” 在场的一众士兵纷纷表态:“我也愿意拿银子。” “我也愿意。” “我们都愿意!” 士兵的军心已经瓦解。将领们自然也 展兆华一听到自己的罪名是杀人,他头脑立刻就清醒了,竭尽所能的给自己辩解着。 “谁吵架了,我就想喝酒了不行吗”说完我也给自己的杯子又满上了。 昨日在经过桃林时,她还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哥哥,但对方与自己似乎并不在同一个空间里,而且,他让她第二日的同一个时间,还到那里去等他。 爬出地面,此时虽是深夜,但有星光闪闪,自然比地穴中亮了许多。林音在地下时,因怕出来后失明,每隔些时间便生些火光,让眼睛不至于久不见光,因此从地下爬上来时,尚能模模糊糊的看见星光冷月。 街上人少,王彦暗中跟随,终是在一个巷子口,将二人拖进了黑暗中。 还没有在分手的阴影里走出来,有走进了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所在。 白建立知道么,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人家没有再次出手,他也不好要人家的命,做人要有底线,不能你本领大,你就把别人全部搞死,那自己的下场,也好不到那儿去,就像郭夫人一样。 今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江南的初学仍旧是很美的,花园里的梅树开了花,那清雅的花香,随着飘扬的雪花飞舞,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霍冬来低吼一声,作势要推开荣月,身体却真是绵软无力,非但没将她推开,自己反而踉跄着就要倒下,荣月及时拉住了他,柔软的身体紧凑上来。 亢金龙一族数量已经极少,在幽都冥洞中游荡求生,极少见到他们,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那人类幽魂颇有些意外。 变十三缓缓说道:“圣尊是顺便虚空诞生的最强者,他统领我们的虚空,也是十方虚空中最早诞生出来的圣尊。 林奕目光平静,并没有留意这些人,他的视线始终紧盯着对面不远处的霍战,凭借着超强的感知能力,林奕能隐隐察觉到,对面的这个对手,多半是自己接触练气以来最强的对手了。 军事基地内的战士们更是无不仰望,他们期待着那光芒消散之后,天空恢复澄净,再也看不到那恐怖少年的身影。 看了一眼陈凡和他怀中的白虎王,最终虎族妖王沉思少卿,有了一个决定。 “你能不能离我在远一点呢你这样粘我这么近,让我感觉很不舒服的呢!”何潇无奈的说着,但是这句话根本就没有什么用。景若倾根本就不在乎这句话,相反的是她现在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 无论如何他的心情就很尴尬,我原本以为我的一番话语你应该是会听的,后来我却发现是我想多了,并没有人会来管你,我的存在也毫无意义,既然这样的话,我也只能选择立刻闭嘴,只有这样子我的心里才可以稍微舒服点。 洛清逐一活动着自己的手指头,多得戴芙这段时日的自言自语,她知晓自己已是昏睡了整整两年。 不过,在没有了结齐世旻之前,她对于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而且还要借助余氏作为踏板。所以在余家,能够避免和唐慧云发生冲突,还是尽量避免。 第418章 正德殡天(明日大结局) 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巳时。 清晨的阳光已经普照大明皇宫。两名小宦抬着素缟正在往豹房方向走。 高个小宦注意到了宫内十步一岗的兵马司士兵。 高个小宦对同伴说道:“怎么皇宫宿卫都换成了穿鸳鸯战袄的啊,还带着兵笠,不似大汉将军甲胄森严。” 矮个小宦压低声音:“这些人是杨首辅刚调入宫中 邢月挥着砍刀,勇猛无比,只有是靠近他的敌人,瞬间就会被他砍到在地,而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怜悯之意。 只是以他对兰姨的了解,她肯定不会让他轻松“刷怪”的,他要采集的药材恐怕都有一定的难度。 “我靠,你早上忘记吃药了吧,跑到这里来,要断我邢家的后。”邢月不由一脸微怒的对着冷傲月大声吼道。 传闻中柳飞很能打,而且刚才还成功驯服了野猪,宫将自然知道他的实力,可是他并不畏惧。 而,刘英这个时候,却有些发憷了,他在悔恨自己不应该杀了徐天的,徐天的死就是一个导火索。 刘爽和鬼幽灵一起,轩辕破天应该是考虑到刘是刚刚来,很多东西还都不熟悉,所以让鬼幽灵这个老人带一下。不过鬼幽灵这家伙真的跟个鬼一样,除了大白天的可以看见他的影子。 由于受到两条大狼狗的惊吓,回到别墅后,柳飞让人熬制了宁心安神的药让刘静月喝下,刘静月才勉强入睡。 “本大人可是天赋异禀,三个回合绝对不在话下。”白泽满脸自信地菱唇勾起。 华月掀开白布,就看到一张皮包骨肉的青紫色脑袋,双眼突兀,像是死之前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嘴巴微张,看来是想要喊出口,却还没有来的及,就被杀死了。 就在那一刹,剑身似“铮”的发出一声轻颤,那水状般雾气猛然高涨,犹如一团黑云般涌了过来,瞬间便将醉鬼淹没在了其中。 他们一直没能收到王融表示自己想好的消息,所以只能再过来看一眼。 邢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还不觉得程宛宛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她一门心思只想着将夏繁星给狠狠的羞辱一顿。 刚刚处理完,萧威就回来了,本来按她的计算,是在大树倒下之前她便冲上去将他推开,大不了砸伤她的一条腿,这样他必定会对自己内疚感激的。 章医师用一块白布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全神贯注进行手术。沐弘在一旁当助手,更换绷带,清洗伤口。慕容麟在昏睡中仍然不自觉地抽搐挣扎,沐弘不得不按住他。 两边高耸的围墙挡住星光,即使漆黑一片,沐弘也能感觉到前方一团深黑色物体,犹如一堵墙壁,挡住了去路。他紧急刹车,停在墙壁前,拔出腰刀竖在身前。 黎歌给四眼回复了一条微信,让四眼加油干,然后给陈玲玲回复了一条道歉的话,说手机坏了,今天才修好,发完,他就开始给乱沙传授修为。 “是的,这方向对。”夜离难得的附和。“那,我们应该如何寻找这源头呢这岂不是比挨个水里撒药更难”九儿苦着脸道。 顾洪澜看了看短信,上面写道:“剩余时间,二十分钟。”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正准备再催一催陈锋,却发现前面反光镜里的年轻刑捕,面色竟然比他还要难看。 东方宸一愣,倒没想到宁在野竟然已经知道这事了,不过仔细想想也合理,或许是瑶瑶派人递了信出去。 第419章 大结局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寅时。 礼部已给大行皇帝拟定谥号“承天达道英肃睿哲昭德显功宏文思孝毅皇帝”,庙号“武宗”,葬于康陵。 今日,是内阁选定的新帝入京之日。 刑部大牢。 五十七岁的常风已是一头白发。一个多月的牢狱之灾让他老态尽显。 从成化十九年进入锦衣卫算起,他已历经 而影幽也在其中,此时的他伤势无恙,但是心中已有打算,等到一进入第四层后,他就先与王邪取得联系,然后再向凌少天,火舞梦讨债。 没人能想到这一个变故,而王齐天已经在第一时间冲了上去,挥刀就向黑影砍去。 很多人更看好雷霆,认为“三少”进攻出色,伊巴卡也有明显进步,以前伊巴卡只是防守,现在中投还不错,虽然有人拿出视频,在训练时他和杜兰特比投篮居然赢了,当然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有道理!”归海春秋被说服道,不过到底要怎么做,还要看伏虎与祝雯的意思。 我又给许梦梦发信息:对不起打扰了,我一直被妹妹厌恶辱骂,其实我很疼爱她,但她不喜欢我。我就想在网上找一个妹妹……恰好你找哥哥……抱歉。 曹吉祥冷汗直冒,冲旁边的名红衣太监努了努嘴,那名太监点头道声:“是!”便飞速向殿外跑去。 “那我来试试!”只见王阳神情阴冷中夹杂着淡淡的兴奋,右手单手握着红莲爆炎刃,左手猛地聚集起了一团半人高的巨大爆炎,而后向滚来的战车狠狠甩了过去。 白胜当然也曾听说过金翅大鹏雕的强悍,所以才收回了武魂全神戒备,如临大敌。 我心里也有一股莫名的占有欲,而且越来越强烈。这是不妙的征兆,我得赶紧结束。 要不是没时间找别人,林昭根本不会找这位不靠谱的神经质堂哥。 她有些不敢相信,怕是旁人假冒的,还特意检查了一下皇帝的脸,发现没有任何易容的痕迹。 男人缓缓的从床上坐起来,一双野兽般的幽绿色的眸子还带着一丝初醒的朦胧,随着那一丝迷茫消失后,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寒凉刺骨。 很难想出来,袁绍与曹操这两大当世诸侯,年少之时,竟然也做这种胡闹的事情。 想也未想,他立即从身上掏出那把王八盒子,一拉保险,横握着就朝远处十几个鬼子就打。 等网上关于她的照片越来越多,她爸妈迟早会知道她参加了这个综艺。 夏侯直接就暴力破开重重禁制,摧毁大门闯入,如此,免不了惊动迦南学院的人。 巨龙冲破云层,与大他数倍的飞船擦肩而过,吓的乘客们惊声尖叫。 “这么说,王大哥,你们最少要在这里守个一晚了”赵子龙惊问道。 几人听了之后面面相觑,最后都一个个的大笑起来。搞得周道很是莫名其妙。 “你想搞‘绿色家园’的计划”慕容雪并不笨,思索一下就能琢磨出个大概。能让轩辕宇找上慕容宗,除了‘绿色家园’这计划,慕容雪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跟她有关。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所有的村民都只觉得脑袋仿佛被外力狠狠击中,一阵目眩眼昏,其中四五十个年老体弱者直接便在这记精神风暴中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沿着这条街道越往里走,两边的店面就越复杂。看了看两边的足疗店、按摩店、廊,没有一家正儿八经的做生意的,不过却干着男人们认为是正事的地方。 可乐新书《我在锦衣卫当宠物侦探的日子》 刹那间便出现在散发着光芒的微型球体之外,紧接着全身刺目的白光,在云头刀刀影的幻影施展下,刹那间便刺入坚硬的岩石中。 她那计划若以有心算无心还好说,关键她的对手是个心怀鬼胎想着毒死她的狠辣之人,怎么会轻易将她递过去的东西放进嘴里 你觉得能让掌握几万鬼卒大军的一地城隍都只能凭借冥域自守的敌人,咱们就凭借这些就能打过吗 他只知道现代有许多妹纸冬天要风度不要温度,没想到古代居然也会有。 其实现在的神火集团就是个空壳子,之前为了红海区工程安稳专门搞的,现在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不过唬一下这些人还是可以的。 葛卿月的长相算不上非常惊艳,但也绝对说不上难看,尤其是那对格外挺拔的山峰,给她加分了不少,李泽轩不敢往下看,只是盯着葛卿月的脸颊,说道。 魔门坊市立刻全岛戒严,不过此时秦观三人早已经跑出万里之外了。 在日本这个非常看重资历,论资排辈的社会上,年纪轻,就代表了,你只能是那些老家伙们,手中的一个棋子。 就仿若拳头的劲风将空间撕扯,而无畏的拳意直接将掠过的空间摧毁,但这一画面,在直播画面上呈现的却是慢动作。 刑组成员见老外成员直接逃跑,甩床头柜并不是要跟他拼命,而是为逃跑创造机会,心中充满了怒意。 “不要胡闹,这里的危险已经超出我所能够控制的范畴,我无法分心保护你的安全。”冰泠狐声音微冷说道。 马场外,王莽手插在口袋里淡淡的看着骆家劲领着一行人跑了过来,手上掐着枪和手铐子。 看见自己的直属领导乔纳森都没有帮自己说话,娜塔莎知道,想要三位老板出面说情不可能。 “可是,这、这怎么可能”饶是李茹菲沉稳大气,这时候说话都有点不利索起来。 收到牛族族长的指令,那些牛族强者们立马行动起来,瞬息之间便把蔡志雄和大山一家四口全部抓了起来。 南宫绝和南宫煦等人也曾进入过第四层,但是不到三天时间便差点丧命在里面。 并且,随机传送还是混搭,光明和黑暗阵营的武者就很有可能被传送到一片区域。 而拿下这个背叛者,杨明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帮助江家,也是有贪心的,他需要从这个背叛者身上找到上帝之手组织的线索。 通道内石壁凹陷中,一堆篝火红艳艳的燃烧着,在通道中映照出一抹温暖亮色。 季子然说是想借几本功法参考,实际上是想看一看这紫天商会中有没有她当年留下来的一些蛛丝马迹,或许能够通过功法来不动声色的了解一番。 “牙刷在洗手台上面柜子里,你自己拿,洁面乳和护肤品就用我的。”叶楚兮嘱咐道。 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周尊像是没事人似的坐在宠物店里。 叶楚兮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正在认真的听着教授讲课,也没有注意到。 简沫是个有事业心的人,顾北辰也有自己的责任所在……每天的陪伴不现实。 不过昨晚其实说白了,我们也没有发生那种事情呀,之前老鼠都在房间里说过了,他们的计划就是用那个床单来要挟我,让我乖乖就范,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过的阴谋,何来的自愿与不自愿一说呢。 “这位大爷,还请你们不要这样,我们村子已经上交了这么多灵石,你们就不要再为难我们村子了,以后我们会好好的替你们办事的。”李村长迈步,拦在了三娃身前,恭敬的说道。 他仍无所畏惧,所向披靡,依旧手捏拳掌之印,并没有动用其他的手段,他在体验这种感觉,领悟这种极致的发挥,一拳一掌,相互交叉,碾压天地而动,缓缓向着前方轰击,无物可挡,如同仙威降临。 胡竞垒拉着江月晴的手,很是自然的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而裴诗茵也在江月晴旁边坐了下来。还接过朗朗,将她抱在怀里。 本来是挺紧张的事情被周尊一闹,气氛里面变得轻松很多,也让没心没肺的苏画玖暂时忘记了这件事。 百里芸此时已经想明白刚刚穆氏为何那般,此时越想越好笑。再扭头看到穆氏蔫茄子一般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儿来。 “事实本就如此,你除了承认,还能说什么我量你也没有那个胆子,敢欺骗公主!”木白莲异常嚣张。 顾廷笙的夫人那边他是想不到了,换个别的放松放松心情也不错。 杨信德心里觉得古怪,又佩服的不得了,自己现在在祁九爷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这位迟大师反倒是把祁九爷视若无物,果真胆识过人,是位人物。 今日才发现,他的王后真真可爱到无以复加,也终于明白为何如此喜爱,时常欢乐无边,谁能抗拒 完本感言及新书推广《我在锦衣卫当宠物侦探的日子》 这时周围无论是玩家还是树木、岩石更或者是海岸上的登陆舰都被吸上了天,除了boss之外所有东西都会被吸进去。 “我没必要骗你,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不信去问她。”泽西毫不惧怕我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 开阳真人的几番烦恼苏锦歌是不知的,卸去重任的她足下生风的飞回了灵水峰。 留下苏锦歌一脸的迷茫。不是要问路吗,怎么就跑了呢不过也好,自己又不认路。倒省的烧脑细胞来应付了。 “楚某本不愿与兰家交恶。”唰,楚鸣再次斩杀一人,他冷冷扫了一眼堕地界所在位置:“楚某本觉得兰若林是我的朋友,那么兰家也是我的朋友。”一拳轰出,又是两人倒飞而去。 将龙栩也不客气,全都收了下来。他也想见识见识手雷究竟有什么威力,竟能让神秘人不惜绑架孩子来逼李紫玉就范。 飞到了山上稳住了身体,朱啸将风亦寒的尸体扔到一边,随后双目目光一聚,一团混沌之火飞射到了风亦寒的尸体上面,在朱啸灵魂之力的控制之下,混沌之火开始疯狂地炼化起风亦寒的尸体来。 “您不需要做准备的。”苏梅冲她笑笑,片刻却是一脸的纳闷,转而看向于墨篱,然后,只转瞬间,于墨篱的眸子便黯了下来,随之,缓缓的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是真的,我的梦很准的,不信你们出去问问,包括上次去壬那救你们本大爷也是靠做梦卜算出来的。”毛毛不服气了。 苏锦歌看了树下的苏青雪的一眼。只见她眉宇平静双腮淡粉,长翘的睫毛在眼底投出一片淡淡的影来。似是睡得极为安稳。 花莽宗宗主听的是一头雾水,什么天海城龙家,什么灭门之祸,花莽宗主道:“老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裘辛飞道:“今日花莽宗之祸是我引起的,我愧对花莽宗的历代前辈”。 城下杨德忠这时又是一阵志得意满大笑,就连修为极深的帝洛巴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喜色,眼看大理国君臣陷入绝境。 “哟,请问你们吞噬其它位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请问你们吞噬掉一个又一个的人类之躯体的时候又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他们向你们求饶的时候请问你们有没有放过他们呢”李江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让魅无地自容。 萧云飞已经取得一定的优势,那他们绝对不能够允许其他的敌人,再去破坏掉萧云飞的优势。 “岑儿,现在我们要拜的是全世界最厉害的菩萨,佛祖释迦牟尼!”青玉姨边说边递给我三柱香。 问心坐下后,白胡子老者所讲的好像刚说完,周围又发出了哄哄而笑的大笑声,几个捧腹大笑的就差就地打滚了,四周尽是一幅其乐融融,大笑颜开的样子。 白色华光去一条条绸带一般进入龙青青身体,从远处看龙青青全身沐浴在月光之中,此刻龙青青气息发生巨大的变化,这一片茶树此刻爷落上一层华光,好奇一片丝绸盖在茶树之上一般。 “金钱帮也在这里,他们和古巫族合作了”李江愕然的看着这一幕。 如今龙芷茹究竟在哪龙洛是毫无头绪,不过垣天那道神念说在南荒极地感受到圣尊的气息,那自己何不往蛮荒极地走一趟。 虽然后来又发生了陆雨航的事情,她也深觉苏音音可恨,可想其遭遇,却又更觉其艰辛可怜。 纪暖心已经说过了,只要萧琰的失眠治好之后,就是纪心凉离开的时候。 洗头的时候,触碰到了头顶那一部份,微微还有浮肿,碰到的时候会疼。 “什么”听到赔偿两个字,铁木云顿时火冒三丈,没想到勇武门现在也做起了欺负人的事情,只要见软弱的人就想欺负欺负,这就是人的天性,这根本违背了当初自己的意愿。 心凉来纪家的时候,自己的妹妹纪芙蓉,也没少跟着大姐纪暖心说了心凉的坏话。 他怎么也想不到,云炽是曾到过此地,可是她又回头了。他更想不到,云炽曾犯过的错误,便肯定不会再犯第二次,所以,她若真的往这边走,便不会再次放出纸鹤暴露行踪。 何绯儿点头,说:“好,我们走。”那些围攻的人离开了也有可能会回头,现在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让云是的灵力先恢复了再说吧。 “你们公司的员工说没有预约不能上去,对不起,其实不怪她们的,她们也只是按规矩办事,是我自己考虑不周到,你不要责怪他们。”郑潇月故作大度地笑笑。 从没有人听过有谁能笑的像她这么瘆人,林暖暖几人动也不敢动,耳听得老窦“呵呵,咯咯,呵呵,咯咯……”这样交替着笑了半天,才消停了下来。 超市已经关门下班了,虽然超市上面的大楼依旧灯火通明,但任然无法看清楚下面第二层和第三层超市的情况。 不过,就在雷光耀将二人抄在手中之时,那蓝圣和陈实甫也是面露玩味之色,其看向雷光耀的神情,像是看一个傻子。 魅影也是微微一笑,无限灵力在其头顶之上汇聚,俨然是在凝练杀招。 独孤舒琴抬起头,一脸不敢相信的问道。少族长是一族族长的长子,同时也是一族未来的继承者。可以说,身份相当显赫,一般是不会随意出动的。 张志平走到那房门前,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后,抬起左手,对着那门轻轻的敲了两下。 刘范惊了一下,选择这个字的卢植则是大声地笑出来,毫无一代名儒的姿态;其余没有被上天选中的四人,刘焉、刘虞、蔡邕、黄琬,都是一副戚戚的模样,均叹气不知。 “这算是好久不见吗”迪恩从战斯拉末身后走出,嘴角挂着一丝邪笑,看着雷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