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凤业》 温府宅斗 第一章 重生 “你们对桃夭做了什么!” “姐姐,你终于沉不住气了。” 温秋荇用指尖轻轻划过温秋筠脸上的丑陋伤疤,戏谑道,“桃夭正在被国公府的下人们好生‘伺候’着呢。” “啊!”温秋筠发出一声悲痛的嘶吼,眼眶里流出两道血泪,“桃夭,娘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温秋荇则退到一旁,直到温秋筠安静下来后才轻轻问道,“姐姐,金乐公主的财产到底藏在哪里?桃夭这身子骨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做梦!是我轻信于你,才会害了公主。”温秋筠愤恨地诅咒道,“我万死难辞其咎,只愿死后能化成厉鬼,让你们遭到报应。” 温秋荇脸色骤冷,“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来人,用刑。” 刑鞭不停地抽打在温秋筠的身上,来不及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可她却在鞭笞中放声大笑:“杀了我吧,金乐公主的财产你们休想,哈哈哈.....” “夫人,她晕过去了。” “泼醒她上药,明天继续审。我要让她亲眼看着在乎的人受尽折磨而死。” 温秋荇转身轻抚了一下鬓角抱怨道,“哎!国公爷为什么要把这差事派给我。” ...... 是夜,清冷的月光透过刑房的窗棂倾泻而下,洒在温秋筠伤痕累累的身上。 她才不过四十多岁,就已经满头白发,看起来如同年过花甲的老妪。 回顾一生,温秋筠身为高门嫡女,家世显赫。幼时陪读金乐公主,少时结亲昌王世子。本应一生荣华,却在及笄之年意外坠崖,导致容貌被毁、婚约被废,最后嫁给体弱多病的兵部员外郎次子林修远。 永章四年,林家被构陷参与太子谋反,一百余口人被下令处斩。押送天牢前夜,温秋筠假死逃脱,隐藏身份成为金乐公主幕僚。在康朝各州府经营药坊、商铺、钱庄等产业,积累了惊天巨富。 神威十年,温秋筠回到定安经营春风楼,协助金乐公主与宣王周志成发动洛神政变,结束康朝第一女帝陆后的统治。 可温秋筠却误信庶妹之言,劝说金乐公主重用假意投诚的陈之同,间接导致公主功败身死。 光羽三年,傀儡皇帝周煜被迫退位成为太上皇,周成志最终荣登大宝。 金乐公主食封万户,恩宠逾制,可抄家搜刮出的财产寥寥,巨额遗产下落不明,因此刚刚被敕封为魏国公的陈之同主动请缨审问温秋筠。 他起初先派侧室温秋荇打亲情牌,后来又以重利相诱,最后开始严刑逼供,可始终撬不开温秋筠的嘴。 “你这个废物,这么多天还打听不出财产的下落,让我怎么跟皇上交代?”陈之同指着温秋荇骂道。 “公爷,妾身真的尽力了,没想到温秋筠这个贱人软硬不吃,什么都不说,”温秋荇捂着刚刚被掌掴的脸抽泣着。 “闭嘴,还有脸哭。看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就烦,真是晦气,”陈之同愤怒得欲甩袖离去。 温秋荇急忙抹掉眼泪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公爷,您都好久没来汀兰院了。天色已晚,今夜先留下吧。” 陈之同却无情地将她推在地上,狠狠说道,“我今晚去三夫人房里,你赶紧想办法让温秋筠招供,问不出来你也别想好过。” 温秋荇绝望地坐在地上望着陈之同离开的背影,面如死灰,泪流不止。 倏忽,她眼色一冷,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一路穿过亭阁院落,来到后院的刑房,然后重重地推开门,飞速冲到温秋筠面前,扯着她血迹斑斑的衣领怨恨地咆哮着,“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你而看不见我?为什么小时候我活在你的阴影里,长大后还要因为你被国公爷厌恶?” 温秋筠则嘲讽道,“哈哈哈,你以为陈之同是真的爱你吗?他只不过是利用你来实现狼子野心罢了!” “啪”,温秋荇狠狠地扇了温秋筠一巴掌,看到她被折磨地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冷笑道,“温秋筠,你一直都被方氏和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有什么好得意的?” 说罢,她眸底闪过一丝狠厉,“十五岁那年,是方氏买通马夫在你拜佛的路上驾车坠崖。可惜没要了你的命,她便派我送去有毒的药膏,致使你的伤口溃烂毁容。” 温秋筠听到真相,愤怒地挣扎起来,却被铁链牵扯住手脚,“原来你们早有预谋害我!” 温秋荇接着自问自答,“没想到你嫁给那个病秧子后过得不错。可你知道是谁构陷林家参与太子谋反吗?就是陈之同!真正参与谋反的人也是他!” 得知害死林家的真凶后,温秋筠气急攻心,一时说不出话,嗓子只能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 “是因为我拉下脸去求你,陈之同才能假意投诚金乐公主。可他当上魏国公之后,对我却像变了一个人。”说到这里温秋荇已经癫狂。 “你为什么不说出财产的下落?只要你告诉我,陈之同就会继续爱我,就会对我跟之前一样好!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害得我!” 温秋筠不禁觉得又可气又好笑。事到如今,温秋荇还是要将自己的不如意怪在她头上,还想踩在她身上来获得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于是温秋筠就真的放声大笑,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呼吸突然开始变得急促,眼前的事物也开始变得模糊,而她的脑海里则不断闪现出亲近之人被害惨死的场面,最终在满腔的憎恨与不甘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 “小姐,我已经偷偷买回来了。” “好,连城,拿过来给我看看”。 连城静静地看着温秋筠筛选药材,内心已经渐渐接受她的各种奇怪行为。她隐约感觉小姐醒来后变得成熟了很多,不像十五岁的少女,说话也总是冷冰冰的。 “嗯,有些质量还不错,以后黄岑买城东李家的,黄柏买城西陈家的....”温秋筠飞快地吩咐道。 连城不停地记着,可五味药材之后就开始迷糊了。 温庭筠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一抬头看见连城焦头烂额的样子,只好无奈地停了下来。 上一世连城甘愿当做温秋筠的替身被烧死在林府中,温秋筠欠了她一条命,自觉恩情永远报答不完。 回忆至此,温秋筠眼里充满了慈爱的眼光,“好了连城,不用记了。我一会给你写下来,照着单子买就行,先下去休息吧。” 连城如蒙大赦,开心地退了下去。 温秋筠也如释重负地倒在床上,看着精致的床幔开始发呆。重生已经三天,她还是难以置信,脑海中不禁又回忆了一遍当时的场景..... 温府宅斗 第二章 疗伤 温秋筠刚醒来时看到连城,还以为死后来到地府,看见了鬼魂。 由于她好久没看到连城上蹿下跳的样子,便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却突然感受到一阵剧痛袭来,同时发觉有液体缓缓划过脸颊,一滴一滴落到被子上。 温秋筠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慢慢将手移至眼前,看到手上殷红滚烫的血液后瞳孔巨缩。 这熟悉的场景和真实的感觉瞬间让她瞬间回忆起及笄那年的一幕。 弘隆三十二年清明节后,温秋筠去寒山寺为早逝的生母拜佛祈福,在途中意外坠崖,昏迷了三天三夜。 醒来后得知受伤毁容,她伤心地嚎啕大哭,扯得伤口撕裂,鲜血直流。 温秋筠此时内心的震撼无法用言语形容,她竟然重生了!回到了十五岁那一年,回到了人生刚开始晦暗的起点。 连城紧张地走上前来,拿着白色的薄绢地擦拭着她的血渍,“小姐,您别太伤心,好好休养,伤口才好得快。二小姐特意拿来京华堂的金疮药膏,说要亲自给您上药。” 温秋筠听罢,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连城,你让所有人都出去,然后把药膏拿过来。”温秋筠吩咐道。 连城听话照做,满脸困惑地从柜子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打开盖子递至温秋筠面前。 温秋筠用木勺搅拌琥珀色的药膏,透过日光仔细观看色泽,然后放至鼻尖细嗅味道。 “果然如此。”温秋筠冷哼道。 “小姐,需要连城给您敷上吗?”连城天真地说道。 温秋筠冷漠地说道,“敷什么敷,以后二小姐送来的药,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听我安排。” 连城小心翼翼地连声称是。 温庭筠看连城被吓到,也有点过意不去,轻声道,“别害怕,你把药膏倒在那盆水里就知道了,小心别碰手上。” 连城轻轻地将药膏倒入水里,药膏入水后逐渐溶解。 突然间,水中开始咕嘟咕嘟地冒出气泡,轻微地沸腾起来。 连城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天啊,怎么会这样?” “虽然有丁香、白芷等香料掩盖气味,但我仔细闻了一下,还是能辨别出动的手脚。她们在药膏里加了生石灰,若是用在伤口上,必然溃烂留疤。”温秋筠此刻脸色阴鸷得吓人。 上一世坠崖醒来后,温秋荇不舍昼夜,衣不解带为她亲自上药。 温秋筠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只允许她一人陪伴在侧,之后更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完全受她摆布。 第一次敷用药膏时,温秋筠就感受到灼烧般的刺痛。但还是听信温秋荇的鬼话继续使用,最终导致伤势加重,形成了丑陋的疤痕。 事后温秋荇却把罪责全部推到京华堂上,最后导致温秋筠的父亲温庭杰勃然大怒。 温庭杰为当朝御史中丞,主要辅佐御史大夫履行监督百官、行政弹劾的职责,官级正五品上,品秩虽然不高,但握有实权,大部分官员都得卖他一个面子。 于是他便跟定安城兆尹打了个招呼,严肃处理此事。 捕快很快上门搜查,果真在店里发现一批有问题的药膏。 京华堂自此名声一落千丈,没多久就关门大吉。 此时温秋筠刚刚醒来,思虑至此,温秋荇就来探望,人未至,声先闻。 连城清理完现场没多久,温秋荇便号着“姐姐”,哭得梨花带雨而来,缓缓在温秋筠身旁坐下。 温秋筠竭力压抑着内心的厌恶以及想把她碎尸万段的冲动,凶狠地盯着温秋荇。 温秋荇被她的眼神吓到紧张地说道,“呃....姐姐,我真的好担心你啊。” 想到复仇大计还需徐徐图之,温秋筠眼中逐渐恢复清明,“妹妹,我没事,留得一命已是万幸。” 温秋荇直接切入正题,“姐姐我从京华堂买来了金疮药膏,先给你上药吧。” 说罢她起身要去拿药膏,温秋筠急忙拦下,“妹妹有心了,谨慎起见,还是等大夫诊断完再议比较妥当。” 温秋荇内心腹诽,温秋筠怎么醒来后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如此小心谨慎,换做以往,一定会乖乖答应。 由于担心露出马脚,温秋荇急忙说道,“姐姐说的有道理,京华堂根基尚浅,还是比不上那些老字号,药膏我先拿回去吧。” “那可不行,怎么能辜负妹妹的心意?”温秋筠阴阳怪气道。 气氛正十分尴尬时,门外的丫鬟玉璧走了进来,“小姐,清夫人带着郎中来了。” 清夫人,御史府媵妾,温秋筠母亲娘家刘氏的陪嫁庶女。 前世清夫人对自己视如己出,关怀备至,只不过在温秋荇和柳姨娘的挑拨下,温秋筠并未与她走得亲近。 上一世温秋筠假死后,整个温家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生怕牵扯上谋反的罪名。 只有清夫人的儿子温耀武托关系给“温秋筠”收尸下葬。墓碑之上连名字都不敢写,只刻了一个“爱女之墓”。 这一世,温秋筠再次看见清夫人,内心不仅满怀愧疚,也下决心要报答上一世她的恩情。 大夫诊断完后,清夫人见温秋荇扭扭捏捏迟迟不愿离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温秋荇吓得急忙道了句,“姐姐你先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她走得很慢,可是直至走出屋外,也没有等到温秋筠挽留的话语,只能悻悻离去。 温秋筠看到清夫人担心的样子,轻轻拍拍她的手说道,“清姨您不用担心,我不会想不开的。” “那就好,明天再让老爷拖人请宫里的御医来看看,你只管好好养伤,清姨一直都在。”说完清夫人亲自为温秋筠放下床帐,抹着眼泪缓缓离去。 就这样,在陆陆续续的探望中,温秋筠全面复盘了在温府经历的事情和遇到的人,做好了对未来一段时间的规划。 其中复仇大计的第一步便是治疗伤口、恢复容颜。 可是大夫开的药方全部沿用前人经典,以温补调养为主,温秋筠判断即使没有温秋荇下毒,最后大概率还是会留疤。因此想要恢复容颜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前世由于林修远久病体弱,温秋筠便开始学习调理之术,之后又经营药材产业,便有了钻研医术的想法。 为此她重金聘请名医指点,后来又在西域遇到神医高淼的后人,高思琪。 高思琪医术高超,大胆开拓创新,但思路太过超前,不被世俗接受。 只有温秋筠欣然做高思琪的伯乐,高价聘请他加入药房,支持他的医学研究。 高思琪另辟蹊径地提出了一种治疗温秋筠伤疤的方案,先将伤疤切除,再用去腐生肌散刺激伤口重新生长愈合。 虽然温秋筠思虑再三最后没有实践,却记住了去腐生肌散的药方。 这几天温秋筠也没有耽误计划实施,已准备好年份足够、品质上佳的药材。有趣的是去腐生肌散的君药西域雪莲,却是在京华堂买到的。 所以温秋筠决定身体恢复后,去的第一站便是京华堂。 暖阁内,纱帐下。 熏香袅袅,烛火摇曳。 温秋筠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梳着头发,愣愣出神。 只见镜中少女纯洁可人、清秀淡雅,可脸上却赫然卧着一道丑陋的伤痕,大煞风景。 许久,她拿起桌子上锋利的匕首,在烛火上来回翻转炙烤,然后迅速朝脸上伤口的腐肉处狠狠地划了下去。 一时间,伤口撕裂,鲜血涌出。 剧烈的疼痛使温秋筠额头都渗出了细汗,可她一声不吭,眉头都没皱一下,淡定地拿出一条条薄绢手帕止血,蘸取白酒清洗伤口,细致地剥离出伤口中遗留的所有微小杂质,接着用匕首剔除掉所有的腐肉,最后敷上去腐生肌散。 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虽然温秋筠意志十分强大,可是在对自己下狠手的一系列操作之后,十几岁的身躯已经支撑不住,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把连城叫了进来。 服用完补血汤药后,立马两眼一黑,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温府宅斗 第三章 探望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温秋筠用了去腐生肌散后,恢复的速度大大加快,只要日后按时用药,月余时间便可结痂消痕,后续佐以祛疤养颜的药膏,容貌就能恢复如初。 半月后,金乐公主来探望温秋筠。 温府女眷为此摆出很大的阵仗,连总是在佛堂念经拜佛的方氏都走出来,迎接当朝第一公主盛驾。 金乐公主,周灵越,皇后陆天微所生的小女儿,自幼备受父母宠爱。她比温秋筠大两岁,此时刚刚新婚,育有一子,生活美满幸福。 温秋筠再次看到最重要的朋友,终生效忠的君主,感慨倍至。起身想给金乐公主行礼,却被她伸手拦住。 金乐公主心疼地看着温秋筠,“小筠,你的脸伤得太重了。日后留了疤就麻烦了,我带了好多药来,你都试试。“ “公主,您无需为我担心,我心态很好,即使留疤也无妨。”温秋筠握住金乐公主的手感动地说道。 “哎,你能这么想最好。马上就要纳六礼了,昌王世子到现在还没来,真不像话。”金乐公主愤愤道。 温秋筠想到她此时的“未婚夫”,昌王府世子周永基,苦笑了一下。 上一世周永基看到温秋筠毁容的样子,避之不及,立刻悔婚,让她沦为全定安城的笑柄。 “昌王若是看到我这个样子,怎么会不心生嫌弃?”温秋筠自嘲道。 “哼,那又怎样,既然你们有婚约在身,他就得担起夫君的职责,对你不闻不问实在可恶。” “公主息怒。莫说我与世子仅有一纸婚约,即便结为夫妻,我也不会对他有此要求。”温秋筠由衷地说道。 “他若心中有我,自然会时刻顾我周全,若心中无我,强求而来有何意义?我已然如此,又何必再毁了另一个人的幸福?” 这确实是温秋筠内心对感情与婚姻的真实态度。她始终认为夫妻对彼此的牺牲是出于感情而非义务,勉强而来的关心并不会让她感到幸福。 “小筠,你就是脾气太好,谁都可以踩在你的头上,你必须得手腕强硬点才行。”金乐公主怒气冲冲地说道,说着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捧腹大笑起来。 “哎呦,公主,我这伤口可经不起撕扯,您别逗我笑了。”温秋筠故作嗔怒道。 温秋筠的祖父为太子太傅,被成祖亲封为太子指导授业。在给太子周林上课的时候,金乐公主和温秋筠也会旁听,年龄相仿的小女生自然地就玩到了一起。 发小之间的情谊深厚绵长,虽然不经常联系,可总会在危难之间扶你一把,虽然无太多言语,但见到彼此就是最温暖的支持。 温秋筠想到上一世金乐公主后续的遭遇,不禁提醒道,“公主,如今陛下龙体抱恙,二圣当朝,共议国是。虽然秋筠此言冒犯,但驸马只有牢牢站在皇后一边才是明智之举。” “哎,我又何尝不知。可朝堂之事岂是你我能染指的,古往今来,世间有几个母后这般的女子?”金乐公主无奈地说道,“母后对我虽然宠爱,但我实在畏惧她。嫁人从夫,政治上的事我也左右不了驸马。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金乐公主不知道,温秋筠却知道。 上一世成祖于两年后驾崩,陆后便开始长达八年的临朝称制,期间把除自己子嗣外的周康宗室屠戮殆尽。 驸马赵宇是金乐公主的表哥,也是成祖姐姐欢宜公主的儿子,最终也难逃一死。 赵宇死后,金乐公主性情大变,自此卷入政治的漩涡中,走上权力斗争的道路。 思来想去,温秋筠还是没有告诉金乐公主将要发生的事。 一方面,温府强敌环伺,危机重重,重生作为她最大的秘密不能对人吐露。另一方面,即便告诉金乐公主结局也于事无补,她左右不了驸马,更改变不了陆后。 康朝第一女帝陆天微,仿佛是一座巍峨的高山矗立在温秋筠的心头。既崇拜又畏惧,两世为人,也不敢与其为敌。 金乐公主又同温秋筠说了很多体己话,聊了许多女儿家的心事。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回去照看我的孩儿。小筠你先好好养病,等你康复再来我府上一叙。” 金乐公主按住还欲起身相送的温秋筠,“你有伤在身,就别起来了。” 金乐公主走出屋外时,温府女眷恭敬地站在两侧。 方氏看见金乐公主出来后立马带头行礼道,“恭送公主。” 金乐公主点头缓缓离去,走至温秋荇的身边却停了下来,“当今圣上提倡节俭,皇后带头身着七破间裙示人。一个小小御史中丞庶女,竟穿得如此靡丽奢华。” 康朝经济繁荣,世风渐趋奢靡,尤其女服花样日日翻新,风气豪纵。 成祖对此十分不满,特发诏令还淳返朴,提倡节俭。 破为褶皱之意,七破间裙就是用七幅布缝合而成的间色裙。按照礼制,皇后应穿十二破间色裙,可陆后带头遵守节俭之道,褶裥不过七破,深得成祖嘉奖。 温秋荇今天特意盛装出席,所着足有六七破之数,引起金乐公主的极度反感。 她和柳姨娘大惊失色,立马跪下磕头道,“公主恕罪。” 方氏也过来赔罪道,“是臣妇久居佛堂,疏于管教,穿戴之仪有失体统。臣妇谨记公主教训。” 金乐公主轻蔑地瞥了方氏一眼,又看见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温秋荇,嗤笑了一声,大步离去。 方氏目露凶光,狠狠地剜了跪在地上的温秋荇母女一眼。转过身后,又瞬间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走进温秋筠的闺房。 方氏身材瘦弱,姿色一般,一双吊梢眉显得人很精明干练。但她久居佛堂,总喜欢表现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上一世,温秋筠还真的以为她性子冷淡。可临死前温秋荇狗急跳墙,主动揭露了方氏精于算计、心狠手辣的真实嘴脸。 温秋荇虽然可恨,但下场也算可怜,方氏才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幕后主使,残害温秋筠的手段更加阴险狠毒。 方氏用握着佛珠的手拨开温秋筠的碎发,做出心疼的不忍直视的样子,“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是做父母的失德,才报应在子女身上。筠儿受苦了,娘去寒山寺求了护身符,你放在身边会得到佛祖保佑的。” 温秋筠被方氏的惺惺作态与虚情假意恶心到,但面上只能先收下,缓缓回复到,“母亲言重了,一定是我上辈子造业太多,今生才遭到了报应。筠儿以后要多跟母亲学习,吃斋念经,积德行善,为后世积累福报,免得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 温秋筠内心想到的是,上一辈子她们造的孽,那就今生来偿还恶果吧! 既然方氏想当螳螂背后的黄雀,那温秋筠就要撕下她伪善的面孔,逼她现出原形。 方氏似乎听出了她话里有话,隐隐感觉温秋筠有点不对劲,似乎不再像以前那么好拿捏了,“筠儿,别想太多,这几天先好好休息,母亲会代你虔心礼佛。” 说完,还替温秋筠掖了掖被子,故作慈爱地拍了拍她的头。 经过这么多年权力斗争,温秋筠也猜到了方氏害她的动机。 温秋筠生母出自庐陵刘家,五大门阀之首。刘氏出身高贵,但身体孱弱。嫁给温庭杰后,多年未育,费劲千辛万苦生下温庭筠,没几年就去世了。 温秋筠五岁的时候,温庭杰娶了方玉心续弦。河东方家是本朝兴起的贵族,与五大门阀第相比还是少了底蕴,势力难成气候。 一开始方氏对温庭筠照顾有加,温秋筠对她也恭敬孝顺,言听计从。可自从诞下亲生女儿温秋筱之后,方氏便开始一步步算计温秋筠。 温秋筱比温秋筠小了十岁,后来嫁给了周志成,温秋筠死前已封为德妃。 温秋筠一边痛恨方氏对她的迫害,一边也感慨方氏机关算尽为亲生女儿谋划的良苦用心。 上一世温秋筠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在抚养桃夭的过程中,也体会到了母亲对孩子的牺牲,感受到母爱的伟大。 想到桃夭,自己视为珍宝的养女被温秋荇折磨致死,温秋筠的心仿佛就像被戳了一个洞,空空荡荡。 方氏离开后,连城进来天真地说道,“二小姐和柳姨娘刚才一直跪在地上,夫人离开后,她们才敢起来。相比而言,夫人对小姐真好啊。” 温秋筠冷笑一声,扔掉方氏给她的护身符。 曾经她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想来,方氏只是忌惮刘家这个庞然大物罢了。上一世,温秋筠并未与刘家走动,错过了一大助力,这一世一定不能放过这棵可以依靠的大树。 “连城,你要记住,除了你的至亲,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有些现在对你好的人,以后必然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傻孩子。” 温府宅斗 第四章 京华堂 温秋筠在温府中忙活着为各项事业做准备,期间温秋荇又来看望了几次,可她实在没有耐心演戏,每次都三言两句把温秋荇打发走了。 温秋荇却难以接受现实,方氏交待的事全没完成,以前被随意摆布的姐姐也不再买账,两边都不讨好,感到处境十分艰难。 而此时温秋筠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脸上的伤口处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被叫了几十年的丑女,乍看到镜中清丽的绝世容颜,温秋筠一时间竟有点接受不了自己的美貌。 只不过她深知现在羽翼未丰,仍需韬光养晦,继续维持丑女的身份一段时间。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麻痹方氏与温秋荇等虎视眈眈的敌人,进而解除与昌王世子的婚约,顺利嫁给林修远。 复仇大计第一步完成后,温秋筠便挑了一个府上女眷外出拜佛的日子,戴上面纱跟着连城偷偷从后门溜出了温府。 走在定安繁华的大街上,温秋筠内心充斥着重获新生的喜悦。 她看着来自五湖四海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牵着骆驼的虬髯大汉,有沿街叫卖的走卒小贩,还有在酒坊招揽顾客的美艳官妓..... 心中不由为大康朝兼容并包的文化氛围与四海升平的繁荣兴盛感到自豪。 主仆二人绕过五个街口后,终于来到了京华堂。 古色古香的木制大门下,人头攒动,声音嘈杂。老人幼童,壮汉妇女,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一入京华堂店内,便有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店里装饰的风格,朴素中透露出一种典雅,令人倍感舒适。 京华堂不仅有跌打损伤等常规病症的药膏药酒,还售卖美容护肤、滋阴养颜的产品,产品更新迭代快,因此广受妇人欢迎。 温秋筠内心却想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京华堂背后没有足够的势力支持,发展如此迅速,未必是件好事。 由于店内只卖成药,没有坐诊的大夫,她便直接走到正在盛药的伙计身前,把温秋荇送的药膏抛了过去,说道,“拿给你们管事的看看。” 伙计敏捷地接住药膏,注意到手中的药瓶确是出自京华堂,又看见了旁边的连城,没有直接搭理温秋筠,“旁边的姑娘可是前几日来购买西域雪莲的贵客?不知用后有什么不适?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告诉我,但请恕小店暂不接诊病人。” 温秋筠不在意伙计的小心思,直接说道,“你能看出来药膏的端倪,我们就坐下来谈。看不出来的话,给制药的执事也好,还是给幕后的老板也好,找能做主的跟我谈。我不是来闹事的,懂行的人一看便知。” 伙计神色一凝,拿着药膏仔细地端详了半天,也看不出有什么古怪,又打量了一下眼前带着面纱的女子,觉得小丫鬟口气倒是不小。 但是天子脚下,藏龙卧虎。伙计多年摸爬滚打也是人精,不敢怠慢,沉默许久还是掀起身后的帘子走了进去。 不多会儿,伙计走了出来,一脸谄媚,笑脸相迎,“哎呦,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我家先生有请,烦请姑娘移步后院。” 温秋筠跟连城小声说,“你在外面守着,若一个时辰没出来,你就赶紧回温府找清夫人救我。”说完穿过柜台跟着伙计进了后院。 后院平整广阔,温秋筠放眼望去,院内摆满了晒着药材的架子,还设置了专门研磨药草、熬制药汁、过滤晾晒的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工人在忙前忙后。 整个制药流程井然有序,温秋筠心中也觉得京华堂确实有几分实力,更加敲定了与之合作的想法。 伙计带着她穿过长长的连廊,一直走到最尽头的里屋才停下脚步,他推开房门,站在门口朝着温秋筠说道,“姑娘,请。” 温秋筠点了点头,缓缓走入房内,便看见以为身着紫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她挑拣着药材。 此时一个十分绵柔的男子声音响起,“我们店里的药膏掺了生石灰,姑娘如此好心来提醒我,是有什么目的呢?” “我是来求合作的。”温秋筠淡淡回复道。 “哦,合作?紫衫男子转过身来,一脸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怎么合作?” 温秋筠看到眼前男子,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竟然长得与高思琪一模一样,狭长的眉眼,高耸的鼻梁,皮肤白皙,棱角分明,但作为一个男子却有几分过于阴柔了些。 可高思琪爱药成痴,看起来憨厚淳朴,总是一脸呆呆傻傻的样子,与眼前笑得如此邪魅的男子气质差的可谓十万八千里。 “怎么了,是我长得太美,吓到你了吗?”紫衫男子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笑道。 温秋筠忍住身上一股恶寒,缓缓扯下面纱,霸气地说道,“既然要合作,那就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说完她便在房间里缓缓踱步起来,“我是温府嫡女温秋筠,父亲是当朝御史中丞,于一个月前坠崖毁容。有人给了我这个药膏,若是用了,你觉得京华堂还能开下去吗?” 紫衫男子看到温秋筠脸上那道淡淡的红痕后,便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一脸严肃地走向温秋筠,端着温秋筠的脸,又捏又搓,仔细检查着,“你用了什么药,恢复的效果这么好?” 温秋筠使劲敲打着紫衫男子,可毕竟男女力量悬殊,她始终挣不脱他的禁锢。 紫衫男子两眼放光,感叹道,“神奇,真是太神奇了!小娘子,这个祛疤的药方能不能告诉我啊?” 温秋筠感受到紫衫男子的力量变轻,迅速把他推开,然后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骂道,“你这个登徒子,竟敢非礼我。” 扇完耳光之后,温秋筠才记起自己是来谈合作的。但想到他刚才的轻薄行为,仍然十分气愤,到嘴的要继续谈合作的话也不说了。 紫衫男子小心翼翼地拿过旁边的铜镜,看到镜子里自己一侧的脸已经肿了起来,突然“啊”的一声开始尖叫,然后炸毛般蹦了起来,吓了温秋筠一跳。 紫衫男子一边大喊着“我的脸,我的脸”,一边翻箱倒柜找出药膏往脸上涂抹。 温秋筠心中腹诽道,这个人可能还真是高思琪,又疯又傻。 “嘿嘿,你把药方告诉我,我就可以跟你合作。至于怎么合作,你来定好了,只要京华堂能开下去就行。对了,还有一点,不要让我太忙。”紫衫男子涂完药膏后,又一脸沉着冷静地说道。 “成交,我会协调金乐公主做京华堂的靠山,同时有一些药方需要通过京华堂制成药丸或者药膏销售。” 说完,温秋筠走到书桌旁,写出来腐生肌散的药方递给紫衫男子,“既然都决定要合作了,你不做一下自我介绍吗?” 紫衫男子看到药方后双眼发亮,沉浸其中好半天才感叹道,“去腐生肌散,妙啊,真的妙啊!竟然还可以这么用!哈哈哈,那你就叫我紫苏好了。”紫苏兴奋地说道。 “但我再提醒你一点,我的事你最好不要管的太多。你还有别的药方吗?我们可以继续交易啊。” 温秋筠一脸嫌弃,“不必了,以后我会派人联系你的。” 说完她就迅速转身想要离开,心想以后真的要少跟他接触,实在太恶心了。 温府宅斗 第五章 初见 温秋筠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响起,“紫大夫,我家少爷到了。” “哦,穆伯啊,你把林少爷送到隔壁厢房吧,我一会过去。”紫苏不在意地回了一句。 温秋筠听到这个声音如雷乍响,急忙跑出屋外,便看见一个年纪五十岁左右的老仆正推着木制轮椅缓缓走远。 她的眼泪抑制不住地簌簌而下,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前世为她放弃生命的人生挚爱,林修远。 林修远听见有人走出来,便示意穆伯停下,将他转过身来。 温秋筠见此情景急忙戴上面纱,刚戴好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张午夜梦回时经常出现,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林修远眉目清秀,温润如玉,深邃的眼眸中总是一片云淡风轻。只不过多年病痛折磨,使他面部清癯,显得气色苍白。 此刻,紫苏也走了出来,一脸困惑地望着温秋筠,“原来你也精神不正常啊,为什么哭了?” 温秋筠的伤感顿时化为乌影,啐道,“滚!” 林修远又咳嗽起来,望着远处的一抹倩影,总感觉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然后望向紫苏,“紫大夫,请问这位是?” “哦,她啊,她是今天来......哎呦。”紫苏还没说完就被温秋筠踩了一脚。 ”病人,我是病人。公子,我是来找紫大夫看病的。”温秋筠打断道。 林修远微笑点头,“紫大夫医术高明,在他的诊治下我感觉身体好了很多。林某相信姑娘也一定能早日康复。” 温秋筠开心地回道,“多谢公子”。 但内心感到很疑惑,上一世初遇林修远的时候,他的身体并没有像现在这么差。很有可能是经过紫苏的治疗后,病情才开始好转,不过林修远却从来没有跟她提过紫苏的事情。 温秋筠神色担忧地注视着穆伯推着林清远离开,重生后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也不是事事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林修远身上也有这么多她看不清的谜团。 紫苏似乎嗅到了奸情的味道,用手在温秋筠面前晃了晃,“喂,你看上他了?是不是在流口水?小小年纪怎么不懂得矜持呢?” “你......”温秋筠被气得接不上话来,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打趣道,“京华堂不是对外不接诊吗,怎么还在后院开起了小灶?” 紫苏脸色瞬变,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种杀意,警告道,“我说了,不要管得太多。” 温秋筠也被突然变脸的紫苏吓到,内心暗骂他是个神经病无数遍,然后说道,“刚才那位公子病情严重,紫大夫的医术并不能完全根治吧?你不是想知道药方吗?与他病情对症的我还真知道几个。” 紫苏面色还是很阴沉,缓缓开口道,“你这个小丫头还挺有趣,本来不想管你,但你非要掺和进来,可别后悔。” 温秋筠也不想多事,但与林修远相关,这浑水她不得不淌。 “我既然跟你这么说,就证明我承受得起,敢不敢玩,在你。”温秋筠豪横地说道。 紫苏回问道,“那你先跟我说说,他的病你要怎么治?” 温秋筠伸出五根手指,“以后京华堂的收益五五分。” “小事一桩。只要你能把林小子的病治好,那些老家伙肯定也不在意这些。”紫苏两眼汪汪地望着温秋筠,翘首以盼等着她的药方。 “今天时间不早,我得回去了。药方我会让人送过来,你先赶紧把京华堂里的奸细搞定。”温秋筠得意扬扬地甩头离去。 “哎,别走啊,现在就跟我说说啊。”紫苏极力挽留,可温秋筠丝毫没有停止离开的步伐。 连城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看见温秋筠神采奕奕地走了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温秋筠没有顾得上跟她说话,也没有流连街上的繁华,快速地返回温府。 她们对时间把控得非常完美,回府后拜佛的女眷还未归来,也无人发现温秋筠偷跑出府。 此刻装作温秋筠躺在床上的玉璧如释重负,紧张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好了,玉璧。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你就习惯了,快回去休息吧。“温秋筠打发道。 玉璧满脸颓丧地喊了一声,“啊?小姐,还有下回啊。” 连城朝玉璧做了一个鬼脸,示意她别再聒噪,然后带着玉璧退了出去。 温秋筠躺在床上,心情十分开心,今天是她重生以来收获最大的一天。 一个小小的京华堂竟给她带来如此大的惊喜,本来只是打算找个合作平台来实现第一桶金,但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京华堂的五成收益。 温秋筠暗暗庆幸没有借此发作温秋荇,否则京华堂倒闭了,就真的是因小失大。 不过更出乎她意料的是,京华堂的幕后老板竟是一个跟高思琪长得如此相像的疯子,并且还跟林修远扯上了关系。 她暗自窃喜发挥了上一世历练出的奸商本性,利用给林修远治病的机会狠狠敲诈了紫苏一笔。温秋筠一想到紫苏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就觉得很爽。 上一世的高思琪虽然痴傻的也有点疯疯癫癫,可没有像紫苏这般让她如此厌烦。 而且她始终从紫苏身上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心想以后得抓紧打听一下他的来历。 翌日,温秋筠便派连城把药方送了过去,并带回来消息,紫苏邀请她去京华堂探讨治疗方案,温秋筠果断拒绝。 其实送给紫苏的药方就是上一世林修远日常服用的调理药方。 温秋筠嫁给林修远后,由于他的病情仍需大量服药,她便去亲自学熬制汤药。这个药方她熬制了千百遍,早就烂熟于心。 学医小成后,温秋筠才发现这方子配比的精妙之处。药性温凉,不会导致虚不受补,十分适合林修远久病之身。 现在回想,这调理药方很可能就是紫苏研究出来的。 自己的研究成果被提前拿出来当做交易的筹码,对他也不算亏,节省了几年的时间成本。 同一时间,京华堂内。 紫苏怔怔看着眼前的药方,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一方面觉得药方搭配得非常合理精妙,极其符合林修远的病症,另一方面又觉得恰好满足了他设计的治疗方案下一步需求。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实在太巧了。 不过紫苏的心里只有医学研究,很快就逻辑自洽。只要温秋筠能不断拿出让他惊喜的药方,还管那么多干嘛呢。 于是,他又兴高采烈地进行下一步研究去了...... 温府宅斗 第六章 烧尾宴 给紫苏送完药方后,温秋筠就直接前往公主府,请求她在背后当金乐公主的靠山。 金乐公主没有多问,痛快地答应下来,并承诺会与她的关系网打好招呼。 至此,重生后的第一份事业已万事俱备,京华堂的持续经营会给她提供稳定的财力支持。 经济实力是一切斗争的基础。有了钱,复仇大计才能顺利实施。 又过了几日,在温秋筠的精心护理之下,脸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在她正看着镜子发呆之际,温秋荇又来探望。 温秋筠看向梳妆台上的易容材料,叹了口气。 上一世她学习易容术是用来遮盖伤疤,这一世却是为了添加伤疤,想想也真是讽刺。 没一会功夫,一道恐怖的疤痕就化在温秋筠的脸上。 连城进来的时候又被吓了一跳,紧张道,“小姐你的脸怎么了?” “小点声,在外人面前,我还是坠崖毁容的丑女。切记不可透露我疤痕已祛的事,先把温秋荇叫进来吧。”温秋筠小心交待道。 “是,小姐。”这几日在温秋筠的教导下,连城的演技也提高了不少。 温秋荇进来看到温秋筠脸上丑陋的疤痕,内心十分得意,表面上却又装作心痛道,“姐姐,虽然你伤口恢复不佳,但还要放宽心,向前看啊,。” “事已至此,只能接受现实了。妹妹,我心宽着呢。”温秋筠的淡定让温秋荇无话可接。 不过温秋荇心思极活,立马将话题引向方氏交待她的事,“姐姐,母亲的侄儿方朗刚刚进士及第,三日后方家要举办烧尾宴庆贺,母亲要带咱们一起去呢。” 烧尾宴,即鲤鱼跃过龙门,天火烧掉鱼尾,化为神龙之意。 自成祖开始,及第登科的进士或者官位升职的官员,都会举办烧尾宴答谢同僚。宴席上锦食玉馔罗列其中,美貌艺伎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温秋筠内心冷笑,方氏果然还是沿用上一世的套路。 当时她因伤疤丑陋不愿见人,所以推辞不去参加。温秋荇却拿昌王世子赴宴当幌子,极力劝说借此机会与他见面。 最终温秋筠还是经不起温秋荇软磨硬泡,答应她去参加烧尾宴。 方家为新晋贵族,烧尾宴办得极尽奢华之能事。宴会之上男女分席,女席由方氏生母方老夫人主持,款待定安城皇公贵族的女眷。 觥筹交错间,温秋筠也被热闹的气氛感染,心情放松了下来。 然而就在方氏带温府女眷敬酒之时,温秋筠却被添酒的侍女故意撞倒,扯掉了面纱,导致她脸上的丑陋伤疤直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时间宴会之上,有人惊恐,有人嘲笑,有人同情...... 而温秋筠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再面对众人的窃窃私语,跌跌撞撞地跑出女宾宴席,正好撞见也刚刚从男席走出来的周永基。 她仿佛看到救星般地跑了过去,以为周永基会像之前一样,安慰她,保护她,对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甜言蜜语。 可周永基是怎么做的? 他惊恐地指着温秋筠喊道,“你这个丑八怪,别过来!”,然后就愤然离席,打道回府。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她。 温秋筠你就像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骆驼一般,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傻傻地站着,泪水不断从指缝中流下来,无助地逃避这一切..... 第二日,周永基便派人赴温府解除婚约。 一夜之间,御史中丞温庭杰嫡女名声尽毁,沦为全程笑柄,自此不敢再踏出温府半步。 然而这一世的温秋筠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并要借此机会反击,于是痛快答应道,“好啊,我也正想出去透透气呢。” 温秋荇又没猜对温秋筠的反应,没想到还没搬出昌王世子这面大旗温秋筠就答应了。 不过温秋荇细想,最终只要温秋筠能参加烧尾宴,也算完成了方氏交待的一项任务。 于是她继续撺掇到,“姐姐,最近西市的衣肆出来很多新的款式,不如咱们去逛逛,顺便添置几件新衣裳?” “咳咳,妹妹我身子还是不太舒服,恐怕无法陪你了。妹妹若是有心仪的只管买下来,到时来找连城支取我的例银,就当我送给妹妹的礼物了。”温秋筠委婉地推辞道。 “姐姐,那怎么成。”温秋荇表面拒绝,内心则暗喜,还想继续再劝。 温秋筠急忙朝连城使了一个眼色。 连城心领神会地过来拉下床帐,并说道,“二小姐,小姐自从受伤以后,身体十分虚弱。今天来探望的人较多,小姐现在需要休息养神了。” 温秋荇尴尬地说道,“哦,那姐姐好好休息啊。三日后,我们再一块去参加烧尾宴,到时我来叫你。” 温秋筠背过身去,不想再搭理她。 每天克制住复仇的冲动,对温秋筠来说也十分煎熬。可若是现在就这么解决了温秋荇,也太便宜她了。 温秋筠也要她尝尝受尽羞辱,被身边的人背叛的滋味,一步步在仇恨和痛苦中被折磨致死。 提到添置新衣裳,温秋筠再次冷笑。 上一世,温秋荇带她去衣肆买了许多花里胡哨的衣服,穿上后俗不可耐。而她给自己买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后来温秋筠涉足纺织、衣坊等产业,又经营春风楼,培养色艺俱佳的名妓无数。 审美能力提升后,她才渐渐明白在穿衣打扮上要学会做减法,并不是一味地增加装饰才好看。 可温秋荇似乎一直不明白这个道理。 上一世,春风楼的第一歌姬桃夭引领定安城女子穿衣潮流,都是温秋筠在背后默默推动。 同时通过春风楼的广告效应,还带动了她的纺织、衣坊等产业的发展。 此时温秋筠已经准备好了赴宴的衣饰,想想到时温秋荇一堆首饰、踢里哐啷的浮艳装扮,她就觉得荒唐可笑。 三日后。 连城在梳妆台前认真地给温秋筠盘好发髻,样式是温秋筠手把手教给她的。 连城从来没看到有人梳过这个发髻,还好奇地问从哪里学来如此好看的新样式。 温秋筠只是一笑置之,没有回答。 这个发髻是五年后在康朝贵女中最流行的朝云近香髻,现在自然是从未有人梳过。 朝云近香髻生物梳法则是将头发分股拧盘,交叠于头顶一侧,灵动又稳定。 在一堆首饰中,温秋筠只选择了一个镶着翡翠的银步摇,随意的簪在一侧,简约大方,俏皮可爱。 想到还要化伤疤、戴面纱,温秋筠便没有再涂铅粉、抹胭脂,只画了一双淡淡的涵烟眉,贴了一片红梅花钿。 “小姐,你可真好看。”连城发自内心地夸赞道。 “还学会拍马屁了。”温秋筠笑道,“把我之前让你买的青绿色襦裙拿过来。” 连城吐了吐舌头,开心得为温秋筠换上长裙,然后在她的臂弯搭上轻纱披帛。 裙子采用天丝和苎麻面料,裙面上绣着斑驳翠竹。 远远望去,给人一种青山远黛,近水含烟之感,仿佛是从山水画中走出的竹林仙子。 梳妆完毕后,温秋筠亲自在天仙般的面容上化了一道狭长丑陋的疤痕,瞬间破坏了整幅山水画的意境,匆匆戴好面纱之后便走出了房门。 温府宅斗 捉奸 在门外等待着的温秋荇本来十分亢奋,可看到温秋筠后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她不自然地说道,“姐姐今天的装扮清丽脱俗,真是好看。” 而温秋荇此时穿了一条款式繁杂的牡丹长裙,满头插满了金钗银簪,脸上花黄、面靥、斜红一个不落。 在温秋筠的对比之下,更显得她过于浮夸,可是她已经来不及回去调整装扮了。 “妹妹今天才是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母亲已经等待多时,咱们抓紧时间赶过去吧。”说完没有等温秋荇反应过来,直接轻快地越过她走在前面。 温秋荇穿衣笨重,走得极慢。 而温秋筠装扮简单,步履轻便,没多久就把温秋荇甩在身后。 温秋荇不停地叫着,“姐姐,等等我”。 可温秋筠完全不搭理,飞速地朝大门走去。 不久她就来到了温府大门口处,看到停在门口的马车,步子才慢了下来。 直到现在,温秋筠对马车还是心有余悸。 自从坠崖后,她便产生了心理阴影,每一次坐马车都要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 上一世,她宁愿选择自己骑马,也尽量不做马车,以至于最后练成了超神的骑术。 温秋筠深吸一口气跨了上去,在车厢内看见了正在用手转着佛珠闭目养神的方氏。 方氏看见温秋筠后,眼里闪过一道不易捕捉的异色,然后迅速又回到平时宠辱不惊的样子说道,“筠儿,今天这身装扮非常适合你。” 温秋筠只是点头莞尔一笑,没有回话。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后,温秋荇才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整理繁重的衣服和头饰又花费了很长时间,闹出很大的动静。 方氏面色不悦地瞅了她一眼,然后吩咐马夫驾车驶向方府。 温秋荇心中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作,下了马车后脸色也很不高兴。 此时方府大院中,温庭杰作为方府女婿,已早早到场帮忙协调宴会事宜。 而方氏由于立的是不喜热闹的人设,便带着温府女眷晚点赴宴。 方府门外人声鼎沸,来赴宴的马车堵得门口水泄不通,牵马的小厮完全忙不过来。 刚进大门,一个胖乎乎、笑盈盈的老管家就迎上前来,“大小姐,您来了,二位小姐里边请。” 方氏冷漠地点了一下头,便跟着领路的丫鬟往后院走去。 此时,宴会尚未开始,赴宴的命妇贵女都在后院暖阁小憩。 方氏来到暖阁后,也不似先前清冷模样,开始热情地同一些王妃和高官的夫人打招呼。 她首先直奔太子妃高梦慈而去,以东道主的身份热络招待,一脸谄媚。 高梦慈是宣王的生母,出自关西高氏。 当朝太子周煜将于一年后称帝,可皇位没坐几年就被陆后废掉。 虽然他是陆后的亲儿子,可只能以“凤子”的身份软禁在定安城内,每天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 高梦慈从皇后的宝座跌落下来,内心自然不是滋味,便跟同病相怜的其他妃嫔抱怨了几句。 当时陆后为了稳固统治,震慑朝堂,打消众人对她女儿之身的质疑,便开始大兴酷吏,在朝野上下掀起举报的狂潮。 这几句抱怨之词便被有心人传进了陆后的耳朵。 周煜得知此事后,吓得肝胆俱裂,未等陆后下诏,便主动逼迫高梦慈等人自尽。 陆后得知儿媳自戕后,不知是满意还是心软,便不再追究此事,周煜也求得了之后的身安无忧。 此时成祖仍然在世,太子作为储君,权势正盛。 外界一直盛传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鹣鲽情深,可温秋筠却知道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温秋筠不想参与方氏的交际之中,便仔细打量着在场的女眷们,上一世温秋筠傻乎乎地跟在温秋荇后面,都不知道有哪些人来参加烧尾宴。 现在温秋筠好好观察了一下,内心也不由感叹方家近几年确实人才辈出,发展极快。 定安的高官贵胄给足了方家面子,有头有脸的基本都来参加了烧尾宴。 忽然间她眼前一亮,在人群中看到了来自母亲娘家的表姐刘嫣若。 方氏和温秋荇此刻忙于交际,温秋筠便没跟她们打招呼直接朝刘嫣若走来。 刘嫣若看见温秋筠主动走来,心中略感惊讶,虽然知道她俩为表姐妹,但见过的面屈指可数,并且温秋筠之前性子冷淡,从未表现出热络之情。 不过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妹,两人马上就聊得热火朝天,感情迅速升温。 虽然只是简单地聊了一会,但温秋筠却能感觉出来刘嫣若并不像她的名字一般文静柔弱,而是一个性格热情爽朗的女子,与她十分投缘。 这次与刘嫣若同来的还有她的娘亲郑婉茵,出自关东郑氏,是温秋筠的三舅母,三人也攀谈了几句,并约好改日赴刘府走动拜访一下。 聊了许久,离宴会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刘嫣若对温秋筠说,“听说方府是园林大师严归仁主持修建的,趁现在还有点时间,我们去逛逛后院的园林吧。” 温秋筠环顾四周,只看见方氏仍在社交,而没有看到温秋荇的身影。 她略感意外却也没有多想,对刘嫣若的提议自然不会拒绝,欣然答应。 两姐妹结伴走出客厅,走向园林。 此时,天色已黑,残月当空,水池中的荷花花瓣合拢,仿佛沉沉睡去。 方府选址为定安城郊风水土木繁盛之处,建筑采用前宅后院布局。 园林中央为水池,名为集贤池,面积较大,为园林主体,池中堆筑三座岛屿。 岸边大量栽植花树,点缀少量台榭。 温秋筠走在通向池中岛屿的路上,深觉自己还是小看了方家的经济实力。 这处私家园林修建的确实气派宏伟,对比之下温府的宅院实在上不了台面。 酉时一过,方府点起多盏灯火,恍如白昼。 温秋筠一行人走在青石连廊上,微风拂面而过,顿时感到心旷神怡。 刘嫣若对庭院建筑颇有研究,走上中间的人工岛屿后,便指着一些假山和草木为温秋筠讲解。 园林景观这个领域温秋筠从未涉猎,没有想到设计还有这么多巧思,比如”一池三山“的水体布局要如何做到水面开合有序,大小曲折变化。 温秋筠又发现了一门值得研究的学问,同时也嗅到了商机。 陆后称帝后迁都潇阳城,潇河横贯城中,打破了封闭的格局, 很多公卿贵族会在潇阳沿河修建豪宅、别馆、别墅、园林。 只要温秋筠可以提前布局,涉足园林产业,绝对是一笔大买卖。 沉思间,温秋筠两人已经走入假山深处,后面的随从都不知道被甩在哪里,若不是温秋筠穿着轻便,要不然还真跟不上刘嫣若的步伐。 走到假山深处,只见刘嫣若突然走到一块巨石处,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朝温秋筠作出嘘声地动作,并带她到巨石后边躲起来。 温秋筠一头雾水,之后隐约听到前面有男女交谈的声音传来。 “世子,姐姐容貌已毁,想到你们还有婚约在身,我便十分担心,哎。” “荇儿,就算她没有毁容,我的眼里也只有你。” “世子,小心有人,您别这样.....”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便有旖旎之声传来。 此时月明星稀,放眼望去,前方发生的事情一目了然。 温秋筠脸色一红不忍再看,扭头却看到一旁的刘嫣若正看得津津有味,一会眯起眼来细细观摩,一会嘴角一撇摇了摇头。 待了一会儿,温秋筠实在无法忍受,便独自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踏上返回客厅的路...... 温府宅斗 闹剧 温秋筠一遍走着一遍仔细思索刚才发生的事,也无暇欣赏园林池广树茂的景色。 温秋荇与周永基的奸情着实令她感到意外,虽然之前也猜测到温秋荇可能对周永基有意,但却没想到他们如此胆大妄为,在方府的假山就敢行苟且之事。 温秋筠此时觉得既然发现了他们的奸情,那就得好好利用一下。 此时她继续心不在焉地走着,刘嫣若也兴高采烈地追了上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哈哈,昌王世子胆子挺大啊。烧尾宴来了这么多人,还敢追求刺激。他不是刚刚订下婚约吗,是哪家小姐来着?”刘嫣若没心没肺地问道。 温秋筠面露尴尬地回道,“是我。” “啊?”刘嫣若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想转圜一下。 “周永基这个薄情的负心汉真可恨,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娼妇如此淫荡,还敢跟别人的未婚夫交换定情信物!” 温秋筠接着尴尬地说道,“是我妹妹。” “啊?”刘嫣若此时更加尴尬,想再说几句话,却不知如何找补。 温秋筠看到她窘迫的样子,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不过她却突然计上心来,装作伤心道,“表姐,世子跟我妹妹做出这种事,假若东窗事发传了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刘嫣若听罢也是无名火起,“是啊,这对狗男女真是欺人太甚。你绝对不能跟他成亲,可你们已经定下婚约,该怎么办呢?” 温秋筠立马收起悲伤的神情,凑在她的耳朵轻声说起话来,刘嫣若听后眼神渐渐发亮。 “哈哈,好好玩。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就应该这样惩治这对奸夫淫妇。” 一路上,刘嫣若一直聒噪不停,“表妹,你可千万不能嫁给周永基,我钻了这么多次小树林,没见过这么差劲的......” 温秋筠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赶紧岔开话题,“表姐,你还有这爱好啊。” “嗨。”刘嫣若拍了一下温秋筠,差点把她推在地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研究园林啊,我也好奇为什么定安城这些有头有脸的人都喜欢在假山干这种事情。“ “表妹你也别太伤心,被戴绿帽子的大有人在。在定安城的高官贵族之间这都很正常,我还碰见过叔嫂之间、公媳之间的丑事呢。”刘嫣若继续口无遮拦地说道。 温秋筠彻底被打败,也知道刘嫣若是想要安慰她,只不过听到这里还是觉得太过惊世骇俗。 同时她想到若是这种丑事流传出去,恐怕会为刘嫣若带来祸患,便急忙停下郑重说道,“表姐,这些事情你可千万不能随便与外人说,很容易给自己惹来麻烦。” 刘嫣若不以为然,“表妹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虽然喜好比较特殊,但也不傻,我都有数。我只是看你不似其他大家闺秀一般迂腐呆板,便带你一块玩玩”。 温秋筠细想一下,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刘嫣若家世豪横,她上面有七个哥哥,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备受恩宠。上一世嫁给新科状元后,一生康泰,平安顺遂。 于是温秋筠便故意迎合她的恶趣味道,“表姐,其实仔细想想确实也挺刺激的。” 刘嫣若激动地握住温秋筠的手说道,“是的,我就知道你会了解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要是光明正大,为什么要躲起来干这种事呢,真想让世人都看清一下他们的嘴脸。” 说着说着刘嫣若突然脸色也严肃起来,“表妹,我在园林捉奸不仅是为了好玩,也有我的目的。” 说罢她又一脸叹息地拍了拍温秋筠的肩膀,“我有七个哥哥,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他们偷偷藏起来的春宫图我早就翻烂了,我太了解男人了,我就是担心以后发生你这样的悲剧。” “我才不会找喜欢钻假山的男人当我的夫君,以后我要是发现他敢做这种事情,我就咔嚓了他!”同时做出向下挥砍的动作。 温秋筠对刘嫣若安慰人的方式哭笑不得,见刘嫣若滔滔不绝,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也不敢再进行下去与她的对话,便加快脚步,匆匆返回暖阁。 不一会儿,温秋荇也面色红润一脸得意地走了进来,温秋筠看到后笑而不语。 人来齐后,方氏带着二人一同入席,众人也纷纷落座,等待烧尾宴正式开始。 传话侍女走至方老妇人的贴身侍女身边,耳语了几句。 男席已经开始,女席也准备开始。 此刻宴席之上,太子妃坐在主位,方老夫人坐在她右侧,其余人按照权位高低分列两侧。 方老夫人简单地说了几句开场语后,太子妃表达了一下祝贺,宴会就开始了。 侍女们开始端着各种各样的美食鱼贯上菜,山珍海味,水陆杂陈,呈上的美酒都有十数种之多。 温秋筠吸取上一世的教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结合模糊的记忆寻找撞倒她的侍女,提前做好防备。 菜品上齐之后,待太子妃和方老夫人动了筷子之后,众贵女也开始用膳。 温秋筠迅速开始往嘴里塞着肉类和糕点,估计马上要进行大量的体力活动,必须尽快填满肚子。 吃了一会后,歌姬入席表演歌舞,众贵妇开始饮酒作乐。 温秋筠却无心观赏,抬头望向旁边的刘嫣若,她也正在望着她,视线对上后,还朝温秋筠使了一个眼色,仿佛在说包在我身上。 温秋筠笑着点了点头,静等表演完毕。 此时旁边的方氏和温秋荇正在安心观看歌舞,一切正常。 艺伎退场后,众人开始按照座位顺序一桌一桌上前敬酒。 不一会儿便轮到了她们,温秋筠和温秋荇紧跟在方氏后面,缓缓向中央走去。 众人看见方氏后边的两个少女截然不同的风格,一个清雅如竹,一个靡丽浮艳,不由都多多看几眼。 三人走至方老夫人身边时,温秋筠回头终于看到上一世撞她的侍女走了过来。 此女身体壮实,看起来似乎有几分身手,被她冷不丁地一撞,必然会被撞晕。 温秋筠转回头去,不经意地悄悄向温秋荇身边靠近,眼角的余光始终关注着身后走来的侍女。 方氏正在与太子妃等人交谈,端酒侍女在即将走至温秋筠身边时,突然故意把脚往里一侧,顺势把手中的托盘和酒瓶扔了出去,作跌倒状朝温秋筠扑去,一只手想要去扯温秋筠的面纱。 而温秋筠早就预判了侍女的行动,她眼疾手快,迅速移动至温秋筠前方,一只手用力把前面的方氏往前推去,方氏又撞到了她前面的太子妃和方老夫人,三个人倒在地上,跌在一起。 温秋筠另一只手用肘部大力捣向温秋荇腹部,温秋荇腹部被捣得十分吃痛,直接往后倒退,正好与扑过来的侍女撞作一团。 上述过程十分复杂,温秋筠却一气呵成,完成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此时全场大乱,太子妃、方老夫人和方氏三人撞在一起,被垫在下面的方老夫人受力最大,并且年事已高,疼得哎呦直叫。 温秋荇被温秋筠捣了一肘后,又被结实的侍女冲撞了一下,前后夹击,头饰散落一地,已经晕死过去。 温秋筠上前检查了一下她的呼吸,发现她只是短暂的昏迷,于是用力扇了她一巴掌,发现她还是没想过来。 于是就大胆在她怀里左掏右掏,果然发现了昌王世子的贴身玉佩,直接扔在温秋荇旁边的显眼处。 完成了这些动作后,温秋筠缓缓站起来,看向旁边摔得迷迷糊糊的侍女,活动了一下筋骨,开始检验一下她这段时间身体恢复的成果。 上一世,温秋筠四处对外经商,也学了点护身术。 在女子之间,她身手算不错的。 温秋筠慢慢地来到吓得瑟瑟发抖的侍女身边,抓住她的头发,拖着她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远离温秋荇等人的身边。 侍女头皮被扯得发痛,由于她有点武功底子,还想反抗,剧烈地挣扎起来。 温秋筠上去就是朝她的腹部飞踹一脚,然后又补踹了几脚,侍女疼得眼泪直流,在地上滚来滚去。 全场的命妇贵女被突然的变故惊呆,更被温秋筠的暴力吓得不敢作声,只剩下地上之人痛苦的呻吟。 温秋筠如杀神一般,面色严肃。 此刻她又蹲下身来,拽着侍女的头发,提起她的脸对着她狠狠说道,“我知道你是被人收买的。可惜的是,你惹到了我,就得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说完抡起胳膊“啪”一巴掌甩了过去,接着又从另一边甩了一巴掌。 两巴掌之下,侍女已经晕死过去。 在座的妇人都偏过头去不敢看如此血腥的场面,就连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刘嫣若都皱紧了眉头,嘴角直抽冷气。 温秋筠完全不在意全场的反应,一顿操作猛如虎后,身体都出了汗。 她所幸直接把面纱摘掉,露出丑陋的疤痕,惹得基本全场命妇贵女都发出“咦”的声音,更有体弱的直接晕了过去。 温秋筠撸起袖子,捡起早就掉落在地上的披帛,把晕死过去的侍女五花大绑,然后拽着披帛的一端拉着她朝席外走去。 最后她又朝刘嫣若使了一个眼色。 刘嫣若也被场面镇住了,看到她的眼神后,才反应过来,急忙向席外跑去。 温府宅斗 悔婚 刘嫣若跑出女席后,还真看到周永基从男席出来,觉得温秋筠真是料事如神。 于是便加快速度朝他身上撞了过去,顺势从他怀里一掏,把温秋荇送给他的手帕掏了出来。 周永基看到手帕掉了出来有点慌张,想要捡起来,却正好看见温秋筠正拽着侍女从女席里出来。 周永基看到温秋筠丑陋的伤疤和狰狞的面容后,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手帕了。 他的反应跟上一世如出一辙,一边指着温秋筠一边说道,“你这个丑八怪,别过来”。 温秋筠撇嘴一笑,甩开手中侍女的头发,继续往前走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手帕,然后一把抓住周永基,把他拉到身边。 周永基虽为男子,但是沉迷酒色,身体虚浮。 再者由于心虚与惊吓,一时间竟还挣脱不了温秋筠的手。 女席中胆子大的或者爱看热闹的人早早就跟了出来,继续观看闹剧。 由于动静太大,有些男席上的客人也被引了出来。 温秋筠在周永基面前把手帕展开,质问道,“世子殿下,请问这是什么?” 周永基紧张道,“你给我拿过来。”说罢,欲从温秋筠手中夺过手帕。 温秋筠则一把推开周永基,并借力灵巧地闪到一旁。 她端起手帕,念起绣在上面的诗,“佳人度金秋,玉郎撷青荇,不知世子保存着我妹妹的绣帕有何居心呢?” 周永基有点着急,慌不择言,“你放肆,我拿谁的手帕关你什么事?” 温秋筠内心感叹,果然是个草包,于是轻松地回复到,“世子殿下,我们已有婚约,我也算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现在拿着别的女子的私密之物,我就不能过问一下吗?” 周永基生气地反击道,“哼,我岂能与你这种粗俗不堪的丑女成婚。我今天就在这里宣布,我昌王世子周永基与你温家解除婚约。” 周永基一席话,全场震惊。 此时温庭杰也已来到庭院,听完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周永基一时冲动说出这番话后,看到温庭杰在场也觉得有点不太合适下不了台,但还是架在那里不肯服输,气势汹汹地盯着温秋筠。 一场闹剧过后,众人都在屏息等待着温秋筠的反应,庭院中鸦雀无声。 此时方氏的父亲方平仁咳嗽了一声,率先打破沉默,想出来缓和一下僵局。 温秋筠却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绕着庭院缓缓走了起来,然后将手帕往男席的方向一抛,看着它飘向弥漫着酒气的远方,发出如轻铃般清脆的笑声。 “呵呵呵,好啊,解除婚约。周永基,你知我有伤,却不闻不问,是为不仁;你见我伤疤,出口伤人,视为不义;你已有婚约,却与人通奸是为不忠;你私自悔婚,违抗父母,视为不孝。尔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不配做我的夫君! 最后温秋筠掷地有声地说到,“这婚不成也罢,毁也应是我要悔!” 周永基被温秋筠骂懵了,觉得十分恼火,但温秋筠句句属实、有理有据,他根本无法反驳。 所以只能气得用手指着温秋筠道,“你,你......”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 场上正僵持中,温庭杰怒吼一声,“够了”。 他生气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走到温秋筠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 这是两世以来,温庭杰第一次打她。 温秋筠被打后,抬头正面迎接温庭杰的怒视,她问心无愧,丝毫不惧。 而本来十分震怒的温庭杰看到温秋筠倔强不服输的眼神后竟然有点心虚。 温秋筠看到他眼里的躲闪之后,决定给他一个面子,于是转身又扯上晕倒在地上的侍女的头发拖着她往女席走去。 侍女已经醒转,发觉自己浑身吃痛,又被拖曳前行,遂又开始挣扎起来。 温秋筠正好有火没处发,厉声呵斥道:“大胆贱婢,狗胆包天,竟敢在宴席上故意冲撞太子妃,我今天便好好调查一下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说完,又抡起胳膊狠狠扇了侍女一个耳光。 侍女又昏死过去,温秋筠继续拖着她向前走去。 众人又被温秋筠的残忍暴力吓得噤声,直到温秋筠走进女席后,才敢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温庭杰脸色发黑地朝惊惶未定的昌王世子抱拳说道,“小女容貌丑陋,性格粗鲁,是温某管教无方。既然世子想要解除婚约,温家自知高攀不起昌王,岂敢不从。” 说罢直接拂袖而去,打道回府,不想再理会此间事由。 温秋筠回到女席后,众人见到她都往后躲闪。 她毫不在意,径直朝温秋荇走去,此时温秋荇仍旧昏迷,躺在地上。 方老夫人被撞得十分严重,已经被扶下去休息了。 太子妃也被撞得身体不适,正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侍女们战战兢兢地服侍在侧。 方氏也已经恢复,憋着一肚子火自己整理仪容。 她看见温秋筠拖着侍女回来后,完全不似平时慈母般的模样,怒斥道,”温秋筠,你在发什么疯,闹成这样?” 温秋筠顿时丢到手中紧攥着侍女的头发,涕泪俱下,一脸委屈地哭诉道,“母亲,这狗奴才受人指使意图谋害太子妃,如果不是我制止她,后果不堪设想。” 方氏的怒火升级,吼道,“放肆,休得胡说,谁敢在方府行凶!” 温秋筠继续抹着眼泪,委屈地说道,“母亲,我也很疑惑,这贱婢就在这里,我们一问便知。” 说完她拿起桌子上的一壶酒就浇在侍女头上。 晕晕乎乎的侍女被浇了一脸酒后,开始醒转。 她醒来就看见温秋筠的脸,吓得肝胆俱裂,求饶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温秋筠直接吼道,“说!是谁指使你的。” 上一刻还是梨花带雨,这一瞬立马变得凶神恶煞,连太子妃都被温秋筠的变脸吓到。 侍女反应很快,支支吾吾道,“奴婢没有受人指使,只是奴婢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温秋筠听完侍女的说辞后,直接朝着前方摆满佳肴的桌子走去。 一旁的人立马退到一边,温秋筠走到桌前麻利地抽出两把切肉的刀子又往回走去。 饶是深谙宅斗的方氏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见温秋筠提着双刀来到侍女面前,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还不说我就剁下你一根手指头,再不说我就再剁掉一根。” 此话一出,方氏坐不住了,在场的贵女也受不了,“大胆,你竟敢在方府动用酷刑。” 侍女挣扎地看着方氏喊到,“大小姐救我,大小姐救我。” 方氏也不太好意思,“来人啊,拦住她。” 温秋筠挥舞着手中的刀,“谁敢过来。” 几个侍女和粗使婆子也被吓得不敢上前。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觉得我好欺负是吗?那我就把你这手剁掉!” 温秋筠不顾众人,扬起手中的刀作势欲剁。 侍女被吓得屁滚尿流,“我说,我说。” 温秋筠的刀停在半空中,等待侍女继续说下去。 侍女崩溃大哭,指着方氏说道,“是大小姐指示我撞你的。是大小姐,她让我扯下你的面纱,让你在众人面前出丑,呜呜呜。” 场上众人听到后又都发出“咦”的声音,议论的声音更加大了,太子妃听了也是眉头一皱。 方氏急了,“你这个狗奴才,疯了吗?竟敢随意攀咬。”朝着那些不敢上前的下人骂道,“你们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给我带下去。” 温秋筠达到目的,也不再阻拦,愉快地把手中的刀子扔在一旁,退到一旁。 十分开心得看着下人们把绝望的炮灰侍女拖走。 女席之上热闹非凡,温秋荇性终于也开始醒来。 此时太子、方家太爷、昌王世子以及刚刚进士登科的方朗等男席宾客也来到了女席。 女眷们看到太子后立马行礼,一直久坐休息的太子妃也急忙站了起来。 烧尾宴闹成这样子,方老太爷十分生气,看着闹得一片狼藉的宴席久久不语。 方氏不好意思的上前赔不是,温秋荇也开始爬起来虚弱无力地捡起地上的首饰,整理起来。 此时温秋筠走了过去蹲下,捡起在温秋荇旁边的昌王世子的玉佩,一脸单纯地说道,“世子殿下,你的玉佩好像丢在这了。” 周永基看到玉佩后,脸色发窘,一时语塞,内心十分后悔跟着走了进来。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好意思呆在这里,朝着太子抱拳说了一句“告辞”,也离开了。 不是很清醒的温秋荇看到温秋筠拿起玉佩后,伸手想要夺过来。 温秋筠直接拽过她的衣领,质问道,“别人的玉佩你要拿,别人的未婚夫你也要抢。现在我跟世子的婚约解除了,看你二人早已交换定情信物。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不如妹妹就正好代替我嫁给昌王世子吧。“ 方氏彻底失控,怒吼道,“够了,温秋筠,你给我滚回温府去!” 说完后,胸腔还在剧烈起伏,方氏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态。 温秋筠微笑着站起来朝方氏福了一礼,“是,母亲。” 同时又朝着太子和方老太爷颔首说道,“还望太子爷和方阁老见谅,小女子蒙遭悔婚,一时失态。虽是无意,却影响各位宴饮的心情,实在羞愧难当,只好先行退去了。” 说完拿出手帕擦拭着眼泪抽泣起来,转身离去。 场上众人面色都十分难看,可此次烧尾宴的主人公方朗却没有生气,此时还饶有趣味地注视着温秋筠离去的背影...... 温府宅斗 禁足 温秋筠回到温府后,趁温庭杰和方氏还没找她算账,便迅速让连城给金乐公主送去书信,告知烧尾宴发生的事。 她已料到温庭杰严厉处罚她,估计也就是禁足了。 此次大闹烧尾宴,方氏恼羞成怒,与温秋荇也彻底撕破了脸。 虽然一切尽在温秋筠的掌握之中,但是不排除宴席之上其他人还有不可控的因素对她造成影响。 不过她也无需多想,走一步看一步,小心应对就是了。 安排妥当后,温秋筠直接蒙头大睡,为接下来的一番斗争养精蓄锐。 第二天,温秋筠果然被召去前院训话。 温庭杰一席便衫,面色愠怒地坐在太师椅上,看见温秋筠进来便拍了一下桌子。 方氏坐在另一侧是气定神闲,两侧坐着哭肿了双眼的温秋荇、吓得瑟瑟发抖的柳姨娘、一脸担忧的清夫人。 温庭杰又拍了一下桌子,“逆女,昨天闹得方家烧尾宴鸡犬不宁,你可知错?” 温秋筠面色不改,回复道,“回父亲,女儿没错,为什么要知错?若说错,也是另有其人吧。” 说完她目光扫到方氏,“有人指使侍女撞倒我扯下面纱,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这才是错! 然后她又指向温秋荇道,“她不知廉耻,勾引我的未婚夫,互赠定情信物,还想把我蒙在鼓里,这才是错! 温秋荇听完立刻用手帕掩面痛哭。 温秋筠不管不顾接着说道,“昌王世子,不念情义,不讲道理,见我毁容便私自退婚,这才是错!” 温庭杰彻底被温秋筠的慷慨陈词激怒,“反了你了!知错不改,还敢忤逆长辈,出言顶撞。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像话,今天必须得好好教训你!“ 清夫人见温庭杰生气,急忙上前来劝道,”老爷,筠儿已经够可怜的了。姐姐过世得早,现在年轻轻就毁了容,婚约也被毁了。您就饶了她吧。“ 正在气头上的温庭杰听到这番话后,想到温秋筠境遇确实悲惨,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心软了下来。 温秋筠听了之后也鼻头一酸,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这一次哭温秋筠没有丝毫演戏的成分,是她发自内心地感到委屈。 为此刻,为上一世活得如此窝囊的自己而哭。 方氏见情形不对,便放下手中的佛珠,“是啊老爷,子女不成器,我们做父母的也有责任。只不过昨天烧尾宴大闹一场,方家是我娘家那边还好说,赔个不是也就行了。可是昌王府这边,昨日筠儿出言不逊,彻底得罪了昌王世子,着实需要好好想想办法修复与昌王的关系。“ 温秋筠擦干眼泪,回击方氏的诛心之言,“母亲此言差异,温家乃名门望族,位列五大门阀之意,历经多朝王侯将相辈出。我的祖父是开国元老,官拜一品丞相,先帝赐封太子太傅。而方家不过一朝之功,虽势头正旺。但论权势,论地位,凭什么要我温家委曲求全?” 方氏脸色瞬间不悦,接着看向一旁的温庭杰。 温庭杰此刻虽然表情严肃,但并没有出声阻止,似乎他也觉得温秋筠说得有道理。 近来,温庭杰也对方家对他的轻视很有意见。 温秋筠对自己的父亲热衷追逐权势十分了解,于是接着说道,“至于昌王,先帝子嗣众多且昌王母妃出身并不高贵,我们温家未必要上赶着去求他们。尤其当今圣上与圣后,求贤若渴,不论出身,而昌王世子却玩世不恭,不学无术。定安城内年少有为的皇亲贵胄众多,凭什么要对他高看一眼?” 温秋筠如此掷地有声,也是因为她知道陆后称帝后,会血洗周康王室,不过上一世像昌王这种没什么本事的反而能苟延残喘下来。 温秋筠说到这里直接跪了下来,“父亲,想当初祖父在世时,昌王主动求亲,对我温家尊敬有加。如今祖父不在了,他们竟敢擅自悔婚,丝毫不把我温家放在眼里,我们怎么能咽下这口气?若是日后传到叔父他们耳朵里去,我们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 若说温庭杰之前只是觉得温秋筠说得有点道理,但她现在这番话可是直接戳中他的软肋。 纵使自己的女儿有千般不好,周永基在那么多人面前一点面子不给他,里面没有半点昌王府背后的态度是不可能的。 温庭杰一支为温家主脉,他的父亲温崇望深受先帝器重,大权在握。 温庭杰虽为长子却不是嫡子,可她母亲并非出自五大家族,因此只为贵妾。 而温府正妻却出自江东何氏,何氏所生嫡子温庭礼比温庭杰小五岁。 温庭礼为当今温家的族长,享受温府的主要资源,目前担任吏部侍郎一职,官职也比温庭杰高。 温庭杰才华横溢,相貌英俊却因为非嫡出始终被温庭礼压了一头,兄弟俩感情并不好。 本来温崇望在世时对两个儿子都十分宠爱,两个孩子都照顾到,在仕途上都一番打点和帮扶。 温老太爷在世时对温秋筠十分宠爱,含饴弄孙,长伴膝下。在给太子授课的时候也带在身边,间接让二人成为发小。 可温崇望去世后,温家以嫡为尊,且在何家的帮助下,资源都渐渐向温庭礼倾斜。 后来温庭杰的母亲也去世,温庭杰便从温家搬了出来,在定安城开辟了一个小的温府,与昔日住的温府不可同日而语。 近来温庭杰仕途不顺,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待了两三年,朝中却没有人扶持,始终提拔不上去。 温家的势力指望不上,娶了方氏后,与刘家的关系也不复从前,所以只能依靠方家的势力。虽然走动频繁,但方家并没有提供实质性的帮助,所以温庭杰对方家也不是没有怨言。 近来他也收到消息,昌王近来与温庭礼一脉走得火热,现在已经瞧不上温庭杰等人。 此次悔婚应该也是早有预谋,考虑至此,他也不好意思苛责女儿,气也已经消了大半,于是找补道,“伶牙俐齿,都是平常把你宠坏了,昌王世子毕竟是皇亲国戚,此时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罚你禁足一个月,抄写《女德》《女诫》。” 温秋筠自知温庭杰已经听进了她的话,这种处罚不痛不痒,可以说是已经消气了,于是跪下叩谢道,“女儿也自知有愧,甘愿受罚。” 方氏面色阴沉,这次机会没有借此好好发落一下温秋筠。 温秋荇看到后更是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 温秋筠注意到温秋荇后立马说道,“女儿已经认错,可妹妹不守妇道,勾引昌王世子,做出如此丑事,败坏我温家名声,是不是也应该一并受罚呢?” 温庭杰本来不想提起这事,现在又听到这茬子事后也是无名火起,于是又拍了一下桌子,震得茶杯都掉了。 温秋荇和柳姨娘也被吓得从桌子上站起来跪下扣在地上,方氏也不得不出面调和,“老爷息怒,荇儿还小,因为对昌王世子一往情深,才会做出过激之事。” 温秋筠则反唇相讥道,“那既然妹妹跟昌王世子两情相悦,这份婚约我便拱手相让。” 温庭杰直接骂道,“混账,婚约岂是儿戏,怎能说改就改。” 然后又指着温秋荇道,“我平日对你缺乏管教,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知羞耻,干出此等下贱之事!你也关禁闭一个月,停发例银半年,以后不能再跟昌王世子来往。” 温庭杰又对方氏说道,“你身为温家主母,也得担起责任,教育儿女。不能整天呆在佛堂里,你看看两个女儿都成什么样了,这次我的脸全被你们丢尽了。” 这把火烧到方氏头上后,方氏十分愤怒,却不敢面上发作,也只好跪下认错,方氏跪下后,府上的所有妾室女眷也只好跟着跪下。 方氏卖惨道,“是妾身身体虚弱,平日分担的精力不够,疏于管教,导致女儿不识体统,有失礼节。以后妾身一定加强对女儿的教导,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温秋筠又接过话来,以退为进,“父亲,这事也不能怪母亲。母亲身体素来就不好,精力自然不够。而且她终日潜心礼佛,也是为温家祈福。府上杂事繁多,母亲执掌中馈,还要教导女眷,实在强人所难,府上妾室众多,我等也已长大,不如把母亲目前手头之事分担一下,我们帮帮母亲。” 方氏内心恨极,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还不能训斥温秋筠。 还没等她回话,温庭杰倒是直接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玉心,你梳理梳理手头之事,忙不过来就让清儿还有其他姨娘分担一下,别什么事都自己一人扛着。” 方氏咬牙切齿道,“谢谢老爷担心,但是现在妾身还忙得过来。大不了以后多辛苦点就是了,人多眼杂,府上的事插手的人多了,我也不放心。” 温秋筠自知方氏绝对不会轻易放权,故作孝顺道,“母亲,您实在给自己压的担子太重了,有什么事情您可以跟女儿说,女儿帮您分担。” 温庭杰对自己女儿的这个反应倒是十分受用,满意地点了点头。 方氏此时也真正见识了温秋筠的心机,不能再小觑她的实力。 只能笑着回道,“筠儿真的贴心,母亲会酌情考虑相关事宜的。” 温庭杰觉得此件事宜差不多了,该罚的也罚了,该骂的也骂了。 内院的事都好说,这样就好了,更令他头疼的是外部与方家和昌王的关系处理。 想想至此,他就移步去书院思考对策了。 温府宅斗 明斗 温庭杰走后,方氏则一脸严肃地回到座位上。 她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温府女眷面色沉重,久久不语。 温秋筠吃准了方氏还想维持宽以待人的人设,没等她发话就站了起来,还走到一边把清夫人扶起来送到座位上坐下。 温秋筠故作嚣张跋扈地对众人说道,“既然父亲已经定好处罚了,现在也没什么好再交代的。那犯错的人就各自回屋领罚,没事大家就散了吧。“ 温秋筠作势转身要走。 方氏再也坐不住了,拍了一下桌子说道,“给我站住。” 温秋筠听到后内心一喜,迅速转过身来,一脸天真道,“不知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方氏本来就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被猛地一问,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你!“ 最后她还是没想好要说点什么,只能无奈地说道,“你赶紧回去关禁闭吧,好好反省。” 方氏刚才那一口气刚刚顺过来,此刻捂着胸口,被下人扶了回去。 温秋筠得意洋洋地走出厅堂,但回到自己的屋后脸色便冷了下来。 现如今她已经与方氏等人彻底撕破脸皮,以后方氏也不会再做面子功夫,与她维持面上的和谐。 但整个温府现在还是把持在方氏手里,若方氏再同之前动用手段谋害温秋筠性命,她也担忧防不胜防。 温秋筠防备意识极强,甚至连城的安全都考虑在内。 她已经不再让连城来往京华堂,非必要都不让她离开自己的院子。 虽然内心十分忧虑,但温秋筠丝毫没有写在脸上,继续研究医学和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同时她每天坚持抄写温庭杰处罚的《女德》《女诫》,磨炼自己书法,因为她知道陆后酷爱书法,以后肯定会派上用场。 关禁闭的第二天,清夫人来看望。 温秋筠松了一口气,即使她不来,也得想办法联系上她,温府现在唯一能指望上的就是清夫人了。 清夫人见到温秋筠后又忍不住掉下眼泪来,“我命苦的孩子啊,今年发生这么多意外,清姨也没保护好你,以后如何去见地下的姐姐。” 温秋筠平静地为清夫人拭去眼泪,说道,“清姨,不关您的事,这一切都是我该承受的,您别自责。” “筠儿,你能想得开最好,但你大闹方府确实有点冲动,以后还是要小心为好。毕竟方氏是温家主母,你还是要给她面子。”清夫人劝道。 听到这里温秋筠淡淡一笑,站起来在屋里踱步起来。 “清姨,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也知道,我非方氏所出,却又占着温府嫡女的身份。她身为主母,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始终矮我一头,怎么会看我顺眼?所以我再怎么恭敬孝顺,也是无用的。” 清夫人顿时怔住,“孩子,你确实看得很通透。” “清姨,您也说了今年我发生这么多意外,那您觉得这么多意外都是巧合吗?若是背后有人主使,假如我最后名声尽毁,对谁最有利呢?“ 清夫人听后震惊地站了起来,“筠儿,你说此话可有证据?” 温秋筠冷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凡做过必有痕迹。虽然现在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想要收集却是不难的。不过即使我有了证据,现在拿出来也不是时候。” 温秋筠握紧清夫人的手,“清姨,我现在确实身陷囹圄,尤其我年龄尚小,在偌大的温府里,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 清夫人把温秋筠搂在怀中,“筠儿,没想到方氏看上去宅心仁厚,竟然有这等手段。你放心,别说你清姨还在,就算没有我,咱们刘家也不是吃素的。等我下次回刘家便去跟老夫人和哥哥说说,跟方家好好算这笔账。” 温秋筠小心钻出清夫人的怀抱,“清姨说的是,但我们也不要心急。以前我没有经常回刘家探望,与外祖家感情都生疏了。不过毕竟父亲已经再娶,方氏的话我们也不得不听。所以当前对于她的算计也只能小心防护,后续咱们应该这样......” 温秋筠凑到耳边小声地跟清夫人交代下一步的计划。 清夫人一边听一边点头,“筠儿,你思考得确实周全,清姨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当天晚上,温秋筠的院外便多了两个护院的小厮。 十五六岁,身强体壮,是温耀武军队里的士兵的双胞胎兄弟。 还没到入伍的年纪,被他送来保护清夫人。 这是温秋筠特地求清夫人安排的,有了护院后,温秋筠的心才踏实下来。 重生以来,温秋筠一直睡不安稳,她始终在枕头底下放了一把匕首,现在有人保护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还有一点让温秋筠感到奇怪的是,定安城现在已经盛传,温家有女,相貌丑陋,性格彪悍,于方家烧尾宴发现未婚夫通奸,大闹方府。 但温秋筠却迟迟没有收到昌王府的退婚书,她想不明白其中有什么变故,竟能让昌王世子忍住不退婚。 禁闭期间,金乐公主也送来书信。 金乐公主对于她羞辱渣男的操作,大加赞赏。 并想邀请她去公主府暂住,借机帮她解除禁闭。 温秋筠婉拒了,主要是因为他不想拂了温庭杰的面子。 既然罚了她一个月,她便老老实实关一个月禁闭再考虑别的事。 温秋筠考虑到后续所有计划的推动,还是需要她这个父亲出面,还是要极力维护好于温庭杰的父女关系。 金乐公主还提出要来看望她,温秋筠也拒绝了。 不过金乐公主还是派下人大张旗鼓地给温秋筠送礼品,也算是给定安城的贵族以及温家上了眼药。 期间刘嫣若也凑热闹来看望温秋筠。 刘家派人来,温庭杰也感受到了压力,让方氏出面好生招待一番。 但是温秋筠还是没有跟刘嫣若见面,老老实实恪守本分地关着紧闭,只是让连城送了一封书信过去。 刘嫣若本来有点失望,因为她憋了一肚子话想跟温秋筠说,可被拒之门外。 她本身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看了信后,阴霾一扫心情又欢快起来。 信中温秋筠表示,等禁闭关完后,便赴刘家做客。 刘嫣若与清夫人聊了许久,还要求带她逛逛温府,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看了一下温府的房屋构造才离开。 与此同时,方氏也没有停止动手动脚。 方家经营药材生意,因此方氏也擅长用毒,温秋筠已经在近日送来的饭菜中发现好几次的慢性毒药。 若不是温秋筠擅长医术,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温秋筠扔掉端到面前的饭菜,看着已经发黑的银针,喃喃道,“哎,这个毒妇,看来火气真的不小啊。” 温府宅斗 夜访 温秋筠这几日睡得十分安稳。 因为有壮丁护院,她感觉到方氏的报复手段在掌握之中,于是戒备有所放松。 这一日,温秋筠正在熟睡,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戳她。 睡眼惺忪中缓缓睁开双眼,就看见紫苏的大脸明晃晃地闪在她的面前。 温秋筠吓得一巴掌扇了过去。 紫苏似乎早有预料,轻松地闪了过去。 温秋筠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里衣,只能用被子裹紧全身咆哮道,“你疯了,谁让你进来的?赶紧给我滚出去。” 紫苏看见温秋筠暴怒,也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悻悻转过身去。 “谁让你那么长时间不联系我的。林小子的病我又碰得到一点难题,你的丫鬟也不来送信,我听说了你的英勇事迹,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温秋筠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重生以来,温秋筠一直情绪平和,唯有几次的暴走都是因为紫苏引起,只觉得自己命里跟他八字不合。 眼下两人力量悬殊,自己仍是清白之身,温秋筠担心若紫苏一时把持不住,恐怕.... 紫苏见温秋筠久久不语,便转过身来。 看见温秋筠裹着被子瑟瑟发抖,想什么正想得出神。 “咳咳,小爷什么样的美女没看见过?无论是中原美女还是异域胡姬主动送上前的一抓一大把。” 最后还猥琐地补了一句,“你大可放心,老子口味很刁,还没有那么饥不择食”。 “你!你给我滚!”,温秋筠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抓起枕头就扔了过去。 紫苏一把接住枕头,“不跟你闹了,赶紧说正事。林小子的病用之前的药方已经稳定住了。之后我再用什么药都不会对他的病情有什么改善,我遇到了瓶颈。” 温秋筠看到紫苏一脸认真的样子也不愿再发脾气,但还是没好气地说道,“你先转过身去。” 紫苏听话乖乖转身,背后响起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音。 没多会,他感受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温秋筠穿好衣服后直接绕过他走向前方,来到厅里的圆桌坐下,拿出茶杯开始倒水。 “坐吧,茶有点凉了,凑合着喝吧。”温秋筠没等紫苏先自己喝了一杯。 “看来你身手还不错,我想问你是怎么绕过两个护院来到我的房间的?” “嗨,就你们温府的防备,可以说是没有防备。一帮护院没有几个会功夫的,你门口那两个小子还不错,可小爷我的迷药是没有人能抵挡得住的。” 紫苏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坐下,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上水。 “我也猜到了你会用药。看来如果遇上你这种高手,我的安全还是得不到保障,哎!” 温秋筠这几日放下的心又开始悬了起来。 转念她又想到林修远的治疗遇到瓶颈,其实这件事她也早已预料到。 毕竟上一世林修远的病就没有被治好,身体依然十分虚弱。 温秋筠分析道,“至少现在已经能维持住林公子的病情不再恶化。虽然无法根治,但之前我给你的药方也能为林公子补充元气,强身健体。至于你用药没有效果,肯定还是没有找到林公子病症的根源。” 紫苏久久不语,“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怎么解决呢?” 温秋筠直接说道,“我说的这些正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一直以来用的药只是改善林公子身体虚弱的体质。现在治疗不下去了,有没有可能一开始治疗的出发点就有问题?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不是得了病,而是中了毒呢?” 温秋筠接着说出自己的疑问,“林公子从小身体孱弱,却也不是痨病。身体日渐衰败,倒好像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 紫苏又开始沉默,但他的手却用力地握紧水杯,不自觉地都把水杯握碎了。 过了好久,紫苏好像做了一番艰难的心理斗争后,才缓缓说道,“其实林小子中的是胎毒,她母亲在怀孕的时候中了血乌之毒,拼尽全力生下林小子后就去世了。但是林小子身上始终还残留着血乌的毒性。” 说出真相后,紫苏仿佛卸下了一块巨石,畅快地接着说道,“这些年,林家和我们这边也一直寻医问药。虽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他的身体却比常人虚弱,寿命也会受到影响。现在如果他还得不到根治的话,恐怕也就只有三五年的寿命。” 温秋筠对林修远中毒并不意外,但没想到中的是遗留下来的胎毒,治疗更加棘手。 同时再想到林修远神秘的身世以及紫苏奇怪的反应,她深知林修远的真实背景十分复杂。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参与到林公子的治疗中,你就应该早点告诉我真相。治病和解毒的方法根本就不一样。”温秋筠正色道。 紫苏没脸没皮地说道,”现在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你有什么好的思路吗?赶紧说说。” “既然是林公子的母亲在怀他的时候中的毒,想必当时也是经历了一番救治,才能顺利出生。” 温秋筠还没说完就被紫苏打断,“你怎么老说废话呢?” 温秋筠瞅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婴儿在孕育期间的养分全部来自母体。林公子间接中毒,身体自然先天性的发育不好,残存的毒性其实已经深入骨髓。若想真的解毒,只能彻底清除他体内的毒素,同时促发他身体各脏器的再生。” 紫苏听到后双眼又开始放光,“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在现有的医学里,我也没有找到能清除他体内之毒的方法。” 温秋筠放下茶杯,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交易能做呢?” 紫苏又急了,“你当真知道?你若有方法,有什么要求随便提,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温秋筠一点都不着急,“我先看一下京华堂的账本,你带了吧?” 紫苏也是比较了解温秋筠的,从身上掏出来账本递了过去。 温秋筠仔细地翻着账本,由于她前世经营多个产业,看账本便能对店铺最近的经营状况了然于心,也大体能估摸出未来的发展情况。 看完账本后,温秋筠了解到近些日子以来,京华堂的收益确实越来越好。 一方面是京华堂经营的药品确实质量过硬,另一方面与金乐公主打过招呼也不无关系。 温秋筠算了算按照五成的收益来算,这段时间温秋筠就可以拿到差不多一百两黄金。 温秋筠知道,明年,也就是成祖去世的前一年。 定案大旱,一时米贵。提前屯好粮食,也是一个商机。 温秋筠收起账本,缓缓说道,“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处境。我一个弱女子如何保护我的人身安全?虽然你们对我也是一个危险的因素,但我知道在林公子康复之前,你们还是不想让我死的。但是为了防止其他像你这种高手的刺杀,你门还要想办法保我周全。” “还有,黄金三千两,尽快给我。” 温秋筠说完立马站了起来。 “保护你可以,但黄金三千两你胃口有点大啊。”紫苏皱了皱眉,但内心还是比较开心,花费点时间三千两还是可以凑齐的。 “这是一口价买卖,之后我不会再提条件,我会帮你一块把林公子的病治好。” “成交。”温秋筠干脆地回复到。 紫苏蓦然伸出手来,立在温秋筠的面前。 温秋筠奇怪道,“干嘛?” 紫苏笑着说,“击掌为誓啊。” 温秋筠切了一声,转过身去。 紫苏也笑了笑,准备收回手。 突然温秋筠又转过身来,拍了一下紫苏的手掌,与他两手相握道,“一言为定哦。” 温秋筠笑得爽朗,紫苏看得有点失神,脸色开始泛红。 只是夜晚没有点灯,温秋筠也看不真切。 说完温秋筠立马放下手,返回床上。 “好了,那劳烦请您回去吧。下次带着钱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治疗方案吧。“ “好,我会尽快回来的,”说完紫苏飞速离开。 出了门后,紫苏摸着自己噗噗狂跳的心脏,纳闷道,怎么会心律不齐呢? 没过多久,他自己又给了自己答案,一定是近来用脑过度!嗯,是太累了的原因! 温府宅斗 解封 不过三日,紫苏又来到了温秋筠的房间。 这几日为了防备紫苏,温秋筠都是和衣而睡,且睡得很晚。 紫苏进来后直接说道,“大小姐,三千两黄金我已经凑齐了。可是带不来啊,三千两那可是三百斤啊。” 温秋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三千两就先放在京华堂吧,用的时候我会派人去取。” 紫苏又开始两眼汪汪地望着温秋筠。 温秋筠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懒得下去,直接开口道,“你可听说过来自天竺的婆罗门僧?” 见紫苏没有反应,温秋筠继续说道,“他们的行医手法与中原医术大相径庭。早些年他的金篦决障术治好了工部侍郎张临峰‘看朱成碧’的眼疾,一时传为佳话。” 紫苏听了却嗤之以鼻,“哼,只不过是一帮故弄玄虚的秃驴罢了。我才不信他们能给皇帝研制出长生不老药呢。” 温秋筠淡淡道,“生老病死,人们能勘破几何?自神农尝百草开始,人们治病的医术也不过是从一步步摸索来的经验积累。” 温秋筠长叹一口气,也说出来自己的迷惘,“有时候,你会发现对现有的医术研究的越多,才越体会到人力的渺小。” “像《百草经》这种医学著作,你我二人能靠自己写出来吗?我们折服于神农氏开创医学的天才绝伦,那天竺文明中怎么就不会存在这样的人物呢?” 此番讨论,温秋筠之前与高思琪也深入交流过。 高思琪一直以神农氏为榜样,励志留下一部传世巨作。 紫苏听后,也久久不语,陷入思考中。 他自己一直以来都沉迷于医学中。 医学之路道阻且长,人力所及有限。 他也经常怀疑自己的研究是否能推动人类医学的前进,自己死后是否也能留下一部传世巨作。 想象至此,紫苏的头开始剧烈地疼起来,不敢再想下去。 温秋筠继续说道,“天竺医术攻外,而中原医术主内。中毒乃外邪入体,应以去除毒素为主要治疗手段。天竺有一个换血疗法,我觉得可以一试。” “林公子在母体中便中了血乌之毒,自小身子虚弱,现在身体五脏皆有衰败之相。” 温秋筠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应该先设法排除他体内的毒血,再以珍惜药材催发各个脏器的生机。” 饶是紫苏对天竺僧人有些许偏见,也不禁觉得温秋筠的想法有点意思。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想试一试。换血疗法好说,可去哪找珍惜的药材呢。” 温秋筠仿佛是早就预料到紫苏的问题,“药材我想到了几个,你应该也想到几个。药材易寻,可年岁长、药性好的却难找。” 温秋筠大方说道,“药材的事我也会帮忙想办法。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钱,大部分药材也不是难事。” 紫苏呵呵笑道,“钱钱钱,你可真是掉钱眼里了,我才不信你会做亏本买卖。” 温秋筠不以为然,内心十分赞同紫苏的这个评价。 “好了,路已经为你指出来了。这些日子继续以调养为主,逐渐增强林公子的体质,等我解封后会同你一起研究治疗方案。” 紫苏欣然应允,还想再聊几句,却看见温秋筠转过身去。 “好了,赶紧回去吧,没事别再来了。” 紫苏听了这句话仿佛跟吃了苍蝇一样,气得一甩袖子离开了。 而温秋筠却在被窝里笑得乐开了花。 一个月转瞬即逝,定安城已经进入六月,天气也开始热了起来。 温秋筠终于再次离开自己的无波院,来到了前院厅堂。 一月没见方氏,方氏的脸色更差。 看见温秋筠走了进来,方氏没好气地直接闭上了眼,嘴里念念有词地念着佛经。 温庭杰面色倒是不错,温秋筠把自己的抄写的《女德》《女诫》递了上去,然后退回跪在地上。 温庭杰轻抚着自己的长髯,看着温秋筠的罚抄。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女儿的书法写得不错,怒气又减了一大半。 温庭杰看向温秋筠说道,“看你安守本分的关了一个月禁闭,你可知悔改?” 温秋筠早就准备好了忏悔词,朗声说道,“回父亲,经过这一个月的禁闭以及罚抄中的体会。女儿反思了自己的错误,我以后定当谨遵父母的教导,谦顺恭让,恪守女德。” 虽然温秋筠面上如此诚心认错,但其实对《女德》和《女诫》嗤之以鼻,也丝毫没有遵从书上之言的打算。 将来陆后马上要称帝,率先打破“男尊女卑”的格局。 温秋筠也是励志成为第一女宰相,怎么会认同书中女子生来就比男子卑弱的愚昧之言? 此时距离大闹烧尾宴已经过去一个月,温庭杰本身也气消得差不多,看见温秋筠认错态度良好,也不想再追究此事。 前些时日,他的顶头上司御史大夫,也是他的大舅子刘文礼找他谈话。 问起温秋筠的近况,并且让她下月回刘府省亲。 自刘氏过世后,刘文礼从未与他交谈私事。 这次找他也猜到了个中缘由,估计是听闻了温秋筠的遭遇,借此机会敲打他。 温庭杰内心拎得十分清楚,刘家的权势比方家和昌王都要强得多。 当今首席宰相就是他的前岳父,刘君正。 虽然刘君正已经七十六岁高龄,近几年也有退出政治舞台的迹象,但他依然精神矍铄,颇有手段,屹立多年不倒,始终为康朝第一支柱。 刘家多朝积累,才人辈出。 刘君正生了五个儿子都在朝中担任要职。 既然这次他们注意到了温秋筠,温庭杰也萌生了再次利用温秋筠与刘家交好的想法。 考虑到这个层面,温庭杰语气平和地开口道,“筠儿,为父也是为了你好。你以后终究要嫁人的,嫁过去后,就要以夫为纲,恪守妇道。” 最后他故意撂下狠话,“你若再任性闯祸,到时候只能就任凭夫家处置,我们想帮你也插不了手。看你这一个月来也吃了不少苦,反思得也很好。你先起来吧,以后多注意点。” 温秋筠也听话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十分端庄地说道,“谢谢父亲,女儿前些日子不懂事,没有理解您和母亲的一片苦心。之前听母亲说事务繁多,积劳成疾。日后女儿也想替母亲分担一下,同时在出嫁之前学习如何管理府中大小事宜。” 方氏没想到温秋筠会冷不丁地使出以退为进这一招。 她有点慌乱地推辞道,“筠儿,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这些日子我的身体有所恢复,家中事务暂时不用你操心,你还是以休养身体为重。” 温秋筠早就知道方氏的态度,所以此刻只看向温庭杰,等待他说话。 温庭杰久久不语,过了许久才说道,“玉心啊,筠儿说得也有道理。她终究是要嫁人的,确实应该学习执掌中馈。我看你一个人操持温府一大家子事,也有点辛苦,筠儿能帮你分担一些也是一件好事。” 方氏见温庭杰已开口,知道推辞已是无用,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多谢老爷,妾身一定好好指导筠儿。” 其实温庭杰采纳了方氏的意见,也不全是看在刘家的面子上,他也是存了一点对自己女儿的关心。 他知道温秋筠毁容后,无论嫁给谁,也不会得到夫家的宠爱。 若是持家有术,贤良温顺嫁过去后日子过得还能好点。 温秋筠见温庭杰如此支持她,便知道刘家已经出面了。 温秋筠曾给刘嫣若送去书信,让她想尽办法鼓动她的大伯刘文礼,与温庭杰提温秋筠去刘府省亲的事。 依照温秋筠对温庭杰的了解,温庭杰对自己的仕途十分重视,但现在他的处境十分尴尬,没有强大的势力可以依附,提拔无望。 温秋筠知道,只要让温庭杰在她身上看到可以攀附刘家的希望,她在温府就可以得到温庭杰的支持。 所以对温秋筠而言,她的父亲温庭杰她太了解了,也太好拿捏了。 与之一同解封的温秋荇可没有得到温庭杰的关心,只是敷衍了几句就完事。 温庭杰也没有留下来用膳,又忙于公事去了。 温秋筠看到一旁清夫人开心的样子,上前与之好好聊了几句。 没有再搭理其他人,聊完便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温府宅斗 博弈 第二日,温秋筠并没急着外出拜访。 而是化好伤疤、不戴面纱,直接凶神恶煞地杀向佛堂。 此时方氏正在做早课,门前的粗使婆子拦住了温秋筠去路。 温秋筠倒是不生气也不着急,在门外静心等待。 她透过门缝看向佛堂中央供奉的佛像也陷入了沉思。 上一世,陆后尊崇佛教。 在位期间修建了无数寺庙,香火鼎盛,佛教势力大增。 当时温秋筠心有牵挂,想为逝去的亲人祈福积德,所以每逢路过一处庙宇,都会进去烧香烧拜一拜。 重生为人,温秋筠内心更加虔诚。 但始终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难道世界上真的有轮回之说? 还是上一世发生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 温秋筠头疼地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没有结果的问题。 真也好,假也罢。 这世界的一草一木,人们的一举一动,她都感受得真真切切。 哪怕终为虚妄,也不要重蹈覆辙。 而要努力完成心中所愿,惩恶扬善,获得不同的人生体验,谱写自己想要的结局。 温秋筠失神间,方氏已经做完早课。 她好似早就已经知道温秋筠来了,不想扰了佛堂清净,起身后直接走了出来。 方氏经过温秋筠的时候并没有驻足打招呼,直接向自己的居处走去。 温秋筠毫不在意,也紧跟着方氏离开。 方氏回到自己的房间,便进入里屋换衣服。 温秋筠恭敬地站在前厅里,不急不躁、耐心等待。 许久,方氏换了一身打扮走了出来,坐到前厅的太师椅上。 丫鬟递上一杯热茶,方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才看向温秋筠。 温秋筠觉得方氏的谱应该摆足了,轻启丹唇,“女儿给母亲请安。这些日子女儿静思己过,多年来一直没有遵从晨昏定省的孝道,深感羞愧,以后还是要多来同母亲请安。” 方氏淡淡道,“不必了,我受不起。” 温秋筠心想,经过这么多次交锋,看来在私下碰面的场合,方氏也不愿意伪装了,话说得这么直接。 “母亲,您这是说哪里话。我当女儿的给您请安,怎么会受不起?” 温秋筠接着说道,“昨天父亲已经答应让我帮助您分担一些内宅之事。请问母亲有哪些事务可以让我先上上手,同您学习一下持家之术。” 温秋筠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分担内宅之事,我还没有想好,你先不用着急。你若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尽管问我就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到现在方氏依然不想分出一丝一毫的掌家之权。 温秋筠直言不讳,“母亲此言差矣,纸上谈兵终觉浅,不实践怎么能学到东西?若有日父亲问我起来,我什么也不会。岂不是辜负了父亲昨日的一片苦心,在父亲那边如何交代?” 方氏又被气得上火,温秋筠句句都是拿温庭杰来压她。 她急忙又喝了一口水顺顺气,才张开口冷冷说道,“那你想管些什么事?” 温秋筠说道,“掌管内宅主要管的是下人,如果能替母亲分担安排下人的任用调动最好不过。” “不行。”方氏直接说道。 “那执掌膳事,日常食材的采买。” “不行,民以食为天。兹事体大,你安排不好。”方氏又拒绝道。 “那温家在城郊有几处庄园,我娘当年嫁过来也带来好几处铺子。我想学习一下打点温家的产业,也能顺便了解看账记账,将来嫁到夫家,肯定会派上用场。” 方氏这次久久不语。 内心想到,既然昨日温庭杰已经发话,若什么事也不交给温秋筠去干也说交代不过去。 打点商铺,不牵扯温府的家务之事,不会影响到她的地位。 况且铺子这么多年来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她本来又极其擅长经营管理之事。 因此让温秋筠参与打理一些铺子,也不算什么大事。 只要她盯得紧了,铺子里的下人肯定还是听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话。 于是方氏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嗯,你先从经营家里的私产学起也不错,学会记账以后也不会被下人骗了去。” 同时又故作大方道,“你生母陪嫁来的那些铺子你早点接触也是件好事。以后你嫁人了,这些都是要给你做嫁妆的。“ 温秋筠也装作感动道,“太感谢母亲了,以后女儿遇到不懂的地方还得来请教您。那麻烦您晚点时候把这几年铺子的账簿给我送去。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不打扰母亲您休息了。” 温秋筠回去的路上暗暗得意,这也是她经商多年摸索来的套路。 当博弈时,先开一个远高于预期的价格,再提出折中的方案,最后迂回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比一上来就暴露自己的需求,效果强得多。 这个套路的好处是,不仅自己得到了预期的价格,对方还会觉得相比于第一个价格自己赚了。 所以温秋筠的经验,有时候开价不妨胃口大一些,这样留给自己讨价还价的余地还大一点。 傍晚时候,方氏派人把账簿送了过来。 温秋筠翻了几下,就知道做了假账。 当年刘氏嫁过来,嫁妆在定安最繁华的地段有五六间铺子。 以一间油铺为例,在定安的平均水平一年营业收入大约为一百两,而方氏送来的账簿只有五十两。 且账簿记载的工钱和成本都高的离谱,合计下来净利少得可怜,每年应该交上来的钱也没有多少。 温秋筠翻了几页就没有再翻,她不怕方氏做假账,就怕方氏不动手脚。 现在知道了方氏贪墨公产,以后便可顺藤摸瓜,调查这些钱的去向。 温秋筠准备过几日再去这些铺子看看,有些铺子和一些伙计还是得整顿一下。 温秋筠转念又想到明天就要去刘府拜访,还需做好准备, 上一世温秋筠毁容悔婚后,刘家也派人来看望,还打点了一下关系。 但温秋筠并没领情,为此还被温庭杰训了一顿。 上一世她对刘家的人熟悉起来,还是因为成为金乐公主的幕僚之后,需要搜集几大世家的资料,才慢慢对刘家有了一定的了解。 刘家历经多朝而不败自然有其原因。 首先刘家轻易不碰党争,要不然是中立派,要不然就是在每一方的势力都安插人手,这样始终都能保留自己家族的革命火种。 成祖执政以来,一直有意打压世家门阀的势力。 到现在五大家族的势力也早已不复建朝之初的盛景。 但是刘家屹立不倒,始终稳居世家第一位,与刘家一直以来恪守的中庸之道不无关系。 陆后称帝后,各世家大族背地里都在搞小动作。 只有刘家审时度势没有与陆后对着干,因此保全了自己的势力。 后来宣王与金乐公主政治斗争之时,两方都极力拉拢刘家的势力。 刘家也没有选择站队,而是坚定地保持了中立,最后也没有血洗清算。 只不过温秋筠知道中立并不能使刘家保持长盛不衰。 长久地中立其实也是在慢慢消耗刘家的实力,只不过消耗的速度比其他世家慢点而已。 不参与到党争便不会获得实力的增长,对于世家大族而言,它们的发展走向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明天去刘家拜访的也是女眷。 最重要的一位则是刘家的老夫人周靖芫,也是当朝的平城公主,当今皇帝的姐姐。 这位老太太也是一个奇女子。 先皇高祖子嗣众多,平城公主并非身份最为尊贵的,但却与成祖关系最为要好。 由于先帝一开始立的太子与雍王争夺皇位闹得十分难看,高祖便废了太子和雍王,转而选了年龄较小、宅心仁厚的成祖做太子。 平城公主自小照顾身体并不健康的成祖,与他感情甚笃。 最终平城公主年过二十都没出嫁,由成祖指婚嫁给刘家。 平城公主十分保守,不喜高调。 所以温秋筠觉得大闹方家的事传到刘家必然会引起她的不满。 但是温秋筠必须要获得刘家的支持,因此不得不早做准备。 她慢慢摊开桌上的画卷,望着画中与自己十分相像的女子,轻抚着画中她的脸喃喃道,“娘,您可一定要保佑女儿啊。” 温府宅斗 刘家 当清夫人看见梳妆与刘氏一模一样的温秋筠走出来时,眼泪不由地打湿了眼眶。 “筠儿,你长得与姐姐可真像。” 温秋筠上前挽住清夫人的手说道,“清姨,别哭了。一会儿还要去见外祖母和舅母她们呢。” 听到这话,清夫人擦干眼泪,开心地与温秋筠前往刘府。 刘府位于定安城的繁华地段。 宅院奢华大气,多年积淀更显得扎实厚重。 温秋筠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刘家,但是两世的跨度,她对刘府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 刚一进刘府大门,温秋筠就看见刘嫣若蹦蹦跳跳地走过来。 温秋筠一直奇怪,平城公主素来性子沉稳,不喜喧哗,怎么会容忍刘嫣若如此跳脱? 刘嫣若一上来就拉住温秋筠的手,“你可算来了。别着急,我先带你参观参观刘府的园林。” 同时还不忘对身后的清夫人说,“清姨,您先找我娘她们在屋里坐会儿啊,我们一会就回去。” 其实刘嫣若带温秋筠参观刘府园林是假,与她说悄悄话才是真。 “这段时间憋死我了,真看不出来啊,你可真厉害。就你在方府打那个侍女的几巴掌,你是不是练过啊?” 说完,还用手比画了几下。 温秋筠搪塞道,“表姐别说笑了。我哪有机会练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不过是被气得着急了而已。” 刘嫣若也不再纠结这件事情,又换了个话题。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招用得还真绝。现在外界都传你是定安第一丑女和定安第一悍妇。” 温秋筠一脸无语,内心依然感叹这位大姐说话如此直接。 如果不是了解她,真的会以为她在骂人。 “但是周永基他们也没好到哪去。他和你庶妹的丑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昌王和你爹爹都丢大人了。” 说到此处,刘嫣若又压低声音猥琐地说道,“昌王世子这几天也不好过。原来这个小淫棍有好几个姘头呢,你闹完以后也都传了出来。周永基本来还想跟你退婚,现在都没好意思提。” 温秋筠终于知道了昌王府没有上门退婚的原因。 原来不是不退,而是昌王知道周永基现在风口浪尖,不愿多生是非。 刘嫣若继续说道,“不过虽然你凶名远扬,但还是有不少讲义气的女中豪杰非常支持你呢!” 刘嫣若用手指了指自己说道,“比如本小姐。” “我还听说这件事都传到了圣后的耳朵里,说是她老人家也十分欣赏你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勇气。” 刘嫣若用手肘轻轻戳了温秋筠一下,“说真的,你打侍女那几下快教教我。” 温秋筠略感诧异,她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 可没想到这种事都能传到圣后那里,不过温秋筠仔细想想觉得也很正常。 圣后刚刚成为成祖妃子的时候,就在宫里打点上下关系,布下了强大的情报网。 现在圣后协管朝政这么多年,整个定安的风吹草动肯定瞒不过她的耳目。 上一世,到了夺权斗争后期温秋筠才知道情报事业的重要性。 这一世她要借鉴陆后的成功经验,早早尝试从来没有涉足的情报产业。 刘嫣若带温秋筠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刘家园林。 刘家的园林也是出自大师之手,相比方家,虽然内敛但其实更加高贵与耐看。 可温秋筠也没空欣赏。 见刘嫣若说得差不多了,便让她拉着干正事,带温秋筠回后院内厅里去。 此次拜访最重要的便是与刘府的女眷建立联系,进而搞好与母族势力的关系。 温秋筠跟着刘嫣若回到后院的内厅,见到了各个舅母,感受到了满屋的女眷吵吵闹闹的氛围。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平城公主要午饭时才来。 刘家鼎盛的原因之一就是一直男丁兴旺。 平城公主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她的儿子基本所出也大多是儿子。 刘嫣若是刘家这一代的女子年龄最长的一个,其余的都不过三四岁。 所以跟她年龄相近能玩到一块去的一个也没有,这也是她对温秋筠格外亲切的原因。 儿子众多就会导致媳妇众多。 所以此时此刻满屋全是平城公几个儿子的妻子和妾室,不过个顶个都是出身名门。 温秋筠已经能想象到,这一屋子女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亚于后宫妃嫔之间的争斗了。 其中有几个温秋筠上一世都调查过,这里面有秉性善良、不争不抢的,也有心怀鬼胎、机关算尽的。 目前刘家五房至今尚未分家,五个儿子都在朝中位居要职,但都没有独立开府。 这与刘老太爷与平城公主一贯的强势不无关系。 所以温秋筠心里有数,其中几个舅母本领再高强也翻不过平城公主的五指山。 她们再怎么自命不凡,也都对平城公主心服口服,因此妯娌之间表面上都一团和气。 众人皆知刘家素来娇宠女儿,温秋筠也早就知道了自己母亲的任性。 若论刘氏的刘家嫡女身份,世家大族的嫡长子随便挑,甚至谋一个王府正妃之位都很简单。 但刘氏当年中意温庭杰的才貌,非要下嫁温庭杰。 平城公主也听从了刘氏自己的想法。 重生后,温秋筠同清夫人聊起往事。 才了解到平城公主之所以同意是因为想起自身和其他公主的命运,婚姻之事从来做不了主。 其实,康朝的公主并不好当。 命好的能嫁给定安的高官贵族,虽然情爱之事难得,但一生荣华康泰,也算圆满。 命不好的就被赐旨和亲,嫁到偏远穷苦之地,一辈子几乎再无踏进中原之日的可能。 所以平城公主就遂了刘氏的意,希望她嫁个自己喜欢的,或许能一辈子称心如意。 可造化弄人,最终平城公主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氏死后没几年,温庭杰就再娶方氏。 所以温秋筠一直认为,刘氏真切的爱情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是温秋筠很大的遗憾。 她也时常想,如果重生能回到婴儿时期该多好。 她想跟她的母亲见一面,也想感受到被母亲疼爱的滋味。 虽然温秋筠不曾真的了解自己的母亲,但太了解她的父亲了。 温庭杰身材高大、样貌英俊又极富才情,可对感情却是淡薄至极。 他的眼中只有仕途,永远都只是想如何在温氏家族中扬眉吐气。 无论迎娶刘氏还是方氏,他的目的都只是想为他的仕途增添助力。 上一世温秋筠见证了温庭杰汲汲营营到最后,仕途上也没多大起色。 仅有的官位调动也是平调,以后也没有晋升的希望。 所以温秋筠知道他爹的本质,如果不靠女人,根本就爬不上去。 到了午膳时分,一行女眷来到用膳的宴客厅落座后,平成公主才缓缓进场。 众人都起身行礼,此时温秋筠的大舅母,作为年龄长的媳妇起来主持。 “母亲,筠儿来看您了。” 温秋筠待大舅母说完后,主动上前行礼,“筠儿拜见外祖母。” 平成公主看见温秋筠与早逝的女儿相似的打扮,怔了一怔。 但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便回主座上休息。 平成公主坐下后只说了三个字,“都吃吧。” 刘嫣若上前把她拉回座位上去,席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来回地说着话。 刘家自然不缺活跃气氛的人,环境逐渐变得吵闹起来。 平成公主却安安静静地吃饭,完全没有参与其中。 温秋筠早知道平成公主清冷的个性,所以在她面前也一直努力在做一个礼数周全、性格沉稳的淑女。 妯娌之间说说笑笑,温秋筠只是静静听着,没有接话,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 温秋筠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恬静温柔,不再是烧尾宴上粗鲁蛮横、大杀四方的悍妇。 平城公主吃完后,直接就被扶下去休息了。 没有同场上众人打一声招呼,也没有再同温秋筠说话。 “祖母对谁都这样,你别在意。不过细细想来,还真就是小姑过世后才变了的。她以前也性子清冷,但这几年更不爱说话了。你可别以为她不喜欢你啊。” 刘嫣若跟温秋筠解释道。 温秋筠虽然觉得十分奇怪,但也可以接受。 其实后来她听到过一些平城公主匪夷所思的事迹。 但因为平成公主素来严肃,她一直不太相信。 今天见完平城公主后,温秋筠觉得那些传言可能是真的。 上一世陆后清洗周康王室,独独对平城公主网开一面。 主要是由于平城公主与陆后有交情,年轻时曾经帮扶过陆后。 但还有传言说,陆后登基后平城公主要当陆后的干女儿,之后还不停地为陆后献上男宠,深得陆后欢心。 现在温秋筠觉得平城公主很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经历很多之后,温秋筠深知被压抑到极致的外表之下会有多么炙热的灵魂。 之所以她现在没有看到平城公主的火热,只是因为段位没达到要求不配看罢了。 温秋筠现在最不怕的就是疯子,因为她知道对付疯子最好的方式就是比他还疯。 平城公主现在对她冷漠,那以后再加大来刘府拜访的频率就好了。 温府宅斗 粮铺 从刘府回来以后,温秋筠除了拜访金乐公主之外,便再没有外出。 刘嫣若说得没错,陆后确实听说了温秋筠大闹烧尾宴一事,并且对她大加赞赏。 陆后本身自己就性格十分彪悍,从来不排斥以武力解决问题的方式,能动手能解决的绝不动口。 金乐公主也为温秋筠感到十分开心,兴奋地说道,“小筠你就应该这样,凭什么受气!上次我看见你庶妹穿得花里胡哨,就知道是个不检点的。你以后还得好好收拾这对狗男女,我会帮你撑腰的。“ 温秋筠听后内心十分感动,感动于能有这么多人理解她的任性。 同时她也感叹自己上辈子是多么的愚蠢,有刘家和金乐公主这么强硬的后台,还被耍得团团转。 现阶段对于温府以外的社交,温秋筠的路线很清晰,她只要维护好刘家和金乐公主的关系就足够了。 而维护关系的方式就是花费时间。 温秋筠定期会去刘府和金乐公主府上拜访。 结合前世的记忆,温秋筠对他们的内心需求抓得很准,每次送的礼物都很符合当事人的心意。 对于温府以内的关系处理,温秋筠采取的方式是每天去和温庭杰和方氏请安。 温庭杰见温秋筠如此乖巧懂事,并且每次交谈中也看到了温秋筠展露出的才华和见识,所以对这个女儿的印象越来越好。 而方氏对温秋筠的请安就不是这么受用了。 每次方氏看见温秋筠气色很好地在她面前晃悠,她就很纳闷,自己派人下的毒药为什么都没有效果? 不过她现在却没有联想到温秋筠有那么大的本事,对医学和用毒有那么深入的见解。 她只以为是清夫人或者刘家在背后出手帮助温秋筠。 久而久之,方氏决定不再用下毒的手段谋害温秋筠了,而是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其实方氏猜测的恰恰相反,不是清夫人保护温秋筠,而是温秋筠保护清夫人。 温秋筠不仅要提防着方氏伤害自己,连她身边人的安危都要照顾到,她十分担心方氏会对清夫人动手脚。 温秋筠每次请安时,还会拿着账簿请教方氏问题,学习管理内务之事。 有些事情说假话比说真话要更难。 比如教学,对一门学问造假,需要编出一套独立的体系,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虽然方氏不想教,但架不住温秋筠不停地问。 问得烦了,方氏实在懒得编了,索性就直接教了,想赶紧把她打发走。 温秋筠根本就看不上方氏教的这些东西,但把方氏逼得烦躁也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最后方氏受不了了,说自己身体抱恙,闭门不见,让温秋筠等她身体康复了再来。 于是温秋筠便不再去请安,但提出来想去温家的铺子实地考察一下。 方氏不想再与温秋筠纠缠,便派了一个管家带她去看。 管家名叫石峰,是方氏从方家带来的仆人,长得尖嘴猴腮,一脸精明。 温秋筠没有一上来就去刘氏陪嫁带过来的铺子,而是先选了几个温家自己的铺子看了看。 当时温家分家分给温庭杰的铺子的地脚都比较偏僻,生意也比较冷淡。 而且方氏虽然精明,但终日久居佛堂,管理十分松散。 走进铺子后,店里的伙计见了温秋筠都没什么反应,但是见了石峰后,却都毕恭毕敬地行礼。 石峰也非常受用伙计对他的尊敬,只是简单地同他们介绍了一下这是温家大小姐。 很显然,石峰没有把温庭筠放在眼里。 石峰深得方氏心信任,目前可以说,整个温家的产业都是基本由石峰打理。 温秋筠看得更加清楚的是,石峰不仅没有把温秋筠放在眼里,肯定也在暗暗把方氏架空。 方氏肯定也知道他的为人,但估计是没有当回事,放任这只毒蛇成长了这么多年。 温秋筠例行公事跟伙计聊了聊经营情况,又看了看账本,没翻两页知道这又是一个假账。 初次见面,温秋筠不打算刁难石峰,以免打草惊蛇。 所以没有提出问题,又跟石峰去了下一处铺子。 温秋筠去了几个铺子,发现也都是如此情况。 温秋筠他们走的路线是从偏远的地方走到城中心,而刘氏陪嫁送来的铺子都是位于城中繁华地带,地脚非常不错。 走到心中想来考察的粮铺后,温秋筠看到伙计也是一味谄媚石峰。 她大概也猜到铺子里的伙计要不就是投靠了石峰,要么就是被他赶了出去。 温家粮铺位于城中,服务的都是城里的高官贵胄或者是比较富裕的家庭。 店里管事的年龄较为年轻,很明显是被换的。 温秋筠拿过来账本翻了一番,仔细看了看里面的漏洞。 账本里只记了最近三年的账务情况,而且这三年进账不仅与店面的实际收入不合,记载的下游客户也流失得很离谱。 温家粮铺所在的这条街住了许多王公贵族。 粮铺按照体量在这里开了这么多年,需要供粮的大客户绝对不止这些。 账本上现在只有三家,还是些没有什么头脸的商户。 看完账本后,温秋筠问伙计,“有没有前几年的老账簿,这个账簿只有近三年的经营情况呢”。 伙计支支吾吾开始推辞闪躲。 这时石峰主动接过话来,“大小姐,早些年的账簿都已经收到库房里去了。钥匙现在在夫人那里,如果您想过目的话恐怕还得请示一下夫人。” 温秋筠见石峰拿方氏来压她,内心嗤之以鼻,但面上还不能与他翻脸,便不再追究。 温秋筠轻描淡写道,“嗯,收起来的话那就算了,那带我去看看看后院的粮仓吧。” 伙计于是带着温秋筠一行人去了后院粮仓。 伙计边走边解释,铺子里储存的粮食不多,大部分收来的粮食都放在城郊外的仓库里。 温家的粮铺现在也只有这一个。 经营成这个样子,温秋筠估摸着马上也要倒闭了。 定安位于关中,百姓的粮食以粟为主,其次是小麦和高粱。 高祖建立康朝以来,吏治清明,精于政事,轻徭薄税。 农业生产水平上升,再加上近些年风调雨顺,没有重大的自然灾害。 现在康朝谷物丰稔,每斗米才五文钱。 可是谷贱伤农,太平日子过得时间长了,定安周围的老百姓种植粮食的积极性不高。 并且康朝实行府兵制,不少老百姓整个家族选择成立军事集团以打仗挣军功为生。 因此就导致了定安城每年的粮食生产基本只供应当年所需,而屯不下三到五年的余粮。 一旦粮食供应不足,还需要从周边的城市调用,极其容易造成灾荒。 温秋筠知道,明年,弘隆三十三年,关中大旱,定安饥馑。 国家的粮仓根本无法赈灾,从洛州紧急调度的粮食也只能供应小部分人,因此朝廷不得不下诏任由百姓逃亡各州逐食。 后续几年,定安大大小小发生不少旱灾和水灾,粮价最高溢价一百文一斗。 因此陆后东迁洛州也是考虑到缓解定安的粮食供应问题。 来到后院的仓库后,温秋筠对每一仓逐一检查,还会上手拿起粮食看看,检测一下粮食的新鲜程度。 温家粮铺建的仓库成本很高,对于粮食的保存较好,潮湿度适中。 但是温秋筠已经发现部分粮食有些许发霉,说明当前积压严重,销售情况不佳。 走到后院最大的仓库时,伙计又停下了,偷偷朝石峰使了个眼色。 石峰走到大门的方向,朝温秋筠说道,“小姐,今天咱们已经走了好几个铺子了。您别太辛苦再累着身体,不如改日再来。” 温秋筠看穿了石峰的小把戏,也不揭穿,“石管家说的是,走了半天我也觉得身子有点乏,今天就先到这里,改日再说。” 回到温府后,温秋筠先去跟方氏请安。 方氏闭门不见,温秋筠意料之中。 于是她回到自己的房中,让连城给紫苏送去书信,请他今晚来一趟。 温府宅斗 品茶 是夜,温秋筠已经在屋内摆好了茶。 紫苏一脸开心地走了进来,“今天那两个小伙子怎么不在院外守着了?” 温秋筠指着面前的茶说道,“来尝尝这新鲜的紫笋茶。买的时候说是从会稽郡运过来的,我试了一下,口感挺不错的。” “哈哈,突然这么客气,那我得好好尝尝。”紫苏开心地坐下。 “小五,小六我让他们今天休息去了,迷药下得多了对身体不好。”温秋筠接着解释道。 “哎,你这是瞧不起我啊,我下的迷药会影响到他们的身体吗?” “对,我还就是不放心你的医术。”温秋筠直接呛他。 “你.......你故意气我是不是?”紫苏又着急道。 温秋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你开玩笑的,我这次叫你过来是真的有事让你帮忙。” “哦,什么事?估计又是帮你赚钱吧,真是没意思。”紫苏不屑地说道。 “你这么说也没问题,让你帮的忙终归是为了赚钱。” “行啊,本身我们也就是交易。”紫苏一挑眉,“那这次你拿什么跟我交换。” “我能让你看上眼的除了医术还有什么呢?”温秋筠缓缓问道。 “嗯,确实没有。”紫苏直接说道。 温秋筠也知道紫苏是什么人,但是内心还是有些许不爽,“上次我跟你说的印度医术,你有去研究吗?” 紫苏其实有去打听,但是嘴上不想承认,“嗯,我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 温秋筠也不在意紫苏是否真的认同印度医术。 她直接说道,“不论是否采用婆罗门僧的治疗手段,为了根治林公司的毒,必须得用生精活血的药。紫大夫想必也知道药材主要看的是年岁,上百年的药材用一颗少一颗。良药难寻,我保证两年内送上一株年岁够的且对症林公子药材。” “上百年的药材你能有?两年时间你能找到?若是真有,行啊,这交易绝对得做。”紫苏质疑道。 “我现在肯定没有,但是两年之内绝对能给你送上来。咱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没骗过你吧。”温秋筠颇具江湖气地说道。 紫苏耸了一下肩膀,摊开双手表示默认。 “那就帮我查查温家粮铺,找到以前的老伙计。然后帮我开一间新的粮铺,就用之前存在你那的黄金。”温秋筠直接吩咐道。 “就这么简单?”紫苏惊讶道。 “这点忙就能换一株百年药材,请给我再来十件?我也不是占人便宜的人,这种忙让我再帮你几次啊。”紫苏打趣道。 温秋筠被紫苏逗乐了,“哈哈,就当之前合作愉快,送你个便宜了。” 紫苏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呵呵笑道,还想继续再倒水。 温秋筠却收起笑容,拿走茶壶,“好了,茶也没了,赶紧走吧。” 紫苏明明看见还有半壶水,嘴张在半空中,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最后他只能悻悻离去,说道,“等我打听好了,我回来找你的。” 紫苏走后,温秋筠松了一口气。 答应他能寻到药材,其实温秋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之所以敢答应紫苏能找到这株药材,一方面是上一世她曾得知江南曾经流出来百年何首乌的消息,另一方面,这确实是林修远治病必需的药材。 至于怎么取得药材,温秋筠大致也有了想法, 不过眼下对于温秋筠最重要的还是把粮铺的事解决。 紫苏动作非常快,没几天就查明白了消息。 温秋筠有一天一早醒来,发现枕头边上已经放好了一封书信。 她十分无奈紫苏的神鬼莫测,不按套路出牌。 不过看完书信后,温秋筠确实对紫苏办事的质量表达肯定。 紫苏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书信里写得十分清楚。 看明白了以后,就让连城拿来烛火,将书信烧掉。 定安城由宫城、皇城和外郭城组成,北面是宫城和皇城,东西南侧是外郭城。 宫城是皇家寝居玩乐的宫殿,皇城是中央办公的府邸,而外郭城则是人们居住的地方。 外郭城内南北十一条大街,东西十四条大街,划分成了一百多个坊,星罗密布的宫殿和坊市就好像一个大大的棋盘。 有诗云,“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坊内四面都有围墙,各开一门,日出而开,日落而关。 重要节日则会大门彻夜而开,全城欢庆。 外郭城东西两侧和靠近皇城的南侧是皇公贵族官邸和富人的宅子,围着皇城根的十五个坊市寸土寸金。 普通老百姓都集中居住在定安外郭城的南侧,越往南条件越差,越荒凉。 最南侧的坊里人烟稀少,再南边一点则充斥着大量的流民,乞讨而食。 东西两侧城墙旁的坊市也只是一些道观、寺庙和田地。 比如太平公主就在皇城旁边的五个坊里都有私人宅院,现在与驸马住在当前最繁华的弘道坊里。 温府则落在皇城东侧的平安坊里,地段比较繁华,但是温府的宅子和规模都只是这个坊的中等水平。 “小姐,咱们要去那么靠南的明德坊吗?那些坊里鱼龙混杂,恐怕会有风险。”连城担忧地问道。 “没事,你别害怕,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只是去一个人家里看看,再说了还有小五小六跟着呢。”温秋筠解释道。 “小姐,我是担心您的安全啊。”连城又追问。 温秋筠对连城的担心有点不耐烦,“行了,行了,你要是害怕就别跟着了。”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得跟着您,多少还能保护一下您。” 温秋筠无奈地笑了,“你能保护我什么啊,想跟着就赶紧走吧。” 温秋筠特地让清夫人又安排了一辆马车,由小五小六驾马,趁着天色较早向京华堂驶去。 到了京华堂,几人又从后门溜出,换了一辆马车,由京华堂的伙计驾车奔向城南的明德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温秋筠为了防止行踪泄露,被方氏发现她的谋划,谨慎起见还是经过京华堂掩人耳目一下。 上一世,温秋筠行迹走过天涯海角,民生疾苦见了不知多少。 所以明德坊的危险与混乱,温秋筠没有当回事,只不过连城确实被吓得不轻。 “好了连城,还没有到最南边的贫民窟呢。更何况左右街使也不是吃素的,你不用这么害怕。“温秋筠安慰连城道。 “小姐......小姐,我不,我不.....害怕。” 温秋筠顿时有点后悔带她出来了。 温府宅斗 施舍 到了明德坊后,温秋筠发现卫生条件确实极差,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腥臭味。 沿街商铺贩卖的商品也比较低劣,白天坊里的流民和乞丐较少,都去富裕的坊里乞讨去了,晚上再回来歇脚。 定安城里的流民,少部分自愿卖给大门大户为奴为婢,大部分还是沦为了乞丐。 毕竟这些流民,出身下贱,命运悲惨,生性懒散却又酷爱自由。 偌大的定安城从建朝之初的三十万人发展至今已有八十万人,城中的乞丐就有数万人。 温秋筠内心可不敢小瞧这些乞丐,她深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 乞丐聚众形成的组织的力量不容小觑。 乞丐之中消息流传最广最快,也是康朝当下情报产业最重要的群体之一。 上一世温秋筠走南闯北,跟随商队到过几处地方拜码头,有的穷苦之地拜的竟然是叫花子。 不过英雄不问出处,更不需要在意穿着。 他们生性洒脱,侠肝义胆,豪迈仗义,倒是比许多衣冠楚楚的伪君子强了太多。 虽然温秋筠一行人已经换了一身平民百姓的行头,但走在街上,由于脸生,还是有许多流民一直盯着他们。 连城害怕地紧紧勾住了温秋筠的胳膊,此时一群乞丐拥上来乞讨。 小五小六急忙拦住了他们,但双拳难敌四手,温秋筠他们还是被围住了。 温秋筠直接说道,“各位好汉,我也是家里遭了变故来投奔亲戚。手头确实紧张,实在无法拿出钱财与诸位行个方便。” 说到动情处,温秋筠还流下了眼泪。 随后她从连城背着包袱拿出来一些干粮,朝着边缘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乞丐走去,把干粮都塞到她手里,然后一群小乞丐又一拥而上。 温秋筠丝毫没有嫌弃,耐心地把粮食全部分给了小孩子,小孩子拿到吃的就跑到旁边吃了起来。 有些带着孩子的妇人乞丐还帮忙维持着秩序。 在场的乞丐都为之动容,对眼前的姑娘好感增加了不少。 连城又被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小五小六都满脸震惊,不知道温秋筠连干粮都准备好了。 温秋筠之所以不选择施舍钱财,主要是因为她了解乌合之众的仇富心理。 升米恩,斗米仇。 施舍再多的钱财也填不满他们的胃口。 有钱人给他们再多的钱他们也觉得是应该的,而且给得了还会不乐意。 所以温秋筠以一个落难人的身份,便极大地拉近了与乞丐的距离。 她又把身上仅有的干粮都送了出去,甚至可以反向获得乞丐的同情。 乞丐中有一个愣头青主动出来说道,“姑娘仗义,不知来投奔什么亲戚?我叫花子在这明德坊要饭十几年,没有不认识的主。” 温秋筠眼睛一亮,正好,也不用找人问路了。 于是她接着作楚楚可怜状,“这位大哥,那太感谢了。我是来投奔我叔叔田有禾的,我知道他住在西大街上,麻烦大哥顺便带一下路。” 乞丐说道,“田有禾,是不是前几年刚搬过来的,腿脚不利索的老掌柜。” 温秋筠点头道,“正是家叔。” “姑娘,你这亲戚投奔的不是地方,这一家子自己都揭不开锅了。” “大哥,没关系,您只管带路就行。” 乞丐仿佛是这群乞丐的头目。几个动作,围着一圈的乞丐便有秩序地散开了。 只剩下愣头乞丐他一个人,乐呵呵地走在前边。 小五小六急忙一前一后跟紧在温秋筠身旁,觉得乞丐不太靠谱,担心她的安全。 温秋筠跟小五小六眼神示意没有问题,带着他们跟着乞丐往前走去。 走在路上温秋筠也有点良心不安,因为自己装可怜的样子全都是照着温秋荇的样子学的。 现在她的演技已经出神入化,而且确实无往而不利。 没有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住,除了紫苏。 但她内心还是很鄙视这种行为,暗暗警戒自己以后要少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温秋筠正在想入非非,前面的乞丐突然说了一句,“姑娘,就要进入巷子里了,里面脏乱差,您注意点。” 温秋筠立马入戏,嗲声说道,“好的大哥,您有劳了。” 她内心同时感叹道自己还是不得不向生活低头啊。 走进小巷子里,又脏又乱,臭气熏天。 连城不知道踩了什么东西,慌里慌张地时不时尖叫几下。 温秋筠倒是十分适应,之前跟着商队行脚,道上全是骆驼粪,能有个能遮挡的地方歇脚就不错了。 温秋筠握紧连城的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连城从小到大都在温府里服侍温秋筠,虽然是丫鬟,但是从来没有来过这种穷苦地方,非常不适应。 温秋筠一时间都有点不知道谁是小姐,谁是丫鬟。 如果是上一世的温秋筠来,她估计也会是如此大惊小怪的反应。 但她执意要带连城过来,一是有事交代她要做,另一方面也是要让她快速成长起来。 “这位姑娘可真娇气啊!可你们投奔亲戚以后常住在这,不习惯也没办法啊。这可比不得内城的坊市。”乞丐嘲讽道。 连城有点生气,本来就觉得小姐没有必要对一个乞丐这么客气。 没想到他还敢出言挑衅嘲笑,便想出声反驳。 温秋筠立马瞪了她一眼,她只好“哼”了一声,把话咽进肚子里。 弯弯绕绕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宅子前,乞丐指着前方说道,“呶,就是这了。” 温秋筠看着眼前脏乱的环境,一声叹息。 然后对乞丐说道,“感谢大哥带路,可是小女子囊中羞涩,只能口头表达下谢意。” “姑娘哪里话,我叫花子虽然没脸没皮,吃百家饭,行乞度日。但也不会占苦难之人的便宜,更何况姑娘也都把干粮分给那些小乞儿了。” 说到这里温秋筠顿时感到眼前的乞丐有种超然的气质。 经历了这么多,她也相信自己的识人之术,知道眼前的乞丐以后绝对不是一般人。 “做个正常人难,可是做乞丐容易多了。姑娘仁义,我叫花子自然想帮衬一下,日后姑娘不必担心,这明德坊的乞丐绝对不会骚扰您。”乞丐豪迈地说道。 “多谢大哥。”温秋筠拱手一拜。 连城看见温秋筠对乞丐行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就连小五小六都面色不悦,十分不快。 乞丐察言观色的本领都是一流,感受到了温秋筠旁边的人与她截然相反的态度。 他摆了摆手道,“休提,休提。你叔叔也是一家子可怜人,姑娘好好照顾自己吧。叫花子我继续要饭去了,哈哈哈。” 乞丐灵活地跳着闪开了,赤着脚走在脏兮兮的地上。 连城看了恶心得想吐,温秋筠却微微一笑。 如果她也有这种洒脱的人生态度,是不是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 可是想到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还有那些亟待她拯救的人,她就洒脱不了。 面前这个即将踏入的宅子,就有温秋筠需要拯救的人。 温府宅斗 田伯 小五上前去轻轻扣响单薄的木板门。 过了许久,都没人开门。 于是他又重重地锤着房门,同时高声喊道,“有人吗?” 又过了许久,才有人缓缓打开房门。 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掉。 一个年约五十的妇人探了出头,只见她两鬓斑白,原本长相讨喜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虽然妇人身体现在仍然比较富态,但这段时间明显是瘦了一大圈,脸上的皮肤十分松垮。 她声音颤颤巍巍地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温秋筠看见她落魄的样子,内心也十分不忍,温柔地说道,“我是田伯的故人之女,有些事想找他谈谈。” 妇人听了之后,露出惶恐之色,想把门关上,逃到里屋去。 小五小六迅速上前堵住门。 妇人见关不上门,逃不掉,哭诉起来,“我们家真的没钱了。大人们能否宽限几日,等我们有钱了我们一定会还你的。” 温秋筠哭笑不得,原来是把他们当做讨债的了。 温秋筠耐心地解释道,“伯母,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来讨债的。” 温秋筠仔细观望了一下周围,见四下无人,便让小五拿来一锭银子,放在妇人手里。 “伯母,这下您该放心了吧。如果我是债主,我怎么还会给你们送钱呢。我真的是来帮助你们的,赶紧带我去见田伯吧。” 妇人一时间有点蒙,反应不过来。 但看见手里的银子,又想到家里的状况。 如果没有钱,过一段时间还是得饿死。 一咬牙,一跺脚,妇人朝着温秋筠等人说道,“你们跟我来吧。” 房子十分狭小,进去后只有一个窄窄的天井。 刚一进里屋,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终究还是躲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我田某死在这里也是不冤。” 妇人听后,不停地抹着眼泪,抽泣道,“当家的,这些是好人,不是来追债的。说是你的故人,你出来见见吧。” 在场的人见到此情此景都唏嘘不已,也都能看出来这家人曾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不知道为何家道中落,沦落至此。 许久,帘子被掀开,田有禾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虽然温秋筠带着面纱,但是她的身材,外在的气质还是让田有禾蓦地一震。 瞬间让他回忆起了他跟着从刘家来到了温家,共事多年的东家。 “姑娘可是....”田有禾激动地说道。 温秋筠一看见田有禾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重生以来,她不知为何对情感的感受更加真切与强烈。 “田伯,我是刘静婉的女儿,温秋筠。” 田有禾激动的瞬间跪下,拱手跪拜,老泪纵横,“拜见小姐。” 温秋筠急忙上前扶起田有禾,“田伯,您别这样,筠儿受不起。” 田有禾用身上的破衣衫抹着眼泪,从一个体面的掌柜沦落成一贫如洗的废人,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都没了。 “小姐哪里话。寒舍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都不能请您坐下喝杯水。”田有禾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田伯,我们这次也是偷着出来,还得马上回去。” 温秋筠单刀直入,“我长话短说,温家粮铺从在刘家的时候就是您一直打理,管理得井井有条,利润也十分可观。” 说到这里温秋筠朝小五小六使了一个眼神,她知道田有禾腿脚不好,示意他们搬个椅子让田有禾休息。 田有禾看到温秋筠本就十分感动,又见她对自己十分客气,不禁回忆起往昔,一时十分感慨。 “田伯,我知道这几年您经历了什么,从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我娘和我连累了您。” 田有禾听了后,又想站起来解释,“小姐,您这说得哪里话,我自己的事跟您和夫人有什么关系。” “田伯,方氏做的这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你们只是殃及池鱼罢了。我现在处境十分艰难,急需用人,你可愿受我雇佣,助我复仇? 说完,温秋筠让小五小六把藏在身上的钱财都拿了出来。 金灿灿的元宝拿出来后,田有禾的妻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店面和本金我都准备好了。现在我需要你准备其余剩下的一切,从无到有帮我经营起一家粮铺,你可愿意?”温秋筠诚恳地问道。 田有禾的第一反应是推辞,“小姐,我现在这个样子,废人一个。难堪重任,不要耽误了您的大事。“ 温秋筠还想再劝,没想到田有禾的妻子丁氏倒是直接冲了出来,搂住金子。 她急切地说道,“小姐您真是找对了人,我们当家的干了一辈子粮食生意。从收粮、仓储、卖粮,全流程的管理都样样精通,全定安没有几个比得上。别说经营一个铺子,就是十个都没有问题。“ “你这个老婆子懂什么,如果我真的有那么大本事,怎么会混成现在这个地步。” 田有禾无力地呵斥道,字里行间也流露出他对钱财以及再次执掌粮铺的渴望。 温秋筠倒是觉得丁氏的性格十分讨喜。 现在她正是用人之际,这个妇的交际能力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是也有许多地方能派上用场。 “伯母,我都知道。所以我的第一人选就是田伯,虽然我们没有接触过,但是能跟着我娘干了这么多年,无论人品和能力我都是信得过的。” 田有禾听了感激涕零,也不再推辞,“实不相瞒,小姐,我们田家已经是走投无路。您给我这机会,如同小人的再生父母。“ 说完带着丁氏一块跪拜了下去,丁氏下跪的同时还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金子。 温秋筠也不再去扶,自己也跪了下来。 在场众人全部大惊失色,一起喊道,“小姐,使不得。” 温秋筠拦住大家,轻声说道“田伯不是我帮您,而是我求您。现在我强敌环伺,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在场的都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但是经营粮铺却只有您能帮得了我。” 至此,温秋筠突然升高了一个音调,严肃地望向田有禾说道,“这是我从温家出来经商的第一步,我不是要求您,而是命令你,这场仗只许胜,不许败!” 田有禾本来还受之有愧,但温秋筠一番慷慨激昂的军令状过后,他的眼睛重新焕发出了神采。 “承蒙小姐信任,将如此重要之事托付于我。小人万死不辞,豁出去这条性命,粉身碎骨,也要助小姐成事!” 温秋筠满意地点了点头,知道田有禾的个性,便不再说客套话。 “田伯,我这次来,也不能拿得太多。只带了五十两黄金,这些钱不是用来经营粮铺的,你们先把债还清。把自己的生活安置好,钱不够了再跟我说。” “小姐,这钱我不能收。”田有禾又推辞道。 “田伯,这就当预支的酬劳。” 丁氏此时又主动站了出来,一改之前见钱眼开的态度。 她红着双眼说道,“当家的,这钱我们拿着。无论咱们多愧疚,心里多不好受,咱为了甜儿,为了小虎,为了自己也得把这钱收下。” 说完她又跪在温秋筠面前,“当家的咱们真有心,就做牛做马,把小姐的事做成。” 温秋筠也被丁氏这番话震撼到,立马觉得自己刚刚对她上不了的台面看法是个错误,不由对她肃然起敬。 温秋筠本来只是想重新聘用田有禾经营粮铺,遇到丁氏确实是意外之喜。 她从这位妇人身上看到了打不倒的顽强精神和对生活发自本心的热爱。 她也知道田家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能躲在贫民窟里苟延残喘,靠的不是田有禾,而是她背后这个女人。 她抛弃了自己的尊严,牺牲自己的一切,维持着这个家不散,继续艰难地生存下去。 温秋筠起了爱才之心,“伯母说的这一番话十分有道理。我不仅要聘用田伯,还要聘用您,给你们两个人都发酬劳。” 丁氏诧异地指着自己,“聘用我?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干什么?” 温秋筠不以为然,“伯母,您别妄自菲薄。妇道人家怎么了,圣后是妇道人家,我也是妇道人家。男人能干的事我们也能干,而且我看中你的才华,是其他男人也干不了的。” 连城这些日子也被温秋筠教育得思想觉悟。 听完温秋筠一番话,也昂首挺胸,一脸振奋。 田有禾与小五小六则一脸发窘地不敢作声。 丁氏则听说有酬劳后,也开心地附和道,“小姐英明,我这个老婆子绝对听小姐的话,好好干活。” 温秋筠板着脸一脸严肃道,“好了,田伯,伯母。店铺经营的事我要求是很高的,如果出了差错,我也会就事论事,该奖就奖,该罚则罚。” 田有禾此时竟也有了一点往昔掌柜的风范,“小姐,这个自然。若达不到您满意的业绩,我也不会占着掌柜这个位置。” 温秋筠点头道,“田伯,我给你们五天的时间处理杂事。五天后,店铺要开张经营,给你们一千两黄金作为启动资金,到时可以去京华堂支取。其余的事情我不会管,除非生死存亡之事不要联系我,也不能透露我们之间的关系。” 田有禾和丁氏一起说道,“东家,小的明白了。” 温府宅斗 布局 回去的路上,温秋筠又看到了给他们带路的乞丐。 温秋筠报以她力所能及最有善意的微笑。 她知道这个地方她可能不会再来了,但却总感觉这个乞丐可能会再遇到。 此次出行,温秋筠一直盯着时间。 现在天色尚早,路上加快点速度,应该能及时赶回温府。 坐在马车上,连城看着温秋筠,欲言又止。 温秋筠笑了,看着她说,“你是不是有一堆问题想要问我?” 连城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温秋筠勾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你这么笨,不告诉你,哈哈” 连城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小姐,您快跟我说一下,我可太好奇了。” 温秋筠拍着她的手,“好了,好了,那就告诉你。田伯毕竟也是我们刘家的老人,跟你与我的父辈都算得上有交情......” 田有禾一直在刘家的粮铺做工,从学徒一路干到掌柜。 后来粮铺作为刘氏的嫁妆成为温家的产业。 刘氏一直对田有禾十分放心,店铺放手交给他去干。 田有禾也没有辜负刘氏的期望,经营得有声有色,业绩十分可观。 可是随着刘氏去世,方氏掌家,形势都发生了变化。 所有与刘氏有关的掌柜、伙计只有两条路,投靠方氏或者被赶走。 田有禾虽然是一个富有经验的商人,但他重情重义,没有选择卖主求荣。 田有禾对粮铺感情极深,方氏为了辞退他也费了一番功夫。 方氏先是以年纪大了为由撤了田有禾的掌柜之位,由石峰顶替他掌管粮铺。 田有禾出于对粮铺的发展考虑,毫无私心,全盘交接给了石峰。 石峰了解了店铺的情况之后,又找了一个理由把他撵了出去。 田有禾彻底对温家寒了心。 这么多年他兢兢业业,没有贪墨铺子里一分钱。 所以,田有禾有没充足的本钱自立门户开一家粮铺。 好不容易他托关系又回了刘家的粮铺。 可时过境迁,粮铺管理人才的位置已满。 再加上他年纪也很大,也没有伯乐让他管理铺子。 田有禾沦落成只能做普通的工作,勉强维持生计。 田有禾有一子一女,男的叫田小虎,女的叫田甜儿。 田甜儿从小就有痨病,要长期买人参吊着续命,从小到大药费花销巨大。 田有禾收入锐减后,持续坐吃山空下去,生活十分拮据。 就这样艰难地生活了几年后,石峰还是没有放过田有禾一家。 为了养活一双儿女,田有禾的家底已经耗尽,几乎弹尽粮绝。 昔日受他照顾温家粮铺的伙计便从铺子里拿了些粮食来接济田有禾。 虽然他拒绝了,但还是被石峰抓了现行。 田有禾为了帮他的伙计出头,又回到了温家粮铺去理论。 石峰此时已经成为了温家的管家,整顿了温家的产业,直接栽赃陷害田有禾串通伙计偷店铺的粮食。 田有禾气急,与石峰争吵了起来,也正好中了石峰的圈套。 石峰让粮铺的伙计们狠狠揍了田有禾一顿,还把他的腿打断了。 石峰本身就黑白通吃,背后势力复杂。 最后闹到了官府,田有禾也没有落到好,医药费都没有赔几个钱。 自此田有禾本来就并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腿养好了以后,田有禾走路也一瘸一拐,成了跛子。 田有禾也没法在刘家的粮铺里工作下去,一家子人失去了维持生计的来源。 田家的生活每况愈下,可田有禾夫妻俩也没有放弃给女儿治病。 于是四处举债,儿子也没日没夜地做工,最后不得不把自己的房子卖了,沦落到了南边的明德坊。 若是温秋筠再晚一段时间找上他们,说不定田家真的撑不住了。 温秋筠通过紫苏的调查后,了解了田有禾的经历,立马敲定了田有禾作为经营粮铺的人选。 田有禾的个性特点十分鲜明,有情有义,但过于正直,这一点注定他很难在商场起伏中屹立不倒。 温秋筠商业版图走的第一步,选人一定要靠得住。 所以田有禾的这个特点反而成了优点。 紫苏身上未知之数太多,而且有牵扯外族的嫌疑。 温秋筠小心谨慎,不敢再与他捆绑太深。 而且温秋筠也有后招,如果田有禾五天内开不起来粮铺,她会重新选人。 上一世她临死时发展起来的商业巨擘现在还处于微末。 她会找机会在定安找到这些”千里马幼崽“,为她所用。 本来她打算亲自出马,但现在她发现了田有禾和丁氏。 如果他们能成长起来,温秋筠希望他们能在商业领域充当她的发言人。 因为以后温秋筠若是要在政坛展露手脚,在其余的领域,尤其是商业上需要尽可能减少抓让他人住把柄的机会。 粮食生意关于民生大计,若是选用一个市侩的奸商,从农民手中搜刮油水,赚的尽是不义之财,这也不是温秋筠想看到的。 两世经商,温秋筠赚钱的初心不变,勿忘心安。 今年粮食收成较好,而明年却是大旱,所以此时正是收粮的好时机。 温秋筠紧急聘用田有禾也是想让他抓紧时间收粮。 而她屯粮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卖粮食给饥民,赚取钱财。 自明年大旱后,定安的自然灾害就开始拉开序幕。 为了躲避饥荒,陆后下令常态化建立义仓,收集粮食,赈灾救济。 另一方面陆后着手迁都,输送大量人口到洛州,由洛州通过运河输送粮食到定安。 温秋筠瞅准的机会就是卖给义仓,率先打通收粮渠道,直接卖给官府来获得一笔可观的收入。 并且以后温秋筠的产业能掌握粮食命脉,对金乐公主的政权也有极大地支持作用。 民心所向,老百姓的肚子饱了,自然会拥护你。 一路颠簸后,温秋筠回到京华堂,发现紫苏一直在店内等着她。 紫苏一看见温秋筠,就拉着她往后院走。 走到他草药房的旁边的一间屋子时,紫苏就把温秋筠拽了进去。 “我特意给你腾出来一个房子,以后你来京华堂就可以在这里处理事情。”紫苏故意炫耀地说道。 温秋筠也看出来了紫苏的意图,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不过紫苏确实把这个办公场所收拾得十分精致。 紫苏这人确实粗中有细,十分用心。 房间文房四宝俱全,摆满了医学书籍,还有一些处理药材的设备。 温秋筠此时没有时间在此逗留,跟紫苏说道,“没有什么事,我要先回去了,出来时间挺久了。” “着什么急啊,现在林公子正在我这里治疗,正好你来看看。”紫苏说着又把温秋筠拉到隔壁的治疗室。 进了屋子后,温秋筠发现林修远昏睡在床上。 上身赤裸,身上插满了银针。 紫苏可能觉得温秋筠是个姑娘家,想找个衣服给林修远遮挡一下。 温秋筠看到林修远昏睡后瞬间火起,“你在干什么?是不是给他下了迷药。” 紫苏慌乱地说道,“是……啊,我就给他下了一点麻沸散,想让你来看看啊。”。 温秋筠接着暴走,“你疯啦!这种迷药都是对身体有害的。以后不要随便给他用这种药,他身体虚弱,一点风险都不能冒。” 温秋筠又看他裸着上半身,继续教训道,“虽然现在天气热起来了,但他身子虚弱,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他现在这个体质再感染风寒,很难好的,你知道吗?” 温秋筠发飙完以后,胸腔还在剧烈地起伏。 紫苏都被训懵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温秋筠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一旁躺在床上的林修远,好像被闹声吵得皱紧眉头,眼珠在眼皮底下滚动着。 温秋筠又没好气地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准备点炭火。” 紫苏生硬地点头说道,“好的,好的,我去找炭火。” 紫苏走后,温秋筠停下来静静地看着林修远。 此刻她眼含柔情,与刚才凶神恶煞的母夜叉判若两人。 温秋筠注视着林修远清晰的轮廓和干净的面庞,用手缓缓抚过他的脸庞,掠过他的眉眼。 接着她蹲下身子靠在他的身边,摸了摸林修远的额头,感受他的体温,然后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留下一吻。 温秋筠一直在盯着林修远,不知过了许久,听见紫苏赶来的脚步声。 于是她赶紧坐到椅子上,手搭在林修远的脉搏上。 上一世,林修远的脉搏温秋筠不知道号了多少次。 当时她很喜欢拿林修远的脉搏练习,因为他的脉搏比常人弱,要仔细感知,所以非常适合练习号脉。 这一世温秋筠再次号林修远的脉,他的脉象依然很弱。 所以温秋筠号得很认真,很仔细。 温府宅斗 号脉 紫苏看见温秋筠在号脉后,端着炭火盘不敢发出动静。 六月天里他汗水直流却不敢擦拭,十分难受。 温秋筠知道紫苏在身后,故意晾着他,她都能听见紫苏的汗水滴在地上的声音。 其实温秋筠虽然对医术涉猎甚广,有着十分很厚的理论基础,但是在实操领域却没什么经验,远远不及有童子功的紫苏。 所以此刻温秋筠也只是在装装样子,号脉她也只能看出来林修远脉象虚弱,也看不出来别的。 她只是故意耗了紫苏一段时间。 后来紫苏实在忍不了了,便端着炭火盆气喘吁吁地走上前,把炭火放在林修远身边。 紫苏战战兢兢地问道,“怎么样,你有看出点什么吗?” 温秋筠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说道,“嗯,林公子的身体仍然十分虚弱,需要继续用之前的药方调养身体。另外还需补充一些温补的食材和药材,而且要注意保暖防护,以后这种错误不要再犯。” 紫苏热得把外衫都脱了,疯狂地擦汗,“你号了这么久的脉,就看出来这啊?” 温秋筠说道,“不然呢,我一眼就能找到病症,把他治好了啊。” 温秋筠拍了拍紫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是一场持久战,慢慢熬吧。” 说完,温秋筠挥了挥衣袖,直接推开门走了。 紫苏见温秋筠走了也着急,连衣服都顾不得穿,直接跟着她走了出去。 两人离开后,躺在床上的林修远蓦地睁开了双眼,摸着自己的额头一脸凝重。 温秋筠见京华堂近日经营良好,内心还是十分满意。 虽然现在她已经掌握京华堂百分之五十的收益,但是并不想在京华堂的管理上费心。 而且温秋筠商业版图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她更想快速与紫苏切割,只在林修远的治疗上与紫苏有所联系即可。 可紫苏就如同附骨之蛆般甩不掉,一直跟在温秋筠身后边问东问西。 每次温秋筠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愧疚感都会被迅速冲散。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有些病治很重要,养也很重要。还有,有些事情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温秋筠十分不耐烦地甩掉了紫苏,匆匆忙忙赶回了温府。 回到温府后,温秋筠细细盘算这几日的收获。 这段时日,她已经对温家的产业了解得差不多了。 当年刘氏风光大嫁,刘君正和平城公主陪送了大量嫁妆,黄金万两,玉石绸缎无数,还有在繁华地带大量的产业铺子。 送了这么多嫁妆,就是怕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可是这几年,刘氏带来的铺子要不被方氏变卖,要不就像温家粮铺一样,被抽成利润,苟延残喘至今。 就算温秋筠把粮铺夺回来,重振旗鼓也要大费周章。 上一世,温秋筠只知道分家以后,温府的经济状况就不太好,温庭杰在官场上的人际交往,关系打点都捉襟见肘。 所幸温秋筠对吃穿用度要求不高,因此对温府的进项支出没放在心上。 现在回忆起来,温秋荇的生活水平都比自己要好不少。 上一世温秋荇买那么多金银首饰和华而不实的衣服,估计也是方氏收买她的手段。 这一世温秋筠调查了刘氏带来的嫁妆以及温家分出来的产业,估摸出了大概的经济实力。 再加上了解了方氏中饱私囊,变卖产业的伎俩。 温秋筠知道,温家的经济水平绝对没有现在这么差。 只是温庭杰一门心思放在仕途上,对产业经营一点都不了解,所以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被方氏诱导的以为是少了温家主脉的支持,温府才江河日下,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其实温家的产业是一步步被方家蚕食,方家也靠这个与温庭杰捆绑在一起。 可温秋筠始终困惑温庭杰到底一开始是怎么跟方家搭上线的? 温秋筠曾经问过清夫人,听说当时娶方氏续弦还是御史大夫刘伯礼建议的。 她听到后十分震惊,她以为续弦只是经过刘家同意,却没想到竟然是刘家牵头的。 现在,温家、方家与刘家错综复杂的关系又摆在了温秋筠的面前。 她想迅速抽丝剥茧地捋清三者之间的关系。 但是温秋筠却始终推测不出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能搅得动这三方强大的势力? 她只能在以后的斗争中小心验证自己的猜测。 所以温秋筠不会再盯着温家这点产业了,也没必要再去这些铺子视察了。 所以去方氏那请安温秋筠也懒得去了。 这几日,温秋筠每隔三天都会去拜访刘家一次。 平城公主依旧是冰山一座,不怎么搭理她。 而温秋筠终于看到了刘君正,刘君正看到温秋筠后十分开心,嘘寒问暖。 温秋筠对这个外祖父印象十分深刻,因为祖父温崇望与刘君正共事多年、关系匪浅。 温崇望与刘君礼对弈的时候,经常带着温秋筠。 两个男性长辈对温秋筠都十分疼爱。 不过这次温秋筠看到刘君正后,发现他的身体并没有像外界传说的那般硬朗。 毕竟年事已高,七十多岁高龄,现在这个状态已经非常不错。 上一世,温秋筠毁容后再也没有机会与刘君正见过一面。 只知道,刘君正在陆后登基五年后去世了。 自此刘家不再是世家第一大族。 天下也变成是“周与陆,共天下”的局面。 由于平城公主与陆后的关系较好,并且刘家的下一任掌权人刘伯俊也深谙中庸之道,稳扎稳打,明哲保身。 所以刘家在陆后统治期间,依然安然无恙。 十几年来,刘家不争不抢,虽然实力缓慢下降,但是相对于其他被打压的世家而言,自身的实力可以说反而更强了。 上一世,温秋筠曾试图帮助金乐公主拉拢刘伯俊,但是他实在是块难啃的骨头,没有成功。 宣王也没有成功收买他,上一世温秋筠没有走到最后,但是猜测宣王得势后,刘家势必没落。 因为温秋筠知道宣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能为他所用的就会被他毁灭掉,在宣王的世界里没有中立二字。 分析到这里,温秋筠到此打住。 从目前来看,还没到刘家必须站队的局面。 她所需要做的只是保持定期拜访的频率,联络感情。 从温秋筠的进展来看,她的收获还是不错的,刘家的人大部分都比较喜欢她。 在商业方面,温秋筠给田有禾五天时间,整顿一切。 京华堂传来消息,田有禾三天时间就已经整顿妥当。 温秋筠又被田有禾的效率震惊到,可见只有到了绝境才能激发出人无限的潜力。 温秋筠安排田有禾经商的时候,温秋筠已经极力缩小知悉范围。 虽然她知道紫苏不会关心她的这些动作,但是保不齐哪天他背后的势力会留意,突然发难顺藤摸瓜让她吃个大亏。 毕竟温秋筠已经从京华堂那里占了很多便宜,而且紫苏这种不稳定的精神病也十分靠不住。 随着跟紫苏合作越来越深,温秋筠越来越知道其背后势力的深不可测。 京华堂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家族的势力能支持起来的。 如果温秋筠猜测正确的话,牵扯背后势力的争斗之中,也绝对不是她跟紫苏两个能够解决的。 同时她也不想牵扯进金乐公主和刘家,因为重生后的复仇大业都是她自己的事,温秋筠不愿也不会牵扯进她所爱的人。 温府宅斗 立威 汇丰楼,定安永成坊里中上等的酒楼。 此酒楼据说是定安商业巨贾杜长风的产业。 杜长风为江湖人士,在边陲做跨国贸易起家。 他经营多个商队,穿过沙漠,向西域各国输送丝绸、瓷器等商品。 因此汇丰楼也是五湖四海的人士停留打尖之所,鱼龙混杂。 温秋筠让田有禾在此订了包间,自己只身前来。 田有禾看见温秋筠一进屋,激动地走上前来。 “小姐,我不辱使命,粮铺筹备事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要您一句话,明天咱们就可以开业。” 温秋筠保持了上一世在商场摸爬滚打的老练与淡定,没有搭理田有禾,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到椅子上,缓缓坐下。 田有禾本以为温秋筠会十分惊喜,看她一脸平静感到有点错愕。 不过田有禾也是老生意人,十分长眼神,跟在温秋筠屁股后面,细心把她的斗篷放在衣架上,然后沏好茶放在她的面前。 温秋筠接过田有禾递过来的茶,细细品了起来,没打算回复他。 直到喝完一整杯茶她才缓缓开口道,“田伯,这茶还挺好喝。我正好口渴,全喝完了。” “小姐,我再给您倒上。您要是喜欢,这茶改日我再送您府上去。”田有禾高兴地说道。 “不必了。我想喝茶自然会想办法。” 温秋筠一口回绝,然后把茶杯扣在桌子上,仔细地打量着田有禾。 田有禾被温秋筠看得背后发凉,又对于被面前十几岁的小姑娘给予他的压迫感觉的十分不好意思。 在田有禾的心里,说实话,他还是还觉得温秋筠是个孩子。 虽然温秋筠给了他重振旗鼓的机会,他内心也十分感激,想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因为他比温秋筠大那么多岁,在某些方面田有禾还是以长辈的身份自居,对这个主子的敬畏少了一些。 “田伯,我上次跟你说过五天后开业,五天就是五天。您干了这么多年生意,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田有禾彻底被温秋筠的指责吓住了,瞬间跪在地上。 “姑娘,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快点完成您交代的任务。”田有禾慌张地说道。 “田伯,看在情分上,您落难我自然会帮您一把,但这跟我雇佣您是两码事。公是公,私是私,我希望您能明白这个道理。”温秋筠冷漠地说道。 田有禾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担心生活刚刚出现的转机再次失去。 温秋筠不禁摇了摇头,叹息道,“田伯,我不会经常指示你要怎么做,经营粮铺的事你也可以自由发挥,我不会管。但就是因为我交代的少,所以我吩咐了的事你必需要做到。切忌自作主张,违背我的命令。” “小的谨记,小的谨记。” “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我没要求你超额完成任务,所以无论你有什么理由,最后获得什么成果,你都不能违背我的主张,只要找我说的做就行。下不为例,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经历这么多事还没有长进,给你机会也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温秋筠警告道。 田有禾彻底汗颜,“姑娘,我明白了。”同时他内心也彻底不敢再轻视温秋筠。 “好了,两日后正式开业,我不会再过问其他事。我给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屯粮,在明年秋天之前尽可能多地屯粮。”温秋筠指示道。 田有禾满脸疑问,可看见温秋筠的眼神,知道她不喜欢自己问得太多,便不再提问,乖乖接下任务。 温秋筠看见田有禾能憋住疑问还比较满意,“好了,我让你带伯母来汇丰楼。现在让她进来,然后你出去吧。” 田有禾连声应是,然后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温秋筠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内心也对田有禾的能力有了清晰的评价。 田有禾以后只有在粮食经营方面可以利用,其余的领域难堪大任。 他太过感情用事,正如上一世的温秋筠,如果委以重任的话早晚会坏了大事。 没过多久,田有禾的夫人丁氏也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丁氏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个好,便没有再说什么,紧张地兀自站着。 可温秋筠对丁氏的表现越发满意,知道她是一个懂规矩的。 “伯母,我叫你过来,你大概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温秋筠试探性地问道。 “小姐叫奴婢过来,自然是有能用到奴婢的地方。小姐您尽管吩咐,奴婢一定竭尽全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丁氏掷地有声地说道。 温秋筠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我对你确实有交代的事去做。你既然愿为我做事,那我们就在公言公,私下您是我的伯母,在公我就是你的主子,完不成任务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丁氏自嘲般的说道,“小姐,我们这家子的命都是你救的。就是您要死,我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我让你干的事确实有生命危险,你这番话我就认下了。”温秋筠肯定地点了点头。 温秋筠见丁氏面无异色,坦坦荡荡,与田有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对她更加认可。 温秋筠接着问道,“伯母,我看您待人接事不似一般的妇人,您跟我说一下您早年的经历吧。” “小姐,不瞒你说,我母家也是祖上经商的,家境殷实。小时候我是读过书的。可后来我父亲被人算计,家道中落。我由于父亲对有禾有恩,他便娶了我,同时也养了我们丁家一大家子人。” 说到此处,丁氏又双膝跪地,重重给温秋筠扣了三个响头。 “奴婢一生经历过两次大的变故。第一次是有禾救了我丁家全家,第二次是小姐救了我们田、丁全家。多少次我都以为快撑不下去了,但还是咬着牙四处借钱,换房子,终于等来了您。” 丁氏也许是想到了这些年的不容易,说着说着突然间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 温秋筠也为之动容,安静地看着丁氏哭,什么都没有做。 丁氏哭的眼泪没了之后,也觉得尴尬,于是就站了起来,“小姐,让您见笑了。” “没事,哭出来对你挺好的。哭出来也就过去了,那我们就说正事吧。”温秋筠说完从身上掏出一个锦囊。 丁氏机灵地上前接过锦囊,一脸郑重地等待着温秋筠的下一步指示。 “你先打开看看。里面是一些人名,我给你一段时间,尽你所能打探他们所有的消息。你可以跟他们处理好关系,但不能暴露我的身份和目的。”温秋筠简短地说道。 丁氏没有着急说话,倒是十分淡定地按照温秋筠指示打开了锦囊,看了半天一头雾水。 她缓缓说道:“小姐,虽然这名单上的太多人我都不认识,但也比跟一些皇亲国戚强搞好关系简单。您放心,这里面没有几个是少爷子弟,只要这些人在长安城我一定能给您打听的出来。” 温秋筠点了点头,又提醒道,“现在我们讨论说的是公事。丁氏我必须提醒你,你既然已经经历了两次变故,便更要珍惜你重新获得的机会。切忌好了伤疤忘了疼或者人心不足蛇吞象。” 丁氏不禁也冷汗涔涔直流,内心笃定更不敢有一丝放下架子的想法。 “好了,抓紧时间办事去吧。记住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田有禾。你可以借力,但不能暴露你为我做事的身份,同样我也会给你比他更丰厚的报酬。” 丁氏急忙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姐已经救了我们一家,奴婢岂敢再贪得无厌。” “我再提醒你一遍。我说过的话,你们照做就是,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再去处理变化,你不要再犯跟田有禾一样的错误。”温秋筠冷冷地教训道。 丁氏又被吓得瑟瑟发抖,只能不停地答应着。 “好了,我先走。你跟田有禾在这里吃完饭过两个时辰走。”说完,温秋筠急忙拉紧斗篷走了出去。 当丁氏看见田有禾时,两人面面相觑,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二人心照不宣,不该问的别问,也不互相交换信息了,也都真的害怕这个小姐了。 温府宅斗 开业 两日后,田记粮铺正式开业。 温秋筠早就跟田有禾交代过,整个过程需要抹掉她的全部痕迹,也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她,以后只用田有禾的名义经营店铺。 靠着温秋筠给的钱,田有禾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在丁氏的帮衬下又摆平了许多麻烦,自己家的事算是解决了。 田有禾经营多年,声誉素来不错。 当时他出事也是为了伙计出头,下面的人自然愿意为他们冲锋在前的领导卖命。 因此他很容易便招揽了不少当时出走的温记粮铺的老伙计,迅速建立起了店铺的人才队伍。 店铺地址选在了与温记店铺相邻的兴华坊。 兴华坊地段繁华,不过相对温记店铺所在的德善坊还是略逊一筹,居住的达官贵族也比较少。 选址一事是温秋筠敲定的,也是她唯一参与决策的经营事宜。 店铺地址之所以选在兴华坊,是因为温秋筠知道日后陆后登基,便会开始大肆屠戮周康王室。 某些现在盘踞着大量显赫贵族的城坊,将来会被杀得几近绝户,繁华程度自然也会暗淡下来。 其次,陆后大力推动科举,通过科举选拔了大量人才。 多位新科进士都会选择住在兴华坊,同时坊内还有远近驰名的奎文楼,吸引了不少想要考取功名的读书人。 因此兴华坊将会逐渐发展起来,后来被称为“进士坊”,风头将会超过不少现在的繁华城坊。 最后一点,德善坊在与皇城相邻的正南方,而兴华坊在德善坊的东边。 将来灾荒严重的时候,南边城坊的粮铺都有被抢劫的风险。 上一世,温秋筠就记得温家粮铺的粮仓在动乱中被打砸抢烧,而兴华坊相对会更安全一些。 以上三个原因使得温秋筠让田有禾高价收购了兴华坊内的一个粮铺,同时她也想借此机会以兴华坊为据点辐射整个定安城,慢慢扩展自己的商业版图。 田有禾东山再起后,粮铺重新开业,以前的生意伙伴还有刘家的旧友都来祝贺。 田有禾对外解释只假托是由于丁氏的远房亲戚在江南做漕运生意,近些年赚了些钱,主动帮他们度过难关,还出资帮助田家重新做生意。 这个理由也是温秋筠帮他们想的,她正好以此为契机再拓展漕运生意。 世人皆传前朝暴君吴凉帝,举全国之力修建大运河,只为龙舟下江南,纵情声色。 但是温秋筠却知道修建大运河可不是为了玩乐,大运河的建成对政治、经济以及文化发展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比如大运河极大地推动了漕运业的发展,进一步加强了定安与江南的联系,促进了经济的发展。 历史永远是由成功人执笔,康朝的史官也只能记录下吴凉帝的昏聩荒淫,修建大运河劳民伤财、民不聊生。 温秋筠却觉得吴凉帝晚年虽然暴戾,但早年也是励精图治,颇有一番成绩。 她深知大多数帝王在晚年都会耽于享乐,陆后到了执政生涯末期也会沉迷于玩弄男宠。 一旦在权利之中浸淫太久,必然会走向迷失。 古往今来,王侯将相,莫不如是。 粮铺开业本来十分顺利,田有禾看见店铺重新经营,崭新的铺面,熟悉的面孔,仿佛在做梦一般。 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有机会,重新执掌粮铺的掌柜。 天有不测风云,石峰竟然也带着人和贺礼来到了温记店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石峰带着一帮人来到后,见到满面红光的田有禾便一脸痞气地挑衅道,“田老哥,恭喜啊!不知道又走了什么好运?竟然东山再起了!” 田有禾看到石峰进来,面部就开始僵硬。 听到石峰的挑衅,想到自己瘸了的腿以及这些年受够了的苦日子,他差点按耐不住自己想要暴走发怒。 在一旁招待客人的丁氏一看前方的气氛不太对,立刻赶到门口,发现田有禾和石峰紧张地对峙着,急忙上前打圆场。 “石老板,您过来了。来者便是客,别在这站着,进里面坐吧。” 田有禾依旧面色铁青地站着,不愿意多说一句。 石峰一把甩开想把他拉走的丁氏,接着挑衅道,“嫂子,大哥可没把我当客人吧。” 田有禾见妻子被推开后再也忍不住了,怒吼道,“石峰,你别太过分。” “哟,这就生气了?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呢。来人给我把礼物带上来。” 石峰的几个壮汉手下抬着一台大箱子就上来了,重重放在地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不需要你的礼物,请你离开。”田有禾压抑着内心的不安拒绝道。 “怎么着,想下逐客令啊?行啊,是我热脸贴了冷屁股。可是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兄弟们,把礼物给田老板打开。” 几个壮汉孔武有力地走上前,把箱子打开,倒出来了一堆陈芝麻烂谷子。 在场的田记店铺的小伙子也红了眼,热血上头地冲上前去跟石峰后面的人推搡了起来。 石峰正好借此机会发难,凶性大发地吼道,“好呀,我真是一番好心喂了狗。你们还想动手?那好,奉陪到底,兄弟们给我上。” 田有禾的伙计们完全不是这些小混混的对手,很快就全部被摁倒在地上。 石峰还想跟田有禾动手,丁氏立马跑过来挡在田有禾的身边。 丁氏整个人的气质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再是那个唠唠叨叨、唯唯诺诺的长舌妇。 为了保护她的丈夫,保护她的家庭,她就像一个母老虎一样,张开双手护住田有禾他那后发狠地瞪着石峰。 石峰被丁氏看得头皮发麻,扬起的双手被丁氏的眼神震慑住停在半空中。 石峰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吓得收回了手,只好讪讪地说道,“哼,好男不跟女斗。” 随后他又朝身后的小混混使了一个眼神,小混混得到授意后,开始打砸田记粮铺里的东西。 来店铺庆祝开业的客人也都被吓得退了出去,门外却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闲人。 此时田记粮铺里的伙计被按倒在地上,丁氏紧紧护在田有禾身前,他们只能一脸悲戚地看着铺子被小混混打砸。 目光所及之处,刚刚装修好的店面,被砸得一片狼藉。 围在门前的群众只在看热闹,却没有一人敢上前。 温府宅斗 圣人 石峰手下的小混混就这样在粮铺打砸了许久。 崭新的柜台的货架被推翻在地,粮食和货物也被洒在地上,一片狼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外的人们突然开始喊,“巡街使来了!” 定安目前的治安管理体系是由京兆尹统一决策指挥,下设管治安的县尉、管民政的市令、管商业的市丞和市佐,协同左、右金吾卫护卫京城。 金吾卫是长安城的最高治安管理力量。 其下再设左、右巡街使,归金吾卫的翊府中郎将管辖。 巡街使可以乘马巡街,可以配备弓箭和刀剑等武器,主要负责执禁捕盗、保路护桥、维系治安等。 众人看见巡街使,赶紧让出了一条道路。 巡街使挺着肚子大摇大摆,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田有禾看见巡街使来了,眼里瞬间升起希望的光芒,想要上前去申冤告状。 可丁氏还是紧紧地把他拦在身后。 巡街使进来后,小混混们的打砸也停了下来,被按在地上很长时间的伙计终于可以站起身来。 田记粮铺的伙计身上添了很多伤痕,浑身疼痛。 此刻他们都垂头丧气,只能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脚。 石峰一脸恭敬地向巡街使行礼,讨好地躬着身站在他旁边。 巡街使看了看被砸得满目疮痍的店面好一会,然后挺着浑圆的大肚子,摸了摸自己颤抖的胡须缓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田有禾着急道,“大人,是石峰他们恶意行凶,故意来找麻烦打砸我们的店铺。” 石峰冷哼道,“大人,您可别听他胡说,明明是他们先动手的。现在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巡街使听了石峰的话后脸上开始有了变化,故作震惊道,“哦,可有此事?” 田有禾见巡街使明显站在石峰这一方,知道石峰可能已经提前跟巡街使打过招呼,巡街使可能也已被其贿赂。 田有禾想到之前的经历,知道说得越多越讨不到好。 于是他一张脸憋得青紫,说不出一句话来。 丁氏见状又出来打圆场,“大人,都是误会,我们与石兄弟本就是旧识。多年未见,可能几句话没说对付。这些伙计都是年轻人,本身就容易冲动,其实没什么大事。” 巡街使听了以后,看向丁氏露出满意的神情,又抚着自己的胡须点了点头。 丁氏看到巡街使的神情,心里也已明白了一个大概,她从身上掏出来一个钱袋,悄悄塞到了巡街使的手里。 巡街使打开钱袋看了看,又放在手里掂了掂开心地说道,“好了,都是误会一场,都赶紧散了吧。你们下次都注意点,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动什么手啊。” 说完巡街使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恢复一脸严肃,不耐烦地吼道,“散了,都给我赶紧散了。” 围观的群众都被呵斥走了,石峰看见田有禾和店铺都被收拾得够呛,心里觉得十分满意。 于是他说了一声“撤”,便带着一帮小混混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田记粮铺的伙计中还有田有禾的儿子田小虎,他出来一脸委屈地说道,“爹、娘,他们砸了我们的铺子,为什么不让他们赔,就这么算了?” 田有禾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扭过头去,不愿吱声。 可是丁氏却一脸高兴地走到田小虎身旁,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懂什么,还有时间问这些没用的。还都傻愣着干什么,赶紧都过来收拾啊。” 丁氏乐乐呵呵地身先士卒收拾起店铺里的满地残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身边的伙计见状也从愤怒中抽离了出来,加入收拾打扫的队伍忙活起来。 田有禾见状也一改颓废,想要上前帮忙。 丁氏看到了说道,“你瘸着个腿能干点啥啊。赶紧去算算账,盘盘货,还得尽快开门做生意。” 丁氏一边打扫一边故意说给伙计听,“这才哪到哪啊,出来混怎么会不被欺负?只要咱们把生意做好了,比什么都强。” 众人听了丁氏的话,也都十分感动。虽然没人说话,但都备受鼓舞,越发卖力地干起活来。 丁氏现在的乐观一方面来自她的乐观性格和人生历练,另一方面却是来自温秋筠。 丁氏知道现在她背后的东家不是一般人,也坚信温秋筠绝对会带他们田家彻底翻身。 想到这里,丁氏干得更加起劲,开始调度起身边的伙计们,“柱子,你用点劲。没吃饭还是刚才被打残废了,好好擦地。” 而此时田记店铺门外的角落处,两位披着斗篷的少女伫立在此观看了刚刚发生的全部过程。 连城朝温秋筠抱怨道,“小姐,您怎么不管管?这个石管家没想到就是一个地痞流氓,欺人太甚。” 温秋筠看向连城道,“你就看到了这些吗?你没被欺负过吗?我没被欺负过吗?我们被欺负的时候有人来管过我们吗?” 连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哎呀,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田伯他们十分可怜罢了。不行,我们找金乐公主和刘家的人关照一下店铺也行啊。” 温秋筠笑着说,“你这次终于有长进了,还知道找外援啊。不过你的担忧多余了,你看伯母不是处理得很好嘛。有她在,粮铺不会有问题的,咱们赶紧回去吧。” 目睹此次事件后,温秋筠对田有禾的评价更低,对丁氏的评价更高。 她经营粮铺的目的本身也不是想卖粮食发家致富,只要粮铺能经营起来,实现屯粮即可。 不过温秋筠却十分满意丁氏给她带来的惊喜。 她被丁氏对于生活的热爱以及面对磨难的顽强所打动,以至于温秋筠现在已经无法想象生活中还有什么重担能压垮丁氏。 丁氏为了她的丈夫、为了她的孩子即使再痛苦也会挤出快乐的笑容,拼尽全力支撑这个家庭。始终努力地生活着,这不正是一个伟大的圣人吗? 同时温秋筠也不禁产生疑问,这个时代难道真要靠女人才撑得起来吗? 而她也决定改变自己的选择,商业版图的扩展第一个能用的人选不再是田有禾,而是丁氏。 温府宅斗 七夕 七月流火。 天气渐渐没有那么热了。 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七,七夕佳节。 七夕前夕,府上的丫鬟侍女们都开始蠢蠢欲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七夕的相关事宜。 农历七月初七是七夕节,也叫乞巧节、女儿节,是传说中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七夕之夜,人们会摆设花果茶酒之类的祭品,对天许愿,女子则以穿针引线的方式向织女乞巧。 乞巧就是乞求上天赐予女子们一双如同织女般的巧手。 穿着新衣的未婚少女对乞巧之事非常热衷,向天祈求一段美好姻缘,希望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所以就连温秋荇都开始走出房门,向来喜欢热闹的她这么多天关在屋里,差点没被憋死。 温府的所有女眷似乎都十分躁动,只有温秋筠在房间里淡定自若,洋洋洒洒地在纸上书写着什么。 连城也一脸兴奋地走进来,“小姐,金乐公主送信来邀请您去参加宫里的乞巧宴呢。” 温秋筠看到连城开心激动的神情,故意逗她道,“怎么了?过七夕这么开心,是想嫁人了吗?想嫁人的话,我给你找个良人嫁了就是。” 连城立马羞红了脸,“小姐,你说什么啊。我可不想嫁人,我就想陪着您。” 温秋筠笑着说,“我可不信。看着你这个样子,以后若是嫁了人,不知道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小姐。” 连城被臊得更加脸红,“小姐,您别逗我了。” 温秋筠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连城又一脸期待地说道,“小姐,我们七夕做点什么啊?有的小丫鬟都去捉蜘蛛了,我可受不了。” 少女们在七夕节的晚上捉了蜘蛛放在盒子里,等到第二天早上,通过观察蜘蛛结网的疏密程度来辨别是否向织女乞巧成功。 这就是所谓的喜蛛应巧。 温秋筠看向连城,她本来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七夕节的穿针乞巧、投针验巧以及喜蛛应巧的玩乐活动自然对她有莫大的吸引力。 考虑至此,温秋筠也觉得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样的事。 所以她便也不想把连城禁锢在身边,让她失去可以自由自在玩乐的机会。 于是温秋筠拿起案上的书信封好并说道,“连城,帮我把这封信给公主送去。” “宴会我就不去了,七夕我已有安排,你也跟别的丫鬟一块去玩吧。” “啊,小姐,您为什么不去了?宫里据说有座乞巧楼,是以锦结成的楼殿,高达百尺。可以在宴会上奏曲听歌,欢宴达旦,多好玩啊。”连城天真地说道。 温秋筠摇了摇头,自己经历了两世沉浮,阅尽千帆。 虽然是少女之身,但心境已然不同。 即使她参与这些有趣的事情,也不会再重拾当年儿时的开心。 连城见温秋筠陷入沉思,脸色严肃,怀疑自己不小心又触及了她的伤心事。 于是连城又赶紧说道,“小姐,您不想去就别去了。咱们在家好好休息,不往人堆凑也挺好的,我现在就去给您送信。 连城一溜烟就跑了,温秋筠也被连城的反应逗乐了,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 温秋筠之所以要拒绝公主的邀请,主要还是因为烧尾宴的后劲太大了,她不能再冒这个成为众矢之的的风险。 温秋筠在书信中写明了她的顾虑,现阶段她只想在定安做个隐形人,韬光养晦,避避风头。 另外现在朝堂正处于多事之秋,圣后摆的乞巧宴也是一道鸿门宴。 根据温秋筠上一世的记忆,成祖将于明年驾崩,现在他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 圣后举办乞巧宴的目的本就不是同大家欢度七夕,而是想借机会敲打一下朝中大臣的女眷。 温秋筠相信圣后是对成祖有感情的,若成祖身体康健,圣后肯定也会做一辈子皇后。 但是天意如此,一条称帝之路送到了圣后的面前。 没有了爱情的羁绊,圣后怎么会放弃走上权力巅峰的机会? 温秋筠知道此时此刻圣后已经在谋划成祖死后权力争夺的事宜。 举办乞巧宴可以把京城的有头有脸的高官贵族的女眷聚拢过来,试试她们的态度。 可以拉拢的就拉拢过来,拉拢不过来的也要狠狠敲打一下。 若是在宴会上有人忤逆了圣后,以后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若是有人明面上站在圣后这边,此时周康王室反对圣后的力量也十分强大。 枪打出头鸟,也会树敌众多。 所以此次乞巧宴对温秋筠来说并不是适合接触圣后的机会。 朝堂局势动荡,乞巧宴怎么会如同连城想的那般可以欢宴达旦,通宵作乐? 成祖驾崩,太子继位,圣后临朝称制,随后开始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政权。 圣后成为太后以后,大权在握,手段残酷,康朝的皇族贵胄都陷入了血色恐怖之中。 但是圣后针对的只是威胁她称帝的对手,清洗的也都是皇宫贵族。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她还是勤政爱民的好太后,之后也会成为好皇帝。 所以温秋筠一直视陆后为偶像,也是她政治之路坚定的追随者。 温秋筠心想,既然决定不去宫里的乞巧宴,那今年七夕,看来就自己一个人过了。 温庭杰跟方氏归宁,清夫人也要回刘府去。 温秋筠乐得清静,可以好好休息。 七夕前夜,温秋筠睡得朦朦胧胧,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骑着骏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阳光正好,她骑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停了下来,下马后温秋筠摸了摸枣红色的骏马,亲昵地在它的身上蹭了蹭。 蹭啊蹭,蹭啊蹭,温秋筠渐渐觉得鼻头很痒,即使不蹭了还是觉得很痒。 终于温秋筠打了一个喷嚏,然后蓦然睁开了双眼。 紫苏的大脸又出现在温秋筠的面前,此刻他拿着狗尾巴草不停地搔弄着她的鼻子。 温秋筠气得抡起拳头直接捶向紫苏的鼻子。 紫苏顿时流出两道鼻血,捂着鼻子后退。 温秋美梦被打扰,又看见紫苏戏弄她,火气上头怒吼道,“紫苏,你想死啊!” 温秋筠又拿出烧尾宴暴打侍女的泼皮劲来,拎起凳子就冲了上去。 紫苏想要求饶,高声喊道,“救命啊。” “你给我闭嘴,要是把人引来,我就把你打死。”温秋筠凶狠地威胁道。 紫苏被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只能默默挨揍。 温秋筠已然发疯,举起凳子想要砸下去。 在凳子即将要落下的一刻,温秋筠突然恢复清明。 她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把手中的凳子扔了出去。 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手脚并用,踢里哐啷把紫苏一顿胖揍。 紫苏一开始还有所闪躲,嘴上一直在惨叫。 可后来他便没什么反应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再叫唤。 温秋筠看见紫苏没什么反应,突然有点害怕起来,于是手上的劲头渐渐变小了。 最后温秋筠停下了动作,可是紫苏还是躺在地上不动。 温秋筠用脚踢了踢紫苏,还是没有反应,温秋筠真的担心把他打晕了。 于是她赶紧蹲下来把紫苏翻过身来,试探他的鼻息。 温秋筠一试他竟然没呼吸了,她自知用的力气把他打死是万万不能的,知道他在装死。 温秋筠将计就计,又一拳头捶向紫苏的腹部。 躺在地上装死紫苏突然腹部吃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姑奶奶,饶命啊。”紫苏求饶道。 温秋筠痛打紫苏一顿后,眼下她的气已经消了,便不再动手。 “以后你晚上要来温府,需要提前通知我。我若不同意,你便不能踏进我的房间半步。若下次再不请自来,休怪我翻脸不认人。”温秋筠冷漠地教训道。 紫苏站了起来,用手弹掉身上的尘土,不停地抚摸着自己身上的伤,“好了好了,至于吗?不就跟你开个玩笑,竟然下这么狠的手。我总算是见识到京城第一悍妇的动手能力了。” “幸亏我捂住了脸,要不然得破相了。”紫苏又恢复到了以前贱兮兮的模样,整理着身上的仪容。 温秋筠已然毫无睡意,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吧,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紫苏跟没事人一样,也自觉地走过来给自己倒一杯水,说道,“我猜你七夕肯定哪也不去,是不是?” 温秋筠倒是一脸错愕,“你怎么知道?” 紫苏得意洋洋地说道,“嗨,小爷我活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是吃素的吗?烧尾宴余波未息,你无非就是想韬光养晦,不愿再生事端罢了。以你的性子,肯定所有的邀约都会推掉。” 温秋筠冷哼一声,“你倒是挺了解我。” 紫苏猥琐地笑道,“嘿嘿,那自然是。” “好了,不跟你废话了。明天林小子说要在魁文楼摆宴请我吃饭,我推不了。我想他的治疗你也帮忙了,要不要也去一下啊?”紫苏试探性地问道。 “不去。”温秋筠果断拒绝道。 “咦,你不是对那小子有意思吗?这种好事你怎么不去?”紫苏奇怪地问道。 温秋筠白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端起茶来又喝了一口。 “你真不去啊?可是林小子主动提出来邀请你去的啊,你不去我怎么跟他说?”紫苏故弄玄虚地说道。 温秋筠听后,喝进去的茶水全吐了出来,喷了紫苏一脸。 温秋筠无视紫苏再次炸毛,惊讶地说道,“此话当真?” “我就算要骗你,我会编出这种烂理由吗?我也很好奇,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要不然他怎么点名道姓要你去?”紫苏拿出自己的手帕开始擦拭着身上。 温秋筠也百思不得其解,细细猜测林修远邀请她的动机。 自己重生后只跟林修远有两次接触。 第一次是在京华堂初遇,一切正常。 第二次是林修远在京华堂治疗,温秋筠把紫苏骂了出去,然后她偷偷亲了林修远一下。 温秋筠想到此处,脸色唰的一下红了,难道是林修远发现了她偷亲他? 就算发现了,为什么要邀请自己吃饭,难道是想当面质问? 温秋筠完全不搭理紫苏在她房内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擦脸。 此刻她紧张的双手抠来抠去,内心也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到底去还是不去? 去的话,到时候怎么面对林修远? 不去的话,是不是就更作坐实了做贼心虚? 紫苏终于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一个手帕,开心地擦着脸和身上。 “我去!”温秋筠终于做出了决定。 做完决定后,温秋筠长舒一口气,内心十分痛快。 她看向紫苏,看到他用来擦拭手帕竟然是在七夕前夕被连城逼着绣了很长时间的鸳鸯手帕。 “紫-苏!你想死啊!”温秋筠又拎起地上的凳子冲了过去。 “疯子啊!”紫苏吓得赶紧扔掉手帕,飞速翻过窗,逃走了。 温府宅斗 魁星 在康朝,七夕不仅是女人的节日,也是天下读书人们重要的节日。 传说中七月初七是魁星爷的生日,而魁星爷就是主宰文人命运的神,也是读书人崇拜的神。 北斗四星包括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星合称为“魁”。 而天权星主功名,也是传说中的文曲星。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根据魁星演化出了魁星爷的故事。 魁星的造型为右手握笔,左手捧斗,右脚金鸡独立,脚下踩着一只大鳌的头部。 有典故曰,“魁星点斗,独占鳌头。” 魁星点斗讲的是魁星爷一手捧斗,一手执笔,用笔点定中试人的姓名。 独占鳌头则是指上朝的大殿台阶中间的丹陛石镌刻着巨大的鳌头,状元朝见皇帝时便立于鳌头之上。 因此民间也称中状元为“大魁天下士”“一举夺魁”等等,关于魁星的故事的传说不胜枚举。 七夕之夜,读书的士子们还会置酒欢饮,称之为“魁星宴”。 还有所谓“魁星会”,由私塾的先生领导学生在魁星像前祭祀祷告。 魁星像蓝面青身,赤发环眼,着锦袍皂靴立于鳌头之上。 人们摆公羊头于案前,佐以茶酒等其他祭品,鸣炮焚香,祷告祭拜。 士子们还会玩一种叫做“取功名”的游戏助兴,以桂圆、榛子、花生三种干果代表状元、榜眼、探花三甲。 选一德高望重之人手握上述干果往桌上投,随果干自行滚动,某种干果滚到某人身前停下来,那么某人就中了干果对应的功名。 如投下的干果各方向都滚偏,则大家都没有“功名”,须重新再投,称为“复考”。 因此七夕之夜,康朝无论男女老少都要许愿祭拜,还有多种游戏玩乐,每个人都忙得不亦可乎。 此时天下太平,每逢盛大节日,全国上下欢乐非常,一片繁荣景象。 定安今年的七夕也是这般。 定安城的奎文楼位于德善坊,参加七夕夜拜魁星的士子们早已提前聚集在此,相互攀谈,结交好友,好不热闹。 街上也挂起了一排排灯笼,支起了贩卖食品和各种物件的小摊,叫卖声、车马声喧闹异常。 但路上女子相对较少,女子们出嫁得归宁,未嫁的待字闺中,都在屋里共同拜月乞巧。 而未婚的男子们就从屋里走出来,通宵达旦,聚众欢饮,吟诗作赋。 康朝随前朝,大力推行科举制。 科举是寒门子弟一跃龙头,博得一个好前程最重要的出路之一。 不管是高门贵胄是寒门子弟子都十分重视科举的机会。 一朝出仕,入朝为官,便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因此现在街头随处可见,一个个读书人三五成群高谈阔论,一会如何如何祭拜魁星。 在这种欢庆的氛围下,温秋筠被小五小六拉着马车来到了奎文楼。 每年七夕,这里都会举行盛大的祭拜魁星的典礼。 温秋筠没有带着连城,今天给她放个假,让她跟着府里的丫鬟过节去了。 小丫头嘴上说想陪着温秋筠,但身体却很诚实,早早就准备好了针线之物和拜月乞巧的物品。 温秋筠在出行之前对此次赴宴还是有几分犹豫。 一是街上人多眼杂,人身安全难以保障;再者若真如温秋筠猜测的一般,林修远发现了偷吻他的事实,如何面对他也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 上一世温秋筠在与林修远的相处过程中,并不知道何为情爱。 甚至在林修远为救她放弃自己生命的时候,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深刻的爱意。 直至失去他的几年后,温秋筠意识到这辈子再也没办法拥有林修远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心脏好像缺失了一角,只能感受到一种巨大的空虚感。 那种无法挽回的绝望与痛苦让温秋筠不禁回忆起林修远的优点与对她的好。 在温秋筠往后余生里时时刻刻她也被动地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地深爱林修远,也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爱情。 当然能令温秋筠沉陷于对林修远情感的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也能感受到与之相同的林修远对她的爱意。 想到这个方面,温秋筠顿时释然了。 既然她那么爱他,无法抑制自己想要跟他发生亲昵行为的冲动,那为什么要抑制呢? 爱意经久不息,堵不住,那就导。 轰轰烈烈,也不枉重获这一世! 况且这一世虽然复仇大业为重,但也不耽误她的爱情啊。 为什么不赶紧去找到自己爱人,收获一段完美的恋情呢? 所以温秋筠想到这个地方就决定顺其自然、慷慨赴约。 温秋筠没有盛装打扮,衣着随意,带上面纱就出门了。 一路畅通无阻,温秋筠很快就来到了奎文楼。 踏进奎文楼的雅间后,温秋筠看见紫苏与林修远已经落座并开始饮酒,交谈甚欢。 温秋筠与见到二人后行了一礼,“小女子见过林公子和紫大夫。” 紫苏见温秋筠行礼,面色平静地说了一句,“呦,来了啊,还挺有礼貌。” 温秋筠在林修远面前还想注意一下形象,忍住想要骂他的冲动,没有搭理他。 林修远哂然一笑如春风般和煦,温柔地说道,“温姑娘,请坐。” 温秋筠点了点头,微笑入座。 “温姑娘,可以饮酒吗?奎文楼的桑洛酒远近驰名,要不要尝尝?” 温秋筠淡淡道,“无妨。” 紫苏也很有眼力见,直接给温秋筠倒上酒。 温秋筠端起酒杯,隔着面纱,仰头掩面一饮而尽。 上一世温秋筠未经商之前,极少饮酒,但经商后跟着商队行走天南海北,奔波辛苦,没少喝酒。 经年累月下来,温秋筠尝遍各式各样的美酒,酒量也建立起来了。 温秋筠尝了尝,这桑洛酒确实品相极佳,口感不错。 林修远见温秋筠豪迈洒脱,丝毫没有扭捏造作的小女儿情态,他内心更加欣赏,自己也逐渐放得开了。 于是林修远也端起酒想要再喝一杯。 温秋筠见状立马阻止道,“林公子,且慢。您的病不宜饮酒,我看还是不要再喝了。” 说完她就冷冰冰地望向紫苏埋怨道,“你作为大夫,为什么不提醒他?” 林修远急忙出来解释,“不关紫大夫的事。我偶尔小酌几杯不碍事的。主要今天高兴,我就多喝点,平常时日我都不饮酒的。” 见林修远一脸诚恳,温秋筠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紫苏见状也朝温秋筠两手一摊、双肩一耸,仿佛在说,“你看,不是我不劝,我说了他也不听。” 温秋筠不想再管,索性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一时间三人相视无言,无人打破沉默。 最后还是温秋筠主动打破尴尬,开口说道,“林公子,小女子斗胆一问,不知今日之宴,您邀我所为何事?” 紫苏听后也饶有兴趣地望向林修远,期待他解释一下。 林修远听完温秋筠的问题后羞涩地低头笑了一笑,但好像对温秋筠的提问并不意外。 他如同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一样开心地说道,“温姑娘,我今日做东设宴,主要是为了感谢您和紫大夫这段时间对我的治疗。紫大夫先前提起过您在治疗方案上给他的帮助,二位倾心相助,于我是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紫苏跟温秋筠二人同时摆手,异口同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二人见彼此如此有默契,顿时感觉如吃了苍蝇般扫兴,都放下手,冷哼一声。 林修远忍俊不禁,接着说道,“温姑娘,你年纪尚轻。没想到医术精湛如斯,紫大夫每次提起来都是赞不绝口。” 温秋筠瞥了紫苏一眼并冷笑一声,“林公子过誉。只不过略懂皮毛罢了,哪比得上紫大夫的回春圣手啊?” 紫苏倒是很受用,一点不客气道,“那是自然。” 温秋筠再次主动找话,“林公子选在奎文楼设宴,也是想在七夕之夜拜拜魁星爷,一举得魁、高中状元吗?” 林修远听到这个问题后突然有点黯然神伤,长久不语,摇晃着酒盅许久才开口说道,“考取功名,哪个康朝的读书人不想?只不过我这等残败之躯,今生是不敢奢望了。” 温秋筠看到了林修远眼中的落寞,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她刚想道歉安慰,紫苏就插嘴道,“为什么不敢奢望?我们治好了你,你就去考呗!不就是个状元吗,有啥好稀罕的!” 林修远眼中一亮,露出憨憨的笑容,“紫大夫,此话当真?如果二位真的能够治好我的病,林某此生愿做牛做马,报答二位再造之恩。” “用不着,用不着。你信不过我,那就问她喽!”紫苏贱贱地指向温秋筠。 温秋筠满头黑线,无奈地说道,“林公子,您放心。我虽然不像紫大夫有十足十的把握,但是如果一切条件都具备的话,至少有五成希望。” 林修远听到温秋筠的回答后,又低头沉默了片刻,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神色,“温姑娘,谢谢你能跟我说实话。即使有五成希望,我也愿意试一试。” 温秋筠听到林修远一番话后,感动之余还感到一丝心疼。 上一世温秋与见到林修远时,林修远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病此生无法治愈的结果。 他也从未跟温秋筠透露过他对恢复健康的渴望以及考取功名的理想。 温秋筠遇到的始终是一个时刻透露着绝望却想给别人带来希望的病人,一个时刻需要被照顾却想保护妻子的丈夫。 直到此刻温秋筠才懂了林修远他一直隐藏着,自己默默承受着的莫大的哀伤与无奈。 林修远又想举起酒杯敬酒。 温秋筠立马缓过神来,冷声一喝,“放下。” 林修远真的被温秋筠吓到,瞬间放下酒杯,紫苏听到后背后也一阵发凉。 温秋筠知道自己此刻十分凶悍,又感到十分不好意思,立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林公子您刚才已经敬过酒了。情意已经到了,不能再喝了,可以以茶代酒。” 紫苏眼神示意了一下林修远,表示温秋筠说得对。 林修远乖乖听话,微笑着以茶代酒敬了一杯,“好了,咱们也别光说话了,奎文楼的光明虾炙很有特色,你们快尝尝。” 于是三人动起了筷子,虽是第一次吃饭,但是他们高谈阔论,话题层出不穷。 从古聊到今,从南聊到北,似多年旧识,聊得不亦乐乎..... 温府宅斗 畅聊 林修远体弱多病,很难有离开林府的机会。 大部分时候都是躺在榻上,一日三时,等着吃药。 这次也是他的身体在紫苏的治疗下有所好转,林家才同意他离开林府。 这一世温秋筠早早地出现在林修远的生活,而且还是以朋友的身份,温秋筠觉得自己更了解了林修远真实的内心,也更多地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最后三人还聊到了对时局政治的看法。 对于陆后摄政,紫苏也开始大放厥词,“自古后宫乱政哪有好下场?女人啊,哪能治理天下呢?” 此话一出,宴席间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温秋筠警告道,“谨言慎行,小心隔墙有耳。若是这番话传了出去,你死了不要紧,可别害了我两人的性命。” 紫苏浑然不在意,说道,“你看吧,女人就是容易冲动,太情绪化。” 温秋筠确实控制不住,直接拿起酒杯扔了过去。 紫苏一把接住,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乐呵呵地喝了。 温秋筠见生气无用,也冷静下来了,就想跟紫苏理论个明白。 “紫大夫,你说后宫乱政之事根本与实不符。后宫之人若是能舞到前朝中,都是有好手段的。齐朝的王太后、梁朝的姜太后摄政期间天下都是政兴人和,繁荣昌盛。后来天下乱于外戚干政,那也是男人的野心,而不是女人的过错。况且我没听说天下亡在哪个太后手里,而都是终结于耽于享乐或者居安怯懦的昏君手里。” “你还说女人情绪化,性格冲动不能治理天下。那自古以来荒淫无度、残忍无道的暴君可是男人?你就看定安城一百多个城坊,这么多条大街上,那些饮酒作乱、几句话不合就打架斗殴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你看在百姓家中,动手打人、动嘴辱骂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温秋筠喋喋不休,还想再说。 林修远担心他们吵得无法收场,急忙打断道,“温姑娘,你先别生气了。容林某说几句,我也觉得紫大夫此言太过绝对。我大康现在国力强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圣后和皇上大力推行科举制,为天子读书人创造了出仕为官的机会。能有如此繁荣景象,圣后功不可没。所以我个人觉得执政者的评价标准不能看性别,而是要看政绩。” 紫苏跟温秋筠斗嘴斗惯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可听完林修远的话后双眼瞪得如铜铃般,“你帮着她是吧?” 林修远苦笑道,“紫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秋筠立马接话道,”紫大夫你看看你是不是心胸狭隘、气急败坏。” 两人又开始掐起来。 林修远一脸无奈,不敢再多嘴。 温秋筠虽然嘴上在跟紫苏吵架,但内心还是十分开心,尤其是听到林修远一番话后。 不仅是因为他帮她说话,而是这番话证明他果然不是一般的迂腐之人,心胸开阔、见识远大,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 二人争执不休间,店小二走了进来。 于是他们便停止了争吵,温秋筠停下来背过身去整理仪容,顺顺自己的气,不想看见紫苏。 “各位客官,马上楼下要举办祭拜魁星爷的典礼。各位客官有兴趣的话可以参与一下。” 林修远见正好有祭拜魁星像的机会可以分开两人,便拖着病弱的身躯拉着紫苏想要下楼。 温秋筠见林修远站起身来,连忙回头凶狠地瞪了紫苏一眼,示意他别冲撞了林修远。 紫苏不耐烦地接受了信号,主动搀扶着林修远走出了门口。 离开门口的时候他还不忘朝温秋筠做了一个挑衅的鬼脸。 温秋筠懒得搭理,不禁觉得自己跟紫苏呆的时间长了,智力也会下降,天天吵架拌嘴实在太幼稚了。 她坐下喝了一杯桑洛酒,平复了一下情绪,觉得今晚差不多就可以到这里了,准备走人。 温秋筠与林修远见面吃饭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同时也感受到了久违的一种恬淡的开心,一种与利益无关、与复仇无关的开心。 此刻她只觉得这种开心是多么奢侈。 无论林修远知不知道温秋筠偷亲了他,温秋筠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再次相见,他还是那么如沐春风、彬彬有礼。 一见倾心,再见还是倾心。 他们两个人的事,温秋筠觉得自己主动一点也无妨。 事业的事她说一不二,男人的事她认定了也一定要搞到手! 况且,若日后林修远身体恢复健康,依照林修远的条件在定安也一定十分抢手,所以温秋筠决定还是早下手为强。 紫苏扶着林修远走出门口的时候,看见穆伯一直守在门外。 穆伯见林修远想要下楼祭拜本想阻止,但看到林修远强硬的眼神示意后,不由心软,便也放任林修远去了。 温秋筠是十分了解穆伯的,他虽年事已高,但身手不凡。 穆伯自小照顾林修远长大,对林修远虽然是仆人,但也是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 温秋筠嫁过去后也同林修远一样十分敬重他。 所以温秋筠还是捕捉到了穆伯眼底闪过的一丝心疼与希冀。 他们都看到了林修远想要变成一个正常人,做正常人干的事的挣扎与渴望。 而每一个爱着林修远的人,因为爱担心他身体受伤,也因为爱怕他心里受挫。 不过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这次也都想任性一把,遂了林修远的心愿。 林修远躺在床上受了那么多年苦,也想让他开心一回。 于是紫苏放手了,他早就不想管了。 温秋筠放手了,虽然这一世她还没搭上手。 穆伯也放手了,他希望以后能一直放手。 紫苏扶着林修远下了楼,楼下早就聚集了一堆青年才俊。 虽然有些寒门子弟没有钱财能在奎文楼饮酒设宴。 但是奎文楼招牌在外,格局甚高,不设门槛。 无论是否消费,只要是读书人,都可以进来参加祭拜魁星爷的典礼。 据说魁星楼背后的老板可以一直追溯到圣后和皇上的手笔。 奎文楼也成为二圣大力推行科举制的一个重要的文化标志。 所以奎文楼不是定安最繁华的酒楼,但也是背景最为深厚的。 光临奎文楼的读书人中虽然也有较多纨绔子弟,但至今确实很少有人敢在此生事。 奎文楼大堂中央摆放了巨大的魁星像,雕刻手艺巧夺天工,恍若真的魁星显世。 可魁星面如夜叉,饶是温秋筠胆大,看了也是触目惊心。 此时场中已经聚集了许多读书人,前排的士子有头戴金玉、身穿华服的,后排的士子虽然大都穿麻衣长衫,但也有几位腹有诗书气自华,两眼炯炯有神,在人群中自是气度不凡。 奎文楼经营多年,伙计和掌柜都极有眼力见,他们喜欢对这些尚未发迹的潜力股投资,早早就打听了每个郡乡试中了的寒门解元。 今天施以蝇头小利,他日中了进士,就是赚了一个大人情。 所以奎文楼的店小二绝不存在狗眼看人低的现象,虽然他们对有权有势的人也是竭尽全力讨好,但是对于富有学识的寒门子弟,奎文楼的人也都十分尊敬,奉为座上宾。 因此奎文楼渐渐成为了读书人的圣地,在学子心中是康朝最有风骨、最有书卷气的酒楼。 林修远能在奎文楼订到房间也是花费了一番苦心。 温府宅斗 宏愿 奎文楼大堂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紫苏和林修远好不容易在中间找了一个位置,静静等待仪式开始。 紫苏对拜魁星的仪式丝毫没有兴趣,他混不吝的气质在一群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生中十分突兀,显得格格不入。 反观林修远儒雅沉静,但是由于太久没见过新鲜事物,神情中还是会流露出掩藏不住的喜悦。 温秋筠也被场下学子欢欣雀跃的氛围感染,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在楼上扫视着这些意气风发、寒窗苦读、有激情、有梦想的年轻人。 人生一大喜事,金榜题名。 追名逐利直至功成名就,是康朝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的最终理想。 温秋筠知道这一群人中只有凤毛麟角才能鲤鱼跃龙门,一朝化龙。他们资质绝伦、意志顽强,是人中精英、国家的栋梁之才。 但是这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留下来的佼佼者会有很多人背离自己的初心,在权势中迷失了自己。 上一世她见过太多目光澄澈的少年郎踏入官场后变得浑浊,成为炮灰,甚至丢掉性命。 也有少数人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要不成为一代贤臣,要不沦为一朝奸佞,搅弄风云,在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是真正保持初心的却是少之又少。 温秋筠凭栏远眺,看见大堂中欢聚一堂的年轻士子,感受到了他们年轻的活力以及对未来前途的憧憬和希望。 光明美好。 但是却如初升的朝阳一般,转瞬即逝。 温秋筠看着底下一屋子读书人,个个意气风发、丰神俊朗,无一例外,全是男性。 这是温秋筠却最愤愤不平的一点,康朝只有男子才有科举入仕的机会,即使圣后当朝,也没有真正建立起女学。 贵族高官之女也去不了国子监,老百姓中也只有富裕的家庭才有钱请塾师让女子读书识字。 女子连受教育的机会都无法与男人比,更不用说科举入仕了。 自科举制创立伊始,女子就没有报名的资格,拜魁星自然也没有女人的事。 想到天下女子教育的缺失以及不公,温秋筠顿时觉得眼前朝气蓬勃的男性群像乏善可陈,扑面而来的雄性气息令其作呕,也没有多大的兴趣看了。 温秋筠两世经历这么多后脾气见长,反骨也起。 她对女子不能参与科举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重生以来她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用于读书学习。 温秋筠相信如果她能进入考场,无论是明经和进士都能取得好成绩,她也相信能做到这一点的女子绝不在少数。 凭什么她只能辅佐男人在官场上升迁,自己最多就挣个诰命夫人的名头? 如果说她现在有什么理想的话,能为天下想读书的女子争取一个入仕的机会算作一个。 女子能称帝,自然能为官。 在政治上温秋筠一定要拼尽全力真的女子争得一个平等的机会。 她内心清醒地认知到,自己这个理想不亚于地藏王菩萨超度地狱全部亡魂的宏愿。 但温秋筠也认为既然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肯定也是赋予了她重要的使命。 温秋筠望着场中巨大的魁星像,在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侧面的一角。 士子拜魁星,今天温秋筠也拜魁星,并许下宏愿。 为天下有志读书入仕,想要治国平天下的女子争取一个机会! 许下宏愿后,温秋筠又想到人力有限,以后要一个人对抗全世界,不禁感到十分茫然。 茫然的就是当今女子在社会中被打压的现象,这个问题在上一世的党争后期也深深困扰着她。 为什么圣后已经称帝并且把天下治理得一片繁荣,朝中的元老大臣还是要不遗余力地把政权还于男子之手? 温秋筠永远忘不了那些平日里德高望重、忠厚正直的朝廷重臣,在见到圣后最后把政权还于周康王室时,发自内心的开怀与振奋。 那是一种卧薪尝胆后完成了拨乱反正,挽救天下苍生的证道之荣。 可温秋筠却感到齿冷,圣后虽然大兴酷吏、手段残酷政治反对势力,但求贤若渴,对于真正的人才从不计较恩怨得失,宽厚以待。 当年赵王造反,手下谋士写了一篇名震天下的檄文,言辞犀利,历数陆后种种罪状。 陆后读了檄文却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十分欣赏此人的政治抱负和才识。 还召来宰相,指责是他的过失,没有招揽如此大才之人为己所用。 陆后对待政敌都有如此广阔胸襟,她重用的人更是享受了圣后的赏识与恩赐,但还是在密谋颠覆她辛辛苦苦建立的政权。 归根结底,这些人始终站在儒家的三纲五常之上,却没有明白真正的思想精华仁义礼智信。 所以温秋筠在辅佐金乐公主的后期,也憋着一股劲,找到了自己的道。 可温秋筠不得不接受的一个现实是,自从帝王之路上了杀出来一个圣后,相似的路子都被堵上了。 男权势力的反扑始料未及,女子执政步履维艰。 她甚至会想,如果金乐公主不是女儿之身,继承皇位就会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唾手可得。 可惜最后金乐公主失败了,温秋筠的理想也破灭了、 她知道失败的原因绝对不仅仅是她被温秋荇、陈之同背叛。 更深层的原因是一代又一代的宫闱女子虽然在不择手段地向这个男权社会发起冲击,圣后也已经在坚实的壁垒中冲出了一个口子,但是却惊醒了在壁垒后面的卫道者,使得女子想要登顶皇权巅峰的阻力更加巨大。 男女实力相差悬殊,整个社会也是建立在男权制度的基本盘之上,温秋筠觉得上一世的失败是理所当然。 圣后执政十余年,天下的男人早就已经苦于牝鸡司晨久矣。怎么会允许第二个陆后诞生? 现在温秋筠觉得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可能性依然不大,但她也想证明自己的道。 温秋筠觉得自己与那些老东西一样,虽九死其未悔。 即使再一次死在自己追求理想的路上,也是值得。 温府宅斗 冤家 温秋筠想到这里,既然自己立下宏愿,那就得抓紧时间努力去实现。 温秋筠顿时觉得在这里呆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还是早点回府盘算谋划下一步的经商事宜比较合适。 可是奎文楼大堂被堵得水泄不通,走出去十分费劲且不太安全。 温秋筠觉得还是等仪式结束再行离开比较稳妥,于是打算先回厢房休息。 可温秋筠刚刚转身就被冲过来的一群人推开,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脚吃痛。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撞到他的小厮继续喊着,“都让开,赶紧让开,别挡着世子爷的路。” 温秋筠侧坐在地上,抬起头就看见昌王世子那张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脸走了过去。 温秋筠急忙把头偏过了一旁。 周永基一直在厢房里饮酒作乐,典礼将要开始时才准备下楼。 为了走到前排的位置便直接让下人强硬地把人推开给他腾出地方。 周永基现在已经破罐子破摔,面子工作也不做了,在众人面前肆意妄为、仗势欺人。 温秋筠让小五小六在楼外等候,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身前往。 所以此时她只能低着头不敢起身,慢慢等待周永基走远。 可周永基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下来说道,“慢着。” 周永基突然将手中的折扇一合,倒过头来走向温秋筠,蹲下身来,用扇子托起温秋筠的下巴。 “果然是你,真是冤家路窄啊。既然你送上门来了,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温秋筠知道喊叫也是无用,闹大了恐生事端,只是冷冷警告道,“周永基,你与温秋荇骗我在先,我当众使你们出丑,一报还一报,现在两清了。你若还不依不饶,我便奉陪到底。但你最好想清楚,你终会为招惹而我付出代价。” 周永基没想到温秋筠竟然这么淡定,本来几杯美酒下肚,感受到七夕之夜的氛围十分欢畅,却被温秋筠几句话吓得后背发凉。 周永基又觉得失了面子,但转瞬又想到现在自己带了一群人,而温秋筠只有一个人,便又多了几分底气。 “吓唬谁呢,你以为我怕你啊。今天我就让你长个记性,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温秋筠知道多说无益,扭过头去不发一言。 “来人啊,给我把她绑起来,等我拜完魁星再来收拾她。”周永基得意扬扬地说道。 几个小厮听了周永基的号令,便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 可他们刚想近身,就被一人飞快地一脚踹开。 小厮们被踹得人仰马翻,躺在地上捂着胸口疼得嗷嗷直叫。 只见一个老汉英武地站在温秋筠面前,高声说道,“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也不害臊。” 周永基见穆伯是一个面色苍老、身形干枯的老汉,便没放在眼里,狂妄地喊道,“你这个糟老头子多管什么闲事?别以为你年纪大,我就不敢打你,来人啊,给我上!” 周永基身边的小厮见他们人数众多也没把老汉放在眼里,冲上前去没有用尽全力,觉得很轻松就能把老汉放倒。 打得确实很轻松,一群人很快穆伯打的落花流水,躺倒在地。 周永基的小厮虽然身强体壮,但是跟穆伯这个练家子相比,十个都不够打的。 温秋筠以为穆伯很能打,但没想到这么能打。 这还是上了年纪,若是年轻时候得多么能打! 而一个武功这么高强的人一直在林修远身边默默照顾他,林修远的身份地位得是多么重要。 上一世林府满门抄斩,林修远和金乐公主帮助温秋筠假死逃脱,当时温秋筠毫不知情,她已经做好了与林家共同赴死的准备。 但是在即将下狱的前一天,却被下药迷晕,醒来后已经由穆伯护送至洛州。 温秋筠安定下来以后,穆伯就离开了,自此温秋筠再也没有见过穆伯。 上一世发生的很多事情,温秋筠的记忆都已模糊,但是与林修远相处发生的点点滴滴,温秋筠都记得十分清楚。 温秋筠一直就十分困惑为什么能把她从林家救出来,而其他人不行。 她始终以为是金乐公主为了她们的友谊不惜代价救她出来,所以温秋筠所剩余生都当鞠躬尽瘁为金乐公主卖命。 但现在细细想来,温秋筠觉得自己想得简单了。 林修远和金乐公主一定有一些事情一直瞒着她。 温秋筠结合这一世发生的事情,其实已经推测出了一种猜想。 只不过她并没有很着急去验证,因为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温秋筠知道,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无论是好是坏,她都必须面对。 奎文楼内,大堂人声鼎沸,喧闹异常,无人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 林修远还沉浸在拜魁星的欢快气氛中,无暇他顾。 紫苏陪在身旁,精力全放在了照顾林修远的安危。 若没有穆伯,温秋筠只怕要吃个大亏。 只不过她又想,穆伯留在楼上,想必也是二人留他保护自己。 温秋筠心中不禁感到一丝暖意。 周永基看到自己的人这么不中用,连一个老头都打不过就怂了。 同时他看到典礼马上要开始了便想先溜,但嘴上仍然不饶人,“温秋筠,你给我等着。这次先放过你,等下次再让你好看。” 周永基的小厮跟周永基也一个德行,明明被打得屁滚尿流,站起来还一脸蛮横,叫嚣着指着穆伯,“你给我等着啊!” 穆伯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不会同这些黄毛小子一般见识。 只见周永基一行人,继续如同先前一般,毫无顾忌地推搡着眼前的人,往前排的位置挤去。 一个个都被打的鼻青脸肿,却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温秋筠一直知道周永基色厉内荏,欺软怕硬,所以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烧尾宴戏弄一番也就就此揭过了。 可周永基却是小肚鸡肠,怀恨在心。 今天温秋筠一番警告在前,可他还敢放肆,动手动脚。 温秋筠想为天下女子谋福祉,但不是来普度众生的。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必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要周永基吃不了兜着走。 温府宅斗 祭拜 经过这出冤家路窄的意外后,温秋筠彻底对拜魁星的典礼失去兴趣。 她觉得今天的运气太差,没想到这次出来会遇到这么多波折。 场下典礼的仪式已经开始,温秋筠想继续退回到厢房休息,可是穆伯拦住了她。 “温姑娘,典礼已经开始,你留在这我还能兼顾你与少爷二人的安全。但若是进到厢房里面去,我分身乏术,恐怕照顾不来。” 温秋筠虽然觉得她一个人呆在厢房里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但还是选择乖乖听从穆伯的话,留下来观看拜魁星的典礼。 同时温秋筠心想,若自己身边也有一个武功这么高强的人,那她该多么省心啊! 奎文楼大堂。 小二们端着一盘盘盖着红布的祭品从后厨走过来,整整齐齐地摆在魁星像前的香案上。 祭品摆放完毕后,掌柜乐呵呵地走到中间,朝场中众人拱手一拳。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魁星诞,天下读书人普天同庆,共同祭拜魁星爷。欢迎各位客官莅临本店共襄盛举,小人在奎文楼从小二做到掌柜,寒来暑往,亲眼见证多位士子从奎文楼中走出后金榜题名。在此感谢天下士子对奎文楼的认可,也敬在场前途不可限量的诸位早日高中状元,日后名扬天下也不要忘记再来奎文楼喝上一杯酒。” 说完奎文楼掌柜利落地揭开中间祭品的红布,露出一个巨大的红烧羊头,其他祭品由店小二小二们纷纷揭幕。 奎文楼掌柜扯着嗓门悠扬地长声喊道,“申时已到,敬-拜-魁-星-爷。” 温秋筠看着掌柜从容有度、不卑不亢地主持着整个典礼,丝毫不亚于朝廷重要典礼负责主持的礼官。 现场也来了很多豪门贵族的子弟,跋扈如周永基之徒也最多欺负欺负在场的读书人,对于掌柜和店小二却不敢起造次之心。 种种细节足以见出奎文楼背后势力的强大,若没有皇家的支持,定然不会形成这种规模。 奎文楼的祭拜魁星典礼历来都是由掌柜主持,从来不会请什么达官贵人或者清流名士主持,这应该也是背后势力授意。 科举制本身就是给全天下士子提供了一个最相对平等的机会。 考场之上人人平等,正如同祭拜魁星一样,人人都有向魁星许愿,祈求高中的权利。 所以祭拜魁星的典礼不需要权贵和居高位者撑场面。 也正因如此,奎文楼的祭拜典礼闻名天下,受到读书人的广泛认可,已成为业界权威。 不在定安的读书人,即使没机会赴定安考试,也以能赴奎文楼参加一场祭拜魁星的典礼为荣。 试问哪一个寒窗苦读的布衣士子不想被魁星点斗、一跃龙门,改变自己以及整个家族的命运,实现阶级的飞跃升迁? 而对于定安本身就家世显赫的子弟,科举也是入仕的重要途径。子弟们在国子监读书,日后科举入仕,也可以得到贵族圈内的认可,光耀门楣。 越是有背景的贵族子弟,自然越是能接触到更高层的秘密。 奎文楼的历史比在场的年轻人的岁数都大,高祖在位时开业,至今五十年有余。 而且背后有政府势力支持,因此真的没有纨绔子弟敢在奎文楼闹事。 一是真纨绔也不会来奎文楼饮酒作乐,定安有的是消遣玩耍的烟花之地。 再者在奎文楼开立之初也许真有想出风头的冒失之徒,但估计都被教训得服服帖帖,想必也已经是上一代人的故事了。 温秋筠之前也一直听说的是奎文楼的祭拜魁星典礼是天下读书人的盛宴。 士子们彬彬有礼,相敬恭让,仪式井然有序,众人饮酒作诗,欢饮达旦,却从无失态之事传出。因此广受好评,传为佳话。 参加过典礼的读书人也都都说如同经受洗礼一般,醍醐灌顶,令人永生难忘。 奎文楼也成了读书人的社交之所,还成了某些有心人的选婿大会,祭拜魁星的士子在此广交好友,还可以觅得良缘。 在奎文楼可以见到传说中的天才神童的真容,日后成为官场同僚的新科进士初次相识的地方也多是在此。 有关奎文楼演化出来的传说太多太多...... 温秋筠在这里看了一晚上,觉得奎文楼的盛名所传非虚。 在场的像周永基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还是少数,绝大部分都是龙睛虎目、满腹经纶的有识之士,将来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 温秋筠也深深认同圣后大力推动科举制的英明决策,不仅给有能力的读书人一个机会,也给了康朝的繁荣昌盛一个机会。 温秋筠又将视线从人群中移到林修远身上,一看到林修远她的内心不禁又柔软了一些。 他的脸上已经不再挂着好奇与兴奋的神情,而是神情严肃,一脸虔诚,与在场全部怀着对前途的憧憬以及科举的尊重的士子一样。 林修远选择在奎文楼设宴,应该也是出于奎文楼是读书人心中圣地的缘故。 温秋筠看到林修远认真地凝望魁星像,在这瞬间似乎听到了他内心想要拜魁星祈求身体康复,参加科举,获取功名的心愿。 也许这就是有情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吧。 所以从此刻起,温秋筠关注的不再是拜魁星,而是林修远这个人,观察他的一颦一蹙、一举一动。 因为林修远相貌本身就生得极好,性格又温润和煦,这也是她上一世,在与他相处的短暂时间中最爱干的事——盯着他看。 温秋筠现在就一直在盯着他看。 此时大堂中央又上来一个带着魁星面具的人,摇头晃脑,手舞足蹈,高声吟起诗来。 “二十八宿我为魁,文章兴衰我主宰。状元及第由我点,得中状元靠魁星。任你文章高百斗,就怕朱笔不点头。自古文章无凭据,但愿魁星一点头。” 温秋筠一听此人的声音,这不就是刚才的掌柜吗? 这首流传的魁星自夸诗,被奎文楼掌柜念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温秋筠只觉得奎文楼的掌柜真的不好当,不仅要斡旋于复杂的势力关系之中,还要会唱歌跳舞、主持典礼,十八般武艺样样都要精通。 在场的很多的士子也不是第一次来参加典礼了,但神情依然十分坚定、虔诚。 那些不远万里第一次来参加的,脸上更是写满了按捺不住的新奇与激动。 掌柜接着念道,“一-扣-首。” 士子按照掌柜指示都听话地跪下了,只有紫苏不知所云,还在傻站着,十分不耐烦。 温秋筠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禁又翻了一个白眼。 林修远拉了拉紫苏的衣角,紫苏便十分不情愿地蹲了下来。 在场士子开始跪拜磕头,紫苏为了避免尴尬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身子起伏。 温秋筠看着吃瘪的紫苏,本来一身狼狈的她心情也好了一点。 “二-扣-首。” “三-扣-首。” “默-念-祷-词。” 大堂里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祷告声,有的士子小声地念了出来,汇在一起有如众僧诵经一般。 林修远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三遍祷告词。 “魁星宝诰,至心皈命礼。 魁罡正气,奎壁元精。 两极萃华,五行秉德。 匡扶文运,居二十八宿之微垣。 考核士流,察三万六千之善行。 缘捐德而空中糊眼,凭阴功而暗里点头。 开愚性以聪明,启迷心以颖悟。 广布孝友文章之化,襄赞功名禄秩之权。 文武场中,春秋园内。 鼓笔飞鸾而焕彩,剃须释褐以梯荣。 判金榜于七曲天宫,衡玉籍于桂香殿宝殿。 大悲大愿,大仁大威,锡慧通灵扶文助道,东方木宿魁斗星君。 弟子林修远谨以鲜花果酒之仪供奉敬献于文昌帝君,九天司命真君,扶文启运魁斗星君。 座前,祈文昌高照,文星武星照临,佑弟子林修远灵气将神,文化清秀。 神识同名,智慧聪灵,心光自然,进修德业。” 林修远念完以后,又行了一个跪拜礼。 紫苏双手叉在胸前没好气地看着前方,内心想到自己要拜,拜得也应该是药圣。 他在这个地方呆够了,只想带着林修远赶紧回去。 士子们虔诚跪拜,不知过了多久后一声悠扬的声音传来,“礼-毕。” 跪着的士子才站了起来,并兴奋地与身边的人交谈,互相介绍,希望能多结交几个朋友。 林修远和紫苏也站了起来,林修远也没有留下来聊天喝酒的打算,准备和紫苏说他要回去了。 就在这时,陡变突生,一直注视着林修远的温秋筠突然跑到栏杆边,朝着楼下大喊,“小-心!” 温府宅斗 遇袭 由于刚祭拜完,大堂里十分安静,所以林修远和紫苏都听见了温秋筠的呐喊。 紫苏十分了解温秋筠,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林修远的周围。 在温秋筠身旁的穆伯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林修远身旁的异样,他反应过来后立马纵身一跳,轻盈地翻身下楼。 温秋筠也急忙推开楼上的闲杂人等冲下楼去。 士子们祭拜魁星像的时候,温秋筠一直在注视着林修远,所以周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就在众人刚刚跪拜完之际,此时仪式刚刚结束,在场士子们的心情都十分放松,林修远也十分开怀。 可就在林修远刚刚站起来的一刻,身旁不远的两个寒门士子突然目露凶光,从腰间抽出武器迅速朝林修远冲了过去。 第一时间发现的温秋筠立马就喊了出来,紫苏在她提醒下已经跟二人交上了手。 紫苏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就在林修远往后退的时候,身旁又杀出了两个伪装成士子的刺客,但此时穆伯也已赶到,迅速与其交上手来。 奎文楼大堂里已乱作一团,在场的大部分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有些人已经被此刻误伤晕倒在地。 奎文楼掌柜倒是处事不惊,只是内心讶然竟然还有人敢在奎文楼闹事,立马招呼来有些身手的伙计疏散场上的士子,同时安排人人赶紧通知武侯铺、巡街使和金吾卫等。 大堂中紫苏和穆伯与刺客们激斗正酣,穆伯实力更为强悍,四个刺客逐渐吃力。 穆伯和紫苏二人背靠背环视着包围着他们的四个人,穆伯对背后的紫苏说道,“毒小子,你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吧,来的肯定不止四个人,速战速决。” 紫苏不耐烦地说道,“废话真多,干就完了。” 对面的刺客脸色露出一丝狠戾,互相对望一眼,又各自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双手齐下,朝着穆伯和紫苏砍了过去。 今晚来奎文楼的宾客作鸟兽散般向门口涌去逃跑。 温秋筠此时也从楼上跑了下来,摸到了林修远身边。 林修远由于受到惊吓,身体十分不适,剧烈地咳嗽起来。 温秋筠虽然看到他眉头紧皱,强忍病痛,但却能感受到在如此危急的环境中他仍然云淡风轻,没有一丝恐惧。 在感受到温秋筠摸上手的一刻,林修远还朝她笑了笑。 但温秋筠却笑不出来,她万分着急和担心,扯着他的袖子就想逃跑。 可没跑几步,人群里竟然有杀出来两个人。 紫苏见状迅速踹倒眼前的刺客,跳出包围圈,留下穆伯以一敌三,飞跃过来解温秋筠二人的围。 紫苏来到温秋筠身前后,一边与两个刺客交手,一边朝温秋筠扔出一个荷包,荷包重重打在她身上。 温秋筠十分吃痛,但她知道荷包里肯定有对林修远很重要的东西,救命的药之类。 但紫苏扔得那么用力肯定是公报私仇。 温秋筠暂时不跟他计较,把荷包放在妥帖的位置,继续拉着林修远逃跑。 围攻他们的人看到林修远逃跑也想去追,却被紫苏和穆伯二人牵制住。 虽然只跑了很短一段距离,可林修远身体太虚弱了,跑得十分缓慢,却费了很大劲。 所幸在这个过程中没再有刺客杀出来,他们也终于汇入了人群中。 在挤进人潮后,温秋筠抓住一个正在逃跑的士子。 这个士子面黄肌瘦,身材瘦削,跟林修远一样有点病态,估计是省吃俭用把钱都花在了读书上。 所以这个士子根本就挣脱不开温秋筠的束缚,此时他突然被拽住,一脸的茫然与惊慌失措。 温秋筠凶残地对他说道,“把衣服脱了。” 士子再次受到了惊吓,“啊?姑娘饶了小生吧。” 温秋筠没时间搭理他,朝他手里塞了一两银子,“你想多了。” 只见士子气也不喘了,心也不慌了,痛快接过银子,三下五除二地脱下自己的粗布麻衣扔给温秋筠,转头继续加入逃跑的人流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温秋筠对这个寒门士子的反应不足为奇,但是林修远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温秋筠此刻也没闲着,赶紧动手给林修远脱衣服。 林修远动手阻止,可温秋筠却十分懂得林修远的穿衣方式,灵活地避开了他的手。 温秋筠先解开他的腰带把他的玉佩和荷包收好,然后迅速脱掉他的外衫。 林修远甚至觉得即使是他自己都不能脱得这么快。 温秋筠知道他这么想,只会说上一世帮他脱衣穿衣也不知道多少回,早就驾轻就熟了。 温秋筠也不给林修远尴尬的机会,把脱下来的锦衣华袍扔到一旁,给他换上粗布长衫。 林修远穿上后依然风度翩翩,可温秋筠已无暇欣赏。 脱衣换衣如此亲昵之事,两人已经心照不宣,换好衣服后十分默契地牵起手来加入到逃难的队伍朝门外挤去。 自温秋筠偷吻林修远之后以及今夜发生的种种,林修远内心好像已经接受温秋筠对自己做什么都不算逾矩了,甚至内心还有一种隐隐的期待。 走出奎文楼后,温秋筠对林府的位置很熟悉,便打算带林修远先赶紧回林府。 林家是将门出身,肯定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温秋筠以为刺客的注意都在林修远身上,便没想着乔装自己。 所以当温秋筠看到周永基一行人跑出来时,真心觉得今天晚上自己的运气差到了极点,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周永基本来也急着逃走,但看见温秋筠拉着林修远后,眼珠子又转了起来。 “我说呢,七夕之夜,你来奎文楼干什么?原来是偷男人来了。”周永基回忆起这段时日他背负的骂名,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也要让全定安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不知廉耻的淫妇,让你身败名裂。” 林修远听到周永基对温秋筠大放厥词后,十分震怒,男性的尊严使得他冲上前去理论。 林修远怒吼一声,“住口!” 温秋筠一手扶住他,一手攥紧她的手,示意林修远别冲动。 温秋筠淡定地跟周永基说道,“你知道那些刺客冲着谁来的吗?你们看跟刺客交手的老伯是谁?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温秋筠往前走一步,吓得周永基往后退一步,“我告诉你们,不让我走,小心引火上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周永基一看咄咄逼人的温秋筠,火气就直冲脑门把畏惧和理智都压下去了,“吓唬谁呢,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来人啊,给我把他们绑起来带回去。” 周永基旁边的小厮十分听话又一拥而上。 温秋筠见逃不过去,大喊道,“好了,别耽误时间了,我跟你们走。” 这些小厮同他们的主人一般,也都是色厉内荏、胆小怕事之徒。 明明都是长了一身腱子肉的大男人,此时却被吓得都给温秋筠让出道来。 林修远对周永基的话十分生气,但对温秋筠的决定无条件信任,所以温秋筠要跟周永基走,林修远没有什么意见。 但温秋筠却感觉林修远似乎对自身的安危不是十分在意,她把他带哪去都可以。 就这样,温秋筠扶着林修远一路朝周永基的马车走去。 温秋筠担心迟则生变,所以他们必须尽快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她深知周永基此人肚量短浅,贪财好色,但并非残忍嗜杀之徒。 到昌王府后,她与林修远的人身安全可以得到保障,最多不过受点皮肉之苦,或者在温秋筠的身上做点文章,败坏她的名声罢了。 但如果跟他耗在这里,是不是还会有刺客追过来威胁到林修远的性命,这个险温秋筠冒不起。 所以温秋筠迅速做了决定,先跟着周永基走,到时见机行事。 小五小六也一直守在温秋筠的马车前,目睹了发生的一切,但二人也是机灵之人,没有上前打草惊蛇。 走到周永基的马车后,温秋筠故意高声大喊给小五小六听。 “周永基,你私自把我们抓到昌王府。万一被温家和刘家知道了,到时候可要想好怎么解释。我若是出半点差池,他们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温秋筠说这番话的意思是赶紧去温府和刘府报信,自己被昌王周永基抓走了,速来营救。 小五小六听完之后,两人意会便分头赶往温府和刘府。 周永基听完温秋筠说完后却笑得更加猖狂,“还敢嘴硬?你们这对狗男女七夕私相授受,被我捉奸在床,又遇上刺客偷袭。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救了你们一命,正好邀请你们到我府上跟我父亲解释去吧。” 周永基走上前来没好气地推了温秋筠一把,“赶紧走。” 林修远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懑,用尽力气怒吼道,“你.......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咳-咳-咳。” 周永基也来了气,“嘿,你这个小白脸,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跟我这么说话。” 温秋筠又恢复了之前的云淡风轻,抚了抚林修远的胸,帮他顺了顺气。 本来林修远十分生气,却被摸得脸红的不好意思。 温秋筠说道,“好了,不是去昌王府吗?赶紧走吧,再不走谁都走不了了。” 说完便扶着林修远上了马车。 一旁的周永基有点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邀请温秋筠去做客,他明明是要把温秋筠带回去折磨一番。 但周永基往奎文楼一看,还有打斗的声音和身影,也担心温秋筠说的刺客会影响到自己的安危。 顿时他又有点后悔,不应该带上他们这个烫手的山芋。 就在犹豫之间,马车里又传出来温秋筠没好气的声音,“昌王世子,能不能快一点啊?” 周永基的怒火又被点燃,迅速地上了马车,就想收拾温秋筠,也没带他的几个保镖就冲上去了。 一进马车,就见温秋筠的一只手袭来,捏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投了一个药丸扔进他的嘴里。 然后一手抬高他的下巴,一手锤向他的肚子。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周永基顺利地将丹药咽进了肚子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周永基慌张地问道。 温秋筠迅速编出一套说辞,“哼,这叫三日断肠丹。三天之内得不到我的解药,就会肝肠寸断而死,你把我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给你解药。” 周永基被吓得六神无主,内心十万个后悔招惹上这个煞星,也纳闷自己为什么总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周永基虽然怀疑温秋筠在骗她,但是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温秋筠急忙催促道,“别愣着了,再不走,一万条命都不够死的。” 周永基内心不爽,还想发狠教训温秋筠,但是嘴里却蹦出来,“那,那你想去哪?” 温秋筠笑道,“去温府。” 温府宅斗 宵禁 周永基虽然看似表面答应了,但还是先从自己的手下中挑了一个彪形大汉塞进马车来震慑温秋筠等人,之后才不情不愿地安排马夫驾车驱向温府。 康朝的城坊夜晚实行宵禁政策,禁止居民夜间在主要街道出行。 只有在上元节这种盛大的节日才会暂时解除宵禁,允许全城百姓上街游玩。 定安城百姓会在这三天里彻夜狂欢,盛况空前,有诗曰,“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定安的六条大街上设置了大量街鼓,鼓声为宵禁开始和结束的信号。 每天黄昏时刻击鼓,城门和坊门关闭,宵禁开始;早晨拂晓再次击鼓,城门和坊门开启,宵禁结束。 宵禁期间,官方可以因紧急公务出行,百姓由于丧葬、凶疾等大事也可以离开城坊。 但出行前需要同政府报告并取得文牒,有了文牒便可以在宵禁严格的定安城坊顺利通行。 像昌王世子这种皇亲国戚以及温家这种有官职在身的世家大族,提前拿到文牒走出城坊不算难事。 但大康此时建朝不过百年,国力强盛,政府执政能力稳定,宵禁制度甚严。 若是触犯宵禁被巡街使抓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需要接受笞刑。 康朝实行宵禁制度以来,也确实有过被罚的高官贵族。 所以人们如果晚上要在某个城坊的酒楼或者妓馆设宴作乐,也会尽量在鸣鼓之前来到城坊,晚上宿在这里。 城坊内的经营活动不在宵禁范围内,有几个繁华的城坊晚上依然歌舞不休,恍如白昼。 七夕佳节,定安没有解除宵禁,温秋筠来之前已经取得了文牒,晚上还是准备返回温府,但没想到今晚会发生如此多波折。 马车上,一路颠簸,众人无话。 周永基倚在车厢上一脸颓然,似乎已经认命,只想乖乖拿到解药后离温秋筠远远的。 他已经害怕了温秋筠层出不穷的手段,也不敢再教训她了。 温秋筠此时也心绪不宁,她实在没想到今天晚上有人敢在奎文楼闹事。 不管是何方势力,这几个刺客一定是其早早就安排在定安的暗桩。 这次一下拔了六个,付出的的代价巨大。 而这一切背后所图之人就是林修远,于是她不自觉地望向他。 只见他一脸沉着,眼睛直视前方,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缕幽光,似乎在思考某些事情。 在这种氛围下,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只有被拖上来的彪形大汉为了在主子面前卖弄自己,腰板挺得直直的,不停地穿着粗气,抖动着一脸的络腮胡子,瞪着大眼瞅来瞅去。 兴华坊的城门已经打开。 附近正在夜间巡逻的巡街使和金吾卫已经收到奎文楼发生骚乱消息,便带着人马冲了过来。 温秋筠从马车里掀开帘子,望见金吾卫赶到了,内心也安定了不少。 她对定安的治安管理还是很有信心的,上一世她走南闯北去了数不清的城郭也没有见过有比定安城更加安全的地方。 大康作为当今国力最为强盛的国家,享受周边藩国进贡,即使边界时常有邻国蠢蠢欲动,但不可能在天子眼下动手动脚。 她估摸着奎文楼之事只是小打小闹,今夜过去,应该很难再起风浪。 想象至此,温秋筠又望向林修远并习惯性地握住了他的手。 温秋筠手心易出汗,而林修远的手却总是异常冰冷,两只手碰到一刻,仿佛真的有一股电流传导至彼此。 林修远瞬间从思考中抽离出来,惊讶地望着温秋筠。 温秋筠也尴尬地急忙抽出手来,但她马上又恢复镇定,再次握紧林修远的手。 两人互相对视了好一会,粲然一笑。 温秋筠相信,只要能安全度过今晚,林修远肯定会没事的。 一旁的周永基也目睹了两人握手、松开又握手全程,看得龇牙咧嘴、浑身难受。 本来他还想出言嘲讽,辱骂几句,但又觉得他今晚只是来拜个魁星,却各种不顺,手下被打了一顿,自己还被喂下了毒药。 他也着实累了,想赶紧把温秋筠这座瘟神打发走,拿到解药,回家睡觉。 马车驾驶到兴华坊的坊门时,被看守的门卫拦下。 门卫说金吾卫有令,现在兴华坊禁止出入,要在坊内进行彻底搜查。 周永基见马车被拦住去路,耽误他回家后,便再也忍不了了。 于是他又怒气冲冲地下了马车大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拦我?” 随后又扔给门卫一个文牒,“你看,文牒本世子也有,赶紧让我们走人。” 就在门卫左右为难之际,门口又进来一位官差,正是当前任职右巡街使的陈之同。 陈之同躬身来到周永基身边后立刻谄媚道,“世子殿下请息怒,您手持文牒当然可以过坊门,您请上马车,小人送您离开。” 周永基对陈之同的态度十分受用,开心说道,“不用劳烦了,你做的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记住你了。” 陈之同激动地说道,“小人名叫陈之同,现任职右巡街使。” 周永基满意的点了点头,离开的时候又拍了拍陈之同的肩膀。 坐在马车上的温秋筠一开始便听出了陈之同的声音。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通天恨意。 陈之同此人生了一副憨厚老实的皮囊,极会察言观色与阿谀奉承,实则口蜜腹剑,阴险狡诈。 上一世温秋筠就被陈之同的演技所骗,以为他是心思缜密且忠厚仁义之人,对于这个妹夫给予了充分的信任,最终被其出卖。 现在看来,此时身为一个小小巡街使的陈之同,攀附权贵的本领就已可见一斑。 上一世,他就是靠着勾搭温秋荇,借助温家和方家的势力成为宣王的人。 陈之同假意投诚金乐公主后长袖善舞,四处煽风点火,在众人面前却是一副不拘小节、忠义正直之人。 若他没有一番手段,怎么最后会把同样擅长演戏的温秋荇骗的那么惨? 如今陈之同为了讨好周永基把他们放走,温秋筠求之不得。 报仇的事来日方长,今天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温秋筠内心暗想,自己既然早已看出陈之同的真实嘴脸,这辈子他可不会往上爬的那么顺了。 马车穿过城门之后,温秋筠的心就已经放了下来,有种漫长的噩梦结束的放松感。 温秋筠紧握着林修远的手也松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林修远突然失去手上的触感后,心里一颤,下意识地望向温秋筠。 看见温秋筠已合上双眼,他沉重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柔和。 奎文楼骚乱的动静闹得颇大,往日这个时辰,定安大街上几乎没有行驶的车马。 而却有不少从兴华坊疾驰出来的马车,温秋筠猜测应该都是动用关系先行逃出来的权贵,不知是不是陈之同为了卖人情放出来的。 一路赶来的金吾卫本来想拦下这些马车,彻查一番,清理街道。 但是拦下的不是某个王爷的儿子,就是哪个高官的少爷,手里拿着文牒,嘴里嚷嚷着,“我呆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由于骚乱刚发生不久,金吾卫的人手还没有抽调过来。 赶往奎文楼的金吾卫考虑到虽然有流出凶手的风险,但是还没判断现场情况,也不愿耽搁在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上,所以还是选择先以平息骚乱为主。 因此他们的马车一路相安无事,等到金吾卫全部抽调过来,想要走得这么顺利就有麻烦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依然在行驶中,温秋筠记得兴华坊距离她所住的城坊不算远,但感觉现在走了很久都没有到。 感到奇怪的不只温秋筠一个人,众人都感到十分诡异,相视无言。 于是周永基踹了一下还在摇头晃脑的彪形大汉,“你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大汉乖乖听话,无知者无畏,威风凛凛般地把头探了出去。 大汉头刚探出去的一瞬间就如被雷劈中一般直直地往回倒下,躺在马车里,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黑影如鬼魅般摸了进来,迅速击晕了周永基。 此时天色已黑,只有清冷的月色透过车窗,视线十分模糊,稍微远点的距离看不真切。 温秋筠只觉面部一道劲风袭来,速度快到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就在温秋筠觉得马上要失去意识时,却突然听见一句林修远急促的声音传来。 “别动她,我跟你走。” 温秋筠的眼前,黑色的身影渐渐凝实,呈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 温秋筠借着月色注意到眼前男子虽然年纪不小,但面部轮廓清晰没有一丝赘肉,嘴唇上还有一道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八字胡须。 虽然只看了个大概,温秋筠觉得若他年轻个二十几岁想必也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即便现在也是风韵犹存,眉目间流露出一股俊朗的气质。 他空洞的眸子里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色泽,眼神淡漠,仿佛世间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放在心上,但温秋筠却感觉他清心寡欲的神情中好似流露出一股淡淡地哀愁。 此刻他慢慢坐在温秋筠对面的车位上,放任马车自由行驶,直直望着林修远。 林修远注意到男子的凝视,也直面他的眼神,神情坚毅笃定。 许久,男子点了一下头,“好。” 温府宅斗 莫然 林修远接着又对男子指了一下温秋筠,说道,“放她走。” 男子不置可否。 没想到温秋筠却主动跳了出来,虽然理不清前因后果,但她觉得男子应该对林修远没有恶意。 而且当下他为了保护林修远的性命,把所有的事情都置之脑后,她只知道她不能放由林修远一个人被男子带走,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我不走,不管你要把他带到哪去。依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会死在半路上。我精通医术,可以在路上照看他,保证他能活着跟你走。” 男子听后沉默良久,似乎觉得温秋筠说得有点道理,正在仔细考虑温秋筠的提议。 “不行。”林修远直接拒绝道。 林修远不给温秋筠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温姑娘,你对林某的恩情,我永生难忘。但我真的不能再连累你,你赶紧回家,不要牵扯进这些事。” 温秋筠急得都喊出了哭音,“我不回去!你一个人走了我怎么办啊!” 林修远和男子对温秋筠的反应都一头雾水,林修远脸上顿时一团红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男子也觉得好像林修远做了什么对不起温秋筠的事,要抛弃她一走了之,于是他朝温秋筠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 温秋筠刚想回答,但为了显得有气势一点,便握着林修远的手明晃晃地朝着男子摇了几下,霸气地说道,“这都看不出来吗?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温秋筠好像回答了男子的问题,又好像没回答。 林修远的脸已经熟透,害羞地说道,“温姑娘,你不要这个样子。” 即使男子冷若冰山,听到温秋筠的话也不禁笑了一下,对着林修远说道,“好,如果他见到你有了良配,患难与共,想必应该会很开心。” 林修远此刻又害羞又发懵又无奈,他还想继续劝温秋筠。 可温秋筠却朝着林修远的方向坐正身子,一脸严肃地望向他问道,“林修远,我问你,今晚请我赴宴,难道不是想对我负责吗?” 尽快温秋筠温秋筠问得掷地有声,可现在她的内心却一直在发虚。 她十分清楚明明是自己一直在占林修远的便宜,现在却以此要挟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倒打一耙的意味。 但此一时,彼一时,为了能让林修远同意带上她一起走,她只能不择手段,牺牲自己的颜面。 林修远听到这番话后,一时发怔,思考了一会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温姑娘,你真的很聪明,本来我身体病弱,此生对姻缘一事已无所求。但我与你已发生肌肤之亲,身为男子怎能不负责任,只不过....” 温秋筠听到这里急忙打断他,“好了,你负责就好,只不过后面的就不必说了,那些不重要。” 说完温秋筠急忙转过身去,把自己逼到了这个程度,她现在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林修远害羞得都结巴了,“好......好。” 一旁的男子听到“肌肤之亲”的时候,瞳孔瞬间放大了一倍,看向林修远露出赞叹的目光,“看来你的病真的好转不少,高思琪那小家伙不愧是高家后人。” 林修远听到男子的话后,想解释,但一时太着急被自己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温秋筠听到男子的话,前半句还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但后半句的“高思琪”瞬间把她拉回现实。 她联想了一下,高思琪应该指的就是紫苏,这两人果然是同一个人,只不过紫苏的性格跟高思琪为什么完全一样呢? 而且温秋筠同紫苏相处了这么久,一点破绽都没发现。 温秋筠脑中信息量爆炸,担心头痛发作,不敢继续再想下去,决定等休息好再复盘最近发生的所有事。 林修远却是恢复至原本的云淡风轻,不忍地对男子说道,“莫然叔,她不能跟我们走。麻烦你把她弄晕了,留在定安吧。” 原来这个男子叫莫然。 温秋筠知道林修远的个性,他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便直接跟莫然说道,“林公子的病虽有所好转,但其实治疗的进程连一半都没到。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静养,长途颠簸中没有我和紫苏给他调理身体,绝对会死在路上。你既然想他死,还不如现在把他杀了!” 莫然听后又陷入沉思,林修远却接过温秋筠的话来,“我宁愿让紫大夫陪我。” 温秋筠也回击道,“你看你的莫然叔有时间等紫苏吗?他要是对你好,就应该让你在定安把病治好了再不走,若不是就当我没说。” 莫然看向温秋筠缓缓说道,“我确实没有时间了。这次我也一定要把阿远带回去。” 莫然又对林修远说道,“就让这个姑娘跟我们一起走吧。你放心,我会保证她的安全。“ 林修远听完莫然的话后十分生气,刚想出言反驳,却因动怒身体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温秋筠急忙拿出紫苏给她的荷包,里面果然有一瓶一瓶的装着药丸的瓶子。 温秋筠判断了一下气味和色泽,拿出最为珍贵的一瓶,倒出一粒丹药让林修远服下。 吃了药之后,林修远有所好转,但也似乎更加无力,依靠在车座上,气若游丝。 温秋筠见状,万分心疼,于是便将林修远扶了过来,让他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莫然于是也不再管二人,又如鬼魅般走出车厢,架着马车朝城门走去。 快到城门之时,男子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将马车停在一旁,静等天亮城门打开。 也许是人手都被抽调至兴华坊处理奎文楼的骚乱,城门附近巡街的卫兵相对往日较少。 此时莫然闪进车厢,想把周永基和他的保镖解决掉。 温秋筠见状急忙阻止道,”不要杀他,他是昌王世子周永基。他备受昌王宠爱,今日若是死了,定然会惊动大理寺,奎文楼的骚乱必然会发酵。若大理寺介入调查起来,会给我们带来巨大麻烦。” 莫然觉得温秋筠说得有道理,说了一声“好”,便轻盈地提着二人离开了她的视线。 温秋筠见他举重若轻,功力深厚,似乎比穆伯还要厉害上几分。 周永基虽然可恶,但经温秋筠一番恐吓,便同意送温秋筠回家,可见本性未至大恶。 温秋筠恩怨分明,有仇必报,但也觉得周永基罪不至死,今日也算救他一命,望他好自为之。 温秋筠估摸着莫然会找个十分偏僻的地方把他扔下,任其自生自灭,昌王世子估计还要好好吃一番苦头,以后应该会长点记性。 温秋筠实在太累了,不知道莫然回来没有,眼皮就合上了。 林修远的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她的头也枕在林修远的头上,沉沉睡去....... 温府宅斗 出城 一夜无梦,温秋筠感觉没睡多久,就听见街鼓响了起来。 拂晓已至,城门打开。 没有从疲乏中休息过来的温秋筠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发现林修远仍然靠在她的肩膀上,不知是在熟睡还是昏迷。 温秋筠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膀,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温秋筠见天色已亮,便开始担心紫苏等人的安危,不知昨日之事发展如何。 于是她便想试探一番,蹑手蹑脚地走向车门处,可刚一触碰到门帘,就被一股巨力顶了回去。 温秋筠被迫退回到座位上,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也一反之前容易炸毛的常态,没有大喊大叫。 在独处的环境中,这才是温秋筠真正的常态,她在脑海中淡定沉着思索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咋咋呼呼吵吵闹闹只是她想让外界了解的表象,温秋筠毕竟已经是活过一世的人了,怎么会那么容易沉不住气? 无论如何,现在的形势就是她为了林修远已然入局。 虽然始料未及,但温秋筠内心也有了应对之法的思路。 只是令她万分感慨的是,没想到重生后这么快就过上了刀尖舔血的日子,但却与她的复仇大业看似没有多大关系。 不过温秋筠无怨无悔,只要能救回林修远,付出的一切就值得。 她相信,如果此番境遇换做是林修远,他也会舍弃一切来救她。 另外一点,毕竟上一世林修远这几年待在定安城里都是相安无事,如果不是因为温秋筠的介入,他的身体不会好转的那么快,也不会在奎文楼设宴,遭此劫难。 同时这也让温秋筠意识到,林修远身体的健康与否对他背后的多方势力相当重要,并且远远比她之前想的要复杂。 就在温秋筠思考之际,马车外递进来两套衣服,同时传来莫然的声音。 “你们两个换上衣服,准备出城了。你若想跟他好好活着,就别耍花招。你改变不了结果的,只不过是自找苦吃。” 温秋筠没有回话,接过衣服,看见是一男一女商人行商所穿便服。 温秋筠后期政治斗争坚持的原则就是在实力绝对碾压的强敌面前,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反抗,那就先顺从再谋其变。 于是她痛快地按照男子的指示换好衣服,之后又给还在昏迷的林修远换上衣服。 整理好衣物后,温秋筠掀开马车侧边窗户的帘子朝外望去。 此时日光熹微,空气夹杂着丝许凉意。 街上已经有人开始活动,昨日没来得进城在城外歇脚的各色人马已经赶早开始陆陆续续进城。 城门值守的卫兵开始有条不紊的检查进出城人员的过所,已经形成了长龙似的队伍。 过所就是通过关津的文书。大康在借鉴前朝的基础之上,对过所的管理和使用更加严格。 普通百姓只要是想离开自己的所属地,就必须申请过所,过所上要写明姓名、籍贯外出事由、目的地及所经关津名称等项内容。 在京的由尚书省,在地方的由州府判给,过所文书要缮写两份,一份加盖官印,发放给申请人,另一份经过签发官员签名后存档备查。 康朝律法规定,行人出行通过关津如果没有过所,轻者无法通行,重者将被处一年的徒刑,所以过所可不似城坊进出的文牒般易得,在定安城想搞到几个过所,必须在尚书省有过硬的关系才行。 温秋筠见城门外检查过所的力度与平常往日并无不同,看来昨夜之事没有发酵,金吾卫并无下令全程戒严,严格控制人口外流。 温秋筠想想也是,自己可能是关心则乱。 奎文楼的骚乱只是在一个城坊的小打小闹,刺杀对象林修远与皇宫里的天潢贵胄也没有什么关系。 即使刺客身份可疑,但平息了以后,没有大规模人员伤亡,金吾卫怎么会兴师动众,惊动全城? 温秋筠的心暂时放下了一点,依照现在的情形,穆伯和紫苏身手高强应该安然无恙,不会有危险。 但是她转念一想,马上温家和林家就会得知她和林修远都失踪了,周永基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必然会发展成一场闹剧。 虽然温秋筠想借此机会促成他与林修远的姻缘,但考虑到连城、清姨、温秋荇、方氏还有温庭杰等人的反应,未来怎么收场,也颇令她头疼。 同时这段时日韬光养晦想让自己悍妇的名声平息付出的努力也全部白费了,这下又要在定安出名,且名声注定无法挽回。 思考间,马车晃动起来,温秋筠感受着马车开始缓缓行走,又听见前方莫然的声音传来,“一会卫兵检查的时候,别说话。” 温秋筠只是看了一下还在昏迷的林修远,心中做好准备。 不一会,马车来到了城门,莫然早就准备好了过所以及其他物品,与温秋筠林修远等人扮做一伙准备出城加入商队的商人。 莫然一改严肃冷峻的气质,浑然天成的成为一个市侩的行商,挂着一脸讨好的假笑。 他躬着身卑微地朝卫兵递上过所,“官爷,您请看。” 卫兵看了看过所,也没看不出来什么毛病,便又打开了马车开始检查。 帘子打开后,温秋筠终于看清莫然的真容。 此刻他也换上了一身商人的行头,气质与昨天天差地别,不过温秋筠现在可以清晰的看到,莫然的脸在岁月洗礼下,留下的深深的皱纹,这个男人饱经沧桑,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 检查的卫兵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他看见温秋筠和昏迷地的林修远坐在车上,觉得有点奇怪。 卫兵就在马车上,翻翻这个,戳戳那个,温秋筠看见莫然背过身后,就着急地朝着卫兵挤眉弄眼,疯狂地想示意莫然有问题。 而此时莫然却朝卫兵手里塞了一个东西,说道,“大人,车上是我的儿子和儿媳,犬子来到定安,水土不服,身染重疾,现在着急回乡养病。我儿媳侍奉在侧,茶饭不思,忧思不已。麻烦大人,行个方便,让我们一家尽快启程。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卫兵感受到手里被塞进去的东西,十分开心,转过身去,“嗯,没什么问题。你们赶紧走吧,就是你那儿媳妇,可能眼睛有点问题,回去后找个大夫也给他看看。” 温府宅斗 颠簸 马车里的温秋筠听到卫兵的话,虽然十分生气,但也对于这些在基层有点小权力的治安管理人员的处理方式一点不意外。 于是她内心彻底放弃挣扎,只能老老实实跟着出城,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令温秋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虽然刚刚克服坐马车的心理阴影,却要立刻过上天天在马车上逃亡的日子。 她都想同莫然打个商量,能不能让她骑马跟在后边,她保证不逃走。 可此时林修远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皮翻转了一下,似乎要醒过来。 温秋筠看到林修远后,骑马的想法还是算了,她必须留在马车里好好照顾他。 温秋筠马车外喊了一句,“喂,我们一晚上没吃饭,能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啊,这还有个病人呢。” 门帘外又忽然扔进一个水袋和一包干粮,“先赶会路,中午再休息。” 温秋筠内心腹诽道,既然东西准备的这么齐全,为什么不放在马车里面? 同时温秋筠还在幻想,紫苏等人能不能赶过来救他们? 很久以后,温秋筠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后,才知道此时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多么可笑。 时间拨回到七夕之夜,就在穆伯和紫苏与六个刺客激斗正酣之时。 他们见温秋筠带着林修远逃出去了以后,便不再留手,全力以赴,飞快攻击,没多久将六个人收拾得差不多了。 紫苏担心温秋筠二人的安危,他与穆伯两人视线相对,立刻了解了双方的想法。 穆伯加大手上的力度,一套大开大合,神鬼莫测的腿法,又撂倒一个人。 同时双手一拉借力把紫苏甩出了包围圈,还站着的此刻都想分身去追,但是没想到都被穆伯一个人攻了回来,这么多人逃不开穆伯的掌控。 前面似乎是热身,穆伯现在似乎彻底活动开了,动作更加利落迅速,开始一个个收割的节奏,把所有人都打倒在地。 接着从店小二手里接过麻绳,变戏法般地把六个人都捆在一起。 六人见不敌穆伯,也看到了马上要进来的巡街使,齐齐咬破了口中藏着的毒药,口鼻流血而亡。 另一边,紫苏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周永基拦住了温秋筠等人的场面。 他刚想上前去收拾周永基等人,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紫苏以为是哪个惊慌失措的士子扑了过来,便没有搭理,依然着急地赶向温秋筠。 可他脚步刚迈出,发现有股巨大的力量拽住了他,竟然挣脱不开。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上心头,紫苏反应也是极快,迅速朝后出手。 就在紫苏转身的时候,身后的人顺势一个擒拿,就把他扳了回去。 紫苏背后之人接着迅速收手,另一只手重重拍在紫苏的肩膀上。 紫苏只感觉到背后之人功力深厚,他没有丝毫与之抵抗的能力,身体重重的下沉,摔了一个狗吃屎。 紫苏知道自己打不过,也放弃了挣扎,但是就算今天栽在这里,也想看看是谁杀了自己。 于是脸朝下趴在地上的紫苏,用尽全力抬起头来,睁大眼睛仔细看。 待他眼神聚焦,看清真容后,紫苏长舒一口气,索性直接翻过身来躺在地上,懒洋洋地说道,“我当是谁啊,真以为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莫大叔,不带这么玩的。” 莫然笑道,“怕了?江湖险恶,要有敬畏之心。“ 紫苏一个鲤鱼打挺站了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行了,别说教了。你人都来了,不救林小子吗?” 莫然听到后看向林修远方向,此时温秋筠正在与周永基对峙。 莫然淡淡说道,“这次来,我要带他回去了。” 紫苏听到这句话后倒没有很惊讶,“他虽然身体好了很多,但现在回去恐怕还是吃不消,不能再等等嘛。” “等不了了,大王子死了。” 紫苏一点都没有感到惊讶或悲伤,反而很开心地说道,“这就死了啊,连林小子都活不过,哈哈哈。” 莫然道,”你跟我一块回去吧,路上还能照顾他。” 紫苏摇摇头笑了,“你怎么就能保证林小子愿意跟你回去呢?” 莫然无奈道,“没有办法了,绑也得绑回去。错过这个机会,以后怕是更难。” 紫苏又恢复了他一贯贱兮兮的表情,“莫大叔,我给你出个招,看到那个彪悍的女人了吗?” 紫苏指了指温秋筠,好巧不巧,温秋筠此时确实在大喊大叫,十分彪悍。 “你抓住她,林小子绝对回听你的话,乖乖跟你走。而且她医术很好,有她在路上照顾林小子,绝对比我强。” 莫然看了紫苏一眼,又看了温秋筠,问道,“她跟阿远是什么关系?” 紫苏听了之后又捧腹大笑,“哈哈哈,他们的关系可不一般。就是你想的那样,肮脏、龌龊、下流的关系!” 莫然听完后眉头紧皱,但似乎也在考虑紫苏的建议。 紫苏也恢复一脸严肃,认真地说道,“我现在确实不能回去,京华堂经营到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善后。而且林小子的治疗方案刚有眉目,我还有几件事要在大康落实。等到治疗方案敲定,我会回去的。” 紫苏说到这里望了温秋筠一眼,便没有再搭理莫然,直接走了。 ....... 定安城外的官道上。 莫然穿着商人的服装,驾着马车,极速奔驰。 回忆起近日种种,尤其是昨晚之事,莫然的冷峻的脸上展现出一丝愁容。 莫然驾驶马车的技术精湛,似乎闭着眼也能保持马车的正常行驶。 此时他仰望天空,在湛蓝的穹顶之上,皑皑白云间盘旋着一个老鹰。 莫然的内心仿佛对着它问,“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莫然驾车到驿站后已是下午,下车后驿长就来检查过所,莫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过所递了过去。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这个过所与出城的过所并不是同一个,若温秋筠知道后更会觉得自己低估了莫然背后的关系。 驿长检查过所后,觉得没有问题,便放行他们通过。 莫然把马车架到驿站旁边的一处私人旅邸客舍后,拉开帘子,进了马车。 他看见林修远躺在温秋筠的腿上沉沉睡去,而温秋筠则也在闭目养神。 听到声音后,温秋筠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莫然一脸冷静地望着她。 温秋筠开口说道,“我们要不要谈一谈?” “好。” 温秋筠问,“你想林修远死吗?” “不想。” “那就好,以后白天赶四个时辰的路,剩下的时间让他好好休息。” “好。” “还有,我给你一个药方,尽快把药材凑齐,他的药不能停。” “好。” 温秋筠本来还想接着说,但估计莫然还会继续说好,所以温秋筠接着问道,“那现在我们干嘛?” “休息。” 温秋筠听完便把林修扶起来甩给莫然,自己弯着腰下了车,活动活动筋骨。 身体舒展开来后,直接走进旅邸的简陋的大堂里。 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着不少人,都是来来往往送货的胡商、游学的书生还有赶路的普通行人,与定安城中体面的城里人不同,这处旅邸的客人都衣着简陋、风尘仆仆。 不过温秋筠也早就已经习惯,上一世她行商多年,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如今再看到,内心还泛起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温秋筠刚坐下,店小二就走过来,看温秋筠气质优雅,处事不惊,觉得应该是有钱的主。 于是赶紧给温秋筠倒上水并热络的问道,“客观是打尖还是住宿?” “先上菜,挑你们店里最贵的菜。”温秋筠直接说道。 “好勒,客官您稍等,我马上就让后厨去做。” 当莫然小心翼翼地把林修远背进来的时候,温秋筠正在慢慢地喝着热水。 温秋筠见到莫然后,大声喊道,“小二,给我准备最好的厢房,让我家的老仆送我郎君休息。他有病在身,记得榻上,多铺几层细软。” 店小二开心地满口答应,“好的客官,小的这就去办。” 莫然一脸平静,仿佛对温秋筠的戏弄浑然不在意。 当小二把一盘盘的菜端上来的时候,莫然还没下楼,温秋筠便迫不及待地动起了筷子。 她确实饿坏了,而且她是一直认同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干活这个道理的。 所以她必须迅速补充体力,使自己保持在一个好得状态。 这个旅邸的菜的质量出乎意料的不错,尤其是炙羊肉,温秋筠不由自主多吃了几口。 就在温秋筠专注地吃饭的时候,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下来。 “药方告诉我。” 温秋筠听到后,放下手中的筷子和羊肉。 “我问小二要下纸和笔,给你写一下。” “不用了,你直接说就行,我记得住。” 温秋筠也不再废话,直接开口说道,”当归二钱,白术三钱,丹参五钱......你照着一天两副的量去买这些药材。另外我还需要备用人参、黄芪、赤血藤等一些急用的药。” “好。” 莫然转头起身就离开了。 虽然莫然不在,但林修远这个身体状况,温秋筠想逃跑也没有办法。而且现在是在定安城外,没有过所想回城没有丝毫可能。 莫然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个情况,才放心离去。 温秋筠点了很多菜根本就吃不完,她没想到莫然竟然一口不吃,莫然走后,温秋筠吃了几口后,便兴致缺缺,上楼去看林修远的情况了。 温府宅斗 爱意 温秋筠来到林修远的房间后,他仍然在昏睡。 温秋筠就这样静静在床边看着林修远,看了一下午。 一如在奎文楼那般注视着,看着他熟睡时干净的面庞、长长的睫毛,在林修远均匀起伏的呼吸中试图抓住一丝岁月静好的恬淡。 夜幕降临时,林修远才有苏醒的迹象,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温秋筠见林修远醒来,便吩咐小二端上热粥,一口一口地喂他。 林修远眼神涣散,头脑发懵,一脸茫然地喝着粥。 过了好长时间,他的神智才渐渐清醒。 清醒后,林修远看见自己倚靠在温秋筠肩头,正在一口一口地被投喂,顿时两朵红云拍上脸颊,不禁又感到十分害羞。 但是他又觉得从昨夜见到温秋筠开始,自己害羞的次数实在太多,反而扭扭捏捏得像个姑娘家。 所以林修远清醒后没有考虑自己处于何地,将到往何处,处境有多么危险等等,而是内心一直在进行着有关他与温秋筠的关系的天人交战。 此刻,林修远的内心是这样想的: 第一,温秋筠不顾男女之防,救他于危难之间,此谓有义。 第二,温秋筠置自己的生命安危于不顾,主动提出陪他一块被莫然带走,此谓有情。 第三,温秋筠在京华堂的时候曾偷吻于他以及从近来种种亲昵的举动,此谓有爱。 温秋筠对林修远有情有义有爱,他的内心是十分感激的,但他也知道在感激之中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可是算上昨夜,他与温秋筠也不过才见了三面,并且都没有深入了解,所以感激之外,林修远更多的是困惑,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世间哪来无缘无故的爱?况且林修远本身对自己身体病弱感到十分自卑,因此林修远对温秋筠真挚的情谊十分摸不着头脑。 七夕设宴本来就是想试探一下温秋筠,但是偷吻一事实在难以启齿,本打算就此揭过,却没想到发生此等意外。 距离奎文楼骚乱只过去了一天一夜,但林修远却觉得二人经历了太多太多。 若问此刻他心中的感觉,说到爱慕之情,二人确实没有太多感情的积淀,最多只能算萌生爱意。 但林修远觉得似乎有一种魔力,使他无法拒绝温秋筠对他的保护与爱意,甚至羞耻地感到对此十分受用,隐隐地希望能这样继续下去,让爱的萌芽肆意生长,发展壮大。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林修远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温秋筠为他付出这么多,自己一定要承担起责任。 自从偷吻事件后,林修远就有在刻意关注温秋筠,最近也听说了她的一些事迹,知道他坠崖毁容、大闹烧尾宴,与昌王世子退婚等等。 现在他也确实见识了温秋筠的彪悍,但是林修远却觉得她的暴走其实都是事出有因,是为了快速有效的解决问题,而且他觉得温秋筠吵架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林修远发自内心地认为温秋筠能在意外频发的情况下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十分优秀了,与其相比,自己远远不如。 细细想来,温秋筠对林修远总是展现她温柔的一面,这一点他很知足。 林修远的思路继续发散,回忆初见时,温秋筠就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看到的不是温秋筠疤痕累累的面孔,而是她赤诚真实的灵魂,他似乎能感受到她真实的平静的内心。 虽然温秋筠面貌丑陋,但林修远真的丝毫不在意。 因为林修远从小到大身体病弱,受尽白眼,所以十分了解被当作异类的感受,此生对情爱之事更是不敢奢望。 因此当有一份真心摆在面前时,林修远不知道如何面对。 林修远的思想游离天外,还在继续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温秋筠见林修远吃了两碗还在机械式地吃,担心他吃多了撑坏肚子,便停了下来。 突然一停,林修远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被呛到,没有咽下去的粥吐了一身。 温秋筠也被吓到,不停地拍着他的背,“没事吧,这样有没有舒服点。” 温秋筠温柔的话语仿佛有种魔力,让林修远感到全身暖洋洋的,以至于他都忘记了呼吸,渐渐咳嗽也停了下来。 林修远回想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性,服侍她的侍女婆子因为主仆有别对他虽然规矩恭顺,但也能感受到伺候一个命不久矣主子的不情不愿。 而他的母亲,林家主母,从小到大对他疼爱有加,没有半分责骂,完全尽到了母亲的义务。 但林修远的童年时期却一直在母亲对自己与大哥态度差别的困惑中度过。 林母对他大哥也十分疼爱,但犯了错是又打又骂,而对林修远的好,却让他感到客气与疏离。 直到林修远知道了真相才理解了她,林母对他的爱是敬,是怜,挡着门,隔着纱,有顾虑,有距离。 所以在林修远的成长过程中,接触到的女性主动关怀与真挚的爱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而温秋筠对林修远的持续温暖的爱意让他不想思考,只想一直一直沉沦在这温柔乡里。 温秋筠见林修远呼吸渐渐平顺下来,便停下手中动作,扶着他躺下,开始收拾他刚才吐了一身的残局。 整个过程,林修远一直盯着温秋筠,紧张得扑朔扑朔地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也跟着有韵律地翕动,表情十分僵硬。 林修远憋了半天,终于吐出来三个字,“为什么?” 温秋筠没有前后语境,乍一听到有点发懵,于是放下手里擦拭的绢布,思考了一会,望着林修远反问道,“重要吗?” 林修远被反问回来,眼睛眨得更快了,额头都开始渗出细汗,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温秋筠看到林修远紧张忐忑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好了,别着急了。” 温秋筠本想就此揭过,林修远口中突然蹦出来一句,“我,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温秋筠一下子愣住,一时间不怎么回应,她感觉自己的脸突然开始热得发烫。 此时林修远主动握住了温秋筠的手,“温姑娘,我知道我现在这么问很唐突,但你可愿嫁给我?” 温府宅斗 表白 温秋筠听到林修远真挚的表白,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愣怔的眼睛重新恢复了光彩,不过她还是选择避开这个话题,“这一晚上你经历的太多了,先好好休息,养养身体。” 林修远眼神里充满期待地望着温秋筠,可听到她的回复后,林修远握着的手渐渐松开,眸子里的神采也黯淡了下去。 他失落地说道,“我知道我身体病弱,不是良配,但我会拼尽全力,哪怕付出生命,来照顾好你。” 温秋筠不知自己的回避会让林修远如此伤心落寞,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些话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说,就像你也有很多事情不能跟我说一样。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男人,各个方面,我一点我比你更有信心。” 林修远听到这里眼睛重新焕发出神采,对于温秋筠的高度肯定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只是觉得万分欣喜。 温秋筠顿了一下,似乎也下了很大的决心接着说道,“我只是希望我们的感情有足够多的共同经历做基础,是彼此发自内心的认可,而不是被世俗的道德规矩绑架,你明白吗?我们两人之间感情是要大于责任的。” 林修远的嘴都快咧到了脑后跟,激动地点点头,“好的温姑娘,那以后请多多指教!” 温秋筠哭笑不得,不好意思再呆在这里,起身背对林修远,“我身上有很多使命要去完成,情爱也不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但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娶别人的!” 撂下这句听似十分“凶狠”的话,温秋筠头也不回地小跑着离开了林修远的房间。 林修远躺在床上,看见温秋筠落荒而逃,也感到十分害羞,但更多的是甜蜜与喜悦。 就好似沙漠中出现了绿洲,寒夜里迎来了曙光,林修远冥冥中感觉他的人生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从此他的人生焕然一新了。 希望才是精神的良药。 于牢笼中挣脱,于深渊中得救,自己治愈了自己。 温秋筠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后,背抵在门上,心脏怦怦直跳。 作为一个心理年龄已经四五十岁的女人,温秋筠现在却感受到了少女怀春时期的羞涩与悸动。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吧,与年龄无关,与一切无关,只与对的人有关。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不就是你喜欢的人也恰好喜欢你吗? 回想上一世温秋筠嫁给林修远的时候,正是她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那时候温家在方氏的掌控之下也一直在走下坡路,自从温秋筠被昌王世子退婚后,没有一家门当户的人家上门提亲。 最后温庭杰面子实在挂不住了,主动出面去几个高门贵族暗示了一番,没想他们推出来的都是些不成器的庶子,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气得温庭杰再也没有管过温秋筠的婚事。 就这样温秋筠天天大门不出,待字闺中。 眼瞅着温秋荇都嫁出去了,清夫人也跟着急了起来,便安排温耀武在军中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温耀武在林修远的大哥林治远手底下做参将,常年戍边,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挣得军功,十分不易,因此这种出身定安权贵家庭的参军人员十分稀少。 清夫人想找军士作为温秋筠的夫婿,也是认为温秋筠面貌丑陋,注定难得夫家喜爱,日后宠妾灭妻难免,军士行兵打仗常年在外,对温秋筠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林治远听说了这种情况,并没有在军中找到合适的人选,反而推荐了他的弟弟林修远,这几年林修远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也听说了温秋筠的事,知道她继续留在温家日子过得也很艰难。 并且温秋筠的母家刘家昔日有恩于林家,若林修远真的不再了,也愿意为温秋筠提供一个安稳的容身之所。 清夫人知道林修远是定安有名的病秧子,终日深居林府,难见一面,但是觉得林家信得过,便同意了这么婚事。 温秋筠当时十分麻木,对婚姻之事并无想法,只不过她也知道再留在温家,年纪大了,日子更不会好过,于是便同意了。 虽然嫁过去可能要守活寡,但是清夫人跟她说了,即使发生最坏的情况,林家也不会半分科苛待于她,永远是林府的二少夫人。 所以温秋筠想想,一辈子就这样聊此余生也算不错。 而没有人知道的是,她其实见过林修远一面。 就是在温耀武从军离开定安的时候,她远远躲在后面看见过那个来送行林治远的男子,那个时候她就知道林修远长得极好,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干净儒雅,笑起来十分温暖。 所以她就这样嫁给了林修远。 对于温秋筠而言,自己与林修远是先有夫妻之名,后有夫妻之情。 以至于有的时候她也想问,林修远爱她吗? 这种困惑在上一世时常出现,她不想在经历这种百爪挠心的不确定,她也没想过今日在确定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的时候会如此幸福。 所以这一世,她要在与林修远共同经历风雨,真正感受到彼此的爱以后,再进入婚姻。 她不希望两人的感情再牵扯进道德绑架、利益纠缠的部分,让纯粹的爱情变得复杂。 通过今天林修远的表现,温秋筠对此十分有信心。不过她也不确定如果林修远没有选择她,她会不会失去理智采用强取豪夺的手段。 因为她可以看着他等他,但真的不能再失去他。 只是这么想,温秋筠就觉得心脏像被一个巨大的兽爪攫住般疼痛,温秋筠赶紧把这种想法从脑海中排出去,不再细想。 此时天色已黑,莫然仍然没有回来,想必是回定安城中买药,宵禁后被关在城里。 温秋筠拿出紫苏给她的荷包,里面有几贯钱和一些金饼,更重要的是有一些装着药丸的瓶瓶罐罐。 虽然没有瓶子上没有标签,但温秋筠根据气味和色泽大体也能分辨出药丸具体的功效。 其中一瓶是救急保命的丹药,用极其珍贵的药材制成,吃一颗少一颗,温秋筠昨晚给林修远服用的就是这瓶,说实话她都感到一点肉疼。 这颗丹药对于林修远只是补充元气而已,但对于一般的重伤濒死之人可以起到续命的作用。 而昨晚给周永基服用的则是一瓶普通的养元丹,药铺中十分常见,温秋筠也只是诈他而已,果然把这只纸老虎吓住了。 还有一瓶,温秋筠一打开就发晕,那肯定是迷药了。 最后一瓶无色无味,温秋筠一时判断不出来,但温秋筠的直觉大概率是毒药。 客舍靠近驿站,人多眼杂,温秋筠并不想试药,还是过段时日,看看有没有能派上用场的机会。 对于紫苏投掷荷包送药,温秋筠还是十分满意的。 虽然紫苏看起来十分不靠谱,但关键时刻还是不会掉链子的,这些药就是她将来与莫然抗衡的重要资本。 温秋筠简单一收拾,就来到楼下一个人吃完晚餐,昨天林修远已经服用了一颗续命丹,今天休息后状态可以,无需再服用别的丹药了。 因此温秋筠只是扶着他喝了点热水,就便让他早点躺下休息,自己回到房间也早早入睡。 一夜无事。 温府宅斗 重新认识 温秋筠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以为莫然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便决定自己先下去吃早餐,再给林修远准备点吃食。 可当她走到楼下的的时候,发现莫然已经坐在桌上。 温秋筠心想可能他早就回来了,但并没有吵醒她,不得不说他对自己还是十分尊重与客气,不由增加了几分好感。 莫然看见温秋筠就直接说道,“药材在马车上。我去拿过来,你给他煎服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拿就可以,你全都拿过来一会还得再搬回去。”温秋筠说着便拉开凳子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以后,才起身去马车拿药。 温秋筠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就是莫然买的大量药材,皆质量上佳,数量是她列出来的两倍,不仅买了她口述的全部药材,还又添补买了其他名贵的药材。 虽说莫然对于温秋筠说,是敌是友尚分不清楚,但对他的办事能力万分肯定的。 于是她也不再拖延,迅速选好药材,回到旅邸找小二要来工具,亲自煎起药来。 煎煮林修远调养身体的汤药温秋筠驾轻就熟,过程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待到汤药熬好,温秋筠便迫不及待拿上去给林修远喂服。 莫然看见温秋筠麻利熟练的动作以及对照顾林修远病情的上心与无微不至,心中十分感慨。 他不禁又回忆起那抹自己满怀歉意却又不敢面对的身影,但真的想对她说一句,终于找到可以好好照顾阿远的人了。 温秋筠端着滚烫的汤药进入林修远的房间时,林修远早就醒了过来,躺在床上无事可做。 当他看见温秋筠走了进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便闪现出一种兴奋的神色。 温秋筠先给他喂了一碗粥,再让他服药。 汤药极苦,林修远脸上却全程都挂着微笑,喝得津津有味。 所以当林修远喝完时,温秋筠不禁好奇道,“不苦吗?” 林修远开心地说道,“药虽苦,但我心里不苦。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要活下去,想要健康起来,这汤药对我来说就是蜜糖。” 如果是穆伯或者伺候林修远的侍女在场,必然气得当场吐血,他们有段时间为了哄林修远喝药,使出浑身解数,无所不用其极,哪会有温秋筠这般容易? 所以此刻温秋筠望向林修远异常发亮的眼眸时,久久说不出话来,有震惊亦有感动。 她其实也想告诉他,在她的人生中好几次挺不下去的时候,也是心中的林修远点亮了余生,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勇气。 莫然神出鬼没,温秋筠感觉发生的一切事都逃不过他的掌握,林修远刚用完药就走了进来。 “我们继续赶路吧。”莫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温秋筠无法反驳,但又不想回应,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 温秋筠一行人离开旅邸的时候,店小二还特地出来相送,可能是由于温秋筠在此大手笔消费的缘故。 温秋筠见这个小二挺会来事,便又赏了他几个铜钱。 用完药后,林修远状态不错,马车虽有颠簸,但他还是保持十分清醒。 林修远想与温秋筠详细介绍一下他的生平经历,但被她打住。 因为她知道莫然耳力过人,不想他们聊的内容被莫然知道。 所以温秋筠谈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有关天南地北的风土人情之类。 她的谈资来自于她上一世的亲身经历,并假称都是从书中所读。 没想到林修远却对此十分感兴趣,而且他虽然没亲身去过,但很多地方的奇人异事知道的不少。 原来他从小由于身体原因,足不出户,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只能通过读书,而且他也特别喜欢阅读地理历史、风土人情的书籍。 小的时候林修远也会缠着身边的人给他每个地方发生的新奇的故事,听完后他也很想去见识见识幅员辽阔的大康的真实景色。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知道了这对平常人轻而易举实现的事对他却是一种奢望。 温秋筠也没想到林修远竟然对定安外其他州府了解程度这么深。 比如温秋筠虽然不知道莫然要带他们到哪去,但她看车一直往东开,再过不久就要到永州了。 而永州的路线林修远虽然从来没走过,但他现在却在有声有色地描述着。 在林修远讲话的时候后,一直在听得温秋筠竟然感受到了林修远的神采飞扬的活力。 本来她只是想配合一下,但渐渐真得听了进去,时不时还会被林修远口中所说的事迹惊讶到,觉得世间真得会有如此怪事吗? 不过温秋筠一想自己作为一个重生一世的人,发生什么怪事都不足为奇。 温秋筠又想到了上一世的婚姻本以为只是换一个地方苦守岁月,却没有想到嫁过去后他们会过得那么幸福。 也许是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理心,让两个受尽冷眼之人报团取暖,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渐渐走到了一起,紧密相连。 她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两人相对无言,但是共处一室中,温秋筠便忍不住了开始主动找话题,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可林修远却总是慈眉善目地很有耐心地听着。 于是温秋筠便一步步卸下心房,打开话匣子,越说越多,越说越频。 林修远对温秋筠有一种魔力,让她可以将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暴露给他,而不会感到害怕。 她从来没想过林修远会背叛她、会伤害她,所以温秋筠不停诉说着自己的悲惨的经历以及伤心的故事。 而林修远就像一个巨大的容器一般,承载着温秋筠所有的情绪与想法。 他平和且稳定,似乎从来不耐烦,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安慰。 这种如潺潺流水般稳定的日子渐渐治愈了温秋筠心中的暗伤。 温秋筠重新拾起简单生活的想法,从衣来伸手的大小姐,开始主动学习医术和煎药,服侍林修远的日常起居。 她做的比任何一个侍女都用心,都细致,令林家的人刮目相看。 嫁到林家,成为林修远的妻子是温秋筠内在精神世界上的一个转变。 也许一开始是出于对林修远的感激,她想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但在过程中她也体会到付出和奉献的快乐。 从此她的人生不是再为自己一个人而活,她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有了需要照顾的爱人,人生也开始有了盼头。 而现如今,温秋筠与林修远的聊天中,他们依然有滔滔不绝的话题可聊,但角色却发生了转变,一直在讲述的成了林修远,温秋筠却变成了一个倾听者。 这一点是温秋筠始料未及的,她才发现林修远竟然有这么丰富的内心世界,上一世却一直没有与她分享。 温秋筠觉得也许是三年的相处时间不够长,不足以让失意落寞林修远再次打开心扉。 思绪至此,温秋筠的眼神中也焕发出夺人的光芒,这一世她做好了准备,在内心默默地对林修远说道,“你好,林修远。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就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马车停了下来,莫然掀开门帘望向他们。 两人顿时从热火朝天的氛围中抽离出来,看见莫然一时间还有点不好意思。 “今天先在这里凑合一下,下车吧。” 温秋筠只见莫然已经驾驶马车离开官道,来到了荒郊野岭中的一处废旧道观。 陆后崇佛抑道,大康上下疯狂地修建寺庙,雕刻佛像,而道观却废弃零落的不少。 这一座离定安不远的废弃道观,温秋筠没有任何印象,也不知道身至何处。 莫然对温秋筠吩咐道,“你先收拾一下,今晚我们住在这里。” 温秋筠对于莫然把她当丫鬟支使不甚在意,痛快起身下车干活。 温府宅斗 杀意 温秋筠来到道观里面,环顾四周,逛了一圈。 正殿里三清像的位置已空空如也,满地杂草从青石砖的缝隙中肆意生长,破败不堪。 温秋筠麻利地收拾起来,这一辈子还没干过粗活,双手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细皮嫩肉,所以在道观周围捡起地上枯草的时候感到十分刺痛。 但是凭着上一世的熟练度,温秋筠还是迅速地找了一个相对平整的位置,忍痛把枯草铺在地上,又从马车上拿下被褥铺好,整理出来一个晚上可以休息的地方。 收拾好以后,温秋筠又捡了一些柴火,在道观里支起火堆来,拿出药罐烧水煎药。 干完这一系列粗活后,温秋筠已经冒汗,伸展了一下腰肢后,望着自己发红的双手,停下动作后,麻和痛的感觉更为清晰。 不过她觉得自己的动手能力并没有下降,记起当时第一次生火时,她十分笨拙,捣鼓了半天都没有引燃起来,燃起来后没多久就熄灭了,被商队领队笑话了半天。 这一世她第一次野外生火,出奇地顺利。 就在温秋筠在靠着火发呆时,莫然回来了,背上扛着一堆柴火和枯草,手中提着刚刚死去的山鸡和野兔。 莫然看见温秋筠把休息的地方收拾出来,并且架起火堆生起火来,着实感到意外。 刚才他吩咐温秋筠收拾,只是让她自己整理一块供她休息的地方,准备今晚在此过夜。 可没想到温秋筠竟然能独立收拾出供林修远休息的地方并且生起火来,这绝对不是第一次干就能做到的程度,这些技能也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高门嫡女可以具备的。 莫然紧紧地盯着温秋筠,眼里闪过一道冷芒,许久,他厉声发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温秋筠一点都不奇怪莫然的问题,反问道“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我虽不能杀了你,但还是有手段让你吃点苦头的。” 温秋筠不以为然,上一世温秋荇用尽酷刑都没有让温秋筠的意志屈服,怎么会这么轻易被莫然的几句威胁吓到。 于是温秋筠不卑不亢地回复道,“我与林修远的关系比你能想到的还要更为复杂,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不想他死。如果我们的出发点是一样的,那我们应该就不是敌人。” 莫然摇摇头,继续质疑道,“可你所学所会根本就不像一个十几岁的闺中少女,你的背后到底是谁?” 温秋筠猜得没错,莫然绝对想不到他猜测的背后之人其实就是温秋筠她自己,如果不是温秋筠亲身经历,恐怕她自己也想不到,所学所会全部来自上一世的自己。 温秋筠展示出的诡异莫测,成功地把莫然带跑偏了。 他开始考虑她的背后势力,背后势力足够强大才会能培养出温秋筠这么奇怪的人。 温秋筠避开正面回答,迂回地找了一个角度,“就算我背后有势力,如果强大的话,怎么会被你牵着鼻子走?我也可以装作身体柔弱、需要照顾的普通女子,但是那又有什么用? 温秋筠接着真诚地说道,“我现在只是想把林修远照顾好,不管最终要去哪个地方,我只是想让他尽快安定下来继续接受治疗。” 温秋筠见莫然依旧目光幽深,面色冷峻,心一横,她也咬牙威胁道,“你若想对我打什么主意,也最好考虑考虑林修远能不能接受得了? 撂下这句狠话后,温秋筠所有的牌都已经出尽,是生是死可能只在一瞬间,但她只能等。 四周一片静寂,只有柴火烧得火星噼啪作响。 温秋筠和莫然面对面站着,不发一言。 火光映得莫然脸色通红,他一脸凝重正在沉思。 他知道温秋筠对林修远的关心做不得假,她能为了救他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此番情意确实深重。 但是这个小姑娘来历诡异,心思缜密,防备心极重,杀伐果断且无所畏惧。 莫然有关她与林修远的很多事情都想不清原委,但在跟温秋筠的对话中却打探不出丝毫有用的信息,反而一直在被她牵着鼻子走。 刀尖饮血之人对于所有具有不确定隐患的因素,只有一个处理方法,就是“杀”。 而温秋筠给莫然带来的不确定越来越多,只不过她说得有道理,现在她对林修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林修远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好,温秋筠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若路上没了她,顺利带走林修远一事必然失败。 所以莫然在犹豫,这种犹豫对他来说,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有过了。 虽然只是过去了很短的时间,但温秋筠却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温秋筠似乎感受到了莫然的杀意,也担心自己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太过于激进,但覆水难收,一切已成定局,只能等待莫然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莫然似乎做出了决定,他不再看温秋筠,脸色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与麻木,把自己身上的东西扔在一边,走向火堆往里面加续木柴。 温秋筠知道自己安全了,想长舒一口气,但温秋筠的心脏方才一直保持在一个高速跳动的状态,现在突然安心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索性直接坐在铺好的被褥处,不再管任何事,埋头休息,同时思考所发生的事。 温秋筠对方才铤而走险的行为没有一丝后悔,她一贯的思路就是,在实力悬殊的对抗中,拼的就是一个“勇”字。 横竖都是一死,孤注一掷或许能博得一线生机,畏手畏脚依然摆脱不了成为砧板之肉的命运。 温秋筠也不是盲目冲锋,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所做的决定,因为她知道莫然不是周永基这种色厉内荏、狂妄自大之人,也不是宣王周志成这种谨小慎微、锱铢必较之人。 她确实在拿自己的命在赌,赌莫然的轻视和一丝恻隐之心。 万幸,她赢了。 就在这时,架在火堆之上的药罐煮开了,顶的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 莫然看着沸腾的汤药,缓缓说道,“你现在可以放心,我不杀你。我去扶他下来,你准备给他用药吧。” 说完直接就走了。 温秋筠急忙起身取下滚烫的药罐,看着乌黑的药汁,闻着腥苦的药味,温秋筠似乎觉得自己又重生了一次。 她何尝不是如亡命之徒在过着刀尖饮血的生活呢? 她走的路注定是荆棘丛生,遍布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她可做的只能是勇敢面对,往前看。 往回看,只会后怕。 害怕只会拖住她复仇的脚步,所以她不能怕。 温府宅斗 不好意思 林修远在马车上呆了许久,被莫然背下来后再次见到温秋筠,心情十分激动。 而温秋筠刚刚死里逃生,再次看见林修远也觉得恍如隔世,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于是便结束了深情对视。 废旧道观条件有限,温秋筠没法煮粥,便让林修远简单吃了一点干粮再服药。 莫然就跟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好像觉得刚才差点杀了温秋筠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指着他抓到的山鸡和野兔对她说,“你来做饭吧。” 温秋筠气不打一处来,果断拒绝,同时也指了指林修远说,“我只负责他的用药,不负责伺候你们,再说我做的饭你敢吃吗?” 莫然见温秋筠拒绝也不以为忤,面无表情地就开始自己动手了。 温秋筠觉得他可能真的就是随口一问,虽然她厨艺非常不错,但也不想被他当丫鬟随意支使,尤其是刚才差点要将失而复得的宝贵生命交代在他手上。 莫然做饭就是选择最简单的烹饪方式——烤。 他没有用开水给猎物脱毛,直接用手暴力强撕,撕的差不多了就直接架在火上烤。 烤的差不多了,再剔除掉胡的部分以及残余的皮毛,撒上盐巴和胡椒等调味品就开始吃。 当莫然把烤好的食物拿到温秋筠和林修远面前地时候,他们都惊呆了。 温秋筠知道莫然为什么要问她做不做饭了,她也有点后悔没答应他。 莫然做饭就是把食物烤熟了而已。 温秋筠接过来后用刀子剔除一些干净的肉,分给自己和林修远,剩下的都还给莫然了。 莫然丝毫不挑,抱起来就直接啃,吃得面无表情,似乎只要能吃饱就行,味道都无所谓。 而温秋筠尝了这些肉后,味同嚼蜡,林修远也是这般,便把这些肉又给了莫然,他丝毫不嫌弃,风卷残云般地吃了。 温秋筠觉得今天晚上还是凑合凑合吃点干粮得了。 吃完以后,她便扶着林修远躺下,自己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林修远与温秋筠躺得很近,感到稍微有一点紧张。 温秋筠也感受到了他的僵硬,背过身去没有看他,轻声说道,“我只收拾出来一块地方,今天先挤挤吧。” 林修远脸色涨红,磕磕巴巴地说道,“嗯,好。”看上去勉为其难,但内心却有种求之不得的欣喜。 莫然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吃剩的骨头也都扔进了火堆里,继续添了几把柴火后就走到旁边的柱子,背靠着闭目而睡。 道观中三人安静休息,只有木柴燃烧,火星迸溅而出发出的声响,还有远处传来的蝉鸣和蛙叫。 七月天气虽然较为炎热,但地处旷野,道观门窗残缺,夜晚风大雾重,湿气传进来后还是会感到十分清冷,燃烧的火堆多少能祛除一点潮湿之意。 温秋筠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躺了多久,便起身往外走去。 她动作自然,大步流星,经过莫然时也没有看他一眼。 走到道观外便找了一个偏僻的草丛,做出宽衣解带的动作,然后蹲了下去。 但其实温秋筠并无便意,她只是抬头仰望星空。 道观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一点人间烟火,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就近的事物看得还挺清晰。 天上繁星无数,清晰可见,一打眼就能看到银河。 温秋筠看着星空,若有所思,经过一番推测许久后才站起身来,慢慢走回道观主殿里。 回去后,他便发现林修远紧闭双眼,辗转反侧,表情似乎隐隐在克制。 温秋筠一目了然,径直走向莫然,刚想叫醒他,就见他眼睛忽然睁开。 温秋筠心想,他果然没睡或者他有一种即使入睡了也能从外界的风吹草动中快速醒来的本领。 温秋筠见状便直接对他说道,“扶他出恭。” 听到此话的林修远也瞬间睁开了双眼。 许久。 当林修远一身通畅地回来又躺在温秋筠的身边时,温秋筠小声说道,“其实你不用不好意思的。” 林修远躺在一侧尴尬地闭上了双眼,没有回答,只想赶紧睡去。 虽然晚上睡得不太踏实,第二日三人还是早早醒来。 有了昨日的教训,温秋筠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让莫然打来水后清洗了一下药罐,接着用原本带的不多的粟米煮了一些粥。 饶是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米粥也比昨日加了那么多调料的烤肉好吃太多。 众人吃得津津有味,莫然连干三碗,最后还倒入水把药罐中残留的米粒也涮出来喝掉了。 温秋筠也被惊得目瞪口呆,她真的以为莫然是个不挑食的人,看样子他也知道自己做的饭难吃。 吃完饭,林修远用完药,温秋筠简单收拾了一下,众人离去。 马车依旧颠簸,温秋筠和林修远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可渐渐林修远发现温秋筠面色有点不对劲,只见她眉头紧皱,嘴唇发白,额头有细汗渗出,神情似乎十分痛苦。 过了一会儿,温秋筠痛得捂住了肚子,林修远发现她坐着的地方开始流出了血迹,吓得他急忙喊道,“停车!” 莫然一声,“御。” 马车急停,他探进身子,想询问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林修远就急忙说道,“温姑娘中毒了,我们得马上找郎中。” 温秋筠本来想阻止,但是实在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捂住肚子先熬过这段时间。 莫然一看温秋筠痛苦的样子以及流出的血迹,顿时明白了什么情况。 他没有搭理急得上蹿下跳的林修远,继续架起马车赶起路来。 林修远对莫然的不理不睬十分生气,但也无可奈何。 只能先去抱着温秋筠,把她的头抵在自己胸间,帮忙用手捂住她的肚子。 林修远轻声安慰道,“有没有舒服点,你不用怕,我会想办法的。” 林修远大脑飞速旋转,在想如何能带温秋筠去找郎中,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莫然驾车没一会就停下来了。 马车停稳后,莫然迅速来到马车里,把抱在一起的二人分开,然后扛着林修远下了车。 林修远不明所以,吵闹着让莫然放手,不知道莫然停下来是想救治温秋筠。 林修远被扛下车后看到马车停在一条小河边。莫然想让林修远坐在一块空地上休息,但是林修远十分担心温秋筠的安危,还想靠近马车。 “她没事。”莫然只扔下这三个字。 林修远十分了解莫然的性格,他既然说没事那就是真的没事,于是也不再干扰莫然的动作,但还是咬着牙忍痛站着,紧张地注视着马车。 莫然不知道又从哪搞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和绢帛扔进了马车里,同时从马车里拿出了一个破旧的铜盆去河边接了一盆水送进马车里。 莫然对温秋筠说,“你先凑合处理一下。” 温秋筠看了一下莫然准备的东西,点了点头。 合上帘子后,莫然迅速捡起周边的木柴和干草,准备生火烧水。 林修远想回到马车看一看温秋筠的状况。 莫然觉得两人既为眷侣,无碍男女之防,便没有阻止。 当林修远掀开帘子时,莫然只听见“啊”地两声尖叫传了过来。 林修远被眼前的画面惊呆,温秋筠捡了一块绢帛林修远就扔了过去,吓得林修远赶紧合上帘子退到一边。 他拖着身子慢慢地移动到莫然身边,脸红的问道,“莫大叔,温姑娘到底什么情况?” “你们都那种关系了,你还不知道这回事?”莫然一本正经地问道。 林修远不知所云,“我不知道啊,我只想知道温姑娘伤的重不重。” 莫然接着纠正道,“她没受伤,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修远郑重的点了点头。 于是,莫然就充当了林修远的生理老师,详细地为他科普了女子月事。 林修远听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 可莫然却一直说得十分平静,一本正经,有板有眼。 最后莫然友好地提醒林修远在女子月事期间不宜行房事,林修远听完后害羞的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莫然讲完了,水也烧开了,莫然便将热水送了过去。 没多久,马车又开始正常行驶。 林修远看见温秋筠气色依然苍白,但她抱着盛满热水的水囊,眉头舒展了不少。 林修远在一边握紧了双拳,憋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其实你不用不好意思的。” 温秋筠听到后,瞪大了双眼,但大脑却一片空白,只好赶紧把头深深地埋下去,不想面对林修远。 而林修远看见温秋筠的反应,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温府宅斗 夕阳 莫然马车驾驶得十分稳当,温秋筠在马车上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温秋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枕在林修远的大腿上,而林修远也背靠着马车睡着了。 她想到之前两人的互相打趣,不由觉得十分甜蜜,但又想到若是此时两人清醒地看到彼此又会觉得有点尴尬,便想先下车。 虽然睡了一觉比上午好多了,温秋筠身子仍然不太舒服,她不太利索地拉开门帘,准备下马车。 此时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原野无边无际,野草肆意生长,温秋筠一抬头看到此般景色,不由地看痴了。 莫然见温秋筠呆呆地坐在马车边缘,以为她身体不太舒服,便过来主动搭把手。 温秋筠见莫然伸出手来,猛地一愣,反应过来后便欣然接受,微笑着借他的手下了马车,但还是站在旁边驻足观望,静静欣赏夕阳。 莫然接着进到马车里把林修远背了出来。 她见到林修远下来后,便朝他指了指天空,林修远看到夕阳时也是一时呆住。 温秋筠俏皮地对莫然说,“莫大叔,能让我们两个单独欣赏一会夕阳吗?” 莫然听到温秋筠叫他“莫大叔”,有点意外,考虑一会,便把林修远放在她身边,转身去收拾今晚要落脚的破旧茅草屋了。 周围荒芜人眼,天尽头是巨大的落日,漫天的火烧云铺满了整个苍穹,更远处还能看到一排排孤鸿的剪影。、 而近处两人在马车旁伫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马儿在静静地吃草,林修远如痴如醉。 这种壮丽的自然景色,对于寻常的庄稼汉或是游历四海的行脚商都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可是对于林修远这种久居庭院的病秧子确是第一次看到,所以林修远比温秋筠更要激动。 而温秋筠本身就极爱自然景色,置身于此可以获得身心的放松。上一世回到定安后,看到田园风光美景的机会便非常少,所以此刻温秋筠也十分震撼。 美景下,温秋筠自然得便搂着林修远的腰,林修远也十分自然地张开怀抱让她倚靠在怀里。 如此亲昵的行为在这个情境中十分自然,他们二人都不想再去考虑世俗的枷锁,不想去考虑谁对谁错,何去何从。 在这一刻,他们只想徜徉在天地间感受大自然的呼吸,忘却烦恼,感受幸福。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太阳落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不忍浪费。 而温秋筠也知道林修远比她更享受此时的景色,她能在她的震撼中感受到他的震撼。 一个人沉浸在极致的满足中,总会让人失去理智,享受短暂的欢愉,随之而来会承受更为巨大的失落。 但若有有一个人陪伴在身边,有一个坚定的依靠,似乎便不惧这种失落,一切都可以失去,只要这个人在就够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两人都想把时间拉长、延展,让它走的再慢一点。 火红的太阳下沉到只剩一半,天边是一片赤红,给大地上镀了一层金。 晚风中开始带了一丝凉意,吹得他们发丝飘扬,衣袖起舞,两人不由地抱得更紧了一点。 在这一瞬,林修远温柔得开口说道,“温姑娘,谢谢你。我从来没有感到人生如此刻这般幸福。” 这一句话轻轻地扣在温秋筠的心扉上,但就仿佛是一滴雨水坠落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扩散出一圈一圈地涟漪一般。 温秋筠的内心也是感受到了一波又一波澎湃的震撼,一滴泪自然地从她眼中滑落。 “你感谢我。我却要感谢上苍保佑,让我遇到你,让我有机会与你共同经历这一切,让我看到从来没有见过的夕阳,让我感受到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幸福,只因有你。” 林修远听完后,心中泛起一种此刻人生足矣,死而无憾的满足感。 他抬起另一只手,双手紧紧环抱住温秋筠,静静看到夕阳完全落下。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终有尽头。 日落西沉,天地灰暗,空中依稀可见模糊的残月, 金色的光芒褪去,黑暗和寒冷把温秋筠和林修远生生拉回到现实。 美好的悸动消失后只剩下尴尬和无穷无尽的尴尬。 正在温秋筠和林修远不知道怎么打破沉默的时候,远处莫然传来一句,“收拾好了,进来吧。” 二人此时此刻都把莫然视为救星,温秋筠先做出动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自然的扶着林修远往回走。 林修远也自然得配合温秋筠忽略刚才发生的一切,但还是一边走路一边摇头自嘲。 温秋筠内心也在想,怎么两人的关系感觉这么奇怪呢?是他们的感情发展太快了吗? 刚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个人对彼此的喜欢,可现在他们之间的窗户纸随着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怎么又回来了? 就在温秋筠想不明白,处在疑惑中时,两人走进了莫然找的废旧茅草屋。 茅草屋置于一片荒芜已久的村庄,估计是前朝战乱时废弃,四处都是断壁残垣,找个可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都十分困难。 这个茅草屋是所剩建筑里最为完好的一处,此时莫然确实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被褥整理好,生火烧水,甚至猎物都已经打回来了。 温秋筠把林修远扶到休息的地方后,才感受到身体的不适,记起自己还在月事初期。 但她还是拖着虚弱的身躯朝着莫然打来的猎物走去,温秋筠决定今天由她来做饭。 一则是因为她实在不想吃莫然的黑暗料理,二则是刚才他有点感激莫然对他们刚才看夕阳的配合。 莫然看见温秋筠准备处理食物,便阻拦她道,“你身子虚弱,先休息吧,我来做饭好了。” 温秋筠果断反驳道,“就是因为我身子虚弱,所以必须我来做,我多吃点补补。” 莫然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温秋筠说的十分有道理,于是又愣愣说道,“好。” 温秋筠虽然决定由她处理负责晚餐的食物,可是也没有傻到所有的活都是自己做 她指挥莫然把打猎来的野鸡和野兔,用开水浸泡,然后把皮毛拔的干干净净,接着监督他给猎物开膛破肚,并用清水清洗干净。 最后烤制的工作才亲自上手,温秋筠小心翻弄,观察火候,自然得撒着调料。 而林修远和紫苏两双眼睛都盯着温秋筠翻动着地猎物转来转去,随着香气四溢,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温秋筠烤完野鸡后,先自己吃了一口,吃到热气腾腾的食物,觉得舒服了不少,感觉能量又回来了。 温秋筠没有吃完,还剩了一点扔给林修远,林修远接过来尝了一口,觉得十分美味,便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了之后,温秋筠好人做到底,把剩下的猎物也都烤了,都给莫然享用,莫然吃得差点把自己的手指也咽了。 当再伺候完林修远服完药后,温秋筠觉得自己筋疲力尽,倒在铺好的被褥就睡着了。 林修远看见温秋筠累地不成样子,怕她着凉,便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莫然今天吃得也十分舒坦,收拾完后,他对林修远说道,“这姑娘真的不错。” 林修远眼神里充满柔情的注视着温秋筠,“我知道。” “早点休息吧,明天就到永州了。”莫然抵在墙上也马上睡着了,不一会就想起了呼噜声。 而林修远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想到了刚才壮阔的夕阳美景以及与温秋筠的相互依偎,他也想分得清与她的感情。 温秋筠是如此陌生与神秘,在最近这段时间深深地融合进他的生活,不容他半分拒绝。 温秋筠的爱沉重的令林修远感到害怕,他一直以为害怕的不是别的,只是害怕给不了她幸福。 可现在林修远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一点,他最害怕的其实是失去她。 他在与温秋筠相处的这些时间,感受到了温暖,感受到了幸福,在很多时刻感受到了不知道是不是爱情的情愫。 林修远知道到温秋筠比他更坚定,但他也在渐渐改变。 他下定决心要比温秋筠更勇敢一点,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一下。 不知是吵到了莫然,还是莫然一直没睡在观察着他们,此时他突然翻了个身。 林修远顿时停止了傻乐,躺下休息了。 温府宅斗 第四十二章 出关 温秋筠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第二天直接睡到了自然醒。 高质量的睡眠缓解了她的不少疼痛,醒来时的状态比昨天月事刚开始的时候好了太多。 莫然见温秋筠醒来后,便起身生火,方便她为林修远煎药。 莫然一边干活一边对他们说道,“今天晚上到韶关,明日出关,后日到永州。到了永州后我们可以休息几天,整顿好了再出发。” 温秋筠接收到莫然的一番好意,知道他是想等她月事过了再出发,所以轻轻说了一句“好”。 韶关地势险要,扼守黄河渡口,为定安至洛州驿道的必经之路,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出了韶关,就算离开了位于关中平原的京畿地区,走向了中原大地。 最后这段走向韶关的山路崎岖,一路颠簸,车内声音十分嘈杂,导致温秋筠与林修远二人之间说话根本听不清楚。 两人一开始并没有坐在一起,但是由于马车摇晃的太厉害,马车没走几步两人就撞在了一起。 经过昨日之事,两人还有一些尴尬,撞在一起后马上就分开了,但分开没多久后两人又磕在一起。 温秋筠和林修远都觉得反正两人也不是第一次亲密接触了,索性就紧紧地抱在一起。 温秋筠环住林修远的身子后觉得十分舒服,同时月事期间她的身子本来就虚弱,所以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林修远一开始毫无睡意,可一个人太过无聊,不知过了多久,眼皮也渐渐地合上了。 ...... 时间飞速流逝,当马车渐渐平稳下来时,两人同步从沉睡中醒来。 温秋筠掀开车帘时已是日薄西山,余晖下,雄伟的韶关矗立在她的眼前。 向远望去,青石砖垒成的城墙一望无际,中间是硕大的红漆拱形城门,城门之上的石匾刻着“韶关”两个大字。 关台之上建有三层关楼,楼顶采用重檐构造,四角高高翘起。 城墻垛口之间还可以看见值守的卫兵正在站岗巡视,瞭望四周。 韶关北侧紧靠黄河,在此处依稀能望见河对岸的渡口,毗邻渡口的水段河道宽阔,水流平缓,在渡口处还停泊了许多船只。 温秋筠看到黄河后激动地朝林修远说道,“林公子,快来看黄河啊!” 林修远听了以后便高兴地凑了过来,同温秋筠一起趴在车窗上上望着黄河。 林修远顺着河流往上看,只感觉黄河之水似乎从天上而来,好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练,赞叹不已。 他见温秋筠也十分激动,就问道,“温姑娘想必是第一次见到黄河吧?” 温秋筠脱口而出,“当然不...” 温秋筠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一世一直在定安附近活动,从来没有踏出过韶关,自然是没有见过黄河的。 于是她便急忙改口道,“......当然是第一次了,我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京畿重地,未尝有机会亲眼见识过黄河。” 林修远笑了笑,只当是温秋筠第一次见到黄河过于激动,语无伦次。 于是他就想卖弄自己的博学,“温姑娘,林某虽然也是第一次见黄河,但之前我从古籍上读到过,这黄河.......” 林修远又开始滔滔不绝的为温秋筠讲述着黄河的历史及相关的故事。 温秋筠只觉十分好笑,她激动是为了林修远激动,是共情到他第一次见到黄河必然会十分开心,所以自己也会觉得开心。 而林修远当下确实是无法明白个中缘由,不过情有可原,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温秋筠是重活一世的人。 上一世温秋筠见了无数遍黄河,几乎走遍了从黄河源头到入海口的路线,蹚水路乘龙舟的次数也多得数不清。 虽然温秋筠对黄河已是十分了解,但是她还是饶有兴趣地听着林修远讲故事。 林修远特别有成就感地为温秋筠有声有色地讲述自己有关黄河的所读所想,声情并茂。 讲着讲着,他就指着渡口跟温秋筠说道,“对面那个渡口应该就是风陵渡了,上古时期风后所修陵墓就在此处,因此得名风陵渡。” 温秋筠平淡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林修远看见温秋筠听到这个典故后并没有露出很惊讶或者崇拜的神情,有点小失望。 他接着又问道,“温姑娘,你可知道风后是谁?” 温秋筠回答道,“略知一二,风后是黄帝的宰相之一,他发明了指南车帮助黄帝打败了蚩尤。” 林修远虽然没有体会到被温秋筠送上崇拜的开心,但是对温秋筠的博学更加欣赏,没想到她竟然也涉猎如此广泛。 温秋筠知道这个典故倒真不是来自于读书,而是她上一世走过太多次风陵渡,一起行商的伙伴在第一次就给她讲了这个故事。 温秋筠怎么会不知道林修远的意图? 她之所以没有配合林修远,是她不想为了让林修远开心,就要让自己当个傻子,花痴般地追捧他。 男子十分享受女子对其的崇拜,是一种站在高位俯视低位的自得,这里面是其实有奴役的性质存在的,所以温秋筠不喜欢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 林修远还在长篇大论地讲故事,可突然马车的门帘被打开。 林修远赶紧收声,转过视线就看见一张守关卫兵的黝黑的脸。 韶关值守关门的卫兵自然不似值守定安城门的卫兵日子好过,他们风吹日晒雨淋,待遇也差上几分,所以显得皮糙肉厚了些。 韶关卫兵检查的也比定安更加仔细,毕竟是越过关津,离开京畿之地。 出关还算不上检查得最严格的,若是进关检查的会更慢更细致。 卫兵见两人作商人打扮,同时温秋筠还戴着面纱,便直接不客气地喊道,“把面纱摘下来。” 温秋筠神色淡然,听话照做,揭开面纱露出了脸上恐怖的疤痕。 卫兵猛不丁地被温秋筠的丑陋吓了一跳,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还嘲讽了一句,“长得真吓人。好了好了,赶紧戴上面纱吧。” 温秋筠对卫兵的不尊重习以为常,也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 但林修远看到卫兵的反应却很生气,温秋筠只好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此时莫然又主动上前朝卫兵塞上“诚意”,“兵爷,我儿媳小时候脸部受过伤,留下了伤。不小心惊吓到您,实在过意不去,您看看买点好酒压压惊。” 卫兵收到钱财后便停止检查,直接背过身去,“无妨,我看也没什么问题,你们走吧。” 大康贸易发达,进出关津的商队无数,戍守关津的卫兵也知道商人富有,索要过路费已经成为潜规则。 大部分行商之人为了避免耽误时间,顺利进出关津,都会花钱消灾。 温秋筠早已见怪不怪,而林修远第一次见到这种现象却是义愤填膺。 合上马车门帘后,温秋筠小声对林修远说道,“林公子,水至清,则无鱼。当官的盘剥商人,自古以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上到下,从定安到边陲都已经司空见惯。商人重利,有付出总有回报,他们现在亏了,以后也会从别的地方找机会赚回来的,你不要生气了。” 林修远听后怒气还是未消,“可他的嘴脸实在可恶。” 温秋筠见林修远气嘟嘟的样子十分可爱,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平和得与他讲述自己的心得体会。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种没有底线的小喽啰能不招惹就千万别惹。他们把自己微小的职权用得淋漓尽致来获取蝇头小利,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认知程度太低且欲望与自身实力不匹配。简单来说,他们就是欺软怕硬的疯狗。疯狗千千万,总不能见一个打死一个,所以我们不理睬就好了。” 林修远听到这一番听后,彻底被温秋筠洞悉人性与权术之道的见识折服。 “温姑娘,有时候在你的面前我真感到自愧不如。同样是深居定安,你对时事的真知灼见和对人际关系的处理方式,比我出色太多。更难以置信的是,你还是一个比我年轻几岁的女子。” 温秋筠有点汗颜,不知如何解释,突然福至心灵,急中生智,想了一个理由希望能把他的思路引导到别的地方。 “林公子,我的生母生下我后就难产而死,从小生活如履薄冰,不得不学会看人颜色。即使我一路小心,仍然躲不过劫难找上门来。前不久又刚刚经历容貌被毁,婚约被废,所以深宅的阴私之事我见了太多太多,黑暗面自然了解的多些。” 林修远听到温秋筠主动揭露自己的伤疤,担心触碰到温秋筠的伤心事,便急忙解释道,“温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真的很优秀,如果换做是我经历了这些事,绝对不可能像你做得这么好。” 温秋筠莞尔一笑,“谢谢你,林公子。不过现在都过去了,其实老天对我不薄的,我相信最后终会苦尽甘来。林公子,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既然读了那么多书,日后只要多多历练,你肯定会更加出色。” 温秋筠说完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对了,你也经历了那么多,有时间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林修远双目又开始炯炯有神,闪闪发光,没有丝毫犹豫,说了一声“好。” 林修远的声音刚一落下,马车就开始快速行驶,二人冷不丁地都被甩了一下,撞到车厢后面的木板。 温秋筠忍住疼痛,故意大声朝外说道,“没事,我现在也不着急,等以后稳定下来再说也不迟。” 林修远摸了摸自己被磕到的头,憨憨地朝温秋筠笑道,“好。” 温府宅斗 第四十三章 永州 温秋筠一行人继续快马加鞭地赶路,于出关后的第二日来到了永州城外。 可此时夜幕降临,城门已关,三人便入住到了城门外的一家私人旅邸,店里住满了同样临时歇脚准备第二日进城的旅客。 虽然永州是夹在定安与洛州之间的要塞,但经济发展水平与两者相比还是差一大截。 比如永城城门口入住旅邸的饭菜质量和卫生程度都是一路走过来水平最差的,但聊胜于无,再差也比住荒郊野岭强。 同时温秋筠觉得反正也不是花自己的钱,继续吃最贵的饭,睡最好的包间。 温秋筠特地点了一个炖母鸭,暖暖身体,林修远也是吃得津津有味。 这些时日虽然周途劳顿,一直在奔波,但在温秋筠的照顾下,林修远一日两次服药,再加心情开朗,身体反而更好了一些。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温秋筠同时也了解了莫然的食量,知道点再多菜他也能吃完。 而且温秋筠发现了一个小细节,莫然只有在放松的状态下才会胃口大开,如果他紧张起来,是一点东西都不吃的。 温秋筠吃饱了以后,便回房间好好休息,准备第二日与莫然商量争取在永州城里逛一逛。 第二天天刚亮,温秋筠早早醒来。 其实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是扮作十分虚弱的样子,等到莫然敲门,才起身出门,缓缓下楼。 这次进城是一路中最为顺利的一次,值守卫兵简单看了一眼就让他们进去了。 永州城现在俨然成为了往返二城的中转站,城不算大,但茶肆酒馆、旅邸客舍一点不少,似乎比民宅都多,来来往往的行脚商牵着马队络绎不绝,在此歇脚。 莫然也算摸清了温秋筠的喜好,特意挑选了永州最大的城坊和最好的客栈入住。 待温秋筠和林修远下了马车走入酒楼后,莫然对二人说,“我们在永州呆个三五日,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出发。” 温秋筠惊讶地看着莫然,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体贴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她也没有傻到跟莫然客气,白白放过这个可以拖延时间的机会。 莫然又朝温秋筠说道,“你们若是无聊,便带着阿远在这个城坊逛逛,带他见识见识世面。” 温秋筠再次感到惊讶,本来是计划与莫然周旋一番,争取一点自由活动的时间。 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出来让他们四处逛逛,也许是莫然一直在偷听他们的谈话,也觉得林修远没有接触社会的经验过于丢人,想让他多见识见识。 不过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温秋筠都对漠然的看法发生了改观,因为他是真的对林修远挺不错,于是温秋筠便打趣莫然道,“你不怕我带着他跑了?” 莫然平静地回复道,“不怕,你们跑了我也会把你们抓回来。不过后续的路程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舒服了。” 温秋筠扬了扬眉,没有再回话,径直上楼了。 温秋筠终于住到了条件较好的客栈,设施和服务都是一流的,感到十分惬意。 这几日风餐露宿,突然过上城里人的生活,温秋筠决定先好好沐浴梳洗一番,同时也安排了店小二专门伺候林修远沐浴更衣。 在大康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事物,温秋筠简单说了一句来了月事,店里就把女子处理月事的物件全都置办齐了,虽然比不上定安精致,但聊胜于无。 温秋筠对永州这家店的服务水平是比较了解的,上一世行商往返定安与洛州的时候住过几次。 收拾干净后,温秋筠来到林修远的房内,发现他沐浴更衣后,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气宇轩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温秋筠觉得林修远发生了一个很大变化,精神内核发生了质的改变。 他整个人似乎突然变得有了生机,使得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但是这毕竟是一件好事,很可能与她有关,但此刻她并不想深究。 此时已到下午,吃饱喝足后,温秋筠便想带着林修远逛逛。 这家客栈服务真是到位,不仅提供了轮椅,还派了一个小厮推着林修远走路。 好服务自然也是好价钱,温秋筠看了账单后一丝一毫地愧疚感都无。 莫然似乎也有事有忙活,早已不见身影。 林修远看见温秋筠的时候,有点开心也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温姑娘,莫叔给了我一袋金珠。他让我给你买东西,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只要开心就好。” 温秋筠被林修远憨厚的样子笑到,“你这个呆子,莫叔教你这种事情怎么还要复述出来。” 温秋筠一时觉得两人的距离拉得太近,抛开了“温姑娘”“林公子”的称呼,一声嗔骂里似乎有无数暧昧的情愫,所以立刻结束了对话,转身走了出去。 小厮名叫小黄,十分赶眼神,直接推着林修远跟在后面。 林修远虽然被骂了一句,但心里却跟抹了蜜一样甜。 二人走在街上,东瞅瞅,西逛逛,玩得不亦乐乎。 温秋筠对永州的布局十分了解,小黄本来想带路介绍,现在完全无用武之地。 不一会,三人就来到了一间成衣铺。 小厮不禁赞叹道,“夫人好眼力,这家成衣铺是永州城最好的铺子了,款式新颖,价格也是不菲。” 温秋筠乍一听小黄唤自己做“夫人”,一下愣住。 可后来也反应过来,自己与林修远扮作夫妻,可不是要被叫做夫人。 只不过上一次被称作夫人,太过久远,让她回忆起了在林府当二少夫人的日子。 温秋筠还在出神,成衣铺里的店员已经出门来招揽顾客了。 来的是位年纪大约四旬上下的妇人,热情似火,口才极佳,热络地把温秋筠拉了进去。 妇人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只盯着温秋筠推销,真正的肥羊像林修远这种涉世未深的客人却没顾得上。 温秋筠没有听进去她对样式纷杂的女装推荐,径直朝男装走去。 大康现在已经开始流行女子着男装,温秋筠想给自己选一套男人装扮,出行会更方便一点。 妇人只当是温秋筠要给林修远选衣服,立马又口若悬河地介绍道,“郎君生的好样貌,夫人您可以看看这江南绸缎做的圆领长袍,布料顺滑,穿上身后通体华贵,还有这窄袖胡服,合体裁身,行走游玩十分方便。” “我是想给我挑一身男服。”温秋筠淡淡说道。 妇人丝毫没有觉得尴尬,立马转变话题,“夫人穿的男装,小店也有的,而且我们还可以给您量身定做,咱们这边请。” 不过听到温秋筠的话后,林修远却感到吃惊,她也以为温秋筠是要给他买衣服,原来并不是,此刻内心竟然升起一丝落寞和烦闷。 温秋筠挑选了一套样式普通的翻领胡服,让妇人带着去里屋试了试。 不一会,只见一个头扎软脚幞头、身着修身长袍、脚穿黑色长靴的女子走了出来。 同时袍服的领、袖及衣襟边缘处加了褾、襈等锦边,虽然布料选得一般,但穿上以后也有一股通体的富贵之气。 只见温秋筠身长玉立,气定神闲,清秀中不乏英气,显得利索干练,英姿飒爽。 妇人见了以后立刻夸道,“夫人真有眼光,穿上后好似一个俊朗的小郎君啊。” 温秋筠对这套行头十分满意,但觉察到了旁边的林修远有一丝异样的情绪,一思索便想明白了个中缘由。 于是她便也挑了一套样式跟她差不多的衣服让小黄给林修远换上。 林修远看见温秋筠给他买衣服,脸色立马好了起来。 温秋筠问他道,“你觉得好看吗?” 林修远又傻笑着说道,“好看,好看,只要是你挑的都好看。” 温秋筠只觉得上一世林修远好像没有这么傻,难道是因为现在吃的药还不够多吗?还得再吃几年? 当二人都穿好相似的男服后,靠在一起,仿若兄弟,妇人笑得合不拢嘴,满嘴溢美之词。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妇人辞藻太多,推销到位,温秋筠又挑了很多衣服且没有与其讲价。 妇人非常开心主动提供上门送货服务,温秋筠等人离开时还送出好几步远,挥手相送,依依不舍。 下一站他们又去了珠宝铺和脂粉铺,温秋筠依旧一掷千金,大买特买。 只需要一个下午,整个坊里的商户都知道来了一个有钱人,买东西大手笔且不讲价。 等到温秋筠一行人从脂粉铺出来之后,天色已经不早,二人也都累了,便回到客栈休息。 回到客栈时莫然仍然没有回来,温秋筠身体还有点不适,吃了饭便早早睡去,静待第二日继续带着林修远逛永州。 温府宅斗 第四十四章 魅力 翌日清晨,温秋筠下楼时便看到莫然已坐在桌上,正在陪林修远用早餐。 二人有说有笑,关系融洽。 有一瞬间,温秋筠似乎看见莫然脸上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 温秋筠落座后,莫然观察了一下她的气色,心中有了数,于是开口说道,“你们可以买东西,但要低调行事。如果闹的动静太大,我们就得提前离开永州了。 温秋筠淡定地点点头,“好啊。” 温秋筠一边吃饭一边对林修远说,“那我们今天就先去书舍看看书吧。” 林修远高兴得像个孩子,爽快地答应道,“好的。” 温秋筠见林修远这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没有嘲笑他没出息,反而暗暗反省自己的疏忽。 上一世毁容后,婚约被废,自己心灰意冷,便不愿出门见人,只想待在家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他见林修远生性淡泊,无欲无求,便以为他也不喜吵闹,也更喜欢呆在林府里图个清静。 可温秋筠现在看到林修远就跟无知孩童得到糖果般怡然自得的模样,顿时感觉有点愧疚。 早知如此,上一世就该带着他在定安到处逛逛,让他的人生多一点快乐,少一点遗憾。 温秋筠感谢上苍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上一世一直都是林修远在照顾她的感受,凡事都以她的意愿为主,那么这一世就让温秋筠好好补偿林修远吧! 小黄带着温秋筠二人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书舍,特意与店家商量暂时闭店,清退客人,只容两人细细品阅。 店里大部分都是四书五经与等科举有关的书,也有少量传奇小说等读本。 林修远看到书本后便手不释卷,孜孜不倦地读了起来。 温秋筠也一直在翻看着有什么新奇的传奇小说,挑几本留在路上解解闷子。 阅读的过程中,二人忘记了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温秋筠担心林修远看坏眼睛,便把手放在他正在看的书本上,打断了他的阅读。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上一世温秋筠也经常打断林修远看书,让他陪她聊天。 但林修远丝毫没有看得正上头时被突然打断的不耐烦,当他的视线从书本转移望向温秋筠的时候,温秋筠看到的是一双满含深情的双眸。 也许是触碰到了温秋筠久远的回忆,看到林修远微笑的神情,她忽然愣住。 林修远继续眨着眼睛看着她,表情似乎是在问询,“打断他是有什么事吗?” 温秋筠逐渐反应过来,恢复清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林公子,我想问,假如有机会可以回到定安,你想回去吗?” 林修远对温秋筠突然的问题感到一丝奇怪,但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于是他把手中的书整理好,物归原主。 一切收拾妥帖好,林修远才一本正经的说道,“温姑娘,这段时日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感谢你的话已经说了太多,我不再啰嗦了。我本以为终其一生我都是茕茕孑立,孤身一人,到时死了正好一了百了,不必再成为别人的拖累。” 说到这里,林修远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自怨自艾,反而闪烁起了光芒,瞳孔中好像藏着星辰大海。 “......但是与你相识的这段日子,我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正如你所说,我也渴望我们的感情有共同的经历沉淀。你说你的人生不止情爱一事,那我的人生便是想陪伴在你身边看着你去追求所愿,成为彼此的光和亮。” 温秋筠本来只是想简单问询一下林修远是否想回到定安的意愿,却没想到林修远会说出这么一番令人感动的肺腑之言。 温秋筠受到莫大的感动,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林修远见温秋筠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帘,泪流不止,于是便停下话头,想推动轮椅去给她擦拭眼泪。 温秋筠知道他的意图,便主动走到他身边弯下身来贴到林修远的面前。 林修远微笑着用修长的手指抚摸过温秋筠的脸,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可泪珠总是擦不干,于是吻上了她的眼睛,充满爱意地沿着泪痕留下自己爱的印记。 温秋筠被林修远突然的亲昵行径害羞地停止了哭泣,林修远也自然地不再亲吻。 他云淡风轻地说道,“定安有从小到大照顾我的父母,在那里有安稳的日子。不过虽然莫大叔要带我去的地方充满了未知与凶险,但其实我一直知道那是我的宿命,终究是逃不掉的。有了这种想法后,我反而有了想去一探究竟的勇气。” 林修远说到这里牵过温秋筠的手,甜蜜地微笑道,“我本想独自面对我的宿命,可万万没想到你就这么闯入了我的人生中,一定要陪我走这段路。起初我十分不忍拖累你,虽然我们认识的时日很短很短,但我知道我们已经分不开了。所以从现在起,我希望剩下的路都是我陪你,你想去哪我便陪你去哪,所以你想回定安吗? 温秋筠沉醉在林修远望着她的眼神中,觉得此时的林修远充满了魅力。 她似乎也早就在等林修远的提问,于是站直了身子,恢复了往昔的理性回答道,“我自然是想回去的,但我一定要与你一同回去,否则即便回去也没有意义。” 林修远干脆地说道,“好,那我们就一块回去。” 林修远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林修远的魅力没有维持很长时间,似乎又回到刚才傻兮兮的模样。 温秋筠笑骂道,“笨蛋,哪有那么容易?说回去就能回去了。” 林修远其实一点不傻,知道温秋筠手段层出不穷,既然如此相问,便是已经想到办法,想提前与他通气。 林修远也不点破,继续说道,“无妨,现在没有办法,我们就慢慢想办法。无论你想干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你回定安,我陪你,你回不去定安我也陪你。你只管放心大胆去做,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温秋筠激动地握上林修远的手,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林修远都太了解她了,再也没有第二个如此懂得她感受的人。 此刻温秋筠好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但现在的位置伸展不开,便作罢了,同时她担心隔墙有耳,便没有就这个话题再深入地聊下去。 “其实,这段时间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也希望这种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可我真的有太多的事要做......” 林修远不等温秋筠说完,就把她拉了过来一把抱住。 温秋筠一时发蒙,内心只是想到,原来这个位置是可以伸展开的...... 林修远呢喃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做得足够好了。你要去做你该干的事了,只要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好,我不会烦你的。” 温秋筠满心感动,但又为林修远的体贴感到心疼,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修远把头倚在温秋筠的身上,温秋筠轻轻抚摸他的发丝。 林修远的头发茂密却并不粗糙,由于常年服药以及昨日刚沐浴完的缘故,苦涩的药味似乎也渗透到了他的发丝上,同时还夹带着残留的一丝皂角清香。 温秋筠极其喜欢这种味道,大口大口深呼吸地嗅着。 就在二人沉浸之时,小黄走进了书舍。 原来已经到了晌午时分,温秋筠和林修远这才尴尬地分开。 最后温秋筠草草选了几本传奇小说,带着林修远恋恋不舍地离开。 午饭三人选择了坊内最好的酒楼用餐,温秋筠胃口极好,丝毫没有在林修远面前掩饰自己食量的意思。 林修远见温秋筠吃得正酣,自己也眉开眼笑,多吃了一些。 温秋筠吃饱喝足后,心情甚佳,想到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便打趣林修远道,“林公子,下午想去哪里啊?” 林修远想到这两天在永州城逛了这么多铺子,虽然开心,但也有点厌倦了不停买东西。 不过林修远为了讨好温秋筠,还是说道,“我都可以,你来决定就好,去哪玩我都开心。” 温秋筠早就知道林修远不会提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既然如此,那我便带你去一个逍遥快活的地方,可好?” 林修远一脸迷惘,“逍遥快活”虽然听起来不错,但总觉得温秋筠的表述有点奇怪,不禁想入非非,最终还是弱弱地问了一句,“嗯.......那是什么地方啊?” 温秋筠故作惊讶地说道,“逍遥快活之地你怎么会不知?那自然是男人做梦都想游历一番的仙窟,去了就流连忘返的宝地,青楼啊。” 林修远听到“青楼”二字,立马剧烈地咳嗽起来。 温秋筠罕见地没有主动上前照顾他,而是饶有趣味地盯着他。 林修远等到自己渐渐呼吸平稳下来后,讪讪地说道,“温姑娘,我们还是下午去书舍吧,看书真的挺好的。” 温秋筠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但还是眉角一扬,挑逗般说道,“你不是说由我决定吗?” 林修远进退两难,额头上又出细汗,紧张地说道,“那就去....” “去”字刚一出口,温秋筠就怒目圆睁。 林修远见状赶忙接了一句,“......还是不去呢?” 林修远十分颓丧地挠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温秋筠觉得自己逗他逗得有点过了,看见他一脸发窘的样子,咯咯笑了起来。 “好了,放过你了。不过一会到了地方后,给我注意点,我会一直看你表现!”温秋筠最后还不忘威胁一句。 不过林修远见温秋筠不再拷问自己,感觉如蒙大赦,逃过一劫,还是连忙称谢。 林修远不敢看温秋筠的眼睛,低头往嘴里填着羹汤,但是他觉得很奇怪,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心中更是无半分邪念,为什么现在像是自己做贼心虚呢? 温府宅斗 第四十五章 暖烟阁 就这样,林修远灰头土脸地跟在温秋筠身后,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内心十分忐忑,完全不似昨日的好心情。 正当未时左右,太阳依旧高悬,光芒刺眼,路上行人不多,基本都在屋里避日头。 温秋筠一行人来到了一幢建筑装饰考究的楼阁,大门前放置着一排排尚未点亮的灯笼,门框之上的牌匾上题了三个大字“暖烟阁。” 三人伫立在前,只见温秋筠穿着一身利索男装,虽身材娇小,仍能看出女儿身,但也有一股自风流的气质。 林修远坐在轮椅上,本来丰神俊朗,却因为忐忑紧张显得十分窘迫,出尘的气质大打折扣。 而旁边推着林修远的小黄跃跃欲试,若不是跟着温秋筠等人,以他的财力是没有机会来这种烟花之地消遣玩乐的。 不过此时暖烟阁尚未到营业时间,大门紧闭,门可罗雀,尚未有人在外迎客,只有两个壮汉在门外把守。 若是到了晚上,暖烟阁可不是这般光景,门前必定挤满了迎来送往的恩客,花枝招展的优伶,笑逐颜开的鸨母,娉娉袅袅,莺歌燕语,旋转的灯光,流水的金银,纸醉金迷,物欲横流。 青楼楚馆,是天堂,也是地狱,上一世经营过春风楼的温秋筠最是了解不过。 大康从朝廷到民间都酷爱吟诗作赋、奏乐起舞,并且不禁止官吏狎妓宿娼,因此青楼的数量和规模发展到了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大康有官妓也有私妓,官妓是乐营贱籍,受朝廷所辖,一是由罪臣或者俘虏的女眷籍没官妓,二是世世代代由贱籍所传,三是由于家贫等原因自愿入贱籍。 官妓享受朝廷俸禄,不对外营业,专门供给皇宫贵族、高官玩乐,普通老百姓自然是享受不到此等服务。 同时官妓属地管辖严格,在定安由宫廷所辖,在州府则由地方管理,属地之间转换要执行严格的审批程序。 大部分官妓从小便读书识字,学习歌舞,而私妓则没有条件学到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皮相生的较好,做的也是皮肉生意。 官妓重在才艺,肉体之欲倒是其次,富有才情的才能成为一代名妓,在文人墨客的推波助澜下甚至可以载入史册。 经济富庶的地方,烟花之地自然也多。大康内青楼最繁华之地当属定安和江南。 其中定安的娼妓最为特殊,对官妓和私妓的管辖相当松散。 大量的青楼楚馆开设在定安的流光坊,坊中官妓私妓混杂,官妓选择客人的限制也较宽松,私妓的才情比之官妓也不遑多让。 因此娼妓之间的三六九等主要以名声和欢迎程度来划分,豪绅权贵在流光坊可以轻易抱得美人归,无人在意官妓还是私妓。 而地方州府却没有这般随意,官妓由州府严格把控,若想设宴召伎,必须取得官府行牒才可,因此在永州城的青楼里想一睹官妓的盛世容颜可没有机会。 在这里经营的都是私妓,高雅程度与定安不可同日而语,若是想让妓女优伶在酒席上玩个行酒令,水平比流光坊的名妓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但是永州人口流动巨大,来去匆匆,多是行商之人。 纵情声色,排遣寂寞,本也不需要太多文化积淀,所以永州的青楼生意也是极好。 温秋筠面上挂着微笑,踏着大步走向暖烟阁大门,刚到门口就被拦住。 大汉眼神轻佻,见温秋筠是一女子便说道,“姑娘留步,本店不接女客。况且此时尚在休息,还没营业。” 温秋筠直接掏出一贯钱扔了过去,不屑地说道,“我还没听说过,哪家妓院有钱不赚的?赶紧给我让开!” 大汉收到钱后立刻换上一副嘴脸,识相地让开路,主动打开门让温秋筠进入屋内。 大汉一脸谄媚地带着温秋筠进入暖烟阁,领着往大堂走去。 小黄也一脸兴奋地推着林修远往前走,林修远则目光躲闪,抬头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来。 守门的大汉安排了人去请暖烟阁的鸨母,并把温秋筠等人带入大堂等候。 暖烟阁大堂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台子,晚上会有艺伎表演才艺,周围摆满了桌子,椅子现在都被倒放在桌子上,地面刚刚洒扫完毕。 大汉赶紧收拾出一张桌子,并吩咐店里的正在洒扫的伙计倒水看茶,让温秋筠在此处静候鸨母,自己便再回到大门处值守了。 不一会儿暖烟阁的鸨母走了出来,只见她披头散发,穿着低胸襦裙,虽徐娘半老,可风韵犹存,丰满的女人味在胸前的春光中散发得十分明显。 林修远抬头看了一眼鸨母就脸红地发烫,赶紧把视线投向别处,同时心虚地望了一下温秋筠,庆幸她好像没有发现自己的偷看。 鸨母原本正在榻上酣睡突然间就被叫了起来,醒来后发现天色尚早,心情自是不好,已经发作了一番。 鸨母内心觉得这个时辰来店里八成是来找茬的,便气不打一处来,没有梳妆打扮就走向大堂。 温秋筠见鸨母脸色不悦,立刻知她心中所想,便从荷包中拿出金珠随手一扬,朝鸨母扔去。 鸨母不知温秋筠扔出一个什么物事,猛地一下,顿觉惊慌,急忙躲闪开来。 等金珠滚到鸨母身边时,也许是被金珠的光芒闪到,鸨母眼睛瞪得浑圆,麻利地捡起金珠塞进腰间,也瞬间喜笑颜开,换了一副嘴脸。 钱财果然是最好的提神剂,鸨母又拿出了常用迎来送往招待恩客的本领,拖着长音朝温秋筠等人说道,“欢迎各位尊客大驾,想必都是头一回来暖烟阁。昨夜我的女儿们都接客到很晚,眼下正在休息。大人若是晚上来,待我天仙般的女儿打扮好,开怀畅饮,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温秋筠见鸨母伶牙俐齿,舌灿莲花,便懒得与其多费口舌,直接用钱砸就好。 于是她又扔出一颗金珠,鸨母这次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温秋筠手中动作没停,一个接一个地朝鸨母扔去。 而鸨母也跟表演杂耍一般,身子灵活地一个个全部接住。 温秋筠笑着问,“这些够不够让你的女儿现在醒来?” 鸨母见状觉得果然是来了大客户,虽然温秋筠等人她从未见过且来历不明,但看这挥金如土的气势,想必是京城哪家高官贵族外出游玩的小姐来永州玩耍,到嘴的大肥羊她怎么可能放过? 鸨母在风月场里浸淫许久,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仍想继续索要金银,便故作窘态,“实不相瞒,老身经营这卖笑的烟花之地本就是为了给大人们带来乐子,只要您不缺金子,我们哪有不做生意的理?只不过暖颜阁名声在外的就我这九位女儿,我虽然没有经历十月怀胎之苦生下她们,但养育至今也都是我手心上的肉,我一视同仁,从来不厚此薄彼,姑娘只给我六颗,我真不知道是去叫醒哪几个?” 温秋筠见鸨母虚情假意地变着相要钱,并没有感到厌恶,因为如果换做是她也会如此。 青楼这门营生虽不是刀尖饮血,但也是放弃脸面,为人所耻,尊严都不要了,那可不得多挣点钱吗? 后世流传的俗语“姐儿爱俏,鸨儿爱钞”,这也是必然之事吧。 所以温秋筠将手中的钱袋子全部扔给了鸨母,“这些够吗?” 鸨母打开钱袋子,一时间数不过来里面金灿灿的金珠,眼睛顿时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鱼尾纹处的皮肤仿佛都被挤皱了一般。 鸨母只当温秋筠是一掷千金,对金钱没有概念的富家千金,通过挥霍来寻找快感,喜欢自己唯利是图的谄媚姿态。 而温秋筠的善意其实是来源于上一世她经营风月场所而产生的对鸨母的感同身受。 温秋筠想到了时代洪流中青楼女子互相倾轧的悲剧命运,还有自己养女桃夭的悲惨身世,触及了她的伤心之事,便对鸨母天生带了一丝怜悯之情。 鸨母赚到了钱心花怒放,急忙回复温秋筠道,“够了够了,我赶紧女儿们去梳妆打扮,招待各位贵客。” 温秋筠并没感到满意,“既然够了的话,那我要暖烟阁现在就把大门打开,跟晚上一样营业,我喜欢热闹。” 鸨母点头如捣蒜,“开,开,现在就开!” 鸨母接着又踹了一下旁边的一个小厮,“狗子,你赶紧把伙计都给我叫回来,跟他们说也不是白干,工钱都另算。” 鸨母服务意识很强,又扭头对温秋筠笑脸说道,“各位大人,咱们先去楼上最好的包间稍事歇息,暖烟阁会以最快的速度营业。” 温秋筠十分满意,便跟着鸨母上楼,鸨母同时还对着林修远谄媚示意,向林修远身上靠去。 林修远本就不敢多看鸨母,见她向这边蹭来,更想逃离现场,但又不敢扫了温秋筠的兴致,所以战战兢兢,无所适从。 而小黄被鸨母认为是林修远的家仆,便多添了几分尊重,所以他腰板挺得很直,只觉十分快意。 温府宅斗 第四十六章花名 鸨母伺候三人在雅间落座后,便退了出去招呼她的“女儿”。 温秋筠在等待的过程中觉得无聊,便从腰间拿出一把折扇潇洒地打开,一边风度翩翩地扇动着一边笑意盈盈地望着林修远。 林修远却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却又不敢逃避温秋筠的目光,只能也报以尴尬的微笑。 小黄见等了许久还是没有伙计来看茶倒水,可能这个时间暖烟阁真的抽调不过来人手,于是他便干起了老本行,给温秋筠和林修远倒起茶来。 温秋筠见状劝阻道,“好了小黄,倒完茶你就坐下。钱都花了,我带你到这是让你来享受的,不是让你来干活的。” 温秋筠此话说得极其豪放洒脱,如同一位久经风月的花花公子。 林修远此时刚刚喝了一口茶,听到这句话立马喷了出来,温秋筠反应极快,立马提起折扇全部挡住,没有一滴溅到她的脸上。 而小黄听到后受宠若惊,急忙摆手道,“姑娘,小人哪敢啊。我就一个店小二,哪配享这种福?” 温秋筠淡淡一笑,“我确实有心相邀,并不是与你玩笑。这段时日我见你虽为人圆滑世故,但很有分寸,十分摆得清自己的位置,所以即使给你机会放纵,也做不出来出格的事。另外你服侍林公子尽心尽力,你的用心程度我们也都看在眼里,所以这也是你应得的。” 说到这里林修远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小黄会心一笑。 小黄被温秋筠说得十分不好意思,他一直自视命如草芥,今日第一次受到贵人赏识,感动得差点要哭出来。 温秋筠接着说道,“暖烟阁来的姑娘哪个不是身经百战?若是有半分不愿,我定不会勉强,逼良为娼的事绝不会在我眼皮底下发生。我花了这么多钱,莫说三人,就是三十人也足以在这快活一番了。而且我见你也是颇有兴趣,还不好好把握机会?” 温秋筠又开始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得林修远和小黄一愣一愣的,林修远的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急忙喝了口凉水压压惊。 小黄虽然也十分震惊,但听后也不再扭捏,憨笑着坐了下来,“多谢姑娘,那小的就不客气了!” 小黄十分激动,充满了期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温秋筠的恶趣味却没有结束,接着调戏林修远,“林公子,一会儿你也可以快活一下,我们的钱绰绰有余。” 林修远又紧张地结巴起来,“不用...不用...我不用,小黄...小黄来就好了。” 小黄情商甚高,知道温秋筠在教育男人,虽然对林修远报以万分同情,但却不敢插话,爱莫能助。 多年当店小二的经验,他深知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要说,万一一会的艳福没了可怎么办? 温秋筠十分满意林修远的反应,觉得很可爱,开心地扇着扇子静静等候。 小黄为了防止冷场便给温秋筠详细地介绍起暖烟阁,虽然他从来没到此处花钱享受过,但也给不少贵客带过路,所以知之甚多。 暖烟阁是永州城内最大的妓馆,背后自然有永州黑白两道的势力。 鸨母崔氏,年轻时也是一名美妓,年纪大了以后便当起了鸨母,一开始在自己家中经营,十几年的时间里一路发展壮大,成立了暖烟阁,经营成永州城最有名的风月场所。 崔氏有九个女儿,暖烟阁便有九个头牌,女儿们虽叫她一声母亲,但她既没生,也没养,反而成为她的摇钱树,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暖烟阁的九位头牌的花名便是九朵花的名字,分别是牡丹、芍药、芙蓉、荷花、百合、杜鹃、桃花、山茶、海棠、丁香。 九朵金花,各有所长,其中海棠擅曲,杜鹃善舞,丁香有才情,桃花会作诗,山茶酒量高,芙蓉身材好,百合解语,荷花抚琴,而牡丹却什么也不会,但独独生了一副好皮囊,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千金难求一面。 小黄这段贯口说得绘声绘色,比起说书先生都不遑多让。 林修远听到这段精彩的说书后,兴高采烈地想给小黄叫声好,可看到温秋筠面色不悦地盯着他,又怂了回去。 温秋筠丝毫不想放过林修远,“怎么?林公子是想见识一下牡丹的真国色,还是想跟百合聊天,山茶喝酒啊?” “温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就在林修远还想解释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推了开来。 鸨母崔氏已经梳妆打扮完毕,换上了最华丽的衣袍,扮上了最浓艳的妆容,后面跟着一群莺莺燕燕,还有上菜的伙计。 暖烟阁的花儿们十分敬业,只见她们妆容精致,脸上没有丝毫倦意,想必是钱财给得够,干活的劲头也足。 姑娘们纷纷落座后,鸨母来到温秋筠的身边按在她的肩膀上轻浮地说道,“姑娘,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我的女儿叫了起来。昨夜她们都陪客人到很晚,十分辛苦。一听说有贵客临门,都赶紧精心收拾了一番。女儿们没有时间好好休息,我这个当母亲的真是心疼啊!” 温秋筠岂会听不出崔氏的意思?她又拿出一袋金珠,逐个打赏了各位姑娘,温姑娘数了数正好是八个,最后也不忘打赏崔氏。 众姑娘见温秋筠果真大手大脚,便默契地一拥而上,“谢谢姑娘。” 有几个姑娘见林修远相貌英俊且气度不凡,都想往他身上扑过去,可是看到他们刚一靠近林修远,温秋筠脸色就黑了下来,大声吼道,“别碰他!” 温秋筠大喝一声后,场上气氛降到冰点,从刚才的叽叽喳喳变成现在的鸦雀无声。 众人皆被温秋筠的凶残吓到,离林修远最近的丁香和百合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 林修远和小黄知道温秋筠脾气的暴戾,都低下头来不敢发作一声。 林修远心中只觉自己很委屈,明明自己不想来,来了以后想走又不能走,别人想碰他也成了他的错。 还是崔氏久经风月,知晓人情世故,立马就看出了此种蹊跷,她立刻明白温秋筠对林修远心有所属,但若是如此更摸不清几人来暖烟阁的目的了。 但是崔氏转念一想,自己打开大门做生意,哪有放着钱不赚的道理?她兢兢业业干了几十年,从一个小妓女熬成了在永州小有名气的鸨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营生本来闹事的就多,而且自己背后也不是没人罩着,还能怕这个小姑娘不成? 只要钱给够,她管温秋筠有什么目的? 于是鸨母又换上了笑脸,举起一杯酒与温秋筠赔不是道,“姑娘,我的女儿可能是没睡醒,有点眼花。我这当母亲的得替她们赔个不是,我们这桂花酒酿得十分不错,我先敬姑娘一杯。” 喝完后,崔氏又拿起酒壶,掀开盖子,仰起头来洋洋洒洒地喝了下去。 温秋筠见崔氏豪爽,也不再难为她,便从崔氏手中夺过酒来,没让她继续喝下去,自己也品尝了一口。 “这么好的酒,哪能这么喝?我听说九朵金花各有所长,那就都唱起来,舞起来吧。” 鸨母见温秋筠不再生气,识相地说了一声“好嘞”,并朝她们的女儿示意开工。 群花见气氛转好,又开始了搔首弄姿,争奇斗艳。 崔氏见林修远不能靠近,担心小黄也有什么禁忌,便指向小黄请示温秋筠道,“姑娘,不知道这位大爷是?” 温秋筠说道,“哦,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没事的,你们只管好生伺候便是。” 小黄听了后十分害羞,同时也十分感动,但是更加十分激动,第一次这么多漂亮的姑娘围在身边,看得眼睛都直了。 暖烟阁的头牌们丝毫没有因为小黄寒酸的装扮而心生嫌弃,永州的私妓不比定安的官妓,大多都是穷苦出身,命运凄惨。 在这个行当中她们深谙有钱便是爷的道理,虽然不免嫌贫爱富,但也不至于自视甚高。 所以芙蓉和桃花反而不愿伺候阴晴不定的温秋筠,而是来到了小黄身边,小黄只觉暖玉在怀,飘飘欲仙,不自觉地就开始推杯换盏。 山茶和百合等聪明伶俐的便主动靠近温秋筠,鸨母想起来让位置,温秋筠一把拉住了她,“阿母,你留下吧,一同陪我喝酒。” 崔氏自然不会拒绝,“当然成啊,姑娘。难得您不嫌弃我人老珠黄!” 温秋筠喝了一杯酒,笑而不语。 房间里除了林修远之外,都已经是“逛青楼”该有的样子,林修远见众花都不敢再搭理他,反而觉得浑身轻松。 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偷偷观看温秋筠,觉得她喝酒与姑娘调情的样子还挺潇洒,像个京城的纨绔子弟。 林修远又想起刚才因为姑娘们想靠近他而导致温秋筠暴怒大吼,不由得也甜蜜地笑了。 温府宅斗 第四十七章 牡丹 敢靠近温秋筠身边的姑娘,包括崔氏在内都是在酒桌上摸爬滚打拼出来的,酒量自然不俗。 山茶以酒量闻名,可看见温秋筠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也暗暗起了比较的劲。 小黄在客栈喝的都是便宜的水酒,像这种精酿的桂花酒,只有偶尔客人喝剩下的时候,可以尝尝福根儿,何时有过今天这般开怀畅饮的待遇? 小黄喝得尽兴,望向旁边解语的百合及曼妙的芙蓉,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们来到青楼流连忘返,只愿长醉不复醒。 所以除了林修远之外,众人开始了拼酒,桂花酒一壶一壶地送上,干了一杯,再添一杯,空了一壶,再来一壶。 不一会儿,小黄就已飘飘然,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发自内心由衷感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举杯敬温秋筠道,“敬姑娘!我活到现在,今天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活一回!” 温秋筠接受小黄的敬酒干了一杯并打趣道,“你应该敬的是旁边的姑娘。” 旁边的芙蓉和百合听了后咯咯作笑,又给小黄倒上酒,小黄恭敬不如从命,乐得与儿女共同畅饮。 而林修远只在角落里静静坐着,不敢奢望品尝美酒,因为他知道温秋筠的余光一直在盯着他,不会允许她饮酒的。 他内心只是想若是手头有本书就好了,还可以打发一下时间。 温秋筠不知喝了多少,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装作无事地随口一问,“听闻你们这里最有名的头牌是牡丹姑娘,今日她来了吗?” 崔氏听温秋筠问及牡丹,醉意立马消失了大半,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 温秋筠见鸨母神情不似作假,并非之前索要钱财的故作姿态,应是真有为难之处。 温秋筠接着问道,“怎么?牡丹姑娘不肯露面,是瞧不上我吗?阿母,你开个价吧,要多少多少钱财才能一睹芳容,要多少钱财才能一亲芳泽?我倒要看看她值不值得这个价钱!” 坐在温秋筠旁边的头牌见崔氏为难,想敬酒把这个事搪塞过去,却被温秋筠拦下,就是要等崔氏给个回复。 崔氏见躲不过去,只能如实说道,“实不相瞒,姑娘。牡丹啊,轻易不接外客。她虽然是暖颜阁的头牌,但也就是刺史大人来的时候能接待一下。暖烟阁能屹立不倒,也都依靠刺史大人赏她的面子,我这个母亲也请不动她。姑娘,真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她若是不愿相见,我也是没办法的。” 温秋筠见崔氏真情流露,并无半分虚言,也不想再难为她,只轻声说道,“我等皆为布衣,哪有权势压人?若是牡丹姑娘不爱金银之物,那想必会爱慕才华了,这也好说。” 温秋筠说罢朝角落里的林修远问道,“林公子,不如你赋诗一首,以表才情,看能不能让牡丹姑娘出来见一面呢?” 林修远倒是真的在考虑温秋筠的问题,他是真心想要帮助温秋筠,于是便说道,“那我就.....” 可林修远一抬头又望见温秋筠怒目圆睁,知道她又在故意试探,便立马转圜道,“......还是不要献丑了。” 林修远一脸颓唐地低下了头,温秋筠却没有一丝一毫要可怜他的意思。 这就好比熬鹰驯狗,这几个回合下来,林修远已经摸得清温秋筠的套路。 虽然林修远并不以此为乐,甚至感到十分委屈,但是如果温秋筠开心的话,他就当做是日常请安,多说她爱听之言就是了。 “那林公子不想写,我就写一首吧,在座的不也有一个姑娘擅长赋诗吗?不妨给我品鉴一下。” 崔氏旁边的丫鬟招了招手,丫鬟便领会其意思,端上笔墨纸砚。 温秋筠大手一挥,挥毫泼墨,十分流畅地写了一首诗:“自古红颜多薄命,鸾凤一舞天下名,牡丹花下有谁知,九州栖处自留情。” 在一旁观看的桃花姑娘,酷爱诗文,颇有几分才情。 看到温秋筠的诗后,只当作是寻常的伤春悲秋,写给牡丹的表白,虽没有觉得写得多好,但还是下意识地捧场道,“姑娘大才,写得一手好诗。” “桃花姑娘不必给我捧场,我这首诗还不知能不能打动牡丹姑娘,你先帮我送去吧,若是她还不愿就不必强求了。” 温秋筠交给桃花时,也不忘多放了几颗金珠,反正是莫然给林修远的钱,她花着才不心疼。 桃花十分高兴地离开房间去找牡丹,剩下的席间众人则又开始推杯换盏。 有几个不胜酒力的姑娘已经开始摇头晃脑起来,小黄已经酩酊大醉,醉醺醺的语无伦次。 而温秋筠确实酒量极佳,喝了那么多仍然十分清醒,林修远也被温秋筠的酒量吓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突然推开,桃花惊喜地回来,“姑娘,牡丹竟然同意了,邀请您到她屋里一叙!” 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姑娘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包括崔氏在内,压根没有想过牡丹会同意接待温秋筠。 崔氏巴不得牡丹愿意见温秋筠,赶紧收起自己吃惊的表情,急忙拍她的马屁,“看来姑娘真是文采斐然,写的诗竟然打动了牡丹。不是我吹牛啊,我这个女儿轻易不见客,来来往往达官贵人不知凡几,献上金银珠宝,文辞雅句都敲不开她的房门,只有姑娘这种大才女才能得到牡丹的倾慕。” “哼,这么大架子,希望是名副其实而不是故弄玄虚。”温秋筠则没有给崔氏面子,反而雄赳赳气昂昂地站了起来,一扬袍子的下摆跟着桃花走向牡丹的房间。 临走前温秋筠还不忘看了一眼林修远,林修远立马读懂了她的意思,她是在警告她不在的时候也得管好自己,否则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温秋筠好像还是不放心,回头朝崔氏警告道,“别让人碰他。” 鸨母立马心领神会,“姑娘,您放心,我绝对帮你看住了。” 林修远心里苦不堪言,他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其实温秋筠自然是信得过林修远的,她只是信不过这一屋的莺莺燕燕。 连廊内,桃花在前领路,一直在夸牡丹肤若凝脂,貌若天仙,能让牡丹同意见一面有多么难得。 上一世温秋筠在定安经营春风楼,如花美眷见了太多。 她亲手打造了名动京城的花魁无数,所以深谙欲擒故纵与故作神秘之道,牡丹是真高贵还是假正经她一试便知。 物以稀为贵,见到的人少,价格自然就高,不少青楼都采用这种套路赚取高端顾客的钱财。 温秋筠等人穿过楼上的连廊后,来到了二楼角落深处,门口还有几个壮汉把守,看来还真的是有些身份。 桃花来到这里后,神情也紧张了起来,毕恭毕敬地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了,让温秋筠走了进去。 温秋筠进屋后,扫视了一下屋内的陈设,也有点意。 屋里并不如她所了解的名妓闺房那般,全是绫罗绸缎,金银珠玉,花团锦簇,内部反而无一奢华之物,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与一般人家并无二致。 温秋筠心想看来这牡丹姑娘确实不愿接客,嫖客花重金求得花魁一面,来到这简陋的环境也不由得会觉得十分扫兴。 同时牡丹能在暖烟阁鸨母眼皮子底下随心所欲地布置自己的房间,确实地位颇高,不被鸨母所挟制。 只是看了看房屋的布局,温秋筠心里便有底了,看来上一世所得消息非虚,这个牡丹确实值得合作。 牡丹闺房虽然朴素,但占地很大,有里外两个房间,温秋筠便在外间的圆桌坐下。 牡丹听见声音知道温秋筠进来后,便从里间走了出来迎客。 温秋筠只见一个清秀佳人,衣着素衣款款而来,虽然不施粉黛,但也明艳动人。 牡丹见面前是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且头戴面纱,虽然颇感意外但没有流露表面,走过来行了一礼,“小女子见过姑娘。” 温秋筠折扇一合,“见过牡丹姑娘。” 牡丹望着温秋筠欲言又止,而温秋筠只是不停地扇着扇子,意味深长地看着牡丹。 牡丹确实名不宣传,明眸善睐,艳色天成,值得这份排面。即使放在定安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却偏居于永州这个地方,实在可惜。 牡丹终究是比不过温秋筠有耐心,起身给温秋筠倒上水,羞涩地问道,“不知姑娘作这首诗可有什么深意?” 温秋筠见牡丹十分紧张,似乎心中有极其牵挂的人和事,心中猜想更加敲定。 于是温秋筠便单刀直入,直接说道,“我可以救凤九洲。” 这一句一下击中牡丹的内心,吓得她花容失色,手中紧紧攥着的诗也掉落在地上。 温府宅斗 第四十八章 凤九洲(一) 温秋筠跟牡丹虽是第一次见面,但见她郁郁寡欢,悲悲戚戚的样子也是我见犹怜。 她理解了无数男人为之疯狂的原因,因为此时她也想主动上前去帮她擦擦眼泪,于是便安慰牡丹道:“牡丹姑娘,不必伤心,你的九洲大哥在陵县的牢狱里依然是老大,过得还不错,没有生命危险。” 牡丹双眼噙泪急切地恳求道:“姑娘,求求您救救他!” 温秋筠无奈地说道:“我可以救他,但你得先救我。” 牡丹听后停止了哭泣,只觉得一头雾水,十分困惑,“姑娘,我怎么救你?” “给我笔墨纸砚。”温秋筠直接说道。 牡丹满脸困惑地回到里屋拿出文房四宝,细心地为温秋筠铺好宣纸,递上毛笔后便磨起墨来。 温秋筠接过笔后,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交给牡丹并嘱咐道:“把这封信送到水龙寨。” 牡丹内心陡然一惊,诧异温秋筠竟然知道她与水龙寨的关系。 水龙寨是永州城外最大的匪窝,老巢位于牛首山深处,朝廷多次派兵清剿都无疾而终。 牡丹虽然柔弱,但不是怯懦之人,她心想温秋筠若想害她,只需去官府告她勾结土匪即可,但此人竟敢只身前来,开诚布公与她相谈,应该真是有求于己,若温秋筠真能救得了凤九洲,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温秋筠看到牡丹的惊讶与犹豫,霎时了然于胸,于是便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来到自己身边。 牡丹听话照做,温秋筠便凑到她耳旁轻轻呓语起来。 ....... 牡丹听得十分认真,只见她的表情时而吃惊时而欣喜,听完以后牡丹眼神发亮,激动地跪到地上朝温秋筠不停叩首。 “若姑娘真的能救凤大哥一命,那便是牡丹的再生父母,即使付出我的性命也心甘情愿。” 温秋筠见牡丹跪拜,便上前搀扶,但听见牡丹要献上自己生命的言论时时,内心不喜,面露不悦。 她扶起牡丹后便冷厉地说道:“牡丹姑娘,不必多礼。你我互相帮忙,各取所需,本来就两不相欠,你现在跪了我,他日我逃出生天,见了你也要再跪回来。” 牡丹紧张地说道:“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秋筠摇头叹息,虽然她一向不愿置喙别人之事,但是此时若不点醒牡丹,只会误了她卿卿性命,自己回到定安之事也会泡汤。 于是温秋筠还是规劝道:“牡丹姑娘,我不得不劝你一句,希望你能听得进去。我知道你深爱凤九洲,心甘情愿为他去死。虽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你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去做交换。你有没有考虑凤九洲宁愿不被救出来,死在大牢里也不愿意你这样做?你既然视自己的贞洁如生命,便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去做交换。” 牡丹闻后泫然欲泣,眼泪又开始掉了下来,“姑娘,我知道你说的这个道理。但为了救出凤大哥,我真的不惜委身侍奉沈刺史。可若是我真那么做了,我也无颜面对凤大哥,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温秋筠看着哭得伤心不已的牡丹,内心也感到十分难受,本以为自己早已铁石心肠,但经过这些时日跟林修远的相处,自己的内心好像也柔软了起来。 温秋筠知道牡丹虽出身青楼,但性格贞烈,若是失了清白,自然不会苟活于世,上一世她便是如此做的。 温秋筠对于牡丹一定要将自己的清白交于凤九洲,否则便要自尽的想法感到十分愚蠢,但又觉得牡丹可悲可叹,她对凤九州的那份情谊是十分值得尊重的。 于是她便宽慰牡丹道:“救凤九洲的办法有很多种,不要选择这种最笨的。好了好了,这不有我呢,你只要听我的话,就可以把你的完璧之身留给凤九洲了。” 牡丹仍在哭泣,但一直以来久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温秋筠的话戳中了牡丹的关切要害,虽然她对这个来历不明且知之甚多的少女是第一次见,但冥冥中感觉到温秋筠真的能救出来凤九洲。 温秋筠看到牡丹又想到自身,不禁觉得上辈子自己是个丑女也少了很多磨难,未尝也不是一件幸事。 红颜薄命,命途多舛。温秋筠回忆起上一世凤九洲、牡丹与沈刺史三人之间的故事,唏嘘不已。 世间文字千千万万,唯有情字最伤人。 说到凤九洲的故事就不得不说到她的母亲,一代传奇女子凤香君。 凤香君,松江县生人,原名郑六姑,生年不详,大概是在康太祖执政初期这段时间。 凤香君自幼父母双亡,从小吃百家饭长大。 若是今年风调雨顺,村民都家有余粮,凤香君就有口饱饭吃,若是碰上天灾,粮食歉收,她就不得不外出乞食。 虽然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凤香君从小机智过人,身体敏捷,便一直顽强地活了下来。 又碰上一年大旱,朝廷赋税却无丝毫减免,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过生活,没有多余的粮食接济凤香君,凤香君只能再次外出乞讨。 当时她不过十岁,平常走出几个村便能要到饭,但这次她走了非常非常远还没要到,这是凤香君记忆中走出离自己从小长大的村里最远的一次。 不知翻过了多少座山头,走了多少步路,饥肠辘辘的凤香君来到了一个道观门前。 老道士见小姑娘瘦骨嶙峋,十分可怜,便收留了她。 道观清贫,老道士挤出自己的口食给凤香君,虽然只有白粥杂菜,但凤香君十分知足。 老道士见凤香君面貌清秀,气质出尘,又聪明伶俐,乖巧懂事,便也把她当半个徒弟教养,有时间就教她读书认字,并且还传授她了几套功夫。 凤香君学得有模有样,尤其是在武学上颇有天赋,老道士看她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若有条件好好学艺,定然能成为一代大家。 但又感叹如今自己年老体衰,时日无多,自己能力有限,只能帮凤香君至此,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老道士对自己的身体十分了解,于两年后安然坐化。 道观本就败落,只有老道士一人,自然没什么香火,凤香君此时不过十一二岁,于是她便又回到村子里,过上了之前的生活,但凤香君却不再是之前的凤香君了。 在道观的这两年时日,老道士教她读书认字,学武习道,为年幼的凤香君打开了一扇大门,她从书里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她有了好奇心,她想要探索,她开始思考...... 从此她的人生便有了一种渴望,一种不甘平庸,打破宿命的渴望...... 温府宅斗 第四十九章 凤九洲(二) 虽然凤香君不想安于形状,但为了生存还是不得不向现实低头,风里来雨里去,继续乞讨而食。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凤香君长大成人,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虽然凤香君蓬头垢面,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但是她头脑灵活,有眼力见,口才不错,一次机缘被县令家里的管家相中,签了卖身契成了府里的婢女。 从此凤香君有了还算安稳的住所,不用再为衣食之事发愁,同时还有机会在一些场合上伺候达官贵人,见见世面,增长见识。 可凤香君并不满足于此,有一颗叫做“不甘”的种子在凤香君的心里悄悄种下。 他时常问自己,难道她的一辈子就是在县令家里做一辈子婢女,过几年找个奴才嫁了,生下的儿女世世为奴,重复自己卑贱的命运吗? 凤香君不甘如此,但现在也无计可施,只能平淡地过着眼下的日子...... 县令是松江县的高门大户,每逢重大节日或生辰,都会请来草台班子唱戏说书,热闹一番。 凤香君热衷于此,宁可活干不完被管家责罚,也要从头到尾一点不落的听完。 她在戏曲中了解了开国二十四功臣的故事,内心对他们武功过人,戎马一生,建功立业的事迹钦佩不已。 有一年又适逢县令生辰,管家请了一个小有名气的说书人来府上说书,讲的是开国元老钟元帅攻城拔寨,智取蜀州的故事。 说书人舌灿莲花,讲得惊心动魄,高潮迭起,听得全府上下,叫好喝彩声不断。 几个小厮听完之后都觉得意犹未尽,聚众凑堆继续讨论故事情节。 其中有个比较健谈的小厮听过不少书,为了卖弄,又给大家详细介绍了这出戏背后的历史。 小厮一直讲到了前朝皇帝昏庸无能,太祖被迫举旗造反,他虽然不似说书人讲得扣人心弦,但是包括凤香君在内的众人也都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就到了子时。 平常往日这个时间下人们都睡觉休息了,今夜县令大寿府内不设宵禁,算是给下人们放了个假。 凤香君等人都不急着睡觉,起哄让小厮继续讲。 小厮也讲得正酣,于是就又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更久远的农民起义故事。 当凤香君听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言时,她深感震撼,全身上下如同被点燃了一般热血沸腾,将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心间,原来几百年前也有如她一般的草芥有如此壮志! 正值深更半夜,下人们聚做一堆闹出的动静太大,最终把管家引了过来。 管家十分严厉地呵斥了他们,并赶他们赶紧回屋睡觉,于是下人们便作鸟兽散。 几个小厮一边回房一边讨论刚才听到起义的故事,凤香君跟在讲故事的小厮身后,还想再听几句。 因为她的内心现在装满了一腔热血豪情,她将这些出身草根,勇于推翻暴君政治的人视为英雄,想多了解了解他们的事迹。 有个小厮见凤香君跟在身后听得津津有味,便嘲笑道:“你一个女子,听这些作甚,莫非你也想去打仗当皇帝?” 小厮们哄堂大笑起来,他们也觉得凤香君很奇怪,不跟那些丫鬟待在一块唠家常,跟着男人身后来听这些行军打仗的故事干什么? 凤香君听了也不恼,反唇相讥道:“女子怎么了?女子怎么不能打仗,就说你们这几个,谁能打得过我?” 其中一个小厮见凤香君如此蛮横,敢同男子叫板,只觉她脑袋不太灵光,但又看她样貌生得不错,便想动手教训教训,顺便再占点便宜。 可是他刚伸出手想要抓住凤香君,就被凤香君一个动作撂倒,按在地上站不起来,被打的小厮以及围观的众人也都被凤香君的身手惊讶到。 小厮自觉丢了面子,便想找回场子。 他狼狈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撸起袖子,摆出好大的阵势,认真跟凤香君动起手来。 小厮不会武功,只是仗着男子的优势天生了多点力气,但还是打不过凤香君这种练家子。 虽然老道士只教了凤香君两年,但是她悟性极高且勤奋好学,有时间就苦练武艺,功课从来没有落下,练至现在功夫已经较为深厚。 没过多久小厮又被凤香君打趴在地上,小厮见自己碰上了硬茬子,知道打不过她,便不敢再出言挑衅,灰溜溜地走了。 经此一役,下人们都知道凤香君会功夫,并且她为人正直,侠道热肠,从不恃强凌弱,在下人之间积累起了不小的威望。 久而久之管家也知道了她会功夫,便特意派她做服侍县令的女眷,做贴身内侍。 但是凤香君了解了起义的历史后,“不甘”的种子开始萌芽,同时在与小厮打架的那一晚起,心里还经常会产生一个质问,为什么女子不能起义,为什么女子不能当家当皇帝? 如果松江县一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也许凤香君的这个质问终其一生都没有验证的机会。 但松江县一场百年难遇的洪灾改变了一切,改变了凤香君平凡的命运。 一连几十天的暴雨,形成了巨大的洪水,淹没了松江县城无数村落,大坝决堤,良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洪水退去后,县令拒绝开仓赈粮,依然觉得这次洪涝与往常的天灾一样。 他为了自己的政绩,瞒报灾害的严重程度,征税也与往常相同,丝毫没有体恤百姓,导致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凤香君从小长大的村庄也深受其害,周围邻居的家舍与田地全被冲毁,死伤无数。 虽然现在是太平盛世,但许多县令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朝廷鞭长莫及,无法洞察民情,导致许多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县令之上有刺史,刺史之上有定安的高官,官官相护,巡视的监察御史也被贿赂而知情不报,上上下下丝毫没有给老百姓留活路。 凤香君在县令家里服侍她的女儿,完全没有受到灾情影响,每天依旧可以吃他们剩下的大鱼大肉。 凤香君,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在县令家里做工,不必忍饥挨饿而感到侥幸。 她十分痛恨县令这个狗官,身为父母官,他面对灾情不但不作为,还仍然压榨百姓,把他们逼上绝路。 她心中“不甘”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她不想再忍了,她要爆发,她想为松江县百姓做点什么! 温府宅斗 第五十章 凤九洲(三) 凤香君虽踌躇满志,但也深知谋取大事,仅凭自己一人远远不够。 在县令家做侍女的这几年,凤香君跟在县令女儿的身边,也结识了不少有识之士,当她想要寻找帮手共谋大事的时候,立马就想到了一个人。 在一次县令举办接待外客的宴会中,凤香君在门外等候侍奉,认识了同样在门外站着的齐博雅。 齐博雅算是松江县的没落贵族,屡试不第之后心灰意冷,便回了松江县谋一个小小的录事书佐的差使。 录事书佐也就是录事的小跟班,这种小官没有品级,也没有前途,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平常干的也就是处理县内大小事务文书的勾稽检查,工作琐碎且没有意义。 齐博雅从小胸怀大志,自然郁郁不平,不过还是为了五斗米折了腰,这份差使在松江县还算体面,足以糊口。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松江县虽小,水却很深,县令贪污腐败,草菅人命,令人发指。 齐博雅对松江县官场的黑暗现状痛心疾首,拒绝沆瀣一气,所以工作之外的场合能不参加就绝对不参加。 这次宴饮,齐博雅实在推脱不过,不得不硬着头来,但是敬了杯酒就他退了出去,宁愿在门外等候,也不愿再呆在席间。 齐博雅因仕途无望,便想找别的精神寄托,能有机会学习武艺,修仙问道最好不过。 他早听说县令之女有一位武功高强的侍女,看到凤香君意气风发、飒爽干练,便想着八九不离十就是她了,于是就主动上前攀谈了几句。 起初,齐博雅只是想在武学方面了解一二,但却没想到凤香君一个小小侍女竟有如此胸怀与见识,对道家文化也知之颇深,便聊得十分投机。 二人虽然偏居松江县一隅,但都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一时相见如故。 齐博雅抛去门第之见,对凤香君无故男女之防,引为知己。 凤香君自不必提更是洒脱,与齐博雅亦师亦友,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抒发自己所思所想。 所以当凤香君告诉齐博雅想干一番大事业拯救松江县黎民百姓时,齐博雅没有思考多久便答应了,他苦松江县县令久矣,反抗之心早已生起。 事实证明,凤香君没有盲目闹事,而是先与齐博雅商量是十分正确的。 齐博雅读过许多兵法史书,虽是纸上谈兵,但也制定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 在齐博雅的指挥下,凤香君偷到了松江县粮仓管事的粮仓钥匙,同时发挥自己的煽动力,带领几个年轻力壮的灾民,打开了粮仓的仓门。 齐博雅不是让凤香君开仓赈粮,而是让她鼓动灾民抢粮。 抢粮的事很快传到县令耳中,县令大怒,很快就派人查清原委,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家里的侍女率先带的头,便下令把凤香君逮捕关押起来。 凤香君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抓了起来,在牢中也放弃了希望,但她没有供出齐博雅,自己一力承担了全部罪责。 齐博雅也是聪明之人,迅速想好了对策,他便把凤香君被逮捕入狱的消息告诉了一个共情能力比较强的灾民。 齐博雅大肆渲染了凤香君舍己为人的事迹,并暗示怂恿众人劫狱。 灾民们家园被毁,身陷水深火热之中,早已苦不堪言,得知凤香君为开仓放粮被抓,个个都义愤填膺,怒气冲天。 齐博雅又声称凤香君在牢狱之中遭遇了非人的折磨,更加带动了灾民的情绪,一传十,十传百,闹事的队伍越来越大。 闹到最后,以至于周边县的灾民都加入了进来来,浩浩汤汤的灾民队伍在第二天夜里来到了松江县牢狱,砸开大门,绑了衙役捕快,救出了凤香君。 凤香君被视为大英雄一般前呼后拥地抬了出来,灾民把她高高地抛向空中,又接住,又抛起来,,又接住不断重复。 在灾民欢快的哄闹中,凤香君第一次尝到了统治的滋味,感受到了被尊敬,被崇拜的力量。 她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意义。 凤香君当天晚上便带领灾民洗劫了县里的粮仓,吓得县令连夜逃到州府里去,请求上级支援。 官官相护,州府的刺史对县令知情不报,照样征税的行为并无不满,甚至暗暗支持。 因为刺史早想调动,若是洪灾之事朝廷怪罪下来,影响政绩考核,升迁之事自是无望,于是他果断派人镇压松江县灾民暴乱。 灾民的这股力量无组织无纪律,不成气候,很快就被平乱。 凤香君也早早收到齐博雅的消息,逃到外县的凤香山里。 凤香山地势险峻,有数十座山头竦峙,凤香君隐于其中,官兵想要搜捕也是十分困难。 自此次闹事之后,凤香君正式弃用郑六姑的身份,以凤香山为据点,化名凤香君,她要做这凤香山的君王! 凤香君借用早年学道的经历,扮作道姑,自称九天玄女转世,在凤香山修炼得道,有通天彻地之能。 灾情过后,凤香君在齐博雅和参与闹事的主力灾民帮助之下成立了凤香教。 洪灾中,许多百姓失去了亲人,人们需要宗教来淡化心中的悲痛,于是凤香教得以迅速吸引教众,发展壮大。 在凤香教的传教期间,齐博雅与凤香君在共事中认清了彼此的内心,最终走到了一起。 其实两人早就心生爱意,只是难逆礼法,缺少一个契机,这场动乱促使两人戳破了窗户纸,走到了一起。 起义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有胆量,还有什么事是两个人不敢干的。 齐博雅为了保留在衙门打听消息的渠道,便只能在凤香山与凤香君偷偷私会。 二人虽无法成婚,获得世俗意义上的认可,但他们已有夫妻之实,原本是生性豁达之人,且父母都已亡故,也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在齐博雅与凤香君患难与共,共谋大事期间,凤九洲出生了,凤九洲作为两人爱情的结晶备受宠爱,但也摆脱不了私生子的身份。 齐博雅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能将自己的儿子计入族谱,便也以凤为姓,起名九洲,希望凤鸣九洲,一统大业。 后来凤香君与齐博雅又生了一个女儿,齐博雅起名为凤栖梧。 就这样,凤香教教众越来越多,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所以自然也被官府盯上了。 只不过每次官府围剿的时候,齐博雅都会提前透露消息,使教徒顺利逃脱。 在凤香君躲躲闪闪中,又过去了好多年,在这期间,太祖驾崩,成祖登基。 大康国力虽然强盛,但是边疆战事不断,延胡、北漠时常寻衅滋事,若是碰上天灾,百姓的生活依然苦不堪言。 然而松江县的县令依然做得十分安稳,在上级的庇护下继续贪腐,鱼肉百姓。 凤香君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对朝廷也失去了信心,于是她更加着急地发展教众,加大力度神话自己,号称自己已经掌握了元始天尊神谕,将带领教众羽化登仙。 在乡民的口口相传中,凤香教已经扩散至周边邻县,吸引了相当大一部分数量的教众。 温府宅斗 第五十一章 凤九州(四) 人多了心难保就不齐,心不齐自然会出现异心之人,于是很快就有人向官府举报,凤香教修道成仙是假,聚众造反才是真。 凤香君的真实身份也被扒了出来,原来她就是当年在县令府里做侍女,洪灾后鼓动灾民抢粮仓的始作俑者郑六姑。 县令闻后勃然大怒,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天就拍板要新仇旧怨一块清算,于是立刻下令围剿凤香君。 同时,齐博雅的线人身份也隐藏不住,被暴露了出来,他自知已无法回头,便连夜逃到凤香山,与凤香君汇合。 凤香君与齐博雅二人十分了解当前形势,知道终于还是迎来了这一天。 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谋划,才知起义之事有多艰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他们也知道老天并没有站在他们这一方。 既然注定是准备不好了且已没有了退路,那准备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举旗造反是死,落在官府手里也是死,凤香君和齐博雅都不想再继续窝窝囊囊地被县令这种狗官剥削侮辱,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今天索性就舍得一身剐,反了! 二人做出决定后,反而轻松了不少,剩下的就尽人事听天命,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齐博雅博览群书,足智多谋,知道此次起义实际上是逆势而行,注定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现如今朝廷虽然有许多松江县县令这种贪污腐败,克扣百姓的蛀虫,但当今圣上也不是昏聩无能之辈,他从千古圣君太祖手中接过来刚打下来的江山,文臣武将,人才济济,哪那么容易就被推翻了。 而且大康建朝,天下大定后不过百年,百姓刚休养生息没多久,都不想再经历战火纷飞,流离失所的日子,注定他们的起义不是民心所向。 齐博雅和凤香君都知道是以卵击石,但还是认定了要拼一把。 因为这是他们毕生的理想,自己为这番事业死了不要紧,二人共赴黄泉也是得偿所愿。 只不过齐博雅还是觉得可怜了一双儿女,便让跟随多年的仆人带着他们投奔永州的结义兄弟,早年间齐博雅对他还有救命之恩,想来能帮忙照拂一番。 齐博雅的仆人也有一个女儿,就是未来暖烟阁的头牌,牡丹姑娘。 仆人受主所托连夜带着自己的女儿和齐博雅的儿女逃往永州。 凤香君和齐博雅则立刻揭竿起义,定国号为“郑”,凤香君自立为帝,成为自古以来第一位女皇帝。 凤香君任命齐博雅为宰相,统领一切事务,同时仿照唐朝的官制有模有样地给教众编制了官职。 凤香君经过这几年的积淀,在一夜之间就组建起了一支几千人的散兵队伍。 教众都是送松江县的农民,就用平时农耕用的锄头和农具开始了斗争。 虽然农民是一盘散沙,战斗实力比不过官府正规军,但架不过人多啊。 县里的几十个衙役很快就被起义的农民打倒,没来得及投降就都被杀死了。 松江县县令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如果他抓紧时间跑到知府告状,而不是托大于县里微弱的武装力量,不至于就这么快地丢了性命。 拿下松江县,凤香君早已谋划多时,所以没花费多长时间就绑了县令一干人等,在官府门外斩首祭旗。 手起刀落的那一刻,民心大振,热血沸腾。 但凤香君和齐博雅心中却并没有过多的喜悦,因为他们深知以后的路才难走,可能也就止步于此了。 只是杀一个县令,他们都筹谋了多年,更何况推翻皇权,要杀了皇帝。 不过即使预测到了自己的命运会如同县令一样被斩首示众,但在这一刻凤香君也觉得值了。 事态发展也有超乎预料之处,凤香君的起义如星星燎原之火燃烧起来,隔壁县的农民也纷纷加入起义军的队伍,迅速就从三千人发展成了一万人。 几个县的起义军声势浩大,经历过一个月的时间,没想到顺利夺下了松江县所在的州府香州,真正地威胁到了大康的皇权。 齐博雅见香州被攻克后,也提升了信心,便以香洲为据点开始谋划攻打金州。 朝廷再也不敢小瞧凤香君,便派出金州和庭州两名刺史带两路兵马包抄凤香君的起义军。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凤香君的起义军很快溃不成军,全军覆没。 凤香君在被捕前与齐博雅双双以身殉国。 虽然最后凤香君功败垂成,称帝也不被世俗认可,但是不得不承认她深刻影响到了后来的女子,促进了女性觉醒意识的萌发。 女子为什么不可以称帝?二十多年后,陆后便做到了。 故事转回凤九州等人。 仆人带着凤九州他们还没到永州时,便已经收到了凤香君和齐博雅身死的消息,他悲痛欲绝,但知道自己身负照顾齐博雅血脉的重任,还是要打起精神来执行齐博雅的嘱托。 现在齐博雅谋反之事已经传开,虽然是救命之恩的结义兄弟,但谁愿意跟反贼沾惹上关系呢? 既然当前没有人知道齐博雅还有两个孩子,老仆也留了个心眼,便先把凤九州和凤栖梧安置在客栈里,带着自己的孩子先上门试探一番,若是有心相救自然是好,否则说不定会害了两个孩子的性命。 果然,齐博雅还是高估了他们的兄弟之情,他的结义大哥一听是齐博雅的仆人,便立刻要把他们扭送官府。 老仆幸亏自己没有提及两个孩子的信息,只是乞求齐博雅的结义兄弟看在孩子无辜的份上,饶了她的女儿一命。 老仆保证只要留她女儿一条性命,自己就主动到官府投案,绝对不会吐露出半句他与齐博雅的关系。 也许是出于一丝恻隐之心,也许是真的不想跟齐博雅扯上关系,齐博雅的结义兄弟便答应了仆人的请求,但是他也不会把牡丹留在自己府上,便让下人找个人牙子偷偷卖了,并嘱咐一定卖到外州去。 命运就是爱捉弄人,有时候要不就做一个善良的人,要不就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这个结义兄弟若干年后也不会想到今天的事会造成自己的灭门之灾。 人牙子只看钱,价格给得高,也就不理会主家提出的想要把牡丹远远发卖的要求。 牡丹的命运从孩提时期,就因为自己的美貌命运多舛,美貌多次救了她,也多次害了她。 鸨母崔氏经常会去人牙子那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苗子,当她看到水灵的牡丹时,便爱不释手,凭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知道以后绝对能培养出一个花魁来,便多花了点钱,搞定了人牙子,带走了牡丹。 牡丹年幼无知,小时候被爹娘照顾,后来爹爹把她从香州带了出来,一路上有刚刚相识的凤家哥哥和妹妹相伴。 九州哥哥对她极好,一直在保护她跟栖梧妹妹,似乎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此时的牡丹才六岁,并不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些事的意义,她还觉得马上就可以再跟爹爹、九州哥哥和栖妹妹见面。 所以当牡丹被人牙子交到鸨母手上的时候,牡丹如同一个精致的瓷娃娃般乖巧地瞪着天真的大眼睛,可爱地让崔氏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脸颊。 她还不知道自己今生命运的走向从今天起便发生了质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