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谈个恋爱啊》 第一章 暴君之死 帝国历1314年。 咆哮的火焰吞噬了古老的建筑,历史悠久的帝国首都罗马被一片战火笼罩。 在战争之前,不论这座城市有多少的文化结晶、历史遗迹都是徒劳的,它必将被践踏被摧毁,仿佛它们也是帝国的象征般,被愤怒的联盟军队们拔除。 一座座雕塑被推翻,不论那是军事将领,还是开国功勋,亦或者是贵族雕塑,吟游诗人,传奇导师……如此彻底的清算在古往今来的历史上少之又少。 这显然可以证明,这场战争本身并非是正常的政权交替,而是一次由下而上的阶级革.命。 曾经高高在上十几个世纪的贵族阶级们已经丧失了最后反抗的力量。 恐惧与血与火灼烧着城市。 战斗是一边倒的。 被期许以众望的皇家禁军的平均素质简直令人觉得可笑。 足足三万有编制的军团在反抗军短短三次冲锋下就一溃千里,相较于对方空地一体协同的成熟战术体系,只懂得发动骑兵冲锋步兵枪阵的帝国军队早已在战争理念中全面落后。 更遑论在数千米之外就喷出烈火能击碎墙壁的钢铁之口,以及从天而落的天基审判之剑。 不会有任何的奇迹发生。 被冠以圣母玛利亚之名的墙壁终于迎来了它的破碎之日。 在千年以降不曾委身于人的纯洁玛利亚之壁被血与火贯通之时,这场战场就已经结束了。 余下的仅仅只是扫荡。 杀光不肯投降的贵族;清算他们的罪孽;推翻腐朽的王朝。 来自不同种族的反抗军们的咆哮声传遍了帝都的每一个角落。 “杀暴君!” “杀暴君!” “杀暴君!” 怒吼声震耳欲聋,仿佛要血染苍天般不死不休。 …… 皇家宫廷建筑群落,冠以开国皇帝凡尔赛之名。 凡尔赛宫廷建筑俨然成了一种流传历史的独特风格。 纯白色是这里的基调色,远远的看去,就如同一座盛开于大地上的白百合。 花费了足足七个世纪,用了无数人力财力构筑而成的这座宫廷建筑本身就是建筑历史的一座丰碑。 在用途上,它更是被打造成了碉堡般建筑的城塞,是一座城中之城。 一百九十七条密道贯穿其中,让它上下错落的结构,最大化利用了空间,也提供了最短的布兵路线,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让军队占满城墙上的每个角落,堵住每一个可能被视作突破口的门道。 数百年前的战争学家和建筑学家的才华在设计之初就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惜它根本派不上用场。 因为再实用的设计的前提,也得是有人才行。 要守住这么大一个凡尔赛行宫,最少也得有三千名骑士。 如今的凡尔赛宫廷里,只剩下不到五十个近卫士兵了。 “什么垃圾的建筑构造……有个ass用。” “直接火力覆盖就行了,这种建筑物的承重结构再坚固,只要连续炮击三天,肯定要垮塌。” “再不行,就上地动术和天基……龟缩在城壁后就是挨打的靶子,分分钟就给你埋了,挖都不用挖,等个两三天,一边吃着火锅唱着歌,一边等里面的人被活埋死光。”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以上的这些看法,全部出自帝国的掌权者,皇帝白维之口。 他注定在帝国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末代皇帝,不仅败光了所有家业,还被人打光了整个帝国,甚至引发了阶级革.命,推动封建制度的落幕。 很难有脸面下去见列祖列宗。 然而,此时末代皇帝正乐不可支,笑容健康的如同坐在敞篷车上的肯尼迪。 他坐没坐相的靠在皇位上,对着近卫骑士们翻出来的古老图纸一通好笑。 即便已经再三驱散了凡尔赛行宫里的所有人,唯独这群曾经拔剑发誓过效忠于皇帝的士兵们不肯走。 该说是为了荣誉,还是说太过于愚忠呢…… 白维不欣赏,但也不厌恶这群人,继而挥了挥手,打发走了这群忠心耿耿的骑士们,让他们去守着门外。 他将手里的图纸丢到一旁,打了个响指,火焰将智慧结晶的图纸燃烧一空,而他连一丝心痛也无。 “往后的时代,就不需要这些了。” 他从皇位上起身,回头看了眼座椅,正准备一起烧了。 这时,脚步声传来,在偌大宫廷的圆柱的阴影中走来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女子,她有着银灰色的长发,披着宽厚的防尘长袍,并不华丽,只绣着紫罗兰的花纹。 高挑的女子摘下斗篷的头罩,脚步声从微不可闻变得清晰可见,高跟鞋敲打着晶莹剔透的地砖。 头罩下的女子身材极佳,黑色紧身服和束腰勾勒出身材,高跟鞋更是让她身高接近一米九,大长腿在反光玻璃上行走,致命诱惑,一头银灰色的性冷淡短发,加上脸颊上紫罗兰纹样和淡紫色的眼影,进一步强化了这又纯又欲的御姐魅力,像是刺客又像是特工。 不过她的实际身份,是白维麾下的秘密组织,‘黑蔷薇’的头号密探。 更是早该被帝国和圣教过联手驱逐杀到绝种的混沌魔女的后裔。 女巫微微欠身,单膝落地,臣服的跪在了青年身前。 “见过陛下。” “啊,我亲爱的夏绿蒂,你可终于回来了,我真想用我那狗熊一样的手拥抱你杨柳般的细腰,给你一个告慰辛劳的亲吻,以免你用那过于柔情的视线盯着我,啊,这该死的翻译腔,要知道自从你离开后,我想你想到黑夜白天三天三夜不能停歇……” “……陛下,请您正经点。” “很难啊,你看,我马上就要死了诶。”白维拍了拍王座。 “如果陛下不想死,我可以立刻带您离开。”夏绿蒂抬起翡翠色的眸子。 “那可不行,我等这一幕可太久了,哪有正餐到来而客人跑了的道理?”白维坐回王座,露出纯粹如少年般的清澈笑容:“跟我说说吧,灰猫,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很顺利……几乎没有变化。” “几乎?” “他们比我猜想的还要克制些,以至于多了几条漏网之鱼。” “无妨,几条鱼也不可能扭转大势,贵族的立身根本可不是什么高贵血统,而是既定的那套规则,一旦帝国垮塌,没了金钱财富,也没了那套规则,他们就彻底完了。”白维托着腮帮:“该烧的都烧干净了吧?” “是。” “该杀的呢?” “雪豹、锦鲤、夹竹桃正在处理。” “等反抗军打进来就让她们撤吧,做到这一步也差不多了,你们女巫也已经忙活的够多了。” “我会通知她们。” “灰猫。” “请吩咐。”女巫谦卑的低头。 “你们自由了。” 青年不知何时已经从王座上走下,抬手轻抚女巫的脸颊,触碰的位置有黑色的蔷薇花瓣散落,散落在地,碎裂成一地晶莹的光点。 “黑蔷薇誓言将会终结。” “按照承诺,汝等女巫一族的诅咒会消失,混沌魔女的恶名将被洗刷。” “这份莫须有的罪责,将由帝国皇帝白维亲手赦免。” “你们会在公国一隅获得休养生息的家园,如果不喜欢公国少变的天气,也可以去极东的樱岛看看,以现有蒸汽轮渡,小半年即可抵达,还有据说极地有不会飞鸟的胖鸟,会让人充钱,也可以去看看,但别打赏……” “总之,一直以来,辛苦你了,也辛苦你们所有人了。” “为了我这么个任性至极的暴君四处奔波。” “抱歉啊,以这件事作为把柄,要挟了你们那么久。” 女巫惊讶的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青年,他的眼神那么清澈,言语那么恳切,一如当初初见时的少年。 她轻轻的咬了咬嘴唇,没有退开,而是将脸颊更加贴合的紧了一些,感受这份体温和温存。 像只被摸着头发的乖巧黑猫。 直至青年收回手掌,灰猫才再度开口。 “恕我直言,陛下……还没结束。” “是啊,但很快就会结束了。” “你先退吧……我要等的人很快就要到了,可不能让她撞见你啊。” “那请允许我僭越,我将在会在预定的地方……等候陛下莅临。”她仍固执的不想退去。 青年只得应下,轻松诙谐的说:“那你得去坟头前把我挖出来了。” 女巫露出极为浅淡的笑容,瞬间魅惑,倾国倾城。 她化作斑驳的灰雾,重新潜入阴影。 戒备森严的帝都城堡,实际上四处漏风,早已任由谁来去自如。 白维靠在王座上,仰起头看向挑高空间接近五十米的大殿顶端。 收回目光闭上眼,富丽堂皇又仿佛泡沫易碎的华美大殿中央,青年最后一次拾起了作为当权者的威严,漆黑的眸子被代表力量和尊贵的黄金色所覆盖。 大殿尽头的门扉传来轰鸣雷音,喊杀声和冲击声不绝于耳。 恐怖的声浪袭来,最顶尖的圣域法师和宗师武者都在外拼杀,当真是华丽的大舞台。 在并不漫长的数分钟后,大殿的门扉开启了一道缝隙,阳光穿过阴影的大殿投射进来,光芒如同一把笔直的利剑一直刺至皇帝脚下。 落入眼中的,是雷霆,是火焰。 是驾驭着龙与风暴与陨星的神庭剑主。 是人世仅有的上位英灵。 是杀穿了封魔深渊十三层的活史诗。 是反抗军同盟的精神领袖和联盟最高执政官。 莉莉安奴·槐尔特 龙裔扬起手中利剑,她一路杀来,浑身早已被血色浸染,被风暴和陨星眷顾的上位英灵的眼瞳分别倒映着不同的颜色,一者青蓝,一者殷红。 她隔着很远的距离,凝视着王座上的帝王,露出讽刺的笑。 如今这个距离,她只需要一步就能触及,一路上,她从未如此靠近过。 面对这名有着血海深仇的大敌,她不论如何告诫自己冷静,都无法平息内心燃烧的怒火。 愤怒的龙息在胸腔蓄积,火焰填满了龙裔胸膛的火焰袋,衣着都被胸膛下方的火焰灼成滚烫。 她吐出一口炙热火焰。 堂皇的大殿眨眼间化作一片焦土。 火光一刹,宫廷被摧残的不成模样,而王座安在。 皇帝眼中象征力量的黄金瞳意味着他本也是此世罕见的至强之一,绝非一碰就碎的摆设品。 “一路杀到余的跟前来了么……低贱的杂碎们,混血种,还有异种……” 皇帝安坐不动,只是嗤笑:“莫不是以为集合一群乌合之众,就能倾覆了余的帝国?” “低贱?” “杂碎?” 龙裔咬住獠牙,怒火燃烧胸膛,她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哪怕是当初年幼被奴隶主捕获并鞭打时,她也从未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羞辱。 “等着,等着我把你从那张椅子上拖下来,把你撕成碎片时,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莉莉安奴咆哮着冲向了皇帝的王座。 她最初只是一无所有的奴隶,所以才胆敢杀了拥有一切的尊贵帝王。 愤怒到极致的神庭剑主,便是神祗也难撄其锋芒。 上位英灵的剑光将天地化作一掣纯白。 赌上全幅的剑锋艰难的突破了黄金色笼罩的领域,一寸寸的逼近,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溃败。 可它还是坚定不移的往前,一点点的贯穿了帝王的躯壳,连通那看似神圣的王座。 龙裔的利剑刺穿了帝王的肉身,看着青年眼中的金色光芒逐渐黯淡,她内心的每一寸都充斥着高昂和狂喜。 她赢了。 暴君,终于要死了! 第二章 最后一课 当利剑贯穿了黄金瞳凝视下的领域,兵刃刺穿了肉身,鲜血涌出的刹那。 无法言状的痛快化作喜悦宣泄。 龙裔能透过这把剑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 原来高高在上的帝王。 也会流出红色的血。 坐在王座上的仅仅只是个人罢了。 尊贵、神圣、伟岸,不过都是人为化的标签,即是人,便没有不可以死的道理。 一念之间,她想了许许多多。 想到了凄惨的童年,想到了为人奴役的岁月,想到了她也站在贫民区眺望贵族街道的灯火。 那一刻她内心产生的并不是麻木和盲从,而是一种费解,一种不甘。 或许注定了她会走上这条路。 可付出的代价太过于高昂。 仅仅是为了让眼前的男人流下一滴血,到底死了多少人? 战友、亲人、同伴、甚至是宣誓为帝国而战的敌人…… 都成了一具具冰冷尸体。 白骨堆砌成高山,组成漫长的阶梯,搭出一条累累血债的道路,通往帝王。 “仅仅只是一滴血就够了吗?” 帝王眼中的黄金色黯然了一刹,紧接着疯狂燃烧起来。 “就这点能耐!” 或许是临死前的爆发和疯狂。 狂怒的帝王霍然展开领域,黄金的力量笼罩了半个行宫城宇。 “没用的。” 上位英灵眼中的怒火逐渐平息,在宣泄了复仇的快意后,她冷静了头脑,却忍不住去戏谑。 “当这把剑刺中你的躯壳时,一切就已经结束了……再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赤色的灰烬飘飞,如同一片片零落的残片羽毛。 帝王眼中流露出错愕之色。 “这把剑……” “它的里面埋入了一块螺旋碎片,天地开辟的力量,你承受不住,不论你获得了多少的不死性,在这把剑的作用下,都是无效的。” 龙裔的话语低沉,渐渐的,那张血染的清丽面容被笑容所覆盖。 “你要死了,帝王。” 她扭动剑柄,悄然间变化为螺旋的剑身扭转,如同一枚钉子旋紧,刺入更深处。 帝王被牢牢钉死在了王座上。 螺旋的尖刺嵌入身体,血肉被灼烧,近乎不死的生命也在迅速流失。 神秘,会在更高级的神秘之前失去效用。 生死,在利刃贯穿躯壳的瞬间就已经注定了。 帝王的眼神在颤抖,身体在战栗,五指死死的按住王座的扶手。 他大口的喘息着,似乎要说不出话来。 脸上接连闪过否认、狂怒、震惊、逃避、恐惧、狰狞等等不同的表情,不断变化。 龙裔的视线毫不偏移的锁在他的面容上,近距离的端详着,观赏着。 一代暴君的末路之时,会是如何神态。 这是天赐予她的奖赏,是她所应得的战利品。 “你要死了。” 她浅浅的笑着:“你为什么不哭呢?” 帝王被这句话所激怒了,他抬起手,修长苍白的五指如同厉鬼索命般探向龙裔的脖颈。 即便虚弱至此,他仍然有可能拧断眼前英灵的脖子。 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哪怕是死了,她也绝不可能放手。 生死仇敌分外眼红。 就在龙裔以为自己会被扼杀的时候,那只手却并未扼断她的脖颈,而是轻轻的触碰在她的脸颊上,将一缕染血的暗红发丝别到耳后。 突然间的亲昵动作令莉莉安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几乎下意识忍不住要撤回剑锋。 但下一刻,她的所有动作都瞬间僵住。 帝王眼瞳里的黄金色一点点的黯去。 失去了威严、失去了神圣、失去了力量的帝王正在逐渐褪色。 褪去皇帝的威严,余下王座上的平凡者。 他半垂着脑袋,嘴角微微扬起,露出的分明是释然而得意的微笑。 金色褪去后,漆黑的眼瞳,漆黑的长发,苍白的面容……都是那般熟悉。 那不是帝王。 那是白维。 女子的瞳孔剧烈收缩。 “不,不,这不可能……” 她第一时间是否认,是拒绝,是咬牙切齿的怒吼:“你怎么会是……!” 她咬住牙齿,獠牙尖锐,可愤怒的嘶吼下一刻就化作呜咽声:“你怎么会是……” 青年抬起手,轻轻掐住她的脸颊,捏了捏有些清减的脸蛋。 “你瘦了好多。” “不过,更漂亮了。” 他看着早已不是少女的成熟女性,轻笑:“好久不见,莉莉。” 鲜有人知的昵称从青年口中唤出,毋庸置疑也无需猜测,只会是他。 莉莉安奴的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攥紧,费解、疑惑、错愕,数之不尽的情感涌来,顷刻间吞噬了她内心高高筑起的理性城防,摧毁的一丁点都不剩。 通红的眼里留下清澈的泪水,落在地上,被高温的余火蒸发。 “老师……” 本以为早已死去的人就在眼前,她有无数的话语想要说,上千个日夜积攒的话想要倾诉。 可不知如何说起,也不知如何问起。 她仍是曾经的那名怯弱的女孩吗? 他仍是当初的那名阳光的青年吗? 胸口像是被火焰灼穿般窒息难过。 可与她截然相反的是,青年始终在微笑,微笑着,然后…… “咳……” 咳嗽声中,血色染红了白色金色的华美长袍。 纠结的心思被抛之脑后,她或许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憎恨多年的帝王,亦或者是亦师亦友亦血亲的青年。 但痛苦是真的。 莉莉安奴颤抖着嘴唇,复仇的虚假喜悦被撕碎,她似乎想要问什么,可久久不知如何开口。 青年靠在王座上,半闭上眼睛,难掩倦色。 “真是漫长的半生啊。” “我等了很久很久,你没让我失望,推翻了帝国,也杀死了帝王。” “我会带着腐朽的制度被埋葬在历史里,钉死在耻辱柱上,作为暴君带走全部腐朽的余毒。” “而你,是我此生的最完美的作品,也是我留给世界的一份礼物。” “莉莉安奴·槐尔特……white……我将自己的姓氏分享与你,你将承过我的重担,代替我领导多种族的民众们重建一个平等自由的国度,让红色旗帜布满这片领土,不要再让他们成为牛羊。” “这就是老师,给你上的……” “最后一课了。” 他握住弟子的手,将利剑送进身体里,血如泉水涌出。 布下此生最完美一局,走完最完美的落子,再无任何遗憾。 白维靠在王座上,浅笑着,如同在午后困倦般,轻轻闭上眼睛。 “我困了,先睡一会儿。” 第三章 葬礼 “他是伟大的导师。” “他是无暇的领袖。” “他即便身死,精神也将化作旗帜,指引吾等。” “美好的仗已经打完,应行的路已至尽头,当守的道也已经守住,从今往后,会有公义的冕冠为他留存。” 墓园。 葬礼。 孤零零的石碑下,放置着漆黑的棺椁,抛下花枝,掩埋,填土。 人群前来哀悼,人群逐渐散去。 一袭黑裙的莉莉安奴独自留到最后。 她走近,抚摸着墓碑,渐而化作无声呜咽。 眼泪已经流干了,她快哭不出来了,眼角滴落的是红色的血。 她继承了来自墓碑下那个人的一切,不论是力量、思想还是地位。 可这份传承的代价有多么沉重? 友人们争相战死,唯独她不能死,唯独她得活下去。 如同咀嚼了同伴们的尸体走出荒野的豺狼。 甚至连敬爱的深爱的崇敬的至亲的灵魂也鏖杀嚼碎。 她其实并不想要这些,她想要永远的做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同她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而不是被孤独的抛向未来,那是或许是很多很多人所畅想的光明前景,却是她的地狱深渊。 莉莉安奴不由得去怨恨,怨恨独自长眠于地下的他。 他一手缔造出了新时代的开幕,却自私自利的将自己同那过往的旧时代一同埋葬。 多么残忍,多么自私。 她真恨不得报复他,将自己也埋葬同一座棺椁里,生死都不要分开,让他的精心筹谋变成镜花水月。 可她又不能这么做。 她背负了太多了,已经注定不能轻易的死去,哪怕无数亡魂诅咒,无数日夜不得安宁,她的脚步也不能停下,灵魂也不能屈服,心肠也不会在软下半分。 在她怀抱着再无生气的尸首嚎啕大哭的一夜里,她就彻底的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终有一天,我会来找你的。” 她轻抚石碑,转而离开。 “我会来找你的。” …… 深夜,空旷冷清的墓地里迎来一行五人。 五名女子打扮各不相同,有的花枝招展,穿着贵妇人的长裙;有的披着兜帽灰袍,如同见不得人的窃贼。 她们交谈着,言语里都是欢快和愉悦,像是还清了贷款的上班族,走在路上都神清气爽。 一名头顶猫耳的女孩走到墓碑前,抬起小爪子敲了敲地面。 “老板还不起来吗?” “他或许已经起来了,指不定这儿是空的,你信不信?”另一名穿着贵族小姐服饰的女子敲了敲手里折扇,戏谑的说:“或许早就和谁私奔了。” “老板不会做这种事。” 提着卖花篮子的少女走近,她或许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但自信却最为膨胀。 “要私奔也肯定是带着我一起啊。” “夹竹桃,别以为你名字里有个桃字,就可以随意想屁吃。”猫耳女孩瞪着眼。 “要打一架吗?”花篮少女毫不畏惧的回应挑衅。 “又吵起来了,真无聊啊……为这种小事,你说对吧,贝塔。” “嗯……”一袭维多利亚式女仆装的女巫点头:“我个人倒不是很在意正妃或者侧室的问题……只要能照顾主上,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贵族小姐‘锦鲤’默默往旁边移开两步:“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他这么上心,这眯眯眼明明很可怕。” “毕竟你和我们的出身不同,对陛下的感受也是不一样的,贵族小姐蛤!”雪豹双手叉腰的反讽。 “行了,都别争论了。”灰猫抬起翡翠色的眸子,淡淡道:“动手开挖。” 花篮少女犹豫道:“真的要直接挖出来?陛下不会生气吧。” “不会的不会的。”锦鲤卷起袖子,跃跃欲试道:“他肯定起来第一句就是‘朕的帝国亡了没’。” 几名女巫对视一眼,噗嗤一笑。 然后拿起铲子开始掘坟,干的热火朝天,甚至有些兴奋。 能活着挖自己老板的坟,那得多激动,一想到过去被克扣的工资绩效,手臂就不由得多了几分洪荒之力。 埋下去还不到半天的棺椁很快就露了出来。 雪豹小心的抬起棺椁平放在地面上,她的几乎和长腿等长的尾巴摇摆起来。 “嗯,老板好像还在睡着,没听到什么声音。” “哪来这么多事,让我上撬棍!” 锦鲤二话不多抄起物理学圣剑,就把棺材板给掀开了。 贝塔抬起手,掌心飘起一团灯火,火光和月光同时照亮了棺椁里的人。 青年穿着一袭黑色的衣着,安安静静的躺在棺椁里,四周的空隙填满了纯白色的花朵。 安详。 静默。 气氛忽的变了。 便是最为兴奋的锦鲤诧异的的挑起眉头:“喂,混账老板,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她嚷嚷的喊了一声,丢下撬棍,很轻的踢了脚棺材。 白色的娇嫩花朵微微摇晃,面色宁静甚至带着浅笑的青年没有半点动静,就像是做着一场美梦。 “老板?”雪豹弯下腰,附在棺椁近侧,伸手轻轻触碰青年的手背指尖。 她触电般的收回手指,脸上少了几分血色,冰凉的……凝固的…… 夹竹桃丢下了花篮,摸了摸青年的脸颊,早已踏入圣域觉醒黄金瞳的帝王尸体怎会轻易腐朽,仍然如生前最后一刻,只是没有了温度,没有了心跳,没有了鲜活。 “骗,骗人的吧……”夹竹桃跪坐在地上,指尖回馈的感触,就像是触碰石头一样,没有魂灵,没有生机。 风度翩翩的女仆也慌了神,她几度看向棺椁,却没确认的勇气。 沉默着的灰猫上前,抬起手,灰雾如利刃,轻易撕开了黑色的葬服。 青年胸膛中央的伤口呈现在了众人眼中,螺旋的纹路,残留的气息,直至此时也散不去。 肉体并未瞬间分解,而是一点点的化作灰烬,消散湮灭为虚无。 这样的伤势,便是神祗……也断然不可能活下来。 “……”女仆失声的捂住嘴。 她看向棺椁里安详长眠的青年,痛苦的弯下腰,忍住灼痛喉咙的杀意。 女巫们慌了,先前的喜色被一扫而空,巨大的沉默和悲哀笼罩了她们。 先前还在墓地周边嘲笑前来葬礼的客人傻的可爱,如今同样的心情沉甸甸的压过来,令她们喘不过气。 是真的吗? 他真的……死了? “我不信!” 雪豹呜咽着嗓音:“老板怎么会死!他连深渊中的大魔都能搏杀……” “我也不相信!” 夹竹桃眼里恢复了些神色,竭力否定眼前的事实。 “老板那么厉害,能杀死他的只有神!连教国的教皇都做不到,不是吗!” 贵族大小姐的锦鲤也晃了晃脑袋,挤出笑容。 “对,对……” “都说祸害遗千年的,这家伙不活到世界末日才奇怪!” “他肯定只是受伤太重,还在休息而已,假死罢了!睡一觉就好了,就是会有点长。” 几名女巫乐观的互相笑着,互相安慰。 说着可能连她们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对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 仅仅是因为她们内心最深处不愿意也不想去接受这份残酷的现实。 她们不愿承认……那个被尊为共主、强若、心怀天下、冷酷慈悲的帝王就这么死了。 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明明多少次都在畅谈退休后的日子,他怎么会舍得这份得之不易的自由? 可这时,有谁开口。 女仆贝塔轻轻垂下手,眼神里无喜无悲,没有焦距。 她轻声道:“陛下,真的死了,各位,接受现实吧。” 雪豹闻言抬起眼眸,一双雪银色的眸子变得暗红。 “你再说一遍!” 狂暴魔力奔涌,震撼这片坟冢。 “是螺旋碎片。” 女仆抓着衣角,低着头,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动摇和声音的悲戚。 “是创世碎片……不论是谁,都不可能在这种力量下活下来,主上也不行。” 又一次,女巫们的希望崩塌了。 夹竹桃呢喃道:“可……为什么?为什么,大哥哥会死掉?” 雪豹狞笑:“是莉莉安奴是么,是这个女人……” “不……”女仆艰难的说:“如果不是主上一心求死,即便是莉莉安奴持有螺旋碎片,也不能杀了他。” “所以说为什么啊!”锦鲤狠狠的踢碎了地砖:“他活着不好么,凭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接下莉莉安奴的那一剑,傻批吗?是不是傻!@#¥@……” 贝塔声音惨淡而苍白。 “或许,这才是主上想要的结果。” “一个没有他也没有帝国的世界。” “他是帝王,失去了帝国的帝王,没有存在的意义。” “主上完成了此生的目标,著作了完美的剧本,欺骗了世界,也重塑了腐朽的国制。” “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所以,死在莉莉安奴的手下,是他求之不得的结果。” 她按着心口,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打湿了泥土,滴落在白色花蕊中。 泣不成声的女巫沙哑着声音。 “主上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但他为了达成这份愿景,杀了人,杀了很多人,牺牲了很多人,利用了很多人。” “所以,他一定认为自己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即便是多少次跟我们描述畅想了退休后的生活,但他一次都没提到过他将来打算去哪里……他根本没想过,他真正想要的……” “只有死亡,只有永远的安息。” “所以,够了,足够了……让他……” 她移开视线,凄婉的哀求:“好好休息吧。” 荒凉夜幕下,女巫们环绕着死去的帝王,她们望着再也醒不来的那个人,心口是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帝国崩塌,秩序重建,你我都全部自由,只是这样美好的结局下,永远的埋葬了一心为国为民的他。 ……为什么你可以走的如此洒脱呢? 沉默很久就的灰猫弯下腰,低下头,额头几乎要贴上青年的额头,灰色长发垂落在肩膀,嗓音沙哑低沉。 “陛下,快点醒来好么,别再恶作剧了。” 她轻轻摇晃他的肩膀,对着无声的尸体说着话。 “陛下,请您陪我说说话。” “我们约好的,要去极东看樱花,去极地看不会飞的鸟。” 嗓音染上哀伤,语言渐渐堵塞,女巫拥抱着回不来的人,恳求着,祈求着。 “陛下……别贪睡了……” “求你……” “醒醒啊……” 女巫将五官埋入葬花中,凄凉的哭声传遍荒野。 只是再如何哀伤的恸哭也唤不醒已逝者。 这一夜,灰色的燎原之火,将坟墓周围数十里燃成废墟焦土。 曾有人远远的看见,灰色的魔女在烈火之围中哀伤恸哭。 大火灼尽一切,也带走所有过往。 只剩下一群无法舍弃过去的生者们,如亡灵般漂泊在新生的时代。 第四章 《非常简单》 【您度过了帝王的一生】 【正在进行数据统计】 【评价生成中】 【你在这并不漫长的一生中达成了以下成就】 【舍我其谁——排除所有敌对者,登基加冕】 【不敬诸神——你下令拆卸了国内所有教会,放逐神权信仰】 【暴戾君王——你的暴戾令整个帝国的子民为之闻风丧胆】 【霸道征服——你摧毁了五个国家】 【亡国.之君——你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政权被摧毁,自己的宏伟帝国毁于一旦】 【创作素材——你成为了后世无数作者们的创作的素材对象,或是抹黑,或是中立,甚至不乏将你噶掉吉尔变成傲娇黑化萝莉的恶趣味小说】 …… 【星星之火——你亲手点燃了阶级革.命的种子】 【天下血火——你开启了全面反抗帝国.主义的大时代】 【英杰史诗——你的战斗和你的冒险经历成为史诗,被后人传唱】 【圣教之敌——你动摇了三位圣女五位主教的信仰,并促使其赤化】 【封神之战——你唱了七天七夜的空城计,玩了一场惊世骇俗的戏法,保全了反抗军的火种,为卷土重来坐下铺垫,同时也牺牲了自己,达成了足以封神的军事奇迹】 【军事天才——你的军略方针流传了五百年,为无数后人所敬仰学习】 【天下大同——你宣扬的大一统和种族开放学说,为世人所接受】 【天下师——你开创性的思想源流,指引了世界变革的方向】 …… 【女巫之友——保卫并守护了混沌魔女的圣域】 【千年救赎——洗刷并赦免了魔女后裔的罪孽】 【一生挚友——你拥有至少一位愿意为你而死的好友】 【中央空调——我的挚友似乎有点多?】 【偷心怪盗——多位女性为你所倾心】 【至死不渝——什么踏马的叫爱情!】 【生离死别——什么踏马的叫刀子!】 【孑然一身——你没有任何伴侣和子嗣,至死都是童贞】 …… 【敌我同源——陛下,你何故要造反呢?】 …… 【成就梳理结束,评价生成完成】 【身为皇帝,你本可以选择另一种更轻松的方式,但你只觉得风雨飘摇的帝国并没有值得拯救的价值,而是毅然决然的选择反了自己的政权,挑战了更高难度,这一开创性的操作,为你后续十八年的活动埋下伏笔,你化身为两者,一是无情冷酷的帝王,一是宣扬星火的导师,两者联袂,打造出了史无前例的革.命浪潮】 【并不是皇朝周期论的同一阶层的权力更替,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阶级革.命,原本还有机会再兴的帝国就此走向灭亡,时代进程足足被强行推进了五百年……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次波澜壮阔的人生,但仍不完美,帝王的人生仅仅只是你人生的一小部分,成了更加微不足道的注脚】 【从你写好剧本的那一刻,帝王的落幕就成了结果,作为一名开辟新时代的人,你优秀至极;而作为一名皇帝,只能说是无比失败了】 【评价:ss+(史诗级)】 …… 一座峭壁绝峰之巅,上方是一片无垠星空。 白维坐在孤零零的峭壁上,看着星光洒落,光焰俏皮的勾勒成数据化的文字。 对他过去经历的人生进行打分评价。 对此白维并不是很关心,他只是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反正至今为止也没拿到过一次神话级,评价权在你手里,你爱怎么说怎么说。” 【评价结束】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缕星光从天穹落下,划过山峰之巅,陨星落地,落地化作一座石碑。 在这座石碑的后方,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石碑仿佛茂密的林木。 都是已然结束的人生。 算上最近这次的帝王的一生,正好是九十九次。 白维抬起手摸过石碑。 【请写入一句此次人生的感悟或评价】 白维扬起嘴角,毫不犹豫的在石碑上留下了四个大字。 【非常简单】! 一如过去的九十八次,全部都是——非!常!简!单! 字数不多,但侮辱性极强。 “下次还填非常简单。” 白维伸了个懒腰,对着星空挑起眉毛。 “下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百次,是约定好的上限。 通关一百次,他便就此自由。 白维的起丶,仅仅只是个普通人,一次偶然,他在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店铺里买了杯独特口味的咖啡,然后在路上遇到了一名非常漂亮的男人,对方自称为神祗,需要他配合一下,做一次实验。 对方甚至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被拉入这片奇特的空间,被迫去体验上百次的人生。 每一次人生,都是一次轮回。 只要通过百次轮回,他就能重获自由,并且得到回报。 白维经历了九十九次轮回,却再也没有见过那名神祗。 这令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记忆有错,但怀疑是没有意义的,他待在这片空间,也根本别无选择。 只能接受这场并不公平的游戏。 当白维接受了之后,仔细去推敲时,发现这所谓的轮回游戏,实际上就是个加强魔改版的人生模拟器。 它是可以进行预设的。 预设的项目有‘异世界复生’‘重活一世’‘上天堂住洋房积天使’‘下地狱住公寓导魅魔’之类…… 这些都是主要项目,选择了主要项目之后,可以进一步选择选择次要项目。 譬如异世界复生下面的子栏目,可选项目有不同世界观,譬如‘日式西幻’‘东方武侠’‘兵王都市’‘萌系二次元’等等,难度也分为轻松、普通、困难、地狱几类…… 选择世界观后,也可以进一步确认什么样的额外服务,有‘英雄祭坛’‘强健体魄’‘游戏模板’‘邪神子嗣’‘科技创世’‘天意图书馆’等等多达五十种不同类型的服务……其中游戏模板也可以细分为不同类型的游戏,rpg、slg、fps等等……不同游戏模板,获取的能力也不一样,决定了是p社玩家还是群星玩家还是捡垃圾玩家。 再然后,是进一步选择出生的选项。 甚至连妈是谁都可以选,在日式西幻里,什么精灵公主,人族王妃,魔导法师,剑圣,富豪,村姑等等……当然,如果选择了‘邪神子嗣’模板,这一行就变成了灰色,出生不可选;世界观是萌系二次元的话,似乎也可以追加设定,选择出生后的人际关系……譬如有个人美声甜性格好的幼驯染;五岁时候再来个没血缘的姐姐妹妹;隔壁再塞个年纪轻轻的未亡亻;又或者出门捡个濒死的龙当女仆……诸如此类云云。 这些设定列表中衍生出的不同种类的搭配,可能多达数十万上百万种……各种想屁吃的人生都可以有,桃子水塞满的那种,也不是没体验过。 起初是这样的,至少前十几次,白维并未感受到生存压力,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就感受到了压力开始巨大。 因为人生的主要预设选项,是不能选择第二次的。 不论是哪一种人生,只能经历一次……简单的选择结束后,势必面临困难的人生。 ‘教师的一生’‘公务员的一生’简单的也就罢了,还有‘诈骗犯的一生’‘精神病的一生’这些令人精神生理双重抗拒的预设,越到后面,它的变化就愈发丧心病狂,‘黄衣教派信徒的一生’‘魔法师的一生’‘禁魔骑士的一生’‘牛头人的一生’‘巫妖的一生’‘血狂剑豪的一生’‘斩妖司指挥使的一生’等等诸如此类…… 世界体系在变化,强度也不断加注,到了最后,已经和普通人的一生再无半点关联了。 第五章 百世一生 经历太多次人生。 白维很难维持住自己原本的价值观。 人在什么环境里就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要是当了三十年的精神病,怎么都不可能精神正常。 基本上,为了规避这种情况的发生,他早期采取了‘速通’的办法。 大概有二十次的情况下,他选择直接自裁,快速结束了这一辈子,免得遭受额外的困难。 特别是他一睁开眼,看到是血色的月亮,而且一群触手怪对着他嘿嘿发笑的时候,想都别想,直接咬舌自尽。 邪神子嗣,谁爱要谁拿去! 当然,这种办法是有相当大的代价和风险的。 前一次的评价,直接关联到下一次的人生预设。 自尽给的评价非常低,仅仅一个e级。 很多开挂的选项,美好的选项,都要求消耗一次高评价。 举个栗子。 龙女仆价值一个s,碧蓝舰娘价值一个a,温柔贤淑的幼驯染价值一个b,数值全部拉满的天降价值两个b。 简单级别的世界难度价值一个s,普通级b,困难级c,地狱级白给。 英雄祭坛随机抽取价值a;固定选取价值s;神霄雷法价值双a;见稽古价值双s;盗火者之力价值ss;纳米战斗服价值双b;骑士系统价值b~a+;圣魂白虎价值ss;无间红莲价值sss。 sss可以拆成三个ss,ss可以拆成三个s,以此类推,一直到d级。 如果多个+号,就可以多拆出一个次级评价。 除了sss级不能合成之外,其他评价也可以用低级评价三合一。 经过前十次的人生后,一切都开始明码标价。 而且前十次的人生,拿了太多外挂,评价都稳定在c级。 c级到后面基本上换不出什么好用的东西,勉强只能换个只能砍小怪的飞天御剑流。 d级就只能换点新手套装或者盲盒什么的……基本上没开出过好东西,最好的时候,也就给了个扎古。 偏偏那次去的是魔幻世界,这要去哪儿给它找充电桩? 可以想象,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 如果不是实属无奈,白维是不可能选择自裁的。 每次遇到这种糟糕情况,他也只能咬牙切齿的忍住,愤愤不平的写下了‘非常简单’。 大约进行到了三十次时,白维经历了一次非常惨痛的人生,精神险些一蹶不振,几乎要支撑不下去。 他最后找到了一种办法来解决困顿的精神。 记忆封印。 价值d级评价。 往后,每次经历一次人生,他都会进行一次记忆封印,残留的记忆会刻在石碑里。 需要时他才回去提取一些,不过基本上是不会再去触碰,过去的事记得太多并不好。 经历帝王的一生前也同样如此,封印了前一次的人生记忆,让他以万全的精神状态挑战。 在只消耗了价值a级评价‘数据模板’的情况下,此次只用了十八年结束了人生,并斩获ss+的评价。 这是他拿到的第三个ss+,于是…… 非常简单.jpg 因为上一次的人生经历实在令他嗨到不行,精神状态不能说非常饱满,只能说是愉悦爆表。 他伸了个懒腰,开始准备最后一次的人生。 打开预设列表,划过一排排已经黯淡的选项,落在了最后一栏。 【???的一生】 “怎么还是问号?”白维挑眉。 可惜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这是一百道选择里的最后一道。 如果实在糟糕透顶,是个大坑,那就自尽了事。 哪怕留下不完满的句号,也不要折腾自己。 如果不是坑,那就好好过过安生日子,就当是度假。 他以随意的心态点下按钮,旋即文字上的问号开始剥落,剥落的文字被星光照亮。 【百世的一生】 【愿所有遗憾得到弥补】 白维:“就这点?” 难道是坑害我太多次,终于想通了,决定在最后一次放我自由? 只是在选择这项预设之后,下面的一切都变成了空白字符。 【此次人生,不能进行能力项目预设】 【你曾经拥有过的能力将会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得以复苏】 【你将注视着你】 意义不明。 白维瞥了眼自己剩余的三个ss+评价和若干低级评价,不由得摇头感叹,自己打游戏时候的仓鼠病倒是没治好的迹象,到了最后的最后,反而变得富裕起来。 本打算一口气全用了,开几个无敌挂莽穿全世界,没想到反而什么都用不上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还是坑了自己最后一次。 白维仰头凝视星空。 同样的星空看了太多次,早已熟悉每一个星辰的位置,它们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一片虚假造景。 或许也根本没谁关注自己,只是一个系统在运作着。 也许自己只是被外星人抓住,做了一场无谓的实验。 怎么都好,反正距离自由一步之遥。 既然不能预设,干脆也不用再想。 他神色平静:“开始吧。” 【是否执行记忆封印】 这选项还在呢? “不了,这次不用。” 白维对上次人生毫无愧疚也毫无遗憾,反而引以为傲,这份自信的留存对他至关重要。 身为帝王和导师的那些时光已是过往,铸造了黄金的威严、高贵的灵魂和不屈的意志。 他从未对自己如此满意过。 无需封印。 就这样吧。 不清楚这次会是怎么样的人生,倒是有种奇妙的期许在。 第一次不清楚会是什么样走势的人生,倘若连个目标都不给,完全的自由散漫,那或许也不错。 只要别开局丢个哥斯拉或者扬陆城下来,自己还是乐意老老实实谈个恋爱过完一生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一次人生大部分都是孑然一身。 这一项成就,好像从第五十次开始就一直是固定状态了。 好像前十次的确是没有这项成就,毕竟前十次都选了送妹子的服务来着? 往后的评价值不够了,所以没的选,没了这份天降的白给,孑然一身就变得常态化了。 哦艹……原来我是个恋爱苦手? 这次我得试试脱个单。 过去没这份余裕,只想着快点通关,哪有心思谈情说爱,女人只会影响我坐黄金马桶的位置。 现在倒是可以享受人生了,真希望别给我安排个陷阱。 白维整理好心情,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开门吧。” 【星门开启】 【空间坐标落点:天位宇宙,中心偏移,第九次元维度,小猎户座左悬臂】 【时间坐标:暴君之死五百年后】 白维:“?” 他一个激灵:“等等,什么之死?你把我丢同一个世界去了?你这懒狗,说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呢!你妈.的,你不能这样,给我换个……” 【开始传送】 “焯!” 星光引导,人影消失在原地,除了一声痛骂外,残留的还有一抹尚未散去的灰烬火星。 第六章 苏醒 “从今天起,她就是你的妹妹了。” “你是哥哥,可得好好照顾她。” “快快,来打个招呼吧,都是大孩子了,别扭扭捏捏的。” ……她怎么不说话? “啊,这孩子是瀛洲人呢,还不太会说明国话。” “所以教她语言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你比她大个三岁,正好能教她功课。” ……好麻烦。 “臭小子,有意见也别当面说,她多少还是听得懂的。” “她以后也能分担些家务,帮你收拾收拾狗窝。” “还有,注意点,别欺负她,不然的话。” ……你以为我会欺负这么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不是,她习武的,我怕她把你骨头打断。” ……至于?就她这小身板,要真敢动手…… “嗯?” ……她就得跪下来,求我别死! “确实。” “看你憋的这么辛苦,有个妹妹很高兴吧。” “但你高兴的太早了,以后你零花钱扣一半!” ……反正一百和五十区别也不大。 ……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 …… “你以后就住这儿了,我每天给你补课两个小时。” “隔壁房间是我的,有问题来找我就行。,生活用品我带回列个表给你,需要自己去买。” “毕竟不是大户人家,规矩不多的,你随意点,啊……你哭什么?” “我没在凶你啊。” …… “我补了点瀛洲话,来跟我切磋一下,你再不开口说话,真成哑巴了。” “莫西莫西?四里麻赛?仆の霓虹口真当上手?” “……你刚刚是不是翻白眼了?” …… “你脸怎么了?” “学校跟人干架了?” “难道是霸凌?谁干的?” “你等下……” “你按着我干嘛,让我报警啊!” …… “我脸上啊?出门摔了跤。” “腿?腿没事啊,腿好得很,没事我给你走两步。” “我还能小跑,我还能大跳,诶,大跳!” “哎哟卧槽,脚滑了!” “小小皮外伤而已,你哥我拿刑部举荐,以后要考锦衣卫检察机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你明天开始,就可以正常去上学了,该处理都处理好了。” “要觉得害怕,把这木棍带着……哦,叫竹刀是吧?我不太懂这个,你把这带上,谁欺负你,你拿这个敲她脑袋就行了,不过想来不会有这种碧池了。” “……” “你怎么又哭了?” …… “啊?你要学中文啊。” “行啊当然行,我可太行了,你等等,我找下书,大半年前买的,不知道放哪了。” “在这儿呢……你坐下,我跟你慢慢说。” “先学小儿三字经。”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不读‘悦’,就读‘乐’,我现在是肯迪尼做敞篷车,乐着呢。” …… “阿尼。” “叫哥。” “欧尼。” “叫哥。” “哥。” “叫欧尼……嗯?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习了?” “嘻~” …… “哥。” “昂?” “没事,就喊喊你。” …… “妹啊,商量个事行吗?” “不行哦。”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不行哦。” “我生活费被断了,得出门打工挣钱啊,路上通勤有点长,早晚都赶不回来吃饭了。” “仆の明国话,不是很好……听不懂哥在说什么。” “我认真的。” “那家蛋糕店的店长女儿很好看呢,还是哥的老熟人,对吧?” “惊!” …… “你还是决定提前毕业了啊,也不打算在这儿读大学么?” “嗯。” “在明国待着不好么?都待了五年多了。” “对不起,哥。” “没什么对不起的,就是你还没成年,放你一人回去,我有些不放心。” “嗯?” “我跟叔叔婶婶说过了,跟你一起去瀛洲,担任你一两年临时监护人,这段时间也静心准备下将来公考。” “真的?” “我骗过你?” “最喜欢你了,哥!” …… “这儿就是瀛洲啊,还挺繁华的,但也有点老旧。” “你家原来这么大么?这地皮得值多少钱啊……还是永久产权。” “嚯,这么大房子,不过好空,木质结构也老化太严重了,感觉起码五十年了。” “你递给我扫帚水桶几个意思?这么大空间,让我一个人打扫?” …… “三个月了,安顿不下来啊,嗯,各种不习惯,最不习惯的还是那群极道,这里的警察不管事的吗?” “是有点想回去了,不过,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这儿的。” “要回去就一块回去吧……虽然我知道你不想回去,慢慢来,我等你想通吧。” …… “噢噢,学校的合宿啊,那你在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我一大老爷们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行,我不唠叨了,你现在比我厉害。” …… “那边的明国人,站住!” “堵住他!” ……踏马的,这群极道疯狗,老子出来买袋盐都能碰到三四波! …… “你签不签!” “真是硬骨头,我看你是真没见过极道啊!” “给我打!狠狠地打!” “我再给你几分钟的时间考虑下,不然我就剁下你的手指寄回去!” “想好了么?” ……呸! “你?敢吐我口水,找死!” “还敢咬我,刀,把刀给我!我要剁了他的手指头!” “诶诶诶,都轻点,别真打死了,留着口气。” ……咳! 黑皮鞋,西服,金丝眼镜。 “小兄弟,手下这群人不懂做生意,有些不讲规矩,你海涵下。” “我看你还是把合约签了吧,医药费我们会出。” “我只是个会计财务,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 “但你也知道,真田组这群人都是狠角色,他们来气了,我可拦不住……” “这价格也不低了,你就签下吧,也对你家是好事,这么大块地皮,留着多浪费,你说是不?” ……呵呵……老子听不懂霓虹鬼子的鬼话……换个说人话的来! “我看你现在还是不够清醒,话也说不明白。” “这样吧,我隔天再来,希望你到时候想的清楚点。” “合约我放在这儿,你看着就签了吧,免得到明天,还得少个零。” 皮鞋声走远。 “这小子真是硬骨头,换成组里新来的那些滑头,一巴掌下去什么都招了。” “好像是个明国人,这儿有身份证件。” “拿来我看看……字看不懂,什么什么白?” “明国人又怎么样,来这儿,是头恶虎都得蹲着。” “跟咱真田组作对,就这结果,好礼不收,好酒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可他要是一直不签字怎么办?” “饿着,看看他还能撑几天。” “他就算撑住了,看他家里人怎么想。” “妈的,就是在浪费时间!” “去买点酒回来,这几晚都在这儿附近待着了,真特么晦气!” ……咳咳咳……运不了气,止不住血……难道之前被伤到内脏了…… ……耳鸣越来越严重,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不行,还不能睡,不能……睡…… 瞳孔开始涣散。 呼吸渐渐轻微。 青年垂下脑袋,将死之时,他低下头,透过地上的玻璃碎片,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涣散的瞳孔深处,如同点燃了火炬般,散发着红色火星。 沉默。 良久的沉默后,将死之人抬起面容,恍若大梦初醒,他唇齿开合,言简意赅的吐出一字。 “……日。” 第七章 屈膝 青年睁开眼睛,深深喘了一口气,像是从溺水状态醒来,喘息之后,立刻咳出大口的污血。 胸腹下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想要起身,但双手双脚都被紧紧束缚着,动弹不得,反而手脚被勒紧,血液淤积,一阵冰冷和胀痛。 “哈,哈……” 低沉喘息几声后,环视四周,这里是一处晦暗的空旷仓库,四处漏风,冰冷的夜风灌进来,月光勉强反射着生锈的铁墙。 “大梦一场二十年,开局就这……?” 白维靠在柱子上,徐徐吐出一口气。 人生是有快进键的。 只不过有的人是一步到坟;而他是跳过了童年少年时期。 记忆的苏醒会伴随着人格的变化,这既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也是一个相当耗费时间的工程。 如果直接挑选一个将死的倒霉蛋,固然能快速完成借尸还魂的工程,但也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过往的人生于白维,就像是做了一场很久的梦。 梦醒了,他还是他,梦里的过往,有的记住了,有的忘记了。 暧昧的记忆也不是很重要,本来就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 降临的时间点为帝国覆灭五百年后,也是公元一九八零年。 脚下的落点是极东的国土,樱岛。 由于历史存在很大差别,如今的樱岛仍然保留着幕府制,但正在一步步走向现代化的转变,经济发展大抵相当于吃人口红利的第一波腾飞期。 对应的是社会风气还并未改善,停留在明治维新后的大正时代,民众身心没能跟得上时代发展的脚步,同样的,这个时代也并不平和。 樱岛作为东西方的博弈战场之一,并非举足轻重,却像是悬挂在脆弱平衡中央的砝码。 “然而这跟现在我的情况没有任何关系。” “我现在可是被绑架了啊。” “这么丢人的开始,很久没有过了。” 白维露出冷酷笑意:“这群极道分子可真敢。” 老子连恶魔之王和大天使长的脑壳都敲碎过……居然被群小混混给阴了。 他动了动手指,放松骨骼肌肉,一点点从紧绷的绳索中抽离手腕。 不过绑的着实很紧,他移动身体,贴到在地上,拾起一块玻璃碎片,尖锐的边缘割破了手掌。 大约一分钟后,绳索被割断,他的双手重获自由,紧接着解开脚上的绳子。 淤积的血液被疏通,手脚一阵酥麻感。 体内的伤势暂时控制住了,没有进一步恶化,似乎是过去的旧伤发作,导致了脏器破裂内出血,虽然暂时死不了,但如果再过十个小时就不好说了。 年纪轻轻二十岁就有旧伤,嗐,肯定是乱练功了,胡乱发力,伤到了脆弱的内脏。 “起丶还真是挺低的,太过于普通了。” 白维握了握拳头,相较于上一世的三皇子开局,这次可谓一穷二白。 在上辈子,哪怕不开帝王的黄金瞳,也有超过十种以上的赐福加护。 现在他没能从这幅躯壳里感受到任何额外的力量来源,甚至连英灵都不是。 倒不是说英灵很下等。 在繁杂的力量体系中,英灵是极少数生而强大的个体。 英灵不能通过血脉传承,而是生来注定。 很多人将这视作是运气,实则不然,每一位现世英灵都是在上一世留下赫赫威名的英杰。 只不过,有些英灵的过往痕迹根本找不到。 譬如说莉莉安奴,她是举世罕见的上位英灵,但她的前尘往事并未被镌刻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终其一生未觉醒和前世相关的回忆,或许是磨损,或许是删除。 换而言之,她是外来者,前世存在于另一个世界,死后的灵魂漂流至此。 在身为帝王的岁月里,白维见过十五位次位英灵,而上位英灵只见过两位。 由此可见,次位英灵并不罕见,真正罕见的是上位英灵。 白维寻思自己好歹是轮回转世的帝王,而且是带着记忆转生而来,居然连个上位英灵都不给…… 这河里吗? “往好处想,或许五百年后,已经没什么英灵了,世界和平万岁。” 白维笑着自我安慰。 拥有力量是一件好事,至少能在危险中自保;如果没有力量,起码保留一份乐观心态吧。 笑着面对死亡.jpg。 他揉了揉手腕,走到透着少许微光的门前。 半掩的房门,一墙之隔,有群罪魁祸首正在喧闹。 …… 极道是暴力集团,和瀛洲的社会结构层次一样,保留着上下分明的制度。 只不过在这种暴力集团中,反而保留了比正常社会更开明的上升渠道。 带来更多利益的人,就能够升到更高的位置。 小弟们打架拼杀,为老大带来实际利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组别越有名、人手越多,就掌握更多的街道,拥有更多的地盘。 旧江户的极道势力一共两股,武士会和关东联合。 前者以幕府阶级制度垮塌后,尚存于世间的武士阶级组成;后者就是更加直白的极道,又多方派系、组别构成的联合团体。 真田组放在关东联合中,大抵属于二流水平,不包括外围成员,组别内的干员长期在五十人左右。 仓库里一共五人,都是真田组若头手下的小弟,也代表了核心武斗派的成员,这群人一旦出面就代表事情会迅速白热化。 并且这些人大多亡命徒,争勇好斗,多少都有些非人化倾向,也不会在意闹出的后果如何严重……在社会秩序停滞于大正时代的瀛洲,这些武斗派便是极道组织存在的根基。 破旧漏风的仓库里,真田组若头手下的极道们正在赌博。 “佐藤那家伙真慢啊。” “怎么还不回来,我都饿坏了。” “是不是在半路被车撞了?哈哈哈哈。” “找个人去看一下?” “下雨而且天黑了,我才不乐意去找个刚刚入行三个月的迷路菜鸟。” 嘻嘻哈哈的这群极道根本没想过会有其他可能,这附近都是他们的地盘,而且早已没住户了。 如果在路上被车碾了,只能说是运气太差,但这也不是坏事,只要人不死就行。 如果抓到车主,还能狠狠的敲诈一笔,或者将对方变成长期肉票。 不人渣的,还能叫极道么? 义气,不过是这一行里少得可怜的有资格被称之为人的品质罢了。 极道们继续喧闹着,抽烟打牌,不亦乐乎。 轰! 突然间的沉闷声响打破了热闹的氛围。 本就氧化严重的门锁连通锈迹斑斑的仓库小门被一脚踢烂,铁门倒在地面。 冷风和雨水灌进来,光着膀子的极道打了个寒噤。 漆黑的门框里,身影影影绰绰,光照不亮,看不真切。 有名极道起身质问,声音浑厚,掷地有声:“什么人!” “是你爹!” 一块红色板砖划过半空,残留的雨水飞溅,精准命中一名极道脑门,怦然破碎,血染红砖。 极道们目呲欲裂。 他们纷纷抄起手边的东西作为凶器。 黑暗中的人影不急不缓的走入仓库。 他慢条斯理的扭了扭手腕,然后从袖口里抽出两块板砖。 青年昂首。 露出的笑容并不阳光更不健康,而是充斥着冷漠的傲慢。 “屈膝吧,罪人们。” 第八章 霜月 视线掠过仓库里的这群人。 被板砖爆头的人暂时还没死,但最轻也是个脑震荡,短时间起不了身。 少了一人,从现在起是一对四,仍是劣势。 只不过,由于他上辈子黄金王座坐得比较久,此时别说恐惧,甚至连一丝紧张感也无。 黄金马桶坐的久了,人性自然就逐渐流失。 看这群凶神恶煞的极道,似乎也不比野兽好到哪里去。 都是一群豺狼。 提着滴水的板砖,白维往前踏步。 四个武斗派的极道已经警惕起来,第一时间拿起手边武器。 有金属球棍,有桌椅板凳,什么都没有,干脆拿起烟灰缸。 “呵……”白维不由得笑出来,真不像样。 提着折叠凳的极道率先发难,冲上来就要砸人。 青年立刻扬起手里的板砖,他下意识停下,将凳子挡在跟前,紧接着发出一声惨叫。 板砖没出手,但是白维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腹上,这人飞出了五米远,蜷缩成了煮熟的虾米,顺着地面摩擦滑行出很远,表情扭曲。 旁侧提着金属球棒的极道扑上来,棍子挥的虎虎生风。 板砖抛出手,被凌空击中,碰了个粉碎,化作一地碎石和粉末。 “哈!”极道得意的大笑。 可因为全力挥动球棍打碎了板砖,他处于僵直状态,身体侧过去,空门大开。 于是第二块板砖迎面而来,咚! 第二人脑震荡倒地。 后面一名极道砸出烟灰缸,拾起球棍,跳起来挥下球棍,噹! “中了!”极道大叫,这一棍他卯足力气,足以打碎人的骨头。 可他击中的并不是人。 白维双手完好无损,挡住攻击的同时扭动手腕,反锁住极道的右臂,紧接着腾出右手,握拳砸脸。 砰!一拳皮开肉绽。 拉回来! 砰!两拳面目全非! 再拉回来! 砰!!三拳妈认不得! 再拉回来! 再出第四拳前,这人已经昏死过去,鼻梁坍塌,牙齿碎裂,额头青肿,没多少进气了。 丢开手,白维看向最后一人,战战兢兢,后背贴着墙壁,脸色惨白。 他凄厉的尖叫道:“你不要过来啊!” 白维特意绕了半圈,是为了更开阔的战斗环境,方便腾挪。 他也没想到,这群极道的武斗派成员居然这么弱,这平均素质,远不如中古帝国时代的守城士兵。 哪怕已经身负重伤的自己,收拾了这群人,也感觉没费多少力气。 他拾起金属球棍走到最后一人的跟前,抬起一棍子敲在他的膝盖上,咔的一声,膝盖骨碎裂了,但血没有立刻流出来,极道分子痛的表情扭曲。 “诶,别忙着叫喊,只是碎了膝盖骨,断了条腿,能治好。” 白维语气放缓:“首先,我问,你答,你叫什么?” 极道分子扭曲着表情,试图想表现的硬气点,但见到白维眼神里如同看尸体的冷漠视线,立刻垮塌了所有信心,弱弱的说:“太,太郎。” 和李华一样,是个烂大街的名字。 白维继续问:“为什么要绑架,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他用了一个‘我’字。 极道抬起头,注意到白维的五官,当即叫喊出来:“是你,是你这混……啊!” 第二棍子敲在了他的另一条腿上,但不是膝盖,而是脚踝,同样是骨折,粉碎性骨折。 极道痛的想要打滚,却不敢牵动另一条腿的伤势,只敢惨叫哀嚎。 “来,坐稳了。”白维蹲下身体,凝视着极道,啧啧发声:“我下手很有分寸,只要短时间内送医,还是治得好的,最差也就是个截肢,落个终身残疾,死不了……不过你可别动,免得骨头扎破动脉血管,内出血,可是真的会死人的啊。” 他的语气听上去就像在哄小孩子。 “哈,哈,哈……”极道喘着气,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再回答我的问题,你对我妹也出手了?”白维继续问。 极道抽着鼻子,脸色惨白的摇头:“没,没有……她是旧江户大学的学生,我们,我们没敢直接动手。” “看来还有点脑子。”白维问:“所以就对我这个没后台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明国人下手了?” “我们只想这让你签……签协议。” “什么协议?” “土地、转让。” “哦,搞不动产的。”白维了然,不由得露齿一笑:“原来是这样,早说啊。” 极道还以为对方放过自己了,也赔出笑脸。 “你,你早点配合,我,我们真田组也是愿意出高,高价……” 下一刻他的左手也骤然扭曲,这一次骨头断裂出刺穿皮肤,血流如注。 “艹nm的神经病……!” 白维丢开手里的钢铁球棍,起身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 “还以为是什么理由,就?为了点地,余下的我也不想问了,干脆把你们都鲨了,放一把火,骨灰给扬了。” 极道牙齿上下碰撞着:“别,别杀我,求你,求你……” “嗯,也好……放火会引来太多麻烦。”白维想了想,露齿一笑:“沉海吧!” …… 极道们死了。 白维把他们的手脚绑在了一起,给他们灌了很多酒,再绑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重物,凳子椅子什么的。 然后一脚踢进了附近的海域里。 杀人? 我可没杀人。 朋友啊,那些不是人。 而且自己险些被杀了一次,这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的正当防卫吧? 没直接他们直接砍死,还是担心留下血迹不好打扫,直接沉海也省得毁尸灭迹,算是环境做贡献了,送一笔可回收有机物回馈海洋。 要知道皇帝可是世界上最小心眼的人啊。 解决完了麻烦事,白维也疼的弯下腰,伤口有二度撕裂的迹象。 他一边咳着血,一边顺着墙壁坐下,没有移动电话,他也找不到附近医院。 只能决定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靠着独特的呼吸法,能一定程度延缓伤势,加快自愈速度。 本打算点根烟草,享受一下很多年没碰过的劣质香烟,但没找到火,只能郁闷放弃。 一旦合上眼后,涌上来的疲惫感令他几乎不想动弹。 迷迷糊糊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 直至听到了仓库门被退开的动静,由远及近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哥!!!” 焦急的呐喊声后,柔软的触感和抱拥,继而是冰凉的水滴打在脸上,咸的。 白维迷迷糊糊的睁开青肿的眼帘,映入眼中的是记忆中朦胧却熟悉的精致面庞。 记忆重合。 “她的名字是……” ……柳生霜月。 …… 星空下的绝壁,有一座编号为五十五的石碑被星光点亮,垂落的星光指引这一束光火登升,直至没入无垠,点亮了新的星辰,星辰构成的图案,似乎是一只眼睛。 【编号55,唤醒中】 第九章 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他的情况还算乐观,但一定要静养,我会开点补气血的药。” “至少一两年内不能太过于激动,还需要注意膳食,如果有药膳调理,对身体更好。” “药膳师附近会有……其实女巫制作的药剂也同样有效,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看看。” “也不妨带着他多去神社参拜,清澈的灵气能净化身心,对伤势也有好处。” “建议你可以去伏见神社,顺带请些御守。” …… 隔着门,白维听到了些许的医嘱。 医生的嘱咐很详细,但也有一些奇怪的部分,只是在如今的时代,并不算罕见,神秘的体系有很大一部分已经融入生活中,特别是与医药相关的部分,几个世纪内已经完成了融合接纳。 某些现代医药难以根治的疾病,靠着神秘学的药剂能轻易剥离病灶,而某些神秘学无法应对的病症,只需要一次开刀手术就能处理掉。 白维躺在病床上,胸膛里的伤痛已经很轻微了,只是距离痊愈还有很远的距离。 暗伤是最难治愈的疾病,它就像是一道添在躯壳内的裂缝,随时都可能复发。 这种病,虽然难缠,但总有治愈的办法和渠道,他知道不下于三种。 此时的白维盯着天花板,想着的倒也不是病症的事。 他昏睡了一天半的时间,醒来后正好是清晨。 届时陪护在窗边的是他的妹妹,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她是被叔叔婶婶收养的瀛洲人。 两人共处了五年时间,从陌生到熟悉,再到亲如一家。 数个月前,为了照顾这个妹妹,白维作为临时监护人来到瀛洲,之后就因为妹妹家传的房产和地皮的缘故,被极道组织盯上,再然后他爆种打了几场狠的,内伤复发,险些嗝屁。 这些前情回顾都是小事,白维在意的也并非是这件事,而是她的名字。 柳生·霜月。 太耳熟了。 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她的名字,却觉得万分熟悉,甚至在昏睡中,隐约又做了一场梦。 但他清晰的明白,那极有可能不是一场梦。 倘若那不是一场梦,而是别的什么,那情况可就有点糟糕了。 “哥,哥?” 声音传来,白维回过神,见到女孩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哥你没事吧?怎么又在发呆了?难道是伤到头了?” 她的神情关切。 “只是有些走神。”白维摇头,稍稍打量了几眼这姑娘。 如今的瀛洲刚刚进入经济增长期,迎来社会的繁荣时代,但思想尚未完全开放拥抱现代化。 这一点也体现在女子的服饰上。 柳生霜月是瀛洲人,对符合民族的穿着毫无抗拒,她此时这一身就是略显时髦的改版的学生装,但不是水手服这类现代化的衣着,而是海老茶袴,和寻常的一体式和服不同,这套和服有裙子,长裙一直拉到胸部以下腰部以上,长至脚踝,这长裙被称之为和服女袴(音同裤)。 海老茶袴就是二尺小振袖搭配行灯女袴,再加漂亮的女士靴。 这种在白维看着比较古老,而放在如今算是时髦的衣服,搭配在柳生霜月身上,有一种在出演时代剧的错觉,仿佛真的是来到了大正时代,看着朝气蓬勃的女学生高歌青春。 她的个头颇为高挑,年仅十七周岁就已经接近一米七的身高,五官精致,长发只留下一侧扎着发带,足以打上九十分的漂亮外貌让她在明国读书的时候每天能收到至少一封情书,也成了她十二三岁时被同校女生霸凌排挤的最直接理由。 她自小就很漂亮,学习成绩更是优异,文武双全,属于是每一个老哥都乐意带出门去炫耀的满分妹妹。 白维倒也不例外,多了一名妹妹,心底没任何生疏感。 他打掉柳生霜月试图探过来的小手:“说过了,我没事。” 姑娘咬了咬嘴唇,即便她没有意思,但咬嘴唇的动作仍然透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妩媚。 “如果有事,一定要说,哥受这样的伤,都是我的错。” “我就不该去参加集训的,如果不是我三天没回来……” “我真傻,真的……” 她又开始碎碎念,自我批评。 “停停停。”白维听不下去了:“差不多得了,我一大男人要你保护就已经很丢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哥也厉害啊。”她笨拙的辩解道。 “我懂我懂。”白维想拍拍她的脑袋,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伸出手后才发觉不妥,急忙顿住。 在他撤回手前,柳生霜月主动贴近了些,捧着手贴在脸颊上。 白维心跳快了半拍。 ……她真是太懂了。 ……这就是兄妹之间的默契吗? 处男半辈子的帝王岂会这么容易就被攻陷,他神色很快恢复如常,随口问了句:“妹啊,柳生家……以前做过将军的剑指吗?” 柳生霜月疑惑的歪头:“没有吧,我没听说过有这回事,柳生一族的无想新阴流,起源还是来自于战乱时代,不可考究,即便是最有名的时候,也不及北辰一刀流的几分之一,哪有资格去做将军的剑指……” “如今呢?” “兄长。”柳生霜月翻了个白眼:“如今的将军大人可是尊贵殊胜的英灵,还需要谁来做剑指?” “也是噢。”白维故意装蠢的迎合道:“说起英灵,你……”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柳生霜月轻轻摇头:“我参与过明国的泰山封典和瀛洲的泰山府君祭,一共两次,都没觉醒,很显然我不是英灵。” 白维心头稍稍轻松了些,不是英灵就好。 这要是了,我得考虑连夜提桶跑路,你自保不成问题,我可能一觉睡醒人就没了。 “英灵也并非全部,倘若只是次位英灵,反而会影响发展前景,弊大于利。”白维微微正色,宽慰自己的妹妹道:“钻研剑道,将来御前大比,未必没有你名扬天下的机会。” 说完,他注意到柳生霜月微微张大嘴,惊讶的看着他。 女孩眨着眼睛,很快眼中飘起一层雾气,她揉了揉眼眶:“以前兄长可从来不会说这些话来鼓励我……我还以为你真的很不希望我继承家里的道场。” ……那确实是不希望的,你看你哥我都给人打成什么样了? 白维比当初愣头青成熟多了,当即用了高情商的说法。 “我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想,作为亲人,我能做的就是无条件的支持你,毕竟人活一生,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不要后悔。” “哥!” 她激动的跳起来,膝盖压在床铺上,半身重量压过来,想抱过来。 她扑了个空。 白维掀开被子走下床,动作流畅的仿佛早已有了预判。 以前他也经常靠走位秀黑色蔷薇会的女巫,因为一旦抱了一个,那就得抱一群,如果还有谁不安分加了点小动作,立刻又会有人凑上来要补偿,和要糖果的小孩子似的,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可惜,现在已经是五百年后了,过去的人应该都已经不在了…… “我现在已经能下床行走了,该回去了。”白维道。 “喔。”小姑娘从床铺上爬起,不甘心的悄悄咬牙。 “说起来,真田组的极道找你麻烦了吗?”白维问。 “唔,没有。”柳生霜月摇头:“不过我是跟着一名眼熟的极道,找到兄长所在的仓库的。” “后来呢?” “我把他打晕了就丢在那儿了。”柳生霜月小心翼翼的问:“果然应该报警吗?” “怕是只要不死人,警察就不会管,瀛洲的警察机构光是应付浪人和暴力集团就忙不过来了。” 那名极道可能就是仓库里五人里的最后一个,还活着回去了一个人,真田组迟早都会发现情况的异样,过去是利益冲突,现在人直接失踪死亡,这群暴力团伙不会善罢甘休,再找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得早点养好伤,再想办法找点过去的帝王遗产自保,还好自己以前有乱丢宝库的好习惯。 白维伸出手,摸了摸柳生霜月的头发:“这件事你不用关心……” 做了十八年帝国皇帝,难道还治不好弹丸小国的黑道组织? 我看这群极道是真没见识过帝国男儿的含金量。 第十章 时政新闻 出院后,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就近的居所。 幕府由上而下的进行体制改革,操作和明治维新如出一辙,只不过引入了更多的新技术,加上原本这个时代的幕府就有引入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技术,如今进入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时代也算是正常入轨。 内燃机汽车早已不算罕见,出租车行业也随之应运而生,在还能吃人口红利的时代,人工费用并不贵,人人都能打得起出租车,似乎连移动电话的雏形也已经出现,但要发展到智能机时代,还需要些日子。 短短二三十年时间,飞速发展的经济水平已经让过往的瀛洲都市变得耳目一新,处处都能看到大兴土木的场景,毕竟经济腾飞的同时,房地产生意也变得好做了。 也因为建筑物的新建和拆除,经济重心逐渐转移,将过去的江户一分为二,形成了旧江户和新东京两块区域,前者不断缩小,后者不断扩大。 似是复刻了泡沫经济的年代的光景。 历史总是在重复,太阳底下无新事。 回到了柳生家的宅子,白维才算明白为什么极道想要这块地皮了,它的占地面积很大,差不多有一个半足球场加外环跑道的大小,三分之一的面积作为前庭,三分之一的面积盖着建筑物,还有三分之一的面积被植被占着,算是闲置了。 古色古香的木质建筑风格放在旧江户里不算别具一格,但毗邻着的另一条街道已经逐渐开始进行现代化改造,开辟出了商业街,新建了写字楼,于是占地宽阔的这片地怎么都变得碍眼了起来。 白维一向对大房子没太多欣赏,太大就代表打扫要麻烦,要雇佣很多人,这意味着另一种额外支出,单人居住最好六十平公寓即可,如此宽敞的房屋占地,实际上闲置了相当大的一部分。 柳生霜月之所以从大明回到瀛洲,也正是为了守住祖上留下的这套房产。 回到家后,她打开了佛龛似的壁橱,更换了贡品,点燃了柱香,双手合十,跪在父母牌位前进行参拜。 柳生一族的流派名为无想新阴流,鼎盛时期门下弟子上百人,也曾是一流的剑道馆。 彼时江户中的有名道场数量极多,在历史上各种流派也是层出不穷。 鼎盛时期,多达五十多家,行业内卷到极致。 然而在这一任幕府将军继位后,颁布刀狩令。 于是短短几年内,烈火烹油的道馆行业被强制关闭了五分之四。 偌大江户的各种道馆,获得幕府承认将军赐字的,加起来也不过十一座。 柳生的道馆被迫闭馆,直至如今都无法重新开启,有两个理由。 一是在御前大比中败给了对手,在十五年前关闭了道场,无想新阴流的牌匾也被幕府收回。 二是因为柳生霜月的父亲耗尽潜能早逝,她的母亲又是普通人,无法参与大比,三年没能夺回流派牌匾,自然被幕府除名。 之后便是旧江户发生了一次非常严重的魔灾,和南寒活动的邪神信徒有关,带来了巨大伤害。 她的母亲也在这次灾害中去世,之后幕府根据记录找到了唯一的远房亲戚,也是白维的婶婶,由她跨国领养了柳生霜月,两人这才成了兄妹。 叮~!柳生霜月敲了一下铜罄,和小碗一样的铜制器皿,结束祷告。 “哥,要来参拜一下吗?”她刻意用了日文。 白维本着死者为大的想法,参拜了一番,结束后,他也敲了一下器皿,然后合上壁橱。 此时柳生霜月正在厨房开始做饭。 瀛洲的女性社会相对低下,精神没能跟上经济发展速度,身心都停留在大正时代,自然还没出现宣称要‘四个钱包’的新时代进步女性,大部分女子还是保持着家庭主妇的观念,在家里做饭洗衣洗碗都是女性承担的义务,男人就该赚钱养家,哪怕出去鬼混都该到九点后才回来,这样才算上进の男人。 自从熟悉后,家务活都是她抢着做完。 白维顿了顿,也没想着去添乱。 上辈子除了是帝王,也是导师……帝王高贵,似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实际上他会堤防任何人,屏退侍女,吃饭也经常自己下厨,到后期干脆辟谷,只喝点生命药水;导师的生活,需要照顾一大群人,又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打辅助有多艰难,每一名下路的辅助玩家都很清楚。 做饭洗衣的小事,他都做得来,只是见到她满脸恬静的忙碌着,也就顺势成了甩手大爷,抄着袖子坐下了。 “不觉得麻烦吗?” “不觉得呀,我很高兴能天天能做料理给……”她抽空看了眼安坐在沙发上的青年,又迅速埋下头。 白维不疑有他。 我懂了。 她应该是喜欢做饭的那类吧。 等待的时间略有些无聊,他打开了电视机,这时代可没什么液晶大屏电视,而是令人怀念的大黑箱子……也就是显像管出了问题,对着手掌哈口气,给它一巴掌就能修好的那种老式大彩电。 电视打开,草创时代的电视台不算多。 霓虹的综艺节目一直以来都很厉害,还有各式各样的电视剧疯狂内卷。 不同电视台的内卷程度是极高的,而且这个经济时代的电视剧都是电视台出钱制作,烧得起钱的比较少。 临近午间,跳过几个歌舞、综艺节目后,切换到了新闻频道。 作为现代人,有一特点就是喜欢键政。 严格来说,没人会讨厌获得时事信息,只是讨厌过于严肃刻板且没有太多趣味的新闻内容。 作为亡国暴君,白维键政时,总是以乐子人的心态旁观。 ……让我康康有什么好玩的新闻。 电视机里的漂亮女性主持人开始用流畅的瀛洲话开始阐述。 ——近年来经济发展良好,失业率整体不到百分之七,已经连续实现十五年经济正增长。 ——京川线电车已全线贯通,每日人均运载量多达五百万人次 ——银座附近发生纵火事件,怀疑是集团作案,受害者多达三十人,作案手段恶劣,极度残忍,当前尚在调查中,若相关目击者有相关情报,请上报当地察局,或致电幕府安全局。 ——灰潮预计还有二十三天进入爆发期,全球海域将被灰潮封锁,航运或将持续中断三月,请航运相关公司做好收缩准备,建议居民储存物资。 …… ——以下是时政相关。 ——教国与同盟国的局势持续恶化中,或将爆发七十年来最激烈冲突。 ——同盟外交部长,鲜血公,夏莎·采佩什在谈判中公然对教国红衣主教喊话——叉出去! ——这是第三次谈判破裂并爆发流血冲突。 ——据悉,现场并无人员死亡。 …… ——明国泰山封典结束,已确认两位新生代英灵。 …… ——万妖国内乱加剧,妖国领袖一致签署,颁布锁国令。 …… ——四海集团抛售万妖国国债,下调其相关国家级企业信用评级,引发新一轮经济动荡。 ——龙族发言人对此表示它们也深表遗憾。 …… 什么缝合怪。 白维看完都脑子嗡嗡的。 他上辈子打了好久的仗,也没能折腾那一亩三分地,偌大帝国,受限于技术问题,统治力只能维持在一块大陆上,而同样一块大陆,除了十多个分散的小国,还有虎视眈眈的神权皇权统一的教国……彼此之间就是死敌,属于到了决赛圈了。东方距离太远,加上无尽海隔离,根本无心去管。 等同盟接替了帝国位置,也继续跟保持‘人权至上,异族当诛’为基本国策的教国上等人对峙。 在白维的记忆中,极东只有一座樱岛,也就是俗称的瀛洲。 而彼时东方大国的主宰是游牧民族,它们并未试图度海,而是朝着内陆延伸,这短短五百年,似乎连国名都换了一茬……元→明? 至于万妖国,他更是完全没听过。 四海集团又是什么?龙族? 白维敲着眉心,抬手把电视给关了。 这世界太乱。 苟着吧。 先恰饭! 第十一章 不是钱的问题 柳生霜月的手艺很好,人也漂亮,性格也沉稳,家里还很有钱,存放在幕府公行中的金钱足以两辈子衣食无忧,这么优渥的条件,简直教人忍不住扑上去抱住大腿说一句‘我胃不好,只能吃软饭’。 事实上,白维目前也的确是在吃软饭。 家庭开销都是她负责的。 心里过意不去时,想着帮忙做点家务,就被她拦住了,说‘一家之主不该把心思放在这些小事上’。 每次这时候白维都会摇摇头说——我可不姓柳生。 每当这时候,柳生霜月神色都会黯然几分。 亲兄妹也难免会有分歧,孩子终究要长大,也要出门。 只不过眼下这情况,会被扫地出门的反而是白维自己吧。 白维也能理解过去自己的想法,他当导师的时候,手下一群小屁孩,都是一把s一把尿喂大的,想到自己养大的白菜被哪来的猪给拱了,心情肯定不好受。 ……所以我才是白菜? 午饭后,正在收拾碗筷的柳生霜月突然停下动作,关上水龙头。 “有人在门外。”她说。 白维侧过视线,看向隔着足足三十多米外的院墙和正门。 叮咚……三秒后,门铃响起。 擦干净手,柳生霜月说:“哥,你坐着,我去开门。” 门铃连续响了好几次,并不频繁。 霜月握着一把庖丁(菜刀),走向正门,刚刚用来做了鱼片的刀上还滴着血。 门外是两人,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戴着眼镜,提着公文包;另一名也穿着西装,但明显体格和西装不配,衬衫下面是要把衣衫撑开的肌肉。 中年人本打算说话,见到霜月不善的表情,还有手里那把滴血的厨刀,仿佛晕血似的往后退了半步。 “什么事?”柳生霜月面无表情。 “您,您好……我是天宇建设公司……” “没兴趣!”柳生霜月正要关门,让对方吃个闭门羹。 山田一旁的肌肉男挑了挑眉,正要说什么。 “霜月。”白维坐在檐廊上,张开手心晒着太阳:“不妨让对面进来,来者是客……一杯茶还是有的。” 柳生霜月回头,她根本不想跟这群人打交道,但兄长开口,她毫无犹豫的选择了顺从,且退让了半步。 “请进吧。” 山田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点头哈腰的走进来。 他来到会客厅,跪坐在榻榻米上,感叹道:“真是好大的一座宅子啊,就二位两人住吗?” 言罢,他递出一张名片:“您好,我是山田,负责公司的地皮收购业务。” 柳生霜月正要泡茶。 白维却示意不用,他自己主动动手。 日本的茶道源自中国的广东潮州,源自工夫茶,只不过形式要更加繁琐,也需要专门的品茶的茶室,太过于讲究,反而失去了工夫茶原本的底蕴,因为工夫茶最初的意思就是‘趁热喝’……当然,工夫茶高温容易烫伤食道,导致食道癌的高发,少喝为妙。 白维用的只是最简单的泡茶手法,然而即便是简单的泡茶手法,也有讲究。 净手、洗壶、入宫、冲泡、拂面、封壶、分杯、回壶、奉茶。 不必要追求每一个工序都做的太过于到位,茶到底好不好,最后还是看茶叶。 茶道是陶冶自己情操,所以工序以个人习惯为主,流畅最为重要,能自斟自饮自成一体,便已算入门。 柳生霜月看的眸子瞪大,她以前可从不知道自家兄长有这能耐,这熟练流畅的手法,俨然已经是品茗高手了,比她年幼时学了两三年的茶道还要自然,仿佛喝了几十年似的。 “请用吧。”白维呈上两倍颜色清淡的茶:“明国的茶,不着绿色。” 山田端起茶杯,饮下一口,呵出一口热气:“好茶……就是有点烫了。” “心急喝不了热茶,是明国的古训。”白维笑了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明国人……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明国人和瀛洲人不重要。”山田礼貌的笑着:“您是这家的少主,说了算话。” “确切而言,是‘临时监护人’。”白维纠正。 “是是是……我这次来,就是想要沟通一下,这么大的一块地皮,不知道白先生,有没有卖掉的打算呢?”山田拍着胸口:“价格上一定给足!” 白维笑着,端起茶杯,吹了口白气:“这你问我不合适。” “您当家,有什么不合适的?”山田俨然是有些大男子主义,并不是很在意柳生霜月的意见。 大正时代的遗风,或者说,陋习。 白维娓娓道:“柳生一族,过去也是持有流派匾额的剑道名门,这么大的宅院,超过一半的部分,都是教授弟子用的。”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过去了,但舍妹的天赋极高,未必没有机会重开。”白维放下茶杯:“她现在就读于旧江户的极东大学分校,学历上是足够了。” 山田摇头失笑:“当家的,您这话就有些小觑了剑道了,现在的旧江户内的剑道馆不过五座,哪一家不都是弟子数量众多,但这名声都是从御前大比上打出来的……不是我小瞧柳生大小姐,她还是太年轻了,而且想必也没有获得本流派的免许皆传和师范或者师范代吧。” “确实没有。” “那就是了……将军大人颁布刀狩令,能佩真刀行走的武士,只有极少部分获得幕府认可的剑豪们……道场也一样,没有被将军大人御赐的流派匾额,是不能开馆的,否则一定会被幕府查封。” 山田有些口干舌燥,又喝了口茶水,继续说:“想要获得开馆资格,就需要流派匾额,想要流派匾额,那就得参加御前大比,而御前大比也很严苛,要么是佩真刀的剑豪,要么是获得了道馆的名额推荐,这两种情况,柳生大小姐都不符合吧。” “我记得还有选拔赛。”白维看了眼霜月,大姑娘正襟危坐,充耳不闻。 “不不不,选拔赛只是给普通人看的,即便是获得了前几名,想要晋级也得拿推荐资格,推荐资格是谁的?是评委的!评委都是谁?是那些道馆,或者天下有名的大剑豪。”山田认真道:“如果没有这些人的推荐,即便是被选入正赛,也一般会立刻弃权,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真刀!” “到了正赛,都是用真刀比赛的,没经历过真剑胜负的厮杀,绝无可能战胜那群身经百战的老怪物。” “即便是走运,撑过了几轮,可然后呢?” “想要获得流派牌匾,被将军大人认可,那得拿下前三名!” “前三名!” 山田表情和语气都非常浮夸,断言道。 “没可能的,如今前三名,都被道馆和剑豪们包圆了,而且好些大剑豪,都是那些道馆出来的,你要么加入,要么就别想着从他们的手里分一杯羹,所以这都十多年了,根本没有谁还能获得流派匾额。” 当一个特权阶级产生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除了坐地瓜分利益之外,就是阻断别人晋升的手段,如果不能彻底阻断,就将对方也拉入自己的阵营。 这所谓的道馆名额也是如此。 “于是?”白维看向表情诚恳的山田:“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放弃了?” “放弃并不丢人。”山田恳切道:“审视夺度才更加重要,难道你忍心看着自己的妹妹去刀剑无眼的生死场里争夺?这要万一出个什么意外……” 白维点点头:“你说的是不错,不过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有你有什么关系?” “白当家的。”山田坐正了身体:“我们天宇建设公司,非常想要这块地皮,将来这边会新建很多高楼大厦,会有新的商务中心甚至百货大楼在此落地,很多方都在盯着!这么大的地方只住两个人,在寸土寸金的瀛洲实在太过于奢侈了!明国有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您手里就像是怀抱着熠熠生辉的珍珠,肯定会有人觊觎的。” “你就是其中之一?”白维笑了,这人倒是意外的实诚。 “我是!但我愿意高价购买!”山田认真道:“两亿五千万円!是我这边动用了市场部全部流动资金得出的数字,如果您满意,我们今天就签字!”他打开公文包,合同上写着一笔巨款:“我是认真的!” 在经济高速发展的瀛洲,两亿五千万的确不是一笔小数字,给的很多了。 不过还是太少,相较于这块地皮能带来的收益,如今房地产的升值时间还有五十年以上。 所以这笔数字太少了,它起码价值七个e以上,一旦售卖出去,投资方甚至不需要五年就能回本。 白维笑着,倒上两杯茶:“这还真不是钱的问题,这是我妹妹的家,她可跟我情同手足。” 他淡淡道:“得加钱!先来十个e吧。” 第十二章 心有猛虎 十个亿,张口就来……山田的表情惊成了不可名状。 他的嘴唇颤抖,抬起手指推了推眼镜:“您真会开玩笑……任何市面上的公司都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白维拿出纸张推算:“按照市场价格来算,这块地皮本身的价值在两亿円左右。” “所以我们给的……” “但事实上,价格不能这么算,要看到它将来的价值,如今新东京的发展速度极快,而因为占地面积足够大,这个小舟町将来有很大可能和花扇町进行合并,此地已经设置了电车站,有很大可能在此地会落下方圆十公里二十公里的商业中心,写字楼的价格水涨船高,按照预计来测算,两亿円……最多两年多就能回本。” “但我们还有前期投入成本。” “呵呵,山田先生。”白维放下笔,平淡道:“你不要忽略了通货膨胀率,经济飞速增长的瀛洲,本身房地产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三年前的房价如何,如今的房价如何?往后还会继续涨,按照这个速度,每年小涨几万円可太容易了,如果再把通胀率算上去,短短几年后,两亿円可能还不如现在价值的三分之二。” 山田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这个……” “你我都明白,所谓经济发展,哪怕是头猪站在风口都能起飞,所以明人不说暗话。”白维平静道:“不论找上门的是哪一家公司,出得起十个e,再跟我谈,对了,这还仅仅只是地皮的价格,还没算建筑的费用呢。” “什么?建筑费用?” “对,建筑费用,如果真的要买地皮,我要求把这里的建筑物草木都平移到另一处地方,地皮我会自己选购,但建筑物必须分毫不差的重建。”白维抬起眼:“这部分也理应由贵公司承担……我这人念旧,但房子太老,或许也该修一修了。” 山田低着头,好几次试图反驳,却都被驳论了回来。 这年轻人并不是用其他方式跟他交谈,而是在商言商,靠着更加专业化的描述和推断进行压制,驳斥的他哑口无言,短短几轮后,他起初掏合同的气势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暗自心惊,这人如此年纪轻轻,面对巨款居然丝毫不心动,而且懂得这么多,一点都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啊,这人是明国来的!那边发展比瀛洲快多了,难怪他懂! 山田苦笑,他心底的底线其实是五个e,没想到对方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了一倍,他根本不可能答应,公司的财务部也不会答应,这抽空公司现金流也不够。 “您这个要求,任何公司都不会答应的。” “我想也是,但这也不是我关心的事。”白维回道:“一来,这不是我的房子,等霜月成年后,由她决定,我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她吃亏;二来,我觉得这里住着还挺不错的。” 山田收起合同:“白当家的,我说不过你……不过以后肯定还会多来拜访的,还望下次,也能有一杯茶喝。” “只要是好好说话就可以。”白维点头。 “我也希望如此,但有的人不会。”山田遗憾的叹了口气:“我选择今日来拜访,也是以为白当家会当回事,您住院的消息,不少人都知道的。” 柳生霜月侧过视线,目光如刀剑,刺向山田健。 一旁魁梧如熊的肌肉男子按住了桌子,肌肉膨胀。 “大门君……”山田按住了男子的臂膀:“没关系,柳生大小姐是误会了,我这句话并不是威胁,实际上,我们也并不是那批人……我们公司是正规公司,也按照市场契约正常交税,幕府盯得一直很紧,也尽量不会乱来。” “嚯?”白维挑眉。 “虽然公司正规,但并不是公司下的所有人都正经……我个人非常讨厌暴力手段,带上大门君也是出于自卫,但那批人就不一样了,一旦公司高层等不及了,就会让那群人下手,不择手段拿下这块地。”山田喉咙滚动一下,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我们公司也尽量会避免跟那群不知轻重的人接触。” 柳生霜月瞥了眼壮硕的汉子:“他不也是极道?” 大门右郎双手抱胸:“我过去是柔道五段,已经不干极道了,现在是保安科长,而且我以前做极道的生活,也是熊仓组,而不是真田组那批不知轻重的流氓……哼!” 言语中颇有不屑。 “真田组放在关东联合里也是激进武斗派系,他们想要上位,就必须拿出实绩,所以拼死拼活,我可以理解,但手段过于极端……”大门右郎继续道:“现在他盯上你们兄妹,如果你们选择和收购部合作,他们也就失去了针对你们的理由,这也是山田来找你的原由,我只是跟过来看看。” 白维失笑:“这么说,你还是个好人。” “愧不敢当。”山田低下头:“但能少一事就该少一事。” “压低报价的事呢?” “那是作为公司职员该有的责任,能省就省。” “那我也一样,不能让我妹吃亏啊,十个e。” “饶了我吧……” 片刻后,山田起身告辞。 如灰熊般的大门右郎离开前,被柳生霜月叫住:“我好像听过你,你过去是柔道部主将,也是很有名的柔道家……为什么后来放弃了?” 大门右郎顿了顿,眼神有些缅怀,他摇了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与其说我是放弃了,倒不如说,我是察觉到了,自己再如何强,也都处于人类的范围内,和那群真正的恶鬼不能比较。” “恶鬼?” “恶鬼,或者说投身修罗之道的怪物。”大门右郎下意识摸了摸左手:“你想要夺回流派匾额,将来要面对的,正是那些怪物……真剑胜负意味着生与死,仅仅只有一腔热忱或者天赋才能是远远不够的。” 大门闭合,两人离开了宅邸。 柳生霜月回到了屋子,见到白维自斟自饮,她总觉得兄长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哥,你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吗?”柳生霜月问。 “你指的是哪些?” “拾亿円……” “那我倒想问你,你真的把决定权交给我?”白维反问。 “嗯。”她认真的点头:“我相信哥不会背叛我。” “无关乎背叛,仅仅只是权衡利弊。”白维不急不缓道:“如果对方接受报价,我的确会卖,而且即便你不同意,我会说服你,单纯的地皮其实毫无价值,转化为金钱后,就能为以后开设道馆留下足够的资金,并且我也说了,房子可以再复建一套,毕竟人不能只守着过去,也得往前看。” “我明白的,我也并不是为了祭典父母才留在这儿。”柳生霜月露出恬静的浅笑:“谢谢你,哥,换成我来处理,肯定做不到这样灵活。” 她很快又换上另一幅表情:“不过,对方的确已经绑架了一次哥,想必还会有下一次……我个人倒是不害怕,幕府和大学都能保证我的安全,他们不敢轻易下手,我的剑也不是吃素的,但是哥的安全就……” 她想问的是,还有必要坚持十个亿的报价么? 白维不假思索:“其实十个亿我都不乐意卖的,等下次再来,我会再加五千万。” “什么?” “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白维揉着眉心,斤斤计较着:“还有尊严扫地费……让你这妮子这么担心当哥的,我的自尊心很受伤啊。” “哥~说正经的。” “明码标价,价高者得,这就是生意。”白维淡然道:“不给钱,就让他们来抢,只要敢来……” 敢来的统统给你灌上一肚子水泥丢到东京湾沉海去,真田组总不至于还有百八十人吧? …… “大门君,你认为,他们会妥协吗?”山田问。 “很难说。”大门右郎摇头:“那位当家的一点都不像是收了惊吓的模样,这么沉稳的人,我很少见到,总觉得他是有恃无恐,可偏偏这样的人会被绑架。” “我也很奇怪,这般人怕是在明国那边也不一般,最好还是让真田组他们收手,能谈判解决最好。”山田顿了顿:“他说的那些,我今晚回去也要报告给上面,尽可能抬高报价。” “你倒是很尽心啊。” “哈哈……”山田有气无力的笑着:“我不想再重复上一次的事了,到现在都仍然会做噩梦。” “看开点吧。”大门拍了拍山田的肩膀,然后这熊一般壮硕的人突然陷入沉默,表情有些僵硬。 “怎么了?”山田问了句。 大门摇了摇头,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有些疲惫,可能是没睡好。” 说不出的疲惫感涌来,就像是用尽全部精神和猛虎对峙后的那种全身心的虚脱感。 这种感觉,在他的全盛期也很少会有,不知不觉就出了半身虚汗。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自言自语道:“……应该是错觉吧。” 第十三章 哪来的感叹号? 新东京,某地商业写字楼的三层,开设着一件宽阔的事务所。 事务所的深处,办公室内烟雾缭绕。 极道是暴力团伙,过去是帮派,现在则是伪装成了公司,开设的事务所也是拥有正规的营业执照。 甚至这里的正式组员都会得到一套制式的西装,西服下方的衬衫却不是单色调,而是花花绿绿的颜色,这点有区别于正儿八经的上班族,而且他们手里也并不会提着公文包,衣领上除了领带之外,还会多出一道特殊的身份识别,组纹。 真田组的组纹看上去像是一把三把长枪交叠在一块。 一名年过三十五的中年人坐在老板椅上,碾灭了烟头,他的发际线很健康,表情却有些阴郁,五官并不方正,侧脸看过去像是鞋拔子脸。 他便是关东联合真田组组长,真田凶一。 老板椅的后方挂着一张横幅字帖,上面写了‘罗生门’三字,而不是更常见的‘仁义’,桌子在左右两侧放置着一尊修罗像,一尊仁王像。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都是烟头。 门外传来动静,有人敲门后走入,走入门的男子看着就给人破强的压迫感,身高接近两米,体态壮硕,靴子敲打着点,孔武有力,直接拉去参演真人版拳愿阿修罗是没问题。 真田组若头,后藤刚。 “佐藤那小子已经醒了。”若头道。 “问出什么来了?” “没有……这小子被人一击敲中后脑勺,昏迷到现在,神志不清,什么都不知道,包括失踪的四个人的下落。”后藤刚摇头:“在仓库里有动手的痕迹,肯定是被什么人给袭击了。” “真没用。”真田凶一不爽道:“四个人失踪了,死活都不清楚!” “我个人觉得应该是死了。”后藤刚说:“现场没看到多少血迹,被抓走然后掩埋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意思是说会是别的组干的?”真田凶一狞笑:“那可是我们的地盘!” “继续查么?” “没必要费那么大功夫。”真田凶一敲着桌子:“跟柳生那家人脱不了干系,继续找他们的麻烦,我就不信漏不出狐狸尾巴。” 他盯着若头,眼神仿佛猎食者的凶鸟:“我们已经损失了四个人,这件事就注定不能随便撤手了,传出去,真田组打下来的名声受损,干部会议上我可抬不起头来,原本新人教育都是你负责的,现在出了纰漏,你得自己去挽回这方面的失态。” 后藤刚态度沉稳:“我会挽回自己的失态,一定会征收到这块地皮!” “那对兄妹也不能轻易放过。”真田凶一冷笑。 “对方是极东大学的高材生,肆意动手的话,幕府或者警视厅可能会……” “那就先针对那个明国人,只要抓住了他,还怕那小姑娘不乖乖就范?” 后藤刚皱了皱眉头,但还是低下头,低沉的‘喝’声作为应答。 不能因为个人喜好就反抗上级命令,除非对方失德或失败,这就是瀛洲自古奉行的所谓忠义。 古代家臣对大名如此;职员对公司如此;极道对大哥亦如此。 …… 心知肚明自己已经被盯上了的某不肯透露姓名的表面帝王实则射恵主义接班人的白维,正在晒着太阳。 “霜月,你今天不用上课么?” “大学生的课程是可以自己安排的,而且,我的文化课早就达到毕业水平了,只是平时分的区别。”柳生霜月将被单抱出来,扑在庭院的架子上,用木棍轻轻敲打:“其实再过一年半,我就能申请提前毕业了,目前还留在学校是为了……” “全国青年组的剑道大赛?” “嗯!拿到剑道大赛的好名次,就能参加御前大比的第一阶海选。” “御前大比可是真剑胜负,不是开玩笑的。”白维坐正身体:“可能会死人。” “难道哪年没死人吗?” “啊这……” “不仅死人,被废掉的剑客也有很多,只不过幕府会提供一笔相当丰厚的赔偿金。” “太血腥,太野蛮了。” “可明国的武圣杯、麒麟赛、宗师头衔、紫禁之巅也是一样。” “……” 白维不说话了,他可能对这个世界存在亿点误解。 “兄长的旧伤也是麒麟赛的时候留下的吧?”柳生霜月不经意的提了句。 “是吗?”白维想了想,没什么印象:“记不太清了。” “每次这时候,兄长都会敷衍我。”柳生霜月皱眉:“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输了就是输了,难道还是故意输的?因为对手恰巧就是初恋?结果对方下了黑手,把我锤个半死,落下病根,就此一蹶不振?”白维自己都乐了:“小说看多了吧你……既然下午不上课,就自己去道馆里练一练。” “这就去。” 柳生霜月正换上衣着走向场馆,却注意到白维也跟了过来。 “哥,你的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剧烈运动。” “我就看看。”白维高深莫测道:“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就是很会指指点点。” “噢……” 柳生霜月在宽阔的剑道场馆内开始热身运动。 无想新阴流的剑术流派,属于古流剑术,全身都是武器,无死角,古流剑术流派都讲究实战,需要不断的对打才能掌握熟练,弥补不足之处,如果没有对手,只能在内心观想。 白维就坐在一边看着,欣赏着年轻女孩的动态美。 害,没什么不可说的,季老爷子年轻都喜欢去看女孩打球,大长腿白胳膊是老色批的共同追求。 欣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在解析和分析无想新阴流,同时给柳生霜月进行打分判断,找寻她的不足之处。 看了一会儿。 他摇头说:“别分心。” 小姑娘咬着嘴唇,投来眼神:“还不是哥你……” 白维不解:“我以为你该习惯被人关注了,平日训练对招,没人盯着你看?” 柳生霜月低下头:“有倒是有……哼!我要认真了!” 忽略白维的存在和他的视线,柳生霜月沉浸心神,进行观想,动作顿时凌厉数倍,高度集中的精神,让她的挥刀比先前更快更精准,招式动作转换更加流畅。 ……不错。 白维满意,她的天赋的确很不错,基础牢固,且不拘泥于招式的形态,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天才。 只不过,在实战中又如何? 白维有点手痒了。 身为导师的人生中的一大乐趣就在于随意痛殴那群天赋出众的弟子们,打的他们鬼哭狼嚎,训的他们抬不起头,想叼谁就叼谁,回头再丢一句‘都是为你好’,能活生生把弟子教育出无法痊愈的心理阴影来,再多埋怨都化作一口老血咽下去。 真滴爽。 可惜身体状态不允许。 白维正遗憾时,突然眼中浮现出一道光影,在太阳光的折射下,就像是瞬间出现的视觉偏差。 但他又确确实实的看到了。 在柳生霜月的头顶上浮现出一枚蓝色的感叹号。 他擦了擦眼睛,又看了眼,感叹号不仅没消失,反而更加明显。 这感叹号……难道她的愿望强烈到已经被神灵注视了? 快来个旅行者工具人帮忙啊! 吐槽归吐槽,这感叹号很自然的牵引了白维的视线,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似乎可以进行触发。 这必然是自己的能力,只不过是早已忘记的某一世中持有的能力。 好奇心驱使,他对着这枚感叹号进行了触发,下一刻精神一振。 【每日任务:日益精进的剑术】 【请进入柳生霜月的观想中,作为假想敌进行对战,直至一方落败十次为止】 【备注:每日做一做,乐趣多又多,原来你也玩……】 第十四章 前世的我……好菜啊 能力觉醒了? 虽然意识到可能过去的能力会复苏,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再这么下去,或许很快就能取回帝王的黄金瞳? 【开始观想】 意识沉入心湖。 冥想和观想是一种脑补的修行大法,但根据使用办法的感觉,效果也会有所不同。 至少,白维还从未有过这样清晰的观想。 在眼前浮现出柳生霜月的样貌无比真实,只不过其杀气和斗志也是写实派的。 人并不能脑补出自己认知外的产物。 可白维拥有作为帝王和导师的人生经历,对于战场厮杀再熟悉不过。 通过他的观想,能构造出和现实几乎没有区别的战场。 手指轻轻一握,一把利刃落入掌心。 摒弃任何额外的能力,只保留现有体魄。 且来试试看柳生霜月如今的水平如何。 …… 柳生霜月本是在进行观想训练,忽然间四周起了一层白雾。 在她的跟前,出现了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但那好像并不是她观想出来的人。 他穿着金色的华服,拥有着仿佛幕府将军般尊贵的气魄,眼瞳里闪烁着黄金色的光芒。 她以为自己观想法出错了,下意识松懈了精神,却并未退出观想。 旋即,对面的人影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从帝皇变成了另一幅打扮。 人影模样起初朦胧不清,于此刻定格了模样。 一袭古朴却精致的藏青色长衫,赤色的围巾,手边握着一把红色的纸伞,腰间是一把连鞘长刀。 像是从大河剧里走出的翩然浪客。 “你是谁?”柳生霜月想要发问,可对方保持着沉默。 紧接着,眼前残光一闪,浪客赫然拔刀。 她下意识举起手中兵刃抵挡,可手里的木刀理应挡不住真刀。 她以为自己要被斩成两半,听到的却是清脆的叮声。 打铁之音传来。 柳生霜月往后退去,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也有一把刀,不由得下意识拿起刀来仔细端详,入眼一看,这刀纹宛若稻妻雷纹,华美且妖冶。 是真刀,而且这份手感和重量,无比的真实。 她却不记得自己有接触过真刀。 “这也是观想法?” 她不敢确认,但注意到了对方似乎是翘起嘴角,流露出浅淡笑意,笑意和善,但下一刻夹杂在凌冽刀光中的杀机密不透风的压过来。 令人窒息的杀气! 被声势震慑住的女孩理所应当的没有反应过来。 刀刃抹过脖子。 一秒钟后,她跪坐在地上,捂着喉咙喘息,下意识以为自己要死了。 疼痛感和死亡感是那么的分明真切。 但并没有,她安然无事。 不知何时出现的积分板上翻了一页。 【0:1】 “果然是观想出的幻境……” 生霜月知道自己不会被砍死后,胆子大了不少。 她认真道:“不管你是谁,都做好……” 柳生霜月正要说什么,那浪人已经再度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隔着三五步之远,她已经做好防御姿势,但下一刻整个人就被利刃贯穿胸膛。 ……好快! 柳生霜月从死亡中抬起眸子,心惊不已,刚刚那是什么招式,一瞬间就把自己击杀了。 【0:2】 她仔细回忆对方的招式,这时对方再度摆出同样幅度的前倾动作。 出招前摇! 她第一反应是往后跳开,同时挥刀格挡,只不过刀并不是擅长格挡的兵器。 她发现对方这一刀来势极快,不出意外,又是被一刀贯穿。 【0:3】 “再来!”霜月咬牙,不服气的横刀。 对方的浪人却没听话的第三次使用这一招,他换了另一种架势。 拔刀,横扫。 比起极快的突进,这一招的范围更大,但速度要更慢。 柳生霜月成功接住了对方的刀锋,这令她心头一喜。 但下一刻,她眼前一花,持续一两秒的疼痛感再度袭来。 “变招。” 小姑娘死后意识到了,在刀锋轻响的那一刻,对方的刀刃就已经从一段改成了二段。 “好强。” 柳生霜月瞥了眼计分板,这还不到三分钟,她已经死了四次了。 现在的她如果真的去直面剑豪,结果也不会比这个更好,都是一招落败的结果。 “尽全力吧。” 柳生霜月双手握刀,改为最扎实的中段持刀架势,气流围绕着她徐徐旋转,如同缠袭着风压。 暴气? 浪客挑眉,又换了一套新招。 七分钟后,以零比十结束。 柳生霜月正要交手,却听到了钟鸣声,像是下课铃的音乐声。 观想自然而然的结束,四周再度变成了自家道场,手里的也不再是开锋的兵器,而是普普通通的木刀。 “……怎么回事?”她看了眼时间:“呀,怎么都过了一个小时了?” 再看向旁侧,白维早已不再了。 “刚刚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柳生霜月自顾自的陷入迷惑。 …… 白维走在走廊里,双手抄着口袋。 【技能:牙突……已获得】 【技能:飞燕二段……已获得】 【技能:登龙斩……已获得】 【技能:见切回避……已获得】 【技能:空手夺白刃……已获得】 【我流剑术·7级】 “观想中使用的剑术技能,基本上都不认识。” “但能使的出来,用过一次,身体也就记住了。” “应该是某一世里被封印的记忆正在恢复,还有那身打扮……过去是浪客么。” “我流剑术,似乎也是没到开宗立派的程度……啧,好菜啊。” 他停下,看了看手掌。 “还有这个能力,暂时还搞不明白是哪一级的,似乎不能直接带来提升,但辅助作用还可以。” “每日任务能让我快速获得前世的技巧,但好像并没有额外的正反馈了?好歹来点粉球啊。” 如果触发别的颜色的感叹号…… 白维不由得看向庭院之外,但柳生霜月不太可能会同意他独自出门吧。 “希望感叹号自己送上门。”他双手合掌。 ……开玩笑的。 叮咚~正门口响起了门铃声。 第十五章 送上门的感叹号 白维打开正门,门外是一名年轻的女性……不,少女。 女子高中生,身上穿着简朴的制服,初秋时间,她却围着围巾。 阳光照耀下,女孩的头发呈现出栗色,黑色偏红,也有股淡淡的栗子香气。 “前,前辈……”她有些惊讶的望着白维,旋即低下头:“打扰了。” 白维搜寻了下记忆,确认对方的身份。 这是白维来到旧江户后建立的人际关系之一。 对方是在商店街和便利店中打工的女子高中生,关铃。 听着像是明国人,但她是土生土长的北海道人,随着家人搬迁来到江户。 吃苦耐劳,带着黑框眼镜,衣服基本上是严严实实的女子校服,不起眼的土妹子一枚。 念其年幼,白维在打工的时候照顾过她,双方关系还算不错,但也没到互相登门拜访的地步。 “有事吗,关姑娘?”他礼貌的问。 “这,这个……”小姑娘说话结结巴巴磕磕绊绊,本就不太利索,似乎见到这么大的宅院后有些自惭形秽,弯下腰,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是慰问品。” “慰问品?”白维奇怪。 “前辈住院的事被商店街的人知道了,店长让我送点慰问品过来。”关铃小声的说。 “这才一两天就人尽皆知了?”白维挠头,接过了慰问品。 “那,就这样,打扰了。”关铃弯下腰鞠了一躬,正要转身跑走。 “等下。”白维见她要跑,拉住她的围巾,虽然是一拉即放,但他还是看到被围巾遮掩的脖颈位置有非常严重的红肿外伤。 “那,那个……”关铃回头,眼泪汪汪:“我,我没有钱。” “谁会在家门口打劫你?”白维让开一步:“进来吧,来者是客,好歹招待你一杯茶。” “不用了吧,让我这种人进去会弄脏庭院的。”她低着头说。 “院子屋子本来就会生灰,也需要打扫,不存在弄脏的说法,本来就不干净。” “可,可是……”她还是不敢靠近。 白维见她软弱模样,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当初还是个弱小奴隶的莉莉安奴,语气多了几分哀其不幸的叹息。 他加重了语气:“让你进来就进来。” “是。” 被训斥了下反而答应的很快。 还是同样的会客厅,只不过原本的两名西装男子变成了女子高中生。 关铃止不住好奇的打量宽敞漂亮的大屋子,但又收回视线,低头擦了擦眼镜,以免让自己显得太出丑。 为了掩饰表情,看到递过来的茶杯,立刻端起来就想喝完,然后跑路。 很快被烫到了舌头。 白维无奈摇头:“有点烫,放一会儿再喝。” 他的视线停在关铃的身上,然后缓缓抬高。 嚯! 黄色感叹号。 不是金色传说,也不是紫色稀有,而是黄色……似乎还有点转为赤红色的征兆。 这么大的感叹号都送过来,放跑是不可能放跑的。 点击触发,关铃没有反应,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富士红苹果。 这时候该牌子还没有那么贵,但瀛洲的水果任何时候都不便宜。 触发了感叹号后,白维第一时间看到的并不是任务栏,而是人物信息。 【关铃】 【16岁女子高中生】 【特征:打工达人,手脚伶俐,思维灵活,不善言辞,性格怯弱,家境贫寒】 【状态:精神压力,轻度病症,疼痛抗性】 【精神压力——生活贫穷,需要打多份工作才能勉力维持……学业生活家庭多方带来精神压力】 【轻度病症——睡眠不足,营养不良,长期节衣缩食带来的病症,成长期患该病症会留下严重后遗症】 【疼痛抗性——人为施暴,多处旧伤,对疼痛具有较强的忍耐能力,推测为家庭暴力以及校园霸凌】 够了够了。 白维撤下信息公示栏,看着看着就拳头硬了头皮麻了。 任何靠谱的成年男性都很难容忍社会对未成年人的不公待遇和过分压迫。 人的慈幼心理。 只是,为什么不能触发? 这么大个感叹号在这却不能触发任务? 这项能力真是有些奇怪。 两人安坐了会儿,关铃有些如坐针毡,几次想要离开,都被白维以无限续杯大法留住了。 就在她第五次想要离开的时候,刚刚结束锻炼的柳生霜月回来了,她擦拭着汗水,看了眼关铃。 双方年龄差不多一岁半,但气质差了很多倍。 “哥,有客人?” “打工地方的后辈,知道我住院,过来慰问的。” “咳,失礼了,我是柳生霜月,兄长承蒙照顾。” 满分妹妹跪坐在地上,极具大家闺秀的优雅风度,欠身行礼。 关铃看呆了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低头回礼,慌慌张张道:“我都是被照顾的那个,您过赞了……” 下意识用了敬称了。 柳生霜月莞尔一笑:“兄长,今晚留客人吃饭吧,我去冲洗下,待会儿做晚饭。” 关铃目送落落大方的柳生霜月离开,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前辈的妹妹可真漂亮啊。” 漂亮。 又不止是漂亮。 被挽留后,关铃终于没有再起身要求离开。 直至晚饭结束,白维才起身送客。 聊了很多,她很会察言观色,说些旁人喜欢听的话,情商很高。 但关铃对自己的话题总是浅谈即止,迅速搪塞过去,令人不好追问。 直至送她到门外的生活,白维也没见到感叹号又被触发的迹象,只不过…… 它变得更红了些。 “我身体不好,也就不送你了,霜月女孩子单独走夜路我也不放心……很抱歉了。”白维说。 “没关系的,这里距离电车很近,而且路上有警视厅的值班,很安全。” 关铃的话很是流畅,不再口吃和停顿,她其实没有沟通障碍,问题在精神层面。 “行,路上小心。”白维双手抄在袖子里。 “下次再见,前辈,柳生姐姐。”她礼貌的弯下腰表示感谢,提着‘晚饭做多剩下’的食盒。 “关铃。” 突然一声从背后传来,刚刚走出五步远的关铃疑惑的侧身。 “遇到麻烦了,可以来找我。” 白维站在门口的檐下,灯光打在他的后背肩头,他的影子和夜幕融为一体,仿佛其他一切都成了背景和陪衬,只衬托出中心的人。 关铃停顿住脚步,没有回应,旋即微微弯下腰,然后提着袋子,一步一步的走远了。 “人已经不见了,哥。”柳生霜月小声说。 “嗯。”白维回过头:“这次你倒是没生气啊。” “我还不至于跟一只小仓鼠怄气。”她轻声说。 “她的确是小仓鼠,倒是和你不一样。” “我不可爱吗?” “可爱……但你是刺猬,知道受伤的时候把刺竖起来包裹自己,而她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真可怜。”她说。 “可以资助她。”白维随口道:“但这意义不大。” “为什么?” “因为根源不在这儿。”白维自言自语道:“因为缘分还没到。” 一个感叹号飘远了。 虽然但是,不远处有一群感叹号正在飞速的飘过来。 第十六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关铃提着食盒,这里面的饭菜是冷的,故意放凉了方便保存。 虽然柳生霜月说是做多的份额,但她知道这是对方的好意,否则怎么可能多出这么多。 足够她和母亲吃上三天了。 手臂有些酸,鼻梁有些酸,她揉了揉眼眶。 十四岁出来工作补贴家用,再到成为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她这两年来经历的太多了。 如果不是她运气很好,总是接二连三的碰到好心人,恐怕早已垮塌了。 每天都要打三份工,还要保证最少三个小时的学习时间才能让成绩不下滑,还要做家务,时间被压缩,每天睡眠时间不到四个小时。 她不是没考虑过辍学,但她更清楚,如果辍学了,日子只会更难过。 至少在学习的时候还能感到自己有所提升,熬到毕业,拿着文凭该能找一份更长久的工作。 ……未来会更好的。 这是她心底极少数的精神支柱。 在瀛洲,孤女寡母从来都是社会底层最边缘人,不知多少单亲家庭被切断经济来源,艰难的存活着。 幕府提供的社会补助,面向的是正常的家庭,绝不包括单亲家庭……特别是单亲母亲,拿到的补助金一定经过层层克扣,早已是约定俗成的不成文规矩。 别给其他人添麻烦。 别给社会增加负担。 不能成为劳动力,就乖乖等死,把社会资源让给其他人。 关铃吸了吸鼻子,裹住单薄的衣服,想到了工作时的种种碰壁,想到学校中遭受的刁难,更是有些举步维艰。 ……以后会变好的,不是吗? 她低头看向食盒,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肉和香甜的水果了。 刚刚在饭桌上的表现一定很难看,用了很大毅力才忍住没有狼吞虎咽。 只隔着不远距离和一堵墙,但那座大宅子仿佛是她根本无法触及到的梦想。 温暖宽敞的富裕家庭,和蔼谦和的帅气兄长,知书达理的漂亮妹妹。 她忍住回头再看一眼柳生宅的想法,只怕再看一眼,多停留一会儿,就会丧失回家的勇气。 那可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还有重病在床的母亲等着她回家。 她感觉更冷了,也加快了步子,仿佛逃离似的想要快速走远,直至回头也看不到那栋宅子位置。 前方出现了好些人。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去,路灯下一群穿着西服的男子们三五成群的汇聚着。 纹身、花衬衫,甚至还持有武器。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善类,和讨债的人一样的打扮。 她急忙低下头,贴着墙壁快速穿过。 极道们也没理会这个走过去的小姑娘。 “后藤老大,人都齐了。” “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 车窗放下,后藤刚将烟头丢在地上,训斥道:“蠢材,强闯民宅的后果是什么!这么多人,肯定会留下痕迹,被幕府抓到后,关东联合都保不住你们脑袋!” 某霓虹国的政府的确是废物没什么好解释。 这时瀛洲幕府仍然具有很强的统治力,因为幕府将军个人武力的超绝,提供了统治阶级的神圣性,吸引了更多强者加入幕府,千百年来不断重复这一过程,稳固夯实强化了执政所需的武力基础。 极道或许敢跟奉行所甚至警视厅的人叫板,却唯独不敢跟幕府对抗。 否则后果往往是几名佩刀剑豪前来,演变出杀死比尔里的餐厅大战。 前者执法讲规矩,后者则不太需要。 刀狩令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压在了同一阶层,一切按照规矩来办事。 然而持有佩刀的那群幕府供奉或流派剑豪,仍具有斩杀平民恶徒不必背负责任的武士阶级特权。 只是数量变的极少极少,成了看不见的金字塔顶层。 旧江户中的‘武士会’就是刀狩令执行后失去了武士阶级的那群前武士们组成的团体。 后藤刚也没想着强闯进去,安排人手在这里只是为了监视。 真田组目前最为忌惮的是柳生霜月的身份,极东大学的学生都是国家精英,笔试面试通过率筛选后,通过率不足百分之五,她还是海外归来的精英,更受关注。 幕府对这群将来的社会高层精英们提供专项政策扶持,其中就包括人身安全这一条,只要她不离开瀛洲,其生命安全受到幕府的绝对保障。 强闯普通民宅也就罢了,直接闯进去,回头真田组可能就要被幕府盯上,那可不是交上一笔罚金就能完事的,搞不好关东联合会选择直接断指,切断所有关联,不管真田组死活。 这一线绝不能越过,所以必须想办法绕过柳生霜月,直接找明国人。 后藤刚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决定继续蹲点,就和上一次一样。 之前本以为绑架后敲打敲打他就会屈服,可到头来反而失踪了四个手下,这令他有些窝火。 “后藤老大。”一名极道弯腰道:“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女高中生似乎就是从宅子里出来的。” “我看到了,这又怎么样?”后藤刚不耐烦的问。 “会不会跟这家人有关联?我们可以考虑绑架她试试看。”极道小弟提议道。 “蠢材,他是明国人,你能去明国绑架到他的亲属朋友?”后藤刚冷哼:“会把事情搞的复杂化,你怎么不想着把他认识的人都绑架起来?这么干了,警视厅的干警们会丢下那群邪信徒的事,过来给你脑袋开洞!” “后藤老大,放心好了,不会的,对方不敢报警。”那极道小弟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刚刚那个女高中生,我认识的,她家里是这么个情况……” 小弟弯下腰,谄媚的耳语了几句。 “哦?”后藤刚挑起眉头:“既然没风险,可以试一试……留下几个人蹲点,你带些人过去。” “嗐!” 队伍里分出六七人,追向电车站。 副驾驶上的人问:“后藤先生,就算绑架了,你打算怎么让他知道?由我们去说的话,他肯定会有警惕心。” 后藤看了眼副驾驶位置的中年人,他是公司的财务,虽然不是真田组的人,却走的很近。 真田组的财务账单都是他来处理,是真田凶一手下的白纸扇,很多敛财手段都是他提供的点子和案例。 看似文质彬彬,实际上各种下作手段都用的出来。 “有话就直说。”后藤没耐心道:“你肯定已经有了想法,山崎。” “那当然。”山崎推了推眼镜:“这方面我会安排的,我只有一个小小请求。” “什么?” “他签字的时候,我得在现场。”山崎推开车门:“这份功绩我不打算让出去。” ……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她到十岁的时候,父母都还很好,彼此恩爱,也是小富即安的家庭。 她有过自己的大房间,漂亮衣柜,家族旅行的照片能贴满一张墙壁。 可自从十岁生日那年,去了一趟青木原树海附近……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短短半年时间,父亲丢了工作,性格变得暴躁易怒,他染上了赌博,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典当出去,甚至借了极道的高利贷,输掉了一切。 家里的经济状况一落千丈。 母亲和父亲离婚分居,她跟着母亲艰难讨生活。 可全职太太的母亲很难找到工作,只能承接重体力的工作,收入也非常少,时常会被催债的人找上门。 曾经温柔贤惠的母亲也变得难以承受,她迅速的苍老,表情满是疲惫,精神更加麻木。 在她十四岁时,被前来要钱的父亲推倒后,母亲咳出了血。 她得的不是非常严重的病,只是根本没有钱治愈,积劳成疾,拖到现在。 只需要好好修养原本也能慢慢痊愈,可她哪能提供一个温暖舒适的环境? 望着眼前包裹着铁皮外壳,在黑暗中如同危房般的建筑仓库,她一点都不想承认这里就是她的家。 用力的拍了拍脸颊,对着冻僵的手哈了口热气,她走到房门前,深呼吸后推开门,挤出几分笑容。 可推开了房门后,屋子里的灯是亮着的。 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裹着破旧的衣服坐在凳子上,对着三名男子露出谄笑。 关铃的耳边传来嗡鸣,她下意识想要退出去,背后传来机扩咬合的声音。 门被锁上了。 缝隙闭合,遮掩住屋子里没来及发出的一声,求救成呜咽。 第十七章 千古艰难惟一死 “哥,我得去上学了。” “去吧去吧。” “你要好好待在家里哦。” “知道了。” “我中午没办法回来,饭菜在冰箱里,热一下就好。” “好好好。” “抱一下。” “行行行……嗯?” 柳生霜月快速上前抱了抱没反应过来的青年,然后快速拾起背包和刀袋,哒哒哒的跑远了。 像只叼起小鱼干就跑的黑猫。 白维站在门前,无奈的揣着手。 “感情正好啊。”一旁传来感叹声。 “哟,山田先生,来的挺早啊。”白维也不意外:“你还真打算长期来串门了?” “我说过会长期来打扰的,而且这边环境不错,适合时常来歇歇脚。”他提起公文包:“如果能做成这项目,往后日子我吃穿不愁啊,当然会热情。” “进来吧。”白维说:“今天那位保卫科长没来么?” “他身体不舒服。” “可能是梦里被老虎咬了。”白维哈哈一笑。 山田一怔:“您猜的还真准……他请假理由的确是这条。” 白维笑而不语。 一杯热茶下肚,山田微微正色:“我的资料提交上去,您的要求需要董事会开会后才能决定,不过通过的可能性不大,我会尽力争取。” “我也没抱有多大希望,无妨。” “我今天来,其实不是为了业务。”山田捧着茶杯:“白先生,我希望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这几天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门。” “噢?”白维看了眼山田的头顶,并没有感叹号:“虽然我本就不打算出门,但为什么这么说?” “我在公司听到一条消息,真田组有意图要下手了,但他们肯定没胆量闯进来,这是违反规矩的。”山田说:“或许小动作不断,但不论发生什么,您都不要出门,只要不出门,他们就拿你没办法。” “终于要来了?”白维有点激动和跃跃欲试。 “您这话怎么听着还有点高兴?”山田疑惑。 “我这哪是高兴?”白维摇头:“我这是害怕。” ……害怕他们不来了。 山田待了不到三十分钟便匆忙离开。 他的确是特意来提醒一声,临走前要走了座机电话号码,方便下次联系。 白维在家里坐到中午,热了饭菜,看了会电视,无聊的在榻榻米上来回滚动。 就这样一直等到下午三四点,中途白维还接到了柳生霜月打来的慰问电话。 确认白维没离开家门,她才放心继续上课。 也就在电话响起没多久,门外传来门铃的声音。 门外,怯生生的少女站在那里。 “前辈。” 关铃低着头:“我又来打扰了。” 声音没有昨日的活跃,只透着深深的空洞。 白维注意到她的手腕上缠绕着白色的绷带,被藏在袖子下方。 虚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更加醒目的是那枚感叹号。 红的像在流血。 “有事吗?” 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白维语气态度仍然温和。 关铃抬起头,眼瞳深处空洞,没有焦距,没有高光。 “我能麻烦您一件事吗?” “当然。”白维点头:“我会帮你的。” “可以请跟我来一个地方么?”关铃木讷的说:“当然,不来也没有关系的。” 她后半句话说的很轻。 像是期许着对方拒绝。 “可以啊。”白维直接走出门外,顺手拔出钥匙,将门带上,主动说:“走吧。” 一丁点的犹豫和深思也没有,单纯的好似一张白纸。 关铃怔在了原地。 难以形容的滋味在唇齿间泛滥。 她几度张嘴,又几度闭上,最后咬住嘴唇,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请跟我来。” 她僵硬的转身,步伐放的很慢。 每一步似是走在刀尖上,针刺穿了脚底,扎穿了皮肉,血流出来,在地面蔓延。 锥心刺骨。 并不远的距离,像是一场漫长的拷问。 她很想回头推着白维,让他快点离开,不要相信自己,也不要管她。 可她做不到。 父亲、母亲都被当做了人质。 她亲眼看着那群暴徒将他的手指砍下来,逼迫他还债。 母亲咳出血,倒在病床上,满手都是鲜红。 她不能反抗,反抗的话,一家人都会死。 耳畔再度开始回响极道恶魔般的低语声。 ——你配合的话,等他签下字,你家的这笔债本金就一笔勾销。 ——我们可以签下合约,虽然是极道,但我们也是有信誉的。 ——你什么都不用做,把他叫出来,余下的事,我们来处理。 ……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要把灵魂出卖给恶魔。 她在母亲含泪的注视中被迫点头的那一刻,内心期许的美好未来就已经远去了。 她背叛了过去的自己,成为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类人。 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 出卖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关铃终于走到了那个地方,巷口的拐角位置,蹲伏着手持金属球棍的极道们。 她能看见了这群人眼中闪烁的凶光和暴戾。 满溢而出的恶意如同龇牙咧齿的豺狼,要将五步外的青年大卸八块生吞活剥。 这哪里是法制的和平社会,分明是弱肉强食的钢铁丛林。 呵…… 我怎么会让你们这群魔鬼们称心如愿! 关铃麻木的表情消逝不见。 她猛地回过头,冲向了白维,用力的撞在对方身上,将他推向后方。 等待不及的极道暴徒们已经从角落里冲出来,挥舞着凶器,砸向她所在的位置。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非常的虚弱,非常的脆弱,根本不可能经得起铁棍凶器的敲打。 可能,不,是一定。 会死。 她知道自己会死,但比起被魔鬼们肆意利用,死亡也没有这么可怕。 她死了,警方会调查,会介入,事态会被闹大,父亲母亲还有机会脱离魔掌,前辈也会更加安全。 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女孩背对着夕阳,站在被茜色染红的街道上,流露出解脱般的笑容。 终于,能解脱了。 第十八章 太君:这边请 关铃已经闭上眼睛。 年仅十六岁的女孩做好了赴死的全部准备。 这些人摧残了她的人生,也即将夺走她的生命。 父母轰然倒塌后,她其实没有那般勇气去直面这残酷的世界。 在最后的内心支柱骤然崩塌后,她能想到的便是放手离开。 安静的。 干净的。 离开。 然后,有一阵突兀的风,掀起了她鬓角,吹过她的额前,令她睁不开眼。 她感到双脚离开了地面。 重新落地时,因为双脚发软,没能站稳。 预想的解脱感和疼痛感都没传来。 影子洒落在她的肩头,遮住半张面容。 阳光从那人的肩膀位置洒落下来,一半阴影,一半阳光。 “你真是……” 白维本意是埋怨和责备,话到嘴边却成了哭笑不得。 “我说过了……有麻烦,来找我。” 他缓缓的叹息。 关铃张了张口,埋下头。 “对不起。” 低下头,埋的更深。 “非常……抱歉……” 眼泪无法抑制,打落在手背上。 白维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脑袋。 她才十六岁。 这年纪就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对她加以苛责着实没有必要,比起教训她,更应该保护她。 “闭上眼睛,接下来的事,小孩子不要看。” 靠谱的成年青年起身,平淡的歪过头,避开从后脑位置打来的破空声。 单手撑地,右腿扬起,人影腾飞至半米高度,下颚骨头传来清脆碎裂。 人影如同猎豹般再度暴起,右手按住极道混混的脑袋,五指扣紧,狂暴的力气推进。 五米距离瞬息越过,一颗人头好似铅球般被嵌入了水泥墙面,血污从裂缝里溢出。 顷刻间就没了声息。 不至于死,但人应该废了。 “咳咳……” 白维咳嗽了一声,刚刚发力有点过头。 他缓了口气,看向旁边四五个手持凶器却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极道,露出儒雅的和善笑容。 深呼吸一口气,立足于钢铁丛林之间。 白维却无半点陌生,简直像极了曾经的帝国旧时代,到处都是食腐生物和豺狼野兽。 可惜它们弄错了目标。 它们不是猎人,而是猎物。 青年挑起一根自来水管,在手里转了一圈,踏前一步,杀气如息吹,扫过这片狭窄巷道。 本该还满脸狞笑的极道暴徒们纷纷脸色惨白,握着凶器的手也开始战栗。 他们直面的仿佛不是人,而是脱离了樊笼的凶兽。 虎兕出柙。 “怕什么?” 白维敲打着墙壁,声音一轻一重。 “我又不吃人。” “最多是让你们半身不遂,没收你们的作恶工具。” 青年语气调侃。 “哪位太君给我带个路?” …… 还是先前的海边仓库。 比起上一次,极道的人数变得更多,仓库里放置了更多的临时桌椅,之前被封锁的仓库二楼也用上了。 山崎坐在劣势的沙发上,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他问:“怎么还不来?” 后藤倒是很有耐心,平淡道:“也许那小子吃过一次亏后就不乐意出门了。” 山崎看了眼手表:“我最多等到六点。” 后藤哼了声表示无所谓。 门外有小弟敲门:“老大,那名人质吵闹着要见你。” 后藤皱眉:“他想干什么?” “他……”极道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他要钱。” “什么?”后藤一愣。 “他说,我们把他女儿拐走了,肯定是卖去歌舞伎町,她年纪还小,模样也漂亮,不输给小明星,将来肯定能挣很多钱,我们应该再付给他一笔钱。” 这奇葩发言令后藤愣了很久,他楞了片刻后,用力的碾碎了烟头:“给他两巴掌,把他嘴巴封死,告诉他再敢说这种废话,老子把他沉海!” 山崎提醒道:“你最好别弄死他,他还欠着一千两百万的赌债。” 后藤淡淡道:“我记得他最初只借了五百万,应该已经还清了,而且你也说了这件事后,债务还清了。” 山崎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我说的是‘本金’,可没说利息和贷款。” 这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话令后藤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榨干这群人的骨血,是为了真田组的发展,这世道没钱可什么都做不了,这种肉猪组下起码还有好几十个。”山崎瞥了眼若头:“你要杀了泄愤也可以,但记得找个黑诊所,摘掉能摘的器官材料,我这边有黑市。” 后藤眉心浮现川字纹,他盯着弱不禁风西装革履的山崎,望着这文质彬彬的衣冠禽兽,感到了一阵胃部升起来的恶心,只觉得对方每一寸都散发着比肮脏的臭水沟下水道还要腐臭的气味,比青蛙的小便还要下流……过去的真田组不是这样的,虽然是武斗派,但远没有走到如今的地步。 他打心眼里不喜欢山崎这种笑着敲骨吸髓的做法,却不得不咽下这份作呕感。 山崎的来历不小,而且他能力很出众,极大的加快了真田组的发展,同样后藤的资产也快速增殖,地位水涨船高,大家都在一艘船上,利益绑定在一块,他没办法脱身,也不情愿回到过去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太阳快下山了,距离六点,还有不到一刻钟。 …… “这地方还真熟悉。”白维笑了:“不是我上一次来过的地方么?” “可,可以放我走了吗?”极道的暴徒抖的如同上了屠宰场的兔子。 “哦,好的……谢了,这位太君。”白维笑着一棒子敲在对方的脑袋上,物理麻醉。 丢开半死不活的极道,白维看向熟悉的海边的冷藏仓库,夕阳茜色染红了建筑物,披着红霞。 血红色的感叹号悬挂在半空中,鲜红的刺眼。 感叹号已经转移,这代表着任务和剧情被推进到了下一阶段。 【敌对阵地:海边仓库】 【敌人编制:暴徒十五人,平均等级五;精英暴徒一人,等级八;暴徒头目一人,等级十五】 【难度:略高】 【建议挑战等级:10~20】 【通关奖励:全新外观——浪客套装·花鸟风月】 “啧……不就是我自己的衣装么。” “把我的东西发给我自己可还行,老白嫖怪了啊,而且我要皮肤有什么用?” “给这位手持一个自来水管冲进敌人高地的铁头娃来把hkmk23mod0不好么?” 白维迎着夕阳伸了个懒腰。 水击浪碎。 逆光而行。 咚——!!! 第十九章 亮血条 手持一根铁棍,冲进对方泉水。 多嚣张才能干出来这种事? 在帝王和导师的岁月中,他可没时间跟一群地痞流氓、黑道势力打交道,那是纯粹浪费时间,基本上要应付的都是一地领主的雇佣军团,公国的精锐士兵,或者来自深渊之下的恶魔造物。 相比之下,眼前这古老破旧的建筑物甚至显得有些凄凉和单薄,像是三只小猪建造的草房子,来只肺活量大的豺狼,一口气就能吹倒。 但不知为何,这种感觉竟有些怀念。 像是曾几何时,自己也扛着一把刀,踢开什么地方的道馆或者帮派聚集的赌场,迎头棒喝,快意恩仇。 任侠。 浪客。 怎么称呼都好。 无非是一口气吐不出,意难平。 仓库的门口有两只小弟正在守着,见到白维走过来,第一反应是驱赶。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小鬼给我一边去。” 他发出标志性的弹舌音。 色厉内荏的表情很丑。 白维不知道为什么这群极道威吓他人的时候总喜欢极度扭曲自己的面部肌肉,不知道这样很难看,而且……很没礼貌吗? 十步距离,一瞬越过。 我流·牙突。 自来水管抵住极道的胸口,正中胸膛肋骨位置,冲击力直接撕裂了他的外衣和衬衫,劣质黑色西服碎裂成片,人体也当即腾空,后背撞上仓库正门。 大门洞开,暴徒抛出五米之远,砸在赌的起劲的人堆中间,砸坏了木桌。 纸牌散落,其他暴徒急忙扶起此人,才注意到他的骨骼断裂,已然昏死。 一旁守门的极道暴徒瞪大眼睛,他根本什么都没能看清,第一反应是呵斥。 “kisama……” 白维侧过眼。 “他丑到我了,你也想试试?” 极道暴徒闭上嘴,畏缩了一秒,随后暴起发难,武斗派都是凶性十足,怕疼就不做极道了,这群人年轻时候也是在不同街区里格外能打的混子。 可惜太慢。 他的动作完全被预读,挥砸动作的瞬间,一根钢棍已经递到他的下巴下方,身体前倾的猛烈发力反而让他的下颚承受了剧烈冲击,直达天灵盖。 白维瞥了眼极道暴徒的头顶,有血条,血条还有百分之八十左右,但有额外附加状态。 【综合等级6(街头斗殴)】 【轻度脑震荡】 【丧失战力】 白维又给他脑袋上补了一下,确认轻度变成中度,丧失战力变成再起不能。 只要不打死就问题不大。 就算打死了也问题不大。 海里泡着的尸体还挺寂寞,一组的人就该整整齐齐。 嗷嗷嗷叫喊着的极道暴徒们冲了出来。 白维现在彻底确定,电影里的手法虽然夸张,但瀛洲人真的喜欢大喊大叫,而且是毫无意义的那种嘶吼,和有威慑性的李小龙似的低喝不同,他们的吼叫不配合呼吸和节奏,反而会震的自己前后的人耳膜疼。 青年往前迈进,钢管在背后交换了一下位置。 往前迈进,这次不是牙突,而是…… 飞燕。 自来水管是钝器,但在他手里舞动时,像一把单手无锋剑。 如燕子回旋,横扫一摆,前冲而来的极道们阵型被打断。 前方人后退,后面的人挤过来。 因为门口位置就这么大,顿时门口形成拥堵,硬生生把站稳的暴徒们挤兑到自来水管下方。 他也不客气,手中飞燕转化为二段。 迎面的三人飞上半空。 浑厚的气劲在空气里激荡。 真气,或者说,内劲,气力循环,生生不息。 非有天赋者而不能习得,百人里有气感的不过三两人。 白维明知自己拿的不是天才开局,也不由得感叹这群人真菜,连个练出气感的都没有? 飞燕二段击退三人,连带的冲击力压到了好些人,也有人抓着墙壁和手边的东西,勉强站住。 失去平衡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他拿着铁棍,点兵点将似的挨个敲过去,砰砰砰的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响起,遍地都是骨裂骨折。 【断手】 【断脚】 【断手脚】 十多个极道被一个人压着打,五六人抱着骨折部位表情扭曲,涕泗横流。 直至一名大块头拦在跟前,被白维敲了三下都不后退,全身肌肉膨胀,皮肤青紫,但居然站住了。 【综合等级八(相扑5,街头斗殴3)】 【前相扑手】 这名明显就是精英怪的力士甚至抗住了疼痛,死死的握住了白维的自来水管,低喝道:“趁现在!” 白维抬脚一踹,正中要害。 【断子绝孙】【在‘起’不能】 力士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不讲武德的明国人露齿一笑:“马步扎的不错。” 踩着对方脑袋走过去。 所剩不多的暴徒中冲出来一人,自以为是死角位置,抓准时机,挥舞小刀冲过来,仍然改不了本性的怪叫着,被自来水管抵住嘴巴,上下两排牙齿被击碎,钢管插在他的嘴里,鲜血横流。 白维推着自来水管往前走,暴徒呜咽发声,踉跄后退,直至后背抵住了楼梯。 噹! 抽出棍子,给了他一记物理催眠,然后在西服上擦了擦血红色的唾液。 一对十五,打出的战果却是碾压性的。 白维更加确信,前世一定很擅长械斗,而且尤其擅长以一敌多。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踹别人裆部这么顺脚的时候。 以一敌多,要求极强的反射神经,需要随时运用场景作战,更要求的是出手得狠,一击必杀,在一招内就废掉对方的战斗力。 人人都笑成龙打架是耍杂技,但那才是最有效的战略。 白维打下一盏吊灯,拍在了一名极道的脑袋上,玻璃碎片和电火花迸射,看着惨不忍睹。 目睹这一幕的极道暴徒们的血条旁边统统浮现出【震慑】字样。 哪怕是豺狼野兽也懂得畏惧,如何有胆量直面出柙虎兕。 恶人总在更恶前低头。 白维站在一楼中央,抬起头看向二楼窗户,这么大动静遮掩不住,百叶窗后的人也一定在看。 “我都来了,领头的却不敢露面么?” 砰! 一座钢质椅子砸开了窗户,玻璃碎片散落,被迸射着电火花的日光灯管照亮。 茜色褪去。 夜幕已至。 椅子落地的同时,一尊仁王像也砸在地面,沙发桌椅被踩踏凹陷。 壮硕的极道暴徒的头领攥紧拳头,撕开了自己的衣袖白布。 “真田组若头,后藤刚在此……你(kisama),报上名来!” 第二十章 屈膝 白维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人:“尸体在说话?” 后藤刚的眼皮跳了跳,露出不耐的表情:“你不说也可以,但最多是墓碑上多个无名人罢了。” “我一向不喜欢虚张声势和脱裤子放屁的人。”白维戏谑道:“明知故问。” “你在说什么?”后藤刚的确不认识白维,也没有刻意去记住他的样貌。 “我在说……你很可笑。” 白维垂下棍子,猛地一挥,击晕后脚位置一名试图刺他脚后跟的暴徒。 伴随着电火花一闪,水管已经从左手换到右手,又换回了左手。 后藤刚屏息凝神。 对方挥兵器的动作让他判断对方或许会二刀流。 青年缓慢行走。 “既然你们选择了这种下作的手段,我们之间就无法共存。” “这是厮杀,也是死斗。” “有必要和和气气的问了对方的名字,虚伪的恭维一番?” “你只需要我来,只是为了一件事,一件简单的事。” “向帝王屈膝吧……罪人!” 一字一顿。 言语里的轻蔑溢于言表。 后藤刚眉心川字纹浮现,低喝一声,迎面暴起,如同巨熊挥掌。 白维直接踢翻跟前倾倒的桌子,烟灰洒了半身,花色衬衣染上白色。 灰尘当中,他挥下水管,噹的一声,正中目标。 这次有些不同。 白维皱眉,往后推开,左手虎口有些发麻。 烟灰中,钢筋般的拳头横扫过来,风压吹动白维的刘海,他往后后仰,避开左右两轮挥拳,但后仰太过度,没注意脚后跟的障碍物,失去了平衡,后背倒地。 后藤刚紧随而来的践踏落下,水泥地面直接崩裂,力透三分。 白维抬起水管刺向对方胸膛,只见对方深呼吸一口气,肌肉紧绷,钢铁砸在肌肉上,居然硬生生弯折。 后藤刚追上一脚,白维被踢出去三米远,双手交叉挡住冲击力,右手一拍地面,迅速起身。 “这种级别的钝器还伤不了我。”后藤刚扯下被力道撕裂的衣袖,露出臂膀上的半截纹身,隐约可见是某种佛教纹身:“我有金刚的加护!” 白维叹了口气:“你当我没读过书么……明国的十二年义务制教育中,早已普及了横练功法,你这钢筋铁骨不过是练了十多年的铁布衫罢了。” 被戳穿后的后藤刚也并不尴尬,普通人练一辈子都达不到他的层次。 自古以来人类就喜欢吹捧自己获得神佛之类的加护,这一点在武力至上的瀛洲亦同样。 足够强就可以了,力量的来源并不重要。 白维丢下手里扭曲的自来水管,踮起脚尖,起跳热身。 【后藤刚】【真田组若头】 【综合等级15(无名拳术7,无限制格斗8)】 【血条:100%】 【气力:99%】 【状态:铁臂】 【备注:打完就升级】 一轮交手之后,后藤刚的数值已经全部显现在眼前,不仅亮了血条,除了血条之外还多了一行气力槽。 不知道打空了气力槽之后,会不会多出一个忍杀红点。 只不过……铁臂么…… 白维着重看了看对方的双手,相较于正常人的双手,更加粗壮,肌肉线条更加鲜明,如同钢铁铸就。 拳术专精。 哦,懂了。 他提起地面一根金属球棍,暴起突刺,牙突抢先出手。 前重后轻的球棍并不适合作为单手武器,挥砍胜过突刺。 后藤刚架臂挡住正面冲撞的力道,噹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宛若钢铁碰撞。 极道若头大吼:“没用的!” 他将球棍紧握,可眼前一花,人影已经不见。 白维早已悄然松开已经扭曲变形的劣质球棍,绕到他的后方。 牙突根本不是目的,他突进只是拉近距离,然后松开武器,蹲下身,弯腰绕过他的视线,然后一个猛地停顿,锁住腰部,发力举起。 后藤刚腰部被封锁,大感不妙,当即试图沉下腰身,但他慢了一步,双脚立刻离地,天旋地转中后脑勺和后颈波砸向地面,落地如重锤轰鸣,裂痕扩散出五米长度。 德式背摔! 后藤刚双眼翻白,几乎要昏死过去,但他用力一咬牙尖,硬靠着一股意气站起来。 “根性!”他低吼道:“别小看……极道的,根性……啊!” 白维不以为然,拉开几步距离,放着不管也会昏死,撑不了多久。 对方的防御全部集中于双手,铁臂和拳法,却不代表其他地方也设防,攻击更加脆弱的部分就好。 如果有一把趁手的足够锋利的刀倒也不必要这么麻烦,还用上了综合格斗的技术。 后藤刚抵住眩晕感,摇摇晃晃的起身,紧接着浑身一震,血条旁多了一条文字。 【气力爆发】 他几乎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冲向敌人。 暴气后,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疼痛感被压制住,气力汹涌,短时间内几乎用使不完的力量。 后果也很严重,会严重脱力,数日之内无法动弹,不及时止损甚至可能会力竭而亡。 后果严重,但该用就用。 他冲上来,速度极快,几乎瞬间就逼近白维跟前。 “抓到你了!” 他双手扣向白维,靠着铁腕和臂力,他能活生生绞杀一头棕熊。 只不过,抓到人,却是错觉。 白维侧身,对方抓住了他的半截衣袖,撕下了藏青色的一块布匹。 青年如不着力的一片飞絮,见切回避,避开捕捉,同时鞭腿横扫,命中膝盖后方。 极道组若头屈辱下跪,膝盖砸地,吭的一声,筋骨断裂。 如帝王宣告的一样,罪人将在帝王之前屈膝下跪。 半跪在地上的后藤刚几乎要被怒火吞噬心智,还妄图回首咆哮,迎接他的只是毫无慈悲的又一脚。 砰! 鞭腿轰在侧脸上,冲击力灌入脑干。 人影落地,像是沙袋砸向地面,沉闷中透着些许细碎的声响。 白维没怎么留力气,这家伙也太能捱了,血量打到现在还有百分之九十。 ……哦,现在好像只剩下七十了。 白维抖了抖肩膀,筋肉有点酸痛了,消耗略大。 他走向二楼,同时听到背后传来动静,回头一看。 后藤刚想支起身体,却只有几根手指听使唤,浑身肌肉战栗颤抖。 后藤刚几次努力都无济于事,倒在地上,屈辱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明……” 他想要说的是明国人帝王,却说的不清不楚,丢失了力气。 支撑不住的意识,倒在地面上,只留下一句不清不楚的句尾。 “王……” 是帝王,却更像明王的青年正要拾级而上,忽的视线中弹出限时窗口。 【选择一、就此离去,结束副本,进行结算】 【选择二、登上二楼,推迟副本结算;奖励增加】 白维透过破碎的玻璃窗能看到屋子里有一枚硕大的红色感叹号……这还用想? 站在楼梯口,敲了敲大门,态度礼貌,儒雅随和。 “里面的,寄.吧。” 第二十一章 为了草芥 二楼的室内,山崎站在屋子里,双腿发颤。 通过破碎的玻璃,下方发生了什么,他看的一清二楚。 接近二十人的暴力团伙,都是手上沾过血甚至有过人命的狠角色,居然如此的不堪一击。 这种事在电影里看一看笑一笑也就罢了。 若是真的发生在现实中,只教人背脊发凉。 是的,幕府里的确有这种恐怖的剑豪,能斩杀平民的特权阶级,但他们的数量太少太少了,整个瀛洲上亿人,这样的人能有多少,一百?两百?多少人终其一辈子都不会遇到。 试想一下,你坐在屋子里,手下几十号人,对方就提着一根自来水管堂堂正正的打了进来,听着支离破碎的声响,轰隆震耳的声音,你起初自我安慰没什么,但很快声音越来越近,你有点忍耐不住,额头流汗,不断的喝水让自己冷静,然后连吵闹喧嚣的声音都逐渐远去,你却一点都不高兴,只觉得害怕。 当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外,敲响房门时,恐惧感真是顺着背脊爬到了最高点。 头皮发麻。 他听到了敲门声,艰难的咽下吐沫。 虽然从猎人变成猎物的反差令他难以适应,但过硬的心理素质还是使得他快速平静。 整理好衣服和仪容。 他甚至主动打开了门。 他想着,自己和那群极道暴徒还是不一样的,他的身份很干净,手上也没染血,做的都是合法合规的生意,签下了合同就有法律效应。 他想象着以前一样保持从容的态度和对方进行谈判。 没什么不能谈的。 他这么想着。 在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在他正要站着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在他没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扑到在地面上,全身的骨头都仿佛散架似的发出咔咔咔的怪异声响。 好几次试图站立全部以失败告终。 他艰难的挪动颈部,竭力抬头也只能看到对方膝盖的高度。 “我,不是……”山崎艰难的说:“我不是极道。” “嗯,我知道。”对方语气平静:“你连极道都不如。” 白维拾起了对方掉落的公文包,随手打开,抽出一沓合同,就着有些昏暗的灯光看了看。 他笑了:“这么多出钻空子的合同……设计起来很费头脑吧。” 白维拖起了山崎,把他丢在了沙发上,打开一旁的酒柜,倒了杯酒放在他跟前。 “喝点吧,镇痛。” 山崎不敢反抗,平日尽可能滴酒不沾的他硬生生喝完了一整瓶的威士忌。 他喝了酒,疼痛感消解了少许,胆子也在酒精的作用下恢复了些。 “你……到底是什么人。” “正义の味伴。” “……求财?还是报复?”山崎问:“但不论你是做什么,都跟我无关。” “别这么激动。”白维竖起手指:“其实前几天我们才见过,但你把我似乎忘了。” “我……”山崎还是没认出来,前些日子鼻青脸肿的明国人和此时的白维气质大相径庭。 “这不重要,我们来谈谈这些事。”白维把合同丢在他的跟前。 山崎脸色一白:“这些合同都合法。” 白维好奇的问:“你用这种制式合同,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山崎内心暗骂,他怎么可能会记得。 白维抽出一份很老的借贷合同,又问:“关拓人,你记得吗?” 山崎低着头没回答。 白维又问:“那关铃,你记得吗?” 山崎忍不住了,说:“你要钱的话,我能给你很多钱,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这块地盘都可以分给你,你到底要说这些做什么,你……” 白维默不作声。 山崎继续说:“我可以收手,我和真田组会彻底划分开!这些合同你都可以带走烧掉,我跟那真田凶一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我根本不是极道。” 白维笑了。 他咳嗽一声,假装正经,但很快忍不住再次笑出来。 “咳,你知道么?” “你这样的话,在我兼.职审问官的时候,就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总是千篇一律。” “你越是如此笃定我是为了利益而来,就越是距离正确答案越远……恭喜你,错失了最后的辩解机会。” “虽然你努力说服的模样很狼狈,但你坚持了恶人的基本价值观就很靓仔。” 山崎满脸错愕,他到底说错了什么。 “不明白?” 白维拿起桌案上的打火机,点燃了火焰,将合同付之一炬,污浊的签名和红色手指印在火焰中燃烧:“你甚至连写在合同上的签名都没记住……在你看来,那群人就像是牛羊一样毫无价值对么?简直无药可救。” ……他在说什么? ……合同上的签名? ……那群肉猪? 山崎的脑子一片空白,继而觉得荒谬无比,甚至觉得恼怒和不可理喻。 只是为了一群低贱的平民,这群人的存在意义不就是被榨取利益?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被帮派、被幕府、被公卿……那群人就是遍地的杂草,不论怎么收割都收割不完!多死几个人谁又会在乎,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会在意另一个平民的死活,平民之间也会互相攀比形成阶层,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压榨,他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员,有什么可被苛责仇恨的! 山崎的冷汗浸透后背衬衣:“你要杀我?” 他荒唐的喊道:“就为了几个你不认识的名字,你要杀我?” “倒也不是,至少这里有个名字是我认识的,而且……”白维将纸张丢进垃圾桶,看着它们燃烧:“我在几天前,也在这仓库里,被你逼着签字来着。” 听到这句话,山崎耳朵一阵嗡鸣,这才终于想起眼前的青年是谁。 “是……你,你是那个明国人……” 他脸色惨白,颤抖着嘴唇。 “我,我可以发誓,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你让我回去,我保证真田组不会再插手收购业务!” “我之后也回老家,不再做恶事了,我可以去出家!去当和尚,吃斋念佛!” “我所有存款都可以给你,我保证,保证……” 白维仍然什么都不说,只静静的看着他。 “你怎么能杀我!” “我是公民!我还有幕府发的法人执照!你知道我手下有多少生意么,这只是我经手的一个公司而已!” “真田组是暴力集团,你杀了我,他们会放过你么!就算你不怕真田组,还有它后面的关东联合!” “真田组也只是关东联合下的二流组别!还不是真正的嫡系!我是山崎家的养子,但我本姓藤原!” “你杀了我,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么!” “你不怕死,你不怕其他所有人被牵连!” 他战战兢兢的嘶吼着:“你怎么能杀我!” 白维不过是静静的凝视着他。 这类人他见过,而且见过很多人,旧帝国时代的贵族里,比他恶心比他残忍的恶人太多太多了。 那群人至死为止都不认为自己有罪,甚至深信着自己能上天国,永登极乐…… 他们到死的时候,都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实不能理解一个逻辑。 自己多拔了几根草,多踩死几只蚂蚁,为什么因此会有人来要自己的性命。 值得吗? 历史、过去、现在甚至未来,有无数这样的草一般的人,你本该跟我们站在一起,却非要在意它们? 同样的提问,白维也曾经不厌其烦的回答过。 “为什么?” “因为……” “我可去你.妈的,谁跟你是同一边?” 第二十二章 替生 【事件选择肢】 【选择一:放过山崎,要求支付代价;奖励:共计三亿五千万的资产】 【选择二:放过山崎、要求其用余生偿还罪孽;奖励:共计五亿的资产,《忏悔录》】 【选择三:杀死山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奖励:无名刀】 “你觉得朕像缺钱的人么?” …… 灌酒。 绑好。 锁上重物,丢下沉海。 咕噜咕噜咕噜……噗通! 一套标准流程操作。 小孩子不要学。 最终沉海的只有一个山崎。 其他的极道暴徒,白维没动手补刀,一来时间不太够,二来全部沉海也太麻烦。 他临走前对仓库放了一把火,能活几个看运气。 但凡这群暴徒还有点义气,应该是死不了人的。 虽然十几个人凑不出一双完好的腿,但走不出来也能爬出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而且白维是冲着终身残疾动的手,哪怕治好了,也会留下严重后遗症和心理创伤。 不能作为劳动力,也失去基本行动力,甚至要吃止痛药维持生活,这批人的将来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悲惨。 极道组织会给他们出医药费和手术费? 奉行所后续会保障他们的基本生活? 身为残疾人能获得最基本人权吗? ……别给他人添麻烦。 ……不要给社会增加负担。 ……都是废人了,去死然后把资源让给其他人不好吗?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用魔法打败魔法。 落入了社会阶级歧视最底层,接下来轮到谁悲惨? …… 【副本奖励结算】 【浪客套装·花鸟风月】 【事件奖励】 【无名刀】 【已发送至个人邮箱,请注意查收】 …… 火舌点燃了仓库,白维双手抄在口袋里,往回走。 边走边咳血。 内伤复发,不算严重。 “得找时间去治一下了,整天这么咳下去,迟早变成老病根。” “如果有贤者灵药或者生命之水就好了,实在不行,龙之泪也行。” “圣女的治愈神术也挺好的……” 白维擦去嘴唇上的殷红,有些开始怀念充足的后勤保障了。 神农剑法是无敌的,打穿深渊的一大保障就是数量庞大的药剂。 缅怀过去的同时,他漫步来到海边仓库旁的一处低矮建筑,是停车库。 撬开停车库的铁链。 黑暗的车库里传来声音。 “唔唔唔!”有个中年人惊恐的发出叫声。 另一旁则是中年妇女低沉的咳嗽声。 视线一扫。 【关彩子】【患病】 【西村大介】【??】 不是关拓人? 白维有瞬间疑惑,但并未流露出来,走到已经咳出血丝的关彩子的跟前。 解开绳索,他说:“你可以走了。” 关彩子一怔:“那,那个,我女儿……” “你早点回家应该能看见她。” “好,好的……”关彩子孱弱的致谢:“谢谢。” “唔唔唔!”中年人发出呜咽的声音。 “等等。” 关彩子绷紧身体,以为对方反悔了,正要回头恳求对方最少也放过她的女儿。 却见到对方指了指放在门外的公文包:“把这个也带走,再回家之前,不准打开。” 公文包里放了上百万円的现金,似乎是山崎今天刚刚收上来的债款,这得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关彩子拿起公文包,一路小跑。 她走出不远就看到了燃烧着的海边仓库,也听到了火焰中传来极道暴徒的痛苦叫喊。 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车库,已然明白了什么,眼角流下两行清泪,捂住嘴唇继续奔走。 放走了关彩子,白维走到了男人的跟前,这人鼻青脸肿,看来之前没被少招呼,嘴里塞着臭袜子,他的鞋子也被脱掉了一只,可见这袜子还是他自己的,自产自销了属于是。 他蹲下身,盯着这个被酒精和赌博掏空精气神的中年人。 他的头顶也有一枚感叹号,只不过这枚感叹号……它弯了。 弯成了问号。 白维不假思索的叫出他的名字。 “西村大介。” 中年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戳破了什么秘密似的。 “唔,唔……!” 这反应,看来是对了。 白维扯出他嘴里的袜子,淡淡道:“你不是关拓人。” 中年人赔笑:“你,你在说什么,我就是关拓人……” 白维扶着膝盖起身:“如果你是关拓人,那西村大介又是谁?” 头顶着西村字眼的中年人立刻连连摇头:“我不认识那什么西村,你是来帮我的吧,是来救人的吧,快给我松开,我全身都很痛,我要去看医生……” “看看这个。” 白离打断了他源源不绝的废话,丢下了几根领带,还有几枚金属徽章。 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好听,它滚到了西村的跟前,反射着月光。 那是极道们的领带以及金属组纹徽章,有的沾染着鲜血。 西村肯定认得,因为这玩意不久前就别在若头和极道的衣服上。 “你,你……” “我刚刚才把一个人沉海,放了一把火。”白维儒雅随和的笑着:“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个圣母好人吧?” 西村大介战栗,惧怕的往后畏缩。 “当然你要这么认为也无所谓。”白维淡淡道:“我会先折断你一根骨头,再慢慢的拷问出我想知道的答案,我过去在异端审问会里兼.职过,还顺带策反了前任审判军领袖和裁决三巨头中的一位……个人的拷问技术也是通过教国八级考试的,好久没试过了,不如先从分筋错骨开始?” “你不要过来!”西村大介的后脑勺撞在了墙壁上,惊恐的叫喊着。 他承认了:“我是西村大介,我不是什么关拓人!” 就在他点头承认身份的那一刻,头顶的那枚问号被扳直了,变成淡紫色的感叹号。 同时【???】的词条也解锁,变成了【替生】的字样。 【替生:夺人所有,死而替生】 与此同时,有名女孩已经来到了海边仓库的附近,四处张望,找寻着谁。 第二十三章 染血的白月光 “我不是关拓人!” “我是西村大介!” “我只是借用了他的身份活着……” 没骨气的中年人三两句话就暴出了自己的来历。 即便白维还没动手,他就已经吓的瘫软在地。 被酒精、赌博掏空了精气神底子的中年人,活着就像是一滩烂泥,一窝蛆虫。 白维皱眉:“你既然不是关拓人,为什么能用他的身份?关彩子和关铃又是怎么回事?” 西村大介连连摇头:“她们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她们不是你的血亲?” “我根本不认识她们!”西村大介说:“我就是一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关拓人了!突然多了两个女人,我也不很为难!” “一觉睡醒?”白维挑眉:“你以为这话我会信?” “我说的都是真的!”西村大介求饶道:“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不会再靠近她们了,过去我最多就是要点钱,也从来没做过害她们的事。” 他这话说出来居然还有几分真心实意,认为自己只是赌博、酗酒,整日浑浑噩噩,活的醉生梦死,但还保留了一丁点良知,否则他完全可以把妻女卖去风俗店。 但这一丁点良知,又值多少? 白维问:“虽然你酗酒赌博放纵,但你还是个好人……你是想这么说?” 西村大介以为要挨打了,急忙缩进身体闭上眼睛,他真怕自己现在的身体多挨几顿打就会死掉。 可疼痛迟迟没到。 他注意到白维转过身,凝视着烂泥的眼神也移开了,就像是放弃了似的,不愿在垃圾身上多浪费一点时间,就这么走出了车库。 西村大介毫不意外,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被这么看了,过去还有点愤慨,然后只剩下麻木,最后甚至还有些庆幸,多亏他已经烂的不可救药,正常人连靠近他都不愿意。 他的人生烂的不可救药,他自己也清楚,只是完全没想着爬起来,烂泥扶不上墙,在他卖掉老家的房产,害得一家人露宿街头的时候是这样,在他输掉买药的钱,害得老母亲无药而治的时候是这样;在他偷走亲戚举办葬礼的捐款,害得亲人只能草草火化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就是这样的人,西村大介的时候是如此,成了关拓人后也是如此。 直至现在也没有半点悔改,没有恶到骨子里,却活的天恶人憎。 等白维走出车库后,他立刻开始挣扎起来,想着赶紧逃走。 但仅仅过了没几秒,就有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西村大介最初还以为是白维,停下挣扎,但他看向来人,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 “是你,快,帮我松开!” 关铃站在门口的位置,低着头,没有动作。 西村大介显然没注意到关铃此时的模样的不对劲,见她没反应,反而大声呵斥。 “你还干站着做什么!” “快过来帮我松开这该死的绳子!” 西村大介呵斥着:“你这不孝女,要看着我死在这儿么!” 关铃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紧接着缓缓放松。 她抬起眸子,眼神有些空旷。 “我可以给你松绑。”她静静的说:“但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你在说什么,我看你长大翅膀硬了,你……” 西村大介还试图摆出凶狠的父亲形象,可半途话就停了。 他看到了一把刀。 关铃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厨刀。 当即失声。 “你问,乖女儿你问,爸爸就是有些太慌张了,脑子不清晰。”他流露出谄媚的笑。 关铃盯着眼前的中年人,越看越觉得陌生,她的父亲,不像是会对女儿露出这种谄笑的人。 过去不觉得,因为认为再如何那都是自己的父亲,但现在只觉得很假,太虚假了,简直漏洞百出。 她的父亲,过去也是职场精英,是项目组长,在公司里也受人尊敬,在邻里关系上处理的很好,跟母亲更是青梅竹马,感情非常好。 可从一个时期开始,一切都变了,他的人变了,变得嗜酒,变得贪婪,变得暴躁,工作不好好做,见了邻居朋友也不打招呼,对亲人更是毫无耐心。 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或许是真的变了一个人。 “你到底是谁。” 关铃说出了困扰她六年之久的问题。 中年人满脸费解的说:“我?说什么傻话,我是你父亲,我是关拓人啊。” 关铃握着刀走近一步:“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她的眼神很空旷,声音低沉,呼吸静谧:“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 西村大介暗道不妙,急忙开口:“我,我刚刚只是跟他说说而已,西村大介是谁我根本不认识,我不那么说他不会放过我啊,一觉睡醒就变了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女儿,你不会动真格吧,我知道你恨我,你母亲也恨我,但但但我是你父亲啊,我们血浓于水……” 他慌张时,声音变得有些尖锐。 好歹是劝住了关铃,让她停下了步子。 她静站着,缓缓开口:“我相信你。” “好,好……”西村大介松了口气。 “我十岁的时候,生日礼物是什么?”关铃冷不丁的问。 “什么?” “生日礼物,如果你真的是父亲,不可能不记得这种事吧?那可是你自己亲手准备的生日礼物。”关铃心底说,也是她最后一次收到的生日礼物。 西村大介额头流出冷汗,他哪里会记得这种小事,生日礼物什么的根本无所谓的。 他望着女孩手里的那把厨刀,呼吸渐渐急促,竭力的去回想六年前的事。 忽然间,他脑海灵光一闪,喊道:“我记起来了,是泰迪熊,泰迪熊!” 他记得关铃的屋子里有个很大的泰迪熊! 关铃笑了。 西村大介也露出讨好的笑。 下一刻女孩骤然挥下刀子狠狠扎在中年男人的大腿上,刀刃刺穿了皮肉。 “啊!!”西村大介被剧痛刺激着惨叫:“你疯了……你这疯女人!” 关铃低着头,轻轻的说:“是空盒子啊……” 西村大介因为剧痛和精神压力而耳鸣,他惊恐的喊道:“什么,你要干什么!” “母亲说,十岁的生日礼物,是对明国请回来的玉佩,很有收藏价值,也很值钱,父亲希望它能保我长命百岁健健康康,但我打开的时候,发现那是一副空盒子。” 女孩抬起头,脖子仿佛不着力,脑袋歪斜着,居高临下的盯着表情扭曲的中年人。 “因为你把那枚玉佩拿去换钱了……所以我只收到了一个精美包装的盒子。” “真奇怪不是么?明明当时家里还有很多钱的,很多现金,为什么要卖掉费这么大功夫准备的生日礼物呢?” “为什么呢?” 西村大介疼的声泪俱下。 “对,对不起,我,我……” “不用道歉。”她说:“我没打算原谅你!” 厨刀拔出来,再度刺穿另一条腿,这次应该是扎破了动脉,血色立刻涌出,甚至溅到她的身上。 她盯着战栗不已的男人,已经无法遏制内心的憎恨。 “你不是我的父亲……我早该察觉到的!” “你只是个卑贱的臭虫……因为你,我的人生,我的家庭,全毁了,全毁了!” 她握着刀,咬着牙,攥紧手,嘴角有猩红渗出,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宛若般若恶鬼。 “我要杀了你!” 她举起刀,刀上滴着血,映着眸子血红。 嘶吼着。 “我要杀了你!!!” 第二十四章 有妖气 “因为你,我的人生全毁了!” 憎恨。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家庭,都因为你,因为你,因为你这种人……” 愤怒。 “你这种人,你这种人根本不该存在!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杀意。 殴打、惨叫、碰撞、撕裂、液体飞溅。 死到临头的时候;骨头断裂的咔嚓;血液飞溅的流动;生命断绝的安息。 车库的狭小门里,走出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关铃半身都是血色,握着一把滴血的刀,眼睛无神,艰难的走动着。 噹……刀子落在地上。 她跌坐在地面,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 烂人死了。 好人也死了。 白维从暗中走出来,对着她伸出手:“站得起来么?” 关铃的视线落在他的掌心,独自怔了好一会儿。 好一会儿后,眼中才恢复了些许的神采。 “我,我……”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艰难的开口。 她几次开口都没能说出话,巨大的精神压力宣泄而出的后果并不完全是轻松,随之而来的恶心、愧疚和负罪感几乎要碾碎所剩不多的理性壁垒。 亲手染血杀人时,她就已经同过去决裂了。 【复仇者】 【所有的罪,都将以鲜血偿还,至死不休】 白维无法驱散她的负罪感和精神压力,而是轻轻将手掌放在她的头发上,缓缓的揉了揉。 “同过去道别吧。” “未来的路还很长。” “当是做了一场噩梦,一切都会变的更好。” 这也是成长啊,只是你经历的成长会残留更深远的阵痛吧。 关铃双手捂着了面容,被轻抚着头发,跪坐着泣不成声,海浪和海风淹没了哭泣声。 人在悲伤的时候,是可以哭的。 哭完了,就该长大了。 成长不是成熟,生长的过程伴随着疼痛,越剧烈的成长越是疼痛。 她或许是真的太累了,流着眼泪,昏睡了过去。 白维将她背起,又看了眼车库里的场景。 西村大介已经死透了,这毋庸置疑,但这场景着实很不堪入目。 他正想着要不要将这里也烧光,却忽然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辛辣、腐臭的气味。 在已经死去的西村大介的尸体上,有红色的颜色正在溢出来,他很确定那不是常人所能有的东西。 红色的颜色如同扭曲的臃肿的肿囊,勾勒出一张怪异的嚎叫的脸。 “不,我还不能死。” “我不想死,不想死!” “我还要活着,活下去……” 贪恋着生命,想要继续存活,对生命的执著,对欲望的放纵。 死去的西村大介身上飘起的是扭曲的执念,可这外表相较于厉鬼冤魂,更加接近于妖魔。 【妖鬼之卵】 【综合等级7】 【执念寄生】 感叹号下的标识是那么清晰,的确不是什么正常的造物。 怀揣着巨大怨恨而死的人都会化为厉鬼,别说瀛洲,明国的民间故事里也极多,什么乌盆记…… 然而,一旦和妖有关,意味着他生前就被动了手脚,只是死后这部分特质溢了出来。 白维凝视着妖鬼之卵,只见它忽的扭转方向。 “新的肉身!” “把你的身体给我!” 它咆哮着冲向明国人,像极了一只等不及寄生的抱脸虫。 “憨批。”白维踢上了车库的门,大门闭合,堵住这只抱脸妖卵。 大门传来咚咚咚的声响,伴随着嚎叫。 他弯腰拾起染血菜刀,旋即沾着鲜血在地面刻出古老的符文。 神圣的如尼符文,审判系分支。 十多个符文的刻字不到五秒就完成。 白维单手按住地面,冷漠发声。 “汝为异端!” “当处以火焰极刑!” 审判赦言,火光喷涌。 他根本不像个信仰至高意志的神职人员,却只靠着文字和赦言就发动了中等难度的审判系神术。 白维从不计较力量体系的来源,好用就行,神焰审判官的赫赫名号名震欧罗巴大陆,非人种族闻风丧胆,这一招不论是打击非人非神的族群,还是用来毁尸灭迹都太好用了。 烈火拥抱了车库,尸体和妖鬼之卵都被灼烧成灰烬,火焰的龙卷冲上半空,形成了硕大蔚然的火焰十字。 白维握了握拳头,没有半点损耗感。 他心说至高意志还真是给面子,投胎转世了都随叫随到。 果然所谓信仰什么的,对于至高意志根本无所谓吧,它要么就是一个系统,要么就是自然现象。 偏偏教国那群憨批……不说也罢。 圣教体系的神术是好用,但麻烦的就在于留下的痕迹太明显也太招摇。 在瀛洲用这一招也不知道引来什么样的视线,赶紧撤吧。 骨灰扬了,感叹号也不剩下。 可惜了一条支线。 白维背起关铃,迅速离开了海边仓库。 走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警视厅的车辆将这里团团围住,还活着的极道们被扣留后送往医院。 …… 行走在夜幕里,白维默默思忖这件事的后续影响。 瀛洲尊重强者,敬畏力量,没有谁希望自己管控的地方出现完全未知的强者,所以幕府、警视厅、奉行所,将来都少不了要探查和打听。 也因为跟极道扯上了关系,真田组、关东联合,牵一发而动全身,产生的后续影响必然很复杂。 庙小妖风大,瀛洲一亩三分地,但人太多,利益纠葛、实力派系会更加复杂。 在这强者恒强了一千年的岛国领土,由下而上的挑战者总是不受待见的,更遑论,这次是外来者。 暴露身份就面临被驱逐出境的可能。 白维虽不在意瀛洲这么快小地方,但也没打算这么早离开。 或许相较于彼时的欧罗巴、明国,瀛洲这片地方反而是偏安一隅的苟窝。 他得等到柳生霜月成年且拿到匾额后,再考虑后面的事,所以只要其他人安安分分,他也就相安无事。 不,哪怕极道生事也可以,他不介意用武力对抗武力,但仅限于‘武力’层面,小打小闹根本无妨。 只当做是调剂无聊的生活。 “看来我也不是那么想过平静的日子啊。”白维自嘲。 敲响了房门,将关铃放在了家门口,开门前转身离开。 关彩子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门,见到安然无事的女儿,也顾不得她满身的血腥,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她失而复得的珍宝,女孩也被这份拥抱吵醒,疲惫而放松的靠在母亲的怀里。 母女相拥而泣。 破旧公寓楼下的路灯后,白维拢起衣袖走远,慢慢悠悠的哼着歌。 第二十五章 风平浪静的好日子 关铃哭的累了,倒在母亲怀里浅浅睡着。 再度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床铺上,盖着被子。 还是破旧的老公寓,但这样小小的屋子反而令人安心。 “醒了吗?”关彩子就坐在一边,收拾着东西,对着女儿露出劫后余生的笑。 “妈妈。”关铃鼻子酸涩,她用力的揉了揉眼眶:“送我回来的那个人了?” “我……没见到他了。”关彩子语塞了一下。 “……” “但我很感谢他,如果没有他,我们母女都不会平安无事。”关彩子轻抚着女儿的面颊。 “嗯。” “但正因如此,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关彩子轻声说:“铃,我们要搬出去了。” “搬走,搬去哪里?”关铃下意识的问,这公寓的价格低廉,靠着好心房东才勉强有个容身之所。 “不知道,但我们应该搬走,继续呆在这里,迟早会被极道找上来。”关彩子看向一旁的公文包:“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但,但是……”关铃一想到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她以为自己会感到开心,但内心第一反应竟是抗拒:“我还要在这里上学,我快毕业了,而且,而且其他地方也找不到工作……” “这些都不是问题。”关彩子柔声说:“只要我们母女平安无事,这些困难迟早都会克服的。” 关铃低垂着脑袋,抓住被子。 关彩子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外柔内刚,固执又倔强。 “或许。”她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变成大姑娘了,就可以回来。” “长大了,就能回来吗?”关铃一下子抓住母亲的臂弯,认真的问。 “你长大后,会变得更好看的,比母亲我更好看,变成更加落落大方的成熟漂亮的姑娘吧……那时候,不会有谁还能认出你来,那时候,你也能选择自己的未来留在哪里。”关彩子温柔的劝诫着女儿,即便她知道,长大成人,往往意味着更少的选择和既定的未来。 她只能这么说,给女儿一个美好的期许。 关铃松开手,轻轻的‘嗯’了一声。 “妈妈,我决定了……我要学明国的文字。” “还有半年时间,我一定要考进极东大学,等我上了极东大学就安全了。” “我们将来去明国生活吧!” 关彩子微笑着,轻轻颔首,或许远走异国他乡也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在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值得留念了。 母女很默契的没有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就当他已经彻底消失不复存在。 只是此时的关彩子并未意识到,期许未来这件事其实是很危险的。 ‘未来会更好’,对小孩子来说是必然的,但对于拥有足够成熟心智的人而言,那不是一种期许,更像是为自己设定了必须企及的目标。 一旦现实和理想没有如同理想中那般吻合,这份悬空会形成巨大的心理落差。 她知道,关铃很优秀,期望的这些并不难以实现,却没注意到女儿视线里藏匿的那份思绪。 ‘极东大学’‘明国’,乍一听没什么,可她期许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去更安全的地方生活? 当然不是。 关铃凝视着窗外安静的城市,闭上眼睛,怀念近距离触碰过的那份体贴的温暖,那份舒缓的心跳声。 啊,好想早些长大。 …… 真田组办公室。 哐哐哐! 如同被拆房团队横扫过的屋子里遍地狼藉。 真田凶一握着开裂的电话接听器,浑身散发着凶暴的气息,周围十几米都没人敢靠近。 “若头和手下十几人,十几个武斗派的核心组员,都被废掉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啊!” 表情扭曲,咬牙切齿的真田凶一对着电话另一端怒斥。 “是,是真的……组长,目前好多弟兄都躺在医院里,正准备进行手术,这边要求我们垫付手术费,不然就要中止手术。” “你特么……为什么不去小诊所!” “伤的太重了,小诊所都不敢接!” “不是还有黑诊所么!” “那边建议我们直接等人死了,卖掉器官组织……” “妈的!”真田凶一踢翻了凳子,发泄的跑吼一声:“那边要多少!” “十个人,恐怕得好几百万……” 真田凶一忍不住要砸烂电话。 这笔钱他出得起,但伤筋动骨。 “去找山崎,让山崎想办法把这部分费用,从那几个不动产公司账上划出来!” “我们联系了,但没联系上山崎先生。” “什么意思!” “山崎先生之前和后藤若头在一起,我们唯独在现场没见到他在哪,他是被抓走了,恐怕已经……” “啊啊啊!草!” 真田凶一踩烂了电话座机,无能狂怒的咆哮着,汗水浸透了后背。 发泄了十分钟时间,他打开了保险柜,取出皮箱,肉痛的取出了五百万円的私人存款,丢给楼下小弟,让他们赶紧去医院。 极道这行混的,得讲仁义,放着手下不救,谁还跟你混,只不过这群人已经废掉了,他也没办法保障对方的生活太久,更重要的是真田组现在元气大伤了,消息传出去就糟糕了。 “山崎,失踪了……那种人渣落入别人手里肯定没好下场,就当他死了。”真田凶一咬住牙,陷入思索:“如果真的是十几个人都被一锅端,那这次真是提到铁板了……搞不好,没多久,我也会被盯上,得想办法自保,也得守住真田组,要上去找关东联合的那群老家伙么?” 他摇头:“不行,他们哪有这么好松口,真田组爬上去的时候他们不说什么,跌下去可就说不准了……” 利益纠葛派系众多是关东联合的缺点,组别更替是常有的事,这种恐怖的对手,关东联合也不想随意招惹。 他左思右想,最后艰难的拾起碎掉的电话座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 白维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屋子里没开灯,他心头一喜,还以为妹妹没回来。 结果顺手打开卧室的灯光,一双漆黑的眸子幽幽的看过来。 白维后背一凉,像是偷偷上网回家被抓个正着,苍白干笑:“妹啊,你,你在啊,为什么不开灯?” “我在天黑前就到家了,但是兄长不在,一直等到天黑过去。” “我……”白维转移话题:“哇,这鸡汤好香啊,菜都上齐了,为什么不吃?” “但是!兄长不在家!”她又重复一遍,颇有些咬牙切齿。 “红豆泥四里麻赛!”白维弯腰,展示了躬匠精神。 “我没生气。”柳生霜月扭过头:“但你必须一五一十交代,做什么去了。” “出门运动了一下。”白维简化道:“遇到几条疯狗,救一个人,顺带烧了一个马蜂窝。” 柳生霜月蹙起眉头,幽幽道:“兄长你还是小孩子吗?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我都说了外面很危险。” “是挺危险的。”白维心有余悸:“你看几条狗,衣服都给我扯破了。” “我说的是几条狗的问题吗?”柳生霜月拍了拍桌子:“兄长,给我坐下!” 白维坐在饭桌前,被自家妹妹指指点点了十几分钟。 细数了他十五岁到现在的所有黑历史和坏习惯。 “还有,都回家了,是不是有句话该对我说!”柳生霜月揪住青年的脸。 “对不起?” “道歉也没用,我生气了!还有不是这句!”她用力摇头。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听到这句话后,她终于放开手。 打开热气腾腾的饭锅,虽然还有些生着闷气,但心情好转了许多。 “吃晚饭吧。” 今日的柳生宅,仍是风平浪静的一晚。 第二十六章 妹啊,为兄想找个女朋友 “嘿!” “哈!” “喝!” 白雾空间之中,刀剑铿锵的余音不绝于耳。 标识牌上写着【0:9】 柳生霜月挥刀速斩,试图从对方手中夺下一分。 求胜欲让她的剑速和力度都大幅度提升,暴气状态下的剑客,突破了自身的限制,精妙的剑招纷至沓来,斩落的剑光纷乱的仿佛春风中飘落的繁樱花瓣。 无想新阴流,奥义·百花缭乱。 毕其功于一役。 不论如何,她都至少想让对方流下一滴血。 狂暴的连斩中,尚未完全掌握的剑术卷起的剑气风暴甚至割破了她自己的衣服和身体。 “不错。”她听见了对方肯定的点点头,发出模糊失真的声音。 下一刻,飘零的剑气刀光却瞬间被扫荡一空。 “可惜,差了点精准度。” 声音自背后传来,对方淡然收刀。 柳生霜月的视线开始涣散,头颅从脖子上滑落。 下一刻,一个恍惚,她又一次回到了空旷的道馆中央,四周仍然是静悄悄的无一人。 小姑娘握紧拳头,狠狠的挥了挥木刀。 “又是一分都没拿到!可恶的家伙!” 她甚至不知道每天晨练时总是及时出现在观想领域中的人影到底是什么来历,名字是什么。 起初她会有些疑惑,但随着时间推移,她所想的是如何能从对方的手里拿到一分,反败为胜。 身为剑客,她不会太在意流于形式上的概念,能切实帮助自己变强的,不论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值得一用。 结束观想锻炼,她离开道馆去冲澡。 同一时间,白维也拉开了窗帘,迎接清晨的阳光。 【技能:刀剑奥义·气刃,已获得】 【技能:刀剑奥义·紫电一闪,已获得】 【我流剑术等级:14】 每日在妹妹的观想里打打架,技能就蹭蹭的涨。 嗐,这开挂的人生太寂寞了……才怪。 这种级别的技能仍然属于武术的范畴,对付普通人足矣,也仅仅适合对付普通人。 白维做导师的时候,曾经给欧罗巴大陆的力量体系做过多重的分级,很多时候不能细究,因为越分越乱。 最后划分出了一共四道分水岭。 所谓分水岭,即难以逾越的鸿沟。 一名身强体壮的普通人和一名训练有素的军人之间存在绝对鸿沟吗? 答案是否定的。 但如果给这名军人配置了一把手枪或者更具杀伤性的武器,鸿沟就形成了。 这四道分水岭,分别名为‘术’‘炁’‘血’‘理’。 术,即武术、魔术、巫术、妖术,甚至包括枪械,但凡是被创造出来,能被广泛传播和习得的,都属于‘术’的范畴,一名学过武术的宗师,能轻而易举击溃众多普通人,这是第一道分水岭。 炁,即天地源流,魔力、真气、妖力,均属于能量体系的一种,能运用和掌握炁的能量,同样也能对同样掌握‘术’的人进行降维打击,而之所以‘炁’不属于‘术’的范畴,是因为它对先天资质要求更高,数百个经过刻苦训练的人才可能出现一名产生炁的人。 血,即血统,它的要求相较于‘炁’更加严苛,并且也并不限于人,不同种族,不同血统,意味着不同的起丶,人这辈子都不能长出鳃,不能长出翅膀,但龙族可以;有的人一辈子都得不到一只宝可梦,但召唤师的足矣能从元素界拉出一整个仪仗队。 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向往罗马,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出生的血统决定了很多,属于‘好狠の投’的范畴。 理,即世界之理,即半神。 这个没什么好讨论的,已经不是生在罗马了,而是生而为皇帝。 生而为英灵,即属于这一范畴;又或者天生得到神恩眷顾,教国圣女,圣皇…… 严格来说也是好狠的投胎,但实际上这和血统毫无关联,大多的英灵诞生并非是在大富大贵之家,人家并非是赢在起跑线,是根本没从罗马里走出来过。 术炁血理,四道分水岭,谁持有的关键字越多,就意味着个人实力越强,对于持有单个关键词的人,就容易形成降维打击。 白维之所以能横扫了那群极道,也是因为他持有术炁两个关键词。 仔细回看,会发现其中三个关键词都是先天决定,而不能靠后天努力弥补。 这也是自然的,否则遍地都是英灵,都是仙帝圣人,岂不是乱了套? 个人奋斗能否完成阶级跨越都要看历史进程有没有风口,天赋和运气本就至关重要,竞争公平永远是个伪命题,真公平还得看投胎。 上辈子白维占了四个词条,这辈子却只有两个,偏偏还是缺少了最为关键的两个。 因此他也不想着去创造奇迹,或者给世界重新整个活,老老实实的苟着不舒服么? 挣点钱做个富家翁,不结婚不生子,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混到中年,什么时候觉得腻了,就找个春暖花开的地儿自挂东南枝。 然后游戏就通关啦,妙啊~! 【友情小贴士:生命诚可贵】 “?” 【友情小贴士:毫无意义的自杀行为将被制止,并且带来未知的麻烦和后果】 “??” 【友情小贴士:这是基于您从未度过一次完整人生而设置的惩罚机制】 “???” 白维错愕:“你意思是锁命了?” 【友情小贴士:珍惜生命,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呢?】 “嘶……”白维倒吸一口凉气,他这倒是没想到,万一是最后一次。 那可不行,得活够本,好好弥补一下自己过去没能达成的遗憾。 从找个女朋友开始。 洗漱结束,白维走到正厅。 “哥,洗手吃饭了……”柳生霜月见到青年轻松的神色,好奇道:“看上去心情不错,是做到什么好梦了?” 白维笑着说:“我只是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自己的年纪不小了。” “哥还很年轻啦。” “是啊,所以趁着年轻,是时候找个女朋友了。” “………………” “你怎么不说话了?” “哥,午饭自己下面吃,或者饿一顿。” “???” “早饭自己盛,我去上学了。” ——砰! 响亮的关门声让白维肩膀一抖,嘀咕道:“这姑娘手劲越来越大了。” 门关上,柳生霜月走到门外就泄了气,按住额头:“我在耍什么小性子啊。” 这时,忽然后背被一拍,回头一看,有名短发女孩竖起手指,打了个招呼,衣着是极东大学的制服。 “呀吼~” “咲,你怎么在这儿?”柳生霜月奇怪的问,对方是她稍有的同龄友人,家门口遇到还是第一次。 “昨天我不是说了吗?”神宫寺咲眨了眨眼睛:“这几天大学正巧对外开放呢,把你哥哥叫上啊,也介绍我认识下你自满已久的老哥啊。” 柳生霜月的眼神瞬间变冷,拂掉对方搭在肩膀的手掌,语气冷淡道。 “您哪位?” 第二十七章 好闺蜜 ……虽然我希望兄长能留在瀛洲,但我没说希望他跟别的女人结婚。 ……他也到了找女朋友的年纪了,过去在明国统统被我挡下,岂有到了瀛洲反而放手的道理。 ……这要是把哥带去极东大学,以兄长的魅力和行动力,岂不是随便就能要到很多女孩子的联系方式。 ……你说你还想认识我哥? ……你有多远给我走多远。 ……友尽了! 就那么一瞬间,柳生霜月的脑海里就流淌过一连串的字符语句。 最后化作言语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句话。 “您哪位?” 冰冷的眼神如同注视着某种发情的豚。 神宫寺咲打了个寒噤,畏畏缩缩着,同时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脸红兴奋。 “怎么了,突然间……昨天不是说好了么?” “我只是说自己考虑下,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积极……呵,女人。”柳生霜月啪的一下子反手将神宫寺咲壁咚在墙上:“是不是对我哥蓄谋已久。” 神宫寺咲低下头,呼吸更加急促,眼神游离:“怎,怎么会呢?我们可是挚友,我才没有做你姐姐的想法……绝对没有,乃衣,乃衣!” “看着我的眼睛!说实话!”母狮子施压。 “有,有过吧……”神宫寺咲赔笑,比划出指尖银河:“一点点。” 柳生霜月放开手:“绝交吧!” “诶?”神宫寺咲震惊道:“难道我不行吗?” 柳生霜月凶狠的盯着神宫寺咲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恨得牙痒:“与其让兄长被你这样大胸大屁股的女人勾走,还不如由我亲手……” “亲手?” “将你的胸拍平!下作的身体!” “霜月,你的嫉妒心都要溢出来了,怎么了嘛,你可好久没这么发作过了。”神宫寺咲关切道:“难道是亲戚来了吗?可我记得不是这几天啊。” “你怎么知道是……”柳生霜月深吸一口气:“闭嘴!上学!” “我都到你家门口了,这不请我进去坐坐?我很想看看你家的道场呢。”神宫寺咲跃跃欲试:“不知道和我家里的比起来哪个更大些。” “你不怕迟到么!” “都是对外公开日了,这几天课程都很少的啊。” “所以你才文化课考试差点不及格!” “剑士不讲究这个啊。” “你这下作的身材还说什么剑士!缺乏锻炼全身都是脂肪块的渣渣!” 神宫寺咲脸色一变:“你这么说我就不能忍了,即便是霜月也不行,我可是很强的!过去我们要分出胜负也得上百个回合,胜负五五!” 柳生霜月扬起下巴:“正好,我们已经快半月没交手了,这次我就跟你打一场,如果我赢了,你以后不准接近我家,特别是兄长五十米之内!” “一言为定……等等,那这样只是我单方面吃亏,如果我赢了呢!”神宫寺咲背着手问。 “说什么傻话呢?你怎么可能赢的了我?”柳生霜月抿唇一笑:“你这孩子真是傻的可爱……” “我我我——!”神宫寺咲暴躁:“如果我赢了,你得把你哥介绍给我认识,再喊我姐姐大人!” ——唰! 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半截陷入胸口的沟壑里。 “你想死是吧?”柳生霜月表情何其凶恶,让其他同学看见,属于是是崩人设了:“我这就送你去往生。” 神宫寺咲果断道歉,平息了好姬友的怒火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兄控什么的,真麻烦啊,特别是霜月这样可爱的姑娘。’ ‘我又不是真的有什么企图,只是想要借个机会告诉你啊,毕竟再这么下去,还得瞒很久。’ ‘其实我一早就认识你家兄长了。’ ‘而且关系还不错哩。’ …… “阿嚏!” “谁在念叨我?” “霜月年纪大了,到叛逆期了啊……肯定是她被诅咒我必定单身。” 白维摸了摸鼻子。 三两口喝完稀饭,洗刷好碗筷,带上钱包,准备出门逛该。 在家里待了三天时间,闲得很,只能做一做每日任务,简直长草期折磨。 不求来个版本更新,希望能来点水时间的活动。 更令白维意外的是,另一边的极道组织似乎也没什么动静。 他刀都准备好了,结果对方不来了。 左等右等,耐心逐渐缺失,决定出门试探试探,卖弄破腚勾引一波。 总不能是因为我清兵太狠,导致水晶自爆不刷兵线了吧? …… 一路且行。 记忆苏醒后,白维还是第一次独自外出逛街看风景。 柳生宅位于旧江户的边界,往东边走不到三条街的距离便是新东京,大兴土木,写字楼反射着莹莹的光,西边则是古香古色的木质建筑的居民宅为主。 他走过一条商业街,路过时频频有人跟他打招呼,也唤醒了白维某些支离破碎的记忆。 过去他在这条商业街打工了一个多月,手脚勤快且笑容阳光,谈吐自然且是明国人,留下了不错的人际关系。 只是他的目标其实不是为了单纯的为了打工挣钱,而是为了弄清楚周边的市场环境,和店铺老板熟悉后,这里的商品价位往往都会便宜十几个百分点。 瀛洲人多地少资源匮乏,最多的就是鱼,而蔬菜、禽类和水果供应往往比较少,自然价格比较贵,连吃西瓜都得撒盐来提高甜味,这让习惯大口吃瓜的白维有些顶不住。 和许多熟人交谈后,他离开旧江户,乘着电车进入了新东京地区,然后开始一整日的观光。 没察觉到被谁监视,极道们也像是不存在了,白维也放开心神,自由自在的到处闲逛。 路上也遇到了某些明国人,明国人的衣着风格比较独特,大多款式改进自儒衫,绣墨云纹,看待瀛洲街景,眼里藏着三分傲慢七分好奇,见到同乡的游客,也会稳稳当当的报个拳道声好,反而成了其他瀛洲人眼中的奇特风景,穿着和服走过的女孩便驻足在一旁好奇打量着。 似是来自江南的来客。 随着这群旅游团逛了逛浅草寺和附近商业街,问了问明国的近况,得到的大多是一片利好的消息。 经济发展之下,一派欣欣向荣。 白维和人聊着聊着,也就生出了想回苏杭看看的念头。 “想回去,你或许要等到来年开春。”明国人说:“航运要被封了,灰潮海雾一遮,至少这个冬天是回不了大明了,少说得是三四个月。” 白维问:“那你们呢?” “我们也一样,不过我们不着急,这次来瀛洲是做交换生。”明国人说出来意:“学宫和国子监联合招生,我们是拿了举荐信,来了极东大学做半年到一年的交换生。” “怎么来了浅草寺?” “来看看,本就是说了下午才去,也来见见幕府治世下的瀛洲风景。”一行五名明国学子对视一笑:“比我们想的好一些,但比不上苏杭,更比不得燕京。” “不过时间快到了,我们该走了,免得被领队骂。” “说起来,极东大学最近是对外开放的,这里的景点看的有些腻了,你要顺道去极东大学看看么?” 白维本打算离开的脚步顿了顿,冲着五个同乡点头。 “也好。” “好好,同去,同去。” 刚刚成年不久的太学生们彼此喧闹。 白维注意到他们头顶亮起了黄色的感叹号,不自然的眯了眯眼睛。 渐变色的感叹号,有种不妙的预感。 第二十八章 极东学府 瀛洲境内一共有三座国立高等学府,极东大学是第一所。 举一国之力举办的高等学府,必然有其独到之处。 瀛洲作为东方西方之间的岛屿国家,意识形态文化构成倾向于稳固治世的东方儒家,但随着现代化浪潮的到来,经济发展却自然而然的倾向于拥有更高生产力的一方,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幕府治世下的瀛洲反而在引进外来技术上更加积极主动,也更加领先于隔海相望的大明。 大明在引入科技造物方面实际也并不算是保守,各种新型概念机械,大多出自于明国工匠之手,工业革.命、科技革.命的红利,大明也并未落后于世界,铁甲巡洋舰等造物也早已航行在了大洋之上。 只不过,因为大明国内阻力较多,山川多地祗、江湖多龙蛇,神鬼仙魔阻拦,山崩泄洪,大雨倾盆,很难将改造自然生态的大工程执行到底,故而以破坏环境为代价发展的重工业,能选择的地方十分有限。 再者,大明国内的自然资源也并不丰富,高山湖泊太多,适合农耕面积也不多,相较于资源矿产丰富天然适合发展重工业的欧罗巴,这份追赶不及而唯恐落后的心态,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无奈了。 于此种种,才催生了明国和瀛洲之间的交流频繁加剧。 大明也有意借着瀛洲来观察各种外来引入的科技是否好用。 这群看上去朝气蓬勃的少年们,一个个都是正儿八经拿到六部举荐书的留学生。 大明的六部实际职权早已被细化分化,采用更加有效率的现代化制度,六部如今逐渐职权退化,变成了高端个人才选拔输送机构,派遣留学生就是人才选拔的福利之一。 他们都是来自于各个领域的佼佼者,才有资格被派到瀛洲的极东大学来做交换生,将来习得了最尖端的技术,毕业后回去就要参与一个明国的五年甚至十年发展计划。 白维也仅仅是随口一问,他们也都道了明白。 没什么可隐瞒的,本就是公开的身份,也是值得夸耀的资本。 明国的义务教育不强制到大学,这群太学生反而算是小众。 除了有些年轻人自带的傲气外,便没什么毛病了,倒也不坏,毕竟不心高气傲算什么年轻人? 抵达极东大学后,共计三十名留学生已经聚集在校门位置。 “前面就是我们队伍了。”名为江木的青年道:“待会儿会有学长们来接待。” “白兄,要不然你也一起,顺带要个临时准入证也方便不用做复杂登记了。”一旁名为夏陀的青年也道。 白维也是这么想了,这群人头顶上共用一个感叹号,很是醒目。 他正想答应时,忽然视线余光里飘出一缕淡紫色,一名穿着大学制服的年轻女孩穿过人群,那傲人身材和鲜明的紫色感叹号在视网膜上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啊这,发育的有点好……不对,刚刚那是紫色感叹号? 觉醒还是日常? 但显然紫色更稀有,这边渐变色的先放一放,反而还没爆呢。 “不了,我还有事,待会儿校内再见。”白维抱拳道别。 不等这两人说话,他便迈步走入另一片人群,不见了踪影。 江木挠头:“本还打算多介绍几人认识,毕竟都是在外漂泊,有相熟之人也好互相照料。” 夏陀笑道:“待会儿会有机会的,要点名了,先过去吧。” 两人来到队伍前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后,主动出列。 刚刚出列才注意到,好些人都站的笔直,别说喧嚣了,就连半点废话都没有,聚精会神,就像是…… “上家长公开课似的……这群牲口是发现了什么,这么安静?”江木小声逼逼:“夏陀,你说呢?” “你不要跟我说话,要注意纪律!”夏陀语气严肃,态度肃穆。 “……?”江木虚着眼睛瞥了眼这位同乡好友。 然后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整个人也变得肃穆起来。 好一位美丽的姑娘。 肌肤如雪,发白眸银,气质冷冽,如空谷幽兰,雪上白梅。 原来如此,难怪这群人这么安静,原来是搁这儿欣赏艺术之美了。 “等等,白发白眸,我记得前两届的名单里……”江木忽的想起了谁。 “你猜对了。”夏陀肯定的点头:“中洲白玉京,仙家天上人。” 纯白的发色是接受了仙家灵气的显化。 明国世间,早已淡化了仙凡之间的距离,所谓仙家其实也并非那般神乎其神。 看似整整齐齐的队伍里,也有人默默窃窃私语传音入密的交流着。 “不知道是云家的哪位?” “的确,但称呼为云学姐总是没错的。” “你敢贴近去喊一声?贸然凑近乎可没什么好下场。” “仙家大多是孤僻性子,乱嚼舌根子,当心您的灵脉骨(笑)。” “打断灵脉骨的老梗都多少年了,早过时了。” 迎接新生的队伍里,年长的女学士对白发女子悄悄耳语,调侃道:“看来大伙都对你挺好奇,今晚接风洗尘,你想好怎么自我介绍了吗?” 白发女子迟缓的侧过视线,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女学士的身上。 “怎么了?” “我不开心。” “呃……”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黑压压的一群太碍眼了,总想快点打扫干净。” “一年就一次,忍忍吧,招待新生总要到齐的。” “嗯,正好也要送走一批,就是当吃席了。” “……你这话可别当着别人面说。” …… “这是您的临时准入证明,请佩戴好,只在今天下午五点半前有效,离开前请记得归还。” 负责接待的是学校内部的学生,来人很多,学生会充当苦力和志愿者,态度很不错。 一流大学的含金量啊。 白维拿着准入证踏入校内,思绪飘回以前。 做帝王的日子里,他也曾经去过帝国军事学校和贵族学校做过演讲来着,但基本上就是宣誓一下校训,再展示一下帝王武力,然后下面就哗啦啦的跪了一片。 搞的他仿佛军阀头子似的,很没劲。 不如在贫民窟里教小孩子们读写有趣。 他追着紫色的感叹号进入校园内,但因为排队和登录花费了十几分钟时间,很快就跟丢了。 只能先在学校内部继续晃悠,以他的动态视力,只要感叹号出现在视线中,就不太可能会看丢。 因为是在闲逛,视线里自然而然的多注意了一些表象之外的事。 曾经的白维拥有媲美上位英灵之理的真实黄金瞳,任何伪装、欺瞒和谎言,在他的注视之下都没有意义。 这份绝对武力也是他即便成了暴君,也稳坐着王座的最重要支撑。 如今即便没了这份力量的支撑,他也能通过往日的经验判断出一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事实。 譬如说…… 极东学府内的外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多,很多看似表现平平的实则都是幕府、政府机构派遣来的人员。 一名普通上班族从旁边走过,但从他的姿势就能看得出,随时都保持着半紧张的姿态,随时左手始终放在固定位置,保持一个随时能射击的姿势。 另一旁路过的女性穿着宽敞的和服,似乎是贵妇人,实则也不然,这股沛然的灵力气息非常清澈,支撑着半公里内小型式神的活动,飞鸽盘旋了好几圈,不难看出并不是普通的动物。 这么多的人数恐怕得抽调半数以上的非常规治安力量。 如此之多的便衣,已经不能说是普通的警备了。 “说是普通的对外开放,实际上比想象的还要紧张不少。” “幕府还是瀛洲官方机构得到什么消息了?” “会不会是个麻烦。” 白维停在自动贩卖机前,按下按钮,买了罐饮料。 如果真有麻烦,相信这群便衣也能搞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这么多便衣都搞不定,也意味着极东学府也并不安全……事实上,如果抓得到蛛丝马迹,就不必如此平铺式的布置这么多的哨岗。 太稳了,反而显得很虚。 需要参与一下么? 白维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苦涩的麦茶,旋即失笑:“妈的,又装起来了……我什么时候产生了‘我能搞定’的错觉了?我明明是个菜鸡啊……先去看看霜月,只要她没事,也就没我的事了。” 第二十九章 乱杀 白维刚刚踏入剑道场馆,就被柳生霜月的雷达检测到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隔着一百多米距离和几十号人精准定位的。 兄控的第六感? “哥怎么来了?”大姑娘满脸写着不高兴,神色疑虑。 “来看看,又不是专门来查岗,别这么反感。”白维摊了摊手。 “倒不是反感。”柳生霜月只是奇怪为什么白维会知道大学对外开放的事,但也没有追问。 她逐渐习惯了白维的神出鬼没,最近一段时间尤其是,经常神神鬼鬼到处乱窜,闪现传送技能无冷却。 白维的注意力放在了宽敞的剑道馆里。 瀛洲和明国公开国家考核标准的武道九品不同,武道和剑道不被视作学位的一种,任何级别段位都要去道场道馆里考取,也进一步扩大了道场流派的影响力,加深了阶级固化。 故而在极东大学的宽敞剑道场馆内,人也不算多,但能在这里练习的绝不是平庸之辈,百里挑一的持炁者放眼皆是,只不过这些人也基本上都是持有各自流派的,自成一派的人不说很少,而是根本没有。 柳生霜月都算是少见的古流剑士,明明无想新阴流才埋进土里不到五十年来着。 放眼四周,背后有北辰流字样的剑士就占了三分之一还多,其他的神道流,理心流也是不少。 这垄断情况,比学阀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你一人?”白维注意到别人都是成对对练。 “不是,剑道社团里有其他人,不过今天不是跟祂们对练。”柳生霜月看了眼更衣室的方向,露出相当嫌弃的表情:“今天是我的好姐妹来跟我对练。” “咬着牙说话不累么?” “因为每次她换衣服都很浪费时间。”柳生霜月哼了声。 “为什么?”白维奇怪。 “……”妹妹不作答复,只是推了一下白维的后背:“她要出来了,你先去看台待着。” 白维被推去了观众席,刚刚坐下便见到一名短发姑娘脚步稳健的走来。 最先注意到的是她头顶的紫色感叹号……不出意外就是校门口位置看到过的那位姑娘,只不过觉得哪里不对。 白维继续眯着眼睛,仔细回忆,旋即注意到的是她明显备受压迫的胸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每次她换衣服都很浪费时间了……裹胸布的确不是个好文明。 …… “让你久等了。”神宫寺咲换上了交手用的剑道服,白灰上下,提着一把木刀。 柳生霜月从跪坐的姿势起身,看了眼自己的好闺蜜,双手握刀,也不废话。 “开始吧。” “很有精神!”神宫寺咲扬起唇角,摆出起手架势:“那就来吧!久违了半个月的……” 话音未落,她突然见到柳生霜月手腕一抖,足尖点地,速度暴起。 牙突! 木刀差点戳到神宫寺的鼻梁,身材爆好的姑娘后仰脑袋,同时举刀敲打对方木刀中端,令牙突偏移位置,从她的耳朵上方穿过。 这惊出神宫寺咲的半身冷汗,她瞪大眼睛:“这一招,这一招之前没有!” “现在有了!”柳生霜月皱眉,对刚刚的牙突很不满意,如果是观想里的剑士,出手一定更加迅猛,刚刚一招根本不会被避开,能打断神宫寺的鼻梁。 “真狡猾!居然还偷偷练新招!” 神宫寺拉开距离,呵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拉开距离。 “想躲!” 柳生霜月追上去,她偷学的招式也不多,也就牙突和飞燕,飞燕还不熟练,那就继续牙突。 连续死在这一招下几十次的她知道牙突的破绽不在刀,而在于脚步,绝没有那么容易被看出破绽。 神宫寺咲呜哇一声,嘴上叫着夸张,但能第一反应就闪避开也证明她的剑术不俗。 第二次牙突也被避开,她提前预判了动作。 甚至还有余力回击。 ……不能拉开距离。 神宫寺咲压制住拉开距离的想法,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选择挥出上段攻击,跟柳生霜月进行拼刀。 两人进入近距离的拼刀节奏,并不是乒乒乓乓的声音,而是一连串嘈杂的敲打声。 她们之间交手不下于三十次,已经熟悉了对方的剑法路数,所以故意变招打断对方的剑招。 明明是拼刀,却并不畅快,非常考验临场反应力和体能。 神宫寺暗暗叫苦,她本就不擅长近距离的拼刀,这一套打法不适合剑巫,适合剑士和浪人。 剑巫的剑术要求一击必杀,对付的是非人之物,保护自身更重要,因而讲究防御和攻击并重。 剑客则不然,不太讲究防御,更讲究猛烈的进攻,示现流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无想新阴流则是从古流中脱颖而出的刀法,尤其擅长近战。 ……学会新招式后,完全弥补了之前缺乏机动性的缺点。 ……短短半个月,到底是被哪位高人指点了。 ……我也想要啊! 神宫寺判断再这么拼下去,自己会先一步体力透支。 于是果断 …… “这么快暴气了?”看台上的白维微微倾向身体。 忽略掉神宫寺咲头顶那硕大的紫色感叹号,他注意到神宫寺咲的头顶升起【灵魄强化】的字样,同时还多了一条倒计时。 不同于武者的真气爆发,灵魄强化似乎效果上略弱一些,但时间也持续的更久,长达二十分钟以上。 这身材爆好的小姑娘意外的持久。 “妹啊,这下你怎么应对?” …… 似乎是注意到看台上的戏谑视线,柳生霜月抿着嘴唇。 她当然一早就注意到了白维的到来,否则也不会连续抢先手想漂亮的赢下。 万一输了,可就丢人丢大了。 眼瞧着神宫寺直接暴气,她也没打算将战局拖下去,二话不说,跟着真气爆发。 两人就像是打出了真火来,木刀上缠袭着气练般的真气和灵气,每次碰撞都荡起气岚。 旁边练习的学员们也不约而同的停下手,纷纷让开距离。 柳生霜月将招式切换的得心应手,这基于她连续和白维厮杀了很多次的实战经验,不惧生死,反而能看的更加透彻,进步远远大于普通的实战。 飞燕出手,并不娴熟,甚至有些拖沓和断裂,但在真气爆发的影响下,无伤大雅,因为这一招就是以力压制对手,不出第二段就不需要回力的技巧。 啪!神宫寺的左手小臂被击中,即便是在宽敞衣袖下面,即便有灵魄强化,想必也已经红肿甚至青紫。 然而双方都没停下。 如果只是普通的剑道切磋,在命中第一下的时候就要喊停了,可这个世界没这种说法,剑术武道都是许多人安身立命争夺阶级提升的通道,绝非表演性质的产物。 神宫寺左手被击中,也不是白白让出左手,她趁着这个机会,选择以伤换伤。 举刀劈下,这是最简单的劈砍,也是最难防御的一招。 柳生霜月肩膀也挨了一下。 双方往后退了半步,紧接着眼中都迸发出不服输的意志。 再度逼上,针尖对麦芒,木刀再度撞在一起,犬牙相抵,竹刀交锷。 柳生霜月的头顶甚至迸发出一层新的buff,上面写着‘为兄在注视着你’。 她新生气力源源不断,将木刀强制压下。 神宫寺咲没有新生buff,膝盖曲折,逐渐支持不住。 就在众人翘首以待结果分出来的时候,白维摇了摇头:“年轻。” 咔的两声,双方手中木刀都先一步支撑不住,先后折断。 失去角力支点后,两人没站稳,扑通一下倒在道馆地面。 香汗淋漓的两个美人一上一下,胸口挤压着胸口,盯着彼此面面相觑。 神宫寺咲庆幸的笑了笑,然后作怪的移开视线,像只被扑倒的小白兔:“要对我温柔一点哦。” 柳生霜月额头青筋浮现,掐住她的腰间软.肉就是一扭。 “啊啊啊啊啊——!” 第三十章 防御拉满 打了个平手。 没能一鼓作气赢下的柳生霜月心有不甘,她进步已经不小,但没猜到神宫寺咲的韧性居然这么强。 用力的扭了下腰间软.肉,疼的神宫寺在地面打滚了好几圈,爬起来后眼泪汪汪,像个被欺负的小媳妇。 柳生霜月还没打够,叫喊着换把武器再战。 神宫寺咲嘤嘤嘤了几声后,拔腿就跑,冲进了更衣室。 她知道再打下去肯定会输,索性耍赖不继续打,就当是平手。 一通比试打到这份上,虎头蛇尾,旁观人群不少都无奈苦笑。 柳生霜月追着神宫寺跑进更衣室,结果发现这姑娘已经从另一扇门溜了,只得一脸不爽的退出去。 再然后回到剑道馆里,发现不见的人不止一个。 “哥呢?” 观众席上的白某人已经不见了。 …… “好可怕。” “吃错药了么,打人这么痛,一点都不留情面,差点被戳断鼻梁。” “霜月这兄控,没药可救了!” 神宫寺咲蹲在自动贩卖机旁的座椅边上,摸着疼痛的左手小臂,幽幽的叹了口气,甚至来不及换上别的衣服就这么跑了出来。 裹胸布绑着,让她行动有些不太自然,呼吸也不敢深呼吸。 “疼的话,用加热的毛巾敷一下会更好受些。” 神宫寺循声抬头望去,青年站在长椅的另一侧,将热气腾腾的饮料放在了椅凳上。 明国人站在林荫小道间,穿过白杨林叶的阳光洒在肩头上,斑斑点点,光影成趣。 “有些日子没见了,巫女小姐。”白维抱拳道:“舍妹下手有点太重了,我代她道歉。” 神宫寺一时间有些视线恍惚,只觉得那笑容神情透着某种奇特的魅力。 “哼!”她傲娇的哼了声,拿起饮料:“别以为这样就算了。” 喝下热可可,手臂的疼痛感也舒缓了许多。 她和白维的相识可以追溯到两个半月之前,从神社参拜开始。 白维清晨早起,每周都习惯会去神社参拜,总会碰到她这名巫女在偷懒,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再加上柳生霜月的缘故,巧合加上巧合,就是说不出的奇妙缘分。 她也求过签,试图揭开迷惑,然而得到的结果只是个缘字。 缘对寻常人而言,比较玄乎,但对神社巫女而言,却值得深思。 缘之一字,意味着互相之间必有因果缠绕。 神宫寺咲也道不明两个过去毫无关联可言的异国人之间为何会有这种奇妙的缘分,但她也想看看这份缘分还能延伸多远距离。 纯粹是好奇心使然。 她用视线余光瞥着白维,觉得他好像有些变化,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白维很自然的坐在了椅子上,保持着礼貌的距离:“霜月的求胜欲望比一般人强烈很多,她这辈子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失败了,你不该挑衅她的。” “我的求胜欲望也很重啊。”神宫寺咲不服气:“她最近变强了好多,是不是开小灶了?” “你以为我有能力给她开小灶?” “你过去不是神童吗?”神宫寺咲挑眉:“霜月跟我说过。”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谁过去还不是个天才?” 神宫寺眯起眼睛:“你把自己妹妹丢在哪里,特意跑来就是跟我说这些?怕我不高兴么?” “算是吧。” “哎呀呀,这样可不好,让你妹妹知道,她不会生气吧?”神宫寺笑起来像只狡黠的屑狐狸。 白维不以为然的喝了口麦茶,慢慢悠悠道:“她生气后只会追着你打,担心你的鼻梁骨。” 神宫寺咲笑容一僵,联想到自己鼻梁骨断裂破相的未来。 她幽幽道:“这种妹妹一点也不可爱。” “不,挺可爱的,对我而言。”白维笑出声来:“否则我也不会特意来给你递饮料了。” “你以为一罐饮料就能收买我?” “那两罐?”白维将没喝完的麦茶也放下。 “毫无诚意!”神宫寺咲瞪大眼睛,鼓起脸颊:“你好歹再买一罐新的啊。” “我可没那么多零花。”白维摇头说:“打工人的钱得省吃俭用啊。” “我也一样。”神宫寺咲叹息:“我最近都买不起五万円的化妆品了……” “五十円的饮料和神仙水是同一种工业产物吗?”白维嘴角抽搐。 “这个梗接的不错。”神宫寺咲眨眼,抛了个wink过来:“你果然有些变了。” “男人经历过换蛋期后都会迅速变得成熟。”白维笑道。 “我其实听说过,柳生家被极道盯上的事。”神宫寺轻声说:“还有你住院的事,我原本也打算去探望一下,但是……” “被霜月拦住了。”白维已经学会了抢答。 “嗯。”神宫寺以手扶额。 “极道,地产公司,都是些小麻烦,我自己能处理,我也不希望把这份压力留到霜月身上。”白维摊开手心,像是掬起一捧洒落的阳光:“她的精力应该集中在提升自己上。” 神宫寺咲将这幕尽收眼中,心脏不由得加速跳动了一下下。 不知是被这句话里的兄妹情谊感染,还是单纯的见色起意。 她轻咳一声,唤回自己涣散的理性。 神宫寺认真的问:“你真的支持她去打御前大比?” “为什么不呢?”白维反问:“人活一辈子,难得年少轻狂,她也有这份资质去角逐至高的位置,哪怕失败了,也是为下一次积累经验。” 神宫寺咲幽幽道:“御前大比是真剑胜负,能连续参与多次的人极少……失败几乎等同于死亡,她要挑战的可不单单是剑客,还有过去长存于幕府之下的剑道流派的秩序,瀛洲不是明国,她或许在海的那边待太久,都忘记瀛洲是什么样的地方了。” “制度森严……么?”白维不置可否。 “她已经学会了像明国人一样活着,就不该试图再回到这里来,一旦回来,就必然落入那群人指定的规则里,做什么都处处受制。” 白维点头,这些简单的道理他当然也懂,只是身为明国人,身为前世帝王,他不太在乎。 这种规矩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很,之所以没被戳破,只是因为刀还不够锋利。 “这些话,你跟她说过了?” “没有。”神宫寺摇头:“说了她也听不下去。” “你觉得我听得下去?”白维指向自己。 “你真心为她好,就能听下去,除非……”神宫寺咲虚着眼睛:“你们兄妹两个一起疯。” “很对。”白维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他早就是个合格的疯批和乐子人。 “唉……”神宫寺见到白维这幅表情,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说,将饮料喝完后扔进垃圾桶,起身后拍了拍衣袖:“我走了,要去训练了!” “现在去?”白维摸了摸鼻梁。 “我可不想被她拉下。”巫女眼神认真:“我虽然没办法劝说她放弃,但可以靠武力来阻止她,如果她连我都打不赢,那还有什么资格去参加御前大比?” 她说的那么认真,那么自然,打从心底就这么想,所以说出来时也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和停顿。 白维突然明白了神宫寺的求胜欲望从何而来。 神宫寺的额上刷新出了一行新的状态列表。 【与君共勉,轻言不败】 没有倒计时,不设上限。 听到这里,白维不由得打断:“你和她之间的关系有这么好么?” 神宫寺咲回头,奇怪的歪着头:“我和她从小学时代就认识了,即便后来她去了异国,我们也没断开联系,已经是十五年以上的好朋友了,你不知道?” “啊这……”白维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神宫寺见到这幅神色当即就明白了全部,当即为之气结,火冒三丈。 如果此时柳生霜月在这里,她的头顶肯定刷新了一行永续性的【防火防盗防闺蜜】的状态。 第三十一章 铺垫就是开导前的草稿纸 “我先走了,你自己继续逛一逛。” “记得别告诉霜月我们认识,不然我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叮嘱几番后,神宫寺咲方才离开,临走前还小心翼翼的左右探寻,生怕草丛里跳出个兄控把她当场gank了。 至于吓成这样么? 白维耸了耸肩膀。 他并未主动去触发对方头顶的感叹号。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每日任务,触发也就随手触发了。 但问题在于,对方头顶的并非普通的感叹号,而是…… 【前尘一梦,苏醒在即】 这八个字亮出来,让白维总觉得如果手贱一下会引发某种不可知的后果。 过去玩游戏的时候,不喜欢按照正规主线走,东碰一下西凑一下。 搞不好就开了某个连锁任务,结果一路跑偏,等回头做完几个大型支线回头,发现人物已经好几十级了,而主线还停在原地没动弹过。 更生草的是,这玩意可能是强制的,开了就不能停,一通剧情对话后,地图都给你切了。 “且放一放。” 这么想着的白维走向了林荫小路的另一个方向。 …… 顺着相反方向离开的神宫寺咲走出没几步距离,迎面碰上了明国留学生的队伍。 两名高一级的学姐负责带队,道路有些逼仄,她主动停下步子,站在一旁让开道路。 “谢谢。”黑发的明国女子致谢。 另一侧的白发女子则是微微颔首,不善言辞但也有所表示。 人群擦身而过,没什么过多交集,仅仅是眼神交汇了一下。 近距离观赏到了纯白的发色,嗅到了发丝间的淡淡梅花香气。 神宫寺咲眨了眨眼睛,等人走远后,自言自语:“真漂亮的头发,像是英灵似的,说起来,以前巫女长说过,现人神大多会随着承载的力量限度提升而导致头发产生渐变色。”她用手勾了勾自己的短发,抿着嘴:“看来我还没达到这个境界啊。” 走出林荫小道,她正要离开,忽然听到翅膀扑腾的声音,肩膀一沉,一只鸽子停在了她的肩膀上。 瀛洲的动物很多都根本不怕人,特别是这群鸽子,压根不怕被炖成汤。 她站定身体,耳畔传来某种回音。 “轮换时间到了。” “去b2区域巡视半小时。” “一旦发现任何异常情况,记得立刻汇报。” 神宫寺咲压低声音:“了解。” 通过灵性中枢搭建而成的通信网络并不能覆盖太远的范围,只能用于数公里之内,这种灵力网络通过式神进行串联,几乎是单方面的传达指令。 鸽子从肩膀飞出,神宫寺咲站在白杨树下悄悄挺直背脊,像是伸了个懒腰。 敛去慵懒的神情,她迅速去更衣室换了学生服,带上了背包。 一旦指令到来,她便没权利拒绝,因为她是神宫所属的巫女。 此次负责极东大学的安防巡逻,也属于实习考核,是神宫的要求。 在权责范围内动员尽可能多的人,也包括她这个就读的大学生。 任何国家都拥有具有特殊力量的人群,负责处理非常规且高危险的问题。 这类人群通常以家族、宗派的方式进行传承。 放在明国,就是仙家宗派或是驱魔世家。 放在欧罗巴,龙裔、血裔、女巫、狩魔人,皆属此类。 瀛洲内的则是巫女、神官、僧侣、阴阳师等。 随着时代发展,每一种有传承的独特的力量体系,早已具备自上而下的一套规则。 巫女分为两种,舞姬和剑巫,前者是以术法为主,后者是以剑弓为主,各自侧重不同。 樱岛一共五大神社,相当于五座高等学府,见习巫女会进入大神社择选自己未来方向,从大神社出师后的正式巫女会被允许进入神宫,在神宫下挂职考核,因为巫女对资质要求很高,所以人员短缺,神宫内的正式巫女人数还不到五百人,剑巫更少,仅九十七人。 神宫隶属于幕府治下,独立在官方机构之外运作,与阴阳寮是同级单位。 这类组织,本质上和大明的夜行卫、特别安全行动组在性质上是高度相似的。 大多仙家宗门,也需要挂靠官方赋予的身份才能允许在尘世中行走,否则就只能待在山里诵黄庭烧高香。 年仅十七岁便从稻荷神社中取得了剑巫完修证书的神宫寺无疑属于年纪轻轻的天才。 在神宫的历史中也不常见,被破格允许就读极东大学完成学业也证明了其年轻的资本雄厚。 加以历练磨砺,将来注定会成为神宫里的‘大柱’之一,成为现人神也并非不可能。 刷履历也是顺手为之,这次的安防巡逻,也不过只是凑个人数,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这么多人,如果真出了意外也不该由她来顶上去。 抱着这种心思,她开始了并不严肃也不太认真的散漫巡逻。 巡逻x 闲逛√ …… 无人注意到的一条阴暗的小道。 曾经作为园景的一部分,如今已经沦为极东大学偏隅的阴暗角落。 在高层建筑拔地而起后,采光被遮的一点不剩的阴暗道路早已鲜有人迹。 神情阴翳的三人站在这里,面面相觑。 中年人:“其他人不会来了,消息已经走漏,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这块地方或许很快也要被发现。” 穿着学生制服的青年急忙道:“有内鬼?” 做清洁工打扮的中年妇女摇头:“绝无可能,肯定是一个据点被打掉了,提前走漏了计划。” “那接下来怎么办?”青年问:“撤?” “当然是执行计划。”中年人说话斯斯文文,但眼神如同木偶般呆滞:“神也是如此希望的。” “黑河教授,人手不够的啊。”青年劝说:“至少再等等……” “有备用的方案。”中年人拿出皮箱,放在地上:“这箱子里是神的赐福。” “是?”青年咽下一口吐沫:“什么?” “纯净之血。”中年人抚摸着皮箱,露出痴狂的神色:“打开箱子就能净化方圆百米内的所有生命……我在上面用了些特殊材料,能一定程度隔绝感知,但效力有限。” 他将箱子放在地上,看着其他两人:“你们谁拿着它,去吸引注意,我趁着这个机会去执行计划。” 青年脸色唰的惨白:“一旦打开这个箱子,那岂不是持有箱子的人也……” “能被神血净化,是吾等的荣耀。”黑河面无表情。 ……疯子!谁想被这种毒血弄死,我想要的是钱! 青年的学生咬牙说:“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我只要配合让你们进来就行了,执行计划应该跟我无关的!” “你以为你还有逃脱的机会?”中年妇女哈哈大笑。 “既然选择了加入,你就已经是信徒了。”黑河也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新下君,一起踏入崇高的领域吧,神也是如此希望的……” 青年学生后退了半步,似乎是想要转身逃走。 黑河事实盯着学生:“你,纯度不够啊!” 幽暗小径的地面突然伸出数十藤蔓和树枝,如同活物的血管将其手脚缠缚, 新下尖叫:“快放开我,你这疯子……!” 话音未落,黑河教授的右手已经按在了他的脸上,将学生的脑袋压的偏向一侧,左手拿着针剂高高举起。 “就让我来为你注入精神……” “引领你变得崇高,踏入升华的领域!” “不,求你……教授,饶命,我可以把钱还给……”青年双腿颤抖,求饶不止。 “我原谅你了,迷途的孩子……”黑河教授笑容和语气如同传教士般温柔谦卑宽容。 他的动作却时毫不留情,针剂刺向青年学生的脖子,深红色的药剂随着按压灌入颈部动脉,漆黑的液体顺着血管流动,顷刻间漆黑的色泽透过皮肤线路出来,仿佛肉色的皮肤一下子变得惨白,而青色血管变得鲜明。 “敬仰神吧!” 狂信徒松开手,举起双手:“今日,便是神怒之日!” 第三十二章 狂信者 什么样的人才会在集中了半数防卫力量的重点防护区域内搞恐怖袭击? 答案是疯子。 什么样的人最为疯狂? 答案是愚昧无知的狂信徒。 这个世界上其实不缺乏狂信徒。 众所周知,世界上信徒占比最多的国家,不在欧罗巴的教权国家神圣教国,而在半岛国家大寒。 这个国家,几乎被宗教侵蚀了政权民众根基,传教士在这里横行无忌,宗教信仰成为底层人口宣泄不满的一种方式,因而底层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信仰宗教,只不过,这种宗教未必是合法合规的宗教,很多在其他国家被当做外道邪教的宗教也能在这个地方聚集数量恐怖的信徒。 自然而然,它就成了某种存在最喜欢的国家。 这种存在来历混沌,存在形式难以名状,亦不属于源初造物。 它在东方被称为域外天魔;被欧罗巴称之为邪神,是文明之敌,生物之敌。 世界上七成以上的邪神信徒都源自大寒,九成的邪神传教士都来自大寒。 如今邪神势力仍能长期活跃于历史舞台上,大寒半岛的宗教信仰功不可没。 借此等方式,这个弱小的半岛国家竟也获得了众多小国梦寐以求的‘神秘’。 这种来自外域的未知神秘更是一种不可控的危险,一旦爆发或许会吞没半个世界。 瀛洲是遭受邪神入侵灾害最严重的国家。 因为靠得实在太近。 也因为他们的防卫力度始终追赶不及,总是死伤惨重。 因而,瀛洲人对邪神最为深恶痛绝,也最为了解邪神的可怕。 那是文明之敌,人类之敌,当天诛,杀无赦。 …… 今天是个好日子。 午时的阳光正好。 并不刺眼,也不晒人,深秋季节的午后,会让人想要好好的睡一觉,或者走在枫叶铺就的道路上,感受着季节变化的盎然。 一阵风吹来,拂起了地面的落叶,吹过了女孩的面颊,她的视线却也一动未动,慵懒从眼眸深处褪去,呼吸如同风箱吹过预热的火炉,艰难的吐出温热的气流。 今天是个好日子,或许适合慷慨赴死。 神宫寺咲的视线不敢移开,死死的盯着几步之外的人影。 仅仅只是走过一个拐角,仅仅只是不经意的惊鸿一瞥。 她或许很希望自己没有看见,没有注意到这名步履蹒跚的人,这样就能继续保持美好的午后心情。 可惜她还是看到了。 无比分明的看见并且记住了,苍白皮肤下的血管流淌着活性的漆黑。 她能感受到那种危险的气息,能嗅到血肉腐烂放在臭水沟里发酵了数月的糜烂味道。 不是单纯的恶臭,而是伴随着生命的腐化。 腐化是邪神因子的性质中最为醒目的特征。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尖叫,也没有第一时间失神很久。 神宫寺咲按住胸口,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摘下背包,从背包里取出婴儿拳头大小的袋子,挂在了手腕上,拿出三枚折叠成三角形的符咒纸张攥在手心,最后才握住了背包里的木刀,其他的东西她也来不及寄存到合适的地方,直接将背包丢向一旁草丛,步伐稳定而缓慢的跟上了前方的人影。 一只鸽子落在了她的臂弯上,然后触电般迅速飞离。 神宫寺咲从袋子里倒出纯白色的米粒,咽下一半生米,另一半放在唇齿间缓慢咀嚼。 稻荷大神是掌管丰收的神祗。 经由稻荷神赐福的大米具有寻常的稻米所不具备的功效,是神社巫女常用的灵性消耗品。 直接服用可以恢复灵力。 人群正在被驱散开。 即便仅仅只过去了三分钟时间,神宫寺也觉得太漫长。 “快点。” “再快点。” 她这么想着,一边不近不远的保持着距离,一边暗暗观察着对方。 对方步履蹒跚,看上去就像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弱不禁风的废柴,只需要一记闷棍就能解决。 不论从哪个角度观察,那都是个普通人。 是啊,普通人,邪神信徒几乎都是普通人,但他们带来的疯狂和灾害,都令人印象深刻。 神宫寺注意到对方突然停了下来,她也立刻不再靠近,闪身来到建筑物的后方,拿出随身携带的梳妆镜,通过镜面发射观察。 在镜面中,青年抱着手里的皮箱,僵硬着脖子回过头来。 他的一双眼睛黑里透红,眼神从麻木变得癫狂,面部肌肉绷紧,咧开嘴,身体对着前方,而脖子几乎要扭转一百八十度的看向后方。 “为什么……” “要跟着我!” 他沙哑的嘶吼道,声音形成实质般的冲击,将路径上的草木摧残,撞在了建筑墙壁上,砖石崩裂。 被发现了! 神宫寺咲头皮发麻,梳妆镜从手里掉落,玻璃碎片划破了指尖,疼痛感传来,她立刻攥紧拳头。 彼时一只鸽子停在了她的肩膀上,声音回响起,是熟悉的上峰。 “没事,已经过去了八分钟时间!他现在插翅也难逃!” “你发现了对方,你做的很好,立刻撤离,优先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神宫寺探出脑袋看去,极东大学里的便衣和防卫力量都已经聚集在了一起。 原本就数量极多的人群被悄悄的聚集在了这里,警视厅、阴阳寮、或者神宫,不论是来自哪一个机构,都在信息统筹下,将邪神信徒团团包围住。 普通人和学生已经被疏散,这群防卫机构的职员们卸下伪装,警视厅的人持枪警告。 “放下你手里的东西,匍匐在地!” “举手投降,不然立刻击毙!” 呵斥声不断。 青年的学生表情扭曲着,皮肤下的黑色血管膨胀,如同毒虫,甚至有的血管已经承受不住膨胀而直接爆开,他手背上满是漆黑的血。 “哈,哈……”他喘息着,弯着腰,口中流淌出涎水:“你们,你们,快点,救……” 砰! 连续数次警告无效,于是有人果断开了第一枪,紧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 无情的子弹顷刻间将人体打成了漏血的破袋子。 青年学生脱力的跪倒在地上,伤口血流不止,他双手抱着箱子,将死之时,眼中是茫然,也是绝望。 他其实不是邪神信徒,只是利益熏心,被利用了,他还想活,可惜没人听得下去他想说什么。 “没人会救我……” 青年发出沙哑的哭泣声,流出漆黑的血泪,表情瞬间狰狞:“那就一起死吧。” 他绝望的打开了箱子,皮箱开启的瞬间,咔嚓一声脆响,什么东西破裂了,血红色的雾气从容器里涌出,仿佛掀起的尘埃沙土,以极快的速度吞没了方圆百米。 举枪射击的警视厅特警,胸有成竹的阴阳师,以及没来及规避的其他人,尽数被笼罩在血色浓郁的雾气中。 已经布下了结界的阴阳师们本以为十拿九稳,却见到红雾直接透过了灵力结界,扑面而来。 “结界,无效?”他们表情错愕,面面相觑,仅仅数秒之后便倒在地上,翻成了死鱼眼。 神宫寺咲掩住口鼻,不断剧烈咳嗽,双眼变得一片赤红。 “这,这是……” “污秽之血……遭了,如果不快点净化的话……所有人都会异化。” 肺部和皮肤和红雾产生接触,均传来灼烧般的疼痛,神宫寺贴着墙壁,支撑不住的跪倒在地。 她无法驱动灵力,感受着身体逐渐的麻痹和脱力,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我会死吗’的念想。 在意识几乎断绝的前一刻,恍惚间,仿佛幻觉在眼前轮转,镜花水月里传出一声叹息。 ——笨狐狸…… 第三十三章 仙狐追忆 ……我真傻,真的。 ……我他妈就该早点扛着霜月回家的。 白维看着红雾升腾的场景,内心一万句mmp呼之欲出。 瀛洲这水平不太行啊。 都知道会有恐怖袭击,没考虑过对方直接firethehole? 挨打了这么多年居然就这点防范意识? 难怪常年来被邪神信徒摁着打,丢人,老丢人了。 东亚怪物房里怎么出了你这只哈士奇? 就不能学学明国直接轮班制吊打,边境炮火轰鸣十年时间不停歇,集团军挨个拉过来就当是练兵了。 每次抓到邪教徒传教士直接拖到大寒边境炮决。 炮决完了,还拉着喇叭放‘今天是个好日子’‘恭喜恭喜恭喜你’来回嘲讽。 夺笋呐。 现在民间盯着邪教徒各种举报五十万都上瘾了。 山上仙家、某些地祗都会不定时的出门打个野,提着几个邪教徒传教士去给官方部门当伴手礼,领个奖旗回家,顺带刷一刷自己声望值。 看看,什么叫全民参与? 白维的心理活动很丰富,各种看不起,但身体还是很老实的拉开距离。 虽然不知道这玩意性质到底是什么,但一看就很危险,搞不好蹭一蹭就去世。 眼下红雾形成了战争迷雾区域,他也不方便冲进去救人。 即便大致能把握神宫寺的位置,也不敢贸然闯进去。 谁让我现在是个菜鸡呢……朕的帝国已经亡啦。 不提昨日之勇。 白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挥出剑气劈入其中,却像是刀子切入水流,即便暂时出现缺口,很快也会弥合。 抽刀断水水更流。 他甚至想着要不要拿个绳子绑成圈,学着西部牛仔丢出套索……可这里没有绳子,也没有套索。 “只能试一试让她自己走出来了。” 望着红雾间若隐若现的靛紫色的感叹号。 神宫寺每多待一秒,危险就更多一分,她的血条也支撑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了。 血雾侵蚀着灵魄,须得争分夺秒。 白维闭上眼睛,将意识集中在了感叹号上,想着一只手握住感叹号,用力捏住,将其触发。 【前尘一梦,仙狐追忆】 也就在感叹号被触发的瞬间,白维的意识海里嗡鸣一声,他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像是赤足行走在沙地上。 左边是潮汐,上面是星光,右边是一望无际的绵长海岸线, 一路走来留下的脚印不断蔓延,在潮汐中被掩盖,被填平。 只不过,仍然有什么被铭记了。 他的眼中浮现出一道灿然的星辉,像是一枚流星划过极昼。 …… 【编号37,唤醒】 …… 从梦境的世界中恢复自我的意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白维经历了太多次的人生,哪怕记忆被封印,前尘往事也难以拘束他的自我意志。 我即是我。 我即唯一。 我知我在沉睡,可是…… 为什么我还是没醒呢? 白维打量着四周的陌生环境,他确认自己仍然位于记忆中,在这里,甚至连时间流都是混乱的,就像是四周布置着固定了流程的电影,一切按部就班,偏偏它的每一寸角落都真实细腻。 这份记忆既没有半点违和,又没有半点压抑,因为它属于白维自己,行走在这片地方,记忆和意识本身就像是枝叶相连,形成了共生。 白维沉下心,于是时间开始流动。 他坐在火堆旁,眼前是一群江湖侠客打扮的人群,此时是一场宴会,觥筹交错。 白维独自坐在火堆旁边,仅仅是看着车队上的标识,他便想起了这群人的来历,也想起了自己的来历。 猎人,大荒域,妖魔种,猎魔团,考古队…… 一人坐下,在篝火旁,拍了拍白维的肩膀:“这次的收获相当不错,马上也快到终点站了,明天大伙就分道扬镳了,我看你实力不错,真不打算跟着咱猎魔团一块?这可比考古队赚多了。” 这人背着一把大的离谱的剑,是猎魔团的团长,也是横行大荒域中的众多猎人之一。 白维不置可否,仅仅是摇头:“工作就是工作,我得回去了。” “嘿,你这人怎么这么倔,一个人想走回去可不容易,光是补给……”又一名猎人喝多了过来劝说。 白维面无表情。 猎人团长有些遗憾:“行,你决定了,我也不强求,什么时候想通了回来找我也可以,这次收获这么多,你可以多拿一些。” 听到这句话,白维有了点反应,他说:“其他的我可以不要,把那个给我就行。” “哪个?”猎人团长循着白维的视线看过去,一挑眉:“你要那个做什么?那就是个累赘。” “其他报酬我可以不要。” “……行。”猎人团长走向车队,不多一会儿,就提着一只笼子回了边上,把笼子放在了沙地上:“它是你的了,不过你得当心,这玩意可养不熟,最多能当个观赏品,也值不了几个钱。” 等人群逐渐散去,篝火庆祝结束。 白维坐在一块挡风岩石的下方,掀开了笼子的防尘布,一只樱花色泽毛皮的小动物从笼子里缩了缩身体。 他仔细看了看笼子里,旋即露出笑容:“果然,我没认错……是仙狐,还是幼年期的小家伙,这要是被他们察觉到了,你少不了要被扒皮抽骨,毕竟已经是几乎灭绝的种群了。” 瘦瘦小小的仙狐就像是一只雪貂,虚弱的叫了两声。 白维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株碧绿色的植物,摘下叶子,放在笼子边上。 它立刻一口咬住,不肯松嘴,想来是已经饿坏了。 仙狐喜食灵株,饮甘露……记录中所言是对的。 白维对着它说:“吃了我的东西,以后就得听我的话。” 仙狐龇牙咧嘴。 “你现在或许听不懂人话,但你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我会教你这些。”白维慢慢的说着:“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姓白,你可以称呼我为白先生,我是一名珍稀动物保护专家。” 起初,它不会说话,也很不信任他,只能把它放在笼子里,人工搬运。 然后,它逐渐进步,学会了分辨人的言语,学会了最简单的字词意思,开始掌握读写。 白维将仙狐从笼子里放了出来,一人一狐居住在一起大约五十天时间,建立了最初的信任感。 仙狐的灵智大约相当于十岁多的孩子,聪明也狡诈,也有点钻牛角尖。 在白维准备好了东西要离开的时候,它就躲在角落里怎么都不肯走。 可即便孩子再如何拒绝,此地也不适合久居,总归要搬家。 再然后便是漫长的旅途了。 …… “你问我为什么要准备这些?当然是为回去做准备。” “光是抵达大荒的此地就用了两年半,单人回去时间只会更久。” …… “你很奇怪为什么非得回去?” “真是只笨狐狸。” …… “一个人的旅行是孤独的,我也这么觉得,若是没人陪着,该有多寂寞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倒在回去的路上,你一定……” “别咬,我不说了还不行?疼疼疼!” “先生,坏!” “……你会说话了?” 第三十四章 愿你一千岁 漫长的距离,恶劣的环境,艰苦的跋涉,旅途遥遥。 大荒域中危险无数不在,这片领域中有太多的不确定。 不过只要生活勉强过得去,人总归能够往前迈进。 白维和仙狐沿着来时的路缓慢前行,路途中彼此成了彼此的心灵陪伴。 当仙狐学会了说话时,白维是惊喜的,他没想到它这么快就能学会说话。 这一路漫长,有谁能陪着说话,谁又在意到底是不是人。 …… “你学的很快,下次别学这么快了。” “为什么?” “我快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为什么?” “毕竟你只是小狐狸,没必要学太多复杂的事,你将来还有很漫长的时间。” “……为什么?” “再问为什么,把你毛撸光。” …… “我饿了。” “我也是,上次吃饭,好像还是在上次。” “已经五天了。” “别说了,我能忍住不把你炖了就已经很难了。” “我饿……” “行了,别叫了,我记得前面有湖泊,可以摸鱼吃。” “唔……” “你好歹是只狐狸,为什么不发挥点野兽本能?” “我如果发挥野兽本能,早就咬你了。” …… “啊,吃饱喝足,这次一定要购买足够的补给再回去,我看看啊,路程已经走了一半了,还是很快的嘛,才过了一年左右。” “还要再走两年吗?要命哦。” “哈哈哈,看开点,或许要不了两年,我们就都得死在路上。” “嗷呜!” “嘶!你是狗吗,动不动就咬人!” “福利是犬科!” …… “先生。” “昂?” “大家都有名字,你为什么不给我取个名字呢?” “别问,问就直接李狗蛋。” “这还是算了。” “懂了吧,别人给你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最好的名字,要么由父母赐予,要么自己取。” “自己想吗?好难啊,一想事情头就好痒。” “头痒就是要长脑子了,笨狐狸,世界上哪有事情是简单的?我一人一狗,我像是很容易吗?” …… “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喵喵喵?” “外语学得不错,但没用,自己下来走,多大了还赖我身上!” “明明先生三个月前不是这么说的。” “冬天和夏天能一样么!谁大热天围个狐皮围巾?还有,我确定,你是长大了一圈,跟破脸盆差不多个头。” “?” “可能终于是脱离幼.年期,进入成长期了,但距离成年,还有很远。” “成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仙狐成年后,会变得非常的成熟。” “先生又说废话。” “废话,我又不是仙狐,我怎么知道,我只清楚,仙狐寿九百,近两百岁才成年的仙灵之兽,而你满打满算也才刚刚十岁左右,慢慢熬着吧你。” “嘤嘤嘤……” “不过,书里提到过,成年后的仙狐会很好看,真的很好看……真希望能有机会目睹一番。” “我成年后给先生看。” “……真是只笨狐狸。” “嗯?” “我说的是……好啊。” …… 旅途总会迎来终点,每一天都距离憧憬的目的地更近。 白维加快了脚步,甚至有些隐匿都没能顾及,只想着快些回去。 行百里者半九十。 距离最后十分之一的路程,突然间戛然而止,被迫中断。 猎魔团横亘在前方,堵死了白维回乡的道路。 “哟,小哥,快三年不见了吧。” 猎魔团长的脸上添了几道伤疤,更显得凶戾,他的左手没了,换成了义肢。 队伍里的人员也减员到了不到十个人,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每一个人都用憎恨的眼神盯着他。 白维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 “我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想跟你说说,丢了那条狐狸之后,我们是怎么知道那条狐狸有多值钱的,想说说,你一个人撬走了足以让我们几十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财富后,我们为了找到你都去了什么地方……但现在见到你,突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猎魔团长握着了手里的刀,低沉的咬牙说:“把它交出来,我放你走。” 白维回应他的是冷笑,他可不信这群人说的话,三年不见,他们已经被利益熏心,彻底沦为奴隶。 他们认为是白维夺走了他们应有的财富,殊不知仙狐本就是无主之物,它是仙灵之兽,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无需解释。 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维当然跪不下去,也不是被一句话就能喝住。 他选择了对抗,独自一人与整个猎魔团为敌,在大荒域的最后一段路程上,展开了一段互相角逐的围剿和反围剿,互相猎杀、互相追逐。 他杀了近一半的人,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到了最后一段的路程,他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 猎魔团追着他进入了一片荒漠。 他们在荒漠里走了三个月,弹尽粮绝,回头也是死,不回头也是死。 猎魔团陷入内讧。 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办法。 到了最后时刻,白维在绿洲里和猎魔团长进行最后厮杀。 双方拼完了全部武装,仍然是白维更加走运,他把刀子递进了这个人的心脏里。 猎魔团长到最后一刻也不明白了。 他死死抓着白维的脖子,沙哑的问。 “你为什么这么贪婪?” 他以为白维和他一样,都是为了仙狐带来的庞大利益或者虚荣才这么不惜一切。 他错了。 白维懒得解释,就这么看着他不甘的咽了气。 这一战之后,他也没了多少多余的气力,只能在绿洲里修养。 可每一天过去,情况都变得更糟。 大荒域的沙暴快来了,这片绿洲持续不了多久,他得离开,得转移,不然他和仙狐都会死在这儿。 他也不清楚还要在多久才能走出这片地方。 走到最后,他终于是走不动了。 坚持了一个月,仿佛血都要流干。 仙狐拉着他往前,咬住他的衣袖,把他往前拖动。 白维靠着仅剩的意志力往前挪动。 等到了第三天的夜晚,他再也动不了了。 冰冷、虚弱,疲惫渗透到每一块骨头,所有气力被全部耗尽。 漫长的道路似乎没有尽头。 他不想走了,也走不动了。 唯独仙狐不想放弃,疲惫的小兽不断拖曳着他的衣袖,想要将他带出这片地狱。 它嘤嘤嘤的叫着。 但它没有力气,它那么瘦弱,不可能拉得动白维,即便他几乎要流干所有的血。 它努力了很久,用力的几乎要折断骨头。 可他还是倒在荒芜的地面上纹丝不动。 “起来,先生,起来……” 仙狐发出如同幼.童般的哭泣声。 “先生,不要睡,不要睡……” 它一遍遍舔舐.着青年脸上的伤口,神色焦急,连往日光鲜的皮毛也褪去了美丽的颜色,变得枯黄。 白维很想就这么闭上眼睛,永远的睡过去。 可抬起眼睛,见到它,他内心又不自觉的涌出一股新生的力量。 这股力量,并不能支撑着他走完剩下的那段路,却足以让他说完一些没能来及说的话。 “……笨狐狸。” 仙狐抖了抖耳朵。 “先生!” “我要走了。”他轻声说:“我要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这次,不能带上你了。” “你得自己走了,就按照太阳下落的方向,一直往前走,就能出去了,把我的行囊带上,字你都认识。” “去我在地图上画出来的地方,那里……很安全,有我的朋友,有你的同族,和其他的仙灵……” 它怔住了,望着青年,朝夕相伴了三年,这是第一次面临分离。 它下意识的摇着头,哭着问:“先生,你不要我了?” “别哭丧着脸,笨狐狸,我本来也只是你漫长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啊,不可能陪你到最后的,我死了,你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我之所以要回去,也就是为了送你去你的家乡啊……” 白维语气很缓慢,也很轻,说话的气力甚至不足以吹起蒲公英。 仙狐垂下头,哭了,哭的很伤心。 白维伸出手,揉捏着它的小脸:“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名字么?” 它只是哭着,听不下其他。 白维语气越发轻慢。 “千岁……你的名字,叫千岁。” “好好活着,活到一千岁。” 他伸出手,轻轻的拥住仙狐,眺望着高空,视线逐渐涣散。 “书里说,仙狐长大后是世间绝美,披彩霞为衣,着白霜为饰,引落樱为冠……” “你要遵守约定,好好的活下去。” “让我看到你长大后的样子。” 仙狐千岁藏在他的怀里,身躯轻微颤抖着,它能听到每一次之后的心跳都变得更加轻缓。 它只能答应,用力的答应:“嗯,我答应你,我会遵守约定,我会好好的活下去。” 青年满意的浅笑着:“那我就放心了。” 就像是等待这句话等了很久:“还有最后一件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贴在它的耳畔,低声说:“等我死后……” “把我吃了吧。” 第三十五章 世界上最残酷的诅咒 “我们现在束手无策。” 一句冰冷的结论,丢在了沉默的室内。 “束手无策?” 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攥紧了拳头:“你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做束手无策!” 他拍着桌案,勃然大怒:“十三名特警都在里面,我要求你提供给我解决方案,而不是这四个字的废话!” 然而面朝着警视厅高层的分析官仅仅是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我很遗憾。” “但对于这红雾,我们的确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现在能做的并不是如何去救下被困住的人,而是考虑如何不让它的灾害继续扩散。” 砰!愤怒的中年警官踢翻了凳子,几乎遏制不住怒意冲上去。 但他被拦住了,拦住他的是旁侧的老年人,老人穿着朴素的和服,头发花白,但不显衰老。 仅仅只是抬手就将孔武有力的中年人挡住了:“藤井警视……请冷静些。” “你让我怎么冷静!” “年轻人……别忘了,阴阳寮里的几位也在里面。”老人语气低沉道。 藤井握紧拳头,旋即放开,深深看了眼积威深重的老人:“是我僭越了,土御门阁下。” “无妨,老朽也觉得蹊跷。”老人道:“只不过,这红雾诡异,连阴阳寮的阵法都挡不住,被迅速侵蚀,恐怕是纯度极高的污秽之血。” “所以才要赶紧救人!”藤井急忙开口,十几名特警都是抽调来的骨干力量,这么平白损失实在太教人心痛,死的不明不白,根本没办法交代。 “幕府那边的意思怎么说?”土御门看向分析官:“仍是要求吾等按兵不动?” 分析官回应道:“提交的所有备用方案都未能生效,此次灾害等级高过预期,所以……” “即便老朽愿意亲自上阵也不行?” “我相信土御门大人的能力,但您的躯体贵重,谁也不清楚,对方的袭击是否到此为止。”分析官摇头说:“控制灾害为最优先,然后再考虑救援,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觉得……” “你该说放弃救援试试?”藤井咬牙切齿。 “我只是不希望将有生力量进一步消耗,高浓度的污秽之血会侵蚀一切生命,即便让巫女连续净化三天时间也未必能降低其浓度至安全阈值。”分析官就像个传话筒,一句一句的复述着:“除非二位能提供一套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否则我作为幕府职权的代言者,需执行‘止损’策略。” 冷静的分析官阐述自己的道理,根本看不出一丁点的感性,只有理性。 就像是医生看到已经坏死的病灶,选择切除就是唯一的选择,哪怕要多流一些血。 至于谁在流血,他并不在意,幕府也不在意。 和邪神信徒对抗,哪有不流血的道理。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以及为这群将要死去的人在葬礼上献上一朵白色的葬花。 就连这种事都已经腻了。 分析官凝视着阴阳寮和警视厅的负责人,面无表情。 单纯的止损的决策没有什么可被质疑的,无法接受这份损失的是警视厅,是阴阳寮。 阴阳寮作为华族豪门的座上宾已经很久了,遵循着严格的家族传承制度,几乎演变出了种姓制度,很多有天赋的孩子被挑选出来,从五岁就要送去阴阳世家接受培训,最后改名易姓变成养子,如此才有资格成为阴阳师。 阴阳术本质上已经成了垄断的家学。 土御门为首的十二族把持着阴阳寮的话语权,通过一代代联姻将利益牢牢绑定在一块,成了牢固不动的特殊阶级,就这么持续了数百年。 直至这一代幕府将军贵为上位英灵,有意打通华族垄断之势,打算推行阴阳私塾,改制阴阳寮,触动了这群阴阳师的基本利益,土御门为首的这群阴阳师们才被迫的站出来,为了彰显存在感,表示阴阳寮不需要改制也能守卫一方平安,想方设法的推行面子工程,刷声望做政绩。 警视厅的这位警视,爱护部下不是坏事,可惜身为一般人被抽调到这次的护卫任务里,想必本来就是大家族的人,长期在一线和邪神信徒对抗的特警们早该习惯了,为人手损失而痛心,代表他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也只当做是来刷刷政绩。 和这两人相比,反观那位‘神宫’的负责人,则是一言不发的安坐着。 神宫名下的剑巫和神官,不知战死了多少。 真是格局之差。 分析官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内心的鄙夷,他开口道:“既然二位没有办法,那么就……” “等等。” 沉默的神宫负责人忽的开口。 一袭漆黑丧服,被黑纱遮面看不出年岁几何的女子皱起眉头,错愕的起身。 “那是什么?” 被红雾笼罩的区域中,正渐渐的映出浅淡的樱花色。 …… 神宫寺咲做了一个梦。 很漫长,又很短暂的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漂亮可爱的小狐狸,和一名不修边幅的青年走过一段旅程。 温馨的旅程、艰难的旅程、共患的旅程、有趣的旅程、绝望的旅程。 直至结束到来的那一刻,她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睁开了眼。 神宫寺咲跪坐在地面上,双目变得通红,窒息般的疼痛也不及此时心口的疼。 她低垂着面容,看向自己的双手,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却如此的模糊。 她张了张口,艰难的呼吸着。 “那不是我……” 她小声的自我安慰着,想从这场幻梦中醒来。 “那不是我所经历的事,只是受到了一点前尘往世的影响……” 她这么重复的说着,自我安慰,用力的擦了擦眼角,正要起身,却踉跄了一下。 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却险些摔倒在地,这时耳畔传来一声调笑。 “笨手笨脚的……” “你啊……” “真是只笨狐狸啊。” 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像是熟悉的青年就在眼前,她甚至看到了对方伸出的手,下意识的想要握住。 却什么都没抓住。 手心里,空空如也。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望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双手,望着不复存在的身影,表情变得神伤、绝望,自我安慰自我暗示都在崩溃的心绪浪潮之中被冲垮。 如针的刺痛贯通了心脏,无法遏制的伤痛化作眼泪夺眶。 就像当初那只无助的仙狐,她捂着自己的面容,哀伤恸哭。 恸哭的女孩并未注意到,在她的背后浮现出了仙狐的虚影。 华美的狐衣,美丽的身段,虽昙花一现,但难以形容其美。 千年仙狐,美不胜收。 或许真的活了一千年那么久。 可它也在哭,哀伤的哭着,就和它年幼时一样。 神宫寺咲痛苦的捂住心口,针刺般的心痛的仿佛要咳出血来。 她知道,那只仙狐不是她。 她也知道,她就是那只狐狸。 那个名字是一个诅咒,一个残酷的诅咒。 不论往后再活多少年,哪怕真的活到一千岁,它一辈子都走不出那座沙漠了,走不出那场没有终点的旅途。 仙狐虚影落下的眼泪化作纷飞飘零的樱花花瓣,它昂起的身姿好比千年的樱花树,花瓣散落飘零,落在她的肩头,将女孩的发梢染上少许樱色。 这股樱花飘零的绝美风景并不只是好看,它甚至驱散了红色的污秽血幕,净化了每一粒悬浮的血珠。 神秘只会在同等神秘之下被抵消。 而苏醒了前尘追忆而被唤醒的神秘,这种神秘通常意义上被称之为…… 英灵之理。 第三十六章 没人能阻止我摆烂 过去的记忆残留,一点点被唤醒。 白维睁开眼,如同看了一场烂柯樵的漫长棋局。 过往的亲身经历在真灵中被唤醒,就像是深潭中的死水重新泛起涟漪。 有一瞬间,他的情绪失控了,但又过了一瞬间,他又静默下来,气质更加沉练,像是经历过一块漫长岁月打磨过的山岩,变得光滑而坚韧。 他站在原地,用了三分钟的时间才彻底压制住了真灵的律动,没办法这么简单的快速消化掉这些记忆,只能暂且压下,再通过时间一点点重新收拾。 毕竟也是曾经的自我,重拾起来,难免会有些感怀伤秋。 但眼下不是回忆过去的好时间。 白维看向神宫寺咲的方向,就如他所想的那样,女孩此时已经挣脱了生命危险。 【前尘追忆,仙狐苏醒】 【仙灵之理:杀生樱】 樱花色泽飘零的花瓣已经驱散了邪神的血污,同等的神秘之间会互相侵蚀和抵消。 污秽之血的力量正在从常世中被抹除。 但这也意味着苏醒的仙灵的力量也是危险的。 ……杀生樱…… 听着可不想是什么好掌控的理,似乎也很危险,如此漂亮的樱花,却飘零的杀机十足。 白维放下了靠近过去的念头,贸然接近苏醒初期的仙灵很危险,搞不好就被咬一口而去世。 他隔着较远的距离,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收回目光。 “笨狐狸啊……” 青年摇着头,在人群汇聚之前,转身走开。 这样大的动静根本遮掩不住,好奇的人群很快就朝着这边围过来,但很快就被四周的便衣们拦住。 柳生霜月听到了喧哗声,也来到了剑道场馆外,遇上了逆着人群走回来的白维。 “哥,发生什么事了?” “樱花开了。” “什么?”小姑娘歪着脑袋,现在不是十一月吗? “桜が咲いた。”白维说。 咲字,指代着花开。 听到兄长这么说,柳生霜月更加好奇的在人群后踮起脚,可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丧气的回过头。 “哥?” 左顾右盼,原本安安稳稳站在这儿的青年又不见了,气的她一跺脚。 老哥难道不是来大学看我的吗?怎么尽顾着跑出去独自逛该了! …… 如果彼时白维知道柳生霜月在想什么,觉得高呼一声误会。 他可不是到处闲逛,而是注意到了一件事。 周边几乎所有人的脑袋上都浮现出了一枚感叹号。 红色的感叹号正在一点点的朝着深红色和漆黑色转变。 分明就是‘危’字正在朝着‘死’字转化,速度比百毒网盘的进度条跑的还要快。 很显然有什么更加危险的东西在极东大学里,而其他人并没有察觉到。 这意味着之前的血雾恐怕只是个诱饵,标准的声东击西的战术,用更大的响声掩盖另一种声音。 “真麻烦。” “我明明只是想要度过平静的普通生活罢了……都打算开摆了,偏偏还给我整这么多麻烦事。” 白维轻轻揉着眉心,在走廊上踱步往前,逆着人群。 他一个外来者,一个明国人,退一万步,也只是灭亡的帝国人。 邪神信徒的事,轮不到他来插手。 他只要拉着柳生霜月离开这里,之后不论这里死多少人,都与他无关。 无血无泪,生性薄凉,他怕是连一滴泪也不会流。 都说好了这一世开摆,做人岂能言而无信? 倘若换在十分钟之前,他或许真的会这么做。 或许是真灵的记忆带来了影响,白维最终还是选择了折返,走上了这条独自逆行的路。 逆着人流,走了不远距离。 在林荫小道上遇到了明国的留学生们。 夏陀和江木等人,因为此时迷了路正头疼着。 其他留学生已经被察觉到危险的高年级学长领队们带去了安全地方,他们是漏下的那批人,四处张望着。 “之前我看到那边有个人,过去问个路?”江木随口说。 夏陀也点头,几人转身,头顶的血色感叹号几乎瞬间转化为纯黑色。 他们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生死边缘。 “喂。”白维喊了声:“路在这边。” 突如其来的声音喊停了这群留学生。 江木已经伸出手触碰到了偏僻小道,衣服上蹭到了某些红色颜料,他收回手来,惊讶道:“白兄……” 夏陀也拱手道:“白兄,一会儿没见了,吃了吗?” 白维无语片刻,抬手指向一出方向:“刚刚有人在找你们,很急,还是赶紧过去吧。” “哦哦……” 留学生们再抱拳,应答后小跑着离开。 头顶的感叹号也从漆黑的死亡边缘被拉了回来,褪色速度很快,代表着他们和其他留学生汇合后就不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明国人还是靠谱的,在生命安全上,并不会信任瀛洲而是自己确认保障。 这些留学生的危险也解除了,伏笔回收。 “看来……危险的源头就在这内部。” 他虚着眼睛打量入口,采光极少导致这片地方显得阴气森森,让人完全不想踏进去。 “麻烦。” “自找麻烦。” “都多大岁数了,还想着当正义使者呢……之前打极道是为了好玩,现在可不算是吧?” 他埋怨着自己多管闲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然后很快这股怒意又落在了阴影深处的危险源头上。 “不能好好在家里呆着,小日子过得不错,就出来找刺激?” “还是吃太饱了,就该丢到西伯利亚去挖土豆。” “淦汝娘,今天不把你打的连你妈都不认识,我黄金马桶倒过来坐!” 白维揉了揉手掌,骨骼噼啪两声,并拢中指和食指,一把朴素的兵刃从虚无之中被抽出,自宽敞的衣袖中滑落,缓缓落入掌心。 这是一把刀,并非是武士刀或者小太刀,而是一把汉代环首刀。 造型朴素,和剑很相似,直刃长刀,开单刃。 汉刀,环首刀,无名的兵器。 平平无奇的刀,配平平无奇的人,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白维也委实不喜欢所谓浪人浪客的浮夸喧哗做派。 他就这般稀松平常的提着刀,踏入阴影,逆光而行。 …… “你们几个!” “我说了什么,说了不准乱跑,你们还小学生出去春游们,连基本规则都不知道守着?” “想上厕所?就一小会儿鳖不住么?不能拿个塞子塞起来么,用绳子绑起来!” 薛寒泪对着几个偷偷溜出队伍的留学生们一通发火训斥。 一顿痛骂之后,薛寒泪松了口气:“不过,没事就好,万一出了点什么问题……行了,走吧,先去汇合,无心,你负责带队,我担心还有……嗯?你怎么了?” 云无心蹙着眉头,盯着江木。 江木小同学被仙家盯着,浑身绷紧,瑟瑟发抖,弱弱道:“我,我,我没钱,等我回去拿点岁供……” 云无心沉默一会儿,缓缓道:“你的身上,有异味。” 第三十七章 你的纯度不够啊! “已经是最后阶段了。” “很快,很快……” “这片罪恶之地将会被神的怒火清洗。” 阴影覆盖的极东大学的仓库里,唯一能见到的一束细小的阳光洒在了中庭上。 黑河教授狂热的凝视着水池中扭动的漆黑之物。 就像是一滩淤泥汇聚而成,但它又确是具有生命。 仪式名为邪神召唤。 但它因为缺乏祭品,注定会失败。 然而,即便是失败的仪式也可以被利用,哪怕邪神的意志只通过一小部分,在现实世界留下一小部分的残片,也足以带来毁灭。 邪神信徒痴狂的凝视着正在变得愈发活性化的邪神残片。 只是突然间传来的异样声响打断了他的凝视。 “有人来了,去……杀了他。”黑河教授对着那名清洁工打扮的妇女说。 “是。”邪神信徒露出笑容,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剔骨刀。 转头冲出了仓库区。 很快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些嘈杂的爵士乐。 它持续了不到短短十秒,立刻偃旗息鼓。 登台唱戏的角色还在预热嗓子,突然间就被截断了唱腔,拔掉了话筒。 呲呲呲……尖锐的金属摩擦着地面,发出细碎的声音,由远及近。 到了仓库门口,传来咚咚两声的礼貌敲门声。 青年反手提着汉刀走了进来,刀上半截染着血,他将剔骨刀抛过来,兵器滑落到黑河的脚下。 “叨扰了。” “现在……是走流程,还是直接动手?” 白维打量着幕后黑手,彬彬有礼的问询。 【黑河旬】 【极东大学法制学副教授】 【福音教会高级传教士】 【邪神受眷者】 【综合等级:27】 【生命值:73%】 【异化值:65%】 【友情小贴士:危险度高,但处于虚弱状态】 他正在给自己放血,这是他陷入虚弱的直接原因,邪神最喜欢的就是物质世界的祭品,血肉祭品,所以信徒既是子民,又是食材,通过牺牲自己进行召唤仪式并不罕见。 “你不是瀛洲人。”黑河教授低沉的说。 “我是明国人。” “那就走吧,这件事与你无关。”传教士的视线落回到邪神碎片上。 “哦,好的,打扰了。”白维转过身,退出了仓库。 三秒后,他又走了进来:“你以为我会这么点头答应然后告辞三连?” “不离开就死在这儿。”黑河教授面无表情:“我的报复对象仅限于瀛洲,和你无关,你又何必为那群人搭上性命,根本不值得……” “嚯?”白维双手抱胸,瞥了眼他不断下滑的生命条,以及涨幅突破百分之五十的召唤仪式,不急不缓道:“看来你有很多故事要讲……那就先走流程,你说说看,为什么这么憎恨瀛洲?” 先话疗试试,等对方白给多一点血量。 “呵,也没什么可说的。”黑河声音沙哑道:“我所想要的,只是报复这个腐朽的国度而已,这个平民百姓在豪门贵族下难以喘息的国度。” “你身为极东大学的副教授,已经算成功人士了吧,半只脚跻身上流社会。” “哈哈哈……”黑河沙哑的笑了:“这种身份,不过是个名头,是我隐姓埋名了几十年才得来的,为的就是今天降下的神怒。” “……”白维看了看四周:“就你一个人?” “本来还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人,可惜,有的死在半途,结果还是由我来亲自执行。”黑河不断放血,声音变得虚弱且疲倦,但眼中的凶光越来越亮。 “你自己就是瀛洲人,却痛恨这里?” “正是因为是瀛洲人,才痛恨这个国家腐朽的制度!”黑河猛地低吼:“该死的幕府!该死的武士!该死的世袭贵胄地方豪族!” 他发泄了情绪,语气低昂道:“我是地方一处豪族的私生子,我的父亲是幕府一位公卿的子嗣,他不想继承家业,逃了出去,流浪到了一处小渔村和母亲成婚相恋,之后才有了我,只是好景不长……那位公卿还是找到了他,并且逼迫我的父亲杀死我和我的母亲。” “贵族的血脉不可以被玷污……他是这么说的。” “我的父亲不肯屈服,自杀相逼迫,迫使对方让步,让我和我的母亲逃过一命。” “这是暂时的。” “在我和我的母亲回到老家后,紧随而来的就是幕府公卿豢养的供奉,那群‘剑豪’。” 说到这里,黑河沙哑讽刺的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听着像是哭。 “两个人,屠了整个渔村,一百七十三口人……只是为了让他们永远闭嘴。” “我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晚上都能梦到他们临死前的哭嚎声,哭喊着要让我为他们报仇雪恨!” “直到现在,我都能听得到……他们就在我身边,一时一刻都不能安息。” 中年人的表情扭曲起来,他捂住耳朵,状若疯魔。 “所以,我要报复。” “毁灭才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幕府、公卿、剑豪,律法之外的存在,无法被审判的阶级。” “我教授了这么多年律法,却发现他们永远是看不见的透明人,于是我决定放弃这条路,换一条更加快捷,更加方便的道路。” 他高举双手,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流淌在衣着上,染红了他失去血色而显得苍白的皮肤。 “我要摧毁这座极东大学,要让他们痛到骨子里去,要让他们一代人的精英们全部死绝!” “神,也是如此希望的!” “它,正在注视着我伟大的复仇!” 狂热的呼喊着邪神的名讳,他跟前的漆黑水池中,淤泥般的触角正在活过来。 黑河凝视着白维:“不要试图阻止我,明国人,回去,回到你的国度,永远不要在踏入这里!” 被传教士以凶戾目光凝视着的明国人则是态度敷衍的很。 “嗯嗯嗯……” “行行行……” “是是是……” 等敷衍完了之后,他才抬起头,瞥了眼对方头顶的血条……【60%】 又瞥了眼邪神召唤进度条……【80%】 “你说完了是吧?”白维掏了掏耳朵:“哎呀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时候反派总喜欢稀里哗啦的倒垃圾,就像是呕吐的垃圾桶似的,根本没完没了的,所以也就听了一小部分而已……其实我对你的过去并不是很感兴趣啦,无所谓的这种小事。” 这敷衍的态度令黑河表情扭曲,他咬牙切齿道:“小事……你管,这叫小事!这可是神圣的复仇!” “别生气,别生气蛤……伤身体。”白维摇头叹息:“这也是实话嘛,比你惨的人,我真的见过很多了。” 传教士捂着脸,嘶吼道:“傲慢的狂徒,你这明国人,能明白什么!” 白维保持着微笑:“我很明白的,我很懂的……你所经历的,已经看的太多,甚至觉得麻木了。” “闭嘴!”黑河气急败坏。 “仅仅是被人否定就这么怒气?”白维摇头:“我无意去批判你的道路是正确还是过错,但就事论事,有一说一,你这所谓的‘复仇’……就像是稚童的玩闹,疼了就打回去,过于幼稚和流于表层……你的纯度不够啊!” 传教士被彻底激怒,拾起地面的剔骨刀:“明国人!!” “来。”白维站直了身体,弹刀而庆:“以前革帝国命者的身份,我送你一程!” 第三十八章 逝者自瞑目 敌人等级略高。 不过问题不大,对方虚弱大残血。 优势在我! 白维手持汉刀,往前一步,旋即猛地侧过身,避开刺过来的剔骨刀。 挥刀振袖,见切立斩,剔骨刀当即脱手,落向地面。 嗯? 这招见切有点眼熟,怎么这么像戚家刀……算了,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黑河教授在刀剑技巧上明显就是外行人,招式狠厉,但多余动作非常多。 仅仅是三个回合的交锋,白维就将距离彻底拉近。 旋即横刀挥砍。 无名的环首刀锋利,切肤入骨,直接没入皮肤之下,黑河教授的外衣顿时破开一道缺口,紧接着皮开肉绽,血珠子从切口里溢出,但仅仅溢出了少许,鲜血便化作漆黑色,如同触手般刺向白维。 漆黑触手险些触碰到了他的侧脸。 白维急忙一个滑步,改换了剑路,单手拍击地面,右腿横扫,试图击溃对方平衡。 咔……! 他踢中了脆弱的小腿,并且用力的很,已经听到了碎裂的骨折声。 【骨折】 伤害词条都已经显示了出来。 但立刻这个词条瞬间被覆盖。 【骨折】→【异化眷属】 即便是骨头折断,但他硬是颤都没颤一下,甚至大步流星的走上来,以折断的右腿扫向白维的面门。 人影倒飞而出,撞上仓库里堆砌的木桌木椅,当即杂乱的灰尘纷飞。 “嘶……”白维拍了拍肩膀的灰尘,抖了抖发麻的手臂:“你这……已经不算是人了吧。” “是神赐福了我!”黑河教授的声带都开始发生变化。 异化度直接跃至百分之八十。 除了皮囊之外,或许他的内部作为人的部分已经全部被替换了。 信仰邪神的眷属都会变成什么模样,想必也不用多说,总归不可能保持人样。 “你阻止不了仪式!” “今日,我将执行伟大的葬送!” 邪神眷族嘶吼着扯开衣服,皮肤下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某种物质。 他朝着白维压近,逼近,狂暴嗜血的杀戮欲望无法遏制的填满脑海。 【仪式进度:85%】 白维的视线在黑河和仪式两者之间来回交换,片刻后,咋舌一声。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真是连一点偷懒的时间也不给……” 弹指敲打汉刀,兵刃仿佛流淌过一阵清澈的水流,刀吟震动。 邪神眷属咆吼着往前,白维也同一时间不退反进。 两人面朝彼此,发起冲锋的态势,一者疯狂,一者冷静。 攻击交错而过的瞬间,或者说,在攻击碰撞之前,黑河的躯壳上已经崩裂出血花。 黑红色的血液从伤口里溢出,这次并未能立刻恢复过来。 他眼瞳剧烈收缩,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这是……”他眼里滴落血泪:“剑气。” 白维横刀:“算是吧。” “你也是,原来你也是……”黑河教授捂着脸,发出沙哑低沉的笑声:“你也是剑豪!” 他永远忘记不了,一个村子被屠杀殆尽时,那群幕府的剑豪们挥动的兵器有着斩断钢铁的锋锐。 那是他今生的梦魇,也是他忘不了的记忆。 在他即将完成复仇的最后一步,又有一位挥着剑气的人出现在他之前,要阻止他。 不得不说,就像是注定的宿命。 邪神眷属的躯壳上燃烧起了凄厉的黑色火焰:“你是剑豪,你想杀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在他眼中,白维已经和那群剑豪没什么区别了,仅剩的理性也不足以判断。 报仇! 报仇! 冲动呐喊着,日夜叫喊不歇的亡魂们呐喊着。 怨念愤怒嗟叹血泪,化作漆黑的凄厉火焰,在他的身上缠绕缠袭,随着拳头砸下。 白维仅仅试图阻拦,便被击退了十几米,难以言说的厚重压力就这么盖顶而来,他差点以为自己的腰腿骨头会被直接压断。 再度定睛一看对方头顶刷新出的新增buff词条。 【冤魂一百,不得解脱!】 ……焯! ……开个剑气而已,居然把他逼到三阶段了? 仪式还在继续,眨眼就跳到了88%。 再拖下去,这颗炸弹就要爆了! 白维压低身形,如猎豹突刺,汉刀宛若一贯长虹,气刃牙突! 剑气刺入邪神眷属的肩膀,汉刀一扭,肩胛骨和筋肉直接搅碎,一条手臂被废。 可他丝毫不惧疼痛,或许也已经没有痛觉了,用已经废掉的左手扣住汉刀,扣住兵刃,举拳再砸。 白维不敢硬接这一记。 看似只是普通的下砸,但这一拳头里蕴藏着上百怨魂的怨念和愤懑。 一人之气不足以承百人之愤。 果断松开汉刀,往后退去,试图是要拉开距离。 “你要逃跑么!”黑河咆哮道:“堂堂剑豪居然丢弃自己的武器!” 他当真是以为自己再和噩梦里屠戮了全村的剑豪厮杀。 白维轻叹一声,仅仅是错开身位后,立刻折返,用很快的速度,做了一个虚假的机动。 黑河狂笑:“这就对了!来和我厮杀!我要将你杀连碎肉都不剩!” 然而他梦寐以求的厮杀根本不会有。 白维扬起右手,锋锐的刀上反射着黯淡的日光。 黑河的表情凝滞了。 那不是汉刀,而是他抛下的剔骨刀。 瞬间高昂爆发的炁催动人体爆发出恐怖潜能,刀光也随着暴涨的速度而变得无比绚烂。 旁观之,像是高天上闪过的雷霆。 ……紫电一闪! 破空的一刀甚至超过了剔骨刀的承受能力,这把普普通通的兵器切入邪神眷属的躯壳时布满了裂痕,崩裂后随着碎片而炸开的气刃带来了沉重的二次伤害。 黑河的躯壳接连重创,执念催动他抬起手想要抓住那绚烂的刀光。 他抓住了。 抓住了只剩半截的剔骨刀。 白维松手,握住环首,再换刀。 抽刀,横切,转身,素振。 血水挥地,如笔墨一掷。 头颅飞起落下,血花绽放。 黑河的无首尸体死死地抓住了剔骨刀的断刃,往前走了两步,无力倒地。 落在地上的首级,看向了青年的背影,这一刻,他竟不再有什么不甘,至少这次他没有独自苟活到最后。 耳畔再度传来了细细碎语声,但这次,不再怨毒的咒骂,而是有些怀念的嘈杂声响,伴随着长辈们的谈笑声,孩童们的喧哗声。 他闭上了眼睛。 燃烧的漆黑火焰也缓缓散去。 【逝者皆安息】 在白维的凝视中,这一行词条也随风逝去。 这世界上总有些人,只要活着就无法解脱,死亡或许才是他们渴望的终点。 第三十九章 黄金大权 【你经历了一场死斗】 【你得到了剑术的领悟】 【你的剑术水平大大增加了】 【剑术等级提升,当前19级】 …… 打怪就升级,这恒河里,但白维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头顶的lvup的图标上。 【召唤仪式95……96%】 “没中止?” “已经彻底活性化了么。” 此时的水池已经朝着外侧溢出大量的积水,积水呈现出浑浊的色调,并且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是香味还是臭味的气息,但充满了一股独特的生物的气息。 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身上的那股羊水味道。 硕大的漆黑感叹号几乎填满了视野,这感叹号直接穿模超过了房顶,一柱擎天。 【不可直视的混沌】 词条中的字体也呈现出奇妙的扭曲,每一个字都变得诡异难辨。 仅仅是多看了几眼,他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理性正在跌落。 危险! 退避! 生命本能如此警告。 “放任不管,别说极东大学,或许附近十几公里都会形成污染区……没办法了。” 白维先是皱眉,旋即舒展。 到了这一步,继续藏也藏不住。 ……送佛送到西。 ……先试试看过去留下的后门,是否还有效…… 他缓缓闭上眼睛,在心底进行观想,想象自己投掷了一枚硬币,一枚硬币抛入空中,反转下落,落入水面,水面泛起涟漪,涟漪产生共振,扩散,扩散,继续扩散……触碰到岸边,复生连环……水面涟漪不断,波纹交错,形成网络,这便是意识与意识的交互,物质世界的背面,灵界的存在想象。 灵界中充斥着大量的以太,被称之为迪拉克之海。 物质世界当中想要搜寻丢失的东西并不容易,但通过灵界进行定位就很容易。 在充斥着以太的灵界海洋中,空间的坐标并没有意义,一旦形成坐标锚点,就不会轻易发生沉降。 自己要做的,仅仅只是将意识下沉到曾经埋下的锚点。 迪拉克之海的深度分为数个层级,照光层,弱光层,无光层,深渊层,莫霍层,古登堡层,地心层。 正常人的梦境处于照光层,和现实有所映照;一旦进入弱光层,就多少会获得一些能力,最常见的是能看见某些东西,以及获得少部分灵力。 无光层的深度对常人而言,是足以致命的,这个级别的深度,往往寄宿着很多非人之物常人魂魄一旦进入无光层,就有被鬼神入侵的危险;深渊层,更加致命的深度,该领域长期徘徊某些精神构造体,譬如说‘魔鬼’,譬如说‘监视者’,瀛洲数量众多的鬼神,神州的神话古物,皆属于该层级,他们不会轻易死去,只是被历史遗忘了。 而往后的,基本上不会有人潜入。 灵界无比危险,深渊之下,藏着的是无尽虚无,还是灵长类的综合意识阿赖耶,也根本无人可知。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 如今白维也没能力潜入无光层以下,他也是预计到了这个情况,所以留下的坐标锚点,位于弱光层,好处是容易找得到,坏处嘛…… 待会儿就知道了。 前世白维在灵界中打下了三个锚点,两个在弱光层,一个在无光层。 选中了最近距离的一处锚点,意识开始潜入,如同投入水面,能感受到水压正在一步步强化。 对自身的灵魂强度,白维有充足自信,不用停顿,一口气潜入水下。 搜寻,定位。 以太海中风平浪静,弱光层浅海,安静悬浮着一枚被定格的锚点。 它看上去平平无奇,如同一块废弃的钢铁块,根本不会有谁注意到。 锚点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连接上什么。 指尖触碰锚点,白维五指攥紧,哪怕不再有用黄金瞳的绝对武力,他也是那位帝王。 【请输入验证代码】 白维念出傲慢的字眼:“屈膝吧!” 【验证通过】 钢铁的锚点投射出一道光芒,穿过了以太海弱光层,打通了物质界的坐标节点。 【恭迎您,陛下】 听到这句语音,白维不仅不伤感,反而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得了吧,朕的帝国早亡了。” 浅笑间,藏着一丝怀念的意味。 因为录入了这句话的人……是夏绿蒂。 是陪伴了白维最长久的那位灰发女巫。 可五百年岁月流转而过,没人能抵得过岁月的磨损。 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件死物,一件保险。 为了防止自己没死成而做了一道保险,给自己留下了一点帝王时代的老本,方便之后直接冲去教国找教皇玩摔角,一命换一伤还是做得到的,尽量给同盟国拉扯一点发育时间。 只是没想到莉莉安奴这么争气,面对不死的帝王,反手一剑创世螺旋碎片当场给他扬了骨灰,于是这件临时的保险再也没派上用场,就这么一直留到了五百年后。 三道锚点。 第一道是留给自己的;第二道是黑色蔷薇会的后门;第三道…… 第一道锚点,它藏匿的是一道残留的权能碎片。 “验证关键词——白维。” 【验证通过,第一阶段解锁】 “验证关键词——黑色蔷薇。” 【验证通过,第二阶段解锁】 【最终阶段即将展开】 【警告:启用该权能碎片将会导致灵界海洋暴动,产生多次回响,后果难以预知】 【如果执意发动权能,请通过最终验证】 “验证关键词……” 白维在这儿稍稍停顿。 “再见了,夏绿蒂。” 【最终验证结束】 【黄金大权,权能展开】 灵界海洋深处,传出无垠回响。 声浪如同鲸歌,回荡在灵界海洋的深层。 现实位面之中,白维睁开双眼,眼瞳深处映照出黄金色的辉煌光芒。 他伫立于此,却如同端坐在黄金宫殿的恢弘王座上。 仅有数息的时间,黄金大权在握。 换做其他人,光是熟悉这种力量的用法都需要很久的时间,短短几秒只能仓促的挥霍。 而对于持有者的白维,运用这股力量不需要任何的额外思考,几乎化作本能。 他仅抬起手。 啪嗒~轻轻的打了个响指。 【召唤仪式99%……中止……】 水池中即将满溢而出的黑泥,悄无声息的在金黄色的辉光之中湮灭而去,洒落作遍地粉尘。 眼瞳金色光芒不复的青年轻松的叹了口气,完全没有自己浪费了足以压垮小国政权的恐怖核威慑的自觉。 他扬起唇角,将汉刀赛回衣袖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旋即双手抄着口袋,走出了这片阴凉的背光区。 来时背对阳光,离开时面朝太阳,或许是温度正好,他在午后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慵懒的打起了哈欠,像只憨态可掬的东北金渐层……而在现实世界难以察觉的灵界海洋中,正酝酿着一场浩瀚的风暴。 回响如钟鸣,总有些人能够听得到。 第四十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京都,幕府。 当一个人成为了一国的掌权者时,其身上的所有色彩都会被无限淡化,被留下的特质往往只剩下权利本身。 特别在这个人知晓自己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影响上亿人时,祂就更需要抹杀自己作为人的特质,留下的仅仅是为了‘幕府将军’这一名号而存在的个体。 幕府便是幕府,将军就是将军,世代承袭的名号,早已不需要前缀,更不需要似乎血统高贵的天皇世家的认同,血统并非最重要的条件,继子也可以继承。 最重要的是素质,要在战火飘摇的世道中保持小国中立谋求之道,需要的不仅是隐忍,更是能承受重压的大心脏,以及一人守国门的强大武力。 因而,作为两百年来樱岛幕府唯一的上位英灵,祂早在满十岁时,就注定会坐上幕府将军的位置,以最为殊胜的身份,统领天下大权,应许臣民宏图前景,每一代的将军,最为注重的便是瀛洲的安全和平稳。 这一代更是尤甚,祂的起丶极高,故而眼界也极高,寻常的对手都不能称之为对手。 试想,你执掌一国大权,手下武将文臣躬身效忠,国力蒸蒸日上,此等情况,除了隔海相望的东西两方外,对手几乎寥寥无几,可再如何寂寞,也不能出手,只能留在这天守阁里,看着不变的日升月落潮涨潮跌。 不爆炸的核武,才是好核武。 今日的将军也一如既往,祂有时什么事都不用做,只坐在天守阁最高层,迎接幕府上下的朝拜即可。 结束后,祂便换了个方向,面朝大海,拿起彩色的团子,慢条斯理的咬上一口,眼中静默着排遣着无聊。 这份平静本该一直持续,倏然间,有一声回响突兀的传来。 并不是很刺耳的声音,仅仅只似是音叉在耳畔微微一震,继而迅速远去。 手中的彩团子掉落在地。 幕府将军霍然起身,天守阁上原本晴空万里,骤然间翻滚起层层乌云,乌云深处,有赤光破空而去,如怒龙般划破云层,穿过天空,分别落向七个不同方向。 赤色的雷光撕裂天空,留下醒目的色彩,劈落在瀛洲其他七座不同造型的天守阁上。 天守阁的顶端,承接赤色雷霆的正是一把把造型迥异的兵刃,兵刃上刻着幕府将军的代纹。 回响声再度传来,将军走到天守阁边缘,指尖环绕赤雷,眺望远方。 在天守阁下方,上百人早已跪伏在地,惊惧着将军举手投足的赫然天威。 回响连续响了三次,随后便再无动静。 幕府将军却不敢放松神色,祂仍是如临大敌的面朝东方,俄顷又转向西方,长站不坐。 …… 柳生霜月忽然间有些耳鸣。 她不太舒服的捂住耳朵,被长袖遮住的手腕上,有云纹若隐若现。 不远处,已经黯淡的樱花色光芒再度开始微微闪烁,宛若生灵呼吸。 …… 明国,邵伯湖畔。 有名穿着素白色长裙的少女正在牧羊,忽然间的回响声穿过这片绿草如茵的丰沃草地。 她轻轻抚摸额前的鹿角,听着这声回响,不知为何,竟有些酸涩感涌来。 旋即止住泪水,轻轻揉了揉眼眶,少女轻轻一叹,继续牧羊。 走动之时,被长裙所遮掩的足下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 …… 妖国。 佩戴玉面的大妖踮起脚尖,折下兰香花枝。 狐耳轻轻抖动,她附身靠在栏杆上,对着湖面下轻轻问。 “你听到了吗?” 湖水涌动,赤色的鳞片贴近湖面,暗金色的眼瞳睁开。 “不准去。”玉面妖摘下一片花瓣。 半截赤色拨开湖水,水浪翻滚似鱼尾弄潮。 “或许是陷阱。” 她说:“我不信明国人,更不信英灵。” 湖面下的赤鳞徐徐安静。 …… 同盟国,血裔驻地。 只披上一件外衣的鲜血公匆忙奔入办公室,打开通信塔:“连线,接通首相!” 通信屏幕中,浮现出一张诧异的脸。 同盟国秘书长,尤里乌斯·炎魔正在享受着它的下午茶时光。 “夏莎部长,您不是正在公国度假?这个点还不休息?” “怎么还睡得着!”血裔的执政官脸色没有半点血色,苍白着脸色,难看至极,甚至没时间遮掩自己的胸有沟壑:“我刚刚做了一场梦,我的梦境一向很准。” 炎魔若有所思,点头说:“于是,你梦到什么了?” “我长话短说,我在梦里,看见了一双黄金瞳!” “诸位,或许我们现在要面对的,不仅是教国,还有至今都并未完全消散的帝国余孽……” “恐怕,那群自称蔷薇会的疯子们也要归来了。” 炎魔顿了顿:“这的确是坏消息,不过黑色蔷薇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彻底停止活动了。” “我还梦到了别的。”夏莎坐在椅子上,抱住膝盖:“我梦到导师了……” 炎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无奈的摇头道:“夏莎,那已经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如果下次只是做噩梦,别给我打电话了,我怕那边冰霜巨人那边误会。” “你特妈的!”血裔的执政官痛骂:“你就是不信老娘!” …… 教国,大圣教堂,神像下。 一名身穿白金色长袍的女子跪在地面,她闭着双眼,眼眸上蒙着白色的布,神色既圣洁,又慈悲。 “我听到了天启。” …… 灵界海洋,深渊层,悬浮着漆黑的蔷薇花,本是一片黯然的它,此时悄然点亮了两瓣。 …… 剑道场馆。 “哥……你刚刚去哪了?” “人有三急。” “可刚刚那不是厕所的方向啊。” “我有说过我急的是这方面吗?” “……” “好了,不逗你了。”白维抬手一点妹妹的额头:“我要回去了。” “这就走了?” “没什么好看的,反而麻烦事不少,嗯,今晚我买菜下厨,记得早点回来。” “噢噢……”柳生霜月懵懂的点头,旋即喊了声:“对了哥,我……” 她突然想到刚刚感受到的奇怪记忆,望着白维的背景,只觉得突然间那么的似曾相识,像是另一个人。 “怎么了?”白维回头问询。 “唔,路上小心。”她还是没说出口。 “好,那是得当心,霓虹的车是移动的穿越设备来着……”白维说着闲话走远了。 ……不论如何,兄长就是兄长,其他的事不是那么重要…… 柳生霜月将多余思绪抛下,这时再轻轻抚摸着手腕,白皙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有,浮现的云纹也悄然消退。 …… 离开极东大学的校门时,白维将证件递给门口的人员。 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白色。 白发银眸。 明国仙家从左方迎面而来,白维顷刻间顿住,俨然大受震撼,但他立刻掩盖住了神色,若无其事的右转。 云无心停下脚步,看向前方人影,却因为对方转身,只隐约看见一道眼熟的背影。 “怎么了?”旁侧的薛寒泪问了句。 “……没事。”她立刻收回视线:“我们得快点找到这股气息的出处。” 摊开的掌心赫然是江木先前触碰到某物后的衣袖。 第四十一章 你这英灵之理保熟吗? “就是这里了,气息之前一直藏的很好,我居然没有察觉到……” 云无心凝视着背光的那片区域。 薛寒泪畏缩道:“既然查出来了,也就撤吧,这事交给瀛洲方来处理。” 云无心点头:“我也想这么办,只不过……看来我们来迟一步了。” “什么?” “这里的气息正在消散。”云无心银白色的眸子里倒映出的光景里,是自然正在恢复的生机。 她继续说:“而且,还有一股血腥味。” 不等薛学姐的回答,她主动迈步走入了道途中间。 薛姑娘一跺脚:“哎呀,你,哎,我真是……嗐!” 她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同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古滇玉默念着什么什么保佑。 短短几步距离,云无心突然停下。 “你在看……呀!哪来的脚!”薛寒泪一惊一乍。 云无心拨开一旁的草丛,低头看去,中年妇女的尸体躺在地上,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血腥味是从这里飘出来的:“她已经死了。” “这,这……” “嗯,从伤口来看,对方杀她只用了一招,是冷兵器,刀或者剑,普通冷兵器的伤口不会这么精准,如果是菜刀,豁口也太细了。”云无心蹲下身观察了几眼。 “你又不是来查案的。”薛寒泪摸着手臂:“快点走吧,这地方好渗人,都死人了,说不定是邪神信徒干的好事,咱们还是……” “如果是邪神信徒,大抵不会把尸体留在这儿。”云无心摇头,她看了眼中年妇女:“而且这个女人明明是清洁工打扮,却不像是清洁工,她的手很干净,甚至很细腻……” “你的意思是,她是混进来的?” “更深入点,说不定她就是邪教信徒。” “嗯?”薛寒泪这下突然不怕了,她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她为什么死在这儿了?内讧?” “不像,邪教信徒哪怕死了,也大多会被作为材料献祭,浪费血肉违反了其教会信条,除非又是新的信仰门庭。”云无心捏着精致下巴,视线落在了道路尽头的仓库上。 “我说你不会想要……” “嗯。” “别啊,我求你了!”薛寒泪一把拉住云无心,蹲在地上,像只不肯前进的倔强阿柴:“你要珍惜生命啊,鬼知道哪里有没有陷阱。” “我想应该没事,你看地上。”云无心指着地面,一条血迹顺着道路衍生,地上还有被什么隔开划过的痕迹,她确定了:“有一个外来的人,在这里杀了邪神信徒,然后提着,不,拖着刀一路往前……他要么死在里面,要么已经离开,不论是哪一者,都意味着这里的危险已经不高了,因为我们很显然是来迟了。” 白发的仙家自言自语道:“我真的有些好奇了。” 言罢,抖了抖袖子便挣脱了薛寒泪的手,大步流星的朝着仓库走去,冰冷的霜寒气息萦绕着她宽敞如鹤翼般的衣袖,食指中指并拢,霜白色的寒气凝聚为虚幻的剑形。 站在仓库门前,寒霜剑符探路,虚掩的门被推开。 “没有陷阱……”她往前走了几步,略微黯淡的光线中,她迅速看见了地上的一具尸首分离的尸体。 薛寒泪追过来,扶着墙壁才有力气行走。 “这不是黑河教授吗?”她说:“我听过他的公开课,怎么死在这儿……”说着就要去触碰这颗首级。 “别碰!”云无心拦住,她仔细看了看:“这颗脑袋可不干净。” 薛寒泪立刻闪电般的撤回小手:“怎么不干净?” “这位黑河教授,可能就是邪神信众,而且是相当高级的……” “传教士?”薛寒泪哭丧着脸:“我们快走,快走吧!” 云无心掩住口鼻,在空旷的地上来回踱步:“很重的气味,还有这种布景,他临死前肯定在举行什么仪式,猜不到是什么但必然危险,可他失败了……不,是被打断了么?” 目光停在地面上的交手痕迹,再看向破损翻到的桌椅,然后落在漆黑的血色,以及那把断掉的剔骨刀上。 祂赢了。 而且,是完胜。 甚至,几乎无伤。 “……厉害!”云无心抿着嘴唇,低声称赞。 “什么厉害?” “单枪匹马,独自一人发现了邪神信徒的阴谋,又独自一人,击溃了几乎异化的传教士,更是毫发无损的离开了,怎么能算不上厉害?这样的实力和眼界,放在宗派里做人间行走也足够了。” “不,不是内讧么?” “邪神信徒之间的内讧太少见,而且时间太巧合。”云无心说:“况且这次是极东大学的教授犯案,很难被人察觉到,恐怕之前校门口的骚动,就是为了掩盖他举行仪式的痕迹。” “啊这。”薛寒泪张着嘴,急忙摇头:“按照你的说法,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就只有一个人察觉到了?还主动阻断了这场邪神信徒的仪式?这也太夸张了……” “这个现场给不出更多的解释了。”云无心摇头说:“我是如此推断的。” “那祂人呢?”薛寒泪左顾右盼,也好奇的问:“邪神传教士的献祭仪式每次爆发,最少一次受害者也是一千多人,这放在明国,可是好大一份功劳。” “放在瀛洲也是。”云无心托着下巴:“可人的确不见了。” “会不会是瀛洲幕府的……”薛寒泪也知道幕府肯定暗中有很多爪牙。 “如果是,你以为我们还走的进来?早该被封锁了,可以肯定和幕府无关。”云无心说到这里再度停顿。 “你又想到什么了,别卖关子,快说快说。”薛寒泪催促道。 “仅是推测……”云无心喃喃道:“我猜测祂或许并不是瀛洲的人吧。” 两人走出了仓库,薛寒泪说:“我们得通知一下瀛洲官方和校方。” 云无心点头:“今日运势不错,好运连连啊,真希望这种好运气能一直保持下去,至少在我们毕业前。” 薛寒泪深有同感:“说起好运,我看了最近杂志,说好运是粉红色,今天看到樱花了,算不算好运气?” 云无心说:“算是吧,只不过那不是樱花。” “不是吗?” “那是英灵之理的具象……大抵是初次觉醒。” “哦,原来是这……嗯???”薛寒泪瞪大眼睛,声音都变得尖锐了:“英灵……之理!” …… “情况检测结果出来了么?” “出来了,但……” “直说,说结论。” “并不是英灵之理,至少没有通过检测仪式,推测是某种灵力的应激反应。” “荒谬!灵力的应激反应能中和掉污秽之血?再去检测!” 此时,管控室内,最为淡定的分析官反而最为暴躁。 一旁的警视、阴阳师则显得尤为从容不迫,时不时用视线去打量几眼穿着葬服的女子。 神宫的葬仪缓缓开口:“分析官阁下,如果得不出结论,也希望你不要太折腾那孩子了,她过去也接受过测试,只是没有具现英灵之理,这次恐怕只是个偶然和意外……” 分析官按着眉心,坚持道:“请允许我再多做几次测试,瀛洲已经二十七年没出过新的英灵了,你们知道对我们而言,哪怕仅仅只是次位英灵,哪怕是错过了最佳觉醒时机的英灵也尤为重要……” 葬仪退让了一步:“再一次,我就得把她带回了,那孩子现在看上去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不管她是不是英灵,都是神宫培育多年的剑巫,对神宫非常重要。” “多谢理解。”分析官挥了挥手,让手下赶紧准备最后一轮测试。 他也是多次目睹英灵之理的人,着实不明白,那个神秘度分明就是英灵之理,为什么就测不出来? 一块黑色的甜品,吃着像巧克力,闻着像巧克力,看着像巧克力,那它不就是巧克力吗?可偏偏还就不是! …… 电车上,白维摸着下巴。 【已确认缘者双方远离,愿力计时立刻归零】 【仙灵之理·杀生樱,归于静默态】 【重新激活此理,请等待七十二小时】 “原来如此,这是个羁绊技能啊。” 第四十二章 夜深忽梦生前事 夜深人静时。 神宫寺咲却久久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着。 每次闭上眼睛,每次浅浅入眠,总会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仿佛总会感受到熟悉的人就在近处,抬起手轻抚她的头发。 梦里,她不是人,而是那只可爱的仙狐。 ……笨狐狸哟…… 那个人总是这么称呼自己。 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永别。 她却总是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记不得他的模样。 画面来的太快,也太过于纷乱,太过于繁杂。 总在不知不觉中就醒了过来,眼角泪痕湿了又干。 索性不再入睡,秉烛夜游,走出屋子,来到神宫庭院里,一棵樱花树上围绕着注连绳,在四道鸟居的拱卫中随风轻轻摇曳树枝,这并不是开花的时节,这颗古樱也早已几百年不曾盛开过了。 “睡不着么?” 神宫寺咲看过去,刚刚试图坐下,又条件反射式的起身。 “花仪大人……” “无妨,坐吧,独自二人时,不需这么拘谨。” 穿着葬服的女子按住女孩的肩膀,就近坐下,两人坐在木廊过道。 “我还是会做梦。”神宫寺咲轻声说:“闭上眼睛,都是那副音容笑貌,我是不是……” “不是。”九重花仪肯定的说:“你并未觉醒英灵之理。” “嗯。” “但这不代表,这份记忆是舶来品。”年长的葬仪低声说:“能看到前世今生的,并非只有英灵啊,关于这方面的故事,你应该也听说过。” “转世续缘么?”神宫寺咲低声说:“我以为那是骗人的童话故事。” “故事都有其原型,自是有真也有假,只不过那些故事的结尾往往听着教人不快意。”九重花仪温柔道:“去惦记一名死去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所以那些故事也会劝说人要学会放下。” “花仪大人也认为,那只是梦境,不需要在意吗?”神宫寺轻轻的问。 葬仪看向中庭的樱花:“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穿着葬服么?” “神宫葬仪的规矩?” “不,即便是规矩,也不会要求一人一辈子都穿着葬服,只是在正式场合需要如此打扮,即便如此,历代的葬仪也并没有多少人会真的一辈子穿着葬服。”九重花仪轻声说:“将葬服穿了十年以上的历代葬仪,只有初代葬仪,和我这一代罢了……我当然也并不是因为喜欢才这么打扮。” “那是,为什么?” “是为了缅怀,是为了不让自己忘记。”九重花仪话音是那么温柔缱绻,却听得出非同一般的执念:“我认为,能长久的去思念谁,是一件很美的事……强迫自己忘记,强迫自己放下,只是在将昨日的自己狠狠的埋葬……从这方面而言,我或许会很羡慕你。” “我吗?” “思念和记忆已经跨越了时间和生死的约束,而这一点是我也无法做到的吧。” 葬仪或许是发自内心的艳羡,或许只是高情商的安慰,她说到这里便主动起身,结束了交谈,飘然离去。 神宫寺咲抓住胸口的衣服,低头思索。 “因为我一直在抗拒,所以才看不清他的样子?如果我选择了接受这份记忆的话,是不是可以……但这样一来,我会变成另一个谁么?会变成那只狐狸?” 即便那是上辈子的自己,内心也会产生一定的抗拒,下意识的抵触,让她无法真正融合获得的记忆片段。 所以她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 “哎……”神宫寺咲郁闷的叹气,逃过一劫是好事,但总觉得事态变得更麻烦了,不是英灵,还多了一份没什么意义的记忆,既然是上辈子的事,记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又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死了啊,不存在了,甚至被‘你’亲口吞吃了。” 她抱住膝盖,自言自语。 “除非……” 不自觉的想起九重花仪所说的‘转世续缘’,她走神了好一会儿,将通红的脸埋入膝盖之间。 …… “哎哟,你脸红了啊。” “你这样,谁能不脸红!” “来,让我康康!” “哥,不要!” “听话,让我康康!” “就算是哥,我也……” “不给看,我就直接动手了啊。” “呀!” 白维掀开了柳生霜月的袖子,看着上面一道道青紫,不由得摇头:“你说你是不是有点练习过度?防具也不穿,就算是实战练习,这么下去能不出问题么?” 柳生霜月红着脸,却不是害羞,她十二岁就和白维认识了,当时也没太多男女大防的意识,到了现在,白维有了,但她显然还没有建立起来这种授受不亲的观念,之所以不让看身上的青紫,还是觉得太难看,以及很丢人。 “跌打药酒擦过了?” “还没有。” “拿过来,我帮你擦一擦。”白维倒出跌打药酒给她上药,同时催动真气进行温敷治疗:“你和那个女生打的还真是够激烈的。” “一般是我赢的。” “我看没那么容易,对方也不差,你的优势还是有些取巧成分。” “我新学的招式就是给她准备的,才不是什么取巧。” “即便如此,你也太过于盲目进攻了,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伤的比她重。”白维叮嘱:“她的慎重打法适合你学习,有时候进攻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选择防御更容易看清对方的攻击路数,二话不说直接开莽,一旦是真剑胜负,以为你有几条命?” 柳生霜月听进去了,只听进去了一半,她不开心的挑起眉毛:“哥,你怎么老帮着那个胸大无脑的说话!” 白维:“……” 他瞥了眼自家妹妹的头顶,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有‘防闺蜜’的感叹号或新词条。 柳生霜月皱眉:“哥,你不会跟她说过话了吧?” 白维松开手:“好了,擦完了,明天就能消肿。” “哥!”妹妹抓住他的手腕虚着眼睛,像极即将炸毛的小猫:“你到底跟没跟她说话?” “这很重要吗?”白维一时语塞:“你真以为我两句话就能刷爆她的好感度?” “这可说不准,她或许早就有所预谋……” “瞎扯。”白维弹了下柳生霜月的脑门:“这辈子,我熟悉的女性有几个,你不都清楚的很?” 霜月不情不愿的撒开手,她当然清楚,不清楚还能这么紧张吗? 况且瀛洲和明国不一样,这里男人的社会地位比女性更高,一名明国来的优质男性,都算得上是金龟婿啦。 在这普遍‘有工作不家暴’就是好男人的瀛洲社会……着实是能压死一片。 过去柳生霜月压力还不大,因为白维自从麒麟赛一蹶不振后就蔫了,变得很丧很宅很二次元。 一旦和这方面沾了点,再帅气的外表也救不回来社会评价。 然而,苏醒后的白维已然脱胎换骨,气质这块拿捏的死死的,尊贵典雅、沧桑忧郁、沉稳干练、温和知心,丰富的社会经验提供气质人设的一键切换,连柳生霜月自己都时而觉得哥变得陌生,但更帅了。 她的防御性和警惕级别都拉高了一整个层级,却还是觉得不太够,眼下没什么证据,只能暂且作罢。 白维见她没追问,也松了口气,这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管控别人了。 这方面和年轻时候的莉莉安奴真像啊……都是自幼缺爱的可怜孩子,生怕亲人会离开自己身边。 “放心吧。”白维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柳生霜月的头发。 “?” “在你组建新的家庭前,我是不会走太远的。”白维的笑容像极了老父亲。 咯崩……似乎听到了哪根弦崩断的声音。 第四十三章 一封来信 “哥,我去上学了。” “路上小心。” “今天你不一起来吗?对外开放是最后一天了。” “不去了,没什么意思。” “好~” 柳生霜月开开心心的出了门,只要兄长不跟年轻漂亮的极东大学女性碰面就是好事,她能开心一整天。 只是她没注意到,白维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目送妹妹离开的背影,白维不自然的叹了口气,他的确是想到了谁。 往后只要极东大学里还有那个人在,他便不太可能会去主动接近。 谈不上畏惧,而是不想去自讨麻烦。 免得丢人现眼,显得自己像只被戳到旧伤口就会龇牙咧嘴的野狗……得注意形象啊,亡.国之君陛下。 白维换好了心情,打算懒散一天时间,回头注意到门口的邮箱有被打开的迹象。 邮箱这种东西现代人没少见,但基本上都是时代的眼泪了。 然而在江户很常见,经常被放入报纸、牛奶、信件什么的。 他摸了摸,旋即拿出了一封干净的信封,带回家里裁剪开,打开折好的信纸,一行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 “敬爱的前辈:” “不知道您受到这份信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一副表情。” “很抱歉,我没有任何事先通知的情况下,就擅自写了这封信。” “这是第一次写信,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词不达意……” “如果您并不厌烦,愿意将这封书信看完,我会十分荣幸。” “多亏了前辈的帮助,我和母亲才脱离了过去地狱般的生活。” “十分感谢,即便说多少遍都不足以表达我的感谢之情。” “母亲和我回到了姥姥居住的小镇子,这里位于北海道。” “因为靠近北方,所以很冷,这边的天气已经开始下雪了,但我很喜欢雪,所以没问题。” “姥姥留下的房子很小,但仍然能住人,简单返修后,加了点棉被和火炉,已经是温暖的家了。” “北海道的人们很好,比起江户,这边也有很多好看的地方,冬天有雪景,春天有樱花,据说还有薰衣草花海,我没看到,但特意买了明信片,将来会继续投递明信片给您……如果前辈不嫌弃的话。” “从学校办理了转校手续,经过三天时间,我现在已经初步适应了这边的生活环境,接下来不用去打工,只需要卯足精神好好学习就好,这都是托前辈的福。” “似乎我一直只顾着道谢了,希望不要让您感到有心理负担。” “我很喜欢现在的环境,但我并不想就这么沉溺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希望希望可以报恩,将来能为前辈派上一些用场就最好不过了,虽然您可能并不需要。” “下一步的目标是考上极东大学,这很难,我知道很难,我不是柳生姐姐这样的天赋天才,但我还是想考上它,请前辈见证,勉励我!” “呼……光是写出这些文字,就让我汗流浃背了,回头再看一遍,只觉得无比羞耻,但这就是我的真心实意,希望前辈不要笑话我这个小姑娘的不谙世事。” “写信给前辈,一是为了报平安,二是为了这件事。” “最后还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仓库……那个夜晚后,我连续做了好几次的噩梦,梦里总会梦到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看着不像是人类,也很……可怕,或许只有我遇到了,但或许前辈也遇到了。” “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我特意去了一趟北海道里很有名的神社,求到了御守,放在身上,果然就再也没有做噩梦了,我特意多求了一枚,据说是薰衣草制成的,很灵验,御守附在了信中,这当然不算是谢礼和回礼,只是很小的心意,请您收下吧。” “到这里,该说的都说完了,如果您能拜读到这里,我深感荣幸。” “祝愿前辈和柳生姐姐的身体健康,万事顺心。” “您不成器的后辈,关铃字。” …… 看完信笺,从袋子里倒出了一枚薰衣草制成的御守,以及一张画着雪景的明信片,背后是手绘的小人。 白维托着腮帮:“没想到她居然会写信来。” 写信互相联系是比较古早的方式,现代人的日子过多了,几乎不习惯这种墨迹的交流。 不过写信往来也有一种古早时期的浪漫,因为交流的时间维度被拉长了,信上写的文字才经过深思熟虑,经过推敲打磨,才更加耐读,也更加能体现人的真心真情。 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时间里,信件就是人类互相往来的远程联系方式,也有许多人靠着这些来排解寂寞,慰藉自己内心的相思之情。 这封书信上凝聚了她的真心实意,也看得出她鼓足勇气邮递出这封书信时的认真憧憬,猜得到她等待回信时的忐忑和期待。 这下可不得不回一笔了。 白维找出信纸,开始写回信。 回什么? 当然是写没什么营养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期待你的明信片啊,相信你一定考得上啊,你送的御守很喜欢啊……等等之类的话。 他并不是不想写点有深度的,这女孩很好懂,从这封信里就能轻易的分析出她的人格模型以及写这封信的动力。 这姑娘毫无疑问是…… 懂得知恩图报! 可问题在于,他不是那么了解关铃,双方说到底也仅仅是泛泛之交,甚至萍水相逢,而且白维是个复杂的人,太复杂了以至于早已习惯性的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写信的目的是交流信息,或者交流感情,没话题也要创造话题,总需要一方来扮演主动。 白维写了几百字后就停下了,扫了一眼自己写的口水话,别说真情实感,敷衍都流于文字上了。 于是他撕掉了信纸,打算认认真真回一封,但这次也是写了一半就开始不对味了。 内心涌出一股不自觉的厌烦来,情绪也流于纸面上,透着一股浓郁的暮气。 “我的确……很讨厌写信。” “做帝王的时候,写信也不是自己写,不重要的都交给宫廷秘书;重要的秘信几乎都是灰猫代笔,她的字比我写的好看很多,还会写华丽的皇族专用的文体。” “帝王的确不会对人敞开心扉,但单单是因为帝王心术,所以不想写信?” “应该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是因为……” 白维抽出了书桌旁的书柜,书柜里陈列着一沓竖着放置的信件,另一旁是数量多达上百的明信片,都被精心收纳在了相册里。 “说个故事。” “我曾经有个笔友。” “好了,说完了。” 他将抽屉合上,没意识到用了几分力气,却听到了很沉重的一声响。 原来心情不自觉的烦闷起来,人是很难自我察觉到的。 “我也是被过去影响的太深,这也很正常,哪怕是半睡半醒着,这二十年来,我也是我啊。” 白维将关铃的信和明信片放入了左侧的空白抽屉里。 继续伏案开始回信。 压制好情绪,收敛一下敷衍感,丰富一下行文。 结束。 检查了三遍,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将内容没多少丰富,但情感还算到位的信塞入信封。 白维想了想,该附赠什么礼物好一点。 左思右想没什么好的想法,于是他打开了钱包,赛了十万円进去。 然后觉得塞太多了,又拿回来五万。 然后还是觉得太大方,毕竟都给过了,又拿回来四万円。 孤零零的一张纸币躺在信封里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嘲讽。 他灵机一动,开始折纸,把它折成了葫芦状,完成后还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手艺,相当不错。 最后放入一张从明国带来的明信片,封上信。 “搞定……寄信去。” 第四十四章 说书唱戏劝人方 “白当家的,要出门?” 刚刚离开家门口没一段距离,迎面碰上了山田。 白维倒也不讨厌这个跑业务讨生活的中年人。 “你来的有些不巧,我要出门一趟,今天没茶喝了。” “啊,那还真是不巧……”山田摸了摸越发稀疏的头顶,笑道:“您家的茶味道是很好。” “特意来一趟,是公司那边给出答复了?” “倒是没有,还在讨论中,真田组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所以不是什么大事,本就是顺势来一趟。”山田自嘲道:“说些可能没什么作用的话。” 白维也不在意的笑了笑:“看来你也挺不容易的。” “哎,彼此彼此吧,您就这么出门没关系么?”山田顿了顿说:“要不,我配着您把事情办了吧,只要我在旁边,真田组的人应该不会……” “真田组算个锤子,他们现在为医疗费的事焦头烂额呢。”白维这句话用的是中文。 “什么?”山田没听明白。 “我今天正巧没什么事情,只是寄一封信。” “也好,那便一起吧,我这边正巧也是同一个方向。” …… 寄信的事很快就办好了,白维回头看向等待着的山田。 中年人脸色上有着明显的疲惫之色,黑眼圈比较重,更重要能感觉出他的虚弱。 单纯熬夜不至于这么虚,有别的理由导致了他的身体状况急速下滑。 比其他更好的证明就是他头顶已经亮起颜色的感叹号。 淡黄色的感叹号。 白维已经差不多明白,感叹号就相当于是‘危险值’的提醒,越接近于红色代表越危险,如果彻底变成漆黑色就代表无限临近于死亡。 呈现出黄色意味着已经在危险边缘游走了。 【山田寅次郎】 【综合等级5】 【状态:妖气感染】 “你还好么?”白维问了句:“看上去像是生病了,考虑去医院看看?” “有打算去,大抵是这段时间劳累过度了。”山田笑了笑:“不打紧。” “我打算去花扇町的神社参拜一下,你要不要一起跟来?” “花扇町么……可以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顺道去另一个地方。”山田扶着膝盖起身,险些一个趔趄栽倒,被白维抬手托住。 “多谢。”山田虚弱的叹了口气。 妖气感染和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烧差不多,去神社参拜用灵气净化一下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了。 不过山田还是坚持先去另一处地方,白维出于对感叹号的好奇也顺势跟了上去。 …… 来的地方是花扇町的一处墓地。 墓地中,摆放着数量很多的石碑,瀛洲人多地少,人死后基本都是火化然后放入石碑中,越大的城市墓地越紧缺,买下一立方米的墓地都相当不便宜。 所以也有人会选择将家里人的骨灰放在家中时常祭拜,譬如柳生霜月就是这么做的。 瀛洲人认为死去的亲人都成了佛,所以是寺庙做的丧葬生意,自然这群和尚就很有钱,反而阴阳师、巫女并不会经手生死相关的生意……但神社会做和婚姻相关的生意,各司其职了属于是。 山田来到墓地的角落,放上鲜花和香烛,带上贡品,安安静静的跪在了墓前开始祈祷。 他所参拜的并不是亲人的坟墓,上面写着的是‘吉野氏’的名字。 同时,这墓碑上残留着怨念。 放眼看去,这片墓地中残留执念和怨念的数量其实不少,生死之前哪有那么多的洒脱呢,留念凡世很正常,但这座墓碑上残留尤为强烈,甚至形成了白维能看见的词条。 【怨气枷锁】 萦绕的怨气形成了锁链,如同枷锁般牢牢的箍在了山田的肩头上。 跪地祭拜死者的他却看上去像个被押送的囚犯,并拢双手举在身前,被枷锁拷牢,卑微的祈求着谅解。 墓主人一点都不欢迎他的到来。 等待祭拜结束,山田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差了。 “久等了。”他才走了几步便气喘吁吁。 “坐着歇一会儿吧。”白维拾起贡品,拧开一瓶水递过去。 瀛洲的贡品祭拜完是会拿走的,不拿走也只是给乌鸦或者其他动物吃。 因为是他拿的,墓主人没什么额外的反应,并不是无差别的侵蚀周边的所有人。 “谢谢。”山田接过水瓶,喝了口,缓过一口气,他轻轻摩挲着麦茶瓶子上的凹凸痕迹:“白当家的,您什么都不问呢。” “每个人都有故事,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我不太喜欢追问别人的秘密,也希望别人不要追问我的。”白维的回答很是高情商。 “是啊,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被人追究反而心情不好。” 山田低着头,他的倾诉欲望已经达到了顶峰,将这些故事说来也很自然。 “我每次来祭拜后,心情都不会变得更好,但我还是时长会过来,如果不来的话,就会渐渐的忘掉,我担心自己会忘记,一旦逃避了一次,往后就会一直视而不见。” 他的喉咙滚动,艰难的咽下吐沫后,如同给自己扣上荆棘的的头冠那样,沙哑着声音说。 “吉野一家人,是……被我害死的,是我害了他们一家人,让他们家破人亡。” 眼睛一恍惚,眨眼间,似乎就回到了八年之前。 八年前的山田是刚刚加入公司的销售员,野心勃勃,对金钱社会地位有很强的渴望。 他每天都在外面跑业务,不断的为公司进行地皮储备,为了让顾客签下售地契约,几乎什么都敢说,什么承诺都敢许下。 为此他做了不少亏心事,也在条约中加了小的陷阱,要点回扣什么,但最多也就承受几顿痛骂,低头送礼就算过去了,他靠着这份死皮赖脸成了公司的中间阶层,爬到了不错的位置。 就在他事业进展顺利时,却碰到了一个钉子,起初他不算很在意,想着靠过去的办法糊弄过去,但对方的坚持远比他想的要难缠。 这就是吉野一家人,说是一家人,但只有父女两位,他们经营着一家和菓子店,老字号,在附近颇为有名,但他们的店铺已经被规划为开发的一部分,如果要绕道而行,就要重新修改计划,这是一笔巨大的投入,代表过去很多的收地都变成无效征地。 山田用了足足几个月时间软磨硬泡,统统被拦下,即便开出了高于市面三倍价格都没能拿下,理由就一个——这家和菓子店已经三百年历史了,将军大人都称赞过,绝对不能让,这也是吉野妻子的遗愿。 当时的山田听不下这些话,在他看来对方只是贪婪,可自己也实在给不出更高的价格了,左思右想,面对上层压力,他选择了这辈子自己最为后悔的一个选择。 他主动请求公司的另一个部门出手帮忙。 原本山田以为,最多是动手打人,或者把店铺砸了,加点威胁什么的。 但他错了。 当时真田组也同样野心勃勃,刚刚成立的他们想要通过凶狠确立威信,在关东联合里打响自己的名声。 接到了新活,自然就想着怎么狠怎么来,从起初的威吓到随后的砸店,即便如此吉野家还是坚持营业,甚至激起了邻里的愤怒,好几次把极道打跑。 这让真田组长大发雷霆,最后选择了绑架的方式逼迫吉野屈服,原本到这里也该结束了,但事态失控了。 即便吉野老头签了字,他的女儿也没能安然无事的回来。 从结果来看,他的女儿并非是被真田组的极道而是被一群不良少年玷污了。 ——这在瀛洲其实不算罕见,年轻女子被流氓绑走的事屡见不鲜。 这群少年统统被送入少管所,这背后有没有真田组的报复,没人知道,但吉野家的女儿的人生已经毁掉了。 她选择用一根白绳结束了自己的人生。 在女儿死后,吉野老头也半疯癫了,他在一个大雨夜冲进了真田组的事务所里。 那场大雨之夜,山田从公司庆功宴上醉醺醺的回来,遇到了奄奄一息的吉野老头。 他跪在地上,知道了前后的事,亲眼看着这个老人咽了气。 直至临死之前,他用仇恨的视线盯着山田,死不瞑目。 第四十五章 三条大道走中央 听完了山田的故事,白维也仅仅是发出一声叹息。 他不做评价。 人世皆苦,如火宅苦海,谁都想不到自己的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或是一念天堂,或许是一步地狱。 他可以说一句‘这不是你的错’,但这句话说出来也显得虚伪。 山田当然有错,他错在急功近利,错在没考虑后果。 但他并非首恶,也并非罪大恶极且不知悔改的穷凶极恶。 这件事给山田留下了非常严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往后在公司的运营策略都发生了很大变化。 对应是,他的事业戛然而止,地位没有继续提升,仅仅作为普通的业务员,迎来了颓废的中年。 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孑然一身。 每周一次前来墓地参拜,每一次都被罪恶感压垮。 这样的恕罪够不够,白维没资格断言,但已逝者还觉得远远不够……天知道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走吧,去神社参拜一下。”白维说。 山田谦卑的笑了笑作为应答。 …… 花扇町的人烟不多,但热闹时很热闹,因为这里有艺伎在夜晚表演,交了门票钱才能进去看。 白维也见过几次,却不认为那群把脸抹成苍白色的艺伎哪里好看了。 他在一块石牌前停下步子,抬起头,前方有朱红色的鸟居,再往前便是神社。 踏过鸟居的同时,能清晰的感受到空气里的灵气更加充裕。 鸟居和注连绳能构建出简单的结界,搭建出的领域,偶尔被称之为‘神域’,实际上在号称八百万鬼神的樱岛,这所谓神域也仅仅是从地面抬高一层地基的高度,远远比不上不周墟、昆仑山或者教国的千年大教堂,帝国的空中庭院和苍白城堡……差距就像是紫禁城和一室一厅的公寓。 凑合。 能住。 饶是如此,这股灵气好歹是封存住了,比自然肆意流逝的外界好很多,有屋子和没屋子的区别很大。 没有屋子,不行!有屋子,行! 拾级而上,进入神社,白离拿起木勺,从一旁石池中取水洗手,刚刚倾倒下来,就有一只白色的猫跳过来,舔了舔.他掌心流下的水,毛发被打湿也不在意,只是晃了晃身体,抖了抖水滴。 神社没有更正式的名字,通常被称为花扇神社,在神社神龛遍地开花的樱岛,小神社并不罕见,这里供奉的神也不是常见的大神,而是猫。 这个神社供奉着猫,也养了足足二十多只猫,不怕生人,还会缠着要吃的,一个个养的肥硕实心。 白维的脚下不一会儿就多了好几只猫,有的伸出爪子捞他的鞋子,有的咬着裤子拉扯,很是熟稔。 被一群猫儿拱卫着,白维走过参拜道,正前方就是神社,有投钱箱、左边是放置绘马板的架子,右边是一棵树,树上挂着白色的签纸。 午后的时间,神社里没有人在,白维也没见到那位喜欢偷懒的刁蛮巫女。 投了五円钱,摇晃铃铛,合掌参拜。 山田在一旁也诚心诚意的参拜,心怀愧疚罪业之人,总会更加笃信神鬼。 随着这次参拜,他头顶妖气感染的debuff也消散了。 他衷心道:“我感觉轻松了不少。” 白维点头:“可惜我身上这道御守不能送给你,你下次可以去更好的神社求一枚御守。” 山田挠了挠头:“那可不便宜啊。” 简单参拜后走出神社,刚刚穿过鸟居后,突然听到尖锐的猫叫。 在神社外的道路上,有只硕大的大橘弓起腰身,炸毛威吓,嗓子眼发出低沉的‘哈哈哈’声,而它的对面,则是三色花猫,这是三花猫皮毛有些干枯,很明显是一只老猫,眼角有很深的泪痕,看上去是很久没有被清理过了,但脖子上挂着项圈。 不同于大橘的反应过度,它没有炸毛,也没有弓起腰身,而是看向了两人的方向。 “喵呜——!”大橘继续往前压迫。 三花猫晃了晃尾巴,回头跳上围墙,消失在转角处。 大橘这才作罢,晃了晃脑袋,回头走向鸟居,一旁的猫儿们也保持着围观,没敢靠近。 山田看着有趣,他想摸一下橘猫,结果被尾巴抽了一下。 “这猫可真凶。” 白维蹲下身,伸出手挠了挠橘猫的下巴:“谢谢你把它赶跑。” “喵~”它抬起爪子,暗示着什么。 “这次没带小鱼干,下次一定。” 橘猫立刻变脸,追着喵了两句,骂骂咧咧的走开。 白维撸了会儿免费的猫,山田主动告辞:“我下午还有工作,先走一步了,下次还会继续打扰,和白当家的待在一块儿,心情不由自主的会很轻松。” 白维打量了一番山田:“如果你能给我介绍漂亮姑娘的话,我会更欢迎你。” 山田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倒是知道一些店铺。” “我说的可不是店铺。”白维摇头:“皮肉生意强颜欢笑,在明国这行业早就被取缔了。” “是我误会了。”山田想了想:“您想说的难道是相亲?” “直接谈结婚还太早了,我只是……”白维说:“有点蠢蠢欲动,想要找个女朋友。” “呃……” “我二十岁出头,找女朋友不是很正常吗?难得来了异国,找个当地的女朋友怎么了?” “啊这,只是没想到您这么出色的人物,居然还是单身。” “你这话是在找茬么?”白维挑眉。 “咳咳,单论人际关系这块,我还是知道很多的,年轻漂亮待字闺中的女性也有,您真想知道的话,我也可以介绍。”山田一改态度,这是拉近距离的好机会,他常年跑业务,对很多客户的家庭情况人际关系了若指掌:“譬如说,有位春晓机电的千金,风间华,那可真是高贵大方又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 “哦哦哦,你这不是挺懂的么……细说!”白维拍着山田的后背,热情道:“我送你去电车站。” 只要谈到某些话题,男人的友谊总是能够快速拉近,山田这种人总可以迅速的成为别人的好哥们。 拿着旧印的那种。 离开的路上,白维始终注意到有什么在跟着二人,不紧不慢的。 …… 夜色渐渐暗沉,笼罩大地,山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家,一间普普通通的单身公寓,他的出生并不富裕,这么多年来的积蓄不少,却没有精力去换更好的地方,以前也幻想过大房子,但现在已经不再追求这些。 家里不算脏,但有些乱,独自一人居住没心思打扫,和他过去整洁的外表形成鲜明比对。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开始面对自我,一堆心思情绪涌上来,审视、对比、怀疑、自嘲。 他洗了一把脸,望着自己呆板的目光,只觉得现在的他很是可笑,活着,却丧失了精气神。 就连最初向高处攀登的欲望也消失了。 “这么活着,是挺没意思的。” 他自顾自的说了句,拿起手边的啤酒,打开一罐,就着简单的食品,开始犒劳奔波一天的自己。 吃完后,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频道,听着搞笑艺人们的相声表演和综艺节目。 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的睡着。 梦里,他又梦到那个老人死不瞑目的眼睛,吓得睁开眼,一身冷汗。 来到洗澡间,他盯着自己满是血色的眼睛,咬牙切齿的问:“都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他很想一拳砸向镜面,但很快又松开了手,愤怒化作苦涩。 作祟的不是鬼,而是人心,不肯放过他的,其实是自己。 独自发了一会儿呆,他坐在沙发上久久难入眠。 突然间,门外传来了敲打声,有野生动物的叫喊。 笃笃笃……响起敲门声,山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过去,门外没人。 他走回来,刚刚坐下,门外又响起敲门。 再看,还是没人。 他正转身,门再度响起敲门声。 他烦躁了,立刻打开了房门:“是谁!” 可这次门外站着人影,那人穿着高中生的水手服,头发垂落,眸子暗红:“是我。” 山田一瞬间冰冷了血液,指尖颤抖:“吉,吉野……幸子。” 和八年前一模一样没有半点衰老的死者冲着山田露齿一笑,语气冰冷且死寂:“该轮到你了。” 第四十六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被死者盯着,山田全身笼罩在冷意中。 吉野幸子已经死了。 死在了很久之前的夏天,死在蝉鸣的夜晚。 山田并未去祭拜,但记得她是自杀的。 他根本生不出与之对抗的勇气,一阵阴冷的风吹过来,他往后退了一步,跌在了玄关门口。 “你,你……” “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山田神情狼狈,声音干涩。 吉野幸子往前走了一步,屋子里灯光开始明暗闪烁。 “八年了,我一直想将你撕成碎片……” “只不过,你并不是我最想杀的那个人,所以我把你留到了最后。” 她轻轻舔舐.着自己的手指,指甲涂抹着鲜艳的红。 “最后?”山田艰难的问:“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不是很记得了。”吉野幸子歪着头:“或许八个?或许十几个?想要找到那些躲藏的人是不容易……花费了很多的时间,不过,我最终还是一一找到了他们,把他们的眼睛挖了出来,把他们的心脏挖了出来,用他们的肠子把他们吊死在了横梁上。” 山田张了张口,懊悔不已的低下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哦?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山田屈膝跪在了地上,以头抢地,重重的道歉:“对不起,我根本没想到会带来那样的结果。” “哈哈哈哈哈。” 吉野幸子露出妖娆的笑容,笑的那么讽刺,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次了。 人在面对死亡的威胁之前,都会跪地求饶,哭着忏悔自己的罪孽。 但这有意义吗? 对死者而言,毫无意义。 即便山田为此已经自责了八年时间,自甘背负着罪业的十字架……对已经失去的人,不肯瞑目的人,唯一能被接受的结果,便是血债血偿! 就和那座墓碑一样。 原谅,哪有嘴上说的那般容易! “我会原谅你的。” 吉野幸子弯下腰,手指轻轻点在山田的脸上,她的笑容妩媚鲜艳, 她微笑着说。 山田颤抖着抬起头:“真的?” 笑容顷刻间变化,嘴角一下子撕裂,直至耳朵根,张开嘴,獠牙尖锐。 “等你死了之后!” 手指轻轻一划,如同刀子切割皮肉,一道狰狞伤口从额头撕裂到侧脸,皮肉外卷。 山田捂着鲜血淋漓的脸躺倒在地,惨叫不断。 “脸,我的脸……” “叫什么,不过才划了一道口子而已,当初我感受到的疼,比这个胜过千倍百倍!” 吉野幸子伸出舌头舔舐指尖的鲜血。 “我杀他们的时候,也折磨了他们足足七个小时,你是幸运的……可以选择痛快点的死法。” 山田因剧痛而捂着脸,惨笑着。 落得这样结果,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他从小山村走出来,内心怀抱着憧憬,想要一步步走上人上人的位置。 大学毕业后曾经去佛寺求一位大师给赐字改名,高僧看了看他写给了他一个‘仁’字。 他只当对方是看不起他,虽然收下字画但弃之如敝履,丢在角落里没有挂起来。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就注定是迎来这种结果。 既没有一开始就坚守仁之道;也没能彻底舍弃良知变成恶徒。 “恶有恶报……”山田惨笑着,低声呢喃。 他躺在地上,无力抵抗,望着吉野幸子的抬起手,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 “报应,报应呐。” 中年人沉默的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 等待。 并不漫长。 三五秒的时间滴答滴答流逝,可疼痛迟迟没有到来。 山田虚弱的睁开眼,眼中所见,是滴着血的利爪。 指甲尖锐,爪子仿佛从皮肉里长出来,几乎触及到他的脸上,但就查着几厘米不能触及。 他能看见吉野幸子表情的扭曲和憎恨,委实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停手。 下意识的视线转移。 他看见了吉野幸子的脑后多了一只手,那只手锁住了她的头发,五指扣紧。 她越想往前,头发就拉扯的越紧。 “放手!”吉野幸子吃痛的回头,爪子猛地刺向背后那只突兀的手。 可她很快头皮发麻。 一股砰然巨力袭来,扯住头发,拉着上百斤重量的人体,硬生生将她拖出了公寓房间,从三楼走廊抛下。 野兽的叫喊嘶吼随着坠地声一同响起。 山田的双眼被汗水和鲜血浸湿,他用力的揉着眼睛,想要看清来人。 直至那人走近,手伸到他眼前,他才勉力看清。 “白当家的……” “嗯。”白维说:“是我。” “您怎么会来这儿?”山田虚弱的问。 “我不来,你活不过今晚。”白维说:“站得起来?” “啊,谢谢。”山田握住对方的手,被扶起身来。 楼道都在震动,有些古老的公寓楼道里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横冲直撞,声音越来越近。 “不必担心,我既然来了,那玩意伤不了你。”白维语气平淡且自信。 “怎么能这么麻烦您?”山田惶恐,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它是我的罪业,是我本该承担的复仇。” “或许是吧。”白维不否认。 “那就应该让我……”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白维语重心长。 “你所做之恶行,如何偿还,是你的事;我站在这里,便是对你所行之善的肯定。” “倘若说这是一场因果报应,这便是你八年来的善行积累和诚心忏悔的回报。” “倘若没人来肯定你的善行,就由我来肯定!” “坏人当有业报。” “好人也该有好报。” 白维走出房间,走向震动的源头。 山田怔怔的凝视着白维的背影。 忽然间,双眼变得更加模糊,鼻梁一阵酸涩。 他有些脱力,想要扶住手边桌案,却趔趄的跌坐在了地上。 他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手指的缝隙里流下来。 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害怕。 哪怕是在死前,他都没想过流泪。 现在,他不论如何都压抑不住情绪,只想痛哭一场。 “好人,该有好报。” “我这样的人……也算是好人吗?” “谢谢,谢谢……” 中年人捂着脸,弯着腰,将脸贴在膝盖上,压抑着哭声。 泪水和血液混合,顺着手掌滴落。 污浊,又清澈。 四十七章 人间正道是沧桑 “滚开!” “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吉野幸子咆哮,四肢着地,利爪撕裂混泥土。 【?妖】 【综合等级17】 【怨魂一体——可操控怨气侵蚀人体】 【血肉飨食——吞噬血肉强化己身】 【妖气爆发——暴气强化】 的确是妖。 上野精怪严格意义上也是妖的一种。 白维见过许多,之前就有所怀疑,现在更加确信。 “看来你已经吃了不少人。” “不必废话,见真身吧,问号妖。” 吉野幸子浑身笼罩在血色和漆黑的妖力怨气中,它的理性所剩不多,被阻拦之后更是气极反笑。 “那我就先吃了你!” 怨气、妖气,随着它的动作而交织成红黑色的残影。 但这是障眼法,藏在漆黑气息中的獠牙和利爪才是最为致命的攻击。 白维闭上眼睛,通过这暴露无遗的杀气感知和判断出了攻击轨迹。 托着刚刚顺手拿出来的长柄雨伞,对着妖怪的脑门敲了下去。 咚——! 清脆的声音命中,看似惊人的声势消散一空,妖怪被拍在了地上,像一颗弹性不是很好的橄榄球。 它表情错愕,似乎还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然后下一刻,它再度头皮一麻。 “下去吧你。” 白维扯住它的头发,一拉一扯一抛然后松手。 显得异常没人性。 吉野幸子落在地上,这次花了好一会儿在爬了起来。 它盯着同样跟着一起跳下来的白维,眼神中警惕多于狂暴。 白维:“你已经吃了很多人,不论对方是不是罪人,再这么下去,就没办法回头了。” 吉野幸子讥讽道:“什么无法回头,我根本不需要回头!我要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白维劝道:“真田组跟我也有冲突,只要你放过山田,我们可以合作。” 她低吼:“我不信任何人,恶人的每句话都是谎言!反正我……还不如在这之前,杀个痛快!” 她猛地一抬手,将垃圾桶从地面拔出来,砸向青年。 白维将垃圾桶踢开,铁箱落地,一地异味。 眼前的妖气煞气已经溃散,只留下少许痕迹,绵延向远方。 妖怪远遁逃走。 “话说的这么狠,但跑的倒是很快。” 他没想着去追,实际也追不上,你见过人和豹子比奔跑速度么? 急支糖浆的不算。 先回了三楼公寓。 山田此时情绪稳定了不少,但脸上的伤口狰狞,正打算去附近诊所看看。 但在出门前,他问道:“她呢?” “不见踪影。” “这样啊,我其实,还想再见见她。”山田面有愧色。 “见到她也没用,那不是吉野幸子。” “不是吗?” “当然不是……哪怕是怨魂也不会是这副模样,那是妖,但不是天生的精怪,而是执念怨恨催生出的,近似于鬼怪的妖。”白维随口道:“关于它的来历,你清楚吗?” 山田仔细回想:“我想起来了,过去吉野先生好像养过一只花猫。” “花猫,多大?” “当时已经很大了,已经九岁多了,现在的话……” “嗯。”白维点头,问:“你一个人能去诊所?” “可以的。” “行,自己路上小心点。”白维起身离开。 山田追出门正要说声谢谢,门外已不见其人。 …… 花街相柳之所。 艺伎舞蹈,三味线拨弄,桌案上玉盘珍馐,觥筹交错。 “今日能得见武士会的雏虎,真是三生有幸。” 真田凶一或许很多年都没这么赔过笑脸了。 但他的笑容仍然显得很真挚,在关东联合里爬到二流势力,察言观色也是重要的技能。 而现在他偷偷背着关东联合和武士会联系,意味着他必须放弃同等的高等,转而低头请求这群人的帮助。 于他而言,当然是一种耻辱,但这也是极道的生存之道,该低头就要低头。 武士会不同于关东联合的人数之多,他们是精英派,少数的古时候武士家族组成的帮会,因为刀狩令,他们被夺走了武士阶级的特权,实力高于一般人,而低于顶级剑豪……很多武士都是牌匾被夺走后的废弃流派出身,也有少部分是名门道馆的弟子。 这种情况,和几百年前的幕府治世中的贫穷武士落草为寇是同个道理。 他眼前坐着的这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和服,打扮和西服花衬衫的极道格格不入。 但这个年轻人,远比任何极道都更可怕。 他是在多个道馆中研习过的剑客,年纪轻轻就加入了武士会,也是藤原家四个养子之一,藤原松平。 他在武士会中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被称之为雏虎,包括他在内的四个兄弟是正儿八经杀过人见过血的人斩。 藤原一家在武士会中的地位,也是靠这种人来维持的,不过作为代价,这些人几乎见不得光,即便过去在道馆中接受过指导,也都被当做不存在的废弟子。 真田凶一手头也有过人命,但他自认为还算个人,不做无谓的杀生,可人斩就不一样了,他们被培育出来就是为了杀人的,视人命如草芥。 “我不饮酒。”藤原松平仅仅是端起茶杯,喝了口清水:“比起寒暄的事,我更想知道的是关于我那个不成器的义弟。” “山崎么?” “他原本也有机会成为大人物,在赚钱这方面的天赋一流,只是武士会的老古董不接受他,我们几个兄弟里,他很聪明……他加入关东联合还改回旧姓,这事我们都知道,所以我才来到这儿想弄明白。”藤原松平眯起眼睛:“我很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他。” 真田凶一笑着说:“这件事,我们也在调查。” “查出什么来了?” “对方长这个模样。”真田凶一拿出一张手绘的素描图,经过手下的描述,他找人侧写了这张图。 藤原松平看了眼:“是个美男子……是我最厌恶的类型,他的身份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他是明……”真田凶一正要说,忽然屋子外面传来喧闹声,他脸色一变,起身回头,打开了木制移门,对着小弟呵斥道:“吵什么吵,没看到我在跟贵客说话么!通通给我闭……” 话没能说完,他张嘴吃了一大口风,险些呛到喉咙,急忙闭上嘴。 木质建筑物的饭店一楼吹起了漆黑风,漆黑的龙卷如同起火时散发的浓密黑烟。 黑烟中浮现出一张巨大的脸庞轮廓,獠牙毕露,宛若猛虎之口。 “找到你了!” 那张脸盯上了真田凶一,沙哑的嘶吼声,黑色的烟雾猛地冲撞上二楼。 真田凶一提住小弟挡灾,两个极道当场皮开肉绽,血溅三尺。 他也被撞飞回了包厢,压塌了桌子,一桌菜洒了一地。 “血债,血偿!”黑色的妖物咆哮着。 真田凶一连滚带爬,惊怒着咆哮:“这是什么玩意!” “如今时代居然还会有这种东西。”藤原松平见猎心喜:“让开,我来斩了它!” 第四十八章 我是个爱猫人士 藤原松平赫然拔刀。 刀狩令的时代,配带真刀都算是违法犯罪。 寻常时候,旧武士们会将刀藏在各式各样的长柄里,譬如说雨伞,譬如说手杖。 他便是将刀藏在了雨伞里,赫然拔刀斩向扑面而来的妖风,刀光凌冽竟发出一阵嗡鸣之音。 藤原松平发出如同猿猴般的怪异叫喊。 妖气和怨气交织的劲风居然真的被切开撕裂,硕大的怪异大口也被切开,露出了藏在黑色妖气里的残存虚影。 吉野幸子双手双脚都踩踏按住了栏杆,弓起腰身,盯着藤原松平手里的那把刀,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威吓。 “想不到如今这个时代,竟还有这种东西存在!” “有意思,斩了你也算是为我今后的剑豪生涯添一笔谈资!” 藤原松平大笑着挥刀斩来。 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刀,却令吉野幸子警惕的往后跳开。 对方连续三次踏步,刀光追斩而来,速度不算很快,甚至破绽也有不少,但凌冽的杀气斗志都很惊人。 栏杆应声而断。 妖物跳到墙壁上,爬上二楼天花板,挥手砸来木凳桌椅。 然而这些木头在锋利的刀刃下被尽数斩断。 其他的极道们都看花了眼,心说自己真的不是在看动作电影么,现实里真的存在这般恐怖的刀光剑影啊。 藤原松平斩落凳子,视线却始终没偏移妖物,在它起跳瞬间,刀锋偏转方向。 袈裟斩。 刀光劈中妖物,一声尖叫,它从半空坠落,落在楼梯上,狼狈的滚下至一楼。 她的后背衣物被撕裂一块,露出的却不是人类的光滑背脊,而是并不光洁的打结毛发。 楼梯和地面都留下了血红色的痕迹。 “杀了她!”真田凶一喊叫道。 旁边极道们挤压上去,但很快近距离的几人都被风压拍脸,连滚带爬的退开, 受伤的妖物爬在地面,已经约莫无法保持人形,逐渐显化出原本的模样。 它愤恨的看向四周,又惧怕的望着二楼上藤原松平手里那把滴着血的刀。 “啊啊……嗷!” 嗓音从女子的声音变成了野兽的咆哮。 它背后的伤口骤然撕裂,巨大的妖猫从皮囊下显化,眨眼间化作凶猛山虎之姿。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全部!” 妖猫裹挟着凶狠的妖力风暴,冲上二楼。 藤原松平立刻挥刀,手感落实,他确认斩中了。 但妖猫不管不顾,直接撞开了他,冲向了包厢里,它正要将那罪魁祸首咬杀撕裂,可遍地狼藉的屋子里空空荡荡,人影早已不见踪影。 窗户开着,濛濛细雨飘进房间。 妖猫从窗户追出去,落在屋子后方的巷道里。 巷道尽头,跳楼逃跑的真田凶一此时已经坐进了汽车后座。 “你逃不掉的!”妖猫发出尖锐的叫声,窗户的玻璃都浮现出裂痕。 真田凶一头也不敢回,汽车开动,驶过街道。 它要追赶,然而背后传来令人胆寒的刀吟声。 “可别把我给忘了啊。” 藤原松平就站在它背后,露齿冷笑:“斩杀妖物,对武士而言,可是一桩轶事啊。” …… 小雨淅沥。 它顺着巷道往前走。 一瘸一拐的行走在晦暗潮湿的巷道,血迹淡化在水色里,毛发湿透。 体力所剩无几,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疼痛逐渐传遍全身。 起初伤口火辣辣的疼,现在却连疼痛感都变得不再分明,身体变得很轻很轻。 但,还是很疼。 好疼,好疼啊…… 是不是只要和之前一样,只要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唔,好困,好想睡…… 但,还不能睡,现在还不能睡…… 它晃了晃脑袋,继续往前,但刚刚支撑了几步,忽然身体一歪,倒在了泥泞的水坑里。 咳咳…… 怎么回事? 为什么动不了? 起来,快起来啊…… 它竭力动了动前爪,只是虚弱的躯壳根本不足以支撑前行的气力。 动不了。 地面好冷,下雨好冷,讨厌水,讨厌冰冷的雨水。 好冷,好冷啊。 好怀念家里的小暖炉,暖暖的庭院,还有幸子的臂弯…… 为什么突然间,这些都没有了呢? 什么时候开始,连幸子也不见了? 想不起来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冷啊。 它的呼吸变得很缓慢,连咳嗽声都变得虚弱非常。 或许是幻觉,它听到了脚步声靠近,旋即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 有轻微的温暖传来。 “幸子……” 弥留时,它恋恋不舍的唤出这个名字。 ‘喵~’ 在白维听来,这是在寻常不过的一声猫叫声,他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却能感受到它一定是把自己错当成了什么,才会发出如此依恋的叫声。 青年轻轻抚摸着猫儿的脑袋,不顾忌它身上的脏水和血污,轻轻抱住。 它伤得很重,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他说:“我带你回家。” 说完,视线看向巷道另一端。 “你也听到我在说什么,麻烦让个路。” 潇潇细雨中,穿着和服的青年撑着一把红色的雨伞,站在十步之外。 一人一伞填满了巷口,不偏不倚不多不少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年轻的剑客咧嘴:“那可不行,你手里的那只,是我的猎物啊。” “给我个面子,干嘛和一只猫过不去。” “呵呵……阁下的面子值几钱?” 藤原松平摸着下巴,一滴雨水从伞边落下,摔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手里拿着一张纸稿,对着画像仔细比对,打量着白维,如同一名屠夫在凝视着案板上的猪肉。 “况且,不止是这只猫,连你也是我的猎物。” “猎物?”白维不动声色的问:“何意?我只是个路过的爱猫人士罢了。” “意思就是,你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了。”他把纸稿随手一抛,白纸浸透了水,人样也模糊。 “你就不怕认错了人?” “认错了也好,还能多杀一个。” 他眼神冰冷:“但我觉得我没有找错,我能嗅到你身上的血腥味……” 藤原松平大步流星的朝着白维走来,步伐很快,雨伞边缘滴落的雨水都被拉成倾斜的四十五度。 白维礼貌一笑:“血腥味?” ……你知道老子上辈子屠了几个师吗? 第四十九章 雨巷刀狩 【事件已触发】 【雨巷刀狩】 【能活着走出去的,只有一把刀,一个人!】 【击溃对手,葬其刀剑,绝其生机】 【奖励:无名汉刀品质提升】 【友情小贴士:砍了稳赚,不砍小亏】 …… 起初,白维是没有动杀意的。 即便是看到了突发事件也没有动杀意。 直至对方报上名讳:“天然理心流,指南免许,藤原松平……要杀你的理由很简单,是为我的义兄弟报仇,是你杀了他吧,他叫山崎。” 白维这下想起来了:“哦,原来是他。” “你的流派呢?”藤原松平问。 “没有。”白维淡淡道:“你们瀛洲人都喜欢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什么流的……” “明国人不也分什么什么派么?” “那你就叫我,无痛人流得了。” “呵呵呵……狂妄!” 藤原低沉一喝,猛地举起手中红伞,当头劈下,这一招放在剑道中是标准的上段攻击。 也有一招更合适的称呼……拜年剑法! 名字很有趣,但威力不俗,更别提对方手中握持的是真刀! 锵! 白维衣袖里滑落环首汉刀,后发而至,汉刀切开雨水,挥出半道残月闪光。 刀刃碰撞摩擦,发出金属震颤的鸣音,刺痛了耳膜,倒映着的锋利刀刃上的寒气仿佛要割破眼球。 “居然接得住!”藤原先是一愣,旋即大笑:“你把刀藏在哪了!” “刚刚那刀,不是天然理心流……”白维看的分明:“而是萨摩示现流。” “不错,但那又有什么区别,我在数个道场里研习过,流派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藤原眼中闪过冷光,见猎心喜,再度发出怪叫声:“咔!” 他双手持刀,往下压落,凌厉的刀猛地推动,划向白维左肩。 噹! 白维错开身位,利用力道偏移,换成反手持刀,如同握着手杖,和藤原擦身而过,汉刀划过他的左臂,一截衣袖裂开,青年的左臂上浮现一道血线,紧接着血线中溢出一颗颗豆大的血珠,只是擦伤,并没有伤到筋骨。 但也是同一时间,白维猛地止住身形。 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注意到了藤原的左右手,他将手里的刀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刀高高扬起,截断了白维的错身方向,利刃横扫,如同猛虎摆尾,大雁挥翅,切向白维的胸腔。 背车刀! 白维眼前寒光绽放,眼看刀临跟前,仍然神色冷峻。 直接弃刀。 汉刀脱袖,腾出左手。 左手扣住藤原的左手手腕,用力一握,腕骨脱臼,旋即一拉一推,将前进的推力从肩膀传开。 藤原是个剑客,不擅长贴身短打,根本没想到,重锤般的力道从他怀里炸开,人影倒飞,在雨巷里滚成轱辘,月白色的和服变得泥泞潮湿。 无想新阴流·无刀取。 加……八极铁山靠! 招式流派无非好用不好用,白维从来不是刀剑不离手的剑客,兵器脱手,反而动作更加敏捷。 白维果断丢开了环首汉刀。 藤原即便被无刀取,手腕骨险些被折断,也没松开那把刀。 “看来那把刀很不错,你这都舍不得丢开。”白维拾起了汉刀。 “哈哈哈……”藤原从地面起身,面带微笑的接好左手腕骨:“这可是一把好刀啊,当然舍不得,倒是你,舍得丢刀,却不得把你手里的那只猫丢开?” 白维丢开汉刀的理由是为了腾出左手,他的右手始终没有用过。 因为在抱着猫。 藤原缓了一口气:“我这把刀,曾经是锅岛胜茂家臣用过的刀,是很有名的古刀,而在瀛洲,锅岛胜茂和妖猫的传说,可谓是无人不知。” “妖猫……” “是啊,这把刀曾经斩杀过让佐贺藩骚乱的妖猫,因而化猫被这把刀所斩,就必死无疑。” 藤原松平眯起眼睛,冷冷的说:“把那只快死的老猫丢了吧,全心全意的跟我打一场!接下来你还敢只用一只手……必死无疑!” 就像是呼应着藤原的斗志和杀意,斩杀过妖猫的古刀也在震颤不休,发出幻觉般的鸣音,情绪高昂。 与之相对。 白维神色始终静默,他甚至用左手轻轻摸了摸花猫的耳朵。 “废话还真多……” “时间不多了,我还等着赶路。” “快点结束吧。” 仍然是左手持刀。 这似乎激怒了藤原松平,他冷笑着,双手握刀,摆出了天然理心流中的独特起手势。 刀尖下垂,向右微倾。 天然理心流·平青眼。 藤原松平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在以实战见长的天然理心流的道场中,唯有这一招才最让他看得上,在道场中,他用了足足三年才偷师到了这一招奥义。 至此之后,但凡出刀,无往不利。 它是专门用来杀剑客的剑法,在一对一之中近乎无敌手。 他等着对方挥刀,等到进入刀剑交叉距离,剑刃碰撞的那一刻。 锵——! 他确确实实听到了声音,也确认了白维挥出汉刀的动作,那一刻眼中爆出精光,眉目间血色狂舞。 承刀,上挑,下斩! 招式一气呵成,突刺快若电光,残影追上了残影,重合在一起。 刀上爆发出了摄人的寒气,近乎快凝为剑气,足以斩钢断铁。 藤原松平扬起嘴角,准备收刀,迎接自己的胜利。 可下一刻,他的脖子微微一疼,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指尖有血色渗出。 ……诶? ……怎么会? ……我什么时候,被砍中了脖子? ……我明明挥出刀了啊,也看见他挥刀了! ……可!为什么他还站在五米之外,他到底是怎么斩中我的? 他满脸错愕,却无法开口说话,紧接着,视线倾斜,开始下坠。 直至头颅坠地、意识遁入虚无的前一刻,他方才注意到…… 白维的刀上根本没有沾上一滴血。 刃不染血,隔空杀人。 “啊……” “是剑气。” 藤原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挑战无名的剑豪,眼睛瞳孔涣散开,满足又不甘的陷入永眠。 随着他掉落的头颅一同断裂的,还有他手中的那把斩杀过妖猫的古刀。 刀上残留的灵性不安的挣扎着,然而很快被汉刀上的漆黑阴影所吞没。 “天然理心流的平青眼……也就这样吧,吹得是挺离谱的,我居然还真有一点期待。”白维收回视线:“罢了罢了,谁把月球当真呢……又不是奈须蘑菇吃多了。” 饱餐一顿的汉刀似乎多了一道铭文,随手将它收回袖中。 白维拾起那把被当做刀鞘的红伞,怀抱着奄奄一息的黑猫,消失在雨幕之间。 第五十章 它睡着了 山田从诊所里走了出来,刚刚缝合好伤口。 医生本意是让他住一晚,但他还是强忍着伤痛回了家。 前脚刚刚走出诊所门口,眼前忽的多出一道虚影,他揉了揉眼睛,险些误以为自己撞见了鬼魅。 红色雨伞飘近,不知不觉便到了三步之外。 “白当家的?”山田注意到白维的青衣袖子正在滴着血:“你的手?” “不是我的血。”白维摇头。 “诊所就在这边上,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治。”山田望着白维抱着的那只猫,忽然觉得伤口有些疼。 “我问你一件事。”白维说:“吉野的老家是在哪里?” “在小舟町的边缘,几条街外,不是很远。”山田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盯着那只猫:“您手里的那只猫,难道就是……” 白维默不作声。 山田咬牙说:“我来带路。” “没必要的。” “我带您过去!” “……好。” …… 走过几条街道,一间古朴的老房子出现在眼前。 很显然这栋房子起码都有上百年的岁月了,瀛洲的房屋几乎都是木质的粱柱和基底,整体粱柱已经呈现出倾泻,似乎已经摇摇欲坠。 没人居住的房子,少了人气,反而损坏的会更快。 白维停在了屋子前方,看着屋子上的牌匾,皱着眉问。 “这屋子不是已经卖了么?” “是卖了,但因为吉野先生一家人的死,街坊邻里联名写书投递到了幕府,奉行所叫停了这方面的工程,保留了半条街……目前这栋房子的所有权目前是归于幕府公家的,但也没有人打理。” 山田走到正门口,尝试拉了拉门,没想到只是轻轻用力,房门就被拉开了。 木门后面的木榫结构早已腐朽,空气里飘散着灰尘蛛网和腐朽的气息。 屋子外层保留着和菓子店的基本格局,桌案上还铺着红布。 白维放下雨伞,轻声道:“你到家了。” 听到了这句话的三色花猫抖了抖耳朵,睁开眼睛。 望着这熟悉的一景一物,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从白维的手里跳下。 它飞快的穿过外堂,一点也不像受了伤,轻快的跳上了榻榻米,穿过隔板下方的空格,跑进了屋子内部。 白维缓步跟上。 三花猫在屋子里灵活的穿梭着奔跑。 是不是从角落里叼出一些东西。 或者是布偶小玩具,或者是有些脏兮兮的小棉被。 狗恋人,猫恋物。 几乎屋子里的每一扇门都有在下方故意流出空格方便它穿行,数量很多的猫玩具也证明了它在过去有多么的被这家人所喜爱。 白维低头拾起一只手工制作的布偶娃娃,上面布满了咬过的痕迹,打着补丁,裹上了皮革。 在房间里,他看到了一架木制结构的缝纫机,墙壁上放置着很多被处理过的布料。 能够想象到,当初有个十几岁的女生就坐在这个凳子上,轻轻转动木制轮轴,细腻耐心的缝制一个个玩偶娃娃,或许也会哼着一些悦耳的旋律,应有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屋子里,照亮她认真的面庞,还有只懒洋洋的花猫趴在她的膝盖上,舒服的打着呼噜。 它此时就盘卧在凳子上,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体温。 白维走近,似乎是惊醒了它,它从凳子上跳下来,穿过跑廊,奔向庭院。 轻叹着,跟上花猫。 庭院里,它乖巧的蹲坐在走道边的软垫上。 抬起眼睛,望着庭院里的那棵树。 那是一颗橘子树,到了秋日便硕果累累。 它抬起爪子,想要碰一碰,却没有了力气,险些栽倒进庭院里的泥坑。 这时,一只手轻轻捏住它的后颈,将它放回了垫子上。 花猫回过脑袋:“喵?” 在它的眼中,是少女正温婉的微笑。 “小心点啊,别在庭院里乱跑哦。” “要是弄了太多泥点,打扫起来可麻烦了,爸爸会生气的。” “你就在这里晒晒太阳……闭上眼睛睡一觉,一天就这么过去啦。” 青空艳阳。 女孩哼唱。 三花猫埋下脑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卧着。 它舒舒服服的蹭了蹭软垫,呼吸里都是太阳的味道,还有女孩身上的淡淡山茶花的气味。 ……什么嘛。 ……原来一直都在这里啊。 ……害得我找了你这么久,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如果迷路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啊,我会带你回家的。 ……啊,好困。 猫儿张开嘴,打了哈欠。 眼皮越来越沉,一定是在外面跑太久了。 是该好好睡一觉了吧。 在最舒服的软垫,最温暖的阳光,最喜欢的亲人身边……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 睡吧。 …… 漏雨的屋檐滴落着雨水,冰冷的雨水顺着白维的手掌流淌,浸湿了他的衣袖。 衣袖下方的软垫上,猫儿安安静静的合上眼,再无声息。 雨声淅淅沥沥。 看不见一丁点阳光。 过去了一会儿,山田轻声开口:“白当家的……” “嘘。” 白维竖起食指。 “别太大声了。” “它只是睡着了。” …… 等待夜雨停歇,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在庭院里。 白维放开握着屋檐的手,说:“天亮了啊。” 一同陪着看了几个小时雨景的山田也揉了揉眼眶。 他叹息着说:“是天亮了。” “可惜遇到的太迟了,若是早一些……”白维说:“它就交给你照顾了,该回去了,不然要被我妹念叨。” “是,一定办到。”山田深吸一口气:“白桑,今天的夜晚,我想了很多事,现在终于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我要从公司辞职。”山田神色认真的说:“我想把这家店铺买下来,装修好,再重新开张!我将用将来的后半生进行恕罪,我希望在我去了黄泉之后,有胆量和他们说了一声‘对不起’,说一声‘我尽力恕罪了’,我知道即便如此也不可能获得原谅,但至少好过什么都不做。” 白维有些惊讶的看向山田,他注意到对方的头顶,感叹号在晨光的照耀下亮的闪闪发光。 【迈向新生的一步】 山田弯下腰,深深鞠躬:“多亏了您,我才有了直面过去的勇气,才有了走向未来的胆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等你开张,我会来照顾生意的。”白维背对着挥手,消失在朝阳同色的光芒中。 第五十一章 藤原氏 藤原宅邸,坐落于旧江户东南方,是一栋有着三百六十多年历史的老宅子。 藤原的姓氏往上追溯,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王公贵族,不过因为中间经历过断代改姓的事,如今的藤原也早已不是当初的藤原,从天皇的近侧,瀛洲的摄政王,变成了普通的武士家族,再到如今刀狩令执行,更是连武士家族的地位也没保住。 幕府当代将军选择直接从平民阶层吸收军队,士官从幕府中直接转换,都需要经过幕府将军的钦定,除了少部分真正具有实力的剑豪供奉之外,武士的古老阶层并没有能直接转换成军方,而参政内阁也没机会,自然逐渐落后于时代,从这点来说,除了更长久的历史之外,藤原家族和普通的极道组织并没有根本性质的区别。 落草为寇的武士,也好过下地耕作的农民。 今日的藤原宅子里氛围沉闷,如同一潭死水。 十几名藤原家中子弟骨干皆围绕在桌子旁边,或沉稳喝茶,或把玩茶杯,或抬头看向首座。 气氛压抑着,直至房门打开后,一阵冷风吹进来,才令死水活络起来。 左右两行人都起身行礼,看着一名中年人走到首座位置,安稳入座。 藤原家主,藤原周作,武士会七本刀之一。 他穿着和服,身上有着汗味,似乎刚刚在剑道场里痛快的流完汗水,精神奕奕,但也慵懒着。 “人都齐了吧。” “是。” “行,那我也不兜圈子了。”藤原周作淡淡道:“我的养子,藤原松平死了,今天掉了头的尸体刚刚从医院里的太平间里领回来,脑袋上还没缝上去。” 话音落下,当即很多人都露出愤慨的表情。 藤原家有五把杀人刀,除了藤原周作之外,还有四个养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快刀,突然折了一把,已经很大的损失,不说伤筋动骨,但肯定疼的很。 “你们怎么说?” 当即就有人站起来。 “当然是报复,岂有不杀回去的理!” 也有人开口。 “报复也要看情况,目前什么都不清楚,你怎么报复?” “那就查清楚!” “查了,但是没结果,那边人都咬定是妖猫作乱!” “关东联合的二流组织,几个流氓的话你也信!什么妖猫,你以为是在看百物语么!” “便是众口铄金,松平死在巷道里,没人看见没人注意,你去哪里找凶手!” “肯定跟真田组脱不了干系,把他的头儿抓过来拷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真田组的那个谁……一大早就过来了,现在就跪在门外面呢,他是一口咬定是妖猫作乱,自己不知情。” “不知情?可笑!就算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 “你想怎么样,提着刀去杀个血流成河?不怕幕府找上门吗!” “我看你是被幕府吓破了胆,吾等武士,什么时候畏惧过幕府养的猎犬!” “我怕的可不是幕府,而是你这条被打了都不知道回头的疯狗,出去也丢了藤原家的脸面。” “笑死人了,你以为别人不知道藤原家折了一把刀?三百多年的武士荣耀都被你的狼心狗肺吃干净了!” “武士荣耀长存,但和你的行为完全没关联,藤原家还有四把刀在,怕别的家族说什么大话!” “你……” “哼!” 在场之人分为两派,一派主张高调报仇,一派主张暗中查清。 就在争吵和争论声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啧啧啧……” 藤原周作正在美滋滋的喝着汤。 声音不大,但令现场的子弟骨干们都纷纷闭上了嘴,就像是一群吵闹的猴子,不敢直视打哈欠的猛虎。 “这喝汤多是一件美事啊。”藤原周作砸着嘴:“不咸不淡,人参鸡汤味道真是好极了。” 他顿了顿。 “你们,不吵了?” “接着吵啊,继续吵啊。” 无人应答,避开视线,低头不语。 “既然都没话说了,那就散了吧,这事在藤原家之前,也是我的家事,我会看着办的。” 人群们唯唯诺诺,应声着退去。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人。 “阿信,你怎么看?”藤原家主问。 “妖猫的事,大概不是假的。”一袭蓝衣的青年,藤原信开口:“我去问了问店铺里的艺伎,口径十分统一,但并不像是刻意被封了口,真田组大抵也没本事做这么细腻的事。” “那你认为……” “三弟不是被妖猫杀的。”青年肯定:“他手里的那把刀,是藤原家收藏的古刀,斩过妖猫,我在大明留学时,曾在野外郊游时,用它喝退过虓虎,它不是普通的古刀,能震慑猫科猛兽。” “可这把刀也断了。” “正是,所以它绝不可能是被妖猫折断的,三弟脖子上的伤口也证明了,他极有可能是死于……” 青年默然一弹指,自己跟前的杯子骤然间被斩成两断,茶水中缝隙中溢出。 “剑气么。”藤原周作面沉如水:“是一位剑豪。” “普通的剑气也无法轻易斩钢断铁,走入这个境界后才觉得天高地远……我们必须做好防范,至于报仇的事,得从长计议。” “不错,你颇有大将之风了。”藤原周作夸赞了一句,但并未露出好脸色。 “多谢父亲夸奖,但我还有很多不足。”藤原信不敢居功。 “松平的葬礼低调点执行,他本就活的不太见得了光。” “是。” “还有,你也别忘了做好准备。”藤原周作神色一肃:“这个周六,是你和北辰家女儿的订婚仪式,这件事比其他任何事都要重要,放在最优先级!” 藤原信微微沉吟。 “回答呢?” “……是。” 藤原周作见到唯唯诺诺的藤原信,反而看着顺眼了不少。 “北辰家的女儿绝对配得上你,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 “我……”藤原信迟疑道:“毕竟,我们连见都没见过。”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想成就大事,婚姻也不过是筹码罢了。”藤原周作呵斥道:“北辰家出过几代剑豪,如今的后台可是幕府,这件事对藤原家至关重要!决不允许你私自决定,明白了么!” “是。”藤原信起身鞠躬,弯腰低头,直至父亲离开了会议室,他才直立起腰板,深深叹了口气。 …… 真田凶一跪坐在藤原家的门外。 藤原松平死了。 他的麻烦大了,他其实根本想不透,连妖都能斩伤的藤原松平为何会悄无声息的死在巷子里。 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认,仍然只能祭出最老一套最有用的的做法。 ——土下座。 就这么茫然且悔恨的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逐渐侵蚀着他的内心。 他跪了很久。 终于,像是祈求得到了验证,他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门打开。 那人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如同凝视着将死之人或者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什么都没说,丢下一碗鸡汤。 “喝了它。” 真田凶一喉咙滚动,他怀疑这里面是不是下了毒,但他不敢问,额头渗出冷汗,可一想到回头离开也是死,他硬着头皮仰头喝下这碗鸡汤。 等他喝完了这碗鸡汤,藤原周作的眼神才稍稍有了点变化。 “不错……有点素质。” “想活命就跟我进来,我赐给你一道纹身。” 第五十二章 胭脂画眉 【0:9】 “可恶!” 柳生霜月挥剑,观想的白雾空间中,她的剑速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极限,可谓剑光如我。 谁敢走近她的几步之内,都会唰唰唰的被切成牛杂碎。 饶是如此,她还是无法碰到对方的边角。 在长达十几天的血斗中,她自认为进步已经足够快,死了上百次之后,完全适应了真剑胜负的手感。 可她发现自己虽然在进步,但对方的进步远比自己更快。 每过一天时间,这观想法里的浪人剑客的实力便变得更强。 打了这么多天,她的心气都快被磨平了。 天天零杠十!换谁来都要心态爆炸! “我就不信了!”柳生霜月低喝一声:“今日非要让你见点颜色!” 双方刀剑碰撞,如同两条银龙交织摩擦,爆发出鸣音和火花。 她的气力所剩不多,一腔义气下,直接松开手里兵器,扑上前,撞入对方怀中。 无想新阴流,无刀取! 她尝试夺了对方的兵器。 双手扣住对方手腕时,她心头一喜,以为自己成功了,但忽然间小腹一疼。 虽然无刀取扣住对方手腕,使得对方无法挥刀,但她忽略了挂在腰间的刀鞘。 刀鞘敲在她的腹部,不单单只是疼痛,还有酥麻感,真气横冲直入,在她的小腹位置来回顶撞,震伤了她的气海,令其真气运行受阻,一招便击溃了她的暴气状态。 柳生霜月眸子圆瞪,咬牙切齿,脸颊晕红,显然是又羞又恼。 但无脸的浪人不以为然的举刀。 “打得不错。” 飒——! 【0:10】 【嘟嘟嘟~观想结束】 白雾褪去,柳生霜月冷汗淋漓的站在道场里,她先是恍惚了一会儿,旋即狠狠的一跺脚,抄起木棍就对着木桩假人一同乱打,暴风式发泄不爽。 听得出是很气了。 观想中的所有感受都是相通的,以至于她现在腹部还有些幻痛。 摸着下腹部,缓缓运转真气驱散这股异样,柳生霜月默默想到……还好现实里不会留下伤口,这要万一损伤到关键部位可就得不偿失了。 无能狂怒之后,她冷静了头脑,认真开始回响今天的交手。 “刚刚那招……不知道能不能偷学来,感觉会很好用,如果对大胸使用这招,会不会脂肪爆炸?” …… 【内脏震击——贴身近距离击出穿透性的气劲,扰乱对手真气运行,能造成内出血、气机紊乱等负面效果】 白维浏览着自己的信息词条,随手滑动着虚拟的屏幕。 【剑术招式已全部习得】 “通过观想法获得的剑术技能就全部掌握了。” “包括新掌握的无想新阴流在内,一共十七式常用和二十一式不常用的。” “奥义现阶段只有‘气刃’和‘紫电一闪’。” 【剑术等级:20】 【剑术等级已抵达上限】 【进一步提升等级需要先执行一次突破】 “二十级就要求突破,你跟原魔杠上了是吧。” 白维咋舌一声,这几天一直各种升级本来还挺爽的,现在正反馈就宣告结束了。 毕竟游戏是要肝的,感叹号也是要肝的,老育碧开放世界全家桶了嗷。 说是突破,但并没有额外线索,只显示一行文字。 【充要条件尚未满足】 神?充分必要条件,这么严谨的么? 即便继续陪柳生霜月练习也很难提升实力了,但这练习也是有必要的,因为柳生霜月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飞速,生死之间的进步极快,假以时日,她什么时候突破界限也都不奇怪,已经踩出了临门一脚。 白维作为导师,养成经验是非常丰富的,几年时间足以将柳生霜月培育成一代剑豪。距离她从极东大学毕业还有数年时间,慢慢打磨吧。 “老妹的羊毛是没的薅了,神宫寺……英灵之理比较麻烦,层级太高,可能薅不到。” “得去再找找其他的紫色感叹号。” “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寻龙定穴找地儿挖矿?” 白维摸着下巴,被自己的比喻逗乐了。 他现在大致弄明白感叹号的分类和区别。 紫色感叹号,是常驻的感叹号,可以当做矿脉,每天挖一次,快乐多又多。 黄色红色渐变感叹号,是突发事件的感叹号,根据选择的不同,最终可能竹篮打水,也可能有额外奖品。 也可能还存在其他类型的感叹号或者问号,但还没见过,暂且不清楚。 …… 早餐后,白维注意到柳生霜月在卧室里来回走动着,穿的衣衫不整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要么露着肩膀,要么露着长腿,红着脸快速从白维眼前身旁走过,想吸引注意,又不好意思。 “停停停。”白维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在换衣服。”她悄悄打量着白维的脸色:“想让哥给我选一件好看点的衣服。” “制服不就挺好看的么?”白维觉得海老茶袴就挺好的。 “哥,我要出门啊,神宫寺今天约我一起出门,我当然要打扮一下。”柳生霜月嗔怪道。 “为什么?” “唔……”柳生霜月歪着头:“大概是素颜出门对邀约方很失礼吧。” 白维虚着眼睛,盯着柳生霜月不施粉黛的精致五官,仅仅只描了描眉,嘴唇上了点胭脂。 化妆手法非常稚嫩,他面无表情:“我想听实话。” 柳生霜月歪过头:“我要比她好看。” “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是从而来啊?” “身材上赢不了,至少想在外表上赢回来。” 柳生霜月并非太平公主,但面对胸有沟壑的神宫寺,还是输了太多。 “嗐!”白维抄着袖子:“行吧,老哥我呢,照顾一下你的自尊心。” 他把柳生霜月按在梳妆台前,简单巡视了一下桌案上摆放的化妆品。 她在明国生活了五年多,生活习惯早已被同化,连化妆品大多买的都是明国的牌子。 闭上眼睛调整心绪,白维的视线巡视过柳生霜月的面部,翻找记忆中的知识进行一一验证。 色彩运用、上妆技巧、审美角度、面部骨骼、人面相术、假皮面具,假死敛容…… 他是会化妆的,而且化的很好,是大师级的手法,起初学习是为了伪装身份,后来发展出了黑色蔷薇会,也必须学好和掌握这门课程,用以该换身份,潜入调查或假死,起初简单的化妆是女巫们教他,很快就演变成他来负责给女巫们定妆容的地步,可见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柳生霜月很少被别人这么近距离的看着,换成其他任何人,哪怕是好闺蜜,她都一头锤上去了,现在她只觉得很害羞,能感受到脸部被轻轻抚摸,用力均匀而温柔,这令她感到很害羞,心脏怦怦直跳。 “哥……” “放轻松,面部按摩是为了放松肌肉,你平日练剑下意识绷着脸,导致肌肉很僵硬,你缺少笑容啊。”白维扫了一眼梳妆台:“你的化妆品种类太少,也没有非常适合你皮肤的颜色……” 他拿出几种同类的水粉,取出一次性的模具,开始进行自己配比配色。 柳生霜月吃惊,她哥这么会化妆的吗? 白维开始给她上妆,指尖夹着化妆用的道具,动作娴熟,完全不亚于专业化妆师。 他时不时中途停下来,将水粉抹在手背上进行颜色配比和亮度辨识,大约忙活了三十分钟时间才停下。 “好了。”白维终于停下手,放下工具后,将她转向镜子:“看看你自己吧。” 柳生霜月紧张的望向镜面,她鲜有见到兄长这么认真的时候,当她视线落在镜子里的自己时,睫毛一颤。 她很少会有这么痴迷于美的时候,可镜子里的自己简直不像是自己,犹如骄傲白天鹅,让她移不开视线。 “赢了。”柳生霜月的语气透着强烈的自信:“而且赢她太多了!” 第五十三章 惊不惊喜 柳生霜月是个好姑娘,但也有些乖僻。 从她的衣柜里找出一套适合搭配的衣服不太容易,她是只能穿套装的那类人,衣品入土级。 不过在衣柜里还有几件还算不错的衣服能简单做个搭配。 一问后才知道是神宫寺推荐她买的,但买回来也没穿过几次。 白维的心情顿时很复杂。 神宫寺真是个好姑娘。 下次请她喝五十円的麦茶弥补一下她受创的心灵吧。 “你就这么讨厌神宫寺么?”白维止不住吐槽自己妹妹。 “不,谁会跟自己讨厌的人一起外出。”柳生霜月摇头:“硬要说,算喜欢吧。” “你表达喜欢的方式是不是太扭曲了?” “哥,你不懂的。”柳生霜月无奈的轻叹:“对她越冷淡,她反而会越高兴的。” “……啊???”白维憋住了那个英文字母。 “她的人缘也不好的,也没朋友,我们同病相怜很多年了,或许是因为都心知肚明讨厌彼此的某些地方,才能和平相处这么久。” 白维有点不太理解这种相处模式。 “那就祝你今天在外面逛街愉快吧。”白维叮嘱道:“还有记住,别理会搭讪的外人,晚上早点回家。” “放心吧哥,我今天也是去买新的木刀,上次那把断了,谁敢来搭讪,我会用木刀狠狠的敲他的脑袋。” “也好,到晚上我就去警视厅领人了。” “嘻嘻~哥,我出门啦。” 大门闭合。 满脸笑容的柳生霜月走出三步距离便收敛了神情。 她的笑容确是稀罕,很少有其他人能够看见,搭配上白维静心配比调色的妆容,即便是在温暖的阳光下,她看上去也如同行走在正午光芒里的雪女,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 白维的化妆手艺甚至得到了感叹号的肯定。 【云想衣裳花想容】 【倒计时:23:45:00】 限定时限的美,是人造的。 …… “犯规!” “你这是犯规!” “说好了一起素养朝天,你居然偷偷去美容院,过分,太过分了!” 大街上,神宫寺咲拉着自己好姬友的袖子又哭又闹,呜呜呜,好可怜呐。 柳生霜月保持高冷,憋住笑意:“我才没有去美容院,你没注意到我头发都跟几天前一样么?如果是去美容院,怎么可能不做头发。” 神宫寺仔细打量:“的确,而且你身上的衣服,好像也是我给你挑的。” 柳生霜月想起自己被兄长嫌弃的衣品,不高兴的挑眉道:“我是不懂得挑选衣服,但这次还是我赢了!” “我是素颜,我当然赢不了你……” “呸,要不要脸!”柳生霜月伸出手就要去搓神宫寺咲的面颊:“我能揉下两斤面粉!” 神宫寺撇着嘴,她的妆容其实也是相当高级了,化妆有好几个境界,能越化越像自己才是有真本事。 巫女也是要学会化妆和打扮的,在伏见神社见习的时候,巫女也必须学习这相关的知识,因为对巫女而言,妆容也意味着对神灵的讨好和奉纳,稻荷大神就格外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所以巫女化妆是很正常的,真正素养朝天,除非是没钱或者是英灵。 她输是输了,但不服气。 “你怎么可能偷偷学到这么高的化妆术,是谁教你的?” “这不重要,我没有盘外招,愿赌服输。”柳生霜月叉着腰:“今天吃喝开销你来付钱,还有……” “不准找你哥,我知道了。”神宫寺皱着鼻子:“下个月我一定要找回场子。” “你没机会了!”柳生霜月傲然一笑:“论化妆,你已经输给我了,而且输太多了。” “可恶。”神宫寺咲握拳:“到底是谁教你的?以你的人际关系,不可能会有懂化妆的女孩子靠近啊,毕竟你性格这么差,嘴上不饶人是个毒舌,偏偏长得好看打人也疼还是个富婆,嘶……疼疼疼,别掐!别掐肉!” 柳生霜月不高兴:“就算是实话也别乱说。” “都是实话了,哪里算乱说。” “……是我哥。” “嗯?” “我哥帮我化的妆。”柳生霜月炫耀道:“羡慕吧?” “他还懂化妆?” “当然,这不是很正常吗?男孩比女孩还懂怎么玩女孩。” “???……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我不懂你说什么,我说的只是化妆和玩偶而已,我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 “……我在怀疑你在忽悠我,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化妆,毕竟他……” 神宫寺咲差点脱口而出……我见他平日也根本不化妆啊。 她憋住了,暗道好险,万一这句话说出口,今天就得当场友尽,还要被指控扣好闺蜜绿帽。 “兄长比你想的厉害多了,还有很多事你根本不知道。” 柳生霜月迎着阳光举起手,左手绕过后颈,右手高高举起,伸了个懒腰。 “我回来瀛洲,想要夺回家族的流派匾额,除了是为了达成父母的遗愿之外,也是为了证明。” 神宫寺咲还是第一次听她主动开口说出心声。 “证明?” “不是为了证明我了不起,而是兄长失去的东西,我会替他亲手拿回来。” 神宫寺咲好奇的问:“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吗?” “很多事,但都过去了,兄长或许也已经不在意了。” “可你还记着呢。” “当然,我喜欢现在愿意陪在我身旁的兄长,却不代表我会忘记过去的事……兄长可以选择忘记那些不愉快,但我不能,因为我是个小气的姑娘啊。”柳生霜月的眸子黑白分明,深处隐隐燃烧着火焰。 ……满脸写着记仇的字呢。 神宫寺咲更加好奇了,可不等她发问,柳生霜月主动结束了话题。 “走吧,今天还有好些东西要买。” “噢……说起来,能商量件事么,霜月。” “说吧。” “我晚上能去你家蹭饭吗?我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最近神社清减时蔬,我都饿瘦了一圈。” “好说,可以。” “真哒?红豆泥?” “你蹲门外吃。” “三十七度的小嘴怎么能说出这样冰冷的话语?我们十几年的友谊呢?” “说的也是……那不如这样吧。” “嗯?”眼神期待。 “给你加个小板凳。”简直无情。 …… 夜渐渐深了。 白维坐在屋子了,独自一人竟有些寂寥。 他热了两次饭菜,但妹妹始终没有回来。 他独自在庭院里自斟自饮,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突然,有些尖锐的声响从街道另一端传来,红蓝交替的灯光透过院墙。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白维打开了房门,门外是两名警视厅的警员。 “您好,请问这里是柳生家?您是柳生霜月的监护人么?”年轻的警员忐忑的问。 “我是她的临时监护人,请问有什么事?”白维的神色沉稳。 两名警员对视一眼,摘下帽子,缓缓歉意的说:“柳生小姐和她的朋友神宫寺小姐在乘坐电车时遭遇了恐怖袭击……她们被卷入了爆炸中,其中一人现已抢救无效……” 第五十四章 意不意外? “白先生,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有点残忍,但请你务必要冷静……” “柳生小姐经过抢救,现已无效,呼吸停止了。” “神宫寺小姐现在还在抢救中。” “因为爆炸的缘故,同一根钢筋刺穿了两人的胸膛,造成了很严重的内出血。” “柳生小姐的脏器破坏更加严重,但并未损害到心脏部分,神宫寺小姐的心脏则受损较为严重,目前靠着体外循环维持生命,但必须要尽快找到替代型号的心脏。” “所以……” “您是柳生小姐的临时监护人,我们希望您尽快考虑一下,要不要将柳生小姐的心脏移植给神宫寺小姐,如果做出决定,请您尽快签名,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感谢您的理解!” “我们立刻进行心脏移植手术。” …… 白光打在走廊上,白维站在医院的过道上,急促匆忙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大量医务人员聚集在医院中,床位不够,很多病人都被安置在了住院部的过道上。 电车爆炸带来的伤亡人数超过千人,是迄今为止最为严重的一次恐怖袭击。 白维放眼看去,遍地都是因为疼痛辗转反侧的人,还有很多得到通知而匆忙前来的家属,被下达了病危通知或者死亡通知而跌坐在地上,失神目眩或坐地恸哭。 这里是人间距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白维站在过道上,看着医院外的忙碌场景,内心如一滩死寂的水池。 对于恐怖袭击,他从未放在过心上,除非它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十多天前,极东大学里的邪教仪式被他阻断,本以为邪神信徒们会安分很久,不曾想紧随而来的竟是更加疯狂的反扑。 虽然目前调查还没有任何结果,但想必和邪神信徒脱不了干系。 不为财、不为名、不为利,只有那群失去理性的疯子才做得出来。 倘若十天前,自己没有去极东大学,柳生霜月和神宫寺咲的下场未必比现在更好。 十天后,她们还是被卷入其中,这样的结果是命运使然么? 这么想,是聊以慰藉的自我安慰。 白维牵了牵嘴角,现在连苦笑都发不出来了。 短短的一个下午时间,他失去了一位亲人。 这种怅然若失的不真切感,像是一把钝刀子,缓缓的在心口划出伤口。 不如快刀子落下那般疼的尖锐,但疼的更长久,更加清晰而折磨。 “嘶……呋……” 白维抬起手,将额前的头发捋开,散乱的头发被移开,玻璃窗上倒映出冰冷刺骨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了将海洋彼岸的那个国度毁灭殆尽焚成灰烬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如同附骨之疽般盘旋在脑海中深深扎根。 他甚至不由自主的开始思考如何去做,去执行,去复仇。 灭国焚陆的办法,在前世我至少掌握了十种…… 没有了黄金大权,如今的我能掌控的大约五种…… 不论是哪一种都要以十年为单位开始计划布局…… 如果有黑色蔷薇会类似隐秘组织的协助,能压缩一半以上的时间…… 让我想想…… 好好的想想…… 他对着夜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时间甚至忘记了疼痛和哀悼。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的时间,一名疲惫的护士走到白维身边。 “先生。”护士唤了声。 “嗯?”白维侧过脸庞,视线和她有了瞬间的交错。 霎时间,如同深渊般的虚无瞳孔被小护士窥见,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飞出了躯壳,虽然就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但不寒而栗的幻觉还是令她噤若寒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狼狈的趔趄。 可怕,好可怕…… 她颤抖着双腿。 这应激反应令白维回过神来,他截断了已经推演到十五年以后的计划进程,对跌倒的护士伸出手:“我可能吓到你了,没事吗?” “没,没事。”护士不敢触碰他,扶着扶手起身,颤抖着声音说:“您,您的亲属已经出了手术室,送去了太平间,需不需要……” “哪个方向?” “四楼西方四号室98号。” “谢谢。” 他微微低着头,明亮的过道光芒照不亮青年的面庞。 …… “就是这位了,你……节哀吧。” 太平间的工作人员打开了冰柜,叹息一声,识趣的走出了房间。 白色的被单盖住了没有生气的尸首。 白维握住白布,不自觉的指尖有些颤抖,思想斗争从未如此强烈。 连续深呼吸几次,他调整好心情,掀开了一截白布,看见了妹妹安详的遗容。 嗡……耳朵嗡鸣。 耳鸣声遮掩住了嘈杂和安静。 在掀开白布前,他的内心留存着‘或许搞错了’的可能性,然而…… 奇迹并不存在。 她就在这里,安静的,安详的,安睡着。 “呵……”白维喉间发出了无力的自嘲。 他伸出手触碰,冰凉的皮肤上还留存着他亲手点缀的眉梢和胭脂。 巨大的哀伤和痛苦瞬间吞没他先前一直被虚无的失去感所麻痹着的精神。 他垂下头,双手按在案板上,将头埋手臂之间,拳头紧握,绷紧全身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咬住牙关,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松开有些麻痹的指尖,抬起头,眼眸里被血丝填满,涨红的眼球里看什么都是一片血色。 白维低语着:“霜月,哥无能,没本事让死者复生,但我会找到的,不论花费多久的时间……好好等着,我会找到你的,一定。” 白布遮掩住女孩的面容,白维抱起妹妹,他要带她回家。 工作人员下意识要阻拦他的胡来,但被一个眼神轻易喝退。 怀抱着尸体走出太平间。 迎面又是车轮滚动的声音。 一名盖着白色被单的尸体被送入太平间。 动作太急而导致风掀起白色被单的一角。 清秀的五官映入眼中,白维下意识停下步子。 刚刚的已经是具尸体了……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具尸体上,居然会有感叹号? 还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感叹号,一个紫色的感叹号,一个漆黑的感叹号。 漆黑的感叹号上标注着【蛹】字。 白维凝视着紫色的感叹号,再三确认了送入太平间的这名女孩已断绝生机。 紫色的感叹号的简易词条十分清晰。 【时光不可倒流】 【但我可以】 简易词条令白维瞬间停顿住脚步,即将溺水的人下意识的伸出手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感叹号触发,某种力量被传导,不需要太复杂的步骤,只需要逆向时间轴传递一个压缩文件。 就像是跨越了时间轴本身完成了一次意识的更迭。 【开始回档】 第五十五章 回档 上 【回档结束】 字体悬浮在眼前,白维眼睛一闭一睁,忽然间斗转星移。 外面早已漆黑的天空此时变成了茜色,正是傍晚时分。 他躺在柳生宅的卧室内,正四仰八叉,电视机里传来搞笑艺人的对话,右上角显示着时间为…… “下午五点二十分,十一月十七号。” 白维读完日期后,霍然起身,眼瞳里的所有颓然一扫而空。 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但连人生都能重来,读档重生罢了,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没时间浪费在纠结这种小事上,必须尽快,赶紧,立刻,找到霜月和神宫寺! 一想到太平间里冰凉的柳生霜月的遗容,白维的所有思绪都几乎冻结。 他委实不想在看到同样的光景了。 此时所剩余的时间不多了,已经快要天黑。 他立刻换上鞋子冲出家门,奔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放缓脚步,这个时代还没有智能机,连移动电话也还停留在雏形,他没办法第一时间联系到柳生霜月,也并不清楚她在哪里,甚至因为情绪不稳,他先前并未注意警视厅公布的任何信息,包括爆炸发生在什么时候,哪一条线路,哪一辆电车,他都没记住。 这可怎么找人? 白维站在门前,考虑过直接报警或者公共广播,但这也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一旦事态被宣扬出去,爆炸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就变得更加暧昧。 至于直接去拆炸弹,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英雄?谁爱做谁做吧。 谁敢对自己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直接抬手打爆对方狗头,这句话只能用来自勉。 “先去银座商圈看看,只是购物应该不会走太远,说好了是晚上回来吃饭,应该是选择六点半左右的班次。”白维看了眼电车时刻表:“但这时候坐电车过去可能来不及。” 他抬手一招,一辆计程车停在跟前,年轻的司机微笑着问:“您好,请问去哪?” “以你最快速度开去银座。”白维拍下五万円:“不用找了。” 司机听到这句话,表情微微一变,挺直了腰背,嘴角微微上扬。 “……那您请坐稳了。” 一辆车在茜色的坡道上拉出s形的尾灯残光。 …… 二十分钟后,车辆停稳。 “您真是个不错的客人,居然面不红心不跳,也没有呕吐。”司机赞叹道。 “车技不错。” “谢谢,啊,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随时联系。”司机递上来名片:“我哪里都跑,又快又安全。” 白维接过名片,汽车内有车载式无线电,可以通过座机和公共电话亭拨号叫车。 名片上写着‘拓野’两字。 “下次再见,ciao~”车辆驶入街道,伴随着一阵逮虾户的幻听。 白维摇了摇头,收好了名片记住上面的电话号码,转身走入银座。 东京购物圈繁华异常,这里有很多的购物商城以及遍地开花的饭店,人流量极大。 这里的人流量很大,入口宽敞,留出一个体育场馆大小的空间,三面开门。 没有联系方式的情况下,要在这里精准的找到两个人,几乎不可能。 哪怕是在电车站入口堵着,也不可能从数百的人流量里精准的定位到两个人。 虽然霜月头顶有感叹号,但今天的感叹号已经用过了。 还不清楚神宫寺的感叹号有没有刷新出来。 想找到对方并不现实,但不妨逆位思考。 让对方找到我! 这意味着我得尽可能保持醒目的状态……得让路过的人都尽可能的注意到我! 那咱直接脱裤子? 这肯定能拉满关注度。 但我是个粗人,万一给瀛洲男性留下心理阴影了怎么办? 白维站在电车站的入口苦思冥想,然后视线一扫,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几名打扮的不合主流的青年染着怪异颜色的头发,突出一个摇滚风,造型和九十年代日韩男团接近。 手里拿着乐器,正在演奏什么,似乎是在为商家和专辑做广告,颇为卖力。 但歌曲风格和瀛洲家乡の小曲大相径庭,在很多人听来就是用嗓子干嚎,周边也就少数人在围观。 “原来还可以这样。” 乐队演出的位置其实很好,进门的人一眼便能看到舞台上的乐队。 白维走向乐队舞台,此时他们刚刚唱完正在中场休息,一群摇滚青年头发仿佛村口王师傅烫出来的五颜六色。 “你好。” “哟,这位小哥,是需要签名吗?” “你说对了一半,我要的不仅是签名,而且是你那把签名吉他。” “嗯?”主唱一愣,旋即热情的问:“你也会吉他?我还以为这种乐器现在没多少人知道,这才从欧罗巴那边传过来没多久,你也会用?” “略会。”白维以前兼.职过吟游诗人,和某位乌贼神选一样,他做导师的最初是靠抄音乐获得启动资金,因为音乐是少数贵族有钱人才能欣赏的艺术。 “居然能遇到同好,借给你用也可以。”主唱打扮的非主流,但人意外的好说话:“你要是不怯场,敢唱的话,这儿舞台也可以借给你用,反正平日也没多少乐团来表演。” “好,那就借用一下。”白维走上舞台,看了眼时间,提起了吉他,在乐团其他人和观众诧异的视线中,安安稳稳的坐在了舞台中央,拨了拨弦。 不太娴熟,但音准不错。 简单拨弄了几次吉他弦,动作开始熟练,找回了三分手感,他也不再耽搁,开始拨起音乐,同时开口清唱。 热闹的电车口响起了清澈而哀伤的歌声。 “梦ならばどれほどよかったでしょう……” 没有前奏的乐曲,伴随着呼吸间的旋律,如同漂浮着柠檬的酸涩气息,冲入耳畔,卷入脑海。 伴随着青年的独自拨弦清唱,喧哗的人声似乎都静默了几分。 许多人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看向中央的舞台上。 在背景灯的照耀下,青年肩头披着灯光,浑身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仿佛从绝望和失去中呐喊着什么,但这歌并非是矫揉造作的哭喊,而是娓娓道来的诉说,节奏抓耳,令人徜徉在声乐中,就像是直面着拂面而来的夜风,空气里是酸涩的柠檬味。 人群停下脚步,观众沉沦,连乐队也从错愕惊讶变成惊叹。 “这歌……挺有味道的。” 为什么选这首lemon,自然是因为情绪到了,自然而然便唱了出来。 痛失过一次才能理解那种痛处,才能唱出其他人都无法拥有的感受。 白维或许也是在发泄吧,发泄先前压抑的情绪,宣泄内心那股郁结的癫狂。 …… “买了这么多东西,好累,帮我提一下啊。” “你自己保持不好平衡。” “我胸大,重心跟你不一样。” “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今晚就给你做切割手术!” 柳生霜月和神宫寺咲日常斗着嘴,从商场里出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她们顺着人流,正来到电车站入口,忽然间觉得人声好像静默了许多,不再那么嘈杂。 宽敞的厅内,飘来悠扬的清唱。 “有人在唱歌。”神宫寺奇怪:“不过之前也有,为什么这次变得这么安静?” 柳生霜月本对歌曲不感兴趣,只是提着头提着包,但乐曲声声入耳的飘来,令她心头一颤。 “言えずに隠してた昏い過去も……” 歌声如刺,轻而易举的刺入心间,哀伤的歌曲,熟悉的声音。 她几乎下意识的回想起父母逝去的艰难时光。 女孩抬起眸子,然后瞳孔收缩。 “……哥?” …… 白维独自在台上清唱,拨动的吉他弦偶有错漏,却不影响他的情感释放。 前奏走过,声音突然一变,歌曲走向高昂。 “あの日の悲しみさえ……今でもあなたはわたしの光……” ……时至今日,你仍是我的光芒 倾听聆听的观众们瞪大眼睛,握紧拳头,内心此起彼伏。 一首酸涩的柠檬味曲子,到了这里却唱出了苦尽甘来的意味。 苦涩尽头,总会有甘甜和清香。 等到巨大的痛苦和哀伤释放后,总会阳光穿过乌云,那便是一束微光。 …… 柳生霜月捂住嘴唇,止不住的战栗起来。 这首歌根本就是写给她的。 走过孤单,走过绝望,忍耐痛苦,等待阳光。 舞台上自弹清唱的人,就是照亮她晦暗人生的光。 在异国他乡的时间,她是那么的迷茫和无助,如果没有亲人的陪伴,她一早便支撑不住了。 她轻咬着牙齿,鼻子微微酸涩。 凝视着他,瞳孔闪烁着,升起雾气。 哥总是这样,所以我才变得越发不可救药吧。 …… “这首歌……” 神宫寺咲起初没有用心去听,她对音乐谈不上喜好和厌恶,如果真的有这方面天赋,或许就不会去做剑巫了。 然而哪怕是她,也仅仅在几次抓耳的旋律后便被吸引住。 不仅是因为台上青年,更是这首歌勾起了她的回忆,在梦里无法忘却的那些回忆。 不知不觉,她的指尖已经用力的握紧。 “(自分が思うより恋をしていたあなたに)我深深地恋慕着你甚至超出了我自己的想象 (あれから思うように息ができない)自此每当想起你都如同窒息般痛苦 (あんなに側にいたのにまるで嘘みたい)你曾亲密伴我身旁如今却如烟云般消散(とても忘れられないそれだけが確か)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永远都不会将你遗忘” 每一句歌词,每一句话都让她止不住的想起前尘的追忆,想起总是微笑着仿佛所有困难都压不倒他的青年。 ‘笨狐狸……’ 神宫寺按住心口,心间一阵阵疼痛,她不想听下去了,但又想要听下去。 ……如果你正在什么地方,终日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就请你将我的一切全部遗忘吧 ……这是我内心唯一的祈愿。 ……虽然我永远不会选择遗忘。 ……因为时至今日,你仍是我的光。 窒息感渐渐散去,她就像是得到了救赎般,松开紧握着衣领的手,呼吸也渐渐放缓。 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该如何和前尘的记忆和解,不用选择遗忘,但要学会释怀。 神宫寺咲抹了抹眼角,看向舞台上的青年,眸子莹莹生辉:“真是一首好歌啊。” “是啊,是一首好曲子。”柳生霜月轻轻的说:“哥写给我的。” 神宫寺:“……” …… 曲终,观众们掌声响起。 白维释放了积压的情绪,也注意到了驻足的人群里的两名姑娘。 和预想的一样有效,他如释重负的轻松下来,正想用麦克风说些什么。 突然,一股强烈的轰鸣声从袭来,掩盖住了听众们的掌声,震动剧烈,很多人误以为是地震了急忙卧倒。 数公里之外,炎热的气浪冲上天空。 白维眺望远方,微微失神。 炸弹还是爆炸了。 但,那又如何? 他看向慌乱人群里的妹妹……只要她们平安,万事安好。 正要起身,眼前突然浮现出紫色的文字。 【开始回档】 “wtf?!” 第五十六章 回档 中 一次紧张的呼吸声在公园里响起。 就像是快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后深呼吸了一次。 穿着jk制服的高中女生在只能容纳一人的狭小空间里睁开眼睛。 她先是应激反应强烈的看了看左右,四周毫无一人,偏僻的公园内甚至见不到散步的人群和玩闹的孩童。 “怎么回事?” “我是在做梦吗?” “我分明已经在电车上被……” 她想起被钢铁刺入脖子里的场景,下意识打了个寒噤,旋即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手脚安好。 “之前争斗产生的伤口也不见了。” 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揉着眉心,尝试理解现状。 她或许是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发生的全部事情,梦中发生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疼痛感都那么清晰,完全不像是梦境,而像是真实的经历。 正要细细回忆一下,忽然的动物叫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嘎嘎嘎……”一只通体黑色的乌鸦停在了她眼前的空地上。 乌鸦歪着脑袋,血红的眼睛盯着她,叫了几声后,低沉着嗓音,发出沙哑的男声。 “西野君,你在干什么?” 女孩没有吃惊,而是眯起眼睛。 果然,和梦里发生的情形一样,这只乌鸦是会说话的。 “我不是西野,你找错人了。”她和上次做出了同样的回答。 “你不是西野还能是谁?”乌鸦甩过来一面碎掉的镜子碎片。 镜子的碎片中映照出一张清秀的脸庞,但这张脸庞对她而言,是陌生的。 她五指攥紧:“你认错人了!我的名字是归蝶。” 乌鸦淡淡道:“看来是转移术式导致你的记忆存在一定程度的混乱啊……只不过,即便我认同你的说法,那群人也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归蝶看着乌鸦,一言不发。 “邪神信徒。”乌鸦自顾自的开始解释:“你是我方派遣进入邪神信徒组织的暗线,如今身份已经暴露,对方必然会不予余力的追杀你。” “而不巧的是,暗线的计划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一旦暴露就会牵扯到其他暗线,所以阴阳寮、神宫、警视厅、奉行所、幕府都帮不了你,官方不会协助你,我们也担心己方被渗透了,因此……” “邪神信徒、官方都是我的敌人。”归蝶淡淡的说:“你是想要这么说吗?” 乌鸦眨眼,眸子鲜红:“理解的很快,接受能力强是不错的素质……然后,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是不顾一切的逃亡,我也会给你提供一定程度的协助,以你保留的假身份为基础,送你离开这个国家;另一条路则比较艰辛,你得去阻止邪神信徒的计划。” “你选择哪一个?” 归蝶深呼吸一口气:“我说过,我不是西野,所以我没打算配合你。” “也好,今晚九点半,你可以去东京湾乘坐……” “我不打算逃离东京。”她说:“我要把一切都弄个明白。” “那你是选择第二个了。”乌鸦继续说:“根据你探测到的情报,我们目前知道的只有,六点二十分,从银座去往旧江户方向的电车……其他计划还不清……” “是炸弹。”归蝶直言。 “什么?”乌鸦歪着头,语气不确定:“你说什么?” “对方在电车上安置了炸弹引爆,这是一起恐怖袭击,比以往的邪神信徒都更加疯狂和激进。” “你怎么知道?”乌鸦问:“不,你为什么肯定?你是从哪得知的情报?” “我只是知道,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你硬要问,就当我是我猜的吧。” 乌鸦沉默片刻:“如果真的是炸弹,那情况就很危险了,你就需要在六点二十分的列车上找出炸弹在哪。” “即便清楚有炸弹,也不打算找警方来帮忙?” “打草惊蛇,即便警视厅提前阻断了电车运行,打乱了邪神信徒的计划,但只要没抓到对方,下一次也不清楚会发生在哪里,哪一条干线上。” “所以,就靠我一个人?” “我也会给你提供必要的协助。” “说了和没说一样,你不过是只乌鸦……不对,是躲在乌鸦后方的阴阳师。” “我不是阴阳师。” “操控动物作为式神,是阴阳师的特征。” “……你知道的很多。”乌鸦沉吟。 “是你告诉我的。” “我?什么时候?” “不记得就算了。”归蝶从躲藏的狭小空间里走出:“我需要你从上空侦查,告诉我,邪神信徒会从哪里过来,我会尽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去电车站。” 乌鸦又沉默了一会儿:“我会看情况协助你,但……不准你命令我。” “知道了。”她朝着公园北侧出口离开。 “哪个方向不对。” “想安全脱身就得从这里走……还有,我需要一把刀护身,最好是开锋的刀。” “我看一看。”乌鸦飞上枝头。 归蝶走出公园后,它飞回来落在了路边的高墙,指向一处:“西南方向半条街外有一家古董店,哪里的橱窗里摆放着制式的打刀,不过,你有钱买吗?” “一把打刀而已。”她说:“可以赊账。” …… 古董店的伙计正听着留声机里的小曲,突然间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响。 他快步追出去,看到玻璃窗碎掉,橱窗里摆放的藏品也不见了。 “夭寿啦!”伙计尖叫道:“报警,快报警呐!妖妖灵,这里有人零元购啊!” 这时一名路人走过去,拾起一张纸条。 “好像不是零元购,这是打了欠条。” 伙计拿过去一瞧。 ——改日原价偿还! ——西野字。 “你管这叫欠条?太过分了,抢劫就算了,还留下字条侮辱店家!” …… “你不是叫归蝶么?为什么签的还是西野的姓?”乌鸦嗤笑。 “我不能给家族蒙羞。”女孩的表情沉稳,她掂量了一下打刀:“这把刀太轻了,刚刚在隔壁橱窗里还有一把……我应该选另一把刀的,被外形骗了。” “满不满意都这把了,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如果有下次,我会换一把。” “你还想再抢一次?” …… “唔……” “你受伤了。” “这把刀太轻了,质量太次,是给外行人看的模造品,还是没架住攻击,刀先断了。” “简单处理下伤口,电车快到了,别让人看到你在流血。” …… 电车站入口,她下意识驻足,看向舞台上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青年。 “你在做什么?快点进去,现在是听歌的时候吗?” 归蝶望着青年片刻后收回视线。 ……先前的梦里,没有这个人。 她沉默片刻,决定暂且忽略掉这点,看上去也不过只是个唱歌的普通人,倘若能多吸引一些乘客反而是好事,免得让更多人上了电车后受害。 电车站台上,她左右观察这次人数比上一次少了许多,但整个电车上起码也有数百人,不可能一一排查。 但她记得,爆炸在很近的位置,即她现在所在的这个车厢。 第五十七章 回档 下 “炸弹就在这里……” “还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炸弹,但如果真的存在炸弹,自然是带上电车后引爆最佳。” 乌鸦停在她背后的背包上。 “真希望瀛洲的电车会有安检设施。”女孩低声说。 “倒不如说点实际有用的。” “我很奇怪,为什么邪神信徒一直能快速锁定我的位置?” “因为有印记。” “什么印记?” “只要你还活着,印记就会存在,心脏继续跳动,跳动的越剧烈,你的位置就暴露的越明显。” “那我现在岂不是也被察觉到了?” “邪神信徒不大可能在大庭广众下动手,除非真的是孤注一掷,演都不演了。” “倘若是这样,反而更容易锁定他们的身份和炸弹的位置。” 铁轨传来震动的声响,灯光打落在高中少女的肩头上。 归蝶看向电车,抿了抿嘴唇,心跳开始加速,嘴唇有些干涸。 “电车到了。”乌鸦展开翅膀:“做好准备。” 少女深呼吸一口气。 上一次是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推着走,但这次不同了。 已知电车一定会爆炸的情况下,却还要上车。 简直是疯了,简直是自己送死。 但倘若成功找出炸弹的位置,就能救下整个电车的乘客,也能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自己站在这里,绝非是因为偶然,一定是必然加必然的连锁,肯定有很多自己不清楚的手在暗中推动。 “上车吧。”乌鸦再度开口警醒和催促。 黑鸦飞上天空。 等待电车里的人流走出,她缓慢而沉重的往前踏出一步,乘上了即将被炸毁的电车。 …… 四号车厢……真是个不太吉利的数字。 飞机上都会去掉十三的数字避嫌,为什么电车上不行?招来死神了吧。 归蝶看向四号车厢,人数比之前少了许多,仍然超过了二十人以上。 那种大爆炸,少量的tent的威力是不够的,需要足够的分量和重量。 携带大件行李的人……一共七个人。 两个行李箱,三个旅行包,一个大号公文包,以及一个布袋。 从外观看不出来装着什么东西。 “时间不多,最多五分钟就要爆炸,必须尽快检查。” 少女快步来到最近一人的身边,携带旅行包的青年看了一眼,见到是个漂亮姑娘,眼睛一亮,下意识要说些话搭讪,但下一刻,半截刀子抵在了他的侧腹。 她冷冷道:“别动。” 青年身体骤然僵硬:“饶,饶命……” “把你的包打开,让我康康。” “我没带多少现金。” “别废话,按我说的做!” 青年打开旅行包,里面只有一些商品,似乎是某些偶像组合的周边。 “啧……”原来是个偶像宅。 她放下刀:“离开这节车厢。” 青年立刻躲开,也没有大声叫喊什么。 这让她有了点自信,继续按照同样办法检查,但仅仅只到了第三个人,中年妇女直接大声尖叫。 “救命,救命啊,有人抢劫!” 一声尖叫让车厢内的人群开始骚动,好些人都抱着行礼避让到其他车厢。 女孩额头渗出汗珠,如果让他们离开这节车厢,那可就没办法检查行礼了。 她直接松开刀子,冲上去,抢夺行礼,用刀劈开箱子的锁轴,划开行礼进行检查。 但她动作还是慢了。 人流迅速朝着两侧避让开,同时电车上的乘务员和警卫也吹起口哨朝着她冲过来。 “来不及了……至少再检查一个!” 她这么想着,冲向角落里的行李箱。 行李箱被她刚刚撬开一角,还没来及细看。 忽然间,窗外传来一声尖锐的乌鸦鸣叫。 “噶!” 丧钟长鸣。 轰!!! 轰鸣声中炙热的火焰席卷而来,如火龙那般转眼间吞噬了电车,从头到尾,列车当即脱轨,失控的在地面翻滚,冲撞,两侧建筑物被卷入,碎石瓦砾被灼成赤红。 烈火将她拥入,火舌舔舐面颊,钢铁撕裂皮肉,截断骨头。 爆炸中,她的意识在断绝前感受到了肢体支离破碎的痛感。 短暂,却又漫长,模糊,却又清晰。 连呐喊都无法发出,须臾一瞬之中,死亡轻轻叩门。 …… “嗬——!” 又一次醒来。 弥新的痛感残留在灵魂深处,她挺起腰板,条件反射式的挣扎。 额头撞在了公园玩具的顶格。 咚…… 她安静下来,缓缓抱住膝盖,低下头,眼角流下眼泪,开始轻声啜泣。 “母亲,爷爷……” “谁来帮帮我啊。” 体验过死亡,还是如此惨烈的死亡,深刻痛楚和无法忘却的记忆几乎要摧毁她自制的坚毅外衣。 她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也没想过,原来粉身碎骨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她根本没有起身的力气,浑身颤抖着,一想到还要再去直面第二次,她腿软的几乎动不了。 根本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低头流泪,她咬住牙关,释放了好一会儿的情绪,缓缓擦了擦眼角。 “又死了一次。” “这下终于能确定了,我可以死而复生,但不清楚为什么可以,也不清楚为什么我现在会是西野……” “真正的我又在哪里?在做什么?” 她平复了心绪,开始思索现状,而后又看向外面。 “而且,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乌鸦还没出现?” 她探出头看向外侧,公园里放置着的高高吊起的大钟正巧走动了一格。 “现在是下午时间……” 她眼瞳收缩。 “四点三十分。” …… “时间多倒流了一个小时。” 白维将钟表放下,儒雅随和的吐出一个字。 “淦!” “我搞错了一件事,这次触发的感叹号,不是霜月也不是神宫寺,而是一个陌生人。” “光救下她们是不行的,还要保证第三人的生还。” “她死了,所以回档继续。” 白维默默思忖:“这次感叹号触发,或许只让我一人进行了时间回溯,否则很难解释第三人明知有爆炸还死在了电车上的事,但不论如何,找到对方是当务之急,好在我还记得她的脸长什么样。” 第二次回档,白维加入战场。 第五十八章 第二次回档 苏醒的时间是四点之前,时间额外多出了一个小时。 “这算是好消息吗?” “多出一个小时的行动自由。” “但是……也多出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少女站在公园里,低头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距离电车爆炸的六点还有接近两个小时,时间更加充裕,但相应的开始迷茫,不清楚这额外的多出来的一个小时该去做些什么。 忽然,乌鸦拍打着翅膀落在了路灯上,发出沙哑的叫声。 它急促的说:“如果你现在不想死,就立刻离开这里!” 归蝶抬起头,看向乌鸦:“什么?” “他们正在赶过来!”乌鸦催促道:“留在这里,你会被杀!” “什么?!”少女不解:“为什么这么快!明明应该是一个小时之后再来的!” 乌鸦歪着脑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要我醒过来,邪神信徒就会立刻察觉到? 归蝶愣住,迅速甩了甩脑袋,冲向北侧方向的公园出口。 乌鸦拍打着翅膀:“等等,那边方向不对!” 她快步走到公园门口,迎面便撞上了几名身材健壮的青年。 一人手里提着钢棍,另一人手里握着一把两尺长度的小太刀。 “找到了!” “西野,你别想再跑了!” “抓住她,即便是下狠手也要她把情报吐出来!” 归蝶听着他们的交流,眼中厉色一闪而逝,先是立刻回头逃跑,穿过灌木丛跳进草地。 几名壮汉立刻追来,转过拐角,却见她立刻顿住身形,从地面握住一把沙子抛向人群,如猎豹般弹起,膝盖狠狠冲撞在最前方那人的腹部。 剧痛袭来,壮汉感觉肠子都被顶成两断,他手腕一紧,被少女扣住后猛地发力,扯下肘部关节,咔咔两声,关节脱臼,小太刀脱手掉落,武器被抢走。 归蝶反手握住小太刀,从两人之间传过去,刀子左右一划,血线飚射出来。 一片阴影笼罩跟前,暴徒举起手里的粗重铁管砸向她的脑袋。 她举起小太刀,故意倾斜角度,施加巧力使之偏移方向,让铁管错开位置。 咚的一声,铁管砸在青砖地面,砖石断裂。 少女皱着眉头跳起,小太刀划过,暴徒的半截手掌直接被斩断,血色涌出。 她一脚踹翻了暴徒,顺势用力的踩了一脚他的伤口,惨叫声连成一片。 快速搞定了这批人,她冲出公园,心跳声剧烈。 ……这次接住了那棍子!不愧是我! 乌鸦追过来:“打的不错,你的应变能力很强。” 归蝶瞥了眼手里的小太刀:“可惜这把刀的质量不太好,已经开裂了。” 乌鸦道:“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对于当前事态,我需要对你详细说明。” 归蝶道:“你可以说,我在听。” 乌鸦正要开口,突然注意到她停下了步子:“别停下来……你在看什么?” 她站在古董店门口,盯着左边橱窗里那把颜色较为朴素的刀。 …… 砰!玻璃橱窗破碎。 “快报警!有人抢劫啊!” “居然还留下字条来侮辱店家,可恶的劫匪,你不要太过分了啊!” …… “你浪费了不必要的时间。”乌鸦说。 “我需要一把刀自保。”少女回道。 “可你这样会引来更多的关注!” “但这种骚乱能扰乱来追查的人,他们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动手,不是吗?” 乌鸦惊疑不定。 归蝶走在巷道里,拔出了藏在古朴木制剑鞘里的刀,朴素的刀身上有着波浪般的刀纹。 “这刀纹,难道是小豆长光……?”她轻抚刀身:“没想到居然还能找到这种古刀。” “抢来的,管它是什么。” “不算是抢,而是赊。”归蝶强调:“不是抢。” “倘若是看着顺眼,方才还有另一把刀,为何不顺手拿了?” “那把刀不是古刀,而是仿制的,乍一看似乎是和泉守兼定,但只是赝品。”她肯定的说:“它的重量不对,太轻了,材料是轻钢。” 乌鸦停在自动贩卖机上:“刚刚那橱窗里那把刀根本没出鞘,你也没碰过,你为什么知道?” 少女没有说话,而是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瓶咖啡牛奶。 “你哪来的钱?” “这里的自动贩卖机的夹缝里有张万円纸币,顺手捡起来了。” “哼,真是走狗屎运。” “走运吗?”她轻轻叹了口气:“如果真的走运,就不会碰到这种事了。” “接下来……”乌鸦开口。 “我会去电车那边。”少女说:“我要弄个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沉默了一会儿,乌鸦道:“西野君,既然你坚持,那我便会协助你,不过我得问询你到底清楚多少。” 归蝶也看向乌鸦:“也好,距离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有足够的时间跟你对话。” “可以,你想问什么。” “首先,我的名字……叫什么?” …… 六点整。 少女已经来到了电车站的入口,远远的,她听到了车站内的歌曲声。 但并不是她先前看见的青年,而是听不懂的古怪摇滚,她不太感兴趣。 正要离开时,又听到一阵骚动,舞台上走上一名青年,拿起吉他,简单熟悉后,开始清唱。 停下脚步。 还记得在第一次,并没有这个人。 不过这首歌,倒是挺好听的。 上次没来及听完,现在还有时间。 在人群后方,她安静的听完这首曲子,也跟着轻轻鼓掌,算是暂时了结内心一件心结小事。 可看了眼时间,她发现时间才刚刚走到了六点七分。 等等……这个时间好像有点对不上? 为什么现在能听完?我分明来的比上一次早了十多分钟……他还打算继续再唱一遍? 少女立刻回过头看向舞台上,却见到主唱的位置已经空了。 不对! 人已经下台了?什么时候下的台? 他的行动难道是没有规律的吗? 正错愕着胡思乱想时,突然肩膀一沉,有只手按在了她的肩头上,女孩霎时间起了身鸡皮疙瘩。 握住刀柄,缓缓侧身。 如果是邪神信徒,她绝对会立刻拔刀。 然而侧身后看见的却是一张年轻俊俏的面孔,对方也礼貌的放下手,归蝶放下警惕。 她望着自弹自唱的歌手,以为他是想要推销唱片什么的。 “那个,有事?” “我找了你一个小时的时间。”青年叹了口气。 “什么?”她奇怪的问。 “好好的活着不好吗?” “!”她瞳孔收缩,这句话几乎是明示。 “非要去电车上送死。”白维语重心长道:“生命可不是用来舍弃之物啊。” 第五十九章 善良从不是廉价的美德 为了能找到人,白维提前来到了电车站进行踩点。 紫色感叹号还算醒目,找到人不难。 上一次被妹妹蒙蔽了双眼,外加唱歌唱的有点嗨,因而没注意到贴着墙走过去的小姑娘。 白维本以为她并不清楚回档的事,开口是有抱怨和调侃的意思,这姑娘在他的认知中已经死了足足三次。 接下来的这幕倒是令他意想不到,她的反应很激烈,很强烈。 “你,你……” 她嘴唇颤抖着,表情激动,一下子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袖和衣领。 “你知道,你知道?” “你也是?” “你是第几次了!” 情绪激动导致语无伦次了一会儿,几次开口都没想好说什么,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弄皱了对方衣服,条件反射式的松开手,然后退后两步,鞠躬道歉。 “十分抱歉,我太激动了。” “……没事。”白维表示理解。 刚刚简单的问答中,他已经清楚对方也拥有回档时的记忆。 可这样一来就很奇怪了,好好活着不行么,为什么非得坐上这趟一定会爆的电车? 他嗅到了事态会变得麻烦的味道。 “换个地方说话吧。”白维指向电车站外。 “好,好的。”少女还在情绪激动着,没有考虑别的,主动跟了上来。 白维看了眼时间,大概还有七分钟左右,柳生霜月和神宫寺咲会经过这儿。 他买了两瓶饮料,一瓶递到了少女手中。 “谢谢。”她看了眼饮料,偷偷抬眼,从刘海的缝隙里打量对方。 身高一米八以上,在瀛洲女孩看来,属于是大多人梦寐以求的身高。 样貌年轻,气质成熟,看上去并不是毛手毛脚的毛躁青年,而是成熟稳重的类型。 她顿感轻松了许多。 “这是第二次的回档,也就是经历的第三次。”白维主动说:“你呢?” “啊?回档,啊,时间倒退是吧,我,我也是。”她收回散漫的注意力,小心而礼貌的自我介绍:“我,我叫西……归蝶,还未请教您的姓名?” 白维随意道:“我姓白,是明国人。” ……原来是明国人,难怪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您也是在电车上吗?”她问。 “不,我不在。”白维摇头:“三次回档,我都活着,没有遭遇死亡。” “这样啊。” “只不过我的亲人在电车上,我来这儿,是阻止她登上电车。”白维解释了句。 少女点头表示理解,旋即又问:“白先生,你刚刚是说,在找我?” “不错,我是在找你。” “为什么?” “我认为你是关键。” “关键?” “不错。”白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第一次回档发生的时候,我在太平间里,认领我妹妹的尸体,而同时被送进来的是你的尸体。” “!”她并不记得自己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内心一紧,不太好受。 “紧接着回档就发生了。”白维继续道:“然后是第二次回档,是在爆炸发生之后……” “您没有看见我的……” “没有,爆炸发生后,立刻就回档了,我猜测你当时就在车上。” “猜测……是吗?” “刚刚我打招呼的话是怎么说的?而你的反应已经证明了这点。” “啊,原来如此……” 少女低头喝了口麦茶,掩盖表情,她意识到对方很聪明,刚刚开始就在试探她,而且得到了结果。 “所以,是我死了,才会发生回档?” “我是这么推测的,应该不会有错。” “会不会有其他人?” “成百上千人,没办法一个个测试过去……根据现有情况,我认为你是关键,你是死者,而且拥有记忆,并且连续身亡。” “白先生不是吗?” “我是活着且保留了记忆,万一我死了,可未必能记得,我也不打算去死一遍试试。” 白维隐藏了回档是他主动触发的事实,用另一种逻辑推理的办法说明回档被触发的机制。 他所言必是正确,因为回档的机制就是这么运作的。 归蝶自言自语:“我是关键,以我的生死为基准,这样一来,似乎很多事都能说得通了,或许白先生也是因为靠我很近,所以被卷进来了。” 白维不置可否。 “十分抱歉,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她起身鞠躬致歉。 白维摇头:“回档让我有机会救下亲人,这点我还得跟你道谢。” “这是白先生自己的努力,和我无关。”归蝶回道。 “我不否认。”白维问:“但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明知会爆炸还要去电车上?你看上去并没有自杀倾向。” “这个……”她迟疑着。 少女自己也没能完全弄明白,不论是这个被邪神信徒追杀的身份,还是不断重复的回档,以及电车爆炸的缘由,所有的疑惑都没能解开。 “因为我想着试试能不能阻止电车爆炸。” “就凭你一个人?”白维挑眉。 “我还是很厉害的,只要能找到炸弹的所在位置,我有自信能阻止爆炸!” “……” “能救下很多人!” “……” 这傻白甜是认真的吗?以为自己不会死,就当是无限续关的游戏? 白维眉心浮现川字纹,他用食指抹平:“你找到线索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正在排查车厢内的行李,只要多来几次就能查清。” “多来,几次?”白维右眼皮跳动。 “给您添麻烦了十分抱歉,但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身为武家之女,我不能对这件事视而不见。” 白维听的深呼吸。 归蝶看了眼时间:“快到时间了,我得去电车上了……很高兴认识你,白先生。” 乌鸦的叫声不断,她听到了催促声。 就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白维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要去哪?” “电车啊。” “我的意思是说,你哪里都别想去。”白维语气平淡:“就在这里呆着,等它爆炸。” “?”少女一开始还以为是句玩笑:“白先生,别开这种玩笑。” 白维重复了一遍:“我是认真的。” 归蝶肩头一疼,她皱着眉头,握住刀柄:“请放开我!那可是上千人的生命……” 白维反问:“那又如何?” 神情冰冷,话语无情。 “电车人的生死,我不是很关心,而且我也没奉陪你不断回档的义务吧。”白维道。 冷酷的声音令少女躯壳颤抖了一下。 “我不会质疑你的出发点是否良善,但善良并不是廉价的美德,越大的善良需要和能力相匹配,否则……不过是单纯添乱罢了,更可能会引火烧身。”白维瞥了眼她:“而我判断你并没有这份能力,好好呆着,想着去拯救世界前考虑下现有困境吧,你又不是英灵,你还不够资格!” 这次,白维选择去扮演的并不是勇者……而是魔王! 第六十章 多是件美事 归蝶意识到说服白维是不可能的时候已经迟了。 她的后脑勺传来轻微痛感,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敲打了一下。 紧接着意识迅速陷入混沌。 “你……” 她倒在了白维跟前,被青年一手扶住。 “下次别人给的饮料可不能乱喝。”白维道:“这可是昏睡麦茶(不加入任何添加物的物理版)。” 话毕便横抱起小姑娘,大摇大摆的在人群里穿过,走到路边叫了一辆计程车。 …… 原本正打着哈欠的神宫寺咲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瞪大了漂亮的眼眸望着旁若无人抱起高中生就走的白维。 过于熟练的动作和操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拐骗女生的惯犯。 “喂!喂!喂!”神宫寺拍打着柳生霜月:“刚,刚刚那个人!” ……那不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哥吗? ……他在赣! “我看见了。”柳生霜月几次张口又闭口,更满心猫猫头问号。 ……喵喵喵?为什么哥会在这里?还抱着一个高中生坐车离开了?那公主抱我都没试过呢! “那是诱拐啊,诱拐高中生!得,得报警……妖妖灵!”神宫寺语无伦次道。 “还不一定是!”柳生霜月迈开腿追过去,也叫了一辆车:“还愣着干嘛,快跟上来!” 神宫寺咲坐在了车的后排,问了句:“真的不报警吗?” “闭嘴!”柳生霜月黑着脸:“你擅自误会个什么劲,万一是那姑娘突然发病,给她送去医院呢?” “可我看到他用水瓶敲打那小姑娘的后颈……” “那是治疗颈椎病!” “高中生也得颈椎病么?” “啰嗦,这不是重点!” “对,重点……报警,我得报警。” “整天惦记着破警视厅有什么用,那群税金小偷有用的话,就不会让极道暴徒们这么猖狂了!” “那你说怎么办嘛,要不我们想去买个瓜?” “先跟上去,看看情况,如果情况不对……” “不对?” “先灭口!” “太凶残了吧!”神宫寺咲惊了。 ……那可是你亲哥,你舍得?家法执行,铁拳制裁? ……好,我支持,不愧是我的好姐妹,对律法有独到的理解! “好,什么时候动手,我帮你!”神宫寺跃跃欲试。 然后下一刻,她就注意到好闺蜜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如同一头母狮子盯着藏羚羊。 等等,你这个眼神……灭口? 灭身为目击证人的我的口吗?! “您这个灭口,指的是……”神宫寺咲头皮发麻。 “你误会了,你可是我的十几年的好闺蜜。”柳生霜月收回危险的目光。 ……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咳!”神宫寺想要让司机停车。 然后她听到咔的一声。 柳生霜月把她的安全带给系上了。 柳生姑娘捧着巫女的手,温柔的微笑:“我担心你想不开。” 巫女小姐脸色白了半截,仿佛摸着电线,一路颠簸一路抖。 “我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吗?” “车门焊死,今天不到地儿不准下车!” “救命啊,要萨日朗!” …… 车辆停靠。 “谢了师傅,记得别报警啊。” “不客气,如果有警察找上我,我肯定第一时间负责带路。” “可以,当然可以,不过您这车牌号我可记住了。” “没事儿,我只是带班的,明天就换人了。” “啊哈哈哈哈……希望不要再见了。” “哈哈哈哈,告辞!” 高手过招,点到即止。 白维打开房门,把小姑娘抱回了家里,丢在了沙发上。 半分钟后,一辆车也停靠在了路边,两个姑娘提着大包小包走入巷道。 “这条怎么看着有点眼熟。”神宫寺奇怪的问。 “废话,这是我家!”柳生霜月松了口气。 看来并非是什么诱拐,否则哪敢直接带回来,又不是谁家里都有能关十几只鸽子的小黑屋地下室。 “什么!”神宫寺明知故问,故意装作震惊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诱拐犯竟是你自己!” “啊对对对,被你发现了,我目标其实是你,我要把你拐卖去明国,卖给明国人当小媳妇!”柳生霜月如同反派似的冷笑道:“怕了吧。” 神宫寺咲感动不已:“好姐妹!” 柳生霜月:“……” 她啐了一口:“呸!骚蹄子!” 神宫寺问:“现在怎么办?进去看看吗?” “都到家了,当然要进去看看,不过不能走正门。”柳生霜月抬头看向院墙。 神宫寺也想到了什么,说:“你蹲下来,我要翻墙。” “人梯是吧。”柳生霜月说。 “不对哦,是垫脚石。”神宫寺咲眯着眼睛微笑:“越平越好。” “#!” ……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不用装晕了,已经是晚上了,你要吃点什么吗?” 白维松开手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她的动静。 沙发上的女孩静默了一会儿,突然猛地跳起来,右腿横扫向青年的腿窝位置。 她的确踢了上去,但下一刻疼痛感传来。 “啊!”她抱着被猛敲了一下的小腿骨,疼的在地上打滚了三圈。 白维淡定的拍了拍手里的不锈钢材质的玉如意:“真有活力,想动手我可以奉陪,就用这个痒痒挠。” 玉如意确是是用来挠痒的。 “你!”归蝶发出一个字后发觉自己有哭腔,急忙用力揉了揉眼眶,换成更加沉稳的声音:“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居然把我打晕了还带,带到这种地……” “这儿是我的住所,宽敞干净明亮,可不是‘这种地方’,我没把你丢进仓库里,你应该感谢我还算知书达理。”白维摇头道:“现在时间已经是六点五十了,该发生的爆炸也应该已经发生过了,死心吧,来不及了。” 少女昂起脑袋,扶着小腿保持蹲伏的姿势。 “你知道我能够回档。” “是啊,但这又怎么样呢?”白维反问:“难道你有胆量自杀吗?” 她瞪眼道:“有何不敢!” “桌子上就有水果刀。”白维不以为然的一笑:“如果你想证明给我看,不妨现在尝试自裁,对着颈部划上一刀,非神仙难救,死后就能重开,疼一下罢了。” 归蝶愣住,这人怎么不安套路出牌,特意绑我回来,就是为了劝我自裁? “别误会,我没这种恶趣味的癖好。”白维拿起水果刀,开始削苹果:“我终归不能二十四小时盯着你,倘若你真有万死不辞的勇气,我如何拦着你也是增添烦恼,往后自然没有还拦着你的理由,只能随你意愿。” “但若是你做不到,那就别谈什么拯救上千人了。”他将削好皮的苹果切成块摆好盘放下:“与其走到一半骤然放弃,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不如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别忘心里搁……活着,也多是一件美事啊。” 第六十一章 另一个我 ……水果刀就放在那里,自裁请自便。 白维这么坦然的说完后便走向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归蝶坐在榻榻米上,抬手握住了水果刀,眼神闪烁,明暗交替。 她看向白维的后背,确认他真的在做饭后,好几次举刀放在了喉咙前方,指尖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想要刺下去,但每一次都不敢,最深的一次,也只是划破了皮肤,轻微的疼痛感让她立刻停下手。 求死,是一件困难的事,在彻底心灰意冷前,没有谁舍得轻易的结束生命,去拥抱永恒的虚无。 她已经经历过数次死亡,本以为自己可以平淡视之,然而事实却是……她在害怕,她在颤抖。 经历过越多次的死亡,反而越发惧怕死亡……活得越久,越怕死。 “为什么在发抖?” “为什么会害怕?” 她自己也无法理解,只要挥刀就能回到过去,然后…… 然后? 电车上的人,没有一个和她有关,都是陌生人。 她为什么非得回去?为什么非得为了一群陌生人而赌上性命?为什么不选择好好的活着? 促使她挥刀的理由,并不充分。 如果电车上有她的亲人,她或许会逼迫自己将刀子送入咽喉。 终究都是陌生人,疼痛隔着距离,便不能切肤入骨的感受到,旁人会表示哀伤和同情,却无法感同身受。 水果刀被放下了。 她的后背靠在沙发上,视线放空,没有焦距,似乎陷入了一片混沌。 白维打开了灯光,暖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青年说:“到饭点了,先吃饭吧。” 女孩抿着嘴唇:“我现在哪里还有食欲。” “人是铁饭是钢。”白维摇头说:“不论何时何地,饱暖才是人活着的最基本目的,明国人打招呼第一句都喜欢问‘吃了吗’,也是此理。” “你很擅长说教。”归蝶半推半就的坐在了桌子边,看着一旁准备的两副碗筷:“还有人?” “还有我的妹妹和一位客人,不用等她们,饿了会自己进门。”白维自然清楚她们会一路跟过来。 捧起碗筷,少女望着简单的几道菜式,品尝了几口,觉得胃口大开:“味道很好。” “江浙菜,不太重口,较为清淡。” “你管这叫清淡?”她盯着粘稠的汤汁,夹起一块松鼠鳜鱼。 “至少比川菜清淡多了,没吃过明国菜?” “平日吃不到这些的……”她想了想:“硬菜。” “嚯,家庭情况不太好是吧。” “不是,是父亲严格。”她回道:“吃穿住行都有要求,饮食味道都很平淡。” 白维打趣:“大户人家?可你这打扮不太像吧。” 归蝶不置可否,继续低头品尝饭菜,暖暖的汤、大口甘甜的米饭,还有加足香料调味料的明国菜,并不稀罕,但对她而言,确是有些稀奇……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吃饭,也是难得的体验了。 往后就只剩下安静的碗筷声和咀嚼声,等放下碗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吃的很饱了,过去都是定量的饮食,很少会饱腹吃撑。 喝了口茶,休息消食了一刻钟时间,青年说:“我送你回去。” 听到这句话,少女下意识后背绷紧。 “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她拒绝了。 “独自一人走夜路并不安全。” “没关系。”她摇头说:“我能够自保,你得把小豆长光还给我。” 白维指着玄关,东西都放在柜子上。 “谢谢……打扰了。”她礼貌的退出门外。 白维将她送到门口位置,随口一问:“这把刀是你买的?” “赊的……怎么了?” “可借用一下?”白维问。 归蝶将刀递前,然后只见青年屈指敲弹在刀柄中端,一枚金属扣子应声脱落,绑在刀柄的黄纸也随之飘落。 “这把刀不是小豆长光,因为……”白维拾起黄纸看了眼,他欲言又止:“罢了,一路走好。” …… 少女独自行走在月光下,后方并无人跟着她。 一小会儿后,耳畔传来乌鸦的声音,她回头看去,没见到乌鸦的踪影。 “你在干什么!”它愤怒尖叫:“你把事情搞砸了!” 归蝶神态平静:“这是不可抗力的外因,没有办法了,至少这次是这样。” “这次?你以为还有这么多次机会吗?”乌鸦叫喊道:“你这个白痴!” “你再如何愤怒,事态都不可挽回了。”少女说:“就这样吧,我不想跟你争吵,而且,我也要回家了。” “回家?”乌鸦嗤笑:“你还有家可以回吗?西野君。” “但我也说过,我不是西野。” 乌鸦嗤笑着,声音不再传来,再回头,看见路灯上黑鸦振翅,没有了嘈杂的声响,她得以继续往前。 入夜后,赶路也更加顺利,邪神信徒也仿佛销声匿迹,没有再次出现在她的跟前。 一路顺顺利利,步行了两个多小时,她终于披星戴月的找到了家门。 刷着黑色桐油漆的大门紧闭着,一如既往,理所当然。 院墙有接近三米高度,她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垫脚的石头,但这难不倒她,她找到了东南方向的一棵古树,树枝正好一部分高过院墙,也没人修建,她将古刀的袋子当做绳子绑在树枝上,踏着墙壁,轻易的翻过了院墙,借着各种障碍物,弯着腰穿过了庭院。 …… “大小姐今天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啊。” “是啊,在宴席上也保持着沉默,什么话都不说,是不是不太高兴?” “换成我也不高兴啊,什么事都被家主决定了,我们事先都没听说过,突然就……若是华大人还在世。” “嘘,别乱说话,当心被人听见。” “大小姐中午没吃,晚上也不吃饭,这样下去会饿坏身体的呀。” 佣人们窃窃私语的交流声渐渐远去。 归蝶抿着嘴唇,她并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醒来时就已经身在公园中了。 只清楚昨天晚上父亲让自己准备准备,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似乎发生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正门位置被锁住了,她不敢用力推门,绕到屋子外面,尝试开窗,成功了,窗户没有上锁。 从窗户进入房间,黑云遮蔽了月光,屋子里满是漆黑,看不见人影。 她站在原地,靠着墙壁,试图藏入柜子下,这时,月亮穿过云层,洒下月光。 房间中央的床铺边缘,坐着一道身影,她的视线正不偏不倚的落在少女的身上。 两人的视线有了一瞬间的交错。 归蝶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剧烈起来,清澈的跳动声敲打着鼓膜。 这是她的家,但她现在才是外来者,如果叫来了别人,她很难逃出去,也很难说清楚。 “你……”床铺边的女子开口了。 少女全身绷紧,甚至做好了破窗而逃的打算。 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发出呵斥,而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她:“你,是谁?” “我?”女孩咬住贝齿,认真的问:“我更想问你,你是谁!你的名字,是不是西野纯子!” “我是谁?”女子低垂螓首,同样疑惑:“我也不清楚,似乎是忘记了,忘记了很多事,身份,来历。” “忘记了?”归蝶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怒意:“你怎么能忘记!” “你为什么要生气?”对方奇怪的问。 “我当然会生气!你……” 正欲开口,她忽然全身僵住,女子的眸子里浮现出琥珀色的轮廓,那是非人的眼瞳。 被这双眼睛凝视时,有种被猎食者盯住的感觉,浑身战栗。 好在她并未凝视太久,平淡的移开了目光。 归蝶额前渗出冷汗,忌惮的靠在窗户边上,她觉得现在这具躯壳内的灵魂,根本不属于人类。 “噢,原来是这样。”女子并未在意少女的小动作,仅平静的说道:“你身上的诅咒快发作了,难怪会生气,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诅咒?”少女表情僵硬,她是什么时候中了诅咒? “是啊,诅咒,它就缠绕在你的心脏上,再过去三个小时,你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第六十二章 疯狂 诅咒? 心脏停止跳动? “再过去三个小时,我就会死掉?”归蝶失声。 “人的心脏停止跳动,普遍意义上代表死亡。”对方平静的回道。 “胡说八道!”她斥道:“我怎么会……”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如果你不想听,就当我没说过。”女子收回了琥珀色的眼瞳,继续平静的凝视着黑暗中落下的皎皎月光,仿佛对什么都不甚在意。 这份淡然的态度令少女一时间咬牙切齿。 很快她又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她’不可能是西野纯子,对她发怒也于事无补。 归蝶咬着嘴唇,她回到家里就是为了寻找解答,可现在只觉得自己似是坠入了更加庞大的迷宫里。 她以为这是一场简单的灵魂置换,但并不是,那么西野纯子去了哪里?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自己在一具陌生的躯壳中苏醒? 不能阻止电车爆炸…… 也找不到关于现在身份的半点线索。 甚至还知晓了再过去三个小时她就会因为心脏停跳而死亡。 哪怕可以回档,这也意味着她或许会永远的困在这一天内。 少女的心情变得尤为颓丧,靠在窗户边缘,想要唉声叹气,却又无从叹起,心头像是缺失了什么,很难过,但又哭不出来,只剩下苦涩的余味在唇齿间被慢慢咀嚼。 她缓缓的走到梳妆台边,仿佛是疲惫了,想要坐下休息一会儿。 突然间的一声尖锐叫声打断了她。 “救命啊!” “着火了!” 那是女佣人的尖叫声。 归蝶骤然起身,冲向门口,但下一刻她停顿住,转头走向窗户,并对着床铺上无动于衷的女子吩咐道:“你就留在屋子里,哪里也别去!” 从窗户跳下,迅速绕过侧边,走到庭院门口,忽然眼前多了一人。 一名女佣慌不择路的跟撞上了她,恐慌的躲避着什么。 名为阿藤的女子和归蝶相识足足十二年,她险些喊出对方名字,但还没来及开口,便看见了飞溅出的血花。 一把斧头从后方劈在了她的后脑勺上,骨头的碎裂声那么清晰,飞溅的血液溅落在她的脸颊上。 女佣人立刻失去生命,双目无神的扑倒在地,压住了少女的半身。 归蝶双手捧着满是鲜血的阿腾的面容,看着那把斧头,眼瞳收缩,呼吸近乎停滞。 她没杀过人。 也没亲眼看见谁在眼前被残杀。 最残酷的画面,也最多是受伤流血,这些她都能忍受,但唯独没见过死亡。 死的这么轻易。 她知道人会死,她知道同盟和教国之间仍然常年战争,她知道大寒的邪神信徒给世界带来了满地疮痍,她也知道万妖国至今都在内乱,每天都在死人。 但她没亲眼见过。 看到过最为血腥的,最多是屠宰鸡鸭牲畜的场景,会觉得残忍,但也仅此而已……可这是人啊,是陪伴她长大的人,生活在一个屋子下的人。 “啊,啊……”她无意识的张开嘴,飞溅的血液在她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留下血色的斑点。 阴影笼罩了这片庭院。 远方被点燃的火光照亮了这片拐角,一只手越过拐角,握住了消防斧,拔出来,带起红色白色,令尸体条件反射的抽搐了一下。 归蝶抬起眼睛,看见了一张古怪油漆涂抹成的抽象风格的面具,还有咧嘴微笑的半张脸。 “喲,终于找到你了,西野。” 大抵是个中年人的邪神信徒开口,胡子拉碴,大腹便便的啤酒肚,似乎只是个普通的发福的中年人,但他此时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戾气,血腥气。 他的背后还站着三个同样的人,是暴徒,却又和暴徒截然不同。 极道暴徒未必人人都手上沾血,但这些邪神的狂信徒们都是实打实的发起过暴力袭击的恐怖分子。 少女呆滞着,她被眼前这幕光景惊呆了。 紧接着疼痛感袭来,她几乎瞬间失去意识,好像是被什么敲在了身上,疼痛又晕眩。 头皮传来疼痛,是谁在拉扯着她的头发拖行着。 她并非没有反抗的力量,而是忘记了去使用。 在愤怒之前,她感受到的更多却是恐惧。 丧失斗志的情况下,无论多强的实力都不能得以发挥。 血肉模糊的近距离厮杀,比起单纯扣动扳机要困难太多了。 这就像是一场噩梦。 疼痛感都在强烈的震惊和恐惧被钝化了。 她怎么会想得到,邪神信徒真的会疯狂到这一步,他们真的敢追上来,堂而皇之的在夜晚血洗她的家。 她的头发都被扯断了,带着血丝。 狂信徒围绕在她周边,咒骂着嘲笑着什么。 她什么都没听下去,耳朵嗡鸣,满脸泪水,眼中尽是燃烧的火焰和倒地不动的尸体。 这瞬间,她回想起了不久前青年对她说的话。 ——善良并不是廉价的美德,越大的善良需要和能力相匹配,否则只是单纯添乱罢了,更可能会引火烧身,我判断你并没有这份能力,好好呆着,想着去拯救世界前考虑下现有困境吧,你又不是英灵,你还不够资格! 或许真的是这样。 她还没准备好,面对这份残酷的现实,拯救自己都做不到,谈何拯救别人! 半空上有乌鸦在盘旋,它停在屋檐上,投来冰冷的注视。 仿佛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你早该知道,回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疯狂的邪神信徒是不会放过你的。 少女埋下头,悔恨的流着眼泪。 是啊,她早该知道! 嗡——! 近距离的一名狂信徒突然感觉右手一疼,低头一看,他的手腕已经不翼而飞,涌出的血液染红了草地。 一把明亮的古刀滴着血,刺入庭院泥土,白色鹅卵石涂上红色。 少女将断掉的右手从头发上扯下,砸向正前方,紧接着踏前追刀。 古刀锋利,切肤入骨,瞬间劈断了那人的肋骨,剖出鲜活的脏器和血肉。 “你们这群疯子。”归蝶声音低沉:“我发誓,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全部,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迟来的愤怒,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手里还有刀在。 少女挥刀向着狂信徒们,并非不知恐惧,而是陷入疯狂。 …… 不知道过去多久,或许十分钟,或许半小时,她靠在走廊上,踉跄的缓慢的行走着。 她砍倒了七八人,自己也深受重伤,左眼失明,右手少了三根手指,左腿已经没了知觉。 她艰难的往前走着,不是想要继续厮杀,而是想要看清楚,想弄明白。 西野纯子在躲避谁的追杀; 电车爆炸是谁的策划; 将她的家变成血海一片的幕后者到底是谁! 祂一定来了。 就在这里! 拖曳着血痕往前,她推开沉重的门,举目望去,被血色染的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轮廓。 是乌鸦。 乌鸦盘旋着停在了一名穿着灰袍头戴圆毡帽的男人肩头上。 他摘下帽子,彬彬有礼道:“辛苦你带路了,西野君。” 归蝶瞳孔猛地收缩,一刹那明白了很多,她声音沙哑:“……阴阳师。” 第六十三章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乌鸦、式神、阴阳术。 她早该想到的。 其实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逃脱出去。 当那只乌鸦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没办法逃走了。 他们所做的一切可能只是在驱赶,不断的驱赶自己,不让自己喘息,看着自己四处奔走,最后…… 可他们杀错人了。 真的搞错了。 她不是西野纯子,对邪神信徒一无所知,否则怎么会逃回家里。 归蝶咬住牙关,满心皆是悲哀,无力感逐渐爬上脊背。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她宁可跳入东京湾,一了百了。 到头来,一切挣扎都是无能为力,她知道的全部所有都不一定是真。 始终都在别人画的圈子里爬行挣扎,如同被画地为牢的蚂蚁。 她苦笑着,沙哑的苦笑着,暗暗自嘲着自己的天真。 她居然还想控诉对方的愚蠢和残忍。 根本毫无意义。 这群狂信徒哪里还有什么理性,即便是知道搞错了对象,也最多只是吐出一句冰冷无情的‘哦,然后呢’用以反讽,人性是距离他们最遥远的词汇。 穿着打扮像个西方绅士的男人有着一对蓝色的眼珠,他看上去仿佛受过贵族教育,显得彬彬有礼。 “辛苦了你带路了,西野君。” “我们特意为你准备了一场大礼,不知道你满意与否。” 他肩头的乌鸦叼着一只不知从那具尸体上摘下的眼球,眼球后方的神经线从鸟喙边挂着,滴着血。 少女嗓音低沉,她太过于用力的嘶吼已经伤到了声带,听上去每说一句话都在撕裂着声线。 “这次我输给你了,输的很彻底。” “你也该知道从一开始就没有赢的可能,为什么要背叛呢,好好的留在总部里,你仍然是我敬爱的同志,却居然背着友好相亲的互助会搞这种小动作……”男人将另一枚眼球抛起,被乌鸦接住,他歪着脑袋,白色手套按着文明杖:“我很伤心啊,西野君。” “别过来。”归蝶警告道。 “走到这一步,你说什么也没用了。” “不,我只是劝告你,离我远点,否则你可能会后悔。” “我拭目以待。”狂信徒的领袖役使着乌鸦,不慌不忙的走近:“不过,我更好奇一点,能回答我吗?你奔走了一天时间,到底都在做什么?你到底是通过什么样的办法,半日时间销声匿迹?” “好啊。”少女露齿一笑,钢铁的刀刃倒映着烈火,遍体鳞伤的她姿态凌然,笑容竟有几分戏谑和得意:“去地狱里问我!” 她输了,惨败。 但还有机会! 乌鸦尖叫,狂信徒首领朝她走来,无形的力量瞬间撕裂了地板和木质门窗,宽敞的木桌如同纸张般被暴力的撕裂开,狂暴的力量超过了寻常武夫的理解。 “呵……” 回应对方的只是一声冷笑。 归蝶闭上眸子,横刀于前,调转刃口。 此时不死,更待何时? 她举刀划向脖子,悍然自刎! 先前不敢做的事,现在再无半点犹豫。 利刃划破白皙脖颈,鲜血喷涌而出,飘洒的鲜血溅了西装革履的狂信徒领袖半身。 他先是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警惕有诈,随后才发现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鲜血。 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溅人一身血? 蓝眼弯腰拾起古刀,拇指食指捏住刀锋刃口,抹去血液和血脂。 “伽蓝的作品。” “已经解封,可惜你不会用。” 他将刀抛向火焰:“西野君,你比我想的要愚蠢,很多。” 血流如注,自刎而死不如斩首那么快,归蝶的瞳孔被血染成茜色。 “……去祂的混蛋西野……” 少女骂声虚弱无力,咚的一声轻轻倒地,眼瞳逐渐失去光泽。 亦不肯瞑目。 …… 十一月十七号,下午,三点三十分。 女孩醒了过来。 睁开眼。 满腔复仇怒火。 “阴!阳!师!” 走出公园,红眼乌鸦停在了院墙上,顷刻间被她抛出的石子击中后掉落,继而被一脚踏上碾过,扭断脖子。 令人烦躁的声音也没有再度响起。 她直奔着店铺而去,这次稍微留意了古董店的名字——《伽蓝》。 但该抢还是要抢。 砰的一声,橱窗碎裂,同时碎裂的似乎还有她先前能勉强维系的理性。 苏醒的更早意味着面对更多的追杀,她选择反客为主,在一个地方待一小会儿,等人到齐,斩人逼问。 由于手法过于稚嫩,她太早暴露了位置,落入对方包围圈,意识到自己逃不出去了,身陷囹圄,没有突破的可能性。 这次,她没有任何犹豫,果断拔刀自刎。 …… 十一月十七号,下午,两点三十分。 时间再度倒退了一个小时,对她而言,并不意味着好事,因为时间轴再度发生了变化。 她汲取了上次的教训,加快步骤,藏在暗处,并没有选择正面交锋。 和邪神信徒一直周旋到了傍晚六点。 可惜这次也没能跑脱,她果断选择跑进了地铁站。 本以为对方不会追来,但邪神信徒仍然将她包围在了车厢内,双方毋庸言说一番血战,成败皆无意义。 因为电车被引爆了。 她不记得自己进的是几号车厢,但这一次的爆炸也仍然近在咫尺,死时粉身碎骨。 …… 十一月十七号,下午,一点三十分。 长达九个小时的转战将她的体能消耗殆尽。 她没能保留更多的气力去应对最后登场的蓝眼阴阳师。 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也低估了对方。 仅一次交锋,她便意识到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巨大,那并不是她能独自一人应付的对手。 她知道必输无疑,但仍然咬牙选择继续挣扎,寻求微乎其微的胜利可能。 …… 十一月十七号,下午,十二点三十分。 失败。 …… 下午,十二点三十分。 失败。 从这次开始,时间不再倒退一个小时。 …… 十二点三十分。 失败。 ……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 十二点三十分,她在公园里苏醒。 十二点五十分,她第一次放下了兵器。 十二点五十五分,她绝望了。 第六十四章 绝望 抛下兵器,转身而逃。 同样是逃走,意义却截然不同。 她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次,但最终都是失败,失败,失败…… 不断重复的失败,不断重复的挫折,她觉得就像是在巨人手中跳舞的蝴蝶,如何挣扎都不过是徒劳,只需要五指轻轻紧握,她就会死去。 多么脆弱,多么可笑。 哪怕不断的回溯了时间,不断的找寻着机会,她也始终无法改变自身的弱小。 她终究不是英灵,更不是剑豪,仅仅只是学过一些剑术的普通女孩。 她哪有什么资格去挑战给瀛洲带来多少灾厄的恐怖集团邪神信仰。 哪怕看到了真相,她的剑也始终不能触及到对方分毫。 所以,为什么还要握着武器,为什么还要坚持去挑战,这根本毫无意义,除了用来斩杀自己之外,它显得如此轻薄如蝉翼。 更可笑更可悲的是,哪怕是逃亡,也是徒劳无功。 她逃不出邪神信徒的包围圈。 她逃不出不断束缚着心脏的诅咒。 她更逃不出不断重复的今天。 挣扎、反抗、逃亡……一次又一次。 即便肉体不会轻易毁灭,会在时间的洪流中被重塑,但记忆和灵魂呢? 精神无法负担,总会逐渐濒临崩溃。 所以她逃走了。 抛下武器,逃跑了。 连自己该逃去哪里都不知道,脚步踉踉跄跄,神态失魂落魄。 她不能停下脚步,否则会被追赶,也不能去往任何地方,否则都会招来邪神信徒的误会。 即便只是偶然想要歇脚,在粗点心店铺里停了一小会儿,等她再回去的时候,只看见和蔼的年老夫妇的老木屋在燃烧着熊熊烈火,浓烟飘上天空。 重复了这么多次,回档了这么多次,她所看到的,是单纯的尸体不断堆砌高筑。 一具具的尸体,认识的,不认识的,亲人的,朋友的,敌人的,自己的…… 尸体堆砌如高山,最终结果呢?换来了什么? 还是回到了原点,还是牢固不动的十二点三十分! 她厌倦了。 也绝望了。 赢不了,逃不掉,那还能怎么办? 放弃吧,躺平吧,摆烂吧。 归蝶低垂着面容,眼瞳如同坏死般垂下,有气无力的行走在热闹的街头,脚步缓慢而沉重,在欢笑成群的人流中格格不入,如同垂死挣扎的重症患者,每走一步都在损耗着生命。 她踉跄的往前,好几次撞到了什么,跌倒了,也没人靠近。 其他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就像是看着什么奇怪的异类。 她咬着嘴唇,起身继续行走,不知不觉身上占满灰尘。 又一次,她撞到了谁,跌倒在地。 正准备自己爬起身,但一只手递到了她的眼下。 “你还好吗?” 听到这句话的少女缓缓抬起眸子,耳鸣声渐渐消散。 神宫寺弯下腰蹲下身,神情和蔼的问:“小妹妹,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遇什么事了?” 她没说话。 柳生霜月说:“去那边坐一会儿吧,她看上去脸色苍白,可能是低血压或者身体不舒服。” “不,不用……”归蝶拒绝道。 “别客气,都是女孩子,还能骗你不成?”神宫寺咲拿出学生证:“姐姐们是东大的学生,不是坏人啦。” “越描越黑。”柳生霜月敲了下神宫寺的脑袋:“你是遇到什么事了么,需要去医院么?” “要不叫救护车吧。” “然后把你抓去青山?” 两人闹腾着,把女孩安置在了街边的一处座椅,嘘寒问暖也没得到回应。 直至柳生霜月直起腰,挥了挥手:“哥,在这边!” 一名青年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饮品走近:“呢,椰果、芒果味。” “谢啦,哥。” “谢谢兄长~”神宫寺应了声。 “嗯?”威胁的视线扫过来。 “咳,谢谢白兄台!”巫女立刻改口,换成豪迈语气。 白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时注意到有第三人的视线,下意识低头。 视线交汇。 归蝶下意识就要起身,她并非故意接触靠近。 然而刚刚离开座椅,就被青年单手按住肩膀。 “别激动。”白维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你也不可能清楚我在哪里。” “我立刻离开。”她说。 “第二次见面,颇为难得。”白维也坐下了:“我们……聊聊吧。” 神宫寺和柳生霜月继续逛街,等她们离开,白维反而开始发起牢骚。 “陪女人逛街真是耗费精神和体力的巨大工程啊,把我当驼鹿使了,还不给奖励。” “又要马跑,又不给马吃草……都不给草,很过分啊!” “真是太草了。” 白维拧开麦茶,吨吨吨了一口。 “而且啊,我都快不记得到底逛了多少次了……更绝的是,每一次逛街路线都不一样,买的衣服也会有不同,女人在这方面真是善变,连历史都产生了微妙的错差。” “噢,我就是抱怨一下,没有任何煽动对立的意思,你可以抓着我的言语漏洞进行说法,但不能上升到人格攻击的方面,毕竟我只是个明国人,这是习惯性的抱怨。” 不等他源源不绝的抱怨结束。 归蝶开口,打断了他的闲话:“你记得过去多少次了吗?” 白维摇头:“从第十次后就没记了,大概,七八十次应该有了吧,或许一百?” “你不生气吗?”少女问,自嘲道:“你可以骂我的,骂我太自私,骂我太愚蠢。” “不至于不至于……”白维连连摇头:“一百次就嫌多,现在我早跟冈部伦太郎住同一个病房了。” “即便如此!”归蝶埋下头,她想说自己重复了上百次,结果仍是一无所获,甚至到了后面的数十次,记忆都变得暧昧模糊,也只是不断的重复死亡。 白维表示理解:“虽说打游戏突然被强制读档的体验并不好,但我还不至于去责怪你,就和我所说的一样,你所面对的并不是能轻易战胜的对手,对普通人而言,这很难。” “是啊。”少女抱着双臂,嗓音混入鼻音: 归蝶抬起眼睛,眼眸里是一片虚无,连声音都那么虚弱。 “很难……很难。” “你的脸色很难看。”白维说:“看得出,你的精神也难以维系了,这么久了,你有睡过一觉?” 她轻轻摇头,怎么可能睡得着。 隔了一会儿,她轻声说。 “白先生。” “嗯?” “和我待在一起会有危险的。” “我知道。” “你不走吗?” “人流就是最好的保护.伞,实在不行,你重开也可以,我借你一把刀。” “真无情啊。”少女说。 “抱歉,我就是这种摆烂人。”白维失笑。 “那么就当是我自言自语。”她坐直了身体:“……能请你听一听我的心里话吗?” 第六十五章 不要温和的走进那良夜 “我的家,是个有名望的家族,我是武家之女。” “父亲告诉我,要有武家之女的品格,我便去阅读和学习明国的诗篇,跟着学习花道和茶道。” “父亲告诉我,要有武家之女的本事,我便从七岁开始练剑,每日不停,渐渐的刀不离身。” “父亲告诉我,身为家族的女儿就要为家族奉献,于是我从十九岁开始接受新娘修行。” “我喜欢乐器,喜欢尺八演奏,但父亲认为这些会浪费时间,我便丢掉了尺八,辞退了声乐老师。” “我喜欢漫画和读物,明国的武侠小说偏向于纪实文学又很浪漫,我偷偷的看好几卷,被发现后便再也没有看过任何的小说,只看诗歌、名篇和散文。” “我也喜欢小动物,但养过的小兔子小乌龟小金鱼都被送走了,十岁那年收到一只波斯猫,养了半年,因为它生病,导致我错过了一天的课程,也被送走了。” “但到这里为止,我都能接受。” “我的家庭是这样,或许注定这辈子都很难自由。” “我也知道,父亲的压力很重,母亲早早去世,爷爷能力不足,一整个大家族的重担都在他的肩头上……我也希望能早些成人,帮他排忧解难。” “为此,即便牺牲一些自我也无妨。” “我猜想,这就是我的命。” “我是这么度过了二十年的人生,我也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我认为自己足够成熟了。” “但……”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它来的太快了,我猝不及防,仅仅只是睡一觉而已……但它这么离奇,这么惨痛,这么残酷。” “起初的几次回档,我并没有太过于在意,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 “科幻小说里其实也有过,死而复生,时间倒流,流行电影里的元素,很厉害。” “我接受了现状,我以为自己能掌控好情况,就像电影明星一样拯救电车里的人,也拯救我自己。” “这是不是一种自我欺骗呢?还是因为死了两次,导致哪里不正常了……” “现在回想,我也觉得很奇怪,自己就像是少根筋似的,很傻很天真。” “然后啊,就像是因果报应似的,现实回应了我一巴掌。” “很疼的一巴掌。” “当我看见曾经陪伴自己长大的家人后脑勺被斧头劈开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一点。” “这个世界其实一点都不讲道理。” “那群邪神信徒是这样,突然风云变幻的世界也是这样。” “人死的好轻易。” “就像是一张纸,轻轻一扯就破了,一把火就烧没了,如草芥,如尘埃。” “死了这么多次。” “经历了这么多。” “我也终于明白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够成熟,真的太过于想当然了。” “我在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更别提去拯救别人,我甚至救不了我自己。” “从过去开始,我就一直按照其他人给我定下的路行走,没有一次做出过属于自己的选择,所以沦落到这一步也是自作自受,如果我早些意识到,或许结果会有所不同。” “我很弱小,我没有复仇的力量。” “所以我抛下了刀剑,我慌不择路的逃跑了。” “我也怕疼,我也怕死,我更害怕的是……毫无意义的重复。” “没有胜算,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又能做到什么呢?” “难道就这么一次次的重复回溯,直至我的灵魂精神都枯竭而亡,就是我的命运吗?” 她抱着手臂,埋下脑袋。 孤独的,无助的,低声的,哭泣着。 她被困在这场轮回中,不论是低声抽泣,亦或者放声哭嚎,没有别人听得到。 苦涩痛苦咽下咀嚼,独自一人暗自神伤。 将积攒的情绪诉之于口,将所有积压的精神压力缓缓道出,她意识到自己早已是千疮百孔。 也是真的累了,疲了,乏了…… 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只想哭一场,像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她靠在了路边的长椅上,歪着脑袋,声音越来越低。 …… “哥。”柳生霜月靠近。 “睡着了。”白维招呼她走近,轻轻将位置同她做了个交换:“你待在这儿。” “?” “我有事去忙,你们在这儿等我回来。”白维轻轻抚摸妹妹脸颊:“知道了吗?” “哦……”脸颊被抚摸的温度令女孩脸红心跳,甚至忘记追问。 等青年背影混入人流,她才意识到自己该追问的,但顾及到一旁的小姑娘,又不得已牢牢坐稳。 …… 白维走过拐角,停下步子:“打算跟踪我?” “没有。”神宫寺咲探出脑袋:“纯路过。” “你还是陪着霜月好一些。” “小看我咯?”神宫寺咲挑眉:“这孩子身上有奇怪的气息,我闻得出来……” 她难得认真:“负责处理危险事项本就是剑巫的职责,倒是你这个明国人乱插手当心蹲看守所……还是交给我这个专业人士更好点,你回去陪着霜月好了。” “邪神信徒是很难对付的,普通人遇到肯定会缺胳膊少腿的。” “你可不想下辈子做轮椅吧。” 巫女小姐避重就轻张牙舞爪的吓唬着,说得好像自己什么都看穿了似的。 白维不由得失笑。 “……笨狐狸。” 神宫寺咲蓦然神色一滞,眸子一转不转的盯着青年,仿佛要看穿皮肉深入灵魂。 “你刚刚叫我什么?” 白维弹指敲在她的额前不做答复。 “要跟来也可以,但得听我的话,知道么?” 他的话语平静,却有着一股令人信服的不容置喙的力道。 神宫寺有心想问明白,但一眼看去,只觉得他的背影是那么熟悉,张了张口,又闭上嘴。 巫女乖巧的跟上,一遍偷偷打量着他的后背,一遍装作不经意的问:“去哪里?” “去给这场重复上演的舞台剧画上休止符。” 白维对着午后的太阳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 “我也已经很久没睡觉了,很困啊。” 一百次回档。 足足上百次。 白维真的什么都没做? 只是每天醒来后找到自家妹妹,然后重复着逛街聊天的轻松日子? 怎么可能? 她以为自己是孤身而战,实际上并非如此。 早在第二次回档时,柳生家就被紧随而来的狂信徒们袭击了,从一次起,他便意识到难以置身事外。 随同她一起挑战这场轮回的人,还有白维。 不得安眠者,还有白维。 帝王永不眠。 现在归蝶坚持不住,他却还留有余力。 一百次的轮回中,他已经查清楚了邪神信徒的巢穴,在此之前一直都只是在重复的刷级。 就像是打游戏凹深渊一样。 这会是最后一次。 青年的胸膛起伏,呼吸时如同风箱,心脏跳动如同火焰升温,像是燃烧的锻造炉,炉火上铿锵敲打着钢铁,将钢铁锻造成更加锋利更加坚韧的兵刃,经历一百次敲打后,他的灵魂也升至最高温。 褪去慵懒随性的外衣,神宫寺第一次窥见了他眉宇间的神色,如同农民凝视着金黄色的麦穗稻田,如同帝皇俯瞰着治世下的宏伟帝国,如同圣人凝视着千秋万代不移不变的光景。 她听到他发出这样的轻叹。 “我绝不温和的走进那良夜。” 第六十六章 人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你确定是这里?” “嗯。” “可是,这里分明是……” 是教堂。 自西向东,欧罗巴大陆,极东,神州,宽阔的海洋中心仅有少许成片群岛。 作为欧罗巴大陆两位霸主之一的教国也从未放弃过远征海外,开拓新的教权领土的念头。 为了宣扬外部信仰,曾经在瀛洲中任职的红衣枢机卿就超过三位。 然而当教国试图以此为跳板进入神州,却对上了神州的不动壁垒的明国。 教国拥有超过两千年的历史文明,它们对此引以为傲,可明国早在五千年前开始就已有人神行走于大地,宗教信仰早已和祖先信仰、仙神融为一体自成体系,儒释道几家凤鸽天下,没有额外传教的可能性…… 而毗邻着大明的还有大寒这个信徒遍地的半岛国家,教国试图传教的结果就是外征力量大为损耗,面对邪神这一强力对手,似乎至高意志并不能很好的隔着海洋照拂它的信徒。 从结果来看,两百年前,教国就放弃了对外扩张,选择了和同盟国疯狂内卷的路线。 但留在瀛洲内仍然有大量的教堂,哪怕缺少人员已经废弃了上百座,也仍然能在瀛洲各地窥见当年教国试图扩张信仰的遗产。 圣教堂内的一切财产和神职人员都受到来自教国的庇佑,虽然并没有大使馆那样的临时国土的法律效应,但擅自闯入的话,必然面临教国外交人员的施压和追责。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里反而是绝佳的藏身地。 白维十分肯定这里就是邪神狂信徒的窝点,自然是因为他之前就来过了。 归蝶担心自己一旦被捕获就难以逃脱,失去抵抗能力连自裁都没机会。 她也没信心能承受邪神狂信徒的拷问和精神污染的手段,因而没有主动投降深入敌后。 但白维则不然。 他可以主动探测,但这也并不容易,邪神信徒的精神都有污染痕迹,不能直接通过灵界海洋链接意识,只能通过不断的拷问和言语诱导找寻蛛丝马迹。 最终他锁定了这里。 来到教堂门口,一名神职人员拦住了他:“您好,这里是圣教堂,不是信徒不能进入。” “为什么觉得我不是信徒?”白维反问。 “您没佩戴圣教发放的徽章。” “有徽章就意味着是信徒?”白维又问。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寻求身份证明,请您不要无理取闹。” “前方有路,那门就这么敞开着,里面透出万丈光明,可神不在里面,你们在跪拜谁?一堆石像?” “你在说什么……?” “出自《旧福音传道书》第十章第九页。” “……” “教国的传教士连这句话也不曾听过,还算什么传教士?”白维凝视着披着白袍的神职人员:“还是说,你所咏唱的经文并非源自于此?” 他发问:“你们在跪拜谁?” 神职人员脸色难看道:“我要赶人了!” 白维耸了耸肩,转向神宫寺:“你看吧,这里早已是它们的窝点了。” 皮这白袍的中年人猛地冲过来,白袍兜帽掉落,表情从平静瞬间转为扭曲,握着匕首刺向白维后背。 他以为自己有机会得手。 但刹那间,他已经身体腾空,一把木刀抵住他的胸膛,往前一推,冲击力量狂暴宣泄。 然而更加致命的紧随而来的轻飘飘一脚,看似没多少气力,就像是普普通通的踢飞罐子,实际上却是日向小次郎在猛虎射门。 人成了足球,砸在了教堂的门框上,高达五米的的正门轰鸣洞开,门板撞上立柱,教堂顶层震着飘落尘埃。 教堂内部坐着一大群信徒,正在低声祷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打乱了他们的祷告和祈福。 男女老少都回头,几十双眼睛看向不闪不避大步流星踏入教堂的不速之客。 “什么味道。”剑巫掩住口鼻:“好强烈的异味……” 自从觉醒了仙灵之理后,她的嗅觉就变得越发敏锐,特别是关于不干净的气味。 狐狸是犬科,合理。 “野兽的窝点,当然是一股野兽的气味,感染了邪神毒素的人,也大多如此。”白维平静的问:“怕吗?” “谁怕了!”神宫寺挺起胸口,挥了挥新买的木刀,给自己打气。 怂是有点怂的,她这个剑巫还没经历过几次实战,好几十名邪神信徒,黑压压一群,当然令人心慌。 鬼知道这群人会不会冲上来抱着她的手脚就喊‘我滴任务完成辣!’。 但输人不输阵,嘴上不能认怂……好歹两个人,大不了抵背而战。 但没曾想到白维直接抬起手卖了队友:“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啊?” “你这么勇,我给你一点发挥空间,诶嘿~” 白维清了清嗓子,对着教堂大喊道:“你们都听好了,这位是神宫的剑巫,她已经察觉到你们的身份,得知了你们邪恶的机会,速速投降吧!” 唰唰唰——! 此话一出,不论男女老少,邪神狂信徒们纷纷起身,眼神不善,顷刻间化作一群饥渴狼群,就连在最上方的传教士也合上书本,摘下了平光眼镜,露出异化的獠牙。 神宫寺咲瞪大眸子:“!!!” “我已经帮你拉好怪了。”白维竖起大拇指:“干巴跌!” ……你给我等等! 神宫寺咲拳头硬了,她挤出勉强的笑容:“那你呢?” “我只是平民,你指望我对付这群?”白维连连摇头:“不可能的,不存在的,简直天方夜谭。” ……那你非得给对面拉仇恨干嘛,还上了狂暴buff! “我也不想这样的,谁让我只是个路过的帅气青年呢,负责讲解和引导剧情而已,你别指望我处理到所有问题,如果我一人办得到,还带你来干嘛?”白维摊手道:“一人单挑半个邪神信徒的巢穴这可是稀有成就,别人想刷这副本还没机会呢。” “那我还谢谢你咯!”神宫寺是真想给他一棍子,把他尻晕过去,扛起就跑。 “不客气!”白维往后退了两步:“他们耐心值要空了,你自己小心。” “我我我……”神宫寺咲突然弱小又无助的说:“我能跑吗?” 人这么多,我害怕。 “兵线在这里,你跑哪去?去野区采灵芝吗?” “你说这个谁懂啊!”神宫寺往后退。 “你看这群人如同背景板似的站着就听我们两个说相声,一动不动的,你以为是为什么?都说了多少废话,那人都保持着礼貌微笑,虽然一副恨不得吃人的便秘表情,但脚步就往前挪动了两厘米,这叫什么?”白维摸着下巴,一通分析。 “叫什么?”神宫寺问。 “打草惊蛇。”白维娓娓道:“他们已经提前安排人去堵后路了,现在跑已经晚了一步。” 神宫寺咲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圣教堂的外层已经糊上一层阴影。 “哎呀,八嘎,我这个八嘎!”她急的爆了粗口:“邪神信徒也是信仰类的,这是结界,完了完了!” 围住两人的邪神信徒们这才终于开始动作,眼神闪烁,保持和善狞笑。 事到如今跑也跑不了,似乎只能背水一战了。 神宫寺抽了抽鼻子,放下多余念头,破釜沉舟的勇气在血骨里涌动,她也不完了对着白维诅咒道:“我要是死了,一定下辈子到你家,把你家里米缸吃空!” 白维失笑:“你这性子太过于惫懒,不给点压力如何进步?” “我……” “好了,别说话,当心咬到舌头。”白维轻轻一拍她的后背:“你被强化了,上吧。” “?”神宫寺反而绷紧身体,这突然的身体接触让她害羞起来,浑身燥热。 ……不对,是真的燥热了! 樱花色的光芒冲天而起,但迅速被糊状阴影所遮蔽。 【仙灵之理:杀生樱,解放!】 第六十七章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开了英灵之理,莫说是来五十人,便是百人五百人,也都是送菜。 神秘度的降维打击从来不讲道理。 记忆的洪流再度吞没了神宫寺,但只要不去抗拒,就不会有危险。 最多是会有些头疼脑热的症状,纵然如此,英灵之理也仍然能自动触发寻敌,将这里的杂草处理干净。 把她带来是个正确的选择,倘若要自己动手也难免要费一番手脚。 白维穿过教堂前厅,绕过石雕,从侧门一路往前,行至教堂后方的开阔处。 这里是一片花园,盛开着鲜艳的白花。 室外环境,冬天,温度低下,并不是温室环境,却有着上百的花朵盛开,虽然娇艳,但也显得诡异。 花园中,有个人正在裁剪着白色的花朵,手里拿着园艺场,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园丁一样。 一袭西式长袍的男子抬起眼,眼珠蓝色,皮肤白卷,栗色卷发,显然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种。 “本以为需要花点时间才能找到,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他开口说,语气中并无意外:“叛徒会知道关于据点的事也是正常的,不过……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白维仅仅是默然不语,然后往旁边走了一步,零点五秒后,地面的草地骤然破开一道缺口,缺口里射出三米长度的异化肢体,看上去如同植物根茎,又像是海洋生物的软体组织,贯穿了白维先前所站的位置,劈在空处。 他又左侧走了三步,嗤嗤嗤……又是三声破空的突刺声。 白维用中文说:“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呵呵……”蓝眼珠的牧师微笑:“我听不懂明国话。” “作为圣教的一员,居然改信了邪神,虽然都显得无可救药,但前者好歹勉强无害,后者简直是核污染,如果瀛洲有审判所,你现在应该已经被送上火刑架了。”白维淡淡道。 蓝眼牧师张开双臂:“教会告诉了我如何爱世人,邪神告诉了我如何更进一步……二者都令我受益良多,信仰哪有高低之分?” “太贪婪会死的很凄惨,尤其是你这样缺乏信仰的人。” “你有资格说我吗,明国人。” “我可不是以明国人的身份跟你废话,不过也是……我跟叛教者说什么废话。” “你赢不了我的,尤其是在这里。”蓝眼牧师抛下花篮,笑容满面:“但你来的也正是时候。” 【奥威尼斯·范斯特海姆】 【综合等级:47】 【圣教空骑兵17;邪神传教士30】 【异化度:70%;生命值:100%】 【称号:不洁者】 【缺乏信仰,仅为权和力而行动的不洁之徒】 【警告:危险等级极高!】 【警告:生命诚可贵!】 【警告:冷静,克制,逃跑!】 一排排高危词条刷出来,白维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每一次看见都有着极强的压迫感。 怎么说呢,就像是打黑魂系的游戏,穿过白雾之门,背景音乐响起,庄重而肃穆,画面中那位极具压迫感的boss开始动弹,而你想到自己似乎很久都没存档了,又看了眼自己身上高达三十万的魂……不由得开始紧握着游戏手柄,双手冒汗,这种恐惧感很难消弭,想要摒弃这种深入心底的恐惧感压迫感,最好的办法只一种……单杀它一次。 该治疗方法适用于怪猎到黑魂的所有怪物恐惧症。 想到这里,白维不由得笑了出来,轻松的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蓝眼的牧师面露不快之色,没人能在他展露真姿后继续大放厥词,旁若无人的大笑。 这种将他视作死人的态度太过于狂傲,让他回想起某些不好的记忆。 偏偏……又是个该死的明国人! “我其实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但你没有把握住。” “一百次中,你都没能杀了我。” 白维敛去笑意。 “现在……轮到我了。” 不洁者嗤笑,只当是个狂傲之徒,低沉道:“大言不惭。” 他的躯壳超过百分之七十都已经异化,意味着早已和人类这一种族差别巨大。 从后背位置延伸出的漆黑触手挥动,发出的破空声尖锐,如同钢铁的刀斧。 白维往前一步,平举右手,掌心一抹寒光迅速也延展,汉刀落入掌心,触手肢体被一刀斩碎。 这把刀仍然是无名之刀,却出现了些许变化不同,它的平凡外表变得稍稍生动了些,刀身更加光滑,并且刀柄尽头变成了一只咬住铁环的钢铁虎首……同时也变得更加趁手! 气刃凌冽,寒光斩碎了钢铁般的异化肢体。 邪神信徒们大多不是正式经受过战斗的人员,但他们仍然能造成巨大的威胁,理由就在于邪神的赐福会让人类逐渐异化成另一种生物,就好比克苏鲁的追随者会变成非人的眷属一样,邪神也会污染人类的意识精神和肉体,来让他们超越现有的生命阶段……这或许是一种劣化,但在邪神信仰者看来,也是一种超脱凡俗的方式,只要不断的麻痹精神意志和肉体,也能达到另一种意义上的极乐净土。 我已不做人了!何必守着人类的生存方式不放! 嗡——! 白维继续挥刀,短短五步距离,他已经斩下三十次,不敢冒进。 人之气力有尽,每次耗尽气力都必须进行一轮漫长的换气。 一气呵成,若是一气不成,那么大概率就会变成个死人。 白维挥刀,凌冽的刀光上缠绕着七尺长度的剑气,让他看上去如同挥舞着一把锋芒毕露的长枪。 刀光将两侧的白花丛拦腰斩破。 蓝眼牧师挺直背脊,有些意外的皱眉,如此纯属的使用剑气,已是剑豪境界了,这令他有些意外。 明国豪侠的质量什么时候有这么高了? 可终究是武夫,比不得天上仙家! 蓝眼牧师抬手划破手掌心,洒出一捧血液,血液打湿了白色花朵,人畜无害的植物瞬间拔地而起,如同从地面爬出的骷髅士兵拱卫着亡灵君主,花瓣染成鲜红色,二十多只是食人花顷刻间填满了道路,白维陷入包围圈,地面都被它们层层叠叠的根茎掀开撕裂,力从地起,站都站不稳,如何应对? 蓝眼牧师虽然看着文质彬彬,但他早已超过五十岁,十分擅长交战,和普通的狂信徒有本质区别。 他不相信白维有能力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也不认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然而下一刻,他四周的士兵们被一瞬撕裂,似有电光一掣。 奥义,紫电一闪。 妖魔乱舞的布景还维持不到十秒时间,绝望的光景就被撕裂,像是不懂风景的小鬼拿出剪刀用力一扯。 白维横空一刀,斩破异化的植物,也一步拉近距离,距离蓝眼牧师不到最后五步。 再举刀,刀气磅礴起势,雄浑气势,如大江拍岸一线潮! 蓝眼牧师眼瞳剧烈收缩,在意识到自己小觑对手之前,他感受到了一阵耻辱。 瀛洲剑豪剑客都是以杀人见长,他们的刀剑为幕府服务,为杀人服务,却不擅长应对更极端的对手。 因为杀人太容易,而斩妖除魔太难,因而沾染了刀剑斩魔的传闻的兵刃都被传的神乎其神。 可在明国的土地上,兵祖,名蚩尤。 佩刀佩剑行走的游侠早已在仙魔共存的大地上行走了数千年。 于明国人而言,刀剑的终极浪漫,是荡平山海,讨尽邪魔,是一剑霜寒十四州。 同样是刀气剑气,双方的使用目的性截然不同,思考逻辑和发展方向也既然不同。 单白维手持汉刀的起手势,蕴着江潮拍案的意境,刹那间江河一泻千里,雄浑壮阔。 不洁者嗅到了致命的味道,是似曾相识的致命威胁! 同样是明国人;近似的起手势;还有这股致命感…… 像!太像了! 牧师的蓝眼旁凸出血丝,条条道道醒目无比,他攥紧了拳头,皮肤下青筋暴起。 刀气剑气如潮水般拍打在他的脸上,如同响亮的耳光。 五年前,他在明国负责执行一次任务,也就是那次,他丢掉了半条命。 白玉京的仙家追的他无处可逃,在地下水道潜伏了一个月。 在明国的土地上,他慌不择路的逃,可不论去哪里都没有安宁之地,如同丧家之犬。 最后险些杀了他的是一名白发的仙家女子,海潮般跌宕起伏,云雾般诡谲难寻的剑气令他终生难忘。 对方追赶着他,直至跨过了国境线。 双方隔着国境线,短短三十米,那冰冷肃杀的视线和转身而去的嗤笑,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那种耻辱感和痛苦感,让他立刻放弃了全部矜持。 教国的身份也不再重要,他想要力量,为此放弃为人,投入邪神怀抱也在所不惜。 在这一刻,他眼前的青年也成了这种耻辱感和痛苦感的来源,耻辱的记忆和过往咆哮着让他去报复。 于是蓝眼牧师发出嘶吼:“明国人!” 他盯着眼前这个明国人,即便他不是她,也教人恨的咬牙切齿。 他不想再闪避和逃走,双手举起,漆黑的触手刺入皮肉之下,他的双臂骤然间碰撞,皮肤被覆盖,如同一下子幻化出六条手臂,猛地踏碎地面,朝着白维咆哮冲杀。 白维立刻撤回正在蓄力的刀势,本来就是唬人的,他如果有能力一刀斩灭山海,早就站在教堂外蓄力,连通教堂建筑一起劈了。 双方开始白刃战,蓝眼牧师和白维所想一致,都是经历过教国专业培训者,贴身近战,招招势大力沉,摧城拔寨的怪力完全违反了基础物理学,白维角力落于下方,被劈中一招都要飞出去十几米距离,然而对方也不给喘息机会,呼啸追来,拳拳到肉的轰打,原本完整的花园被摧残的不成模样。 他看上去已然入魔深重,表情扭曲,外表如同恐怖的凶兽,被撕裂的皮肤下滴着黑红色的血。 不洁者咆哮。 “你一介普通修道者,才打坐了几年,修行过几年剑法,而我接受过权天使的赐福,身怀三翼空骑兵长,我二十年苦工,你凭什么能胜过我,驱赶我打的如同丧家之犬!” “你想杀我!就凭你!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了,我这五年来接受了五次邪神赐福,每一次都得到了超凡的力量和进化!五年来,我恨不得将你掏心挖肺,生吃你的心肝,献祭给邪神作为祭品,助我再上一个层级!” 他嘶吼着,面朝着白维,却不是对白维说话,疯言疯语,断断续续,他站定身体,全身的力量还在不断提升。 白维状态却不太好,真气损耗不小,接连承了几次重击,肺腑震荡,内伤似有复发,咳出好几口血。 他面如金纸,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臂:“你在说什么姬吧?” 蓝眼牧师结束了呓语,看向白维,咧嘴:“你不是她,的确差了太远。” 白维自我感觉良好:“也没差太多吧……她能杀你,我也能。” 不洁者狞笑:“我马上就把你撕裂,迈进土里,还有什么遗言?” 白维摇头:“你不奇怪为什么我要杀进来?我一个明国人,为了守护瀛洲民众的生命安全,跑来教堂里砍你,还把自己命丢了半条,是不是觉得我脑子进白左了,和你一样多多少少有点大病?” 牧师皱着眉头,表情微变。 白维淡淡道:“时间到了。” 汉刀离手,信手一抛。 他撕裂一截衣袖,手臂上被刻入的符文文字依次闪烁,流淌着血液的伤口如同炙热的岩浆烈火。 蓝眼牧师看入眼中,他对此太熟悉了,曾经多少次的看见过,是令异端们闻风丧胆的宗教审判者们所用。 神焰审判官们最酷爱的神术奇迹,也是令异端们魂飞魄散的卓绝酷刑。 “你!”牧师如坠冰窖,嘶吼道:“你怎么会是!” “异端!”白维神色庄严的宣告:“当处以……火焰极刑!” 烈火之围从大地升起,火焰化作十字架,化作铁索,化作长矛,将他牢牢锁死。 曾经身为圣教的一员,却背叛教义,转而投入邪神麾下,成为非人之物,种种罪孽加起来,罪不可赦。 审判系神术用在他身上会发挥出百分之三百的效果。 白维五指一握,整条左手手没入烈火之中,脸色苍白如纸。 蓝眼牧师被神焰审判,但这还不足以让他被焚烧殆尽,即便被牢牢锁住,他也还在挣扎。 白维接住落下的环首刀,燃烧的左臂曲起,夹住汉刀,用力一抹,刀刃附上熊熊烈焰。 踏地冲刺,踩踏着燃烧着的枯死花冢,如一道疾风,扶摇而起,天地间掀起一阵风波。 挥刀刺下。 不洁者感受到了恐怖的灭顶之灾,竭力举起双手试图抵挡临死劫,但火焰和利刃贯穿了他的双手,刀从天灵盖没入,他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嘶吼,血液助燃着神焰。 轰鸣一声,火焰成环状扩散开,波及到了四周的一切,甚至令教堂的建筑物都被烙上一层漆黑的焦痕,栏杆更是摇摇欲坠,欲静儿风不止。 白维按住颤动不已的刀柄,用力一扭九十度。 咔……人影从中断成两截焦黑木炭,再无生机,再无动弹。 第六十八章 邪神之敌 【敌对生命反应归零】 【综合等级提升】 【刀剑流派经验积累】 【你获得了新的职业】 【神焰审判者:15级】 【你获得了称号——邪神之敌】 邪神……之敌? 不是邪教徒之敌或者讨魔者? 白维细细查看了一下这个称号的说明。 【为邪神所记恨者的证明】 “emmm……”白维摸着下巴,揣摩了一下,内心一句mmp呼之欲出,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才杀了几个邪神教徒,怎么就被被邪神惦记上了? 不过就是用黄金大权砸你脸了,至于这么记仇? 不过就是让信仰倒逆者传下火,至于这么记仇? 不过就是砸了你的两家分店的招牌,至于这么记仇? 小气,真是太小气了……想当初教国的三位圣女被红色思想拐跑的时候,教皇也没在我脑门上刻个‘圣教之敌’的称号啊,最多就是发了几个最高级的通缉令意思意思。 小了,邪神你格局小了。 白维从地面的焦尸下方拾起了一个贴身的皮包,巴掌大小,这种兽皮材质很特殊,没有被火焰烧干净,不知道是什么兽皮,随手打开,里面放着几张照片和一本正经人从来不会写的日记。 除此之外,还有几根卷烟。 白维将其他东西随手揣入口袋,左手还在燃烧着烈火,神焰太狂暴,反噬了自身,他也不着急,就这么等着它自己熄灭,用手指头点燃了卷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 “咳咳咳咳,这什么怪味,劣质烟草么?”白维皱着眉头,然后他奇妙的发现自己的状态正在恢复,仰起头,头顶上浮现出一个绿色的加号。 【正在恢复……】 “回复道具?”白维惊讶,他过去常用的回复道具是药剂,玩过游戏的都习惯把血药当做药品,譬如不死人的果粒橙,苍蓝星的绿色饮料瓶,能把这玩意做成香烟倒也是时代的进步了。 抽烟有害健康,但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他抽着烟等火熄灭。 “白维!” 呼声传来,是笨狐狸。 她正在尝试控制英灵之理的律动,看来是成功了。 神宫寺咲环顾四周的惨烈场景,不禁问:“你,你怎么样了?” “如你所见,我其实还好。”白维挥了挥手表示问题不大。 神宫寺盯着他燃烧着的左手,问:“我去打盆水?” “没事,过一会儿它就自己灭了,火焰的温度其实不算很高,习惯就好,这又不是在传火。”白维表示问题不大:“你那边都搞定了?” 神宫寺微妙的移开视线,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其实她什么都没做,开了英灵之理后,她陷入回忆遁入红尘……后来发什么事她全部不记得,等意识从回忆中脱离,清醒过来的时候,杀生樱已经鲨疯了。 看着遍地血腥的残忍场面,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剑巫只想说……我什么都没做,虽然他们身中十几枪,但其实都是自杀。 好好的人非要跳进全马力开动的伐木机里,那不就是自杀吗? “比起这件事,我们最好还是快点离开。”神宫寺立刻说道。 “为什么?”白维问。 “影响太大了,而且太恶劣,这里是圣教堂,万一牵扯到教国,就和外交相关了,会很复杂!我和你都要被调查,我说不定还要写个几千字的报告,都没办法正常去学校,我的平时分怎么办!”神宫寺口吐连珠,一把拉住白维的右手,主动搀扶住:“快点走吧,还好这地方偏僻也没监控,偷偷离开,没多少人会注意。” 白维愣住:“这么大功劳,你不要?” “你以为神宫是什么地方?晋升靠的不止功劳还有资历,我还年轻,怎么都不可能做到宫司的位置。”神宫寺嫌恶道:“而且晋升太快麻烦也很多,会接到更多危险任务,还要被人嫉妒,哎呀,总之都没好事,泯然众人矣才是最好的选择啦。” “……也是。”白维无法反驳:“躺平也挺好。” 他起身,身体还是很虚弱,不少体重都靠着神宫寺。 “一股焦糊味。”她嫌弃的说:“还有这么多血,衣服都弄脏了。” 嘴上嫌弃,但手里抱着更紧了。 隔着厚厚的脂肪壁,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在加快,是在紧张? 白维低下头能够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樱花香气,下意识有些贴近,然后有视线盯着他的侧脸。 “别故意贴这么近!”巫女羞恼,言语嗔怪:“信不信我撒手!” ……脸比我燃烧的左手还红,太没信服力了。 白维收回部分倾压的体重,然后因为失血而一个踉跄。 神宫寺手疾眼快的抱住他的腰,轻声道:“你真不是故意装的?” 白维翻了个白眼,我堂堂帝王,单身九十多世,至于故意装作虚弱占你便宜? “你干脆把我放下,我就躺这儿行吗?” 巫女没再继续纠缠细节,托起青年,也不再抗拒过于亲昵的接触,默默红着脸不说话。 她现在有些羡慕柳生霜月的平板身材了,不用顾忌凹凸的身材曲线,也不会碰到蹭到。 走出半条街的距离,两人来到一处河边坐下。 神宫寺咲说:“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白维点头。 “要喝点什么?”神宫寺指着旁边的自动贩卖机。 “麦茶。” “有咖啡。” “不,我喝麦茶。” “先生不喜欢喝咖啡了吗?” “我戒……” 白维倏然闭上嘴,下意识脱口而出了两个字。 其实这句话完整的说出来也没关系,但他主动中止了这句话才是关键,表现出的就是心虚。 有视线投来,那双明媚的秋水眸子里写满了复杂的思绪。 巫女眯着狭长的眼,抿着嘴唇,望着沉默不言的青年,她的神色只有懊恼和烦躁。 “为什么要瞒着?你以为不说,我就猜不到了?” “我可以解释。”白维挠了挠后脑勺。 “什么都别说。”她打断道:“我不想听解释,反正……我又不是那只狐狸!” 白维顿了顿,说的也是,人是人,狐狸是狐狸,都不一样的。 他漫不经心的点头:“嗯。” “你还敢嗯?!”巫女怒视。 她气冲冲的跑去敲打自动贩卖机,没由来的对着机器发着火,甚至使出了炮姐的绝学踢技。 白维:“……” 她到底还是在生气,嘴上说看开了,心底也没看开……女子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白维坐在阳光下,摊开左手,火焰逐渐熄灭,他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径自小憩。 拿着饮料回返的神宫寺咲见到他闭上眼睛,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也放轻了动作。 她坐在了与之相对的草地坡道上,抱住膝盖。 她不是那只狐狸,但……那只狐狸也是她。 女子的心情复杂,两世再相遇,缘之一字,前尘因果。 她本该感到欢喜,却很难发自内心的笑出来,因为这和她所期望的并不一样。 巫女抱着膝盖,埋下面容,说出没第三者听到的低声呢喃。 她期望的是…… “是你先找到我啊。” 第六十九章 皆大欢喜……吗? 醒来时,天色近黄昏。 “我睡着了?”归蝶没意识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她急忙起身,可因为动作太猛烈,反而撞在了挡物上,看向左右,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躺在公园的椅子上。 左手边,柳生霜月安安静静的坐着,手里翻阅着书本,听到了动静后,她啪的一下合上书本。 “醒了?” “我睡了多久?”归蝶急忙问。 “大概,五个小时?”柳生霜月看了眼时间:“还有三分钟就六点整。” 足足五个小时? 我居然会安然无事? 即便这里人流量很大,那群人也不该有放过我的理由啊。 少女径自错愕着。 “你似乎是误会了什么。”柳生霜月双手平整的放在膝盖上,坐姿端庄,但语气毫不留情:“你之所以能手脚健全的躺在这里,是因为我守着你一下午的时间。” “啊……谢,谢谢。”归蝶被对方的强硬气势压住,下意识道了声谢意。 “不客气,但这种麻烦事,我下次也不会再帮忙了。”柳生霜月的态度并不好。 她想要的是尽可能平静的生活,因此任何外来人介入她的生活,都不会被欢迎。 神宫寺咲都是如此,被她拒之门外,更别说这名完全陌生却和兄长交谈甚笃的自来熟高中女生。 她本还想在说些什么,但也注意到归蝶脸上流露出的苦涩和近乎自虐的嘲笑。 先前她睡着了,也仍然在梦里呓语着,时不时会颤抖一下,如同做了什么噩梦。 在梦中都如此,现实里遭遇的困难只会更多。 柳生霜月咽下了其他的话语,严苛的语气松动了一些:“如果你饿了,我们可以去附近的餐馆。” “不,不用了。” “我已经耽误了一下午时间,也不在乎多一会儿,我答应兄长回来前照顾好你,你想让我食言吗?” “兄长……” 归蝶想起了睡着前的青年,她依稀记得自己是靠在对方肩膀上入睡的……太不懂礼数了。 她下意识红了脸,问:“他在哪里?” 柳生霜月见她流露出的神情,握着书本的手背浮起青筋。 “不知道。”她淡淡道:“天黑前会回来,兄长向来守约。” 归蝶微微出神,她睡了一觉,即便睡的不太踏实,也得到了一定的精神放松。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只见了两面的人身边睡着,仅仅是待在那个人的身边,就有种说不出放松和安心。 “说起来。”柳生霜月眯起眼睛:“你似乎有些事该对我解释清楚,你是怎么和兄长认识的?” 她有必要仔细排查一下对方的身份,作为妹妹。 少女却没回答,她静了一会儿,像是没听见。 “……装聋作哑么?” “并不是。”她苦笑着说:“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而且我和他并不熟悉,仅仅只见了两面。” “两面?”柳生霜月挑眉:“那还真是有意思,仅仅一面之缘,足以让兄长腾出一个下午去处理你的事?” “处理我的事?”归蝶静了好几秒,她的大脑像是生锈的钟表,好几秒后才开始转动,声音也像是生了锈似的:“请问,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然呢?”柳生霜月打破了大家闺秀的坐姿,微微前倾身体,双手压住膝盖,视线低垂:“和你碰面后,他便独自离开了,如果不是处理你的事,还有别的可能?兄长没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除你之外。” 听得出,她对此很不高兴。 可听完这些话后的归蝶陷入了错愕,手指在颤抖,几次用力的攥紧又松开。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通独白,会将另一人推向地狱。 她早该想到的,自己这么安全,肯定是有谁顶替了她承担的位置,和邪神信徒周旋。 这只是为了让她可以闭上眼睛好好午睡一次。 她慌乱的起身,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去找他,我得去……” 邪神狂信徒组织多可怕,她太清楚了,她可以不断回档,可他未必可以,若是他死了,那该怎么办? 可时间过去了五个小时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她想到了太多,失态了,也失控了。 甚至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柳生霜月,生怕下一刻就要直面对方的责骂。 归蝶的慌张也让柳生霜月看的清清楚楚,她蹙起柳叶细眉,开始尝试某些不好的联想,或许她隐瞒的事比猜想的还要严重和棘手? “你……” “对……” 她们一前一后正欲开口,却不约而同的犹豫了,犹豫导致话语没有说完。 这时也有谁出现在十步外,一开口便是调侃:“哇,这个白学构图……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两个女孩同时回过头,白维正背对着夕阳走来,一轮大日和川流的人群却构成了孤独的背景。 归来的青年伤痕累累,临时换上身新衣,左手绑着绷带,但绑的手艺不是很好,露出半截焦痕的手指。 “天黑前回来。”白维看了眼时间:“六点五分,不早不晚。” “哥!”柳生霜月冲上前,细细检查着他的伤口,见到严重烧伤的痕迹,立刻红了眼,狠狠的瞪了一眼旁边的神宫寺:“你就是这样负责的?” 神宫寺咲挨了骂也没还口,低头鞠躬:“对不起,我力有未逮。” 艹……这是亲妈见到儿子受伤第一反应骂儿媳妇的家庭悲喜剧? 白维拍了一下柳生霜月的额头:“别闹,她帮了不少忙,至少也说声谢谢吧。” 柳生霜月不情不愿的开口说出一个字:“谢……”然后她打量了一眼神宫寺,不满之意再度外溢:“谢个锤子!你全身上下一道伤口都没有,容光焕发和去做了皮肤护养似的,肯定是哥护着你了!” 神宫寺咲欲言又止,说是说不清了,但唯独这件事得分清楚。 于是她双手一抱胸,扭头一哼:“我才不要他护着!”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太对味? 还傲上了? 柳生霜月突然间有些迷茫,这股只有我一个人不太行的氛围是怎么一回事? 白维揉着眉心,这都乱成三国了。 也罢。 他丢下旁边两喋喋不休的姑娘,走向归蝶,少女站在原地,紧张的抓着衣袖,像是等待着被审判的罪人。 “已经处理掉了。”他说。 她猛地抬起面容,瞳孔在收缩,然后放大,呼吸停滞。 白维继续说:“你安全了。” 她的身体微微一晃,险些栽倒。 白维伸出右手,扶住她的肩膀。 她下意识的靠过来,抓着白维袖子,低下头,额头几乎贴在他的胸膛上,藏着细微的表情。 “真的?” 声音细弱蚊蝇,祈求似的问询。 她是在害怕,害怕这份解脱,就像是天上飘零的雪花,落在掌心里,只一秒便消融。 “真的。”白维抬高视线,看着远方渐沉的日暮:“我活着回来了,还需要其他证明吗?” “谢谢……”她咬着牙,颤抖着声音:“谢谢你,活着回来了。” “不客气,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是这样吗?”少女轻声问。 “是,你死了一百次,我对此视若无睹。” “您真是个残酷的人啊。”归蝶幽幽的问:“我能再厚颜无耻的请求一件事吗?” “说出来我考虑下。” “我还想再尝一次松鼠鳜鱼……能去蹭顿饭吗?” “好啊。”白维答应的很轻快。 少女破涕为笑。 “我也去!”神宫寺听到了菜名和蹭饭。 柳生霜月瞪眼:“不准来,你们都是坏女人!” 人声喧哗,热热闹闹,日暮下沉,六点二十的列车行驶上路,没有爆炸声。 吉日太平,岁月静好,一切纷争皆是大欢喜的结束了…… 第七十章 归束至最初原点 是夜。 白维和柳生霜月回到家后开始准备晚饭,中途又遇到了山田前来敲门,还带了点老家的土特产,这段时间似乎是回了老家一趟,自然也留下用餐。 神宫寺咲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偷偷摸走了两罐啤酒,在饭桌上毫不犹豫的打开啤酒罐就是吨吨吨,结果酒量差劲,喝了半瓶就便醉醺醺,抱着周边人开始说些醉话。 柳生霜月不想理会,因为喝醉的人实在太闹腾了,为了不让她的胸器杀伤仍然为处男的某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帝王,不得不照顾起她,把她哄去睡觉已经是十一点后的事了。 时间来到夜里十一点半,山田早早离开,白维送了归蝶出门,两人去赶着最后一班电车。 来到电车站,白维本打算就这么离开的。 但归蝶很显然还有很多话想要说,待在柳生家里,反而时刻被盯着,没什么机会交谈。 “你认为,这次回档会结束吗?”她忐忑不安的问。 “或许吧。”白维不太确定:“只要你安然无事,我们大概率能迎来第二天的太阳。” 回档的核心并不在白维这边,感叹号的触发机制表明了它的运作逻辑基于对方而形成。 “若是万一……” “倘若真的回档,那便继续,大不了再来个一百次而已。” 淡然的言语里充斥着掷地有声的力量。 他决定不去直面死亡,生命中的所有经历都只是在锤炼胸膛里的利剑。 敲打,塑形,淬火,赋予生命以别样的荣光。 生如远舟,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白维对此看的太过于透彻,他完全可以在说,哪怕深陷这等苦难中,他也保持着淡然和享受。 内心没什么动摇,随时做好开摆的准备。 少女侧过视线看向青年,即便他已经如此虚弱,走路时都在打着哈欠,摇摇晃晃。 但她知道,他随时都已经做好了再来一次的准备。 “我很……羡慕,不……该说是敬佩你吧。” “你很强。” 她由衷的发自内心的说出所想。 “这我当然知道。” 白维打了哈欠,他是真的很困了,但还是保持着谦虚。 “但如今的我还不足巅峰期的十万分之一,巅峰时期的我一根手指摁下来,现在的我啪叽就没了,比g位龙王杀四个萌新猎人还快,那猫车恨不得穿着模回去。” 这听上去像是吹嘘,即便他是认真的,也没几个人会信。 归蝶捧着双手:“我听柳生小姐说过了,你背井离乡,陪着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来到瀛洲,靠着自己一个人护着她,正常来说,没有人会这么选择的。” “我认为,有这样的胆量,很厉害……至少我不敢,我甚至不敢独自一个人离开家太远,只是独自出一趟超级市场买点什么都觉得好忐忑。” 白维认同:“每一名漂泊在外的浪子都不容易,都是讨生活,都值得尊重。” “或许是这样,但我认为,白先生一定更厉害。”她攥紧了手指,用力的握紧,眼神是那么认真,电车站的灯光照亮她的眼睛,如果月下的潭水。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是笨拙的说着:“厉害,不是一般的厉害,而是说……您,总是不会轻易对现状妥协,会去挑战,然后改变什么。” 白维奇怪:“你不也是一样?” “不一样的。”她大声反驳。 察觉到声音太大了,又低下头,小声的自嘲道:“不一样的,我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而且,我也失败了,完完全全陷入浑噩,我并不是在挑战什么,而是……不想平平静静的在沉没中被淹死,用力的挣扎几次手脚,如此而已。” 白维不置可否:“为什么说这些话?” “有感而发。”她轻声道:“只是这样。” “真的?”白维反问。 她咬着嘴唇,不点头也不摇头。 “欺骗自己不是个好习惯。”白维淡淡道:“死了上百次,哪怕是头猪也会有长进,你的剑术已经提升了太多,斩人时也不会感到手软,这就是提升,而提升意味着不满足,代表着对旧日的自己的不满,和更进一步的渴望。” 而你,就是那名饥渴的人。 “您,会帮我吗?”她绷紧了心神,小心翼翼却又认真的问。 白维瞥了眼少女的头顶,有什么正在新生,但缺了点什么。 他果断摇头:“不会。” 女孩的心冷了半截,但并未彻底凉透。 她低声说:“可下午您帮我了一次,救了我一次,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白维毫不留情的嘲笑:“你想成为废人吗?还是想要让别人养你一辈子?成为我麾下的人,和过去的你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这句话如利剑刺入少女心头,她哑口无言。 白维娓娓道:“我的妹妹,柳生霜月,即便没有我陪着,她也会回来,挑战她父母未能完成的那个夙愿;山田,山田嘛,他用尽全力在还债,善恶有报,那是他所应得的好报;神宫寺,从未对别人祈求过什么,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竭尽全力的活着,然后力所能及的去做些什么。” 他又打了个哈欠。 “除了霜月之外,我不会参合进别人的私事……这次是强绑定,是意外,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行动,能提供给你的除了最基础的善意之外,别无其他,所以,我不会帮你,少女当自强。” 夜风吹起少女的头发和翻领,她压住头发,看见了远方亮起电车的前灯。 “哈……”她呵出一口白色雾气:“您真是个爽快直白的人,有话直说。” “不喜欢我可以说点好听的……鸡汤我这里一大锅,您要来点什么味儿的?” “不,请务必保持下去,这些话对我意义非凡,让我彻底看清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归蝶眼里倒映出斑斓的色彩光芒:“我想,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原来我一点都不知满足,原来我还有这么多想成就的事,因此绝不能就此停步! 白维注意到她的头顶有什么在成型,紫色的感叹号下方浮现出两个字符。 【破茧】 他微微扬起嘴角。 ……不愧是我。 ……看来我的嘴炮水平没有褪色啊。 ……我可太会指指点点了,来,让导师我指点指点诸位。 “电车到了。”白维踏上电车:“走吧。” …… 乘上电车,一路无话。 白维有些困了,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归蝶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时而偷偷打量着青年静默俊秀的侧脸。 车辆不知不觉间停靠在了银座站,此时的人流量已经很少。 这时候归蝶才意识到她乘坐的原来是同一条路线,不过邪神信徒已经不在,不可能再出事了。 她这么想着,忽的也有些疲倦感。 不知不觉的开始打起瞌睡,困倦感席卷而来,变得十分强烈。 她忍住困意,站起身来试图驱散这股困倦。 忽然间,车窗外掠过一道红光,她猛地一惊,抬起眼眸。 黑暗中,有什么紧挨着车窗的边缘,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视线交汇,少女的心头一寒,战栗感顺着脊背往上。 是眼睛。 是一双血红的眼睛! 漆黑的乌鸦利爪扣住钢铁的边缘,垂落着,紧贴着车窗,死死的盯着她。 乌鸦?可邪神信徒,那个蓝色眼珠不是已经被抹杀了吗?为什么在这儿还会有乌鸦? 她太过于激动,也太过于害怕,甚至不小心撞到了周边的乘客。 “小姑娘小心点,你突然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乘客是个面善的老婆婆。 “乌鸦,我看到乌鸦了。”她指向车窗。 “乌鸦?”老婆婆推了推老花眼镜:“哪有乌鸦啊?” “那儿……”她再度指过去,黑色的乌鸦一动未动。 “小姑娘,你眼花了吧。”老婆婆摇头。 “您,看不见?”归蝶神情错愕。 “的确没有乌鸦。”白维不知何时睁开眼,确定的说。 少女径自站在车厢内,和血色眼瞳的乌鸦对视着。 她正要开口说什么,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是电车内的通报。 ‘本电车即将抵达下一站,现在时间凌晨十二点整’ 时钟走过一天,时针分针秒针都分毫不差的停在了十二点也就是零点的起始和重点位置上。 再然后,是一阵刺耳的鸣叫声。 ——噶!噶!噶! 乌鸦在嘶哑的发出鸣叫,声音刺耳,一声高过一声。 那声音宛若尖刺,刺入了归蝶的脑海,刺入她的心脏,一股不受控制的,强烈的疼痛感袭来。 她险些跪倒在地,扶住手边的栏杆,蹲下身,按住心口,窒息般的疼痛令她眼冒金星。 她几乎是忘记了,有谁告诉她过。 ——凌晨时分,刻入身体的诅咒就会发作,令心脏停止跳动。 心脏停跳,通常意味着死亡。 她大口的喘息着,面色如纸。 ……我要死了吗? ……在这里?在现在? ……不行,绝不行,我不甘心! 她咬牙切齿着,试图抗拒死亡,但诅咒的力量才刚刚开始,短短数秒时间,诅咒扩散到了胸膛内部,心脏迅速停摆,她的眼瞳瞬间放大,意识也随之消融。 少女感受到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躯壳,正在脱离躯壳,她想要喊叫,想要发声,却无能为力,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能看着,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车厢内。 白维扶住少女的肩膀:“你没事么?” “没事,有些喘不过气。”她握着栏杆,迅速起身,抬起头,又迅速移开目光:“我坐一会儿就好。” “行。”白维没想太多,他继续打着哈欠,看向电车的行驶路线,说了句:“快到站了。” “是啊,快到了。”少女也应和道,她的声音那么轻快,仿佛要登入天堂般轻盈雀跃。 车停距离站台已经不远,白维主动起身,女孩也站在他背后。 不知为何,一种强烈的不妙预感升起,白维心神一震,不过眼睛的一闭一睁之间,骤然发现周边所有乘客的头顶都浮现出了漆黑色的象征着死亡的感叹号! “卧……” 刚刚说出一个字,他忽的感到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一截剑尖从胸膛位置探出,锋利的很。 它迅速扭动了半圈,绞烂了血肉。 心凉透了。 白维眼前一黑,心脏乃力气之源,这里被贯穿,万般气力都用不出,越是运功越是咳血。 青年五指紧握,咬牙苦笑:“你.妈的……” 他的身体倒了下去。 不断黯淡的视线中瞥见了染着血液的鞋子和裙摆,听到了人群的尖叫声,以及谁的疯狂大笑。 再然后,他听到了轰鸣,那熟悉的轰鸣。 爆炸声震耳欲聋。 时隔上百次回档,电车再度爆炸,错开了时间也错开了人群。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他在最近距离,亲身感受到了身体被寸寸撕裂,被火舌舔舐的痛处。 但比起疼痛,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兜兜绕绕了一大圈,他再一次来到了最初的原点位置。 一切都没有改变。 【回档】 第七十一章 最后一次回档 “归蝶,醒醒……归蝶!” 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起初像是隔着一层水,渐渐的变得清晰起来。 她蓦然睁开眼,像是穿过一层厚厚的大雾,眼前的光景变得明媚起来。 连眼前的女子也变得和蔼可亲。 “阿腾?”她轻声的唤出对方名字。 “真是吓的我快哭出来了,大小姐,突然间你就没有了回应。”中年的女佣人舒缓了一口气。 “我,没事……”她摇头,旋即看向四周:“这里是哪里?” 似乎是个休息室,但她并不认识这里,她的家庭是和风为主,而这里的装修风格是明显的欧式。 “这里?这里是酒店啊,您忘记了?”阿腾将她转过了半圈:“这是刚刚才画好的妆容,您看看?” “化妆?”少女抬起眼睛,看向镜面里的自己,那张遗传自母亲的精致瓜子脸,嘴唇略薄,明眸皓齿。 这的确是她自己的脸。 她一下子愣住了,抬起手仔细抚摸自己的五官,一点点的确认着。 “这是我?” 她快要忘记自己长的模样了。 历经了上百次的回档,她终于从那副不属于自己的躯壳中解脱了,她又回来了,她又成为了她自己。 “是的啊,大小姐只要好好打扮一下,换上稍微成熟点的衣服,简直是跟华大人一模一样……”女佣怀念着说:“最后还有这把梳子,这也是华大人的遗物,她在天之灵若是得知,也一定想要做个见证吧。” “见证?什么见证?”归蝶茫然的问。 “您忘记了吗?今天是……” “罢了,这些事并不重要!”归蝶立刻起身:“阿腾,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三十三……” “十一点!”归蝶默念,眼瞳收缩。 时间再度倒退了,倒退了足足一个小时,所以她回到了自己的躯壳。 这是个好消息,从未有过的好消息! 她现在完全脱离了邪神信徒的视线之外。 因而她的行动不受限制,不再需要被拘束了。 如今的她已不再是西野纯子,所有危险都离她远去,邪神信徒的袭击也就此和她无关了。 有一瞬间,她会想着,其实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个幸福无知的笼中鸟。 既然脱离了苦海,何苦还要重新投身其中? 但这个念头活不过一秒就被抛之脑后。 她必须给这场无止境的轮回画上一个句号。 既是为了她自己,也为了那个人! “时间不多了。”她默念道:“我要立刻动身!” “大小姐?”阿腾急忙拦住:“您要去哪里?还有几分钟您就要入场了。” “有急事,我要外出一趟。”归蝶神色平静,对着没有血缘却宛若亲人的女佣露出宽心的微笑:“放心吧阿腾,我很快就会回来。” 女佣阿腾从小看着她长大,可眼前的少女一言一行都透着陌生感,仿佛一夜间就长大了很多很多。 她很想感叹一句,但开口仍是说不完的担忧。 “您穿着白无垢要去哪里呢?就算要外出,这一身衣服也太过于……” 归蝶看向落地镜子中的自己,一袭纯白无瑕的白无垢,这是瀛洲女子的嫁衣,从打褂到步袜一切都是纯白色,象征着女子一尘不染的出嫁,往后也会改姓随男方,因为白色可以被染成其他的任何颜色。 如果这样跑出去,的确很不合适,而且不太方便活动,太过于引人注目。 可也没有换衣服的时间了,和服的穿着远比所想的更加繁琐。 她抬起手摘下了头上佩戴的角隐和白棉帽,将它抛在一旁,然后三下五除二的扯下头上绑着的发绳,那可是用了一两个小时才做好的发型,被胡乱扯下,青丝就这么披散在了肩头上。 归蝶将头发拢起,迅速绑成了马尾辫,然后将马尾辫盘起,最后将母亲遗物的梳子插入发丝间固定好。 短短不到十几秒,她就从一名待出嫁的新娘蜕成了随时可能拔刀砍人的武家之女。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几眼,觉得颇为满意,然后拿起一旁的剪刀,将紧绷着的和服裙摆剪开一道口子,将其撕裂开,腾出大步行走的活动空间,从严丝合缝的和服变成了开叉略高的旗袍裙摆。 阿腾看的目瞪口呆,感觉大小姐是变了个人。 女佣的想法也不算错误,归蝶连续死了上百次,从小养成的大家闺秀的气质已经不剩多少,姿态和礼仪并不能让她多活一秒钟,唯有刀剑才值得信赖。 准备完成,她一刻也不想耽搁,直接朝着门口位置走去。 旁边还有好些女佣和工作人员在这儿,她们见到新娘要这样出门,急忙上来阻拦,说着一大堆‘不合规矩,不合礼仪’的话,却根本挡不下她。 她将手里的剪刀刺入了墙壁里,裂痕扩散了半米长度。 真气在胸膛下流转,一如她此时焦躁的心情和狂野的气魄。 “都给我让开!” 她是感气者,万里挑一,实力远胜过寻常人。 有人偷偷叫来了保安,其中好几人也都是熟识归蝶的人,保镖们见到了大小姐气冲冲要离开也犯了难,好说歹说也劝不住,眼看她就要抬脚踢人。 …… 正厅正在招呼客人的中年人听到了动静,一名保镖快步靠近,弯腰耳语:“家主,大小姐她……” 与他面对面坐着的贵客问:“玄马阁下,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怎么会有事?今天是你我两家定亲的好日子,便是有困难,也要把它解决了。”中年人豪爽的笑道:“请稍等,我马上回来。” 他起身离开席位。 贵客眯起眼睛,喝了杯酒水,同时瞥了眼旁侧的青年,呵斥道:“沉稳点坐好,表现的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这场订婚宴很重要,别丢了我的脸。” …… “都给我停手!”中年人名玄马,积威深重,来到休息间,一声呵斥便镇住了混乱的局面。 人群挤在一块,他大步流星的排开人群,走到自己女儿跟前。 一眼扫过去,眉头川字纹,一家之主的表情不满至极。 “你在做什么!这打扮是什么东西,不成体统,你就打算这么出去参加订婚宴么!” “快给我回去把衣服换了!老老实实待着!” 他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呵斥一声就能镇住女儿,过去十几年都是这样,他以为今天也会是如此。 可他听到了一句平淡的话。 “——我拒绝!” “什么?”中年人已经走出了三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即僵硬的转过身,回头问道:“你再说一遍!” “父亲大人。”一袭白无垢的女子咬住没有涂上胭脂的下唇,一字一顿道:“我说!我!拒!绝!” 玄马眉头紧锁,绷紧面部肌肉,不怒而威。 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敢反抗了,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归蝶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当这三个字说出口后,她觉得无比的舒畅,无比的痛快。 或许她早该这么说了。 父亲带来的压力是很可怕,但比起邪神狂信徒,比起接连不断的死亡和不会终结的回档,算什么呢? 她早该看透,也早该成熟了。 于是她面朝着不怒而威的父亲,面向十几年来只敢对之唯唯诺诺的父亲,主动打破了沉默,发出质问。 “为什么连这是一场订婚宴,都不肯提前告诉我!” “为什么连我要嫁给什么人,都不能知道?” “为什么我要答应这场荒唐的婚礼?” 她问出一个问题都往前一步,步步落下,如同敲打着战鼓,声如雷震,掷地有声。 玄马走神了片刻,望着一夜间成熟起来的女儿,内心一万个一千个疑惑,但他没有诉之于口,而是沉稳回答。 “这些事,办完订婚仪式,我自然会告诉你为什么!” 归蝶没听到她想要的答案,但冲突已经发生,就不可避免的白热化。 “抱歉了父亲大人,这场订婚,我绝不会接受。” 她来到父亲跟前三尺距离,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去办一件更重要的事,去见一个更重要的人,我看看你们谁敢拦我!” 七十二章 破茧为蝶 摊牌了,掀桌了。 归蝶把想说的话都说清道明,没什么可惜不可惜。 她觉得痛快的很,就连看向父亲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尊重和后怕。 她真的认为父亲为了维持这个家族付出了很大的心血,但是,但是…… 但是! 不论是什么理由,都不该以牺牲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作为代价去维系它! 家族是用来保护家人的!而不是榨取家人的骨血价值,这是可耻的本末倒置! 当你错了的时候,我便没有必要继续无条件的听从。 哪怕你是家主,哪怕你是父亲……! “请您让开!” 她往前一步,如雌狮低咆。 若非亲眼目睹,玄马这辈子都想不到能见到女儿这幅姿态,。 唯唯诺诺了十几年的女儿一点都不像她的母亲,不像那个令他着迷的深爱的妻子。 现在,她终于撕去了乖乖女的伪装,敢于面对一家之主露出獠牙。 这令他作为父亲感到欣慰,又令他难眠神伤。 玄马心思流转万千,下一刻勃然变色,怒声道:“你以为你走得出去!都给我拦住她!” 家族的保镖和民间保卫公司的职员们都走近过来,形成厚实人墙。 “大小姐,得罪了!”墨镜男咬牙道。 他很想让开,但得罪了家主,他会被开除。 “早知道会这样了。” 归蝶一点也不意外,她的父亲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人,比起慢慢的说服他,不如用事实证明。 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时间,十一点四十分……过去了十分钟,却有些漫长了。 “我不该在这儿浪费太多时间的。”她轻声说,旋即对着周边一人问道:“这里是几楼?” “呃,二楼。”服务员下意识的回答。 “谢谢。” 归蝶回眸一笑,道了声谢意,这笑容令长着青春痘的少女面红耳赤,下一刻服务人员手里的盘子就被她夺走了,她提着这铁制品转身疾驰,冲向走廊的另一端。 玄马呵斥:“拦住她!她想跳窗!” 后方人墙压过来,可这群肌肉大汉们在略显拥堵的走廊上根本发挥不出人数优势,追不上她的速度。 归蝶抛出手里的重物,砸在了酒店的窗户上,砰的一声,彩绘的玻璃碎了一地,窗户敞开。 她轻轻一跃,用白无垢的宽敞厚实的衣袖为遮掩,撞上了窗户,纵身一跃。 其他人都停在了窗户前几步,他们眺望着那道矫健且自由的背影。 飘摇的风扬起了她白无垢的长长袖摆,女孩张开双臂,享受着风吹过脖颈穿过衣袖,这一刻她是自由的。 这一霎的时间被拉长,远远的看去,宛若蝴蝶展开了洁白的淡薄翅膀,破茧为蝶,在青空下翩翩振翅。 她踩踏在了草坪上,三米的高度,站稳落地,轻而易举。 离开前,她回眸抬头。 窗户边的父亲无言的张开口,旋即又闭上。 女孩扬起唇角,拢起衣袖,快步离开,她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玄马先生,要追么?”一名保卫问。 “追上去有用吗?绑回来订婚?”玄马挥了挥手,表情晦暗难明:“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人群退散开。 玄马走到休息室,看了眼被抛在梳妆台前的白棉帽。 “家主大人。”唯一敢靠近过来的是女佣阿腾,她忐忑的说:“请您原谅大小姐,她是……” “阿腾啊。”玄马凝视着镜子里已是中年的自己,轻声问道:“刚刚的她,是不是很像她的母亲?” 女佣用力点头:“像极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玄马哈哈大笑:“好!” 畅快的大笑着,像是消解了十几年难解的忧愁。 他转过头又问:“这妮子,偏偏对订婚的事反应如此激烈,刚刚也说要去见个人,你有知道点什么吗?” 阿腾摇头,这的确闻所未闻,大小姐待字闺中,和同龄男性接触极少。 玄马叹息:“女大不中留。” …… 归蝶停在了熟悉的街道巷口前,抬头看向店铺,伽蓝两个汉字很显眼。 她忍住捡起路边石头砸向橱窗的熟悉冲动,推开了门。 “欢迎光临……”古董店里的是个年轻店小二:“您好,您这是……” 对方看着她身上的白无垢,心说难道是来这儿找新郎官? “我要这把刀。”归蝶指着橱窗里的朴素古刀。 “这把刀啊,这把刀可不得了,它……” “我知道,长六尺九寸,重二十四两。” “啊这……”店小二搓着手:“这可是伽蓝堂出品的古刀,有勘验证书的,不便宜。” “接受赊账吗?”归蝶亮出家徽:“之后可以去这里取钱。” 店小二看了眼家纹,当即点头:“当然可以,劳烦您签个字。” 归蝶用了自己的身份买下了这把刀,心满意足,正打算离开,又被叫住。 “请留步,这刀还没开封。”店小二道:“得开了封才能用。” “开封?” “是的,这把刀造型看似是古刀,实则并不是,它的锻造工艺其实是明国产,样式是参照瀛洲的刀。”店小二是个明国人,说着便敲击剑柄,拆下缠绕在刀柄上的一张黄符。 这幕,似曾相识。 但还没结束,店小二拿出油瓶,早刀身上涂抹,刀上如同褪去了铁锈似的,隐藏在刀身上的铭文浮现出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抱朴子·内篇卷十七》 九字真言。 归蝶这才终于意识到,她抢了一百次的刀,却从未一次见识到它的真实模样。 虽然白维意识到了,但他苦于没条件,只得解封了一半。 归蝶接过模样大为不同的新刀,欣喜的问:“这把刀的名字是什么?” “它叫九字兼定,能斩恶灵之刀。” …… 正午,十二点一刻。 孩童躲藏常用的玩具设施的空洞里,坐着一名女子高中生。 她藏在阴影里,没人察觉到草丛的后方还有这样的一个角落。 女高中生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盛满了血红色液体的瓶子,拧开瓶盖,她仰头饮下血红色的液体,来不及擦拭嘴唇,旋即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本书籍,翻开一页,上面绘着繁杂的术式,她真依次咏唱着上面的文字。 忽然间,她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断逼近,速度很快,且非常急促。 她停下咏唱,从角落里钻了出去,就在离开的瞬间,下一刻,有什么东西闪过她躲藏的地方,塑料和木质的玩具朝着两侧翻开,像被一刀劈开的橘子,她跌倒在沙地上,左手皮肤被割破了,血珠子从伤口里渗出。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躲藏在这儿。” 一袭纯白无瑕的嫁衣在随风飘摇,她握着刀,刀上泛着白光,白光里滴着血,亦步亦趋。 女高中生抬起头,脸色惨白:“你是谁?”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归蝶抬起眸子:“我知道你的一切。” “你在说什么?来人啊,这里有持刀伤人的疯子!”女高中生往后退去,仿佛和外表一样人畜无害。 “西野纯子,没人回过来的,地方是你自己选的。”少女叫出了她的名字。 女高中生沉下脸:“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归蝶自嘲道:“我是亡魂,替你背负了罪孽而不自知的可悲亡魂……而我来到这里,只是单纯的要报复你而已,无关乎其他的琐碎之事,只是私怨!” “不明白也没关系。”她明媚的微笑着:“你只需要知道,我会杀了你。” “亲手……” “杀了你!” 第七十三章 拨云见日 因为你,我被迫轮回一百次。 每一次,都在痛苦中死去。 每一次,都在满腹疑惑中不得瞑目。 每一次,都不明白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这些话,都不能说出口。 她咬住了牙关,避免憎恶扭曲自己的面庞。 倘若仅此而已,她可以忍耐。 可偏偏,她目睹了更加残忍的光景。 闭上眼,仍然能回忆起那一幕的残酷。 我憧憬的那个人,把我从绝望的水潭中拯救的那个人,被你从背后一刀刺穿心脏的光景。 只要一想到他倒下的背影,想到你握着的刀,想到遍地的鲜红,心脏深处便燃起了憎恶的烈火。 牙齿死死咬住,咔咔发出声响。 杀意根本止不住! 也不想止住! 她从未有过这样憎恨过谁。 纵使面对那群邪教徒,她挥下的刀也并不饱含如此强烈的杀意。 是恼怒。 恼怒自己的天真。 是羞愤。 羞愤自己的愚蠢。 所以,这是私怨……仅仅是私怨! 刀剑在手,仇敌在前,她恍然明悟,根本无关大是大非。 我再也不要看到那样的光景,我再也不想有那样的悔恨! 赌上我的所有,我要在这里……用我的手,亲手斩了你! 归蝶横刀于前,杀意沛然,涛涛恨意尽附此刀。 “我恨你,远胜过我所能表述的百倍千倍万倍!” “西野纯子!” “你休想活着走出我的视线范围!” …… “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打算去爆破电车。” 燃烧的教堂后花园中,白维叼着烟,翻着手里的日记本。 他挑起眉毛,对着一旁的焦炭惊讶道:“你明明是个狠角色,却居然是个特娘的鸽派?” 邪神信徒里倒也没有绝对的鸽派,只有极端激进派和苟全发育派两种区别。 前者不讲究规矩,一味的为了破坏而破坏,为了报复而报复; 后者更讲究谋略,发展下线,拓展信众数量都是他们在做,存在感相对低下。 正因如此,这位叛教者才能在瀛洲苟了足足三五年时间没有被发现。 白维检视着日记上的记录,发现了很多之前并未注意到的盲点。 “爆破电车并不在你们的计划范围内。” “相反,因为最近瀛洲对邪神信徒的打击力度增强,以及灰潮封锁了海洋,这群邪神信徒得不到来自半岛的资源和人手补给,被迫执行全面收缩。” “如果这时候策划恐怖袭击,必然会刺激幕府施压,打击邪神信徒,关门打狗。” “届时,据点倾覆也成了可以预见的必然,所以势必进行内部整顿。” 翻过几页。 “这次的内部整顿也成了内部意见分裂的导火索。” “前些日子在极东大学内部的邪神召唤仪式的人手被撤回,提前将消息泄露,都是为了阻断极端激进派不计后果的疯狂报复。” “极端激进派首领黑河被确认死亡后,扫清和收编余下的信徒也十分顺利。” “但是……” “黑河担任私人教师期间,接触并发展的下线,西野纯子不肯接受事实,并盗取了教团内的资产,包括死灵原典,邪神子嗣的胎血等,利用资金收购了四海集团提供的疑似高爆化学定制炸弹,用以实施恐怖袭击。” “信徒首领怀疑她有进一步不良动机,背后必然是受人指使,决意顺藤摸瓜,找出对方背后势力,全面歼灭,肃清辖区教团内部。” “目前为止,并无更新进展……” 白维合上日记本,将它丢入火中,纸张被迅速焚烧成灰烬。 “嘶,呋……”吐出一口烟雾,青年得出了结论。 “所以,此次电车爆炸的直接导火索是西野纯子。” “她和黑河是同一派系的邪神信徒,极端激进,为报复瀛洲幕府而选择了邪神信仰。” “她在四号线上安置了炸弹,而引爆的按钮……就是她自己!” “在她踏上电车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注定陪着她一起葬身火海,但只要她不上电车,这条地铁线路就是安全的,这也是除了开局一次两次之外后,电车都没有被引爆的理由。” “实际上在第二次回档,我阻止了她登上电车,当时也没有看见任何来自电车被引爆的新闻……只是我忽略了这点,下意识的认为电车一样会被引爆,没有深究,从而将目光转移到了其他方向。” “原本,这些是一目了然的清晰状况,不至于会这么复杂。” 白维按住眉心。 “之所以情况变得复杂,是因为西野纯子不再是西野纯子,她变了一个人。” “归蝶。” “她是完全不知情的第三者,是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却在身份上顶替了西野,因而她的行动不可测,扰乱了事态应有的发展轨迹。” 白维不难看出西野纯子和归蝶并不是同一人。 倘若是一个人,也根本不需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可能的情况有几种,双重人格,记忆丧失,亦或者是…… “灵魂交换。” 白维想到了西村大介,他的确亲眼见过一次灵魂交换。 “倘若真是这样,那真正的西野纯子去了哪里?同一副躯壳里绝不可能容纳两个灵魂,除非同根同源。” “就好比西村大介的情况,他替代了关拓人活着,真正的关拓人去了哪里?” “是去了另一具躯壳,还是彻底消亡?”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看上去沾了点血,但受的伤比上一次还要轻很多。 而且,他是一个人来的。 “得找到西野纯子,不然这场轮回注定结束不了……我的实力已经恢复到能单刷邪神巢穴,再这么下去也没什么提升了。” 劈开栏杆,走过小道,白维双手抄在口袋,走的闲庭信步,背后方向有一座古老教堂正在烈火中熊熊燃烧。 …… “都给我让开!” “滚开,滚开!” 西野纯子慌忙的逃跑着,肩膀的伤口在奔跑中洒落鲜红色的血液,已经染红了衣裳。 电车站台的工作人员见到后,急忙靠近过来,她却只顾着用力的推搡开人群。 撞入了电车内,然后环顾四周,疯狂确认着那抹白影到底有没有追杀过来。 她喘息着,视线掠过惊慌和疑惑的人群,再三确认都没看见那袭白裙。 这才稍稍放下心,认为是自己甩开了对方。 她跌坐在椅子上,恐慌的喘着气。 ……还好没跟来,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她咬牙切齿着,突然冷不丁的听到一边传来声音。 “你来的真慢。” 西野纯子听到这声音猛地僵硬了表情,缓缓的侧过视线,就在这排坐椅的另一端,身着白无垢的女孩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宽敞的振袖下传来刀鐔震动的声响。 “你!”西野纯子惊慌失措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四号线电车,我知道你会乘上来。”归蝶缓缓起身,拔刀向敌:“一切在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第七十四章 水落石出 电车门已经关上了,正在缓缓驶出站台,相对狭窄的空间内,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 归蝶持九字兼定,吐气开声:“你,逃不了!” 西野纯子脸色变化,第一时间竟伪装的楚楚可怜。 “谁来帮帮我!” “救命啊,这个女人是疯子!” “她手里那是刀,她要杀我!” 车厢内的十几名乘客面面相觑,脸色难看,想要上前劝说两句,但又忌惮染血的刀。 归蝶平静的叙述道:“请各位让开,她是邪神信徒,不论说了什么都不可信。” 听到邪神信徒四个字,再如何正义感爆棚的人都一时间抬起手提下头连连摆手,立刻后退。 ‘帮不了,帮不了……’ 西野纯子见无人帮她,失魂落魄的爬起身,仿佛黔驴技穷,旋即发出冷笑,神情陡然狰狞。 就像是变脸似的,神态顷刻间从人畜无害变得歇斯底里,仿佛抱着高压锅的陶映红。 “想杀我?可以!你来试试!” 她转过身,身前多了一人。 归蝶蹙起眉头:“真卑劣。” 西野纯子挟持了一名人质,是独自乘坐电车的小学男生,她右手握着匕首,锋利的金属已经划破男孩的脸颊。 小学生嘴里咬着糖果,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轻声疑惑的嗯↗了声,仿佛还没理解到是什么情况。 电车内的气氛变得死寂而凝重,乘客们涌向两边,隔着远远的距离看过来。 “别动!”西野纯子威胁道:“你敢靠近试试,我真的会割开她的喉咙!” “你以为这样你就能走得掉?” “呵……”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归蝶看了眼电车上的时刻表:“距离银座还有一站,到了固定地点,电车会被引爆,你只要在拖延这些时间就够了。” 西野纯子眼瞳剧烈收缩:“你,你……” 她的计划只有她一个人在实施,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人知晓。 她表情阴沉:“你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 她手里握着人质,这是阳谋……电车她炸定了,耶稣来了都没用,她说的! 归蝶沉默以对,只是刀尖斜指地面,改为双手持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电车即将抵达银座站台。 ——银座站到了,请从电车右方按照顺序下车,先下后…… 通报声被惊恐的人声掩盖住。 将两人对话一字不漏的听进去的乘客们慌不择路的冲下了电车,不可避免的撞在了车门上。 这些人的连续拥堵和剧烈动作,连电车产生了倾斜坡度不小的摇晃。 西野纯子的肩膀受伤,倾斜的时候,撞到了立柱上,右手不受控制的一颤。 也正是这一瞬。 等待许久的归蝶倏然挥刀,蓄势而发的这一刀迅捷而干练。 九字兼定发出清澈的刀吟,日光透过车窗洒落在车厢内,映照在刀刃上,瞬间刀光如同附着了金光。 足以斩破邪祟。 西野纯子举起匕首,金铁碰撞,她错愕的发现自己根本支撑不住,不仅膝盖砸向地面,肩膀更是狠狠挨了一刀,利刃劈入了她的肩胛骨里,鲜血飞溅的同时,夹杂着一股焦糊味。 疼!好疼! 她感觉自己仿佛是灵魂都在被灼痛,她分明已经饮下了邪神子嗣的胎血,已经没有了痛觉,这意味着他的身体朝着不死的方向转化,可……为什么这把刀能伤到她! 灼痛感令她脸色惨白,肺腑深处有什么在翻涌,仿佛有什么正在惶恐不安的想要从她的身躯里逃离出去。 忍住作呕感,她放弃动弹不得的右手,拎起跟前的小男孩砸向再度举刀的白衣新娘。 归蝶不得不抬手接住小学生,趁着这个空隙,西野纯子撞开人群,逃出了电车。 “你没事吗?”归蝶放下男孩,抬手抹去他脸上的血。 “无碍。”小男孩从地面撅着屁股爬起,双手叉腰,不仅不怕甚至还装了一波:“这点程度,伤不了本尊!” “本尊?”归蝶歪着脑袋。 “是也,吾乃……”小学生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自我介绍。 归蝶低头看向小学生书包里掉下的东西,里面有一本书《魔尊重生,瀛洲翻译版》 “小孩子别看这种书哦。”归蝶一敲小学生的脑袋。 “吾才不是!”小小年纪的中二病涨红了脸。 女孩确认人质安全后追出电车,车外的人群熙熙攘攘,她踮起脚也没看见西野纯子,不过地面上留下的血迹是很好的指引,她顺着血迹追了过去。 …… 西野纯子在逃跑,但她太虚弱了,这样下去注定逃不了。 走出电车站,周围人群见到她第一反应都是避让,没人会接触一个全身都是血的人。 她也不想去被铁道警察请去喝茶,正焦急万分时,突然眼睛一亮,注意到了一个人。 有名青年没有避让开她,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 “请帮帮我!”她快步走过去:“有人要杀我,求求你……” “呃……”青年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主动搭话。 “求求你!”她眼角流泪,发出哭腔。 “好吧。”青年心软的答应了:“你伤得不轻,先跟我来吧。” “谢谢!”西野纯子低下头,跟上对方,感动的神色之下,是冷漠和残忍。 真好骗。 她心想。 …… 走过了十几分钟路程,四周的建筑物越来越稀疏,从现代化变成了古朴的木制建筑群。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西野纯子奇怪的问:“不是要去医院吗?” “我有说过要去诊所吗?”青年停下脚步。 西野纯子终于意识到不对:“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我是白维。”青年自我介绍:“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西野纯子。” 西野一阵晕眩,为什么对方会知道她的名字,为什么他给人的感觉和之前的女子如出一辙? 不,是更加危险! 白维没理会她的神色变化,自顾自的继续说:“既然你还是西野纯子,那么她现在应该是回到应有的位置了,嗯,这真是个好消息,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过了,我叫白维,普普通通明国人,也就是换过很多职业。”白维指尖比划出一段距离:“生活阅历稍稍丰富了那么一点点。” 西野纯子脸色难看:“我不管你是谁,放我离开。” “那可不行。”白维低声说:“我得处理掉所有后患。” “什……” “认得这个?”白维丢出一截没烧掉的衣袖。 “牧师袍,你难道把……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个怪物,你怎么可能把他给……”她否认道。 “圣教会的据点已经被端了,对此,你爱信不信。”白维面无表情:“现在,轮到你了。” 西野纯子见他往前半步,应激的撞在了墙壁上,她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我真的只是被迫……” “被迫?” “是的,被迫,我也不想的,都是他们胁迫我干的。” 白维沉默不语。 西野纯子以为有效,急忙说:“我加入教团后,每日都惶恐不安,我想脱离的,真的……但是,我没有选择,我只能这么做,被迫无奈的。” 白维奇怪的问:“所以,喝下邪神子嗣的胎血,也是被迫?” 西野纯子喉咙一噎。 白维继续问:“通过仪式让心脏停跳,也是被迫?” 她低下头眼神躲闪。 白维又问:“盗取资金,从四海集团购入炸弹,爆破电车,也是被迫?” 西野纯子抬起脸,她选择继续表演,表情苦涩:“我,我……真的只是……” 白维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托起下巴。 “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想,你并不是教团的成员,你加入教团,是另有其他目的。” “这只是个猜想,起初并不完整,但现在亲眼看见了你,我确认了这个猜想,并非是空穴来风。” “我对你个人的家庭背景不太了解,但想必你家庭条件并不差,请得起黑河这个教授做家庭教师,金钱和社会地位都缺一不可。” “身在一个富裕且拥有权利地位的家庭,你还主动参与了邪神教团,教人不可思议,要么是黑河的洗脑策略足够成功,要么是你存着什么目的。” “你不用着急反驳,听我说完。” “邪神信徒虽然活的天憎人恶,但好处其实也是有的,很直白的一点就在于,其实它能一定程度改善生活,也能一定程度获得集体感,然而这些对你而言都并不需要……那么我认为,你大概和那位牧师是同一种人,你们渴求的往往是神秘。” 白维平静的阐述着,目光逡巡。 西野纯子表情无变化,却不自觉的用力按住了伤口。 白维继续说:“神秘意味着超凡,在这投胎决定百分之九十九成就的世界中,邪神的赐福是极少数可以通过后天获得的神秘,它可以让人脱胎换骨,一步登天。” “要说到它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需要支付对等的代价,而且需要仪式、契约,极为繁琐,邪神对自己的信徒保有不错的信誉,这些域外的存在乐意做这类生意,可倘若不是它的信徒,便很难得到承认,反而容易被戏弄。” “因此,成为教团的成员,就是计划的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想办法知晓如何得到神秘……这也是你为什么会选择激进派的缘由,因为他们缺人手,你可以很快的接触到教团的核心。” “往后过了不知多久,想必你从黑河那里得知了很多,并且最终确定了一套方案。” “按照邪神的逻辑,你需要达成两个条件。” 西野纯子打断:“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你只是在胡乱猜测。” 白维没有理会,依次竖起食指和中指。 “条件一:材料和仪式。” “条件二:献祭。” “很巧合不是吗?这两个条件,你都满足了。” “邪神子嗣的胎血,晋升蜕变的仪式,以及最为重要的……” “被献祭一千人的灵魂。” 白维嗓音沙哑而低沉。 他想到回档前的那次爆炸案,被牵扯波及的甚至不止一千人。 “这也是你为什么选择四号线,为什么选择六点二十分从银座驶出的电车,因为这个时间段的人流最多,能够满足你献祭的人数需要。” 西野纯子沉默,沉默良久。 她倏然一笑:“这怎么可能呢?如果要引爆炸弹,我当时也会在电车上啊……那我岂不是一定会死?” 白维毫不客气的说:“你当然会死……你想说这是本末倒置?” 西野纯子问:“当然,倘若我我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白维轻笑着鼓掌:“当然有很重要的意义……只有死了,你才能重生;只有死了,你才能脱离教团的掌控;只有死了,才不会被追责,你可以换个身份,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他淡淡道:“你从死去的躯壳中蜕变……当你的躯壳死去,你的意识会在你的腹中苏醒,那是你构筑的新的生命形态,就像是一枚蚕蛹,你躲在你的内部。” 西野纯子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特别是在白维说出了‘蛹’字时,她的表情从惶恐变成了沉寂和狰狞。 白维心说猜对了。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为什么归蝶的灵魂会进入西野的躯壳,但一体双魂的秘密终于揭开。 西野的躯壳可以容纳两个灵魂的直接缘由,是因为西野纯子的躯壳注定消亡,它只是临时存在的母胎,就像是蚕蛹,归蝶成了外层的茧,而西野纯子是藏在内部吸收养分的成虫。 而这点,早在最初最初的开始,他就亲眼看到过这个提示…… 黑色的感叹号上写着‘蛹’字。 那正是邪神祭祀完成的证明! 她死了,但还活着,躯壳蜕变成了蛹,超凡的生命等待着孕育和重生! 这意味着,在第一次回档之前,她的计划执行的非常顺利。 想到这里,连白维都不由得感叹。 “对自己都够狠的人值得被重视……” “倘若不是将霜月卷了进来,你就真的成功了。” 衣袖中滑落虎首衔环汉刀,青年往前一步,刀光仿佛接续着阳光,投下审判。 “现在,再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第七十五章 好死 ……给我一个饶恕你的理由。 白维如此说道。 他耐心的等待着,却并不是真的收敛了杀心,而是在最后的最后,给予对方说出遗言的机会。 既是帝王的从容,也是刽子手仅剩不多的仁慈。 西野纯子也一言不发的沉默着,脸色难看着,足足三分钟不言不语。 白维淡淡道:“时间到了。” 该上路了。 西野纯子低喝道:“停下!给我停下!” 她用的不是恳求,而是命令的话语。 白维挑眉,死到临头说话还这么硬气的吗? 怎么和某个直面雷霆威光的魔女似的,试图给敌人疯狂加怒气……这嘴是真的硬。 西野纯子脸色苍白,她在几分钟前的确是坠入了人生的谷底,对方如同画外音毫无情感波澜的叙述着旁白,仿佛剥开洋葱那般一点点抽丝剥茧,将她的计划她的险恶她的用心一点点阐述道明,不加掩饰的、直白的的撕开她试图隐藏的渴求欲望。 她无法反驳,也无可言明,因为那是正确的……几乎全对了。 她输了,却输的不明白,在她走在成功道路上,距离梦寐以求的神秘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被天降的一巴掌拍进了地面里,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耳朵嗡鸣,脑袋昏沉,有些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这是哪来的天降猛男非得跟自己这个弱女子过不去? 西野纯子的内心发出了无声的咒骂,如果可以,她一定会如同泼妇那般疯狂咒骂对方,尖锐的尖叫,恨不得把这个男人俊秀的脸撕裂成碎片。 但她忍住了这种冲动。 她是输了,输的彻底,像是在赌桌上一败涂地的疯狂赌徒,但赌徒的品质也有可取之处,她不该想着输掉的那些,而是应该思考如何及时止损,她不能再输掉更多了,因为对方想要的不止是她的失败,还有仅剩的性命!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可以接受失败,但不能接受死亡。 西野纯子沉默的数分钟的时间内,只做了一件事。 她将右手伸入衣领里面,拿出一枚电子仪器展示给白维看,这是无线电的对讲机,也是移动电话的雏形。 “看到了么?”她开口说:“两分钟前,我已经接通了警视厅的无线电,发送了我提前录好的音频,他们很快就会循着信号,找到这儿。” 西野纯子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少许血色,深呼吸后,她低沉而缓慢的说。 “我……自首了。” 她眼里多了一丝从容和镇定,又重复了一遍。 “我已经自首了!” “我知道很多关于邪神教团的泪目,警视厅、幕府都会对我高度关注,希望从我这儿得到更多信息,因为邪神信徒几乎不会坦露口供,并不惧怕逼供。” “我的价值,对他们而言很重要,只要我提供了足够的信息,他们就能连锁拔除瀛洲境内的邪神教团的窝点……这关乎到上百万人的民生安全。” 西野纯子五指死死的握住无线电发信机。 “你明白了么,明国人!” “我是不能死在这儿的!警视厅不会坐视不管。” “你杀了我,就得承担后果,损失了重要的线索情报,你拿什么去交代?” “你终究是个明国人,在瀛洲的土地上,不管你是谁有多少本事,都没有执法的权力!” 白维安静的听完,他摸了摸下巴,陷入思考:“emmm……” 西野纯子内心一喜,对方开始犹豫了,她趁热打铁道:“我已经自首了,按照法律条文,你不能伤害我!” “你只能在这里,看着我被警方带走!” 白维沉默的更深。 西野纯子彻底放下忐忑的心情,同时间,不远处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 她神情一喜,喜不自胜……平日她根本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渴望警车的到来。 她成功自救了! 赢了! 生还的希望就在眼前,她窥见白维的沉默神情,又想到之前被这个人逼入绝境,内心憎恶感涌出,喉咙里蕴着一团烈火,不吐不快。 她当即发出冷笑声:“警车已经来了……你没机会杀我了!” “虽然我注定难逃牢狱之灾,但只要主动配合,大概率不会被判死刑。” “往后一辈子都没什么自由了,可我不会死,而且作为提供情报的线人,能得到不错的待遇。” “警方不会杀我,而且会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保护我的周全……!” “后悔了吗,明国人。” “你给了我三分钟的时间想遗言,可你的慈悲反而导致你错过了杀我的最好机会!” 她忍不住讥讽,忍不住嘲弄。 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安全了,就像是站在了泉水里的英雄,哪怕面对前来堵着泉水疯狂输出的敌人,也丝毫不慌,还能公屏打字公然嘲讽。 可她的讥嘲笑容只持续了三秒。 白维结束了有些漫长的思索,信步往前……没有收刀。 西野纯子忽然感觉有些不对,急忙说:“我已经自首了,你不能……” 嗡!白维扬刀隔空一振衣袖。 她的手腕忽然一轻,侧过视线看去,半截手掌连通无线电一同被斩成两截,冒着电火花的仪器被血液浸透,已然短路失效。 西野纯子捂着断掌惨叫出声:“你,你疯了吗,杀了我,你也要面临牢狱之灾!” 白维眨了眨眼睛,眼神纯良:“对不起,我听不懂日文。” ……我一个明国人,日语都听不懂,怎么知道你已经报警自首了呢? ……我只是基于国际共识,扫除邪教信徒而已。 西野纯子瞪大眼睛,哪怕再给她三天三夜,她都想不明白,原来还有这种无耻的辩解套路,她气急败坏道:“无耻,真是无耻!你这混蛋!” 白维再挥袖。 她狼狈的躲开剑气,无限临近的死亡就在眼前,她终于压抑不住情绪,整个人撞进泥土坑,哭丧着喊道:“不,不要,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跟你有什么仇怨!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跟你分明无冤无仇,我这辈子都没去过明国!我已经失败了,我的人生都毁掉了,我还不够凄惨吗?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她一边逃跑着一边哀求,连连求饶,期望能活命。 白维的五官表情凝固,如同佩戴着面具,没有半点变化。 “这点你说错了。” “我说错了什么?”西野纯子祈求:“我一定改……一定改!”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跟我无冤无仇呢?” 白维举起汉刀,刀上映出布满泥水泪水和血水的惊恐面容。 西野纯子自知死到临头,再也无法得救,她眼中藏着对生的留念,却不肯落入回忆的走马灯,反而面朝向青年发出诅咒,嘶吼咆哮:“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铮!环首汉刀上似乎传来猛虎咆吼之音。 白维挥刀下劈,刀光幻化成猛兽虚影,其张牙舞爪,撑起血盆大口,从上而下将罪人一口吞没。 地面上只留下一处坑洞和少许血迹、衣服碎片和头发,其他什么都没剩下,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根本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过。 白维素振收刀,耳畔还回响着她临死前的诅咒,对此仅是付之一笑。 “说得好像我过去哪次得了好死似的。” …… 走出巷口外,迎面有警方正在快步赶来。 “请留步!”警视厅干警问道:“你有在这里见到过一个高中女生么?她姓西野。” “见过。” “她在哪?” 明国人耸肩摊手:“我不知道。” 第七十六章 余生,请多指教 等白维录完口供笔录从警视厅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傍晚六点多了。 录点什么呢? 实际上也没什么,也就是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瀛洲的警方水平是真的拉,警视厅的调查取样盘问口供什么的也都是漏洞百出,这水平去圣教审判团里实习得让审问官喷出狗脑子来。 白维也就有什么说什么,顺带加点线索引导警方将结论朝着‘畏罪潜逃’‘错误情报’的方向定义。 因为他没有犯罪记录,又是大明公民,而且瀛洲话说的不太利索,确认问不出什么后就给放了。 轻轻松松的离开警视厅后,他打算乘坐四号线电车回家,步行去银座正巧十几分钟,正好顺带接一下逛街结束的柳生霜月,这次回档,所有问题都被提前扼杀,没有发生让事态升级和扩散,所以对柳生霜月和神宫寺咲,仍然是个平静舒适的休息日。 又一次来到熟悉的电车站入口,隔着很远就听到了摇滚乐的伤嗓子式吼法。 这次的白维作为观众好好听了听还没开始流行的音乐,而不需要自己夺过吉他自弹自唱。 独自的等待片刻,看了眼时间,六点二十分的列车即将到站,柳生霜月和神宫寺咲也出现在人流里。 白维没等她们,先一步过了电车收费口,来到电车站台。 车辆行驶进站台,刹车停靠,提示响起,人们列成两排,等待列车上的乘客先下车。 第三车厢的车门开启,人群流出来。 走出的人群是五颜六色的衣着,远远的看过去,又像是一片灰蒙蒙黑压压。 所以,单纯而清澈的颜色才更加醒目。 在人流散尽的末端,偏偏多了一抹纯白色。 她站在下车乘客的最后末端,一袭白色无垢和服,手里抱着一把格格不入又万分合适的刀,半只脚踩踏在电车边缘,抬目张望。 不知为何,白维有了奇妙的预感和共感。 就像是在人群中悄然回头,无意识的一次回眸,和那有心探寻的寻觅盼望,碰撞交汇。 陌生,但熟悉。 不曾见过,但似曾相识。 白维等她走下电车,她也真的走下了电车,却不是朝着人流分开的道路,而是朝着他所在的方向。 ……还真是? ……不,怎么可能? 他早已经过了喜形于色的年龄,也不会做着‘在电车站台上遇到嫁衣新娘’的美梦。 只当是个偶然的眼神交汇,便要侧身而过,就这么踏上电车。 但这错让开的动作令嫁衣的少女突然抿住嘴唇,稍稍皱起眉头,绷住了神情。 短时间内,心思流转,旋即又似是做出了什么艰难决定。 她往前一步,撞上了青年。 白维确是有些猝不及防,往后踉跄了一下,但迅速稳住身形。 可对方没松开力气,甚至加了一股蛮力。 她并不是抱上来,而是用肩膀抵住他的胸口,硬生生将半只脚踩上电车的白维撞到人群外。 然后,电车开走了。 白维望着闭合的车门,若有所思。 “车走了,可以松开了吗?” “啊,抱歉。” 花嫁的少女急忙松开手,紧张的退后道歉。 刚刚上了一车人,现在站台上显得颇为空荡,两人即便站在偏角落的位置,也被周边人看的清清楚楚。 花嫁的白无垢实在太过于显眼,这身衣服并不便宜,一般也绝不会独自的穿到外面来。 “我,我……”少女斟酌着言词,她接连深呼吸几次,暗自敦促自己快点想起之前想好的台词。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可一抬头,对上视线,舌头仿佛打结似的,又把礼貌知性优雅的问候忘了干净。 “别紧张。”白维出言宽慰:“我不吃人的,归蝶姑娘。” 少女抬起面容,眸子倏然亮起来,像是夜空瞬间点满了星辰的光亮。 “你,你认出我了?” “我或许不认识你,但我认识你这把刀。”白维看向她抱在怀里的刀,九字兼定。 “啊……”少女憨憨的点头:“原来是刀啊。” 表情高兴,但语气似乎很是失望。 “不过既然被认出来了,我也没什么可害羞的,白维先生,初次见面!” “我是北辰玄马之女,北辰归蝶。” “过去一直不是以真面目相示,一直有所隐瞒,万分抱歉,今日特意来赔罪。” 她道出自己的真名。 “北辰……”白维立刻联想到江户极负盛名的刀剑流派,是仅有几个有资格收弟子开道场的流派之一。 “是的,北辰一刀流,家有三座道馆,算是有些名声。”北辰归蝶惭愧道:“之前一直没告知身份,是因为说了也没人相信,而且……我还不太够资格背负这个名号。” “原来如此,难怪你的家风那么严苛,是个大族。”白维想通了很多梗概。 “谈不上豪族,仅仅是……有些底蕴。”北辰归蝶轻轻摇头,不太想聊这些,于是改口:“我今天醒来后,发现回到自己的身体了,而后立刻意识到西野纯子有问题,之后便开始追杀她,可惜追丢了。” “追杀……她的伤势原来是你做的?” “您也知道?” “嗯。” “那她……” “乖孩子不要问。”白维竖起手指,尽在不言中。 北辰归蝶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悬着的心也立刻放下,明眸皓齿的回以一笑:“谢谢。” 白维摇头表示不必在意,又问:“你怎么会在电车上?” “我猜想,您会在这儿乘坐电车。”北辰归蝶说着便露出笑靥,她果然猜得很准,或者说,双方是心有灵犀:“所以我踩着点,在这辆车上等候。” “倘若是拜访,直接去柳生宅也挺好。” “嗯,虽然也可以这样,但未免太过于正式,我……总不能这副打扮去吧?” “的确。”白维理解:“我也不姓柳生。” “是的,礼节上太繁琐了,而且……”北辰归蝶说着便红了耳根:“而且,我也想早些用自己真正的模样和白先生您见面,有些等待不及了。” 白维见她面红耳赤,顿了顿,旋即失笑:“你这话,对年轻人来说,杀伤力有些太强,这些话只能对意中人和婚约者说,得记住下次可别在随意说出口了。” “随意?我岂是……”北辰归蝶瞪大眼睛正要辩解,但她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是初次见面,毕竟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毕竟她是今天才逃了婚。 但她觉得这件事必须解释清楚:“白先生,我没有订婚!我今天是主动打破了婚约逃出来的!” 白维脑补了很多故事,表现的心不在焉:“嗯。” “是真的!”她焦急道。 “知道了。”白维平静的回应。 “……请白先生负责。” “嗯,嗯……嗯???”白维没办法继续嗯字诀了:“你不讲武德,突然冷不丁的来这句?” “是白先生说的,您告诉我……不能依赖别人,也没人会帮我,我必须自己做出决定,于是,我做出了决定,虽然我并不后悔,但还是请您负责。”北辰归蝶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神情那么认真,煞有其事:“请你务必,负责。” 白维的背脊上仿佛有电流在流淌,神情既错愕又疑惑:“您这是讹上我了?要把我拖下水?” “因为我没有其他可依仗的人了。”北辰归蝶认真的说:“所以,我会毫不犹豫的将您当做后盾使用。” “啊这……”白维心说你这姑娘能不能稍微客气点?我们这只是第一次见面,一点都不熟呢。 “这么说,是有点太过于坏心眼了,但这也是您教我的,往后我还想学到更多。”少女嫣然一笑。 夕阳即将沉入海中,落日余晖照在肩头,好一副日落星出的美好画卷,花嫁的新娘乘着电车而来,白梅在枝头凛然傲放,丝毫都不懂得含蓄二字为何物。 这上百次的轮回,她只学会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不喜欢便去拒绝,喜欢就要抓住,抓住了绝不放手。 北辰归蝶双手交叠平放在小腹上,白无垢随着盈盈一拜的动作轻轻摇晃,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白梅香。 “小女子不才,余生(接下来),请多多指教。” 第七十七章 针尖麦芒以及拆高地 余生请多指教。 这句话,很厚重。 厚重到寻常人不敢轻易接下这句话,不敢许以承诺。 所以她很聪明,故意用语法掩盖了这句话的真意,可以翻译成余生,也可以翻译成接下来。 无非是看对方如何解读。 这是女子的小心思和小聪明,不难被看穿,就像是在试卷上把答案涂的又像a又像b,往往得不到分。 但现在可没有人来给她打分,她穿着一袭白无垢,认认真真郑重其事的说出这句话,难道还需要解释的那么清楚那么透彻吗? 哪怕是真的榆木脑袋,这时候也该开窍开花了。 白维理所当然的听懂了。 他又不是真的情商高达二点五,如果真的情商低下,还能做得了中央空调? 审时度势和察言观色也是帝王心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好歹做了一世的皇帝,哪怕是亡国.之君。 听懂了对方的暗喻,然后是心动吗? 有一点。 白维一直都有找个女朋友的倾向……谈恋爱嘛,不寒碜。 对爱情抱有憧憬和向往也是人生必经阶段,他姑且还是相信爱情的。 这世界暂时还是美好的,明国瀛洲看不见那磨灭了大道的拳法流派。 说好了这辈子开摆,并不是彻底做个废人,而是想要度过相对平凡且平静的一生,搞不好真的是最后一辈子,为生育率做点贡献也挺好。 只是……就这么答应,会显得太轻浮吧? 而且,这是第一次见面,彼此完全不熟悉。 白维也着实想不通,哪怕是回档中,他也没帮助过对方几次,怎么就眼看着好感度刷高了呢? 感叹号又看不到好感度,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退一步而言,哪怕是真的,她是瀛洲人,我是明国人,将来肯定要回明国,那她怎么说? 北辰也是瀛洲有些名望的世家了,她似乎还是独女,将来大概率会招婿,我白维何等人,岂能做赘婿? 能,当然能。 这辈子身体不好,肠胃不行,只能吃软饭。 赘婿这一明国特色不可不尝,萧山人懂得都懂。 大不了多生几个,老大跟妈姓,老二姓白…… 白维两三次眨眼功夫,内心活动极其丰富,甚至连孩子姓氏的分配方式都想好了。 但也只是想想,真点头答应是不可能的。 因为……她们差不多也该看不下去了。 白维心头开始默念:一、二……三! 咚咚咚!脚步声飞快的接近,一道人影似飞一般堵在了两人之间。 柳生霜月脚步在地面滑行三米距离,不偏不倚的卡主了北辰归蝶的走位路线。 同时神宫寺咲从后方拉住白维右手,头也不回的拖着他走向电车站口。 “什么都别问,跟我走就对了。”神宫寺的表情一点也不美丽。 “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是从何而来啊。”白维发出老爷子的感叹。 北辰归蝶伸出手想要留人:“等等,话还没说完。” 她抬起的手腕被柳生霜月握住。 “有话,跟我说。”柳生霜月眯起眼睛:“别去找我哥的麻烦。” 北辰归蝶蹙眉,旋即幽幽道:“柳生小姐,我找的是白先生,而不是你,这件事你也做不了决定。” “是吗?”柳生霜月不肯松手:“大庭广众下,直接穿着白无垢来见面,不觉得你给人的心理压力太沉重了一些?对初次见面的人逼婚,是不是不太合适?” 敌意尖锐,柳生霜月完全没保留回档的记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北辰归蝶,一下子就被这位穿着花嫁服的漂亮姑娘点燃了争斗心和危机感。 四目相对,电火花在空气中迸发,北辰归蝶此时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柳生霜月并没有刻意隐藏的这一面。 她用西野纯子的身体时,并没有太过于被针对,因为心思也并不在这上面,现在回过头一看,才觉得柳生霜月和白维真的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像是亲兄妹。 早就该意识到,一个姓柳生,一个姓白,一个瀛洲人,一个明国人…… 北辰归蝶轻柔挣脱开对方的桎梏,评价道:“真狡猾啊。” “你说什么?”柳生霜月听清了,却不懂是什么意思。 “你我之间其实没什么不同,立场都很相似,你却能占着好位置而不让我靠近。” “哈?”柳生霜月挑起柳叶眉。 “虽说换成我,也会这么做,只是我觉得我下手会比你更快,而不是温温吞吞的拖延这么久。” “我不太喜欢跟人争吵,但如果你有这个意思……我可以奉陪。” 柳生霜月被戳中了痛点,她又不是乐意保持兄妹的距离,然而这么多年家人早已分不清亲疏。 北辰归蝶毫无惧色的往前半步,两女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不足五厘米,眼对眼,鼻对鼻。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柳生!霜月,姑娘!”她加重了柳生两字。 “我跟你没这么熟悉,请不要随意叫我的名字。”柳生霜月生硬的回应。 先是剑拔弩张。 然后偃旗息鼓。 几次不算激烈的交锋后,她们冷静了头脑,各退了一步。 四周的乘客变的多了,白维也已经离开了电车站台,再这么对线下去没好处。 “哼!”柳生霜月丢下一个语气词,转身便走,只要成功打断,就是她赢了。 北辰归蝶内心稍有不甘,只能选择暂且放下,感叹自己运势不好,偏偏把她们给忘了。 她走出地铁站,不过一会儿时间,一辆轿车便停在了路边,司机打开车门。 “大小姐,时间到了,我来接您回去。” 北辰归蝶轻轻点头,坐入轿车后座,揉了揉酸疼的小腿,奔波一天,不算是完全没收获,但收获似乎也并不多,她心理叹息自己还是太过于不成熟,明明很多地方可以处理的更好,如果再来一次的话…… 可惜,想必也没有下一次了。 事已至此,她将多余思想丢出脑袋,暗暗思忖,该如何扭转颓势。 “失策,没算到柳生霜月会出现在这儿。” “直接去柳生宅拜访是愚蠢之举,会被她各种牵制住。” “不能当着柳生霜月的面前和他接触,必须想办法规避一下她……得先回家一趟,找可靠的人商量下。” …… “你跟那个女人什么关系?”神宫寺咲问:“说吧,坦白从宽。” “然后牢底坐穿?”白维哭笑不得:“我解释了几遍你听不懂么?也就才见过几次面。” “你以为我会信?几次面,对方穿着嫁衣来见你?白无垢诶!白无垢诶!”神宫寺语气表情都很夸张:“你哪来的这么大魅力,两三次见面就能让她奋不顾身?” 白维也摸着下巴:“我也想知道,她这小脑袋瓜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回路才会这么热衷于白给……好歹我是个有底线的人,要不然……” 神宫寺挑眉:“要不然?” 白维顾左右而言他,开始暗示:“明国瀛洲都没法律明文一夫一妻制,一夫多妻、一妻多夫罕见但不稀奇。” 这世界的男女出生比率不太平衡,时而波动十几二十,导致大规模的人口锐减和暴增,男女比例长年失调,七十年前的男女比例6:4,五十年后的现在,则是女多于男,瀛洲比例相对均衡,也是6:4;明国就惨烈了,7:3,白维认识的发小同学几乎都是假小子和真妹子,所以不论明国还是瀛洲还是欧罗巴,都在鼓励生育,争取拉一拉近百年来一路暴跌的人口,自然不可能锁定一夫一妻制,而且一夫多妻天然就比一妻多夫更容易生孩子。 人还算好的,更惨烈的是非人族群,有些的种族,譬如说同盟的血裔,人马族,其雌性远多于雄性,九比一都拉不住,还在暴跌,族长疯了,疯狂找其他种族借种,据说已经在欧罗巴内造成了相当大的社会影响。 “你敢!”神宫寺咲没好气道。 “有何不敢!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反正不犯法。”白维伸了个懒腰:“回老家多娶几个老婆也挺好。” “你养得起?” “开玩笑,还要我养?那不得老婆来养我?挺直腰板扶住床,累点总比上班强。” “你真打算去做赘婿?”神宫寺眨着眼睛,仿佛看见了新大陆。 “是啊。”白维摸着下巴:“所以说,我首先得找个胸襟宽阔的女朋友。” 神宫寺咲旋即扪心发问:“那……你看我怎么样?” 第七十八章 不甘心 “你看我怎么样?” 巫女小姐这句话说的无比顺口,仿佛没经过大脑思考就这么脱口而出。 “我怎么都比那个不知来历的陌生姑娘好多了吧?” 她骄傲的挺起胸口。 白维捂着脸:“所以我说,你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 神宫寺咲辩解道:“又不是无缘无故的,我做你女朋友,往后就和霜月亲上加亲,她还得给我奉茶。” 白维淡淡道:“我怎么觉得她会先劈你一剑?” 神宫寺噎住。 她虚着眼睛:“你这不是知道的挺清楚的?” 白维随口问:“你指的是哪方面?” “当然是霜月!她为什么要劈我一剑?” “生气呗。” “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好闺蜜偷家了。” “为什么偷家……不对,为什么我偷家,她就不高兴?” 白维虚着眼睛问:“如果你有个好朋友,突然有天变成你后妈了,还要你进门奉茶……你能高兴的起来?第一反应不是冲上去给她把隔夜饭踹出来?” 神宫寺瞪眼:“我什么时候要做他后妈了!” 白维郑重道:“长兄如父。” 神宫寺咲气的跳脚:“你这个人,真是个装糊涂的天才!” “那是。”白维当仁不让,不以为耻。 “我……”神宫寺深吸一口气:“我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迟钝木讷的人。” “我也不信。”白维伸了个懒腰:“其实你想问的是,我到底想要找什么样的女朋友?” 神宫寺压下脸红心跳,佯作镇定道:“不是,我才不想知道!”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有个朋友想知道!” 白维秒答:“当然是想找个梦中情人做女朋友。” 巫女立刻追问:“什么样的梦中情人?” 明国人答:“既然是梦中情人,我怎么会知道?在我见过的所有女性中,至今还没有出现这样的人呐。” 神宫寺咲低下头,又重新抬起:“你这是说了一大堆废话。” 白维赞许的点头:“你都学会抢答了。” 她拳头硬了:“可恶!” 巫女哼了声:“我看你就是想要找个允许你娶好几个的女朋友,但这种女性是不存在的!早点放弃吧!” “啊对对对。”白维哈哈大笑:“人生有梦,各自精彩,何苦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的计较上?人活着本来就是充满缺憾和遗恨的人生,没有圆满可言,残缺美也是一种美。” 神宫寺咲瞪着眼睛鼓着脸:“你以为我不懂这些大道理?但我不想听这些!” “想听好话?”白维顿了顿:“那也可以。” 他酝酿了一会儿,神宫寺虚着眼睛,等着看他能整出什么新活。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沉,天边升起了月亮,大地披上银妆。 白维迎着月光走了几步,背影尽显得洒脱。 青年指向月亮,发出感叹:“你看,月色真美。” 神宫寺心跳骤然加快,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个简单的开篇,她能想象出一百句浪漫的情诗,少女情怀总是诗,在这个时代,诗句文字遣词造句仍然有着能打动人心的力量。 可谁想,他下一句话又变了的通俗:“真是,又大又圆。” 巫女刚刚升起的浪漫感被击碎了,咔的一声,碎了一地碎片,她表情顷刻木然。 青年又换了一副腔调,仿佛对月咏叹相思之情:“每逢月亮都会想起你,再美的月色也不如你。” 神宫寺咲有些招架不住,心情开始变幻狼狈。 明国人一摊手:“不如你……欠我的那一百块钱。” 咚! 神宫寺的脑袋撞在了路灯柱子上。 巫女的表情和心情都纠结的无可附加,挥拳砸向白维:“混蛋!” 白维快步腾挪拉开距离:“我只是说点好话而已。” “至少让我打一拳!一拳就够了!” …… 白维躲进了男厕,想必巫女是不敢冲进来的,男厕是对异性的绝对防御结界。 来到洗手间,他却没去厕所内部,而是站在洗手池前,看向镜面里的自己。 在警视厅时,他已经注意到自己的头顶浮现出一个标点符号。 不是象征事件和危险的感叹号,而是一个问号。 斩了西野纯子后不久便开始浮现了这个符号,标注为‘不得好死’。 【劫难将会以命中难以避免的形式爆发出来】 【时限:720小时】 同时刷新出了一条新的状态,标注只有寥寥一句。 【在劫难逃】 三十天的常驻诅咒状态,肯定是西野纯子最后那句‘不得好死’得以应验。 她的转生仪式没有完成,已经沾染了神秘因子,所以临死前的诅咒生效了。 神秘只会在更高级的神秘前失效,自己现阶段,没有神秘性能压制这种诅咒的发作。 不清楚这时限是状态消失,还是劫难降临。 白维冲洗着双手,若有所思。 镜面里的光突然一黯,仿佛能窥见某个徘徊在四周的幽魂,它发出渗人的冷笑。 白维也跟着笑了,笑的比它还要冷酷。 幽魂和鬼影刹那间散去,像只小丑撞上石灰墙,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 只要白维心如铁石,就不惧怕这种程度的诅咒,影响心智,但也影响不到哪里去。 还不如电车站那波带来的精神压力大…… 白维虚着眼睛,甚至试图从状态栏里找出一行‘缘分太多导致红绳打结’的标注。 如果能添加,那将绝杀,可惜加不得。 “结果回档这么多次,除了刷了一个新职业外,似乎没什么所得。” “朕可不喜欢被白嫖。” 话音刚落,镜面里倒映出一截寒光,白维的手腕处触感坚硬冰寒。 “哦,差些把你忘了……把你喂饱了,也算是有些好处。” 洗完手,甩干手上的水滴,白维神色平淡的走出洗手间,优哉游哉的打了哈欠。 又有些困了。 …… 在外面等待的人只柳生霜月。 “你的好闺蜜呢?” “她打车回去了,被哥气得不轻。”柳生霜月好奇的问:“你跟她谈了什么?” “这个啊。”白维如实回答:“我说我想娶好几个老婆。” 柳生霜月也没生气,只是摇头说:“肯定没戏。” “做人要有梦想嘛,也不一定完全没可能吧。” “哥的要求太高啦。”柳生霜月主动挽着青年的臂弯,贴在左侧:“所以没可能的。” “其实也不高。”白维失笑。 我只是不想被过去追上,也不想将谁当做替代罢了。 柳生霜月轻轻握住青年的手腕,兄妹间挽着手臂,很正常很自然,谁都没觉得有不对。 行走在月光下,不自觉的,她看着被拉长的影子发出一声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呢喃。 “真是完全没有变化。” 和五年前那时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女孩轻轻咬住嘴唇,用力抱住青年的左手臂。 真庆幸。 真不甘心。 第七十九章 您这上下还是连着的吗? 北辰归蝶坐着车回到了家里,一进门便见到了父亲北辰玄马。 北辰玄马坐在茶桌前方,盘着膝盖,面无表情,听到动静后,抬起眼:“回来了?” “父亲。”北辰归蝶安静跪坐:“回来了。” “本以为你匆匆忙忙跑出去是要做些什么事,没想到很快就进了警视厅,还要管家去捞人出来。” “是邪神信徒。” “具体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但这种危险的事,以后不要再做了。”北辰玄马皱眉,下意识便想大声呵斥,但看到女儿后,眼神柔和了一些,转变了过往的那份不耐烦的态度,轻叹道:“我就你一个女儿,不论你想不想,北辰家的匾额家主都得你或者你的丈夫来继承。” 北辰归蝶低着头,她也不是没想过,父亲可以再娶,可他宁可承着压力也不肯抛下已故的亡妻,仿佛是为了忘记这份痛苦般,将所有精神精力都用在了中兴家族上。 北辰家已经七十年没出过被幕府承认的剑豪了,虽然每五年都会派遣门下弟子参加御前大比,但结果大多不算好,已经逐渐有跌出一流道馆的迹象,这份压力可想而知。 北辰玄马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这个。” 北辰归蝶走近,身上飘散着淡淡的白梅香,低头看向桌案上的字帖信封:“父亲,这个是?” “是给藤原家的回信。” “……”归蝶抿住嘴唇。 “安心吧,对方没有继续强求的打算,放弃的倒也算干脆,但歉礼得给,届时你得跟我一起去登门赔罪。” “是。” “藤原信是个不错的青年,比起他父亲藤原周作那只化狸,要踏实很多,也难得他肯做上门女婿。” “父亲。”归蝶打断:“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北辰玄马早有猜测,并不意外。 她没回答,只是说:“未来会带回来给父亲见面。” “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行。”北辰玄马不由得感到诧异:“你穿着嫁衣,还是逃婚,这……都没拿下?” “父亲!”北辰归蝶涨红了脸。 她这凹的造型的确颇具魄力,对一般人不说轻松得手,至少也能叩开心防。 谁能拒绝香香软软的白富美倒贴呢? 这可是漫画里才有的展开,得喝多少斤桃子水才能梦到啊? 可这次她像是撞上了不周山,回复都没拿到。 失败,或许是因为她还是有些太急躁了,没等到熟悉,没抓准时机。 “你母亲当年可是只靠着一把雨伞就把我拿下了。”北辰玄马感叹:“看来你还是年轻了些。” “他和父亲不一样。”北辰归蝶转过头,小声说:“……比您更好。” 北辰玄马被女儿呛了一句反而哈哈大笑:“那倒是想要亲眼见识见识,也当是个少年英雄吧……你若是早些时候这般强硬,或许我也不会想着这么着急就给你安排夫婿。” 北辰玄马难得和女儿推心置腹:“你表现的太过于软弱,所以我很着急,想找个人让你能够扶持着前进,即便我知道藤原家别有所求,也只能应着,只要我和家老们还在,他是吃不下北辰的。” “我会尽快成长。”北辰归蝶认真的说:“我也可以帮助父亲分担压力。” “还不用。”北辰玄马摇头:“你还是继续读书,等你结婚后,再考虑这些不迟,我起码还能等你十年时间,到时候再考虑抱孙子的事。” 北辰归蝶惊讶的很,这次逃婚后,父亲仿佛一下子开明了很多。 父女又说了些话,北辰归蝶离开了主厅,回到卧室内换了个身衣服。 阿腾在一旁搭手,一边抱怨大小姐太乱来,嘴里是抱怨,心底都是心疼,她看到白无垢上沾血了。 “对了,阿腾。”北辰归蝶问道:“我今天上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您逃婚了,那还不够奇怪?” “那是下午,我说的是上午。”北辰归蝶摇头:“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去的酒店。” “啊,这说起来,大小姐整个上午都浑浑噩噩无精打采,我以为您是知道要订婚,所以心情抑郁不想说话。”阿腾想了想:“我非要搭话的时候,大小姐突然就会盯着我,眼神很可怕的样子。” “可怕?” “对,瞳孔都变了。”阿腾唏嘘:“像是变了个人。” 所以灵魂交换还是实际发生了一次?亦或者是中途没彻底完成,被打断了? 北辰归蝶抿着嘴唇,她确定寄宿在自己躯壳中的灵魂,并非是寻常的灵魂,那到底是不是人,还很难说。 “其实还有一件事。”阿腾摸着脸颊,伤感的说:“仆人间养的那只猫今天早上死掉了,我虽然没看到,但她们说死的模样很凄惨……草草埋在后院了。” “这样啊。”北辰归蝶默默点头,她不喜欢那只黑猫,总觉得它太聪明了,不像是普通的猫。 换上了常服,她来到桌案前,按下电源打开电脑,正打算给值得信赖的人写一封邮件,商量内心烦恼。 忽然注意到奇妙的反光,低头看去,只见桌角位置有几道抓痕,散落着几根黑色的毛发,她拾起反光的光滑面。 白色块状的扁平薄物在她的掌心,一块足足半个拳头大小,她嗅了嗅,能闻到一股泥土青苔混合的味道。 “鳞片?” …… 一家欢喜一家愁。 订婚以新娘逃婚为由匆忙结束,藤原家丢了脸,可谓双输。 藤原信其实是高兴的,他也不想去北辰家做上门女婿,但令他不安的是藤原周作居然没有大发怒火,而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这不符合他的性子,过于反常。 藤原信几次敲门提醒用餐,都被烦躁的骂了几句,不得已将餐点留在外面,转身离开。 书房内,藤原周作看着暗沉的天色,皱着眉道:“你来了。” 一团黑影盘旋在书房角落:“看来你这边并不顺利,居然没开香槟,也没放胜利の小曲。” “……新娘跑了。” “嗯?怎么可能?”黑影错愕:“我明明已经得手。” “但事实上,她的确是跑了,而且那就是北辰归蝶,并不是……” “你为什么不早说,是不是肾虚了!” “上午还没有任何异常,突然间就变了情况。”藤原周作咬牙:“还不是你把事情办砸了!我再三强调过了这次不是实验,把人的灵魂和非人灵魂置换,很容易出差错!” “我可不是你的下级,别把你的失败扣我脑袋上,我确定成功了,绝没有失败,就算失败了,那也是昨天的我,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黑影像只动物似的舔了舔爪子:“该想着如何上报的是你才对。” “和北辰家的订婚就这么没了,一石二鸟的好计也失效,什么都没捞着!”藤原周作握拳砸在书桌上,石英桌面崩裂:“这么久的布置全部白费!木大!” “哈,谁管你这么多,我的职责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去土下座还是鞠躬道歉,都是你自己的责任。” “你?(kisama)!”藤原周作的后背上涌出浓郁的灰色,仿佛浮世绘中飘摇的灰白色烟云,隔着厚实的衣服仍然能窥见一道妖魔的纹身若隐若现。 书房里剑拔弩张,两个气息互相冲突,水火不容。 几次无声轰鸣后,归于平静。 藤原周作走出书房,将房门带上,手臂上多了几道爪印,他咧了咧嘴:“该死的化猫……” 他一路走到宅子最深处,宅子里有一处地下室,藤原家是过去的武士家族,也有关押用的地牢,现在这里被改造成了封存的密室,但进出口就一个。 他走入室内,敲了敲铁制的门框,漆黑的门框后忽的映照出一张鲜活的脸,贴在了玻璃窗上。 “时间到了,出来。”藤原周作盯着赤着身体的男人,打开门后,把衣服丢了进去。 男子披头散发,将染成红色的头发绑起来,穿好衣服,身上每一块肌肉都棱角分明,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背后的纹身随着肌肉骨骼的舒展而活动着,就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车轮运转不休,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我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了……我过去一直不认为传说是真的,原来独特的纹身刺青真的能够带来鬼神的加护。” “接受了这道纹身,从今往后你就得替我办事。”藤原周作平淡道。 “您放心,我一定遵守规矩和命令。”真田凶一低下头,恭敬道。 藤原周作安排人把真田凶一送出宅子。 “把宝贵的纹身给这种人,用一道就少一道,浪费在他身上,真的合适么?明明养子也没拿到。” “合适不合适,不是我说了算的,因为他有野心,最适合轮入道这种纹身,是它选中了他。” …… 真田组的极道头领时隔多天终于呼吸到了外界的自由空气,点燃香烟,深深吸一口,徐徐吐出白雾。 前来迎接的小弟打开车门,低头弯腰:“组长,我们已经查到海边仓库袭击者的身份了” “很好……”真田凶一前所未有的自信着:“好极了!” 第八十章 曾经有个笔友 极东大学,学院宿舍。 哪怕是宿舍,也是有区别的,留学生和本地人住的宿舍就不可能是同一档。 薛寒泪这边美美的给皮肤做了一次保养,加了点水润,对着镜子来回对照,然后拿出笔来描眼线。 虽说她单身二十多年,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妆技术这块,她可以不化,却不能没有。 又不是谁都能天生丽质,不用化妆就能惊艳世人,不用保养皮肤也是吹弹可破。 如果不化妆,跟这位姑奶奶走在一块,随时随地都要被比下去,自惭形秽。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心肠狠了。 薛寒泪没忍住,伸出手用力的一拍桌子,对着一旁的白发女子怒目而视:“我有话要说!” 女子停下敲打键盘的动作,侧过视线:“?” 薛寒泪硬气了一秒钟,开口说:“你一大早在这儿敲什么呢?总不能早饭都不吃吧,多照顾自己身体啊。” 云无心继续敲打键盘:“我在写论文,《九宫阵在现代建筑园林风景上的运用和造诣》。” 薛寒泪幽幽道:“你都敲了一晚上了。” “打扰到你了?”云无心问。 薛寒泪摇头,动静不大,勉强能睡着。 “那就好。”云无心说:“如果打扰到你,你最好抱着被子去隔壁寝室睡了。” 薛寒泪以手扶额:“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心里话好歹遮掩一下啊。” “可以,但没必要,我是个老实人,喜欢说实话。”云无心平淡的说:“如果有得罪,你只能憋着了。” “太不讲理了吧!” “拳头硬的人说话很难不硬气啊。”云无心一摊手,白色长发随着轻微动作而摇摆。 哪怕是嘴上不饶人,但薛寒泪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位姑娘是真的好看,每次上课有她在场,所有男性都会习得被动技能,只用一只眼睛看书,另一只眼睛看人。 薛寒泪想说,这群人其实都被骗了,真以为她平日里都是这么仙气飘飘吗? 错了!大错特错! 这人比平日里还要仙气飘飘! 就譬如说现在,熬了一夜没睡,她连个黑眼圈都没有,精神奕奕,仍然仙气十足!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如果自己不是个心胸宽阔的女子,绝不可能承受得住每天二十四小时的美颜心灵双重暴击。 薛寒泪默默垂泪,她偏偏还没办法将心中所想对这位姑娘说出来,毕竟……她已经是云姑娘的颜狗了。 “你写完了?”她注意到云无心已经停下了敲击键盘。 “写完了。”云无心点头。 “那你还不睡?” “待一会儿,有邮件。”云无心看向电脑屏幕里的一行邮件。 薛寒泪好奇的凑过去:“让我康康……这不是你的家书啊。” “是一名网络上认识的朋友,已经一年多了。”云无心回道:“对方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时不时会通过邮件联系一下。” “笔友么?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也有过笔友?” “曾经有过……现在没有了。” 云无心点开邮件,一行行文字映入眼帘。 一封邮件并不多,大概不到一千字,很快读完。 “嗯……你怎么看?”薛寒泪坐下来,倒了杯水。 “无聊。”云无心给出评价,然后还觉得不够,又加了两个字:“至极。” “噗嗤。”薛寒泪笑着问:“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笔友的?” “她以前的邮件并不是这样,是会问一些更加现实的问题,探讨一些家庭环境的变化,而现在……”云无心眯起眼睛,不屑道:“已经朝着发情期的猴子退化了。” “不至于不至于。”薛寒泪说起好话:“就是对爱情产生了憧憬,有了在意和喜欢的人,这么一件美好的事,怎么被你说的仿佛智商情商双双退化,即将坠入地狱深渊似的。” 云无心不屑道:“爱情,是一种错觉,喜欢,亦是如此,朦胧的好感,男女之间,看似坚韧,实则脆弱,更遑论她这是毫无疑问的单方面暗恋。” “你怎么知道,信里没写啊。” “那你看到她有提到过男方吗?” “还……真没有。” “她想要主动,或者已经主动了,这不是暗恋转明是什么?愚蠢,愚昧,愚不可及……到头来肯定要弄的自己黯然神伤,为什么偏偏要对爱情这种虚幻缥缈的事物产生过高的期待?” 云无心哀其不争的碎碎念着,全然没有了先前仙家超然凡尘的模样。 薛寒泪虚着眼睛。 “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很难得,你居然反应这么强烈。”薛寒泪托着腮帮:“平日里是名小仙女,今天怎么看了一封邮件就吃了火药,难道说……” 云无心蹙眉。 “你不会对这个邮件的对面有好感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薛寒泪好奇的眨眼:“那可是个姑娘,禁忌的百合之恋?” 云无心皱着的眉头又松开了,她不做解释,而是打开邮件,思索着如何回复。 “你可别冲动,这时候回复的太激进,会痛失网友的。”薛寒泪按住她胡来的左手。 “我只是根据自己的见识给她一些用得着的建议。”云无心已经冷静:“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我还是分得清的,我不会去打击小女孩对爱情的朦胧憧憬,但也有必要提醒一下她此时的盲目。” “盲目?” “坐稳,且看我操作!” …… 北辰宅邸。 “这么快就回邮件了?我还以为要等一些时间。” “白云小姐也对这类话题感兴趣啊。” 北辰归蝶点开邮件,开始细细阅读。 ‘蝶小姐,我收到了你的邮件后,立刻做了一次回复,你的情况我有所了解,虽然少了很多细节,但能体会到你对这件事的重视,那么作为一名过来人,我觉得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对你进行某些指点和解惑。’ ‘首先,你现在的心态必须放的端正平稳,哪怕是追求朦胧的好感和不确定的爱情,也不必将身段放的太低,摧眉折腰万万不可取,明国用‘举案齐眉’来形容爱情,实则是一种误读,因为真正的爱情是平等的,靠着单方面乞求强迫而得来的,绝非爱情’ ‘其次,放端正心态后,你必须正视自己的优缺点,感情需要良好的基石,需要不断的接触才能培养,太过于主动只会吓跑对方,特别是在如今男性少女性多的年代,很多家长都教育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需要通过一种办法,建立双方之间的定向联系,如果是学生时代的爱情,学校就是这块平台和基础;然而社会上不会提供这么多平台,只能自己来创造’ ‘想要将双方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办法,只靠感情二字是不行的,要么是需要抵抗共同的危机,要么是需要协同一致的利益……虽然说着很俗气,但事实如此,牢不可破的利害一致才能让伴侣天长地久……单方面的渴求,单方面的索取,最终必然迎来破灭。’ ‘综合以上种种,我要告诉你的是……别靠着感觉走,感觉是最不靠谱的,你觉得可以,但别人未必如此觉得,你可以为了爱情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可对方只想着自由自在,或者到了临门一脚突然临阵退缩,把你留在空荡荡的教堂里,只剩下宾客围绕着穿着婚纱的你被肆意嘲笑。’ ‘如果不想这样,那就要使用手段,靠着手腕……或许会有人说这是卑劣,这是套路,但倘若这样就有机会能抓住,你用,还是不用呢?’ ‘对你的境遇感到担忧的白云’ 北辰归蝶认认真真阅读了好几遍,长舒一口气。 “不愧是白云小姐,给出的建议非常精辟,我必须放弃无谓无执的幻想,也需要一定程度的使用手段。” “嗯,这完全符合我的意图,如果不用写手段,我根本绕不过柳生霜月,问题就在于如何建立联系。” “同样的敌人,同样的利害,利害一致……” 北辰归蝶沿着这条路思考着,突然间有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我爱慕着白先生,柳生霜月也对她的兄长有非分之想。 难道我们不是利害一致的同一边吗? 第八十一章 个人间章 “一本!” 观想空间。 白雾弥漫的空白世界中,柳生霜月挥刀振袖,顷刻间以上段劈下,暴气状态加上心体技的完美融合,也是以上段对中段的优势打击,她第一次劈中了浪人的衣袖,划出一道缺口,同时令他手中刀刃脱手飞出。 噹——! 浪人的兵器脱手,右手鲜血淋漓,他略有诧异,但此时胜负已评定。 【1:9】 【结束】 比分以一胜九负告终,这也是连续一个多月来,柳生霜月赢下的第一分。 “好耶!” 哪怕是她的清冷性子,此时也在道馆里乐的又蹦又跳,历经这么多苦战,终于看到了一丝成果。 “挺不错,刚刚那一刀,她已经摸到了剑气的门槛了。” 白维固然有所留手,但并不多,他是以招式对敌,并未使用气刃。 突然间柳生霜月挥出不太纯属的剑气,伤到了他是意料外的事,但这也意味着她的剑术等级已经追上来了。 【无想新阴流,剑术等级19】 距离二十级就一步之遥。 白维的剑术等级也才二十级,但实战他仍然压倒性的胜过柳生霜月,这是因为他越阶掌握了‘气刃’。 严格来说,剑术等级不到二十级不可能有意识的将气外放,而想要做到隔空伤人,斩断钢铁,起码得有四十级以上,这才配称得上剑豪。 在雨巷里被白维斩杀了的藤原松平的剑术等级大抵是三十多级。 等级对白维而言是个不太重要的参考标准,技能强度太高已经超模,但对柳生霜月仍然是个重要的参考指标。 十九级的讲述级别已经足够笑傲同龄人了,但想要挑战御前大比,夺下流派匾额还差了挺远。 但二十级是个门槛,需要想办法让她跳过去。 这么寻思着,白维突然发现柳生霜月头顶的感叹号二次刷新了。 一天只有一次的每日任务,刷新第二次了,那这就意味着……这大概不是每日。 【剑术等级抵达阈值】 【可开启个人间章】 “昂?”白维发出大力哥般的疑惑嗓音。 我洗洗眼,待俺老白细细一看。 个人间章,x 传说任务,剑豪之章,√ 焯!这强烈的既视感是从何而来啊? “我可没听说过开启个人间章就能突破等级的……” 白维一时间陷入思索,这个感叹号不论你摁或不摁,它就在那里,飘来飘去。 每一枚的感叹号的机制都不一样,对应的任务也有所不同,就像是种奇妙的映照。 神宫寺咲那边就很直白,点一下就苏醒了仙灵之理,反而柳生霜月这边却要不断的重复每日任务? 这就是世界的参差么? 狐狸精可以白给,但妹妹必须慢慢攻略? 本末倒置啊。 谁不知道刺猬猫读者都喜欢开局白给中期白给后期白给,桃子水吨吨吨管够? 耐心攻略?不存在的,唯有想方设法的白给才能使人暂时脱离现实,感受宁静……从这个角度来说,舰娘文不愧是屹立于桃文顶端的存在。 “所以说啊,吾妹啊,你这样是要退环境的。”白维语重心长道。 “?”柳生霜月歪着脑袋,这句话说的不明不白没头没尾。 “你要多向神宫寺学习。”白维继续说:“学一学她勇于献身的精神。” “???”柳生霜月埋头吃早餐,内心满是疑惑不解:“勇于献身?她分明是勇于湿身吧。” “湿身?” “神宫寺是巫女嘛,有净身仪式的,穿着单衣泡在水里什么的……” “那冬天下雪呢?” “也要净身,其实灵力护体,也不会受伤,就是有点冷。”柳生霜月说着突然放下碗筷:“哥,不准想象她湿身的场景!” 白维翻了个白眼,朕阅本无数,还需要想象? 再说那可是狐狸,我想想她湿身,不就是狐狸焯水? 白维默默扒饭,他突然又想到了一张动态图,雪地里一只狐狸跳起来,然后脑袋和半个身体插进雪地。 “噗,咳咳咳……” “突然笑什么?” “我想到好笑的事,这笨狐狸以前的确是干过这种事。”白维不自觉扬起唇角。 “笨狐狸?”柳生霜月问:“我们家以前没养过狐狸啊。” “我养过。”白维说:“在很久之前。” “我怎么不知道?”柳生霜月认真起来:“哥应该告诉我。” “那你也该告诉我,你在瀛洲有个好闺蜜。” 柳生霜月自知理亏,默默干饭。 俄顷又抬起头,心里开始担心兄长对神宫寺咲的好感度过高,于是主动说起神宫寺的黑历史。 “你别看她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实际上小毛病很多的,她以前是在稻荷大神社当见习巫女的。” “稻荷大神哥知道吧,京都非常有名的神社,稻荷大神也就是伏见大神,负责掌管粮食、交通、生意……那边出产的大米,经过奉纳后可以作为寄灵物使用,是巫女常用施术材料。但因为这个大米的味道非常好,哪怕是生吃也会觉得甘甜,所以炒制后作为稻荷神社专供的小零食非常畅销。” “而神宫寺咲,小时候不好看,瘦弱,就被说要多吃饭,她是真的天天吃饭,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贼能吃……一天到晚都在干饭,她做见习巫女的那几年,稻荷神社的神道米价格翻了好几番……因为她喜欢吃充满灵力的米,吃的太多,导致卖出去的供不应求。” “所以说,她啊……待在什么地方只会把米吃贵。” 柳生霜月一边说着很伤人的话,一边还毫无自觉的拉低了自己好闺蜜的下限。 白维似乎瞥见她的身上散落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不是头皮屑,而是节操。 嘶,这梗好老,起码十年以上起x同x区遗老才会用了。 但神宫寺小时候不好看……正常,仙狐小时候也不好看,长大后就漂亮了,可惜自己没机会见。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熟。 熟透成灰了。 白维安静的听完妹妹数落神宫寺的缺点一箩筐,但也听得出她的确对这位好闺蜜很了解很在意。 对缺点如数家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听着像是挑剔,但若是结合黑历史来说反而是一种打趣。 就像过年的时候,父母一张口‘我家儿子女儿小时候啊’,每年翻一次旧账,本人从面红耳赤的反驳变得麻木不仁的苦笑,但这也是一种关心关切的体现……虽说多少有点令当事人表情扭曲。 柳生霜月也很少会在乎亲族之外的人,就连领养她的叔叔婶婶,因为几个月才露一次面,她每次见面都会忘记对方,总要问一句‘您哪位’狠狠扎一扎这两位的大心脏,白维就在旁边鼓掌,说一句‘好骂’。 神宫寺咲对她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朋友,毕竟这妮子的交友圈已经足够狭隘了。 但这么下去也不行吧,神宫寺苏醒了仙灵之理,等她进一步觉醒,甚至自我掌握开启的诀窍,她们之间的差距会立刻扩大,不对等的身份会撕裂友情,迟早自己要离开瀛洲,届时留她一人在这儿,怎么都不放心,而她的自尊心又太强。 真可惜,她和北辰归蝶其实倒是挺相似的,或许能做个朋友,偏偏相遇的时间点过于糟糕,友谊的小船还没起航就已经沉没了。 白维是有意提升妹妹的交际空间,但努力没什么成效,柳生霜月找知心好友和他自己找女朋友一样,不能说是完全没可能,只能说是存在理论上出线的机会……罢了,还是集中精神判断眼前的事。 今天是周日,霜月不外出,不用担心影响她的上课学习状态,再苦不能苦教育嘛。 且让我康康这个个人间章到底是什么,如果真的是开新剧情,我就要大声吼出那两个字了。 触发紫色感叹号。 【开启个人间章】 【作战记录:罗生门】 第八十二章 罗生门,执念 睁开双眼,眼前的风景已然变迁。 “这里是?” 上午,她正在平心静气的调整呼吸,运转真气,做着每日必修功课,却又一次被突然拉入陌生的风景。 她并不惊讶,只是诧异今天居然会有两次额外挑战。 但很快她意识到这里和以往的观想都不同,它有更加确实的风景,甚至能嗅到空气里的气味。 硝烟、焦糊、血腥以及泥土味。 她环顾四周,自己置身于一片陌生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一片被战火摧残过的战场,倒塌的城墙,燃烧着的木质建筑,虽然看不到尸体,但遍地都是血腥。 柳生霜月环顾四周,并未见到那名浪人。 她愈发怀疑自己是不是卷入什么神秘事件里,最初就有这种怀疑,现在更加确定。 “这里到底是哪里?”她自言自语。 “这里是罗生门。”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了她的疑问。 柳生霜月警惕的侧身循声望去,十步外的空地上坐着一名老人,祂的衣着简朴,头发花白,身材削瘦,左手握着一把磨损严重的刀,右手边则是一座围着红色围巾的地藏像。 “你是谁?”柳生霜月警惕,上次是浪人,这次是老人家? 她大抵能感受到这名老人的危险,有的剑客年龄越大越是危险,老而弥坚,如盘根古树。 “左兵卫。” 老人的面容被一副面具所遮掩,面具上的颜料早已被磨损,看不出原有样式,声音显得苍老而清冷,听上去就像是失去音准的三味线。 他报上名汇,重复了一遍:“这里是罗生门。” “你说过了,但罗生门是什么地方?”柳生霜月不解的问。 老人抬起手指向不远处燃烧着火焰的黑铁之门:“那便是罗生门……八百万恶鬼就在门后。” “八百万?”柳生霜月不信:“哪可能有这么多。” “罗生门洞开,又是苍生十年劫。”老人淡淡道:“去了门后,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我要去?”柳生霜月皱眉,这次观想的梦境逐渐诡异起来,似乎还有剧情了?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柳生霜月问:“谁拉我进来的?我还想问个清楚。” “你不是想变强么?”左兵卫老人继续问。 “是。”柳生霜月爽快承认,她非常渴望力量。 “去罗生门后,杀的越多,变得越强。”左兵卫仍然指向那扇门,仿佛那扇门后藏着世界的终极答案。 ……也许门后刻着一个数字四十二。 左兵卫继续说:“去门的路上,你会看到一具傀儡,它上面有你需要的兵器,也会随行负责你的安全。” 柳生霜月陷入思索,驻足片刻后,有了一丝意动,虽然不知真假,但来都来了。 她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在附近走了几圈,撞上白雾墙壁后,确定没办法离开。 她来到罗生门前,真的看到了一具人形的傀儡,傀儡披着黑色的风衣,全身都是机械构造,面部没有任何皮肉,而是覆盖着一张狐狸面具。 傀儡半跪在地上,一把刀贯穿了他的心脏,似乎还在滴着血。 可傀儡怎么会有血? 她没想太多,走上前,伸出手,拔出了这把刀,刀刃落入手中,轻盈发出剑鸣。 “好漂亮的刀。” 柳生霜月被吸引了目光,她看向刀上的古铭,明明是不熟悉的字体,却立刻念出了它的名字。 “天狗切?” 名刀的命名方式往往简单,切过什么,在前面加个名词就行,譬如名刀小豆长光就是切过豆子,童子切就是切过童子……伊吹童子。 柳生霜月觉得这把刀不仅漂亮,而且非常趁手,说不上来的舒服,不论是重量还是手感。 这边拔出了刀,刀上染着的血迹在拔出来的时候溅落在地上,她看着刀,忽然间听到了机扩运作的声音。 傀儡站了起来。 像只被激活的高达或者泰坦。 一时间,柳生霜月下意识把刀对向了傀儡,还以为他会扑过来,向古达老师那样教她做人。 可傀儡仅仅只是站直了身体,狐狸面具上没有半分表情和鲜活。 “毕竟只是傀儡。”柳生霜月见它没敌意也放下了天狗切。 她转身绕过傀儡,走向罗生门的方向,背后傀儡也跟着,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 来到黑铁的大门前,她伸出手抚摸上面粗糙的纹路,觉得它古老而且神秘。 然后门开了。 “诶?”柳生霜月瞪大眼睛,她心说自己分明没推门……这是自动感应的? 浓郁的血腥味道从门后飘来,就像是深夜的手电筒照落在河滩上,水中倒映出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乍一看很漂亮,但仔细一看,那分明都是食人野兽的眼睛在反着光。 她第一反应并不是说冲进去,而是想要后退,但后面突然一股力量把她推进了门里。 是傀儡! 柳生霜月踏入罗生门后,傀儡也跟了进来,她只听到了铿锵的声音,门就关上了。 这次任她怎么踹门拍打都没反应。 “可恶!”柳生霜月咬牙暗骂,这次不得不拔剑相对。 忽然间有红色的闪光靠近,她稳住心神,长达一个多月的真剑胜负让她被彻底锻炼出来,并非是不惧生死,而是知道如何冷静头脑和把控现状,当即选择挥剑。 剑光切入红光之间,她听见了惨叫声,刀上也确实传来血肉骨骼被切断的手感,来不及闪避,血腥溅在她的脸上,下意识闭上眼屏住呼吸,她因为张着嘴,甚至尝到了血腥味道。 这时柳生霜月第一次有了强烈的不适感,恶心作呕,心理抗拒引发生理反应。 她脑袋空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原来自己真剑胜负了这么久,根本没砍中过人,也没杀过人。 她是停了,但袭击者不会停。 黑暗空间里,气味太过于明显,血腥味声响、刀剑上的钢铁气味,都成了绝佳的指引。 短短三五秒后,柳生霜月已经被团团包围住。 她现在已经开始适应黑暗,大约能看到依稀光亮中,这群怪物的行动,虽是人形,但绝非是人。 此时她找不到还击角度,只能握刀蜷缩往后。 这时后背传来硬质触感,她忘记自己后面就是门了,没退后的距离。 完了……柳生霜月瞪大眼睛,她太高估自己的实力,这才刚刚进门就要被开门杀,开门红怒送一血? 几乎放弃的瞬间,她听到凌冽的风声,一把重剑横扫而过,顷刻间,如同饱蘸墨汁的大笔一挥,瞬间抹平了近距离闪烁着红色光点。 是傀儡。 它沉默着,挥动重剑,轻而易举的扫空前方阻碍。 不苟言笑的战士屹立于她的旁侧,护着她的弱点和要害,缄默而牢靠。 柳生霜月心情有些复杂,这傀儡坑了她,也救了她,该不该说声谢谢? 算了,反正是个傀儡。 她深呼吸一口气,短暂的失神后,她被迫开始适应环境,血腥也好,黑暗也好。 在生死之前,她开始飞速进化,抱着一定要活着回去的念头,女孩重整旗鼓。 短暂休憩,她走向罗生门的黑暗里。 连绵不断的死斗在等待。 …… 与此同时,另一边…… 白维坐在茶桌前,桌案上放着一杯热茶,对坐上有一人。 也是他自己。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一人是鲜活的人,另一者却是记忆和残响。 在白维的眼中,另一个沉默着的自己头顶悬挂着硕大的感叹号,下方标注着它的名字。 【执念死结】 【人之将死,欲念不会消失,仇恨不会停止,眷念长存不消,渴望纠缠不止,这些都是执念】 【而死亡,将这份执念留存,系成了死结】 【继承过往,再读前尘,也意味着吞咽这份执念……】 【化解执念,解开死结,谈何容易?死结难以死解,执念无可寄存】 “嘶……” 第八十三章 肉鸽游戏,又氪又肝 柳生霜月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她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确认了一下手脚,小腹,还有捏了捏耳朵,的确都安在,她这才放下心。 不久之前,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体缺失了很多关键部位的零件,多了几个窟窿,就像是被熊孩子手里捯饬了一遍的高达模型。 她急忙看向左右,才发现自己是躺在起始地点的草席上,旁边是那名自称左兵卫的老人。 “我失去意识多久了?”她问道。 “十分钟。”左兵卫淡淡道。 “我是怎么出来的?”她眺望不远处的黑铁罗生门,门关的那么紧,她是怎么离开的?还记得自己突然被谁从背后重伤,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左兵卫没有回答。 “难道是死了?”柳生霜月心说就和游戏一样,死了角色就刷新了。 “倘若是死了,你就不会在这儿了。”左兵卫淡淡道。 “也是。”女孩嘀咕:“看来在外面,伤势都能快速恢复过来。”她神色疲惫的说:“我不知道在罗生门里杀了多久,砍了多少只怪物……根本没有尽头。” “罗生门里本就没有尽头,八百万恶鬼。” “我最少也砍了一千头。” “你砍了一百八十一只。”左兵卫面无表情的说:“支撑了三个小时零五分钟,其中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都在傀儡的保护下休息。” 柳生霜月歪着头:“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她紧接着嚷嚷道:“我感觉分明过去了很久,怎么可能才三个小时。” 左兵卫声音沙哑道:“在黑暗中同无穷尽的怪物厮杀,本就是极难的事,难以感受到时间的正常流逝,你能坚持三个小时,已经是……” 柳生霜月想了想也是,自我感觉不错:“第一次三个小时不错了。” “已经是极其可笑可悲的水准了。”左兵卫话锋一转,嫌弃的冷哼道:“你这点水平还是别来挑战罗生门了,哪来的回哪去,继续玩你的过家家剑术去。” 女孩柳眉倒竖,刀指老人,怒道:“你再说一遍!过家家的剑术?柳生家的剑术是古流杀人剑术!” “呵,这剑术的确是古流剑术,但你不是。”左兵卫嘲笑:“这点水平连先辈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在你手里,这把刀都算是蒙尘了。” 柳生霜月咬牙切齿,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矜持。 不过老人的下半句话就让她顷刻间忘记了愤怒。 “一百多的点数,连我这儿最便宜的剑技都买不起。” “买……剑技?”柳生霜月第一反应是游戏商店。 这个世界至少还是有红白机马里奥勇者斗恶龙可以玩的,她因为兄长的缘故接触过这类游戏。 左兵卫一挥手,柳生霜月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一行行文字。 ‘狼牙突刺’……三百点;‘叠浪七闪刃’……九百点;‘潮汐呼吸法’……三千点 一行行剑技列出来,数量丰富,至少有三四十个。 的的确确是个技能商店,而且她注意到,自己此时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多的点数。 当时柳生霜月就不生气了,谁会跟一名商店npc怄气呢? 哪怕他毒舌,也仍然值得被容忍到游戏结束为止。 柳生霜月好奇的问:“这些剑技,真的能买?买了就能用吗?” 左兵卫懒得解释:“等你拿到足够的点数后,买了之后就清楚了。” “好!”霜月当即就燃起来了,原来这是个肉鸽游戏,只要不断的打怪就能不断的变强,每刷一次罗生门都能变得更强!这我能刷爆! 左兵卫提醒道:“你还有一次机会。” “!”柳生霜月震惊道:“不是没上限的吗!” 都是个刷子的肉鸽游戏了,居然还有体力限制的?一定是米……干的! “很快你就知道是为什么了。”左兵卫不肯透露太多。 柳生霜月虽疑惑,但也接受了这个设定,游戏角色开局都是低等级,限制当然很多。 她对此很乐观,因为变强是迟早的事。 当即大步流星昂首阔步的走向了铁门的方向,她再一次来到了傀儡之前。 但这一次的傀儡身上并没有插着刀,他保持着站立的姿态,一动不动,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柳生霜月看见他便觉得安心不少,连续三个小时作战如果没有傀儡,她恐怕根本坚持不了一半的时间。 她拍了拍傀儡的手臂:“走吧,继续讨……” 正要说话,忽然间劲风扑面,傀儡挥动重剑砸向她的位置。 柳生霜月急忙侧刀接住,肩膀直接挫伤,她吃痛的往后挪开:“怎么回事!为什么傀儡……出错了?” 她不理解,但傀儡的动作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轰鸣的运作着,大步流星的朝她走来,甚至连面部的面具也扭曲变形,从一张狐狸面具变成了野兽般的獠牙利齿。 直面傀儡后,柳生霜月才意识到这傀儡强的可怕,力大无穷动作迅猛还不惧疼痛,一招一式大开大合,但偏偏破绽极少,根本捕捉不到空隙。 柳生霜月尝试赌一把,踏步回旋,利刃切入傀儡抬起的手臂腋下,但眨眼间,他一个回旋踏步,巧妙避开这一刀的轨迹,这灵巧动作像极了浪客使出的那招回避技巧……是她还没来及学会的见切! 傀儡手持一把重剑,却能做到见切回避的灵活动作,反手重劈,虽然落空,但地面都被砸的开裂,女孩脚下不稳,平衡失控,被接上一个冲锋,双脚离地,当即飞出五米外,昏死了过去。 十分钟后,重新醒过来的柳生霜月对左兵卫瞪着眼:“那傀儡是怎么回事?才一次就坏掉了么!” 老人嘲笑:“你不会以为你能安全的从罗生门里走出来,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吧?” 柳生霜月忍住不爽,问道:“那么,代价是什么?” “代价就是傀儡的污染,它已经不能用了,已经发狂了,你得把它破坏掉。”左兵卫敛去声音里的嘲弄,低沉的说:“是祂把你安全送出来的,但你得把它破坏掉,否则不能再进入罗生门。” “可如果破坏了它,岂不是?” “是,你只能一个人进去罗生门,这次……若是死在里面,没人会带你出来!” “所以,我只能再进去一次。” “是。” “如果我死在罗生门内。” “这次就结束了。” 柳生霜月咬牙,握住天狗切,心情很不好受,有些心怀愧疚,也有些舍不得傀儡,独自一人挑战罗生门,她着实不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三个小时这么久。 “我……” “你可别说想临阵脱逃什么的。”左兵卫冷冷道:“傀儡被污染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那么就该由你负责把它清扫干净!这是最基本的底线。” “我知道了。”她低下头。 “记住,傀儡的弱点在心脏,用刀刺进去!他就会停止运作了……就像是……” “就像?” “像你拔出这把刀之前一样。” …… 柳生霜月还是击败了傀儡,知道了它的弱点,多尝试几次,并不算困难。 实际上还是有点难的,但只要把时间拉长到几十次,她的胜算就越来越大,总能成功一次。 她把刀刺入了傀儡的胸口,它的心脏起初流出的血是青黑色的,然后逐渐变成了红色。 傀儡不再动弹了,单膝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就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 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但还是扫除了这种情绪,拔出了刀,走向罗生门。 这次挑战罗生门,如她所想的那般结束的很快。 她果真没能撑过一个小时。 在罗生门中失去意识后,在现实中醒来,全身说不出的疲惫,而时间也来到了下午一点。 她很奇怪为什么兄长没叫她午饭,等找到了白维时,他正坐在茶室内,眼神涣散着不知再想着什么。 “哥?” “嘘……我正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问题,你不要打扰我。”白维目光虚无。 “什么问题?”柳生霜月等了一会儿后小心的问。 “我的初恋老婆究竟是绫波零,还是远坂凛呢?” 第八十四章 见参 “呲溜……” 白维喝了口茶,远眺着万里晴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过去的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啊。 留点什么不好,留了一个执念在这儿。 执念是什么?是求不得、是意难平、是黑历史。 是心底的白月光;是浪迹天涯的梦想;是不甘停驻的渴望。 曾经有人被车撞飞,足足爬行了五米距离,把手机格式化了才晕死过去;也有人临死前的最后愿望是让人把自己电脑硬盘清空。 这说明了一个客观事实,过去的存储记录一旦暴露的后果会让人难以承受。 但越是遮掩,越是让人想看个明白,都是自己人嘛,哪有什么社死不社死的呢~ 来,让我康康! 结果还没看完,自己已经万箭穿心了。 执念就是这玩意,侮辱性不高,但伤害性贼强。 对自己特攻宝具,杀敌零点自损百万。 麻烦的也正是这道执念。 不解开执念,就不能进一步复苏记忆,获得往生的力量。 等级突破必须要冲破一次瓶颈,必须要吃一次刀子。 但问题在于,吃了刀子也未必能得解除执念。 很多执念,早在生前就已经是死结。 死了之后,死结系的更死。 早已是过往云烟,如何能解开死结释放执念? 过去的自己或许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些,才选择了重复一次次的记忆封印。 这么想来,哪怕是在帝王和导师的生涯中,也充斥着很多的悲欢离合,也有许多意难平。 在前九十八次的人生里,难道不会有这类遗恨吗? 当然会有,而且只会更多。 白维不由得回想起开启此次人生前的那句话。 【愿所有遗憾得到弥补】 【你将注视着你】 “嘶……!”白维倒吸一口凉气,给全球变暖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顿时感觉手脚冰凉。 上百次人生的执念倘若都被逐渐回忆起,我岂不是得去换个脑子? 南无三,这是何等可怕的磨损!坐一万年的黄金马桶都缓不过气! 执念便是执念,难以缓解的意难平,自然教人敬而远之。 感叹号就在这儿,触发还是不触发,是个问题;等级也卡了好些时间,突破不突破,也是个问题。 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纠结和回忆中,然后思想跑偏,开始回想过去,开始纠结自己第一次手冲用的是本子还是动画,开始纠结自己第一个喜欢的纸片人是谁,开始思索自己那年到底被米桑骗了多少个首冲双倍。 这才有了和柳生霜月的对话。 他也的确有些记不清,自己第一个二次元老婆是谁了。 但肯定不是明日香,他一点也不喜欢傲娇和双马尾。 什么?远坂凛也是双马尾和傲娇? 那没事了。 霜月认为是兄长故意装傻,没有接话,翻了个俏皮的白眼,去厨房准备简单午餐。 白维最终还是没下定决心,他起身去了厨房帮忙打下手,但发现没什么可帮的。 妹妹已经打开灶台,用明国话问:“兄长,我下面,你吃吗?” 白维老脸一红,咳嗽着:“不合适,不合适……我去一趟便利店。” 他摆着手退出了厨房,换上鞋子飞快的跑出家门。 柳生霜月楞了一会儿,继续低头揉面,又过了一会儿,她反应了过来。 低下头,耳根通红。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兄长……胆小鬼,没骨气……假正经。” 她径自吃完面条,等到下午三点左右,听到了敲门声。 心想着可能是兄长回来了,他出门也没带钥匙,来到大门口,打开房门。 “哥,你回……” 柳生霜月的声线戛然而止,顷刻间展现了什么是变脸绝学。 门外是穿着和服的端庄女孩,北辰归蝶礼貌道:“你好,初次登门拜访。” 砰!大门立刻关上。 北辰归蝶手疾眼快,将手里的袋子卡在门框边缘,令门锁无法咬合。 “等等!别关门,我有话要说!” “闭嘴,你这个跟踪狂痴女,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在哪里的!” “我才不是!上次分明是白先生强行把我带过来的!” “你以为警视厅的警察们会相信你的鬼话吗!快松手,不然我报警了,你这是私闯民宅!” “我还在门外面!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我哥不在家!” “什么?白先生居然不在,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来他就永远不在!” “……柳生小姐,你不要取闹了,我可是正式的登门拜访,还带了伴手礼,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是不是太失礼了,好歹柳生过去也是有名的……” “爸爸妈妈早就成佛了!面对想当我后妈的女人,我还要留什么面子么!” “谁要做你后……” “长兄如父!”柳生霜月几次合不上门,松开手:“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上次直接电车站逼婚,这次想要来下聘礼么!” “怎么可能!这点聘礼太少了,起码还再翻一百倍……” 柳生霜月眼神一寒……砰! “啊疼疼疼,夹到我手了!” “我知道,我故意的!”柳生霜月没耐心继续纠缠了:“我都说了哥不在,你还要说什么?聘礼我不收!” “我不是来找白先生的,能顺便遇到再好不过,但他不在也好。”北辰归蝶整理一下凌乱的袖子,端庄道:“柳生霜月,我是来找你的。” 柳生霜月眯起眼睛,无事献殷勤:“哦?” 北辰归蝶露出胜券在握拿捏到位的浅笑:“不知柳生小姐是否对御前大比感兴趣?” 满不在意的柳生霜月听到了这句话,神色第一次尝试了变化,任何剑客的终极目标必然都是在幕府将军之前的擂台上获得胜利,开创流派,或重铸荣光。 她微微挑眉:“我不信你有这份能力。” 北辰归蝶颔首:“我的确不能干涉,但我能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可以进去详谈吗?”北辰归蝶问。 柳生霜月沉默少许,让开一步:“我得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抱有太多幻想。”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来这儿,可不单单是为了助力自己的恋情,也是为了你我之间的共同利益。”北辰归蝶神情认真,她断然不是在说谎哄骗,以她的脸皮显然还不能做到用如此正直的表情说谎。 “我就当真的听。”柳生霜月走了几步,蓦然停下步子:“于是,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你说什么?” 柳生霜月猛然回身,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一把桐油浸泡的坚硬木剑,黑光劈向和服的女孩肩头。 上一刻还满脸堆笑的纯真少女此刻化作一道残影,侧身而过,掀开衣袖,反手握住刀鞘。 砰!木头碰撞的声音无比清脆,庭院草地上掀起劲风。 “这是何意?”北辰归蝶轻轻卷起宽敞的衣袖,半蹲下,解开束着腰腿的和服暗扣。 “假惺惺的。”柳生霜月举起木刀:“从进门开始,你的杀意和斗志就一直在高涨,你根本不是来谈话的,而是……来找我打架的!” 归蝶嫣然一笑:“既然被看穿了,那么……北辰一刀流,北辰归蝶。” 柳生霜月摆出牙突起手势:“无想新阴流,柳生霜月!” “见参!” 第八十五章 举止造就人品 白维去了一趟便利店,所谓‘下面给你吃’只是一句戏言,并不算重要的戏言。 他是出来散散心,因为随时看到妹妹头顶的感叹号,总觉得对心脏不太好。 他还不知道柳生霜月观想到了什么,但猜测会和前尘记忆相关。 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然接触,反而会带来某些不安定的影响,所以…… 好吧。 这些都是借口。 他只是想摆烂。 来到了便利店,买了两块炸鸡,一根烤肠,要了一片生菜,顺手拾掇一根混在球棍里的法棍,截断一截,让店员从中间锯开,加点酱汁,做成汉堡。 在店员震惊的视线中,他咬着新出炉的坚毅汉堡走出便利店,一口下去,嘎嘣脆。 “味道还行。” 然后便利店里的店员,盯着自己手边剩下的边角料陷入了沉思。 或许,真的没有那么硬? 十秒钟后,便利店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嘎嘣声,有谁永远的痛失了他的洁白门牙。 白维是咬着自制汉堡走到街口,正寻思下午要不要去神社撸免费的猫。 还欠着小鱼干呢不是? 大橘为重,但那手感是真的挺好。 他不自觉双手捏了捏,但没太控制好力度,咔的一声,手里的长达半米的法棍直接别捏成扁平状。 这一幕非常不巧的被一名路过的青年看见了。 “咕噜……” 听到了路人喉结滚动的声响。 白维立刻解释道:“你别看它表面上是个法棍,但它实际上或许是投降派的软柿子呢?” 路人跑了,跑的飞快。 白维继续闲逛,没吃午饭,加上心头压着点事,便一路吃吃喝喝。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有点眼熟的地方,一间有些年头的老房子正在热火朝天的装修着,工人们走进走出,老房子旁侧的道路旁边放着几张凳子,凳子上铺着红色的布匹,透明的玻璃柜中摆放着颜色鲜艳的和菓子,上面挂着一个木牌,写着‘免费品尝’四个字。 有几名小孩子围在柜子旁边,山田头戴帽子,笑容满面的将和菓子递到孩子们的手上。 “给我也来个,这麻薯和团子不错啊。” “那是,这团子味道可是老吉野家……”山田听着声音很耳熟:“白当家的!” “你这称呼是改不回来了?别人一听还以为我是威虎山的座山雕呢。”白维摇头吐槽:“来一串三彩团子,再打包两串,带回家给我妹尝一尝。” “好嘞!”山田哈哈大笑,白维越不客气,他越开心,恩人要点好处反而教人心安舒坦。 白维咬了口团子,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啊。” “我打扫屋子的时候,找到了吉野家老爷子的笔记,按照他上面写着做的,花了点时间,效果还行。”山田唏嘘道:“不希望这种味道断绝啊。” “还没装修好就开业么?” “不是开业,是宣传,回头再开业,现在客人不过,暂时忙得过来。”山田将团子打包好的袋子递上。 两人聊着天,一旁工人忙上忙下,忽然间听到一阵嘈杂。 山田脸色一变,立刻摘下帽子走向嘈杂的源头,是群青痞混子。 白维咬了口三彩团子,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开始看热闹。 这群人并不是极道,而是极道的预备军,属于读书成绩不好,脑子也不好使的那类。 哪怕是在学校里称王称霸的番长,女番长,到了社会上也会从龙变成虫……嘴上吵闹着什么制霸关东制霸关西,做的也就是把几个升学率差劲的学校的小流氓青痞们聚集起来打一顿混斗。 目的呢?没有,打赢就可以吹逼,利益呢?当然也没有了。 此时鬼火少年的飞车党还在处刑阶段,这群整天打架斗殴抢劫同学的混子们不肯好好上学,不受到社会学校家庭多方面的待见,毕业出来后也很难找到工作,习惯暴力发泄,也不可能低下头好好找个厂,最后穷困潦倒,只能想办法去混社会,加入极道组织变成组织基层打手,属于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未来,毫无前景。 这条街道属于老一批的商业街区,开发计划已经被搁置,房地产公司和极道都不会盯上这块,所以贪恋小钱财的青痞们会时不时来这儿游荡,找点麻烦,占点便宜。 但当第一人一巴掌抽在山田脸上,把他打的原地转圈变成蚊香眼后,事态性质就变了。 这不是占便宜,而是来报复。 一旁搬运的工人们看到这幕,有几人想要上前,但这群青少年手里又是自来水管又是铁锁链,看着颇为唬人,这个年纪打起架动起手不知轻重,很容易出人命,工人们只是收钱办事,当即有些犹豫,毕竟这些日子工钱没少给,和菓子也没少吃。 山田这几天劳累过度,否则他的身子骨不至于一巴掌就被抽的晕头转向。 挨了一巴掌后连续几次没爬起来,当即被青痞们嘲笑。 “这大叔,你不是肾虚了吧。” “前几天不是挺威风的么?怎么现在就蔫了吧唧的?” “这才一巴掌呢,前几天的仇,我可要好好的跟你算一算!” 嘴上说着咬牙切齿的‘仇恨’,实际上也就是在这条街上勒索某个富家少爷时,被山田撞见,又因为他带着工人,被吓退了回去,觉得丢脸了。 白维问:“要帮忙?” “不用,我跟他讲道理!”山田爬起来,拍了拍灰尘,走上去。 结果又是啪的一下,他又摔了回来,青痞们一阵哄笑。 白维翘着二郎腿:“某个西方圣人说过,当有人打了你的左脸的时候,你应该露出右脸。” 山田龇牙咧嘴的捂着腮帮子:“白当家的,我哪有圣人的能耐。” 白维继续说:“某个东方的圣人也说过,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山田摸着脸说:“这话,很有道理。” “那你知道别人是如何听他说道理的?” “不知道。” “简单。”白维托着腮帮:“当你手持青铜戟,单手驾驭四匹马力的青铜战车,身高两米,单手扛着几十斤重的行礼如履平地,勇于虎贲,力开城门,驭车挥戈,百夫莫当,能在战争乱世里到处乱跑且安然无恙,而且背后还有上百名同样猛男的学生随行时……别人即便有天大的不爽,也必须安安静静的跪坐下来,听你讲道理,那态度像极了委屈的小媳妇,不高兴,憋着。” 山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问:“这是哪位圣人?” 白维笑答:“孔丘仲尼。” 圣人曰:以直报怨。 圣人还曰:路上遇到不共戴天的仇人直接动手报仇不逼逼。 “所以你懂吗?”白维拍了拍山田的肩膀:“讲道理,还得自己的拳头够硬,可惜后世儒生大多忘记这位圣人操车挥戈冲锋陷阵的场景,只记得他说过的圣人道理了,这不是坚持,而是迂腐……孔夫子见到你挨了这两巴掌都会笑掉大牙啊。” 山田麻了,脸红了,比挨了两巴掌还红。 “要帮忙么?”白维又问。 “麻烦您了。”山田不再坚持讲道理,如果手里有刀,他该就直接月牙天冲了。 “诶,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白维缓缓起身,迎着太阳伸了个懒腰。 此时已经是下午,学校公司都放着假,有些老旧的街道也早已有了外出采购的行人,町里的许多少年少女上学都会走过这儿,白维起身,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众人的视线焦点。 活了这么久,不需要装沧桑也很沧桑了,白维整理了一下衣袖,平平无奇的小百姓,顷刻间变成了极具谈吐兼具风雅的贵公子,帝王回忆起许多宫廷礼仪,但那些其实他都不太喜欢,唯独一种例外。 白维站直身体,直视着站没站样面部肌肉扭曲的青痞混子们,他将法棍交换到左手,如同握着一根文明棍,全身呈显著笔直的直线,侧身而立,倘若西装在身,每一根线条都会被拉成笔直,必然风度十足。 同时缓缓沉声吐出第一个单词:“manners!” 他往前一步,说出第二个单词:“maketh!” 停驻,矗立,念出最后一个单词:“man!” 白维对青痞们发问:“不知礼,无以立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第八十六章 让我们掀起波澜 这句话问倒了这群人。 白维说的还是英文,这群上语文课都考不到五十分的学渣们自然不明白。 但他们也不需要明白,喳喳的咆哮起来,一副被戳到痛脚,气急败坏的样子。 一者是绅士风度翩然的贵公子。 一者是一群鬼叫着的青痞混子。 对比强烈。 “看来你们不知道,那就让我来教一教你们。” 白维挥动法棍,精准击中放在桌子上的水杯,不锈钢的杯子精准抛出,命中最前方一人的额头。 咚!黄头发的飞机头被水杯命中脑袋,开水淋头,捂着剧痛的额头发出惨叫,在地面如同蛆一样打滚。 旁边七八个青痞脸色一惊,第一人爆出弹舌音:“kisama……” 话音未落,一块面包飞速突进,法棍顶住一人的鼻梁,但闻咔的一声清脆声响,鼻梁碎裂,人影倒飞。 白维牙突着冲进人堆,等他重新站稳,旁边的青少年们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们都在回头张望着甚至还没落地的那人,似乎好奇他还能飞多远,已经超过五米没落地了。 他自然也不用客气,免费的沙包,当即提着法棍挨个敲过去,地面上如同风吹草哗啦啦的躺了三四人。 白维感叹法棍可是一个好东西,居家旅行必备,不仅能充当食物,还能关键时候当做防身武器,这不比自来水管好用?又轻又硬。 就是有点费牙。 别人的牙。 白维看了眼法棍上的血迹:“这棍不能要了,已经脏了。” 山田乐呵着,双手扩在嘴边,呐喊助威着:“白当家的,这法棍可别丢,回头我放店里供起来啊。” 白维刚刚敲倒不足一半的人,余下的青痞们都已经蔫了,他们本就是欺软怕硬,喜欢占小便宜的人。 这不,头顶血条都没刷出来,系统都判定这群人甚至不值一枚感叹号。 菜啊,战力也就相当于提瓦特大陆上的野猪吧,说是丘丘人,大伟哥都觉得可耻。 最初被击倒的黄色头发似乎是青痞的首领,此时也已经偷偷爬起来溜走了。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他嘴里漏风的大喊:“我去叫人!” 白维走回去,将染着血的法棍丢给了山田。 山田如获至宝的举起来,他正打算把这个法棍装裱在店里,逢人吹一波白维豪杰谭。 旁边街坊邻里以及一些路过的人都啪啪啪鼓起掌来,痛殴混混,这种爽文剧情,看了多少遍都觉得爽快。 白维打了一顿野猪,心情不错,回过身,面朝众人,右手放在左胸,左手背后,弯腰回礼,像是在舞台上谢幕的钢琴家,动作优雅且随性,并无太多拘束,却做的分毫不差,皇家的礼仪早在很多年前就沁入灵魂。 他这回礼让更多人鼓起掌来,某些年轻少女们望着青年,眼中光芒闪烁,异彩连连,拉着手边朋友的衣袖,心情激动着想说些什么,顿时女孩子之间多出了很多谈资,以及夜深人静时候的施法材料? 白维坐回了椅子上,又要了一串彩色团子,这和菓子味道的确不错。 他坐下了,山田反而开始忙碌,因为周边好些商家和行人都主动靠近过来,要了一串免费的点心。 这时候山田才明白白维不是贪嘴,而是在现场打广告,哪怕一些姑娘只是为了看看帅哥而靠近,但对店铺打响名气也是有好处的,往后说不定都是客源。 持续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时间,突然街道尽头多出一群黑衣,穿着漆黑西装和花色衬衫的极道暴徒们走了过来,人数黑压压的一群,足足十几人,一旁跟着刚刚被打碎牙齿的青痞们。 旁边的店家们急忙退让开,这次山田也微微色变,但他想到了白维的身手,突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好给别人添麻烦,正要通知工人们今天可以下班了。 结果黄毛的青痞一马当先的冲过来,大叫道:“我说过我要报仇的!” 他回头嚷嚷道:“大哥!就是这家伙,就是这个人!跟我看到过的那张画像上一模一样!” 带着墨镜剃着寸头的极道从怀里拿出一张画像,仔细辨认后点了点头。 黄毛青痞一喜,指着白维大吼道:“你完了,你彻底完蛋了!臭小子,现在跪下道歉还……”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背后一个沉闷的声响,他心头一咯噔,仿佛背后有一头猛兽正在接近。 僵硬着脖子回过头,看见一名健壮如山熊的壮汉。 “滚开!” “是,是……”黄毛青痞唯唯诺诺的低下头退让到一旁,但表情还是窃喜不已。 周边人群微微骚动,都有人要打电话准备报警,但又被周边人拦下。 报警也不能处理这群极道,最多关上几天时间,万一极道组被盯上就不得安生了。 白维稳坐着,抬起头看向这名壮硕的男子:“有何指教?” 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这份态度教人动容。 旁侧的青痞根本看不懂这份淡然需要多大的底气和底蕴,只顾着嘲笑‘死鸭子嘴硬’。 然而下一刻,为首的壮汉竟是当着众人的面,低下头,弯下腰,呈九十度,深深鞠了一躬。 背后的极道们也随着前方壮汉的动作而同步弯下腰,极道组织规矩严明,头领低头,他们也必须低头。 十七八个极道同步对白维低头鞠躬,惊骇了太多人的视线,拿着电话亭听筒的人惊的都忘记了拨号,一名醉醺醺的老爷子看了一眼吓的直接酒醒,青痞们更不用说,当场石化裂开,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们吹成沙子。 白维咬了口团子,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近藤刚低着头说:“谢谢你放过了我和我的手下们一条命,当时以你的身手,想全灭我们,很简单。” 白维了然:“那你也不用鞠躬了,我下手也不轻。” “是啊,废了很多人。”近藤刚沉闷着直起腰:“但还活着,就是好事……毕竟惹到的是你。”他的语气干涩的很:“一位货真价实的……剑豪。” 白维笑了笑,不做解释,明国可不说剑豪不剑豪的,谈的都是武道九品,每一品级都有国家定下的考核标准,二品以上为国家级,标准为弹指破甲,仅此一道就足以拦住数以万计的练武之人。 “我们认栽了,以真田组的能耐,奈何不了你,再这么下去,只是增加损伤。”近藤刚从衣服里取出一封邀请函:“十天后,我们摆宴招待你,希望你能赏脸前来。” 这是要相逢一笑泯恩仇? 白维看着这张邀请函,没有接。 “你如果现在不接,这份邀请函也会送到柳生家。”近藤刚说:“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很多的关注,到时候来的可能不止一个真田组,希望你做好准备。” “倘若我不去?” “你可以不去,但引发什么后果,我也不清楚。”近藤刚摇头:“我无意继续和你为敌,但我说了不算,真田组的组长不是我,我只是听从命令。” 他将邀请函放在一旁,旋即又鞠了一躬,转身带着若众离开了店铺。 走出街道,一名若众低声说:“老大低头邀请,他也不给个回复,架子也太大了吧。” 近藤刚没有训斥,只是平静道:“你若是见识过真正的剑豪动手杀人的场景,就不会这么说了……他当时,连三成的力气都没用上,不过只是在玩耍罢了……就和吃饱饭,走出去散散步一样,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折损了接近二十人,如果他想杀你,甚至不需要用刀,只要打个响指,你的脑袋就没了。” 若众闻言,脸色发白:“真有这么可怕?” 近藤刚有些渴了,招了招手,手旁的若众递来杯子,突然,一枚竹签击穿了不锈钢的保温杯,杯子当即从中断成两截,温水溢出,打湿了三彩团子。 “算我请客。”白维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近藤刚拿起团子,咬了一口,说了句:“味道不错……以后这家店的生意,我会照顾的。” 极道们转身离开,方才的若众盯着手里切面光滑的保温杯,噤若寒蝉。 吉野家的和菓子铺里,山田问:“这邀请函,不会是鸿门宴吧?” “或许是,或许不是。”白维也不太确定,他打量着手里的邀请函,上面也有一枚时限的感叹号等待触发。 “要不,还是别去了。” “不去,麻烦也会找上门,既然他有意说个明白,为何不答应?”白维不以为意:“哪怕是鸿门宴也无妨。” 历史上谁办了鸿门宴,谁就输了,这个啊……其实是个隐藏不深的死亡g,项羽对此表示很淦。 两人聊着天,然后就见到黄毛的青痞们噗通在店铺前跪了一地,逃跑是死,土下座还有一条活路。 山田脸色尴尬,抬手赶人,但没人敢动弹。 白维起哄提议:“因果报应呐……且给他两巴掌,这事便算两清了。” 青痞们点头如捣蒜。 山田犹豫:“这不太好吧。” 白维问:“那我来?尽量轻点。” 黄毛青痞瞪大眼睛,急忙抬手:“那可不行!”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对准自己的脸,悲愤道:“我自己来!” 第八十七章 寻人启事 送走了极道,白维继续在山田的摊位上猫着,也没做什么事。 他去了庭院,在庭院角落里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墓碑,没写名字。 他依次给三花猫和吉野家父女上了一炷香。 吉野家的事,既然他插手管了一次,便是沾了点因果,于情于理都不能撒手不管,而且他也的确是爱猫人士,总该来吊唁一下。 下午的时间比较悠闲,他便留在这儿帮忙看着店,来的客人里有不少是女学生,附近高中有不少,每一个学校的校服都不同,可惜这个时代的遗风停留在大正,还没有水手服的出现,叫人遗憾。 并不能正大光明的看大白腿和绝对领域以及裤袜。 不过在看店的时候也有些额外收获,某些胆子大一些的女孩,会在白维递过去和菓子的时候,故意碰一碰他的手背手心,见到青年有些错愕的表情,便仿佛吃了三斤蜜糖似的,和同伴嬉笑着跑远。 真是青涩。 时间来到下午三四点,工人们也将家具搬运结束,山田终于腾出手来,连声感谢白维的帮忙,说着帮了这么大芒,他必须请客去居酒屋搓一顿好的,然后白维婉拒了。 在山田即将闭门歇业的时候,门外走来一名削瘦的中年人,他四肢瘦弱,头发花白,一副保守风霜摧残的模样,戴着老花镜,笑起来有气无力,总觉得身体仿佛被抽干似的,少了一股精气神。 “山田先生,我来了,不会打扰你吧?” “佐藤先生啊,不会不会,说好的我不会反悔的,您的寻人启事贴这儿就行了,这公告板,我特意留着呢,往后邻里有什么事,都可以在这儿张贴。” 山田招呼着名为佐藤的中年人进门。 佐藤进门,寒暄两句,打开公文包,背包里都是一沓复印纸,他将寻人启事张贴在店里的公告板上,也没有多做逗留,对着两人鞠了一躬便离开了吉野家和菓子店。 白维的视线落在了寻人启事上。 佐藤大武,现十八岁,身高大约在一米六至一米八。 于六年前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脖子上有红色胎记。 如若本人见到该寻人启事,请即可和家人联系。 如有知道其下落者,请拨打该号码通知联系人,如若能寻回失踪者,酬劳五百万,必有重谢! 联系人:佐藤崎,联系号码:xxxxxxx 一枚蓝色的问号浮现在寻人启事上。 这则寻人启事背后大概有值得挖掘的东西,只不过信息太少,暂且不明。 白维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这个佐藤,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佐藤先生啊,就是买家具的时候遇到的他,他张贴的寻人启事没得到认同,被店员赶出来,我看不过去帮着劝和了一下。”山田回答:“之后他知道我开店,也问了能不能张贴寻人启事,我就答应了下来,原本就有在店里放着公告板的想法,可能有人需要帮忙,就做个宣传。” 白维赞许:“挺好。” 山田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像白当家的那样,就是个普通人,只能做到这些了。” “关于这个佐藤,你知道什么吗?” “嗯,以前在不动产公司时听到过,他……很有钱,家里好多套房产,据说年轻时候,是个非常厉害的银行人,对外金融挣了很多钱,后来老房子也全部地皮升值。” 山田说到这儿还是羡慕的,但话锋一转:“但他太强势,也没时间顾家,忽略了妻子和孩子,他的妻子出了车祸后,他一直在外出差并不清楚,而后孩子在葬礼上闹了一顿,被他打了一巴掌后离家出走,当年那孩子十二岁,到现在已经六年了。” “听上去只是普通的家庭矛盾冲突。”白维说:“这孩子一直没找到么?” “不,早就找到了。”山田压低声音说。 白维一愣:“找到了?” “是找到了,但并不完整,这孩子从山林断崖里坠落下去,当场摔断了脖子。”山田叹息:“之后尸体被野兽撕咬,吃的就剩下不太完整的部分。” “佐藤先生多年前就发动自己的关系,让警视厅到处搜查,随后在佐藤大武的出没地点附近搜山,找到了这具尸体,虽然衣服有点不对,但学生证啊,包括其他什么的都对,警方也就单方面的结案了,可是佐藤先生不肯承认,他指着尸骸说那不是他的孩子,之后六年时间,一直都在张贴寻人启事。” 山田望着寻人启事叹了口气:“我看他是无法接受自己无意的导致孩子走上绝路的事实,伤心欲绝,又害怕承认,只能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减少负罪感吧。” “这种感觉,我也懂。” “我比他幸运,至少我还有能个恕罪的机会,而他什么都没有,只能做些什么自我安慰。” 说着,山田也有点触动起来,说着去洗把脸,便去了卫生间,几分钟后回来的时候,厅堂里已经没人了,而公告栏上的寻人启事也被揭走。 山田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嘿呀,怎么这么笨呢,我刚刚该跟上去的!” 他俨然已是白维的头号拥趸了。 …… 白维直接回了柳生家,并未第一时间追查这则寻人启事的事。 别人的事,总归要放在自己之后,没什么陪家人吃饭更重要。 往往自带天煞孤星人设出生的白维其实很在意所剩不多的亲情。 然而他并不知道,家里多了一位客人。 等他敲门后,给他开门的不是妹妹,而是北辰归蝶。 望着明目皓齿眼波流转的姑娘笑靥若花,白维一度退后看了看门牌。 “没弄错啦,我是来做客的。”北辰归蝶袅袅婷婷的行礼欠身:“请多指教,白先生。” “可,你是怎么……”白维想问,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妹居然没用擀面杖和拖孩招呼你? 走进屋子,白维注意到庭院的草地很是凌乱,虽然往日打理不多,但这么凌乱不可能是风吹出来的,就像是好几十只哈士奇在地面蹭了一个下午,分明是人为导致。 回了屋子,柳生霜月的表现也极为平静,人是她放进来的,她也没管北辰归蝶粘着白维各种找话题,只是默默的做饭,手里的菜刀寒光闪烁,时不时倒映出她的凌厉视线,当一个人想杀谁的时候,充满杀气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更离谱的是她居然只是频频注视,而没有其他反应。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你是不是用催眠app给她下暗示了?”白维严肃的问。 “催眠app是什么?”北辰归蝶眨着眼睛,天真无邪的问。 “倘若不是催眠暗示,你到底怎么办到的?” “您所指的是什么?”北辰恬静微笑,假装不知。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白维看了眼她的漂亮脸蛋,你这小巧的鼻梁没被打断都是个奇迹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北辰归蝶捧着脸颊微笑:“我只是来做客而已,还带上了伴手礼,登门拜访没有被阻拦的理由,对吧,柳生小姐?” 柳生霜月没回应,粘板上切骨头断肉的声音更响了。 她现在一定很生气,从小到大还没吃过这么大亏。 只是登门拜访,谁信啊。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这分明是项庄舞剑,想要勾引沛公身边的樊哙出来,当面跟樊哙击剑。 锐利的剑,锐利的眼。 白维嘴角一抽,他可不会被骗,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北辰归蝶再如何天真纯洁,切开后一定是黑的。 开窍之前的她,还属于天然呆的懵懂少女,而现在已经是觉醒一破了,性格已经产生了很大变化。 这还得多亏了自己电车上的那一发嘴炮。 我怎么管不住这作贱的嘴呢? 白维以手扶额,只是外出闲逛一个下午,一回来家被偷了,自己坐在泉水里,觉得分外迷茫。 视线余光中,北辰归蝶虽保持礼貌距离正襟危坐,礼仪方面无可挑剔,可他总觉得她的狐狸尾巴正在来回晃悠着,眼神极具侵略性。 事实上,北辰小姐也在享受这种境况,尽情夸耀自己作为暂时胜利者的特权。 当着别人家的妹妹面前,和她的兄长卿卿我我,这种感觉,难以言喻的美妙,刺激,又爽快。 大脑在颤抖,仿佛有电流流过背脊,让人欲罢不能,这难道就是……妹目前犯么? 倘若不是白维一脸疑惑和止乎于礼的抗拒,她甚至想要试一试膝枕和掏耳朵。 看,这是你的兄长,现在,归我了! 仅仅是暗自想象一下这样的剧情,北辰小姐都感觉自己已经抵达人生巅峰,她好了。 第八十八章 陷入昏迷 一顿晚餐,差点吃了最后的晚餐,餐桌上下刀光剑影,如果有两桌,他绝对会挪到吃小孩那桌。 北辰归蝶在夜晚九点主动请辞,白维送她到了门口,专车前来接送。 管家在门外等候,对此北辰归蝶略有不满,她最初是打算乘坐电车回去,享受一下被护送的时光,单独相处的夜路处处都是浪漫的味道。 “改日还会再来拜访。”北辰归蝶坐上车,挥手道别。 直至她离开,白维都不清楚她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回到屋子里,柳生霜月坐在桌案前,神情严肃:“哥,什么都不要问,我会处理好的。” “好吧。”白维没有追问。 柳生霜月握拳,手里的红富士苹果直接被她捏爆:“暂时让她嚣张会儿,我会亲手把哥抢回来的!” 白维:“?”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们两人眼里的压寨夫人了? 白维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注意到妹妹头上的感叹号【执念消涨,死结死解】 话到嘴边停住,他改了口:“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和烦心事,可以跟我说一说,别都埋在心里面。” “放心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柳生霜月答应的很爽快,旋即说了声去洗澡。 来到更衣室,她看向更衣镜里的自己,不由得想起自己每天经历的朦胧观想之境。 这些事,她也迟迟没有跟兄长说个明白,既是不希望让他担心,又是想要抓着机会快速变强,向兄长证明成长后的自己已不用寄宿在他的羽翼下。 除去衣物,她看向镜面里骨肉均匀的匀称身材,又看向手臂和小腿上的青紫色痕迹,都是木刀短打形成的伤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消除。 “北辰一刀流……不愧是一流的剑术门阀,我本以为同龄人中我已经很强了,但她的实力在我想象之上,门阀剑术有老师指导,远比我自己摸索进步更快,而且她的刀剑上有很强的杀气,和我不一样,就像是亲手斩过人似的,倘若是真剑胜负,或许我落败的会更快。” “我需要用她来做磨刀石,或许她也有同样的想法……我想要夺下北辰一刀流提供的名额,就必须战胜北辰一刀流里的所有免许皆传,为此必须了解她的流派。” “短时间内,得委屈兄长忍耐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有观想梦境,我的进步速度只会比她更快。” 将身体浸泡在浴池里,柳生霜月闭上眼睛,放松身体。 她并未注意到,自己正缓缓的发生某种变化。 如果白维在此,一定能看见,那枚紫色感叹号上,悄然间攀附上了一条白蛇,白蛇张开獠牙,对着感叹号用力的咬了一口,咬住后喷吐出香火气,淡黄色的气息缠绕如缕,紫色感叹号上浮现出蛇鳞的虚影纹路。 …… 行驶的车内,北辰归蝶忽然脖子一疼,吸了口凉气,她按住脖颈,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用镜子一看,脖子上白皙的很,一点伤口也没有,疼痛感也立刻消失。 暗暗道了声奇怪,她以为是肌肉拉伤,也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 虚幻的白蛇,攀附在她脖子上,转瞬又消失不见。 …… 夜晚的街道,新东京灯红酒绿,旧江户则挂着零零散散的灯笼。 有一条老街上,停着一辆人力厢车,是一家拉面摊,专门为走街串巷的拉面师傅们设计。 撑开窗户就是挡雨棚,放下木凳,降下布幌子,客人坐在摊位里吃拉面或者关东煮,也能形成密闭空间。 拉面师傅隔着车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汤锅食材整整齐齐,价格也不高,某些落魄的上班族和贫穷大学生偏爱这种小摊铺。 佐藤崎坐在摊位上,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没了胃口,在儿子去世后,吃什么都味如嚼蜡,几乎失去了味觉,也失去了对其他东西的渴望,金钱、地位、权利,过去他舍不得松手的东西,都随着味觉的丧失而丧失了,他现在只想找回孩子。 吃什么都味如嚼蜡的他,唯独这个摊子上的拉面还能吃得下去,还能品尝出味道。 并不好吃,口感一般,远不如他过去吃过的鲜嫩鹅肝,但这样的面也是他唯一能享受到的食物了。 放下公文包,他叫了声老板:“老样子,来一碗面,多加点料,再来点关东煮。” 拉面摊的老板应了声:“好嘞。” 说的是明国话。 佐藤崎知道老板不是瀛洲人,对方姓柳,两人也很熟识了。 柳老板盯着佐藤看了看:“你这一天到晚的跑东跑西,身子骨迟早累坏,那寻人启事都让你贴遍东京了。” “还不够,或许是在东京之外。”佐藤崎说。 “你还真是不死心。” “当然不死心,快点下面啊,我都饿了。”佐藤催促道。 “总是一个人来吃面,还大呼小叫的,你不能带些客人来……”柳老板抱怨了句。 “下次,再说了。” 这时,布被掀开,一名年轻的学生坐了进来。 柳老板支起身体,不再多言。 “老板,佐藤大叔。”来人是个剃着板寸头的学生:“来碗面啊。” 佐藤点了点头:“北条啊……又是一个人来的?上次说邀请的姑娘呢?” “嗐,别说了,嫌弃来小摊位吃丢脸,没肯过来,可我只是个学生,哪有本事请她去吃西餐?”学生叹了口气:“美嘉可是学园偶像,要在意情绪的啦。” “哎,年轻时候就爱面子,长大可就受罪咯。”佐藤唏嘘道。 “大叔说的对,您再给我参谋参谋呗。”学生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您一看就知道是有故事的,过去肯定有个非常漂亮的太太吧。” 佐藤抬起头,枯瘦的躯壳里迸发出一股洪亮笑声:“那是当然,我太太啊,可漂亮了,当年是有名的美人啊,别人追求她,想尽办法都没成,我只靠着一束玫瑰花就拿下她了……没人知道她其实喜欢的是白玫瑰的,但这种玫瑰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如何培育,我千辛万苦才拿到了一束。” “诶?这么厉害,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订婚了,结婚了,生了个大小子。”佐藤说到这里露出笑容,旋即眸光一黯,沉闷的喝了口清酒:“还是说说你的事吧,我记得你上次带来过来一个姑娘?” “您是说由依吧?她和我五六年的孽缘啦。” “我觉得她就不错,比你追求的学园偶像更好。”佐藤说。 “诶?可她跟我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且……” “觉得她太土气了?臭小子,你看人太看外表啦,她学会化妆,换个发型,一定是个漂亮姑娘,五官端正的很,她的身材也很好,只是故意藏着,吃面的时候都要把胸放在柜子上,那得多重?走路也很端庄,家教肯定很好,对我这种颓丧的大叔都能温柔的打招呼,会是个好的妻子。” “可是……” “可是什么?她可都不嫌弃你,来这个摊位陪你吃面,还照顾你,匀了一半给你,说自己吃不完那么多,是照顾你面子啦。”佐藤拍了拍北条的后脑勺:“相信大叔说的话,我可不会坑害你。” “也是哈。”北条少年嬉笑起来,囫囵吞枣的吃完了面,放下钱就跑了:“大叔,回头再见。” 佐藤挥了挥手,抬起手,又放下了,笑容逐渐从满足变的颓丧,因为少年到来而获得的活力,转眼又消失了。 柳老板将面条放下,问:“想到你儿子了?” “是啊,如果我的儿子还在,也会是这么个样子,我也会好好教他怎么追在意的女孩子,教他分辨哪些值得,哪些不值得。”佐藤深吸一口气,埋头吃面,自言自语着说:“以后会有机会的。” 老板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给他加了点肉。 “多吃点肉吧,看你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头了,多吃点好的。” 佐藤道了声谢。 吃完后,他恢复了些许体力,虽然味道仍然是那样,但好歹能尝出点咸味。 走出了摊位,往回家的方向,刚刚走到家门口,就远远的看到一个男人在路灯下面,摘下帽子对着他打招呼。 “樱井……”佐藤走近,忐忑的问:“你来找我,是不是终于查到消息了?” “我好歹是个侦探,这点职业操守是有的。”侦探樱井穿着灰色的风衣,将帽子扣在脑袋上:“不过因为来回奔波调查,我手头有点紧,能提前预支点报酬么?” “你已经提前预支了一百八十万円了!”佐藤怒道:“我说过,我不会再给钱了!” “别这么大火气,这次和之前不一样。”樱井举起手:“我真的找到消息了。” “真的?”佐藤将信将疑,片刻后,他仍然打开屋子的大门:“快,进来说!” 可刚刚打开大门,他的后脑就挨了重重一记闷棍,敲打令他意识变得昏沉,倒下去之前,他看见了樱井歉意的眼神,以及两个如同豺狼般的凶狠男子,意识陷入昏迷。 第八十九章 惨烈 等佐藤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牢牢绑死。 屋子里一片狼藉,被各种翻找,二楼三楼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伴随着骂声。 “你们,是什么人。”他的声音很虚弱,耳朵还在嗡鸣。 “他们是放贷的,也是地下逃犯。”侦探樱井回答了他的问题。 “逃犯?”佐藤崎还不太能明白为什么地下逃犯会找到自己。 “因为你有钱。”樱井苦笑着:“所以他们盯上你了,你很有钱,所以让我配合他们演一出戏,想办法通过各种办法从你手里榨取钱财。” 佐藤崎这才明白,他怒视着樱井:“你一直都在骗我?” 樱井歉意道:“是啊,很抱歉,我欠他们很多钱,只能配合他们行骗,这……也是我的本职,我本来就是个诈骗师,不是什么侦探。” “那我儿子……” “我根本没找过。” 佐藤崎正要咆哮,突然被一只手扯住衣领,紧接着是一巴掌打在脸上。 “老东西,你把钱都藏在哪了!” 放贷的地下逃犯是车姓两兄弟,车正民,车正河,他们都不是瀛洲人,而是大寒人。 他们为了发财从异国偷渡过来,在瀛洲也犯下过命案,心狠手辣,所以在地下世界有点名气。 只不过,相较于邪神信徒的威胁,这种求财的凶徒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脑子的,所以逃窜了十多年没有落网。 求财而来,却只找到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他们有点窝火,给了佐藤崎几巴掌,逼问现金下落。 这个时代,家庭储存的资金大多不会存放在银行,而是放在家里居多,富裕家庭都在家里留有保险箱。 实际上车姓兄弟也调查过了,佐藤崎早已和银行业务没了来往,他们笃定保险箱就藏在家里。 “快说!” “想试试被拔掉指甲的滋味么!” 酷刑逼供,这根本就是强抢,他们的确没什么耐心了,樱井花了三个月才套了一百八十万出来,接下来更是不论如何都很难空口白牙的骗钱,索性决定闯进来,抢一笔就跑。 樱井劝说道:“你,还是把现金拿出来吧。” 佐藤满嘴铁锈味,他老眼昏花,苦笑着:“我哪有那么多钱?你们以为,我找我的儿子六年,一毛钱都不用花么?我打了多少广告,那可都是钱呐,我早就没钱了。” 咚!暴脾气的车正河把老人的脑袋砸向桌面:“你以为我会信!快点把保险箱的位置说出来!” “我没有那个东西……” “交出来!” “呵呵,你打死我,也没有。” 紧接着是单方面的暴打。 车正民点燃了一根烟,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这老东西,真不怕死。” 樱井看着直叹气,他知道这老人的心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但就这么看着他被车姓兄弟折磨,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保险箱的位置,能藏的就那么几个地方,这屋子顶端是三角形的,应该有阁楼,你们去上面看看。” 车正民深深看了眼樱井,看到他发毛,紧接着两兄弟如毒蛇般冷笑着,转身上了三楼。 樱井将佐藤扶起,迎面被喷了一脸唾沫:“假惺惺……” 欺诈师坐在地上,唾面自干,他只是说:“我就是个骗子,擅长骗别人,也擅长骗自己,但你的心情,我很懂的,都是为了孩子。” 佐藤没说话了,仅仅是怒视着樱井,然而很快也疲惫的低下头。 不一会儿,车正河扛着一个保险箱走了下来,再度开始逼问:“密码!” “用他孩子的生日!”樱井主动开口。 密码对了,保险箱被打开,然而里面放着的的确不是丰厚的现金或者金条,而是一些照片,日记,一些老旧的物品,甚至儿童玩具,都有些年份了。 “我说过,我已经没钱了。”佐藤苦涩道:“我真的没钱了。” “妈的!”车正河一脚踹在保险箱上,怒视着樱井:“你保证至少能拿到一千万!” 樱井皱着眉,但很快又冷静的说:“屋子的房屋地契或许可以……” 佐藤哈哈大笑:“早就抵押出去了。” 再也忍不住的车姓兄弟开始暴打佐藤,老人躺在地上,眼里只是盯着落在地上的儿童玩具,吃了太多疼痛也只是闷声着一言不发。 两个凶性暴徒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放火,把这儿都烧了!拿不到钱,也要把证据毁灭干净!” 车正民盯着保险箱里的物件,冷笑道:“那就从这个地方开始烧!” 佐藤猛地瞪大眼睛,本该毫无气力的他挣扎着爬向保险箱,嘶吼道:“不!” 那是他最后的宝物,是他的最后一口气。 车正河找到了折磨人的快感,当即狂笑道:“快烧!” 火焰点燃,吞噬了箱子里的那些,旧照片,旧物件,儿童玩具。 大火侵蚀着宝物,也点燃了佐藤对妻子孩子的怀念,那些令他后悔不迭又无比珍视的过往。 燃烧的火光里,照片被灼烧成灰烬,美丽妻子唯一留下的记忆也彻底化作虚无。 老人倒在地上,咳着血,惨烈的嚎叫,痛苦的、愤怒的、嘶吼着……声音那么的悲怆。 而车姓兄弟的狂笑,形成了无比鲜明的比对。 樱井移开视线,不去看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然后下一刻,两兄弟的其中一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只枯朽的,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的手握住了车正民的脖子,五指收紧,接近两百斤的汉子被单手举起,脸色瞬间涨红,发白发紫,就像是捏死一只小鸡仔般,咔的一声,他的脖子被扭断,皮肉撕裂,大片血色涌出。 枯瘦的人影匍匐在尸体的脖子上,大口的,痛快的吮吸着。 “正民哥!”车正河尖叫道:“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拔出了腰间的军刺,冲向扑在尸体上喝血的怪物,军刺噗嗤一声刺入腰间,直接刺穿皮肉和内脏。 车正河以为已经结束了,但这伤害仅仅只是令那枯瘦的人影抬起头,然后他张开嘴,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啊啊啊!”车正河惨叫,脖子皮肉被撕裂,血管破开,血液涌出,牙齿咬碎了他的颈骨,而他的惨叫声没持续太久,就落得他哥哥一样的下场。 樱井站在原地,双腿发软,他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但在月光下痛饮人血的,那分明不是人。 是鬼,厉鬼! 他转头就跑,撞开了大门,慌不择路的冲向大门口! 求生欲望让他根本不敢再逗留下来多一秒钟。 …… 北条少年提着一瓶好酒走在路上,刚刚回家后,他便去了邻居家,和由依好好谈了谈,顺势表白,居然就成功了,他也发现,其实两人真的挺合适。 他想要早点让佐藤知道好消息,偷偷拿出零花,买了一瓶好酒,想要来庆祝下。 他来到门口,按下门铃,没人回答,正疑惑着踮起脚张望,忽然间大门被撞开。 穿着风衣的中年人满脸惊恐的逃出门外,撞在了铁栏杆上。 “你,你谁啊?”北条少年神情疑惑不已。 “跑,快跑……”樱井喘息着,打开铁门,推着少年吼道:“快跑!!” 北条少年不明所以,还垫着脚张望着屋子,指望看见佐藤。 旋即,一滴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他低下头,就这么见到樱井的胸口突然间被什么贯穿了。 欺诈师站在原地,口中喷出鲜血,低头看向胸膛,一只枯瘦的手臂探出来,满是鲜红,血液和碎片染红衣服,流淌在了地上,他愣住了,理解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用了很漫长的一秒钟,双眼中逐渐从错愕,变成了绝望,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表情痛苦而挣扎,似乎是要哭出来。 但下一刻,他握住了这只手,一脚踹在北条少年的身上,咆哮道:“快跑啊!呆楞着干嘛!跑啊!!!” 少年捧着的酒瓶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原本彻底呆滞了,因为他看到了是将樱井胸膛挖空的人是谁。 被踢了一脚后陡然清醒,他彻底吓破了胆,哭喊着,在空旷大街上奔跑。 樱井缓缓滑落着跌倒在地上,他看到了一道如同野兽的影子从身上跨过去,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却没碰到,只能躺在地面上,感受着气力一点点在流失。 “我要死了么?”他喃喃低语着,旋即哀伤的低沉的哭嚎道:“我还不能死啊,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的女儿怎么办……” 他竭力抗拒着死亡,但终究还是无法抵御迟早要到来的这一刻,忽然间,他看到了谁的身影,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他如同回光返照般伸出手,抓住那人的脚踝,大量失血,双眼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是虚弱的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她还小,她没有罪,求求你……” 那人弯下腰,无情又温柔的月光仿佛从肩头泄落,他听到了声音,如编钟轻鸣,厚重又清澈。 “……好。” 第九十章 活着,死着 北条少年在道路上狂奔,他能听到背后的嘶吼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平日的佐藤崎居然会变成这幅模样。 表情扭曲,双目赤红,仿佛愤恨化身的凄厉恶鬼。 他跑着跑着便感到了强烈的疲惫,不知不觉已经跑过了三条街的距离,寻思着自己应该安全了。 正要停下来歇一下,忽的听到了钢铁碰撞的声音。 一道人影撞上了铁丝网,就站在几步之外,双目赤红的盯着他,满身鲜血猩红色。 哐! 铁丝网被撞开,薄薄一层铁皮根本毫无作用,眨眼间黑影突进至跟前。 北条少年吓的双手举起护在身前。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但疼痛感迟迟没传来。 一道潇洒的身形停在他的跟前,右脚抬起落下,像是刚刚踢出一脚。 袭击来的狰狞恶鬼倒飞而出,撞上了自动售卖机,钢铁扭曲,破碎的玻璃窗里,饮料罐哐哐哐的落下。 【尸鬼】 【怨气缠身】 【憎恨狂暴】 【执念不平】 【定魂逆命】 【怀揣极大怨愤与执念,自是凶到极致的非人异鬼】 【友情小贴士:救不了,当斩之】 白维眼前的词条浮现继而隐去。 恶鬼扑杀过来,凶暴无比,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只被一腔饥渴本能所吸引,几乎完全丧失理性。 白维踢开碍事的北条少年,往后退了三步,又一次抬脚,膝盖撞上对方胸膛,凌空一压,将尸鬼的胸口砸向地面,只听得咔咔一声,他的腰背当场被折断。 可他明明背脊断裂,仍然张牙舞爪,从断裂的腰椎位置不科学的扭了一百八十度,屁股贴着地面,上半身转半圈,挥爪挠向白维的脖子,好在白维颈椎不错,立刻后仰,才没被他扣住要害,一旦颈动脉破裂,神仙难救。 “真抗揍啊。”白维念叨了一句,走到刚刚还晕头转向没醒的北条少年旁边。 “来点血用。”他毫不客气的直接索要。 “啊?” 白维一拳打在少年的鼻梁上,鼻血唰的飞出来,白维蘸着血的手指在地面上掉落的饮料罐上书写。 恶鬼再度扑杀而来,白维抛出饮料罐,一脚踹出,罐子在半空骤然爆裂开,神焰术式形成篮球大小的火球。 空中弥漫起一股焦糊气味。 “刀剑斩人,对妖魔,还是术更有效。”白维若有所思。 恶鬼被神焰术式命中,全身散发着黑气,似乎是受到了影响。 北条少年尝试着喊了一声:“佐藤大叔?” 也正是这个声音让恶鬼一愣,他的眼中血色陡然褪去许多,下一刻看向自己的双手,回响起种种,他张了张口,双目中流淌出血泪:“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难以接受这个姿态这个模样,凄厉的嘶吼一声,崩溃的转头奔逃。 北条少年望着这道背影,用力的揉了揉鼻子,喃喃低语:“怎么会这样?” 白维望着他逃去的方向,又拿出那张寻人启事,此时它的蓝色问号已经转变成了黄色的感叹号。 因为它从弯变成直了,所以白维才会跟过来。 冲突正在急剧白热化。 白维有预感,距离彻底解明只差少许距离。 “我要去报警吗?”北条少年看向青年,小心翼翼的问:“好像,有人死了。”他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想要驱散声音里的怯弱:“而且,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随你自由。” 白维收起了寻人启事。 “你要杀了他吗?”北条追问。 “对。” 少年嚅嗫着问:“非杀不可么?” “他想杀你,你还这么问?”白维反问道。 “佐藤大叔,是个好人啊,他是个好人……”北条少年低着头,只是默默重复着:“不该是这样的。” …… “不该这样的!” “我怎么会变成这幅鬼样子!” “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我明明是个人,我分明是个人啊!” 佐藤崎奔跑着,他慌不择路的逃走,在黑暗的原野上狂奔,不知逃了多久,他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在水边把身上的血色都洗干净。 等抬起头,瞥见有灯光,正要下意识避开,却注意到那是熟悉的拉面摊。 佐藤磕磕绊绊的走过去,他想要说话,想要找人排解一下此时苦闷的心情,又不知怎么开口。 他掀开布幌子,忐忑的走过去,喊了声:“柳老板。” “嗯?”拉面老板正在忙着:“这怎么又来了?没吃饱么?” “不,不是。”佐藤嘴里还残留着血腥味道,他苦笑着:“就是,发生了点事。” “什么事?意外?” “对,意外,都是些意外,或许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佐藤用力的揉了揉麻木的脸,坐在温暖的灯光下,他觉得自己又像个活人了,有了点生气。 “我看你应该好好的睡一觉,把不愉快的事都给忘了。”柳老板说。 “对,对。”佐藤点头:“我大概真的是很累了,是应该好好休息。”他垂下手,对着老板问:“柳老板,我现在,看着还是个活人吧。” 拉面摊老板抬起头来,眼神疑惑道:“你在说什么呢?” 佐藤摸着后脑勺,赔笑道:“也是啊,我再说什么,我当然……” “你当然不是活人了。” 柳老板的一句话轻飘飘的传来,佐藤崎的表情顷刻间僵硬,他立刻站起身。 “柳老板,你,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不是活人啊,你是个活尸,活死人。”拉面摊的老板语气平淡的回道。 “你不要胡说八道!”佐藤表情激动:“我是人!活人!” “你要是个活人,就不会要靠着喝人血吃人肉来活动了。”柳老板对他的情况根本了若指掌:“你看看你自己,今晚吃了两个人,浑身都饱满有劲了,对吧?” 佐藤看向自己的双手,尖叫道:“不,不,不是这样的!” “好了好了,别尖叫了,不论跟你说几次,你都这个反应,一点意思没有。”柳老板摇着头,他手里拿着厨刀,飞快的切着什么,将案板上切好的面团丢进锅里,打开的热锅中翻滚着白气,铁锅里仿佛传来某些声响,像是一种哀嚎,混在扑腾的沸水里,难以听清。 佐藤仿佛看见了铁锅里像是有什么人影在挣扎着,翻滚着的气泡,不知为何看上去像是一张张人脸。 这张脸,他看着甚至还有些熟悉,就像是之前那两个大寒人…… “你,你在煮什么……” “生魂汤。”柳老板用汤勺挑起一勺子,尝了一口,眯起眼睛享受道:“要来一口?” 佐藤忙不迭的后退几步,撞翻了椅子。 “真不知道享受,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柳老板唏嘘道:“这喝汤,多是一件美事啊,不仅能壮大生魂,提升修为,还能延年益寿呢。” 他越是表现的稀松平常,越是有一股寒意在心底窜动。 “什么鬼东西!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佐藤崩溃的大叫道。 “怪物?我可是人,只是懂点左道的道术。”柳老板摇头说:“你才是怪物。” “你胡说!”佐藤不愿承认:“我是人,我是人!!” “你可以是。”柳老板品尝着汤汁,砸了咂嘴,又说:“但你也可以不是……” 他放下汤勺,擦了擦手,平静的说:“深海里有一种鱼,会把身体的一部分当做诱饵,吸引其他的鱼类前来,等它们上钩了,再从水里扑出来,将猎物一口吞入。” “你就是这种鱼,既是负责吸引猎物的诱饵,又是负责吃下猎物的鱼,两者都是你。” “佐藤崎,你该不会认为,直至今天,这种事只发生过一次吧?” 第九十一章 左道驱鬼 “大概是在几年前的晚上吧,我在路边见到了你。” “你只剩下半口气了,可你抓着我的裤腿,说你不想死,说你还想再见见你的儿子。” “我想了想,也就应了你这个心愿。” “七天时间,我开坛打醮,费了不少功夫,把你的魂魄留在了你的躯壳里面,你虽然没死,但也没算活着,勉强保持着身体的活性心脏也能跳动,能吃能喝能拉,就是少了一种东西。” “你猜猜少了什么?” “对了,就是生机。” “在道门里,我们称之为阳气,生气,人活一口气,你只剩下半口气,自然不算活着,而且只亏不涨,时间久了,逐渐就会变成凄厉的野鬼。” “你的身体会枯瘦,皮肉会猥琐,逐渐变得神情呆滞,也变得迟钝忘事,逐渐从一个活死人变成一个真正的死人,一具冰冷的行尸。” 柳老板娓娓道来。 佐藤崎双手抓着自己的脸,战栗不已:“你说谎,你说谎……” “不用害怕,现在才害怕也迟了点。”柳老板打了哈欠:“原本你就是个死人了,我把你做成了活尸,也是成全你自己的意愿,而且天生阴煞之躯不好找,但有阳气的人满大街都是啊,你缺失的阳气是可以补回来的。” 他眯起眼睛,笑着说:“食补。” 缺什么,就吃什么。 缺阳气,就吃人咯。 佐藤崎蹲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干呕。 “反应过度,你都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人了么?六年来,每隔一段时日,你都饿的发昏,都要去吃人的。”柳老板摇着头,喝着肉汤,呲溜呲溜的品尝着味道,言语里对死人满不在意。 “那可是,活人……活人……”佐藤崎无法接受食人的事实。 “活人?今晚你遭遇了什么,心底没点数?”柳老板嗤笑着他的迂腐:“其中好些人都是来骗钱财的,打着知道你儿子下落的幌子,谋财害命,本来就不是群好东西,是贪婪把自己送进了虎口,不过这群人大多也没什么好心,吃了也就吃了,是为民除害。” 说的竟有几分道理。 可佐藤崎完全不信他的鬼话,会这么做的人能有几个?他吃的所有人都是那样的大奸大恶么? 他不敢细想,却也不相信柳老板的片面之词,忍着恶心,他死死的盯着拉面摊后的中年人。 “你说的,我绝不相信……” “随你,迟早你饿极了,还得来找我。” “我不信你是无所求!你不是为了帮我,你只是在利用我!你在贪图什么!” 佐藤崎是个金融界的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他为此后悔了一辈子,但曾经在金融界叱咤风云的嗅觉仍敏锐,他知道这种将他人当作棋子的人是绝不会做无偿的好事,必然是贪图某种利益。 柳老板也不意外,他笑着说:“这个问题,你也问过很多遍了,我每一次都会回答你,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活着?”佐藤崎不认为他也是个活死人。 “我生病了,病得很重,这里面,长了东西。”柳老板敲着自己的脑袋,又指着自己的肺部和心口:“这里也长满了各种增生物,我病了,每一名医师都说我活不过半年时间。” 佐藤崎满脸错愕,因为对方满面红光,精神奕奕,全然不像是一个濒死的垂危之人。 左派道人说:“我一早就在听着死神敲门,听了足足二十年,当年我一早就算出自己先天有损,命数不周,想要改命,就必须找替死鬼,用别人的命,续自己的阳寿。” “养尸是一种续命办法,纵容你吃人也是。” “祸害遗千年,有时候好人的命不如恶人的命那么硬,为恶之人的命数够硬,所以才能抵得住为恶带来的后果,所以我更喜欢恶人来替自己续命。” “最近我去复查了身体,反而恢复了不少,这方法的确有用,我或许还能再活一甲子那么久。” 佐藤崎咬牙切齿,言下之意,是还需要他继续做一甲子的活死人。 “不乐意?” 柳老板摸着下巴,露出趣味盎然的神色。 “我也不催促你,总之呢……这碗面,我就放在这儿了,你把它吃了,今晚的所有不愉快你都会忘掉,明天早晨睁开双眼,你还是你自己。” “怎么决定,看你自己。” “只不过,若是没有了我,你可就真的会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连你最想见到的那个人,也永远见不到了。” 左派道人平淡的说着话,言语间没有添油加醋抑扬顿挫的情绪,仅仅是平淡的叙说着事实。 佐藤崎盯着那碗面,喉咙滚动了一下。 他不想死。 正因为这份强烈的执念,才让他留在了世间。 他还想再见一面,再回到过去的一家三口的幸福时光。 所以,他难以拒绝这个诱惑。 就和过去一样,六年来,他一定经历了不知凡几的忘记,每一次都会在这里痛骂道人的无耻伎俩,每一次都没能摆脱对方的控制,心不甘情不愿,却无可选择的,坐了下来。 这次也一样。 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挪动着僵硬的步子,朝着拉面摊子,走出了一步。 有了一步,就有了第二步,他佝偻着脊背,拾起地面上的凳子,强迫着自己坐下。 “这就对了。” 他挑起一碗生魂汤浇在有些凉了的面条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中年人。 “吃吧。” 佐藤崎僵硬着,挑起面,张开口,面容浸在白色雾气里,晦暗难明。 吃吧。 吃吧……吃下去,什么烦恼都忘了。 他心神恍惚着自我安慰,张开口,咬住了面,正要吞下。 忽然间,‘咯噔’的声响传来,布幌子被掀开,一道人影坐在了拉面摊最边缘的位置上。 来人似乎是走了很长时间夜路,有些冻坏了,对着手掌呵出一口热气。 “这大晚上,还能看到拉面摊开业,不容易啊。”白维搓了搓手:“老板,能来碗鱼丸粗面?” 他用的是明国话。 柳老板讶异:“哟,明国人啊,这是拉面摊子,没有鱼丸粗面,只有关东煮和叉烧卷。” “是吗?”白维嗅了嗅:“可我闻着这味有点香哈,这什么汤?” 柳老板笑了笑:“我快打烊了。” “鸡汤吗?”白维继续问。 拉面摊主人收起笑容:“你换个店吧。” “哦,懂了……寄!汤!”白维轻飘飘的问:“几条人命下锅炖的啊?” 哐当!面汤碗筷被打翻。 佐藤崎双手颤抖,神色惊慌失措,他终于想起之前的交手,是那个能把百事可乐投成爆破燃烧弹的青年! 他追杀过来了! 左派道人放下汤勺,拿起抹布擦了擦手掌上的油腥,慢条斯理的说:“异国他乡的,为几个瀛洲人,不值得这么冒犯吧,道友。” 白维翘着二郎腿,右手握拳托住下巴,眯着眼睛,饶有兴致的问:“吃碗面就算冒犯吗?” “无辜怀疑别人用生魂做汤,是不道德的,当然是冒犯……你那家宗派的,懂不懂规矩?” “那这样,你给我盛一碗这汤,不就知道有没有问题了?”白维提议道:“如果不敢,就是你心底有鬼。” 柳老板面沉如水,顿了顿,拿起汤勺:“好,我盛!” 他拿起大碗,蓦然右手青筋暴涨,猛地一抖袖子,一张黄符从衣袖中飘出,从衣领中扯下一枚铜铃,铜铃倒扣黄符,发出震耳的清脆声响——叮铃铃铃! 左派道人抬手就是一招五猖咒法! 佐藤崎双目一刹猩红突然间没了神智,如同野兽般扑向五步外的青年。 从一开始,他就成了道人令咒下的傀儡兵马,魂魄受拘,永世难有自由。 双目涌出血泪,佐藤崎一口咬上青年右臂,但见一抹荒凉残光倒映,环首汉刀轻震。 青年扭转刀身,猛地一刀劈开拉面摊! 第九十二章 但行好事,何错之有 仙家和道人有本质区别。 普通意义上的道士才是道宗的常态,需要授箓,法事需要开坛打醮。 曾经世界上最灵活的胖子演过一部电影叫做《鬼打鬼》,剧情最精彩的部分便是茅山道士许真人和钱真人的互相斗法桥段,到了最后阶段,请神上身代打……这就是最经典的道人之间的对决,双方开坛做法,才能完美的发挥出道行,需要各式各样的道具,看准备,也看实力。 哪怕是请神上身指定代打的时候,道士也没有亲自走下法坛过,因为离开法坛,他们的能耐最少废掉五成。 一面八卦镜、一把桃木剑、一根浮尘、一沓黄符就能降妖除魔斩僵尸的道长,不能说很少,只能说几乎没有。 明国道宗大多讲究出尘入世,而这些道士的开坛打醮往往在现场是来不及的,镇定思痛了很久,于是他们统统都变成了实战派,能火力覆盖就火力覆盖,为什么要上去拼拳脚白刃战? 白维一刀劈开拉面摊也是基于这个目的。 他不清楚这个拉面摊是不是道士的法坛,但如果是,就必须第一时间将其破开。 当白维见到拉面摊的时候,寻人启事上的感叹号终于变成可触发状态,同时事件也被同步触发。 【事件已触发】 【但行好事】 【斩妖,除魔】 【奖励:或许会爆点什么?】 【友情小贴士:这两位活着挺累,做点好事,送他们一程吧】 这也算做好事么……人终有一死,而有些人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白维挥出汉刀,刀气纵横,虎虎生风,一刀劈开了拉面摊子,汤汁沸水溅出,炉火眨眼点燃木头。 柳道人很显然不擅长近身搏战,被一刀劈到临头,也只是下意识闪躲,但肩膀上还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刀。 他吃痛的大喊出声,整个人倒飞出三四米,肩膀位置鲜血淋漓,不过只是皮外伤。 取而代之的,则是他的穿在白色衣袍下的黄色内衬被撕裂了一截。 “挡灾法?”白维眉头一挑,继续挥刀,刀光连绵杀来,柳道人连滚带爬的躲避,眨眼间身上有多了几道伤口,外衣被撕裂开,露出淡黄色的道袍,以及藏在衣袖下的黄色符咒。 柳道人一咬舌尖,喷出一口血沫,抓起符纸一撒,在跟前形成障壁。 白维只一刀就劈开,真是花里胡哨,依壁雕凿。 “刀气!是个武夫,还是二品高手!”柳道人瞪大眼睛,目呲欲裂:“你!你有这等本事,不在明国里待着,跑瀛洲来行什么侠仗什么义!” 他受到了很大惊吓,再继续被对方狂砍十几刀,迟早得死。 当即顾不得疼痛,疯狂摇动铜铃:“五猖兵马,速来护法!速来护法!” 燃烧的车内忽然间浮现好些漆黑气息,都是些写着文字贴上黄符封好的坛子。 阴森的鬼气从坛子里涌出,眨眼间形成二十多个漆黑鬼影,鬼影鬼魅,样貌模糊。 道教兵马分为上坛下坛,下坛兵马便是五猖兵马,然而真正的五猖兵马是召唤古代的将军和士兵前来助战,一般传闻来历分为两种,一种是古代轩辕皇帝麾下的战士和士兵,他们长眠于酆都铁朝山,听命于符咒令法;另一种,则是张天师伐山破庙时收复的妖魔,他们都属于古代的五猖,根基深厚,历史悠久,实力也极强。 神秘度就等于力量,越古老就越强,这是一道难以形容的法则。 但这些早已是历史了,哪怕是当代最强的道人施展梅山五猖咒,也不一定能真的打通酆都铁朝山的通道,唤醒古代的战鬼英魂,这可比黄巾力士还要难招。 事实上,此时柳道人召唤出的这些所谓五猖兵马,都是些惨死的怨魂厉鬼,是自己养出来的兵马,骨灰就放在拉面摊子的柜子里,起咒就是通常召唤。 寻常怨魂厉鬼根本奈何不了实力极强的武者,气血饱满的武者光是释放一下杀意,这群厉鬼恐怕就得自己逃了,如同飞蛾扑火。 但柳道人有自信,这是因为厉鬼如今有着载体。 数十五猖兵马并未涌现白维,而是冲向了满目血红的佐藤崎,化作浓郁的漆黑烟雾,从他的嘴巴耳朵眼睛鼻孔里钻了进去,争先恐后。 白维侧过视线,此时佐藤崎头顶的词条被漆黑色污染,骤然变化。 【五猖凶鬼】 【血条:2000%】 字体呈现出淡红色,而之前只是淡黄色,提升了一个大级别。 佐藤崎的眼里,终于再也看不出半点的人性,只余下无穷无尽的暴戾和凶性。 柳道人抓着机会,蘸着血在符咒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字体,大吼道。 “猖来!” 他挥动铃铛,咬牙切齿的下令道:“杀了这人!” 凶鬼扑向白维,这已经是一头野兽了,白维横刀阻拦,在内置了数十厉鬼冤魂的力量作用下,他感受到了相当不小的压力,左脚的地面浮现出裂痕,水泥地的边角位置被踩出坑洞。 “啧!”白维咋舌,且后跳少许距离,屈指弹向汉刀刀身,刀吟,虎吼。 刀柄尽头咬住铁环的猛虎牙齿仿佛发出铿锵声响。 改为双手持刀,深呼吸,举刀劈落,隐有猛虎虚影浮现。 凶鬼不知恐惧为何物,硬是吃了这一刀,被白维一刀劈在肩膀上,就像是被一头吊睛白额大虫摁住脑壳,对着地面猛地一砸……养过猫的都知道,猫科生物的利爪是真的很大力,平a连打还带暴击。 轰的一声,地面凹陷,凶鬼被一刀劈中,扑在地面上,七窍流血,暗红色的血色溢出,骨头都不知断了多少根,伴随着怨魂被碾碎的哀嚎,顷刻间血条蒸发了一半多。 白维瞥了眼汉刀,无名刀洋洋得意似的倒映着月光,在邀功。 他刚刚是解放了这把刀的固有能力,而不是他自己的气力,威力比上次还强不少,强化了? 看来邪神胎血价值挺高。 吞噬进化吗……斩龙闪听了直呼内行。 挥刀斩去凶鬼四肢,白维看向柳道人,和料想的一样,已经跑了,这种人最为惜命,不可能不跑。 毕竟是道士,逃命的手段肯定很多,只要不被瞬秒,离开后想要隐匿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白维有办法追踪,感叹号是藏不住的。 事件已经开启,随时随地都处于战斗状态,眼前随时标注着感叹号所在的方位。 走过拐角,他看向松动的圆形井盖,踢开盖子,嗅到里面飘出的异味,当即熄灭了追过去的想法。 天知道承太郎当时怎么会有闲工夫钻进去。 他决定在出口位置等着对方出来。 …… 柳道人从下水道里爬出来,是十分钟后的事,他也很难忍受下水道的异味,但为了活命,只能趟着水艰难往前,直至来到了污水排放的聚集地,他猜想已经快到污水处理厂了,便从某个通道里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没有人追来。 他放下悬着的心,坐下来,喘了一口气。 追不过来的……他自我安慰着。 身上的气息早就被恶臭掩盖了。 早就用道术屏蔽了自己的气息,除非是道行高过自己,否则没可能找到痕迹。 那是个武夫,又不是仙家。 再等一会儿,等天亮,去找个地方改头换面吧……不过是重新开始,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经历过太多了,上一次活着,这一次也活着,下一次也一样,总能逃过苦难,逃过黑白无常的索魂夺命。 “哈哈哈哈哈……”他不由得笑出声:“最终,活下来的还是我……师傅,师兄,你们都看到了么?” 师兄说他命短,不如下山当个富家翁,所以他谋杀了师兄,夺了传承。 师傅说他活不过三十岁,所以他杀了师傅,抢了道统,流亡海外。 医生说他活不过半年,他倒是什么都没做,但现在二十年过去,当年的老医生也许都不在了,但他还活着。 过去有太多人给他判了死刑,可那群人都死了,只有他活着,独自一人活到了现在。 从小到大,几十年了,所有人,包括老田,都不想让我平平安安的活! 所以不能死,决不能! “我活着就是在与天争命!就是在嘲笑老天!” “我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柳道人控诉着老天,癫狂的大笑着,嘲笑着老天给他定下的宿命。 只是这一次,宿命跟他开了一个致命玩笑,安静的夜色中,忽然回响起清澈的刀吟。 猖狂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第九十三章 子欲养 柳道人回过头,正要哀求,却见到了明亮的刀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右手伸进衣兜里,掏出了一把枪。 面对二品武者,枪械能有多少作用,他不清楚,但殊死一搏,他还是扣下了扳机。 枪膛中爆发出剧烈声响,子弹划过膛线,旋转着飞向青年的眉心。 命中了。 柳道人一喜,但下一刻人影散去,命中的只是残影。 嗡!刀光轻撩,划过枪械前半段,钢铁一刀两断,同时落下的还有三节手指。 左派道人抱着手跪地惨叫,他又听到了刀吟,忙不迭抬起眼睛,艰涩的求饶。 “饶我一命,我道统都交给你。” 白维只是说:“你有什么遗言,可以说出来。” “我……”柳道人不想死,他也从未考虑过自己什么时候该说遗言。 明国人大多没有这种习惯,倒是瀛洲人很早就为自己想好了与世长辞的时候该说的话,要么是俳句,要么是诗词,作恶多端的刽子手、杀人不眨眼的武士、名震瀛洲的大名、将军,在死亡前都会放下牵挂一生的名利,咏唱些花鸟风月故乡人生的命题,仿佛这样的死很干净。 事实上,哪怕死到临头也不愿意接受的,才是人。 柳道人的枪都没有了,如何垂死挣扎? 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拾起掉落在地的金属碎片,狠狠刺向白维。 最后的最后,他用的竟然不是道术,而是滑稽而拙劣的一刺,或许深藏在骨子里那枚灵魂并不是诵黄庭法自然规鬼神的道士,而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青年挥刀。 好大一颗头颅飞起,血色顺着污水流淌。 几十年欲念,一瞬生灭。 哪怕是对待恶人,白维也追求无痛的杀法,符合他心中的基本道义……毕竟是无痛人流嘛。 他从尸体上摸出打火机,对着尸体一丢,加了一道神焰术式,魂魄也焚烧殆尽,执念也不会剩下。 …… 白维返回了拉面摊位。 佐藤崎靠在墙壁边上,被斩断的手脚粘粘上了一半,但此时已经开始失去自愈能力。 看得出,他也要死了。 很正常,因为道人死了,没人维持着术,他作为活死人,已经没人还能维持住他仅剩的半口生气。 白维搬来凳子,隔着五步距离坐下。 “有什么遗言吗?” “有,而且,很多。”佐藤崎挤出艰难的苦涩表情:“所以,就不说了……” 白维无声的点头。 “我这是,要死了吗?”佐藤崎问。 “是。” “挺好,挺好……”他低声说:“临死前,好歹有个人样,不然……我怎么去见妻子。” “你真的认为自己的儿子还活着?” “你以为我是傻子么?”佐藤崎沙哑道:“我觉得他还活着,不是骗自己,我知道他死了,但死的那个……不一定是我的儿子,在那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听到了陌生的声音……但我又觉得那么熟悉,所以哪怕看到了尸体,我也觉得他也一定还活着,会回来找我,只是没想到,我最终还是没能等到。” 苍老的父亲咬着牙关,老泪纵横,多年苦等,化作一场无声的嚎哭。 “我还是,没能等到他肯定原谅我,肯再见我一面……” “我知道,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我只是想,再拥抱他一下……” 佐藤崎的身体倒向地面,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再无半点声息。 他的时间,到了。 白维这次沉默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良久,缓缓抬起掌心,准备将他的痕迹抹除干净。 突然,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一道人影扑到在尸体边上。 “你醒醒啊,大叔,你醒醒啊!” 北条少年跪在尸体边上,用力的握着尸体冰冷的手掌,捧着他的脸。 他用力的抱住了愈发冰冷的尸体,埋下脸,哭的撕心裂肺。 “求求你醒一醒,跟我说说话啊。” 他的声音那么悲怆,不像是为了熟人而痛哭流涕,分明是失去了至亲后的难过和哀伤。 他也终于不再掩饰了,凝视着中年人脸上尚未凝固的泪痕,缓缓念出六年不曾开口的那个字。 “爸……” …… 六年前,他还不是北条平太,而是佐藤大武。 母亲意外身亡,实际上是心力憔悴导致,他憎恨父亲太过于在意工作,忽略了家庭,也让美丽善良的母亲日益憔悴最终身亡,他在葬礼上大闹了一场,痛骂着父亲。 然后他挨了一巴掌,之后逃了出去。 在逃离家庭的过程中,他遇到了另一人,两个少年都是厌世,也就成了朋友。 两人相约去了树海,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自杀。 在抵达青木原树海的那天夜晚,他和他的朋友都听到了声音,问他们愿不愿意交换彼此的人生。 于是,佐藤大武成了北条。 这份神奇让他们决定再多活一段时间。 两人过了大约一个月时间的交换人生……约好一个月后再去自尽。 变成了另一个人的佐藤大武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他不想继续自杀了。 他发现北条的家庭其实很好,他想要自杀,是因为在学校受到了霸凌。 他想要开导好友,劝说他继续活下去,可他的好友却发了疯似的执拗着。 某天深夜,他发现对方不见了,急忙四处找寻,结果只能亲眼看着‘自己’跳下了山崖。 至此,他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过去的身份,不再是佐藤大武,而是成了北条平太。 他不得不背负两个人的人生,一边伪装成北条平太,一边想着办法回家看一看。 大约四年前,举家从千叶搬到了新东京后,他特意选择了靠着家比较近的地方就读。 悄悄的打听到了佐藤崎的现状。 他偷偷的站在远方,看着父亲四处张贴寻人启事,觉得他彻底变了一个人,不再是过去职场精英的模样,变得衰老而疲惫,失去了所有,也失去了精气神。 明明自己已经死了,他还在找寻着,被旁人评价成失心疯,每次听到这个传闻,他都会冲上去暴揍对方一顿,发泄自己作为人子却不能相认的苦闷。 十六岁后,他终于在一天鼓起勇气,主动走近,用另一副面孔和父亲认识,重新建立友谊,找他商谈烦恼,双方也逐渐成了非常熟识的朋友。 可越是如此,他越发不安,越发焦躁,越是不敢将话说明白。 …… “我是个卑鄙小人,我窃取了北条的人生。” “我看着他死去,就像是代替我去死了一样,我很后悔,所以我必须代替他,作为北条平太活着。” “如果我告诉了父亲,我是佐藤大武,那我又该如何去面对北条平太的父母?他们也是那么的爱着自己的孩子,六年来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 “我害怕,我害怕父亲不相信我,把我当做骗子。” “我也害怕,害怕失去现在的环境,我怕被北条家的双亲唾弃,每当想到我自己是个冒牌货,我都会在夜里吓出一身冷汗而惊醒。” “而且,或许我还是有一些矫情……我希望他能自己认出我来,那样我就可以不顾一切跟他相认了。” 北条……不,佐藤大武跪在地上,哀伤的哭着,抱着父亲,眼泪溢出眼眶。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我不该想这么多的,我应该早些说出来的。”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我没有走远,我一直都在啊……爸……” 第九十四章 游子 有些事,佐藤大武若是不说,没有谁会知道。 他说出口了,就意味着他是真的后悔了。 否则,他可以不用来。 但他来到了这儿,跪地嚎哭。 他的内心还是深爱自己的父亲的,哪怕叛逆过,哪怕痛恨过,也还是不能忘记小时候坐在父亲肩膀上的感触,想要靠近,看一看他现在还过得好不好。 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自来熟的坐在边上,关心一下他,主动拿出一些青少年的烦恼跟他商讨,他说的意见,都放在心上。 遇到什么好事,也忙不迭的买酒来分享喜悦。 并不是换了一副躯壳,身体里不再流着同样的血,亲情就会消失。 他哭嚎着,抱着父亲冰冷的身体,却呼唤不回来已经消失的人。 这太悲哀了。 明明想要找寻的人就在自己身边,明明早已原谅了他,却始终不能相认。 他不知道,孩子早已不再记恨他。 他也不知道,他一早就在他身边了。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仍然怀抱着遗恨而结束,还挂念着儿子是否还在记恨着自己。 这份遗憾化作的执念,仍然萦绕在躯壳上不曾散去。 白维看得见,所以他叹息。 作为第三者,他站在观看者的视角已经明白了全部,可明白又能如何?他又不能逆转时间,成全遗恨。 这一次不能。 【事件已完成】 【灵视提升,获得术法‘驱鬼’】 道士身上爆了两个技能,提升灵视可见鬼,窥见魑魅魍魉。 但他本能就看得到各种感叹号,这个提升聊胜于无。 驱鬼的术法还是挺实用的,能够让鬼魂寄宿在身上,暂且共享起过去的经验和能力,但必须是无害的鬼,厉鬼可不会站在原地让你用。 古代的傩术,俗称鬼戏,便是古早时期的驱鬼术法;而笔仙钱仙则不算入此内,因为那玩意有厉鬼成分。 但直接拿来用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自身修为够深就可以。 “用不来吧。” 驱鬼需要修为在身,他是武夫,全身都是血气和真气,哪来的灵力和修为? 寻人启事已经结束,白维将无用的纸张丢向火堆,任由它化作灰烬飘零散落。 自己也看着天色深沉,打算离开。 突然,佐藤大武停下哭声,他张开双臂拦住白维,双目通红。 这是要为父报仇? 下一刻,佐藤大武跪倒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叩首恳求:“求求你……” 白维无奈道:“你的父亲已经走了。” “我知道。” “救不活了。” “我也知道……我不奢求让死者复生。”佐藤大武用力的叩首:“但还是求你!让我最后再见他一面吧!我不想就这么结束,一面就好!” 白维挠头:“这是道宗所擅长的,委实不是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你找错人了,或许阴阳师……” “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而且,父亲也等不了那么久了。”佐藤大武艰涩的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 他额头贴着地面,被锋利的细小石子划破,地面磕出一道道血印。 他重复着这些话,不断的叩首。 白维此时有些举步维艰了,他的确不擅长问鬼神的事。 强烈的愿望会引来注视,他的执著,甚至在空无一物的地方汇聚成了一枚感叹号。 白维凝视着这枚无色的感叹号,久久无言。 【最后心愿】 【敢为苍生问鬼神】 【备注: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白维在叩首的青年前沉默良久。 并不漫长的时间里,等待和静默几乎要消磨掉所有的期望和希翼。 佐藤大武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这份沉默就会变成空白,他会发现人早已走远。 可他又能做到什么?只剩下这份恳求了,他拿不出半点利益,只能剖开自己的心胸,将鲜血淋漓的伤口露出,恳求这位路过的谪仙人成全他的卑微心愿。 一声轻叹打破了平静的夜色。 “好。” 这声应答如同幻听,佐藤大武抬起眼,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被应下。 因为这青年看着是如此的冷漠和不近人情,仿佛隔着一层幕布看着世界,他是坐在舞台下的观众,而其他人只是舞台上负责表演的伶人,甚至不值得掬一把同情泪附和一两声冷笑。 可白维如此说。 “我尽力吧。” 佐藤大武埋下头,重重的埋下头,血水浑浊了眼泪。 “谢谢,谢谢……” 他没有怀疑过这句话是敷衍,他只是很感激,有时候一句话就能救赎人的灵魂。 “在这儿等我。” 白维留下这句话,缓缓的走向夜景里。 背影仍然那么潇洒和遗世独立。 可这份洒脱里,悄然的多了几分孤独和疲惫。 …… 为什么要答应这个请求? 因为……他的至亲,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或许要一辈子才能走完的遥远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再回去,所以小心翼翼的把这份遗憾藏了起来。 这并不代表它已经消失了,只是他不会对任何人展露出自己的脆弱,把这部分藏匿的很好很好。 但偶尔也会在梦中辗转反侧,被忽如其来的记忆刺痛心脏。 还记得他曾在混沌魔女居住的村落中被村长提问过,这辈子最大的后悔是什么。 他想了很久。 从心底堆砌成山的秘密中翻找出了写着‘后悔’的箱子。 他说。 ——出门时,忘记跟父母打招呼了。 谁知道这一走就是一百辈子那么远? 还有机会再回去吗? 如果低头叩首有用的话,我也一定会叩首,只要还能再让我见到他们一眼,抛下所有尊严又算什么呢? 白维行走在月光下,无家可归的游子缓缓念起一首五言诗。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意恐……” “迟迟归……” …… 极东大学校舍公寓。 已是深夜时间,所有人都该安稳休憩,再强的熬夜人在断网断电之前也显得弱小无力。 忽然,一扇窗户被推开,白衣白影落在庭院中,寒霜覆盖了草地,冰冷的霜气飘零四散。 “什么人?”云无心扬起兵器,指向草坪上的人影。 “明国人。”白维举起手走出,他站在月光下,神色平静。 “你是?”云无心觉得莫名眼熟。 “有求而来,我想向你讨两张招魂符箓……算我欠你个人情。” 第九十五章 魔女后裔 眼前隐约的浮现出微光。 声音渐渐的传来。 这里是哪里? 是三途川? “你有一刻钟的时间,抓紧吧……我就不打扰了,年纪大了,看不来这些。” “谢谢。” 声音从模糊变得清醒,佐藤崎清晰的听到了耳畔传来谁人的对话声。 紧接着是一张脸出现在眼前,用力的晃了晃他的身体。 “爸!是我,你醒了么?” 佐藤崎听到了熟悉的称呼,一个激灵,顿时从招魂的迷糊状态中苏醒过来,睁开了眼。 他错愕的望着旁边的少年,手指用力的抓住他的肩膀,但又担心太用力弄疼少年,松开了手。 “你叫我什么?” 佐藤大武张了张口,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鼻子酸涩,低下头轻声喊道。 “爸……我是大武。” 佐藤崎呆住了。 “我真的是大武,您可以问我,小时候的事,我都记得,我小时候调皮,摔坏了几次杯子,还把手割破了,手里都是血,偷偷跑到街上,如果不是你追过来,我险些被车撞……” 佐藤大武飞快的说着话,想要立刻证明自己的身份。 可下一刻,佐藤崎伸出手,用力的抱住了少年。 他根本不是在怀疑,而是突如其来的这个事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太好了……” 苍老的父亲哽咽着说:“你还活着……” 佐藤大武也用力抱着父亲,父子两个相拥着哽咽流泪。 在这时这刻,他们终于原谅了彼此,终于不再有任何的隔阂。 六年多的苦等,一辈子的遗憾,顷刻间归于烟消云散。 …… “嘶……呋……” 白维点燃了香烟,吐出一口白雾,面色平静的站在宅子门口位置,神情平静。 他已经拨打了报警电话,大概二十分钟后,警察就会到这儿进行最后的扫尾工作。 这件事最后也很难有定论,大抵是归于不了了之。 瀛洲的警视厅极高的结案率背后是不到百分之十的解剖尸检率。 换而言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案子根本是悬而未决,没人想查清楚,这种受害者就是凶手,凶手就是受害者的案子,根本没办法查的太清楚,只能简单做个记录,然后草草结案,因为佐藤崎上无老下无小,查清楚不查清楚,结果也没人在意。 不远处,少年失魂落魄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满面神伤。 不过,相较于先前的遗憾愧疚,此时的他还算多了几分生气。 “道别完了?” “是,父亲他……走的很平静,他说自己没有遗憾了。” “你往后打算怎么办?” “我会留下来,警察也需要个报案人,父亲的后事也需要人处理。”少年说:“已经给您添很多麻烦了,我不会说出关于您的事。” “我不是说接下来,我是说,往后。”白维叼着香烟,望着远方。 佐藤大武声音很虚弱:“我爸走了,佐藤大武也彻底死了,从今往后,我只是北条平太……我能做的,只能每个月给父亲母亲扫一次墓。” 白维说:“现在没事做的话,给你父亲多念几遍往生经吧。” 佐藤大武问:“这世界真的有来世吗?” “有的,而且很多。” “……”少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关于灵魂交换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也不清楚太多,只是在靠近青木原树海附近,会听到奇妙的回响。”佐藤大武回忆道:“但时间越久,关于那段记忆都越发不清晰……” ……又是青木原树海,自杀圣地,上次关铃一家人也是旅游时走过这附近。 白维已经听到了警笛声,掐灭了香烟,运转真气,散去身上的烟草味:“警视厅的人到了。” 佐藤大武迟缓的反应过来,抬起头时,青年已经不见踪影。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问了对方叫什么名字。 …… 他走了回去,坐在地面上,轻轻整理着父亲的遗容。 他在想,小时候的父亲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摸过睡着的孩子的脸。 他仿佛一瞬间成熟了许多,难以再回到少年时。 嘟嘟嘟…… 突然间,屋子里的老式电话坐机响起。 他想着是不是警察的电话号码,拿起听筒,电话另一端传来声音。 是他曾经听到过的声音。 在青木原树海。 祂说:“想让你的父亲永远陪着你吗?” 简单的一句话,佐藤大武的脸色瞬间僵硬,神情凝滞。 执念、愧疚、欲望、悲哀。 多种情绪在他的表情上呈现。 良久,良久。 啪嗒…… 少年放下听筒,跪倒在柜子边缘,流着泪,嘶吼无声。 …… 警车行驶过街道,和人行道上的白维相距不到三米。 黯淡的路灯下面,白维的背后跟着另一道虚影,青年健步如飞,而背后虚影亦步亦趋。 鬼魂问道:“我能不能,明天再去?” 白维平淡的说:“招魂符箓的作用只能持续三个小时,你的魂体撕裂,成不了地缚灵,便是侥幸成了孤魂野鬼,指不定就顺手被谁给超度了,人死了可就没人权了,老老实实跳进轮回井里也好过在天地间灰飞烟灭。” “我不是说我不去,而是现在太晚了。”樱井急忙解释:“我女儿身体不好,现在去会吵到她的。” “最后一面,爱见不见。”白维停下了步子。 “我去,我去。” 樱井的魂魄虚影投入白维指尖夹着的一枚符纸中。 白维招了招手,打了一辆计程车,前往新东京的一家私人医院。 给钱的时候,白维着实肉疼了一下,毕竟是掏自己的钱,最近这段时间用钱不少,存款快花光了。 他有些后悔打怪的时候没有搜尸体,不然总该掉落一些货币。 “您没钱吗?”樱井小心翼翼的问。 白维恶狠狠的瞪了眼这个欺诈师:“我家境普通,倒是你自己,钱包里除了名片就是欠条。” “都是为了生计奔波嘛。”樱井干笑着,他指着不远处的楼层:“就是这栋楼,我女儿在五楼三室。” 私人医疗机构对信息保密相对严格,白维深夜拜访,被询问了好几次,不过当事人就在旁边,自然对答如流,不可能出什么纰漏。 护士领着白维来到五楼三室,这里的房间全部都是单独的病房,享受的是最高规格的医疗待遇,自然价格也是相当的昂贵。 来到门口位置,意外的是,屋子里的灯居然亮着。 护士脸色微变,推门进去,果然见到了小姑娘侧卧在窗边不断咳嗽着,一旁的脸盆里是殷红的血色。 “思小姐,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如果觉得不舒服疼痛,一定要按下警报铃!” 护士冲进去,急忙扶住了女孩的肩膀。 “我,我没事……真的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小女孩的声音仿佛是从肺腑里用力挤出来的。 “哪里像没事了!我立刻找值班医生过来!” “不用,不用……” 女孩想要拦着,但咳嗽声不断,从手指缝隙里溢出鲜血。 她的生命在被不断的磨损着。 樱井冲上去,焦急的干抓脑袋,却什么都碰不到,说什么旁人都听不见。 白维放缓了步子,走入病房,抬眼病床上的女孩,他站着的角度并不能很好的看见女孩的全貌,只惊鸿一瞥,看见了她的肩膀和双手。 纤细,瘦弱。 那是怎么样的一副虚弱的躯壳? 血管在肌肤下清晰可见,皮肤苍白,骨骼嶙峋,连最小型号的病服穿在身上都显得松垮。 犹如脆弱的火柴搭建而成的骨架,根本经不起生命之火的一次点燃,注定半生和病魔相伴。 就像是在精致的肖像下胡乱的涂抹上色彩,草草勾勒成型,仿佛造物主耐心的画出一张细腻生动的怜人面孔却因为心情烦躁而失去了耐心,于是随手勾勒出与之截然不衬的潦草躯壳的抽象画。 护士快步跑出病房:“我去找值班医生,她的症状又恶化了。” 病房里只剩下咳血的女孩和陌生的青年,以及一具捶胸顿足懊悔不已的孤魂。 病床前的名字是樱井思。 头顶词条是【混沌魔女后裔】 第九十六章 樱井思 “让一下。”医生和护士走入病房,开始准备诊疗。 白维退出了病房。 樱井看着干着急,却也无能为力。 他懊恼蹲在地上,抓着头发,捶着自己的脑袋。 “都是我没用,我没用……” “我都不知道她硬撑着身体,大半夜疼醒后不肯叫护士。” “她知道药很贵,她知道我欠了很多钱,她偷偷忍着疼就是不想用那么贵的药。” 樱井颓丧的说着,他甚至不敢回头进去在多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他过去一直都不知道,现在知道却也迟了。 他已经死了,再多的懊悔也说不出了。 白维问:“你欠的钱,借的钱,骗的钱,都是为了给你女儿治病?” 樱井苦涩道:“治病?我也想,可根本不知道怎么治,只是在延缓她的命,或者增加她的痛苦而已……只有这里才能让她稍微好受一点,但这里的医疗服务是私人的,都是有钱人家才享受得起,我托了关系,找了好大人情才转到这家医院,我卖光了所有东西,欠下了很多钱,算一算……也有三年多了。” 优质的医疗资源永远是金钱越多和地位越高的人来享受,在瀛洲这是常态。 普通家庭负担不起这样的昂贵价格,要么倾家荡产,要么回家等死。 樱井这诈骗师为了女儿倾家荡产,倒是让白维稍稍刮目相看了。 难怪他会救下北条少年一命,避免了父杀子的人间惨剧……确实是良心未泯。 “可惜是个诈骗犯。”白维唏嘘道。 “我是个诈骗犯,是个烂人,但我只能这样才能搞到钱。”樱井坐在地上。 “你都已经死了,还放不下么?” “我死了,死有余辜,但我也活够了,我活了三四十年,好的坏的都过来了,但是……小思才十三岁。” “十三岁?” “是啊,十三岁,可她现在看上去就和七八岁的孩子一样大,她吃了多少苦?没几天都要在鬼门关徘徊,她常年就在医院里病床上,根本没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樱井捂着脸,用力的揉着脸:“我只是想要她健健康康的长大,我有错吗?她有错吗?” 白维无法回答,世界上的公平本就是个伪命题。 有人生来好运,有人终生不幸。 他望着沉默着流泪的孤魂野鬼,悄然叹息,不是叹息父女两阴阳两隔,而是叹息苦难和折磨才刚刚开始。 更残酷的现实才刚刚到来。 樱井已经死了,或许债务一笔勾销,但没有金钱来源,樱井思还能继续留在医院么? 仅剩她孤零零一个人在人世间,接下来该怎么过? 白维此时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了,他不是后悔前来,而是有些坐立难安。 他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她。 女孩的人生已经被不幸和苦难侵蚀的千疮百孔。 自己还要扛着陨石继续暴扣? 做个人吧。 可隐瞒又能隐瞒到什么时候,很快警视厅就要来对家属下达死亡通知,自己现在也并没有供她在医院里常住的经济能力,即便找到了出钱的好心人,她未必会接受,没了至亲在身边,她还有活下去的气力么? 都是两难。 病房们打开了,值班医生走出来,和护士说了两句后,走向白维:“病人状况暂时稳定了,你可以进去探望,但不要太久,免得打扰到她休息,现在她的情况已经非常不稳定了。” 叮嘱几句后,医生又问:“她父亲没来么?” 白维问:“有事?” “……这个月的医药费额度已经超标了。”医生也不好意思说的太明确:“下次来,我通知他。” 护士和医生走远了。 樱井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关,眼眶仿佛要流出血来。 “每个月,多少额度?” “我上个月才交了三百万円……只用了三次药,就没了。” “什么样的药物这么昂贵?” “龙的血清。” “这也有的卖?” “四海集团的专利专卖之一,是补充生命力的万能灵药,只是太贵了,太贵了……” 四海集团是四海龙族创办。 龙族卖龙的血清,合情合理,难怪这么会做生意,自己身上的金羊毛,使劲薅。 白维站在门前,陷入犹豫。 “你要是不想进去,我也能理解,难免的……” 樱井嘴上说着理解,但神情黯然,他的心情远比白维更加难过。 白维深吸一口气,握着招魂的符箓,旋即摊开手掌,借用符箓上残留的灵力施展术法。 “驱鬼。” 樱井化作流光没入他的掌心,这一刻,白维感受到躯壳里多了一个人,掌握主动权的还是他自己,但他暂时共享了欺诈师的心情、想法和过去的经验。 他的心情很糟糕,很绝望。却还是迫切的想要见一见女儿,这份情感压制住了不安惶恐和愧疚。 白维拧开门把手,推门而入,他嗅到空气中有清澈的香气。 少女正坐在床铺上,凝视着水瓶中盛放的花朵。 是昙花,只在夜间盛开的昙花,花开花谢最多四个小时。 他听到了樱井的心声,这昙花是以前就买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它盛开,看来平日里她一直都有照顾。 “你好。”白维走近打了声招呼。 女孩回过头,年仅十三岁,看上去却如同八九岁的女孩,仍然是稚嫩的年纪,但她的眼睛平静而沉寂,没有孩童应有的活跃和天真。 “樱井思,是吗?”白维说:“我是你父亲的熟人。” “你是来讨债的吗?”樱井思开口第一句就令人心头一紧。 “不是。”白维坐下:“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家里欠了很多钱。”樱井思静静的说:“之前也有人来过,但被保安大叔们赶走了。” “你都知道是吗?”白维握住右拳:“你知道你父亲为了给你治病,花了很多钱欠了很多债。” “嗯。” “所以你夜里面一直都在忍着疼?” “嗯……”樱井思垂下视线,悄悄拉住白维的袖子,忐忑的问:“可不可以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爸爸?” 白维握住右手,强忍住樱井想要拥抱自己女儿的冲动。 他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发:“不会告诉他的。” “谢谢。”樱井思礼貌的道谢,松开小手:“叔叔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二十岁出头就被叫叔,白维也不生气,他的心理年龄已经很老了,被叫大爷都没问题。 “就是替你父亲来看看你,他很忙,暂时没空来了。”白维说:“我有些话,要带给你。” 他闭上眼睛,把话语权交给樱井。 从这里开始,他就进入了观看者的视角,默默的注视着父女的对话和互动,他只是个旁观者,看着父亲恋恋不舍,看着女儿懵懵懂懂,大多是一些叮嘱的话,十三岁的女孩听这些话也不知道懂没懂,她只是时不时点点头,奇怪的打量着第一次见面却和父亲一样爱唠叨的陌生叔叔。 话没能说很久,短短几十分钟,女孩就有些困了。 樱井结束了絮叨,轻轻把床放平,给她盖上被子,很自然的握住女孩的手。 “困了就睡吧,我在旁边看着……” “唔,叔叔在边上看着,我反而睡不着。”她似乎有些害羞,用被子蒙着半张脸。 白维:“那我出去一会儿?” “不用,好久没别的人来,好久没和别人说过话了。”樱井思轻声说:“我有些开心,只是有些困了。” 樱井:“咳咳,我待会儿就走,你睡着了我就走,要我给你唱个安眠曲吗?” “爸爸唱歌很难听的,叔叔唱歌好听吗?” 樱井:“……” 白维:“是亲女儿。” 第九十七章 血月病 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 但有时候,女儿是反过来穿的荆棘背心。 樱井被扎心了。 他发现顶着白维这张帅脸,似乎坐在边上,女儿的好感度和心情都保持着高扬。 这本来值得高兴,因为他要走了,只能把女儿托付给这个青年。 但内心这股熊熊燃烧的烈火是怎么回事呢?是身为老父亲的慈爱吗? “很显然,这是老男人的丑陋嫉妒心……”白维盖棺定论。 “住口!” 樱井内心咆哮道:“这可是我的女儿啊!” 他看着安静入睡的可爱女孩:“是我的女儿啊……” 握着女孩的手掌。 樱井低下头,不自觉的发出哽咽声:“为什么,不能再让我多活一段时间,不能再让我多陪陪她呢?这些年,我不断讨债,挣钱,骗钱……反而没有多少时间陪着她,还要她担心我,关心我的安全,我……我只想看着她长大,健健康康的。” 白维默然。 过了不知多久,樱井悄悄松开手,起身道:“走吧。” “不多待一会儿么?” “不了,再多待下去,我怕自己真的舍不得走了,但我该走了,对吧?” 樱井转过身,走到病房门口,握住门把手,咬住牙关,额头抵住门,缓慢而艰难的转动了把手。 房门打开,一缕白光照进了房间,像是通往另一个遥远世界的门户。 “女儿,我走了啊。” 樱井没忍住,回头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小公主,他无声的呐喊着,挥着手。 “女儿,爸爸走了啊!” 屋子里没人回应,房门缓缓闭合。 病床上的女孩悄悄流下眼泪,轻轻喊了一声:“爸爸。” 不知道在梦里,是否有听到父亲在跟她轻声道别。 …… 离开医院的路上,樱井化作虚幻的形体飘在白维身侧。 “谢谢了。”樱井说。 “现在才说?” “太早了,还是太晚了?”樱井苦笑:“我已经给你添很多麻烦了,甚至不好继续添麻烦。” “你指的是什么?” “我是不是应该跪下来,磕头求你帮我照顾小思?”欺诈师说完自己都摇头失笑:“这招没用的,我骗过太多人,土下座这招,我跪下去都不带犹豫的。” “你认为我会不管她么?” “你管不了的。”樱井心底清楚:“她没多少时间了,哪怕继续待医院里,也没多少时间了……还是谢谢你,我做了半辈子的骗子,最后还能得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我应该在下面等一等,等她下来,父女一起上路。” 言语里,神态中,是疲惫,是深深的绝望。 白维抬起手,啪的一巴掌,樱井原地转了三圈半后扑在地面上。 “这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你不行。” 樱井张了张口,用力的拍了拍脸,爬起身。 “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说,忘了刚刚那句话吧!我绝对没有说过!” 他就像是忘记了刚刚的绝望和疲惫似的,又变成了话痨的父亲角色。 “我还是跟你说点我女儿的事吧,免得到时候,她问你什么,你直接露馅。” “可以。”白维点头。 “我当年啊,其实也是个正经人啊……” 中年人开始忆往昔岁月稠,从自己的小时候,说到成年,从成年说到结婚。 “我的妻子很漂亮,你看我女儿就知道了,她可是个美人,偏偏看上我了,真是眼光差劲!” “她还在世的时候,我就经常和她说夫妻相声,逗得女儿哈哈大笑,好几个是这样的,我给你演一下……” “樱井思……听着不像瀛洲人的名字对吧,是我妻子取的,她翻着字典找到的,结果翻的是明国的字典!” “她真不太会做菜的,反而我女儿手艺还不错,她七岁就会炒菜了,把我惊了……嗯,是我妻子走的那个月,她就站在凳子上,做了一道烧茄子,味道比我做的还好。” “我女儿真的很懂事的,别看她这么小,如果平平安安长大,将来肯定是个很温柔很独立的女孩,会找比他父亲靠谱的多的男人当丈夫,但我其实希望她不要那么的懂事……” 白维听着樱井絮絮叨叨的说话,买了一罐热茶,握在掌心暖手。 他的声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浅,越来越轻,直至走过一个限度。 “我的女儿……就拜托您了……” 白维侧过视线,中年人站在相隔一道巷口的到路边上,他鞠躬弯腰,此生从未有过的恭敬和谦卑。 一辆计程车驶过巷口,灯光一闪而过,人影悄然溃散,归于天际。 白维拧开热茶,仰脖饮下一口。 “有点苦。” …… 今天这夜晚有些漫长,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而白维在这漫漫长夜里闲走,无心睡眠。 一晚上,他跑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也做了很多事。 有些事,他可以作为观众置身事外,而有些事并不行。 至少,看着樱井思就此流亡,死在某个角落里,他做不到。 只是不忍心,只是意难平。 同时,也有某种好奇心作祟。 樱井思的头顶也有感叹号,而且是鲜红色的感叹号,布满了荆棘,象征着她的一生。 她词条有两个,一是‘混沌魔女后裔’;二是她身患病症的名字。 白维且行且思。 “混沌魔女后裔……也就是女巫血脉,不曾想在瀛洲也出现了,而瀛洲的人种交换并不多,如果是外来的,只可能是来自欧罗巴,搞不好就是黑色蔷薇会的后裔。” “这层关系裙带放在这儿,我已经不好置身事外看着她死。” “更重要的不是她的身份和血脉,而是她的病症……这种病早在五百年前我就见过了。” 这种病名为‘血月病’。 要说起血月病,就不得不重翻一段古老的历史。 在繁杂的神话渊源中,混沌魔女是一名旧神。 将把古老的神祗进行排名比较,她可以排入个位数。 远古的神战之中,旧神要么陨落,要么分崩,要么远离物质界。 混沌魔女无疑是死了,她战败了,败给了至高意志,教国古老的旧约中描述,其躯壳被七位天使长固定,被至高意志透出的长矛亲手钉在月亮上,混沌魔女的心脏流出的血液填满了月球上的陨石坑,每隔七个日月便产生一次盈亏涨幅,在每年的十二月迎来鼎盛时刻。 传闻,混沌魔女至今都没有彻底死去,这诅咒就是她的歌声。 故而,十二月的月亮都会泛着红色,史称红月。 月亮自古以来,就是神秘之一,它是距离灵界最近的点,故而充盈着近乎无穷尽的魔力,但也因为过于靠近灵界,这里也十分危险,地上的生灵大多得仰仗日光月光的洗礼,才能得以修行,很多暗夜属性的族群,都有着古老的月亮崇拜。 红月现象的真假无人知晓,但十二月份的月光魔力会变得暴躁,满溢而出的魔力如同散落的猩红色光点洒落在地球上,带来诸多不可逆的影响。 十二月的猩红月光,会造成血裔的血月病,令它们变得嗜血,而且魔力不受控制,自愈能力变成无需增殖,导致变成畸形丑陋的怪物;它也会造成兽人种群的生理不适,长毛的会秃毛,有鳞片的会突然进入蜕皮期,有位龙裔不信邪,结果连续蜕皮一百零三次把自己活生生蜕没了。 如此种种,都是血月的负面影响,欧罗巴大陆被影响的最多,至于明国、瀛洲这边……不太清楚。 在欧罗巴,红色的月光被称之为猩红诅咒。 它引发的病症便是更加广为人知的‘血月病’。 第九十八章 莫问前程 那么,为什么被钉死在月球上的混沌魔女会有后裔呢? 旧神也需要生育?答案是否定的。 混沌魔女的后裔,指的是她洒落在地上的血。 至高意志杀死她的时候,撕裂了她的胸膛,击碎了她的心脏,心脏的碎片从高天散落各处,被各个种族所得,当时神战时期,为了获得存活,人类没少借各种乱七八糟的力量,直至现在还在还当年的贷款,混沌魔女的心脏碎片涌出的鲜血被人类隐秘的继承了下去,经过很漫长的演化,诞生了女巫。 实际上,除了女巫之外,混沌魔女的心脏碎片还催化了至少三十七种黑暗种族的出现,不过其中的绝大部分早已在历史中灭绝,或被圣教屠杀殆尽,或在历史变迁中活活作死。 源自混沌魔女的女巫自然是圣教迫害的对象,在帝国中也同样备受歧视,因为女巫往往不太能很好的控制力量,加上猩红诅咒对女巫的影响更强,身患血月病的女巫有很大概率转变为魔女,即,自我意识的消灭,变成猩红月光的俘虏,然后耗尽魔力生命力,燃烧消亡。 所以后裔们活的非常艰难,一旦暴露身份就很容易遭受排挤,往往只能选择报团取暖,却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她们很难找到一块合适的栖身之地。 然而想要根除女巫也是极为困难的,因为这一血脉未必是显形,而是和红绿色盲一样,呈隐形,所以贵族中也会出现女巫,平民中也会有,就是看投胎。 白维在登上王位前的养精蓄锐的阶段就看上了女巫的潜在能力,觉得她们天生适合搞谍报,于是抛出了橄榄枝,想要网罗身怀异能的女巫作为自己的情报部队…… 要知道我谠最擅长的就是搞情报了,这部分工作必须得做好。 可白维当时并未意识到,这是一条道阻且长的路。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女巫们非常厌恶权贵,因为女巫们大多貌美,且觉醒超凡,贵族们对之喜爱却又深感畏惧,少不了各种死变态的权贵为了满足欲望而干出点丧心病狂的事,就像是有人喜欢收集猛兽的标本,会把剥下来的斑斓虎皮铺在地面做地毯。 黑市中,一枚女巫沾染猩红诅咒后的猩红眼球标本因为十分漂亮,能直接卖出上千帝国金币的高价。 女巫的生存环境恶劣,也少不了贵族阶层的推波助澜,作为皇子,白维当然也是女巫眼中的究极死变态。 直至登基为皇帝前,白维近侧只有‘灰猫’‘雪豹’‘女仆’三位女巫,她们这时候都是白维的隐秘部队,还远远不能称之为谍报特工,虽然对白维忠心耿耿,但三个人动摇不了大环境的看法。 帝王大典后,白维仍然没有改变想法,这时候也有了余力开启二号角色导师身份,开始闯南走北,冒险探索,同时散播星星之火……在此过程中,耗费了很多心神心力,才终于整合了散落在帝国各处的女巫大小组织,找到了最古老的一批女巫们所躲藏的穷山僻壤。 起初心怀憧憬,实际到了才发现,她们根本就是在雪山的深谷里待着,每年都为生计发愁,不仅面临天灾和魔兽,而且粮食短缺,时长有人饿死冻死,这样还硬生生坚持了一百五十多年,可谓惨绝人寰…… 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不是白维这个帝王找到了这群人,她们真的最多不到二十年就得全部死绝。 白维并未以武力威慑这群人,而是谈起了条件。 以提供栖身之所和解除猩红诅咒的影响为报酬,成功网罗到了女巫们为他效力。 绝大部分的有生力量都投入了莉莉安奴一侧,负责在战场上发挥力量,这可以改写女巫的负面形象,也能为她们自己在将来的同盟社会争取到尊重和一席之地。 少部分的专业人士分散去帝国各地,加速动摇社会基础,传播情报。 这些女巫,便是黑色蔷薇会。 其巅峰时人数超过三百,她们的活跃让白维在执政后期推翻自己的进度飞涨,至少加快了十年时间。 但代价也是昂贵的,等帝国覆灭时,黑色蔷薇会只剩下不到百人,超过半数女巫都牺牲了。 并最终在白维的强制要求下,女巫特工们集体退会,只留下必要留存的人数,一共五位。 女巫们的努力是有意义的,白维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在他革自己和帝国的命之前,报酬已经支付。 他给女巫们提供了自由选择的栖身之所,准备好了退路、资金、甚至跨越远洋的蒸汽轮渡。 至于猩红诅咒,通过将女巫们纳入黄金王座的统御下,以黄金王座为主体立起屏蔽信号塔,抵消了猩红诅咒对女巫的影响。 黄金王座不是黄金大权,而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牛啤的帝王武装。 牛啤到……白维上辈子根本没敢拿出来用,直接把它送上了天。 只要他坐在这上面,都不知道怎么输给莉莉安奴。 放海都不知道怎么输。 当然,如果没有黄金大权,如果不是帝王之躯,黄金王座就是一台无情且冰冷的马桶,来多少人都分分钟给你榨干生命,直接化成灰给冲走。 白维把黄金王座送去了地月轨道,固定在地月之间,定期屏蔽阻拦猩红诅咒,即便他死了,黄金王座的效果也仍然在,女巫们就此解放,不再承受诅咒的折磨。 事实上也的确奏效了。 可…… 【血月病】 这三个字的出现不禁让白维产生了怀疑。 五百年光阴,当年自己的付出难道是白费了? 不可能啊,那可是黄金马桶……它只会把猩红诅咒弹回去,就像神州结界反弹台风那样。 神秘度不相上下,谁怕谁啊? 如果血月病复发,最大可能就是黄金马桶偏移航线,已经飞向星辰大海去找卡兹了。 可谁会这么干? 猩红诅咒被拦截,受益的不止是女巫,还有其他种族……女巫收益最多,但猩红诅咒的效果至少被弱化了十分之九,而且黄金王座已经被永久固定,也不可能被摘下来,除非教国教皇想不开非得拿屁股去蹭……这也不可能啊,蹭一下起码少半块桃子,他这么想不开吗? 白维仰起头也找不到卡兹的位置,更别说黄金王座。 “血月病的发作大多常见于成年女巫,幼年的少女,而且是未觉醒的女巫,如果不是连续在极高浓度的猩红诅咒中暴晒,是不会发作的。” “这真的不正常。” 白维面沉如水,眼中暗潮涌动。 他当年曾经夸下海口,誓要永远解决女巫背负的猩红诅咒,把她们从混沌魔女的束缚中解救,作为她们为自己而战而死的报酬,是她们赢得的应得,绝非帝王的施舍。 这是一份神圣的契约,于她们,于自己,都是不可玷污的至高盟约。 偏偏现在又出现了血月病,还是幼年女巫,都?在残害未成年了! 诚彼娘之不快!这不是打朕的脸吗? 朕不要面子的吗! “五百年了,五百年了啊……才过去短短五百年。” “总有些人在挑战朕的底线,不求你们做好事,但求你们做个人吧。” “前人挖井,后人填上……信不信医保卡都给你打飞。” 白维的拳头是真的硬了。 这次朕啊,是真的生气了。 生气了怎么办? 憋着。 朕已经亡国了,黄金马桶现在也不认我了,我能怎么办? 弱小可怜又无助还骚,因为丢了黄金大权和黄金马桶,气的内心崩溃,又哭又闹,呜呜呜,好可怜呐。 “想要解决血月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发作,一旦发作,根除病灶的唯一办法就一种。” “仍然是神秘。” “最好是和猩红诅咒同等级别的神秘,倘若由上位英灵出手自然无往不利。” “若是低了一个级别,只能缓解症状而不能做到根除。” “嗐……” 白维深感无力,他去哪里找上位英灵?瀛洲就一位,明国也就一位……普通仙灵倒是有,但她的控制力起码还得练个几年,才能学会不把人的灵魂捏碎……此时的神宫寺咲开启杀生樱后的状态就和人类一败涂地里的软泥人差不多,根本是四肢无力,不受控制,要么彻底疯狗,要么王八伏虎拳。 “看来,还是得靠我自己了,距离十二月还有些时间,努力努力吧,多偷窥偷窥前世,指不定就能苏醒个英灵之理……即便有执念死结,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白维行走在月光下,自我安慰:“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倘若到头仍然无能为力,那也只能说……我什么都做不到。” 第九十九章 你想要个女儿么? 清晨,白维拎着打包好的早餐回到了家里。 瀛洲早就有中式的包子铺,生意也相当红火。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乐意天天起早做早餐,来到早点铺子,整点油条豆浆包子胡辣汤三鲜面手抓煎饼鸡蛋灌饼汤包稀饭的不香吗? 柳生霜月简单的晨练结束,看着刚刚回来的兄长有些奇怪,她并不知道白维其实一夜未归。 白维很少夜不归宿,此时有些莫名心虚感,就像是大晚上网吧通宵到早晨回家,却假装出门买了早餐回来的高中生。 不过柳生霜月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不会对兄长的小秘密加以追问,哪怕有所察觉也并未追问,即便是亲如一家人,也要保留基本的隐私。 就好比,即便她知道青春期的白维把本子光盘收藏在什么位置,以及更加偏好哪一类型的爱动片,她也会装作毫不知情,然后偷偷让某些不符合她审美的光碟和绘本人间蒸发。 每次的饭点都是兄妹的交流时间,只不过今天的交流有点艰涩。 双方都各有心事。 柳生霜月的烦恼源头自然是北辰归蝶,以及奇妙的观想梦境中的罗生门、左兵卫老人。 白维的烦恼源头则是源自于柳生霜月头顶的感叹号,以及樱井思的血月病,还有不知如何坦白。 要收留樱井思必须要经过一系列的正式手续,在瀛洲这种身患绝症的孤女根本没有任何的社会价值,好一点的结果是送去疗养院福利院,成为某些慈善基金用来对外进行宣传的病例;坏一点的结果,大抵直接会死在某个公立医院的走廊病床上。 瀛洲是个资源小国,发展极度依赖外贸和国际市场,资源大量依靠进口,所以无用之人理应被平等的毁灭,会直接被抛弃在主流社会之外。 所以,收留樱井思的社会阻力极小,瀛洲也尚未确立收养子女必须保留一定年龄差的律法,白维有这个意愿,奉行所、官方机构不可能会阻拦,反而会轻松的很,就像是甩掉了破烂的包袱。 那么问题还是源自于家庭内部,柳生霜月能否接受这个小姑娘就是最大的问题。 白维可以一意孤行,但也不能忽略妹妹的意愿,他虽然可以照顾樱井思,但是同样作为女性的柳生霜月也会承担相应的生活压力。 于是白维开口:“霜月,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 柳生霜月抬起眼睛,咬了口烧麦:“怎么了哥?突然这么认真。” 白维神情严肃:“你觉得,如今在瀛洲待着还习惯吗?” 柳生霜月指尖一僵,不由得紧张少许,她点头:“很习惯,我是瀛洲人,环境也是熟悉的,还在上学,都挺好的,只不过……” “只不过?” “哥是不是觉得还不习惯?还是待在明国那边更好一些?”她忐忑的问,不安的捏住了包子的面皮。 “……”白维无言的摇头:“你误会了,我想问的是,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过的还习惯吗?” “难道不是一直就我和哥待着么?家里一直就两个人。”柳生霜月奇怪道。 白维表情微微变化,他张了张口,然后挠了挠头,烦恼着怎么说出口。 整理好言词,斟酌了一下,最后苦笑着直接开口问询。 “我也不兜圈子了。” 他看着柳生霜月,认真的问:“你愿意让这个家里再多出一个人吗?” 气氛僵硬了。 柳生霜月手里的包子掉在盘子里,她还呆呆的咬了一口,咬到了嘴唇。 女孩脸上恬静的神色凝固成雕塑,过了一会儿,她蓦然瞪大眸子,过于庞大的计算量导致电脑短暂死机,现在终于运转过来,可也始终在蓝屏和宕机之间反复横跳。 “多出……” 她的声调都变的尖锐了:“一个人?!” 两个人的家庭,多出一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还能是什么意思? 孤男寡女,要增加家庭成员,还能是什么意思! ……生,生,生孩子? 柳生霜月的大脑完全不听指挥,企业级理解瞬间跳过了这句话的表层意思,绕过了复杂变化的可能性,直接跳转向了某个符合她心理预期的确切答案。 所以她慌了,慌得不行。 毕竟她才十八岁,还没有成年,虽然已经可以生儿育女了,但是不是还有些太早了? 自己还有好多事要做呢,这么早成家会影响到…… 柳生霜月捂着滚烫的脸,单单只是想到滚床单的场景,她的头顶就开始飘起蒸汽了。 “哥,你确定吗?”柳生霜月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的确认道:“要增加家庭成员?” 白维意料到她反应不小,但没想到反应颇为剧烈。 青年还是点了点头:“对……我想,会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柳生霜月捂着脸,耳朵红透。 完了,哥是认真的! 他甚至想要个女儿! 说不定连名字叫什么都想好了。 “也,也不是不行……”柳生霜月支支吾吾的说。 她根本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白维松了口气,妹妹通情达理比什么都好。 “那太好了,那我们得赶紧准备准备。”他很高兴。 “准备,什么?”霜月诧异的问:“哥,难道你说的是……现在就?” “对,虽然不是立刻,但我希望尽快落实。”白维点头:“就最近半个月吧。” “这也太快了吧!”柳生霜月头脑更加晕晕乎乎,她连连摇头:“太快了,哥你怎么能这么着急,再怎么说半个月也……!” 半个月内发入魂,难度高,备孕期一般都是以年为基准。 “是有点快。”白维也承认了:“所以我才找你商量啊。” “但,但是……”柳生霜月并着腿,放下手,嚅嗫不清的说:“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们现在还很年轻,根本不着急的吧,再过个四五年时间,还要回去请示一下叔叔婶婶……” “跟他们没关系,而且那两个人也靠不住。”白维叹息吐槽:“整天在外面浪来浪去……况且他们也不姓白,老白家现在就我一个独苗了。” “这是增加家庭成员的终身大事,得和他们商量一下啊。”柳生霜月攥紧了指尖,羞涩难言,她心中一百万个乐意,但形式还是要走一下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还是怀抱着少女对爱情的憧憬,山盟海誓交杯酒,洞房花烛红盖头。 碧蓝指挥官好歹都要送一枚誓约之戒吧,没这些还想上船? 白维对此持有不同看法。 “回头再报备也不迟,我怀疑他们两个怕麻烦不一定会答应,还是先做成既成事实,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往后我们把人带回明国,他们就算不答应,也得捏着鼻子掏红包……” “生米熟饭?!” 柳生霜月羞怒的拍着桌子:“哥,哪怕是我,也会生气的嗷!” 你怎么能说的这么直白! 再等几年又怎么了,我还能跑了不成? 女孩子的脸皮子很薄,听不得这样下作的话! “我,我不跟你说了!” “我不同意,这么草率,我绝对不同意!” “该有的流程,一个都不能少!” 柳生霜月摔桌而走,红着耳根捂着脸,一路从餐厅跑回了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带上。 她背靠着房门,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气喘吁吁。 白维坐在餐桌前,不禁陷入了沉思。 “霜月她……” “是不是……” “对我刚刚的话产生了某些有关联想和不必要的误会?” …… 第一百章 狐狸精竟是我自己 “哪里草率了……” 流程?什么流程?收养的流程? 白维想不通,收养小姑娘要什么流程?瀛洲人有这么讲究么? 放在明国是有些讲究的,毕竟要改名赐字,起初柳生霜月带回去后,就是叔叔婶婶给她改了一个明国的名字,叫做柳霜月。 难道还要把樱井思带回去,让叔叔这个六指相师看过面相,再让婶婶这个风水师算过生辰八字测过风水,才能入我老白家的门? 这一套下来也太繁琐了吧,而且十二月马上就到了,赶不上回明国的。 白维来到卧室门前,敲了敲房门。 “霜月,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吧……” “追求仪式感是可以,但太繁琐了也不好。” “现在不是也流行闪婚嘛,谁结婚还走八抬大轿拜堂这套习俗,就连拜堂成亲也简化了,所以依我看……” 没有回应,但听到了卧室里传来什么东西砸在在地上的声音。 白维噎住。 “你记得吃早餐,我出门走走。” 他不敢多言,离开了卧室门外,如果继续逗留,可能铁拳会直接穿过门板敲在他的脑袋上。 房间内,柳生霜月扑倒在床铺上,捶着床板。 兄长倒是意外的执著,什么促使他这么想要一个女儿了? 不过……即便他再如何着急,半个月的时间就想拿下也绝对没可能! “结婚一定要注重仪式感!” “必须是明媒正娶拜天地红盖头!” “除了嫁衣,还要在瀛洲置办一身白无垢,在哪里跌倒,我就要在哪里找回面子,要让北辰归蝶知道什么叫做痛!什么叫做心灵暴击!” “绝对不能松口,绝对不能!” “桀桀桀桀桀!” …… 白维捂着额头走出家门,决定等妹妹去上学了,再回来补一觉。 他的确是有些乏了,或许是精神上的疲惫导致看着很虚浮。 昨天一晚上连续吃了这么多刀子,身体很虚,顶不住啊。 刚刚出了门便窥见一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门外不知在捯饬什么。 “你在我家门口玩扫雷还是采灵芝?” 闻言,神宫寺一激灵的直起腰板,虚着眼睛看向白维:“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想进去为什么不按门铃?” “我在等她出来。”神宫寺咲双手抱胸,她只是很普通的在这里等姬友一起上学而已,最多是对她的兄长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非分之想,所以不好意思敲门,只能对着门缝偷看,当然,对此她是不会承认的。 “暂时不会出来了。”白维看了眼时间:“再等等吧,她需要时间调整一下心情。” “?”神宫寺皱眉:“你对霜月做了什么?” “你认为我是会对自家妹妹使用强手裂颅和屈人之威的男人吗?” 白维摇头:“我只是跟她谈了谈家里的事,然后她好像产生了某些微妙的……误会?” 神宫寺咲好奇的问:“什么样的误会?” “很难形容。”白维欲言又止,旋即虚着眼睛打量着神宫寺咲。 “为什么这么看我?”神宫寺双手护住傲人的胸口,不太自在的缩了缩。 “emmm……”白维陷入思索。 他在思考是不是该跟神宫寺商量这件事,作为最了解妹妹的人,她应该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而且本人也不是一个喜好宣扬别人秘密的大嘴巴,只是不太清楚她的家庭关系是否能够提供足够的理论支持,如果没有几个兄弟姐妹,大抵问了也是白问。 “可否咨询一下。”白维说:“你的家庭情况?” “这个啊,可以啊。”神宫寺咲想了想:“我家里蛮大的,人也挺多,大宗族很多麻烦,同龄人中没有兄弟,只有姐妹,堂姐堂妹超过九个人,也有个七岁大的亲生妹妹,不过我常年在外面接受巫女培训,没怎么和她接触过,只有偶尔回去才能看得见。” “大户人家啊。” “我家可不算,只是神宫寺的分家。”巫女好奇:“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维点头:“原来如此,可以找你商量一下。” “好呀好呀。”神宫寺咲来者不拒:“你想商量什么?” “我在找寻仪式感,想要尽可能不显得那么草率。” “具体点呢?” “如果要接纳一个陌生人进入自己的家族,要表现的尽可能有仪式感的话,该怎么做才合适?”白维苦恼的叹息:“我妹妹说,仪式感很重要,毕竟是增加家庭成员的大事,不能太过于敷衍了事,要尽可能的郑重其事,我想出身大家族的你一定会比较了解吧?” “诶?我吗?”神宫寺头脑宕机了一下:“等等,你刚刚说的是……接纳陌生人进入自己的家族?” “嗯,增加家庭成员。” “外人?” “对。” “明国人?” “不,瀛洲人。” “男的?” “不,女孩子。” “!!!”神宫寺心说难怪霜月心态崩了,这谁听到不得是天打雷劈啊,你怎么今天一见面就说要结婚? 她不知怎么的心底也开始不舒服了,急忙追问道:“你是不是在开玩笑,这太突然了吧?” “当然不是,近期就要把她接入家门,但霜月似乎有些抵触,不同意我的粗糙做法。”白维以手扶额:“她说要仪式感,要摆出足够的重视!” “等等!你等一等!”神宫寺咲又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她难以置信的问:“霜月,她……同意了?” “同意了,这是肯定的。” “嘶……”巫女倒吸一口凉气。 她怎么会同意呢?她理应会带着刀出门去跟那只狐狸精讲道理啊。 “不知道我家妹妹为何如此执着于仪式感。”白维无奈的说:“明明是迫在眉睫的事。” “唔,这件事的确应该郑重一些。”神宫寺咲轻咳一声,她逐渐把握住了事态,开始旁敲侧击:“白先生,仪式感也是看双方的,首先最好让我知道那个女孩子的家境……” “这我不太清楚。”白维如实道:“但她的血统的确不一般,古老而神秘。” “你没问个明白?” “不太好问,我个人不太在意这些,来的是她,又不是她背后的家族,我情愿即好,关其他人什么事?”白维顿了顿:“但我得兼顾好她和霜月的心情……所以,仪式感。” “仪式感是很重要,毕竟是进入另一个家门,甚至要改名换姓。”神宫寺咲点头表示赞同,女子嫁人,随丈夫姓,马虎不得,她又问:“你问了那个女孩怎么想吗?” “还没有。”白维耸肩:“她暂时还不知道。” “你还没告诉她吗?”神宫寺咲神色奇怪:“你就不怕对方拒绝你?”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想她会答应我,大不了多花些时间。” 巫女小姐有些吃味了,哪来的狐狸精,让他这么护着? “这女孩一定很漂亮吧?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一名让人有些放不下心的女孩子。”白维说。 “还有呢?” “她有些让人心疼,未来前途未卜,或许充满磨难,让人不禁想帮她一把。” “嗯?”神宫寺忽然觉得这形容很耳熟。 “和我很有缘分,上辈子欠下的……今生来偿还。” “!!!”神宫寺咲哑口无言。 说了这么久。 狐狸精……竟是我自己!! 第一百零一章 企业级理解 不要慌!不要慌! 让本巫女仔仔细细的透彻的分析一遍先,可能是错误结论,所以我们要排查一切不可能。 白维的交友圈实际很浅,能让他心动的异性一般都在认识的范围内。 结合他刚刚所说的进行排除法。 首先、家庭情况不明。 ……他的确不知道我家里情况,刚刚还在问呢。 其次、霜月有些抵触,但同意了。 ……她一反常态的同意了,而且没拿着刀子冲出家门去,最大的可能性,是因为对象是熟人所以不好下手,选择了退让一步? 再次、女孩并不知情。 ……对,直至刚刚为止,我都是不知情的。 再再次、血统不一般,高贵而神秘。 ……偶尔出现的英灵之理是很高贵,而且神宫寺的分家,也算是有些名望在。 最后、对女孩子的形容。 让人放心不下……是我,我经常掉链子。 未来前途未卜,或许充满磨难……是我,身为剑巫,将来道阻且长。 很有缘分……是我,有缘到经常遇到,陌生的时候见面都能交谈甚欢。 上辈子亏欠,这辈子来还……这不完完全全就是我吗?! 神宫寺咲分析了半天,骂了好几句狐狸精,结果回头一看,狐狸精竟是我自己。 啊这…… 等等! 难道说,他刚刚一直都在求婚吗? 又说是增加家庭成员,又说是接纳外人,还要仪式感……那可是结婚啊,当然要仪式感了,我早就想要穿婚纱了,中式的西式的还有和风白无垢! 故意旁敲侧击的问我,关于仪式感怎么想,还要问询我的家庭情况。 还说要照顾霜月和女方的情绪。 打了一万个擦边球,每一条线索都指向我这边。 越分析越觉得这位钢铁直男就是在对本巫女抛绣球,只不过技术太烂,听到这里才终于弄明白。 好烂的表白啊。 求婚哪有你这样的,莱因哈特的求婚都比你强几百倍啊。 突然间想明白了全部的神宫寺并未陷入慌张,但也悄悄陷入了沉默,脸颊并未通红,她强制压住烧脸的滚烫血压,故作镇定的轻咳一声。 “不合格呢。”神宫寺评价道。 “昂?”白维不明所以。 “我说,不合格。”巫女小姐抬起左右手的食指,交成叉放在嘴唇前方:“哪有你这样拐弯抹角的?说的上句对不上下一句,糊里糊涂,乱七八糟,诚意我是体会到了,但是形式上完全不合格呢……而且试图直接跳过关键步骤是个坏习惯哦,要先从基础的开始学起。” 先告白,再谈结婚。 双倍的快乐,怎么能被略过不谈? “???”白维想说:“你是不是……” ‘误会’两字没来及说出口,就被一只手指压在嘴唇上。 “不用说,我接下来不想听辩解的话,男人要痛快的承认。”神宫寺一眨眼睛,抛来一个wink:“但我也不是拒绝啦,只是这样稀里糊涂的可不行,乱糟糟的,你没准备好,我也是一样,所以呢,我会等下一次,不用这么匆匆忙忙,我又不会飞走……笨手笨脚的,真是可爱呢。” 说完,她收回手指,放在唇前轻轻一吻,眨了眨眼睛。 回首旋身,三千青丝随着大幅度的大动作摆出漂亮的弧度,在阳光里散发着阵阵樱花香气。 神宫寺咲拎起背包,浑身气质发生了变化,踏着晨光走出巷道,背影看去,烟视媚行,落落大方。 离开巷口,转过拐角,离开视线范围后的她突然侧倒向墙壁,贴着电线杆,呼吸急促,右手按住心口,心脏跳动剧烈,仿佛要飞出来似的,压制不住的脸红脑热。 “这样对心脏可不好,差点露相了,好险好险。” “虽然对不起霜月,但你可得给我奉茶啦。” 红着脸,她握住小拳头晃了晃,紧接着露出可爱的笑容。 “下次见面,得记得好好打扮下了。” …… 柳生宅门口,白维则是再度陷入了沉思。 神宫寺也肯定是误会了什么,现在的女生,都听不懂人话的吗? 难道我刚刚开始一直都在说谜语?可我已经从哥谭市退役很多年了啊。 非得把‘樱井思’的名字报出来才能打破她们的幻想? 白维放弃了沉思:“暂时还是不追究为好,总觉得如果现在去解释,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他打了哈欠,一宿未眠,着实是困了,回了卧室,拉上窗帘,脱外衣钻进被窝,大被蒙过头,闭目则眠。 …… 极东大学。 “傻笑什么呢?神宫寺,来对练了。” “来啦来啦,霜月酱~” “你再笑下去,我待会儿一定打断你的鼻梁骨。” “用你的肋骨撞上来吗?好可怕的锉刀呀!” “少废话!看刀!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至此一刀!给我倒下!” “我也要还手咯……无念,断绝!” 一番交手,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直至神宫寺的束胸带崩断掉,才强制中止了此次对练。 两个女孩的状态都不错,今日的胜负反而是平局,但她们的交锋已经超过了寻常学员的水平。 很多道场出身的剑士们也目瞪口呆,这水平已经接近于皆传段位了。 可对当事人而言,还觉得远远不足。 她们去了洗浴室,相隔着一层墙壁冲着热水澡。 柳生霜月认为自己已经强了许多,这次却感到了神宫寺的防御更加游刃有余,不知道是好友进步的更快,还是自己进步开始减慢了。 神宫寺咲则是感叹自己明明这段时间一直在摸鱼,放下了剑术和灵力的锤炼,反而实力在以更快的速度提升,因为她正在不断的熟悉着自己的仙灵之理,哪怕做不到主动激发,仅仅是触摸‘理’的边缘,也能让她脱胎换骨,因为英灵的生命层次本质上高于人类,丝毫不亚于上位龙族,炎魔,冰霜巨人,古龙裔。 “你好像今天心情很好,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柳生霜月的心情也不错,主动关心起好友。 “秘密~”神宫寺咲故意不说透:“只是想透了一些事。” “事?” “我这两天一直昏昏欲睡的做着梦,梦到不断重复循环的一天,就是遇到北辰归蝶的那天。” “你梦到什么了?” “电车,爆炸,狐狸,教堂,火焰,以及……” 他。 巫女浅笑言兮:“我的英雄。” 柳生霜月不明所以:“你还在看超级英雄的电视剧么?” “我相信有一天会有一位英雄踏着七彩祥云穿着金甲,前来娶我……” “的狗命?” “呸!” “要说嫁人这件事……果然还是要讲究仪式感吧。”柳生霜月计较着开口:“可不能马虎草率。” “这是当然了,必须郑重,一辈子仅有一次的重要回忆。”神宫寺急忙说:“嫁衣要三套!” “不愧是我的挚友,我完全赞同,明媒正娶,嫁衣拜堂,都不能少!” “也得先表白啊,直接求婚也太快了……也许我会比你更快一步?” “那肯定是我赢。” …… “嘶!”白维缩在被窝里,打了个寒战。 第一百零二章 深渊开了,再来个柔歌乐土吧 静心室。 北辰归蝶盘膝坐在茶室内,点燃了熏香,静心静气。 身为武家之女,剑自幼便学会了,她也曾幻想过自己成为剑豪的光景,但道路太过于艰难,便早已没了那些幻想,可时过境迁,她蓦然察觉自己似乎也并非毫无进步的可能。 历经无数实战厮杀后,她对北辰一刀流的剑术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仿佛,距离突破点线之差,也仅仅余下所剩不多的咫尺。 可惜,如果还能继续回档,继续持续不顾生死的厮杀,自己或许可以真的触及到剑术之上的道途…… “心乱了。” 她睁开眼。 虽然已经脱离了那段时日的梦魇,但她竟会去怀念那段不断厮杀寻求进步空间的时光。 或许,自己骨子里也是藏着刀剑吧,被鲜血磨砺后开锋,便不愿收回剑鞘中继续蒙尘。 北辰归蝶正想要重新入定,忽然间耳畔传来一声震动,如同有谁敲响了佛龛边的器皿,清脆的一声,由小而大,最终化作洪吕大钟的轰鸣。 震耳欲聋,她的意识也一刹恍惚。 下一刻,她落入了截然陌生的世界之间。 正意识恍惚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胸口上,然后还捏了一下。 “呀!”她急忙打掉那只手,护住胸口,勃然大怒,羞愤不已:“登徒子休走,看……” 她失去理性一刀劈过去,抽出九字兼定就是当头斩落。 叮!刀剑碰撞,金属争鸣。 熟悉的手感来了,北辰归蝶驻足注目,自己的刀下竟是熟悉的身影。 “柳生……霜月?” “怎么会是你?”柳生霜月同样不满。 今日的她在对练结束后,继续上课,然后下午的时间,随同神宫寺咲去往就近的神社,她留在神社中感觉精神饱满,便在神社主祠前主动进行观想,决意再度挑战罗生门。 这次进入后,场景发生了少许变化,在另一侧多了一间古朴的神社,神社中供奉着一张镜子,却看不出是供奉什么样的神灵。 她触碰镜面,结果镜面中就浮现出一道人影,好巧不巧,她摸到了对方的胸部,还捏了一下,试探对比一下大小和手感,然后就被迎面劈了一刀。 两女在现实世界隔着颇远距离相间,彼此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柳生霜月不满,却还是耐着性子和北辰归蝶解释了关于此地的由来。 “难怪你年纪轻轻,却仿佛亲手斩过人似的,如果不经历无数厮杀,很难理解到刀剑的真意。” “要说杀意十足,我看你才是,仿佛真的杀过人似的。” “你猜?” “哼!” 彼此各有少许隐瞒,但无伤大雅。 “那就是罗生门。”北辰归蝶能看见远方的厚重大门,却也不由得疑惑:“但这观想,两人都能观想到同样的事物也太过于稀奇了。” “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既来之,这里能提供不损伤身体的试炼,我委实没有拒绝的理由。”柳生霜月并不在意它的由来,只在意它能让自己以更快的速度变强。 “我也想挑战试一试!”北辰归蝶跃跃欲试。 “随你,不过嘛……”柳生霜月恶意的笑着说:“没有傀儡帮忙,你撑不了多久的。” 她已经拔出了傀儡身上的刀,解放的沉默钢铁傀儡站在一旁,手持重剑,无呼吸无生气。 北辰归蝶初来乍到,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就这么望着柳生霜月走向罗生门进行挑战。 她左右看了看,来到左兵卫的附近。 手持老旧太刀的老人披着黑色的大衣,起初一直沉默不语,直至柳生霜月离开后,方才开口。 “这里并不是属于你的回忆……” “这里是回忆吗?”北辰归蝶很好奇:“过去存在过这样的地方?” 左兵卫淡淡道:“你可以进入罗生门,但是……即便挑战罗生门,我也无法给予你什么。” “但柳生可以?” “因为你是外来者,注定无法从我这里获得提升,我的剑术和流派,你无法掌握。”左兵卫平淡道。 “啊……”北辰归蝶有些遗憾。 “但你也有属于自己的试炼地。”左兵卫指向神社:“去那边看看吧,似乎有什么要来了。” 老拜登握拳,大的要来了? “谢谢!”北辰归蝶鞠了一躬。 此时神社的门已经封闭,一股力量将她拒之门外,透过破损的门窗能看见神社内的半面镜子。 紧接着,萦绕在神社附近的白雾蓦然间散开了许多,打开了通往另一个方向的通路。 并且,从她脚下开始,仿佛是踏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区域。 背后方向是罗生门,是燃烧的城墙,破损的城寨。 面朝方向则是另一种配色,另一种建筑风格。 两个地方突兀的连在一块,就像是两张照片经过剪辑后合并在一起不自然。 北辰归蝶并未多想,踏过分界线。 跨过白雾之后,她来到一片相当原始的景色之中。 这里是一片浅水流淌的水泽地,她穿着木屐行走,有些艰难,水面下的泥土松软,水流没过脚踝。 左右前后都是高松的悬崖峭壁,只有少许的洞窟,但太高了,根本够不到,几乎形成完全封闭的箱形。 她往前走着,突然间听到一声尖锐嚎叫。 一只白影从洞窟中掠出,砸落在地面上,溅起了水色和泥浆。 那是一只白猴,身高大约一米五,已经算是健壮,保持站立姿势,而且它居然握着一把长矛。 白猴拎着长矛,二话不说,直接朝着她刺过来,双目猩红,野生动物攻击性十足。 噹——!北辰归蝶挑开长矛,踢起水花,水流飞溅在白猴的身上,打湿了它的毛发,紧接着她踏前一步,追砍一刀,刀刃切肤入骨,瞬间斩去白猴生命。 它倒在水泽中,血色泛开,紧接着砰的化作一团烟雾消散而去。 “唧唧唧!” 又是叫声,这次洞窟里跳出了有一只白色猴子,可武器换了,变成了双刀。 ……是让我在这里接受试炼,不断的击溃这些动物吗? ……虽说是实战,但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 北辰归蝶并不是心高气傲,而是这些对手太弱了。 她飞快解决了第二只猴子,就这么不断的刷怪,直至打到了第九波。 足足十个猴子,七个近战,还有三个躲在山壁上丢石头,但也不算难躲避,当她杀光了地面上的白色猴子后,山壁上的猿猴也砰的化作烟雾消散了。 “第十波。”她念道:“接下来又是什么猴子?猿猴军团?还是来一只白背猩猩?” 她差不多感到腻了。 可下一刻,咆哮声险些震麻她的耳朵,她捂住双耳,紧接着看到水面倒影中浮现一个巨大的白影。 立刻顾不得干净与否,超前扑倒。 地动山摇的震动中,水泽里的水流溅起十几米的高度,足足十秒后,北辰归蝶才从水中站起。 大约二十米外,足足五米高的白色巨猿双手捶打着胸口,每一根手臂比北辰归蝶的腰还要粗上两倍,它的背后甚至负着一把长达四米多的太刀,毛发鲜艳命令,浑身宛若缠袭着狂暴斗气般声势惊人。 北辰姑娘麻了。 她心里连连为刚刚的小觑而道歉,但这个难度是不是提升的太过分了一点?刚刚学会加减乘除就让我去算高等数学泰勒展开? 可不知道为何,白色巨猿迟迟没有发动进攻。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声音,声音近在咫尺,就在她的肩头,她的背后。 回头一看,鲜血差点凝固,一条长达几十米的巨大白蛇盘踞在山谷之间,正垂下脑袋,压在水泽上。 但它似乎并非实体,而是虚幻的光景,并没有半点重量。 白蛇吐出信子,口吐人言:“此为试炼。” “人之子啊,展现汝之勇武……讨伐这只白猿妖魔。” 北辰归蝶望着缓缓拔出开山太刀的白猿,挤出礼貌的微笑。 “……牡蛎……得斯……” 第一百零三章 偷吃你坟头贡品 “啊我死了……” 第一次交手,仅仅是坚持了三招。 势大力沉的劈山太刀当头斩落,握着九字兼定根本没能撑过三招,兵器没有断,但她的右手已经骨折了。 右手骨折,行动受制。 改成左手握刀,然后左手也迅速折断,继而用牙齿咬住兵器,擦身而过,刀刃划过了白猿妖的皮肤,勉强让对方流下一滴血,然后太刀劈过来。 “脑袋,脑袋,脑袋还在……呼,太好了……” 北辰归蝶摸着脖子,生怕会缺失某些部分。 她是在神社里醒过来的,背后的半面镜子释放着莹莹微光,但相较于上一次要黯淡了一些。 镜面中浮现出血红色的数字‘一’。 “还有次数限制吗?面对那种非人的妖魔,怎么可能打的赢,又不是古代能单手挥着斩.马刀的剑豪……”北辰归蝶抿着嘴唇,她暂时想不到如何击溃那只巨大白猿。 神社外侧,柳生霜月正站在左兵卫跟前,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你也结束了?” “嗯。”她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你在看什么?” “购物清单。” 柳生霜月做出决定,对着左兵卫说道:“就这一招吧。” 老人淡淡点头,握着古朴的刀剑,敲在地面上,忽然间左兵卫拔出利刃,剑光一掣,速度快若电光,近距离的两个女孩都未能反应过来。 被一刀斩中的柳生霜月仰面而倒,衣服撕裂,伤口中鲜血淋漓。 北辰归蝶警惕的握住九字兼定,生怕左兵卫也砍自己一刀。 但老人仅仅是归刀入鞘,下一刻,柳生霜月就重新从地面上爬起来,身上的伤口再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记住了么?”左兵卫问。 “七成吧……”柳生霜月按着胸口:“这一刀真疼。” “用身体去记住这一招是最快的,我没闲心慢慢教你。” 柳生霜月忍着疼痛散去。 北辰归蝶忙不迭走过来,好奇的追问道:“刚刚那刀,还有你说记住了?你们说的是什么?” “只是学了一刀。” “我看你明明只是被砍了一刀。” “那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柳生霜月趁着此时手感记忆还热乎,果断将北辰归蝶当做了陪练,刀光如虹,切向了归蝶的腰腹。 早有防范的北辰挑起刀身,架刀反击,可刀剑碰撞时,她意识到手感非常轻薄。 旋即,那把天狗切居然直接脱手,在柳生霜月的掌心脱手,在九字兼定上转动三两圈,刀尖划过鬓角。 北辰归蝶一挑眉,居然玩这种花哨的? 她浑身真气一震,气机释开,北辰一刀流的招式也都是实用为主,简单明快,加上她厮杀许久,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在她看来,北辰一刀流就应该快,一刀劈向柳生霜月,直接无视了在刀上转动的另一把刀。 锵……双刀卡死一个角度,北辰归蝶顺势一挑一劈,刀光上下折返,二段发力,刀剑刺向柳生小腹。 柳生霜月此时刚刚接住离手的天狗切,根本防不住这一招,但意外再度出现,她没有握刀,反而更加用力的一旋天狗切,一把长刀在她手中转动起来,转成毫无缝隙的圆形。 转成圆形的天狗切和九字兼定碰撞在一起,金铁爆鸣。 原本以为自己能轻易斩破的北辰归蝶居然被振刀了,她踉跄了一步,动作出现较大的僵直,暗叫糟糕。 但她发现柳生霜月居然没有追刀,而是反手握住天狗切,若有所思的继续转动掌心刀光。 北辰归蝶深呼吸一口气:“离手刀是很难练成的刀法,但属于杂耍级别,我不建议你深究这方面。” 柳生霜月摇头:“这不是一般的离手刀……原来窍门在这儿。” 她突然腐乳性质,恍然大悟,旋即抖动手腕,刀光在掌心一寸外快速转动,也不见她如何发力,天狗切便如同毒蛇般灵巧转动跳跃。 拼刀几次,北辰归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柳生霜月挥动的不是剑,而是鞭子。 她即便挥刀振开了盘旋回绕的刀剑,也很难近身,因为那把刀总会从看不见的死角里飞回来。 随着柳生霜月一招手,天狗切总能找到角度回到她的左右手,看似没有兵器在手里,实则她的刀能触及到三米范围内的任何死角。 一把长刀如同燕子绕梁,如臂指挥,这再怎么看也过于夸张了。 双方没有停手,继续交锋,大约打了五十多个来回,北辰归蝶后背上挨了一刀,她直接放弃兜兜绕绕,举刀冲锋,连人带刀撞向柳生霜月,但紧接着那把飞旋的刀又绕到了她的背后,切向后脖颈肉。 她果断低头,天狗切的刀锋贴着皮肤擦过去,斩乱了她的发髻,一头青丝散落在肩头后背,从冲锋改成翻滚,滚刀而行,九字兼定划过地面斩击带出飞溅的尘土。 结果柳生霜月一个后跳就避开了这舍身一刀。 “我没说我非得站着不动吧。” “……” 北辰归蝶咬牙,她有些急了。 打了这么多回合,对方都站着没动过,自己反而越打越狼狈,对方反而保持着休闲的姿势,闲庭信步,进退有据,如此一看,双方实力高下立分。 可北辰归蝶内心憋着一口恶气。 ……怎么能现在就输给她! ……不过是一招离手刀,只要我的气力足够大。 ……对,就像之前的那只白猿一样,一刀就能破开她的刀势。 这么想着,她只顾着在手臂上加注气力,不知不觉衣袖下的手臂上浮现出一片片透明的白色鳞片,身躯里中爆发出沛然巨力,用之不竭,她将刀高举过头,刀尖高举,刀背甚至贴近后背。 这一招,叫做切落,是北辰一刀流里最简单也最具爆发力的一刀,她双手发力,在刀抵达高举过头顶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抵达最快速度,以往简单无比的切落素振,此时爆发出的力量无比强横,九字兼定上缠袭上一层纯白色的云气,一刀挥下,白芒覆盖了刀身,几乎斩断海山。 柳生霜月瞪大眼睛,不敢再耍离手刀,将天狗切举起,驾刀迎拒,这次甚至没有听到刀剑交击的清脆声响。 白芒一闪而过,在地面留下五米长度的沟壑。 柳生霜月将天狗切刺入地面,盯着地面的沟壑,浑身冷汗淋漓:“你是真想杀我了么。” 北辰归蝶也奇怪:“这一刀,我是怎么……?” 手臂和脖颈的白鳞隐去,她不解的歪了歪脑袋,刚刚那股横冲直撞的沛然力量又消散了。 所谓‘一刀流’,并不是一刀下去,你死我活的意思;而是一刀之内废掉对方战斗力,不会抱有‘一刀砍死你’‘这一刀削你脑袋’之类的想法,而是随机应变,不能砍脖子,砍脚脖子也可以,所以这一刀并不像是以变化莫测闻名的北辰一刀流,更像是‘不给自己或者对方辟出第二刀机会的’疯狗示现流。 示现流是杀人为主的战场刀法,瀛洲历史上的剑圣上泉信纲在战场上也是用长枪的,一寸长一寸强,直线比曲线快,学过数学和武力的都知道战场武器长枪和弓箭才是yyds。 所以岛津当地为了弥补刀不如枪的缺点,选择了简单粗暴的加大加粗,妥妥的大就是好,大就是美,把普通的刀改成了巨他妈大的大号太刀,扛起来怎么看都是斩舰刀。 在战场上和长枪比拼厮杀,靠的就是不要命的一刀竖劈,伴随着震慑敌人闻风丧胆的猿猴叫喊,一旦交锋,你被对方震慑住了,选择防御而不是迎刀,往往结果就是连人带兵器被势大力沉的大刀劈成两截,这就是萨摩示现流的由来。 北辰归蝶放下剑,说:“先不打了吧,暂时分不出胜负来。” “不打了。”柳生霜月同意:“看来你也有些奇遇和提升,是不是偷吃神社的坟头贡品了?” “才没有,我只吃过,咳咳!我也不太清楚这股力量从而来,但和你的剑术不一样,要是谁也能给我点提示就好了。”北辰归蝶偷偷看向左兵卫,可老人仅仅是坐在原地打着盹,全然不理会她的暗示,果真是局外人。 柳生霜月默默收刀,她对于提升有着确切的心理预期,这离手刀有趣且非常使用,通过气机牵引,离手控制刀的旋转速度和角度,但必须有庞大的经验积累才不会伤到自己,这一招目前空有形,没有实,用来扰敌可以,但杀伤力太弱了,不过后面还能继续提升和强化,有一整条的技能树。 柳生霜月看中的是最顶层的两招奥义。 【刀意·快雪时晴】 【秘剑·天狗落】 再看一眼价格,每一条的价格足足一万八,而且前置条件还很多,林林总总没个四五万下不来。 “继续刷罗生门!” 柳生霜月头也不回的走向罗生门方向,继续肝深渊凹分。 北辰归蝶也不甘落后,走向水泽山谷,再度挑战白猿妖。 都肝,都肝,肝点好啊。 第一百零四章 壁咚 第二日,医院。 白维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时分。 他特意去选购了一些小礼物,想要学着讨小女孩的欢心。 毕竟往后要在一起生活,为避免她太过于抗拒,只能想着办法慢慢刷好感度。 跟前台护士说了一声,他轻车熟路的来到病房前,深吸一口气,过往都没这么紧张过。 他抬起手,正要推开房门,结果门自己先打开了,一道人影撞了过来。 他手疾眼快的撤回右手,同时侧过人。 而开门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险些撞个满怀,急忙刹车没刹住,直接摔的扑在地上。 “嘶!”薛寒泪捂着腰,她瞪眼:“你没事站门口做什么?” 白维并未加以理会,而是对着自己的右手唏嘘了一句:“还好,差点就摸到脏东西了……我右手的冰清玉洁险些不保。” 薛寒泪听到这句话当场蹦起来,暴跳如雷,仿佛应急食品似的跺脚怒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说谁是脏东西!” 她声音太大,引来了频频注视,又护士故意咳嗽了两声,示意她安静。 薛寒泪敢怒不敢言,死死盯着白维,青年毫不在意的走近了病房里。 出乎意料的是,病房里还有另一人。 白发白瞳的谪仙人。 真正称得上是冰清玉洁的女子坐在床铺外一米,清冷平淡的目光和白维的视线对上。 对视了三秒后,双方视线各自移开。 她视线下移,瞥见了白维提着袋子里的泰迪熊,以及吉野家的和菓子。 白维看向床头柜子上放置着的一个新买的泰迪熊,以及卡通形象的小甜点。 白维:“……” 云无心:“……” 只能说很有默契。 “叔叔!”樱井思见到白维,眼睛一亮:“你来啦。” “嗯,我来了。”白维将礼物往后藏了藏,他决定把这泰迪熊随便找个人送了,然后买个更大号的毛绒玩偶回来,别问为什么,问就是要面子,倔强! 可樱井思不在意,她已经看到了,伸出手主动索要:“熊熊!” 白维无奈把泰迪熊拿出来,递到她手里,女孩左手右手各自抱着一只,左拥右抱,看上去很幸福。 薛寒泪在后面大笑捶墙,明明没收到礼物却幸灾乐祸,比樱井思笑的还开心。 云无心袅袅婷婷的起身:“出去谈谈吧。” 白维从善如流,两人把薛寒泪和樱井思留下,来到走廊尽头。 “你来的挺迟。” “家事忙碌。”白维回道:“只是没想到仙家也有闲心来管凡尘闲事。” 云无心不在意他言语里的刺,平淡道:“云上仙家也是活人,也有喜怒哀乐,也要衣食住行,没什么不同,我自然可以关注这些,你取走的是我的符箓,是非功过总要评判一下,这便是……” “凡尘因果。” “是。” “现在满意了么。” “我应该满意么?”云无心语气毫无起伏的问:“你看上去显得束手无策。” “呵……”白维低沉一笑,心头几分火气上涌的恼怒:“这你说了不算。” “我带她回白玉京,不说能治好,但至少能再活三十载。”云无心说。 “她的情况未必能受得了舟车劳顿。” “总好过留下等死。” “你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症?” “略知一二,我不擅长医术,但白玉京里有医圣传人。” “不愧是仙家,手笔真大。”白维没什么诚意的恭维两句:“可惜没有用。” 云无心悄然皱眉:“我知晓你对仙家心生抗拒,即便是来找我求符箓,也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我不在意你的看法如何,但不该让你的个人情绪影响到客观事实的判断。” 云无心语气肃穆,透着不容置辩的强势:“她的生命比你的喜好更重要!” 白维面对指责也脸色不变,只平静的说:“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实……如果等你把她带回白玉京,那才是等死,她根本撑不过这个冬天。” 云无心陷入思索,灰潮封锁航运,还有两个月结束,等到来年二月份才会恢复全球海运。 “你肯定?” “血月病,听过吗?” “……没有。”她倒是实诚的摇头,这很正常,血月病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我只能告诉你,在十二月份,她的病情会加重。”白维看向窗外:“她已经没可能撑过这个冬天了,去白玉京也来不及。” 云无心双手抱胸,严肃追问:“你打算怎么办?” “这部分是企业机密。” “你……” “告诉你也可以,但人情就算是还了。”白维问:“想听吗?” 云无心再淡薄的性子,此时也有些恼怒了:“我也是想救她,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一人有善心善行?” “别误会。”白维举手投降:“我一点都不善良,也不劝人善良。” 云无心再三咽下不快,语气郑重:“我不是在跟你说笑,你最好严肃点。” “我一直很严肃。”白维眼里没有半点笑意,他摸着下巴:“反正现在你也无能为力,不对吗?” 云无心握住五指,沉默不言。 “那就什么都别问。”白维说着,迈步走过她身侧,说出余下半句话:“这又不是你的因果。” “你!” 被怼了这么多句,又被一句‘因果’堵得哑口无言。 云无心情绪失控了一秒钟,愤怒的回头,意欲呵斥。 但白维的动作比她还快,右手直接越过她肩头按在墙壁上。 云无心后背贴上墙壁,抬起头,是距离不到十厘米的青年。 她屏住微微急促的呼吸,有种被猛虎低首轻嗅眉心的错觉。 白维的话语轻轻吹动她的额前头发,声音低沉而不耐,像是竭力忍耐着情绪。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给我听好。” “如果她注定救不回来,注定在这个冬日被埋葬,敢问你这颗道心……还守得住么?” 言罢,白维不再废话,撤回右手,结束了突如其来的壁咚。 云无心后背贴在墙壁上,一动不动,直至人影走远,她还有些目眩头晕。 不仅是因为第一次被壁咚,第一次被迎面痛骂,更是这句话直指问题本质。 出尘入世,红尘修行,谁能保住自己一颗七窍玲珑心不受伤,道心完整道韵长存? 沾染七情六欲最伤神,愧疚和遗恨,更是无比致命的缺憾和心魔。 年轻的仙人最容易在这方面栽跟头,他看似恶意,实则是在劝阻她少管闲事,免得坏了自己的修行。 她咬住牙关:“你是在觉得我自找麻烦,多管闲事!” 白维不假思索:“是。” 云无心再问:“你是觉得我留在这里帮不了忙,还徒增烦恼!” 白维头也不回:“是!” 谪仙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好极了!” 她愤愤的甩袖,转身而走,步履匆忙。 薛寒泪追了十分钟从追上了提前离开医院的云无心。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薛寒泪愤愤不平的骂道:“就算是那个混蛋不长眼,你也别把我一个人丢下啊。” “还不走,留下来做什么呢?当累赘么?”云无心轻声说:“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她叹息一声,无奈多于恼怒。 薛寒泪安慰道:“别难过了,总有些事,人力没办法解决的,也是这个混蛋,嘴巴吃了黑蜘蛛鞭炮似的,我们跟他有仇吗,这么欺负人。” 云无心垂下视线:“当然会厌恶我这类仙家,有理有据。” 薛寒泪疑惑:“嗯?怎么有理有据了?你玩弄过他感情吗?” 云无心轻轻摇头:“他认识我姐姐……而且,他们是仇家。” 第一百零五章 慈善 “云姐姐呢?” “她回去了,大概之后也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她讨厌我么?” “她讨厌的是我。”白维摸了摸樱井思的脑袋:“等你健康后,也可以去找她,她本心不坏。” 樱井思不是很明白:“为什么?” “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当你不喜欢那个人的时候,对方连呼吸都是错误。”白维缓缓道:“最后形成自己都无法改变的惯性。” 樱井思抱着小熊:“但我喜欢叔叔和姐姐啊,很久没人来陪我说话了,她的手凉凉的,摸着很舒服。” 白维失笑:“你为什么管我叫叔叔,却管她叫姐姐?” “不知道。”樱井思歪着脑袋:“那叫哥哥?” “不用,但你下次见面可以试着叫白毛阿姨。”白维开始毁人不倦。 樱井思不吃这套:“叔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呐?” 说了一会儿话,医务人员走进门,开始准备身体检查,护士们拉起窗帘,把他也赶到了门外。 一名医生把白维叫到了办公室:“樱井先生迟迟没来,如果您有办法联系他的话,我希望您能代为转述一下,这是关于樱井思的身体状况。” “好的,你说。” “说实话,情况很糟糕,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过去靠特效药还能维持,现在只能缓解,再继续用药,意义也不大了。”医生说:“我不是这方面专家,但据我所知,她这种病症并不是唯一一例,过去也有,并且大多是在短时间内就死亡了,她是少数的支撑过三年的病例,但今年恐怕很难熬过去。” 白维点头:“能坚持三年,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血月病一旦患上,基本都活不过当年的冬天。 “这也是有赖于黑泽医生。”值班医生说:“她对这种病的研究很深,知道如何护理和针对性治疗,不同阶段的特效药也是她发现的,如果没有她,樱井思撑不过这么久。” “黑泽?” “对,她才是主治医师,但最近她去了外地,还要一周时间才能回来,没想到这才走几天,情况就急剧恶化了。”值班医生挠头:“联系也联系不上……希望您把情况跟樱井先生说一声,让他多陪陪女儿吧。” 听完后,白维正要离开,又听到值班医生出声:“对了,待会儿可能会有‘慈善基金’的人会来,您得注意一下,得提醒樱井千万别答应对方的要求。”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白维追问。 “详情不好细说。”值班医生神情难看,支支吾吾的说:“会涉及到某些生意……你记住别答应就对了。” 白维离开办公室,身体检查也结束了,樱井思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他打算多陪护一段时间,还不着急把情况说明白,拿出水果刀开始削苹果,切成兔子状。 白维知道很多天南海北的事,随便就能拎出来一截当做故事说给樱井思听。 只是,突然间的来人,打断了白维刚刚说了一半的故事。 一行数人走入了病房,为首穿着深黄色的风衣,后方的青年穿着厚实的西装,再后方则是两名提着皮包仿佛掮客似的中年男性。 白维挨个看过去,前几个头顶都没有感叹号。 倒是樱井思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被这些人盯着,她本能的惧怕生人。 “警部,警部,微笑,微笑啊……”后面西装的青年咬耳朵道。 为首的风衣壮汉似乎想要露出和善表情,但几次尝试还是失败了。 “咳!”后面的青年急忙凑上来,自来熟道:“您好,我们是警视厅的人,这位是松下警部,我是高木。” “请多指教。”松下警部沉闷的爷们声线很有震慑力,是冲着樱井思去的。 小姑娘肩膀一抖,这反应看的松下警部表情很是泄气。 白维放下果盘,伸出手:“你好,白维,明国人。” 松下警部听到是明国人,稍稍正色,年纪轻轻就在国外的明国男性不多见。 握手后,高木问:“敢问你是她的……?” “我和她父亲有过交谈,算是旧识。” “哦?关系挺好么?”松下问。 “看着他出生入死,大抵是死后还缠着我一段时间的关系。” “看来关系很铁,难得樱井还能有你这样的社会关系在。”松下很意外,他的调查结果是妻离子散,樱井骗走了周边所有人的钱,人际关系差到极点,都是为了供养他女儿的医药费。 高木也松了口气,对松下耳语道:“这是个好消息,警部,有成年人在这儿,我们出去说吧。” “借一步说话。”松下警部也点头。 白维起身要跟出去的时候,樱井思拉拉他的袖子,忐忑不安的问:“是和我爸爸有关吗?” 白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一会儿回来告诉你。” 来到门外,抱着皮包的两人离开了一段距离,没敢靠近警部。 松下警部下意识想要点燃香烟,但看到医院的牌子,又把烟收了回去。 “白维,是吧……小兄弟,我只说了,樱井明他已经去世了。” 对成年人就不用兜兜绕绕了,直接挑明。 “这样啊。” “你似乎并不惊讶。” “欺诈为生的人,活不了多久。”白维平淡道:“借了地下的债,更是自寻死路。” “倒也是,可他死了,他女儿孤苦伶仃还身患重病。”高木唏嘘不已:“起初查到这儿,我们心理也不好受,还想着怎么跟家属说明情况,好在由您转告……” “蠢材。”松下警部拍了下高木的后脑勺:“这话能当面说么!太失礼了!” “对不起。”高木配合松下唱了双簧。 “我这部下就这样,不过话糙理不糙,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希望您能转述一下吧。”松下警部顿了顿:“最好也还是不要说了,瞒着挺好,我们已经完成了告知义务,后面怎么说都是你的自由……看你待在这儿,是不是有意图想要?” “收养程序复杂么?” “不会,很方便的!”高木立刻拿出名片:“我在那边有认识的朋友,你打我电话就行!” 白维收下名片:“麻烦了。” “怎么会呢?”高木警部补满心高兴的说:“樱井思的情况很糟糕,大概没什么人愿意收养她,遇到您算是走大运了,这可是我今天知道的最好的消息了。” 松下警部的表情也相较于进门时放松了很多。 虽然他们知道,自己对此不必承担任何责任,可看到家破人亡、父亲死去女儿等死的惨剧,也会于心不忍,心有愧疚,现在有了转机当然是大好事,为此而感到庆幸和放松,放下了负罪感,是智慧生物独有的共情。 两位警部心情大好,也顺带把结案的事说了一下。 北条少年没供出白维,案件被定性成了抢劫杀人,劫匪凶手同归于尽……这干脆的结案很瀛洲警视厅。 两位警部离开前,看着抱着皮包的两人说了句:“那边的人,您得注意点,有问题,随时联系。” 警部们乘坐电梯离开了。 白维回到了病房门外,等待许久的皮包客围上来。 “您好,打扰下,我们是‘幸福慈善基金’的人,这边想跟你聊一下赞助的事……” “我不感兴趣。”白维懒得理会苍蝇,这病又不是钱的问题。 “您不要这么说,这里的医药费可是非常昂贵啊,有钱才能治病。”死皮赖脸的皮包客继续黏上来,眼看就要跟着追进病房里。 白维停下步子:“我,不缺钱。” “但钱多多益善嘛不是?”皮包客打开皮包,拿出纸张合同:“您看看?这慈善基金可是白给的……一大笔钱呢,您也不需要付出什么啊,这可是慈善基金。” 白维没有接过,仅仅只是凝视着皮包客的虚伪笑脸,表情像极了曾经一个被他沉海的人,名字叫什么来着? 忘了…… 但想到那个人,他的心情反而好转了一些,抬手接过纸张,皮包客当即露出满意的笑容:“您看看。” 白维快速掠过很多合同条款,他问:“慈善基金?” “对,慈善基金。”皮包客肯定。 视线停留在最后一页‘死亡后,遗体默认捐赠给幸福慈善基金会’。 “好一个,慈善基金……!” 第一百零六章 她很懂事 “是的嘛,慈善基金,回报很丰厚的。”皮包客搓着手,微笑着说:“您看合适的话,要不就签了吧。” “我很好奇,你这慈善基金,是不是一天都得跑好多地方?” “诶,不至于不至于,只有少数人才拿得到。”皮包客笑着说。 “看来是精挑细选?” “这您也不需要知道,数目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回头再加点。”说客又把话题转回金钱上。 没什么事不能靠加钱来解决。 无非是钱不够,再来多一点。 实际上,合同上再多一个零也在承受范围之内。 白维满意的笑了。 说客也以为这生意成了。 然后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白维将纸张撕成碎片,揉成一团,信手一丢,精准落入了二十米外的垃圾桶。 他面无表情:“说完了么……你可以滚了。” 说客一时间没能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急忙道:“等等!等一下,价格可以谈!三倍,不,五倍如何!八倍?八倍也行啊!” 他不断的加注筹码。 白维不理会,仍然那句话:“你可以滚了。” 皮包客满脸难以置信:“你也太贪心了吧!十倍,十倍行了吗?” 白维叹了口气,扭过头看向皮包客,谈谈说出两个字。 “傻哔!” 多说一字都是浪费时间。 门关上,两名皮包客被拒之门外,彼此面面相觑,他们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拒绝。 过去樱井拒绝他们,可以理解,这两人是父女,血浓于水,而这个青年是个明国人,两人之间哪有什么情感基础,为了点道德感和正义感,放着一大笔钱不要? 明明这个女孩也活不了多久了,她随时都可能死,医生都下了死亡判决书了,过不了这个冬天的! 她身体里的器官可还有大人物等着要呢!这么一大笔钱不赚白不赚呐! “这人神经病吧!”皮包客忍不住痛骂:“放着一大笔钱不要!这笔中介费我势在必得的,这下全泡汤了!” “或许这个明国人,真的不缺钱。”另一人低声说:“明国人,有钱人很多的,家族有钱有势,含着金汤勺出生,看不上也很正常,实话说,我倒是有点佩服他。” “你佩服有他妈个屁用!” “不管你怎么想吧,对方都拒绝了……回去吧。” “回去?我才不会去!”皮包客咬住牙关:“他只是心底还抱着幻想,万一这女孩真的快没命了,我不信他还会不妥协,反正注定是救不回来的!我得想个办法,我熬了这么久,怎么能空手而归。” …… “我得回去了。” “你好好待在医院,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知道么?” “你父亲比较忙,最近这段时间你也知道他的情况,暂时来不了医院的,听话啊,下次我把我妹妹带来,介绍给你认识,她会喜欢你的。” 白维站在病房门口,见到樱井思恋恋不舍的举起小熊玩偶:“叔叔再见。” 白维挥手,带上房门,乘着电梯下去一楼。 病房里,樱井思躺在床铺上,抱着两只泰迪熊玩偶,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同样一间屋子,同样的风景,她看了三年时间,不习惯也习惯了,逐渐变得能够忍耐寂寞、能够忍耐疼痛、对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无所察觉。 虽然没读书,但她也真的是个成熟的女孩了,自然而然学会了察言观色,也明白护士医生看自己眼里深藏的同情和怜悯,记得父亲每次来看自己时眼中的疲惫和难过。 聚少离多。 她很寂寞,却又不敢说,生怕给父亲带来更多困扰。 她其实是个爱撒娇的姑娘,哪有女孩子不爱撒娇的呢,只是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人允许她撒娇。 过去,每天睁开眼都觉得害怕,想着要打针吃药,要检查身体,还要看着护士医生们每天严肃的表情。 她只能忍耐着情绪,竭力保持着无表情,然后大人们就会夸她真懂事。 她只能懂事。 因为懂事,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她越懂事,越教旁人心疼,越是让她不敢对外说出心声。 但是…… 这次不一样了。 樱井思露出笑容,认识了叔叔,姐姐,将来还会认识其他人,她这样就已经很高兴了。 如果爸爸也在,那就更好了。 如果爸爸在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到时候叔叔肯定会和爸爸斗嘴的吧,他看上去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很成熟,恰恰和偶尔孩子气的爸爸不一样哩,想到两人在一起谈话的样子,单单是想一想就觉得会很高兴。 想要围在一起说话,一起吃饭,一起看看动画,一起晒晒太阳。 自己坐在轮椅上,爸爸推一会儿,换成叔叔推一会儿。 他们在后面斗嘴,自己就在前面听着笑。 这样就很好了。 已经很好很好了。 “希望,快点再见到爸爸。”樱井思对着窗外,轻声说出自己的愿望。 这时,房门传来声响。 樱井思翘首以盼:“叔叔?” 可进门的不是叔叔,而是一名油腻的中年人,她察觉到了危险感,下意识握住了手边的警报按钮。 “樱井思,是吧?”中年人自来熟的靠近,保持着伪善的微笑:“你不用按那个,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 “什么,事?”樱井思忐忑的问。 皮包客阴沉着脸,缓缓说了一句话。 懂事的笑女孩许下的小小心愿被掷在地面,顷刻间一地粉碎。 她眼中的光亮,熄灭了。 …… 医院门口,白维看到了一个皮包客在左右张望。 “先生……”他主动走近搭话。 “你们还没放弃?”白维对这名废话相对少一点的皮包客,态度还算平和。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皮包客咽下一口吐沫:“我只是想问,您看我同事了吗?他好像一直都没下楼,我等了挺久了。” 白维蓦然回过头,视线越过中庭,看到了住院大楼窗户里的人影,他心头一惊,陡然冲向医院入口楼梯,地面的青砖被他踏碎,空气被撞出透明的塌陷,一旁的皮包客被陡然变化的狂暴气压掀翻在地。 白维没有换气,直接从楼梯冲回病房,迎面就见到皮包客刚刚从病房里走出。 他放缓脚步,步伐沉闷,面色阴沉,杀气煞气难以遏制的溢出。 皮包客意识到露馅了,急忙要解释,还是那伪装的假笑。 “您,听我解……” 他的声音卡死在喉咙里,一只手卡主他的脖子,单手举起,重达一百多斤的身体,双脚离地,皮包客双手疯狂拍打手腕,却根本挣脱不开,呼吸变得急促,脖子被锁死,他的脑袋已经开始缺氧。 “饶,饶命……”他口里吐出大块的吐沫:“别,杀,别杀我……” 白维眼神冰冷,在他拧断对方脖子的前一刻松开手。 皮包客掉落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抱着喉咙发出沙哑艰难的咳嗽。 “这笔账,我之后慢慢跟你算,现在……滚!” 白维嗓音沙哑,他不能在这里杀人,也不能满身血腥的进门见她。 连滚带爬离开的皮包客尚且不知道他只是捡了一条命。 整个楼层安静非常,白维浑身杀机收敛,他缓了口气,推开病房的门,樱井思并没有待在病床上,病房里空空荡荡,只有细微的啜泣声从卫生间里断断续续的传来,死死的压抑着。 他没有敲门,而是轻轻推开。 懂事的小女孩缩成小小一团,蹲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第一百零七章 坏人 “小思……” 白维轻声喊出女孩名字。 女孩抬起眼,眸子通红,紧接着又埋下脑袋,轻声的问。 “叔叔是知道的,对吗?” 白维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但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悻悻的放下。 他说:“你的父亲是去世了,他在临走前,告诉我要照顾你,关于你的所有事,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樱井思的肩膀轻轻颤抖,咬住嘴唇,眼泪大滴大滴的从眼眶中流下。 在几分钟前,她还在憧憬着父亲来见自己的美好光景…… 才过去多久? 美梦如泡影,轻易的破灭了。 “爸爸,是个骗子,是个坏蛋,大坏蛋……” 女孩哭声哽咽。 白维沉默了下,认真的说。 “你的父亲很关心你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或许他在别人眼中是个坏人,是个大恶人,但他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你。” “即便……” 即便他死了,也仍然放不下。 樱井思摇着头,她再次抬起头,哭的眸子通红,只是重复道。 “他是个坏蛋!” “他说过会来看我的,说过我的病会好,会带我离开这儿……” “他不要我了。” “他是个骗子,大骗子……” 白维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紧握住。 他伸出手轻轻抱住小女孩,再如何能言善辩的人,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此时的孩童。 触碰到樱井思的身体,白维觉得她的身体冰凉,但额头变得十分滚烫。 她已经哭泣了好一会儿了,情绪激动,太过于哀伤,对她本就不好的身体状况更是雪上加霜。 额头变得滚烫,神智也逐渐不清晰。 白维脸色微变,抱起樱井思放在床铺上,按下了窗边的按钮,护士和医生立刻来到病床边缘。 他们简单查验后脸色变了。 “不是说了不能让她情绪太过于激动么?”一名年长的护士对白维埋怨道。 “……我的错。”白维不争辩:“能治疗么?” “前两天才用了龙的血清,至少要再过一周才能注射,否则她身体承受不住,现在只能多加点营养液,派人二十四小时看护,可我担心她的状况继续恶化,随时可能器官衰竭。”医生快步离开病房:“我再联系一下黑泽医生试试,她或许有办法。” 白维在病房里站了一会儿,被护士一个眼神瞪了出去。 这群护士照顾樱井思两三年时间,几乎当做半个女儿,给不了白维好脸色看。 帝王此时也只能挠着头跟值班医生到了办公室,此时电话接通,另一端传来颇有磁性的女性嗓音。 值班医生把话筒递给了白维:“黑泽医生有话跟你谈。” 白维拿起座机话筒,放在耳边,主动开口:“你好,黑泽医生。” “你好,白先生。”虽然声音经过电话线有些失真,但嗓音仍然听得出很可靠:“她的情况我刚刚听说了,作为主治医师,我暂时无法赶回来,万分抱歉。” “有治疗方案么?” “我这次外出,也是为了找寻针对这类病症的特效药,现在还在采集和制作阶段,出成品需要至少一周多,现在在医院里只有安慰剂。” “一周?”白维皱眉。 一周后,距离十二月只有不到最后几天时间,这时候去采集原材料制作特效药? “这种药比较特殊,唔,详细的我不能说明,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以为她的情况不会这么快恶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白维简短扼要的说明情况。 一旁值班医听了个清楚,握紧拳头发泄道:“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狗杂种!” 电话另一端也沉默许久,黑泽医生轻叹:“很糟糕,她现在心情这么压抑,不仅不利于恢复健康,而且本人的求生欲望也会下跌,小孩子对生死的实感不如成年人,求生欲也往往不如成人强烈,安慰剂的效果可能真的只能取到安慰的作用,必须让她恢复精神。” 白维报以苦笑:“谈何容易?” 她父亲死了,自己成了孤儿,心灵支柱崩塌,如何能轻易修缮? 自己和她相识任然太短,没有情感基础。 黑泽医生对此也只能说:“希望她撑得住。” 电话挂断了。 在场的人一筹莫展。 白维在病房里停留片刻,樱井思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呼吸机和心电监测仪都在运作着,仪器上时而波动的心率,就像是暴风雨中牵扯着她性命的那根风筝线。 随时,都可能会断裂。 他叹了口气,望着渐渐漆黑的天色,离开了医院。 即便是回了宅子,他也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柳生霜月看出兄长心情压抑,试探着问了下,没得到详细回答,看得出他并不擅长于倾诉。 换做平日里,她或许可能就此不管,但这次她有些放心不下,她认为此时的白维需要开导。 “哥,过来。”她拉着兄长,蹭蹭蹭的跑到茶室,学着哥的动作,加碳烧水,泡热茶。 这时的她坐在主座,而白维坐在客座上,等待茶水烧开之前,她把泡茶用的器皿放好。 白维泡茶不讲究那么多繁琐的过程,而瀛洲人对泡茶、花道讲究很繁琐,一个步骤也不省略,认为茶道是陶冶情操,等待和准备的过程是净化心灵的过程。 以往白维会认为这是放屁,但此时,看着柳生霜月不计较繁琐的准备着冲水刷碗的繁琐步骤,他心情反而平静了些,什么都不做,只是凝视着她的准备工程,情绪也缓缓从伤神里逐渐走出来。 “好了……”柳生霜月泡茶的过程一丝不苟,也尽量保持着缄默,等到准备步骤结束,她转动茶碗,跪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哥,来人生商谈吧。” ……你这话让我想到陈叔叔了知道么? 白维的嘴角一抽,平稳的心态不知怎么的发生了微妙变化。 “好啊,你想谈什么?” “不是我想谈什么,而是哥想谈什么。”柳生霜月挺直背脊:“这次,我来主导……忘记了么?上次我也是这么和哥谈心的。” “麒麟赛那次?”白维点头,他依稀记得被打断灵脉骨的时日里,是消沉过一段时间,他笑道:“白瞳已是无敌路,何必打断别人骨?” 他问:“你是觉得我又钻牛角尖了?” “嗯!”她非常肯定:“这是妹妹的直觉。” “有这么明显么?” “哥是不是以为自己很深沉,很成熟?”柳生霜月轻轻摇头:“但这样的人,一旦钻牛角了,就会立刻退化成小孩子那样,毕竟谁的心底都住着一个不肯长大的死小孩,很容易看的明白。” “那你看明白了吗?”白维笑着问:“我在为什么发愁?” “肯定是别人的事吧,而且很沉重,或许关乎到生死?” “为什么不会是我自己的事?” 柳生霜月骤然沉默,定睛看着白维:“哥,你难道一点自觉都没有吗?” “什么?” “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哥,你是不是并不在乎你自己?” 白维微微一怔,他张了张口,转移话题:“的确和我自己无关,你猜对了。” 他看了眼水壶提醒道:“注意炭火。” 柳生霜月拨动木炭位置:“哥……不要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次是很严肃的商谈。” 白维失笑:“哪有人不在乎自己的?我当然是自私的人呐,被你这么一问,我有点怀疑我是圣人转世。” 柳生霜月轻声问:“哥,你怕死吗?” 第一百零八章 干了这口鸡汤! 白维认真的思考了三秒钟。 他缓缓说:“怕。” ……大概。 在他现存的记忆中,死亡并非那么遥不可及,也并非那么永恒可怕,更像是一个迟早会到来的老朋友,指不定哪天就跳出来,给你一个措手不及的热情拥抱。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白维指着自己:“我才二十岁,怎么可能不怕死?” “那,哥想着要好好活着吗?”柳生霜月又问。 “嗯……我是不是最近经常外出鬼混,惹你生气了?” “才不是,我怎么会嫌弃哥!我家很有钱的,任你鬼混都没关系,而且……”柳生霜月先是慌乱的解释了一句,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正襟危坐,轻咳一声:“我才不是嫌弃兄长,我只是说,哥现在似乎缺乏方向性,而且看上去总是一副……” 她想了想,抬起眸子,说:“很寂寞的样子。” “这里是瀛洲,当然寂寞了。” “可回去明国就不寂寞了吗?” “回去的话,有同学,熟人,或许还能和年轻女孩约会……” “哪怕哥能同时和好多个女孩子约会,就不寂寞了?” “对。” 柳生霜月皱眉道:“我不相信。” “我没说谎,人长大了,就该结婚生子,忙碌起来,也无所谓寂寞与否了。” 白维放松身体,双手按住榻榻米,往后仰起,看向天花板,无奈的一笑:“只是……” “只是什么?” “这只是随波逐流的活着而已,与其说是活着,不如更像是生存,靠着惯性活着。” 伟大的事,我已经成就了。 漫长的一生,也重复走过了。 并不是觉得有些厌倦,只是多多少少,像是缺失了什么。 白维失笑:“或许只是矫情而已,人又不是非得一个目标才能好好的活着,这样不也挺好?” 柳生霜月否认:“并不好!” 她一直认为,兄长自从经历了麒麟赛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外在没有改变,但内在彻底变化了,并不是锋芒内敛,而是失去了锋芒和獠牙,也彻底丧失了锐意进取的心态,变得随心随意,对大多事也变得不在意了,变得屈居于平凡。 他失去的并不只是自信,还有人生的目标。 梦想是火种,是人内心的驱动力,一旦火种熄灭,就会失去方向,如同航行的船只没有了道航,也找不到天空的北极星。 不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哪一个兄长她都喜欢,只是不想看到他如此失意的落魄模样。 她更想看到她的兄长站在高处光芒万丈,然后对着周边的人大声炫耀进行夸耀这是她的兄长。 这也是她想象过的幸福。 但,倘若终究不能实现…… “我只是想知道,哥,到底想要什么?”柳生霜月轻声说:“过去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吗?” “想要什么?” 白维所能想到的,大概是力量、权势、财富、美色……好听点,换成事业和爱情也可以。 但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享受这些。 做过一辈子的帝王才明白,即便手握这些,也并不能享受它,每一刻都在如坐针毡。 拥有力量就得想着如何去使用;拥有权势就要在意它的代价;拥有财富只想着攫取更多;至于美色……这茬不提也罢。 他最后把自己的王位和帝国都扬了,足以证明他打从心底并不享受,也并不渴求这些,甚至巴不得把它早点丢出去,交给更适合的人。 因为成了帝王就意味着你拥有了一切,从今往后你只有不断的失去。 说到底,他发现自己或许还是更享受如今的生活,家庭和睦,日子悠闲,不用为生计奔波,偶尔做点善事,力所能及的助人为乐,再找个貌美如花身材倍好的美少女吃软饭就完美了。 “好像,并没有。” 他说。 “但是,我有。” 她说。 “我有很多梦想,要实现。” “我想要让家族重新振兴,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我想要在御前大比中获胜,得到将军御赐的匾额!” “我想要成为剑豪,我很喜欢剑道,我想要迎着海面挥刀,剑气斩碎大潮。” “我也想要去明国,看看以前没来及看的光景,去伊势神宫里接受宫司的祝辞,看看白玉京上的紫气东来,看看同盟国的总.统山和巴别塔,走过香榭丽舍的大道,在圣教的天穹剧场中里听圣歌奏响……” “完美的爱情,可爱的孩子,挽着手和最爱的人走过山与海,去看雪山上的千年冰花盛放。” “这些,我都想要去实现。” “即便都实现了,我也觉得还不够。” “我还贪婪的想要抓住更多……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竭力全力的去活。” 她顿了顿,继续说。 “但现在的我,仍然只是个极东大学的学生,距离哪一项目标都相距甚远。” “所以……” “我没有兄长,是不行的。” 女孩的豪言壮语变得轻缓,她凝视着白维,认真的,又似撒娇般,一字一顿的说。 “我需要兄长陪着我,鼓励我,见证我……不然我一定走到一半就会停下,或者丧气,或者迷失。” “哥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我希望我达成那些目标和梦想时,你能在我身边见证。” 掷地有声。 白维能看见妹妹眼中的光亮,和自己不一样,她只将这一生当做最后一生来活,所以追求精彩。 真是贪婪呐…… 但这样,才是人应有的模样。 白维抬手扶着额头,愉快的大笑:“哈哈哈……” 柳生霜月涨红了脸:“现在可不该嘲笑我吧!” “不是嘲笑,而是欣慰。”白维笑容温和:“也是感慨……我的妹妹,比我坚强得多,说实话,你刚刚认真阐述的模样,很有魅力,让我看着有些着迷了。” 柳生霜月怦然心跳加快,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指绕着发丝:“也,也没什么吧。” “就像是看到特摄片里的超级英雄登场一样。”白维双手抱胸,战术后仰。 柳生霜月脸色一垮,此时开水壶响了起来,她拎起水壶,开始冲泡茶水。 整个过程没人说话,等到泛着绿色的茶递到白维面前时,她才问道:“商谈到这里,兄长的心情有变化吗?” “说实在的,几乎没有。” “唔……” “开玩笑的,你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白维手指转动茶杯,平稳端起,吹拂茶水的上的白雾,涟漪泛起继而平复。 “人,总应该做些什么。” “以免等到事态不可挽回了才追悔莫及。” “活着的时候,难免会被过去的记忆追上,即便如此,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他放下茶杯。 “这碗鸡汤,我喝了。” 偶尔喝下一碗心灵鸡汤,总教人内心无比充实,也能让人更勇敢的踏出踟蹰不定的半步。 柳生霜月并不明白白维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青年重新睁开眼,面对面坐着的不再是妹妹,而是过去的那道虚幻执念。 他说:“来吧。” 【来吧!】 第一百零九章 饭团 睁开眼睛,一瞬看遍。 千年,万年。 睁开眼,置身于繁华平安京。 衣难蔽体,食不果腹,饥肠辘辘,手中握着一把断剑,连一块馒头也换不来,颇为凄惨。 神州,龙主,动.乱,追杀,逃亡,隐居,出海,登船,海寇,厮杀,落水…… 说精彩也精彩,说惨烈也惨烈。 堂堂一位新生代的英灵,却最终流亡海外的下场。 英灵之理已然破碎,不可能再度奏响。 作为活下来的代价,就是彻底失去英灵的力量和尊贵地位。 出生便被作为天下四柱的备选人来培养的少年,在失去了力量、地位和身份后,摇身一变,成了平安京的道路上一只乞丐。 乞丐的身份最好,不担心暴露,也不担心被发现,更何况这里是樱岛,不算荒凉,却是吃饱饭都难的小国,根本没有征服意义的土地。 所以,是安全的。 但也正因是穷山僻壤,所以才面临更加严苛的生存危机。 瀛洲自古以来就缺乏对弱者的怜悯,大多流民会直接变成暴徒而非乞丐。 因为乞讨根本讨不来食物,也注定过不了冬天,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被冻死在某个雪夜。 为了求活,很多人都是假借卖艺的艰难求生,有的人在外流浪,随身携带三味线,到不同人家敲门,弹奏一曲助助兴换取一顿饱腹。 几乎成了半个废人的少年坐在平安京的大街上,心说自己还真是来错了地方,这要是在长安大街上,半天过去,至少碗里会有几枚铜钱,够买点馒头了。 可在这儿干坐了三天,一块铜板都没有。 还不如在山林里捡果子吃,可那样一来免不了成为山林里某些非人生物的食粮,况且山林是天狗们的领地,它们厌恶人类,靠近就容易被袭击,哪怕运气好没遇到天狗,远离人类居住地的山间原野都藏着妖怪食人鬼,搞不好就会成为大自然的馈赠。 然而继续呆坐着,迟早会活活饿死。 没想到这次居然会这么死,这还不如举刀自刎算了。 他盯着手里的那把断剑,然后注意到半条街外那群流浪的野狗,收回了这个念头。 他可以选择结束自己的痛苦,选择人生重来,然后倔强的敲下‘非常简单’,却不能容忍死后连个裹尸地都没有,沦为野狗的食物。 那便再挣扎一会儿吧。 于是,又坐了三天。 他连动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除了喝了点露水,已经超过半个月没吃东西。 天气已经彻底入冬,冬日酷寒,一觉醒来,不知何时已经铺上一层皑皑白雪。 他还没饿死,但不知道是冻死和饿死哪一个来的更快。 英灵的躯壳赋予了顽强的生命力,不可能恢复的创伤下,反而连死亡都变成痛苦的煎熬。 他也难免会想,自己还这么坚持的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复仇吗? 别开玩笑了,打不过的。 一级悠米单挑纳什男爵? 人家在朝堂上坐拥千军万马,自己一个废人拿什么去打,况且封建政权的争夺,就是同一阶层的人互相杀来杀去,看透了本质,根本燃不起来自己的这颗中国心。 既然不是为了复仇,那似乎就没什么别的目标了。 反正大不了记忆封印,摆烂吧。 他低下头,头顶的积雪落在地面上,缓缓苦笑。 “这时候,真希望有谁能来打救我,一次就好。” “倒霉了十几年,真希望有好运垂青。” “便是将我剩余的人生,全部交托出去……又有何不可?” 四周的野狗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人终于熬不下去了,快死了,纷纷舔着牙齿,缓缓靠近。 它们也饥肠辘辘,饥渴难耐,只想饱餐一顿。 白维这次没有举起断剑的气力。 这给了野狗们勇气,领头的扑向他,在雪地上拉出一道足印。 他闭上眼睛,等待鲜血涌出。 疼痛感和危机感能猝死人类分泌肾上腺素,能缓解麻痹的手脚恢复知觉。 虽然回光返照,但他至少还留着杀狗的力气。 可疼痛感没有到来,反而听到了一声凄惨的狗叫声。 他抬起眼睛看过去,一名穿着纯白色和服的小女孩手里握着木棍,敲打在野狗的脑袋上,大约八九岁的模样,动作也不太干练,小小的身体,却毫不犹豫的护在了他的前方。 “滚开,都滚开!” 明明是个女孩子,用词却意外粗俗。 少年此时并不在意这个,只是艰难的垂下手,靠在墙壁上,诧异的望向小女孩。 她穿着纯白色的和服,头戴着漂亮的簪子,想必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但周边居然没跟着护卫。 她独自一人打跑了野狗群,似乎也有些后怕,但很快对着手里哈了几口气,丢下手里的木棍,拍了拍新衣服上的雪花,转过头蹭蹭蹭的踏着雪走过来。 她穿着的不是木屐,而是厚重的暖靴,踩踏在雪地上的声音噗嗤噗嗤,如同棉花糖。 不知为何,少年此时的意识和记忆都非常清晰。 她看见小女孩蹲在雪地上,从衣袖里拿出木盒,放在了地面上。 她对着双手哈了口气,脸蛋红扑扑的。 “召し上がってく。” 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也听得懂她想说的是什么。 木盒里放着的是刚刚做好的饭团,暖暖的,还有和菓子,面汤。 少年看向女孩,饥饿感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干涩的唇舌麻痹而僵硬。 他想要抬起手,但好几次都没有抓住。 双手没有力气,连抓起饭团的气力都没有。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主动拿起饭团,然后递到少年嘴边,毫无避讳的说:“啊……” 这一刻,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胸膛中央仿佛洪吕大钟震动嗡鸣。 十几岁的人了,居然在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喂食。 羞耻吗? 但比起羞耻更加强烈的,是一种暖意,一种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的暖意。 他咬了口饭团,咀嚼,咽下,腹中发出雷鸣般的咕噜声,生命得到滋养,他开始狼吞虎咽,如此简单的动作却让女孩开心的笑出来,声音如同银铃清脆。 “ゆっくり食べる……”她浅笑着,蹲在雪地上,像只天地间养育的精灵,可爱而纯净。 他大口嚼着饭团米粒,突然觉得有些咸味,有些苦。 这是眼泪的味道。 原来我在哭? 真奇怪啊,明明心底一直不觉得哪里苦哪里累了,一直安慰着自己根本是小事一桩,大不了人生重来算了。 可是,他妈的为什么呀……为什么他妈的这个饭团……这么他妈的好吃? 伪造的坚强如此脆弱,面向蹲在雪地上态度如此耐心而温柔的小女孩时,他的内心分崩离析,一触即溃,混着眼泪咽下变得苦涩却仍然美味的要命的饭团。 咽下最后一口饭菜,女孩安静的收起食盒,然后从怀里悄悄拿出一串货币塞进前方的雪地里。 她竖起手指:“嘘……” 仿佛是要少年不要告诉别人她曾经来过这儿。 “等等,你的名字?”少年追问。 女孩眨了眨眼睛,很遗憾她听不懂外国的语言,回头露齿一笑,小虎牙和两枚小酒窝很是可爱。 踩着雪,她的背影消失在百色皑皑的雪地间。 少年握着手里的一串钱币,扶着墙壁缓缓起身:“这个恩情,我记下了。” 他没着急去找寻女孩,他还记得食盒上的家族纹,并没有花费太多功夫。 一年后,他多方打听后得知,这枚家纹属于将军家的剑指柳生一族,柳生家有一位独女,名为柳生千代。 第一百一十章 斩鬼人 上 “喂,你发什么呆呢?”一个武士嚷嚷道:“没个正形的,你这样怎么能被看重,出人头地?” “我不需要出人头地。”披着大衣,带着面具的青年回道:“我又不是武士,只是浪人而已。” “浪人就不用找个地方生根了?”一旁武士翻了个白眼:“你不想出人头地,为什么要参与这种危险任务?不是傻子都知道,开出这么高的赏金肯定有问题。” “是啊,斩鬼。”青年扶正了脸上的狐狸面具:“但为钱来的家伙一点也不少,这是幕府开的封赏,哪怕人死了,钱也能寄回去,来的几个都抱着死志,反而你这样的人更少。” 年轻的寸头武士慌了神:“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武士想要获得提升很难,你想从足轻晋升,起码还要参与三次这样的讨鬼,如果参与远征或许一次就够了,这取决于你能斩下多少鬼的脑袋,靠眼缘是没机会的,活下来的人才能升级,这也是内卷啊。”青年笑着说:“如果害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寸头武士站在原地,涨红了脸,他一人打扮的风光体面,却没意识到这是真的要命,急忙去找人退出。 青年推了推脸上的面具,狐狸面具的笑容始终夸张,像是在讥讽谁似的。 时间过去了半天,天色逐渐暗沉,火把照亮聚集点。 佩刀武士们和赏金浪人们都汇聚成群,身披甲胄的幕府大将做镇,而在他的身边多出了一个年轻面孔。 “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柳生左兵卫,他从今天开始负责带队。” 一名年轻的武士,来自柳生家的左兵卫,柳生家的流派已经被定为将军御用,也就是剑术指导,所以不能轻易和外人交手,以免泄露流派招式,被寻到破绽。 这个年轻人大概率就是将来的柳生家的家主。 狐狸面具的青年听到柳生的名字后抬起眼,看向左兵卫的方向,似乎真的从那张脸上窥见和女孩面容的相似度,恍然一念间,时间就过去了七年多。 邻家有女初长成,不知道柳生千代如今是何种模样。 虽然也考虑过去做柳生家的家臣,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选择了斩妖除魔,终归只要能守护她,报答一饭之恩,在哪里都一样,非要在近距离待着,更像是一种自我满足,反而像个纠缠小姑娘的死变态,只是偶尔能见一见就很好了。 柳生左兵卫是柳生千代的亲哥,得看着点,不能让他出事。 青年就这么等待着武士们编队结束,他悄悄和人换了个位置,来到了柳生左兵卫统率的十五人队伍里。 要说左兵卫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能用两个字形容。 严谨。 他的剑术很严谨,生活方式也很严谨,说话同样严谨,像是全身上下都用条条框框束缚起来的无趣男人。 这恰恰和白维是两个极端,作为斩鬼的浪人,他常年懒散,无拘无束,能跟山林里的天狗们打成一团,和红叶林里的绝代大妖红叶狩畅饮,偷吃过神社里摆放的神灵贡品,得罪过土地神。 浪的飞起还能活的自在,当然命中和规矩无缘。 把这两个人放在一块,就像是m国学生见到了金属钠块,就像是熊孩子看到了拼装好的始祖高达,就像是手游玩家看到了卡池大保底……不发生一点额外的化学反应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这是剧烈反应,还是缓慢燃烧反应,得看情况。 起初,还是比较和谐共处的。 青年言语不拘一格,但实力经验有目共睹,队伍里的人反而更乐意听他的,因为他实在太熟练了,对着一坨粑粑都能分析出种族的数量多少,行动路线是什么,最近是不是上火或者便秘,以及……最近有没有吃人肉。 虽然他也格外喜欢挑衅和嘴嗨,但柳生左兵卫就当做实践学习,没有跟他太过于计较。 年轻的武士以为到了实战环节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然后到了鬼的营地后,他人傻了。 因为青年根本不讲武德,提前下毒放火加阴人,一通硬核潜入,瞬间五杀到手。 这让柳生左兵卫深感不齿。 武士的对决应该堂堂正正,正面对刀打铁才对,哪怕对手食人恶鬼,也应该赐予个平等的死亡,就这么毒翻过去,然后挨个开心眼,太过于不讲武德。 细小微弱的不满不断积蓄,两人逐渐势成水火,柳生左兵卫的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一意孤行,再也听不下任何意见,长达半月的扫荡最后反而变成了某种赌气的拉锯战。 结果就是队伍分裂,一方九人,一方六人,分开行动。 白维带着队伍,仅仅在山林里兜了两圈就回去了,之前杀的已经足够多。 可柳生左兵卫迟迟未归,他确是有些魔怔,想着赢过另一方,却孤军深入没有补给。 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九人的团队已经减员的不到一半了。 他分外懊悔,急忙想要撤离,却身陷囹圄,而且还是山林之中,叫天天不应。 “走不了了。” “柳生,你一个人走吧,你最强,朝着一个方向突围。” “我们几个人,早就做好留在这儿的准备了,我们都是为了斩鬼才来的,没什么后悔的,多杀几个回本!” “开什么玩笑!”柳生左兵卫听不得这些废话:“我岂能苟活!” “你家里人还在等着你回去!” “我,我怎么能回去,就这么回去?”左兵卫咬牙道:“回去,沦为笑柄么?” 对某些固执的武士来说,荣耀和尊严甚至能超越死亡。 他这样生活在条条框框下的武士,更是只懂得这样的活法。 没人再废话什么,这种情况下,连突围其实都是一种奢望,那么多的恶鬼,他们从没见过,就像是来到了恶鬼的巢穴似的,数以百计,密密麻麻,还在不断涌出来。 能坚持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 没什么可想的,挥刀,砍杀,逃跑。 在撤退的路径上,人不断减少,呼喝声也慢慢轻微。 柳生左兵卫等意识到左右空空荡荡,只剩下最后一人时,他才恍然发觉,原来那群人都是在用生命给他垫背,送他离开这儿,和他们所说的做法是完全一样的。 他很想回头,却又不能,只能不断奔跑。 他看见了一处山谷以及溪流,当初就是从这里追着流亡的恶鬼进入了险地,从这里逃出去就还有机会。 求生欲和复仇的念头让他一路狂奔,他不是不想停下,回去赴死,而是发誓要带着万马千军杀回来。 就这么,他跑到了溪流的尽头位置,眼看距离已经不远,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呼喊。 他停下脚步,下意识回过头,看到的是被手舞足蹈的恶鬼们高高举起的人类头颅,刚刚割下的…… 热血冲上脑门,他折返挥刀,但迅速被追杀来的数十恶鬼淹没。 昏死前,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很清脆的摩擦声,就像是刀刃划过刀鞘的声响,如同一刹那撕裂漆黑天空的雷鸣,比山谷的风更加凌冽。 …… 再度醒来时,柳生左兵卫看见了火,还有一地的尸体,以及若无其事坐在尸体堆上烤着串的青年。 经历过生死,相隔数日,重新见面的两人,左兵卫开口。 “你的狐狸面具呢?” “你第一反应不是检查下自己是不是少了点零件,而是面具?” “你不是吃饭也得戴着面具么?说什么面具才是本体,摘下来灵魂就出窍。” “我为什么不能是懒得摘下来?” “说的也是,你本就是个懒人……谢谢你救我一命。” “你这道谢是不是太平淡了?知道我找你多久,还欠了天狗人情?好歹来个土下座吧。” “如果你需要的话。” “算了,看你这样子就一脸不舒服,仿佛从尸体堆里爬出来似的。” “事实上就是这样,我带的人,全死了……全死了……” “看见了,我没找到全尸,就剩个脑袋,都埋在附近了。” “那么多的恶鬼都是你一个人杀的?” “不是一个人杀的,难道是一条狗乱杀的?” “怎么做到的?我是说……你就只有一个人。” “唯手熟尔,想学啊?我教你啊。” “好。” “你应该问一句——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是什么?” “跟我说说你妹妹柳生千代的事吧……我有个朋友爱听。”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斩鬼人 中 “是庆功宴,你跑出来做什么?” “死了一大半的人,有什么好庆功的?” “斩鬼千余,只死了不到一百人,已经是大胜了,往年讨鬼哪有不死人的?” “……” “年轻人,你听哥的,这里面门门道道你把握不住的,你不会是今年才知道会死的人吧?” “过去也知道,但不知道会死这么多人。” “哈哈哈哈哈……别闹,你才看到几具尸体?就说死了那么多人?带回来的完整尸体才几具?三十多具棺材,才填满了一半不到。” “我……” “幕府关心的只是成果,你带回了一百七十的鬼角,那你就是斩鬼的大英雄,就没人在乎你的团队到底死了多少人,如果太在意死亡,反而会迷失自我,来到这里都是自甘情愿,虽然不是谁都愿意去死,但早该做好心理准备,轮得到你去同情他们的生死?” “我,没有资格去同情?” “对,你没资格,你的命都是捡回来的,同情死人,还不如同情我。” “同情你?你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我一无钱无势浪人,只靠斩鬼换点赏钱,社会弱势群体不值得同情?你说这种话,良心不会痛么?” “不会,你斩鬼那么多,怎么看数量都超过了五百以上,赏金也有数百两,足够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你……算你说的也是实话,不过这点钱也还不够塞牙缝的。” “你欠债?” “对,而且还是很大一笔债啊……罢了,不说那么多,你该进去了,免得旁人来催,借着奏乐接着舞。” “你不进去?” “饭菜不和胃口,我啃点饭团就行了,管饱还便宜,樱岛的酒菜都淡的很。” …… 平安京一家院落,白维敲了敲后门,片刻后小门打开。 “我,秦始皇,打钱来了。” “阁下……快进来坐一坐。” “不了,熊孩子看着心烦,这是这个年关的欠债,快到冬天了,给小孩子置办点衣服。” “怎么还这么说,你哪里欠债了,不过当年赊了一套衣服和靴子……” “还有三个月的饭钱。” “即便如此,也早就还清了……你等等,这个数量是怎么回事?你去抢劫了?” “啊对对对……” “不对,你是不是去猎取赏金了?你怎么能去干这种危险的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走在外面都没人给你收尸啊!就待在平安京里……诶,阁下,你……” “絮絮叨叨的,加钱总行了吧,我手头就这么多了,总得给我留点路费。”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百多张嘴,你可以饿着,小孩子可不行。” “唉……” “之前总来胡搅蛮缠的懒汉已经拾掇过了,东街西市的青痞们也不敢来找你麻烦,女孩要嫁出去就配点嫁妆,男孩过了十六就不用管,免得养出废人来……话就说这么多,半年我还会再来。” “把这个带上吧。” “?” “小孩子们今天自己做的饭团,没吃完的,放着也是放着,你带上吧。” “彳亍,走了。” 门闭合,走过拐角。 青年拾起盒子里的饭团放在嘴里咬了口,已经凉了,味道着实一般,还有些生涩。 这边刚刚尝了一口,突然一道人影撞过来,从盒子里拾走了一个饭团。 “呔!贼子,安敢当面目前犯!” “我有点饿了,正巧碰到你,之前走了都不打个招呼,刚刚夜宴结束,出门散步就闻到了什么味道。” “你可真狗。” “我鼻子一直很灵,可这饭团味道不怎么样。” “不想吃别吃,吐出来,我可以帮你,一拳到胃。” “哈哈……其实我看见了,按照你这样的做法,钱肯定不够用。” “啧,你一定是产生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你是不是内心想说我是个好人?” “没有。” “那就对了,我才不是好人,那位阿姨是放高利贷的,别看那表面是个孤儿院,实际上是地下赌坊,小孩子都是幌子,我是欠了好多钱被迫还债,如果我不给钱,她就要杀鸡取卵!” “……哦。” “是真的!那可都是黑道,很残忍的!” “……哦。” “你别这么敷衍,好歹信一点,给在下几分薄面,我过去再怎么说也是四皇,人称面子果实拥有者。” “再残忍的人能和恶鬼比?” “能啊,资本家不比恶鬼还可怕?”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今晚打算睡哪?” “反正不是睡你家厨房,偷吃你家大米。” “可以睡,我给你加床被子。” “那我能偷吃你家祖辈的贡品么?没别的意思,就是嘴欠。” “……” “走了!” “等一等。” “干嘛,请我去你家喝红茶啊?” “我该去什么地方找你?你平日神出鬼没,这次不问个明白,下次见面也不知到什么时候。” “你是柳生长子,我一介浪人,居无定所,找我做什么?我劝你不要有不拘一格鸳鸳相爆的想法。” “我……”左兵卫沉默,月光照在他阴柔的侧脸上,竟泛起少许不自然的晕红:“我只是想要……” 佩戴狐狸面具的青年下意识往后半步,妈的,他居然从一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娇羞。 下意识提了提纲……艹! 虽说历史上好南风的人并不多,但该不会,难道说,马萨卡…… 这以后我得离他远一点了。 “你妹的……” “我妹?千代怎么了?” “没什么,我突然为柳生家的未来前景产生了某种意义的担忧啊。” “啊?” “告辞!” 望着风驰电掣,如同躲避非酋的淬毒长矛望风而逃的青年,柳生左兵卫抬起手臂垂下,轻轻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要学习斩鬼的剑术。” 他意识到,这次错过,下次再见,或许要很久。 …… 说遇不到,也真的遇不到,虽然都在平安京,但生活阶层的不同,一个人行走在宫廷长廊,另一人走在泥土草地,注定是不会相遇,哪怕有时候,只隔着一堵墙壁。 两人再度相遇,是在一年之后。 同样是为了讨鬼。 青年仍然是孤身一人来,左兵卫带上了柳生家的门徒弟子。 不知这一年中经历了什么,但他看上去跟成熟了一些,五官更加阴柔,也讨女子喜欢,那份复仇的念头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烧越旺。 他带着门徒找到了山谷,闯了进去,踏过几座孤零零的坟冢。 然后,就是死人,死人,死人。 柳生左兵卫战至昏厥,这次没有再逃,可等他醒来的时候,还是在山谷里。 夕阳下的山谷中,悄然多了十几座新的墓碑。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斩鬼人 下 “我又没死成吗?” “是啊。” “为什么救我?” “你为什么非得想着去死呢?” “我其实应该死在那里面。” “你可以死,但鬼是斩不完的……春风吹又生。”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多的恶鬼?” “不是这个世界上这么多恶鬼,而是樱岛才有这么多的恶鬼。” “为什么?” “因为樱岛气数太短,不同于神州,神州从九鼎镇山河,再到天下一统,一气如龙,再到龙脉溃崩,总归是有东西压在上面的,可樱岛不一样,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薄薄纸张,总会有不干净的东西从下面渗透上来……杀是杀不完的,一百辈子也杀不完。” “我想你也差不多该意识到了,这里面,不是普通的恶鬼巢穴,在这里的尽头,有一座罗生门,我探查过了,它会不断的刷新怪出来,里面的数量更是无穷无尽。” “能解决吗?” “以战争的规模,可以,但你说服得了将军发动战争么?数以万计的士兵动员,又是一场赌国运的玉碎。” “我,可以试试。” “我赌你会失败,幕府将军可没这么高瞻远瞩,幕府的建立本来就是了方便统治和维稳,对方发动战争除非是内部矛盾彻底无法缓和,而现在还没走到这步,让武士和恶鬼厮杀,也是减缓内部矛盾的一种途径,他怎么舍得一劳永逸的解决掉。” “你这么说将军……” “不爱听么,但这就是事实。” “有什么办法吗?” “只要谁能关上通往黄泉的罗生门,或许……只靠你我是做不到的。” “人力无所及么?那我到底是为什么才带了这么多的人来赴死。” “别想那么多了,人死不能复生,时间都过三天了,你忏悔也太迟了点……要来点饭团么?” “你能不能别说话,让我感伤一会儿……” “可以,那你要来点饭团么?” “你……我吃!” “那是梅子味的,这边还有三味鱼味的,海苔味的也有,胃口不错嘛。” “为什么你总是携带这么多的饭团?” “因为饭团真他妈的好吃呀。” “你不腻吗?” “饭团,再吃十年也不会腻呢。” …… 这一次的讨鬼,死伤惨重,回来的人十分之一都不到,反而掩盖了左兵卫家臣们的死伤。 同样的,狩猎到的鬼角的数量也骤降了许多,很多活下来的武士都说,恶鬼变得更强,也变得更加狡猾,会在暗中发动袭击,在夜晚突袭,这委实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青年仍然提着一百的鬼角换到了分量十足的赏金,和左兵卫一起回了平安京,暂时在一家旅店落榻。 左兵卫也被家里人安排在其他地方修养,借口是受了重伤,实际上也是为了让他避开闲言碎语。 期间柳生千代前来看望了几次左兵卫,但不巧的是白维都没碰到,对此很遗憾。 左兵卫说:“千代的确是美人,你真想看的话,我去讨要一张画像。” 青年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就你们那画像,好端端美人画成鞋拔子脸,跟朱元璋似的。” 左兵卫笑着摇头,啃了一口饭团:“怎么是辣的?” “辣味你还不满意了?能吃到就不错了,我自己找人种出来的。”青年挑眉:“你也整天来蹭我饭团了。” “嗯,现在觉得饭团很好,方便,而且味道也多变。”左兵卫说:“但我小时候其实不喜欢吃饭团,家里母上和妹妹都爱吃,只有我会故意把饭团藏起来,但经常被千代找到,拿去厨房热了又热。” “那你父亲呢?你不会没有父亲吧。” “有,当然有……但那个人根本不会在家里呆着,他喜欢政治,擅长兵法和谋略,常年和将军幕府高层打交道,所以能把柳生家做到一万两千五百石。” “但你偏偏是个斩鬼人,居然整天跟个落魄浪客鬼混,丢人!” “你疯起来连自己一起骂的么?” “不爽打我呀?” “好!” “草,说来就来,偷袭我这个二十多的老浪人,不讲武德!看我五连鞭接……大杀四方!” “我最近剑术又有所精进,你说的那招我快掌握了。” “啊?” “秘剑·天狗落!” …… 对练习武的日子是悠闲且自由的,没别的束缚,双方每日见面,偶尔江边,偶尔竹林,偶尔院落,许多地方都留下了双方交战留下的痕迹,到处野战,七上八下,不可开交。 男人之间的友谊,越打越深,有过几次过命交情,好几次山林讨鬼,自然而然的成了好朋友。 时间总会让人慢慢产生变化。 想想刚刚见面的时候,再到后来逐渐熟悉,最后变成对酒一起吃烤鸽的挚友。 其中的心路历程,只能摘取过去的台词来一一阐明期间的微妙变化。 ‘我是柳生左兵卫,浪人,注意你的口气,不要质疑我,还是说,你想问问我的刀!’ ‘我欠你一个人情,虽然我仍然看不上你的浪荡,但我一定会还了这个人情’ ‘这酒水不错,偶尔发现你总能弄来好东西,浪客都是你这么潇洒的吗?’ ‘哼,我才不是在帮你,看到你倒霉我今晚能多吃几碗米饭,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不知不觉,我已经染上你的饮食习惯了……饭团很好,嗯,川味火锅,确实不错,确实……’ ‘剑术天赋,你在我之上,但你似乎不是很想练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说,就当排解苦闷’ ‘千代到底哪里这么出色,一面之缘,让你记了十年光阴?她当年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吧?’ ‘你考虑过去做武士么?不是让你当我的家臣,但我希望日后你这样的人,能出人头地,有一席之地’ ‘将来如果你要回去神州,尽管放心去吧,不论发生什么,你一句话,柳生左兵卫天涯海角都会赶过去。’ 傲娇的妹子早就退环境了,好在男人暂时没有。 但把一个死傲娇从口嫌体正直逐渐调教成一本正经的说骚话,也是挺有成就感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但青年的心底是清楚的,平和只是暂时。 柳生左兵卫并不是安于现状的人,他只是在积蓄力量,也在等待幕府将军坐不住。 眨眼间,几年过去,恶鬼的数量越来越多了,仿佛迎来了增殖期,伤人事件也越来越多,大有在大江山一代形成占地为王的架势,民众死伤惨重,据说一地上万人都被吃光了,白骨累累,十分惨烈。 在平安京都被数量庞大的食人恶鬼威胁的情况下,幕府将军最终决定发动战争,召集了数万武士扫荡大江山。 …… “父亲打算把妹妹和母亲,以及家里的人送去北方岛屿,如果还有危险,就乘船去神州避难……” “明智的决定,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留下来。” “你这根死脑筋。” “我是柳生家的长子,父亲是将军剑指,没可能临阵脱逃,必须上战场。” “所以呢?” “我知道你打算回神州,就不拦着你了,但恐怕也没有时间去送别,提前道一声抱歉。” “都忙着去送死,这次我可真救不了你了。” “欠你的,下辈子再还。” “替你践行,喝酒吧。” …… 次日醒来,柳生左兵卫发现早已日晒三竿,却无人叫醒他,盔甲宝马不翼而飞。 桌案上留下一张狐狸的笑脸面具,他拾起面具下的书信,拔腿奔出宅子,披头散发。 远方平原,青年默念。 “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了。” 白马单骑,杀向大江山。 第一百一十三章 罗生门 骑马,与砍杀。 从清晨打到黄昏。 从平原杀入山林,从山林杀入峡谷,从峡谷杀回山腰。 手上的名刀染血无数,天狗切锋利,曾经切落过天狗的羽毛,饮血无数的宝刀震颤蜂鸣。 它丝毫不觉得疲惫。 可眼瞧着天色从清晨来到了黄昏,步入了夜色,青年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是有些累了。 哪怕还占着少许英灵馈赠,也不能再这么砍下去,大部队在哪里,他根本不清楚,不懂配合,不懂兵法,很容易露馅,所以他高调的一个人冲杀进来,之后一路砍杀一路转战。 他已经迷了路,不知自己的方位究竟在哪里,找了一处地方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污,卸下盔甲。 不知不觉,顺着月光,看见了十几座荒凉的坟冢。 “哈,怎么又回到这儿来了。” 他坐在坟头前,看着这一地的坟冢,突然觉得自己死在这儿也挺合适的。 这群人中不少都是为忠义而死的武士。 他为了报恩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对,好歹有个埋骨地,总比冻死街头被野狗啃食的下场好。 “欠你柳生家的,今日一并结清吧。” 他走向山谷深处。 本以为这里会有大量的恶鬼把守看守,可他看到的却空空荡荡。 继续往前,山谷之间,月光洒下,有一个人,坐在堆砌如同小山那么高的尸体堆上擦着刀。 他穿着散乱的和服,头发绑的很凌乱,脸上盖着一副狐狸面具,神色冷冽。 “你来迟了。”左兵卫说。 “……艹。”青年骂了句:“谁把你放过来的?” “没人放我,我自己过来的。” “不,我的意思是,那群熊孩子拿了钱没办事?我把你药昏过去,他们应该把你丢上去神州的船。” “嗯?你原来还安排了这手?”左兵卫挑起眉毛正要发怒,但看到青年气急败坏的表情,不由得心情畅快的大笑:“谁让你对那群小家伙太好了,他们也不想看着你为我一个陌生人送死,知道拦不住,不阻拦但也不帮忙,还给牵了一匹马,找到了被你丢进池子里的刀。” “妈的,熊孩子。”白维骂了句。 “你太轻视自己了。”他又说:“你从来不欠柳生家什么。” “你说了不算。”青年问道:“你真不打算回去?” “我做梦都想再杀进去。”左兵卫笑容嗜血:“这么多年苦练就是为了这一刻!” “那就跟紧我。”青年说:“这次真的没有退路了。” “向死而生。”左兵卫从尸体堆上跳下,和青年并肩:“但这次,我想活着回去,和你一起。” “如果能活着回去,我就不会躲着你妹妹千代了。” “好啊,一起回去,让她替你我斟酒。” 两人对视一笑。 左兵卫摘下狐狸面具,而青年接过面具,悬挂在腰间。 且拔刀,向生行。 …… 他们找到了罗生门,没有花费太多功夫,它就这么敞开着山谷的最深处,如同一座无字石碑。 从恶鬼的群落中杀出一条血路,硬生生踏入罗生门中。 他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关闭这扇门,可踏入门的那一刻,就听到了铿锵的声响。 原来,只要活人踏入这里,它就会封闭。 “接下来,看我们能坚持多久了。”青年轻声说:“坚持的越久,这扇门就封闭的越久,能守住多久的人间泰平,全看我们能支撑多久,一天就是十年泰平。” “多久?” “不知道,但既然进来了,就出不去了。”青年低沉的说:“这是活祭。” “原来你早就知道。”左兵卫诧异。 青年无声的摇头,他虽英灵之理破碎,但曾为英灵,只要触碰到罗生门,总能获取到关键信息。 一天是十年,两天就是二十年,十天就是一百年。 左兵卫满意的笑了。 他并不怕死,战死在这里,他心甘情愿,有挚友陪着,刀山火海地狱冥府都敢走一遭。 哪怕注定出不去。 短暂的喘息结束了,之后他们甚至没什么机会交谈,只能选择抵背而战。 无穷尽的杀戮淹没了两个人。 好久后,有人说了句。 “说起来,我有点饿了。” “这次,我没带饭团。” “鬼,能吃吗?” “大概可以?你尝一口试试看吧。” …… “过去多久了?” “哪有计时的功夫,我问一下。” “问谁?” “它说,这是第三天。” “继续。” …… “不眠不休,到底人要几天才会死?” “有时间想这个问题,证明你还不会这么快狗带。” “多久了?” “第四天中午!” …… “你走神了。” “我也不是铁打的,似乎是有些累了,我不是doom……” “doom?” “仅仅一个人就能不眠不休杀穿地狱,杀到地狱恶魔们闻风丧胆的超级狠人。” “多……” “第五天。” …… “你还撑得住吗?” “我比你持久。” …… “对不起啊,白维,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别?废话,不过就是七天七夜没合眼,说的仿佛要猝死似的。” “到最后,我可以跟你说个秘密吗?” “不行!老子忙得很!” “就一句话而已,其实我……” “好了,闭嘴,当心咬到舌头!” 咔的一声,牢牢封锁的大门打开了,第八天清晨的光亮照亮了漆黑一片的罗生门,刺目而耀眼。 左兵卫表情错愕,为什么罗生门会打开? “活祭,只要一个就够了。” 左兵卫听到了青年的耳语。 后背仿佛有电流流淌过,他本该枯竭的意识骤然清醒了一弹指,全身爆发出一股力量,试图抵住双腿,可那股冲撞的气力那么强烈,硬生生将他抛出了门外,他落在地面上,滚动了好几圈,灰头土脸,披头散发。 “白……”他不甘的嘶吼。 “活下去。”徐徐闭合的罗生门的缝隙间,青年将面具覆在面庞上,抛出手中天狗切,拾起左兵卫滑落的宝刀,嗓音温和而写意,仿佛仅仅是出门远游一趟:“等我回来!” 左兵卫双手攥住泥头,跪在地上,额头贴着泥泞,眼泪决堤,撕心裂肺的哀号,直至昏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呕出灵魂 时间一晃数年。 柳生左兵卫又一次来到罗生门前。 他时而会站在这里发呆,一站就是数日,他的剑圣之名早已不胫而走,众人都认为剑圣站在这里是领悟新的剑法,或者某种绝妙的剑道。 但他只是在发呆而已。 他时常会去想,自己所经历的那些,到底是不是一场梦,或许活着也是虚幻的,一切都是他在死亡前的漫长走马灯,也许他根本没从这扇门里走出来过。 或许,真的没有。 即便他走了出来,但他的一部分却永远永远的留在了这扇门内。 他拔出天狗切,在罗生门外挥刀,刀声清冽,蜂鸣声不绝入耳,那么清澈,却仿佛在低声哀鸣。 良久,他收起了刀,看着漆黑的门,就像一座沉默的碑。 因为不愿意承认青年已经死去,所以迟迟没有立起他的石碑,便也没有地方去哀悼,他只能站在这里倾诉着,带着酒和饭团,在这里自斟自饮的说这话。 “千代要嫁人了。” “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我能等你十年二十年,可她等不了你那么久。” “我想她虽然没见过你,但也一定有些喜欢你的,很早就说让我介绍她给认识,可你总是搪塞着。” “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们早些成亲生子,或许此时此刻还能留下一些寄托。” “妹妹嫁人主要也是为了我,她得生下男孩子,过继到我的名下继承柳生家。”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不高兴,所以我没去她的婚礼,被母上痛骂一顿。” “你瞧,似乎这个世界就我还记得你了,你若是再不回来,就真的会被忘掉。” 他抬起手触碰漆黑的门扉,等待许久,无人应答。 叹息一声,黯然而归。 …… 又是一年的雪天。 柳生左兵卫打扫着那间竹林里的屋子时,听到了猎人之间的传闻,传闻消失已久的鬼又重现天日。 他心中觉得不太可能,毕竟鬼最少也该有七十年不该出现。 但他还是带上了天狗切,去往了猎人们所说的那座山林。 曾经这里是天狗们嬉戏的场所,如今山林变得萧条而荒芜,失去了主人。 大江山的鬼们将天狗族群杀了太多,它们起码会有数百年时间不会再回到这块伤心地来。 行走在山林里,野生动物的血迹突兀的出现在雪地中央。 他确认血迹是新鲜的,顺着血迹和足印一路追踪,来到晦暗的林荫深处。 左兵卫看到了一只鬼。 他很确定,那就是一只鬼。 他撕咬着山鹿的脖子,痛饮鲜血。 悄无声息的,柳生左兵卫拔出了天狗切,刀声斩出风声。 那只鬼猛地有所察觉,他回过头,满脸血色,双眼流出血红眼泪,全身缠绕着挥之不去的污秽煞气。 左兵卫料想到恶鬼动作敏捷,直接挥出天狗切,飒飒两声,剑气破空撕裂树林。 恶鬼明明看不见,却居然能躲避。 他大步流星的追上,一人一鬼在树林间疾驰,追赶。 并未过去太久,他们穿过山林,来到竹林,雪地白皑皑的一片,受伤的恶鬼不再奔跑。 他在小屋子前方回过头,从背后拔出一把断刃,抓起什么盖在了脸上。 左兵卫没想到对方也会用剑,但他当然无所惧。 比当年更强数倍的剑圣踏前挥刀,彼此之间的交锋从白天打到日落。 左兵卫并未料到对手如此强横,但他仍然更胜一筹。 秘剑·天狗落。 足以斩落天狗飞羽的快刀如神锋,迅速撕裂了恶鬼的双臂。 恶鬼站在原地不再动弹,不断流出血泪的眼里似乎重获了某些神采。 他仰起头,看向天上洒落的白月光。 旋即看向竹林间伫立的人影,神情变得那般惊喜而鲜活。 然后,胸膛被一刀贯穿。 ……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苦苦坚持,也快要遗忘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 太长时间的斩鬼,暴露在瘴气里,浸泡在罗生门的阴森鬼境,不知不觉,那群恶鬼竟不再蜂拥而来。 双眼被恶鬼的血液侵蚀而几乎变得看不见。 所以更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等意识到的时候,原本的样貌已经只剩下少许的残存。 原来,我已经变成了恶鬼。 即便如此,也要回去。 斩碎这片薄雾,踢开这扇大门,想要回去,回到光明中。 说好了的,得回去,回去再见一面。 他就像是落入地狱的恶人,手里抓着那一根垂落的蜘蛛丝,却奇迹般的走出了罗生门。 可从罗生门里走出来的已不是人类,而是面容狰狞的恶鬼。 记忆变得非常模糊而朦胧,忘记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只身一人独自徘徊着。 直至双臂折断,他的自我才被唤醒少许。 凝视着近距离不再年轻,却更加成熟的友人。 青年洒然一笑。 我,回来了。 天狗切刹那间贯穿胸膛。 …… 在死去的前一刻,他的自我得以保存,变得干净而澄澈,如同经历了月光的洗礼。 青年缠袭的污秽消散,风轻轻吹过,狰狞的青面獠牙的恶鬼变成了熟悉的青年。 破碎的不成模样的狐狸面具从额前滑落,打在天狗切的刀鞘上。 血染红了雪地。 持刀的手颤抖着,如同他死寂了快十年的心脏那般战栗。 柳生左兵卫难以置信的看向月光下的人影,他拒绝现实,狼狈至极的后退半步,松开手。 青年仰面倒向雪地,带着笑意,神情放松,终得解脱。 不…… 不!! 柳生左兵卫跪在雪地里,瞪大了眼睛,声音嘶哑:“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扑上去,用力的抱住青年的身体,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 青年却什么都听不见,他被血所污染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此时不知为何,看到了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光景。 青年看见了那个小女孩穿着雪白色的和服,行走在月光下,仿佛雪中的纯白精灵。 她对着他挥着手,笑容甜美,手里捧着那个熟悉的食盒。 “真的还想再尝一口饭团的味道。” “真的还想再看一次你穿白色和服的样子。” “二十年前,就喜欢上你了……真无可救药。” “一饭之恩。” “来生,再报。” 呼吸断绝,青年闭上眼,抱着无法偿还的遗憾,死在了挚友的怀中,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 白维睁开了双眼,从虚幻的真实回忆中苏醒过来,一梦千秋或许正是如此。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站在这片雪地之中,低头能看见死去的自己。 “是我……也不是我……” 青年的指尖在轻轻颤抖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数情绪在内心翻滚重叠。 “这就是……执念。” 是活着的执念,是无法偿还的一饭之恩,是终身不能再见的遗憾遗恨。 这就是人的执念啊,这一世的他到死之前,都没再见那个女孩一面。 即便已经习惯看去过往,也难以瞬间承受和消化这些记忆的负重和情感。 他艰难的坐在雪地上,闭上眼睛,盘旋在灵魂深处的仍然是白衣和服的女孩。 忘不了。 一辈子都忘不了。 下一辈子也不想遗忘,强烈的执念镌刻成死结,如同伤疤和烙印,跨越漫长岁月也没有消散一丝一毫。 静坐良久,白维终于缓缓收敛了内心的悲怆。 他看向雪地中的尸骨,自我的记忆也该到此为止了,可似乎这漫长的回忆还并没有结束? 接下来,又是谁的回忆? …… 左兵卫抱着青年的尸首,仰面直至眼泪干涸。 他的确回来了。 他遵守了约定。 可这样的结果,谁会想要?苦等十年,居然等来这样的结果? 可悲至极。 约定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将青年埋在了竹林里,在坟前枯坐了三天。 然后他拔出天狗切,疯狂的挥刀,孤坟前刀光剑影,仿佛只有这般才能让他忘记这份苦痛。 …… 又是一个冬日。 柳生左兵卫仍是孑然一身。 他的妹妹此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人过继到他这里,做了柳生家嫡长子。 他不愿烦心这些事,全部都是父母代劳。 偶然有一天,母上让仆人打扫房间,翻出一个老旧的箱子,箱子里放着一个食盒,一件漂亮的雪白和服。 他拿着这个箱子,找到了自己的妹妹千代,问是不是她的东西放错了地方。 妹妹说不是。 他也没在意,便打算将这些杂物直接扔掉。 走到半路时,却被母亲看见,叫住了他,母上小心翼翼的叠好和服,叹着气说,这件和服就是他自己的所有物。 “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回归自己的身份了……雪千代。” 母亲叫出他的乳名。 左兵卫凝视着这身和服,沉默着许久。 他是女子身,只是选择了和男人一样的活着,柳生家需要继承者,而他是长女,从雪千代变成了左兵卫,妹妹也从早千代成为了千代。 换个性别生活并不可能,但公卿家有的是办法隐藏性别,山林有天狗,原野有狸猫,后者擅长幻术。 她十岁就用自己的嗓音作为代价交换了常驻的幻术,隐藏性别,早在很多年前就忘记了自己是女子。 正因如此,关于十岁前的记忆也变得暧昧不轻,如果骗不过自己,如何骗得过别人? 如今被母亲叫破,他方才恍然发觉好像的确有这件事。 老人絮絮叨叨:“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的东西啊,年幼时不爱吃饭团,总是喊饿,所以我叫人做了食盒,让你随身带着,饿了就吃两口,放在袖子里也看不出来。” 左兵卫捧起雪白色的小小和服,又端详着手边食盒,一刹那间思绪飘回到遥远的过去,许多年幼时朦胧不轻的回忆潮水般的涌来。 她想起儿时最爱穿着和服走街串巷,下雪天一定会偷偷离开家门,食盒里总是放着一枚饭团,还有一些随身的零食,她记得,也是那年的下雪天,她走过街道巷口,看见一群恶犬围着一名冻坏了的乞丐…… 她猛地抓住衣袖,额头发烫,尘封的过往如同积淀了数十年的大雪,终于承受不住而崩塌,雪崩般的记忆正在涌来。 ‘召し上がってく。’(请吃吧) ‘ゆっくり食べる……’(慢点吃啦) ‘嘘……’(别说我来过哦) 记忆串联成丝,如涟漪泛起,掀起滔天浪潮。 他又想起了曾几何时一起对月畅饮的青年,以及他始终不明白的一件疑问。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千代?一面之缘,让你记了十年光阴?她当年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吧?’ 雪千代目光恍惚,蓦然间追忆起青年洒脱的笑意和望着雪地那喃喃自语的遗言。 ‘一饭之恩。’ ‘来世再报。’ 她跪倒在地,双手捂着嘴,胃部痉挛抽搐,呕出了混杂着胃液的饭团米粒。 雪千代表情痛苦的扭曲着,模糊沙哑的一声声中,仿佛正在呕出灵魂。 第一百一十五章 若如初见 一梦长久。 清晨,阳光正好,照在屋子里,地板明亮的反着光。 白维睁开眼,徐徐吐出一口浊气,他不知不觉间在茶室内静坐了一夜。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时间也无法轻易的逆流,上辈子的事终究是上辈子的事,生存过的留下的记忆痕迹,只能在梦中的光景里流传。 可他现在很难从那份记忆的光景中挣脱出来。 症状,远远比上一次阅读了神宫寺咲的前尘记忆更加严重。 哪怕记忆是自己的,过于强烈的执念和情感,也可能会彻底改写白维现有的人格。 好在,帝王的意志是坚韧的,并没有被催化,他现有的人格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水库,将奔涌而来的江水拦截住,沉淀下来,缓缓消化,排出多余的泥沙,只将纯净的水留下,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倘若是真的就那么死在雪夜下的竹林中,白维或许也无法排解这份苦闷和忧虑。 好在并非如此。 执念指引着他找到了挣脱的方向,也给了前尘往事一份解答。 白维睁开眼,看见桌椅的另一端,坐着佩戴着狐狸面具的青年,轮廓模糊如残像。 他托着腮帮,坐没坐样,唏嘘着轻轻叹息。 “左兵卫,就是雪千代,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孩……” “还真是,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 “仔细一想,他那性子倘若说是个女孩,倒也很正常了。” “哈哈哈……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眼瞎,没脸去嘲笑圆桌骑士们了。” “所以当初在罗生门里,他想说的其实是这句话啊。” 青年拍着膝盖,又恼又怒,气急败坏。 他对着白维说:“我这上哪去说理?哎呀,好气呀。” 白维失笑道:“不也挺好么?” 青年顿了顿,眯起眼睛,又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他揉着眼角,太久太久难解的心结,一场大笑中全部消散:“是挺好的。” “恩报了吗?” “报完了。” “想通了么?” “念头通达了。” “那就好。”白维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水,静静的抿了口。 “余下的事,就拜托你了,另一个我。”青年摘下了狐面放在了桌案上:“拿去吧。” “是是是。”白维浅笑:“你不说,我也会全部拿走的,你的就是我的。”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省着点用吧,就这点残存的碎片,并不够挥霍几次。” “不算挥霍,只是治病,救人。” “说话可真好听,一点都不像是我自己……”青年叮嘱道:“招呼好雪千代。” “那是我的妹妹。” “也是我的恩人,兄弟,和初恋。” 青年的声音渐渐虚无缥缈,逐渐变得淡化,光芒穿过虚幻的身形。 “再见。”他轻声的说。 “再见。”白维自言自语。 茶室内空空荡荡,再无一人。 青年喝完凉透的茶水,满嘴苦涩的味道,好一个人走茶凉。 他拾起桌案上的狐狸面具,它眨眼间化作光点融入了青年的躯壳中,毫无阻塞,如同燕归巢。 【执念已消解】 【剑术等级突破,当前等级23】 【解锁了新的剑术流派,新的剑术技能】 【开放了新的观想场景:罗生门】 【神秘度提升】 【获得了下位英灵之理的碎片】 【已然破碎的理无法被再次拨响,但仍然具有较高的神秘性】 一连串的提示声传来,词条一个接着一个的刷新,随着执念消解,白维的实力轻而易举更进一步。 “说起来,天狗切倒是没带出来……” 白维想到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宝刀,是由大妖赠与天狗取名的宝刀。 “汉刀的来历仍然不清楚,看来并不属于这一世。” 他暂且放弃追寻汉刀的来历,而是闭上眼睛,开始观想过往。 场景,罗生门。 …… 仍然是白雾缥缈的那片场景区域。 老朽的剑客坐在路边,低垂着目光,仿佛一座快要老去的朽木。 忽然,他听见了脚步声,本以为又是那两人中的某人到来。 可抬起眸子,却看见了一道万般熟悉的身影。 老人瞪大了眼睛:“你……” 他干涩的问:“你回来了?” 白维本以为会直接来到罗生门前,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衰老的左兵卫。 可仅仅看了一眼,他便明白了全部。 执念,不止白维会有;左兵卫也会有,在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便是死亡也难以安宁。 轮回转生了,这份残存的执念也仍然寄存在魂魄上不肯消散。 已然接受了全部记忆的白维看向老人,低声说:“我……不是他。” 左兵卫的肩膀颤抖,他低下头,沙哑的自言自语:“我知道的,我知道了。” 白维走到老人前方,将手中狐面递上前:“这是他的东西,我想应该交给你更好。” 狐面中寄存的力量和理之碎片都被取走,留存在这儿的只是执念消解后留下的思念。 左兵卫伸出手,缓缓握住这枚狐面,一股温和的思念轮转。 苍老的老人指尖传来久违的暖意,仿佛一刹那回到了曾经的过往。 那段令他无比怀念的,和挚友对月饮酒挥剑对练的肆意时光。 她看见了青年对着她微笑:“都过去多久了,还放不下么?” “是啊,很久了,你让我等太久了。”她擦了擦眼角。 “行吧,我道歉……但我也说过,等我回来,现在我回来了,你也该放下了。” “别走了,好么?” “不走了,我是来接你的。”青年伸出手:“一起吧,雪千代。” 这句话,等待太久,太久了。 眼眸模糊不清,老人伸出手,触碰到青年。 刹那间,从苍老的老人化作芳华绝代的女子,她穿着一袭纯白色的和服,在月光下,在雪色中,纯白的雪中精灵微笑着落泪。 执念成魔,一念解脱。 我等了很久,等了两辈子的时间,走过山,走过水,走过生与死,回到了最后悔的地方。 终于,再见到了你。 此生此世,再无遗憾。 这次,不论再去哪里,不论再走多远,我陪着你,两人一起,从生到死,不要再分开。 一饭之缘 来生再遇 …… 老人怀抱着狐狸的面具,缓缓坐下,人影淡化为光芒,徐徐消散,能窥见她年轻时风华绝代的美。 随着她的消散,天空飘起了大雪,洋洋洒洒,短短片刻,大地银装素裹。 老人消失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把古朴的刀和一座无名的碑。 白维低头凝视着石碑,忽然间后方传来嬉闹的声音,他回头看去。 远方的雪地上,小女孩拉着男孩子嬉戏追逐着什么,两人的背影逐渐没入雪色和白雾,小小的双手紧握着,童真的笑声回荡在耳畔,一如此生初见时。 第一百一十六章 基金会 “哥,今天心情挺好的?” “挺不错……你看上去没睡好的样子,做噩梦吗?” “嗯,有一点,梦到了一些事。” “什么事?” “一个小女孩,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还有饭团。” “只是一场梦罢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这么说,突然又觉得有些寂寞了。” 柳生霜月神情低落,白维并没有说透。 既然柳生雪千代的执念已经消散,归于虚无,她所留下的强烈思念情感也就此放下,不会再由柳生霜月来继承,妹妹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没有足够坚韧的精神壁垒,如果接受了这份执念,也许人格模板会产生偏移。 回忆起过去并不全部意味着是一件好事。 十年前的你,和十年后的你,也不算是同一个人。 某种意义上,人活着就是在不断的谋杀昨日的自己。 现在提前解决了这份未来的大坑,对白维而言,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饶是结果看似是皆大欢喜。 但短时间内,他着实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前世今生终究隔着太远太远,谁知道过去的自己有没有被逼疯成为背着高尔夫球杆的精神变态。 这次也是险些就没有收获,倘若不是有几枚英灵之理的碎片,还得想办法继续薅仙狐的尾巴毛。 这次他和妹妹一起出了门,路上聊了些家长里短,随后一人去上学,一人直奔医院。 经过一夜时间,樱井思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 至今仍然在昏迷状态,已经是接近一天时间的高危状态。 换做寻常情况,已经可以通报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或者准备后事。 白维目前也没有绝对把握,心头也保留几分忐忑,只能说尽力而为。 可等到他来到医院时,却注意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自从他走入医院后,好几名医院的护工都在偷偷打着眼色,其中有几名小护士胆子大的撞了过来。 “先生,你找错地方了,不在这栋楼哦,在b栋。” “您迷路的话,我可以给你带个路。”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个信息 ——快点走! 白维的确嗅到了空气里的危险味道,他眯了眯眼睛,想着要不要改个时间再来,但动作迟缓了一步。 电梯大门打开,里面走出几道人影,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背后跟着两名保镖,其中一名保镖皮肤上遍布鳞甲,另一名保镖满身浓郁毛发。 兽人种,蜥蜴族……五百年前是帝国的奴族,因为先天好斗,抗打击,恢复能力强,常见于帝国角斗场,三成以上的成年蜥蜴人都会成为剑斗士,现在也不例外,不过剑斗这行到如今已经是同盟国的一种娱乐行业以及扬名立万的舞台节目; 另一名,兽人种,豹人……五百年前是帝国草原里的蛮族,和丛林野兽较为接近,除了出类拔萃的身体素质之外,基本上没有文明开花迹象,常见于角斗场以及看家护院的地方,连当年没有文字的种族都成这样了,看来同盟国的种族融合做的不错。 这两人很明显都来自于异国。 瀛洲千百年来都很少和外界有物种交互,神秘和物种在这里相对匮乏,连妖怪都逐渐消亡的岛国中,大多见到的异族都是来自同盟国市场企业的雇用保镖。 同样的价钱,的确能买到更安全的服务,就是异族的气味多少有点重。 护士们看见人高马大的两兽族保镖,当即散开,西装革履的青年直奔白维。 有备而来。 “白先生,是么?”青年主动伸出手打招呼:“初次见面,木村三船。” “白维。”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维礼貌的和对方握了握手:“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我们想和你谈一谈樱井思的相关事宜……” “嗯?”白维问:“是推销特效药,找寻临床志愿者?” “您说笑了,我不是药企,我是这个的……”木村取出名片。 白维看着名片,一字一顿的念出来:“水门基金会?” “我是水门基金会长的秘书。”木村三船自我介绍。 “嗯,然后?”白维不明所以:“基金会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水门基金是一项规模很大的基金会,它管辖数量较多的基金,其中就包括……”木村推了推眼镜:“幸福慈善基金,我是听说了您拒绝了慈善基金的注资,特意过来……” 话音未落,一旁的兽人保镖突然变了脸色,半身拦截在前。 前剑斗士的蜥蜴人说出沙哑的欧罗巴语言,那是一句简单的警告。 ——危险,后退! 可相较于两名兽人超过两米的身高,一米八五的白维看上去也仅仅像个幼儿。 他没有其他动作,仅仅只是淡淡的撕掉了手里的名片,然后走到医院咨询台的旁边,要了一张湿纸巾,细细的擦了擦自己的右手,然后丢进了垃圾桶。 他淡淡道:“真是浪费时间。” 木村秘书并不意外,他开口说:“白先生,我认为,没什么是不可以谈的。” 白维走向电梯,按下了按钮。 木村继续说:“樱井思大概熬不过今天晚上,接受我们的注资,对双方都是一件美事……或许你心理上过不去,但好好想一想,为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将死之人,着实没有必要。” 白维选择了充耳不闻,这些话还不足以激怒他,至少暂时还不够。 电梯到了白维登上电梯,木村一咬牙,走入了电梯里,两名兽人保镖也挤进来,小小空间立刻变得逼仄。 白维后背贴着墙壁,面对两名兽人,神色淡然的如同在看一只壁虎和一只飞机耳的暹罗猫。 该紧张的反而是人高马大的对方。 木村继续劝说:“我是在简单的陈述事实,樱井思很快会死,而我们需要她的心脏去拯救别人,这是一项善举,是多方得益的好结果。” “救谁?”白维突然问。 木村还以为对方被说动了,或许是刚刚在大厅里不好意思表露? 他急忙趁热打铁:“是水门基金会的一位股东……” “是谁?”白维问。 木村犹豫了一会儿,低沉的说:“是最大的股东,水户赖一郎。” “嚯?”白维笑了。 “水户大人,不仅是水门基金会的最大股东和会长,而且是国会议员,他的影响力巨大……现在他的心脏出了问题,急需契合的心脏进行移植,我们找到了最权威的专家,缺的就是这颗心脏。” “所以盯上了樱井思?” “不,并不是盯上,而是她的心脏最为契合……而且她的症状也非常糟糕,属于天然夭折率极高的病症。”木村推着眼镜:“只能说,这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命中注定?” “是的,或许她生来就是为了给水户大人捐献心脏……”木村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也是同一时间,豹人保镖浑身毛发炸开,它有瞬间产生了自己脑袋离家出走的幻觉,仿佛无孔不入的杀气已经深入肝脏将它的心肺拧碎。 它的呼吸急促,掌心肉球溢出冷汗。 叮……电梯到了。 白维往前一步,两名保镖立刻退出电梯,让开一条路,像极了被枪指着脑袋的野兽。 “白先生,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谈一谈,价钱好商量。”木村三船继续挽留。 两名保镖一前一后的拖住了木村,青年不明所以:“拦着我干嘛,我快打动他了!” 两保镖对视一眼……打动? “还是走吧,别把事情闹大,免得不好收场。” 木村不甘心的看了眼白维的背影,转身走上电梯。 把一切看的明明白白的护士长凑近问:“你刚刚的眼神……不会真的想杀了他吧?” 白维回道:“不。” 不止是他。 第一百一十七章 玩家还在,NPC没了 病房里,樱井思仍然在昏睡之中。 白维被临时允许探望,或许是医生护士都放弃治疗了。 前来看护的小姑娘擦着眼睛走出了房间,哪怕是在医院中看惯了生死,也仍然会为她的命运而唏嘘。 白维走近,轻轻握住樱井思的手掌。 闭上眼睛,将意识下沉。 英灵是秉承着神秘而诞生的受眷者,其存在本身就是神秘,但这并不意味着英灵无法被杀死,哪怕是上位英灵,在完全的成熟期到来前,仍然有着被杀死的可能性。 而下位英灵被杀死的方式就更多了,哪怕是完全成熟期的数码……下位英灵,也可能会被打的半身不遂,最后功力尽失,然后变成废人。 放在武侠小说里,这叫经脉尽断;放在西方奇幻小说里,这叫诅咒缠身;放在日式题材里,这叫最强xx转世轮回竟成了无法修炼的lv1村民! 英灵的核心就在于英灵之理,肉身只是媒介和载体,哪怕肉身毁灭,英灵仍然有着轮回转世的办法,但倘若英灵之理都被彻底击碎,就相当于魔法少女的魔法宝石被击碎,哪怕肉身还在,毁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想要切实的杀死英灵,不仅要物理的摧毁其肉体,而且要完全的摧残其灵魂。 白维持有的英灵之理的碎片,就是当初英灵之理崩毁留下的痕迹和碎片。 就像是一副传世名画被撕毁后留下的碎片,它固然还留存少许价值,但远不及完整的时候。 现在能依赖的仅仅只是它保留的少许神秘,希望能够缓解血月病的症状。 不太可能完全治愈,但只要少许缓解,让她撑过这个冬日,还是有可能的。 移植英灵之理碎片的过程并不繁琐,白维将碎片导入她的躯壳中,肉眼可见的开始生效。 碎片植入的位置是心脏。 猩红诅咒是通过污染灵魂来干涉物质界,它本身并不是一种有质的存在。 所以要驱散对猩红诅咒对意识海的影响,同时守住心脏要害,避免生命力的进一步流失。 她的心率变得平稳,神色也逐渐变得红润。 甚至在短短十分钟后睁开了眼睛,重新苏醒过来。 “叔叔……” “我在。”白维问:“感觉还好吗?” “渴。”她嘴唇很干,然后又说:“饿。” 身体本能的在需求营养,这是好事,已经亏损的躯壳是不需要补充的,因为已经过了警戒线。 身体的细胞器官被不断压榨,它没办法反抗,于是直接躺平,如果躺平都没用,那就直接摆烂。 白维倒了杯水:“你喝点水,我去食堂打点饭菜。” 等再回到病房的时候,护士们和医生都满脸高兴,人醒过来就意味着这场劫难度过去了。 身体的健康指数明显在回升,这是大好事。 “要喂吗?” “不用。”樱井思脸红:“我自己动。” 一顿饭吃的挺快,她是真的饿了,没有狼吞虎咽,吃了正常成年人的饭量。 白维处理好一次性餐盒,坐在床边开始削苹果。 “叔叔。”樱井思轻声说:“我梦到爸爸了。” “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让我好好听话。”樱井思轻声问:“是不是那天晚上,爸爸偷偷回来过了?” 白维动作停顿一秒:“被你发现了。” 女孩低着头,轻声问:“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 白维默然,他这几天忙碌的很,还没来及去处理樱井的尸体,目前可能还放在太平间里? 如果太长时间没人认领,就会被警方火化,或者捐给医学生做大体老师。 后者的结果倒也不差,但墓地和墓碑总该得有一个,但那玩意还挺贵的。 瀛洲和尚不懂什么叫做慈悲为怀,都死要钱,问死人要钱,收债都收到阎王殿了,难怪地藏不乐意成佛,妈的巴掌大的骨灰盒还分三室一厅的卖,可我现在买得起吗? 帝王不禁陷入了思考……贫穷,使他有所不能。 樱井思见到白维不说话,还以为惹他不高兴了,立刻改口:“不行的话,不去也可以。” 白维回过神,摇头说:“当然可以,只不过暂时不太方便。” 总不能说你亲爹的墓碑还没着落吧,要不我去砍一棵枇杷树,再用皇室字体给他刻个碑,凑合凑合? 好歹是帝王亲手雕刻的文物,价值比和尚开光的骨灰盒好使啊。 只要动脑筋,办法总比困难多嘛,没什么是不能凑合凑合的,墓地墓碑也一样。 他轻声说:“等你出院后吧。” 女孩垂下头,但还是懂事的应下,下一刻她又抬起头,眸子里有光:“我能出院吗?” “当然可以。” “真的?可爸爸说……出院就会病倒。” “现在不会了。” “真哒!”樱井思高兴了一会儿,随后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叔叔没钱了?” 噗嗤一声,白维捂着心口,干笑两声:“不能说没钱,只能说暂时这个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没事,没事,叔是帝王,等我重归欧罗巴,无数人会给我争先恐后的给我打钱……叔没别的本事,唯独吃富婆软饭有点自信。” 樱井思咯咯的笑。 她或许并不是真的那么快从失去至亲的悲伤里走出来,只是不想表达,也不想让旁人担心。 白维陪着她直至中午,思考了很久,他还是拿出了樱井死前就准备好的一张文书,上面签了字盖了章。 “小思。” “嗯?” “你觉得白思这个名字怎么样?”他很认真的问。 樱井思先是呆愣了一会儿,旋即悄悄红了脸,她捧着脸颊。 “叔叔。”她轻声轻气的害羞着说:“我才十三岁诶……这是犯罪哦。” 白维:“……” 她紧接着说:“等小思在长大一点的话,或许可以。” 白维:“……………………” …… 离开医院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木村三船接到了医院内部员工的通知。 “什么!醒过来了?还治好了?身体状况还相当不错!你在开玩笑么,我上午去的时候分明……” 嘟嘟嘟,座机电话挂断了。 基金会秘书的脸色难看,好不容易找到了适配的心脏,现在居然说人不死了,不仅好了,还能跑能大跳了? 过去的苦工不仅全部白费,而且现在去哪里找另一个合适的心脏? 人只有一枚心脏,捐是不可能捐出来的!荣华富贵也得有命才行! 将死之人的适配心脏是最好的选择,本以为给够钱就一定能拿下,已然接近于到手的ssr还能被回档。 木村推了推眼镜,嗓音有些发颤:“我得和会长上报一下,这事情我拿不定主意。” 他不知道得知这个消息的会长会是什么态度,但能够想象的出来,或许歇斯底里,或许是风暴来临的前夕。 因为水户赖一郎快死了。 一个拥有财富和权利的将死之人,为了活下来的那一线希望,哪怕再如何疯狂,或许也在所不惜。 …… 观想场景里,两人再度相遇,北辰归蝶气质端庄的打了个招呼,却见到了柳生霜月在发着呆。 “你在想……”她正要问,结果顺着对方视线一看,也立刻顿住。 昨天还好端端坐着的老人已经不见了,地面上多了一座无名碑,石碑前插着一把刀。 “啊这……”北辰归蝶张了张口:“这才一天时间呐,你不会是因为他昨天砍了你一刀……” “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多剑术,我要砍他也得是学会后,谁会做这种没远见的竭泽而渔。” “你还真打算砍吗?”北辰归蝶静静拉远了距离,这个女人,不能处,太记仇了。 “啰嗦啊你。”柳生霜月也烦恼,一觉睡醒冲进游戏,结果发现唯一的商店npc已经接阴间了,心情何其复杂,难道是我把对方菜死的吗?她无奈的说:“我进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人没了,就一块石碑和一把刀。” “这样啊。”北辰归蝶思索一会儿,灵光一闪道:“我大概明白了。” “嗯?”柳生霜月竖起耳朵,姑且一听有何高论。 “他……”北辰归蝶指着石碑说:“肯定是老死的!” “然后他死之前把自己埋起来,立了一块碑?”柳生霜月觉得荒谬:“谁做得到?” “汤姆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非常遗憾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门外的木村三船忐忑的等待着,他已经整理了很多次衣服,生怕显得衣衫不整。 片刻后,他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了声音,房门打开。 他走入了建筑物最顶层也最为保密的一件屋子里。 这里就像是一件小型的博物馆,两侧墙壁里用透明玻璃隔着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 从万妖国的手工品再到明国的仙家宝藏,以及同盟国里淘来的帝国历史文物。 光是这些藏品放在这里都会令人感到无穷的满足。 可此时躺在它之中的,却是一名垂垂老矣的老人。 水户赖一郎,今年七十三岁,算是高龄了。 但这个年龄也根本不算太高,放在这个非人遍地走的世界中,即便是活到上百岁的老妖怪也是大有人在。 可他的先天不行,心脏畸形,靠着置换人造心脏苦苦支持到了今天,他为了等到一颗合适的移植心脏,等了足足三十年,灯光从后方打过来,被床铺上坐着的虚弱人影劈成两半,洒落在地面上。 木村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直视这位站在瀛洲权势高位的老人。 “看来,你不是来汇报喜讯的。”水户的声音疲惫而苍老。 “十分抱歉,水户大人。”木村额头冷汗渗出:“除了一点意外,原本,我们已经快要得手,但,但是……那个女孩她,她奇迹般的好转……” “奇迹?”水户赖一郎抬起眼睛:“可我听到的,是她撑不过今天晚上。” “是这样的,但那个男人到场后,没过多久,她就好了起来。” “男人?” “对……是樱井思现在的名义上的监护人,他不知从哪里搞到了女孩父亲的签字文件,几乎默认是监护人,我们调查了他的身份,发现只是个明国人,关系网简单,有一个在极东大学上学的妹妹,他妹妹未成年,所以他作为临时监护人……”木村洋洋洒洒的报上调查结果。 “所以呢?”水户低沉的问:“或者我要的心脏有什么关系!” “这,这……”木村三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迫于巨大的压力,他跪倒在地上,额头贴地:“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想办法。” “出去。” “大人……” “出去!” 木村被驱赶出了屋子,大门闭合,他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 封闭的藏品屋内,水户赖一郎按着心口,虚弱的咳嗽着,他问:“我还能撑多久?” 从艺术品的橱柜背后走出一道人影:“三天。” 水户将呼吸机扣在脸上,深呼吸一口:“你去吧。” “靠体外循环,我能撑过二十四小时。” “在这之前,你去把心脏拿来,记住,不能有任何损伤。” …… 是夜。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潜入了综合病院。 这群人全副武装,是专业的人手,和极道里的混子截然不同,统一有序,且身上携带着大量现代化武装。 不仅佩戴开刃的战术刀,更配置了荷枪实弹。 打扮看上去和恐怖分子倒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佩戴着遮脸的面罩。 他们人数不多,但分工明确,深夜的病院颇为安静,他们由下而上,迅速潜入并且镇压了值班室。 值班的保安原本正拿着保温杯喝着枸杞水,听着大河剧,突然间就被劫了,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枪顶在脑袋上,直接法国军礼,被硬物打在后脑勺,人混了过去,可怜衣服被扒光,人还被塞进了箱子里。 当保安处都被彻底镇压后,一切讯息都被迅速封锁。 还没彻底走向现代化的瀛洲医院并没有足够先进的安保措施和一键警报触发器。 毕竟这是个连移动手机都还在视作的年代……偏偏这伙人的装备精良到足以成功夜袭米国军事基地。 虽然电子设备的发展迅速,但在单兵作战的火力上,短短几十年并不能拉开太大的差别。 途中有勇敢的值班医生和护士想过要反抗和发出警报,然而即便发出几声鸡叫,也并不能引发这群人跑毒圈真人绝地求生恰鸡的欲望。 但当黑黝黝的枪口对准过来的时候,他们的勇气也立刻化作了另一种更为强硬的态度。 “我绑好我自己了,您忙,您忙……” 更有人直接强硬的一脑袋撞墙上,把自己尻晕了过去。 来人显然并不是以杀人为目的,从进入再到控制医院内部情况,只花了不到短短一刻钟。 确是训练有素,寻常佣兵都很难达到这个水准,也只有一流的国际雇佣兵团。 “都镇压完成了。” “只剩下夺取目标。” 武装分子们低沉交谈,只用了少许的话,更多是在打手势。 有人觉得实在轻松,说起了笑话。 “争取快点结束,然后撤离,现在回去还能赶上bbq。” 当即也有人应和,吹起口哨。 两名武装分子来到五楼的病房门前,悄然扭开房门,并没有上锁,房间内也同样一片漆黑,只有少许柔和的仪器发出亮光。 一名黝黑皮肤的武装分子率先走入,但短短两步后,他就立刻停下,同时右手握拳警告同伴不要走进来,同时端起枪口。 因为有人坐在那里。 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室内,青年背对着月光,好一轮满月。 他端坐在椅子上,之前一直都在闭目养神,抬眼的动作也只是看向病床,似乎并未注意到闯进来的人,或者说,注意到了,却不甚在意。 武装分子低沉的发问:“什么人!” 白维侧过视线:“你们擅自闯进来,居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不管你是谁,举起手,趴在地上!”他威吓道:“不然……” 拉开枪械的保险栓,手指按在了扳机上,仿佛随时可能开枪。 青年像是早已预见了这个结果,叹息出声:“唉……” 武装分子耐心不足,低吼道:“趴下!” 白维竖起手指:“嘘!别吵到病人们休息,不想想现在几点了?” 态度云淡风轻,却令武装分子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轻蔑、讽刺以及不屑。 这既让他感到不快,又令他感到不安。 他手里握着枪械,随时可以扣下扳机把人打成筛子,任何人见到都会心生恐惧,但也有极少数的人,不仅丝毫不畏惧,甚至会发出轻蔑的笑,火器是很吓人,但一把冲锋枪还不足以横扫天下……因为无视了物理规则的神秘,可以凌驾于它之上。 这个青年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虚张声势? 武装分子喉结滚动,他意识到这次的工作并不如猜想的那么简单。 但由不得他多想,也来不及思考太多。 青年已经站起身,他背对着一轮圆月,离座之时,高挑的人影填满了大半个窗户,将如戏月光分割开,如同给窗外那只巨大的眼睛点上了野兽般的瞳仁。 而这只眼睛所注视着的正是他自己! “别过来!”武装分子低吼道。 白维根本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床边,后背靠着窗台。 “现在走的话,还来得及,我可以不追究。” 说完,他径自的笑了笑,似乎是嘲笑对方的愚蠢和自己的虚伪。 “但我想你们应该不会走……所以你可以当做没听见,我只是在执行例行公事的问候,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劝降是一项繁琐但必须的前置条件,否则,斩杀之前还要挨个问询遗言会很麻烦。” 武装分子喉结滚动,艰难的发问:“你到底再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么?意思就是说……” “我特意留在这里等到深夜,就是在等你们。” “为了抢夺小女孩胸膛里的一颗心脏,你们居然如此大费周折……对此,我深表遗憾。” 青年如同在为死者哀悼的神父般神情肃穆而真挚:“真的,非常遗憾。” 第一百一十九章 枪比刀快 遗憾? 遗憾什么? 武装分子在理解到对方言语里歉意和怜悯的那一刻,嗅到了死亡贴近的味道。 因为在这短暂的对话中,即便对方一直在微笑,一直伫立不前,一直保持礼貌。 可他的敌意和杀机早在病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就已经压制不住。 死亡的预感在脑海中不断扩散。 武装分子下意识扣动扳机,咔哒一声。 没有子弹扫射,没有金属扫荡。 他只听到了咔的一声,半截机关枪掉落在地面上,金属部件掉落在地上,露出般切开的金属单头,如同一条被开膛剖肚的死鱼。 什么时候? 武装分子是国际雇佣兵,参与过大大小小的地区冲突,也打过遭遇战反击战歼灭战,在枪火连天的非血大陆上服役超过八年,身体里至今还藏着五枚弹头取不出来。 他对危险的警惕感绝佳,哪怕知道自己深处绝境,也没有陷入恐慌,第一反应是抽出另一把携带的手枪,对准了床铺。 武装分子额头见了微微冷汗:“你或许不怕,但我不信你快的过子弹。” 白维闭上左眼,俏皮一笑:“我觉得你可能智商有点问题。” 他毫不顾忌的往前一步:“既然我知道你们会来。” 一把刀从衣袖下滑落,落入掌心,荒凉的刀锋,荒凉的月色。 “我怎么还会把她留在这种危险的地方?” 砰! 武装分子立刻调转了枪头,并且成功扣下扳机开了枪。 但子弹在划出枪膛的前一刻就被一分为二,连通枪杆枪身,以及握枪的手臂。 嗤……一条手臂活生生被削成两截,皮肉白骨分离,耷拉在肩膀上。 武装分子咬着牙关,目呲欲裂,他踉跄后退,忍住剧痛,想要发出信号呼叫同伴。 可下一刻他注意到了那把刀,刀并不特殊,古刀他也见过,但对军人而言更好用的仍然是战术刀。 作为雇佣军,他看过许多刀法出众的高手,但是,再快的刀也不可能伤人而不沾血,除非…… “二品……”他后脖颈的寒毛竖起。 明国对武道九品的分级早已扩散到全世界,生而为凡人,却能靠日复一日的修行做到一剑劈开战车的武夫,也唯有东方才有,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是唯血统论,正因如此,这类脱离常识的敌人才最为可怕,不仅具备着极强的实力,而且拥有着万里挑一的战斗经验。 他紧紧地盯着那把刀,提防着无孔不入的锋锐剑气,决意哪怕是断了一条腿一只手也得爬出去,然后靠着火力打击把这个人封死在房间,然后想办法撤离! 他这么想着,可没曾料到,白维抬起手将刀客剑客视作生命同等重要的兵器随手一抛,利刃贯穿了病房房门,同时将门外两名警戒着的雇佣兵串了个葫芦。 他们并不是站在门外,而是躲在墙边,但这没什么意义,因为这把刀是转着飞出去的墙壁都被斩碎,脆弱的仿佛刚刚出炉的嫩豆腐。 武装分子急忙往后退去,可知听到一声踏地,他的脸部面具直接粉碎,膝盖顶上他的下巴,凶残的膝撞不是纯粹的力道,还有伴随着透体而出的狂暴气劲,走到二品境界,根本无所谓手里有没有那把刀,飞花摘叶都能发挥出解牛刀碎牛杂的锋锐。 哪怕用的是膝盖,可他的感觉是自己的下巴被摁在了绞肉机里。 脸部面具粉碎,皮肉飞溅,下颚骨顷刻间废掉,不死下辈子只能喝流食。 全副武装的体重超过了一百公斤,此时直接腾飞而起,将病房大门撞碎,他的脑袋承受着冲击力,早已脑震荡,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指挥,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是下意识抽搐。 飞出的人影也没有撞在墙壁上变成一滩烂泥,而是被一只手扣住脚踝,在宽敞的病房外的公共区域转了两圈后被当做投掷道具飞了出去,就像是一只旋转突刺的蓝色枪兵,精准的命中走廊上其他两名站岗雇佣兵,他们的确开火了,枪械哒哒哒的倾泻弹药,却并未命中目标,而是全部打中了飞过来堵住枪口的武装分子身上。 痛击了同伴的同时,也被一百公斤的飞人撞飞出五米多远。 白维瞥了眼走廊另一端,手掌一招,虎首汉刀主动飞回手里,闲庭信步的靠近,左右挥刀,给两个没来及爬起来的雇佣兵补上致命一击。 像极了旅行者走过蒙德城门前的大桥上,顺手宰掉几只鸽子拿禽肉,突出一个闲庭信步。 滑稽一点的画风的确是这样的,但现实中,这两人纷纷捂着脖子倒了下去,血流一地,片刻后就没了声息,一句遗言也无。 【外籍雇佣兵】 【综合等级:17】 人死后,头顶的危险词条也随之消失,没有其他词条,证明都是人类。 白维掀开其中一人的头罩,一名白人,一名黑人,加上刚刚被杀的三个,都来自不同国籍,佣兵的来历不用太纠结,都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那类人。 白维正要走开,转而又停下,他看了眼手里的汉刀,又看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乌兹冲锋枪,这种小型冲锋枪射速快,价格低廉,一度是雇佣军们最为青睐的武装。 拾起一把冲锋枪,拉开保险栓,他虽然没有枪械的使用经验,但很快就摸到了门路。 摆弄着枪械的过程中,听到了枪响的其他雇佣兵已经从两个楼梯先后登上楼层,第一波人注意到了地面上的尸体以及站在走廊上的白维。 火力打击来了。 他没有走,自然是故意等人群聚集,当即一个闪身进了值班室,避开扫荡过来的子弹,墙壁上火花四射,玻璃窗被击碎,落在地面变成一地渣滓。 值班护士和医生被绑着手脚,堵住了嘴,见到翻滚进来的白维,当即瞪大眼睛,如果能尖叫,大概已经尖叫了,这样的火力覆盖不可能不传出去动静,警方来也只是时间问题,时间优势在我。 白维没有松开人质,这时候放开,他们冲出去一秒就要当场光荣。 突然间,扫射停下,白维闭目聆听,预感到他们可能会前后包抄进这个屋子。 旋即,听到了有金属滚动的声响,有什么东西顺着走廊弹跳了过来。 手雷。 “借用一下。”白维摘下值班医生的胸前圆珠笔,起身一抛,圆珠笔精准命中手雷,它飞回了雇佣兵的方向,这群人当即卧倒寻找掩体或者一路滚下楼梯。 “唔唔唔!”值班医生想说什么。 白维揭开他嘴上的胶带:“怎么?” “那圆珠笔是我女朋友送我……唔唔唔!” “秀你妹的女朋友!”白维又把胶带贴了上去还加了一层。 他瞥了眼已经被摧残的不成模样的墙体,嗅了嗅空气里的硝烟味道,转身折返出走廊,对着烟雾后方人群展开火力打击,乌兹开火,子弹倾泻而出,他沿着墙壁飞速奔跑,连续三次踏着墙壁,左右交替,仿佛灵活鬼魅,之前的扫荡已经彻底破坏了走廊里的灯光系统,除了开火的闪光之外,雇佣军们找不到对方的身影何在。 等意识到的之后,子弹已经从各个角度倾泻过来。 前排的三人当即被击中到底,一名不太熟练的雇佣兵拉开手雷保险,却因为中枪倒地没能投掷出去,手忙脚乱中反而把手雷丢回后方,后面站在楼梯里的几人没能立刻听到手雷滚动声响,因为枪声太吵,等其中一人踩到了手雷低头一看,方才发出一声嚅嗫不轻的fa字。 然后楼梯里内爆炸,火光和冲击波掀翻了好几人,正好撞上了玩射击游戏嗨到不行的白维。 当剑客跳进人群,结果无需思虑,肉眼可见范围内,这一侧的楼道内的雇佣兵,已经没有一人还存活着。 【临时事件】 【杀光他们!】 【当前进度:13/22】 “还有九个。” 白维搜出一枚弹夹,但几秒钟也没换好,索性丢下伍兹冲锋枪,换了一把沙鹰。 “不得不说,这玩意挺好使……” 虎首汉刀不满意的争鸣几声。 右手刀,左手枪,白维觉得此时还差一首deviltriger……穿过长廊,他听到了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 余下雇佣兵已经意识到提到铁板,决意果断止损,逃跑了,白维正欲下楼追赶,值班里追出来一人。 “嘿!”值班医生将一枚钥匙抛过来,说:“我今天骑摩托来的!” 第一百二十章 刀比枪帅 停车场放着一辆哈雷,白维对摩托没什么追求,他记得的神车唯有五菱。 插上钥匙,拧开油门,引擎轰鸣,灯光亮起,摩托驶向公共道路。 离开医院后,两辆越野车上的雇佣军们心有余悸。 “这次真的栽了!” “留下来的人大概都活不了。” “本来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劫持而已,怎么闹成这样!对方到底几个人,把你们吓破胆了?” “一个。” “就一个?!” “你没看到他,当然觉得就一个人!那搞不好是个超凡阶层!也许是个高级血裔,或者明国仙人,又或者是披着人皮的老妖怪!谁?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一枪打不中!” “开快点!去海滨的驻点!我中枪了!” 争吵声持续着,忽然一名耳尖的雇佣兵听到了什么声音,把脑袋伸出车窗外,看向后方。 在高速公路的路灯光芒照射下,他看见了一辆疾驰而来的摩托,速度极快,显然已经超速,并且骑手更是疯狂不要命的在车流之中来回交错,新东京的道路早已修建完成,大晚上的车流量绝对不多,但即便是快飙车的飞车党也不会选择这条路上疾驰! 他眯起眼睛,隐隐看见了什么东西在泛着银色的光。 等看清的时候,他骤然发现那是举起的银色的沙鹰,正对准了他的脑袋。 “他追过来了!”雇佣兵一声尖叫。 随后只听到一声枪响,他的半个脑袋被贯穿击碎,红白色溢出,人倒在车内后座,一动不动。 “他妈的,疯子!”一名非血人咬牙,直掀开越野车的车顶,架起机关枪对着后方一通疯狂扫射。 高速行驶着的车辆疾驰而颠簸,根本没办法做到细致瞄准,只是在地面上打出一排排泥点,而且有枪的不止他一个,雇佣兵刚刚打孔一枚弹夹,缩回头来换好子弹,另一人刚刚露头试图顶替,就被一枪爆了脑袋。 火力压制一旦停下,对方的精准命中率每次只需要一发就能杀一人,零点三五七英寸正好容弹量为九发! “火力压制!火力压制!”雇佣军大吼着。 两辆车并不是并排行驶,因为瀛洲太小了,车道最宽也只有四车道,通往海滨驻点的路更是狭窄的两车道! 所以能形成火力打击的只有后面这辆车,可这辆车的活人就只剩下两个了,司机和副驾驶。 副驾驶的人早已中弹,不可能起身射击,司机看了眼后视镜,注意到了不断逼近的摩托车。 他把心一横。 劳资创死你! “想杀我,想杀我是吧,看我活生生把你给碾死!” 他骤然放慢了速度,转动方向盘,将越野车调转方向,轰鸣转向后撞向哈雷摩托。 这样庞大质量的汽车本就是杀人工具的一种,就像是锄地机和收割机,很多人看到它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方便,而是觉得它可怕,表面上虽然是农具,但如果放到战场上,收割人命也不比收割麦穗难多少。 嘶吼着狂叫着,越野车碰撞哈雷摩托,质量的差别决定了结果,根本是以卵击石。 双向奔赴的碰撞即将到来。 但司机突然间看见对方扬起右臂,一把刀接引着荒凉月光。 举刀斩落。 他看见了无穷的月光,越野车微微一抖,他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朝着两侧分离,自己的手脚也不听指挥,呼啸而过的狂风中,他的身体和这辆车就如同散了人心的内讧队伍朝着四面八方的分散开,统统离家出走。 车辆从中间分开,但并不是均匀的两块,而像是被胡乱切碎的洋葱。哈雷摩托撞了上去,仅仅只是一声轻微碰撞,越野车就像是被保龄球撞上的青花瓷瓶,砰的一声碎裂开,洒落在地上,掉落一地零件,油箱里破碎,迸发的火花点燃了汽油,道路中央燃烧起熊熊大火,将被切碎的人体也付之一炬。 哈雷摩托继续行驶,追逐着最后的目标。 前一辆车已经把所有一切看在眼里,虽然并未看到越野车是怎么被撞碎的。 司机疯狂咆哮着:“不能让他靠近,让他靠过来,整辆车都会被撞碎!火力覆盖,火力覆盖!” 哪怕是再怕死,还手脚完好的雇佣兵们都探出脑袋和双手,疯狂射击,试图靠着火力将对方驱逐出去。 对方偶尔点射一两次,双方枪战了十分钟,只一名雇佣兵慌忙中失去平衡,被沙鹰打穿了喉咙。 一路狂飙,不知道闯红灯多少次,如果有驾照分,现在可能已经是负几百了。 越野车停靠在一处隐蔽海滨码头。 这里较为漆黑,隐蔽物也很多,借此周旋。 白维停下摩托,也隐入黑暗,四周都是战争迷雾,彼此都难以发现对方。 但这里是对方据点,必然藏匿了更多的军火。 挺好,这也是一笔物质财富。 白维心底将战利品单方面划分给了自己,不仅要赢,还要双赢。 忽然,他停下步子,四周的灯光统统打在了他的身上,俨然对方已经发觉了自己的位置。 明亮的探照灯过去是用在灯塔和海上的强光,此时颇为刺眼。 早已在不同位置蹲点好的雇佣军们开始倾泻重火力,而四周并没有足够坚固的掩体。 白维压低身形俯冲到瞭望塔边,挥刀斩断瞭望塔,开枪破坏探照灯,同时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它倒向另一侧建筑,精准命中顶层,一名狙击手藏在那里面,就算不被压死也已经失去了射击角度。 他抛开沙鹰,子弹刚刚已经打完了,左右手交替,汉刀换回惯用右手。 他来到据点内部,劈开大门,切除一个三角形,将切碎的门板踢飞出去,沉重的压力直接压垮了后方试图伏击的雇佣军的膝盖,踏上前补一道,人头顺着地面滚动。 他骤然嗅到了很浓郁的火药味,立刻后退,同时踩住切开的三角形钢铁门板的边缘,当做护盾架在跟前,下一刻狂暴的冲击力汹涌而至,轰鸣的爆炸将白维掀飞出去,钢铁门板一侧变得通红滚烫扭曲变形,他踢了一脚门板,凌空落下,砸入五十米外的楼层里,同时钢铁门板落入海中。 【2/22】 还剩下最后两人。 白维拍了拍肩头的灰尘,歪过头避开背后的一发射击,藏在角落里的人已经站起,疯狂的咆哮着。 “怪物,你这个怪物!去死,去死吧!” 他丢下手里的手枪,提起手边的加特林,转轮轰鸣发出声响,但他竭力抬起的枪口下一刻就被踩进地面,喷吐而出的金属风暴贯穿了楼层楼板,白维面无表情的一提刀,血溅在他的脸上。 回去得自己洗衣服了。 最后一人。 白维跳上金属支架,沿着颤颤巍巍的瞭望塔支架走到顶端,看向躲藏在这里不敢出声的最后一名雇佣兵。 这名狙击手的一条腿被压碎了,动弹不得,放在这里不管也活不了多久。 “谁让你们来的。”白维依次用三种不同语言问了一遍。 雇佣兵露出讥讽笑容,呸了一声:“杀了我。” “我不认为雇佣兵会有什么道义,你们只是为钱卖命。”白维没有着急落刀,而是反问:“同样是死,你不觉得不公平么?你死在这里,而你的雇主还好好的,他明明知道我在这儿,却还是派遣你们过来,如果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大概只有一种可能……你们替他办了不少脏事吧。” 雇佣兵的脸色微变,表情阴晴不定,如果知道会遇到这种怪物,他们不论如何都不可能接下这个必死的任务,可给钱的雇主根本没提到过这件事……兔死狗烹? 白维不再多言,点到即止,他不用施加太多压力,因为在一个人死之前想拉一个垫背的很正常。 雇主和雇佣兵之间本就没有信任,只有纯粹的利益,他们死了,想要雇主随着自己一起毁灭,再正常不过。 毕竟他们太清楚的知道对方也该死。 “资料,都在那边的屋子里……密码是……” 雇佣兵报出了自己知道的,随后将手枪塞进嘴里,饮弹自尽。 白维去了他说的地址,找到了保险箱,输入密码,但密码错误,他再次输出,仍然错误,第三次犹豫了一下,没有输出密码,直接费了点力气,数次挥刀后切开保险箱,虽然破坏了一些文件,但纸张可以复原,不出意外,他在保险箱里看到了炸弹,只要再输错一次就会爆炸。 雇佣兵故意说错密码,也是想着拉白维垫背,说不仇恨绝无可能。 白维拾起文件档,挺大的保险柜里装了一半,都是雇佣军签订的合同和各种资料证明。 而委托方是……水门基金。 直接雇用人则是,会长,水户赖一郎……根本不出所料。 白维将文件整理好,骑上摩托车,直奔新东京,离开同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吞噬了这处隐秘码头。 很遗憾军火库已经被毁掉,只搜刮到了两百万现金,可能他们结算是用外汇或者黄金……总之都没找到。 【事件已完成】 【结算奖励:初级枪械掌握,初级骑乘专精,子弹时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守护神 一名雇佣兵来到了大厦门前,负责接应的侍者看了眼时间:“你来迟了。” “耽搁了一下。” “被什么耽搁了?” “红灯,老奶奶,碰瓷的,还有路边有个男人和女人抢男人,没忍住多看了一小会儿。” “……”侍者深吸一口气:“东西带来了么?” “这儿。” “我要检查一下。”侍者打开了冷藏箱,确认了的确是一枚新鲜的心脏:“这心脏是不是有点大?” “大一点不好么,正好配得上。” “跟我来。”侍者没说什么,带着雇佣兵走上了电梯。 电梯来到顶楼,经过数道检验,雇佣兵来到了一间卧室前,侍者接过箱子,对雇佣军说:“你的报酬都在隔壁房间,自己去领吧。” “等等。”雇佣军说:“我有些事要说一下,医院里遇到了些许事端,我得问个明白。” 侍者犹豫:“我去通报一下。” 片刻后房门打开,雇佣兵全身武装被卸除,进入了布满藏品的室内,看到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全身上下都写着‘死’字,如果头顶有血条,现在已经空了,就像是被扎破了一个洞的瓶子,生命在不断流失,时间也在不断减少,一秒一秒的…… 放着心脏的箱子被老人抱在手里,像是得到了宝藏的海盗,他的心情很好,或许是见到了生还希望,他此时的表情是放松的,苍白的脸色浮现少许红光。 有了希望,人总能活下去……不论这希望源自多么肮脏的强取巧夺。 “你想汇报什么。”水户的心情很好,并不介意耽搁一些时间。 “倒也不是想要汇报,而是有些好奇。”雇佣兵摸着下巴:“我看了一些报告,据说水户阁下寻找一颗合适的心脏已经有了三十年之久,可您是怎么确定这枚小女孩的心脏一定适配的?” 水户赖一郎说:“好奇可不是好的品质,雇佣兵。” “不仅是好奇,我也想知道这个途径……” “原来如此。”水户点头,世界上缺乏器官的人大有人在:“你想更换器官。” 雇佣兵不置可否,只是问:“是通过基金会?” “基金会只是其中之一,通过各种基金获取数据,购入遗体,储存器官,这是主要的来源手段,而且合理合法。”水户赖一郎靠着床被:“不过我的情况,并不在这其中……咳咳……我的心脏先天畸形,想要找到适配的心脏,通过普通的办法完全行不通,于是我只能借助……神秘。” 雇佣兵急忙追问:“哪一种神秘?我倒是听闻过,有一种无所不知的魔镜。” 水户摇头:“假的,魔镜只是爱八卦男女关系的镜中恶魔,根本毫无价值。” 雇佣兵又问:“真实之口?真理泉水?还是龟甲占卜?” 水户赖一郎全部否认:“有用,却只有一点点用。” 雇佣兵杠道:“那到底是有用,还是没用?” “有用……但对我于事无补。”水户低沉的说:“但最后我找到了‘件’。” 雇佣兵没听说过。 “一种人面牛身的妖怪,它会说出注定成为真实的预言,件的汉字拆开,就是人牛,在山海经中有记载,被誉为飞兽之神,雌性的件预言一定正确,可大多是不详,而雄性则是会传授躲避灾害的办法。”水户赖一郎说:“我遇到的就是雄性的件。” 雇佣兵问:“它说了?” “不,它只告诉我如何活得久,却不肯告诉我如何治愈。”水户说起这件事颇为得意:“但它肯定知道,它越不说,我就越想知道,于是我假意放弃,后来偷偷跟踪它,找到它的所在,利用它住所的一家人性命做威胁成功抓住了它,得到了件,我就能成功避开多种灾难,最后也的确继承了水户家主的位置,获得了如今的地位。” 雇佣兵听着只觉得荒谬:“哪有这么方便的妖怪?” 水户赖一郎哈哈大笑:“世界上总有些人是这般好运的,不论是去了龙宫的浦岛太郎,还是见到仙人下棋的樵夫,他们都得了奇遇,却有人错失,有人没把握住……可惜,这只件早就死去了,我也始终没找到第二只,但在它死之前还是给我留下了足够多的预言,告诉了我什么地方能找到适合我的心脏。” 说到这里,水户突然想起回忆起了什么:“但它当时也还说了另一句话……” 显然这句话并没有被水户赖一郎放在心上,他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来,自言自语的念道。 “它说……” “这颗心脏绝非我能觊觎的,劝我早点放弃,这女孩身边会有一位可怕的守护神。” “放弃?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水户赖一郎抚摸着手边的箱子,哈哈大笑。 “守护神么。”雇佣兵若有所思:“这个预言有点准啊。” “件的话,我是当真的,但我想了挺久,也没找到别的可能性,这守护神只可能是樱井思的父亲,樱井明。” 水户赖一郎挑起眉毛,能看出这衰老老人的心脏里流淌着如同毒蛇般的冰冷血液。 “所以,我要毁了他。” 他张开口,突然说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布局摧毁件的预言。 “我故意让人挖来了樱井明,迫使他放弃过去前途大好的工作,然后把他炒了!” “通过关系打压他找到新的工作,让他贷不到款,做不成生意,也在圈子里名声败尽,只能走上邪路!” “知道他最后肯定会想着去诈骗,故意让他钓上好几个受害者,让他留下案底彻底不能回头!” “都是我安排的。” “为的就是拖垮他!” “没了钱,他拿什么去救她女儿!医院都住不起!” “这样,迟早他女儿会死,等他女儿死了,他彻底没有了心灵上的依靠,我再给他一点甜头,他还不得乖乖的把那颗心脏给我!” “什么守护神,不过就是水箱里的一只王八!” 水户不乏得意的诉说着自己多年来的筹谋规划,他靠着自己的财力、地位、权利,想要逼死拖垮一个家庭一个普通人实在太容易了,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雇佣兵疑惑的问:“为什么不直接抢?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我在等,等她长大一些,太小的心脏负担不起成年人。”水户吸了口氧,平复激动的心神:“可我的身体支撑不住了,不论如何,都得提前执行换心手术。” 雇佣兵了然:“原来是这样,我已经掌握全部了。” 水户赖一郎说了这么多,情绪平复后,也开始疲惫了。 “既然你想问的都问了,那就离开吧,等我做完了换心手术,再聊一聊你的合同问题……我想你应该也不想再回去非血大陆了吧,那群散漫的政权和佣兵的血腥世界,还不如留在瀛洲享福。” “这倒是不必。” “哼!”水户脸色一沉:“雇佣兵都是疯子,你也不例外。” “不,我说的不必指的是……”雇佣兵淡淡道:“你不用做手术了。” 水户赖一郎脸色没有变化,如同病入膏肓的狮子,却还能龇牙咧嘴的咆哮。 “我没时间听你说这种笑话……” “这颗心不是樱井思的。” “什么?”水户赖一郎的脸色骤然苍白。 “这是我从生鲜市场刚刚买回来的一颗猪心。”雇佣兵摊手:“狼心狗肺,禽兽心脏,挺适合你的。” 水户赖一郎立刻打开盒子,看着这枚大了一号的心脏,脸色微变:“不,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雇佣兵笑而不语。 “心脏,在哪里!”水户赖一郎慌了神,下一刻又镇定下来,将箱子砸向地面,怒吼道:“你是不是要坐地起价,我给你十倍,十倍!!” “这个不是钱的问题。”雇佣兵摇头:“这心脏十分滴珍贵,普天之下就这么一颗,你一个小小的催逝员,怎么能有资格占用呢?” 水户赖一郎有些喘不过气来,按住心口,咬牙说:“你不把心脏交出来,也别平安无事的走出这里!还有你的那群同伙,你们的把柄可都握在我的……” 雇佣兵抬起手,撕开脸上的面具,白维作为黑色蔷薇会的最高首领,非常擅长化妆和易容,扯下外套,眨眼间就从络腮胡子的非血人种变成了气质尊贵的东方绅士。 帝王嗓音低沉醇厚:“继续说,我在听。” 水户赖一郎满脸错愕:“你……你是什么人!” 白维不假思索的自我介绍:“鄙人,守护神。” 第一百二十二章 牛鬼 件的预言是准确的。 水户赖一郎费尽心力的毁掉了樱井明。 真是因为他惧怕预言中的守护神。 正因为他惧怕守护神而摧毁了樱井明,把他逼入绝境当中,所以这位爱女的父亲成了坑蒙欺诈的诈骗犯,人人喊打,最终才走上了绝路,一命呜呼。 樱井明是死了。 他的死,成了一个果,而这个果,让在他死亡前心怀不甘的拉住了白维裤脚。 这时一套因果循环就形成了。 从结果来看,倘若樱井明尚在人世,或者有一份稳定工作,能贷款让女儿继续住院,就不可能碰到白维。 白维此时此刻也并不会出现在这里,他甚至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位身患血月病的女孩,他只会认为世界上的血月病早已被消除,猩红诅咒已经被黄金王座屏蔽在大气层外。 这就是因果。 因为有预言,所以想要规避预言而采取了行动,最终这一行动反而导致了预言的发生。 好一个多重嵌套的俄罗斯套娃。 于是守护神站在这里,他一路慷慨而歌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阴影中遍布着鲜血和尸骸。 白维从口袋了拿出一根香烟,用神焰术式点燃。 他在病房一般不会抽烟,因为对病人身体不好,但这位水户赖一郎会不会吸入二手烟而导致心肺骤停,他倒是一点都不在乎。 “你已经活的够久了,眼看着小姑娘安然无事的活下来了,反而心有不甘的派遣雇佣兵不惜杀人取心,这一行为已经严重的越界。” “我寻思,你有杀人越货逼的一个家庭家破人亡的恶毒,也早该预料到会被仇家找上门,然后死无葬身之地的心理准备吧。” “看看这个。”白维抛出一个档案袋,里面的资料散落出来,落在床铺上。 水户赖一郎低头看去,脸色瞬间色变,这些都是雇佣兵和军火相关的:“你是怎么得到这些资料的!” “抢来的呗。”白维平淡道:“不然呢?他们会拱手相送?我杀了二十二个雇佣兵,撬开保险柜才拿到了这些,顺藤摸瓜找到了这儿,想要看看幕后主使,然后嘛……也就这样。” “杀,杀光了?”水户赖一郎神情呆滞,大脑宕机一秒,那可是非血大陆上的一流雇佣兵的精锐们! “与其在意死人,不如考虑考虑你自己的事,你不仅把一群雇佣兵包装成保安企业带入瀛洲,而且涉嫌暗中偷渡军火,控制武器买卖,这些加起来足够判你一个抄家灭族……要知道幕府对于刀狩令的执行都颇为严苛,更别说你涉嫌交易的还不是一般的刀,而是热武器。” “来之前,我把余下百分之九十的资料都丢在了幕府奉行所的大门口,以这群忠犬的工作效率,巴不得执行抄家灭族充实口袋,很快,你这栋楼,就要充公了,包括你自己,呼吸机都不给你留下。” 他站在十步外,静静欣赏着水户赖一郎的表情变化。 老人似乎还没彻底明白对方话语中的意思,每一个反应都变得缓慢而迟钝。 可白维并不给他反应过来的缓冲时间,继续言语攻心讥讽。 “你的家族要因为你的贪婪和愚蠢而覆灭了。” “现在,你不仅要死了,更要倾家荡产。” “你为什么不哭呢?” 水户赖一郎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嘶吼声。 “kisama——!” 那是最后的歇斯底里,也是一名老而不死的恶贼的灵魂迸发的绝命凶狠。 他怒吼之后,咳出了大口的鲜血,死亡已经悄然到来,正在扣开他的心脏。 水户眼中涌出无限的惊恐和慌张。 “不,不,我不要死!我还要活着,我还有很多钱,我还有那么高的地位……” 他的眼瞳一下子黯淡下去,紧接着眸子深处涌出了大量的血丝。 他的四肢开始抽搐扭曲,如同被某种邪恶生灵附体,枯瘦的胸膛下方有一张脸孔浮现。 一枚感叹号悄然浮现。 【牛鬼】 词条上布满了凄厉的怨气和煞气,白维仿佛从其中窥见了水户赖一郎对待件的方式,问取件的预言,实际上是在折损它的生命,说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也意味着水户赖一郎为了问取预言一定采取过十分残酷的手段。 即便是到了最后,件死去了,它的怨恨已然缠绕在老贼的身上。 不,不仅如此。 单纯的怨恨不至于让活人的肉体一同产生变质,又不是神秘度高到域外邪神的程度。 白维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个人本来心脏先天畸形本就不可能活到七十岁,他为了活命肯定什么都做,而各国都流行过相似的传说。 吃了人鱼肉,活了八百年的八百比丘尼;吃了唐僧肉,就此长生不老…… 白维凝视着水户赖一郎:“你把件吃了。” 水户赖一郎没有回答,他此时已经无限接近于死亡,意识也无比的模糊不清楚。 曾经吃下的妖怪的肉,在这时反而显现出它的异类本质,或许它从来都没有被彻底消化,而是随同件的怨恨一同沉淀,直至这个老贼灵魂意志即将崩溃的瞬间开始反噬,让他感受到世间最强烈的痛苦,撕裂他的躯壳,复仇固然无可厚非,但这种事,反而可能诞生出一只沾染着血腥污秽怨气煞气而生的妖魔。 不肯接受死亡的执念;痛恨人类的怨恨;这两者交融便是污秽。 天人沾染上都会天人五衰,大鲸沾到都会豹毙。 【临时事件已触发】 【除魔】 【友情小贴士:你要斩杀的恶人居然先一步被弄死了,这何尝不是一种牛头人呢?】 “妈的,牛头人?”白维被气笑了。 一抖袖子,虎首汉刀掠出,轻轻一震,两侧藏品架子当场两断。 袈裟斩,逆袈裟,左右两刀连斩,全部命中,但已变化为牛鬼的怪物只是举起双手,并未死去。 刀伤看上去很重,却并没有伤到核心。 它咆哮着朝着白维方向冲杀过来,右手甚至直接提起了制氧机和旁边的医疗器械,那玩意重量加起来超过五十公斤以上,划过白维头顶,命中后方的藏品柜子,顷刻间数千万円直接蒸发。 哪怕白维不是円批,也深感痛心。 他掏出手枪开始精准射击,新拿到的技能不用太浪费,枪械自然是之前雇佣兵爆的装备。 保持射击姿态的同时,白维挺胸收腹提臀,旋即时间流速减缓,这就是子弹时间,但必须集中精神。 连续数枪全部命中头部,死神之眼莫过于此,然而即便脑袋被打了个稀巴烂,它也还是冲锋过来,丝毫不惧。 因为牛鬼的脑袋还有一颗,在胸膛中央! 白维被撞了个措手不及,牛鬼双手一顶,把他撞上房顶,这里的层高足足接近七米,白维的右脚已经触及到了天花板顶层,他挥剑斩落顶层吊灯,将钢铁重物砸向牛鬼,同时落下如雨的刀光。 剑气如豪雨,连巨大的吊灯也被切的七零八碎,但牛鬼居然只是伤痕累累,枯瘦的躯壳下方流淌的亦不是人类的鲜血,道道伤口下方长出了血色眼珠,看上去如同全身布满眼球的百目鬼,令人看一眼就密集恐惧症发作。 “呼……”白维吐出一口气,站定身体,下一刻横刀而过,室内流淌过一道电光。 紫电一闪! 刀光切入了牛鬼的小腹中,却没能将其腰斩,连续大战,白维的剑术等级停留在二十六级左右,攻击力显然低了点,汉刀质量也差了点,剑气也不够锋利,总之都弱了一点点,导致这把刀至勉强切入小腹,触及到了肾脏位置,没能一口气斩碎腰脊椎。 白维默默发力,猛然间一拍汉刀,虎首咬住铁环,发出铿锵声响,虚幻的猛虎气劲成型,虎虎生风。 他爆发一股心生力量,推动牛鬼冲向室外,钢化玻璃根本脆弱不堪,落地窗一碰即随。 三十三层顶楼高度,白维将刀锋压入牛鬼胸膛中的鬼脸里,狠狠一踏,任其自由落地,朝着大地坠落。 这个距离下,将全部重力势能灌入其中,绝无可能规避! 一头猛虎撞碎玻璃,从高楼跃下,裹挟着狂暴的冲击力,轰入地面,刀锋切肤入骨,同时狂暴的冲击力灌入地面,利刃刺入地面,龟裂痕迹扩散出十五米,骨头断裂,摔成肉泥,牛鬼被一刀贯胸,再无挣扎。 白维单手吊在三十三楼的边缘,心有余悸。 “这要跳下去,不死也废半条命……还好我技高一筹。” 【事件已完成】 【你获得一次对件的提问机会】 【剩余时长:4分59秒】 第一百二十三章 提问 打斗的痕迹早已扩散了出去,片刻后整个顶楼都会被包围。 白维想了想,直接松开手,从三十三楼上跳下,挥刀将一截金属刺入大楼表层的混泥土墙壁里,下降到二十多层高度后一脚踢碎玻璃进入房间。 这里没有灯光,本以为也没有人在,但这么一件普通的仓库里居然还有人,还是两个人,还是两个光溜溜没穿衣服的人,还是两个男人。 两个混在一起的男人似乎也根本没想到二十多楼居然还有人天降正义,可还保持着连体状态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甚至还下意识的挺直了腰。 白维当即地铁老人手机,直接抬手把两个人敲晕,打开灯后拾起其中一人的衣服套上换装,换衣服的过程中看到了这两个人身上的名片,其中一人是牛郎,另一个则是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名人。 似乎是某个冰上运动的评论员,以前是职业级,水平一般,后来退役了,靠着各种黑某个很有名的冰上运动员的评论和评价获得了较高名气。 可没想到,这个黑子叫来的牛郎长相居然和那位冰上运动员有七成的相像。 这就是黑到深处自然粉,还是粉到深处自然黑? 太脏了。 心灵纯洁的我已经没眼看了。 靠着换装和简单易容,穿过混乱的基金大楼,从电梯井转到安全通道,轻易抵达了一楼。 此时的一楼地面汇聚了大量人群,基金会的员工和保安们开始驱散附近人群,有人试图把汉刀从尸体上拔出来,但插的太深,入地半尺,根本拔不出。 白维没去围观,坐上摩托车戴好头盔,抬手一招,虎首汉刀嗡鸣一震,撞开人群,飞回掌心,没入衣袖。 保安们只看见了摩托车的尾灯拉出一个s形的残影,别说人长什么模样,连车牌都没看清,只远远望见红灯残像,以及一声轻蔑的笑。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车辆停靠在一座桥边,白维脱下衣服,点燃后把它丢进河水里,一股做作的香水味闻着熏人。 【倒计时:0:55】 距离提问还有最后一分钟。 白维开始陷入思索,他可以对件提问一次,就意味着对方会使用一次预言能力。 有了水户赖一郎的前车之鉴,意味着件的预言非常精准。 只是被预言和命运束缚的大多是普通人,神秘度越高,难难以被揣测。 白维过去不相信任何形式的预言,这是因为他足够强,当你能一拳打爆陨石的时候,什么天灾天谴都是笑话,宇宙帝王来了能接得住一拳头么? 如今的神秘度不够高,不清楚件的预言有多精准,倘若直接问询英灵之理哪里得,它大概也会建议投胎。 白维陷入思索,他想问的说起来也有很多。 譬如说…… 自己未来会有几个老婆? 一见钟情的灵魂伴侣在哪里? 后面十期六合.彩的中奖号码是? 国足哪一年能夺冠? 在哪个地点哪分哪秒十连抽卡能满命毕业? 小智什么时候接比比鸟回家? 酷拉皮卡什么时候下船? 特利迦到底是巧克力味的粪,还是粪味的巧克力? 江南是不是真的在写完龙三后就已经被外星人夺舍,逐渐晚年不详? 想问的事太多太多,但有些问题似乎知道了答案反而不美。 所以细究起来,其实想问的也没几个。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只剩下不到半分钟,而白维还有些停驻于自己的思绪里。 片刻后,时间已经进入最后的十秒倒计时,他迟缓的回过神,看了眼倒计时的五秒时间。 “给我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虚空中浮现出件的虚影,人面牛身。 它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提问,太过于务实,以至于它有点不适应,或许它已经把六合.彩的中奖号码都备好了,没想到对方来了这么一句,就很意外。 白维解释道:“我快没钱了,那群雇佣兵好穷啊,就带了几百万円,办个葬礼就花完了……我还是想找个班上,电子厂和牛郎店就算了。” 件无语片刻,缓缓开口,道出一个地址。 【龙樱俱乐部】 说完,件的灵魂缓缓消散,魂归天地之前,它对白维低头致谢。 白维回以古礼,拱手作揖。 “龙樱俱乐部么……找个时间和周边人打听一下,也许山田会知道。” 他乘上摩托车,返回了医院。 此时的医院已经被警察们封锁,空地上,雇佣兵的尸体们一具具的摆放在地面上,整整齐齐的,挺好。 有的人得到消息,含泪冲到尸体旁边就要开哭,结果掀开被单找了半天发现没一个对的,肤色都不对,更别说脸了,懵懵懂懂的擦干净眼泪,侧过头一看,亲人正站在旁边翻着白眼。 白维停下车辆,找到了值班医生,把钥匙塞了回去。 医生压低声音:“我们统一了口径,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这次医院只有少数人受伤,没有人死亡。” 即便医生说出去也没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藏基基。 这群人能第一时间统一口径后选择不说,大抵是为了自保。 白维的实力他们看的清清楚楚,万一被警方得知公布出去,引来报复,他们也有一份责任,可能被迁怒。 但也不能太过于以恶意去揣测,至少这位医生能主动丢来钥匙,证明其心底的善意也占了不小的比重。 治病救人本就需要超越一般人的能力、耐心和心性,从其临场反应来看,这位值班医生未来前途无量。 整个五楼的公共区域都被毁坏的不成模样,白维直接去了另一栋探视樱井思,他在傍晚要求转移了病房。 樱井思此时睡的很安稳,根本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维见她安然无事也并未留下,从今往后她也是彻底安全了。 罪魁祸首的水户赖一郎已经暴毙,樱井思的心脏已经不会再有人惦记了。 水户的死已是铁板钉钉,都说杀鸡儆猴,这次直接把猴子杀了,其他猴子也该掂量下后果。 至于警视厅是否会把这两处加以练习,这是迟早的事,但是否会顺藤摸瓜的查到白维身上,他一点不担心。 一方面水户赖一郎涉嫌军火生意,幕府不会放过他和他背后家族,以及其拥有的全部财产,死有余辜,杀了他和提交其犯罪证据会形成将功补过,甚至不需要接受法庭裁判; 另一方面,白维作为明国人,享有引渡权在内的多项权利,瀛洲律法对他适用,却不能直接裁决他,除非是犯下极大恶劣性质的刑事犯罪,否则最坏结果也只是驱逐出境。 一旦涉及到跨国法案,这就需要和明国大使馆扯犊子了,而明国大使馆里入驻的都是些什么人?五成左右是纵横学派的铁杆拥护者,三成太学生,还有两成是铁血鹰派的兵家,跟这群人开会,就意味着要承受纵横术的左右拉扯以及兵家的威逼利诱,以及太学生的太极拳法搁这儿搁这呢,稍微想一想就教人同情瀛洲对外联络官的头发。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而是行侠仗义且有理有据,那么大义在我!明国大使馆就是站在你这边的,为民除害,大大滴好,整日淡出鸟来的安乐椅上的驻地文人们巴不得找点有趣的事来做,所以结果必然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这样就可能会影响到两国外交,又是一笔烂账。 白维心态自然是无比放松,甚至暗自寻思着被找上门后,大使馆一通电话打过来,警视厅直接放人的爽文展开,这或许也是财富密码的一种吧。 来到医院外,白维呵出一口白雾,仰起头看向纯白的月光。 他眯起眼睛,虽然小问题解决了,但猩红诅咒的调查还没有结束。 相较于能直接拔刀斩杀的焫鷄们,自己难以理解的猩红诅咒才是威胁的来源。 来日方长。 回到柳生宅,见到妹妹正坐在沙发上发着呆。 他保持距离,以免身上的血腥味和沾染的香水味被霜月嗅到,问:“怎么在发呆?” 柳生霜月回过头,将什么东西藏入沙发:“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洗澡水烧好了,先去洗澡吧。” 白维想着身上气味,便径直去了盥洗室。 等青年离开后,柳生霜月低头看向手里藏着的物品,是一张署名为真田的邀请函。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没人喜欢饭后刷碗 上午八点许,北辰归蝶来到柳生宅门口。 她细致的整理好仪容,对司机吩咐:“傍晚再来接我。” 司机不假思索:“是,大小姐……是晚饭前?” 北辰归蝶回道:“当然是晚饭后!” 等司机驱车离开,她伸出手扣响柳生家的大门,不一会儿,房门就打开了。 是柳生霜月,她正用毛巾擦拭着汗水,俨然刚刚晨练结束,见到门外是北辰归蝶的时候,有那么几秒钟,眼神还是爆发出了母狮子护犊般的威慑,但很快就收敛了回去,允许对方进入她的领地。 因为狮子允许一夫多妻。 只是这种退让对她而言仍然会造成非常强烈的不适应,忍耐远大于平静。 特别是注意到北辰归蝶期待的将目光频频投向一切白维可能出现的位置时,她的语气也很难好转。 “别瞅了。” 她打断道:“如果你是期待看到兄长穿着剑道服晨练,汗水从脸颊流淌到脖颈再流入锁骨和胸肌的场景,那我劝你早点放弃为好。” 北辰归蝶被点破心里所想,心头短暂羞涩,但很快就将羞涩感抛之脑后。 她更加确信柳生霜月跟自己是同类人,这种程度的小菜她作为妹妹肯定品尝很多次了。 可恶……你家的小菜当然随便吃,可我还没尝过呢! 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问:“晨练提前结束了?” “不是,兄长已经好些年没有晨练了。”柳生霜月淡淡的回应。 “为什么?再好的身手也需要长时间的锻炼维持吧。”北辰归蝶不解。 两人这时已经走到玄关位置,并且开始脱鞋。 回答就从正厅里传来,白维将早餐端上桌,笑着回道:“因为没有必要,晨练是习武的前置,我现在不再习武,所以不必要晨练,最多雏鹰芜湖起飞一下,余生不过三万天,能摆一天是一天。” “白先生!”北辰归蝶蹭蹭蹭跑近,还有心留意一下自己的裙摆角度,故意歪了歪脑袋,挑选最可爱的角度,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呀。” 柳生霜月在后面不断‘啧啧啧’,暗戳戳的嘲讽这女人的小心思,才十九岁,就这么会了嗷? 白维见多不怪,两辈子时间,各种性格女性都见的太多,青纯的、放浪的、表面放浪内心清纯的,表面清纯内心放浪的,一边放浪一边清纯的……他对此回以一笑:“早上好,吃了吗?” “没有没有,来蹭饭的。”她立刻坐下。 “添双筷子而已。”白维给对方递过去一碗小米粥,摆出一家之主的态度,对两位后辈保持温和的微笑:“平日倒是不怎么有正经人过来打扰,能见到你和霜月成了朋友,我很高兴。” 柳生霜月下意识挺直背脊,她总觉得一本正经的老哥越来越像个某个往生堂客卿了,一股老爷子味。 北辰归蝶没什么不适应,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也颇为满足了,时间算是来对了。 倘若每天都来打扰也并不合适,一周一两次的频率倒也不算很高。 只要逐渐习惯,最后时机成熟,她自然可以发起攻势一波拿下,然后顺势加入。 获胜感言都想好了——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而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饭桌上,白维和北辰归蝶都有说有笑,反而柳生霜月食不言寝不语,端庄安静。 早餐很快结束,白维开始洗碗,这一幕不是第一次见,但北辰归蝶还是觉得颇为稀奇。 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托着腮帮看向刷碗的青年,哪怕只是个侧面和背影,都让她目不转睛。 然后她看见柳生霜月伸出双手放在她的下巴下方。 “?” “怕你眼珠子看直了掉出来,给你接着。” 北辰归蝶翻了白眼,不计较这种程度的讥讽,仅仅是摇着头轻叹道:“饱汉不知饿汉饥。” “谁是饱汉?我又不玩角先生。”柳生霜月绵里藏针。 “别污我,我也不玩那个,习武者这点自控力还是有的,身体保持完整整洁,也是对自己的尊重和重视。”北辰归蝶不在意她几句话里话外的针刺,不赶她走就已经挺好了,时间还短,她有的是耐心,北风和太阳的故事,简单的道理谁都懂。 “那看来你不需要兄长的私下照片……” “我要!给我!” “你不是不玩角先生吗?” “我可以学!”北辰姑娘求知若渴。 “……”柳生霜月一时间哑口无言,为她的厚脸皮感到惊叹。 “要钱吗?”北辰归蝶拿出钱包:“我带的不多,这张卡里只有一千两百万,是我存的私房钱……” 柳生霜月面无表情:“我差点就信了。” 北辰归蝶眨了眨眼睛:“你敢卖,我一定买,千金买马骨,不亏稳赚!” “你这大小姐拉低了全国大小姐的平均水平,丢人都丢到外面来了。” “人长大后总要学会厚脸皮的,快把照片拿过来,让我康康!” 柳生霜月无可奈何的拿了相册过来,两人在一起翻了翻相册,只是并没有什么私下照片,只有几张家里人的合照。 “看够了吧大小姐。” “我哪里是什么大小姐。”北辰归蝶摇头说:“我只是普通的女孩子啦,随处可见的。” “随处可见的女孩子可不会这般死皮赖脸……” “会的哦。”北辰归蝶神情认真:“大家都会的,这可是平生仅有的喜欢。” 真的喜欢上了,女孩子也可以很执著的,如果瞻前顾后行动力不足,只能说还不够喜欢。 “这种女孩子我没见过。”柳生霜月扭过头,她心底其实也不反对这种说法,她也是十七岁的女孩。 “你现在不就见到了?”北辰归蝶自卖自夸。 “你才见过我哥几面,就这么轻易的说出喜欢?”柳生霜月好笑。 北辰归蝶还真想要好好的掰扯掰扯这个问题,眯起眼睛问:“当你看着一个男人刷碗都觉得他很有魅力的时候,难道不算喜欢吗?” “哼,这算什么……” 柳生霜月侧过视线,望向厨房,正巧白维注意到了视线,兄妹视线对上,青年回以一笑,就那么稀松平常的微笑,顿时屋子里阳光灿烂。 她低下头,双手揉着脸颊微红,支支吾吾道:“……可以算。” 北辰归蝶靠在沙发上,轻声说:“我还真的一次都没有见到过,男人刷碗的场景呢。” 柳生霜月愣了一会儿,这好像很罕见,又好像并不罕见。 明国的家庭里,男女都要负责希望的,只是没人乐意洗碗,所以夫妻之间为了让对方洗碗,会经常闹出各种勾心斗角的笑话来,比恋爱头脑战还要有趣。 霜月不觉得那是烦恼,反而是一种生活情趣,她也不讨厌做饭和洗碗,甚至内心会觉得平静而幸福。 “你或许真的在明国待太久,被那边价值观影响了。”北辰归蝶轻声说:“在瀛洲,女人负责洗碗做饭才是常态,哪怕是家里有儿子和女儿,女儿也要学着帮妈妈风险负担,而儿子只用考虑今天去哪里玩,弄的一身脏兮兮的回来,不用考虑柴米油盐……所以,男人做饭洗碗,很少很少的。” “我的家里有请仆人,所以家务事不需要自己动手,但偶尔也会看见母亲下厨,给父亲送去饭菜,收拾的事,他从来不做的,明明是入赘的女婿,却很享受老婆的照顾,自己还很大男子主义。” 柳生霜月问:“所以,能洗碗的男人,就能入你的眼?这要求也太低了,明国遍地都是。” 北辰归蝶没好气道:“所以我说你真是完全不懂……重点不在于洗碗好吗?” “在于什么?” “尊重,平等,谦和。”北辰归蝶望着柳生霜月疑惑的视线,她又叹了口气,十二岁就去了明国的柳生可能和正常家庭脱轨太久了,不了解瀛洲家庭的运转。 “说个简单的,如果是有客人到来,男人是不能当面做家务的,否则会让外人看不起。” “家务事和琐碎小事,是女人的事,男人负责接待客人,而女人得保持沉默,不能随意插嘴,大呼小叫。” “这就是瀛洲里的家庭现状。” “按照一般情况,现在应该是你负责洗碗,然后你哥在这里陪我说话才符合常理。” 柳生霜月突然有些明白了,但又有些不太懂,她说:“这是哥在照顾我吧,平日我也做饭洗碗的,偶尔哥会下厨,但都是我抢着来啊……家庭成员之间,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北辰归蝶噎住,她托着腮帮,叹了口气,但紧接着有一团无名火起。 这团火焰,名为嫉妒。 她之前隐藏的很好,现在不自觉的有些外露。 “我看你啊,真的是……被你哥彻底惯坏了。” “哥可不会宠溺谁,我的性格有些恶劣,但还谈不上恃宠而骄。”柳生霜月自信道。 北辰归蝶瞧瞧握拳……你分明已经晒了我一脸了! 她轻哼一声:“消食结束了吧,去道馆练一练!” 不打一顿,这股恶气很难收场。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再加一个周回本 柳生霜月和北辰归蝶或许真的是天生注定的对手。 相较于神宫寺咲的隐藏m属性,北辰归蝶的不服输的个性在经过上百次轮回磨砺之后变得韧性十足。 她坚信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柳生霜月也同样如此,只懂得锐意进取,挥刀斩落就是她的剑道哲学。 直白,了当。 两攻一碰,必有一折。 既然有一个人肯定要输,那么懂得点到即止就十分重要,偏偏她们不懂这个道理,直至打的双手发麻,木刀开裂为止才终于停下。 “你又变强了。”北辰归蝶由衷感叹道:“日复一日的变强,简直是怪物。” “你也不赖,刚刚见识过的剑法,才不过重复几次就被破解了。” “千变万化的应对是北辰一刀流的特点,而你的剑术,则是越来越诡谲了。”北辰归蝶放缓呼吸:“简直不像是用来应对人类的。” “或许本来就不是。”柳生霜月也并不清楚,但只要能变强,她不在乎这剑术的来历是什么,用途是什么:“你压力不小,要不然干脆输给我?” “开什么玩笑,按照约定,如果输给你的话,我就得一周时间见不到白先生了,这我可不要……”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侵略性十足。 “你的鼻梁骨是不想要了么?”柳生霜月回以冷笑:“迟早打到你破相!” “哎呀,你这是嫉妒我比你漂亮吗?” “漂亮?你的哪只眼睛这么告诉你的?真把自己当做玉藻前了?” “也没这么夸张吧,最多也就小野小町的程度吧?” 小野小町,平安时代初期女诗人,六歌仙之一,霓虹人将其吹捧为世界三大美人之一,其在瀛洲人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东方小野冢小町的名字来源) 两姑娘嘴上斗法是因为没力气继续打了,都在恢复体能,但剑客之间斗嘴没几句就找不到下文,又不愿意真的演变出泼妇骂街,但心头憋着一口恶气,还没打爽,撂下狠话。 “罗生门见!” “白蛇神社见!” 同时闭眼进行观想,她们重新踏入领域,一人站在刀剑孤冢前,一人站在神社前方,势成水火。 眼看就要拔刀继续打一场血肉横飞的真剑胜负,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叮~ 清脆的声响,没有钟鸣的沉重,反而十分清脆,就像是老店铺门后挂着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提示店长有客人上门,而这个铃铛则是悬挂在一处建筑物的前方。 又一次,云开雾散。 场景继续拓宽,继续更新,刷新出了罗生门,白蛇神社之外的第三个公共区域。 这里是一片竹林,竹林中满是积雪。 无边落木萧萧下。 飘零的竹叶,积淀的白雪,郁郁葱葱的绿色和妆点大地的银白形成鲜明比对,有些突兀的融合在一起。 而在雪地中央,伫立着一道背影。 北辰归蝶敲着觉得有些眼熟,正好奇的要走近,却被柳生霜月叫住。 “如果不想死的话,我建议你……最好提前做好拔刀的准备。” 柳生霜月盯着这倒背影,她太熟悉了。 自从开启罗生门后,观想法里的浪客剑豪就彻底消失了,她也有过一段时间的惋惜,失去了继续磨练的机会,但现在看来是多余的,对方也跟过来了,只是花了点时间。 并且,比以前更强也更加完整。 男人穿着浪客的衣着,脸上覆盖着一张狐狸面具,腰间悬挂的兵刃,和天狗切几乎一模一样。 浪客站在竹林雪地之间,自从进入了这里后,天上的时间就固定在了圆月普照,而并非阳光正午。 “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浪人隔着面具的嗓音失真:“你们有三次挑战机会。” 柳生霜月不容置喙的往前半步,直接说:“我先来!” 她拔出天狗切,以居合术开启这一战,刀光一闪,天狗切撞上天狗切。 两把一模一样的刀爆发出电光,似乎谁都不服气对方手里这把赝品。 浪人轻轻振刀,看似轻盈动作,却爆发出恐怖气力,雪地中扬起雪色飞尘,飞溅而出的痕迹正是难以看见的刀光,就那么一瞬间,柳生霜月失去了平衡,紧接着脑袋险些直接被削飞。 她甩出离手剑,刀光吸引了浪人注意力,这才竭力挪动身体避开这致命一刀,左手交替右手,在地面翻滚,撞上竹子,立刻冷汗直流。 比过去强了不止一倍。 柳生霜月吐出浊气,缓解内心紧张,数日不交手,她快忘记真剑胜负的惨烈。 短暂休憩,她选择再度强攻,直接暴气,真气流转,让她握持的天狗切上仿佛悬浮着一层尘埃,飞雪停留在刀剑上寸许距离,无法贴近刀锋,如同包裹着一层无形的茧,这一层茧被称为庸才的极限,是大多剑客终其一生都无法突破的瓶颈,是刀客剑客们扩散出刀气的极限距离。 它就像是一层刀鞘,厚重结实,但缺乏锋芒。 唯有出鞘的利剑才能锋芒毕露,杀人无形。 眨眼间,刀剑碰撞超过十个回合,暴气状态的柳生霜月只顾着将全部的剑术都施展出来,根本不考虑防御,狂暴的连击中颇有一种炫技的成分,但这也是她想要展现出的进步。 可招式迟早用老,当她第三次使用离手剑的时候,刀锋被卡主了位置。 一把刀轻而易举的劈开竹林,直接没入她的胸膛,穿胸而过,血液飞溅。 “有些进步。”浪客给出评价:“但,还得回去再多练练。” 他拔刀一推,柳生霜月仰面倒在雪地里,化作光点消散。 “下一个!”他指向北辰归蝶。 已经看的心潮澎湃的北辰归蝶礼貌一笑,九字兼定划出刀鞘。 …… 三分钟后,北辰归蝶从神社里走出来,摸着自己的脖子,后颈还一阵阵发凉。 “怎么死的?”柳生霜月冷不丁的问。 “斩首……” “从背后?” “嗯。” “果然。”柳生霜月叹了口气:“他杀人要么穿心要么斩首,虽然没断肢的重口味,但也招招毙命。” “你跟他打过很多次?” “很多。”柳生霜月不好意思说自己被杀了起码好几百次。 “难怪你的实战经验这么丰富。”北辰归蝶说:“还有最后一次,怎么对付?” “一起上。”柳生霜月妥协了:“我想试试看能撑多久。” 两人同时踏入竹林,浪客正在等待,见到来人同时拔刀,也并不意外。 他淡淡道:“如果想要杀我,就记得把你的朋友也带上。” 旋即握起一捧雪擦了擦刀:“死亡而已,没什么可怕的……你们很快就会习惯。” 柳生霜月不爽的反讽道:“每次都是砍脑袋和穿心,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创伤啊!” 北辰归蝶也点头:“我想死的漂亮点,麻烦别砍脑袋掏心挖肺。” 浪客摇了摇头:“精准与否,就是剑术和屠宰的区别。” 下一刻,他不在呆愣在原地挨打,而是直接冲到两人跟前。 短短十多米距离根本不远,雪地上残影闪过,浪客手中天狗切挥洒出三米多长的弧光。 “只此一刀!” “给我倒下!” …… 又是三分钟后,两人灰头土脸的从复活点走出来,对直接下死手的浪人咬牙切齿。 “两个人就不留手了是吧!就出全力了是吧!就不演绅士风度了是吧!”北辰归蝶派蒙式跺脚:“可恶啊!我决定要给他取个难听点的绰号!” “今天反正是不行了,三次已经过去了,明天再来吧。”柳生霜月走到竹林前,突然看到上面挂着一张纸条,她缓缓的念出来:“出差一周……下周一上班,嗯?”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这是个周回本?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半人神 又是半日时间的鏖战,经过观想世界的厮杀后,两个人都是软绵绵的躺在道馆里。 从身体到精神都疲惫不堪,但同时还有一股强烈的充实,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况且她们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实力在飞跃,距离突破那层茧也只差少许的距离。 “或许,只是差一个契机……”柳生霜月呢喃自语。 来到浴池后,两个女孩子浸泡在温水里。 柳生宅的浴池很大,泡澡用的是老式的浴缸,两个女孩子坐下去,水流没过肩膀,膝盖抵住膝盖。 “刚刚好。”北辰归蝶笑着说。 “因为你比较瘦。”柳生霜月随口回道。 “?”北辰归蝶正色道:“难道你还和其他人一起挤在这里过?” “嗯,我朋友。” 以前也带神宫寺回来过,非要缠着她一起洗澡,美其名曰加深感情,实际上就是想要贴贴,看看她长大后回来发育怎么样了,当时进浴室前就抱着她说太好了,真是‘一点变化也没有’,气的柳生用澡盆拍她的屁股。 神宫寺咲的身材很好,但偏向于丰满,她坐进来后,池子就比较拥堵,水会额外溢出来很多,胸部还会浮在水面,腿太长导致膝盖只能交错着放。 北辰归蝶松了口气:“原来你还有朋友啊。” 柳生霜月翻白眼:“你也没什么聊天的情商……我刚刚如果不回答你的问题,你大概会纠结一晚上睡不着,想着某些事,然后去摸角先生。” “都说了我没那个东西!”北辰归蝶幽幽道:“可别让你哥听见。” “听见也没什么,我挺支持我哥用杯子的,干净又卫生,还不用担心惹到狂蜂浪蝶。” 她故意加重了‘蝶’字。 北辰没理会,只是安静的泡澡,浴室内气氛沉默片刻,北辰归蝶换了个坐姿,浴缸边缘传来莎莎的声音。 这引起柳生的注意,她问:“你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什么?” “站起来让我看一下。” “诶?站起来不就让你看光了,我,我不要。”她双手护在跟前。 “现在你害羞什么?而且我不是想看你……我说的是后背。” 北辰归蝶从浴缸里走出去,犹豫着转过身,后背上一片光洁,但柳生霜月还是注意到了,在她的侧腹、脖颈和手肘位置都出现了某些泛着光的硬质物。 “这是……鳞片?”柳生霜月问:“你身上怎么会长这个?你有异族血统?” “怎么可能,这些鳞片我之前也发现了。”北辰归蝶并不在意:“大概半个小时后就会自己消失,所以也没有管它,大概是和那白蛇神社有什么关系吧?”她停顿着说:“说起来,我的确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增强,但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身上好些有些变化,说不清楚,但大概……” 和上一次灵魂交换有关。 她故意搪塞着没说明白,旋即半真半假的装作害羞,迅速擦干净身体离开了浴室。 快速换好衣服后,来到浴室,见到了自斟自饮的白维,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许。 “白先生。”她坐在对岸:“来杯茶?” 白维点了点头,同时视线停在北辰归蝶的头顶上,一枚紫色和白色对半的感叹号,状态栏目显示为…… 【神气加护】 【半人神,等级24】 词条单看有些唬人,毕竟涉及到‘神’的字眼,不过这种神可能是烂大街的神,神鬼仙佛本质上并没有偏差那么远的距离,鬼可以成佛,人可以成仙,而所谓的‘神’,也并不比仙更高贵。 土地神也是神,阎罗王也是神,女娲伏羲是妖也是神, 只是古老的神祗持有的神秘更为庞大。 而瀛洲的神可就太多了,愿意庇佑一方的则为神;为祸一方的则为妖,不过一念善恶的区别。 如今大多能拜见的神大多为地祗,也就是土地神,山神也是地祗的一种,明国的历史上有太多次王朝更替,很多地祗随着王朝气数变化而兴衰,王朝气运和人间香火决定了地祗的成就高低,所以强弱都很难说。 唯有少数的神祗能突破王朝气运和香火的限制,其强弱取决于本身的古老,譬如稻荷大神社供奉的这位狐狸,根本不清楚它到底是来自什么地方的老妖怪,但绝非普通的地祗,也绝不是原生种。 因为瀛洲的古事记是由稗田阿礼口述,天武天皇审核,编撰于公元后七百年的神话,它的本质是用来奠定皇室正统性,也用来锚定瀛洲皇室现人神的地位,故而即便到了今天,皇室已经是吉祥物,却仍然具有一定地位,皇室一族作为现人神,承担了一定的国家气运,是国家神道教供奉的地祗。 缺乏历史的厚重,自然缺乏神秘,两千岁不到的神话哪来开天辟地的能耐……也根本承担不起某些古老的神秘,就譬如八岐大蛇,谁都知道这货有相柳和海德拉的外号,再譬如苏妲己和玉藻前……古时物种隔三差五从神州大地跑来瀛洲避难,混的好就有个神的名头,混得不好就当场嗝屁,可以说非常常见了。 在对历史半真半假的记叙中,锚定了很多东西,也延续到了今天。 瀛洲的神道教很会变通,过去的神道教,变成儒本神道教,再到佛本神道教,再到国家神道教……疯狂借鉴和摘选其他地方的文化和神话,为的就是想办法延续神道教,保证地祗不动摇,但这种变来变去也导致了瀛洲举一国之力也只能勉强养活天皇的几个现人神。 野生的地祗几乎无人问津,要么撂挑子不干,或者干脆消失……只保留极少数先天具有力量的古来种族。 毫无疑问的是,这枚感叹号上攀附的白蛇,就是这种古来物种。 瀛洲举一国之力也养不出多强的地祗,他们自己心底也明白,所以放弃了培养天皇这族把米吃贵的废物,转而选择了幕府将军制,至少保证了一国独立运行,没有彻底沦为东西方的附庸。 白维给北辰归蝶递过去一杯茶,若有所思。 他今日闲下来后才注意到,霜月和归蝶两人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所以才会主动进入观想场景,为的就是一探究竟,结果自然也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他也不清楚这条白蛇什么来历,既是古老物种,又是地祗,为什么会看上北辰归蝶,还赠予她神气? 这可都是好些年积攒出的修为,说给就给了,未免也太大方了,直接把北辰归蝶灵格拔高了几个层级。 甚至因为担心她一口气吃不下这么多,而选择了试炼的方式缓慢的交付给她,让她锻炼神魂,直至能够承受如此庞大的神气,彻底转变为现人神。 亲妈级待遇啊。 白维扪心自问,自己都没对柳生霜月照顾到这一步……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谁会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但暂时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她这边等级都快追上自己了。 没办法说什么,只能暂时插个眼,再观察观察。 白维将自己的以上推断有条理有筛选的告诉了北辰归蝶,并且嘱咐。 “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到我帮忙,虽然不一定能解决,但总比你一个人憋着好。” 北辰归蝶的眸子当即就亮了,这关心让她非常适用。 愚蠢的姑娘啊。 我只是担心你出问题会牵连到霜月,而且馋你头顶感叹号的事件奖励而已,才不是关心你的安全。 毕竟,朕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帝王,不主动也不拒绝就是我的人生信条。 白维喝了口茶,心如止水。 不一会儿,柳生霜月也洗好后走了出来,然后把吹风机和梳子递给了白维。 作为兄长,他既无奈又享受的给她吹起头发,梳理开结,已经很熟练了,不知道多少次。 而北辰归蝶看着这一幕瞪大了眼睛,她好羡慕好眼红好像加入,但她的头发已经自然风干了。 柳生霜月只是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对此毫无自觉,这是她作为妹妹的特权,甚至还疑惑的说。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你家里人没给你吹过头发吗?” 这,这是何等的凡尔赛! “果然是被宠坏了。” 北辰归蝶喝着苦闷的茶水,觉得味道不对,又加了两块梅子干,这下味道对了,又苦又酸。 白维笑着说:“如果神宫寺再来,可就更热闹了。” “她最近不会来了。”柳生霜月摇头:“她请了足足一周的假,似乎是外出执勤了,身为剑巫嘛,要工作的,她虽然满脸不情愿,但还是被抓去加班了……没多久就会活蹦乱跳的回来。” “也是。”白维梳着头发。 今日的柳生宅,仍然风平浪静。 只是宅子里的每个人的心情,稍有不同。 柳生霜月想到了那张邀请函,不由得抿着嘴唇,几次开口想说,微弱的想法淹没在吹风机的呼啸里。 北辰归蝶想到了小时候洗完头发都是母亲给她吹着头发,有些怀念过去。 白维想到了今晚吃川菜,待会儿要多放点辣椒。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日 时间一晃三日。 这三天时间内,白维就像忙碌的陀螺,转悠个不停。 他也算是充分体验到了没有及时通讯工具的种种不便,这时候的瀛洲人还不算太刻板,传真机和电子邮件放在二十世纪中叶也仍然算是比较先进,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满足白维对办事效率的要求。 他开始负责筹备樱井明的葬礼,即便没有参拜者,基本的法事也要做,然后灵堂布置、尸体火化、墓碑安放,这些都要去寺院和殡仪馆定制。 太昂贵的黑人抬棺的专业服务白维没选,只挑选了一个相对便宜的套餐,墓碑也是买在了吉野一家附近,去参拜也同道顺便,这边的墓碑和地价也不贵,还有不少空位,如果以后还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安排在这儿……等到了清明节来上香的时候,就跟上课点名一样,挨个点过去。 准备用了一天,办葬礼用了一天,再算上去医院接樱井思出院,带她去葬礼现场,找点认识的人过来参拜一下充充场面,勉强弄的热闹些,冲淡哀伤的氛围。 步骤很繁琐,要听和尚念经,还要家属答礼,复杂得很。 这么一想还是明国方便,曲一响,布一改,全村老小等着上菜,哭的哭,抬的抬,后面跟着一片白,棺一盖,土一埋,从此人间不回来。 还不如直接开席,找几个吹唢呐的敲锣打鼓的,在门外噼里啪啦一同演奏,安安稳稳乐乐呵呵给人吹走。 可惜这边没有往生堂的一条龙服务,这生意做不到海外真是可惜了,灵堂里不能放音乐,不能敲锣打鼓,反而要保持安静,只能听到和尚嚅嗫不轻的念经声。 全程态度最端正的只有樱井思,白维整个葬礼过程都是局外人,只有小姑娘含着眼泪拜谢一群压根不认识她父亲的宾客……或许比较流程化,但对她也很重要。 葬礼的举办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还活着的人。 等夜晚落幕,一切结束后,白维将樱井思送回了医院里,然后拿出手头所有存款把这个月的医药费补齐,也顺带把下个月的医药费补上。 因为下个月就是十二月,血月病的高发期,届时猩红诅咒是什么情况尚不清楚,暂且让她留院观察一个月,等一周后主治医生黑泽也会回到医院。 到这里,从雇佣兵手里抢回来的奖金就全部木大了。 甚至自己还倒贴了几万円。 白维摸了摸口袋,发现打工挣钱的存款加上历年的压岁钱和零花钱已经捉襟见肘了。 竭泽而渔,坐吃山空啊。 好几辈子不被金钱所困的白维连伙食费都斤斤计较上了,他打定主意,得闲下来后就抓紧时间去找到那什么龙樱俱乐部看看能否有合适工作。 第三天,白维去了一趟警视厅,高木警部补给介绍了熟人,帮忙走流程办理樱井思的收养手续,办事效率即便快一些,因为他是明国人,所以需要和大使馆确认一下,需要走大半个月的流程,急不来。 然后又去了大使馆,跑了政务厅,一通繁杂事宜,一整个白天又过去了。 三天时间,外事缠身,但总算把该忙的都忙完。 傍晚走在回去的路上,路过了花扇町的花扇神社,他停下步子,走上神社,想要撸一会儿猫,吸猫是真的解压,就和看熊猫的憨憨翻滚似的。 以往来到神社,就会被一群不怕生人的喵星人围住,但这次意外的没看到任何猫猫。 只有大橘蹲坐在鸟居一旁的石头座上,慵懒的舔着爪子上的毛发。 “人呢?”白维问。 “喵嗷。”大橘回了句。 白维听不懂它的话,通过它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猜到了大概。 神社最近不开放参拜,猫猫们被强制放假,不用来这儿兼.职,回家里待着了。 回家……兼.职……放假? 白维突然想到之前花扇町里的一个小道传闻,神社里的猫其实都是来蹭吃蹭喝蹭玩的,这些猫大概七成到八成都有一家人养,剩下两三成有不止一家人在养。 有的猫也是海王,它的美可以同时给好几家人,时间管理这块,拿捏的死死的。 最近神社封闭,自然除了大橘就没人来了。 “那你呢?你不会就这么饿着吧?” 刚刚说完,突然一只狸花猫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吊着一条肥美的青鱼尾巴放在了大橘跟前。 橘猫晃了晃尾巴,狸花猫接到指示,嗖的一下又消失不见。 白维:“……” 这是跟哪个资本家学的? 大橘开始吃晚餐,白维也没有进入神社,离开时若有所思。 这里的神社是小神社,但全国各地的神社,除了少部分的大型神社外,一般而言由神宫负责统筹管理,不需要自负盈亏,也有对应编制,来到这里就相当于在社区上班。 什么时候社区在工作日都不上班了,就意味着人手被暂时抽调了出去,神宫的人手一向是不足的,临时抽调并不算罕见,但白维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巫女来这儿上班了。 忽然有了些不太好的想法,白维很快将这些念头抛之脑后,胡思乱想根本是浪费精神,自我内耗。 …… 叮铃铃~电话铃声响起,柳生霜月关掉水龙头,擦干手来到玄关,拿起听筒。 “喂?” “喂,是我,saki酱是也~” “……”柳生霜月已经做好了挂电话的准备。 “等等,别挂断!”神宫寺咲急忙说:“我不是在闹腾啦,我是真的有事才忙里偷闲的打电话过来的。” “什么事?”柳生霜月说:“你都提前请假一周了,不是在京都那边玩的挺嗨么?” “哪有……我是被临时征召,叫过来加班的,可累人了,你不知道神宫的加班有多过分,我想要休息一会儿,反而要被巫女长训斥,做思想教育,说什么累就对了,舒服是留给失败者的,想要成功就必须努力加班,要走出舒适圈,不要被眼前的疲惫和短期的欲望蒙蔽了双眼……我的天老爷,我只是想休息半个小时,足足二十八个小时没合眼了啊!”神宫寺在电话另一端抱怨着呼天抢地。 柳生霜月可没心思听这些牢骚话,她瞥了眼还在煮着的汤锅。 “就这些?我挂了。” “别呀,我还没说完!” “有话快说,三分钟时间都让你白白浪费了,换成奥特曼这时候都已经在擂台下面被怪兽痛殴了!你的电话费不要钱,我家的电费还要钱呢!” “就是就是……我不是请假了吗?” “嗯?” “课堂笔记,还有我这周的作业是没时间写了,能不能帮我……” “课堂笔记可以,作业等你回来,我可以教你,但你得自己写。” “可是我都这么累了。” “那你可以不写,直接一句‘懒得写’扔在教授脸上。” “然后等着平时分被扣成零?”神宫寺呜咽一声:“你没有心啊,霜月。” “隔着这么远打电话,就为了这件事?看来你还是挺闲的。”柳生霜月说到这儿停顿下。 “……怎么突然不说了?”电话听筒另一端传来忐忑的声音:“以往这时候,你应该开口损我了,一通毒舌,你怎么突然不说话,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你不对劲,你很期待我毒舌你么?” “怎么会呢?”神宫寺立刻否认,随后又诶嘿嘿了一声:“但被辱骂习惯了,突然不被骂就有点不自在,全身上下像是有宇宙超人在爬。” “嘶……呋……”柳生深呼吸一声:“我可不像你这么悠闲,我也有些烦心事。” “什么烦心事?啊,难道是之前那只狐狸精?”神宫寺咲猛地察觉,连着自己也骂了:“狐狸精没一个好东西,你可得好好替姐妹们把好关!” “这还轮不到你来说。”柳生霜月靠着柜子:“但我烦心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 又过去几分钟,不知说了些什么。 神宫寺咲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吧,真可惜我不在你身边,要错过一场好戏了。” 这时背后传来呼唤声,她按住听筒:“那就这样吧……” “你有什么话,要我传达给兄长?”柳生霜月难得大方一次。 “不用了,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神宫寺咲调皮一笑:“ciao~” 她走出电话亭,看向远方山顶盘旋的阴沉乌云,缓缓拢起一身长服,指尖微微发白。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伐山 神宫寺咲退出了电话亭,排队等候的下一人立刻拿起听筒开始拨打电话。 队伍并不长,还有十六七人,每个人都有五分钟到十分钟左右的通话时间。 这通电话是神宫安排的,算是少许的人文关怀,为了让人不留下太多遗憾。 她不去看在电话亭内开始流泪的女子,转而默默来到道路右侧,这边的队伍也排成长列,她来到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登记姓名。 “已经打完电话了?”负责登记的是年长一辈的神官,态度温和而谦让。 “嗯。” “都说了些什么?” “琐碎的小事,不算很重要。” “挺好,大多人都会选择说个遗言,反而不一定会更轻松。”神官点头:“看来你的心态还很稳定,可那边的女孩就不太行了,待会儿可能要让她回去修整。” 神宫寺回过头,注意到队伍里有两三个女孩似乎情绪压抑而绝望,有人捂着眼睛在电话亭里哭了起来。 “哭成这样,心神状态已经不适合参与任务了,即便强行加进来也是累赘。”神官说。 “那我是不是应该哭出来会比较好?”神宫寺咲开玩笑的问。 “如果你不想参加,也可以申请退出。” “但这也意味着离开神宫吧,这可是强制征召,没有拒绝的权利。” “是。” “那还是算了。”神宫寺咲拾起桌案上的三枚御守:“那么夸张我可做不来,又不是一定会死。” 神官赞许她的乐观,但对于后半句话不置可否。 神宫发起了强制征召意味着事态已经恶化到一定程度,绝大部分的灾害可以提前被精锐处理掉,而一旦连菜鸟和预备役都召集,想必已经是刻不容缓。 身为剑巫,神宫寺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剑巫是神宫里的绝对精锐,如同军队中的王牌战团,此次召集的剑巫一共九位,神官和预备人员三十二,不算大规模,但已经非常接近于中等规模。 整个瀛洲的剑巫数量也不到一百,这里就集中了十分之一的数量,没人知道这座山里藏着什么样的敌人。 她收拾好心情,来到了最前一排,这里的女子都随身佩着兵器,造型款式各有不同。 剑巫之所以是剑巫,也未必一定是擅长刀剑,也可能是别的兵器,其中一位娃娃脸的女孩带着红缨枪,右边的则是在擦拭着一把宣花双斧。 老老实实用剑用刀的,反而不多。 神宫寺咲的佩剑名为吹雪,是她从伏见稻荷神社毕业时,巫女长送给她的礼物,并非名刀。 她赫然发现周边的剑巫其实都很年轻,年纪最小的和她相似,年纪最大的似乎还不到四十岁。 她虽然执行过几次任务,但总的而言仍然是菜鸟,面对这些不太熟悉的人,没有散兵那样的社交牛逼症很难开口打招呼,各位剑巫都在各自备战,做些事让自己心底保持平静。 不一会儿,此次强制征召的最高负责人出现。 京都神宫分宫司,风间鹤,年龄五十岁出头,但左手和右腿都是义肢。 “准备更换衣服,临时只准备了标准尺码,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 神宫寺咲还在愣神,另一边的巫女已经把帐篷随手一遮,然后果断开始脱下衣服,换上作战服。 她先是面红耳赤,然后慢慢悠悠的脱下衣服,一旁握着红缨枪的娃娃脸嫌弃她太慢,主动帮手,把她裤子扒了还啐了一句不愧是江户人,年纪轻轻就穿这么成熟的蕾丝胖次。 这姑娘应该是四国人,性格大大咧咧,加上肩膀一杆红缨枪,如果挂着一个葫芦,俨然梁上好汉。 神宫寺换好衣服,裹着束胸勉强穿上了作战服,这一套衣服通体黑色,紧身结实,材料并不普通,有防弹和防刺穿的功能,内置了几重符咒,还有轻身和疾风的常态灵力加持,每一套作战服都配置了三根肾上腺素和止痛药,随时可以手动给自己或者他人注射。 风间鹤说:“这套作战服并不是神宫设计的,而是直接从明国官方渠道购入,据说性能落后锦衣卫现有装备一个时代,但即便如此也比阴阳寮那群废物做的皮套好多了,原本还有配套的龙虎山符咒等其他物品,但体系不同,安上了也是增加混乱。” “这边还有现代枪械,你们都上过射击课程,应该懂得怎么用,都带上吧,一把枪关键时候也能救命,同样,子弹和枪械都是特制品,从明国购入,每把枪只有六颗子弹,杀伤力很强,记得不能乱用。” “真希望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和明国一样,遇到棘手问题,可以直接重火力覆盖,摧山拔岳,可惜幕府不肯出动这个级别的军力移平山岳,我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们升级武装。” 分宫司脸色严肃。 “姑娘们,这可能是你们生涯遇到最严酷的一战,但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不能让灾害进一步扩散,事态紧急,但也不要太轻易的去选择牺牲自己,哪怕再如何绝望也不要放弃性命,纵然丢掉了手脚,也要活着爬回来!” “是!” 剑巫们低沉回应。 …… 伐山开始。 在明国,伐山破庙,指的是摧毁异类信仰,神州大地太宽阔,各个地方信仰不统一,有的地方淫祀严重。 所谓淫祀,即不合规不合法有害于人以及官府不允许的祭祀。 在这个世界,每一代王朝的覆灭重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拥有修行体系的这片世界,快老死的狮子临死反扑时反而格外可怕,它还有着一口足够锋利的獠牙,其中的一枚獠牙,名为鬼神。 每个朝代,每一个地方,都具备当时当地的信仰,这些信仰繁杂且多变,从死去的鬼将,到民间巫鬼。 所以,每个朝代都会做同一件事,破除淫祀,伐山破庙! 伐山破庙,指的则是拔除淫祀的山庙,从根本上杜绝异类信仰产生的可能。 在瀛洲,因为再如何改朝换代,也从未真正意义的推翻过天皇,所以不需要去破除上个朝代的旧信仰。 在这里的伐山,只是伐山,而不是破庙。 其本质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诛杀妖魔! 某些存在通过各式各样的办法引诱人类,举办仪式,通过各种手段从灵界海洋抵达物质界,这些存在往往古老而强大,必须尽快祓除。 但可怕的在于,灵界和物质界的坐标并不相通,它可能来自于瀛洲,也可能来自于国外,未必是本土产物,在遭遇之前没人清楚它来自于哪里,相当于开盲盒。 当剑巫们踏入这座山的山脚时便意识到了,整座山峰都在异化,逐渐变成另一种领域。 她们分成三队,剑巫大多擅长单独作战,人多反而互相掣肘,经验丰富的在前面,菜鸟们被安排在中间。 走上山路,这里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有人踏足,山间的青苔很滑腻,明明时间仍然是下午,但山间开始起雾,大雾弥漫,分明是瘴气妖雾。 她们沿着山路行走,也开始担心自己会迷路,不过一整套装备上有配置定位仪、指南针以及夜视仪、热成像,这一套高科技装备价格不俗,也让她们成功避开了各种障眼法,长驱直入山间腹地。 …… 山中深处。 “真是愚蠢啊。” “明明一无所知,却还要选择进山。” “一群凡人之躯,修行短短十数年,加持少许术力,也最多能应付低等野兽。” 一名穿着古老服饰的少年站在木林上,摊开的掌心里各有一枚眼球。 它发出低沉笑声。 “不过也好……沉睡这么久,我等的确是饥饿难忍。” “具有灵力的处子是一等一的美食,欢庆吧尔等!” “这是破除封印后的第一顿大餐!好好享受,今晚吾等将开怀痛饮人之鲜血!” 赤色的光芒闪烁在树林深处,数以百计。 食人恶鬼们舔着獠牙,等待着猎物们亲自送上门。 很显然,神宫并不清楚他们所直面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 “神宫寺,发什么呆呢?快点走吧。” “我只是……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危险。” “有敌人,在什么方位?可其他人都没探查到。” “好像有,但说不准……” 神宫寺咲缓缓按住自己的额头,她的眼瞳深处,有樱色的光芒正在闪烁。 同级别的神秘能感知到彼此,她的潜意识中已经开始明悟在这座山里有什么,好像是一扇门。 “可能,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险境 “回去,我得立刻折返回去!”神宫寺咲大声呐喊着:“不能再往前了!” 其他神宫的剑巫们都停下脚步,不解的看向她。 “别闹。”年长一辈的剑巫平淡道:“如果心理压力太重,你就不该来。” “不,不是!我不是害怕才不敢前进,而是,而是……” 神宫寺咲体内的仙灵之理正在律动,她却不太能很好的将这种感受表述出来,她意识到有什么藏在山里,并且十分威胁,不仅不是她们所能应付的,而且会导致全军覆没,因为那个东西正在增殖!并且自从自己踏入山中后,它的增殖速度更快。 各位剑巫面面相觑,同为精英,她们大多都是独行,也更加倾向于自身判断。 一名剑巫就地起了一道占卜,神社巫女本来就有占卜吉凶的能力。 “根据我的占卜结果,显示东南方向为吉,西南方向为凶。” 为首的剑巫当机立断:“分组行动,一组留在这里做接应,另一组折返回去巡视大部队动向。” 神宫寺立刻说:“不行,分组行动更容易被各个击破,恕我直言,整个山里情况,我们根本不清楚,他们的数量很多,或许已经超过一百,一旦脱节就必然……”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必然被袭击……” 神宫的伐山步骤,一般是少部分精英探查,找寻位置,随后大部队跟上,然后进行扫荡。 即时通讯的设备在瘴气的山间派不上用场,这必然导致大部队在斥候回来前得按兵不动。 可这就很奇怪了,剑巫们已经深入了山林之间,为什么一直没有遭遇袭击? 之前神宫寺一直想不通,可现在她骤然明白。 ……后勤和预备役有危险。 ……它们要截断我们的退路! 当即回头,沿着来时的道路冲了回去,其他剑巫见状只能无奈跟上。 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后方队列,连续尝试几次联络也根本联系不上。 众人内心开始逐渐不安,没时间追究神宫寺的擅自行动,直至她们重返山脚位置才终于看到了一道人影。 一名剑巫看见了熟人,急忙靠近过去:“喂!” 她的手掌刚刚拍到人影的肩膀,那人如同脆弱的积木堆般倒了下去,翻过来的身体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剑巫们心头寒了半截。 “还要回去吗?” “可能整个后勤和大部队都已经……” “如果没人接应,那我们岂不是要困死在这儿?” “难道我们所有动向都被山里的东西看的一清二楚?” 神宫寺咲也没想到这么快后勤部队就被截断了,她失神了一会儿看向周边,发现其他人也在看着她,大家被她的直觉带到了这里,她也应该负责到最后。 神宫寺咬着嘴唇,说出自己的判断:“现在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是继续往前,尝试汇合大部队,但或许祂们已经全灭了……如果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突然袭击,即便全灭也没什么不可能,因为敌人数量很多。” “第二种呢?”手持红缨枪的剑巫雾子问。 “回山里。”神宫寺咲低声说:“继续执行伐山。” 剑巫们集体陷入沉默,此时尝试汇合大部队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直接折返回山中,怕是一线生机都没了。 很多人都看向前方,有意选择突围。 这时又是雾子问:“你觉得哪一种更好?” 神宫寺咲苦笑着,她想说我觉得哪一种都不好,但也不能选择原地等死吧。 她说:“回山林吧,但不能再走之前那条路了,我们之前有带上地图,可以尝试绕过这座山,去往附近的村落里,虽然不知道现在那里还有没有人烟,但只能尝试一下了。” “没有后援和增援,单单只靠九个人就像伐山的确是天方夜谭啊。”雾子叹了口气:“大家觉得怎么样?” “这时候,最好不要分开。”神宫寺看向其他人,低下头:“请不要鲁莽,我知道各位或许有朋友还在大部队的方向,但这时候单独回去,根本是……” 年长的剑巫开口:“就依你的吧……让新人剑巫替我们考虑,真是丢了长辈风度,放心,这种程度的生离死别,其实也早就习惯了。” 谈不上雷厉风行,但她的决断也很快,这位剑巫背着两把宣花斧,颇具魄力:“我个人没什么指挥的才能,剑巫大多擅长于单打独斗,因为数量太少,实在没有什么合流的经验,最多是少数人结成搭档,但你的直觉和判断至今来看都不错,以后有话直说就好。” 神宫寺咲轻轻点头:“好。” 她拿出地图迅速测算好距离:“我们得立刻走了,马上天色就要彻底黑下来,夜路会更难走,距离村落还有三十公里,希望在凌晨前能抵达。” …… 深夜的赶路,其实远比想象的更加难熬。 即便剑巫们已经提前开始转移,但也仍然不免遭遇了来自山中恶鬼的袭击。 神宫寺咲反应很快的拔刀斩杀了一只潜伏在山林间的恶鬼,但很快就出现了第二只第三只。 雾子在山林里不好挥枪,将红缨枪折成三节棍来用。 但恶鬼的袭击频率一直都在不断提升。 神宫寺咲有预感,如果一个小时内走不出去,所有人都要死,已经不是慢吞吞前进的时候了。 “跑!” 她呼喝道:“都跟上我!” 拔刀在前方开路,奔驰的过程中,她的心神无比集中,并未注意到手里的刀刃染上了浅浅的樱色。 穿过最艰难的一片丛林后,恶鬼的追随仍然没停下,但度过了一条河流后,冲刷了身上的血腥气味,暂时甩掉了嗅觉灵敏发达的山鬼。 清点人数后,发现剑巫只剩下七人。 “其中一人腿部受伤,自愿断后,另一个不愿舍弃对方,也留下了……” “抱歉……” “别自责,既然选了这条路,早该有心理准备,身为剑巫随时都该做好赴死的打算。” 神宫寺咲点头不语,可这种事,她不论看多少次都不会习惯。 …… 继续奔走,这次并未遭遇到袭击,她们成功抵达了山南面的村落。 虽然隔着的距离不远,但这个村子位于绝壁下,上山下山都要绕一半圈。 至于为什么不走远,也是因为她们有些走不动了,再继续深入就要离开京都范围。 这个村落果然是废弃的村落,早已无人居住,但留下的房子有的保存相对完好。 剑巫们拾掇了一下村子里的废弃神社在这里落脚,之后拿出提前备好的符咒以及御守,支起结界。 忙完后,时间已经来到凌晨。 很疲惫,但无人提出要休息,她们都意识到今晚必然是漫长的一夜,想活着,就别奢望能闭眼睡一觉。 剑巫们守在不同地点,严阵以待。 很快,第一波的恶鬼寻了过来,在结界四周徘徊,发出近似于人类的语言和古怪声响去呼唤来同伴。 “别出去。”神宫寺说:“哪怕被包围了,也不要出去,我们尽可能撑到天亮。” “万一它们不怕阳光呢?”雾子惴惴不安,她注意到四周的恶鬼数量更多了,虽然还没开始进攻,但临时加固的结界未必能支撑的了多久时间。 “只能赌一把。”神宫寺咲说:“希望它们会在天亮后退去吧。” “如果行不通,等结界破了,再杀出去。”另一位剑巫坐了下来:“现在,养精蓄锐吧。” 几位剑巫也接连放松下来。 “神宫寺,你也坐一会儿吧,之前花费了不少体力吧,我这儿有点金平糖。”雾子说。 “谢谢,我不饿。”神宫寺咲轻轻摇头,她站在老旧的神社中央,不断调整着呼吸。 ……能救下所有人的,只有你了。 ……能救下自己的,也只有你了。 ……拜托了,另一个我,请回应我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想要唤醒沉睡的仙灵,并不是因为缘而引发,而是想要由她自身来引发这份神秘。 她很清楚那只狐狸就沉睡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只是没有那位先生的呼唤,她不肯苏醒。 如今千钧一发,她必须有所作为,为了自己,也为了其他人。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雾子大喊道:“快稳住结界!” 神宫寺咲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双手,自嘲一笑,她仍然得不到另一个自己的认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