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锋》 第1章 交易 自古蜀中一带,因其地理环境独特,盆地土质肥沃,雨量充沛,物产丰茂,于是便有了天府之国的美誉。 蜀中之地因道路崎岖而多有野店,以供来往路人和商旅歇脚之用。 当年青莲居士送友人入蜀,便作诗感叹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这场一连下了三天的雨总算停了,可即便雨停了,天也依旧是灰蒙蒙的,颇有一种卷土重来的意思。 此时虽是正午,但野店中却早早亮起了烛火。 野店不大,但也挤满了人,显得分外热闹。 这些人大多是外地的商旅,剩下的是押镖的镖师,再有……就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人了。 在一个所有人都不会去注意的角落里,一个佩剑的年轻人和一个满面油光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 这个年轻人尽管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但还是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整洁,如果不是他面黄肌瘦形似骷髅,估计还是很顺眼的。 年轻人一直皱着眉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选在这么个破地方,不知道人多眼杂么?” 中年男子笑道:“年轻人,不知道人越多的地方越安全么?” “钱在这儿,东西带来了吗?” 少年懒得废话,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咣”地砸在桌子上,听声音就可以猜到里面一定装满了银子。 中年男人笑了笑,摸着下巴道:“东西我当然带来了,只不过还不能给你。” 年轻人怒道:“你敢坐地起价,你当我闪电剑段风是吃素的吗!” “岂敢岂敢,闪电剑名满江湖谁敢小觑,只是我这批货除了阁下以外,还有另一人看上了。” 中年男子阴森森的笑了笑,“这个人的名头可不在老弟之下呀。” 段风几乎要跳起来,“是谁!” 中年男子眉毛一挑,瞥向门口道:“他来了。” 说着,掩着棉布帘子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人影就像雨滴般被风吹了进来。 这个人头上戴着宽边的斗笠,身上披着黑色的披风,他的脸也黑得像锅底一样。 他的眼睛自一进来就盯上了中年男子那桌,径直往那里一坐,就坐在段风旁边,但他却好像看不见段风一样。 不过段风却已认出了他,冷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黑阎王罗成也会对这玩意儿感兴趣,倒真让人意外。” 罗成并不理他,而是看着中年男子道:“钱我带了,东西呢?” 中年男人笑道:“东西自然在,不过眼下却有些难办,不知罗大侠要怎么解决?”说着向段风看了一眼。 罗成好像这才发现旁边原来有个人,冷哼道:“你不必开口我也知道你是谁,闪电剑段风,你以为你的名号还可以像以前那样管用吗?你知不知道你对面的这位先生是谁?” “他,是谁?” 段风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面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依旧笑容可掬,没有半点窘态,段风只知道他姓杜,别的一无所知。 罗成冷笑道:“记好了,这位先生就是十五年前的穿膛手杜空,他扬名武林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玩泥巴呢。” “哎,罗大侠,过奖了,过奖了啊。”杜空笑着拱了拱手。 段风听到杜空这个名字的时候当场萎了下去,本来蜡黄色的脸几乎变成了青色,因为自打他踏入江湖以来就听过不少传闻,其中就有关于这个杜空的。 当年振远镖局的总镖头练就了一身铁布衫的横练硬功,寻常刀剑加身如同搔痒,谁知在一次出门护镖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了,他已变成了一具尸体,尸体已经发烂,但致命伤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毕竟谁也没办法对他胸口那个碗大的洞视而不见。 凶手自然是段风面前的这个中年男子,哦,现在该叫他杜空了。 段风忽然觉得杜空的笑容变得很可怕,或许他的笑容一直都很可怕,之前自己没有发觉,只是因为无知者无畏罢了。 屋外又开始下雨了,还隐隐夹杂着不知是哭声还是风声的声音。 “原来是杜先生,失敬,失敬……” 段风一连说了好几个失敬,最后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杜空笑着摆手道:“无妨,主要是从前打打杀杀的活干腻了,想图个消停,我又不是疯子,能和和气气赚钱干嘛要去杀人呢?两位,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错,自古便是奇货可居,价高者得,比财力我可不怕你罗成。”段风忽然又有了自信,声音也大了几分,“我这里有二百两银子,你带了多少?” 罗成冷笑道:“不多,二百零一两。” 段风一愣,旋即又笑道:“那如果我再算上这个钱袋呢?” “哦?”杜空也笑了,这个钱袋用的是蜀锦,还编着金丝,少说也值个六七十两,“罗大侠,现在人家至少是二百五十两,你还加价吗?” 罗成道:“为什么不加?我出二百五十一两。” 段风快被气疯了,怒喝道:“姓罗的,别光空口白话,把你的银两放上来看看!” 他这一吼直接将野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他们都很好奇这桌人是为了什么在斗富。 罗成冷笑着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之后便没了动作。 段风大声道:“这只是一两银子!” 罗成道:“算上你的不就够了?” 这下就算段风再蠢也该猜到罗成的用意了,对方就是来杀人越货的。 一念及此,段风“唰”的抽出长剑,发出一声刺耳剑鸣,一剑便朝罗成的咽喉刺去! 不得不说,这一剑确实漂亮,他曾用这一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一剑贯穿十枚铜钱,在暴风雨中刺中一只苍蝇,在一枚果子落地之前把它切成十二瓣…… 不过那也是曾经了,此刻的他已经再没法用剑了。 就在段风的剑即将刺入罗成的咽喉时,罗成向后一让,瞬间用手夹住了长剑,掌中内力一吐将长剑断为两截,并把那一截剑尖送入了段风的咽喉。 段风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直到死时,他的脸上还挂着那一抹得意的笑容。 这些年,死在罗成这双肉掌下的人,绝不比死在段风剑下的人少。 …… 第2章 飞刀 每个人的眼睛都瞧直了,两条腿却在不停的弹琵琶。 罗成指着桌上的钱袋问道:“现在这钱可以算我的了吗?” “当然,自打你进店的时候,这钱就已经是你的了。” 杜空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正要递给罗成时,忽然有个年轻的声音笑道:“堂堂黑阎王居然沦落到要从一个病秧子手里抢钱了,真是可悲,可叹呐。” 杜空瞬间又将那包物件藏回了身上,看了眼窗外,刚想起身却又坐下了。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另一边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青年,青年一袭黑衣,面目冷峻,此刻正用一把小刀削着一块木料。 看他手里那把小刀长不过三寸,偏偏又薄得像一片柳叶,几乎是风吹得走,水浮得起。 罗成转身看着青年,冷笑道:“原来还有高人在此,倒是我走眼了,要坐下来喝一杯吗?” 罗成这么一说,青年就不得不过去喝一杯了,他吹了吹木料上的木屑,笑道:“正好,站得有些累了。”说着已经向那张桌子走了过去。 野店本就不大,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也不过六七步的距离。 青年走得不快但也不慢,且每一步都似毫无破绽。 罗成紧盯着青年的脚步,只要有一丝可以出手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青年非常危险,即便是全盛时期的段风也不及他一半危险。 七步的距离很快走完,罗成没有抓到半丝破绽,但他没有气馁,因为他还有机会! 桌子周围只有三张凳子,段风的那张凳子翻倒在地上,他也不会来抢自己和杜空的凳子,那么他只有去扶段风的那张凳子,只要他一弯腰,罗成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像拍烂一只西瓜一样拍烂这青年的头。 青年果然弯下去了! 罗成狂吼一声正要出手,却猛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纵身跳起六尺高夺窗而出,却在落地的那一刻重重摔在了地上。 罗成双手掩住了自己的咽喉,眼睛瞪着青年,咽喉里也在“格格”的响,眼珠都快凸了出来。 青年手里的那块木料不见了,因为它已插在了罗成的咽喉上。 鲜血一丝丝自罗成的咽喉里流了出来。 雨水冲刷着血水淌了一地。 这时大家才发现插在罗成咽喉上的是一把竹制的小刀,样式和青年用来雕刻的那把小刀一模一样。 但也没有一个人瞧见这小刀是怎会到他咽喉上的。 见罗成满头大汗如雨,脸已痛得变形,忽然咬了咬牙,将那柄小刀拔了出来,瞪着青年狂吼道:“原来是你……我早该认出你了!” 青年叹道:“可惜,太迟了。” 他这句话罗成并没有听到,也永远听不到了。 青年转身看向杜空,微笑道:“你倒识趣的很。” 杜空低头道:“我不逃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从你手上逃走。” 青年道:“你知道我是谁?” 杜空苦笑道:“唐怜一怒,佛陀顺目。我杜空若是连唐家大少都认不出那就真是白混了。” “如此,那我也就不必跟你绕弯子了。”唐怜坐了下来,替杜空倒了一杯酒,正色道:“自大唐开国以来,朝廷就已明文规定禁止民间私自收售五石散,你们在别的门派地界买卖我管不着,但你们敢在唐门的地盘干这种龌龊事,唐门绝不会姑息!” “我……实在是……他们……”杜空此时已吓得冷汗直冒,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唐怜的指尖又冒出了那把冒着寒芒的小刀,冷冷道:“现在,说出你的上级,你才能活命。” 蜀中难,最难是山道。 蜀中险,最险是唐门。 …… 第3章 密室 雨虽停但风未歇,天始终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六匹健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四骑在后并排前进,领先的两骑却有一根绳索相连。 为首的是个冷峻青年,与他相邻的是个略显臃肿的中年男子,尾随的四人也很年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绝对不好惹。 崎岖的山道因为连日降雨而变得松软泥泞,马队过处总会溅起一大片脏污的水花。 雨天路滑,牵马上山多有不便,六人遂将马栓在山下。 青年道:“杜空,你最好不要耍花样,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杜空陪笑道:“哪敢,小人的狗命还在您唐大少手里攥着呢。” 青年道:“谅你也不敢,虽说你是亡命之徒,但我听说你还有个妻子和八岁的孩子,你大可一死了之,但你是知道我唐怜的手段的。” “明白。”杜空面色如土连连点头。 “走。” 六人脚下的这座山叫做宿山,虽然叫山,但跟蜀中其他的山一比不过是个小土坡。 这座山很久以前本是一个乱葬岗,专门收埋一些无人认领的尸首,传说一到夜晚就会有厉鬼作祟。 直到二十多年前,一位慧空法师云游来到此地,察觉此地怨气深重,便在宿山的山头上盖了一间茅草屋住下,此后就再没有厉鬼作祟的传言。 当时佛教盛行,当地的百姓为感念其恩德,便集资为他盖了一间寺院,取名为净空寺,香火鼎盛自不必说。 可惜好景不长,新帝唐显宗李承业年轻时就崇信道教,其即位之后更开始斥佛毁佛,以至于佛教在中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连带着像少林这样有着千年底蕴的佛教大派也受到牵连元气大伤。 净空寺这座小寺庙自然也难逃厄运,当初官府派人来拆庙,主持慧空大师执意不走,官府的人就放火烧寺想逼走慧空。 熊熊大火很快吞噬了大半个净空寺,却还是不见慧空大师出来,官府的人着实被吓得不轻,毕竟逼死出家人的事情传扬出去实在不好听,于是急忙组织人手灭火,可惜等到火势扑灭,大半个净空寺已经化为废墟,而慧空大师早已尸骨无存。 然而就在慧空大师死后不久,宿山又出现了厉鬼作祟的传闻,虽然之后又请了不少和尚道士作法驱邪,但却毫无效果。 很快,宿山方圆十里之内就没有人敢靠近了。 唐怜等六人很快便登上山顶,眼前果然是成为废墟的净空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味,入眼尽是残垣断壁,当年的佛门清净之地早已沦为蛇虫鼠蚁的乐园。 唐怜皱眉道:“你确定真的是这里?” “千真万确。”杜空唯恐唐怜不信,忙解释道:“大殿里有机关,打开机关就可以下到密室,我之前一直都是在那里进货的。” 唐怜回头对一名青年道:“唐颖,你们且在这里等候,我一个人先进去,倘若半个时辰之后不见我出来就立刻回唐家堡回报门主。” 唐颖上前道:“大师兄,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唐怜拍了拍唐颖,微笑道:“我们这一辈中只有你和我通过了内堂的所有考验,倘若我们一起出事,那对唐门的未来还能指望谁来挑大梁?你能明白么?” 唐颖叹道:“好,我在这里等你,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出来。” “放心,不会有事的。”唐怜微笑道。 另外一个黑衣青年上前道:“大师兄,那我们三个陪你一起去总可以吧?” 唐怜神情一冷,眯眼道:“唐傲,唐赢,唐鸣,你们觉得你们三个加在一起能比得过我吗?比不过就把嘴闭上,我可不想带三个累赘进去丢人现眼。” 说着,转身朝杜空喝道:“带路!” 杜空与唐怜一前一后没入了昏暗的大殿。 那三个弟子被唐怜教训过后便愣在原地,他们没想到往日平易近人的大师兄,竟会有如此无情的时候。 唐颖却道:“我想你们应该明白大师兄这么说话的用意。” 唐傲等人转念一想,唐怜心里也是不希望自己和他一起去冒险才出口伤人,其实他的心里也未必好受。 唐门年轻一辈的弟子都对唐怜尊敬有加不光是因为他的背景,还有他的人格,他总是把希望留给别人,把压力全揽在自己身上,然后微笑着对你说不会有事的。 时过境迁,昔日庄严的大殿即使逃过了业火的焚烧,也还是在孤寂的岁月中渐渐破败。 殿中的大佛被推倒在供桌上,大佛的头也不翼而飞了,身上的金漆已经全部被剥掉,看来佛陀都已自身难保了。 唐怜不信佛,唐门的利益就是他至高无上的信仰,每一个在唐门长大的孩子都会被父母灌输这个思想,让自己的后代无条件效忠唐门。 这也让唐门在中原众多江湖门派中成为最孤僻的一个门派。 “机关在哪儿?” “在供桌下面。” 唐怜替杜空解开了绳索,“你去开机关,记住别耍花样。” “是是是。” 杜空上前旋动供桌上的烛台,“轰”的一声,整个供桌竟从中间分开,露出了下面幽暗的密道入口。 唐怜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吹燃,道:“你走前面。” 杜空并未多言,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引路,看他如此神情,可想而知这密道绝不简单。 唐怜紧盯着杜空的脚步,只有他踩过的地方,唐怜才会踩上去。 唐怜见手中的火折子疯狂摇曳,心道这里空气是流通的,可能不止一个出入口。 这火折子是江南霹雳堂特制的,效用久易保存,即使在水里泡过也不影响使用,就连朝廷的金吾卫每年也会从霹雳堂购买一批这样的火折子。 蜿蜒的密道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唐怜渐渐有些不安,“还有多久?” 杜空道:“快了,就在前面。”话音刚落,前面果然出现一扇大门。 这门高约一丈,气象恢宏,门上龙腾虎跃,浮雕隐现,被火光一映,更觉金碧辉煌,富丽之极,却看不出究竟是何物所制。 可唐怜知道这密道绝不会是慧空法师造的,他们利用鬼怪传闻作掩护,将这里当作禁药的交易地点,倒也颇费一番心思。 第4章 暗杀 唐怜道:“卖家什么时候来?” “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杜空说着一拉右边的门环,大门的右半边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两人进入室内,唐怜借着火光发现这间密室的结构是一个八角形,且除了自己进来的这个门以外再无其他入口,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杜空道:“唐大少,我去把墙上的油灯点上,借您的火折子一用。” 唐怜将火折子给了杜空,杜空也果然老老实实的去点着了墙上的油灯,一盏,两盏,三盏…… 就在唐怜以为自己多心之际,杜空来到第四盏油灯前,将灯盏轻轻一转,这面墙壁忽然翻开,杜空也趁机像只兔子般钻入墙后。 但唐怜岂是等闲? 眼看墙壁就要合上,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道寒芒自其手中飞射而出,连一根手指也容不下的缝隙,飞刀闪电般穿过,没入墙后的黑暗中。 只听墙后发出“啊”的一声惨叫,但墙终究还是合上了。 唐怜急忙上前再次旋动烛台,“咔”,万幸墙壁又再次打开了,可惜墙后仍是一片黑暗。 没了火折子的唐怜从墙上取下油灯,在黑暗中缓步前进,地上血迹斑斑且一直向前延伸,杜空虽中了唐怜的飞刀却并未死去,此乃唐怜有意为之,目的正是要借着他的血迹引路,否则那一刀完全可以要了杜空的命。 这墙后竟像是一个佛堂,顶上挂着许多宝幡盘香,两边陈列着许多雕像,但这些雕像,绝不是唐怜所认识的任何仙佛。 因为这些雕像个个都是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择人而噬,倒更像是妖魔。 净空寺地下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如果只是为了交易禁药,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装神弄鬼? 可如果这些布置是慧空法师在世之时就已存在的,一代高僧居然供奉邪神,听起来又实在匪夷所思。 就在这时,唐怜忽然发现地上的血迹戛然而止,再往前也找不到了,但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愈发浓重。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种好像是水滴在地上的声音。 恐惧,罕见地在唐怜心头蔓延。 唐怜慢慢将油灯举高,发现几丈外矗立着一尊高约三丈的魔神像,狞眉怒目,三头六臂,每一条手臂都拿着一件不同的兵器,而在其中的一根宝杵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唐怜猛地跑了几步,极目望去,那赫然正是杜空的尸体! 只见杜空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右边的肩膀上还插着唐怜的飞刀,而咽喉上的血洞也还冒着涓涓鲜血。 他的双手微微蜷曲,显然是还想反抗,但他没想到对方出手的速度远在自己之上,他引以为傲的“穿膛手”还未及使出就已命丧黄泉。 即便杜空这种人并不值得同情,但唐怜还是不免有一丝感慨,喃喃道:“你本以为将我引来这里就可保住自己的命,可惜你知道他们太多的事情,如今你身份暴露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的。” 唐怜正要上前翻找线索时,一道光芒电射在了唐怜的侧脸上。 不是烛光,更不是阳光,而是——剑光! 第5章 明灭 就在剑光亮起的同一瞬间,唐怜的指尖刀也迎了上去。 一阵凄厉的呼啸和一道凛冽的寒芒碰在一处。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唐怜向后退了七尺,可再抬眼望去时,那柄剑忽然不见了,它又融入了黑暗。 唐怜的指尖刀虽然还在,刀锋却已被那柄剑折断! 好可怕的一剑,不论时机,角度,力度都无可挑剔,若非唐怜在见到杜空的伤口之后心里已有了戒备,那一剑已让自己去和杜空作伴了。 那个“闪电剑”段风的剑在这个人的剑面前简直慢得像老奶奶绣花,这个人的剑可能不是世上最快的,但能比他更快的人也绝不会超过十个。 唐怜的指尖刀已经断了,就好比猛虎失去了牙齿。 与唐门其他门人不同,唐门弟子的武器大多以千机匣发射的各种暗器和弩箭为主,可唯独唐怜是个异类,他主要的武器便只有柳叶飞刀和指尖刀。 如今指尖刀已毁,唐怜的武器应该只有柳叶飞刀了。 唐怜知道那名可怕的剑客就隐匿于黑暗中,如果他对自己足够了解就一定不会贸然出手。 “难道要这么耗下去吗?” 唐怜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如果故意露出破绽引诱对方出手的确是个办法,可面对这样可怕的对手,即便卖出的是假破绽也同样危险。 唐怜一直以听声辩位的功夫监听周围的动静,唐门既是靠暗器扬名,听声辩位更是基本功,他甚至可以听见一根羽毛落地的声音,却听不见那名剑客的任何动静。 唐怜不禁臆测道,莫非对方从刚才开始就再未移动过? 忽然,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又是一阵尖锐的呼啸声传来。 然而下一刻,四周又亮了。 亮起来的不只是灯光,还有……唐怜手中的那道寒光! 那名剑客径直与唐怜擦身而过,剑上赫然带着鲜血,那是唐怜的血。 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却不是剑上唐怜的血,而是剑客自己的血。 剑客满头大汗,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就和死在野店的罗成一样,他的喉咙上赫然也插着一把柳叶般的小刀! 剑客艰难地转过身瞪了唐怜一眼,随后永远倒在了地上。 唐怜撕下一块衣角包在受伤的左臂上,对那剑客的尸体道:“我知道你一直躲在那里是在适应黑暗,等我的油灯熄灭之后你就会出手,没了剑的反光我就无法第一时间发现你。” “可你没想到我会用披风主动盖住灯火,等你出剑后我再亮出火光,你的眼睛一下子难以适应光亮,你的准头就会偏差,而这毫厘间的偏差已足够取你性命了。” 唐怜长长舒了口气,现在看来杜空的身上不大可能有线索了,就算有现在也已经没了,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于这个杀手剑客。 首先要搞清楚这名杀手剑客的来历。 唐怜在尸体上一阵翻找只找到了一沓一百两面值银票,发行商印的是大元宝钞。 大元宝钞是隧州境内最有信誉的银票,他的大东家柳纪元虽非唐门弟子,但其祖上与唐门渊源颇深,唐门能够有今日的规模绝对有柳家一半的功劳。 为了防止外人伪造,每一张银票上都有一串独一无二的编号,由天干地支,数字,时辰等信息组成。 那么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去大元钱庄查一查这些银票是什么人存进去的,就可以顺藤摸瓜将幕后黑手全部挖出来。 那尊魔神像背后还有一个门户,唐怜取来火折子靠近门口,火焰开始疯狂抖动,看来前面必有出口。 唐怜望了眼幽暗的地道,忖道:“算时间已经快到一个时辰了,再往前走不知还有什么机关,还是原路返回为妙。” 对方既然想置自己于死地,必然会料到剑客失手的情况,再往前走下去绝非明智之举。 第6章 议会 唐家堡坐落在遂州的一片火山群上,这片火山群已在嘉陵江畔沉睡了数万年之久。 隋朝初年,唐家的先祖看中了这片造型奇特的火山群,依托四角对称的火山岩建造了现在的唐家堡。 唐家堡分为内门和外门两部分,内堡依山而建,是唐门的禁地,高台深院,机关密布,不光是唐门的禁地,也是江湖上人人为之胆寒的禁地。 而外堡紧邻嘉陵江,规模比之内堡大上许多,与其说是堡,倒更像是一个市集,是唐家财富聚集的地方,人们也习惯把它叫做唐家集,许多走水路的商人选择在这里歇脚,唐门的各种奇货也从这里被商人带出。 唐门世居巴蜀,早期以杀手为业,因擅长暗器和机关术在动荡的南北朝和隋朝末年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乃至唐朝,唐门已经发展出了许多支派,实力雄厚,一度被称为“武林第一世家”。 内堡主厅内,门主唐决正襟危坐在家主宝座上,左右两边是四位长老,长老之下还有四位执事。 唐怜就站在下面,他的面前铺满了用白布盖着的尸体,对于这次的行动唐怜没有辩解,他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唐决咳嗽了一声,起身道:“唐怜,你真的没话可说吗?” 唐怜点头道:“是弟子疏忽才导致唐颖他们遇害,” 唐决慢慢走到唐怜跟前,指这东边的两具尸体,“你可知道他们两个是谁?” 唐怜抬头道:“是我们派出去的卧底?” 唐决盯着唐怜,“不错,他们一个是千机堂,一个是飞星堂,分别在上个月和十天前打入对方内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唐怜一愣,这两个弟子并非是同一堂的弟子,而且卧底的时间也相差甚远,可如今却是一同暴露,那就等于排除了所有外部因素…… “唐门里面有他们的内应?”唐怜几经思索得出了这个最不可能却是最合理的结论。 唐决点了点头,转身往台阶上走了几步,大声道:“我们派去的卧底的弟子付出生命的代价,得到的情报却是少得可怜,正是因为我们当中有人在给他们通风报信。” 此话一出,大厅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 唐怜忽然道:“而且极有可能不止一个。” 一名锦衣男子问道:“唐怜,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这男子正是飞星堂的执事唐锦山。 唐怜道:“出卖情报和杀死唐颖他们的决不是同一个人。” “从卧底的弟子送出情报到唐颖他们遇害只隔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唐门内只有一个卧底,他大可以直接给我们错误的情报,根本犯不上以牺牲一个据点为代价就为了杀几个弟子,而且时间上太仓促了,唐家堡人多眼杂很容易暴露。” “那么我可以大胆推测,送出情报和出手杀人的至少是两个人,而且这两边的信息来源并不对等,只有一边收到消息以后另一边才会行动,所以我想他们两边可能是上下级关系。” 唐决听完唐怜的分析,眼神中满是赞许之色,口中却道,“唐怜,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先不要瞎猜疑,否则只会弄得我们唐家堡人人自危。” “是,弟子明白。”唐怜知道唐决是提醒自己不要打草惊蛇,因为那叛徒现在极有可能就在这大厅之内。 第7章 争端 “门主,老朽有些话要说。” 就在唐决身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四大长老,终于有一人站出来发言。 唐怜看过去,对方也微笑着回应唐怜的目光,作为唐门四老之一,也是唐门公认智囊的唐明智,在唐怜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教他如何理性看待周边的事物,分析问题时的思维逻辑,并告诉他真正的高手该是置身在局中决胜于局外。 唐决长长一揖,恭敬道:“明智叔有何训示?” 唐门四老权力不如唐决大,但论辈分他们是唐决的叔叔,门内长幼有序,即便是以门主之尊也不敢有任何怠慢。 唐明智沉声道:“老朽认为排查的范围根本无需扩大,必须要满足三个条件的人才能列入排查对象。” “第一,能够自由出入内外两堡的人;第二,能够直接接触到情报机构的人,第三,最近两天去过大元钱庄的人。” 唐明智缓缓走下台阶,扫视着唐锦山等四堂执事,冷笑道:“这样一来,排查的范围就小得多了罢?” 唐锦山左手边的男子起身道:“那行啊,还费那事干嘛?直接把我抓起来不就完了?” 唐锦山低声斥责道:“唯心,你别冲动,明智长老只是说列入排查对象,又没说一定是谁,快坐下!” 跳出来的这个男子是唐唯心,是天罗堂的执事,专门负责唐门的情报工作,昨天早上也刚好去过大元钱庄,也难怪他会气急败坏,因为唐明智所说的三个条件他全部吻合。 坐在唐唯心对面的男子冷笑道:“就是,明智长老还没说是谁,就已经有人急着对号入座了。” 唐唯心指着那男子怒骂道:“唐谨言!你什么意思,有本事把话说清楚,少在那里喷粪!” “说便说,我还怕你不成!”唐谨言站起来走到唐决近前,瞪着唐唯心道:“唐唯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心生不满了,当初门主和唐旻同是竞争门主的热门人选,但唐旻突然失踪,门主就顺理成章地接掌了唐家堡,你和唐旻交情甚深自然不会服气,你的嫌疑绝对是最大的!” 唐谨言口中的唐旻不是别人,正是唐怜的父亲,事实上唐怜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印象,从小便是唐决将他抚养长大,唐怜也已将唐决视作生父。 “三叔,四叔。”眼看两边越吵越凶,唐怜想要阻止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唐唯心怒极反笑道:“好啊,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是吧,我知道,不光是他唐谨言,唐门里很多人都有这种想法,那我就在这里表个态,这个堂主我不当了,从明天起我就去外门打杂,这样我唐唯心对你们再无威胁了,你们满意了吧!” 唐谨言也是打蛇随棍上,冷笑道:“那敢情好啊,我看秉诚手底下正好缺个跑腿的,你这就去给他打下手吧。” 唐唯心大声道:“唐谨言你别欺人太甚,你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呦呵,想动手?”唐谨言看着唐唯心,戏谑道:“那就让我看看你的乾坤一掷练到第几层了!” 乾坤一掷是唐门最厉害的暗器手法之一,乃唐门立派之本,经诸代门主改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令对手命丧黄泉。 唐锦山等人全部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唯恐受到池鱼之殃,然四位长老却依旧镇定自若,好似这个情况早在预料之内。 唐决喝道:“唯心,谨言,不可造次!” 就在局面快要一发不可收拾之际,一个苍老又带着无比威严的女声在大厅里响起。 “都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