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入朝为官的!》 第1章 许天衣 十六年前,许天衣拂掉门把手上的蛛网,推开大学久封的寝室门。 转瞬光芒,刹那明亮。 不出意外,他穿越了,成了一个五岁的孩子。 十六年后的今天,许天衣二十一岁。 大承王朝。 贯流苍茫大地的湍急江河,是江南道著名的澜沧江,毗邻的耸峻高山,因峰顶极高,被称峰顶山。 海拔之故,峰顶常年盖雪,因此被称作雪庐。 雪庐寒冷,常年无人迹,是四季如春的江南境内一大有名绝地。 未到冬至,春域江南还有一些深秋痕迹,峰顶山却已是大雪纷飞,凛如寒冬。 一长发半遮面的佝偻妇人,背一口绿漆纹路的大黑棺,提檀木盒,顶着风雪爬山。 她衣衫淡薄,纤细瘦弱的身子相较于那口棺材,显得渺小脆弱如枯草。 腰背被棺材压弯如山丘,但妇人迈在石阶上的步子却沉稳有力。 显然,妇人非同凡俗。 她仰望一眼峰顶,凹凸不平的石阶向高空无限延伸,仿若直达天穹的天梯。 随即,妇人继续埋头前行。 风雪更大了,妇人的脚步更快了。 老妇背棺,冒雪而行。 诡异阴冷的场景,若被采药老农撞见,恐怕三日不敢进食。 峰顶雪庐。 卧雪而坐的年轻人,容貌清俊,不是那种惊艳的五官,却是颇为耐看,披在身上的灰红貂裘压了一层寸厚的雪。 许天衣望着风雪下,昏暗无边的天幕,愁绪如同压低的黑云。 他低头看了眼膝上的一本册子,像是泰山脚下小摊子卖的武林秘籍,只是灰蓝色的封面上没有一个字迹。 他翻开无名书册,第一页上是繁密线条和细小字迹,线条字迹交织,最终绘出一张巨大且详细的古城地图。 “穿越十六年,终于有反应了。” 穿越到这个古代世界,他不出意外觉醒了金手指,四九三十六品莲花。 不过这金手指来得很晚,一晚就是七年。 也正是因为金手指迟迟不来,一度让他误以为这本从他穿越后就莫名出现的无名书册,是他的穿越者福利。 结果可想而知,这册子在他觉醒金手指后又过了近九年才堪堪有了反应。 半年前,他开始发现无名书册的秘密,空无一字的册子,第一页上浮现出了这古城地图。 正安城,大承王朝的京都。 在这半年里,他闭关雪庐,谋划在外。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一股爬山的东风。 许天衣微微侧头,背棺的妇人从漆黑风雪中而来,声音嘶哑。 “你要的东西。” 中原人的她,却是一口地道的西域口音。 檀木方盒被其以悬托手法,隔空递送到了许天衣面前,落地的一刻,啪的一声脆响,木盒弹开。 雪花在呼啸大风中,争先恐后挤入,盖在了那盒中之物上面。 一颗人头。 双眼大睁,扭曲面容上的笑容,肆意狂妄。 依稀可以想象,头颅的主人必定是在酣畅淋漓的大笑中被人砍下了脑袋。 如此阴森寒冷的环境下,如此扭曲狂妄的笑容,更觉诡异惊悚。 然而。 最令人脊背发凉的是,那颗人头的面容相貌,竟是与披裘的年轻人一模一样! 许天衣望着那颗头颅,缓缓起身,灰红貂裘上的积雪顺势滑落。 腰背如山丘的妇人,看着年轻人走到木盒前,手指落在头颅额中,揭下那张与之相同容貌的要定时更换的人脸面皮。 露出真容的头颅,相貌普通,带有一丝书生气。 “半年时间,还真是快啊。”许天衣目光微眯,好似回到了半年前。 他给了这读书人前往西域复仇的机会,条件是对方要用他的容貌以及他要求的身份,时间不多,只有半年。 他相信这读书人的能力,对方也没有让他失望。 仅仅半年,西域丘南国发生了石破天惊的动荡。 妇人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透过发丝,毫无波动。 她陪那读书人去往西域,如今再亲手斩下其脑袋,带回这里,只为了完成跟面前这個年轻人的约定。 “三年之约,已过半载。”背棺妇人说道。 “所以啊别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呢。接下来我做的事情会比较多,也比较大,这期间就要你扈三娘好生护我周全了。” 扈姓妇人没有说话。 许天衣也不在意,而是笑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与魔教教主,那个天下第一的大魔头有何关系?” “报恩不问,他让我跟你做事,三年便是三年。” “跟我做事么。”许天衣抚摸着盒中人头,缓缓抬头,“杀他做得,如果是老弱妇孺呢?” “是人,没有不能杀。” 许天衣望着黑压压的天空,大笑道:“不愧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背棺人,有你扈三娘在,我接下来可就要在这天下,在这大承,好好闹上一番了!” 他合上木盒,像是做最后一别。 “仇报了,死得其所。”许天衣拂掉盒面上的雪,归还给身份惊人的扈姓妇人,“葬在他说的地方,去京都的沿途我会给你留下信息。” 微微震动,崖边的老松上盖着的厚厚积雪摇落,背棺妇人消失在了原地。 许天衣回到之前卧坐的地方,手掌拂开积雪,拿出那面巴掌大的青铜令牌,随即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灰红貂裘滑落雪地。 “该下山了啊。” 那削瘦修长的身材,逐渐消失在风雪中。 雪庐闭关半载,这个年轻人决定做点什么。 出关入仕。 前往京都正安城,开家银行,弄个行长当当。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先死一下。 峰顶山下。 晦暗风雪消散无烟,过了壮若龙蛇的澜沧江,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平地。 万里晴空下,许天衣向北而行,初始如同学子春游般慢走,逐渐步子越来越快,最后竟成奔雷之势,奔若蛟龙,步步惊雷。 一步出,身形就是百丈之外。 奔走之中,青甲覆盖了许天衣那张清俊脸颊,气势大涨如山中昆仑,煌煌之威,天地间开始生出一朵朵火红莲花。 这一刻的许天衣,不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而是威震江湖的魔教教主! 没错,并非他与那大魔头有什么关系,而是,他就是那位臭名昭著也相貌神秘的魔教教主! 天下第一! 三日后,一则消息震惊中原。 魔教教主死了。 后有大承史书记载,那一日的中原,朗朗白日都被染成了夕阳之色。 着锦衣的年轻人走在曲径羊肠的一条小小官道上。 假死脱身的许天衣,穿上了手工精致的锦衣,黑发微长,样貌俊逸,身材高瘦,腰挂一上等红玉玛瑙,是个标准儿的公子哥。 只是此时的他,脸色略显苍白,似是得了什么重病。 一身凌绝顶的修为气息竟是荡然无存。 偶有遇到赶路行人,看许天衣的着装估摸着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多是戒备远离,许天衣就跟对方井水不犯河水。 也遇到了一点有趣事,比如就有个江湖汉子,告诉了他一件很快要传遍中原的大事。 四大宗师之一的当世剑仙李扶白,问剑乐山,跟魔教继教主死后重回天下第一的暮烛尊者,大战三天三夜,最后面对魔教万人教众围杀,潇洒离去。 这一举,令恨透了魔教的中原百姓,人人振奋,令忌惮魔教的朝廷官府,分外解气。 至于那位分明是看上了许天衣腰间玛瑙的江湖汉子,大概觉得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心生愧疚,就由许天衣好心帮着在路过芦苇荡时“自尽”了。 再有一件趣事儿就是,刚杀生的许天衣就捡到了银子。 真是作恶生财的典范了。 许天衣掂了掂捡来的银子。 不多,三两。 “六千多块,顶上辈子打工人们一个月的工资了。” 许天衣望了眼路尽头,那座依稀可见的宏伟城池。 仅次于京都的第二大城,平安城。 “侠盗散银,看样子这银子也扔得差不多了。既然顺路,就去看看天下第一钱庄破败的光景吧。” 言罢,这位要去跟当朝天子要份儿官职的年轻人,沿官道而去。 第2章 挤兑风波 平安城。 这座规模仅次于大承京都的庞然大物,此刻城中那名誉中原的天下第一大钱庄,正在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马氏钱庄各大分号门前,人满为患。 人潮汹涌好似京都那汹涌湍急的九头江,众多百姓拿着票号的银票纷纷兑换现银。 不只是平安城,马氏钱庄在大承各地的分号,大到一州,小到一县,都在最近这段时间里陆续发生兑银热潮。 此刻,马氏钱庄最大票号,也是钱庄总号的门前,人挤人形成了一片海,将沿街道路都给堵得一塌糊涂。 官府不得不出面帮着维持秩序,但依旧毫无作用。 距离总号百多米外的一沿街摊位前,许天衣正大口吃着牢丸。 这上辈子叫水饺的东西,放在这时,依旧合胃口。 许天衣不需要抬头去看,单是那不绝于耳的吵闹声,就足够说明兑银热潮的猛烈。 摊主儿又端来一碗牢丸。 “嘿,还真让客官您给说着了!这几日兑银子的人是一日比一日多,您是不知道,昨晚都有人在钱庄前打了厚厚的地铺,就为了今天赶早儿!” 碗儿轻放到许天衣面前,摊主儿笑道:“愿赌服输,您敞开吃,今儿个管饱!要不是听了您的话,早几日我排队换了银子,今儿再去怕是要被人踩死喽!” 本就一碗没填饱肚子,许天衣也不跟他客气。 离正午还早,这个点儿摊位上没多少人,摊主儿就索性在许天衣对面坐下来。 “客官,瞧着您不是本地人。” “奉州。” “那边儿可是魔教在的地方,生活不得提心吊胆啊?” “你见奉州有人逃难了还是百姓一年比一年少了?”许天衣低着头,边吃边反问。 瞧着这个穿锦衣挂玛瑙却吃相更像是乞丐的公子哥,摊主儿笑呵呵找补。 “那倒没有,这些年奉州那边人还多了,怪事。”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摊主儿继续找补道:“客官,我没别的意思,奉州山清水秀,是极好的地儿。” 许天衣没有在意这些,放下木筷,一锤定音:“不过魔教就是魔教,奉州的名声不就是他们给败坏的?” “没错,好在我们大承雄威,有官兵围剿,魔教贼人如今只能躲在山上苟延残喘,奉州百姓也才能安居乐业。” 摊主儿一個劲儿点着头,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有道理。 最后他还用和善但不高的声音安慰许天衣道:“如今那天下第一的魔教教主死了,奉州乃至中原百姓的生活以后定是会越来越好。” 许天衣笑了笑,自己的“死”看来安了天下不少人的心啊。 见许天衣比较关注钱庄那边,摊主儿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听说是因为马氏钱庄被江湖侠盗盯上了,丢了大批现银,大家伙儿都怕去晚了自己的银票兑不出银子,真成了一张废纸。” 有了输赌的前车之鉴,摊主儿的语气充满了求证。 许天衣没给他卖关子:“侠盗散银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传到这京都附近的时间晚了一些,奉州那边前几日,马氏钱庄的门就被踏破了,还发生了持刀硬抢的大案。” “原来如此,侠盗散银居然是真的。” 摊主儿一脸惊奇,心中却是早就认定了这般事实,昨日他就在往自家院子走的小巷里捡到了一两银子,上面有着马氏钱庄的火印。 “看来这马氏钱庄得罪人了啊,不过听说马家在京都那边都有着极深背景,敢这么做的,一定是很厉害的江湖人物。” “也兴许是某位朝堂上的大人物,不过一定不是魔教,那些恶人疯子抢了银子怎么会施舍给我们这平头百姓?” 摊主儿自顾自小声分析,许天衣当作是耳旁风,看着人潮。 马家久居平安城,这里自然是马氏钱庄的总号和根基所在。 对于马氏钱庄来说,一旦总号都出现兑不出银子的问题,钱庄也就走到头了。 马氏钱庄作为天下第一大钱庄,常年压京都那边的临江钱庄一头,如今发生兑银热潮,可谓是轰动至极。 摊主儿不知道的是,马氏钱庄现银被盗和发生兑银热潮,或者说造成天下第一大钱庄即将名誉扫地的罪魁祸首,就是坐在他面前安静但不文雅地吃着牢丸的年轻人。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乞丐小丫头站在摊外怯生生看着这边,许天衣眯眼,招了招手,对方略微犹豫,走了过来。 “想吃?”许天衣问道。 目光一直盯着碗中牢丸的小丫头,点点头。 摊主儿好奇地看着。 “问你个问题啊,知道什么叫挤兑吗?”许天衣又问道。 小丫头摇了摇头。 许天衣指向钱庄门前的人海:“就是人多银子不够了,钱庄就要名声扫地关门大吉了。” 说完,他也没有给小丫头吃剩下的牢丸,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摊主儿都感到不高兴的动作。 许天衣从桌底捻了一小撮土,撒在牢丸上,然后抄起碗朝不远处的乞丐泼了出去。 “饺子不错。” 说完的许天衣,拉着乞丐小丫头的手,起身离开了摊位,留下一脸呆愣不解的摊主儿。 钱庄总号的挤兑已经持续了三天,今天就拿不出银子了,接下来无非就是发生跟奉州那边一样的混乱,没什么看头了。 马氏钱庄名誉扫地的一刻,就是他许天衣问当朝天子要官儿的时候。 只有天下第一的钱庄破败了,他提出开银行的想法才能被天子最大程度重视。 遭受无妄之灾至今仍只痛恨那所谓侠盗的马氏钱庄,殊不知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只是一个年轻人为了跟天子要一份儿官职。 当然,弄出如此大动静,这份官职也必然不小。 那位摊主儿,在许天衣走后,端了两碗牢丸,走到乞丐前,倒在了乞讨用的破碗里。 “都是嗟来之食,随便你选。”对乞丐说了一句的摊主儿,望着许天衣的背影,喃喃道,“行善者为恶,也是一个人欺人的主儿啊。” 这时,钱庄总号前突然出现大批官兵,从京都那边火急火燎赶来安抚百姓的朝廷大员,从马车里下来。 身穿绯袍,绣云雁图,四品官员! 这位早已焦头烂额的造银司主司,走下马车后无意中看到了许天衣朝乞丐泼牢丸。 本就想着先杀鸡儆猴震慑全场的四品大员,顿时找到了那只鸡。 一队官兵快步拦在了许天衣面前。 为首的官兵是个糙脸汉子,脸颊一侧有狰狞刀疤,此时狞笑看着许天衣。 “看你一直在这附近逛荡,定参与了盗银一案,是那江湖逆贼的同等!” “来人!给我拿下,听候大人发落!” 一把把亮晃晃官刀出鞘,被许天衣牵着手的小女孩瑟瑟发抖。 那为首的官兵,这些日子早就憋坏了,上司心情不好,三天两头就叫他过去挨骂,今天可算找到了出气的地方,一定让这穿得不赖的富家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光线一暗,一道黑影出现在了这糙脸汉子面前。 不等他有所反应,一股大力传来,官兵汉子就身体不受控制被掀飞出去。 眨眼工夫,十多名官兵就倒地哀嚎了。 糙脸汉子刚睁开眼,脸就被一人狠狠跺住。 许天衣俯视着这平日里没少对着平民百姓逞凶的家伙,冷笑道:“本公子你也敢招惹?回头带话给那老官,本公子就在京都等着他,有本事他就来!” 又用力碾了下脚,在官兵汉子的惨叫声中,许天衣回头,对着打飞十多名官兵的扈三娘说道:“后面再有不长眼的过来,一样打得三天下不了床。” 说完,拉起乞丐小丫头,走入了一条巷弄。 不多时,许天衣手腕染血走出来。 他的手心多了一道被小号短刀割出来的口子。 “幼儿谍子,朱眼的手段,够毒啊。” 亲手掐死了孩童的年轻人笑笑,朝城外而去。 也是这天,马氏钱庄总号因拿不出现银发生动乱,造银司主司也无力阻止,最后只能派出官兵镇压,才勉强得以平息动乱。 由此,天下第一大钱庄,声誉尽毁,名声扫地。 短短半日,官府接到的状子,堆积如山。 挤兑风波,直传大承京都,正安城。 第3章 银行 一辆马车不快不慢地行在官路上。 赶车的马夫心情不错,接了一位阔绰主儿,对方给的酬劳,足够他平日里来往京都三趟了。 许天衣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思绪回到了十六年前。 穿越到这个世界那年,他才五岁,再正常不过的父母双亡,庆幸的是有一个无比疼爱他的姐姐。 昌运五十六年,大承出兵大运王朝,中原战火纷飞。 那一年,是他跟姐姐相依为命的第七年,那一年,也是姐姐死于战火离开他的一年。 次年,他觉醒金手指,三十六品莲花开,踏上武道一途。 或许是迟来的缘故,金手指异常强大,短短五年,三十六品莲花,绽放了十八品,他就已经登临天下第一,做到了举世无敌。 也是那一年,他创立的奉教,成为了天下第一大江湖势力,也就是如今世人眼中的魔教。 魔教教主之名,威震四海。 四九三十六品莲花。 九品弱水黑莲、九品业火红莲,是他绽放的二九十八品莲,也是他五年间的全部。 造就了他这个以水火双法,造化钟神秀于天地间的魔教教主。 另外十八品莲花,许是契机未至,一直没有动静,而他已经登临天下第一,也就没有再关心了。 然而,他的生活从三年前开始发生了变化。 成为了天下第一,却也是失去了唯一亲人的无依无靠之人,所以三年前,许天衣决定证道飞升。 也就有了接下来一连三次的飞升失败。 第一次飞升,气蒸云梦泽,见仙界盛景,飞升失败的他,心有不甘。 第二次飞升,他看到了仙人的表里不一、勾心斗角,这与他想象中的仙界完全不同,心有厌恶,跟仙人起了争执,再次飞升失败。 第三次飞升,他发现了一個惊天秘密。 仙人垂钓人间气运,掀起人间连绵战火,以生灵涂炭加快生死轮回,滋养仙界。 回想自大承出兵大运,短短六年,大承就做到了马踏四国、一统中原,原来这背后的一切,都是天上仙人在捣鬼! 看清仙界的乌烟瘴气、仙人的自私自利,又想到死在战火中的姐姐,许天衣怒火中烧,在仙界大打出手,最终第三次飞升失败。 而这最后一次飞升失败,也让许天衣察觉到了仙界意图,让大承四分五裂,中原破碎,再度掀起人间连绵战火,以此好再度汲取人间气运。 许天衣自觉自己不是什么大义之人,不然也不会成为臭名昭著的大魔头。 中原如何,中原百姓如何,都与他无关。 但姐姐的死,他不能忍,也忍不了。 相依为命的七年里,疼爱他的姐姐不止一次因为他挨饿受冻、挨骂受打,如果没有姐姐,等不到觉醒金手指,他就可能已经死了。 哪怕最后,姐姐的死,也是为了能让他活下去。 所以就是只为姐姐,他许天衣也一定要让天上仙人付出代价! 你们不是想让大承四分五裂?不是想让统一的中原再次破碎? 好啊!我就偏不让你们得逞! 或许是契机到了,另外二九十八品莲虽然依旧没有动静,可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就莫名出现的无名书册,却是有了反应。 第三次飞升失败后,无名书册有了变化,发现书册秘密的他,开始了峰顶山雪庐的半载闭关和谋划。 说到这本无名书册,就要先谈一谈这一古代世界的修炼。 在这里,可修道可修术,有儒释道三教,也有巫蛊两派,还有纯粹的武夫,这些便是被定义为江湖人士的修炼之人。 儒教,我辈读书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感悟天地,法天象地。 佛教,诵经超度,金刚不坏,菩萨有泪,广传佛法,普度众生。 道教,阴阳谶讳,修道长生,为王朝道统夜观星象,以保绵延不绝。 另有巫蛊两派,传自于西域的蛊术和南方的巫术,神幻异常,也耸人听闻。 纯粹武夫,便是炼体之人,或单以拳脚功夫,或配以百般兵器,不以天地为中心,而是自我即方圆,自我即天地。 修炼境界,也相对简单一些。 先是从不入品的江湖人士,然后就是可做到内力于外、扫风踏浪的二品高手,也是江湖上足以闻名的一方人物。 再往上,便是二品高手追求心境,成就的一品三层境界。 悟入境。 释离境。 走一境。 走一境之上,飞升成仙。 而除了这些,天地之间还有另外一种特殊的力量,苍玄之气,孕育于天地,玄妙无双。 由此,也诞生了另一群修炼之人。 练气士。 练气士,感悟苍玄之气,共鸣天地,以达万变不离其宗的神异非凡。 这与读书人的法天象地颇为相似,但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并且因为对天赋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使得练气士的数量颇为稀少,但毫无疑问,成长起来的练气士,实力完全不弱于一品高手。 也正因如此,练气士成为了王朝争相吸纳的目标。 不说其他,大承马踏四国,练气士绝对是出力最大者之一。 就连那位一统中原的大承先皇,也是直言,没有练气士组成的练气监,其断然无法做到中原山河的大一统。 这本初始被他当作金手指,却十六年间没有一点反应的无名书册,正是因为吸收了苍玄之气,才有了反应,发生变化。 许天衣翻开第一页,上面是线条交织出的京都正安城。 再翻到第二页,上面已经有了线条浮现,虽然尚不完全,但依然能辨别出又是一张古城地图。 以他天下第一的丰富阅历,断定这无名书册必然与苍玄之气息息相关。 回想书册吸收苍玄之气时,地图上颜色浓重如墨的三个地方先后爆发出强盛金光。 皇宫、练气监和…… 皇宫代表了天子,汇聚了天下最为浓郁的苍玄之气,这是大承一统中原的基础,就如同国之玉玺,象征着王朝,也承载了王朝气运。 练气监,天下最顶尖的练气士聚集之处,同样有着浓郁的苍玄之气。 还有那座亲王之府,其主人当年不一样有着登基称帝的希望? 这本册子记录的,赫然是苍玄之气的浓郁聚集之处、未来趋势走向等等。 许天衣合上书册。 “当下的大承,民生凋敝,国力衰弱,内忧外患……” “想要避免四分五裂,唯有发展一国之经济……” 有苍玄之气的变化在手,如何发展大承的经济? 自然是要让浓郁之处成为经济中心。 他许天衣只需要想办法把这些地方整成经济属性,有苍玄之气的力量加持,经济得到发展,国力日渐恢复,大承自然不会破裂。 经济属性…… 上辈子浅显的经验阅历,终于起到了作用。 试问经济属性,有什么能比银行更纯粹更彻底? 第4章 羽欣茶斋 京都,正安城。 作为国祚并不悠久,但却一统中原的大承王朝,其京都正安城,无愧于天下第一大城,素有“翘首以中庭,目不及四方”之美誉。 繁华之盛自不必说。 南向主干道,也是四大街道之一的朱雀大街。 被准许距离皇宫最近的天价地段上,有一间装饰素雅又不失华贵的九层琼楼,悬一檀木雕花大匾。 羽欣茶斋。 许天衣坐在一楼中堂最好的位子上,一张花梨木四方桌,椅在一侧。 这里听曲儿,双耳入声,不偏不倚,中正极佳。 此时一首创自江南道佳人的上等曲儿《贵妃暮》刚刚唱罢,正是给客官们缓息畅谈的时间,中堂二十多桌,议论纷纷,话题多是围绕近来的一些大事。 其中最为被频繁提及的两个话题,就是魔教教主身死一事和马氏钱庄的挤兑风波。 听着别人口中一句一个自己死了,又是大快人心,又是拍手称赞,许天衣表情多少有些古怪。 有谁会想到,常年青甲覆面从未有人见过相貌的魔教教主,那个骂声足以填满澜沧江、压平峰顶山的大魔头,居然是他这样子的年轻人。 另外的挤兑风波也是出自他手,幕后人可谓被他当得极其称职了。 面容姣好的锦服侍女端来一壶上等紫荆茶,随即纤藕小臂又从交叠瓷盘上端上一份烘烤小吃,恭敬不失柔和地退下。 许天衣看着侍女的金线红底戏鸢服,再看看自己这质地一般的锦衣,倒像是自己更符合这里的店小二形象。 半個时辰过去。 一名绿袍丫鬟,走进茶斋二楼最深处的一间闺房,恭敬看向珠帘后的倩影。 “小姐,茶侍说下面有个公子哥喝霸王茶,还说要见茶斋的主人。” “你见过了?”珠帘后的嗓音清脆婉约。 “是。” 能担任茶斋管事一职的绿袍丫鬟,心思玲珑细腻,是察言观色的好手。 “奴婢看那位不给钱的主儿,衣着陋朴,但气态沉稳内敛,不似虚张声势之徒,便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示小姐。” 珠帘掀开,露出一张明眸皓齿的精致脸颊。 身段婀娜的年轻女子,着一身淡青色祥鲤缎袍。 在丫鬟递来面纱后戴上,女子走出房间。 “就是纨绔子弟也少有敢来这里喝霸王茶的,走吧,如果真是什么新贵纨绔,更要看看了。” 中堂。 原本欢热喜闹的氛围,已是变得异常安静。 周围众多抱着看好戏的目光视线投向那最好的桌位,婀娜女子与清俊公子哥对坐。 “公子,我这茶斋的紫荆茶如何?” “香醇悠长,极佳,不愧‘京都一绝’之名。” “吃得可还尽兴?” 许天衣点头:“尽兴。” “那公子不打算结账的态度,就让小女子不解了。若是没有银子,也不该如此唐突进来,还要了这听曲儿最好的位子。我这茶斋是小本生意,怕是不能满足公子不付钱的要求了。” “姑娘声音好听极了。”略带挑逗的话语。 一双冷厉目光透射许天衣,来自静立身后的绿袍丫鬟。 女子微微侧头,丫鬟会意,收敛了目光。 许天衣则无视这份敌意,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姑娘声音好听,可耳朵似乎不太好。” 女子柳眉微蹙。 “我不是不给钱,好歹本公子也是个男人,岂能做霸王事?”说着,许天衣弹了一下腰间红玉玛瑙,撞在桌腿上叮当响,“本公子是要与姑娘你赊个账。” 戴面纱的女子不说话,等待着明显有下文的许天衣继续说话。 “我这会儿身上确实没有银子,不过我这就要进宫一趟了,待从宫中出来,拿不拿到银子另说,定对得起姑娘你这壶紫荆茶。” 此处饮茶听曲儿的最不缺身份背景之人,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茶斋的背景,顿时发出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 “这皇宫岂是说进就进的?天子脚下,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有一黑脸儿嗤笑道。 “从哪里窜出来的宵小,听口音就不是京都人,今儿胡乱撒野怕是得留半条命在这里喽。”两撮尖胡须的老头满眼鄙视。 “来这里喝茶的谁不知道羽欣姑娘在宫中有不俗的能耐?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摇头笑道,看许天衣好似看小丑。 许天衣冷冷扫视一眼,一点不打算客气的他,想看看哪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在背后嚼舌头。 似是因为茶斋主人在场,又似乎是这凶恶的目光起了一点作用,讥讽的声音小了许多。 被叫做羽欣姑娘的女子,一双明眸定定注视着许天衣。 许天衣不但无视了对方,还又一手挽起另一手的袖口,拿起一块烘烤酥饼,仰头放进嘴里,然后自顾自点头嚼着,表达酥饼的味道不错。 如此胆大妄为的行径,直接令得在场客人们瞪大了眼睛,随即又满是冷笑。 这小子这下是死定了! 出乎意料,女子开口道:“公子只管进宫,若能无恙归来,这茶小女子请了。” “好!” 许天衣登时屁股离开椅子,双手按在了桌面上,近距离盯着女子,这样的举动几乎就让一旁的丫鬟忍不住从袖里抽出短刀,狠狠扎在这登徒子的心口。 “姑娘一言为定?” 面对许天衣突然的逼视,女子泰然自若,眸子平淡:“一言为定。” 许天衣转身就走,口中话语比之前更加惊世骇俗:“不妨再打个赌儿,你这茶斋几日后会交出去打理,你会来为我打工!” 说是打赌,更像是信誓旦旦在阐述事实。 如此不着边际的言行,就连面纱后有着精致容颜的女子都愣了。 难道这真是个瘫脑儿的井底之蛙? 地方纨绔? 忽然一位跟到门口的客官儿大呼:“他往尽铅桥去了!” 这话一出,呼啦啦一中堂的人都涌向了门口,探着脑袋去看那位二世祖一样不开眼的东西。 怀揣着半信半疑的目光,女子来到了茶斋二楼的外栏,凭栏而视,看到了向北而行,往悬河石桥走去的年轻身影。 尽铅桥,顾名思义,洗尽铅华。 这是一道分水岭,京都与皇宫的分水岭! 莫说闲杂人等,就是朝堂官员,无事也不得随意过桥! 这个出口狂妄的年轻人,真要进宫! 看来她之前示意丫鬟,只要那人出了茶斋,方向偏离皇宫一点就立马抓人,注定是多此一举了。 只是她好奇,没听说正安城中有这样一个胆大包天又狂妄无比的权贵子弟啊,难道是某位大人的私生子? 不能是那一位外出游历私生的皇子吧? 就在女子胡思乱想之际,楼下的人群发出一些骚乱,她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一高大黑影从街边巷弄闪出,跟在年轻人后边,朝皇宫而去。 一佝偻妇人,背一口巨大绿漆黑棺。 片刻,女子自语:“这壶紫荆茶,值了。” “小姐。”丫鬟不解。 茶斋主人的女子轻声喃喃:“妇人背棺,所向无生。” 丫鬟脸色骤变,满脸不可思议。 “江湖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七的背棺人?!” 绿袍丫鬟望着许天衣的身影,这个跋扈的公子哥儿到底是什么人? 一柱香的时间,门口看戏的客官们脸色巨变,纷纷逃难似的躲进了茶斋。 皇宫门前,平地起龙卷,人影乱飞。 尖锐声音刺入云霄。 “有人擅闯皇宫禁地!” 第5章 大承长公主 一众身披鲜红甲胄的禁军,如临大敌。 光天化日,居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擅闯皇宫。 自大承一统中原以来,还没有人敢这么做。 就是那天下第一的魔教教主,一样不行。 许天衣老神在在,手里握了把茶斋的瓜子,随意嗑着,丝毫没有因为一片倒地哀嚎的禁军兵士影响心情。 哪怕是六卫禁军中以血腥著称的左麟卫,面对扈三娘这位江湖十大高手,依旧不够看。 这边的动静绝对不小,从尽铅桥那边的大小商铺纷纷关门就看得出来。 扈三娘只是站在许天衣身前,面对虎视眈眈的上百左麟卫,以及不断从宫城中涌出的禁军,面不改色。 王由隘脸色异常难看,从倒地的众多兵士就不难看出,那背着巨大黑棺的老妇是一名手段了得的江湖高手。 一品高手! 板上钉钉的一品! 这位面带黑疤的左麟卫中郎将,虽然惊讶于对方的实力和胆魄,但却没有丝毫慌乱。 即便你是一品高手,胆敢擅闯皇宫,也是死路一条。 之所以脸色不好看,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他守卫的皇宫南门通玄门,事后必然少不了挨一顿骂。 何况还倒了这么多兄弟。 “左麟卫何在!”王由隘抽出森寒长刀。 “在!” 达到三百之数的左麟卫,齐声低喝。 数百长刀,寒芒逼人。 王由隘眼神一狠,就要下令围杀这两名胆大包天的逆贼。 “王将军且慢!”一老宦官急匆匆出了宫城,喊住这位正四品中郎将,“长公主殿下有旨,带二人前往华清宫!” “嗯?”王由隘皱眉。 一颗瓜子恰好在这时,被许天衣嗑出,飞跃到了这位禁军中郎将面前。 这还没有完,面对将军的冷厉目光,许天衣给了其一个邪魅的挑衅笑容。 王由隘怒火中烧,就要拔刀砍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但最终,还是在老宦官的着急劝说下,压下了长刀。 跟着老宦官进了通玄门,许天衣嬉笑顽劣的笑容收敛,变成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静镇定之色。 但仅是片刻,过了通玄门进入皇宫,冷静消失,许天衣又仿佛成了那不知死活的二世祖。 羽欣茶斋。 一些胆子大些的客人,透过窗户细缝,隐约看到了掀飞禁军的龙卷消散,不多久那巨大黑棺就进入了宫城之中。 “那人真的进去了!”那之前嗤笑过的黑脸儿惊讶万分。 两撮尖胡须的老头,两根手指使劲搓着:“那背棺材的是个高手,能请动这样的高手,那小子不简单。” 话没有说完,人就已经开溜了,生怕许天衣秋后算账。 那书生气的年轻人鄙夷斜了老头一眼,哼道:“这里是京都,就算那小子有天大本事请来江湖高手,擅闯皇宫一样是杀头的罪过。” 中堂之中,议论纷纷,许天衣一时成为了场中唯一的话题。 二楼木栏,戴面纱的婀娜女子,纤细手指滑过扶手,微微自语:“进去了么,大闹宫门,是自寻死路还是有持无恐?有意思。” 华清宫。 长公主宫殿。 许天衣在宫女惊愕的注视下,不等正主出现,就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椅子上。 扈三娘背着一口大黑棺,站在高大殿宇的中央。 一袭华贵的黑纱从后殿拖曳进来。 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着深邃黑纱长裙,头戴九离凤金钗,容颜貌美,那双威仪凤眼将之强大气场完全释放出来。 “不想先生竟如此年轻。” 整個王朝之中,论女子地位仅输于皇后一人的年轻女子,一双凤眼直视许天衣。 她就是大承长公主,朱苡沫。 “我应该很老吗?”许天衣笑道,“长公主殿下谬赞,等会儿不落个擅闯皇宫的重罪就是万幸了,先生一词,愧不敢当” 只是那轻松的神态,随意的动作,都看不出其有半点紧张之意。 “不知先生入宫所为何事?”长公主问道。 “不是殿下的人带我进宫的?” 面对许天衣的反问,那双威仪凤眼逐渐凝实:“先生当真是来擅闯皇宫的?” 许天衣摆手,打着哈哈道:“长公主可不要给小民乱戴帽子,之所以在宫门大闹,完全是为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监视。与其等长公主来抓我,倒不如我主动给长公主一个召见我的机会。” 长公主凤眼微眯:“此话何意?” “难道我不是在一进京都的时候,就被承天建的人盯上了?” 一进京都许天衣就被长公主的人盯上,既然要面见天子,首先便是找合适的人引荐,这位长公主本就是他的目标,如此正中他的下怀,也就有了接下来的大闹通玄门。 通玄门,距离长公主的华清宫,最近。 长公主清冷脸颊上有了一点笑意:“消灾先生,名不虚传。” 消灾先生这个名字,在中原少有耳闻,但在西域,却是有着偌大的名声。 因为仅仅半年时间,其就在西域最强国度丘南国,帮助最无权无势的四王子成功夺得王位,成为新的西域之王。 消灾先生在西域的地位之高,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这,都是扈三娘从西域带回来的那颗头颅,那名年轻读书人的丰功伟绩。 但易容之下,这名头和光辉,最终都落在了许天衣的身上。 之所以把长公主当作引荐他的目标,是因为其能在庙堂之上有如此崇高地位,除了当朝天子唯一的妹妹这一皇室宗亲的身世,还有另一重煊赫身份。 承天建正令! 在大承王朝,有一凌驾于所有中枢权利机构之上的特殊部门。 承天建! 奉天承运、建安天下。 承天建,直属皇帝管理,只对皇帝负责,建设江山社稷,监察文武百官。 可代表天子,上于庙堂统御群臣、治理国事,下走四方暗访王土,体察民情。 承天建,有先斩后奏之大权! 乃国之重器! 而眼前这位长公主殿下,正是承天建的一把手,官居正一品的正令大人! 纵观历朝历代,哪一座庙堂之上的正一品不是凤毛麟角、权势煊赫的存在? 这样的人物,放在某些时代,真可谓是出口即正义。 天子唯一的妹妹,还是亲妹妹,又乃实权在握的正一品承天建正令,有这两重身份,许天衣找不到比这位长公主殿下更适合引荐他的人选了。 或许他想要的官职,这位国之重器的一把手很难直接拍板,但有其引荐,可以说已经成功了一半。 只不过当下,最难的问题,随之显现出来。 不再是天下第一的魔教教主,一个修为尽失的普通子民,他许天衣何德何能,让这位孤冷自傲的长公主殿下向她的皇兄,那位手段了得的当朝天子,引荐自己呢? 第6章 特殊的钱庄 “消灾先生不在西域好生待着,跑来中原做什么?”长公主殿下发问。 “我本就是中原人士,去往西域也不过是只有半年时间,长公主殿下是不愿我回乡?”许天衣松开手,一把瓜子皮落在昂贵至极的紫檀桌上。 傲慢! 狂妄! 实质的杀意笼罩而来,不需要抬头,许天衣便知道这是来自那位始终距离长公主不过十米的黑衣女子所为。 长公主的贴身护卫。 一品高手! 坐于主位之上的长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淡淡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年轻人。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面对她这位监国理政的长公主,居然表现得如此泰然自若,就好似这里是自家宅院一般。 长公主不说话,明显是等待着许天衣的下文。 也知道自己的烂话不起什么作用,许天衣开门见山道:“我从西域而来,紧赶慢赶,脚程还是慢了,没能赶上八月份的秋闱,春闱和殿试自然也是无缘,只能如此行事,厚脸皮来主动讨一份官职。” 讨要官职? 长公主微微一怔,有大闹宫门打伤数十禁军来讨要官职的吗? 饶是长公主的冷清性子,也不禁无奈,冷淡说道:“我从没有见过先生这样讨要官职的。” “嗯,今天你就见到了。” 再好的脾气,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傲慢无礼,何况是身份高贵的长公主殿下。 虽然耳闻消灾先生的才能,抱有欣赏招揽之心,但若是知道真人是这般持才傲物,她连见都不会见。 消灾先生,让她失望。 至于贴身护卫告知的那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背棺人,她一样不会放在眼里。 因为,这里是大承京都。 “想要官职,先生有什么资格?这里不是西域,更不是丘南国,擅闯皇宫已是死罪,你还是想想如何才能保住性命吧,若是指望这位背棺人,恐怕不行。” 背棺的扈姓妇人,微微抬头,平淡目光从垂着的发丝间露出来。 “我说了保他一命,最不济搭上性命,送他离开正安城,还是能做到的。” 那位黑衣女子在长公主耳边低语一声,令得长公主微微惊讶。 传言居然是真的,这妇人背的棺材中是…… 仅仅是惊讶,长公主的注意力便回到了许天衣身上,略作沉吟后说道:“消灾先生不远万里从西域来我大承,愿为我大承效力,本殿下理应给先生一个机会。” “我可保先生免去秋闱,直接参加来年春闱,至于殿试,就全看先生自己的本事了。” 嗖! 一物飞向主位。 长公主神色自若,那东西在距离其半米的空中,被黑衣女子抓到手中。 “放肆!来人!”黑衣女子冷喝。 十数名身披青黑鳞甲的禁军兵士,冲入宽大殿宇之中。 六卫禁军之一的羽林卫。 “慢!” 长公主看着贴身护卫手中露出的一截黑绳,尾端是她熟悉的绳结。 黑衣女子将抓住的那一物,递给了长公主殿下,正是许天衣佩戴在腰间的红玉玛瑙,在进宫后一直被他握在手里。 长公主眼神恍惚,思绪回到了三年前官道上的那场雨夜…… 纤细手指抚摸绳结,极为小心。 黑衣女子心中惊讶,作为长公主的贴身护卫,她深知其素来清冷淡泊的性子,有如此情绪波动,实属少见。 一块上等红玉玛瑙,虽说颇为珍贵,但以长公主的尊贵身份,唾手可得。 但仅仅片刻,她就恍然,这玛瑙好像是长公主三年前…… “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长公主目光如电。 说这话时,她竟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自是有这玛瑙之人给的。”许天衣淡然道。 这正是他笃定长公主必然会引荐他的最大依仗。 三年前,长公主代表天子暗访民间、体察民情,被大承覆灭的大沉王朝余孽,得知了其路线,在必经之路上围杀。 当时还是魔教教主的许天衣,恰好就在不远的客栈,出手救下了对方,也就有了这块充当信物的红玉玛瑙。 直视许天衣半晌,没有从中看出半点异样,长公主将玛瑙放到了桌边,有宫女小心捧着,还给了许天衣。 “如果先生想活得久一些,这东西以后不要随便拿出来。”长公主嗓音冷清。 三年前那场雨夜,她的便衣护卫全都死在了官道上,面对一把把泛着寒光的长刀,她看不到半点生机希望,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在最绝望的时候,她看到了那道挺拔的身影。 那人出现的瞬间,所有敌人全部倒地。 尽管对方面覆青甲,但还是她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一口喊出“魔教教主”四个字时,她清楚感知到了对方一闪而过的杀意。 但最终,那人还是放走了她。 反倒是她,追出去十多米,才让对方收下了这块她贴身带了十多年的红玉玛瑙。 知道这块玛瑙的人,寥寥无几,贴身护卫的黑衣女子便是其一。 但对于那晚的事情,没有人清楚,她回来后没有告诉任何人。 只是每每雨夜,她都会情不自禁回想起那道身影,挺拔、高大、伟岸,好似只要那道身影在,多大的风雨雷电,都不再可怕。 许天衣点点头,收起了红玉玛瑙。 长公主收敛思绪,正色道:“我可以给先生安排一個官职,官职不高,胜在清静。” 这位消灾先生虽然年纪轻轻,但她猜想对方不是贪图功名利禄之人,不然也不会离开风头无两的西域了。 在丘南国,他可是有着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许天衣摇了摇头。 长公主微微蹙眉,还是问道:“先生想要什么官职?” 许天衣笑指着她:“承天建中,一人之下的万人之上,副令一职!” 长公主凤眼一紧,心头震惊。 承天建副令! 从一品! “先生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要说她这位长公主无法做主,整个大承,除了她那位皇兄,没有一个人能做主给其从一品的天大官帽。 她想不明白,对方索要这样大的官位意欲何为。 也再一次见识到了对方的大胆,从一品的官帽,还是承天建副令这样的重要官职,居然也敢随便开口。 “承天建副令一职空悬已久,我只是想替这位子找个合适的主人。至于长公主真要问个究竟……我要给大承开一家特殊的钱庄。” “钱庄?” 第7章 给大承开银行? “需要多少银子?这笔钱我出。” 听到许天衣只是为了开一家钱庄,长公主顿时觉得与之前面的交谈全都变得滑稽可笑。 许天衣摇头:“我是来要官职的,没有足够分量的官职,这家钱庄开不了。” 长公主凤眼深深地盯着他:“你认真的?” “当然。” 沉默良久后,长公主好像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说道:“你想要的,我做不了主。不过你若执意要这样做,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跟我面圣。” 许天衣起身,朝外面走去。 走出几步,他回头:“走啊。” 长公主一愣:“现在?” 深知宫中礼仪规矩繁多的许天衣,耸耸肩:“殿下自去整理,我在外面等着。” 长公主目光深邃,在其快要走出门时,说道:“不知道先生姓名。” “许天衣,字长生。” 许天衣,字长生,号消灾先生。 华清宫外。 许天衣掂了掂手中的玛瑙,挑挑眉:“风格变化够大的。” 他还记得,雨夜中的年轻女子,性格执拗,追了自己十多米,硬塞给自己玛瑙的微妙场景。 简单整理仪容后,长公主与许天衣分坐两辆车辇,前往文轩殿。 皇宫分为外朝和内廷,外朝是天子召见群臣、处理政务的地方,内廷则是皇帝生活起居的地方,也有部分皇室宗亲的居所。 如长公主,府邸在皇宫外,但深受皇帝重视和疼爱,在内廷中依然保留着华清宫这样的起居住所。 内廷作为皇帝后宫所在,就是朝堂大员,没有皇帝旨意也不得随意入内。 长公主能在内廷召见许天衣、扈三娘,也足见这位殿下的位高权重。 车辇中,朱苡沫闭目养神。 她之所以决定冒险带许天衣面圣,除了其消灾先生的名头和在西域丘南国的显贵身份,最主要的还是对方拿出的那块红玉玛瑙。 自从前几日,听到魔教教主身死的消息,她就一直情绪低沉。 在别人看来,魔教教主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死在其手中的人不计其数。 但或许是直觉,又或者是那一晚接近死亡的敏感,让她总觉得那道身影,并不是什么魔头。 她的救命恩人,名字相貌从未被人所知的魔教教主,真的死了么。 文轩殿,皇帝于内廷处理政务的偏殿。 车辇于殿外偏道上停下,许天衣跟在长公主身后。 “敢不让那江湖人跟着,胆子够大啊。”朱苡沫微瞥一眼。 “我本来就不觉得自己会有性命危险,没有扈三娘,如何大闹宫门,省去殿下暗中观察的繁琐步骤?”许天衣又没来由说了一句,“扈三娘还是低估了皇宫的分量。” 朱苡沫没有再说话。 直到临近殿门,这位威严的长公主停下脚步,像是鼓足了勇气,小声问道:“他死了吗?” 许天衣歪了歪脑袋:“应该是吧。” 长公主侧头看向他:“你与他什么关系?” 许天衣不言,只是笑容玩味。 长公主收回目光,率先走进碧瓦朱檐的文轩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香味,上等的龙涎香。 雕龙画凤的殿宇之中,仅有三人,气势锐盛的中年男子,刚为男子端上茶水的老嬷嬷,还有就是桌案后,身着金线龙纹黑缎的温润年轻男人。 最后一位,身份地位毋庸置疑。 大承第一人,当朝天子,朱顼。 拜见了自己的皇兄,长公主与中年男子微微点头,便是坐在了其对面的位子上。 行礼赐座之后,许天衣坐在了男子之后。 “消灾先生之名,朕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当真是一表人才。”天子朱顼微笑道。 他嗓音温和,威严又不失亲切,让人如沐春风,任何人于此都会不禁生出一种受宠若惊之感。 “陛下盛誉。”许天衣也面带微笑。 见这一年轻人坦然自若,朱顼心中不仅对许天衣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或许是因为如此年纪就继承了皇位,朱顼从不认为年轻是坏事。 恰恰相反,在他治理国事的这几年中,对年轻人才的提拔,自认为达到了大承历朝历代前所未有的高度。 宫门前的大闹早早就传了过来,自己妹妹那边也早已派人提前通禀,是以朱顼清楚许天衣所来所为何事。 “先生从西域万里而来,索要承天建副令官职,只为在我大承开一家钱庄?” 许天衣不禁对这位大承天子高看一眼。 年轻就是好,没有那些老家伙们拐弯抹角的通病,尤其是一些心思深沉的老皇帝,总喜欢让群臣揣摩其想法,可恶得很。 许天衣开门见山,说道:“是要给大承开一家银行。” “银行?那是什么?” “陛下可以理解为一种特殊的钱庄。” “有何用?” “满足自身欲望,也为陛下解决愁绪。” 此话一出,一直对许天衣不怎么关注的中年男子,斜眼看来。 好大胆的小子。 朱顼眼神示意,老嬷嬷立刻规整起桌案上堆叠的奏折。 这位大承天子随即一笑,双手微抬道:“我一国之君,不知道该有何愁绪啊?” “天下还有比天子忙的人吗?事情多了,愁绪就多,自然问题也多了。陛下应该知道,当下大承不就面临一個最大的问题吗?” “噢?朕倒是想听听先生怎么说。”朱顼饶有兴趣。 “一国之经济,大承的民生国力和发展。” 朱顼瞳孔略微一缩:“自先皇大一统,中原国泰民安,物阜民丰,我大承发展有什么问题?” “陛下当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一把好手。” “大胆!天子面前,安敢造次!”中年男子沉声喝道。 朱苡沫也是朝许天衣看来,眸子底有不悦和恼怒。 她还是低估了许天衣的胆大包天,仗着有那玛瑙信物在她面前妄言也就罢了,在天子面前居然也敢这般放肆,难道他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就在两人都以为天威震怒时,朱顼反而笑了,抬手示意中年男子稍安勿躁。 他目光略带欣赏之色看向许天衣。 “许久不见这般有胆气的年轻人了,你不妨说说看,若是今日聊进朕的心里,副令未必如伱所愿,但擅闯皇宫的死罪,一定赦免!” 第8章 上上签之评! 幕帘后,有一衣着普通的老人,于桌案前昏昏欲睡。 人生阅历不凡的老人,见过了太多年轻人的意气风发,也看过了更多年轻人的目中无人,对帘外的对话,充耳不闻,半点提不起兴趣。 随着天子与许天衣的对话越来越深,老人眼帘睁开一道缝,对旁边的宫女招了下手。 宫女莲步轻移,将笔墨纸砚端来,放到桌案上。 帘外。 “以大承当前的局势,不出三年,必然大乱。”许天衣直言道。 对于这般狂妄言语,气势锐盛的中年男子冷笑道:“真如先生所说,那你还敢来此求一份这般大的官职?” 天子朱顼只是静静看着,静静听着。 朱苡沫嗓音清淡:“敢问先生,大承当前什么局势?” 许天衣整了下衣衫,一改散漫形象,正襟危坐。 “中原割据,群雄并起。大承王朝马踏四国,一统中原。” “覆灭四国后,大承国力大减,统一中原至今已有五年,五年间,外有北方草原部落、南方大山蛮族侵扰,内有亡国余孽欲图复国。” “现如今,大承疆域动荡,民生凋敝,经济下滑,政治不稳,国力日渐衰退萎靡,一大王朝已有破裂之势!” 幕帘后,老人提笔,写下:中吉签,可用,官居五品。 宫女从幕帘后缓步走出,将一页纸张恭敬递送给老嬷嬷,由老嬷嬷呈给天子。 幕帘掀起时,许天衣注意到那后室似有一老人身影。 看到纸张上的寥寥几字,朱顼面带微笑,这般评价,在他的意料之中。 “先生还有话说?”朱顼问道。 若是没有,今天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也将会是这个年轻人一生当中,最后一次单独面圣。 许天衣不疾不徐地端起了御赐秋茶,在长公主蹙眉注视下,饮尽一杯才缓缓开口。 “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贵。重商,税收稳定,国库充盈,是以国泰;重农,耕作精细,物阜民丰,是以民安。” 幕帘后,老人微微抬头,浑浊双眼似有一丝微光。 只听许天衣继续说道:“商农并举,是为大承国泰民安之法。” 老人再次提笔:上平签,可重用,官居从三品。 听了许天衣的话,朱苡沫微微动容,中年男子略感惊讶,桌案之后的天子朱顼,则是若有所思。 等收到老嬷嬷呈上来的纸张后,朱顼更是有所意外。 后室那位,可是少有重视年轻人,居然给出这样的评价。 要知道,一顶从三品的官员帽子,还是在这京都正安城,可不只是光宗耀祖那么简单了。 一州刺史,也只是正四品的官衔。 从三品,这样的人物走出京都,随便到什么地方,都是身揽大权、威摄一方。 面色温润的朱顼,心中微微一叹,如今大承所处的困境,面临的危局,他这位当朝天子,岂能不知?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大承,存在的隐患多么之大。 将纸张叠好,放置一旁,朱顼就要开口。 金口一开,便是一顶从三品大员的官帽。 然而,不等说话,这位天子就是看到许天衣再度开口。 嗯? 难道他还有话要说? “银行,也就是钱庄一事,以国有取缔私有,以点扩面,宏观调整一国之经济,可兴农、可业商、可重工、可强军。” “国之兴,在民;民之福,在食;食之丰,在天下大安!” “大安即军强,军强即民心所向!” 许天衣霍然起身,神正气清,朗声道:“所谓民心,不过君尔尔,钱尔尔!” 君尔尔!钱尔尔? 大逆不道! 中年男子威严怒视,只待天子发令,就能迅速将这个犯上作乱的贼子斩杀当场。 只是,迟迟等不来天威震怒。 桌案后的天子,目光深邃望着许天衣,后者坦然与之对视。 幕帘后,宫女已是吓得娇躯颤抖。 老人那浑浊双眼中却是有着震惊之色,口中喃喃重复许天衣那最后一句话。 三次提笔:上吉签。 笔悬于空,老人停顿,抬头再次看向帘外,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认真思量后,鼓足气再次落笔。 批掉先有三字,写下…… 心中惊慌的宫女,不经意间瞥到纸上内容,又是一大逆不道之言论,不由吓得直接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 好不容易控制了思绪,宫女颤巍巍将第三页纸张递送出来。 纸上,字一行。 上上签!天工造物,陛下若能御之,当权倾朝野,然,则当机立断,以绝后患…… 最后两字,重笔:大患! 天子朱顼看着纸上内容,久久不语,心中震撼万分。 文轩殿内,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朱顼将纸张放置一旁,看向一袭黑纱的女子:“苡沫,你觉得先生的话如何?” 同样沉浸在许天衣那番惊天言语中的朱苡沫,回过神来,略作沉吟后,实话实说道:“回皇兄,皇妹惑觉……正解。” “惊讶不小吧。” 朱苡沫低头:“是。” 何止惊讶,简直是惊恐。 朱顼脸上浮现温润笑容,听了那些话,他这位当朝天子,何尝不是大为震动? 然后,这位天子就看向了许天衣。 “先生给朕的惊喜不小啊,朕问先生,所谓银行,可是指银子商行的意思?” “算是。” “开了银行,就能解决大承的问题?” “事在人为。” 朱顼大笑:“哈哈哈!好!好一个事在人为!” “来人!拟旨!” 长公主与中年男子同时起身,皆是身体微躬。 担任拟旨官的翰林院文侍,快步走入偏室,研墨提笔。 “大承子民许天衣,才高八斗、殚见洽闻,乃天纵之才,今有沥胆披肝、为国为民之心,特封承天建左侍!官居正二品!” 中年男子侧目微眯。 长公主讶然看向皇兄,然后又望向许天衣,似乎不敢置信其真做到了。 不但被赦免了擅闯皇宫的死罪,更是获得了承天建左侍这一正二品官衔。 至于从一品的承天建副令,朱苡沫不认为是皇兄的小肚鸡肠,正二品的左侍都给了,又岂会吝啬到削减半個品级? 这不是小气,而是敲打和警告。 毕竟空口白话谁都会说,许天衣真有本事,副令自然会是他的,若只是信口开河,那左侍之位也不过是他人生的昙花一现罢了。 但不可否认,今日之后,整座庙堂都会为之动荡。 许天衣,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天子新贵,将成为正安城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最热的话题。 第9章 大承发展银行! “许天衣,许长生,这名字甚好。”朱顼笑问道,“不知道先生可为钱庄,不,为银行,取好了名字了?” 话语至此,已经十分明显。 但许天衣好像没有听明白,直接说道:“大承发展银行。” 糊涂蛋。 饶是朱苡沫的清冷性子,也忍不住腹诽一句。 面对如此“耿直”的“爱卿”,天子也是为之一愣,自语了两遍“大承发展银行”后,随即也就一笑,放弃了亲自取名的想法。 “好,就叫大承发展银行!” 中年男子不作声,看向许天衣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幸灾乐祸的味道。 对方不熟悉天子性情,这般纵容,自然是其深受重视,但若是达不到天子的预期,必当是换来同等重量的过责。 考验或审慎,随之而来。 “给先生七日时间,七日后先生将银行的建造运作、效益发展等一干事宜的思路思绪,好生整理,向朕做一详细阐述。” “三天即可。” 许天衣缓缓竖起三根手指,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中年男子看着这家伙傲慢的姿态,恨不得将其一掌拍死。 反倒是朱顼,脸上温润笑容更甚,大笑道:“朕就欣赏先生这自信十足的样子!” 告退离开时,许天衣忽然想到什么。 “有件事要跟陛下告罪一声,来京都前,我在平安城失手杀了一名孩童,若是因为这事,惹来平安州刺史的弹劾,难免会让百姓对陛下的封赏有所误解。” 朱眼的幼儿谍子,救不回来。 朱苡沫放在扶手上的白嫩手背,已有鲜明青脉微微绷紧。 刽子手! 惹祸精! 这位长公主殿下,心中已经将许天衣骂了个狗血淋头。 残杀孩童这般毫无人性的事也做得出来! 还直接在皇兄面前说出来! 还说什么弹劾、误解! 正常人能做这种事? 天子面带微笑:“无妨,这件事不会对先生产生一点影响。” 许天衣点点头:“告退。” 看着不低头不躬身,反而直接转身的许天衣,朱苡沫气得俏丽脸颊上,都盖了一层冰霜。 最后这位长公主无奈叹了口气。 算了,自己引荐的人,这一口口锅只能自己背了。 只希望今日的引荐,日后不要成为她最大的麻烦才好。 出了文轩殿,许天衣在一位老宦官的引领下,朝宫外而去。 与此同时,几名宦官从殿宇后门,将一名全身瘫软的宫女,带去了宫女管理机构,尚宫局。 气息全无,已上尸体。 从那梨花带雨的面容上看,死前必是苦苦哀求了一番。 殿内,换了人的宫女,小心推着轮椅从幕帘后出来。 “胡老。” 朱顼起身,迎上双腿瘫痪多年的老人。 “陛下。” “不必多礼。” “见过胡老。”长公主殿下与中年男子一齐说道。 对于这位双腿瘫痪的老人,不论是贵为长公主的朱苡沫,还是心中自有傲气的中年男子,都打心底里恭敬。 不为别的,只因这老人再简单不过的一个身份。 先皇文师。 当初辅佐先皇治国安邦的太傅大人,如今功成身退的老太傅! 朱顼将老人写下的最后一张纸由老嬷嬷交到朱苡沫手上。 “上上签!”朱苡沫不可思议地说道。 “嗯?”中年男子微微一愣,旋即也顾不得失礼,从长公主殿下手中拿过纸张,“真是上上签之评!胡老,这……” 老人只是微笑。 天子朱顼有感而发:“上上签,胡老自执签以来,仅有过一次,这第二次……胡老不会嫌朕的做法有些小气吧。” 依老人上上签之评,莫说是从一品的承天建副令,就是他妹妹那正一品的正令之职,许天衣敢要,他这位天子都得思量思量。 “臣不敢,陛下这么做一定有陛下的考虑。” “胡老你不讲实话了,跟朕还打官腔儿?” 老人笑而不言。 天子朱顼感慨道:“敢主动给朕台阶下的,这还是头一个。消灾先生名副其实,只是如此年轻,实在让朕觉得意外。” 老人保持微笑。 那年轻人给天子台阶下,这话他知道,但说不得,能说出来的只有天子自己。 长公主檀口轻开:“这般说来,许天衣在西域丘南国做的事情,都是确凿无疑了。” 能被先皇文师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大承又有几人? 在西域做出那等惊天动地的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只半年时间,帮助丘南国最无权无势的四王子,瓦解二王子的鼎盛势力,成功夺得王位。郑监师,这还是你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老太傅笑望向中年男子。 锦衣华服的男子不言,显然仍不认可这类言语。 许天衣出了通玄门,扈三娘已在宫外等着。 值守的左麟卫目光不善又略带敬畏、忌惮地盯着这個背棺妇人,往日听说江湖高手以一敌百,这些军伍之人还觉得有些夸大。 但今时今日,亲眼见识到一个背棺妇人放倒了他们数十个兄弟,谁还不承认自己是井底之蛙了? 许天衣回头望了一眼高悬的巨大牌匾,与背棺人离开。 对于这趟进宫,他很满意,也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承天建左侍,正二品。 这本就是他许天衣想要的结果。 之所以开口就要从一品的副令,也不过是给天子一个削减的空间,如他要什么天子就给什么,天子颜面何在,天威又何在? 所以,由从一品的副令,变为正二品的左侍。 这既是天子对许天衣的敲打警告,也是许天衣变相给天子的台阶。 停在尽铅桥最为高耸的中部,许天衣背对皇宫。 闭上眼的瞬间,一条笔直通向城外的康庄大道铺展开来。 南向主干道,朱雀大街。 御天,商贾往来、商铺林立,是以繁华商业为主。 又有三条笔直大道在脑海中产生,以皇宫为中心,朝其他三个方向延伸出去。 东向主干道,青龙大街。 朝圣,日出东方、百官上朝,是以多为官商住所。 北向主干道,玄武大街。 镇海,海阔天高、宏大威严,是以王朝建筑居多。 西向主干道,白虎大街。 护内,也有抵外之意,民风民俗、民生百态,是以平民百姓最多。 以皇宫为中心,四条主干道为延伸,木屋楼阁、江流草木、城墙石桥等等,于广袤大地之上耸立而起。 波澜壮阔、气象万千。 一座巨大巍峨的城池,拔地而起,远远眺望,如苍茫草原上,巨兽匍匐,雄威磅礴。 中原第一大城。 大承京都,正安城。 巨大城池从许天衣的脑海中湮灭,化作漫天黄沙。 “走吧,这次去茶斋,随便吃喝。” 与背棺妇人说了一句,许天衣率先朝九层琼楼走去。 第10章 赢先手 文轩殿。 宫女推着地位尊崇的老太傅离开。 殿内只剩下天子、长公主以及不明身份的中年男子。 “知道皇兄为何答应他?”朱顼问朱苡沫。 “难道不是因为他的那一番话?” “是,也不全是。他的话固然给了朕不小的惊喜和震撼,但到底是没有实际的大话白话,能不能行,行不行得通,还要看他三日后怎么说。” 朱苡沫微微颔首。 不管如何说,承天建左侍都是正二品的实权官职,权力之大整座庙堂之上都是鲜有人及。 单凭许天衣那些话,还不足以让心思谨慎的皇兄赐予这样大的官位。 不过经朱顼这一提醒,朱苡沫心中了然。 许天衣的话以及老太傅的上上签之评,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还有就是她这位长公主殿下,承天建正令的引荐,以及消灾先生在西域丘南国的名声和“功绩”。 这几点结合在一起,足以让皇兄,冒着明日早朝被众多官员质疑,当场赐下一定正二品大员的帽子。 见朱苡沫明白了,朱顼才对锦衣华服的男子说道:“郑监师,你对那位消灾先生有什么看法?” “不喜。”不想中年男子回答得十分干脆,“年轻气盛,过刚易折。” “郑监师不一直是练气监最强势之人吗?” “陛下,我还是那句话,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理应做到谦卑谦逊,尤其是辅佐陛下处理朝政,有一时强盛就会有一时疏忽大意……” 被称做郑监师的男子没有再说下去,练气监从不插手庙堂朝政,他身为练气监的大练气士,更该以身作则。 朱苡沫忽觉今日不该出现在这里,之前一直被许天衣的胆大包天牵扯了精力,这时才想到面前的男子,一样是胆大如斗。 当初天子不就是因为其这番话,而有了“朕好像也是读书人”的反问,令郑所难这个名字传遍京都。 “锋芒盛得理应不喜欢更盛的。”天子朱顼好似自语了一声,然后笑言道,“郑监师,朕也年轻,不知道可气盛否?” 朱苡沫稳坐在了椅子上。 毫无疑问,这是个两难问题,也是皇兄略有考验为难这位大练气士的意思。 若是回答气盛,就是说他郑所难一样不喜天子,若回答锋芒不盛,又会让人觉得他郑所难是说天子软弱。 只听这名练气监男子坦然回答道:“陛下雄风,盛在当雄处。” 天子咄咄逼人:“再解。” 郑所难看了一眼天子后,直言道:“日夜皆雄风,风从寝宫起,飘扬满天下。” 哗! 一众侍立两旁的宫女,皆是面容失色,跪地不起,额间密汗,身体微颤。 如此言论,如此妄言…… 这已经不是杀头那么轻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过啊! 长公主闭眼,果然…… 敢当面调笑天子的,这位大练气士绝对算一个。 那小子胆大,郑监师胆子更大。 天子大笑,指着男子:“哈哈哈!好!好一個郑监师!好一个满天下!” 知道不宜在这话题上谈论过久,郑所难回到正题,问道:“陛下,为何不问问这位消灾先生,马氏钱庄的事?” 许天衣出现在平安州马氏钱庄的总号前,还指使背棺人打伤了官兵,这件事朱眼禀告天子时,他在场,原本有意回避,天子却准他旁听了。 朱眼。 这个名字,因其特殊性,在群臣之间一直是忌讳的话题,也没有官员愿意与这个机构打交道。 因为凡是与朱眼牵扯上的官员,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朱眼,是大承最为隐秘的机构,潜藏在暗中,负责对内对外所有的情报搜集、信息审查。 是大承最为重要也直属于皇帝的情报机构。 在大承有这样一句话,明有承天建为国为民,暗有朱眼一心为君。 “其去了平安州,打伤官兵,更杀了朱眼的人,却不逃,这与长夜明火何异?一路走来,这位消灾先生的目的地一直很明确,就是正安,就是朕的皇宫。不然,朱眼已经在平安州就抓人了。” 朱顼似是一笑。 “只是让朕有些意外,丘南国居然会花重金,请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背棺人一直护送其至中原。看来,朕今日果真得了一位八斗之才。” “以其在丘南国的名声地位,日后西域不再会是我大承的隐患。”长公主凤眼静思。 朱顼微微一笑,颇为认可自己这妹妹的观点。 朱苡沫不再言语。 如今看来,皇兄比自己更早注意到许天衣了。 承天建的人是在其进入正安城时发现的,听皇兄的话,朱眼早在其进入平安城前就发现了。 许天衣去了平安城,联想到马氏钱庄的挤兑风波和名誉扫地,再有今日许天衣提出的开一家特殊的钱庄…… 以长公主的玲珑心思,自然觉出了其中不对劲。 如此,再有许天衣所谓的失手杀死孩童…… 朱苡沫瞬间明白,那名孩童就是朱眼的人! 身为承天建一把手,正一品的正令大人,她对这种藏在暗中如同毒蛇一般的机构,可谓是厌恶至极。 尤其是在成年后知晓了其诸多肮脏、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如对孩童下手进行血腥培养等,更使得她对这一机构厌恶到了极点。 居然能先后发现朱眼、承天建的暗中监视,看来那位背棺人帮了他不小的忙。 “好了,苡沫,这边没有事了,你去见一见皇后吧。她可是跟朕提过好几次了,说你最近忙得都没时间去找她了。” “皇妹告退。” 长公主殿下离开后,这位当朝天子一个眼神,老嬷嬷会意,屏退侍立两旁的宫女。 “许天衣,好一个消灾先生啊。”朱顼拿过一本单独放置的奏折。 这是造银司主司呈上来的,关于马氏钱庄的前后细文。 马氏钱庄作为天下第一钱庄,大小票号共计一百二十七家,遍布大承南北,财力雄厚。 可就这样的庞然大物,短时间内几乎所有票号,先后发生挤兑,直至前几日,总号也拿不出足够现银,最终马氏钱庄真正名誉扫地。 隐秘至极的押运路线,又有实力不俗的镖队押送,再加上马氏钱庄在各州各县的打点,随时可以求来衙门的支援。 诸多安全保障之下,数量庞大、重量沉重的大量现银,就这么无声无息被所谓的侠盗给劫走了? 被称做郑监师的男子,静待下文。 朱顼合上奏折:“大闹宫门,索要官职,开立钱庄,这三件事联系在一起,郑监师,你觉得朕还需要问他吗?” 郑所难一愣,随即点点头:“是我愚钝了。” 那边天下第一大钱庄刚名誉所地,这边许天衣就来索要官职开钱庄,天子问不问,许天衣又如何回答,都不重要,因为一切都摆在眼前。 只是,索要从一品的官职来开钱庄,这一家钱庄该有多大? 见郑所难明白了,朱顼一笑。 “所以啊,这位许爱卿,从一开始就给朕答案了。” “这盘棋,朕不知不觉就输了先手……” “着实有趣。” 第11章 第一位打工人 羽欣茶斋。 此刻偌大的中堂,空无一客。 本该是茶斋最热闹,中堂最为人满为患的时候,却只有一身淡青色祥鲤缎袍的年轻女子,坐在之前许天衣那张位子上。 “钱没有要到。”许天衣在女子对面坐了下来。 “消灾先生能来我这茶斋喝茶赏曲儿,是羽欣和茶斋的荣幸。”面纱后容颜精致的女子说道。 绿袍丫鬟端来一翠玉茶壶和两盘糕点。 喜膳坊的茯苓夹饼、桂花糕。 “茶斋以紫荆茶名满京都,可只有茶斋真正的贵客才知道,茶斋的镇店之宝,是这百花绽。”女子纤细玉手做出“请”状。 许天衣也不客气,在丫鬟倒了一杯后,直接端起了茶杯。 “只是一趟进宫的时间,姑娘就查清了我的身份,要不……我也来猜猜姑娘的身份。” “小女子洗耳恭听。”名叫羽欣的女子说道。 许天衣俨然一算卦老道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掐指,然后双眼上翻,嘴中念念有词。 任谁看到这不专业的神态动作,都得好好思量被其算上一卦会不会招来横祸,没看到绿袍丫鬟眼底已是有了轻蔑和讥讽。 “与皇宫仅一桥之隔,地段昂贵优越,非权贵之人所不能及……” 还用你说。 丫鬟腹诽。 “朱雀大街,南向,御天,繁华商景之地……” 叫花子都知道。 丫鬟翻白眼。 许天衣忽然睁开眼,笑眯眯道:“茶斋在南,姑娘在东,居所位于青龙大街。金星黎明于东方,叫为启明。姑娘乃皇室宗亲,贵为,贵为……亲王之女!” 最后四字一出,素来淡泊宁静的女子,一双明眸顿时微微眯紧。 尽管很快就掩饰过去,可还是被许天衣捕捉到,阻止了女子的欲言:“姑娘不必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啊。” 深深看了许天衣一眼,祥鲤缎袍的女子说道:“先生好手段,看来第一次来我茶斋时,便已打听清楚了我的身份吧。” 许天衣也不否认,说道:“如今的青龙大街,唯有庆王府安然如故。庆王之女,朱裕欣,堂堂溪鲤郡主,居然会开茶斋做生意,不怕这金银俗物辱没了身份?” 有亲王之女显贵身份的女子,神色淡然:“金银钱财,是俗物,也是民之根本,国之基础,何来辱没一说?” 许天衣点点头,好像是认可了这句话。 “再喊姑娘就不对了,溪鲤郡主,还记得我进宫前与你打的第二个赌。” “嗯?” 一怔后,真名为朱裕欣的年轻女子想了起来。 “我说过,你这茶斋几日后会交出去打理,你也会为我打工。”许天衣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正视对方,“不知道溪鲤郡主,可曾考虑过?” “既是打赌,赌注暂且不淡,输赢也好界定,只是这过程,如何作数?”朱裕欣微微一笑道,“消灾先生才智非凡,我虽是郡主,却是什么都不会,怕只会给先生添麻烦。” 许天衣微微挑眉,有些出乎意外。 倒不是因为对方的推诿拒绝,而是朱裕欣没有第一时间问为他打什么工,并且自始至终,都没有问他进宫后的事情。 若只是不关心也就罢了,可对方既然坐在这里,就说明第一时间知道了他出宫。 依此,何来不好奇不关心? “我若是执意郡主来为我做事呢?”许天衣定定看着戴有面纱的女子。 “放肆!”绿袍丫鬟喝道。 朱裕欣一笑:“蛮横之人我见多了,但如先生这般不讲理,还是头一遭。先生若执意,我也不会拒绝,可如果要把茶斋交出去打理,先生总要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不是?” 许天衣算是见识到了对方的难缠,这份弯弯绕绕,绝对是宫中那位长公主所没有,也学不来的。 他没有再强硬表态,毕竟是来招揽手下的,能少一分阻碍就省多剩一点精力。 “这样,我与郡主谈一笔交易,公平公正,应该比打赌儿更容易让郡主接受。”许天衣将桂花糕端向了身后。 背着巨大绿漆黑棺的妇人接过,没有说话。 朱裕欣饶有兴趣:“好啊,什么交易。” 许天衣凑近。 绿袍丫鬟双手拢袖,又要抽刀。 只是几秒钟,许天衣说完话,就自顾自吃起了桌上仅剩的茯苓夹饼,而贵为郡主的女子,面纱之后却是脸色骤变。 绿袍丫鬟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神情,震惊、不安、恼怒等等,所有负面情绪交融在一起。 刀柄已是出了袖子,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是刺死这个无礼至极的年轻人。 不长眼的狗东西,准备受死吧! 脸色阴沉的溪鲤郡主注视着许天衣,沉默不言。 许天衣则若无其事,自顾自吃着糕点喝着茶,茶水没了,还不知死活地催促丫鬟倒茶。 没看到人家的目光都快把你吃了? 有江湖高手保护又如何,距离这么近老娘有一百個信心扎你心口! 最后,朱裕欣呼出一口气,脸色好了许多,说道:“我答应伱。” “应该是成交。”许天衣一笑,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伸出去,“合作愉快。” 第一位打工人,拿下! 朱裕欣已经毫无心情问对方要她做什么了。 打工? 她一个郡主给你打工,你难道还能要我去刷碟洗盘不成? “记得把茶斋的生意交出去,我看你这丫鬟对我敌意满大的,要不就交给她打理?我怕她袖子里的东西真扎我心口上了。” 许天衣后怕似的咧了下嘴。 绿袍丫鬟眼神要吃人了。 许天衣竖起大拇指:“好素质,这么说都忍得住!” “你闹够了没有!”朱裕欣双眸冷冽,语气低沉。 许天衣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起身说道:“吃饱了,再不走就该惹人烦了。” 他回头看了眼:“怎么没吃啊?” “没胃口。”扈三娘道。 许天衣挑了下眉,说道:“那就打包吧,你不吃总有人吃。” “也不一定是人吃。”绿袍丫鬟终于说话了。 许天衣乐呵了:“比你家主子脾气都大。” 桂花糕最终没能逃脱被打包的命运。 许天衣交由扈三娘提着,然后对坐在那里明显不打算送客的朱裕欣一笑:“告诉郡主一件天大的喜事,你的准上司我,这趟进宫跟皇帝,你那位天子叔叔,要了个大官。” “承天建左侍,正二品!” “比你爹地的一品亲王是矮了一大级,可咱有实权啊,你说是不?” “放心,以后我罩你。” “记得帮你准上司我保密,明天才宣旨任命呢。” 许天衣转身,双手背在后面,朝茶斋外而去。 朱裕欣怒目而视。 要官?还是正二品? 你说承天建左侍就是承天建左侍啊? 还有,明天就宣旨了,保密? 保密你星星! 一脚卖出门的许天衣,忽然回头,笑容灿烂。 “噢对了,郡主应该还不知道我名字吧,许天衣。” “忘跟郡主说了,这百花绽我有喝过,入喉微涩,随觉甘甜,微醺后心旷神怡,是茶中上上品。” “但实不相瞒,我还是觉得紫荆茶的味道,更好一些。” 说完,那挺拔身影,离去。 第12章 溪鲤郡主的身世 莫名答应了许天衣入职邀请的亲王之女,望着许天衣逐渐消失的背影。 这样的人,会是在西域搅弄风云的消灾先生? 该不会是冒牌货吧。 朱裕欣眼底闪过一抹冷冽杀意。 绿袍丫鬟小声问道:“小姐,要不要派人……” 意思很明显,是要杀人灭口。 事已至此,她如何不明白许天衣说了什么,除了那件事,还能有什么会令向来处事不惊的小姐这般失措? 朱裕欣沉默。 她的身世,是她最大的秘密,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身边几名心腹亲信,再没有任何人清楚。 她是亲王之女不假,却并非庆王之女,而是已死亲王,黎王之女。 就连庆王都不知道,他从小养大的“亲生女儿”,居然会是那位兵变而亡的二哥的孩子,自己的侄女。 早在朱裕欣与庆王之女都是襁褓时,黎王就来了一手狸猫换太子,而兵变前的那一晚,朱裕欣才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自己身边最早的几位心腹亲信,也都是黎王安排的人,明里是服侍她的侍女,暗中却是保护她的死士。 然而,就是这样一件公布于世必当惊天动地的大事,寥寥几人知晓的秘密,今日朱裕欣却是从一个外人嘴中听到了。 这如何不让这位溪鲤郡主惊恐? 沉默许久的朱裕欣,最终说道:“暂时先不要动,他身边有背棺人保护,而且知道这件事的……未必只有他一个。摸清楚所有知情者,好一网打尽。” “是。” 朱裕欣看了眼被喝干净的百花绽。 不好喝还喝得比谁都快。 朱裕欣起身,往楼上走去。 如今看来,许天衣所来,仅仅是对她进行招揽,如其所说,这是笔交易,所以她的身份暂时仍是安全的。 “承天建左侍,正二品,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她轻声问道。 “这样大的官,那一位岂会轻易……”绿袍丫鬟笃定许天衣在信口开河。 脑海中浮现出一位凤眼威仪的黑纱女子,朱裕欣蹙眉,双手微微握紧:“承天建,真要去我那位姑姑手底下做事么?” 离开羽欣茶斋,许天衣闲庭散步一般走在朱雀大街上。 临近黄昏,正是饭点,远离了皇宫那边,街道上人重新多了起来,有去酒楼的,多还是百姓买菜的场景。 扈三娘消失不见了。 其背着那样一口大棺材,跟许天衣走在街上,只怕不出多久就会把官府的人招来。 不知不觉,就拐入了另一条宽敞街道。 通景街。 这条街道笔直连通了朱雀大街与青龙大街,是以同样热闹,也是较为不错的繁华地段。 不多时,许天衣停下脚步。 这边宅院居多,已算得上居住区,但因为地段好,比之白虎大街的住宅阁楼无疑要贵上一些。 能住在这里的,不说非要有什么身份背景,至少也是家境殷实,或是祖上留下了一定财力人脉。 咕噜…… 听着肚子的信息反馈,许天衣挑挑眉,四周看了看,闻着香味走向了一家面摊。 葱油浇面。 “老板,来碗面。” “好嘞,客官您一等,马上好!” 回应的是一包着布围裙的老头儿,也是这面摊老板,手里擀着面,擀面杖一挑,一撮擀好的面条就进了热气腾腾的油锅。 少时,面条好了,矮小身影端过来。 是一个卧蚕眉小女孩,穿着一身明显大上许多的布衣,端了一大碗面,跟那瘦小身子一比,指不定谁更沉一些。 虽然瘦小,但小女孩端得仔细,步子也迈得稳,将面条小心放到桌上,冲许天衣仰头一笑,一溜烟儿又跑去帮忙了。 许天衣笑笑。 这小女孩模样可爱,只是面皮瘦削,脸色也略显暗黄,明显的营养不良。 按理说能在这样的地段开起面摊,不应该清贫到这种地步,这是勉强糊口的人才有的样子。 只有唯一的解释,被压榨吸血了。 许天衣不是什么大善人,尤其是这些年的经历,早已养成了凉薄性子。 从小筒里拿出一双木筷,许天衣吃起面条。 不得不说,味道极好,面条劲道有韧性,葱香浓郁,油多但不腻,这样的面吃起来,有食欲有嚼劲又管饱。 在上辈子,许天衣是没有吃过这样好味道的泼面。 看得出来,面摊老头儿有一手独到的葱油做法。 只是尴尬的事情随之而来,许天衣吃完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这次他是真的忘了自己没钱了。 “早知道从茶斋的时候就要些银子了。”这样的地摊儿,这样的爷孙俩,许天衣也不好不付钱。 不当好人,却也不能当畜生不是。 “老头儿。” 擀面的摊主抬头看向这位锦衣公子哥:“客官您说。” 许天衣走到卧蚕眉小女孩面前,将之前扈三娘扔给自己的桂花糕拿给她,然后看向老头儿。 “本公子今天出门急,忘带银子了。这样,手里还有些点心,给小丫头解馋,回头就让人把银子送来。” 许天衣再次赊账。 只不过这次他是来真的。 再没有眼力见儿也看出许天衣不是差钱儿的主儿,这摆明了就是不想给钱。 已被社会鞭挞得体无完肤的老人,早已体会过世态炎凉。 只当是破财消灾了,何况一碗面,也没有多少成本。 于是老人和善一笑:“赊着就赊着,不妨事,客官您吃好就行。至于这点心,穷人家的孩子,吃不出什么味儿,公子您无须给她。” 卧蚕眉小丫头很是乖巧地双手放到了身后,不去接桂花糕,还不忘躬了下身,向许天衣表达谢意。 “就你这小丫头机灵。”许天衣微微瞪眼。 小女孩掩嘴一笑,双眼眯成月牙儿。 苦人家的孩子,人生多苦,心头多甜。 许天衣何尝不知道对方是误会自己,不指望从他这里能拿到钱了,不禁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自己这是要一天吃两次霸王餐? 忽然看向吃面时就已经挑好的挂牌宅院,许天衣抬了抬下巴说道:“老头儿,跟你打個赌儿?赌我身上没钱,却能买下那座院子。” “老头我就是个卖面的,可不敢与公子作赌呦。” 低头擀面的老头儿笑笑,不经意间一瞥,看到了许天衣所说的那座宅院,擀面动作顿时僵住,笑容烟消云散。 变了脸色的摊主儿,瞅了瞅周围,四下无人才小声提醒。 “公子,听老头一句话,千万不要去那座宅院生事,那儿的房东不是一般人,吃人不吐骨头啊!” “噢?怎么个吃人不吐骨头?难不成吃过老头儿你?” 一脸惶恐不安的老头儿,叹了口气。 “看公子你也不是普通人家,老头诚心劝公子一句,还是不要去那里生事为好,自惹麻烦,何苦来哉?” 不曾想,许天衣已经起身,将桂花糕塞给小丫头,然后冲老人一笑。 “老头儿,记得我们的赌约,赢了也无需你做什么,只答应让我赊账就好。” 在面摊老头儿和卧蚕眉小丫头惶恐不安的注视下,许天衣朝那座仅有一进的挂牌出售的宅院走去。 第13章 天价宅院 许天衣取上挂在兽头状门环上的牌子。 一个穿着仆人衣服的瘦削汉子走了过来,还没说话,就被许天衣一句“叫你家主子来”给打发走。 看许天衣衣着就知道自己的分量不够,那汉子也是走得干脆利落。 盏茶工夫,汉子就跟着一个穿着华丽衣袍的富态男子再度回来。 “房东?” 许天衣打量了一眼,在那两撮小胡子上多停留了两秒,跟茶斋里那老头一样。 油腻。 “公子打算租房?” 正巧在这附近吃食的富态男子,一双眼睛微眯,心想又来一块待宰的肥肉。 “这宅子不错,一进院小了点,但胜在僻静,本公子打算买了。”许天衣点评着这宅院。 富态男子笑呵呵说道:“公子可能误会了,我这宅子,只租不卖。” 在那汉子眼中,许天衣霸气地伸出五根手指:“五倍价钱。” 嘿,霸气是霸气,就是太冤大头了吧,不让刘管家狠狠宰一番,着实对不起这猪脑了。 名叫刘希的男子,笑容嘲弄,甚至懒得再称呼公子:“你知道这里的租金多少?还敢出五倍价钱买我这宅子?” 许天衣二世祖一般:“我管你这里的地价多贵,本公子高兴就买,少说废话,五倍价钱。” 在这里作威作福多年的刘希,哼了一声,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说道:“行啊,看你这么诚心诚意,就卖给你。放心,有房契。” “我这宅子,售价五千二百两,五倍价钱就是两万六千两,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想来也是外来大户,就给伱折一下,收你两万五千两好了。” 如若不是早早听出了这公子哥的外地口音,精明的刘希也不敢在京都这种地方,随便见了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就指手画脚。 两万五千两,他刘希贪十個点,就是两千五百两,剩下交给主子,还能换来一个天大赏识。 两全其美。 至于这小子,到了他的地盘上,他家里人就是不想拿钱也得拿了! 反悔?待会儿按着这小子先签字画押了再说! “两万五千两。”许天衣捏着下巴。 隔在上辈子就是五千万,这在bj、上海那样的地方都能买一座别野了,放这里才在京都买座一进院子? 古代也一样啊,遍地吸血鬼和贪吃蛇啊。 看到许天衣露出思索之色,富态男子误以为对方发怵了,面带冷笑。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六七个粗壮汉子,而这位刘管家也做好了准备,只等许天衣一声反悔就立刻下令拿人。 不曾想,许天衣直接一句:“小钱,去朱雀大街的羽欣茶斋拿钱。” “只要现银。”刘希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怒色道,“还有,你莫不是当老子傻?羽欣茶斋是什么地方,你说给钱就给钱?怕不是花了大价钱进去喝了次茶就真当自己是天爷爷了?” 说了这么多话,许天衣早已没了兴致。 “你这胖子,真不是个东西,本公子好好说话你不听,非要天王老子面前找刺激是不是?”许天衣上下瞧了他一眼,最后留在那挺大的肚子上,“怀孕婆娘立牌坊,一个娃子仨老子?” 富态男子勃然大怒,就要招呼手下打人。 “动手之前最好想清楚。” 许天衣这话一说完,刘希就忍不住了,一手狠狠挥下,七八个摩拳擦掌多时的汉子,立马一拥而上。 嗖!嗖!嗖…… 一块块石子从巷弄的黑暗里飞出来。 然后就是粗壮汉子们集体的哀嚎。 刘希惊愕地看着一个个被石子打飞在地的手下,知道暗中有高手,连忙闪躲到一边儿,戒备地看着巷弄。 两撮小胡子微动,这位刘管家就打算溜走喊人。 主子的地盘,你就是天王老子今日也别想好过,招来二三十人,把你胯下的毛给拔光! 许天衣朝着没有落锁的院子走去,来到门前,摸了摸兽头状门环,是那种黑油铁环,嘴上说道:“再不出来,我保证你回去了没有好果子吃。” 这番话刘希听得糊涂,但许天衣刚说完,一名女子就出现了。 一身绿袍,正是溪鲤郡主的贴身丫鬟。 绿袍儿走到刘希面前,抛给他一块令牌,语气淡漠:“有胆子就去府上拿钱,没胆子明日把房契送进院子。” 刘希接过令牌的瞬间就双腿发软了,此刻更是忙不迭赔着笑脸,把令牌小心归还。 那绿袍女子挥手后,刘希更是如丧家之犬一般,招呼着手下逃离此地。 乖乖,那女子拿出来的可是庆王府的令牌! 一品亲王! 得赶快告诉主子去! 闯大祸的刘希,双腿卯足了劲狂奔的同时,也开始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今天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回头看了眼几个手下,寻摸着找哪一个来当替罪羊合适。 瞥了眼巷弄,穿绿袍名也叫绿袍儿的丫鬟说道:“小姐让我问先生,何时何地需要做何事。” “挺有打工人的觉悟嘛,不过这可不是跟踪我的理由,告诉她,在茶斋等着我便是。” 说完,许天衣朝面摊那边的爷孙俩眨了眨眼,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面摊老头儿一脸担惊受怕,卧蚕眉小女孩倒是开心得很,觉得那位年轻先生为爷爷出了口恶气,是个顶大的好人! 绿袍儿离开,巷弄里的佝偻人影和黑棺,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这久置的一进院子,直到今日,也算有了归属。 看得出来,院子虽然常年没有人居住,但定期都会打扫,布置简单,干净整洁,倒也让许天衣颇为满意。 没有太晚,有人送来被褥、蜡烛等日用品,不用问也是茶斋那边安排的。 坐北朝南的院子,北有待客大堂和主房,然后东西厢是客房,南向有草棚和杂货屋子。 许天衣自然是住在北向的主房,扈三娘被安置在了东厢房,有一口绿漆大黑棺,那边绝对是最安全的。 点燃了蜡烛,这院子勉强有了一点生气,只是每当东厢房的门打开,那巨大黑棺映入院落中,就会显得格外阴沉诡异。 主房中,许天衣从怀中取出一薄纸包,放在类似祭奠已故之人的台位上,然后点燃了三根香插进香炉中。 做完这些,他盘坐到床上,双目紧闭,双手掐指,置于膝上。 三更时分。 噗! 黑漆漆的正房之中,忽有血光亮起。 夜深幽红,如魑魅如魍魉。 摄人心魂。 夺人心魄。 第14章 九品幽冥血莲 房间之中。 许天衣盘膝闭眼,悬空于床上。 一朵宛若琉璃的血红莲花,萦绕其安静旋转,光芒晦暗深邃,宛若来自瑰丽的幽冥之物。 许天衣睁开双眼,微微抬手,那朵琉璃血莲飘到了他的手心,甚至还充满灵性地蹭了蹭他。 三次飞升又有这次假死,九品弱水黑莲、九品业火红莲都已不在。 现在的许天衣,除了体魄因为水火双法的淬炼比常人强大一些,内力全无,与普通人毫无区别。 或者说,他许天衣,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历经千难万阻,时至今日,他终于开始掌握这另外的二九十八品莲。 这朵血红莲花,便是其一! 九品幽冥血莲! 绽放一品! 与此同时,他也掌握了幽冥血莲的作用。 并非与黑莲、红莲那般有实质的水火之效,血莲的力量形态是人魂之力,也就是灵魂力量。 其没有水火的强势,但胜在诡异,并且九品血莲全部绽放时,与黑莲、火莲孰强孰弱,也尚未可知。 心念一动,只见许天衣双眼化为血瞳,其中更有血光闪烁,于漆黑夜间,让人毛骨悚然。 片刻,幽冥血莲随着许天衣手掌一握,消散于无形。 血瞳也消失不见,变回正常。 望着窗外微亮的天色,许天衣起身。 三次飞升,在仙界看到的听到的,与之内心向往的,截然不同。 等大承发展银行建造运作起来,经济得到发展,国力恢复,大承稳固,届时就是他的第四次飞升! 这段时间里,他不只要让这另外的二九十八品莲完全绽放,重登天下第一,还要感悟苍玄之气,掌握练气士的力量。 如此,才能保证下一次飞升时,不惧众多仙人围攻。 他来到桌前,翻开无名书册的第一页,看着那皇宫、练气监之外的第三处颜色浓重之处。 正是青龙大街的反王府邸,黎王府。 许天衣自语一声,抬起头,眼神略有怪异:“看来今日,是要把那位溪鲤郡主给彻底得罪了。” 一想到女人疯狂后万一不管不顾,许天衣头一次生出对方不要跟自己同归于尽可好的胆怯想法。 “能隐忍至今,但愿那位郡主的肚量可以再大一些。” 窗外天色已明,许天衣合上书册,点燃三根香后,拿起床上倒了油灯给烧焦的床褥,推门出去。 看来,以后不能再在床上乱来了。 院子里,看到拿着被褥出来的许天衣,半遮面的扈姓妇人,难得开口调侃。 “我只听说过孩童玩火尿床。” “成年人撒尿烧床?你是懂男人的。”许天衣笑了笑,问道,“昨晚有动静?” “不入流的虫子,从青龙大街那边来过几只,偷着观望了一炷香就离开了。” “看来不是我们那位郡主的人。”许天衣站在院中,伸着懒腰。 “嗯,应该是这宅子原主人派来的。”扈三娘也是说道。 许天衣朝开着屋门的东厢房看了一眼,偌大一口棺材就放在房屋中央,清晨看去,也是让人不寒而栗。 扈三娘微微沉默后,问道:“魔教教主死了,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我与他的关系,说好那是一般人比不了的,说差也确实差得很。” “没了那位天下第一,你可是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许天衣轻轻一笑道:“不是还有你么,江湖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七的背棺人,总不会弱到连我一个普通人都保护不了吧?” 扈三娘不屑回应他。 普通人? 你也不看看你这普通人最近都做了什么,那是普通人能做敢做的事? 普通人能让天下第一的马氏钱庄名誉扫地? 普通人敢带着她擅闯皇宫? 她扈三娘就是再厉害,这皇宫中也有在她之上的高手,就算她搭上性命送其出城,出城之后呢? 许天衣能逃到哪里去? 万里之外的西域? 擅闯皇宫,能被当朝天子赦免死罪已非凡俗所及,许天衣在这之上,居然还弄了一顶正二品的偌大官帽。 那位溪鲤郡主或许会怀疑许天衣的话,但扈三娘已经与之接触了一段时间,自然不觉那是什么信口开河。 “伱这奉天令最好不要随便拿出来,这里是京都,识货之人不在少数,能认出此令的,必是高手。”见许天衣摩挲着一块青铜令牌,扈三娘淡淡提醒道。 “不是有你在,认出了谁又能奈我何?” 犀利的光芒从半遮面的发丝间透露出来,扈三娘声音淡漠:“你真要找死?” 许天衣耸耸肩。 扈三娘转身返回房间:“还有不到两年半的时间,好自为之。” 许天衣掂了掂巴掌大小的青铜令牌,似是一笑。 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这块令牌是何物吗? 常年以青甲覆面、相貌神秘的魔教教主,手中有两件至宝,其中一样便是这被叫做奉天令的青铜令牌。 见令如见教主,持奉天令者,可号令天下教众。 换句话说,教主不在时,谁拿着这令牌,就相当于第二位教主。 魔教教众遍布天下,有万人之数,由此可见,这奉天令当真是江湖至宝。 扈三娘既然认得这奉天令,还是出言提醒许天衣,自然还是因为,那被世人畏惧的大魔头,天下第一的魔教教主死了。 所以这块在江湖上权力达到巅峰的奉天令,性质就变了,成了烫手山芋,成了可伤敌也能伤己的双刃剑。 试问江湖上,谁不想得到这块奉天令? 魔教现任教主,那位重登天下第一宝座的暮烛尊者,想要收回,其他江湖人士,也未尝没有夺走令牌的心思。 如果运气好,许天衣遇到的魔教之人依旧认奉天令,会听从其命令。 可都说了是魔教,魔教之人心性奸邪,运气不好遇到恶毒教众,说不定就杀人夺令了。 没错,扈三娘已经笃定,许天衣就是以奉天令,召集了魔教高手,劫走了马氏钱庄的银子。 所以她才会提醒许天衣。 幸运之神眷顾他一次,或许也能眷顾他两次,但三次、四次…… 他又不戏台上的主角。 第15章 本教主脾气好嘛 出了院子,许天衣在面摊前解决了早饭问题。 那爷孙俩如今已是对许天衣敬佩无比,卧蚕眉小女孩看到他,感激又高兴,擀面老头儿更是几次说了他可以免费吃,只不过许天衣还是执意付了钱。 “老头儿,这碗的钱。”许天衣从口袋里摸出两枚铜板,放在桌上,“昨天那碗还是赊着。” 一共就跟那绿袍小妞儿要的钱不多,可得省着点花。 他其实明白老头儿的意思,昨天的事情,让得这位面摊摊主儿知道了他的不好惹,连那些恶霸都在他手里吃了亏,自己岂不是就是恶霸中的恶霸? 懒得去计较这些,许天衣起身离开了。 过来收拾桌子的卧蚕眉小女孩,看到了两枚铜板,大眼睛中有惊奇和意外。 她可爱但不傻。 相反,心思细腻的小丫头跟着爷爷出来摆摊,对世俗熟稔得很,没想到那位年轻先生果真付了钱。 旋即,小丫头拿起铜板,眼睛眯成月牙状,朝老人晃了晃。 “爷爷,我说吧,那先生是顶大的好人!” 老人宠溺一笑,继续埋头擀面,犹豫几秒后,还是抬头看了眼那远去的身影。 许天衣不疾不徐地去了羽欣茶斋。 到时,来喝茶的客人已是络绎不绝。 “大清早儿生意这么好?”许天衣笑瞅着四周,发现了不少熟悉面孔。 绿袍儿平淡回道:“都是来喝早茶的。” “嗯,这我知道,绪春茶的名头在京都也是响的。” 绿袍儿有点惊讶,对方居然知道绪春茶。 绪春茶是茶斋的早茶,是有名声,但其实知道的人不是很多,来的也多是老主顾,所以能知道绪春茶的,绝对算得上对茶斋有一定了解的。 想到这儿,郡主贴身丫鬟的绿袍儿,眼中冷意少了几分。 不过一想到对方连郡主的真正身世都一清二楚,昨日还为难了她家郡主,减去的冷意不但都回来了,还更浓了几分。 一人低头喝着茶,心里祈祷不要被许天衣看见,正是昨日率先讥讽许天衣的黑脸儿。 两撮胡子略短于昨日那刘希的老头,正吃着早点,一看到许天衣,两眼一闭,端起碟子摸黑就往中堂角落里走,生怕被许天衣发现。 当眼角余光瞥到许天衣朝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去时,老头不禁露出了自求多福的神情。 那书生算是昨日嘲讽的人群中,言语最刻薄的人了。 此刻,那年轻人低着头,脚趾扣地,拿枣糕的手都有些发颤。 就凭那人昨日敢大闹通玄门安然无恙,今日又被绿管事亲自在门前迎接,他就清楚这是个自己惹不起的主儿。 一只手拍在了年轻人的肩膀上,这位家境殷实的读书人,双腿发软,身体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呼……” 在那只手离开肩膀后,感觉到那人也明显继续朝前走去,年轻人松了口气,额头已满是汗水。 下一秒。 昂贵木椅轰然破碎,读书人摔坐在地上。 屁股生疼。 脸颊火辣辣的痛! 当众被踢了椅子,颜面尽失! 许天衣双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朝二楼走去。 本教主,脾气好嘛。 茶斋最深处,闺房之中。 “靠窗户低着头的那黑脸儿,躲在南边墙角的那两撮胡子老头儿,还有刚才自己摔倒在地上的小子,统统赶出去。” 许天衣坐在桌前,对着绿袍丫鬟下命令。 绿袍儿不为所动,看向自家郡主。 朱裕欣微微蹙眉:“没必要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许天衣摇了摇头:“我是小人,有仇必报,睚眦必报。赶紧儿,知道这丫鬟只听你的,我才上来跟你说。” “你不是本事挺大?” 许天衣喝了口茶,站到窗前,推开窗户,然后朝绿袍儿看了一眼,旋即朝窗外大喊:“羽欣姑娘其实是……” “我去!” 也顾不得自家主子同不同意,管事绿袍儿扭头就往房间外走去,步伐比以往都要快。 许天衣提醒道:“记得说是许公子让你做的!本公子耀武扬威,你也能撇开关系!” 朱裕欣酥胸起伏,气得不轻。 平日里喝茶养成的恬静安雅性子,自从昨日见了许天衣,就接二连三被破坏,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无赖,还偏偏拿捏了她的把柄,成了她的“上司”。 “敢问兄台,羽欣姑娘其实什么?” 二楼一雅间遥遥传出问话,听嗓音是个公子哥儿,能在二楼吃早茶,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朱裕欣预感到不妙,已是眼神示意侍女关窗,但还是被许天衣快了一步。 “羽欣姑娘其实更喜欢女子多一些!” 没有戴面纱的朱裕欣,一脸黑线,眼神恶狠狠盯着许天衣。 或许她就该跟这个家伙拼了。 “兄台好魄力!” 那一雅间传来真诚的敬佩。 中堂已是关于羽欣姑娘喜好姑娘一事纷闹议论起来,为帮主子分忧的绿袍儿,更是连下人都不去命令,亲自出手,将三個身份一清二楚的客官,按照许天衣的要求,不客气地踢出了茶斋。 客官们的注意力顿时被分散。 “准备跟我出去一趟,最好戴上面纱。” “青龙大街?” 一听戴面纱,朱裕欣有所猜测。 “黎王府。”许天衣拿过一块糕点。 朱裕欣瞳孔一缩:“去那里做什么?” “放心,与你无关,也不能说没有关系,我打算借伱家一用。嗯……用的时间应该短不了。” 朱裕欣冷笑:“这是让我去告个别?” “不不不,你误会了,是让你提前熟悉工作环境,你不但不用告别,以后还要常去。” “你到底要做什么!” “挣钱啊!我打算在青龙大街开一家银行,就是钱庄。然后呢,你是我招的第一位手下。”许天衣看了她一眼,“所以啊,你要好好干,对得起我这位上司。” 拍拍手,许天衣起身道:“说实话,你这里的东西除了贵,当真不如街市上的好吃,民脂民膏最香不是?” 朱裕欣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想要看出他在想什么。 但可惜,她一无所获。 “什么时辰了?”许天衣突然问道。 “辰时三刻。” “快八点了,今儿的早朝是该开始了吧?” 朱裕欣讶然:“你居然知道今天的早朝推迟了?” “别忘了我是谁。” 朱裕欣了然点点头。 许天衣的原意是说我进了宫,得了一顶正二品的偌大官帽,知道一些庙堂的事不奇怪吧。 但朱裕欣理解的却是,许天衣那消灾先生的身份,以其在西域展现出的智谋,掌握庙堂的风吹草动不是难事。 只是怎么看,这个家伙都不像是聪明的样子。 “走吧,早朝开始,皇帝要办公了,我们也不能懈怠。” 许天衣往外走去。 略作犹豫,朱裕欣戴上面纱,跟了上去:“你真跟他要了一顶官帽?” “以你的能耐,昨晚应该就打听出来了吧。” “我没有问。” “也对。” “真是承天建左侍?” “如假包换,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不就是不想在那位跟你差不多大的姑姑手底下做事么。不会的,承天建是承天建,银行是银行,回头我就跟皇帝再要一顶官帽儿的。” 朱裕欣一翻白眼,只当这个家伙是在异想天开。 两人从茶斋侧门,坐上了车舆,前往青龙大街。 第16章 承天门前的摆道 皇宫东向,承天门。 作为皇宫正门,这里是群臣上早朝的地方。 按照历朝历代,大臣们都是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准时起床,于承天门前等候。 卯时准点,城墙上鼓响,百官依次进入,过净心桥在广场整队,前往承和殿行礼面圣,汇报政务。 昨日傍晚,文武百官接到传旨,今天的早朝推迟了,八点上朝。 这让平日里习惯了早起的大臣们,居然有一些不适,许多一早就睡不着了,在自家宅子里苦坐了半天。 此刻承天门前,距离上朝还有些时间,大臣们来得不多。 来了的就跟往常一样,熟悉的几人凑在一起,小声交谈。 “今儿的早朝怎么推迟这么久?不会是陛下日夜操劳,累着了龙体?”有一位四品官员小声说道。 “是啊,比以往晚了两个半时辰,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另一位四品绯袍官员也是说道。 同样身穿绯袍但绣有云雁图的从四品官员,是这五人小团体中官职最高的,此刻露出自得笑容,悄声告诉众人。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啊,昨日有人大闹通玄门!” “大闹通玄门?!是谁敢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不怕诛九族?” “你们不知道,那人不但做了,进了宫后居然又安然无恙出来了,你敢信这是真的?可就是千真万确!羽欣茶斋好多人都看见了!” “居然有此事!” “看来此人非同小可,居然能令陛下昨日伤劳费神,以至今天都推迟了早朝。” “兴许这两件事根本没什么关系,不过那人也确实是厉害,擅闯皇宫都能被赦免。” 那位从四品官员提醒几人:“各位自己知道就好,切勿乱说。坊间传言,普遍存在夸大成分,不可全信之。” “放心,孔大人,我等自当守口如瓶。” 其他人也是纷纷附和。 如这样的三五人小团体,此刻都是议论纷纷。 显然通过羽欣茶斋的客官们,许天衣擅闯皇宫一事,已是一夜之间传开。 不过以羽欣茶斋的分量,在那里喝茶的都或多或少有些背景,不是家里人在朝为官,就是家境殷实富足,能在文武百官间传开也就不足为奇。 甚至许多大臣们为了能第一时间知道京都的新奇事,都是默许乃至鼓励自家子嗣去羽欣茶斋这类地方喝茶听曲儿。 “嘘!安尚书、宋主司来了,不要再乱说话了。” 户部尚书安连采,在宋主司的陪同下一路走来,不少官员见了都是行礼问好。 官居二品的安连采,是个一眼看上去就不好相处的老人,身穿锦鸡补的紫袍,自有一股位高权重的深沉和威严。 不说是对众多官员的行礼问好视而不见,安连采也只是看一眼再或者微微点下头,算是回应了这些恭维。 “昨日的事可听说了?”这位尚书大人问一旁的宋主司。 “听说了,不过只当是笑话听听罢了,这等离奇之事,不值得信。” 说话的宋才,正是前往平安城安抚民众的造银司主司。 安连采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虽然管家跟他说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但他依旧没有当回事。 擅闯皇宫还能安然无恙走出来,难不成那大闹之人是老太傅? 两人的说话都没有藏着掖着,站得不远的人都能听到。 一个清淡嗓音就在这时响起。 “宋主司,昨日本宫就在文轩殿,那人大闹通玄门打伤左麟卫是真的,陛下赦免安然无恙走出皇宫也是真的。” 大承长公主,朱苡沫。 今日的朱苡沫,穿上了天子钦赐的黑纱金缕衣,绣有象征一品身份的麒麟图。 “正令大人。”安连采说了一声。 宋才则是微微躬身:“见过正令大人。” 不少站在附近的官员,也是躬身。 朱苡沫凤眼淡漠看着前方,无视了众多官员的行礼。 上朝,她不再是长公主殿下,而是承天建正令,代表了奉天承运、建安天下的承天建。 “正令大人昨日在文轩殿?”安连采问道。 朱苡沫轻淡嗯了一声。 “不知那一位是何人?” “西域丘南国,消灾先生。” 安连采威严脸上有了一点意外,然后就是说道:“看来陛下对这位从西域远道而来的消灾先生,颇为重视。只是大闹通玄门,这位消灾先生的行事风格……” 人老成精的户部尚书没有再说下去,只不过从周围官员点头附和来看,已是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就算这位消灾先生真有本事,也改变不了其行事无度的事实,无礼之人,到了哪里都是不被读书人喜欢的。 得到安连采眼神授意,宋才恭声问道:“正令大人,这位消灾先生面见圣上,不知所为何事啊?若是机密之事,大人就当我没有问过了。” 朱苡沫看了他一眼,本不想回答,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個模样清俊但行事胆大包天的家伙。 这位承天建正令开口,好似随意地说道:“不是什么机密,那位消灾先生从平安州来,进宫面圣,跟陛下提议以朝廷的名义开家钱庄。” 宋才发愣时,朱苡沫朝前走去,嘴角似是有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她这一手,可是给许天衣下了一个不小的绊子。 马氏钱庄的老板,是安连采这位户部尚书的远房亲戚,来京城投靠安连采,开了马氏钱庄,顺风顺水的发展下,最终成为了天下第一钱庄。 这在庙堂内外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不知有没有安连采的指点,马氏钱庄的老板聪明地把钱庄开在了平安城,而不是京都,做到了充分的避嫌。 其次每当朝廷有什么经济方面的政策,或颁布什么律法制度,马氏钱庄都积极配合,缴纳税收方面更是一点不曾怠慢。 至于当朝天子,对这天下第一钱庄的私有化不但没有反感,还乐见其成,毕竟大承当下需要这样安稳的钱庄来保证动荡的经济形势不再恶化。 所以马氏钱庄这天下第一的位置,跟那位魔教教主一样,一直未曾动摇。 只是如今魔教教主死了,马氏钱庄紧接着也名誉扫地,让人唏嘘不已。 朱苡沫这番话,看似随意,可既提到了许天衣去过平安城,也提到了许天衣提议开一家朝廷的钱庄,可谓是狠狠戳痛了这位安尚书的心头。 尤其当前正是马氏钱庄因为挤兑风波名誉扫地的敏感关头,再加上许天衣是冒着杀头的危险闯皇宫面圣…… 根本不需要去怀疑许天衣与马氏钱庄的挤兑事件有没有联系,这位老辣的户部尚书就已经将之当成了必须解决的心头之恨! 似是想象出了许天衣为难头疼的画面,这长公主殿下凤眼微挑。 “倒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第17章 城商行路子 此刻的许天衣,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长公主摆了一道。 他坐在车舆中,与朱裕欣这位反王之女前往青龙大街。 一路上,朱裕欣闭眸养神,摆明了不想跟许天衣废话。 许天衣也在想着什么。 如今的大承,大小钱庄不计其数,但真正能称得上钱庄,在大承南北不影响生意往来的,也只有马氏钱庄、临江钱庄。 这两家钱庄规模最大,票号也分布最广,如此再有信誉在外,才能撑得起门面。 据许天衣了解,这两家钱庄的客户多是商贾和平民百姓。 百姓的基数最多,商贾最有钱,这都不可否认,但有一点,钱庄的私有制,使得众多百姓对钱庄并不完全放心。 战争才过去五年,仍是百废待兴的局面,何况穷苦人家,能有多少钱,有也就放在自家藏好了。 这就是钱庄私有的弊端。 可即使再得不到百姓的认可,有着广大基数在,两家钱庄吸纳了的钱财也是足够惊人了,何况还有着更为富足的商贾。 许天衣琢磨的,是另一类人,也是比起商贾毫不逊色的一类人。 官员。 贪污,一直就是个历史长河中不间断的词,也是古往今来就存在的现象。 尤其是古代世界,王朝之中上到一方大员,下到地方小吏,几乎都把贪污当成了再正常不过之事。 封建王朝,权力就是一切,哪怕是富商大贾,也只有贿赂官员,才能免遭池鱼之灾。 按照许天衣的思路,银行想要在正式运转起来后,短时间取得效益,最大的两类客户就是官员和商贾。 至于平民百姓,那是等银行以后规模扩大再思考的问题。 这走的就是城市商业银行的路子。 城商行的主要客户就在于高端客户,或许银行的客户数量很少,但每一个客户所能带来的资金都是十分可观的。 许多大客户更是有着庞大的资金,对银行发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等银行发展到了瓶颈,高端客户、大客户的数量难以再提升时,再进行零售转型,将目标放到广大的百姓身上。 这叫打造高端之后,再发展群众基础。 到底是事半功倍,还是事倍功半,许天衣也说不好,但有了成功的先例,至少说明是可行的。 真到了处理这些事情上,许天衣才有些头疼,毕竟建造银行简单,想要银行取得效益,长久维持住才是不易。 好在有前世的经验,再加上诸多手段和准备,许天衣不缺信心。 不然他也不会来这里。 外面的嘈杂声渐小,不多久,到了目的地,两人下了马车。 石板铺就的空旷地带上,一座规模极大的府邸建筑,如同雄狮趴伏在大地之上。 只是这般大的府邸,此刻却是破败不堪。 蛛网灰尘遍布的红漆大门上,一歪斜牌匾,依稀可见三个大字。 黎王府。 朱裕欣怔怔望着巨大府邸,双眼发散恍惚。 “走吧,进去看看。”许天衣走上去。 “喂!你疯了!” 看到许天衣伸手就要撕那贴在王府大门上的封条,朱裕欣脸色一变,但她来不及阻止,许天衣就嘶啦一声做了。 “不想进去看看?”许天衣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朱裕欣略微犹豫,跟上去。 到底是亲王府,哪怕被抄家,哪怕满是灰尘,依旧掩饰不住尊贵大气,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但行走在廊亭间、房宇中,也无不能感受到无形中的落败凄凉。 虽说从无名书册上就大致看过了黎王府的构造,但真正走进来,许天衣才发现黎王府的占地面积之大,超乎想象。 按照大承建制,亲王府五扇正门,正殿七间,侧楼九间,后殿七间,寝宫两重,各五间。 但黎王府的建制明显超规了,王府大门就有七扇,正殿、侧楼、后殿都达到了九间,寝宫也是整整三座。 有这样的府邸,不是反王也得是了。 歇山转角、重檐重拱、绘画藻井、朱门红窗等等,一应俱全,皆是皇室专用,极品材质。 出了后殿,是干涸的池湖,在中心的凉亭中,许天衣看到了发呆的朱裕欣。 “触景生情了?” 朱裕欣望着干裂的池底,似是一笑。 襁褓时就被换去了庆王府,一直以庆王之女的身份生活,长大成人,她来过黎王府,可何曾把这里当家看过?更何来触景生情一说? “以后这里会是你经常待的地方,不过王府是留不住了,这里会被全部拆了,重新建造。” 许天衣的话,立刻引来了朱裕欣的不悦,气愤质问:“为什么选这里?” 她当然不觉得许天衣是故意气她,自己跟他无冤无仇,对方没必要这么做,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许天衣的心思。 在青龙大街开钱庄?还是在这黎王府。 许天衣回答道:“这里不好吗?住在青龙大街的都是达官显贵,黎王府又在主街道上,位置绝佳,钱庄开在这儿,保准生意兴隆。” 黎王府作为正安城中苍玄之气最为浓郁的三個地方之一,他当然要把银行建在这里。 而且以黎王府的地理位置,以及青龙大街的住户质量,也刚好符合城商行前期的发展思路和客户需求。 朱裕欣定定看着许天衣。 “你如果真想开钱庄,我有很多不错的位置供你选择。你要都不喜欢,茶斋也可以关门让给你,在朱雀大街更有利于钱庄的发展。” 许天衣摇头:“就黎王府。” “我不同意!” 许天衣眼睛微眯:“我没有征求伱的意见。” 朱裕欣心中一凛,她头一次从许天衣身上感受到宛若实质的敌意。 那一瞬间,这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给她的感觉不再是什么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而是冷漠无情的野兽,所有阻碍他的人,都会被残忍撕成碎片。 朱裕欣知道,她不可能阻止许天衣。 她起身,朝亭外走去:“这是反王府邸,也是朱顼最大的忌讳,消灾先生的名头能保你昨日大闹宫门无恙,未必能保你拿这里刺激他。” 许天衣重新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本公子命大,郡主只管放心。” 朱裕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但语气斩钉截铁。 “我的身世,你最好守口如瓶,不然我一定与你鱼死网破!” “担心连累庆王么,郡主果然是心善之人。不过秘密能不能一直成为秘密,就要看郡主以后的工作表现了。” 朱裕欣离开了。 第18章 黎王府神异 黎王府正门。 用丹漆金钉铜环打造的兽头状门环,栩栩如生。 某一刻,七扇王府大门上的兽头,都是一齐蠕动起来。 府内。 或彩绘或青碧绘饰的梁栋、斗拱、檐角上,还有黑漆油饰的门窗仿柱上,都滋生出漆黑雾气。 屋脊上的吻兽瓦兽活了过来,跳跃奔走在殿宇阁楼间。 覆盖的绿琉璃瓦,整片整片亮起,将天空都映照成了幽绿之色。 一品亲王府,被怪异现象笼罩。 察觉到异常的许天衣,走出正殿,看到了这足以吓怕人胆的惊悚场景。 “这就是苍玄之气的玄妙么。”他自语一声。 下一瞬,许天衣的双瞳就是变为了血红之色,身形闪烁间,便是出现在了正殿的屋脊上。 唰唰唰! 一头头活过来的吻兽瓦兽,从四面八方奔涌过来,将许天衣团团包围。 龇牙咧嘴,穷凶极恶。 轰!轰! 王府大门前,两座沉重如山的汉白玉石狮,猛然冲入天空,光芒闪烁就是变成了活物,腾云驾雾,直冲正殿上的许天衣。 天色幽绿朦胧,整座黎王府,黑雾弥漫,群兽奔涌。 面对扑上来的群兽,许天衣右手于身前划过,一道血红光芒如涟漪荡开,所过之处,吻兽瓦兽被横切开来,石质身体一分两半。 侧目而视,被血瞳注视的吻兽瓦兽,身上有血红光线缠绕,最终光线收拢,碎石满地。 两只汉白玉石狮俯冲下来,气势无双。 轰! 正殿屋脊被一只石狮悍然撞碎,绿琉璃瓦片飞射,许天衣身形掠出,来到石狮后方,手中一朵血红琉璃莲花生出。 莲花没入石狮体内,汉白玉身体蒙上了一层血红。 轰! 汉白玉石狮轰然爆炸,破碎为漫天光点。 另一只石狮此刻从许天衣后方横冲过来,许天衣避无可避,猛然抬头,一双血瞳注视石狮。 瞳孔中亮起血光,石狮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力量干扰,直撞过来的身体停滞在半空。 来自石狮的冲撞力道与幽冥血莲的力量于无形中激烈对碰,鲜血从许天衣的双眼中流出。 王府上空,有刺眼血光闪过,然后就又是轰然一声巨响。 许天衣睁开双眼。 他正站在正殿之中,满是灰尘的屋子,没有任何异常,外面也是安静无比,明亮的光芒好似说着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走出正殿,快要正午的阳光明媚灿烂,没有幽绿的异常天色,吻兽瓦兽也不复凶恶之貌,更没有冲天而起的汉白玉石狮。 一切如常。 许天衣摸了下微疼的眼角,手上沾染了一点血迹。 “这黎王府,不一般啊。” 在侧楼中,许天衣找到了昏迷的朱裕欣。 “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揉着太阳穴缓解头疼的朱裕欣,发觉了许天衣眼角的血迹,“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就在许天衣与略带疑惑不解的朱裕欣离开黎王府后,远在玄武大街的练气监中,有一披发老人,朝黎王府方向望来。 “天穹晦暗,异象横生。” “竟然引动了黎王府的苍玄之气,甚有意思。” 早朝结束,一则消息传遍京都,轰动正安城。 消灾先生许天衣,被钦封为承天建左侍,官居正二品。 退朝后的文武百官,都在议论纷纷,猜测这位从西域而来的消灾先生是何人物,居然如此受天子重视,什么都没有做,就直接受封了正二品的官职。 真可谓一步登天啊! 有人羡慕有人忧。 退朝后的安尚书,一脸冷霜,许多官员见了都是没敢打招呼,生怕触了霉头。 造银司主司宋才也是脸色不好看,他已经知道了那位天子新贵的许大人,就是在平安城险些要被他杀鸡儆猴的年轻人。 自己还派了官兵去抓他…… 宣旨宦官,前往了通景街,进了许天衣昨日刚“买”的那座一进院子,然后这位在司务房位高权重的公公就愣住了。 院子门未锁,可也空无一人。 无人领旨。 “这……”老宦官嗓子尖细,脸色为难。 “曹公公,这圣旨还宣不宣了?”另一位跟随来的小太监小声问道。 “宣,跟谁宣?是你能领旨还是孙副统?都陪咱家在这里候着,等许大人回来。”老宦官横眉竖目,语气不好,行为上却很守规矩地站在了院中,也不让人去搬椅子过来。 许天衣回来时,已是快到宵禁时间。 卖面的爷孙俩已经收摊,看到院门口身披鲜红甲胄的禁军,许天衣放弃了打算去买点吃食的想法,直接走了进去。 看见许天衣的曹公公,分外热情,一番平日里练习不知道多少次的宣旨后,就犯难了。 因为这位许大人,摆明了没有跪地接旨的打算。 不是好脾气的官员,他见多了,可胆子大到跪地接旨都不做的,这还是头一次见。 关键这接旨之人不是常人,是皇帝陛下钦封的正二品大员,这突然冒出来的天子新贵,身份地位都是极其之重,不是他一个还没有当上监印太监的公公能毒辣警告的。 就在曹公公为难地露出苦笑打算好好劝下这位许大人,许天衣在禁军和几位宦官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走上前一把拿了圣旨。 “回头只管如实禀告,陛下那边儿怪罪不到你。” “九锡还有府邸、田地等一干赏赐,也都拿回去吧,用不到。”许天衣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赏赐是不是可以后领?” 还在发懵的曹公公下意识点了点头:“能。” “那就留着吧,回头再说。” 扭头打算回房的许天衣,突然看了一眼那位孙副统领,目光如炬的壮年男子。 “左麟卫统领?” “副统领,孙平。”孙平目光内敛。 “告诉你们王将军,我挺欣赏他的,有时间再去看他。”许天衣一笑道。 孙平面无表情,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 对方带着一江湖人大闹通玄门,他虽然不在场,但打伤袍泽的事却是一清二楚,本身就是军人性情,刚正不阿,这时候没有一点奉承的恶心想法,只会感到愤慨。 也不去管对方想什么,拿了圣旨的许天衣走回房间。 “公公,不送。” 今日这趟黎王府之行,着实让他意外,黎王府的苍玄之气,比他预料的还要浓郁。 只是不曾想过这苍玄之气竟然沾染了污秽之力,贸然前去的他,若非刚绽放了一品莲,只怕就要吃大亏了。 即便当下,也是受了不小的伤。 “真够憋屈的啊,多久没有涂药了。”躺在床上往眼睛里滴着粉红液体,许天衣自言自语道。 第19章 主打一个艳 青龙大街,一座位置优越的显赫府邸之中。 装饰典雅考究的偏厅茶室,有两人隔案而坐,其中一人精心煮茶。 “温大人这茶艺水平日渐浑厚啊。”坐在对面的老人,头发蓬松灰白。 “李大人就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这喝茶的水平,还不都是从您那里学来的?”煮茶的温大人是个身材削瘦的老人。 两位已过半百的老人,搁在外面,仅凭谈吐气质,跟一些亲善和蔼的老员外无异。 但料谁也不会想到,这两人在庙堂之上,都是有着无比崇高的身份地位。 温大人温形熏,吏部尚书,官居正二品,掌管着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一应事务,大权在握,高官中的高官。 而对面头发灰白蓬松的老人,身份比之温形熏还要高上一级。 李又廷,尚书右仆射,正一品! 尚书省中两位仆射之一,虽身份地位略低于那位左仆射,但却也是尚书省中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权位之高,非六部尚书可比。 “关于马氏钱庄,温大人如何看啊?”李又廷问道。 温形熏略作沉吟后分析道:“马氏钱庄的挤兑,不只发生在平安城,北至定远道,南到虞山道,可谓是大承南北,几乎马氏钱庄所有票号都发生了这类事件。” “并且平安城总号的那场挤兑,连造银司的宋才都没能压下来,足见这风波的影响之大。” “马氏钱庄如今已是彻底声誉尽毁,用不了多久,这所谓的天下第一钱庄,就会成为一个话题笑柄,流传民间。” 李又廷一笑道:“如此说来,我们那位安尚书这几日该睡不着觉了。” 想到那位户部尚书,温形熏微微咋舌:“那老家伙可不是纸老虎,心思深沉,有的是手段。当下是挽回不了大局,可若是做得好,马氏钱庄依旧是能开下去的,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 尚书右仆射的李大人,摸着温热的茶杯:“天下第一的钱庄倒了,那天下第二的临江钱庄不日就该顺位了,也替马氏钱庄接一接这份重担。” 温尚书担忧道:“只怕这样一来,太师一脉会怀疑那位消灾先生是我们的人,也把这次挤兑当作是我们的手段。” “郎太师那边,或许考虑得会多一些,但我们那位安尚书,不是会怀疑,而是一定就这样认为。”李又廷喝了口茶,“看来找个时间,我得去见见这位即将,不,已经上任的许大人了。” “大人亲自去?”温形熏惊讶。 这位吏部尚书旋即明白了,这是想把事情做实。 中书令一脉的李又廷,正一品的尚书右仆射,亲自登门拜访正二品的承天建左侍,就算再聪明的人,也不会再怀疑那位左侍大人不是他们的人了。 李又廷没有否认:“白送来的正二品,还是承天建左侍,不要岂不是巨大损失?” “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老夫久仰西域消灾先生之名,在丘南国也有故友,故去请教一下先生学识。一场私人的学识辩论罢了,有何不妥?” “大人言之有理,甚对。” 李又廷单手转动茶杯,若有所思。 他忽然想到温形熏昨日退朝时,跟他随口提到的一句话,说这位消灾先生会不会是太师一脉的人。 不等他回答,温形熏就又拿出马氏钱庄的事件自己否定了。 现在想想,若是牺牲马氏钱庄来换一個正二品的承天建左侍,安连采那户部尚书或许没有这个魄力,但郎太师呢? 对方完全能做出来! 这铁血手段,这狠辣的行事风格,简直不能再像了! “此事暂缓。” 李又廷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开,留下发愣的温形熏温大人。 皇宫,内廷。 过了层林尽染的宜山园,就是如春湖。 清澈湖水中随处可见一尾尾肥满的金黄鲤鱼,通往湖心凉亭的细长石桥上,容貌较好的宫女侍立两旁,形成旖旎风景。 许天衣来到湖中心的雕龙凉亭,天子朱顼着龙袍,温润面庞有读书人的才气,也有国君的威严。 另外坐着的两人,黑纱长裙的长公主殿下,和一位年迈的和善老翁。 “许爱卿来了,坐。”朱顼示意。 朱苡沫看了眼在自己旁边位子坐下的许天衣,转而望向亭外群鲤,冷雅脸颊上没有过多表情,好像三日前的引荐与她并无关系。 但拿着一本奏折的手,那微微用力的劲道,却表明了这位长公主远没有表面的平静。 朱顼朝亭外抬手:“如春湖,四季如春,百花齐放。许爱卿,你觉得朕这如春湖如何啊?” 许天衣随意一笑道:“话不都被陛下说去了?” 朱苡沫那双凤眼微微一闭。 果然,这个家伙一开口就是呛人的言语。 和善老翁笑呵呵地看着,脸上笑容多了几分。 朱顼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趣地追问:“朕不过只说了一句两词罢了,许爱卿若是觉得再难说下去,不妨略作详解。” 许天衣笑容略带玩味:“陛下当真要听?” 朱顼点头笑道:“要听,当然要听。” 许天衣朝石桥上两排婀娜倩影看去,片刻后说道:“四季如春,日见肤白貌美大长腿;百花齐放,月有山峦险壑碧莲洞。” “后宫佳丽三千,竞相争艳,陛下主打一个艳嘛。” 手中奏折好似成了那口无遮掩的浪荡子,朱苡沫用力捏了又捏,指头都是泛红了。 那和善老翁,脸上笑容又多了一些。 朱顼大笑,一旁的老嬷嬷眼神示意,候在亭外的宫女端着两杯香醇酒水莲步而来。 朱顼拿过一杯,又将另一杯亲手递给许天衣:“能在这凉亭中与朕喝酒的可不多,许爱卿当算上一个!” 一杯酒饮下,天子畅快,许天衣咂巴了咂巴嘴。 朱苡沫眼眸微动,淡淡说道:“许左侍,若是不胜酒力,可跟我皇兄直说,当会不再劝酒。” 许天衣给了她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 “我酒力是太差了,平日里喝酒也就,也就……嗯,顶多一斤。不过酒是极好美酒,回头有时间了,定把珍藏的酒拿来跟陛下、长公主分享。” “对,还有你这位老先生。嗯,胡子短了点嘛。” 笑呵呵的老翁,还真摸了摸自己胡须,笑容更浓了。 朱苡沫翻白眼,吹什么大话。 江南五十年的美人醉、海外镜花水月的仙子泪、三百年历史的陈年老黄等等,整个王朝乃至天下最好的美酒都在大承的国窖里。 就是西域珍贵无比的佛陀度,也有! 这位长公主殿下,大概如何也不会想到,日后会有一天看到自己的皇兄,当朝天子,因为几杯清澈酒液而跟许天衣这个家伙称兄道弟。 第20章 正三品行长 一番闲聊赏景后,凉亭中的言谈回到正题。 “朕看过你的折子了,说实话,许爱卿的思路之惊奇,让朕叹为观止、惊为天人,但同样,也有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朱顼正色道。 朱苡沫也看向了许天衣,她手中的奏折,就是许天衣昨日呈给皇兄的,关于大承发展银行的部分内容。 准确是这新奇钱庄的组织架构。 来如春湖后,她看了折子上的内容,一样大为震撼。 营业部、个人金融部、计划财务部、公司业务部、炼金科技部、人力资源部、教育培训部…… 明明所有的字都认识,可是放在一起就费解了,每一个部门机构,都是闻所未闻,可神奇之处就在于,莫名让人产生一种信服力。 硬要说能理解或者勉强猜到的一部分,就是炼金科技部。 朱苡沫觉得如果她所料不错,这所谓的炼金科技部,必定与练气监有关。 至于许天衣有没有胆量敢跟天子开口提练气监…… 朱苡沫神色一怔,微微抬头。 他一定敢! 组织架构后面的内容,朱苡沫仅仅是看了一遍,有什么宏微观作用、盈利模式、运行方式等等,同样是看得稀里糊涂,甚至算不上一知半解。 在那位和善老翁的挑眉笑容中,许天衣从桌子上拿起了几枚莺桃。 当下季节本是吃不到这上辈子叫樱桃的红眼水果,不过想到入冬的节气下,京都内许多女子包括眼前的长公主依旧穿长裙薄袖,许天衣也就见怪不怪了。 练气监果然名不虚传,已是做到了借助苍玄之气潜移默化改变京都气温的惊人地步。 桌子下,许天衣的脚有意无意地轻轻点着地。 也就是多说无益也无用,不然他倒不介意直接拆穿这如春湖的四季如春、百花齐放,与那层林尽染的宜山园一样,都是出自练气监的手笔。 苍玄之气和炼金术,果然玄妙无双。 朱顼这位当朝天子也是不急,等着许天衣吃完莺桃。 日至当头。 许天衣用了两个时辰,整整四個小时,跟朱顼笼统地讲述了一遍银行的运作原理,以及与钱庄的本质区别,还有更重要的是对大承日后的益处。 那位和善老翁,几乎少有插嘴,自始至终笑呵呵的,当一个旁听客。 天子朱顼与长公主朱苡沫听了许天衣的讲解,大致懂了。 所谓银行,就是一种新型的钱庄,或者理解为终有一日钱庄会演变成的样子,是未来的钱庄。 说是钱庄,但它比钱庄的作用更全面。 运作原理也简单,将人们手中用不到的钱财收集聚合起来,提供给需要钱财的人,银行在其中充当一个中间商,收取相应的酬劳。 “银行,就是中间人。”朱苡沫一针见血。 许天衣一笑道:“我把它叫做金融中介。” 银行,就是中介,金融中介。 这也是银行最基本的价值体现。 朱顼温润脸庞上,有着不加掩饰的满意欣赏之色。 他在意的,不是这银行能不能赚钱,当然,赚钱是保证一个机构能长久存在下去的基础,但如果它的价值足够大,哪怕是每年需要耗费巨大的钱财,也依旧有存在的必要。 他看中的就是许天衣刚才说到的其中一点,银行既然作为收集聚合钱财的机构,就能从全局从大局上,起到强有力的调控作用。 这不但能帮助大承维持稳定住,当下随时可能支离破碎的经济形势,更能保证大承以后颁布一系列有利于发展的国策,能得到有效的实施。 所以,许天衣今日关于大承发展银行的阐述,他十分满意! 非常满意! “监督银行?”朱苡沫饶有兴趣。 “承天建成立特殊机构银监局,专门用来监督银行,由正令任银监局局长,具有对银行事务的审核、上报。”许天衣回道。 “执行与监督相隔开来,各司其职,相辅相成,甚妙。”和善老翁点头道。 朱顼扭头看他:“你又觉得妙了?” 老翁摸了摸自己那点胡须,笑呵呵道:“陛下,今日您邀老夫来此旁听,有幸见到消灾先生之谋慧,大开眼界。” 朱顼微微点头,他也是心中佩服许天衣的思路新奇,敢于突破创新,不拘泥于古板规矩。 最主要的是,许天衣把他作为天子最担心的事,处理得极好。 他朱顼是天子,大可以设立诸多机构,如先斩后奏之权倾朝野的承天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前提是,能保证这一机构的纯粹,这就需要完善、严格的监督。 银监局的想法,相当于承天建掌握着银行的生杀大权,有朱苡沫及承天建的监督,银行就不会出现影响朝局的大问题。 “大承发展银行一议,朕准了,不但准了,而且全力支持!许爱卿但有需求,可直接与朕提!”朱顼满怀豪气说道。 能说出这番话,足见这位天子对许天衣的提议之重视。 “首先,银行独立于承天建之外,我会以承天建左侍之名,提出建造大承发展银行,陛下批了后,于早朝下旨,传达文武百官,传至地方官府。” “没问题。” “然后就要狮子大开口了。”许天衣略作停顿后说道,“大承发展银行,设银行行长一职,由我担任,统管大小一应事务,官居正三品!” “设副行长两名,官居从三品,负责分管一干事务;董事会暂缓设立,待以后根据银行发展情况,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行内部门若干,职务若干,均有官职品级在身,享同等俸禄……” 听完许天衣的要求,饶是朱顼做好了被宰一刀的准备,也不禁苦笑。 “许爱卿,你这狮子大开口可是开得够大的,一口气问朕要这么多东西啊?” “陛下给还是不给?”许天衣咄咄逼人。 朱苡沫怔怔看着许天衣,现今才觉这个家伙的胃口多么大,有了正二品官职还不满意,这是又要一顶正三品官帽啊! 那和善老翁脸上笑容不减,但眼角已经有了清楚的郑重之色。 显然,事到如今,这位身份不同寻常的老翁,也是无法再乐得自在。 天子朱顼的胸襟在这时完全展现出来,大手一挥道:“给!” “许爱卿明日写折子,当天朕就给你批了!” 然后,朱顼就是见到许天衣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奏折,放到石桌上,推至了自己面前。 朱顼愣住。 ??? 长公主与老翁面面相觑。 ??? 第21章 天子的魄力 朱苡沫与老翁一同走在湖边。 “那家伙太无法无天了,皇兄这样也惯着他。”这位长公主殿下,话语清冷。 老翁笑呵呵道:“陛下今天高兴嘛,长公主殿下了解的,陛下心情越好,越喜欢这类敢与他开玩笑、与他直来直去的人,何况还是年轻人。” “而且这位消灾先生,确实非同凡响,老夫在庙堂上待了也半辈子,可从未见过如此敢于突破陈规之人。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啊。” 朱苡沫没有反驳,确如其所说,许天衣的那些思路想法,是她这些年来见过的最匪夷所思之举。 “这位许左侍行事风格是有些胆大乖张,可到底是殿下引荐的,更是殿下手底下的人才,老夫觉得以后的承天建,定会比现在要有趣上许多。” “合着阮大人是想坐等看戏啊。”朱苡沫凤眼无波,“今日过后,那家伙就不在我手底下了,不但另立门户,还握着一部分承天建的权力……阮大人你说,我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能,许左侍不是还了殿下更多的权力,银监局对银行的掣肘,明显要比左侍之位有用处得多嘛。” 朱苡沫若有所思,老翁依旧笑呵呵。 等两人回到凉亭时,亭中的交谈氛围比之刚刚轻缓了几分。 在征得朱顼同意后,老翁才决定出亭走走的,说是欣赏一下这如春湖的美景,实际上是想躲开一会儿这凉亭中的交谈。 朱苡沫早就不想待在这儿了,闻言便是与老翁一同出去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许天衣下一步棋会怎么走,未尝不会跟那日的郑所难一样,再吐出一句胆大包天的话来。 现在看来,天子的心情还是那么不错。 在两人出去赏景时,许天衣又说了许多,如银行稳定了,效益不错就势必要扩大规模,等以后规模扩大了,银监局担子更重,必然要脱离承天建,成为独立的实权部门。 还有说那时,需要再单独成立一家银行,将大承发展银行的部分职能完全切割出来,由其负责宏观上的调控和一系列经济政策的研究、制定。 后两者继会监督、约束大承发展银行,又依托于大承发展银行。 如此,就有了许爱卿口中的“金融三部曲”。 不过,他更喜欢其随口说出的那“金融三巨鳄”。 “最后说的,也是最重要的事,陛下该做好心理准备了吧。”许天衣开口道。 朱顼一笑:“以许爱卿的性格,若是正事谈完,就朕这如春湖也留不住,早拍拍屁股走人了吧。前车之鉴,看来还要再来次狮子大张口啊。” “今日亭中之谈,甚合朕心意,这午膳可以暂搁,你还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老翁笑容一滞。 原以为索要正三品官职就是许天衣这次最大目的,但现在看来,他明显是猜错了,这位消灾先生还有话说。 “险些错过重头戏。”老翁自言自语了一句。 若非石凳搬不动,他早就搬近一些了。 就是这样,老翁还把石凳上的锦垫用屁股往前挪了挪。 “我跟陛下要一样东西。”许天衣说道。 “什么东西?”朱顼问道。 “练气监。” 朱顼拿向石桌上茶杯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凉亭内,鸦雀无声,自在的氛围陡转,气温都好似急剧下降,如料峭春寒,凛冽尖利。 手仍停在空中,天子朱顼没有任何言语,定定看着许天衣。 老翁扭头看着亭外,似觉群鲤更有趣儿。 长公主面无表情,闭着眼,只是那呼吸不复平缓,略微急促。 他真敢提啊! 练气监,天下练气士汇聚之地,有着最顶尖的练气士,是大承历朝历代皇帝都最为倚重的存在。 尤其是到了先皇与当朝天子这里,这份倚重,已完全在承天建、朱眼之上。 当年大承马踏四国、一统中原,练气监厥功甚伟。 足见练气士的强大和重要。 往小了说,最顶尖的练气士比肩江湖高手,练气监可保王朝安定,天子安全。 往大了说,练气士感悟苍玄之气,察天地异常,觉天下走向,关乎大承国运。 这样的重中之重,他许天衣张口就要,当真以为胆子有多大,自己的命就有多大? “说说看,需要练气监做什么?” 朱顼没有动怒,语气还算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其心中已是不悦。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许天衣今天的路走不好,之前的辉煌煊赫,未必就不会成为西下的夕阳。 用上辈子的话说就是,小同志今天戴不好眼镜,以后的路就窄了啊。 “练气术通天地能,以望气之法,循究往复,是为顶尖风水。” 长公主冷笑:“银行发展,难不成不靠钱财靠风水?” “一般钱庄自不需要,但银行以朝廷名义建立,是朝廷的钱庄,关乎大承经济,影响大承局势,自离不开风水气运。”许天衣说道。 “再者,练气监有一批特殊的练气士,名为炼金术师,所修之法也是练气术中的偏门,炼金之术。” 许天衣看向和煦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若是没有炼金术,这如春湖的四季如春,大概也就名不副实了吧。” 朱顼脸色逐渐缓和:“银行也需要四季如春?” 言外之意是你许天衣要那炼金术何用? “我平民百姓出身,学不来陛下的主流打法。” 又是一手恣意妄为的回击调侃。 “银行需要一个正规、稳定、迅速的起步,这少不了炼金之物,所以炼金术和炼金术士必不可少。当然,风水也很重要,练气士不可或缺。”许天衣不再卖关子。 朱顼听明白了:“总之,练气监是银行的保障。” 许天衣补充道:“最高保障。” 朱顼手指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桌面,长公主和老翁不敢打扰,许天衣则是淡然自若地等着这位当朝天子的最终决定。 不知多久,敲击声停止。 “明日朕会亲自去一趟练气监。” 长公主、老翁呼吸一紧。 “练气监会无条件支持你。” 朱苡沫难掩心中震惊,老翁一脸郑重,再无之前半点自在笑容。 第22章 拉皮条? 天子,金口玉言。 说出这番话,朱顼便是没有再想过收回。 这确实是他前所未有的大手笔。 自练气监成立以后,深受大承历代皇帝重视,如被灭国的大运、南叶等国,也都非常重视练气士,只是远没有大承下的功夫深,倾斜的资源更是没有可比性。 正因如此,大承皇帝都是将练气监当做了拱卫皇权的最大依仗。 如此,又岂会随便将之权力下放分散。 练气监无条件支持,看似一句话,可其中的分量和影响,只有常年浸润庙堂之人才清楚,正因如此,离去的长公主与老翁,才震撼于天子的魄力。 凉亭之中,只剩下朱顼一人。 他回想着许天衣离去时问他的那句。 练气术,我能学? 他微笑点头,回了一句“自然”。 对方点点头离去,表现得过于平静。 不过于此,他还是极其放心,练气术入门极难,想要修炼至大成,更是难如登天,不然也不会至今练气监也就那么点人。 再者,许天衣当练气监中都是什么好相处之人? 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可不会被许天衣一张嘴给唬住。 忽然想起许天衣在平安城那边掐死孩童的事,朱顼招来一位老宦官。 “朱眼那边,栽培苗子里,孩子占多少?” 老宦官回应道:“回陛下,十之七八,朱眼最看重忠心,培养从孩子抓起最合适。” “嗯,到底都是孩子,多了点。” “陛下是想……”老宦官试探问道。 “少一些吧,都是我大承子民。” 老宦官略一琢磨天子性格,再试探问道:“减个一成?” “半成就够了。” “是。” 出了内廷,许天衣看到了等着自己的朱苡沫。 “修练气术,这话你也敢说。没那个本事,何必多惹我皇兄不高兴一分?”朱苡沫只当是许天衣的空口大话。 她也不觉得,许天衣这位消灾先生,明摆着的读书人,能修炼最讲究天赋的练气术。 虽说练气监的年轻一辈,确实都是清俊素雅的长相。 “谁说我没那個本事?今日之前,你这位长公主殿下也不看好我能说服那位皇帝陛下吧。” “刚拿了我承天建的左侍位子,今天又摘了一顶银行行长的帽子,一正二品,一正三品,这样两大官身,你是要把朝堂上的那些老家伙都吓死。”朱苡沫淡淡说道。 许天衣双手抱在脑后,优哉悠哉走着,没有搭话。 “左侍府在青龙大街,九锡等一应厚赏也都到府里了,还要在通景街上住着?” “小院子清净,那些荣华富贵,早在丘南国都享受过了。” 嘴上说着,许天衣却是回想当魔教教主的那些年,虽然时间不长,可当真是财富堆积如山,什么稀世珍宝都是唾手可得。 朱苡沫斜眼看他:“快活?” 许天衣上下打量了这位长公主殿下婀娜的曲线,笑容玩味:“快活得很,像长公主这样的美人蕉,要多少采多少。” 实质般的杀意从那双凤眼中透射出来。 “你想死。” 许天衣自觉忽略了这句话,似乎想到什么,问道:“那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的老头儿,是谁?” “许左侍不妨猜猜看。” “打起官腔来了。”许天衣看着动了怒生了气的朱苡沫,一笑道,“有什么可猜的,二品以上就那些人,敢在那位皇帝陛下边儿上一直呵呵笑的,除了阮仲还能有谁?” 阮仲,位高权重的两朝元老。 门下省侍中,正一品。 朱苡沫凤眼微瞪:“那你还问!” “不是为了给你找台阶下?二品、三品官身在这里摆着呢,伱还真能杀了我?” “你!” 出了皇宫,这位长公主殿下连理都不理许天衣一句,坐上马车便是往青龙大街的长公主府而去。 许天衣则是在左麟卫不善的目光下,走向九层琼楼。 茶斋二楼,闺房之中。 “银行行长,正三品!”朱裕欣美眸中透露出惊愕之色。 她不怀疑许天衣这话的真实性,正二品承天建左侍,这几天已是轰动庙堂,文武百官之间都在议论这位至今未露过面的天子新贵。 绿袍儿那略带冷淡的脸上也是闪过一抹讶异。 这狂妄的家伙不该是招人厌吗? 难道那朱顼有受虐倾向? 如此,朱裕欣也就猜到了那名为“大承发展银行”的钱庄,已经得到了她小时还叫过叔父的那人的许可。 以他的性格,估计明日就会下诏。 “没什么事情了,今日还早,回去吃口面,有吃过我门口那面摊吗?葱油泼面,很不错,比你这儿的茯苓夹饼好吃多了。” 许天衣拍拍手,转身朝外面走去。 走时不忘“称赞”一句:“省去爬楼就把房间弄在这二楼最里面,攒的那些力气以后给我干活的时候,可都要使出来。傻人有傻福,懒人可没有。” “话痨。”绿袍儿嘴中挤出一丝轻蔑的言语。 许天衣站住脚。 朱裕欣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其连忙低下头认错。 送许天衣出了房间,看着其下楼离开,朱裕欣才看向绿袍儿,眸子变得柔和。 “与他多话,平添麻烦,你会吃亏的。” “是,郡主。” “还是叫小姐吧。” “是。” 走上朱雀大街的一条分街,许天衣手上转着一块白玉佩,正面是个“建”字,反面则有着“左侍”二字。 承天建左侍之令。 朱苡沫出宫前扔给他的,说是以后有了这牌子,在承天建畅通无阻,在京都办事也方便,还“友好”地提醒他,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那张讨厌的脸。 许天衣摸了摸脸,自言自语:“本公子这张脸不俊吗?” “俊!俊极了!公子无双,丰神如玉!” 一个人突然凑上来,一边插话一边笑容灿烂。 许天衣瞧了他一眼,穿着布衣,肩上搭着一条灰白巾,典型的店小二打扮。 许天衣咧嘴一笑:“就你小子有眼光,不过本公子今日不找吃食,你小子别碍了本公子走路,哪里来滚哪里去!” 那店小二点头哈腰,却也没有离开,而是跟在许天衣身边走着。 “公子别急,我不是拉公子去吃饭的,吃饭有什么好的,哪里有跟小娘子赏月好?” “嗯?”许天衣一把握住旋转的白玉佩,扭头看他,“你还干这活?” 店小二半点不害臊地说道:“也是为了讨口饭吃嘛。” “只是赏月?” 店小二露出“你懂的”的笑容:“自然也能颠鸾倒凤嘛,不过就要看公子舍不舍得花银子了。” “本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钱袋子,让本公子满意了,整袋整袋砸死你都好说。说说,哪家青楼的姑娘?” 店小二瞅了瞅四周,悄声说道:“不是青楼,青楼有什么意思?嘿嘿嘿,公子,我这边的姑娘,可都是正经人家的娘子,丰腴的,骨感的,都有,保准让公子你满意!” “拉皮条的啊,你小子还知道骨感。”许天衣眼神怪异。 “嘿嘿嘿,公子谬赞了。” 许天衣伸了下手:“带路。” “好嘞。” 说罢,店小二就往前走领路,许天衣跟上。 没走多远,碰上一个在地上卖水萝卜的老妇人。 沾泥带土的萝卜不多,只有七八根,放在一破布上,明显摆出了街道。 “卖的什么脏东西,老寡妇诚心碍本公子的眼不是?!” 话没说完,许天衣就一脚破布连带水萝卜全部踢了出去。 老妇人吓得身体发颤,连连后退,不敢说一句话,生怕惹来许天衣的动手,再给活活打死。 穷人的命,不如牛马。 许天衣指着老妇人骂道:“以后再把这些脏东西摆路上,本公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好了好了公子,正事要紧,小娘子还等着公子呢。” 店小二连忙上前劝说,拉着许天衣离开。 四周不少的摆摊商贩,看着这一幕,有淡漠,有可怜,但最后都选择了视而不见,没有一个人说话,更没一个人帮忙。 老妇人手肘擦着泪水,瘸着一条腿歪歪扭扭爬到路中间,一根根捡那摔破了的水萝卜。 第23章 余孽刺杀 “还有多久啊?本公子快累死了。” 跟着那店小二走了两条街,进了一偏僻巷弄,许天衣忍不住催促。 高过院子的槐树,形成了极大的树荫,把本就不亮堂的巷弄给遮得更加暗淡无光。 走在前面的店小二,停在一小院门前,头也不回指着说道:“就是这儿了,里面的那婆娘叫周彤,是个带儿的寡妇,在这通背巷是出了名的风韵漂亮,有滋有味儿。” “本公子最喜欢美妇人了。” 这般说着,许天衣就上前,打算推门而入。 嗡! 急促出鞘声在许天衣从店小二身边过时响起,短剑带起一抹寒光,刺向了许天衣的喉咙。 许天衣好像被这一幕吓到了,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见短剑距离喉咙只有一拳距离时,砰的一声,那行刺的店小二如遭重击,腰部侧歪,猛然飞出去撞在了墙上。 许天衣回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的绿袍儿,面带调侃微笑。 “怎么?又来跟踪我啊?” 绿袍儿气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我,你这见色起意管不住裤裆里玩意儿的家伙,就要被人给抹脖子了,还有脸在这里胡搅蛮缠? 许天衣瞅着倒在地上抽搐的店小二,绿袍儿那一脚直接把这人的一侧肋骨全踹断了,此刻必是痛不欲生。 “本公子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呢?你是不是糟蹋过里面的婆娘,然后给掐死了想嫁祸给本公子?” 绿袍儿翻了个白眼。 自作聪明。 然后她淡淡说道:“亡国余孽罢了,前几日便在茶斋附近晃悠,应该是想刺杀郡主,结果遇到了你这样白送的大官,自己一个人不带护卫就满街乱逛。” “这里可是京都哎,都如此不安全了么?”许天衣回头。 “中原统一不过才五年时间,亡国余孽多得能填满九头江,每天光是刑部、大理寺就能抓二三十個,更别说朱眼那边了,只会更多。” “以你郡主的身世,不该多多跟这些余孽走近些,好暗中拉拢力量……” 许天衣话没有说完,绿袍儿就已是冲了出去,寒光一闪,袖中短刀刺入了那店小二的胸口。 “你害死了条人命。”绿袍儿拔出短刀,血流如注。 许天衣微微挑眉。 那将死的亡国余孽,发出阴冷的笑声,下一瞬,其猛然喷出一口血,血中有一黑点,飞快逼近面前的绿袍儿。 绿袍儿反应迅速,来不及抽刀,内力汇聚手掌,反手朝那黑点拍去。 一只手抓住了其纤细胳膊,绿袍儿身体一瞬紧绷就要朝身后发起攻击,看到是许天衣才立马停手。 这空档,许天衣已是将绿袍儿拉到了身后。 标致的绿袍丫鬟,看到许天衣手中多了一块砖,不知何时从墙角捡起的砖块,砸向了那黑点。 石砖落地,墙壁上多了一团血渍,血渍中央是那黑点,一只指甲盖儿大小的甲虫,已经血肉模糊。 “蛊虫!” 以绿袍儿的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了那甲虫的来历。 许天衣不疾不徐地说道:“七续半步癫,绝命蛊。被这蛊咬到之人,血液中会被母虫寄生虫卵,每七七四十九日以特制蛊药续命一次,不然走不出半步,就会疯癫而亡。” “噢对,母虫养这么大,已经能蚕食内力了,所以伱刚才如果用手接了……” 绿袍儿俏脸变色。 自己竟险些中了对方这阴险手段! 都说巫蛊诡异难防,果不其然。 庆幸躲过一劫的同时,绿袍儿也惊讶于许天衣对蛊术的精通了解。 “还是小看你了!”那亡国余孽眼神怨恨地盯着许天衣。 “师承九步蛊派,你是余孽,但不是亡国余孽,看来那二王子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手下没有杀干净啊。”许天衣冷笑道。 那店小二瞳孔缩了一下。 绿袍儿顿时明白,这并非是亡国余孽刺杀朝廷命官的戏码。 而是西域二王子的手下来找许天衣复仇。 消灾先生半年时间,帮助无权无势的丘南国四王子夺得国主之位,使其成为西域的半个主人,还杀了原本最有希望登基的二王子。 这样的仇恨,若二王子还有忠心的手下活着,必然会来找许天衣报仇。 许天衣笑眯眯看着店小二打扮的二王子余孽:“放心,我会把他们全找出来,一个个都杀了,好让你们去陪自己主子。” “你跟赫连东方……都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知道了啊,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挫骨扬灰,我都知道,可你为什么还不死,难不成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废话?” 本就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二王子余孽,被许天衣气急攻心,脑袋一歪,生机全无。 许天衣这才对绿袍儿说道:“炼蛊之人,五脏六腑的位置都比普通人要偏离一些,下次捅刀子记得多在里面划几下。” “你为何对蛊术如此了解?” 刚问完,绿袍儿就意识到这问题可笑了,对方从西域而来,如何能不了解西域的蛊术? 果然,许天衣连回答她的兴致都没有,而是说道:“看不出来,你这丫鬟还是个二品高手。” 绿袍儿不说话。 “行了,你回去吧,告诉朱裕欣,这次我谢谢她,但派人保护我不代表就可以跟踪我,再有下次,我可不管她什么身份,直接揍她屁股!” “你!”护主心切的绿袍儿横眉竖目。 怎么会有这样的登徒子?! “你最好让那背棺人时刻跟着你,京都地儿大,想着杀朝廷命官的亡国余孽遍地是,别哪天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你再废话一句,我这就去揍你家主子。” 绿袍儿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再多说,生怕对方真掉头去茶斋。 “还不走?” 见对方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许天衣皱眉。 “小姐交代的事我还没做呢。” 许天衣沉着脸:“她交代你做什么?” “买面啊,买你家门口的泼面。”绿袍儿没好气地回答。 “呃……” 许天衣一愣,手不自觉摸了下后脑勺。 敢情这妞儿不是朱裕欣派了跟踪自己的啊,这下…… 尴尬了。 耳朵动了一下,许天衣瞥向小院院门。 “还不出来?我旁边儿这绿袍子可不是什么善人,等她进去你可就没活命的机会了。” 绿袍儿也是眼眸淡淡看向院门。 略微安静几秒后,嘎吱一声,院门打开一扇,一妇人胆战心惊地走了出来。 第24章 水性杨花? 妇人三十一二的样子,一张鹅蛋脸,虽然不怎么打扮,但从五官依然能看出是个漂亮娘子儿。 手里挽了个平日里出门采买的篮子,穿着普通人家的布衣,身材丰腴,该瘦的地方瘦,该大的地方也确实大。 此刻这妇人,不敢说话,瞥到了那死去的店小二,本就胆小的性格,更是害怕地身体狂颤起来。 “花枝乱颤的,勾引我啊?”许天衣眼光扫视女人胸脯。 本是要出门买米的周彤,从门缝里目睹了巷弄里这杀人大案,面对这杀人不眨眼的两人,心中别提多恐慌了。 “都看见了?”绿袍儿冷声问道。 周彤想摇头,但对方逼视过来的冷冽目光,让她不敢撒谎,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我们说的话也都听见了?” 周彤吓破了胆,连忙跪在地上,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不停说着“我一定守口如瓶,不跟任何人说”。 许天衣闭了闭眼。 这娘们真是傻到头儿了。 绿袍儿脚步微转,身子转向了妇人,贴着身子的手臂,短刀扬起了一点弧度。 这是要杀人的隐晦动作。 “这么一个漂亮婆娘,杀了不可惜啊?反正是做皮肉生意的,留着以后本公子用来贿赂同僚吧。”许天衣嬉笑着插话。 绿袍儿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之色,既厌恶女人的不知羞耻,也厌恶许天衣的下流卑鄙。 她抬起脚步,就要给这女人一個痛快,早死早投胎,下辈子守点妇道。 “我说了,人留着。” 许天衣声音不高,语气平淡,可绿袍儿打心底里莫名生出一股寒意,扭头看向许天衣时,竟是发现其双瞳有血红光芒若隐若现。 细看之下,精神竟是出现了片刻恍惚。 南方巫术? 兴许是被许天衣的怪异唬到,又或是因为没有许天衣,自己刚才就被下了绝命蛊,绿袍儿按下了杀人的念头。 许天衣清楚这个丫鬟不会善罢甘休。 “知道你为了你家郡主,今日就算放了她,明日也回来取她性命。关于你家郡主,她知道的不多,所以杀与不杀,你最好回去告诉她,让她好好想清楚。” 许天衣露出一抹玩味讥讽的笑容。 “你真想保护你家主子,倒不如杀了我,万一哪天我喝多了,一不小心把伱主子卖了,那可就不好了。” 绿袍儿不说话了,到了这个份儿上,她哪里还敢有自己的想法,只能回去等郡主定夺。 “滚回去吧,记住了,想活就把刚才的事给忘干净。” 斜睨了漂亮寡妇一眼,许天衣转身朝巷外走去。 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个软弱怯懦的吞吐声音。 “公子,我,我……没有被人糟蹋。” 许天衣回头,似是被整笑了:“怎么?这话是真想勾搭我了,指望本公子回心转意,好慰藉一下你?要不,来试试?” 说着,许天衣还做了个脱袍子的动作。 叫做周彤的美妇人,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鹅蛋脸上顿时出现惶恐,后退了几步。 “公子莫要乱来,我只是……” “只是什么?一个寡妇有什么好在乎名声的?能活着,让别人随便说去呗。”许天衣嗤笑。 许是许天衣的话戳到了痛楚,周彤眸子里多了些坚定,鼓足勇气。 “我虽只是个没读过书的民女,但也知道女子名节,不只是给自己守的,也是为了夫君,不管人死了没有。” “何况我有儿子!不想他因为他娘亲就被人戳脊梁骨!” 说到这里,周彤眼中的勇气更是足了一些。 “跟本公子唱戏呢在这儿?勇气有多少不说,胸脯倒是挺得挺足。”许天衣瞥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就这样把儿子说出来,不怕自己死的时候拉上他啊?” 这话一出,周彤花容失色,跌坐在地上。 这次绿袍儿没有再藏着掖着,跟着许天衣朝通景街而去。 “你看出她并非水性杨花的女人了。”绿袍儿口气很笃定。 她肯定那漂亮寡妇不是什么浪荡的女人,是不是装腔作势,她看得很清楚。 “随便的女人,能说出那番话?水性杨花,手上不会那么多茧子,不然勾引不了男人。也不会这时候出门买菜,现在这个点儿最好伺候客人了。” “你很了解啊。” “当然,男人晚上出来,容易被老婆抓。”许天衣斜眼色迷迷道,“要不改日你这个点儿多来找找我?” 绿袍儿怒眼。 登徒子! 许天衣捏着下巴:“不过话说回来,我对她儿子倒是有点兴趣。” “变态!” 又过了一条街,许天衣与绿袍儿来到了通景街,这会儿面摊前的吃客不少,看得出来这条街上的人都喜欢爷孙俩这一口面。 “你这实力,前不久刚刚二品吧,难怪能给朱裕欣当贴身丫鬟。” 绿袍儿惊讶地看向许天衣,似乎没觉得这看上去一点内力没有的文弱书生,居然能看懂他们习武之人的境界品级。 “习武之人,二品以下,体力、杀敌技、兵器等等,都能算作制胜手段,可成了二品,内力于外,便已非寻常之人,较量时的千变万化,除了比拼内力,还需要经验和眼界了。” 绿袍儿问道:“你想说什么?” “说你这小妞儿还差得远呢。”许天衣背负着双手,去往了面摊,“不要好高骛远,以为成了二品,就冒冒失失去找寻那一品的门路,就你这心境,差着好几条白龙马呢。” 绿袍儿走了,买了两份泼面,用带来的棉包装着,连招呼都不跟许天衣打一声。 许天衣则不客气地踹走了一张靠近路边儿的桌子上的客人,一条腿很没有风度地踩在长凳子上,大快朵颐。 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中老年男人,好像是不远处的烧饼店小老板,对着许天衣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公子厉害啊,听说您也在这条街上住,以后吃烧饼去我老侯店里拿,不要钱。” “嗯?” “公子不知道啊?刚才您踹走的那两人,是这通景街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小小年纪就欺男霸女,学着恶棍吃霸王餐!您刚才那两脚,踹得好!踹得妙!” 周围几桌也附和有声,看得出来许天衣那两脚确实让人解恨。 接下来的一句话,使得人们对许天衣好印象荡然无存。 “没管那么多,碍着本公子吃面,天王老子也得挨踹,刚才换成是你,老子一样踹。” 那胡子拉碴的男人,脸抽搐了一下,尴尬地低头对付碗里的面。 其他人也不再朝这边看来,自顾自吃食。 许天衣边吃边想着今下午的刺杀。 绿袍儿怀疑杀自己的是亡国余孽,不是没有道理。 自己正二品的大官,闹得庙堂沸沸扬扬,那些复国无望的余孽们,很容易打听到。 杀了他这位天子新贵,皇帝得心疼死,更重要的是以他在丘南国的身份地位,若是死在了京都,大承就跟西域算是彻底交恶了。 至于他并非真的消灾先生,为何对那蛊术如此了解。 他曾经可是天下第一,创立的奉教至今仍是天下第一大江湖势力。 其中威震江湖的三十六金面使、七十二银面守,就有多位擅长蛊术的高手,比之那西域的九步蛊派丝毫不弱。 “老头儿,钱放桌上了,这碗儿的。” 第一碗,仍记账。 第25章 雁过拔你毛 一进的院子挂上了一块拾阶小院的木牌,算是有了名字。 宵禁过后的街道,显得格外空旷安静。 明日就是许天衣第一次上朝,早早量过许大人身高尺长的礼部,已经将正二品官袍送了过来。 三品之上皆紫袍,左侍服也不例外,衣袍上绣有二品锦鸡补,朝冠顶饰小宝石一块,上衔镂花珊瑚,吉服冠用镂花珊瑚顶。 正二品大官,岁奉155两。 堪堪年薪三十万。 与一般紫袍不同,这左侍服上,除了锦鸡补子,还有一层暗绣的锤形纹路,是承天建的标志图案,也是承天建独有的官袍。 如承天建正令,朱苡沫那钦赐的黑纱金缕衣上,一样有着锤形纹。 “上辈子够不到这样的高度,这一世竟这般轻而易举……” 许天衣略作调侃,将这件普通人见了都得心惊肉跳一番的袍子,随意扔到一边的桌子上。 夜深。 凉风轻轻吹拂着万千座屋子,偌大一片街道,密密麻麻的屋子,少有人家点灯亮窗,寂静与夜色一同笼罩着正安城。 偶有犬吠,划过夜空,转瞬安静。 一道纤瘦黑影,脚尖点地,落在屋檐上几乎不曾发出声响,就掠过一座座房屋。 最后,那黑影靠墙而行来到了拾阶小院。 一个翻墙,黑衣人就是进到了小院之中。 然后,这本就矮小的夜行鬼祟之人,微弓着腰,贴地前行,脚步轻如鸿毛,来到了许天衣居住的主房。 内力贴于手掌,黑衣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打开屋门,片刻后,到手一块青铜令牌的黑衣人,心情不错地出了屋子。 只是,刚走出几步,那矮小黑影就停下了脚步。 在其面前,一口巨大绿漆黑棺横放在通往院门的石板小路上。 黑棺前,长发半遮面的老妇,身形佝偻,表情淡漠注视着这个运气不怎么好的家伙。 “挺有耐心啊,从白天一直熬到现在,才忍不住动手。这轻功身法足够了得,火候算是驾轻就熟,可这境界差了许多啊。” 充满磁性的清淡嗓音从身后屋子传出,许天衣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一前一后,黑衣人被包夹在中间。 但下一瞬,黑衣人就不给许天衣再说话的机会,扭转身子暴掠而出,一双冷漠眼睛直接钉在了许天衣的身上。 擒贼先擒王,也是柿子挑软的捏。 许天衣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出手次数不多的扈三娘,如鬼魅般原地消失,再度出现时,已是站在了许天衣身前,直面黑衣人。 不料就在扈三娘出现的瞬间,黑衣人身子以夸张的弧度弯曲,脚尖尚未点地,便好像已经借力,身形陡然原地飞起,就要离开院子。 许天衣眼睛微亮。 这等轻功,着实了得。 就是换做普通的一品高手,也未必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何况从其内力气息来看,就连二品境界都尚未达到。 而且,这貌似是…… 若是其他人在身边,许天衣今日恐怕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去了。 可站在这里的是背棺人扈三娘,江湖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七的存在。 黑衣人身形已是拔升到与房屋相等的高度,再给眨眼的时间,就能融入夜色,潇洒离去,任对方再了得,也只能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吃土。 可就在这紧要关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低头看去,正好对上那老妇的阴沉面孔。 黑衣人被扈三娘拽回地面,更是狠狠摔了一下,其发出疼痛的一声叫喊,让许天衣惊讶对方是个小妞儿。 转瞬,就心中明了。 不大却也足够宽敞的小院中,黑衣人与老妇,一小一大两個身影,不断接连闪现,你追我赶。 期间黑衣人几次朝许天衣出手,都被背棺人拦住,然后毫不客气地出手教训。 扈三娘惊讶于对方的轻功身法之好,用如鱼得水来形容一点不过。 最后,随着许天衣一句“不用再试探了”,这场较量立即分出胜负,黑衣人被扈三娘拿下,半点儿反抗不得。 “你师傅就没跟你说行走江湖,高中自有高中手?” 许天衣走向院中石桌,在一石凳上坐下,一侧手臂担在了桌上。 “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蠢货。” 那黑衣人开口,确实是个女子嗓音,不过听语调…… 分明是个未成年啊! 许天衣笑呵呵看着她:“在我白日被刺杀的时候就跟着了吧。” 那蒙面少女也不否认:“跟着又咋的儿?” 许天衣突然竖起大拇指:“没有被那绿袍子发现,厉害啊。” 少女嘁了一声:“凭姑奶奶我的本事,那绿袍丫头一个二品就想察觉?痴人说梦!” 许天衣自顾自点头:“也是,要是那样轻易被人发现,李玄衣就白教你了。” 少女蒙着的脸颊,已是变色。 对方居然猜出了她的身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嘴硬道。 许天衣给了个眼神,扈三娘打出一道内力,那蒙在少女脸上的黑巾就飘落而下,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傲气小脸。 许天衣直言道:“魔教能称霸江湖,除了那位已经死去的教主,还因为有一众境界实力同样登峰造极的教众。” “四大掌教尊者、四大护法长老、三十六金面使、七十二银面守……” “李玄衣,魔教第四位护法长老,以夺天地造化的轻功闻名天下,据说连皇宫都如入无人之境地进出了七次,而你……” 许天衣看向这朝自己瞪着眼的少女:“就是那位秋雪无时的唯一弟子,魔教中的雪燕。” 少女表面怒瞪,装作愤怒怨恨,心中已是对这个比自己也就大十岁左右的公子哥儿,满是惊疑。 “李玄衣的雪无痕,伱还得再练。” 许天衣一句话再度令少女大吃一惊。 雪无痕是她师傅的成名技,自己刚才身形扭转出夸张弧度,就是施展的这一手。 只不过相较于师傅,她这属实是皮毛中的皮毛。 “你刚才在屋子里用的那一手法,虽说滞涩了些,但自有玄妙之处。” 许天衣回忆少女那取物之法,与13号金面使张廷首的探囊取物,有异曲同工之妙。 “厉害吧。”少女自得。 许天衣好似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厉害,可有给之取名?” “雁过拔毛。” “嗯?你是雪燕,燕子的燕。” “所以才拔你这大雁的毛啊!” 第26章 魔教雪燕 许天衣自觉假死以后,足够嚣张跋扈,却也头一遭被人噎住。 “东西拿来。” “什么东西?我只是拿了你两文钱。”有雪燕名号的魔教少女说道。 “奉天令。” 少女一扭头:“没有。” 下一刻,她就看到那坐着的公子哥儿,一双眼瞳变为了血红之色,在这只剩一点月色的院子里,分外诡异惊悚。 血光流转,摄人心魄。 在许天衣被刺杀时,就已经见过许天衣这等手段的扈三娘,此时再看到,眼中仍是流露出惊讶之色。 这年轻人不但十分了解西域蛊术,居然也精通于南方巫术。 要知道,就算她跟着那读书人去往西域,半年时间接触了不少蛊术,至今仍对这等变幻莫测的术法不甚了解。 片刻时间,许天衣双瞳恢复正常,再看那少女,一屁股坐在地上,六神无主,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被吓得魂不附体一般。 “拿来吧。”许天衣伸手。 这一次,少女没有再嘴硬,甚至都没有敢再说一句话,像是看怪物一样看许天衣,从怀中取出青铜令牌,交给许天衣。 “我也不与你卖关子,只问一个问题,为什么背着你师傅来?” “就不能是我师傅让我来拿的?” 虽还是嘴硬,少女却也不再是之前那般目中无人。 实在是刚才看到的血腥场景,饶是她双手沾满不下数十人鲜血,也承受不住。 许天衣面无表情道:“可以啊,你确定就这样把你师傅卖了?” 少女不说话了。 许天衣接着说道:“若李玄衣想要奉天令,今晚来的就不是你了。” “那是,以我师傅的轻功,站伱们面前都别想发现!” “以我对魔教的了解,想要这块牌子的不少,但李玄衣不在其中,你既是他的弟子,也当不是此类。” “奉天令,见令如见教主,持令者,可号令天下教众,江湖上谁人不知?谁又不想要?”少女顿了一下,“还有,一口一个魔教,你对我奉教有多了解就在这里瞎说?” 许天衣收起奉天令:“雪燕,自幼被李玄衣收养,与李玄衣一同上山拜入奉教。” 他看向黑衣人打扮的少女:“觉得堂堂护法长老,不该被我这么一个年轻的家伙使唤?” “教主身死,世上又有何人拿得起奉天令?教内之人都不配,你一個外人……”少女哼了一声,胆气恢复了不少。 许天衣不奇怪少女知道一些事情。 导致天下第一钱庄名誉扫地的罪魁祸首是他,但办事的,却是李玄衣。 没错,正是他以奉天令,命令了那位轻功卓绝的秋雪无时,奉教护法长老,劫走了马氏钱庄的现银,散尽民间。 整整三十五万两白银,放在上辈子就是七亿! 少女身为李玄衣的弟子,必然参与了散银,或许从其手中丢出去的银子,就得有几万两之数。 按照大承王朝的造银制,一两银子的重量在32克左右。 三十五万两白银,至少11吨。 钱庄的银箱都是标准的千两箱,整整三百五十个箱子,十多辆马车。 如此数量庞大的现银,哪怕是天下第一钱庄也吃不消。 而能做到劫走这么多银子,没有被官府追查到一点消息,当今世上也唯有李玄衣和奉教那遍布江湖的神秘情报组织,奉字谍眼了。 对于奉字谍眼这一存在,最为痛恨的莫过于朱眼。 虽说朱眼是王朝机构,论规模,远非江湖势力的情报组织所能比拟,但奉教作为天下第一大江湖势力,魔教教主在时,实力地位可谓是如日中天。 其情报组织奉字谍眼,更是遍布江湖大小地方,小到一隅之地,大到名门名派,都有可能安插了他们的人。 朱眼搜集情报信息,少不了跟江湖打交道,在奉字谍眼那里是屡次吃亏。 这一次调查马氏钱庄现银被劫一案,更是受了前所未有的阻挠,死的人比之以往翻了数倍不止,使得朱眼极为恼火。 结果显而易见,江湖上有奉字谍眼这样的地头蛇,如朱眼这样厉害的情报机构,也是没能找到一点线索,更别说追到李玄衣的头上了。 许天衣突然凑近她:“我要跟你说,这牌子是你们教主生前给我的,你信不?” “放屁!”少女张口就骂。 许天衣冷下脸来:“我是教内之人也好,教外之人也罢,别管我是谁,奉天令在我手中,既然你师傅认‘见令如见教主’的规矩,你就该老老实实听话。” “要是不听,就是欺师灭祖了,怎么,想着欺师灭祖?也正常,该死的魔教之人嘛。” 少女双眸含火,咬着银牙。 许天衣转身离去,背对着他挥了两下手:“放她走。” “回去跟你师傅说,我问他要个人用,看他给不给。今晚的事你瞒不住,不过把我的话传到了,保你不会有事。” 扈三娘重新背起大黑棺,返回东厢房。 次日。 天蒙蒙亮,许天衣起床,穿上锦鸡紫袍。 按照以往早朝的时间,黑着天,官员们就开始起床穿衣,前往承天门等候上朝。 但今天,又一次例外了,所以许天衣不是很急。 倒不是许天衣的身份地位已经高到天子连早朝时间都为其改了,就算是老太傅当年权倾朝野的时候,也达不到这样高的程度,何况一个二品左侍。 只是这两次的情况都如出一辙,有了许天衣的面圣,说了那些思想超前的言语,年轻的皇帝陛下心神震惊,晚上睡不着,思来想去就夜深了。 要说处理政务到深更,也是常有的事,可从未有过这般疲惫,不得不推迟早朝的时间。 尤其是这次,天子一遍遍翻阅许天衣那本关于银行的折子,直到天亮前也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 侍寝贵妃都贴切关心问天子,要不取消了今天的早朝。 想到了自己寄予厚望的许爱卿第一次上朝,天子最后还是按下了贵妃提的这一念头。 吃了口东西,许天衣不急不躁地往东去。 拾阶小院的房东刘希,自从那一日后再没有露过面,显然绿袍儿扔出的庆王府令牌,着实把对方给吓到了。 许天衣一肚子冤水,原本抱着“高价买卖得人心”,现在倒好,成了霸占人家宅院的恶霸了。 算了,上朝去。 第27章 总有头铁的 作为日出东方、百官上朝的朝圣之路,青龙大街纵使平日里人流不及朱雀大街,但修建的规模却比之还要大出许多。 上次早朝推迟,群臣前往承天门,还是天光微熹,路上行人虽多,也却没有多出什么夸张程度。 今天就不一样了。 天已明,青龙大街不如朱雀大街热闹,但路上也已经是行人商贩随处可见。 许天衣走在大街上,那一身高贵无比的锦鸡紫袍,煞是惹眼。 初时多是没见识的人,毫无反应,等到一些有眼力见的人撞见了,一双双手不敢置信地揉搓眼睛,随即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紫袍!前三品的朝廷大员! 居住在青龙大街的多是达官显贵,以官员富商为主,可平日里大官小官的,但凡有点身份出门都是轿子车辇,是以就算京都百姓,也并非时常能见到朝廷官员,更别提面前这可是一位紫袍大员了。 许天衣没有在乎这些目光,他额头上满是汗水,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下时间,又算了算跑的路途距离,不是很满意。 水火双莲,对身体的淬炼效果极好,当初莲开一品,他的体魄耐力就达到了寻常壮汉所不能及的程度。 但现在,一品血莲,他的体力远不如当初一半。 许天衣估摸着这是因为血莲与黑莲、红莲的本质不同,后者虽主水火双法,是道术道法,但也能起到强化身体的作用。 可血莲,完全作用于灵魂,是人魂之力,与之体魄无半点关系。 “从战士就这样变成法师了?”许天衣自言自语。 这下不完玩了? 这天下高手如云,他水火双莲在手时,还能睥睨天下,无视众多江湖高手和武学奇才,这一下子跌落神坛,成了一个抗揍都抗不了的“读书人”,还怎么在这波诡云谲的危险世界活下去? “紫袍!前三品!开眼了,开眼了!”街边有小民激动道。 旁边一脸横肉的男子,哼道:“前三品啊,你知道那得是多大的官?有这么年轻的?” “那这是个啥儿?乖乖,不是这年轻伙儿偷来的袍子吧?那绣图,可不像是自己做的,谁敢偷做官袍,不怕杀头?”一瘦长个子说道。 那横肉男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懂個屁儿,定是从府邸里偷穿出来的!就不知道是不是那大官的公子了。” 只见那瘦长个子眼冒桃花一般,惊喜万分:“乖乖!官家少爷儿啊!老奴得往前走两圈,说不准就被看中了带去府里呢!” 横肉男子作呕要吐。 呸,把子长歪了的男人。 只有少数精明老辣的人,低着头不说话,尽量不去关注那边,免得被穿紫袍的年轻人给注意到。 没看到那紫袍穿在人家身上十分合体? 这紫袍就是年轻人的! 老天爷啊,这年轻人什么身份,居然这般年纪就穿上了紫袍,就是以往那些状元郎,离穿紫袍也差得十万八千里远吧。 柱梁桥。 国之柱石,国之脊梁。 乃文武百官。 桥前两边,停了几辆马车、几顶轿子,都是已到官员的。 走上桥,是两排清凉白线。 身材高大的禁卫,穿雪白甲胄,腰配长刀,英姿威武。 六卫禁军之一的应龙卫。 过了桥,就是皇宫东门,承天门。 许天衣发觉自己还是到早了,城门前偌大空场,人员寥寥无几,大致扫一眼,最次也是四品绯袍官员,穿着云雁补子的文官或猛虎补子的武官。 睡足了的官员,彼此熟悉之人都在闲聊,着紫袍的许天衣,一出现顿时吸引了大部分的视线。 “那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紫袍?也是前三品?” “如此年轻,怎么可能穿紫袍?礼部是不是搞错了?” “长公主殿下还是一品正令呢。” “长公主殿下是何等人物,天资聪颖,善控朝局,又是陛下的亲妹妹,岂是什么人都能比的?” “果然是一心想进承天建谋事的张大人。” “去去去,老李你又在作弄我了。” 在许天衣环视周围时,一个身子骨削瘦的官员走了过来,与之一样身穿紫袍,绣有孔雀补子,三品官员。 “这位大人好生年轻,第一次上朝?” 许天衣瞧了那人一眼,便没了打理的兴趣。 三角眼,标准的目中无人眼型,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许天衣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 可对方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就差把那袍子上的孔雀挪到脸上了,看似询问,语气里却是带有轻蔑敌意。 显然,是觉得许天衣这样一个年轻得不像话的人,怎么配穿紫袍,还是高于他一品的锦鸡补子? 一定是礼部弄错了! 见许天衣不说话,中老年的三角眼男人脸色冷下几分:“这位大人可要知道,马上就上朝了,话不能乱说,衣服也不能乱穿。” “礼部那群人,整日毛手毛脚,可不要以为自己被送错了衣服,就真能一步登天。” “不懂礼数可不是什么好事,小心冒冒失失就掉了脑袋!” 赵幼枝看了眼天色,这个时候,就是想换官袍也来不及了。 他心中尽是幸灾乐祸,这下可让老夫逮住你礼部的把柄了,看本少卿不在庙堂上狠狠参一本! 鸿胪寺本就跟礼部不对付,互相在庙堂上不是吵了一次两次了,有如此大好契机,他当然不能放过,一定不能! 平日里陛下多是看重礼部多一些,这下看礼部还如何得到陛下恩宠! 天子不怒才怪! 许天衣瞥了眼这个已经明显臆想起来的半老男人一眼:“你不在天底下过儿?” 冒出来一个这样头铁的,他也是无语了。 正二品左侍的诏书才下了几天,整座庙堂都还没有缓过劲儿,难不成今日上朝的有第二张新面孔? 但凡动动脑子就知道他是新上任的承天建左侍。 没看到周围已经有许多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了嘛,老子就是再年轻也只得是正二品! 赵幼枝一愣,似乎没想到对方一个毛头小子敢如此对他说话,心生怒火。 就算是往常的状元郎,心高气傲,也不敢对本少卿如此无礼,何况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 这小小年纪,顶破天从四品了吧。 当真以为随处挑一个都是沈曼曼那样的人? “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天子脚下也敢目无仪制,乱了礼数,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赵幼枝指着许天衣的鼻子大喊,响声惊动所有在场以及正走来的官员。 边缘地带,一个肥胖身影,看着这一幕,看好戏地使劲吧唧嘴。 “啧啧啧,这赵大人啊,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第28章 踢你裤裆 “宅男剁把儿?”许天衣挑眉。 “什么?”赵幼枝冷着脸。 许天衣被气笑了,双手掐腰:“我说,你这半老头儿是平日里不出门还是眼瞎耳聋?眼珠子那么大,看不见本官的鸡补子?” “给你换个鹤补,你还要去跟中书令抢位子不成?” 听到这话,不少官员都是知道这位赵大人生气了。 毕竟都知道他一生气就口无遮拦嘛。 也亏得有位正二品贤妃的侄女,不然这官位只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边缘地带的肥胖身影,瞥见了柱梁桥那边的一个身影,摇头道:“完了喽,这下赵大人是腚坐老虎凳,彻底玩完了。” 别人不清楚,他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一件事是这位鸿胪寺少卿,因为有封命,持节前往了海河道册封,估计也是昨晚刚归,所以对天子钦封正二品承天建左侍一事毫不知情。 另一件,则是听说我们这位年轻得不像话的正二品左侍大人的脾气,似乎不怎么好啊…… 也在这时,肥胖身影以及众多官员,就听到那紫袍年轻人说道:“换鹤补?我还给你换个把儿呢!” 然后,众人就看到许天衣,朝着赵幼枝的裤裆就是飞起一脚。 “啊!” 如遭重击,不,就是遭了重击的赵少卿,摔在地上,双手捂着裆部哀嚎,整個身子都是疼得蜷缩起来,在地上打滚儿。 众多官员都是看得裤裆顿感凉飕飕,更惊骇于这年轻人的泼天大胆,居然敢在天子脚下,对朝廷命官大打出手。 “啊!啊……” 这位鸿胪寺少卿,此刻毫无风度,也顾不得形象,疼得在地上死去活来,哀嚎连连。 许天衣面无表情,就要走向一边儿,好心情居然被这么一个玩意儿破坏,出门果然得看黄历。 “站住,众目睽睽下,你竟胆敢行凶!” 许天衣听着身后的低沉声音,闭上眼睛,他就是上个早朝,麻烦就排着队来找他…… 睁开眼,许天衣回头,心中了然。 喝止住他的,是那位在平安城安抚百姓的造银司四品官员。 造银司主司宋才,挺胸抬头,目光如炬:“许多大人都在这里看着了,大人贵为正二品,目无王法,对赵大人肆意出手,已是犯了我大承律!” “怎么?你也来凑热闹?平安城的账,本官还没去跟伱算,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许天衣毫不客气。 宋才眼神阴翳,他何尝没有认出许天衣就是他在平安城本想着杀鸡儆猴的那个年轻人。 初看到许天衣穿紫袍,他也是吓得不轻,暗道倒霉,居然随便抓只鸡就抓到了这位消灾先生头上。 谁能想到西域大名鼎鼎的消灾先生,竟会在平安城的一地摊前朝乞丐泼东西,更几日时间,就进宫要来了一顶正二品的官帽。 宋才原本是想着,许天衣不找他,他就这段日子低调些,少抛头露面,说不定对方就淡忘了平安城的事。 可谁想许天衣竟这般胆大包天,居然光天化日,更是在上早朝的承天门,当着如此多朝廷命官,对从三品的鸿胪寺少卿大打出手。 受了安连采的眼神示意,宋才不得不站了出来。 没办法,造银司归户部管,他也是安连采的人,一直给马氏钱庄当靠山,如今安连采要为难许天衣,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宋才摆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本官职责所在,若当时与大人产生了一些误会,也情有可原。倒是你现在,天子脚下对朝廷命官出手,目无王法,其罪当诛!” “当时没把你一起收拾了,倒是我仁慈了。”许天衣淡淡道,“不过无所谓,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给你裤裆也来一脚。” 听了这话,宋才裤裆一紧。 他可不怀疑对方的胆量,从三品的鸿胪寺少卿都被踢倒在地了,何况他这个四品主司。 没看到赵幼枝那张老脸都疼成了黑绿色嘛。 宋才进退两难,好在一个声音这时从背后传来,稳住了他的心。 “本官倒是想看看,承天门前,你这位左侍大人有多大的胆子,敢再次行凶。”威严深沉的老人走了出来,“应龙卫何在啊,天子脚下行凶,也不管了?是不是想让本官在圣上面前参上一本?” 承天门前,应龙卫统领,身材高大的姜黎,心中骂了一句。 他又不眼瞎,自然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可一个是从三品少卿,后宫还有个正二品贤妃的侄女,另一个更是天子新贵,正二品的承天建左侍。 让他如何是好? 本想着当作没看见,让他们自行去圣上那里闹,也就跟他跟应龙卫无关了。 这下倒好,安连采一句话,就把他推上了火架子。 不抓,就是应龙卫失职,抓人,就让第一天上朝的天子新贵颜面扫地,彻底得罪了这位承天建左侍。 没办法,只能站出来了。 应龙卫统领姜黎沉声道:“宫前禁地,禁止喧哗!” 然后走到了几人面前,抱拳看向安连采:“敢问安大人,刚才发生了何事?下官值守一夜,甚是疲惫,刚才怠慢失职,打了个瞌睡儿,还请安大人明示。” 经典的踢皮球。 许天衣看了眼这个男子,微微挑眉,有点兴致。 安连采脸色沉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位大人当场行凶,踢伤了赵幼枝赵大人,在场皆是人证,你只管问便是,相信还没有人敢做出欺君之事。” 然后这位户部尚书又看似语重心长,其实略带威胁地说道:“宫前禁地,天子脚下,你们应龙卫可不要渎职了啊。” “自然。”姜黎抬起头,目光威严,“来人!有人宫前行凶,拿下!等候圣上发落!”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选择秉公办事,得罪这位天子新贵的左侍大人了。 何况,身为铁血军人,他本就不惧高官威严,之前也不过是为了不趟浑水,给应龙卫的兄弟们少惹点麻烦。 身为承天门值守统领,他最清楚这些官员之间的尔虞我诈了。 数名应龙卫上前,就要拿下许天衣。 “安静。” 一个老人的声响,从柱梁桥的方向传来。 一身紫袍,绣仙鹤补。 正一品! 第29章 中书令 来人是一个鹤骨霜髯的老人,面容枯槁,腰背微弓,好在身子骨还算健朗,走路慢了点,但也不需要人搀扶。 众多官员见了这位老人,皆是面色微变,收敛之前的说笑姿态,一丝不苟站立。 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现如今,真正权倾朝野的第一人。 中书令,崔服龙。 三省六部,五监九卿,是如今大承中央的主要机构,深受皇帝重用。 三省对于皇帝来说都是不可或缺,可毫无疑问,自古以来,中书省一直都是位于首位,中书令也往往是无形中高于其他两高官官半级。 所以,单是一个中书令的名头,就足以让这位老人成为庙堂上天子除外的第一人。 老人一路走来,官员们皆是躬身行礼。 “崔老。” 面对这一位,安连采顿时收起了尚书架子。 一旁的宋才跟着行礼,不敢多话。 “中书令大人!”姜黎低头抱拳。 这位文官第一人的老人,摆了下手,声音和煦:“姜统领,自去值守,这边儿的事不用担心,牵连不到应龙卫。” “是!” 应龙卫统领的高大男子,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不需要什么保证,对方的话,就是最大的保证,中书令说了牵连不到,那这件事就不会跟应龙卫有半点关系。 姜黎心中感慨,中书令居然连他一个应龙卫统领的名字都记得,要知道这值守承天门的统领,也是不少人了。 “可是大闹通玄门的消灾先生?” 鹤骨霜髯的老人,看向许天衣。 一些官员心中唏嘘。 不是来自西域的消灾先生,而是大闹通玄门的消灾先生。 崔老中书这话,带血啊。 许天衣面不改色,对视着老人,几秒种后就露出一抹笑意:“是打伤了几名左麟卫,算不上大闹。” 紫袍鹤补老人又说道:“从陛下那里,老夫听到了一句话,‘钱尔尔,君尔尔’,可是许左侍所说?” 众多官员脸色微变。 这年轻人居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还是当着圣上的面? 老中书,杀人,还要诛心啊。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钱尔尔,君尔尔,又有何不对?” 许天衣的话,直接令得众多官员大惊失色。 老人一双深邃眼眸,精光内蕴,定定看着许天衣,半晌后,这位中书令好似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姓胡的,这第二支上上签,没写错。” “胡老?”安连采疑惑道。 一袭黑纱金缕衣的长公主殿下走了过来:“左侍大人自己都还不知道吧,先皇太傅,给了你上上签的评价,这等评价从他老人家手中只出现过两次。” “老太傅!”宋才吃惊道。 “上上签之评!”有官员惊呼。 “老太傅的上上签,终于有第二支了!”有官员惊讶万分。 霎时间,聚集在这里等候上朝的官员们,都是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短短几日,大闹通玄门、天子钦封正二品、老太傅上上签之评,还有什么“钱尔尔,君尔尔”的大胆言语…… 这位消灾先生,了不得啊。 躺在地上的鸿胪寺少卿,此刻面无血色,能做到从三品,心高气傲是真的,精明聪慧也不会是假的。 事到如今,他何尝不知道,现在这個年轻人,居然真的是天子新贵,比他还要高一大级的正二品! 崔老中书来到赵少卿身边,将之扶了起来。 捂着裤裆的少卿大人,受宠若惊,还不待说什么感激的话,就看到老中书令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 “幼枝啊,春闱过后,赶在殿试前,就把位子让出来吧,多给年轻人一点机会。” 说完,老人不再理会所有人,朝前走去。 赵幼枝面无血色,双目无神,身形摇摇欲坠。 许天衣事不关己一般地看了眼,走开了。 户部尚书安连采,深深看着许天衣的背影,最后也是走开了,宋才连忙跟上。 最后,只剩下如行尸走肉般站在原地的赵少卿。 许天衣身边,朱苡沫目视前方说道:“崔中书,刚才是在帮你。” “我知道。” 许天衣自然看出了崔服龙的用意,看似咄咄逼人的质问,实际却是把天子对他的重视向在场众人说得明明白白。 擅闯宫门,又有那般大逆不道的言语,不但毫发无损,还被天子封了正二品大官,其在天子心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距离早朝时间越近,来的官员也越多了。 高大威严的承天门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官员,放在一州之地足以惊天动地的紫袍官员,在这里随处可见。 粗略判断,当得上是文武百官。 时间一到,承天门打开,群臣安静,入宫门,过净心桥后,每个人都是神色庄重,一丝不苟。 这期间,官员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行为,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广场前整队,文东武西。 于坐北朝南的天子而言,就是文左武右。 中书令崔服龙,毫无疑问居左排首位,右排首位的则是一名鹤发童颜的老人,身有暮气,却是刚正挺拔,老而弥坚。 紫袍麒麟补,武官正一品! 不出意外,此人就是天策上将军吴起了。 当年的兵马大元帅,率军踏灭大运、大沉两国,名震天下的大承第一将。 除了两人外,还有几位一品紫袍,其中就有许天衣在如春湖见过的和善老翁,门下省侍中阮仲。 值得一提的是,朱苡沫作为百官中唯一的女性,不但官居正一品,更站在了文武两排官员之外的第三排,居于文官队伍靠左。 有朱苡沫的提前告知,许天衣站在了她的后面。 承天建,自成一排! 可见,承天建对于大承王朝多么重要,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分量又是多么高。 “鸣鞭!” 啪!啪!啪! 上朝! 承和殿,皇宫第一殿,巍峨如巨兽匍匐,比之许天衣印象中的金銮殿还要宏大威严。 殿前月台,称为丹陛,陈设日晷、嘉量、铜龟、铜鹤,殿下高十米的五层汉白玉石雕基座,环栏下有排水龙头,暴雨如注的天气下,有千龙吐水奇观。 百官庄重拾阶,登丹陛,入殿面圣! 第30章 两大官职惊朝野 承和殿。 檐下斗拱密集,梁坊上饰彩画,门窗嵌格纹、雕云龙图、安鎏金铜叶,六根云图巨柱高耸,辉煌庄严。 文武百官,站在金砖铺地的大殿之上,面向设于明间的宝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陈设在宝象、用端、仙鹤和香亭后的宝座上,天子朱顼穿九龙五云皇袍高坐,微微抬手。 在朱顼头顶上方的天花板,是安置的形若朝上伞盖的藻井,雕有栩栩如生巨龙,龙头下探,口衔宝珠,威严注视百官。 天威浩荡! “谢陛下!” 百官起身。 礼节过后,天子开始处理朝政。 承天建正令朱苡沫率先出列,启奏道:“陛下,已是冬至,承天建走访定远、走凉两道,诸多地区降雨持续偏少,恐有大旱粮灾之难……” 一位位大臣出列,汇报要务。 不过三十的天子,虽是年轻,却已是对朝政要务的处理得心应手。 有百官进言,诸多要务很快就有了妥善处理之法。 处理完朝政的朱顼,看到了明显心不在焉的赵幼枝:“赵爱卿的面色不是很好啊,可是这几日路途奔波,劳碌所致?” “回陛下,臣无碍。” 赵幼枝回神,急忙行礼,低着脑袋,眼神闪烁,思绪流转,最终还是按下焦急的心,没有多说什么。 一些话,不可朝上语。 只能事后找个机会递话给后宫的侄女了,如此才能寻求一线生机。 “若是身体有恙,这几日无事可不用上朝,安心在府休养。海河道的册封事宜,朕已阅,办得甚好。”天子朱顼微微侧头,对掌印太监说道,“按制,赏明珠、锦缎、翡翠和彩瓷。” “是,陛下。”老宦官恭声道。 扫视百官后,天子朱顼的目光才落向站在朱苡沫后面,老神在在的许天衣,略带笑意,开口问道:“许爱卿,第一次上朝,可还习惯?” 许天衣微微挑眉。 这是终于忍不住了么。 他走出来,在众多官员吃惊的目光下连躬身行礼都没有做,直接说道:“回陛下,我有事要奏。” 不少官员都是暗自咋舌。 这位许左侍,真是胆大包天,圣上面前,连“臣”的自称都不说,不怕杀头? 安连采面无表情。 位置很靠后的宋才,嘴角有一抹冷笑。 仗着天子的恩宠,行事肆无忌惮,可是庙堂大忌。一旦失宠,现在多么辉煌瞩目,那时便多么狼狈不堪。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许爱卿,何事要奏啊?” “当下大承,看似河清海晏、民康物阜,实则经济不稳、民心不定,乃暗疾缠身,有破裂之迹象……” 口出狂言! 众多官员,艰难下咽,目瞪口呆。 这位左侍大人,是不想活了吗? 饶是朱苡沫、阮仲两人,也是惊于许天衣的言语。 在如春湖听了全部君臣对话的他们,知道银行一事早已敲定,现在不过是走走过场。 毕竟私下敲定的事,总还是要在形式上走一遍流程。 所以,今天的早朝,其实就是朱顼与许天衣的君臣配合,许天衣启奏提议,朱顼下诏建造“大承发展银行”,同时钦封行长之职,给其名正言顺的行事资格。 许天衣只需简单一提,朱顼略作沉吟后点头批准,以沉浸庙堂多年的大臣们,自是认清状况,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许天衣这话,怎么听都是与“简单一提”不搭边的。 两炷香后。 掌印太监高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百官躬身,缓步退殿。 在场几乎每位朝廷命官,都是心神震撼,哪怕已经出了大殿,仍是恍若隔世,没有缓过神来。 圣上旨意,以大承名义,建造朝廷之钱庄,名为“大承发展银行”! 钦封许天衣为大承发展银行行长,官居正三品,负责银行建造、运转等所有事宜。 天子更是明言,承天建左侍一职,与银行行长互不冲突,且承天建全面配合、协助银行发展,由许天衣以左侍之职从中协调。 恩准许天衣,无事可不上朝、随时进宫面圣两大特权。 许天衣。 正二品,承天建左侍! 正三品,大承发展银行行长! 一人两官职! 两大官职惊朝野! 这位自西域而来的年轻人,仅是弱冠之年的消灾先生,入京不过七日,就已是达到天下无数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另在退朝前,有圣上第二道旨意。 于承天建中成立特殊部门,银监局,负责监察银行的建造、运转,设正三品银监局局长,由承天建正令朱苡沫兼任。 朱苡沫。 正一品,承天建正令! 正三品,银监局局长! 虽说银监局在承天建内,但一样是一人两官职! 两大官身的朱苡沫,权位之高,直指崔服龙这位权倾朝野的老中书令。 丹陛。 走下台阶时,除了少数几位一品、二品大官,几乎所有官员,都不约而同走在了朱苡沫、许天衣之后,不敢越前半步。 朱苡沫,官居正一品,位不低于三高官官,本就有此“待遇”。 而许天衣,正二品、正三品两大官身加在一起的分量,或许比之正一品还有些差距,但已是与御史大夫等从一品大官不相上下,也享有了此等殊荣。 众多官员,心中感慨,这位天子新贵,已是贵到离谱的地步了。 直至走下月台,行出整队广场,过了净心桥,官员们才不再需要维持不苟言笑的神色。 不出意外,一到承天门外,小半数官员就围了上来,道喜祝贺的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哪怕一些官员要务在身,着急离开,也是硬凑过来插上一句恭喜,再快步离去。 “上朝前,那些人还只是毕恭毕敬,现在倒好,已经摧眉折腰、蠖屈鼠伏了。”有官员中性子清高的读书人小声鄙夷。 意气相投的同行官员,低叹道:“这不就是朝廷当下的风气吗?早该习惯了。” “我现在是愈发能理解翰林院为何居于国子监之下了。” 安连采看了眼那被众多官员围着的许天衣,沉着脸离开,宋才快步跟上。 柱梁桥上,门下省阮仲三两步跟上了崔服龙这位老中书令。 “老崔子,对这位消灾先生,天子新贵,有什么看法?”阮仲笑呵呵问道。 崔服龙看不出表情。 “耿直忠臣,多。” “这般耿直忠臣,不多。” 阮仲微微挑了下眉,笑意更甚:“这般耿直了,就未必一定是忠臣了。” 鹤骨霜髯的老人停下脚步,看向这位门下侍中,面无表情道:“我一直做着死的准备。” “他许天衣,做好了吗?” 说完,崔服龙离去。 阮仲站在桥上,望着那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不复笑容。 第31章 下官刁钱眼 在场官员们都是浸润官场的老油子,许是看出了许天衣的厌烦,陆续有人离开,围着的人群终是散去。 “这般待遇,在丘南国享受了不止几次吧。” 见许天衣没有半点的沾沾自喜和意气风发,朱苡沫凤眼微瞥。 许天衣咧嘴一笑:“三五十次得有了,可还是没有享受够呢,要不你这位长公主也说几句好听的话给我听听?” 朱苡沫凤眼一冷。 “别看这么多人阿谀奉承你,银行的建造运转,不会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其中的困难阻碍,只会比你预想的还多。” “我既然选择了这样做,自然就有心理准备。不过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去犯人,人若犯我,我犯他两次三次四五六七八九次!” 朱苡沫凤眼含怒:“你怎么跟个无赖一样?!” “庙堂上的弯弯绕绕,于我而言都是麻烦,处理麻烦唯有快刀斩乱麻。再者说了,我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大承,难道你那位皇兄,不该给我保驾护航吗?” 许天衣嘴角一斜。 “就是过河拆桥,也得再三确认到了对岸不是?” 朱苡沫不去跟这个家伙废话了,朝着柱梁桥走去。 “承天建是在玄武大街吧,有时间我去看一趟,银行不日就得设计图纸,做动工准备,少不了承天建和伱这位正令的帮忙!”许天衣喊道。 朱苡沫头也不回地说道:“你现在是承天建左侍,需要承天建做什么自己去找人。我负责监察,理论上是你的死对头,别让我抓出你的歪心思,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我的歪心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名垂青史,跟西域丘南国一样,在大承史书上也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然后,这位威严的长公主殿下,突然折回来,目视许天衣。 “银监局局长,正三品,是你有意提出来的吧。” “任何话,但凡从嘴里说出来,都是有意的。祸从口出,从不是用来表明无意的借口,而是自寻死路的表现。” “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正二品左侍,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我的引荐,用一個正三品来报答,绰绰有余。” 说完,这位长公主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许天衣眉头一挑,耸耸肩也朝柱梁桥走去。 时候不早了,文武百官多有事务,此时已经散得差不多。 许天衣走在石桥上,琢磨着再去黎王府走一遭,看看那府中神异,还是直接去羽欣茶斋,将之前写好的几页纸先拿给朱裕欣。 送入宫中呈到朱顼面前的折子,上面内容许天衣一式两份,这一份,自然是要给朱裕欣来提前熟悉银行的具体情况。 许天衣走神之际,一个厚实身影突然凑了过来。 那人已经不能用厚实来形容,许天衣瞧了一眼,着实被吓一跳,不到一米七的身高,起码三百斤的体重,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矮胖子。 这家伙穿着超大号的绯袍,脸上笑容比青楼女子还要谄媚几分。 袍子绣猛虎,四品武官。 “许大人。” “干吗?” 许天衣头一次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危险,这矮胖子不会惦记他的身子吧? “下官刁钱眼,一早就听说了大人在西域的风采,仰慕敬佩至极啊,今日得见,真人更是丰神俊逸、学富五车,是百年难见的八斗之才啊!” 笑容已是堪称猥琐的矮胖子,几乎贴到了许天衣的身上。 许天衣不得不拿手顶开这个胖子,刁钱眼立马有眼力见地后退两步,给对方拉开安全的距离。 能上朝的,至少也是四品官员,在京都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刚才许多官员围着许天衣,说的也不过是一些恭维话语,远没有到溜须拍马的程度。 而且那些官员中,更是没有一个武官。 都说那位天策上将军保住了大承庙堂的武官血性,看来一点不假,这是许天衣刚有的看法,结果还没有几秒钟,就被这个凑上来的矮冬瓜给打破了。 明明是夸赞的话语,到了这矮胖子嘴里却是那么献媚讨好,让人听了就是一身鸡皮疙瘩。 “刁将军是吧,我听说过你,正四品宣威将军,庙堂上从某种方面论名声,武官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就是大部分文官,也没有你这本事。” 许天衣说的,自然是这个家伙的溜须拍马了。 “哪里哪里,许大人过奖了,与许大人相比,下官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许大人早朝时那些话,下官听了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若不是在承和殿,下官都想着给许大人跪下了。” “以许大人的远见和抱负,将来在庙堂上一定是大有作为,就是那些一品老家伙,我看也未必能比得上许大人……” 许天衣抬起手,打断这个滔滔不绝的家伙:“停停停,我现在相信刁将军你是名副其实了,我今早吃的东西不少,所以你还是别说了。” “是是是,等大人以后想听了,下官再说给大人听。”袍上绣猛虎,本身却更像是一头野猪的刁钱眼一躬身。 “下官如今在京任职城防营统帅,大人以后但有需要,只管吩咐,下官必效犬马之劳!” 城防营,许天衣微微挑眉。 “刁将军,城防营可是负责京都的安防事务,此等重要职务,皇帝敢交给你这样一位……嗯,看起来刁将军在庙堂上还是有些关系的。” 刁钱眼嘿嘿笑道:“关系不关系的,咱老刁不是攀龙附凤那种人,不过许大人想捞好处的话,城防营这边儿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提供给大人的。” 许天衣斜了他一眼:“捞好处,本官想要捞好处,需要去你城防营?以后这京都,最富的地方不是国库,是本官的银行!” “对对对!瞧我这张嘴,烂得很!”说着,刁钱眼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大人的银行,以后定是这京都,不,是这大承最富有的地方!” 许天衣冷笑:“你还真敢说啊,都说武官胆子大,就是那位天策上将军也不敢你这般说话吧。” “下官没本事,岂敢与吴上将军比,岂敢……” “行了,本官记住刁大人的好了。”说完,许天衣往前走去。 刁矮胖子站在后面摇手。 “许大人您走好!” 第32章 司气大监 新上任的承天建左侍,脚踢鸿胪寺少卿裤裆。 消灾先生一人正二品、正三品两大官职。 圣上恩准银行行长,无事可不上朝、随时进宫面圣两大特权。 关于许天衣今早的三则消息,传遍京都官场。 再加上之前大闹通玄门、钦封正二品等同样惊人的事情,七八天的工夫,许天衣之名已是在京都这偌大地界上如雷贯耳。 最终这些消息,又汇聚打包,通过大小各种渠道,传向大承十二道、三十六州。 与此同时,一则江湖上的消息,也是在中原完全传开,引起轰动。 四大宗师之一的当世剑仙李扶白,去往奉州的魔教乐山,问剑继魔教教主死后重回天下第一的暮烛尊者,大战三天三夜,最后在众多魔教强者围攻下,全身而退。 消息一传开,本就是人人心向往之的江湖,有了更多年轻热血涌入,江湖再度热闹起来。 “世人都传言,李扶白已是突破一品境界,成为随时可以飞升入仙界的人间仙人。”文轩殿内,朱顼看向了一位老人。 “大监,你觉得这话可属实?那李扶白,当真已是仙人了?” 那人,赫然便是练气监中,察觉许天衣在黎王府引动苍玄之气的披发老人。 “回陛下,自那场异象后,这世间便再无人能飞升,如那人那般天赋卓绝,三次飞升都是失败,便是最好的证明。”老人话语平淡。 “天降异象,再无飞升,人间无仙。”朱顼仿若自言自语,然后就是看向了老人,“这话有了十六年,也传了十六年。大监,人间……当真无仙?” 老人沉默。 朱顼安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开口:“有。” 朱顼不言,静待下文。 “天降异象前,也就是在十六年前突破一品境界却未飞升入仙界之人。” “仙人么。”朱顼皱眉。 “陛下无须担心,先不说突破一品境界何其之难,纵观中原历史,飞升之人寥寥无几,千百年来也就是那凤毛麟角的一点罢了。何况既已突破,何不飞升?” “再者,就算有未飞升之人,也不多。仙界,不会容许这人世间有那么多仙人的。” “仙界啊,长生啊,不是历朝历代哪位帝王都日思夜想的事情?”朱顼感慨,旋即又是惋惜一笑,“只可惜朕没有习武练气的天赋,注定与长生无缘了。” “陛下已是无人能及的九五至尊,何必羡慕那虚无缥缈之说?” 朱顼一笑:“大监这性子,当真是不会劝人啊。若是换成练气监中那些与朕同辈之人,起码能让朕舒心些。” “陛下该庆幸在这里的不是郑所难了。” 朱顼点点头:“要是郑监师在这儿,朕就该考虑换个话题了。” 随即,这位当朝天子就又说道:“仙界,不过是从古至今的无实之说罢了。飞升之人,去往何处,谁能说得出来?” 练气监当之无愧第一人的老人点头。 “飞升之人,见不到了,未飞升之人,无眼见之实,话无半点可信。仙界,信或则有,不信定则无。” “那朕就……不信了?” 朱顼温润脸庞上,浮现出爽朗笑意。 “若有人间仙,大监可能追查到?” “虽未飞升,算不得真正的天上仙人,但到底也是突破一品之人了。以老夫现在的境界,对方若一心遮掩,很难追查到。” “不过对方只要出手,老夫就自信能掌握其形影踪迹。” “练气监有应对的能力?”朱顼又问道。 老人若无其事:“这个问题,陛下登基时就曾问过了。只要老夫还活着,那个答复就一直作数有效,是答案,也是事实。” “朕对练气监的能力,从未有所怀疑过。” 朱顼从老嬷嬷手中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后,继续说道:“如此说来,李扶白的当世剑仙之名,也就名不符实了。” “李扶白,练剑天赋无双,年纪轻轻就已是当世剑道魁首。一品三境,一层悟入、二层释离、三层走一。李扶白之境界,无可争议是走一境中的顶尖水平。” “老夫猜测,他与暮烛尊者一战后,境界当再有所提升,不出意外的话,其再出剑时,就会是走一巅峰了。” 朱顼放下茶盏:“那重回天下第一的暮烛尊者呢?走一巅峰无疑了吧。” “如果不是再无飞升,其应该是当世最有希望突破一品飞升的人了。只不过连那人都打破不了的桎梏禁忌,暮烛尊者……” 老人摇了摇头。 “那人,真的死了?” 老人点头:“这点,老夫可以肯定。生息殆尽,气机全无,唯有身死道消。” “自收到那人死的消息,朱眼第一时间就开始打探乐山上的那场大战,至今一无所获。”朱顼眉宇间有忧虑,“大监可有猜测?” 老人首次因为谈论某個人而沉默。 说起魔教教主,哪怕是他这个练气监第一人都无法做出太多评判,实在是这位魔教教主的事迹太过传奇神异,每每听闻都是让人难以置信。 八年前青甲覆面的魔教教主横空出世,七年前建立了世人眼中的魔教,也就是现如今天下第一大江湖势力的奉教,四年前打败了当时的天下第一暮烛尊者,成为新的天下第一。 如此人生经历,何等离奇,如何让人轻易相信? 可这,就是事实。 然而,就是这般惊才艳艳、举世无双的人物,也未能打破异象桎梏,接连三次飞升都以失败告终,现如今更是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才开口说道:“乐山上那场大战,无非两种可能。一是那人三次飞升失败,有了心结,最终走火入魔,暴毙而亡;二是暮烛尊者与之交手,战而胜之并杀之,重新夺得天下第一。” “暮烛尊者杀了那人?” 饶是心中有过这样的猜测,可是被老人说出来,朱顼还是有些吃惊。 “那人三次飞升失败,心境必然不再圆满,如此实力就会大减。暮烛尊者想要保持心境圆满,断然不会趁人之危,以其心性也做不出那样的事……” 朱顼接下老人的话继续说道:“所以说这半年就是暮烛尊者给那人恢复心境实力的时间。” “半年前,那人第三次飞升失败,半年后的今天,暮烛尊者与之交手,将那人斩杀,重回天下第一!” 说到这里,这位向往江湖也一直关心江湖事的当朝天子,已是心情激动地站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朱顼重新坐下,抬头看向老人。 “已死之人,无须理会。大监,以你的实力,朕问你,与之那暮烛尊者相比,如何?” 当朝天子,目光灼灼望着老人。 名为崔桀骜的练气监司气大监,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一练气士,给出平静的回答。 “置之死地,江湖之上我死,正安城内,他……不活。” 第33章 反王 黎王府。 许天衣走在空阔死寂的偌大王府之中,缓缓闭上双眼,似有气流从身边游过,飘走在回廊、假山、池湖…… 如风无形,如风灵动。 许天衣停下脚步。 心念微动,有意感应,却是无功而返。 心神舒缓,无意感受,又如了若指掌。 “镜花水月终会破,竹篮打水枉费功。”有温厚嗓音自耳畔响起。 许天衣睁开双眼,眼前一切已是发生了变化。 依旧是在黎王府,只是此刻的黎王府,不复破败迹象,崭新干净,和煦阳光下,隐约有金光升腾,俨然一副勃勃生机的辉煌景象。 说话之人,站在前面的廊桥下,穿月白缎一品亲王服,绣五爪金龙四团,顶衔红宝石的亲王冠,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 其身份,毋庸置疑,当初名满天下的一品亲王,黎王! 昔日辉煌的亲王府,已死的一品亲王。 如此诡异景象,换作他人,只怕是已经吓得肝胆俱裂。 许天衣神色自若,望着那个当年最有希望坐上皇位的男人。 那个男人直视许天衣,平淡的目光中蕴含了与生俱来的高贵威严,无形中有强大压力降临在许天衣身上。 双方都没有动。 半柱香后,许天衣往前踏出一步。 那個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只是下一秒,男人的笑容就彻底僵住。 只见向前迈了一步的许天衣,直接在旁边的石墩上坐了下来,然后就不去看那廊桥下的男人了。 许天衣刚坐下,男人就出现在了他的对面。 两人隔桌对视。 许天衣一笑道:“已死之人,还摆这样大的架子,臭得很啊。”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许天衣看了对方一眼,“你非真正的黎王。” “真正的我已死。” “我是说,纵使黎王没有死,坐在我面前的你,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黎王。你,连黎王的冤魂都算不上,不过是黎王死前的最后一丝意念,借助了苍玄之气发生的异象变化,仅此而已。” “你到底是谁!”男人终是变了脸色。 “还是那句话,我是谁不重要,伱需要我的帮助,这很重要。”许天衣没有跟对方卖关子,“你也看到了,我才刚接触苍玄之气,对这种力量,很陌生。” 意思再直白不过。 男人注视了他几秒钟,然后望向涓涓流水的假山。 “苍玄之气,本在苍生,重在玄字。” “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苍玄之气,缥缈虚无,强求而不得。正因如此,想要成为练气士,唯有天赋异禀,唯有天地机缘,唯有造化在身。” 许天衣点头道:“就如镜子里的花,湖水中的月,虚幻的东西,只能看,却拿不到。” 男人一笑道:“拿不到,何来练气士?” 许天衣微微眯眼。 片刻后,他目光望向流水假山,准确说是假山下的水池,若有所思。 “竹篮打水一场空,空在提篮时。若是篮在水中,竹篮亦打水。” 这次换成了男人眯眼。 随即,这位一品亲王大笑道:“练气一途,本王自命不凡,一向是眼高于顶,不想到头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在练气上的天赋,比本王想象的还要高啊。” “没错!世人皆是妄想竹篮打水,何曾想过篮于水中的道理?人人都想掌握苍玄之气,私欲于心,蒙蔽在尘,如何能驾驭这天地中正之力量?” 许天衣明白了:“天地万物,世间万法,有容乃大。” 男人毫不掩饰欣赏之意:“对!就是有容乃大!有我无人,多是事倍功半,利欲熏心,必当付之东流!” 许天衣心神一动,天色转暗。 王府入夜,圆月当空。 水井边的瓢,飞入假山的池中。 起时,湖中有月,瓢中有月,两轮皎洁圆月,交相辉映,流光溢彩,神异非凡。 许天衣轻声道:“镜中花,镜中去;湖中月,水中取。” 男人满意一笑,挥手间,王府重新沐浴在灿烂阳光之中。 “现在,你可以说说本王有什么需要你帮助了。” “这里的苍玄之气,沾染了污秽之力,若不清除,你黎王一脉,命运堪忧。你是死人,毫无干系了,那么你的忧虑之处,只有也只能是你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溪鲤郡主朱裕欣了。” 许天衣话一说完,厚重压力便是降临在了他的身上,对面的黎王,一双眼眸定定地注视着他。 “狸猫换太子这件事,庆王都不知情,你如何得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只需知道就目前而言,我对你的女儿还没有恶意。不过嘛,人想要活着,总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机会我已经给她了,能不能把握住,把握多久,就全看她自己了。” 许天衣停顿了一下,脸露笑容:“另外啊,你不觉得狸猫换太子很不恰当么,都是亲王之女,应该叫换汤不换药。” 这难道就是好话了? 黎王气得脸绿。 “说起来,这污秽之力,还不是来自于你这位亲王自己?死时的怨恨得大到什么程度,才会滋生出这般规模的污秽之力?” 许天衣嘴角挂着恶笑。 “跟我说说,好让我开心开心。” 昔日贵为一品亲王现如今连鬼魂都算不上的男人,没有被许天衣的话激到,略微沉吟后说道:“还不是因为他,为了登上皇位,居然做出了那么多有违本心的事。” 这一讲,就是半个时辰。 “今日能见到你,看来你这心结已经自己解开了。”许天衣说道。 “其实想想也不怪他,自古皇权之下无兄弟,我的手上不一样沾过皇室的血?”黎王洒脱一笑,“这污秽之力由我而起,却不能被我而终,大概就是上苍给我的报应吧。” “之所以见你,是你引动了这苍玄之气,我不得不见。这之外,也有我自己想见的缘故,那日你能斩杀两头白玉狮子,超出我的预料。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许天衣耸耸肩:“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 “神异非凡的普通人。”黎王说道。 许天衣也不否认。 “这污秽之力,是恶,但同时也是一桩天大的机缘。至于能不能得到,得到了又能消化几分,就看你小子有没有那个命数了。”黎王说道。 许天衣轻蔑一笑:“不就是龙气?” 黎王脸色骤变,面容狰狞如恶鬼。 第34章 佛法无量 “你知道龙气?!” 黎王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龙气,乃是练气一途最大的秘密,也是大承皇室巩固权利的重要手段。 龙气是苍玄之气的一种,并且是最为特殊最为稀有的苍玄之气,身怀龙气者,受命于天,乃上天注定的国君,真正的天子。 而他黎王,当年便是身怀龙气的寥寥几人之一。 “你不会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你留下的恶龙之气吧?我有所图不假,但还没有到抢夺这类不属于自己的天地气运的地步。”许天衣淡然道。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黎王喟然一叹。 “这天下,有几人能抵住这样的诱惑?一国之君,殚精竭虑,不就是为的这八个字?” “本王当年,也是本心蒙尘在这八个字中了啊。” “龙气,若是十年前我或许还稀罕,能用它来换下一命,现在……”许天衣摇头一笑,“龙气在与不在,作用在何,我不去管。” “我之机缘,自有我自有之。” “好一个我自有之!”黎王忍不住赞道,“本王现在愈发看不透你了,你之未来,不可限量。” “你有看清过我吗?”许天衣讥讽一笑,起身伸了個懒腰,“好了,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吧。” “伱上次没有见她,是怕这里的污秽之力对她不利吧。下次可以见见,我虽凡俗,保她无恙还是能做到的。至于清除之法,我回去好好想想。” 黎王欲开口,许天衣抬手止住。 “感谢之类的话就不用说了,各取所需罢了。我这人从来不白帮人做事,但凡接下了,自然是有所图。” “以后你这黎王府,改姓许了。” 说完,许天衣朝府外走去。 身后,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起身,神色庄重,躬身一礼。 王府之辉煌,消散不见。 许天衣睁开眼,依旧是破败不堪的王府,空无一人,天色转暗,已是日暮时分。 “清除之法。”许天衣喃喃自语。 其实今日就算没有黎王之意念现身,他也会想办法清除苍玄之气沾染的污秽之力,马上就要拆除黎王府,修建银行,有污秽之力,银行发展如何顺利? 不过与黎王一谈,也算是可以名正言顺对黎王府进行改建了。 连府邸的主人都是没有意见了,苍玄之气也好,气运命数也罢,都不会再成为他之阻碍。 “读书人?” 一个声音从府门那边传来,许天衣看去,是个衣衫简朴的中年人。 “以前算半个,以后只会是跟金钱银子打交道的俗人。” 中年人笑笑:“看你发呆那么久,觉得是触景生情,会有感而发作诗一首呢,倒是我想得有些多了。” “反王府邸,有何可触景生情的?难道说我是这黎王在外的私生子?”许天衣走过水井,也来到府门,打算离开。 他不知道这人何时来的,也不关心。 忽然,许天衣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是练气士?” 中年人没有转身,望着府内:“应该算是吧,只可惜在练气监是最不被看好的,或许是因为天赋不行,人又不够努力?” 他好像在自言自语。 许天衣在府门外的石阶坐下:“是被这黎王府的鬼祟神异吸引过来的吧,练气监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不是看不到,是在当暗中的鬼。” 中年人转身,来到许天衣身边:“有想过去练气监吗?看你刚才,应该是感应到苍玄之气的存在了,竟然没有被污秽之力影响,不见得是什么运气好。” “你想说我天赋异禀?” 中年人摇头:“我在练气监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不过你要是能争得那位司气大监一个天赋异禀的评价,想来以后的练气监必有你一席之地。” “看来你是知道我身份的了。” “可不是说嘛,承天建左侍啊,正二品大官。我要给你安一个天赋异禀的名头,你真弃官去了练气监,圣上不怪罪我?” “怕皇帝怪罪还会说这些?” “笃定你不会弃官了。”中年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不去练气监,又想学练气术,这是不可能的,你应该知道练气士于大承的重要性。” “如果你是练气监派来劝我的,那就到此打住好了,再说下去,本官保不准就要抬脚踹人了。” 中年人低头看着这个头也不朝自己抬一下的年轻人:“也要踢我裤裆?我是练气监的人不假,但不是被派来的,更没有要劝你。” “如果是你这次上朝前,我还会觉得劝你有点用,但在第二顶官帽落了你头上后,我就知道断无劝说的可能了。” “正三品银行行长,挺有意思的官名。大承自开国以来,国制日渐完善,到如今革新之举越来越少,往往一新官位的产生,就代表了朝廷要发生大的动荡……” 中年人一叹,没有再说什么。 眼下这个年轻人,能站在黎王府,不奇怪了啊。 练气之天赋,于庙堂两大官职,于施展远大抱负,于青史留名,这样的选择,与当初的黎王在那练气、皇权之间的抉择,多么的相似? “练气,相较于权力、地位,仍是不值一提么。”中年人低声自语。 他在许天衣的身边坐下。 许天衣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 虽说你这中年人,温文尔雅,也有读书人的一表人才,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敢保证你就不是什么有特殊癖好的登徒子。 好歹说刁钱眼那样的人,敢把恭维谄媚放在明面上,不像一些斯文败类,着实阴险狡诈,让人害怕得很。 中年人对于许天衣的动作明显愣了愣,不过随即就说到了正题上。 “你那钱庄的选址,是想选在这黎王府?” 诏书已下,对方既然是练气监之人,许天衣不觉得对方看到自己出现在这里就猜出了自己的心思有什么奇怪。 “不说话就当你是默认了。” “你既然感应到了苍玄之气,也就能察觉到那污秽之力吧。有污秽之力在,钱庄开起来,也不会成为你施展抱负的基石。” 中年人话语直接,许天衣更是如此:“反王府邸,选址之事说服皇帝就已经是最大的困难,之后还要再想办法清除污秽之力,我这是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不信苍玄之气的玄妙,也总要考虑一下风水吧。”中年人笑道。 “你是为献计献策而来啊。” 中年人没有否认,反而主动说了出来:“苍玄之气沾染污秽之力,再用苍玄之气就不是明智之举了。” “那就是要用其他力量了,三教之中,儒家浩然正气与之苍玄之气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此就只剩佛道两家了。”许天衣问道,“道法无边还是佛法无量?” “亡魂超度,自是后者最好。” 许天衣点点头,走下石阶:“谢了。” 望着离去的年轻身影,中年人注视良久,最终轻声道:“好一个练气的苗子啊。” 第35章 挤兑风波起因 翌日。 马车走在玄武大街上,辘辘声如细雨敲打在晶莹的汉白玉上。 装裹昂贵精美的丝绸,窗牖虽未镶金嵌宝,却分外雅致,足见马车主人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王朝诸多重要建筑和机构,如练气监、承天建等等,都是坐落在玄武大街。 所以相较于青龙大街的神圣,朱雀大街的热闹,玄武大街更显庄严、深重。 马夫是绿袍儿,这雅致马车,自然就是溪鲤郡主的座驾了。 马车内,朱裕欣与许天衣隔着细长檀木桌对坐。 “你去承天建是正去,我去算怎么回事?” 朱裕欣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非要拉上自己。 “皇帝赏的东西连带车辇在内,都扔左侍府了,我这不还住在通景街嘛,穷啊,只能是劳烦你这位郡主送一程了。”许天衣笑道。 “我去承天建不合适,下个路口你就下车吧。” “怎么?堂堂郡主,还怕人说闲话不成?” 朱裕欣笑了笑:“是啊,这闲话若是传得广了,信的人多了,可是能要人命的。我一个反王之女不在乎身家性命,连累了你这位左侍大人,可就是大罪过了。” 许天衣一抬手:“不妨事,我倒想听听都能传出什么闲话,说不定就是你我情投意合之类的呢,皇帝听了兴许还给我们来個赐婚什么的。” 朱裕欣顿时不笑了。 这个家伙真是气人的一把好手。 “不敢去承天建,是怕见你那位长公主殿下的姑姑吧。” “我有什么好怕的?”朱裕欣像是踩了尾巴的猫,“去啊,反正也好久没有见她了,就去她的承天建看看。” 许天衣轻笑了下。 就这反应,还说不怕? 死鸭子一只啊。 本着转移话题,也确实是好奇心过重,朱裕欣说道:“马氏钱庄的挤兑风波在民间是越传越广,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不是伱?” “你是说我推波助澜,帮着散播消息?” 朱裕欣微微皱眉:“有必要装听不懂吗?我是问主导劫银、散银引起兑银热潮的幕后黑手是不是你!” “我要有那样的手段,还来当官做什么?那么多银子,找个四季如春的州县,日日饮酒作乐,夜夜歌舞升平,不好吗?” 朱裕欣一脸鄙夷。 “你要是好奇这件大案子,我其实是可以给你分析分析的。”许天衣捏着下巴。 “听听高见。” “据我所知啊,马氏钱庄一直暗中做着南粮北运的中间买卖,每年南方秋收,马家都会现银买粮,将南方的粮食低价收购,运往相对贫瘠的北方……嘿!中间商嘛,低价买,贼高的价卖,这可是大赚的买卖!” 朱裕欣听着跟说书一样的许天衣继续讲。 “今年北方两道,降雨少得可怜,大旱之灾在所难免,粮食价格上涨是早晚的事,马家这往年都能低买高卖的中间买卖,这一次理所应当得卖个天价了。” “于是乎,一直负责这件事的马家大公子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拿出钱庄大量现银买粮,狠狠赚上一笔。要知道,今年能赚上这一笔,就算钱庄亏本经营,都能支撑上个三年五载。” “其中利润之大,你品,你细品。” 朱裕欣翻白眼:“利润大,风险也大。” “三十五万两白银,堆在一起就是一座小山了,将一座小银山运往南方,然后再买堪比一座大山的粮食,将大粮山从南方再运往北方。” “这长途跋涉,山高路远的,山林毛贼数不胜数,风险比往年翻上十倍不止吧。” 许天衣摇头道:“你还是不懂商人,也就幸亏你茶斋只开了一家,不然早晚得亏本倒闭。” “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回报越大。如果你在海河道待上一段时间,就会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朱裕欣问道。 “风浪越大,鱼越贵。” 朱裕欣觉得有道理。 “马氏钱庄的老板马可闻,是个精明的商人,但是商人都改不了唯利是图的毛病,何况他能短时间把京都的临江钱庄压下去,将马氏钱庄经营成天下第一钱庄,本身就是个爱冒险的性子。” “话虽如此,但一个人一穷二白时,敢于赌,那是因为他光脚不怕穿鞋的。现在的马氏钱庄可是天下第一大钱庄,他相当于是功成了,最看重的应该已经变为了身退才对。”朱裕欣说道。 “没错,能开茶斋以便在市井搜集消息,你这位溪鲤郡主起码在看人上是有功夫底子的。” 朱裕欣没有将这当作是什么夸奖称赞的话。 “马可闻之所以经过深思熟虑后,答应了儿子的富贵险中求。一是马氏钱庄已经成为天下第一大钱庄,根基牢固,底蕴深厚。” “二则从南到北往日就少不了运银,从押镖镖局的实力到沿途对官府和绿林好汉的打点,从来都是不遗余力,走镖运银是畅通无阻。” “三来,背景靠山众所周知,官居正二品的户部尚书,朝廷响当当的大员。” “第四点,其实就只有将银子运往南方这一处风险比较大,粮食往北运,分成多趟,风险一分散,也就那么回事了。” “最后嘛,也就是最为重要的一点,马家大公子通过往年卖粮的卖家,联系上了一位能够吃得下三十五万两白银的大卖家。” “马家经过多方渠道打听,确认对方是南方相当有名声威望的大豪绅,实力和信誉都有保证,最终双方达成合作意向。” “以上这些,再加上一些我暂且考虑不到也不打算想的小因素,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马可闻就同意了儿子的兵行险招,上了这张让马氏钱庄最终名誉扫地的赌桌。” 许天衣打开茶斋精心准备的竹筒,喝了口温热茶水:“那么多银子,随随便便就扔了,怪可惜的是吧。扔也就算了,暗地里还有人大肆传播这些事情,马氏钱庄不扫地难道还要麻烦大慈悲寺那个扫地僧?” 朱裕欣一双明眸定定看着他。 “你现在就差把罪魁祸首的牌子挂你脑门上了。” 许天衣似笑非笑:“你管谁做的呢,对你来说,不都是大快人心的事?” 这一点,朱裕欣倒是默认了。 朱顼,活该你有头疼的时候。 只是朱裕欣大概如何也想不到,那位与马家达成合作意向的南方大豪绅,也是许天衣的人。 准确说,是魔教那情报组织奉字谍眼中人。 马车停在了宏伟建筑前,庄重威严的三个大字高悬。 承天建。 真到了这地方,朱裕欣才是美眸凝重,眉头紧蹙。 “走吧,姑侄相见的亲切场景,我还挺期待的。” 许天衣背对女人冰冷的目光走了进去。 第36章 姑姑和侄女 玄武大街,吏部。 头发蓬松灰白的老人,坐在尚书大人的屋子里,门外值守都是多往外站出去了七八米远。 “大承发展银行,朝廷的钱庄,以国有取缔私有,大胆的想法啊。”尚书右仆射的老人,发出意味深长的感叹。 “李大人觉得,这位天子新贵,能把京都的天给搅翻?”身材削瘦的温形熏问道。 “那就要看这位年纪轻轻的许大人,打算从哪里搅了。”李又廷轻轻捏着桌案上的砚台,“现在想想,这位消灾先生,不是没有可能是郎太师从西域请来的可能啊。” 他之前就有所怀疑,只是拿马氏钱庄来换一顶正二品承天建左侍的官帽,不是很值。 可如果是正二品的承天建左侍,加上正三品的银行行长呢? 这可是朝廷的钱庄! 哪家钱庄能比? 牺牲基石,垫高壁垒,这样的拔苗助长,是郎太师的激进风格,可郎亭派系这是要做什么? 李又廷看了眼手指上的墨黑。 难道是对他们崔舍派系已经忍无可忍了? 一位老翁笑呵呵走了进来,门外值守都是没有半分阻拦。 “要我说啊,你李又廷都做到一品右仆射的位子上了,还有什么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有什么顾虑疑问的,干脆去见见不就好了?” 温形熏起身笑道:“侍中大人,有失远迎啊。” “要是安连采安尚书来,温大人,这屋门怕是不好这么畅通无阻就进来吧。”阮仲自己端着茶杯,“喝茶的东西自己带了,讨杯茶水喝啊?” 温形熏立即请坐。 “昨儿个你阮仲刚去了郎亭,今天就再跑来吏部,你这老顽童就是和稀泥,近段时间也和得太频繁了一些吧。”李又廷瞥了眼来人。 “谁让能随便出入郎亭、崔舍那两大庙堂最贵地儿的,只有老夫一个呢。” 门下省一把手的阮仲,坐在了李又廷旁边的位子上,茶杯放到了桌案上。 温形熏这位吏部尚书,亲自倒茶。 “你李又廷没事不要光盯着老夫,老夫有何让你瞅的,去崔舍喝茶时你不关心一点,到郎亭看一次鱼伱就说一回。” “老夫更喜欢看如春湖的鱼儿,要不你回头也把眼睛放到如春湖去啊?” 李又廷不说话了,阮仲笑得更乐呵了。 “如今这座庙堂上,早已是水火之势。圣上以帝王心术,驾驭群臣百官,如此年轻便是掌握了制衡之术的精髓,将来大有可为。” “郎太师虽然行事过于激进,百官中,尤其是所谓的崔舍派系中的一些年轻官员,更是直言其野心勃勃,可那何尝不是在陛下面前的一种以进为退的自保手段?” “老崔子,崔服龙他啊,才是真正让陛下睡不着的那个人,非要学什么斩龙、降龙之术,那一套是能治政还清,可他将陛下放在哪里?这不是找死这是什么?” “崔服龙,崔服龙,到底是扶龙还是伏龙?” 听了阮仲这些话,温形熏变了脸色,李又廷面无表情,但捏在一起的手指更加用力了。 这些话,就是他们这两位被称作是崔舍顶梁柱的重臣,平日里都不敢多说。 李又廷沉默一会儿后,说道:“看来我是非去见见那位消灾先生不可了?” 他自是明白阮仲说这些话的用意。 阮仲笑呵呵道:“去与不去,不还是都在李大人自己?水火庙堂,最好不过的就是中间出现一块泾渭分明的地界。” 温形熏略有不懂了:“想要泾渭分明,不该是与这位许大人保持距离?” “这就是一直针对你们也被你们敌对的郎太师的厉害,以进为退的手段摆明了放在那里,也是学不来的。”阮仲说得稀里糊涂。 李又廷倒是说得直白了一些:“天下并不是非黑即白,越是白,越容易被人怀疑暗地里会黑得过分,相反,不那么白,就一定不会被人怀疑有那么黑。” 他看向笑呵呵的老人:“你这老顽童,甭在这里给老夫下迷魂汤了,老夫该喝的自然会喝,改日就去见见那位许大人。” 阮仲喝了一口茶,起身笑着离去。 “温大人,好茶啊。” 同在玄武大街的承天建之中。 一间屋子里,坐着三人,气氛微妙。 许天衣放下茶杯,饶有兴趣看着眼神对峙的两女。 气态威仪的长公主殿下,朱苡沫。 性子淡雅的溪鲤郡主,朱裕欣。 一位是当朝天子唯一的妹妹,一位是当朝天子的哥哥的女儿,至于是那尚还活着的庆王之女,还是那发起兵变的黎王之女…… 这就有待商榷了。 朱苡沫是那位一统中原的大承先皇的第五個孩子,是天子的五妹。 当朝天子朱顼,原是四皇子,而黎王、庆王则分别是之前的二皇子、三皇子。 因为生下朱顼、朱苡沫的时间晚了一些,是以朱顼、朱苡沫的年纪更为接近,比他们的二哥、三哥都是小了许多。 如此,也就使得朱苡沫这位姑姑,与朱裕欣这位亲王之女的年龄,其实相差不了几岁。 年龄差得不多,还有这样的辈分摆着,注定了两人的关系不好相处。 而且,或许是命运使然,这对姑侄女完全是不同的性子,又各具傲气,就有了一种针尖对麦芒的感觉。 其实在知道自己真正身世之前,朱裕欣心里就对朱苡沫这位姑姑一直怀有芥蒂, 当初青黎兵变,她那位真正的父亲黎王是谋反,是反王,朱苡沫选择袖手旁观,她不觉得自己该怪她。 可自己的父亲,庆王那样的性子都有出面求情,她这位备受兄长们疼爱的长公主,始终没有站出来为黎王说一句话。 看着两女的微妙表情,许天衣不禁笑了一下,好一对姑侄女啊。 今天要是一个聊不好,还真有可能掐起来。 不过以他一个外人的身份,若是真看见了两女互掐的情景,只怕也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你要去银行?” 最终还是朱苡沫这位姑姑先开口打破沉静。 “不能去吗?”朱裕欣反问道。 听到这质询的语气,朱苡沫也是不给自己这位侄女一点面子:“茶斋都还没经营明白,就去钱庄里学更复杂的东西?” “人往高处走,不是你经常跟下面的人说的话吗?不学习复杂的东西,也有不了复杂的能力不是?” 许天衣微微挑眉,这话赶话就先擦起火来了。 朱苡沫知道再说下去就是不愉快的场面了,转头看向了一旁老神在在的许天衣。 “不是她自己要去的吧,又是你干的好事?” 许天衣抬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可别墙缝里看人,全是郡主自愿的,与我无关啊。不过话说回来,我身为银行行长,应该有选择手下的权利吧?” 朱苡沫淡然道:“当然。” 许天衣突然一指,指着她这位长公主殿下,这承天建中地位最高的一品正令:“那你也来吧,给爷儿打下手。” 一双明眸,亮了几分,浮现的笑容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一双凤眼,错愕之后,脸颊的冷霜无形中使天气仿佛入了深冬。 第37章 承天建右侍 许天衣走向一间略有嘈杂声音的屋子。 承天建,威严之地,却在此处得不到应有的庄重,里面的人破口大骂,可偏偏骂人的言语中又给人一种斯文感。 分明就是谈吐颇有涵养的读书人在那里“教诲”他人。 “回去给我好好看看!看看你写的都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有一个错别字,你当这里是你家书房吗?滚回去重写!” 一个人影跑出屋子,后面追着一本册子。 “还有你,错别字没有了,标点呢?标点错了三个,三個啊!吏部与礼部怎么读怎么念都听不出来吗?这也能给我写错?!” “滚滚滚!都给我滚!” 一个个人影都跑出来,后面几乎都追着一本册子,有的人甚至后面追了两本三本。 跑得慢的,自然就少不了要挨册子砸了。 许天衣没有穿左侍服,这几位刚被骂了的承天建官员没心情搭理这么个年轻人,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册子,就都绕开许天衣落荒而逃了。 最后一本册子正好落到了许天衣脚下,许天衣弯腰捡起那本册子,最后被撵出来的那位承天建官员,正要开口感谢,就看到许天衣翻了几页后,随手一扔。 册子被丢到了更远处。 许天衣从那人身边走了过去,嘴里还嘀咕着:“写的什么破烂玩意儿。” ??? 那位官员呆立当场。 等到许天衣走进屋子,官员才反应过来,想要跟许天衣理论却是不敢再进那屋子一步,最后只能气愤地挥袖离开。 哼,你当你年轻就能跟屋子里那人一样了? 今天要晦气死了! 许天衣走进屋子里,待客的正厅没有人,看向一侧,满地的册子纸张,在那堆满更多册子的桌案后,一人影埋头,不知道在做着什么。 “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滚啊,别烦我!” 许天衣没有理会那人的骂骂咧咧,看其埋头的位置,不在桌上,明显不是在处理工作要务,许天衣就凑近过去。 听到有人靠近,桌案后的人怒不可遏,站起身来就骂。 “让伱们写点公函文书都写不明白,问题都给你们指出来还有赖在这里不走的,是不是要让我动手……”已经双手撸起紫袍袖子的年轻人,看到许天衣后愣住。 许天衣倍感兴趣地看着这个容貌清秀到没话说的年轻人。 许天衣打量对方时,那人也在看许天衣,发现其跟自己差不多大,便是嗓子低沉地质问这不懂事的家伙:“你谁啊?” “骂人都文绉绉的,学问高低不去说,摆明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嘛。”许天衣给出评价。 “彻头彻尾你大爷,是不折不扣,呸,不折不扣也不对。”那清秀书生指着许天衣,“你大爷的,敢耍我啊!” 许天衣笑呵呵看着他,也不说话。 能跟他一样穿锦鸡补子的紫袍的,整个承天建只有一人,眼前这年轻读书人的身份,水落石出。 从二品承天建右侍,沈曼曼。 “沈曼曼,这名字好听,可你不觉得更适合女人吗?” 许天衣这话一说出口,就像是点燃了炸药包,那读书人再也忍不住了,从桌案后跑出来就要跟许天衣掐架。 名字可是他最大的忌讳,平日里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般话,他非把这大胆的家伙的嘴给撕了! 年轻书生刚跑出桌案,许天衣就从另一边儿走向了桌案后边儿。 沈曼曼顿时大惊失色,着急地就往回跑,可已经来不及了。 许天衣走到了册子如小山堆积的桌案后,右侍大人的官椅上,放着一个小木罐子。 许天衣拿起来,听着里面的细微叫声,笑道:“蛐蛐啊。” 原来这位堂堂的承天建右侍,刚才正蹲在椅子前斗蛐蛐。 好像被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一样的沈曼曼,张牙舞爪就要扑向许天衣,许天衣眉毛一挑,脚步后撤,高高举起小木罐子。 “慢!慢!我不过去,我不过去,你可别乱来啊。” 沈曼曼胆战心惊,手上生扑的动作戛然而止,脚步更不敢往前一步。 许天衣嘴角掀起弧度:“到底是慢还是曼曼啊?” 沈曼曼瞪眼。 许天衣又高举了下蛐蛐罐。 “你怎么说都行,怎么说都行啊,别给我把兵马大元帅摔死了啊!” 许天衣撇撇嘴,把蛐蛐罐随手抛给他,沈曼曼吓得半死,慌忙接住看了眼蛐蛐安然无恙,才呼出一口气,心头大石落地。 他的兵马大元帅,没死没伤。 许天衣在他的右侍官椅上坐了下来:“说吧,怎么看出我身份来的?” 沈曼曼恶狠狠瞥了眼这个家伙,把蛐蛐罐往距离许天衣更远的地方放去。 “敢在承天建这样的地方,对本右侍撒野的,除了那个早朝踢了鸿胪寺赵幼枝裤裆的许天衣,还会有谁?” “吆喝,本左侍已经这么出名了吗?” 沈曼曼弯着腰,拿手帕擦蛐蛐罐。 “这里是右侍办公的地方,我还穿着官袍,你都敢这样肆无忌惮,我再猜不出你是谁……要不干脆这右侍位子你也拿去坐吧,比正三品的银行行长还大半级呢。” “怎么?把位子让出来好去养蛐蛐?从二品右侍,办公之地斗蛐蛐,你才是肆无忌惮吧。” 沈曼曼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可以去正令大人那里告我啊,正好拿来给你这新官立威。听说你这左侍的帽子就是正令大人给引荐的,很看重你啊,正是你在承天建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啊,你可得珍惜住!” 许天衣悄无声息来到这位沈右侍的后面,狞笑道:“哼哼哼,立威的话,哪有再对着你这右侍的裤裆来一脚管用?” 身后突然响起阴恻恻的声音,沈曼曼一个寒颤,扭头就往外面跑,却是被许天衣一把抓住了领子。 “我警告你啊!士可杀不可辱,你胆敢踢我……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传出房间,外面不少承天建官员,听着右侍大人杀猪般的惨叫,一个个皆是头皮发麻。 “是谁敢这般大快人心地对我们右侍大人动手?呸,简直毫无人性。” 第38章 沈右侍的兵马大元帅 右侍大人的房间里,桌椅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沈曼曼隔着两把歪倒的椅子,万分戒备地盯着许天衣,头发凌乱,双手护在鼓鼓的胸前。 “衣服。” 许天衣指了下他那半开的紫袍子。 沈曼曼一手仍是护在胸前,一手揪了揪耷拉出肩膀的袍子,看许天衣的怨恨目光宛若受了委屈的小女人。 许天衣头大:“把你胸前的手拿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强迫你做了什么。” 沈曼曼哼了一声,拿开手,胸前鼓鼓的赫然是那蛐蛐罐。 刚才这个可恶的家伙居然要抢他的兵马大元帅,简直可恶! “以后再惹我啊,我就把你这沈右侍扒光了,扔外面去给你那些手下看看。嘿,扒光了这招还真不错!” 许天衣直接坐在了歪倒的椅子上。 沈曼曼双眼宛若吃人一般盯着许天衣。 “那鸿胪寺赵幼枝也真是头铁啊,有你这个前车之鉴的年轻二品了,那日还敢对着我大呼小叫。”许天衣摇头道。 “你懂什么是前车之鉴么,驴唇不对马嘴。”沈曼曼讽刺道。 许天衣饶有兴趣看着他扶正一把椅子,坐在那里看蛐蛐,好奇问道:“伱刚才说什么,叫一只蛐蛐兵马大元帅?” “有问题啊?” 这话听到许天衣耳朵里就跟“你咬我啊”一个意思,他定定盯着沈曼曼。 沈曼曼好像害怕许天衣真把自己脱光了扔出去,最后略带硬气地说了一句:“兵马大元帅是她的外号,她有名字,叫起舞。” “起舞?舞起,吴起?”许天衣一脸古怪表情。 沈曼曼眼观鼻鼻观心:“我可没说啊,是你自己说的。” “有这名字,可真是蛐蛐界的兵马大元帅了。” 许天衣笑了下,起身推开不知何时关上的门,走了出去。 外面一群承天建官员本凑在右侍大人的屋子外面,听到门有响声,立马作鸟兽散。 然后三五成群站在远处,议论着那位双手背在身后离去的公子哥儿是什么身份。 直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好像是新任左侍大人,顿时响起一片惊叹佩服的声音。 更有人说,终于来了位能降服右侍大人的大人物。 只是这大人物,也跟右侍大人一样,忒年轻了吧。 许天衣回到朱苡沫的屋子。 正令大人的房间,不管有没有声响,都是官员们无事不敢靠近的。 走进屋子,许天衣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朱苡沫依旧是那副清冷威重的样子,朱裕欣看他的眼光就怪了…… 那分明是老娘看自己那不争气的孩儿的目光啊。 “你干嘛?”许天衣没好气地冲她说了一句。 “我干嘛,是你上司想要干嘛才对吧,刚才刑部来人了,说刑部尚书项赘究打算跟你这位左侍大人喝個茶。尚书请茶,刑部的茶。” 左侍,正二品,刑部无权传人问话,更无权直接抓人,所以才有了尚书请茶的说法。 不用猜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许天衣一挥手:“项赘究,管他想追究什么,本左侍没功夫搭理他,让他别来烦我。” 朱裕欣看着许天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的修长身材挺直了几分。 “刚才正令大人可没有半点拦人的意思,还让人回话说会跟你说让你抽空去一趟的。都被人架到油锅上煮了,还在这里跟无事人一样。” 许天衣看向朱苡沫,后者面色平淡。 “刑部一直调查马氏钱庄的事情,钱庄总号挤兑那几日,你刚好出现在现场,时间、地点都不合理,刑部尚书请你喝个茶,没问题。” 朱裕欣秀眉一挑:“据我所知,刑部虽然对那伙侠盗没有一点线索,但至少也断定了与西域无关,这茶如何能请到许天衣头上?” “马氏钱庄的运银镖队被劫,由平安州官府负责彻查,地方衙门协同办案,他不去刑部喝,你是打算让他跑去更远的平安城,马氏钱庄的大本营那里喝?”朱苡沫说道。 朱裕欣不说话了。 朱苡沫看向自己这位侄女:“你对我承天建这位新任左侍,很关心啊。” “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何况他以后当了我上司,我也不想碰上什么树倒猢狲散。” 朱裕欣刚说完,许天衣的一张脸就凑了过来。 “你是我猢狲?” 朱裕欣抬起纤细玉手,许天衣已经闪开了。 “所谓侠盗,不过是妖言惑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承疆域,当以大承律法为规为准,抢劫运银镖队,触犯大承律法,按律当斩!” 说这话时,朱苡沫凤眼淡漠看向了许天衣。 许天衣连连点头:“正令大人秉公执法,这承天建以后必定会更上一层楼,成为国之脊梁。什么侠盗啊,一群山野毛贼,等抓住了正令大人只管砍头就是。” 朱裕欣却是说道:“侠盗劫银,目无法纪,理应严查,但散银之举,多数银子到了难民手中,这是确凿无疑的。说明那些侠盗良心未泯,侠肝义胆,不完全当之为恶匪。” “你的意思是,抢走了别人的东西,去做好事,就能算作将功补过?”朱苡沫冷淡说道。 “触犯律法不假,绳之以法应当,只是重视律法之时,也应考虑道德所在。银子到的是难民手里,救难不救穷,难民是我大承子民,于我大承而言,江山得以稳固,难道就完全没有益处?” 许天衣对朱裕欣刮目相看,然后就是笑道:“如此说来,说不定这侠盗背后的主谋,就是朝廷某位大员呢,就算是天子,也不无可能对不?” 朱苡沫被这两人的一唱一和,气得胸脯起伏,凤眼冷如刀子,想要杀人。 不管如何,朱裕欣在这位姑姑面前总还是有点顾忌,说是在承天建逛逛,然后就撇下许天衣出去了。 对于两女的口舌之争,许天衣倒是没有太多在意,朱苡沫能当上承天建正令,自是以律法为公。 而朱裕欣是自由的郡主之身,于庙堂牵扯不深,衡量准则多放在了道德上,再正常不过。 朱苡沫望着离去的倩影:“你能说服她去银行,我挺惊讶的。” “本左侍魅力大啊,你确定不考虑考虑给我打下手?” 许天衣又捏起下巴。 “一个长公主,一个郡主,本公子这是要成京都第一纨绔了啊。” 一双凤眼,几欲杀人。 第39章 圣人当仁不让,国君当断则断 “还有什么事么,没有就在承天建里走走看看,银行选址建好之前,你都应该在这里了。” 朱苡沫没有与许天衣多说废话。 以她对自己那位侄女的了解,朱裕欣能同意进银行,确实令她吃惊,以对方喜欢清闲自在的性子,如何会想通了去钱庄那种俗不可耐的地方。 不过她也没有深究,朱裕欣是三哥的女儿,堂堂郡主,想做什么就随她去做什么好了。 “来还是要跟你说一声,银行的选址,我看好了。”许天衣说道。 “这么快?”朱苡沫惊讶道,“什么地方?” “黎王府。” “黎王府?!”朱苡沫已是禁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地理位置好,占地足够大,将来就算当作总行,扩建也有地方。” “不行!你再选其他地方,黎王府不行!”朱苡沫说得斩钉截铁,“你可知道黎王府是什么地方?你是诚心想要削减我皇兄对你的看重吗?” “不就是一座反王之府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它常年放在那里,谁看了不提心吊胆,占地又没有一点用处,让我来把它铲了,岂不是眼不见心不烦?伱皇兄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你这是什么歪理!就算对我皇兄来说是眼不见心不烦,可银行建在那里,以后注定会被朝堂官员所诟病,我皇兄为了堵住百官的嘴,也不会同意这样的选址。” “你只管上报就是了,同不同意是你皇兄的事。” 朱苡沫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负责监督银行的一切事务,关于银行的选址上,我不同意,审核监察不会过。” “不同意你只管报给你那位皇帝哥哥就是了,银行事务你也说了,你只负责监督,做主的人是我。”许天衣才不管她什么三七二十一。 头一次见如此软硬不吃的人,朱苡沫也是头疼。 她只能无奈说道:“黎王府位置再好也是在青龙大街,论繁华比不上朱雀大街,你有更好的选择,而且那场青黎兵变是宫中禁忌,更是我皇兄的忌讳。” “不试一下怎么就知道一定失败?你该怎么上报就怎么上报,做好你的审核监察,你皇兄不同意自然会传旨召我进宫。” 朱苡沫不再多说什么,她发觉这个家伙无时无刻不在找死,从没有过安稳的时候。 她现在甚至已经不想让其在承天建里逛了,生怕其再惹出什么乱子。 朱苡沫忽然凤眼一缩,这家伙刚才就已经出去半天了! “刚才去看过你办公的地方了?” “左侍待的地方么,还没看呢。” “嗯?那你去哪了?” “沈右侍那儿。” “去做什么?” 朱苡沫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家伙去见沈曼曼,对方那脾气性格,再加上这家伙的霸道强势,这两个人还不打起来? “左侍见右侍,不就是左膀右臂的掰手腕?不过我这人向来与人为善,就只是去打了个招呼,嗯……顺带也跟沈右侍的兵马大元帅聊了一会儿天。” 朱苡沫凤眼微挑:“你动了他的蛐蛐?” “差点给他摔死。” 朱苡沫眼皮一跳,她现在感觉自己这“左膀右臂”,根本就是敌人明目张胆安插进来要把她掐死的。 “那日上朝也没有见到这位沈右侍啊,他也有不上早朝的特权?厉害啊,能顶上半個我了。”许天衣好似无比自恋地说道。 朱苡沫看了他一眼:“沈曼曼最近在处理陇右道的一些要紧事务,皇兄特许他无事禀告可不上早朝,以处理事务为重。” 想到那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册子,许天衣满眼同情。 要是有那么多活儿给他,他估计早就打人了,这样看来那位沈右侍,脾气还是好的,忙碌之际玩玩蛐蛐,放松一下心情也是好的。 可为什么不去勾栏听曲一下呢?那不才是男人放松的天堂? 果然,沈大人那方面有问题啊。 这日下午,许天衣与朱裕欣离开了承天建。 许天衣以左侍官职下达了筹建“大承发展银行”的公文,但也就寥寥两行字,只说了奉旨筹建银行,不日开始选址建造。 一众官员看了公文内容都是频频摇头,这公文下了跟没下一样,一点实际内容没有,就好像跟大家仅仅提个醒儿一样,分明是那位许大人找存在感。 只有少数一些官员,猜到了许天衣的用意,顿感这位许大人是真的在扯虎皮做大旗了。 文轩殿。 天子朱顼端坐尊贵稀有的楠木桌案后,处理着一本本官员呈上来的奏折。 只是从一炷香前,殿内气氛就降到了极点,在这里侍候的赵贤妃被皇帝陛下屏退下去,侍立的宫女们更是大气不敢喘。 朱顼手中拿的,是自己那位皇妹呈上来的折子,内容正是许天衣关于银行的选址。 “黎王府,朕猜了那么多地方,也没有猜到,他居然会把银行选在黎王府啊。” 朱顼头也不回地问道:“嬷嬷,你觉得他这是不是故意为之?” 始终侍奉在朱顼身边的老嬷嬷,回应道:“陛下,这位许左侍的心思,老奴是捉摸不到的。” “他把地方选在了黎王府,自然不会不知道黎王那件事,既然还敢跟朕提出这样的要求……”朱顼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是在试探朕的底线吗?” 老嬷嬷不敢回应。 朱顼沉默不言。 青黎兵变,一直是他最为忌讳的话题,少有官员敢在他面前提及这件事,就是崔服龙、阮仲、李又廷等人,也是如此。 可这位许左侍,自己钦封了正二品、正三品双官职的消灾先生,一次又一次在自己面前恃才傲物…… 青黎兵变。 许天衣。 青黎兵变。 许天衣。 朱顼握着奏折的手,时紧时松。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微微侧头,朝老嬷嬷问去:“朕当初真的错了吗?” “陛下想听老奴一句真心话?” “嬷嬷但说无妨。” 老嬷嬷微微停顿后,说了句同样泼天大胆的言语:“圣人当仁不让,国君当断则断。” 朱顼一怔,片刻后温润脸庞上的愁绪,减弱许多。 “是啊,坐在这个位子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断的。” 他取笔,批了奏折。 “他想要一座黎王府,朕就给他一座黎王府!” 第40章 齐仁者,不与人齐与仁齐 “银行选址在了黎王府?” “陛下同意了?” 安连采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宋才。 “安大人,这件事下官一听说就立马来您府上了,你若不信的话,随便一问便知,事情已经传开了。”造银司主司宋才说道。 安连采闭眼沉思。 他当然不会怀疑宋才拿这种事骗他,只是这样的结果,着实让他出乎意料,他觉得整座庙堂上也没有人能猜到许天衣居然敢把银行选址选在了黎王府。 更不会有人想到,他们那位一直把黎王府看作禁忌的皇帝陛下,居然破天荒同意了。 不多时,户部尚书安连采就睁开了眼。 “出乎意料是真的,但幸灾乐祸也应该是真的不对吗?” 宋才听了个稀里糊涂:“大人,此话怎讲?” “那位消灾先生如今整的幺蛾子越多,皇帝陛下容忍得越多,甭管是银行现在的筹建还是以后的运转,随便哪一环节出了问题,银行一事无法进行下去,那么如今的容忍,都会统统转变为震怒。” 宋才听懂了,笑容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天子震怒,杀头都是最轻的罪过了。” “回去吧,最近安静些,朝上不要乱说话。” 安连采挥挥手,起身往后院走去。 他近来心情不是很好,那日早朝他本是打算参许天衣一本,不管赵幼枝如何出言不逊,到底是从三品鸿胪寺少卿,许天衣在承天门前出手伤人,放到朝上都够许天衣喝一壶。 就算皇帝陛下看重许天衣,当着文武百官也不好明显袒护,何况这是许天衣自己惹了祸,皇帝陛下不会认为是许天衣傲慢无礼? 可因为崔服龙的出现,导致这件事最后他只能选择不了了之。 中书令都已经出面解决此事了,他如何还敢在庙堂上再度作声? 事后他也去过郎亭问过了郎太师,对方只说了他没有在庙堂上再讲话这件事做对了,其他就没有再说什么。 郎亭派系、崔舍派系,明争暗斗多年,如今已然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可不论是郎太师还是崔服龙那位中书令,好像都不着急。 这让郎亭派系中顶梁柱之一的安连采,有些坐不住了。 通景街。 黄昏时分的街道,清晨那般的勃勃朝气早已散尽,但仍是有着浓郁的烟火气和人间气。 面摊上的人不多,五六位,都是附近的住户,也算得上面摊的老主顾。 看得出来,爷孙俩弄的这葱油泼面,确实很地道,吸引了不少嘴巴馋子。 许天衣坐在靠近路边的一张桌子,吃着香气扑鼻的泼面。 “最近面摊生意不错啊。” 听到许天衣说话,擀面的老头儿笑着说道:“都是托了公子你的福,自那一日你买下宅院,那些人就少有再在这条街上出现。” 似乎忌惮刘希那些人,也好像是有什么顾虑,老头儿没有多说下去。 许天衣嗯了一声,顺带看了眼帮着爷爷干活儿的卧蚕眉小女孩。 看到许天衣朝自己看过来,从没有认为其是什么公子哥而一直当作年轻先生看待的小丫头,露出月牙儿的欢喜笑容。 “小丫头,过来。”许天衣招手。 “先生,有什么事?”小女孩走过来时,还不忘双手在小衣服上擦擦。 “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回头看了眼爷爷,老头儿一笑道:“一个破名儿,没什么不能说的,公子问你就告诉公子。” “我爷爷叫墨齐仁,太爷爷给起的。” “有何寓意?” 小女孩歪了歪脑袋,然后就又眼睛眯成月牙儿:“取自谐音,莫欺人,太爷爷是想叮嘱爷爷与人为善,不做仗势欺人的坏事。” 许天衣看向老人,后者大概看出了许天衣的怀疑,笑着解释道:“祖上给起的,小时候不曾问过有什么含义,后来也就没机会问了,不是什么很有说道的名字。” “这丫头没读过书,刚才那些话都是她自己瞎理解的,不过我觉得挺好,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 许天衣点点头,对卧蚕眉小女孩挑了下眉:“你爷爷做到了。” 小丫头开心地笑了,小脸上有那么一些小小的骄傲。 “没打算让她读书?”许天衣吃完了面,放下筷子。 “哪有钱啊?在京都这繁华地儿,想读书比登天都难啊。有这面摊能让我们爷俩糊口饭,就不错了。”老人摇头苦笑。 许天衣低头问小女孩:“想读书?” 小丫头眼睛一亮,但随即还是笑着摇摇头:“不是那么想。” 许天衣手里转着一個铜板:“既是没钱的穷酸人,何必在这正安城过活?一大把年纪了,带着孙女儿还京漂?要本公子说啊,抓紧去个其他什么地方,县城啊最好,生活容易,还能让她读点书。” 老人叹了口气,又苦笑了笑,没有说话,似是有什么苦衷。 许天衣挑挑那看着就天性凉薄的眉毛,没有多问。 将这碗的面钱放到桌子上,许天衣起身伸了个懒腰,见小丫头一双大眼睛还好奇地看着他,就索性伸手摸了摸那小脑袋。 “莫欺人,如今这世道不欺人就要被人欺,与人为善,人善被人骑啊。” 听了许天衣的话,老头儿一边儿擀面一边说道:“与人为善多一点,天下的善便多一点。天下的善大于天下的恶,天下便是好的。” “老头子啊是普通人,能为天下做的,也就是做好自己了。” 许天衣多放了一枚铜板:“那碗面钱还赊着,这铜板是本公子受教的。” 老人望着许天衣前往拾阶小院的背影,卧蚕眉小女孩来到爷爷身边:“那位先生真是好人,爷爷……” “嗯?” “先生那第一碗的面钱,我用这些天做活的糖葫芦钱,帮先生还上吧。” 老人食指弯曲,宠溺地刮了下孙女那山清水秀的小鼻梁:“伱也学会与人为善啦?” 小丫头笑得更开心了。 老人走到许天衣吃面的桌前收拾,端起碗的时候,看到了桌面上两行用面汤写下的,快要消失的水字。 与人齐高,外攀名,内附利,贪得无厌。 与仁齐高,知仁爱,懂仁义,知足知止。 水字消失,老人依旧怔怔看着。 走回院子的许天衣,似是一笑。 墨齐仁。 齐仁者,不与人齐与仁齐,上善若水,年年有余。 还不是好名字? 顶好的名儿了! 第41章 魔教教主的死因 深夜的拾阶小院格外幽静。 嗖! 一块石子击破窗户纸,飞入主房中。 不长时间,许天衣推门走出,一双眼眸眯望着墙上的那人影。 一个空翻落到院子里,之前偷摸进来被抓住教训了一顿的少女,瞪着眼恶狠狠看许天衣。 “你耍我!” 许天衣乐呵了:“我耍你?耍你什么了?” 少女不说话,只是恶狠狠盯着他,恨不得要把他吃了。 许天衣自顾自分析道:“让我猜猜啊,你回去了之后,原本不打算把来偷东西的事跟你师傅说,但又怕你师傅见了我,我主动提及这件事,就索性主动认错了。” “坦白从宽,伱师傅又那么疼你,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再然后,你就把我让你带的话带给了你师傅,说我问他要个人用。” 少女一双眼眸已是怒到了极致。 许天衣哈哈一笑:“你这个笨蛋啊,等你师傅说了让你过来给我做事,才知道我要的那個人是你吧。” “闭嘴啊!” 少女一脚踢起地上的石头,砸向许天衣面门,只是才飞到一半就被一手隔空取物给拿下了。 站在东厢房门口的扈三娘,把石头随手扔到地上。 在奉教中有着雪燕之称的少女,当时把话带给师傅,师傅就让她回这里待着,她哪里还不知道这家伙要的人就是自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那家伙是没说假话,说她只要把话带到了保管不会有事。 她当然不会有事,都已经被师傅派来这里了,还能有什么事?! “师命不可违,起码你是个孝顺弟子。”许天衣点头道。 “闭嘴啊!” 少女又踢了一块石子,但结果跟之前一样。 “我说李玄衣,堂堂魔教护法长老,平日里来无影去无踪不会被说什么,半夜还这般偷偷摸摸,是不是浪费了秋雪无时的名头?”许天衣突然淡淡开口。 雪燕狐疑瞅了眼他,刚想说师傅来了我能不知道,就察觉到了身边有细微风声。 一袭雪白衣衫,挺拔的年轻男人,容貌俊美,一头白色长发如飞溅三千尺的瀑布匹练,皎洁无暇。 风流倜傥。 “师傅!”雪燕露出惊喜之色。 “又使脾气了?”男人微微看了自己弟子一眼。 雪燕挠挠头,不作声。 江湖上有着秋雪无时名头的男人,抬眼看向了不知何时已经从东厢房来到了主房树下的妇人,明显靠近了许天衣很多。 “我虽然打不过你扈三娘,但要是想杀他,你就是站在他身边也是无用的。”男人轻轻一笑,笑声中充满了自信。 “试一下啊。”扈三娘平淡出声,半遮面没有一点表情。 许天衣眼皮一跳。 明明是你们两个人的交手,凭什么把本教主的生死放上去?! 这时,男人的狭长眸子才看向许天衣。 “我才来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被你发现了,本长老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擅长轻功,我自然也有我拿手的地方。” 许天衣嘴角噙着笑,背在身后的右手,五指指尖血红光芒减弱。 与之同时,拾阶小院的院墙和屋顶上,有肉眼几乎难以发现的微弱血色光线,消失不见。 李玄衣点点头,也不去追问:“不简单,现在我有理由相信教主把奉天令给你,不仅仅是看在你的谋世智慧上了。” “谋世智慧,看不出来啊,你李玄衣给我的评价比大承皇帝都高。”许天衣似是一笑。 李玄衣在院落中的石凳坐下:“消灾先生,可真厉害啊。你在丘南国那半年做的那些事,我亲自打听过了,件件都是真的。这样的评价,对得起你。” “至于奉天令,天底下没有人能从教主手中抢东西,令牌只能是他给的你,所以本长老一直好奇你与教主的关系。” “父子?或者他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小舅子?又或许是什么流落在外的弟弟?”许天衣帮他猜测。 李玄衣直视许天衣:“我其实觉得,师徒更贴切一些。” 雪燕斜了许天衣一眼,似乎在说,就他?配当教主的弟子? 许天衣更是冷冷一笑:“李玄衣啊李玄衣,你想让我死就直接一点,何必如此拐弯抹角?别人不知道魔教教主是怎么死的,我还不清楚?” 李玄衣只是含笑看着他,不接话。 许天衣直接说道:“魔教总教,乐山之上,暮烛尊者、剑心女尊和青夜女尊联手围攻,杀死了他,不是吗?” 李玄衣脸上的笑容减淡了。 “魔教四大尊者,排在前三的大人物,居然一同出手,趁他们那位天下第一的教主飞升失败,受伤之际,将其围杀而死。” “暮烛那老头儿,如此拿回天下第一,以新任教主统领教务,再度成为江湖魁首,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江湖最大的耻辱?” 坐在李玄衣对面的许天衣,笑容讥讽。 “你闭嘴啊!”雪燕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李玄衣神色郑重看着他:“本长老现在确信了,你与本教的关系,绝对不只是教主给了你奉天令这么简单。” 不等许天衣开口,他就继续说道:“一些事,只是你主观臆断。暮烛尊者与教主的约战,半年前就定下了。至于剑心女尊、青夜女尊为何会出手……” 这位秋雪无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反问道:“本长老很好奇,你既手执奉天令,为何不现身奉教,有此令,光明正大现身乐山,你至少有五成把握成为新任教主,不然奉天令也不会有号令天下教众之效。” “如果是担心暮烛尊者,大可不必,暮烛的野心从来不在于奉教,而是整个江湖。” 许天衣眼帘微垂,手指敲打石桌。 “你也说了,成为新任教主的把握只有五成,你觉得我会是冒险行事之人?就算是,把握也不该放到如此低吧。” “一个扈三娘,在乐山上可保不住我。” 腰背如山丘的妇人,没有因为许天衣这瞧不起的话,有所反应。 而李玄衣,却是看向了开着房门的东厢房,那房中巨大的绿漆黑棺,缓缓说道:“那如果,再加上棺中人呢?” “那位十大高手中排名第六的……棺人常青。” 老妇抬头,半遮面的眼中迸射出可怕的精光,直视李玄衣。 拾阶小院,顷刻间被莫大杀意充斥,凛如寒冬。 第42章 奉字谍眼掌令 许天衣倒了杯茶,只给自己。 “非要找不自在,何必呢?” 他瞧了眼对面右手握拳的李玄衣,不需要对方张开手,就知道那手心已是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刚才小院中的实质杀意,毫无疑问来于动了真怒的扈三娘。 许天衣给了扈三娘动手的机会,他起身回屋倒茶的功夫,扈三娘朝李玄衣劈出了一掌。 面对许天衣的调侃,李玄衣随意一笑,不在乎掌心疼痛。 刚才扈三娘那一掌,他想要躲开再轻松不过,但一来他想试试这位背棺人的真正实力,二来他是奉教第四位护法长老,自有自信和骄傲。 但结果显而易见,扈三娘不愧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一次硬碰硬的对掌,他就吃了亏,落在下风。 “背棺人,名不虚传。”李玄衣轻描淡写地笑道。 他李玄衣不是输不起的人,何况他秋雪无时真正擅长的,是轻功。 人无完人的道理,李玄衣一直懂。 只是这道理,自从那年见了那个男人后,好像就不完全有道理了。 雪燕深深看了眼那重新回到树下的老妇人,现在她才知道对方的实力之可怕,居然一次交手就伤了她一品境界的师傅。 那一晚,对方明显是没有跟自己一般见识啊。 要不然,她只怕连进院子的机会都没有,在院门外还不就被一只脚给倒提起来了? 李玄衣的目光重新放在了许天衣身上。 “你说你不是冒险行事之人,那你会来这卧虎藏龙、危机四伏的大承京都?” “有魔教教主坐镇的乐山,是天下公认的最危险之地,哪怕教主身死,仍有新的天下第一,暮烛尊者坐镇,乐山依旧是天底下最危险的地方。” “可这正安城啊,从某种意义而言,危险程度一点不比乐山低。你再看看你来京都这几天做的事,闹的动静,你不是冒险行事之人,天下人岂不都是老成持重了?” 许天衣对这好似调侃的话,一点不感冒,反讥起来。 “伱既然知道这京都卧虎藏龙,还敢不收敛着气息,七进七出皇宫的是孑然一身的你,不是带着弟子的你。” 高手比拼,外泄的内力少之又少,刚才的交手虽说动静不大,连邻居都不会察觉,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在高手眼中,这样的交手已经是夜晚萤火了,也亏得背棺人扈三娘在这里,是那些高手们众所周知的事情。 不然就刚才那一下,至少也会引来不下三五位一品高手了。 以正安城这大承京都之地位,更有当朝天子在皇宫之中,说正安城和皇宫中的一品高手加起来没有五位,谁也不会相信。 许天衣的话确实起了作用,尽管李玄衣有自信就算被京都高手围攻,也能带着自己弟子全身而退,但还是收敛了气息。 “就当我是自己怕死好了。”许天衣一笑道,“勾结魔教,大承皇帝知道了还不当场要我脑袋?” 李玄衣不为所动。 你怕死? 狗都不信。 “不管你是不是教主弟子,总之教主的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许天衣笑笑,心说这句话该由我来说才对。 “你这个年纪,再想习武,是不可能了,天赋再好也都晚了。所以,不要指望能从暮烛尊者手中帮教主拿回天下第一,你没有一点希望。”李玄衣说道。 许天衣捏着茶杯:“你的意思是,再狂妄的人也要有自知之明?” “最好是这样,本长老作为奉字谍眼掌令,不希望看到奉教有分裂的那一天,所以你如果安分守己,只在京都谋划你的官路前途,我与奉字谍眼会全力帮你。” 许天衣挑了下眉:“这算交易?还是算在奉天令之外的额外条件?” “你应该清楚,我对于奉天令的看待,已经足够高了,换成教中其他人,就是你让扈三娘以生命为威胁,都不见得有什么效果。” 李玄衣语气重了一些,已经有了警告提醒的意思。 许天衣轻微一笑,低头看着飘落到水杯上的树叶,好似自言自语。 “许天衣,李玄衣,都有个‘衣’字啊……可你不知道啊,我不高兴的时候,你的衣,就该落在衣冠冢上了。” 声音轻如鸿毛,后果重于泰山。 雪燕横眉怒目。 李玄衣面无表情,一双狭长眸子深邃如渊,他就那么看着许天衣,雪白衣衫微微鼓动,如海气机蠢蠢欲动。 扈三娘上前了三步,似是觉得不够,又上前了两步。 小院中,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紧张。 只有许天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神色自若地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上一口。 李玄衣起身。 当他起身的那一刻,扈三娘又上前了一步,与许天衣的距离缩短到了三米,可见这位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七的背棺人,对李玄衣之重视。 不曾想,李玄衣只是侧头与做好出手准备的雪燕说道:“你跟在他身边,有坏处,但一定不多于益处。” “师傅。” “听话。” 雪燕撅了下嘴,不愿意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小院里的紧张氛围,消散了。 李玄衣重新坐回石凳:“劫银一事,有奉字谍眼出手,不会被查到一丝线索,朝廷再势大,江湖还是江湖。” “这点我不担心。”许天衣说道。 “散银的事情上,明面上看只是平安州官府在查,地方衙门配合,暗地里朱眼出动的精练人手不少,朝廷非常重视。” “理所应当,那位年轻皇帝的朝纲和野心,比之一统中原的大承先皇朱崇只大不小,如今朝政纲要不过连一半都没有走完,他怎么允许一国之命脉的经济,不稳呢?” 李玄衣点点头,马氏钱庄名誉扫地,直接使得大承动摇的经济雪上加霜,而许天衣一手策划了这惊天大案,不但毫无牵连,反而还拿下了正二品、正三品两顶朝廷大员的帽子。 要论入朝为官,李玄衣自认远远逊色于面前这位消灾先生。 自己的弟子雪燕,能跟在这样的人物身边,就算不去特意学习,耳濡目染之下,也必定获益良多。 千里之行,万里谋划。 江湖的凶险,何曾少于庙堂? 会飞的雏燕入江湖,首先要学的不就是避鹰之法? 第43章 北往问拳 “你能将大部分银子都散给难民,我很意外。” 许天衣瞥了眼满脸不高兴地从屋子里端茶出来的雪燕,示意其给他满上。 师傅在场的雪燕,强忍着不去把一壶热茶泼到这明明模样俊朗却让人无比讨厌的家伙身上。 “说好了的,银子扔出去就行。”李玄衣说道。 这是他答应帮助许天衣劫银的首要条件,银子劫来了,按照许天衣说的洒出去,并且散播消息于天下,但银子怎么扔,他说了算。 于是,什么难民窟、逃荒小路、破烂寺庙等难民扎堆的地方,银子都如瓢泼大雨从天降。 也亏得当下难比穷多,难民数量远比乞丐多,李玄衣这有心之举,才被那位溪鲤郡主给认成了救难不救穷的道理。 事实上,天下才刚刚太平五年,难民是减少了不假,但因其基数庞大,无家可归更吃不饱穿不暖的人,仍是不在少数。 庙堂之上幸有那位崔服龙老中书,针对难民的情况,在中原一统、新帝登基时就进言,最终有了《难民十二疏》的良策。 从登记造册、地域区分到细分农田、壮劳国工,最大程度安置难民,最大程度消除了大承一统中原后最容易发生动荡的隐患。 “朱眼大街小巷搜查散银之人,对奉字谍眼的打击,还是挺严重的。”李玄衣叹了口气。 许天衣斜了他一眼:“少在这里试探我,我不是你们魔教的人。如果不是丘南国的人不适合出面,我会拿着奉天令去找你?” “以后这种事不用跟我说,我只关心我交代的事,能不能完成。你们奉字谍眼死多少人,魔教死多少人,关我屁事啊?” “比我们魔教还没良心!”雪燕骂道。 许天衣回头:“你们魔教?” “呸!奉教!” 雪燕已经感觉快被这家伙气疯了。 “知道你是不放心把伱徒弟交给我,不过现在既然放心了,我也正好有事找你,就把事说了吧。” 许天衣从衣服里摸出奉天令,抛给他。 看到这家伙跟当初要求他劫运银镖队时的动作如出一辙,李玄衣就头疼,铁定又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 自己当初就怎么一时糊涂上了这家伙的贼船呢? “什么事?” “你既然来京都了,也知道了我的官身,那就清楚最近我要做什么事吧?” “给朝廷开一家钱庄,文书都贴出来了,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连玩泥巴的小孩子都知道。”雪燕不咸不淡地说道。 “我很喜欢你主动做事的态度,不过秘书这个活计已经有人选了,你这小女娃子平日里还是多跑跑腿吧。” 也不管雪燕露出多么穷凶极恶的表情,许天衣继续说道:“银行选址一事已经定好了,黎王府,不日那里会举行一场诵经超度的佛法仪式,诵经的僧人们我这几日就安排……” “慢着,你说哪里?黎王府?”李玄衣打断了许天衣的话,“那黎王可是反王,你选址选在了他那府邸?皇帝还同意了?” “你不用大惊小怪,谁听了都跟你一样的反应,我现在看着你们这张口结舌的样子,我就想吐。” 看着许天衣这心比天高的样子,李玄衣就感觉自己这一袭雪白衣衫上像是被泼了泔水,也想吐。 “诵经的僧人们这几日我就下令安排,主持仪式之人也选好了,但还缺一位卓绝无双的佛门高人,来凝聚佛法,超度亡魂,这是仪式能否成功的关键。” 李玄衣皱眉:“我教之中巫蛊两派的人不少,但三教中人,几乎没有,更别说什么佛门高手了。” “有位慈眉善目的菩萨,这几日会路过安州,你去只会一声,记住,亲自去,带一句话,她会入京的。”许天衣随意说道。 李玄衣眸子中有惊疑之色:“佛门罗刹海的那位海菩萨?” 身为天下第一大江湖势力的情报组织奉字谍眼的掌令,李玄衣对众多江湖人物,尤其是江湖高手的行踪,都是了如指掌。 最近这些日子,在京都附近地域的佛门高手,只有那一位来自东部地域的佛门圣地罗刹海的一品高手海菩萨。 据说这位菩萨身孕金海,有普度众生之伟力,是早早成名的一品高手。 “是她。” “你能请动她?”李玄衣质疑道。 丘南国在西域,罗刹海在大承东部,两者相距一个大承,也就是一个中原,你许天衣难不成还有天外传音的能力,跟罗刹海的菩萨都攀上了交情? 许天衣给了肯定的答案:“你去与她说,问拳之谊,今时还清。” “问拳?”仅仅是一眯眸子,李玄衣就似乎想到了什么,“四年前那场教主那场北往问拳?” 许天衣不动声色。 李玄衣心中确定十之八九。 五年前,昌运六十一年,已经接连马踏大运、千叶、天诏三国的大承,灭了除自己之外,中原最后一個王朝大沉国,一统中原,改年号为承平。 承平元年,也就是四年前,大承先皇朱崇含笑而终,四皇子朱顼继位,成为大承新帝,也是中原唯一的一位皇帝。 那一年,雄心壮志的天子朱顼,令大承道教祖庭的摘星观,北访草原,与北珈王朝的国教修真教,进行了一场道义之争。 大承天子的原意是弘扬大承威严,可结果出乎中原意料,被朝廷、江湖都是看好的摘星观观主七星真人,败给了修真教老掌教,北珈王朝的国师升隆真人。 弘扬国威,变成了天子的一大笑话。 就在北珈嘲笑、中原羞愧之际,同在那一年打败了暮烛尊者成为新的天下第一的魔教教主,只身前往北方草原,问拳草原江湖。 那一战,空前绝后! 魔教教主一人,先后问拳草原江湖的三大顶尖势力,打败冰雪连城老城主、沙丘之地老沙鬼和战王庭联手的七大战王,威震天下。 拿下天下第一但被众多江湖人士质疑的魔教教主,用那一场北往问拳,狠狠打了所有人的脸。 魔教教主的实力,再无人胆敢质疑! 天下第一,实至名归! 第44章 水陆法会 李玄衣执掌奉字谍眼,掌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江湖秘密。 教主北往问拳一事,其中就有一件真假难辨的秘事。 据说道义之争前,天子就有了尊道斥佛的意思,并打算在七星真人赢了修真教班师回朝之际,下令灭佛,拆除大承境内所有寺庙,和尚尼姑都将贬为下等人。 即使佛门也有手段通天的一品高手,但佛门再强大,也逃不出江湖势力的范畴。 面对气势汹汹的大承,天下第一大江湖势力的奉教尚且只能做到自保,真要灭佛诏书一下,佛门势力只有自认倒霉的命。 只是道义之争的结局出乎意料,谁也没有想到,被整个中原看好的七星真人,居然败了。 七星真人败了,灭佛一事本该不了了之。 但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说是佛门寺庙占了道教在中原的命运气数,结果可想而知,火上浇油,灭佛成了迫在眉睫的大事。 也在这样的严峻形势下,魔教教主前往了一趟京都。 这件事教主很低调,如果不是李玄衣执掌奉字谍眼,也是不会知道这等秘事。 那次入京后不久,便有了教主北往问拳的惊人之举。 当时的李玄衣,并没有往灭佛的事上去想,何况那时他的心思都在如何把轻功天下第二的名头摘了,换成天下第一了。 现在经许天衣这样一说,再联想到教主北往问拳之后,庙堂上就再没有传出过灭佛的一点风声…… 要说这其中没有点联系,打死许天衣,他李玄衣都是不相信的。 李玄衣倏地起身,把自己弟子吓了一跳。 “还敢说你与教主没有半点关系,这种秘事连我都不清楚,你却了如指掌。要我说,如果不是你已过了习武的年纪,根骨也极佳的话,本长老都希望未来能看到你执掌奉教的一天。” 李玄衣目光灼灼看着许天衣。 “我啊?接替你家教主的衣钵,当新的魔教教主?”许天衣撇撇嘴,“你也真是心大,就不怕我把伱们魔教的人都利用干净?就算你们魔教家大业大,能经得起我折腾?多掏几次,人也就死得差不多了吧。” 李玄衣没有再在这个话题说下去。 “我会亲自把话带给海菩萨,有这等因果,她一定会来。我倒是想看看,你那一天能在京都弄出多么大的动静。” “届时,少不了你帮忙。”许天衣说道。 李玄衣没有说话,人已经消失不见,临走前,拍了自己徒弟的肩膀一下,意思显而易见。 “以后就好好待在这儿,东厢房还有一间屋子,你就在那边了。”许天衣给雪燕指了下空着的房间。 雪燕很不情愿,哼了一声,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噢对了,以后在这京都,用真名,雪燕这个名字叫出来,你能不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都是個未知数。”已是转身回房的许天衣,半路回头说道,“你真名叫什么?” “李而。” “缺什么东西,天亮了自己去掏钱买。” 少女撇了下嘴,似乎要说这家伙几句,但又想到了那晚对方的巫术手段,便是忍下去了。 买就买,反正本姑娘不缺钱,用你掏啊? 次日,一道命令从承天建,下到了京都的佛庙白马寺。 承天建左侍下令,京都白马寺全部僧人,于十日后在黎王府举行一场水陆法会,寺内僧人上到住持,下到年幼小和尚,不准缺一人,如有违背,寺庙僧人全部处死。 如此带有赤裸裸威胁的命令,使得本就饱经风霜的白马寺僧人们,义愤填膺。 但出乎意料,白马寺住持反而爽快答应了,许天衣微感意外后,觉出了这位住持的不一般。 于是,经过一个上午的短暂安静,从正午开始,黎王府这座空旷寂寥了许久的偌大王府,就热闹了起来。 承天建正令都默许了左侍大人的命令,其他人自然不敢有异议,没看到连右侍大人都不说什么嘛。 承天建大小官员皆是忙碌起来,一场水陆法会,规模巨大,但说到底还是仪式,不算多难的事,开坛作法用到的一应事物,准备起来不难,唯一棘手的是联系各个机构部门,互相配合。 这个时候,就看出一件大事的完成,需要的方方面面,牵扯之多了。 在京都这样的地方,举行一场佛法仪式,不但需要负责宗庙礼仪的太常寺同意和配合,还要礼部的核准监督,也需要城防营的协调治安。 总之,牵扯上大大小小十几个机构部门是没有一点问题。 好在承天建乃国之重器,在大承有着超然地位,几乎所有机构部门都是知会一声就可以。 最麻烦的太常寺和礼部,前者因为许左侍这位天子新贵,答应得很是爽快,后者是两大派系之中的崔舍派系,对承天建没有畏怯,但出人意料,一些流程下来,也是十分顺畅。 联想到那日早朝时,崔老中书间接帮许左侍解围的事,不少朝廷大员们都猜测许左侍会不会已经成了崔舍派系的人。 黎王府是一品亲王府,其主人黎王更是当年一品亲王中最为风头无两的一位,是以不但府邸占地辽阔,就是府前也有着宽大的石板空场。 有这样大的大理石板铺就的广场,在外举行水陆法会的最大问题,场地问题,也就解决了。 因为是反王府邸,是以白马寺僧人都按照住持清念僧人的要求,在府外进行法会的布置,至于府内的布置,则是在法会开始前的三日,方可准许进入。 黎王府外,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破败寂寥的府内,则是有着二人,跟着许天衣再次来到这里的朱裕欣,心情复杂。 “法会开始前,你这几日都待在这里,跟我学习的同时,也算是与这里最后道个别。”许天衣说道。 朱裕欣纤细玉手摸着满是灰尘的石柱,好像没有听到许天衣说话。 不差这点时间的许天衣,也不去打扰她。 他站在王府大门前,看着已是堆积了许多法会物品的广场,甚至高大佛像都已经搬来数座。 几日后的水陆法会,牵连甚广,不出意外,将会是他与天子的一场博弈。 水陆法会能否成功举行,举行的成效如何,最终导致的结果如何,都是未知数。 “正安城,平静太久了啊。” 年轻身影,轻声自语。 第45章 纸鸢 在王府外,许天衣见了那位佛门清字辈的白马寺住持。 “老衲代表白马寺,谢谢许施主。” 穿着住持袈裟的僧人双手合十。 白马寺是京都中有名的佛庙,但自从大承一统中原,当朝天子重道轻佛后,白马寺的香火一日不如一日,到了现在仅靠自身几乎到了入不敷出的可怜地步。 所以说白马寺的僧人们饱经风霜,一点不为过。 往常为皇族宗室举行佛事法会,都会有不错的赏赐,是寺庙还能维持的一大经济来源。 可这一次,许天衣下的命令,不但没有赏赐,还带着一言不合就开杀戒的威胁,白马寺的僧人们如何能不气愤? “我把你们压榨成这样子,你这老僧还谢我?也学会了官场上的那些虚情假意?”许天衣说道。 一身红袈裟的住持一笑道:“施主是在救我白马寺,或者说再不济也是给白马寺一个机会。最主要的是,佛门承了施主一个天大人情。” 若是这场水陆法会举行顺利,日渐衰落的白马寺,在京都的地位名声都会大大提高,香火自然会顺带涨上一些。 这对已经快要吃不起饭的寺庙僧人,是救命之恩。 最重要的是,有了这场水陆法会,佛教在京都的影响力能有所提升,将来就算当朝天子再有灭佛打算,也会慎重考虑。 确如清念住持所说,这对中原势微的佛门,是天大恩情。 “感谢的话以后再说,老僧你告诉寺里那些僧人们,有谁懈怠或是因为心生不满,导致这场水陆法出了差池,我是真会杀人的。” “老衲保证,寺内僧人人人虔诚,定不会拿佛法玩笑。”清念住持双手合十。 许天衣眉毛一挑,转身返回了王府内。 进入王府之中,他的脚步快了许多,以九品幽冥血莲的人魂之力,感知到了朱裕欣那边发生了些许情况。 一座寝宫之中,朱裕欣走进时,四周的光线急剧减弱暗淡。 虽说寝宫残破,灰尘满地,但从装饰上看依稀能辨别出这里是一处女子住所。 忽然,昏暗的环境中,有迷离的光晕从窗外闯入进来。 “嘻嘻……快来抓我姐姐!” “别跑!” “姐姐你慢点!我投降,投降了!” “哈哈,被我抓到了!” 和煦阳光充盈的宫殿里,两个小女孩追逐打闹,跑在前面的穿着浅粉色小棉袄,手里拿着一只半成品的纸鸢,后面的穿着淡绿色锦缎,都是可爱漂亮的小丫头。 锦缎小女孩追上了前面的小女孩,将之扑倒在了地上,抢走她手中的纸鸢。 棉袄小女孩红了眼睛,泪水充盈眼眶,就差哭出来了。 可她倔强地握着小拳头,撅着小嘴,就是不哭不闹。 朱裕欣站在那里,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同龄的锦缎小女孩,看着坐在地上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棉袄小女孩,再看看手中那只还没有做完的半成品纸鸢。 “给你给你,不就是個破纸鸢嘛,比伱早出生半个时辰也是比你大,姐姐才不跟你抢。” 说着,淡绿色锦缎小女孩使性子地把纸鸢丢在地上,扭头就离开了。 看着离去的姐姐,棉袄小女孩双眼通红,依旧倔强地一句话不说,捡起地上的纸鸢,默默坐在小床上,不哭不闹,就那么紧紧攥着那只半成品的纸鸢。 朱裕欣看着窗外的锦缎小女孩。 那个幼时的自己,坐在门外台阶上,生气又委屈。 明明是她的生日礼物,凭什么父亲上次来一趟伯伯家,就要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 “一只破纸鸢,才不要!不要!” 小女孩狠狠跺了下脚,离开了。 屋子里,棉袄小女孩不知道坐了多久,撅着小嘴,眼泪顺着精致的小脸颊流下来,一手死死抓着小床上的被褥,一手又不敢用力,只能轻轻拿着纸鸢。 不知何时,一名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来到小女孩的身边。 看着那名以后被叫做黎王的男子,朱裕欣双手握得更紧了。 年轻男子微笑着帮小女孩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棉袄小女孩终于绷不住了,哭了出来。 “我只是,只是想帮姐姐修补好,姐姐为什么推我,为什么……” 小女孩扑在父亲怀中大哭起来,男子轻轻揉着并不是亲生女儿的小女孩的脑袋,出声安慰着。 发泄完委屈的小女孩,起身离开父亲怀抱,默默走到小书桌后面的柜子里,费了好大力气,拿出一个木盒子,里面是针线和一些小木条。 小小的身影,就那么含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拿出针线和小木条,笨拙地对着半成品的纸鸢修补完善,不时还扬起小胳膊擦一下脸上的泪水。 恍惚间,遗忘的记忆重启,朱裕欣回忆起了那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 独自在家门前玩耍的她,看到了那个一直叫自己姐姐的小丫头,兴奋地朝自己跑来。 “姐姐!姐姐!我修好了!修好了!” 从小就身体弱的小丫头,跑起来弱不禁风,更有几次险些跌倒,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顾不得累,满心欢喜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姐姐,给你。” 那是一只并不好看的纸鸢,缝缝补补,也不对称,根本飞不起来。 但纸鸢,却是完整的。 朱裕欣紧紧攥着双手,眼眸通红,泪水顺着那精致的脸颊流下,却是毫无察觉。 她记得,她记得她当时说的话,她不敢想,不敢想。 “哦,破纸鸢啊,我早就不喜欢了,不是给你了,你自己拿去玩啊。” 那个她,仅仅是瞥了一眼被修补了好几个日夜的纸鸢,然后就丢下那个怔在原地的小丫头,扭头往自己家里跑去了。 自那以后,那个小丫头每次见了她还是开心地喊她姐姐,可她再没去这个妹妹的家里一次。 朱裕欣蹲在了地上,脑袋担在胳膊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为什么那么自私,为什么就舍不得一个纸鸢,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淳颖…… 那样的纸鸢,那么瘦小的淳颖,得缝补多少个日夜啊…… 她后悔啊,她好后悔啊。 有个手掌轻轻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满脸泪花的朱裕欣,看到了英气不凡、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 “淳颖她……” 第46章 青黎兵变的内情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对你,对淳颖,都不是。” 这个英气不凡的男人,这个从来都是目光如炬的男人,双眼第一次变得暗淡。 “是我害死的淳颖,我对不起庆王,对不起你。”男人自责地说道。 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成长为情窦初开的少女,最好的年纪,却因为普通风寒,生了一场大病,本就体弱多病的少女,没能在那场大病中撑下来,最终离开了这個世界。 “我一直没有敢告诉你,淳颖她在最后一刻,还说了你的名字,她最后是想见你的。”黎王声音沉重却又无力。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死淳颖!为什么要掉换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们!为什么!”朱裕欣歇斯底里,愤恨地注视着自己这亲生父亲。 英气男人不言,只是承受着女儿的怒吼质问。 “我来告诉伱为什么。”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 朱裕欣回头,看到了许天衣。 走进这蓉环郡主当年生活的寝宫,许天衣语气平淡无波地告诉她:“黎王以练气天赋卓绝无双闻名王朝,所有人都觉得他将全部精力放在了皇权上,练气术被舍弃了。” “可殊不知,就算只分出一小部分精力来练气,这位天资聪颖的一品亲王,依旧在练气上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他以练气术,辅以道教的夜观星象之术,看到了黎王府注定破败的结局。” “全府抄斩,黎王府的人都不会活,他这位一品亲王活不了,他的女儿,不,假女儿才对,蓉环郡主朱淳颖,一样活不了。” “与其女儿被砍头,落个凄惨下场,倒不如自己亲手来了断,也好让其少受点痛苦。” 许天衣幸灾乐祸地看向男人,笑道:“黎王,你当真是个好父亲啊。” 朱裕欣怒视中年男人:“他说的,都是真的?!” 面对女儿含怒的双眼,当年风光无限的男人,神色落寞,点头承认道:“是真的,是我害死了淳颖。” “你是个坏父亲!更是个刽子手!你不该掉换我们,该死的人是我!是我!”早已失态的朱裕欣,怒吼道。 许天衣火上浇油道:“当初为什么掉换两位郡主?那时候的黎王、庆王,还有当今的皇帝,都还是皇子呢,可见我们黎王的远见已经远到什么地步了。” 朱裕欣对男人的恨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许天衣淡淡说道:“朱瑜,相比起朱顼,你当初的远见、卓识,还有抱负和能力,都远在他之上。可你知道,你为什么最终还是失败了?” 叫做朱瑜的中年男人不答话。 许天衣则是继续说道:“因为你事事都过于追求完美了,既想功成名就,做天下的皇帝,又想练气术大成,以自身实力笑傲江湖,还想着,就算是失败了,也能保全自己的女儿。” “你考虑的,不只这么多,还有很多很多,甚至连当初那场的青黎兵变,你都细致掌握了所有将领的把柄,不担心他们对你有任何背叛!” “你野心勃勃!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人心!也忘记了自负的代价!” 朱瑜霍然起身,怒色道:“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场兵变真正的内情!” 许天衣脸色比他更为冷厉:“我当然知道,我不但知道是朱顼逼你造反,逼你发起兵变,还知道那时你其实已经放弃了兵变的念头!” 朱瑜双眼中充满了震惊:“你怎么知道?!” “逼他造反?”朱裕欣同样怔住。 许天衣神色淡然。 自半年前发现了无名书册的秘密,心中有了思路方向,他就开始谋划布局一切。 除了让那读书人以他的容貌去往西域丘南国,他还以魔教教主的身份,给李玄衣下达了一个教中四大尊者都不知道的命令,让奉字谍眼开始渗透大城王朝的庙堂。 以往的中原情报,奉字谍眼的实力多是在江湖上,庙堂则是朱眼的地盘。 他许天衣想要在假死后以新的身份,如鱼得水般混迹于庙堂,就必须掌握庙堂上的情报。 是以,这半年来,除了他与李玄衣,谁也不会知道奉字谍眼的损失之大,为了渗透庙堂,为了策反庙堂中人,奉字谍眼几乎每天都在死人。 不然,那位以往对奉字谍眼心存芥蒂的大承皇帝,为何这半年来对朱眼打击奉字谍眼的工作都少有再关注关心了? 也就是这一次挤兑风波,奉字谍眼才又重新进入了那年轻皇帝的视线。 “那天子朱顼,能同意我选址选在黎王府,除了因为我所谓的受宠,更多还不是因为对你这位黎王心存一些愧疚?”许天衣说道。 黎王深深注视着许天衣,半晌后他开口道:“我真的小看你了,你准备后手的能力,不见得在我之下。” “没错,两年前发生在青龙大街的那场兵变,是朱顼逼我的,他知道了我的谋划,不但早做了准备,更主动逼我,逼我不得不造反。可他根本不知道,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放弃了发起兵变的念头。” 许天衣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他知道!他自始至终都知道!只是你,自负地认为对方还不清楚这些罢了。” “他知道?”黎王一愣。 “不然你觉得以朱顼的性格,仅仅是因为逼你造反,就会心生愧疚,就会同意拿你这座黎王府来赌大承未来的经济?” 黎王沉默了几秒,自嘲一笑:“难怪我会输,输得一败涂地。” “不全是,至少你保下了你的女儿,用你弟弟的女儿。我想这件事,不要说朱顼,就是庆王朱沥都蒙在鼓里。” 黎王看向朱裕欣,看向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管你信不信,后来我就已经后悔了,尤其是看到你与淳颖都非常懂事,我真的后悔了,但……” 这个就是死时都无比坚强无畏的男人,第一次露出胆怯恐惧的表情:“但一切都晚了,我救不了淳颖,救不了她。” “只能,只能让她……少受点痛苦了。” 朱裕欣望着这个一瞬间好似老了的男人,心中的痛苦减轻了稍许。 她痛恨他为了野心所做的这一切,毁了家庭,毁了他自己,也毁了其他无辜的人。 但她也于心不忍,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 为了保下自己,不惜忍痛将弟弟的女儿,自己的侄女换来,割舍了兄弟情,割舍了叔侄情。 就算身在皇室,情感廉价,他承受的痛苦,也应该更多吧。 第47章 再见,父亲 “我记得,好像是从那次风筝的事吧,你就不让淳颖再跟我玩了,看见我,你也是拉着淳颖远远走开。” 朱裕欣坐在了一张干净的椅子上,看着对面的朱瑜。 “之所以不让你们再在一起玩,是怕被别人认出来,尤其是朱沥,还有平日里经常找你们玩的朱顼。”朱瑜似乎陷入了回忆,“朱顼啊,那时还挺小挺老实的。” 朱裕欣低声道:“风筝的事,淳颖难过了好久吧。” 朱瑜点点头:“虽然是你的亲生父亲,但如实说,跟淳颖生活了那么多年,从小看着她长大,我对她的感情,不假。” “所以不让你们在一起玩,也是那时对伱有点生气。不过淳颖她不在乎啊,还是跟你亲,就算我拉着,看见你还是跟你打招呼,一个口一个姐姐。” 朱裕欣低着头,不说话。 “你那次,确实让她伤心了好久,不过后来她就没有再怨你了,你知道她的,体弱,心也是软的,记恨不了人。” “风筝她一直保留着,死前她是想给你的,但最后还是叮嘱我烧掉了,说是不想你看到风筝后伤心难过,也想带走一件你的东西,这样她在黄泉路上就……就不害怕了。” 朱瑜有些哽咽。 同样干净的桌面,有女子滴落的泪花。 “知道么,我当时是想把风筝给你的,把你领到淳颖的坟前好好给她道个歉,可后来,后来我看到了你偷偷一人,去她的坟前见她了。” 朱瑜语气有些无力:“于是我就把风筝烧了,当父亲的,哪有不担心女儿害怕的,她本就怕黑,还要一個人走黄泉路……” 随即,他拍拍朱裕欣的肩膀:“从那一刻开始,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将淳颖真正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也才真正悔恨自己,悔恨自己做的这一切。不过你不用伤心,我去陪淳颖了,她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不会再害怕了。” “裕欣,我对你从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还让你承担了那么多,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能补偿你。” 满脸泪水的朱裕欣抬起头,看着身体逐渐虚幻的男人,喉咙哽咽。 “我不要求你什么,但还是希望你能放下仇恨,我不是死在朱顼手里,是死在了自己的野心上。” “父,父亲。” 朱瑜脸上露出了满足的欢喜:“有你这声父亲,都值得了。” 他转头,看向了一旁若无其事的许天衣:“我不管你在正安城谋划什么,一个死人的话也没什么威胁的分量,就当本王求你一次,保护好她!如有来世,本王给你当牛做马,也无不可。” “让当初心比天高的黎王,说出这样的话,是比登天还要难一些。不过来世这样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不喜欢画饼,更不喜欢死人画的饼。” 许天衣一双眼睛,精光暴射,死死盯着盯着黎王。 “我只问你一件事,当年大承与大运在典望城那一战,你下令放了原本要被当作诱饵,引诱大运军队出城的难民,其中有无私心私利?” 朱裕欣愣怔地看着许天衣,她还从未见过气势如此可怕的人。 身体开始化为光点消散的朱瑜,也是震惊于许天衣的惊人气势。 面露沉思后,他抬起头:“大承东征大运,我是监军,虽然我不知道那些难民中有你什么亲人,又或者你身在其中,但我与你保证,那次放人,无一私一利!” “我不与你说假话,那是在另有计策可行的前提下,只是相比而言,略有棘手一些。但如果没有另外可行的计划,我不会放走那些难民。” “因为……战争无情!” 黎王神色郑重,双眸毫无怯色地与许天衣对视。 许天衣没有再去看他,似是点了下头:“如此,够了。” 那年,尚未觉醒金手指的他,与姐姐就在那些难民之中,面临着当作诱饵被大运军射杀的凄惨下场,最后是身为监军的黎王,放走了难民,他们得以逃命。 只是,天意弄人,最后他的姐姐还是死在了那场攻城战中,为了保护他而死。 青黎兵变,发生在青龙大街,由黎王发起,所以被称为青黎兵变。 发生兵变的那年,是承平三年,兵变时,正是他第二次飞升之际,是以他没能救下这位当初对他和姐姐有过救命之恩的亲王。 朱裕欣,为何会成为他进入京都后第一个见的人,为何会被他威胁,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成为他手底下第一位打工人。 这就是原因。 这些,他不会说。 如果以后朱裕欣执意因为一些心结,自寻死路,他也不会拦着。 身体消散大半的朱瑜,再难维持自身状态,艰难转头,欣慰又不舍地一笑:“裕欣,听父亲一次话,就一次,什么都不要管不要做,好好活着,活……下去。” “父亲!” 朱裕欣急忙伸出手,但却落在了无数光点之中。 突然间,装饰精致的寝宫内,有漆黑雾气生出,化作三只张牙舞爪的魔兽扑向朱裕欣。 朱裕欣明显被吓住了,呆愣在原地。 在黑雾生出的瞬间就动了的许天衣,来到朱裕欣身前,直面魔兽,一双眼瞳顷刻间充斥摄人心魄的血红光芒。 瞳孔之中,有两圈花纹交错旋转,许天衣一手甩出,一条血光凝成的锁链从掌心飞射,捆缚住冲在最前面的魔兽。 血光锁链与魔兽身体碰触,瞬间发出呲啦呲啦的刺耳声响,大量黑雾被血光吞没。 许天衣只身上前,双手被人魂之力包裹,抓向了那头魔兽,每一掌拍在魔兽身上,其身体就虚幻一分。 但最后一只黑雾魔兽,却是趁着这一空隙,绕开扑向了朱裕欣。 许天衣只是瞥了一眼,不为所动,集中精力再度对付面前的魔兽。 受到惊吓的朱裕欣,下意识双臂交错挡在身前,但娇弱的身子,如何能挡住魔兽的扑杀和撕咬。 就在魔兽即将扑倒朱裕欣的一刻,刺眼白光亮起。 一道挺拔如山岳的白色光影出现在了朱裕欣面前,对方只是轻飘飘拍出一掌。 天地之间,似有伟力天降。 轰然一声。 黑雾魔兽,烟消云散。 那道光影看向许天衣的方向,双手微抬,刹那间,殿内白光充盈,明亮和煦。 另外两只黑雾魔兽也是消散。 无形之中,一缕玄之又玄的气体,进入了许天衣的体内。 “不必感谢,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是黎王那温厚的嗓音。 随之,光影扭头,看向了朱裕欣。 “裕欣,再见。” 望着逐渐消散的光影,恢复平静的朱裕欣,脸上有着泪水,也有着久未见过的笑容。 “再见,父亲。” 第48章 银本位制 朱裕欣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趴在一张满是灰尘的桌子上。 扶着晕胀的脑袋,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破败不堪的女子寝宫,当年蓉环郡主那个一直喊她姐姐的住所。 恍若隔世。 “醒了。”许天衣站在不远处,望着窗外,没有看她。 “刚才我经历的……”朱裕欣没有在意脏了的衣服。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沉默了半晌,朱裕欣说道:“谢谢你。” 声音不大,但却多了一些诚恳。 刚才不论是巫术幻境还是一场梦,都是那么真实,她不觉得那些都是假的,也自信能辨别出真假。 “一些不该问的,别问。”许天衣看出了对方的好奇。 “我知道,我也没打算问。其实我早该料到,从你踏入茶斋那一刻,你就已经开始了你的布局谋划,不,应该说从进京就开始了,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许天衣面无表情:“只能说目前还好,变数不大。” 感受着与天地间若有若无的奇妙联系,许天衣的心情不错,黎王那一缕意念消散前的出手,帮助他获得了一缕苍玄之气,成功踏上了练气士之路。 练气术,在他是魔教教主时,并非修炼不可。 但有三次飞升失败的经历后,他很清楚苍玄之气这种力量的可怕,所以在确定了自己有练气天赋后,练气就成了势在必行的一件事。 如今,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是在练气的道路上又迈出一步。 只是接下来,想要在练气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又能走多远,断然离不开练气监。 “在水陆法会开始前,你就留在王府里跟我学习,我会把许多东西交给伱,不求你一次性全部掌握,但必须做到熟知,慢慢消化后,真正接受这些东西。”许天衣说道。 “与银行有关?”朱裕欣猜到了。 许天衣没有瞒她的意思,直接说道:“其实在那个梦中世界,银行这个东西很普遍,是大众化的一個东西,钱庄的功能大致与它相仿,但在某些作用和能力上,是钱庄远远所不能及的。” 朱裕欣那双明眸充满了审视:“你是说梦中世界?你做了个梦,梦到了比钱庄更全面、高效的银行?” 出了后殿,两人又到了干涸的池湖。 “银行,会依照律法成立,是经营货币信贷业务的金融机构,是商品货币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许天衣娓娓道来。 “以大承如今的经济形势,和现行的银本位制度,其实远没有发展到那一阶段,所以钱庄还是钱庄,也只是钱庄。” “‘大承发展银行’,会是依大承律成立的大承第一家银行,也是中原第一家银行,天下第一家银行。”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如果律法中有与银行的理念存在冲突,那么大承律就必须为它所改动。” “银行的存在,对内能保证一国之经济,有最基本的形势稳定,对外则是国家进行汇兑和商贸的重要保障。” 朱裕欣不得不打断许天衣:“你说的这些,我很震惊,但我刚才想问的是,银本位制度是什么?” “你说的经营货币,我勉强能理解,应该就是银子的流通。那信贷业务,还有商品货币经济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字她都认识熟知,可拼在一起,就好像成了天书,晦涩难懂。 “一些名词,名词你知道吗?就是表示人、事、物、地点或抽象概念的统一名称,抽象概念就是……” 半个时辰后,许天衣说得口干舌燥,终于把基本的现代文字知识说明白。 他抬头看了眼朱裕欣,发现对方那双明亮眸子里有着惊愕之色。 他狐疑又忐忑地问道:“你不会没听懂吧?” 朱裕欣下意识点点头,许天衣刚要崩溃,对方回过神来,立马摇头:“听懂了,就是感觉不可思议,你说的这些……我觉得你更适合去国子监,以你的学问,左、右祭酒不是没有机会。” 许天衣露出灿烂的虚假笑容:“就国子监现在的风气,请我去当祭酒,我首先得考虑吃饭的问题,看着那些读书人一张张虚伪谄媚的脸,本左侍不会有一点胃口。” 朱裕欣没有反驳,微微挑了下秀丽的眉毛,看样子反倒是颇为认同。 “了解银本位制度,你就首先要知道最基本的金融知识,首先就是价值尺度。” “所谓价值尺度,就是指货币表现其他一切商品是否具有价值和衡量其价值量大小的职能,这是货币最基本、最重要的职能。” “通俗来讲,就是一件东西,会不会有人用银子去买,会用多少银子去买,如一头牛,如今的价格在五贯钱左右,五两银子啊,在那个世界得有一万的数了,不过在那样的世道,人命远大于此。” 朱裕欣又是微微挑眉。 不去说他许天衣做的这个梦为何如此神异离奇,如今世道,哪怕中原统一,战火停歇,多数人命也是抵不过一头牛的。 她已经听明白了:“五两银子,就是牛的价值,人们衡量利弊后对它用银子标出来的交易数目。” “没错。”许天衣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作为价值尺度,银子把一切商品的价值进行量化,使它们在质上相同,量上出现差异,可以进行比较。” “货币之所以能执行这样的职能,就是因为它本身也是商品,如银子,其本身就具有价值。” “当商品的价值用银子来表现的时候,商品的内在价值就异化为外在价格。价格是商品价值的货币表现,是物化在商品内的劳动的货币名称。” “这些你只需要知道就好,不要求你理解通透。” 朱裕欣青葱玉指相互捻着。 “现在说银本位制度你就应该理解了,以白银为货币本位的一种货币制度。其特点就在于,第一,大承规定白银为货币,将其铸造成一定形状、重量和成色的银子,进行流通。” “第二,相较于正常的银本位制度,大承规定银子由造银司统一用生银铸造,不允许民间自由铸造,私造有违大承律。” “第三,银子在大承内可自由流通,也允许对外的输入输出,这从一定程度上,就保证了大承外汇市场的稳定,是大承经济如今动摇严重,却仍没有支离破碎的一个原因。” 朱裕欣大为震撼,若有所思。 第49章 波澜壮阔的画卷 一间正殿之中。 “本位货币,亦称‘主币’、‘无限法偿货币’,如银子就是大承法定作为价格尺度的主要货币,是大承的基本通货。” “金属货币制度下,本位货币主要有三个特点。” “一为足值货币,就是说银子的多少就代表了商品的实际价值。” “你用一百两银子去买一头牛,被银行查到了,就会被怀疑另外的九十五两是用来做什么,对方是官员,你就可能存在贿赂的可能,对方如果是漂亮的女人……” “二为特殊意义上的自由铸造,就是如果老百姓们发现了生银,就可以上交造银司,进行铸造,造银司给予相应报酬。” “只是这报酬嘛,我有了解过造银司那边,天平倾斜得很嘞。如果再加上一层层官员们的克扣,能到老百姓手里的所剩无几……当然,贪污贿赂是大承的另一个经济问题,在那个世界一样有。” “三就是无限法偿能力,银子被大承律所保护,具有无限偿付的能力,就是我用银子买卖交易,你在大承,管你是不是大承人,你都不得拒绝。” “你说有個大承人在酒馆里喝了壶老黄酒,嘿好家伙,有银子不用,非要拿什么北方草原的北珈币来付钱,伱要是刑部,不得怀疑他是个北珈王朝安插进来的眼线?” “这种情况放在北珈王朝不是朱眼的人也得替朱眼挨上一刀了吧。” 朱裕欣忍俊不禁:“我第一次觉得,你也有搞笑的一面,不过就是看着不像什么好人,嗯……笑里藏刀。” 许天衣不以为意。 “一般而言,国家只会法定一种货币,这就是单本位制,两种货币则是复本位制,另外还有跛行本位制,还有金汇兑本位制。” “通常来说,货币制度的演变,多是从银本位到金银本位的复本位制,再到金本位,最后是你现在还无法理解的不兑现的信用货币制度,一种类似银票但并不是银票的神奇东西。” “纵观历史,大承之前的经济,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好在我那个梦中的世界,比之大承稍微往前了一丢丢。”许天衣两根指头掐在一起。 “大承以南的大山蛮族,南黎王朝,地势多崇山峻岭,对发展经济很不利,可南黎的经济仍旧非常可观,其国内商人更是善于经商,这与其金本位制有着莫大关系。” “南黎。”朱裕欣轻声说道。 对于南黎,她还是有所了解的,大承一统中原后,南部大山中的蛮族就成了最大的威胁。 就南黎而言,其城池疆域多是在大山之中,固民风与草原游牧部落一样彪悍,也就有了蛮族之称。 可这样的称呼并不代表南黎就真是一群野蛮子,恰恰相反,南黎人心思活络,有许多善于经商之人。 正因此,大承灭千叶王朝前,与千叶毗邻的南黎,与千叶商贸繁多,使得哪怕南黎国在大山之中,依旧能国泰民安。 “南黎流通的货币是金币,也就是金本位制,可为什么金本位就比银本位更好呢?”朱裕欣不解道。 许天衣有些为难,因为一旦解释起来,就势必浪费更多口舌,关键是跟她说了也没用啊,这与他开银行没有半毛钱牵扯。 前面给她讲的那些,是让她对银行和货币有必要的认识,这关系到他之后的计划。 许天衣沉吟的工夫,朱裕欣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走了上来,脚步比之在后殿时轻快了许多。 “怎么?答不上来了?该不会是你梦中那个世界……也对,毕竟做梦嘛,梦都是不全的。” 然后,朱裕欣就歪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许天衣。 “要不……你再回去睡一觉,问问梦里的老先生们吗?” 许天衣一手拨开了那略有俏皮的脑袋,轻笑了一声:“搁这儿阴阳我呢?强颜欢笑的样子真可悲,明明心里难受,还要强装出来,是不是从朱瑜死的那天,就开始要强了?” 朱裕欣脸上笑容没有了。 这个家伙,撕人的伤疤真是不留一点情面。 瞧着朱裕欣不说话了,许天衣顿了一下,随口说道:“你不需要知道得太细,只要知道金本位比银本位、金银本位都好的原因,在与黄金的价格从来都比其他金属,包括银子,都更稳定。” “至于盐、铁和粮食等其他物品,有的是消耗品,有的存放时间太短,也不便于携带,统统都不合适,这是我不说你也最明白的道理。” 许天衣略作沉思,中国古代的度量衡制度极为混乱,不同朝代之间的差异显著,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好在相较于更早的国外,借鉴之处还是比较多的。 他暂时不打算改变大承的银本位,不说天子朱顼不会同意,就是同意,他也不会这么做。 从银本位到金银本位,再到金本位,这两次改变本位制度的动荡,根本不是大承当下经济所能承受的,足以摧毁整个大承。 而且,许天衣有更长远的打算,也是他的一大野心。 等到将来有一天,大承的经济趋于稳定,再得到发展变强之后,他要让大承直接从银本位跳转成金本位! 这其中所牵扯之广,干系之大,无人可知。 许天衣在大脑飞速运转,朱裕欣一样没有懈怠。 照许天衣所说,南黎的情况就不难理解了,金币比银子在流通时更稳定,南黎在经济萧条时所承受的冲击自然会小。 虽说这样的效益,很小很小,但从长远发展来看,聚沙成塔,好处就能凸显出来了,而且这样的益处都是作用在根基上的。 有了稳定的经济形式,善于经商的人才凸显之后,才能得到锻炼,经验才能得到积累,长久之下,不论是商贸经验还是从商风气,都会发生极大的正向变化。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明天一早准时来。” 说完,许天衣就不管后面驻足在那里耗费脑细胞的溪鲤郡主,一人离开了王府。 许天衣走了许久,朱裕欣才从沉思中出来。 与来时不同,离开王府的朱裕欣,对许天衣大为改观,甚至将其惊为天人。 许天衣这堂课,比国子监、翰林院上十节、百节还要获益良多。 就像是许天衣为她打开了一幅画卷,并且为了让她更直观感受画卷的宏大,并不是让她专注于画卷某一处的细致精妙,而是从大局上横观纵览。 波澜壮阔! 震撼人心! 第50章 《楞严咒》 许天衣返回通景街,手里多了本白马寺住持给的佛经。 《楞严咒》。 佛教经文藏书中,以三大经、三大咒、十小咒为主,《楞严咒》就是三大咒之一,也是传说中的咒中之王,咒中咒。 以许天衣的浅显了解,诵念《楞严咒》,可身心安乐,离诸障难,一切所求都能如愿,是吉祥如意之咒。 诵此咒,能够得福,之后更能坚固。 白马寺住持用意,自是好的。 许天衣是无神论者,可这一世是有神仙的,他那现代社会的一套,放在这里不顶用。 不过饶是如此,没有打算过诵经念佛的许天衣,也其实不想收下这本经书。 可自从九品幽冥血莲绽放后,修炼了人魂之力,许天衣的感官直觉都变得聪敏灵慧,那一瞬间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再然后,白马寺住持就看到正眼没瞧他一眼走出十来米的左侍大人,突然折返回来,拿走了他手中那本之前没送出去的《楞严咒》。 对方拂袖离去,看上去毫不跟他客气,可明明临走前,还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什么“清字老僧你聪慧了”的不解话语。 “《楞严咒》,怎么也该给我本《大悲咒》读读,我这人生遭遇,难道还不值得靠念咒来远离苦难,得到快乐么。” 许天衣掂了掂手中佛经。 路过通背街时,他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目睹余孽刺杀全过程的寡妇周彤。 那店小二打扮的余孽满嘴连篇谎话,可有一句话没说错,那妇人当真是韵味十足,在通背街也是当年出了名的小家碧玉。 寡妇周彤,还是穿着那样的布衣,但依然难掩丰腴身材,一手挽着菜篮一手牵着个孩童,看那样子像是外出买菜又顺带接了放学的儿子。 对方看见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低着头,牵着孩子的脚步都快了几分,险些让孩子跌倒,看得许天衣不禁一笑。 来到油泼面摊前,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肚子也是饿坏了,许天衣开口就要了两大碗面。 似是想到了什么,朝自家那小院门口望了一眼,然后对着卧蚕眉小女孩喊了一声:“三碗。” 等面上来了,许天衣一边低头吃面,一边朝拾阶小院那边招了下手。 不多时,雪燕李而走了过来,一脸怨气和不满。 “干净利落,这身行头,不错,扈三娘有心了。”许天衣看了看穿着短褂长裤的少女。 李而不说话,只是怒眼盯着他。 明明让她自己缺什么去买什么,到头来买的那些好看衣服都不允许穿,还让那背棺材的女人给她整了这么一身穷酸衣服。 花的是我的钱,关你屁事啊! 最可恶的是,这个家伙今天还让她站了一整天,没事就站在院门口,看到街头有什么富丽马车朝这边来,就立马拿着一块破令牌赶走。 李而低头看了眼令牌,手又紧了几分。 你这家伙哪儿来这么多令牌?有了奉天令还不知足! 看出了李而有想把令牌给扔了的想法,许天衣淡淡说道:“这是左侍令,正二品官职的手牌,你今天赶走的那些人都是朝廷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三品少一些,四品到六品应该有一堆了,要是六品以下,本左侍就更可惜了,那些人有一個算一个,都准备好了成箱的金银珠宝,拜访我的诚意有九头江那么足。” 许天衣瞧了她一眼:“这下,还觉得委屈你了?” 李而听了这话,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当真?” 许天衣看都没看她:“再不吃,今晚你就饿肚子守夜吧。” “吃!” 李而立马抽来一条长板凳,坐下揪起一双筷子就大口吃起来。 模样还算眉清目秀的少女,一条腿踩在凳子上,丝毫不顾及形象。 只是吃了几口,少女就意识到不对了,嘴里还含着半口面条,含糊不清道:“伱说什……么?守夜?” 许天衣点点头:“你与扈三娘轮流守夜,今晚是你。” 噗! 瞪着大眼的少女,嘴里面条已是忍不住朝这个可恶的家伙喷了出去。 早有准备的许天衣,将已经吃完面条的那一空碗,直接盖了过去,收拢了飞射的破碎面条,毫不客气地罩在了少女脸上。 碗落到地上,满脸面条的少女,呆若木鸡。 “有相机一定给你拍下来。”许天衣笑了一声。 “啊!管你什么鸡,是鸡都给你剁碎!” 李而怒火冲天,抄起长板凳就要砸向桌子,但看到许天衣那平静的目光,直觉告诉她砸下去一定得吃苦头,最终哼了一声,放下板凳朝小院走去。 许天衣自顾自吃着另一碗面条,也没去搭理那只不听话的小燕子。 幸好这张桌子靠着路边,离那爷孙俩远,不然被面摊主儿墨齐仁听到了,指不定得吓坏成什么样子。 正二品,乖乖,那不就是青天大老爷了? 还什么大老爷,分明就是青天本天啊! 吃完面的许天衣,冲一直偷偷看这边的卧蚕眉小女孩招手,对方一看到,飞快跑了过来。 “问你个事儿。” “先生请问。” “知道哪里有卖虫子的店么,就是蛐蛐、蚂蚱啊什么的。” 小女孩认真想了想,然后给出答复:“咱们这条街再往南走,过两条街就是丰谷街,街口的虫鸣堂,专卖这些小虫子,可贵了!” “不过听富贵儿说,卖得最贵的还是朱雀大街的聆听坊,听说一条小虫子能顶上好几百个我们这样的面摊子呢!” 富贵儿是小丫头认识的好朋友,全名侯富贵,街上烧饼店小老板的儿子。 “嗯,知道啦,去忙你的吧。”许天衣打发小丫头走。 小女孩没有多问,转身就又跑去帮爷爷了。 听富贵儿说,那些小虫子都是有钱的老爷们玩的东西,先生也感兴趣吗? “聆听坊。” 说了一句,许天衣笑笑,放下铜板,拿着佛经回小院去了。 看来找时间得去一趟那聆听坊了,沈右侍既然对这些小虫子感兴趣,他这位新官上任的左侍,不好不给准备份儿小礼物吧。 第51章 九品莲:祥云金莲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罗诃帝,三藐三菩陀写。” “萨怛他,佛陀俱知瑟尼钐。” “南无,萨婆,勃陀,勃地,萨跢鞞弊……” 拾阶小院的主房中,许天衣坐在桌案前,熏黄烛光照在佛经上,随着轻声呢喃,蜡烛不知不觉已经燃烧了一半。 阿难,若有众生,从无量无数劫来,所有一切轻重罪障,从前世来,未及忏悔。 若能读诵书写此咒,身上带持,若安住处,庄宅园馆。 如是积业,犹汤消雪。 不久皆得悟无生忍。 房间之中,不知不觉,许天衣眼眸阖上,自两处肩膀上有微弱金光亮起,赫然是一个个繁奥晦涩的金色经文。 佛光日渐明亮,笼罩许天衣全身。 金色经文如同活物,旋转如一圈圈光环,或大或小。 一晶莹剔透的金黄花骨朵,从许天衣的左肩上缓缓生出。 又一花骨朵,从右肩上生出。 最终,齐齐绽放,两朵金黄莲花,于肩头旋转。 佛光普照,金刚加持! 整间屋子都被渲染成了金色,却没有一点金光流露在外。 东厢房的门微微打开,一道佝偻身影出现在院中,半遮面的妇人,惊疑的目光从那发丝间透露出来,看着主房。 守夜的雪燕后知后觉,来到了扈三娘的身边,惊讶于这个妇人的感知比她还要灵敏一些,随即也看向了主房。 “他在做什么?” 李而十分好奇,看那满屋金光,却从门窗照射不出来一丝一毫,完全影响不到屋外的夜色和静谧。 扈三娘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间房子。 自那一晚察觉到了主房出现过神异的感知力量,她就不再过多关注主房,避免许天衣误以为自己在偷窥监视什么。 可如今看来,这位假的消灾先生,秘密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仅仅是粗略感知,她就能察觉到金光中的至阳至纯之力,这样纯粹的阳刚气息,恐怕就是江湖中修炼元阳之力的顶尖高手都未必能及。 “有点像佛门金刚的意思。”扈三娘自语了一声。 不等没有听清的李而发问,她就转身回东厢房去了。 看这边的情形,应该是不需要她护法了。 临走进屋子前,扈三娘回了一次头。 他,难道真是魔教教主的亲传弟子? 房间之中,许天衣全身如同金色琉璃,连那张清俊脸颊都是变成了金黄之色,佛光加身,全身出现颜色更为深邃的纹路,看那纹路走向和形状,赫然是全身骨骼之貌。 灿金色的骨骼! 许天衣睁开双眼,两朵金黄色莲花随着心意来到了他的面前,滴溜溜旋转,传递着欢快喜悦之情。 许天衣脸上掩饰不住欣喜之色。 最后的一九品莲,在今日终于有了反应! 九品莲:祥云金莲! 心神一动,金莲飘回许天衣双肩,缓缓落入身体内。 刹那间,体内如虎啸龙吟,充沛气机鼓胀似海,强大力量堪比一叠叠巨浪,肆虐游走在海洋之上,最终轰然撞击在礁石上,激起万千浪花。 佛门金刚之力! 许天衣轻轻拍了拍胸前的衣服,好似拍打灰尘,佛光如潮退,房间恢复一点烛光带来的熏黄。 “守你的夜。” 他声音不高,但足够外面的雪燕听见。 没有一点声响,微微撇了撇嘴的李而,身形灵活一转,消失在院中。 许天衣拿起桌案上的《楞严咒》,若有所思。 诵读这本佛经时,他心神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这样的心境是自来到这一世界就从未有过的。 当年水火双莲未开时,饥寒交迫,后来又饱受战火,莲开习武后,心境更是如汹涌江河,一飞冲天称为天下第一后,心境已然再无法接触大地,只有翱翔天空的畅快。 诵读《楞严咒》,就好像让他那无根的浮萍,重新体会到了大地的厚重。 “九品业火红莲,火法;九品弱水黑莲,水法。水火双法,不容不比雷法,反之如何?反之则容,亦灭雷法!” “水法、火法、雷法,皆是道教精髓。” “九品祥云金莲,叩问本心,以本心之力,生佛光,普众生,衍化金刚之力,乃佛教精髓。” 许天衣缓缓抬起头,轻声呢喃:“九品幽冥血莲,九品幽冥血莲……” “九品幽冥血莲,自九幽而生,自幽冥而生生不息,天地浩瀚,人魂所在,心神所在,便为浩然。” 许天衣双眸逐渐明亮。 “浩然正气,儒教精髓!” “读书可养浩然正气!” 一双血瞳流转,深邃如幽冥,晦暗如九幽,本是流转的阴暗幽冷气息,可自那心头,却是波澜壮阔、正大刚直。 许天衣终于明白了这多年来始终都没有反应的二九十八品莲的精髓。 四九三十六品莲花,乃儒释道三教之精髓。 道教水火、佛门金刚、儒家浩然。 不,不对,许天衣忽然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九品幽冥血莲之中,内在浩然,外在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气息力量,幽冷深邃,晦暗阴沉。 这是儒家的负面力量! 读书人,心正,当有洁身自好,亦则兼济天下。 读书人,心杂,当有口蜜腹剑,再而尸横遍野。 许天衣有所明白了。 水火乃道教术法,是为两极之法,固分为水火双莲。 心之正杂,是儒家人魂之根本,相互交错,功利于外,修养于内,有此血莲。 佛门之本心,亦该有金刚之外的另一交错力量,从而生有金莲。 许天衣顿感有些头疼。 若说儒家和道教,前世经验也好,这一世与众多江湖高手的切磋或生死较量,都接触了一些,有所浅显了解。 可佛门,除了当年那场北往问拳,算是帮了佛门,其他就与这一教再无瓜葛纠缠了。 平心静气。 许天衣收起了《楞严咒》。 如今二九十八品莲绽放,他也有了抉择,不同于水火双莲,将道教术法分开,他可以一体修双法。 幽冥血莲、祥云金莲中都蕴藏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若同时修炼,必遭反噬。 “幽冥血莲,无意中就走了人魂之外在;祥云金莲,诵经诵读出了至阳至纯之金刚……” 许天衣忽然抬头,一脸愣样。 这不都选好了? “还抉择個屁啊!” 许天衣手里佛经往桌案上一甩,郁闷地倒回床上。 第52章 许天衣的盖世才学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天衣每日都在黎王府中教朱裕欣金融知识,以及银行方面的部门建设、部门职能、岗位分工、运转机理等等。 以至于哪怕是吃饭,这位溪鲤郡主都句句离不开银行与金融。 面对朱裕欣接二连三的问题,早有了心理准备的许天衣,不厌其烦地给她详细解答。 一个不耻下问,一个有问必答,两人俨然成了良师益友的典范。 许天衣所讲内容,并非照搬书上知识,上辈子有过血的教训的他,深知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重要性,可不想自己这第一位学生,就跟上辈子一些大学生们一样,被深深毒害。 起码当了几年的天下第一,眼界不一样了,对这个世界的发展有了宏观的了解,许天衣将脑子里还有的一些知识,进行了全面“本土化”。 许天衣坚信,上辈子再浅显的知识,放在这一世也足够用了,只要找对契合点,就能有相当显著的成效。 朱裕欣沉浸在学海之中,有着那种日益进步的奇妙感觉。 在她眼中,许天衣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俨然成了一位满腹经纶的教书先生。 更为重要的是,每每一堂课上完后,她就看到许天衣或坐在府门外的石阶上,或站在府内廊桥下,低头沉思。 教完学生,还回顾整堂课有没有教错,甚至为此感到烦恼,这难道还不值得那些自诩为王朝栋梁的国子监读书人学习吗? 朱裕欣由衷钦佩许天衣,至少在教书的某一方面上,她是无话可说。 只可惜,这位溪鲤郡主如何也不会想到,许天衣是在沉思,但思索的内容却是与她与课压根儿没有半点关系。 经过几日的思索,许天衣有所收获。 幽冥血莲,他毫无察觉下,走了外在的心杂功利,修炼了儒家负面情绪的人魂之力,这或许与他入京为官,进了庙堂有关。 并非读书人入不得庙堂,做不得官,而是他的目的性和计划性太强,已经影响了本心。 这或许也是祥云金莲迟迟没有反应的原因。 如果不是白马寺住持赠送佛经,他闲来无事读了读经书,祥云金莲想要有反应,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楞严咒》是佛门三大咒之一,自己虽说两世为人,到底还是年轻人,一腔热血的年纪,心神清净之后,修炼了佛门本心的金刚之力,倒是再正常不过。 一次性开了两朵莲花,本是落后的祥云金莲,绽放二品,瞬间反超幽冥血莲,走到了其前面。 这几日身体消化吸收佛门金刚之力,许天衣的体魄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和增强。 俗话说,锻体先炼骨,进而淬炼皮肤血肉,最后是五脏六腑。 得佛门金刚之力,许天衣不费吹灰之力,锤炼出了灿金骨骼,体魄有了巨大提升,力量也突破了数個档次。 依照他的判断,就是一个壮实汉子也承受不住他一拳。 就是寻常的修炼之人,纯粹武夫也好,三教两派也罢,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有过修炼水火双莲的经验,许天衣对这一世界的境界实力与九品莲花进行了充分的比较和挂钩。 莲花绽放四品,他能称得上二品高手;绽放五品就是一品高手的第一境,悟入境,这一境界在江湖上才真正被算作顶尖高手。 莲花绽放六品,就相当于一品高手的第二境,释离境,足以开宗立派,算得上开山之祖的人物。 莲花七品,一品第三境,走一境,已经有了争夺江湖十大高手的资格,背棺人扈三娘以及棺人常青,就是这一水准。 至于莲花八品,走一境巅峰,已经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点,如暮烛尊者、李扶白二人,还有四大宗师另外二人。 莲花九品,许天衣也说不好,他虽然达到了那一层次,但总感觉缺点什么。 他确信当时他的实力在走一巅峰之上,也有了突破飞升的资格,但第一次飞升,在与仙界与仙人没有起冲突前,他是真正想要飞升却飞升失败了。 摇摇脑袋,许天衣把烦躁思绪从脑子里晃出去。 “战火纷飞六年,五年的休养生息依旧难以缓过来,各地方的压榨剥削又屡禁不止,所以黎民百姓手中没有钱。”朱裕欣自言自语地分析着。 “京都是同样的光景,只不过天子脚下,这些事都做得更隐晦一些罢了。如此,钱财都积攒到了官员、豪绅手中,所以银行初步发展的目光首先就要放在这些人身上。” 朱裕欣的目光越发明亮。 “青龙大街,居住在这里的不是达官就是显贵,遍地朝廷命官,举目豪绅富商,而论及青龙大街的地段优良,谁能比得过当初有望龙袍加身的他!” 朱裕欣一双眼眸明亮夺目。 “这就是你选址黎王府的原因!” 许天衣只是瞧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看来这个妞儿,已经开始上道了。 可旋即,朱裕欣就皱起了秀眉:“大承朝廷的银行,安全方面比之马氏、临江等私人钱庄自不用说,朝廷只需要做好信誉方面的保证,豪绅富商的钱自然会放进来。” “可官员们的钱财……”朱裕欣摇头道,“清官之外的那些人,他们的钱财多是来自朝廷俸禄之外的贪污受贿,是如何也不会拿出来的。” “当官最怕的,一是杀头,一是落个贪官的骂名。你让他们把贪来的钱放银行,这两点可是都占了。” 许天衣一笑道:“你想简单了,朝廷再有信誉,你觉得豪绅富商就会把钱存过来了?不说朝廷如何做好信誉的保证,就是做好了,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们也不会放心。” “他们不考虑战争突然发生?十一年前大承发兵大运是那样突然,谁敢保证如今的大承就不会四分五裂?又或者北草原、南大山就能不对中原生出觊觎之心?” “一旦发生战乱,这些商人们的钱还能从朝廷那里拿回来?这还只是一个影响因素,以商人们的精明,考虑的只会更多。” 朱裕欣不理解了:“既然你明知困难重重,为何还要给朝廷开这家钱庄?” 许天衣缓缓站直身子:“因为我从来没有说过要给朝廷要给朱顼开钱庄,这家银行……是给大承开的。” 朱裕欣看着这个站立的年轻人,那挺拔的身影一瞬间好似变得更加高大。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怔怔出神的朱裕欣,下意识问道:“什么?” “那就是,只有做到了全天下人都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事,才能向世人向后人证明,我许天衣的盖世才学!” 朱裕欣默默用手遮上了眼。 这真是形象来自于才学,才学来自于自恋。 许天衣刚在她心中高大起来的形象,瞬间崩塌。 崩塌之后,又塌陷。 第53章 我这人一身反骨 拾阶小院来了一位客人。 那辆马车外饰简朴,看上去就是一辆普通马车,内里用料却是昂贵至极的锦绣绸缎,更有着皇室才能用的刺绣和图案。 雪燕有点郁闷和失望。 被这马车外观给蒙骗了,不然在街道口她就把这辆马车上的人给赶走了。 以马车主人的皇室身份,她拿着左侍令赶走了,那个家伙必然少不了一些麻烦。 下车的女子穿黑色长衣,戴着面纱,即便如此,也难掩其高挑有致的身材,那一双面纱之外的凤眼更是给雪燕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一看到不是简单的皇室成员,雪燕就更加懊悔了,站在院子里跺脚,停在了主房门外的黑衣女子,瞧了眼这少女,不再关注。 主房中,朱苡沫摘下了面纱,露出那貌美容颜。 “成了左侍,又当上了行长,还能在这儿住下去。” 她扫视着装饰简朴单调的屋子,平静的话语听上去不像是在反问。 “如你这种出生就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的人,岂会知道这样的房子也是天下九成人住不上的?我许天衣出身贫微,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还知足。”许天衣坐在主位上,随意说道。 “听说你最近赶走了不少人,如果不是我换了辆马车,恐怕也来不到这里吧。”朱苡沫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许多官员打听到许天衣在这里的住处,都是赶往这里,结果却是不等进入通景街,就被许天衣的人拿着令牌赶走了。 “你是长公主,亮明身份,那丫头不敢……嗯,还真不好说,那丫头没准儿真敢不让你进。” 许天衣点着头,眼中不但没有对方可能惹祸的不高兴,反而还有颇为满意的光芒。 “知道通景街名字的由来吗?”朱苡沫突然换了个话题。 “由商贸繁华的朱雀大街,连通了放眼全是达官显贵府邸的青龙大街,通景通景,通的不是风景,是仕途前景。”许天衣说道。 “因为你住进来,这通景街就变得更加名副其实了。”朱苡沫说道,“现在京都的官场都流传着一句话,哪位官员的马车能进了这通景街,就当真是前景畅通、前途无量了。” 许天衣微微挑眉:“我有那么大能量呢?” “被你的人拦在了街外,这些人来不了这里,就都去了左侍府。现在伱那座府邸,拜访的人天天络绎不绝,府门都快被踏烂了,你不管管?” “我不是让人跟管家说了。” “也是,如果你不说,那管家也不敢那么做吧,听了那些人送的那些东西,我都感到匪夷所思啊。”朱苡沫话里有话。 许天衣好像没有听明白,笑道:“承天建的情报工作也不赖嘛,这些都知道,要不是看了管家那日送来的礼单,我都还不知道呢。” 朱苡沫凤眼有愠怒之色:“你还真是明目张胆啊!那些人送东西还知道偷摸着来,你倒好,直接跟那边的管家说来者不拒,有多少收多少,就不怕刑部的人查是不是?” “项赘究?他要查早查了,为什么不动手?就是因为我一趟左侍府没有去过嘛,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去左侍府,刑部的人就立马出现,保准把左侍府围个里三圈外三圈,一只鸟都不让飞出去。”许天衣笑了笑。 “嘿,新官上任的左侍大人,贪污受贿,金银珠宝多少箱,古玩字画多少件,这位刑部尚书会以最快的速度统算出来,呈给你那位皇兄。” “嗯……甚至可能项赘究已经写好了折子,不等贪污的东西统算出来,就先参本上奏了。到时候,东西统算出来,就说又发现了一些藏得更深的,把数一改就是了。” “这叫什么?效率嘛。那位刑部尚书,办案多年,主打的不就是一個快准狠?” 朱苡沫定定看着拿自身性命开玩笑的许天衣,她想说你既然知道还敢这么做,但转念一想,就知道了许天衣这么做必定有他的原因。 “你想给刑部下套?” 朱苡沫觉得如果许天衣点头,她就不打算再跟这个家伙好言说话了。 她当初之所以引荐许天衣,一是其说的银行匪夷所思又有可行之理,她拿不定主意,二是因为许天衣拿出了她那块玛瑙。 如果说许天衣入京为官,是为了跟刑部尚书、户部尚书等人斗,这种破坏朝政、祸乱朝纲的事,她身为承天建正令,绝不允许发生。 她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许天衣是不是崔舍派系的人,又或者是西域派来分裂大承的奸细! 不会是丘南国已经与北珈达成了什么合作,密谋大承? 如果许天衣知道了这位正令大人一瞬间想了这么多,必定会非常钦佩朱苡沫的脑洞,放在上辈子一定可以靠出书养活自己。 “那些东西都在我的府上,我怎么也做不到给刑部下套?真当我消灾先生有通天手段,能把黑的描成白的?”许天衣摇头道。 “我只是真的喜欢那些珠宝字画罢了,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啊,穷苦出身的人,谁不喜欢?” 朱苡沫质问道:“你可知道那些人找你都是为了什么?你这样收下他们的东西,意味着日后银行一定会被插一脚,又或者其他地方要你这位左侍出面帮忙。” “这不是贿赂最基本的平等和默契么,不然人家干嘛把东西送来?” 朱苡沫双手不由握紧,她从未见过说话这么带刺儿的家伙。 就在朱苡沫又要开口时,许天衣抢先说道:“要说一些什么对我很失望之类的话?没必要,我这人虽然贪财,但却一身反骨,不是反你那位皇兄,是反那些我看不顺眼的人,所以嘛……我只贪财,不办事的。” “只贪财,不办事?你想好了那会是什么后果吗?你最好的处置办法,就是忍住你那颗贪婪的心,不收那些东西。” “你所谓的后果,不就是得罪一帮人了,咋儿,怕我以后在庙堂站不住脚?有你那位皇兄在,我如何得罪人,也一样能混得风生水起吧,你说呢?” 朱苡沫微微沉默,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只是那一双凤眼,光芒却更显锋锐,注视着许天衣。 “你刚才说反骨只反那些你看不顺眼的人,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假若有一日你看我皇兄不顺眼了,也会……反我皇兄?” “正面回答我!” 屋子温暖依旧,空气寒冷逼人。 第54章 挺香的嘛 “你说得对,庙堂上贪官不在少数,地方上的污吏也只会更多,贪腐已然成了大承庙堂的最大不正之风。” 关于许天衣讥讽朝廷如今贪污横行,朱裕欣微微颔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不只是她这位承天建正令,她那位当朝天子的皇兄,一样清楚,甚至比她更清楚。 可哪怕知道十官九贪,他们也只能坐视不管。 如今的大承,就像是一颗从高处摔下来的珠子,裂纹遍布,之所以还没有碎,是因为没有人碰它,但凡有人稍稍触碰,就会瞬间支离破碎。 贪腐、经济还有一系列问题,都是现在最大的外力推手,他们当务之急要做的是先修补珠子的裂纹,而不是处理这些推手,不然引起反弹,整个大承会四分五裂。 “我明白你今天来的用意了,我会尽可能少给你和承天建惹麻烦,只专注于银行上面的事情。有我这样的话,你该放心了吧。”许天衣说道。 朱苡沫挑了下细柳长眉。 就这样的保证,有可信度么,她该相信吗? 算了…… 朱苡沫起身,今日前来,她要做的试探做了,要的保证也有了,实在跟这个家伙没什么好说的了。 临出房门前,这位身份尊崇的长公主殿下转身,凤眼看向许天衣。 “你与那個人的关系……” 许天衣则是打量着黑色长衣也掩饰不住的傲人身材:“凹凸有致,婀娜多姿,长公主不愧是大承有名的美人儿。” “你与魔教……到底有没有关系!” 朱苡沫银牙暗咬,凤眼含怒。 许天衣看向了朱苡沫那修长双腿,偶有小腿肌肤从开衩一闪而过,白玉光泽与长衣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 最后,那目光上移,落在了小有成就的胸脯上。 “我若是猜得不错,长公主今年芳龄二十四五?花信年华,摽梅之年,不妨考虑考虑我?至少也给我一个机会嘛。” 朱苡沫凤眼充斥怒火,咬牙切齿:“好啊,伱想死……我不拦着。” 少时,一袭黑衣的貌美女子,摔门愤懑离去。 站在院中的李而,看着这一幕,再看看倚着门框笑容意味深长的许天衣,然后就一脸佩服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许天衣微微一扬下巴,回了少女一个得意的痞样动作,然后就转身回房了。 “挺香的嘛。” 朱苡沫快步流星回到马车,愤懑的表情,甚至略带一丝慌张的动作,让贴身保护的黑衣女子惊讶不解,素来处事不惊的长公主,何时这般失了风度? 想着在屋子里被突然上前的许天衣,一手按住肩膀,逼到了墙上,朱苡沫就气得胸脯起伏。 她身为大承长公主,身份高贵,地位尊崇,自幼被百般呵护,后来身居高位,更是自然而然有了不容侵犯的威严,何曾被人这样轻薄调戏过? 朱苡沫青葱玉手,紧紧抓着锦垫,气愤的同时,那平静如水的心境又好似有一丝罕见的慌乱。 不知是乱了阵脚所致,还是因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异性。 朱苡沫松开锦垫,摸了摸脸颊,竟是有些发烫。 连忙长呼出一口气,平复心境,最后脑子里浮现出许天衣那最后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刚消下来的火顿时猛冲上来。 “气死人!啊!” 旁边位子上的锦垫被狠狠抓起,又狠狠丢在上面。 回到长公主府,下了马车的朱苡沫,又恢复了以往那生人勿近的清冷威严气质。 她想着许天衣面对她质问反骨时给出的答复。 “大道在脚下,人不行,不怪路不平。” 言语一如当日在皇宫,胆大泼天。 对于这不是正面回答,却又比正面回答更加直接明了的答复,朱苡沫心情复杂,有些捉摸不准许天衣入京的真正用意。 只为青史留名的许天衣,会命令管家对官员们的贿赂来者不拒,全部收入府中? 在丘南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消灾先生,放着西域小半个“土皇帝”不当,这样的人会贪图钱财? 她停下脚步,黑衣女子也随之停下。 “持我令去承天建,让沈曼曼带人把左侍府封了,不管人还是东西,只能进,不准出!” 黑影一闪,女子便消失不见。 朱苡沫望向左侍府的方向。 不管你许天衣想做什么,我这半份人情,你得接着,我这半份倒忙,你也别想躲了。 翌日,听说了左侍府被承天建查封的消息,许天衣忍俊不禁。 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个朱苡沫,当真是睚眦必报啊。” 旁边埋头吃着葱油泼面的李而,抬起头:“我说了,那个女人,一看就不好惹,你还偏偏没事找刺激,倒霉了吧。” “有你屁事,不吃饭就滚回去守夜去。” 李而气得瞪眼,最后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面。 许天衣大拇指摩擦着木筷。 他自然清楚朱苡沫这么做的用意,好坏参半。 承天建封了左侍府,除非是许天衣牵扯到了什么刑部大案,不然这查封府邸,就彻底没刑部什么事情了。 有先斩后奏之特权的承天建,把自家左侍的府邸查封,你刑部还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什么?你们项尚书下的命令? 一样不好使,查封左侍府是我们正令大人亲自下的!正一品!就连查封府邸,都是我们右侍大人亲自带人来的!从二品! 朱苡沫这一手,算是让他许天衣承了情。 可另一角度说来,左侍府被查封,他这天子新贵的左侍大人,变相威严大减,甚至会被官员们怀疑是人过于嚣张以至于在天子那边失了宠。 以许天衣这些日子的行事风格和与人说话时的态度,若真是失宠,再不好的话就是罪责加身,锒铛入狱,下场何等凄惨,自不必多说。 兴许那户部尚书安连采、造银司主司宋才都已经“举杯邀明月”了。 “沈曼曼啊沈曼曼,看来还真要去好好讨好一下你这位右侍大人才行了。” 许天衣放下木筷,起身回小院去。 没走出几步,后面就响起少女的叫喊声:“喂!付钱没啊!” 第55章 谁弟弟? 教学了一天的许天衣,回到了通景街。 拾阶小院门口站岗的雪燕,一看到许天衣的身影,就不由分说立马跑去了面摊,开口就是:“老板儿,四碗面!两碗多加辣子,记得是多加!” 摊主儿墨齐仁应了一声,卧蚕眉小女孩已经飞奔出去抱辣椒去了。 今天朱裕欣的问题有点多,许天衣给她讲完再回来,时间已经有点晚了,面摊的常客们都吃完走人了,只剩下他们这刚来的一桌。 他看了眼直接面条下锅的墨齐仁,眉毛微微一挑。 水一直开着。 等面上来了,有人就直接手一伸,再一圈,把两碗辣子贼多的面弄到自己那边,然后就是吸溜吸溜的声音。 许天衣瞧了眼这面一来就埋头干饭的少女,对方完全不搭理他,就是吃面。 看来这是还记恨自己昨天教训她的事了。 从筷筒里抽出一双,许天衣也吃起面来。 “我看出来了,你这人平时坏得很,但只要有人一做出圈儿的事,你就更坏。”雪燕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这算是夸我?” “别觉得我是在服软,如果不是有师傅,如果不是那背棺材的女人保着你,我早就拧下你脑袋当球踢了,真以为脑子里有点东西就头铁了?” 雪燕嗤笑一声,杀人这种事在她看来跟过家家、玩泥巴一样简单,不,比这两样都简单。 许天衣没有跟这个丫头片子一般见识,早年的经历让他深知扮猪吃虎的重要,祥云金莲的金刚之力,会是他不轻易使用的底牌。 人前显圣这种事,还是交给幽冥血莲吧,毕竟幽冥血莲的神异,有南方的巫术那块大牌子挡着,解释得通。 出神之际,面摊又来了一位客人,是个青年才俊,一身白衣,仪表堂堂。 看到对方那身打扮,墨齐仁不敢说什么打烊收摊之类的话,何况锅也热着,只能笑问道:“客官,吃面呐?” 那位俊秀儿微笑道:“老板,耽误你收摊,叨扰了。听说这儿有家很好吃的面摊,特地赶过来的,还望老板能再做一碗啊。” 李而看了眼那人,又瞧瞧许天衣,似笑非笑了一下。 意思是说,瞧瞧,人家多么知书达礼,再看看你,整个儿一横行街市的恶霸。 然后,李而就见到许天衣还真是抬头朝那边瞅了瞅,好像真向楷模学习的觉悟。 对方一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都这样说话了,墨齐仁哪里还敢有半点儿脾气,应声后连忙又下了一把面条。 那俊秀儿在隔了许天衣两三张桌子的位子坐下,见许天衣看来,还微笑着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来时我瞅见那烧饼店门口,小老板又在嗑瓜子,嘴里还唱着曲儿。”许天衣说了一句。 “有什么可稀奇的,有两天了。”李而回了一句。 “裁缝铺那边,平日里只敢躲屋子里的小娘子,我今天也看到露了個头。” “这才是伱想说的重点吧。”李而斜了一眼。 “没发现最近小院附近干净了许多么?” 李而笑了一声:“有什么可稀奇的,整条街上的垃圾都少了,从前两天吧,就有些人在打扫了,我还特意招呼了两个过来,给扫了扫门口的瓜子……路人丢的垃圾,那些人,挺殷勤的。” 许天衣仍低着头吃面:“上次我教训过的混混儿,最近来街上闹事没。” “给你当门神都当够了,还指望我给你看街啊?没瞧见!”李而筷子使劲往碗上一砸,见许天衣看来,心虚地从嘴里挤出一句,“那天看见被人打了,应该这些日子都不会出来了吧。” 许天衣点点头,不再说话。 李而也不是什么傻乎乎的丫头,人在江湖,脑袋瓜是灵光的,瞧了眼那白衣俊秀儿,顿时明白过来,脑袋往桌子上凑了凑。 “你是说打扫街道的人还有打了泼皮的人是他找来的?” 不等许天衣说话,李而就自顾自点着头分析。 “没错,一定是了,这是技术活儿啊!那些想着讨好你的狗官们,连街都进不来,更别说见你了。看看这家伙,你住这条街,就帮你打扫这条街,还维护这条街的治安,这阿谀奉承是不声不响又恰到好处啊!” “难怪那胆小的烧饼店老板,胆儿更小的裁缝铺小娘子,还有其他一个个街上住户,比起以前的拘谨都放开了些。” 许天衣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信不信,这些事压根儿与旁边那人没半毛钱关系。” “难道是一毛钱关系?” 许天衣敲了这小脑袋瓜子一下,少女后知后觉。 如果真是这个俊秀儿做的这些,那对方也这个时候应该过来主动打招呼才对,而不是装作陌路人,那样只会显得虚伪和做作。 “怎么回事儿?”李而不懂了。 许天衣摇摇头:“当我神仙啊,什么都知道。等着看吧,水落石出,水不降下去,怎么看石头?” 李而一脸鄙夷:“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平常不是挺不可一世的吗?” 随即,这只江湖上的燕子就把脑袋扭向一边儿,看着渐晚天色下,一群人朝这边走过来,气势逼人,立刻会意过来:“水这就要降下来了?” 许天衣耸耸肩。 只见那白衣公子哥儿刚吃上热气腾腾的葱油泼面,就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全是家丁一样的打扮,可这些家丁也太壮实了,一看就是练家子。 到底是府邸家丁还是武馆打手啊? “有几个熟面孔诶!”李而努努嘴,跟许天衣说,“瞧后面那几个,就是那天打泼皮的人,讨好你的人要出场了啊。” 许天衣把她脑袋拨向一旁:“我们不是今天的主角,吃你的面。” “嘿,陈桥,本公子的地盘你也敢凑热闹,有几个脑袋啊给我砍啊?”一个冷笑的声音从人群后边儿传过来。 李而朝许天衣看看:“这说话的语气,那人嗓子该不会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吧?你弟弟?” 只是刚说完,少女就怔住了,慢吞吞回头,冲许天衣心虚笑笑:“我开玩笑的。” 许天衣扭头朝那边看去,李而屁股离开板凳,人就要飞跑出去,结果被早有准备的许天衣一把抓住了后领。 小山一样的肥胖青年从后面走了出来。 许天衣眯眼看着少女:“谁弟弟?” 李而笑容更心虚了:“我弟弟,我弟弟。” 第56章 拾阶小院的原主人 “孙忠旭,我今日只是来吃面的,不想与你起争执。” 白衣俊秀儿哪怕被众多打手一样的家丁围着,依旧面不改色,自有一股大家之风。 那横肉堆积的肥胖青年,冷笑道:“你不想,本公子就要绕道?上次你仗着人多势众,在醉花楼羞辱我,这账本公子还没有跟你算呢!” “我说的难道不是真话?”白衣青年又是打量了打量对方,“你这体型,说你会把姑娘给压坏儿了,错了?” 名叫孙忠旭的官宦子弟,一脸怒色,狞笑道:“好啊陈桥,今天我就看看,伱这体型能招架住本公子几拳!” “来人!给我打!” 孙忠旭大手一挥,就要让手下人动手。 早在这群气势汹汹的人来到面摊时,墨齐仁就把孙女拉过去,躲到了最后面,生怕被牵连。 “喂,要打起来了,你不管?”李而看着许天衣依旧在吃面,催促道。 “人家好歹帮你打扫了瓜子皮,你这是打算恩将仇报?” “可这行径分明就是恶霸嘛!”李而好像一个见义勇为的女侠,“他们这样横行霸道,老天爷看得过去,本姑娘还看不过去呢!” “看见那胖子后面的人了吗?” “那个小山后面的小小山?”李而看着肥胖青年后面的一个有着两撮小胡子的富态男子。 “这院子就是我从他手里买回来的,嗯,应该算买回来的吧。” 李而看着那孙忠旭,明白了:“原来他就是你说的压榨这条街上百姓的幕后恶霸啊,那本姑娘更要教训教训他了。” 说完,撸起袖子露出纤细小胳膊,李而就走上前去。 许天衣在其从旁边路过时说了几句,可少女听了之后明显有些不高兴,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脸不畅快地走上前去。 “喂!你们给本姑娘住手!我家公子在吃饭,一個个眼瞎看不见啊?” 孙忠旭还有那富态男子刘希,以及一众家丁,都是朝少女看去,最后视线后移,落在了那个背对他们吃面的年轻身影上。 “今日之事与其他人无关,不要坏了人家的面摊,也不要打扰那位公子吃饭的雅兴,我与你的恩怨出去解决。”陈桥起身,目光直视孙忠旭。 孙忠旭却是不理这家伙,眼神示意下,两个家丁就把陈桥给按回了板凳。 “那位公子,我知道你是庆王府那边的客人,本公子名叫孙忠旭,在京都地界也算有点名声,外地来人在正安城能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你说是吧?” “那座宅子算我送给朋友你了,自你住进去后也没有再让人去打扰过你,这街上的一些事情你也看到了,我给朋友你的面子足够大了,所以……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孙忠旭仗着有一位从三品司农寺少卿的老爹,平日里没少在这京都作威作福,通景街在内的几条街都是他胡作非为的地盘。 如拾阶小院这样的宅院,他不知道霸占了多少,有人想买,好啊,不狠狠宰你一顿还想买下来? 那富态男子刘希,则是府上管家,算是他孙忠旭最忠诚的走狗,许多事他这位少卿之子不好出面,都是由刘希出面,就比如敲诈许天衣买院子的事上。 也正因那次买院子,绿袍儿丢出了庆王府的令牌,刘希吓破了胆,立马溜回去跟孙忠旭汇报了。 庆王府,那可是一品亲王庆王的府邸。 孙忠旭得知后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如果真是什么庆王府的尊贵客人,不应该住在庆王府吗?就算是久居京都,用得着自己上街买宅子? 孙忠旭笃定许天衣不过是庆王府的普通客人,甚至都可能是管家管事一类小有奴权的人的亲戚,与庆王没有半毛钱关系。 别看孙忠旭飞扬跋扈,欺男霸女,可到底是朝廷命官的儿子,做起事来精明得很,每每做恶事前都会打听对方身份底细。 再有就是欺负人时往往都是威逼利诱的手段,不轻易杀人,一旦杀人就务必杀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正因如此,孙忠旭在百姓口中名声极差,京都官府一般存在的正安府,却几乎没有收到过其状子。 料定许天衣不是什么庆王府贵客后,孙忠旭还觉得不放心,又派刘希去打听,结果自不用说,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而且几日下来,根本没有一辆富丽马车去过宅院。 饶是如此,因为庙堂上承天建左侍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正安城的官场此时过于敏感,这位孙少卿之子谨慎起见,也没有再惹是生非。 按兵不动几日后,这不又让手下上街做了那些事,算是给了许天衣一个面子,也算是为之前刘希的跋扈态度暗地里道了个歉。 如今见面,孙忠旭觉得,兴许还是他谨慎过头了,自己那些示好可能让对方以为自己好欺负了。 因为自他说完话,那个身影就一直没有回头的意思,仍在那里吃面。 “朋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算你有庆王府那边的关系,但说到底这里是京都,一个外来人还是不要摆这种架子为好!” 江湖中人的李而,可不惯着这样一个官宦子弟,皱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你这胖猪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抓紧走开,别打扰我家公子吃面!” 脾气本就不好的孙忠旭,再也难压心中怒火,冷笑道:“强龙都压不过地头蛇,本公子今日就好好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强龙的本事!” “想安安静静吃饭是不是?来人!给我先把这个破摊子砸了!砸!” 话音落下,一群家丁就冲出去搬桌子抬凳子,准备乱砸一通。 孙忠旭则是一脸阴沉地走向了陈桥,想着先把这个当日在青楼让自己颜面尽失的家伙修理一顿,再去处理那个外地来的乡巴佬。 刘希跟在后面,随时准备好了拉住自家主子,打那陈桥可以,但对方怎么说也是与他家少爷有着对等的身份,下手重了难免会被老爷训斥责罚。 孙忠旭只是才走出几步,就听到了砰砰砰的重物落地声响,扭头朝路上看去。 只见自己那一个个打手一样的家丁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更有几个家丁,还在空中,呈弧线刚砰的一声砸落在地上。 孙忠旭扭头,看到了最后一个家丁,正被矮了一大截的少女提小鸡一样横提在手里,然后就像是丢垃圾一样被丢了出去。 砰的一声,家丁飞到了路上。 高手! 刚感到不妙,孙忠旭立马回头,瘦小的身影如鬼魅般已经站在了眼前。 李而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孙忠旭异常惊悚。 不等他说话,只感觉自己那厚重如山岳的身体忽然轻快了,然后就是天旋地转…… “啊!” 砰! 第57章 小小伪君子 李而冲刘希竖了一个大拇指。 在她把那头肥猪丢出去的时候,眼疾手快的刘希就已经自己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面摊。 最重要的是,刘希强忍着半条命不要,去接自家那山一样的少爷。 李而觉得,那小小山被小山这一砸,至少也得在床上躺半个月了。 满地的人在路上哀嚎,远处不少人偷偷露头,看到这一幕,惊吓不已,又暗自叫好,大快人心。 墨齐仁身体发抖,被爷爷早早就捂住眼睛的卧蚕眉小女孩,好奇地歪着脑袋,想看却又被爷爷的手捂得严丝合缝。 李而看了看路上的堆积在一起的哀嚎身影,小手一撩额前刘海儿,倍感满意,也不去看那面色呆滞的陈桥,拍拍手回位子去了。 从地上狼狈站起来的家丁,几个摔得轻的一起搀扶着自家少爷和管家,其他摔得重的,则互相搀扶着,狼狈离去。 那走时龇牙咧嘴的孙忠旭,也免不了世俗,因为拉不下面子,丢了几句狠话。 已经吃完面的许天衣起身,那些人见状,脚步顿时快了几分。 许天衣则是对那还有些后怕的墨齐仁说道:“帮你老头儿保下了摊子,就当是今天的面钱吧。” 有苦说不出的墨齐仁,只能苦笑着道谢:“谢谢公子。” 对方不知道,他是希望摊子被砸的。 对方这看似是帮了自己,殊不知却是给他的摊子惹上了更大的麻烦啊,今日摊子不被砸,那些恶人以后岂不是报复得更狠? 但说到底人家也是好意,他总不能别人帮了自己,自己还要添上几句埋怨的话吧。 看出了墨齐仁脸上的苦涩笑容,许天衣也没去说什么。 许天衣与李而刚离开面摊,没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喊声。 “这位兄台,慢些!”白衣青年快步追上了上来,脸上笑容真诚,“刚才的事多谢两位了,没有两位我只怕就要遭殃了。在下陈桥,乃……” 话没有说完,这位俊秀儿就惊呼一声,然后也体会到了天旋地转的感觉,砰的一声,摔在了数米之外。 许天衣走向拾阶小院,李而拍拍手,快步跟上。 “为什么让我把他也丢出去?那人本姑娘看着还算顺眼,读书人都是这样文质彬彬的,你看不惯也没必要动手啊,那身子骨摔一下不得疼三天?” 许天衣一笑道:“你都这样说了,丢的时候还那么用力?” 李而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这不你让我丢的嘛,反正不摔死,出了多大问题也都是你背锅,是不是啊左侍大人?” 许天衣嘁了一声。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呢,单纯看不顺眼读书人?那伱自己平日里还装出一副读书人的文雅样子。”李而讥笑。 “这陈桥比刚才的孙忠旭还阴险,比起流氓无赖,表里不一的读书人不更让人厌恶?” “嗯?” 许天衣停下脚步:“你已经看到了,孙忠旭与陈桥不合。” 李而点点头。 “你信不信,他就是知道孙忠旭在这儿,也打听到了在孙忠旭这地盘上有一位跟庆王府沾点关系的外地人在,才特地过来,特地一個人过来。” “他就是要演一场知书达礼、平易近人的读书人被欺负的戏给我看,结交上我这个朋友。陈桥或许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一定比孙忠旭精明,猜到了我的身份不会那么简单。” 李而瞪着大眼睛,黑眼珠转了转,最后一挥手。 “切儿!你这讲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差点就信了。就是吃碗面的工夫,碰巧遇上了一场官宦子弟的小打小闹,有你说的这么多弯弯绕绕?打死我都不信咧!” 许天衣背负着双手,也不去多跟她说什么。 “好奇的话,让奉字谍眼的人查查,你就明白了,记住跟我说下陈桥的身份。” “我不好奇!” 许天衣回头,语气不容置疑:“你必须,好奇。” 李而皱了下鼻子,嘟囔着“明明自己想查,装什么装”就率先进院子去了。 看着两道背影进了院子,摊主墨齐仁收起了碗筷,摇头低叹一声。 卧蚕眉小女孩不知道爷爷在惆怅什么,以为爷爷是累了,从他手中拿过碗筷就跑向后面的水桶去了。 翌日。 大清早儿,许天衣刚起床出了屋子,李而就兴冲冲跑过来。 “喂!你要不以后当算卦先生去吧!让你给说对了!那陈桥的父亲身份也不小呢,从三品太府寺少卿!” “这孙忠旭、陈桥二人,平日里就不对付,当街吵架是常有的事,还有几次都大打出手了!最近一次就是在朱雀大街的醉花楼,那陈桥羞辱了孙忠旭的体型,昨日儿八成是孙忠旭想要报复回来!” 许天衣噢了一声。 “你噢是什么意思?” 许天衣不搭理她。 李而掰着手指,回忆着昨天的事分析道:“孙忠旭派人整顿街道,给你示好,那陈桥也知道了你这位庆王府的客人,便故意独自一人露面在孙忠旭的地盘上,在你面前表现出知书达礼的样子,甚至还大义凛然,不愿殃及他人……” “哼!果然,读书的都是一群伪君子!忒孬种!要早知道那陈桥是这样的人,我丢他的时候就多用几分力气了,保管他躺床上十天半个月!” 许天衣则想着更深处的原因。 一位司农寺少卿,一位太府寺少卿。 司农寺掌管粮食积储、仓廪管理以及京都官员的禄米供应等事务,而太府寺主要负责的是宫廷库藏和贸易。 两者之间的业务往来频繁,且关系微妙如礼部与鸿胪寺,是敌对掣肘关系,两位少卿大人看来积怨已久,以至于后辈之间都产生了矛盾。 最重要的是,这两个部门机构都与户部的业务往来更为频繁,掣肘关系也更为深重。 想到这儿,许天衣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户部,可是那位安尚书的老本儿了。 “喂,你这样的表情,很让人毛骨悚然啊。”李而一身鸡皮疙瘩似的耸肩跳脚。 “面摊那边,多看着点,有人去闹事你就能免费吃面了,闹一次两碗面,不准多吃!” 早早就被许天衣没收了钱袋子的李而,眼睛一亮:“次数不限?” “不限。” 刚说完,已经出门的许天衣又折身回来。 “如果让我知道,你故意找人去闹事蹭面吃,什么后果你可就要想清楚了。” 舌头已经舔到上嘴唇的李而,顿时掐灭了心中刚萌生出来的坏心思。 许天衣走了,有一句话从门外传进来,让李而欲哭无泪:“昨夜问你奉字谍眼中人要的那袋银子,给扈三娘,充公了。日后再有这类情况,我不饶你。” 院子里,雪燕李而气得挠头跺脚。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啊!啊!” 第58章 菩萨入京 离开了拾阶小院,许天衣的脚步快了许多,脸色也变得微微凝重。 小院中,许天衣离开不久,东厢房那间最阴沉的屋子,有人从中走了出来。 佝偻老妇人双手撑棺,将巨大绿漆黑棺倾斜着从狭小屋门抬出来,背到身上,然后就那么腾空而起,身形轻灵离去。 “走一境啊,真让人羡慕。”手撑下巴坐在石桌上的李而,发出感慨。 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女腾地一下跳起来,想到今天几月几号,脸色微微一变。 “奉字谍报,菩萨入京!” 东城门,威武门。 作为大承京都,正安城之大,天下为最,其东向城门最为隆重威严,便有了威武门之名。 高大雄壮的甲士们手持长枪,目视前方,神色肃穆。 城防营,负责正安城中,皇宫以外的巡防治安之职。 此刻的城门上,气氛浓重且压抑。 城楼前不但聚集了除值守无法离岗外的所有城防营将领,而且就连正四品宣威将军的刁钱眼,这位城防营统帅也亲自来了。 居于所有将领中间,身披一副亮银甲胄,只是那体型实在臃肿,穿上甲胄后,更是如同山岳一般。 那司农寺少卿的儿子孙忠旭,与之都无法相提并论,两者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刁钱眼和城防营之所以摆出这般如临大敌的样子,实在是即将从东城门入京的那一位,确实是一位大敌。 东方佛门圣地,罗刹海,海菩萨。 这位海菩萨,是成名已久的一品高手。 若仅是如此,也不会让城防营大动干戈,只因大承如今的东域,就是十年前被灭国的大运王朝,成为大承疆域后被划分为陇右、海河两道。 大运国重佛轻道,尊崇礼佛之术,罗刹海在那时就已经是佛门圣地,香火极盛。 如果不是佛门讲究六根清净,与大运皇室少有牵连,大承踏灭大运国后,也不会默许罗刹海继续存在。 可纵然如此,在当朝天子才放下灭佛打算,仍重道轻佛的形势下,这位来自罗刹海的一品高手要入京,如何能令刁钱眼不重视? “将军,幽阙军的斥候。” 刁钱眼身边儿的一名城防营将领,突然指向城外开阔地上的几个黑点,隐约可见是骑乘战马、背负弓箭的兵士。 京都乃天子脚下,大承中枢,重中之重,常年有四支护城军分别驻扎四方,是拱卫京都的主要外围力量。 那几名骑兵,就是驻扎城东的护城军,幽阙军。 “看来尤文鸾那老家伙也坐不住了。”刁钱眼笑了一声。 此刻这位宣威将军,哪里还有当日在许天衣面前的谄媚姿态,虽然依旧吊儿郎当,甚至因为身体臃肿,还让手下搬了个石墩放在后面,累了就坐一坐。 “这尤文鸾真是会偷奸耍滑,只派几個斥候跟着,明显是等那罗刹海的菩萨进了城就撒手不管了!”有将领气愤道。 刁钱眼摆摆手:“本就是这样,城外幽阙军,城内城防营,这是禁令。” “不过你们也不要觉得那老家伙这几日就过得安心,从那位海菩萨进入中部地域,尤文鸾就没怎么睡过好觉。” 有位将领笑道:“等人进了城,尤将军就高枕无忧了,我估计啊尤将军现在都已经躺床上,就差阖眼了。” 面有刀疤的一位将领,哼了一声:“佛门高手,没有陛下旨意,岂能随便入京?这菩萨知难而退也就算了,真要不识抬举,将军,你只管交给我!” 此人便是刁钱眼的副手,城防营副统帅薛重,正五品武官,京都军伍中赫赫有名的凶人。 刁钱眼没有说话,眼睛微眯,朝那直通城门的平坦官道上望去。 在那数百米外,有一个女子人影,着黄袈裟缓步朝威武门而来。 女子面相圆润静美,自有一股怜悯众生的慈悲之气,眼睛“八分开,二分闭”。 手持佛珠状,但手中却空无一物,行走间,一步虽慢,道路却好像缩短了十米。 刁钱眼微微扭头,看了眼薛重,后者会意,举起了手。 霎时间,城墙之上一片金石声响,一排排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上前,搭箭蓄力,只待薛副统帅一声令下,就开弓射箭。 城墙上,肃杀之气充斥。 不止于此,城门大开,一队队持长枪、披重甲的城防营兵士涌出,数线拉开,标准的梯形进攻阵势。 正安城方面,态度显而易见,你海菩萨胆敢再上前,就是想以武乱禁。 下场只有一个,死! “吆,这不是刁将军嘛,这披甲搭弓的,京都也有仗要打?” 一袭黑色衣衫的许天衣走上了城墙,看着城楼前刁钱眼等一干将领,还有一排臂力惊人的弓箭手,面容惊讶。 “许大人?什么风儿把你吹到这城门楼子来了?” 一看到许天衣,刁钱眼那凝重面色就顿时愁云散尽,喜笑颜开地迎上来。 “京都这城墙虽然宽敞大气,却也比不得城内的平坦大路,您尤其可得看好了呐,别给磕到了脚。” 阿谀奉承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将军的样子。 一群城防营将领,饶是早已见怪不怪自家大人这不要脸的样子,可还是感到脸上无光,不是看天就是看地,而那位副统帅薛重,一双眼睛,则始终凶狠盯着那袭黄袈裟。 “刁将军不用管我,去行使你的职责,不要误了大事。”许天衣笑道。 已经走近许天衣的刁钱眼,小声说道:“许大人,可是为了城外那位海菩萨而来?” 这个时候登上城墙,除了因为外面那尊罗刹海的菩萨,还能为何? “实不相瞒,皇宫那边到现在也没有信儿传来,我这里也是犯难,不敢贸然让那菩萨入京。不过要是许大人的事……”刁钱眼面色一狠,仿佛做了什么天大决定。 “大人,你只需要一句话,我这就把弓箭手和城门外的人撤了,大不了这官不当了!” 许天衣眉眼一抬:“将军之位都不要了?” “不要了!有大人这位正二品兼正三品罩着,我刁钱眼还在乎一个正四品的宣威将军?”刁钱眼讨好道,“只求大人以后不要忘了我这点小功劳,不会随便将我舍弃了。” “哪能啊?刁将军为了我,都已经做到丢官弃爵的份儿上了,我许天衣哪能是见利忘义,不顾及情谊的人?” 刁钱眼好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那许大人,我去了?” 许天衣大手朝前一指。 “好!”刁钱眼低喝一声,转过身去,昂首挺胸,迈着大步子过去。 只听身后传来高喊声:“刁将军,只管去!该杀就杀!绝不姑息!” 大步向前的刁大将军,险些一个跟头儿,滚到前面去。 第59章 海菩萨的悟入境 “放!” 只见薛重高举的手狠狠挥下,嗖嗖嗖的密集破空声瞬间充斥城墙之上。 万千黑影攀升向高空,远远望去如同黑幕,朝广阔大地笼罩而下。 箭雨未到,肃杀之气已是降临。 那几名骑兵策马扬鞭,离得更远了,生怕被密集箭雨波及。从慌张动作来看,显然没有预料到城防营如此果断生猛。 箭雨瓢泼,锋锐箭头刺破空间,斜冲大地,大面积覆盖下,有那么几十支箭羽冲着黄袈裟的海菩萨而来。 尽管今日一早入京的人群就被驱散,也给他们下了今日东城门不准进城的通告,可仍有一些人抱着侥幸心理没有离开或选择绕道。 此刻瓢泼箭雨下来,可没人管得了他们的死活。 面对盖满天地的箭羽,这或百姓或商贾的少数几十人,已经吓得大惊失色、肝胆俱裂。 有的更是已经双腿发软,瘫坐在了地上,好似认命一般,哭丧着脸,闭眼不敢去看那将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漫天箭羽。 “阿弥陀佛。” 有女子柔静之声于天地间响起。 剃净烦恼丝的菩萨抬头,圆润面相上,悲悯之气浓郁几分,话音落下的一刻,有神圣佛光自身后升起,普照开来。 肉眼可见的一圈圈涟漪,于广阔大地上,于城墙上无数人的注视下,荡漾开来。 佛光所过,笼罩了因为恐惧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成百上千的箭羽落在金色涟漪上,犹如鸡蛋撞石头,或是箭头扭曲被弹开,或是箭身被反冲力量拦腰折断。 杀伤力强大的箭雨,自三米高的空中好似断线风筝,垂落大地。 绝处逢生的数十名百姓商贾,望向远处那站立的黄袈裟身影,无不投去感激的目光。 “一品高手!”城墙上有将领惊呼。 刁钱眼沉默不言,海菩萨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佛门高手,这样的人物,不是一品根本不可能。 薛重那边,已经第二次抬起了手。 手落,箭射。 望着城墙上再度升起的黑幕,箭雨宛若覆盖大地的黑网,死里逃生的数十名百姓商贾,身体再度忍不住瑟瑟发抖。 “佛光普照,今日算是开眼了。”有将领感慨。 早就听闻一品高手可以做到内力于外,如南方巫术、道教术法等等,都有着天地变色的奇异手段,但听说与真眼实见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薛重眼睛微眯,紧紧盯着海菩萨。 以如此大手段来庇护其他人,内力消耗必然极大。 看你这第二轮怎么撑! 箭雨瓢泼,攒落大地。 下一刻,城墙上无数甲士的眼睛不由瞪大,露出了惊艳又不可思议的目光。 只见广阔大地之上,佛光之盛压过了朝阳晨光,一轮金色大日从那黄袈裟身影的后方冉冉升起。 神圣威严的梵音响彻天地间,轰击在场数千人的耳膜。 菩萨相一闪而过,大日随之破开,一只修长的金色手臂伸出,佛光耀眼,不容直视。 金色玉手上举,掌心朝外,五指自然伸展开来。 佛门无畏印! 顷刻间,天地似有伟力降临,万千箭羽停滞当空。 金色玉手轻轻拂过,箭雨垂落城墙百米之处。 那数十名百姓商贾,此刻已是跪伏在地上,双手合十高举,拜敬菩萨。 箭雨落,金日消。 大日消散,佛光收敛。 除了大地之上密密麻麻的箭羽,天地间宁静如一切都未发生。 城墙之上,已是呆滞一片,无数城防营将领、甲士都是一脸惊疑,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幕是真实发生的。 雪燕李而拿着左侍令一路畅通无阻,身影轻快地上了城墙,来到了许天衣身边,恰好看到了菩萨拂手的壮观景象。 “这是什么手段啊……”少女大吃一惊。 许天衣神色自若地说道:“菩萨施印无畏,佛门救济众生。大慈心愿,愿众生心安,无所畏怖。” “这得走一境了吧。”李而咋舌道,“也就三教两派之人不列入江湖十大高手,不然以海菩萨这一手,怎么也得进前五了。” 许天衣看了她一眼:“只是一层悟入罢了。” “嗯?”少女抬头。 “一品修行,重在心境。到了一品这一地步,寻求的都是天人合一,所以世间传的儒家、道教等,只顾天地感应,不注重自身修行,是无根浮萍,这样的说法一直是错误的。” 李而这次没有反驳。 身为天下第一大江湖势力中人,她自认为修炼比许天衣懂的更多。 不说其他,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纯粹武夫,到了一品境界,实力高低一样要看心境,与其说心境是什么天人合一,她更觉得心境是武夫突破自身极限的枷锁,心境圆满,武夫就能做到以力破万法! “这样的手段,悟入境能施展出来?”虽说没反驳许天衣,但性格还是让李而问了一句。 “悟入悟入,以状态、追求顿悟打破二品桎梏,如此一品一层境界才有了悟入之名。” 李而冷笑:“求得心境入一品,这在江湖上不是什么秘密,也就你们朝廷中人才觉得这是可以拿来炫耀的东西,不好意思,你找错人了,不如以后在那黑衣女子面前显摆,说不定就能给那玫瑰拔了刺儿。” 许天衣感到好笑:“那我问你,那海菩萨以何种心境入的一品,你可知道?” 李而皱眉不说话了。 奉字谍眼中记载了不少一品高手的资料信息,但关于这位一直待在罗刹海少有外出的海菩萨,好像记载还真是少得可怜。 见李而的眉毛都快皱到了一起,许天衣也不再跟她卖关子。 “海菩萨早年也是贫苦人,半路出家入了佛门,以佛经养内力,成为二品高手,最后以慈悲怜悯之心入的一品。她追求的心境……” “众生疾苦,慈悲在心。” 李而嘀咕一句:“众生疾苦,慈悲在心?” “疾苦之人心怀慈悲的心境追求,要求人生疾苦、饱受风霜的人,还要对这个世界对其他人心怀慈悲。”许天衣说道。 李而龇牙:“她还真敢想啊,这不就是烂好人追求,不过话说回来,这追求……高了点吧?” 许天衣一笑,手放在她头上,又随即往上抬了抬。 “这追求高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儿啊,这位菩萨的心,才是真正的比天高。” “你信不信,真要让她做到了心境圆满,只怕会从一层悟入直接去往那三层走一了啊。” 李而呆立原地。 “跳过释离,直接走一?!” 第60章 八分观世间 李而忽然想起了师傅的话。 三教两派的手段,还有练气士,比之武夫都好华而不实,所以实力高低是在于生死较量,是力量真正的碰撞差距,而并不是什么场面壮观、色彩绚烂。 不过总体来说,三教两派和练气士,多数情况下,他们的手段越加华丽,实力也就越强,这是公认的道理。 他们的教主,前任教主,那位英年早逝的天之骄子,虽是水火双法称霸江湖武林,但一来,三教两派的力量并不弱,二来,他们那位教主做到了前无古人的兼修之法。 道教术法于外,自我中心在内。 如此天纵之资,如此修炼,同境界之中又有谁能匹敌? 其实这样的情况在道教中并非没有,许多道士都是练剑高手,可谓是道教高人,也修得了武夫剑道。 兵器之道,乃武夫之道,并非道教之道,虽不是纯粹武夫,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习武之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以海菩萨施展出来的手段,就算只是一品悟入,那也绝非寻常的悟入境。 李而从震惊中缓过来,再看向那海菩萨时,竟是有了面对背棺材女人的一丝潜在忌惮。 那日师傅与背棺人对掌吃亏,她才真正意识到走一高手的可怕,也深知那位背棺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眼前这来自东方佛门圣地的菩萨,虽只是悟入境,可所求心境居然如此可怕,一旦圆满,便直接成为走一高手。 妖孽天赋! 披黄袈裟的菩萨已是走到了距离威武门只有百米的地方,气氛空前紧张,火药味已是浓烈得令人窒息。 距离的拉近,也让人更看清了这位菩萨的容貌之静美。 李而眼睛微眯,朝那菩萨瞅去。 “奇怪啊,菩萨相都是‘二分开,八分闭’,可这位菩萨的眼睛大而圆,亮而慈,难不成这是活菩萨与死菩萨的区别?”意识到说错话的李而,连忙双手合十,“呸呸呸,天地保佑,菩萨勿怪,我本意是说石像,石像……” 许天衣饶有兴趣:“你还是个佛信徒啊。” 李而给了他一个白眼。 “菩萨相,‘二分开,八分闭’,寓意二分观外,八分观内,是二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的自在相。这位海菩萨恰好相反,八分观世间,是不自在的束缚之人啊。”许天衣感叹。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而歪着脑袋,就感觉这个家伙,简直离谱。 许天衣一笑:“你猜啊。” 李而则若有所思说道:“束缚之人,有点像道教的画地为牢啊。” 许天衣认可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你才孺子呢!你全家孺子!” 刚说完,这雪燕就躲远远去了,生怕再被许天衣抓来一通巫术恐吓。 威武门前,城防营兵士长枪在前,严肃漠然,冷厉杀伐之气使得空气都有凝固迹象。 薛重再一次举起了手,但这一次却是无比沉重,因为接下来,就是下面的梯形进攻阵势发起冲锋了,这与之前的箭雨,意味完全不同。 擅闯京都,死罪! 所有人都是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就连李而都下意识握紧了手。 海菩萨的厉害,在场之人清楚,可没有人认为,其一旦踏出那一步,还能活着离开。 李而看向许天衣,眼神中有询问之色。 你不阻止? 许天衣不去看他。 李而眨了下眼。 再不拦着,伱请的菩萨就死了,死菩萨进城可起不了作用。 眨完眼的李而,随即就低下头:“呸呸呸,心诚则灵,心诚则灵,菩萨勿怪,菩萨勿怪……” 许天衣对她说道:“你有眼福了,海菩萨通天本领,你之前看了菩萨拂手式,接下来就该是佛珠慈岁了,别看那女人手上没有佛珠,没有比有,更可怕啊。” 雪燕眼睛一亮,双手一撑就站到了城垛上,使劲张望,嘴里还念叨着:“可不能再错过一点了。” 有城防营将领看不惯这個小丫头片子的无礼,威武门的城垛也敢踩?! 那城防营将领刚要出声呵斥,就感到身体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 “堂堂城防营守将,站都站不稳?再丢人现眼,给老子滚去喂马!”体型如山的刁钱眼冷喝。 那名将领愣住了,欲哭无泪。 将军啊,分明是你那屁股…… 最后还是哑巴吃黄连,那名将领站到一边儿,不敢说一句话,只是偶尔偷瞥一眼上司那被甲胄包着的圆大屁股,害他被骂的罪魁祸首。 薛重扭头看向刁钱眼,对方不动声色,淡淡说道:“没听许大人说嘛,该杀就杀。” 薛重点点头,高举的手就要落下。 “停手!”一个淡漠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许天衣、刁钱眼等人回头,不知何时,城楼前多了一个身穿黑锦衣的中年人,看那冷淡脸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 “郑监师!”刁钱眼惊讶道。 练气监,郑所难! “整个大承有且只有一位的监师,难怪那日文轩殿,能看到大人呢。”许天衣说道。 郑所难直视他:“人是你找来的吧,我倒想看看你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许天衣挑挑眉,没有说话。 “不想承认?还是不敢否认啊?” 许天衣笑了笑,不等他说话,站在墙垛的李而就是摇头道:“他是在默认啊,大叔。你觉得就这家伙的胆子,有什么话是他不敢在你面前说的吗?你又不是……嗯,一定不是皇帝陛下嘛。” 被刁钱眼撞倒的那名将领,如今有些感激自家上司了,这小姑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这样的口无遮拦的人,能活在正安城中,可不是他一个小小城防营守将能得罪的。 一个不到二品的小丫头片子的话,直接被郑所难无视,他对刁钱眼淡淡说道:“放人进城。” 刁钱眼看向许天衣,后者面色平静:“刁将军不用管我,我说了我就是来看热闹的。这位大人如果比你官大,你就听他的,出了事锅在他背上嘛。要是不巧,官比你还小……” 刁钱眼小声说道:“大人,郑监师是练气监的人,练气监不受官衔不封官职的。” “噢,这样啊,那你也不用听他的了?那好说啊,人该杀就杀嘛。” 郑所难脑门上青筋崩起,双拳微微握紧。 这个家伙,分明是他想要人进城,可自己都说放人进来了,这家伙却唱起反调来了! 到底是你许天衣还是我郑所难找来的人?! 啊?! 第61章 暗流涌动 青龙大街上,李而跟在许天衣后边儿。 “喂,你刚才真敢说啊,没看见那大叔的脸都青成那个样儿了?”小燕子在后边叽叽喳喳。 “结果呢?不还是放人进城了?” “你真不怕那家伙跟胖子将军也说一句‘该杀就杀’啊?” “郑所难,练气监除了司气大监外,仅有的大练气士,妥妥的练气监第二大高手,性格强势,名字跟他行事风格一个样儿。” “什么样儿?” 许天衣回头冲李而说了一句:“强人所难。” 李而想了想,竖起大拇指:“贴切!” 仅维持一秒,少女就把大拇指藏口袋里,然后讥讽说:“不过你也就庆幸有天子口谕吧,不然那家伙叫所难,就一定当场给你来一个强人所难了,还不真让你请的那位菩萨在城外来一個血溅当场?” 许天衣摇了摇头。 “他依旧会放海菩萨进城,但少不了一场大战,以海菩萨现在的境界实力,不会是郑所难的对手。” 李而没有惊讶。 对方既然是练气监除了司气大监外的另一位大练气士,实力自然非悟入境的一品高手能比。 然后,少女就听到许天衣继续说道:“等着看吧,那家后不会善罢甘休,看来水陆法会,这家伙是一定会横插一脚了。” 李而顿时幸灾乐祸:“横插一脚好啊,你也有被砸场子的时候,期待得很咧!” 旋即,少女就闷闷不乐了,质问道::“干嘛举行佛门法会!道教祭坛,道士做法不行吗?!” 许天衣丢下一句李而听不懂的“矛盾秤”,就不再去管这个丫头了。 直到快要到黎王府的时候,李而才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那大叔那么厉害,真要捣乱,伱有把握吗?” 许天衣看了她一眼:“你关心我啊?” “切儿,有狗齁不要脸。”李而捏起鼻子。 一袭浅绿鱼纹衣的朱裕欣,站在王府大门前,脸色不悦地看着姗姗来迟的许天衣。 “我等了你整整一上午,下次不来的话就提前告诉我!” 李而挑了下秀丽眉毛:“这姐姐,跟那天来家里的妞儿一样漂亮嘛,不过这姐姐明显是个好脾气,生气都这么可爱……嗯,迷人对不对?” 许天衣把探过来的脑袋拨开。 朱裕欣狐疑盯着这个看起来鬼机灵的少女:“从哪里拐来的孩子?” 小丫头主动一笑,伸出手:“姐姐你好,我叫李而,李而的李,李而的而。我是大山里走出来的,他的,他的……闺女。” 明显不信的朱裕欣,看向许天衣,等待他的答案。 许天衣都懒得解释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以后有话需要传,我会让她找你,她啥本事没有,就是嘴碎和脚快。” 朱裕欣微微笑了下,也伸出手,打算跟这个可爱外向的少女握手。 可她刚一伸出手,对方就立马把手收了回去。 “老爹说了,外面的女人都是狐狸精,不让我跟狐狸精玩儿。” 说着,李而还假戏真做地躲到了许天衣后面。 朱裕欣手还尴尬地伸在外面,但却是先闭上了眼,默默告诉自己不要生气。 再睁开时,明眸带着不善,她冲许天衣微微一笑道:“我现在有理由相信,她真可能是你女儿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闺女跟爹一样气人! 不给许天衣开口说话的机会,朱裕欣直接动手,拉着他的袖子就往破败的王府里走。 “抓紧,昨晚我又想到了许多问题,今儿个不解释明白,别想出这个门半步!” 李而望着王府大门里远去的两个背影,小手摸上了脑袋。 “这就进去了?一男一女……” “天天早出晚归,来的都是这地方?” “许天衣,你厉害啊!” 这般说着,少女双手背在后面,老气横秋地往回走,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嘀咕着什么。 “这么大的消耗……不行,得去赶趟集买点什么了。” “枸杞、韭菜、泥鳅……要不晚上再去抓点儿蛤蚧?” 少女越走越远,最后脚步如风,奔向了朱雀大街。 随着东方佛门圣地罗刹海的海菩萨进城,京都许多人的心头,无形之中笼上一层阴霾,尤其是黎王府周围,氛围尤其微妙,忙碌中透露出若有若无的紧张和危机感。 而随着王府前法会的一应事物逐渐准备好,这样的紧张和危机感也变得越加明显。 与此同时,城外佛光普照、菩萨显灵等种种神异景象,也是传遍了京都,关于菩萨入京,众说纷纭,但都离不开离不开一个地方,黎王府以及黎王府前大张旗鼓的水陆法会。 一时间,整个正安城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这场佛教仪式上。 水陆法会,暗流涌动。 总算解决了朱裕欣的所有问题,然后又丢给她一堆足够用一整晚消化的知识,看到其离开时仍是皱眉深思,甚至连搭理他都不搭理,直接走人,许天衣倍感满意。 这妞儿抛开脸蛋儿和身材没话说,这学习能力和劲头也是首屈一指。 虽说朱苡沫也是女强人,但两者明显不同,一个更像是热衷于学习的女大学生,另一个则像是背景强大又年轻有为的女政治家。 许天衣给出了自认为非常满意的精致点评。 前者好掌控,后者好利用,双管齐下,何愁大事不成? 来到黎王府一侧的一条胡同里,许天衣双手呵了呵气,虽然有苍玄之气在,但当下已是入冬,天色晚了也能渐渐感受到凉意。 “身体倍儿棒,手咋这么凉,该不会真是那啥虚了吧。”许天衣嘟囔一句。 不,一定是刚才搬那几箱子书的缘故,老子怎么会虚? 不可能的事! 这般想着,许天衣瞅了瞅四下无人,还真瞅了瞅裤裆,然后又挺了挺腰。 嗯,没问题! 不再胡思乱想,许天衣沿着胡同里的羊肠小道,脚下生风跑了起来。 这是他平日里来往黎王府与拾阶小院的路线,几乎每天都是跑着的,祥云金莲有反应之前,他当真是为了强身健体。 这之后,是美其名曰强身健体。 昨日儿还想着让李而去左侍府牵辆马车来,白天也不用她站岗了,改当马夫,对方不情愿地好跟他甩脸子。 现在看来,马夫的事还是暂缓吧。 他要强身强肾! 本来就强? 强上加强! 第62章 名之由来 皇宫内廷,宜山园,层林尽染。 许天衣与天子朱顼走在绿意盎然的园林之中,感受不到半点凉意。 “水陆法会,明天开始?”一身金黄袍服的朱顼问道。 “陛下也知道?” 朱顼一笑道:“这么大的事,朕要说不知道,你会信?” 许天衣接话说道:“我会把宫中太医,有一个斩一个,连陛下这点小病都治不好。” 后面跟着的宫女们,闻言色变。 这是说陛下耳聋眼瞎啊! 大逆! 朱顼也是为之一愣,随后笑了笑:“你啊你,许爱卿,在西域丘南国也是如此口无遮拦?” 许天衣看着前面修剪精美细致的长藤,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走到了天子前面去。 朱顼的脚步微滞,随即接着走上前,旁边儿负责园林的老宦官,为天子和许天衣这位天子新贵讲着从南方刚运来的白绿琉璃藤。 走到叠嶂假山时,朱顼才重新与许天衣说起银行的话题。 “银行,朕起初问过你是不是有银子商行的意思,你回答得很笼统,以朕的了解,其实不然,听苡沫说,你曾提过一句梦中世界?”朱顼手抚摸着山石,似是随意问道。 “长公主她追问过,我没有跟她多说,老早就有的毛病,陛下不知道,丘南国那边儿也没人知道。”许天衣拍了拍高达二十多米的假山山体。 “幼时身子弱,又经常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时候,就靠睡觉来撑着,知道可能会一觉醒不来,也没办法,好在是活下来了,也不知不觉中养成了这么个一睡觉就容易做梦的习惯。” “梦啊,真是個神奇的东西,里面什么都有,只要敢想,自己就好像是无所不能的,我的梦就有点特殊了,穷嘛,自然就喜欢钱,梦里除了钱就是那个世界里的钱庄了,他们叫它‘银行’。” 朱顼温润笑容中有惊讶和浓重的好奇:“许爱卿,若非之前看过伱的折子,朕都觉得你今日的话是胡编乱造的。” “欺君之罪,谁敢啊?” 朱顼笑笑,好似意味深长。 略微沉默后,他点着头:“如此离奇神异之事,朕还是第一次听说,繁华世界繁华万千,天下事当真是无奇不有啊。” “我们叫的‘钱庄’,本意就是放钱兑钱的庄铺子,通俗易懂。许爱卿,你那梦中世界,可是用银子做流通的钱币?” “不是。” “那银子商行的理解就不对了,为何有此叫法?” 朱顼的追问显得分外紧迫,咄咄逼人,说是为难许天衣,但其实他更主要的心思,还是试探许天衣关于开银行的思路深浅。 总不会是胡乱起了个名字来糊弄他。 他是大承天子,如今中原唯一的皇帝,糊弄他的代价…… 朱顼想不到他要不计代价地诛一个人的九族,有谁能承受得了天子之怒,四大宗师之一的李扶白?还是天下第一的暮烛尊者? 至少不会有“许天衣”这个名字。 许天衣没有让朱顼等急,甚至在对方还有闲情逸致去弯腰看假山下的水池锦鲤时,就给了答复。 “在那一世界,那一国度,当时的流通货币确实不是银子,但纵观其历史,白银一直是主要的货币材料。” “所以,‘银’往往就代表了货币,而‘行’,与当下一样,是行业行当的简称嘛。梦中世界,最早记录‘银行’这个名字的书,叫《资政新篇》,我有幸看过,毕竟是梦里,本事通天嘛……” 直至许天衣离去时,朱顼仍是给了一个“妙”字的评价。 “陛下,觉得这位许左侍的话,那梦中世界,可信?”一直陪在身边却始终没说过话的门下侍中阮仲,笑着开口问道。 朱顼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会抢话,这不该是朕问你的嘛。” 阮仲借坡下驴:“陛下,臣觉得,不可不信,不可全信,至少这样的解释不但精妙,而且圆满。” 朱顼又看了这个老家伙一眼,对方呵呵笑着。 “阮大人,不愧是阮大人啊。” “陛下圣明。” 朱顼望着天沉默许久后,感叹一声:“知道么,有时候朕真想骂上你一句老东西,可现在骂,可放在以前骂……是不一样了啊。” 阮仲不敢言。 朱顼没有回头,微微挥了下手,身后的阮仲微微躬身,离去。 不知道在假山前站了多久,朱顼回神。 之所以容忍许天衣那般肆无忌惮,受他重视是一个原因,许天衣于大承于他的江山社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另一个则是出于他个人的万千思绪。 当上皇帝后,何人不是对他恭恭敬敬,习惯之后,他多少有点想念…… 朱顼轻声道:“跟他说话啊,让朕回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跟几位兄长的相处是多么……” 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与她们言语,后面的老嬷嬷以及跟随的宫女们,不敢搭话。 过了许久,发散的眼神渐渐凝聚,朱顼再度恢复了处事不惊的从容姿态,微微侧头。 “西域的碑嵝,进城了?” 侍立一旁的老嬷嬷说道:“回陛下,已经入京了,如此径直的路线,是为了许天衣来的。” 朱顼微微沉吟后,开口道:“那就看看我这位许爱卿,如何应对吧。” “万一死在碑嵝手里……”老嬷嬷说道。 朱顼一笑道:“在丘南国时,他许天衣面对赫连平定尚且死不了,最后还反将其脑袋摘了下来。如今来的不过是赫连平定的一个报恩之人,要真是应付不了,我这位许爱卿……死也就死了!” “这般无用的人,能挑起我大承一国之经济?能挑起我中原的脊梁?只是他死之后,朕就需要煞费苦心,找一个能再接下这份天大职责的人了。” 老嬷嬷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多是普通百姓居住的白虎大街,其中一条分街,名为乐色。 因为破庙和一些残垣断壁,此街聚集了无数乞丐流民,从而有了京都贫民窟之称。 此刻破庙之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自西域而来的粗砺汉子,盘腿坐在庙宇中间,闭目养神。 在他右手边,是一具被拧断脖子的乞丐尸体。 也因为此,吓走了庙宇中其他乞丐,使得汉子成为了暂时的庙主人。 他自西步行而来,一路顺畅,就是入京这件他本认为最困难的事,结果也是畅通无阻。 出奇顺利就意味着他的行踪早已被人发现,很可能等待他的就是正安城中早已设好的天罗地网。 汉子睁开眼,双手微微握拳。 天罗地网,他不管。 能否活着走出正安城,他不管。 消灾先生,许天衣,必须死! 第63章 为底尚为人 离开皇宫的许天衣,一人走在朱雀大街上。 想完事情的他抬头看看,太阳当空,正午时分,再看看周围,明显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许天衣拍了拍自己脑子,刚才光顾着想明日水陆法会的事,结果就是原本落脚羽欣茶斋吃点东西的打算,只能当成打算了。 看着离拾阶小院也不远了,但许天衣不打算吃面,实在是经常吃很难有胃口了,于是就索性在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吃。 话说,从入京到现在已经有好些天的时间了,他还从没有逛过一次街,今天这一个时辰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了。 真正逛起街来,许天衣才感到小家碧玉们的乐趣,嘀咕着“难怪大户人家的小姐有时候宁愿冒着被责骂的风险也要偷摸上街逛逛”一类的话。 戏法表演,看得津津有味,街对面的猴戏也不错,不过男人的通病很快就展现出来,只逛了一盏茶的工夫,许天衣就没了兴趣。 “还不如图谋老子的大业去呢。” 许天衣摇摇头,正打算随便买两个火烧饼就打道回府,却是听到了唧唧吱吱的细密声响,抬头看去,“聆听坊”三個大字,映入眼帘。 密集的小虫叫声,从古朴又不失贵气的铺门里传出来,形成一片独特声海,铺门上挂着两个蛐蛐罐,里面的两个小东西也出了一份力。 许天衣背着双手,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不多时,人就提着一个蛐蛐罐,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走了出来,后面挨了巴掌的店小二,却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 这位爷儿真阔气,出手就是十两银子,一点不讲价。 嗯,就是脾气差了点…… 许天衣提着蛐蛐罐,走在大街上,原本满意的表情,很快就因为一件事,变得脸色阴沉。 “本公子跟你说没说过,以后别把这些脏东西摆路上!” 许天衣一句怒声,右脚飞起,地上八九根水萝卜连带着破布就一同上了天,然后七零八落散在了大路上。 周围一道道目光顿时聚集过来。 老妇人瑟瑟发抖,苍老面容上满是恐惧,顾不得腿瘸,趴在地上就一个劲儿告饶。 这次没了皮条客拉着,许天衣二话不说,朝着最近的那两根萝卜就踩去,在老妇人畏惧哭喊中,狠狠踩碎又用力碾。 四周的摊主、路人议论纷纷,觉得这年轻公子哥儿简直太没有教养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纨绔。 大街足够宽敞的缘故,摊主把摊子往路上摆摆,是常有的事。 而且这个地段,位置并不是很好,有许多摊主都是生意惨淡,所以就是平日里的巡街的小吏,只要摊主心思活络,也都是对这样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公子哥,路那么宽敞,瘸腿老妇那算不上摊子的破布摊,明显碍不着他半点,偏偏主动凑上来就是一脚。 分明就是富贵人家养出的刁民。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富贵人家,看来也是人模狗样! “那人上次就把人家大娘的摊子给踢了,萝卜都磕坏了,一个也没卖出去。”有摊主小声跟摊前的客人说。 “可不是嘛,这次更狠,直接给人家把萝卜踩碎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啊,真是坏啊。”旁边的摊主也是附和说道。 “青天白日,如此横行霸道欺负人,难道就没有人管管?”有客人为老妇人打抱不平。 “您管啊?不是我说您,您也只敢动动嘴皮子吧。”摊主无奈笑了一下,“你看看那人穿的衣服,平日里一定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这身世背景,寻常官吏怕也是不敢惹吧。” 果然,周围不少行人摊主都是目光异样,议论纷纷,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许天衣。 只是,众人还是低估了许天衣的泼辣程度,踩完最近几根萝卜后看上去还不解气的许天衣,又朝着另外另外几根萝卜踩去。 这下好了,萝卜一个不剩,全都被踩得细碎,汁水溅了一地。 许天衣俯下身子,冷笑盯着瘸腿哭喊的老妇人,被这般看着,老妇人顿时不敢哭了,表情悲恸。 “老子跟你说啊,你这臭老婆子听好了!有一有二不有三,下次,再有下次,老子就把你另一条腿也给打断!” 这下,四周的人把许天衣厌恶到了顶点。 “什么人啊。” “就是,也不怕遭报应。” “早晚天打雷劈!” 听了许天衣这般威胁,瘸腿老妇人是真的怕了,连说不敢了不敢说了,那般畏惧的样子,与上次完全不同。 显然这次之后,老妇人不敢再抱着侥幸心理了。 被这蛮横公子哥再看见,另一条腿也断了,她可就真要饿死街头了。 一辆外饰普通内里繁华的马车,驱开人群,停在了这边儿,里面传来一个清冷嗓音。 “闹够了就上车吧。” 许天衣听着熟悉的声音,挑挑眉,目光冷冷扫视了一圈围观人群,被他看到的都是低下头或转过身,不敢与之目光碰触。 最后许天衣,才提着蛐蛐罐,不疾不徐地上了马车。 赶车侍女敲了下鞭,马车离去。 人群散去时,一名黑衣女子才在路过摊子时,丢下了一贯钱,还有一句话。 “与刚才那人没关系,纯粹看你可怜。” 内饰华丽的马车中,一袭黑纱长裙的朱苡沫,淡淡看着许天衣。 “欺负平民老百姓,很好玩?” “要不伱给我找几个官宦子弟,我一样欺负。”许天衣像是泼皮无赖,“再说了,你不也一样,也不见你当活菩萨啊?” 朱苡沫淡淡说道:“天底下的苦难人多了,总不能见一个救一个。” 许天衣摇头:“你侄女的话可正好跟你反着。人之所能及,救一是一。瞧瞧人家溪鲤郡主这觉悟,比你高很多呢。这话儿,得赏啊!” 朱苡沫皱眉:“你就真不怕人在做天在看?” 许天衣双手交叠在脑后,靠着车厢:“那老婆子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我就看她往路上摆,也就有好心人拉着,才没跟她一般见识,这次再见着,能轻饶了她?嗯,应该算好心人拉着吧,毕竟确实见到了长相不赖的……” 许天衣脸上旋即浮现出阴狠冷笑:“别让我再看见那老婆子不知分寸,不然老子说话算话,一定把她另一条腿打断!” 朱苡沫闭上了凤眼。 “不为善,不为恶,为底尚为人。” “我不指望你能做什么善事,但再有恶行,我能向皇兄引荐你,一样能向皇兄弹劾你。” 对于许天衣的诸多忍耐,今日终于达到极限,她朱苡沫,生气了。 许天衣也闭着眼,没有说话,不知是默认还是当作了耳旁风。 到了拾阶小院,许天衣看着离去的马车,嘴角浮现一点笑意。 “不为善,不为恶,为底尚为人。” “这话儿,也得赏啊!” 第64章 出家人不打诳语 海菩萨进城后就住进了白马寺。 尽管这位佛门高人没有露面,依旧是让香火稀薄的白马寺隐约有了繁盛景象,烧香祈福的客人明显比前几日多了。 许天衣没有去拜访那位佛门菩萨的意思,对方也没有来过拾阶小院,双方就好像井水不犯河水,却又无形之中达成了默契配合。 这一日清早,许天衣来到了黎王府。 水陆法会,原本许天衣只知道是佛教中功德最为殊胜的法会,却不曾想过场面居然如此宏大,是佛教规模最大的法会。 黎王府前的广场足够容纳下数个足球场,如此大的开阔地上,在法会布置完后,再加上诸多寺庙僧人以及不少围观人群,居然显得分外拥挤。 这期间还有礼部、太常寺的协调配合,不然实在无法短短十天时间就准备好一场露天的水陆法会。 水陆法会,算是当下佛门最大的仪式,据说此仪式可以灭罪消灾,解怨解业,培福修慧,广结善缘。 于黎王府前举行仪式,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超度亡魂,化解黎王怨气和王府的污秽之力。 现行的佛门水陆法会,与许天衣记忆中有所区别,但差别不大。 佛事分外内外两坛,内坛为主,悬挂毗卢、释迦、弥陀等佛像,陈设香花灯烛等供品,外则设有“梁皇忏”、“华严”、“法华”、“诸经”、“净土”、“施食”等坛。 全部法事总共七昼夜,其中内坛从第三日开始,进行五昼夜。 法会准备期间,刁钱眼就派了城防营兵士过来,拉起了警戒线作用的黑线,不准无关人员逾越,违者严惩不贷。 今日法会,城防营的兵士明显多了一倍。 与佛事无关的官员,几乎没有来的,哪怕是礼部、太常寺等这些有牵扯的部门机构,也只是派了一些小人物,大人物少有露面的。 显然对于在黎王府这座反王府邸前举行佛事,有着非常大的忌讳,生怕惹来龙颜不悦。 也有那么几个人就不怕这些,其中就有天还没亮就过来的门下省侍中,绝对位高权重的一品大员,阮仲。 看到许天衣走来,阮仲笑呵呵道:“许久不在京都看见这般盛大的佛事了。” “你这门下侍中难不成是虚职?一、二品大员中我看就你最闲。”许天衣斜了他一眼。 阮仲好脾气,也不在乎许天衣的无礼:“清闲不好?清闲了,才什么都不得罪,等你有我这把子年纪,就明白了。” 许天衣没有说话。 与阮仲前后脚来的吏部尚书温形熏,在早朝时跟许天衣有过一面之缘,刚才打了声招呼,也算是有了点头之交。 此刻这位温大人,望向了警戒线那边儿,看着那体型如山的身影。 “这刁将军还真是无处不在啊,论及趋炎附势、阿谀奉承,整个朝堂上近几年怕是没有人能与之一较高下了。” 随即,温尚书又惋惜道:“许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刁将军早年在沙场上,也是英勇果敢之人,不然当不了正四品的宣威将军,只可惜仗打完后,没了沙场磨练,血性就跟这体型唱起了严重的反调啊。” 阮大侍中说话了,言语间没有一点嘲讽语气,分外真诚。 “刁将军为人善讲真话,不错的啊。” “温尚书你仔细想想嘛,如果没有刁将军做那顺风耳,做那递话的桥梁,这庙堂上哪有今日的风和日丽?天天风雨雷电的,老头子我可撑不住喽。” 温形熏笑笑,点头附和了两声。 这倒是实话,刁钱眼在庙堂上,从某方面来讲,还是举足轻重的,只是可惜了军人血性,沙场上那股男儿气概了。 许天衣挑了下眉。 听这意思,看来刁钱眼那“庙堂百事通”的名头,还真不是空穴来风,看来改日得好好问问那非奸即盗的家伙了。 “许大人,信佛?” 早就看到许天衣手中佛经的温形熏,这时才出口问道。 拿着《楞严经》的手,冲着朝这边走来的白马寺住持指了一下:“那老僧送的,既是我下令办了这场法会,手里也得拿点像样的东西装模作样一下不是。” “出家人不打诳语,许大人不说假话。”阮仲笑哈哈道。 “阮大人,你胡子……改天我给你拔拔?” 阮仲一愣,笑容竟少有憋住了。 白马寺住持走到几位顶天的大官面前,神色庄重,问许天衣:“大人,法会开始?” 许天衣点点头:“开始吧,那些冠冕堂皇的开场仪式,我已经让人都去掉了,繁文缛节在我这里就是最大的麻烦。” 温形熏提醒道:“许大人,皇宫那边监礼的韩公公还没有到,这时间也差点儿,要不咱们再等等?” 许天衣则是看向白马寺住持:“去掉那些开场流程,法会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白马寺住持点头:“去了大人的讲话,是到时间了。” “那就开始。” 温形熏刚要开口,就被阮仲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顿时领悟眼神,这位温尚书不再说话,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别扭。 实在是不懂礼数。 韩公公再怎么说也是司务房的监印太监,内廷太监里仅次于掌印太监的人物,据说除了监印太监这样的要职,韩公公本身更是一位武学高手。 有了许天衣的开口,白马寺住持又跟许天衣再做了一遍流程简述,便朝着那威严庄重的法会场地走去。 在离开前,许天衣告诉这位清念住持,只管全心主持法会,其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需理会。 许天衣没有再说威胁的话。 清念住持今日穿了海清与九条衣,这是极为隆重场合才有的,而且其行走在外,一直都是手结弥陀印,足见其对法会的重视。 其实就算没有许天衣的威胁,白马寺全部僧人,甚至是全天下佛门中人,都不会对水陆法会这样盛大的佛门仪式有丝毫懈怠轻视之心。 洒净结界,遣使建幡。 一品亲王府前,庄严神圣的水陆法会,开始! 第65章 千叶、大沉的联手 韩庭察眼神阴翳,背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 身为监印太监,又是陛下钦定的这场水陆法会的监礼,许天衣胆敢在他不到场就下令法会开始,如此行径,实属让他这个位高权重的内廷之人心生不满。 但他没有发起责难,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让下面人看好了这场法会的一应流程,不得出现一点逾规逾矩的事。 法会场地之外,刁钱眼站在许天衣身边,偷瞄那位内廷老太监。 “韩庭察不说话不是好现象,那人在司务房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大人您刚才那样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必然已怀恨在心。” “是个人,我那么做,都得记恨我吧?你有皇命在身,还敢有人无视你,你能开心?”许天衣瞥了他一眼。 “呃……”刁钱眼一愣后竖起大拇指,笑道,“大人聪明绝顶,又胆色过人,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敢无视皇命在身之人,难道还不厉害?还不值得他刁钱眼由衷佩服? “不过大人,那韩庭察可是习武之人,很可能是这个……”刁钱眼偷偷对许天衣竖起一根手指头。 一品高手! 许天衣嗤笑一声:“让他跟扈三娘打打?” 一想到那常常跟在许天衣身边的背棺人,那背棺材的半遮面妇人听说可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 一品中的一品! 刁钱眼一双眯眯眼亮了,双手竖起大拇指,一脸敬佩崇拜地说道:“大人,高!高!高!” 温形熏转身走了,有这么一個家伙在,他属实无脸站在这里。 阮仲倒是看得兴致勃勃,脸上又有了呵呵笑容。 水陆法会第一日的流程,主要就是洒净结界、遣使建幡。 之后依次为请上堂、奉浴、供上堂、请赦、请下堂…… 施食坛从第一日起,每夜放焰口一台,至第六夜由内坛水陆法师和各坛僧众一起放五方焰口。 数百名白马寺僧人,衣着海清,双手合十,威严、低沉、浑厚的诵经声,如海浪叠叠,在偌大广场上逐渐升起。 聚集而来的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原本空旷宽阔的青龙大街,此时竟有了人满为患之象。 若非青龙大街庄严肃穆,多是固定的门店铺子,如流动性的小商小贩不允许过多,只怕朱雀大街、白虎大街那边大量摊贩早就涌过来了。 尽管如此,人流仍旧是庞大,短短半日,就成为了当下正安城中最大最热的话题。 只是,少有人知道,在这庞大人流中,藏着一批又一批心怀明了目的之人,跟着看热闹的人们,朝着法会方向而去。 雪燕李而好不容易干完了许天衣安排的活儿,虽然疲惫,但抵不住凑热闹的心,还是第一时间过来。 结果却是刚到,就听到了许天衣让她暴跳如雷的话。 “走吧回去了,今日只是开场,明天开始才热闹。” “你诚心的是不是!” “明天开始你想回去都不让你回去了,住在这里,打地铺挨冻,知不知道?噢对了,伱从明天开始要值夜,真可怜,连打地铺的机会都没有了,好好珍惜今晚这难得的休息时间吧。” “啊!啊!啊!”少女发疯的叫声。 这一晚的拾阶小院,平静,却又不那么平静。 许天衣看着扈三娘手中提着的尸体,神色有些无奈惆怅:“第一天就先忍不住了么,是想打我个出其不意?” 李而撇撇嘴:“只是人家想试试你的深浅罢了,还真指望这个连二品都差得远的刺客,要了你的命?那你的命也太不值钱了。” “查一下他的身份来历。”许天衣说道。 “早就查清楚了。” 那名刺客不会想到,在他行刺前,他的身份来历就已经到了这位魔教雪燕手里。 “千叶?” 李而惊讶地看着许天衣:“你怎么知道的?这也能猜到?你不该怀疑是北方那些最为活跃的大沉余孽吗?” “你既然知道他们活跃,就该知道这不是他们的手笔,只有千叶才会来做这种没有必要的试探。” 折返的许天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让奉字谍眼联系那些人吧,让他们做好准备,等我命令。不能完全依靠城防营和禁军了,大沉与千叶联手,他们那点人未必能拦得住。” 李而皱眉道:“城防营和禁军加起来的力量都不够?” “是有心算无心,有千叶帮忙,大沉的人很可能瞒过了朱眼,不,是一定瞒过了朱眼。所以这几天,青龙大街上的城防营和禁军,都只会是维持仪式治安的正常之数,多不了太多。” “你可以告诉那位特别想在你面前表现的刁大将军,或者我这边儿把消息透露给朱眼。” 许天衣扭头看了她一眼,好像看她是不是在开玩笑,然后就回房了,留下一句话。 “你把自己魔教之人的身份透露给朱眼前,最好先与我撇清关系,不然,我不介意拉着你师傅一起陪葬。” 李而满脸不解。 扈三娘扔掉手里的尸体:“这时候传出的消息,都会是双刃剑,杀敌也伤己。” 明白过来的李而,回想着许天衣刚才的语气:“那他刚才是在……讽刺我了?” 扈三娘佝偻的腰微微停直了一些,有目光从半遮面的发丝间透出来,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无言,扭头回房了。 留下少女一人,郁闷地站在院子里。 两炷香后,得到李而命令的奉字谍眼,将消息传入了白虎大街的一处隐秘之处。 一群千里迢迢赶来的果决之人,纷纷准备起来。 黎王府前,法会场地灯火通明如白昼,青龙大街成为了正安城最为明亮之地。 这一夜,常被叫做施食坛的瑜伽坛,放焰口一台。 也是这一夜,许天衣诵读《楞严咒》,彻夜未眠。 两朵祥云金莲悬浮在左右肩头,自转下有金色光点洒落,给许天衣全身蒙上一层微弱的金色光华。 灿金纹路,骨骼爆发金光! 已是多日减少睡眠时间来诵读佛经的许天衣,终于在这一刻,将金莲绽放二品的金刚之力,完全消化吸收。 晨光微熹,许天衣睁开双眼。 大戏,该开始了。 第66章 左侍大人有令! 翌日的水陆法会,真正人山人海。 水陆法会本就是佛门最大仪式,以往多是在庄严宏大的寺庙中举行,何曾有过这般在空旷地带,设坛露天举行? 没看到连阿弥陀佛像、千手观音像等佛像都是请了过来嘛! 这样的举措,就是礼部、太常寺也不敢做主,是得了天子的明示后才进行核准。 就算如此,清念住持也是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才说服了寺内持反对意见的僧人们。 佛像岂能随意搬动?这是大罪过! 信佛礼佛之人,怀虔诚之心,做到问心无愧,便无罪无过,便是与佛有缘之人。 如此,就是不请,佛也自来。 对于清念住持这番话,近几日诵读《楞严咒》不知多少遍的许天衣,颇为认同,如果不是分神的事情太多,未必不会再有所感。 人海汇聚到一定程度,纵使前面许多信佛之人已是双手合十,跟诵经声默默祈祷,可那吵闹纷杂的声音还是高过了诵经声,影响了法会。 不得已,青龙大街上巡逻的城防营兵士都被刁钱眼调了过来。 就连承天门那边,人均身高都在一米八五以上的禁军应龙卫,这妥妥的门面担当,都因为青龙大街上的人海,增加了执岗人手,数量足足翻了一倍。 刁钱眼听着耳边的嘈杂,尽管人群的吵闹声音得到了有效遏制,可仍是如夏季虫鸣,让人烦不胜烦。 薛重眼神冷厉,吓住了不少人,但他的心情依旧差得很,因为佛事上不许杀戒,他根本无法杀人,不然哪里如此麻烦,随便斩下两个不知死活的好事者的脑袋,看还有没有人敢吵闹。 就在这时,薛重瞅到了一个明显是喝了酒来凑热闹的汉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几乎就要把前面人群给挤到了警戒的兵士身上。 早就心生怒火的薛重,上去就要给那人两巴掌,结果却是被刁钱眼喊住了。 被招手叫到这边儿的薛重,没有诉苦,更做好了被骂的打算,然后就听到了上司平淡的声音。 “把人拖走,随便找个巷子口处理了,记住,找人多的地方。” 薛重眼睛一亮,应声道:“是!” 只要不是在青龙大街,这边儿的法会仪式自然就“管”不到他们杀人了,何况城防营维持京都治安,本就是职责所在! 找個人多的巷子口,城防营杀人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到这边儿,届时看还有哪个眼瞎的出声找死。 这般想着,薛重就过去,命令两个手下去处理了。 盯着略显嘈杂的人群看了一会儿,刁钱眼又扭头看看不远处那对此好像一点都不关心的许天衣,目光闪烁片刻后,走了过去。 “大人,您不觉得这人群有点不对劲儿吗?往常寺庙佛事,就是人多,也不会这般乱,这两日却是……能赶过来的,就算是为了凑热闹,心中也多少有点信佛礼佛的意思才对。” 刁钱眼眯眼望着人群,说出自己的感觉。 许天衣一笑道:“刁将军人大心思却细腻啊,不过凡事想多了的话,就劳神费力了。多数都是市井小民,来凑热闹就是为了凑热闹,信佛礼佛?” “刁大人,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佛事又不是丧事,难不成这儿还能掀起腥风血雨?” 说完,许天衣背着双手离开了。 看着那悠哉悠哉离去的背影,刁钱眼若有所思,最终下定决心,喊来一人,说了些什么,那名下属快步离去。 一天半的时间过去了,水陆法会举行顺利,事实上庙堂上多数官员也不觉得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不过就是一场大一点的佛事罢了。 正午刚过,许天衣就来到了王府与法会场地中间。 “有什么问题吗?”从破败王府中被叫出来的朱裕欣问道,身边是贴身侍女也是贴身护卫的绿袍儿。 “从现在开始,不要进府了,其他人也一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行。” 朱裕欣也没有问为什么,反倒是秀丽眉毛轻微一挑:“那要是你那位正令大人呢?” 许天衣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在这第二日才露面的那一袭黑纱长裙。 不怒自有一股威仪之态的朱苡沫,来到了这边儿,目视许天衣:“你举行这场水陆法会的内在用意是什么?” 许天衣看向她身后的那名黑衣女子:“释离境啊,难怪比我预料的,早到了一日。” “释离境。”绿袍儿闻言惊讶。 黑衣女子微微眯眼。 朱苡沫更是感到意外,许天衣竟是一语道破了自己护卫的境界。 “你当真觉得你皇兄不动黎王府,是不愿动或者不想动?”许天衣对朱苡沫说道,“不是他不动,是他动不得。” 联想到黑衣女子跟自己说的猜想,朱苡沫只隐约明白了一点。 不给朱苡沫开口发问的机会,许天衣一个眼神,站在一边儿的李而立马会意,开始了清场。 只见少女高举左侍令,站在王府大门前的石阶上,声音洪亮如钟:“戒线之内,无关人等,速速离场!违令者,斩!” 朱苡沫、朱裕欣两女的眼神同时落到了许天衣的身上,前者充满了“你胆敢如此”的质问之意,后者则是有着“你不让我参加”的明显怒意。 回应两女的,不是许天衣,反而是对这边毫不知情的刁大将军的大喊:“左侍大人有令!戒线之内,无关人等,速速离场!违令者,斩!” 然后这位刁大将军,觉得马屁拍得还不够,又喊道:“城防营!” “在!” “给我看看谁还赖在这里不……” 话没有说完,刁大将军就对视上了朱苡沫侧头投来的那双威严凤眼。 “嘶……” 彻骨的凉意从脚底板一股劲儿直冲脑门,战场上都不曾想过逃跑的刁大将军,第一次萌生出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念头。 温形熏一早就走了,阮仲这位侍中大人很是配合地离开了,其他几个胆大些敢来现场的官员也都是先后离开。 没办法,这位左侍大人实属了得,没看到侍中大人都被其赶走了嘛。 铿铿锵锵! 抽刀声,振枪声,一众城防营兵士,仅是稍微展露出杀伐气势,就震慑住了海一般的人群。 无人胆敢出声! 前面双手合十的信佛礼佛之人,逐渐被数百诵经的白马寺僧人带动,也是轻微出声。 诵经之声,愈发壮大。 越来越多的人,神色肃穆,双手合十,诵经出声。 法会场地,有金光如氤氲雾海,渐渐升起。 第67章 莺莺燕燕练马术 距离黎王府最近的一栋阁楼,围栏露台,气氛微妙。 刁钱眼站在墙边儿,低头眼睛看地,嘴角弧度异常苦涩。 要是能,他恨不得拔腿跑离这地儿。 看看这屋子里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位门下省一把手,一品侍中阮仲,一位大承长公主,承天建一把手,一品正令兼三品什么银监局的局长? 另一位,虽然没有官身,却是一品亲王之女,备受天子关爱,厚赏了数次的溪鲤郡主。 还有温形熏这位二品吏部尚书。 就是这陪坐的阁楼主人,也是从二品的太府寺卿,姚步坦。 他一个正四品的宣威将军,在这种地儿待着,不是纯纯的找罪受嘛,尤其刚才自己那话…… 自己不过是重复了许大人一遍意思,怎么就能把长公主、溪鲤郡主这在座的仅有的两位女子都给得罪了呢。 “刁将军,这边儿没有什么事了,你还是去法会帮忙吧。” “是!刁钱眼告退!” 侍中大人发话,刁钱眼感觉自己那三百多斤的体重一下子都轻快了一半,一溜烟儿就下楼去了。 如蒙大赦的刁将军,心情很是不错,看到守在楼梯下方的黑衣女子、绿袍侍女,都是给了自认为和气的笑容。 只是才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了脸色分外凝重朝这边走来的副手薛重。 “不好了,孙冲乡、张遂被杀了,那汉子是个练家子,很可能是装醉!” 薛重声音含怒,那孙冲乡、张遂,就是他派去拖走醉酒汉子到巷子口处理的两个手下。 刁钱眼脸上笑容瞬间荡然无存,一双眼睛微微眯起。 “我就感觉不对劲,看来这场法会,要见血了啊。走,去杀人现场看看。” 两人快步离去。 阁楼上,刁钱眼一走,整個露台瞬间就宽快了许多。 众人望着依稀能看清楚的法会场地,有了城防营的清场,戒线之内本就不多的闲散人员,如礼部、太府寺还有白马寺的一些“工作人员”都是被清了出去。 而此刻,那数百白马寺僧人头顶,已是形成了一片小有规模的的金色云海,一座座高大佛像立于其中,更显神异。 黎王府前,许天衣转身,目光从金色云海,望向了王府上空。 只见一缕缕漆黑雾气,正从王府四处升起,汇聚在空中,形成黑雾云层一般的存在,弥漫着鬼祟邪恶的气息,如人心深处的魔鬼,张牙舞爪。 与肉眼可见的金色云海不同,想要看到黑雾云层,非常人所不能及,不然只怕是成千上万的围观人群,早就作鸟兽散了,哪里还会在这儿双手合十,静心向佛? 这漆黑雾气,是练气士才能看到的东西,其他人想要发现,除非是习武之人高到一定境界,凭借超乎常人的感知,或是身怀大气运、大机缘之人。 许天衣为何能一语道破黑衣女子的境界,就是因为朱苡沫在黎王府出现异象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而能发现异象并告诉朱苡沫的,只能是这黑衣女子。 好歹是当了几年天下第一的人,第一次见黑衣女子,许天衣就看出了其是一品高手,不过当初只觉得其是不一般的悟入境,现在看来,对方也是善于藏拙之人,板上钉钉的二层释离! 围观人群,此刻无不惊叹金色云海的壮观景象,越来越多的人双手合十,心神虔诚,默默祈祷。 许天衣眼底有血红光芒闪过,目视漆黑雾气。 只见那堆叠云层衍化成了凶兽之象,对着云海发出咆哮,有愤怒,也隐约有忌惮,显然是察觉到了金色云海的神圣非凡。 看来练气监的那个人说的是对的,佛法无量,水陆法会对这黎王以及众多府中之人死后留下的仇恨怨气,有着很好的克制清除效果。 “今天是打不起来了。” 温和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许天衣回头看去,不知何时一个衣衫简朴的中年人站在了他的背后,此刻正望着王府上空。 见有人擅闯戒线之内,从杀人现场回来后就一直脸色阴沉的薛重,上前就要拔刀。 许天衣抬手制止,薛重仍是握着刀柄,扭头看向刁钱眼,后者连忙点头,薛重这才收起了出鞘几公分的刀。 许天衣眼睛微眯:“你叫什么名字?” 薛重面不改色:“薛重。” 许天衣点点头:“很好,我记住你了。跟你多说一句,这里不是战场,是京都,是庙堂,懂了吗?” “不懂,我是军人……”面对许天衣的直视,薛重毫不客气地对上目光,“我只知道杀敌。” 刁钱眼这时跑过来,一边儿冲许天衣赔笑,一边儿拉着薛重就走,离开时也不忘给那中年人一个笑脸。 把薛重拉到一边儿,刁钱眼就开始了不客气地呵斥。 “你这蠢货,知不知道就你刚才那几句话,老子在许大人那边下的功夫,得折一半!” “大人,那姓许的不就是一个正二品左侍,伱有必要对他……” “你懂个屁啊!给老子闭嘴,回去站你的岗,要是再出什么闪失,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薛重扭头就走,嘴里嘟囔一句:“你还耍脸子,恨铁不成钢的不该是我?” 刚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被踹出去几步的薛重听着后面上司的骂声:“你个狗东西,还想当老子的爹?!” 背对刁钱眼的薛重撇撇嘴,挺直腰板,沉声道:“属下不敢!” 然后就大步离去。 看到这一幕的不少城防营兵士,忍俊不禁。 想不到冷面鬼的薛副统帅,也有如此一面啊。 刁钱眼一脸不成器地看着离去的下属,要不是体重的问题,真想跑过去再给这个敢拿自己开玩笑的家伙一脚。 整天就跟一群莽夫似的喊打喊杀,许大人说的真是没错,把正安城当战场了? 想他刁钱眼也是聪敏机慧之人,咋儿就带出来这么一帮家伙呢? 这样的下属,跟北方草原那些整日在马背上过日子的野蛮子有何区别? 不禁想起营中一个挨过自己揍的小子说过的一句话。 北野蛮子们骑马,我们没有马怎么了,城中能让我们练马术的不照样一抓一大把? 然后,手指头就朝向了那莺莺燕燕的红头牌坊。 第68章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这就是练气监一直放任不管的原因么?就因为黎王府的污秽之力出不了王府半步?” 许天衣看着只是咆哮却始终没有走出王府上空半步的黑雾凶兽。 站在他旁边的中年人,摇头道:“苍玄之气的病症,不能用苍玄之气解决,练气监能处理,但麻烦会很大。” “所以我替你们练气监扛下了麻烦,你们就能做到不插手不掺合了?”许天衣冷笑。 中年人没有在意他的讥讽:“其实麻烦大不大,对练气监来说不重要,不处理是因为圣上没有发话,就如同后面几天,如果练气监插手……” 中年人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显而易见。 “你倒不如直接说练气监是听命行事。” “练气监本就是只对圣上负责,对皇室负责的部门机构。” 许天衣扭过头去,直接中年人,言语充满了调侃:“也对啊,四年前不就证明了这一点?练气监从来不参与皇子们的夺嫡,可要是皇室之外的人想夺皇位,成为新帝,练气监应该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了。” 中年人默不作声。 许天衣却是话锋一转:“可我好像从阁下这里听出了一些其他意思……阁下对自己所在的练气监,似乎不太满意啊?” “没必要弯弯绕绕,阁下有话不妨直说,你若是对练气监那司气大监的位子有想法,跟本左侍说啊,本左侍与你一起谋划就是了。” “届时,你成为了新的司气大监,练气监怎么行事,不就是伱说了算了?再有啊,你是司气大监,我银行行长也不当了,想办法混上承天建正令,我们联手,何愁大事不成?” 容貌和煦的中年人,抬起头,看向咄咄逼人的许天衣。 “总是喜欢用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来掩饰真实的自己吗?” 许天衣挑挑眉:“又来一个自认为看透我的家伙,我要是不可一世,把我看透的你岂不是不可两世?” 性子温和的中年人笑了笑,好像没有听到许天衣的话,自顾自地说:“披着羊皮的狼是为了吃羊,披着狼皮的羊是为了活命,披着狼皮的狼是为了什么?” 许天衣摇摇头:“我这人讲的是与人为善,你说我是披着羊皮的羊更为贴切一点。” “不管你是什么,总之在法会这件事上,我是看好你的。练气监会不会袖手旁观,插手又如何插手,我身为练气监之人,不能告诉你,全凭你自己判断。” 说完,中年人转身走了。 许天衣回头:“不劝我加入练气监了?” 背对他的中年人,摇了摇手。 许天衣又是喊道:“你觉得今天打不起来?” 没有回应。 许天衣回过头来,对着佛光最盛的白马寺住持打了一个手势,后者脸色闪过犹豫之色,最后还是微微点头。 清念住持翻开一本残篇佛经,闭眼默念,顿时有金色光文从书中一线飘出。 清念住持于胸前的双手,变为了单手,掌心向外,由双手合十印变为了无畏印! 悬空的一线金色光文,随着无畏印成型,向前方的王府飘去。 下一刻,本该汇聚气势、凝集力量在明日涌向王府的金色云海,在金色光文的引领下,席卷向了滔天黑雾衍化的凶兽。 中年人的脚步一瞬停滞,脸上浮现出无奈之色,丢下句“真是個喜欢唱反调的小子啊”,随即脚步不停,离开了。 远在练气监的披发老人,盘膝而坐,此刻微微睁开眼,轻声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水陆法会只是清除污秽之力的有效手段,并非万无一失,恰恰相反,正因为有效,极可能引来污秽之力的强烈反扑。 不待明日佛力达到鼎盛,就贸然对污秽之力动手,清念僧人能当上白马寺住持,断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如此,就只能是那个年轻人做的了,这样的行为,最后很可能换来一个功败垂成的结果。 一袭黑锦衣的中年人,闭目养神站在练气监门口,感受到那边的动静,脸色平淡,只是那自言自语的声音中,充满了轻视之意。 “如此心浮气躁,倒是符合你的狂妄自大,这次就让你……满盘皆输。” 黎王府上空,金色云海卷起层叠浪花,冲击向了黑雾凶兽。 猛烈的撞击,如巨浪拍岸,万千道金光刺入黑雾云层之中,顷刻间凶兽的庞大身影就被撕得四分五裂。 金色云海气势如虹,黑雾云层被压迫得节节败退。 成千上万的围观人群,只看到金色云海奔涌向偌大王府,刹那间,破败的王府就如同神庙,绽放出神圣佛光。 惊叹连连,此起彼伏。 优势仅仅维持了一炷香的时间,从黎王府中升腾出的漆黑雾气,就抵挡住了金色云海的攻势,双方形成势均力敌之态。 不但如此,破碎的凶兽再度凝聚而成,巨大无比的兽爪拍向了云海,溅起道道飞射的金光。 金光撕碎凶兽,黑雾凝聚凶兽,凶兽拍击云海…… 如此反复,一时间难分胜负。 夜晚时间,随着施食坛上又放焰口一台,漆黑雾气崩解溃散,而金色云海也仿佛受到了巨大冲击,退出了王府上空。 比之白天更加不敢怠慢的僧人们,诵读佛经,维持金色云海之象,整个黎王府所在的城区,都是被佛光照耀,亮如白昼。 第三日一清早,散去的人群就重新聚集起来,不少人甚至当晚都是裹了厚衣,顶着凉意,站在了这里。 情况无非是家中有难,所求所愿是祈福消灾。 黎王府的大门,突然发出隆隆声响,然后就在无数惊奇不解的视线下,不见有人推动,七扇王府大门全部关上了。 王府中更为浓郁的漆黑雾气升腾而出,汇聚成云层,凝成凶兽。 因为有了金色云海的贸然涉足,又似乎是昨日力量碰撞的缘故,黑雾凶兽竟是挣脱了一丝束缚。 形成的瞬间,凶兽就奔出了王府上空,朝着金色云海扑咬过去。 这一日,无数围观人群,看到金色云海涟漪不断,屹立的一座座高大佛像动荡不休,数百名白马寺僧人都是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身形摇晃。 好似无形之中,有什么妖魔鬼祟,在祸乱法会。 直至夜晚到来,施食坛又放了一台焰口,一切异常才逐渐消失。 只是,就算恢复了平静,在场所有人的心上,也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阴霾。 第69章 剪雨支 时间来到了第四日。 天气晦暗阴沉,浓厚的乌云积聚在整座正安城的上空。 “有暴风雨要来了。” 阁楼之中,早到的两位,一位溪鲤郡主朱裕欣,另一位门下侍中,阮仲,说话的是前者,俏丽脸颊有凝重之色。 “郡主为何对这场法会如此感兴趣?”阮仲问道。 “是对黎王府重建后的银行,感到很有意思罢了。” 阮仲望着窗外那昏暗环境分外显眼的金色云海:“还真是羡慕他们啊,我听说这是佛门内力外显的神异效果?” “阮老,您可是一品侍中,庙堂上一言之力,比之这白马寺不知道重了多少。” 阮仲呵呵一笑:“人老了,总是羡慕年轻热血的啊,不过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也就随口说说罢了,倒是郡主,容老夫多说一句,以后还是要多跟年轻人打交道啊,不然心就老了。” 朱裕欣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望着窗外阴沉天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茶斋那边从昨日就得到消息,正安城中进来了许多不明身份的人,毫无疑问与亡国余孽有关。 她所说的暴风雨,自然也就并非是乌云下即将到来的大雨了。 轰隆隆! 哗!哗!哗…… 一声惊天的雷鸣过后,倾盆大雨冲刷而下,如一道道白色匹练,砸入了正安城中。 黎王府前的广场上,围观人群一哄而散,纷纷顶着大雨往家里跑去。 随着无数人转身离去,人海中清晰可见一道道身影,如雕塑石像一般,站立原地,被打湿的短发,紧紧贴在那一张张严肃甚至是冷厉的脸上。 只是一扫,便是有着上百人之多,无不眼神冷漠,寒意涌动。 刹那间,浓郁杀意充斥法会现场。 “城防营!” 薛重脸色凶狠,一声厉喝,率先抽刀。 无数城防营兵士,一杆杆竖立长枪倾斜而下,瞬间摆出了攻击架势。 “是大沉的剪雨支。” 站在许天衣身边的刁钱眼,认出了那交错站立的上百人。 剪雨支,大沉被灭国后,残余力量组成的刺杀组织,活跃在大承各大重要都城之中,为的就是制造混乱,刺杀朝廷命官。 “听说死在他们手里的官员,不在少数。”许天衣说道。 刁钱眼点头道:“尤其是北部地域,原本就是被灭的大沉国,被这些家伙叫做原大沉境,是他们最为活跃的地带,当年的雨斩案就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剪雨支在走凉道,杀死了包含一位四品刺史在内的十余位朝廷官员,制造了轰动朝廷、天子震怒的雨斩案。 上百人影,随着为首男子的动作,缓缓从后背衣领之中,抽出了寒芒逼人的细刀。 “杀!” 一声低喝,上百剪雨支死士抽刀,冒雨冲杀。 “城防营!杀敌!” 随着薛重率先冲出,数百名城防营除去保护法场的内线,其余人全部围拢冲杀大沉余孽。 清晨的天却如同黑幕,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广场上冲杀的两股人马。 脖子一股清凉,随即而来的热流,一名城防营兵士看到了自己从脖子飚溅而起的鲜血。 腹部钻心的剧痛,一名剪雨支死士被长枪捅穿身体,临死前双眼闪过凶狠之色,奋力挥出最后一刀,劈砍在对面的城防营兵士脸上。 刀光剑影,转瞬间就有一具具尸体倒在了地上,鲜血流出,被暴雨冲刷稀释,刺鼻的血腥味更是被暴雨压得极低极低。 不少僧人都被眼前这血腥一幕惊到转移了视线,更有甚者已是身体颤栗。 许天衣冷眼扫过去:“法会继续!” 被眼神警告的白马寺住持,忽然记起了许天衣在法会开始前的提醒,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把法会主持下去。 清念住持一双充满沧桑的眼中,闪过无奈和愁郁。 既然许天衣料到了会有血腥杀戮发生,而这场法会才进行到第四天,那么之后的每一时每一刻,都会是危机四伏。 现在看来,白马寺卷入这场莫名的纷争之中,未必全是好事了。 “阿弥陀佛。”清念僧人闭眼,诵念佛经。 有了住持的带头,其他僧人也是按捺住心中的惊惧,渐渐沉下心来,继续诵念佛经。 密集的脚步踩雨声响起,只见一条条街道尽头,开始出现大量黑影,手持宽大长刀,飞奔而来,目标直指城防营。 剪雨支开始展露出狰狞! 薛重望着那冲来剪雨支死士,又是上百人之多,他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锁定在了那为首之人身上,其赫然是杀死孙冲乡、张遂两名城防营好手的装醉汉子。 不需要刁钱眼那边传来命令,薛重就高声喊道:“弓箭手!” 四周建筑之上,房屋楼宇等等,出现大量城防营弓箭手,开弓搭箭,一拨拨箭雨攒射向第二批剪雨支死士。 许天衣望着那满屋满屋的弓箭手:“是你安排的?” 刁钱眼笑了下:“死了两个手下,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让手下人准备了点弓箭,以防万一了。现在看来,刚刚好。” “不过这并非是我精明,完全是许大人鸿福在身,我也是托了许大人的福啊!” 许天衣瞥了眼要从兵士手中接过雨伞的刁钱眼,后者看看自己那体型,也就放弃了帮许天衣亲自打伞的奉承。 “不要高兴得太早,现在才刚刚开始。”许天衣说道。 刁钱眼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满是横肉的脸上,只有献媚讨好的笑意。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了正午才结束,两百多名大沉余孽全部被杀,因为提前布置了弓箭手,又有长枪这些在手兵器,城防营只是折损了不到一百人。 短短一个上午,三百具尸体,三百条人命。 尽管城防营在以最快的速度打扫战场,可鲜血还是流到了法会场地中,浓重的血腥味弥漫,白马寺僧人再度出现慌乱。 饶是白马寺住持在前面安抚,依旧有许多心性不够沉稳的僧人无法入定。 再有金色云海与黑雾云层的对撞,法会第一次出现了难以为继的情况。 “大人,这……”刁钱眼露出着急之色。 一旁自己打伞的李而,哼了一声:“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此话一说,远处顿时有一道锋锐目光投射而来,看到那人,李而立马一个侧步,躲到了许天衣的身后。 监印太监韩庭察收回了目光,眼神依旧阴翳。 许天衣则是看向了某個方向,直到看见有黄衣人影出现,才转身朝着某栋阁楼走去。 “她来了。” 第70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栋阁楼外,有着七八名已经成为尸体的剪雨支死士,绿袍儿正命人处理现场。 房间之中,前一刻着急站到了窗前的朱裕欣,重新坐回了位子。 因为那法会场地,出现了一个人影,黄袈裟,静美圆润面相,手持佛珠状,却空无一物。 佛门高人,海菩萨! 轻声诵经念咒,海菩萨周身环绕一圈圈金色光文,经文之音流入每名僧人的耳中,潜移默化间,一名名白马寺僧人心静入定。 海菩萨来到法会前方,清念住持主动让出了中央的位子。 这位菩萨一步上前,无数佛光便是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佛力盛大,佛法凝聚,金色云海翻涌,一浪高过一浪,围卷黑雾云层。 仅是出场,海菩萨就将凶兽打散,将涌出王府的黑雾云层重新压制了回去。 房间之中,朱裕欣有些不解。 “丘南国与东域罗刹海也有联系?” 前些日子,海菩萨进城,她就猜到了极有可能与许天衣有关系,不然这边许天衣让白马寺准备水陆法会,那边海菩萨就住进了白马寺。 只是,她不解许天衣是怎么请来这位菩萨的,她父亲庆王亲自出面,也未必能做到。 对于她的问题,房间中没有人能回答,因为房间之中除了她已经空无一人。 阮仲、温形熏等官员,在黎王府前发生血战时,就离开了。 绿袍儿敲门后走进来,朱裕欣问道:“都处理完了?” “是。” 略微沉默后,朱裕欣又是问道:“隔壁还没有聊完?” “是。” 朱裕欣点点头,端起茶杯,喝起从茶斋带过来的紫荆茶。 隔壁房间之中,许天衣与一袭黑纱长裙的朱苡沫隔了一张方桌,面对窗户并坐,窗户开着,有少许雨水打了进来。 随着朱苡沫微微侧头,黑衣女子会意,离开了房间。 “说吧,找我什么事?”许天衣喝了口茶,惊讶道,“隔壁那妞儿居然会给你带茶,百花绽,果然是你的好侄女啊。” 朱苡沫淡淡说道:“百花绽是她喜欢喝的,她也知道我常喝的是紫荆茶。” “你这当姑姑的天生不会体谅人?” 一双凤眼看来。 “你到底是长辈,是长公主又是正令,要喝自然是喝最为贵重的百花绽,她拿紫荆茶来给你,自己去喝百花绽,这就成不孝了。” “我倒是希望她能这么想。”朱苡沫收回目光,“找你是为了正事,黎王府里的东西伱打算怎么做?” 许天衣放下茶杯。 “不是我打算怎么做,是你那位皇兄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苍玄之气、污秽之力,又或是黎王及府中人的怨念冤魂,你皇兄都不在乎,他在乎的从来都是黎王身怀的那份龙气。” 那双凤眼再度看来。 许天衣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水火不容,你皇兄轻易动了黎王府,不但不会得到那份龙气,反而水火相冲,自身龙气受损,所以他只能等一个有所求且与皇室毫无干系的人来做。” “也就是你许天衣。”朱苡沫说道。 “要如此简单,事情还会成为现在这样?你信不信,不论后面发生多么大的事,你都不会看到一个禁军的影子。” “禁军守护皇宫,这城中本就是城防营的事。” “禁军当真一点不管城中事?还是只有在你那位皇兄不想管的时候不管,你这位长公主最清楚。” “应龙卫离这儿多么近,不用我说了吧。两百多余孽,城防营能解决,等人多了,城防营应对不了的时候,你再看看。” 朱苡沫目光看来:“你是说还会有更多的余孽出手?” 许天衣不置可否:“之所以这么麻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皇兄他不放心啊。需要与皇室毫无干系的外在人来做,意味着这件事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可我皇兄最后还是同意了,并且给你了最大的支持,这份限度放在其他人那里,不会这么大。” “那是因为我把你皇兄逼得已经箭在弦上,银行一事又关系大承经济发展,所以他不得不答应。” 朱苡沫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长公主殿下才又开口:“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城防营应对不了,应龙卫也没有出现,承天建的人会出现在应龙卫该在的地方。” 许天衣起身:“不用了,承天建的人不适合插手,至少现在不合适,何况……你还让那家伙封着我的左侍府呢。” 朱苡沫气急败坏:“正事上你有必要在这里记仇?” 许天衣已是离开了房间。 朱苡沫对着大开的房门,失态喊:“你这样赢他,只会把他对你的信任消磨殆尽!” 没有一点回应传进来。 朱苡沫闭上眼,强压怒火,自语道:“你好歹是魔教教主,干吗收一個这般喜欢意气用事的徒弟!” 她早已认定,那个家伙就是他的徒弟。 皇宫。 谁也不会想到,此时的天子朱顼不在内廷,而是身处外朝一座府院的雅致凉亭之中,与一位老人在手谈。 皇宫之中有外人府院,哪怕是在外朝,也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 老人瘦骨嶙峋,穿着黑色华袍,沧桑双眼蕴有精光。 棋盘之上,一身黑金绣龙服的天子朱顼,占尽上风。 明明占了极大优势,朱顼却是表情并不畅快,没来由感叹说道:“又被赢了一次先手啊。” 对面的老人笑道:“赢先手不代表能赢下最后的胜利,陛下何必自忧自扰?” 天子朱顼抬头:“老师说的是什么?” 身份是天子老师的老人,一笑道:“自然是这棋盘上的黑白子了,陛下的白子攻势已经成型,纵使我黑子先行,一样无法扭转当前颓势,要败了。” 朱顼温润脸庞也是浮现出笑容,执棋落子:“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 老人拿出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他的黑子已被白子围困得陷入绝境,看不到一丝生机。 落子之后的老人,抬头看了眼某个方向的天空。 黎王府,不也一样吗? 最后不出所料,白子定局,把黑子杀得片甲不留。 “陛下的棋力进步显著。” “是老师你又让我了。” 老人淡淡一笑,居然没有半点儿否认。 “今日这天色不好,凉风习习,改日再来与老师手谈。” 朱顼没有让老人相送。 今日赢棋,本就是意料之中。 与自己这位老人手谈,从来都是对方赢他一局,就必然会下一局再输给他,一直如此,不曾例外。 这叫,守规矩。 可那皇宫之外,总有人不守规矩啊。 有着天子老师的煊赫身份的老人,站在凉亭前,目送自己那当今天下有且只有一位的学生离去。 随后,老人抬头看了眼凉亭,也是离去。 此凉亭雅致,也自然有个雅致的名字。 醉翁亭。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第71章 风满楼时山雨至 阴雨一直持续到了次日清晨才停歇下来。 清凉之中,粗砺汉子走出破庙,离开了有京都贫民窟之称的乐色街,朝着黎王府而去。 与此同时,一袭黑锦衣的中年人,走出了练气监,一样是黎王府的方向。 吱嘎。 东厢房的门打开,背着巨大绿漆黑棺的半遮面妇人,离开了拾阶小院,唯独不是黎王府的方向。 似乎从这水陆法会的第五日开始,所有如意算盘都开始浮出水面,所有的心思都从暗中陆续摆在了明面上。 折损人数补齐后的城防营,数百兵士呼吸略显沉重,因为在他们面前,是再度出现的大沉余孽,上百名剪雨支死士。 整齐划一的黑衣、长刀和右臂袖子上象征剪雨支的青雨十字剪图案。 薛重的喊杀声,引动了蠢蠢欲动的杀气。 面对出现在大街以及各分街街口的剪雨支死士,城防营先发制人,抢先发起了进攻,持长枪兵士冲刺大街,持刀兵士杀入各条分街,弓箭手掩护支援。 血腥的场面于法会场地四周再度铺开。 好在有了海菩萨这位佛门高人坐镇,数百白马寺僧人保持镇定,诵念佛经,佛力源源,金色云海与黑雾凶兽猛然对撞,激烈程度比之两股人马的厮杀毫不逊色。 薛重一刀连斩两名死士,下一秒这位身手极好的副统帅,脸色冷冽地望向了周围屋顶。 只见一个个身影纤细的黑衣人突然冒出来,灵活地游走在屋檐楼顶上,对着不擅长近战的弓箭手展开了屠杀。 有更多身影,手持细刀,从各巷子里冒出来,加入到了剪雨支死士队伍中,与之一同对付城防营兵士。 这些身影,蒙面巾上无不绣着粉红线条。 齐音线! 千叶王朝的亡国余孽! 有了千叶余孽的加入,剪雨支不但挽回了劣势,更是压制住了城防营,越来越多的城防营兵士倒在血泊中。 眼看防线就要被撕裂,大沉余孽即将冲入法会场地大开杀戒。 刁钱眼看向许天衣,发现对方依旧是神色淡淡,他不明白许天衣的自信在何处,为什么能自始至终保持镇定? 再次看了眼法会四周的厮杀情况,刁钱眼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与许天衣忍耐上的较量输了。 他笃定许天衣有后手,但那后手如果是等城防营的人都死光了再出现,他身为城防营统帅,还是做不到的。 一个眼神,身后的下属飞奔离去。 焰火为号! 只见距离不远的几座偏僻大宅,门户大开,一队队穿甲持刀的城防营兵士冲了出来,从后方对着剪雨支、齐音线两大亡国余孽组织,展开了合拢围杀。 城防营的劣势,瞬间被扭转,成为了围杀瓮中之鳖的全胜把戏。 有黑衣女子和绿袍儿在,没有一名亡国余孽冲入阁楼,最近的也是在阁楼五米外的地方成为了尸体。 房间之中,只有一对姑姑侄女对坐。 朱裕欣给对面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姑姑倒了杯茶。 朱苡沫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端起面前的茶杯,反倒是朱裕欣,已经喝了几杯百花绽。 两女的沉默,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不多时,身上不沾染丝毫鲜血的绿袍儿,敲门之后走进了房间。 “城防营藏了两把后手,除了之前埋伏的弓箭手,附近几座宅院也藏了城防营的人,目前已经对余孽形成了合围。” 听完汇报,朱裕欣一双明眸看向了对面:“刁将军与城防营,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朱苡沫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朱裕欣转瞬就明白了自己的话是多么无用。 刁钱眼不靠谱,能成为城防营统帅?城防营不靠谱,能负责京都治安? 该死,在她面前总是乱阵脚。 听着侄女那茶杯落在桌面时,明显比之前轻快了几分的声响,朱苡沫平淡说道:“刁钱眼那正四品的宣威将军,是早年战场上杀出来的,而城防营统帅,你不会就以为是他阿谀奉承来的吧?” “我可没这么觉得。”朱裕欣又喝了口百花绽。 朱苡沫侧头对绿袍儿说道:“去与起灵说,承天建的人可以撤了。” 绿袍儿看了朱裕欣一眼,后者点头后,她随即离去。 “你这侍女,挺忠心的啊。”朱苡沫开口。 朱裕欣给自己的杯子倒茶,抬头看着姑姑,好似在说不忠心的人,谁敢留在身边? 似乎觉得这样还无法证明自己扳回一城,她又加了一句:“起灵对你不忠心啊?” 朱苡沫没有回应她这算不上问题的问题,而是端起茶杯看了看。 “我以为你将百花绽拿到我那屋子里,你这边就只剩下紫荆茶了。” “最贵的茶自然要给最尊贵的长公主喝,不过我到底是喜欢喝百花绽的,多给自己拿一份也合情合理吧。” 朱苡沫没有再说什么,喝了口茶,离开了屋子。 只是没有过多久,这位仪态威严的长公主就又折返回了屋子,在侄女不解的目光下,打开了早早就关上的窗户。 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涌入屋中。 朱裕欣微微皱眉,拿手和衣袖捂住了鼻子。 早就见过更经历过杀伐场面的朱苡沫,没有做什么遮捂的动作,柳眉紧蹙望着外面。 “不对,没有这么简单,剪雨支不会分两拨人送死,齐音线既然出手,也不可能就来了这么点人,不对,不对……” 下一刻,她就低声喝道:“起灵!” 仅是两個呼吸的工夫,黑衣女子就出现在了屋子里。 “让承天建的人,以青龙大街为中心,展开全面搜查!” 就在黑衣女子准备离开时,绿袍儿带着一名削瘦男子走了进来,后者进屋后躬身行礼:“见过殿下、郡主。” 朱苡沫眼神冷下来。 “三百多名亡国余孽出现在正安城,还都带着刀,城防营巡防未察,严重失职,承天建已经在写折子了。” “朱眼作为暗察机构,同样负责京都安防,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想要我在朝上也参一本?” 朱眼谍子身份的男子,低头说道:“回殿下,有无失职,是朱眼的事,参与不参,是殿下的事,两者不相干。” 朱苡沫没有与之多说,只是道:“说吧,来这里是传谁的话。” “奉副筒大人之命,与正令大人说,承天建的人,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理由!” “圣上口谕!城中三日内大小事务,皆由副筒大人全权处理!” 第72章 尾谢部 “剪雨支在京都居然安插了五百人!” 这一次就是刁钱眼也不镇定了,眼神阴沉得很。 谁能想到,大沉余孽为了这场水陆法会,居然出动了五百人! 想要安插这么人进京,不提前后需要多长时间,就算按照三比一的比例,剪雨支也至少要损失一千人。 何况以城防营对城门的严查,剪雨支死士入京的比例最高也不超过五比一,三比一完全是在有千叶那帮土埋半截脖子的老算计帮着才勉强能做到的。 如此,也真正让刁钱眼意识到这场水陆法会的牵扯之深。 三百多斤的矮胖子,眼底闪过一抹冷厉,抽出了刀。 许天衣看着那打算亲自上战场的刁钱眼,对方能做到如今这地步,已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算是一个惊喜。 按照他的估量,刁钱眼能早早察觉到这场法会的不对劲,只要不是自大之人,必然会安排后手。 事实上刁钱眼也做到了,两名下属的死让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所以才有了屋檐楼顶上的弓箭手。 而城防营后来涌出的第二拨支援,就让许天衣感到意外了。 刁钱眼不但在昨日战后第一时间补齐了人手,弓箭手补齐箭羽,还在数座附近大宅里设下了伏兵,如此才有了刚才的合围之局。 如果不是大沉余孽这一次的人手达到了夸张的五百人,刁钱眼绝对会一战成名,成为京都真正的风云人物。 许天衣猜想,刁钱眼是从昨日那些余孽手中的兵器发现了端倪。 剪雨支躲藏在人群中,无非是想借助人群的掩护,突袭杀城防营一个措手不及,奈何暴雨突至,不得已暴露。 而那拨剪雨支死士,手中刀都是如纤细狭长,这是南叶人习惯用的刀。 北方刀宽大如糙汉宽脊,南方刀则纤细如女子腰肢,剪雨支使用细刀,自然是为了刺杀方便,但这么做于生活在北方的大沉余孽不趁手。 再者,生活在环境相对恶劣的北方,男人们都天生有一股血性,不像江南地区多出白面书生或是雅致才子,所以大沉余孽更是对女子腰的南刀嗤之以鼻。 因此,少有南刀北用的情况发生。 正是想到了这些,刁钱眼认定了这场袭杀,有千叶余孽参与其中,所以昨日未见到千叶余孽的刁钱眼,又是匆匆准备了一拨人,藏于附近几座大宅之中。 昨日发生那般血腥事件,附近宅院的官员及家眷早就被城防营兵士撤走了,也是在那时,刁钱眼安排人藏进了院中。 刁钱眼这位城防营统帅亲自上阵杀敌,也意味着眼下当真是到了极其恶劣的局面。 让他惊怒的是,为何迟迟不见援兵,他派出去的人也不见回来。 就算派出去的人被余孽杀了,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其他城区巡防的城防营将领听不见?还有应龙卫、朱眼,也都是睁眼瞎? 他管不了太多,只有上阵杀敌一个念头,突然多出来的大沉余孽,已经快把城防营数百兵士杀光了! 有人在刁钱眼这座肉山提刀快要冲上去时喊住了他,刁钱眼回头看向许天衣,只说了几句话。 “奉承你许大人是觉得大人是天子新贵,前途光明,以后能在京都罩着我和我那帮死脑筋的兄弟们,荣华富贵谁不稀罕?” “看这样子今日是不会有援兵了,大人若是能活,看在我刁钱眼和一群兄弟以死相护的份上,日后对城防营和那支君子军多多照拂。” 却见许天衣面无表情,摇头道:“维护城中治安,是你们的职责,现在死人不是你们在保护谁,而是你们在履行你们该履行的职责,所以我不会照拂城防营,更不会照拂那根本听都没听过的君子军。” 刁钱眼认真看了一眼许天衣,点点头:“大人的话,没错,是我刁钱眼想多了。” 这般说着,他回过头去,大步走向战场,却是刚走出两步,就看到了视线尽头出现了一线黑影。 黑影起伏,视线近了,赫然又是一群杀气腾腾的人马。 看到那些人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刁钱眼一颗心沉入谷底,毫无疑问又是一群亡国余孽。 数量少说也有二三百人! “妈的,许天衣你这混蛋玩意,到底惹了谁,居然要这般置伱于死地。”刁钱眼骂道。 刚骂完,他就闭嘴了,心底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凉意。 事到如今,他岂能猜不到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偌大正安城,大承京都,城防营、禁军加起来足有几万人,说不定已经到了十万之数,今天怎么就只有他手底下这几百人,其他人都死了吗? 只能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朝廷里有人要许天衣的命。 而能做到这样程度的…… 圣上?! 可随即刁钱眼又糊涂了,圣上要杀许天衣,就算不一刀砍了,也不至于如此麻烦。 如果是因为水陆法会,更没必要了,天子一句不准,整个中原就没有地方能举行得了一场佛门仪式。 体型如山的刁大将军冲向了那群来历不明的敌人,然后就惊愕看到这群杀气腾腾的家伙,直接无视了自己,冲杀进了剪雨支、齐音线的队伍中。 刁大将军愣住了。 而刚才被刁大将军盯上并劈出一刀的那为首中年男子,躲过刁大将军的刀后,狠狠骂了一句,才杀向一名剪雨支死士。 “西域口音?”刁大将军听懂了对方在骂他娘。 然后又是看到了这群人除了制式长刀外,又从衣服里抽出弧形刀、环形刀等武器,顿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西域丘南国的人! 许天衣让李而联系的,那群千里迢迢而来住在了白虎大街隐秘之处的人,正是这些人! 这些丘南国国主派来保护他的精锐! 那穿着百姓服饰的为首中年男子,在杀了几名余孽死士后,来到许天衣面前,恭敬弯腰。 “尾谢五部部长鸾计,见过消灾先生!” 刁钱眼眼睛一亮,丘南国大名鼎鼎的尾谢部! 许天衣点点头,朝刁钱眼看去,淡淡说道:“你的人都是兵痞,我这读书人可照拂不了,还是你自己活着把人看好吧。至于刚才骂我的账,本官改日拿你狗命算。” 我们的刁大将军早在人家看过来的第一眼,就已经把手里的刀一丢,飞奔过去了,脸上又堆出了那比青楼女子还要谄媚的笑容。 “大人!大人!这儿太吵,您一定是听错了!我骂我自己呢!我这头肥猪不是东西,是混蛋玩意,是矮冬瓜,是……” 第73章 应龙染血,齐音皆寂 耳朵早已被矮冬瓜这几日给磨出茧子了,对于刁钱眼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许天衣完全免疫,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算算这两日亡国余孽加起来的人数,跟奉字谍报上差不多对起来了,他冲那丘南国的鸾计说道:“让人去通景街把李而叫过来吧。” “是。” 有了丘南国精锐的加入,局面顿时扭转,先不说派来的都是丘南国一等一的好手,单是这数量也足以扳回劣势。 北向的玄武大街,一栋琼楼之顶,有着两人凭栏而立。 其中一位,正是监印太监韩庭察,另一半大老者,穿朱红袍子,面白,如果不是微微红润,也难免给人一种宦官之象。 这位老人,尽管站在那里,却是让人有种看到毒蛇的毛骨悚然,比之韩庭察还要阴险狡诈。 他就是朱眼副筒,一位从不知道名字,掌管着朱眼八十一堂口的顶尖人物。 “看来朱眼并非没有发现大沉、千叶两国余孽联手。”韩庭察嗓音尖锐。 “有丘南国的人帮我们解决麻烦,没必要多损耗朱眼的力量。”朱袍老人望着雨后仍是暗沉的天色,承认得很坦率。 作为大承第一情报机构,论及情报能力,朱眼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也就江湖上出了一个魔教,使得其情报部门奉字谍眼,在江湖上压了朱眼一头。 但也仅限于此,不然放眼整个天下,又有哪一情报部门被他们放在眼里? “剪雨支安插进城中这么多人,至少也得半年时间吧,咱家很是好奇,副筒大人为何一直不处理?”韩庭察略微狭长的眸子看向身边这条阴暗中的老毒蛇。 “本想看看他们能做出点什么,如果不是这场水陆法会,他们原本是要血洗承天建的,也就这点看头了,是我对他们期望过高了。” 然后,这位掌管着朱眼上万谍子的大人物,朝栏外空中抬起手。 “整座正安城,大到皇宫外朝,小到市井小巷,就没有朱眼不在,没有朱眼不能渗透的地方,剪雨支、齐音线如何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登高望远,韩庭察望着这放眼看不到尽头的广阔城池,忽然明白了。 余孽混入城内,是躲过了城防营那些守城兵士的严查,但却自始至终都在朱眼的监视之中。 不是余孽混进了城里,根本就是朱眼,是他身边这个人放他们进来的。 这個人就是要给那些余孽这样一个错觉,正安城漏洞百出,随时都可以混进他们的人,如此才能有余孽源源不断进城,进而被他和朱眼蚕食。 这是多么可怕深沉的心思! 在这个人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要将正安城打造成什么完美无缺的铁桶,而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引诱敌人自投罗网的巨大陷阱。 “能防得住敌人,陛下可以有很多人用,这不是朱眼该有的作用。陛下要的,是能招来敌人并杀净敌人。”朱袍老者那抬起的手,缓缓握在了栏杆上。 “韩公公,应该明白了吧?” 韩庭察单手负在身后:“所以,你让人拦住了青龙大街上赶去的城防营将领。” “不止,还有应龙卫及其他城区的城防营,都收到了我的命令。噢对了,还有长公主的承天建,一样被我的人拦下了。”朱袍老者说道。 “今日,法会现场不会多出一个援兵。丘南国的尾谢部与剪雨支、齐音线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朱眼渔翁之利下,不会有一个余孽活着离开。” “其他人呢?”韩庭察问道。 “其他人?你是说那位年纪轻轻的许大人?还是刁钱眼?海菩萨?又或者白马寺?”朱袍老者转身,半躺在了躺椅上,“他们,都只能在这场血战之中,自求多福了。” 韩庭察不言,楼顶陷入了沉默。 不知多了多久,韩庭察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扭头说道:“既然是大沉、千叶两国余孽联手,剪雨支不会同意齐音线只出动这么点人手!” 朱袍老者顺着他的话说道:“长公主也一定会想到这一点,然后命承天建彻查,以防万一,我派去传话的人临时改成了堂八。” 朱眼,九九八十一个堂口,每一位堂主都没有名字,以代号称呼,第几堂堂主便是叫做堂几。 那个去面见朱苡沫的削瘦男子,就是朱眼第八堂的堂主,堂八。 “朱眼查到他们的目的了?”韩庭察说道。 如果没有查到,这个人又如何会去阻碍承天建的人彻查,怕被抢功劳是可以这么做,但一切都是在有功劳的前提下。 显然,朱眼查到了线索,并且已经安排妥当,不需要承天建的人后知后觉去查了,然后再来与他们朱眼在陛下面前分一杯羹。 “没什么好瞒公公的,青龙大街是达官显贵们住的地方,齐音线的目的不难猜,有一些憋屈了许久的人,会给他们惊喜的。” 青龙大街。 数条巷子里,一个个黑影飞快闪过,数量之多、速度之快都是骇人无比。 他们黑衣蒙面,面巾绣有粉红线条,正是齐音线的人马。 朱苡沫猜的没错,齐音线出动的人远不止黎王府那边那点人手,更多的人手,都在隐藏在暗处,此时才出动,方向与黎王府相反。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 中书府! 两位尚书府! 这就是齐音线与剪雨支的另一谋划,刺杀崔服龙、李又廷等三位朝廷一品大员! 法会那边发生的血战,必然吸引了正安城包含朱眼、承天建、城防营在内大部分人的目光,如此这边就算有巡防兵士,也不会多,他们极大可能得手! 就算法会那边任务失败,三位朝廷一品大员,只需杀死一个,他们付出的代价就值了。 若是三人能全部杀死,大承天子就该真正的日夜难眠、寝食难安了。 为首的齐音线死士,看着巷子口那逐渐开阔起来的视线,以及那座中书府,低声对身后一众手下喝道:“准备动手!府中人,一个不留!” “是!” 一步迈出,首领飞掠出巷子,身后嗖嗖嗖声响,一个个齐音线死士出了巷子。 刹那间,雪白光芒刺入眼帘,杀气扑面而来。 仅是目光一扫,首领瞳孔缩紧,一颗心沉入谷底。 庄严府邸两侧的街道上,高大身影如一线潮,披雪白甲胄,神色漠然,握刀而立。 六卫禁军之一,应龙卫! 不等那齐音线首领下达任何命令,身材高大的男子,应龙卫统领姜黎沉声一喝。 “杀!” 这一日,三座朝廷一品大员的府邸前,发生激战。 应龙染血,齐音皆寂。 第74章 只身陷百敌 还是白天的青龙大街,空无一人。 稀薄的血腥隐隐从某个方向传过来,在大街上弥漫,所有人都是紧闭门户,不敢在这时抛头露面。 身穿黑锦衣的中年人停下脚步,隔着百米距离,望着那早已等候自己的妇人。 巨大绿漆黑棺放在她的身边,半遮面的妇人,佝偻着背,浑浊双眼透过发丝落在对面。 感受着对方锁定自己的气息,郑所难淡淡道:“让开,京都不是你们江湖人能插手,不然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早就听闻练气监大练气士之名,今日有机会,也让我扈三娘试一试。” 扈三娘声音嘶哑,西域口音已经是在许天衣默许下改了回来。 “冥顽不灵,是你自己来还是你们夫妻二人一起上?”一股气机从郑所难身上席卷开来,地面尘土飞扬,清出一片干净地带。 下一瞬,这位练气监一人之下的大练气士就瞳孔一缩,身形向后弹射而起。 郑所难刚刚跃起,麻衣妇人的身影就从黑棺旁消失,出现在了郑所难原本的位置,地面石板在低沉声响中四分五裂。 扈三娘再度化为一道黑影,单脚点地,冲向郑所难。 蛛网般裂纹蔓延开来,音爆声响彻一方空间。 好似有无形力量萦绕周身,郑所难身体竟是悬空,躲避着扈三娘的一道道攻击。 两位一品高手在空中悍然交手,有扭曲的气流影响视线,片刻间就从城中打到了城外,一到了城外,交手的沉闷声响就是呈直线飙升,巨大如雷鸣。 而那口巨大的绿漆黑棺,诡异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城外。 黎王府前,与朱眼副筒聊完的韩庭察,重新现身在了法会场地。 对于那激烈战场,韩庭察仅仅是扫了一眼便不再关心,有密旨在身的他,只为了做一件事。 其他,死多少人,都与他毫无关系。 某一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韩庭察朝某个方向看去,只见那边的街道上走出了一个人影。 那是個衣着普通的粗砺汉子,有着明显的西域碎辫,从出现在法会现场,目光就只锁定了一个人,许天衣。 浓郁杀机笼罩自己,许天衣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来人是谁。 西域一品高手,碑嵝。 最近几年才崛起的碑嵝,已经不算年轻,不是什么天赋异禀之人,完全靠着自身磨练才走到了这一步,是纯粹武夫。 “看来半年时间,你也没能把所有的麻烦都处理干净啊。”许天衣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自然是他对那在天之灵的真正的消灾先生所说。 碑嵝径直朝着许天衣走去,这期间一进入战场,就瞬间有城防营兵士持长枪刺过来,身后还有剪雨支死士的宽大长刀当头落下。 身体一侧,汉子抓住长枪往身后一送,长枪刺穿剪雨支死士的身体,被顺势带到面前的城防营兵士,被碑嵝抓住脖子,一把捏断。 接连死了七八人后,战场上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两不相帮的汉子不好惹。 “尾谢五部!”认出了碑嵝的鸾计,脸色一变,沉声喝道。 下一刻,尾谢部的精锐们,齐齐抛下敌人,或是弧形刀,或是环形刀,以最趁手的兵器攻击向粗砺汉子。 纯粹武夫的可怕就在于以自我为中心,力量源源不断。 碑嵝内力如江河在体内奔腾不息,脚步不停,沿路所有攻击都被他以小幅度动作躲避,每一个冲过来的尾谢部精锐都是成为了尸体。 一手直接抓住了环形刀,往常能不费吹灰之力削断手掌的刀锋,这次却是连汉子的皮肤都没有割破,那名尾谢部精锐被碑嵝拍中面庞,整个面部及脑袋都是变形。 另一尾谢部死士找准机会,双手持刀落下,弧形刀砍在汉子肩膀上,竟是响起了金石碰撞的声响,雄浑内力反冲之下,对方被弹飞出数十米,生死不知。 鸾计来到许天衣身边:“先生,碑嵝是一品高手,尾谢部只能拖延,拦不住他,先生速速离去吧,我会争取足够的时间。” 杀了近十名剪雨支、齐音线死士的尾谢五部部长,此刻身上也是多了两道刀伤,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许天衣看向他:“如果我不走,尾谢部会怎么做?” 鸾计没有犹豫地回答:“先生死前,在场的尾谢部不会有一个人活着,这是国主口谕。” 许天衣点点头:“那你们就上吧,为丘南尽忠。只管那碑嵝一人即可,其他敌人无需理会。” 早在丘南国时就对这位先生才智敬佩不已,如今虽然不知道其葫芦里卖什么药,冒着生命危险也不走,但对方既然发话了,那尾谢部只管尽忠便是。 鸾计离去了,带着更多的尾谢部精锐,围杀向同是来自西域的一品高手碑嵝。 没有了尾谢部的抵挡,城防营难以阻拦大沉、千叶两国余孽,除了部分与城防营兵士厮杀,剪雨支、齐音线另外一些死士,则是直奔法会场地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数百名白马寺僧人。 许天衣眼神微眯,这些剪雨支、齐音线死士或许只是接到了破坏水陆法会的命令,但具体为何会有这样的命令,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剪雨支、齐音线的首领,猜到了今日这场佛门仪式,清除黎王府污秽之力的同时,会牵引出大承天子想要的东西。 大承天子想要的,他们除了阻止,还是阻止。 偌大京都,只有数百城防营兵士在这里死战,其他不见一个援兵踪影,不需要事后让奉字谍眼去打探,许天衣就猜到了必然有朱眼参与其中。 如此多的余孽,朱眼不可能没有发现,那么就是说,今日之局,无非是朱眼设下,让丘南国尾谢部来充当炮灰罢了。 但当下的许天衣,管不了这么多,因为剪雨支、齐音线死士已经冲杀过来。 这场水陆法会,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最后的三日尤为重要,他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许天衣轻呼出一口气,来到了法会场地与战场之间。 微微抬起脑袋的年轻人,望着冲杀而来的上百名死士,眼眸之中闪过一抹猩红之色。 既然没人了,那他许天衣也就不再藏拙了。 第75章 与先生告别 通景街,拾阶小院。 哪怕已经过了几天,李而的气还没有消,甚至有了愈发壮大之势。 “该死的家伙!该死!” 少女狠狠跺脚,一脚又一脚,那只偷吃东西被她逮住的死老鼠,已经烂作一团,最后被少女一脚踢进了垃圾堆里。 对那场佛门仪式倍感好奇的李而,却在仪式开始后不久就得到了许天衣让她留守小院的命令。 这对少女来说绝对是噩耗中的噩耗,任由她如何反抗,最后都争取不到一丝机会。 她严重怀疑许天衣是故意的,一定是记恨自己那天在黎王府前对他的捉弄,打扰了他与美人儿的调情。 哼,亏自己还给他买补阳壮阳的食材药物,好心当成驴肝肺。 开了院门,提着小石子,李而心情不是很好。 许天衣让她留守院子,还说顺带看着这条街,不准死人。 “真不知道一条破街有什么可看的,剪雨支、齐音线会对一些平民百姓感兴趣?想杀你许天衣也是奔黎王府去,这犄角旮旯的地方,鬼都不来。”少女满肚子怨气地自言自语。 她扭头朝院子里的主房看了一眼,犹豫要不要偷偷进去瞅瞅。 对许天衣的房间,她不是不好奇,但自从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就不敢再进去了。 上次偷摸进了房间,主房简单得不成样子,她讥讽了两句,就要进里屋看看,但那一瞬,她明显感觉到了危机感。 生命受到威胁的窒息。 似乎再踏出一步,她就可能万劫不复。 就在她犯难该不该进去的时候,许天衣的声音从屋子外面传进来,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彻底放弃了进屋的想法。 “你若进了,你得死,李玄衣一样活不了,你大可一试。” 虽说事后觉得许天衣是在唬人,还她师傅一样活不了,以她师傅的轻功,进出皇宫都如入无人之地,天下除了前教主,就没有他师傅打不过还逃不了的人! 饶是如此,李而潜意识里还是把那间屋子当成了禁地。 少女甩甩脑袋,觉得还是不去自找麻烦的好,毕竟那家伙在黎王府那边现在可是有着生命危险。 站在院外的李而,忽然看到了收拾面摊的爷孙俩。 昨儿个忽然天降大雨,墨齐仁与孙女仅仅是收起了锅碗瓢盆等,板凳桌子还有其他都只是拖到了路边儿。 这会儿,爷孙俩正把桌子板凳堆放到一起。 看样子这几日是都不打算出摊了。 也是,青龙大街发生了成百上千人的血战,整条大街都是官兵肃清,连城门都是只进不出,其他大大小小的街子都受到了影响。 这个时候,保命最关键,百姓客官们都不敢出门了,做生意的大小老板们开门又能迎到什么,到头来说不定就是什么官兵查封,给一个窝藏反贼的冤枉名头。 卧蚕眉小女孩吃力地拖着一条板凳,来到爷爷面前,墨齐仁搬起板凳,叠放到已经放了三四条板凳的桌子上。 小小的身板,拖条板凳都吃力,年迈的身体,搬张木桌都气喘吁吁。 搬一会儿,大小两個身影就歇一会儿,爷爷摸了摸孙女那红彤彤的小脸蛋,会问上一句累不累,小丫头用小胳膊抹了把汗,笑着摇头。 为了让孙女多休息的老人,只能也坐在那里休息,自己一抬屁股,小丫头指定就已经飞奔出去拖板凳去了。 老人也不敢多休息,世道这么乱,早搬完就能早回家了,在这外面,可不安全。 李而一拍脑袋,想起了许天衣走时跟自己叮嘱的事。 “喂,那小丫头,你过来。” 抬头看到那年轻先生家的姐姐冲自己招手,卧蚕眉小女孩看了眼爷爷,得到爷爷点头许可,小女孩快步跑了过去。 “姐姐。” 李而指了指身后院子,完全是用打发的语气:“那家伙说欠你们家一碗面钱,过不了几日他就要搬走了,说走前打算把账抹了,让伱们抓紧想想有什么愿望没有。” “你回去跟你家老头儿好好想想,那只不拔毛的鸡,能大大方方当一次活菩萨的机会不多,你们最好能狠狠宰他一顿。” 小女孩大眼睛转了转,好似对李而的话感到惊奇,旋即,欢快一笑。 “不用了姐姐,先生已经帮我们很多了,那碗面钱我已经跟爷爷抹平了,先生不欠我们钱。” 李而摆摆手:“随便你吧,别人都是冤大头,像你这样的冤小脑袋瓜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后知后觉想到年轻先生要搬走了,小女孩问道:“先生要搬走了吗,离这儿远吗?” “怎么?还指望他来吃你们家面啊?” 小女孩双眼满含期待,大大方方问道:“先生搬的时候,我能来跟先生告别吗?” 李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后说道:“你这小丫头片子……算了算了,随便你好吧,只要别再烦我,你怎么都行,快走快走。” 小女孩满心欢喜地弯腰道谢,跑着离开时还不忘跟李而喊道:“姐姐,不要忘了告诉先生!” “哎呀,烦死了!忘不了的!” 就在李而烦躁地想要回去时,一匹快马飞奔而来,一个穿着普通短衫的男子下马。 从对方那落地的脚步就听出了不是普通人的李而,原地站住,侧头看向了对方,垂在另一侧的手微微握成了拳头,随时准备动手。 男子站在少女三米的地方,打量几眼后问道:“李而?” “有话说有屁放。” 来之前还刚刚杀了一名大沉余孽的男子,微微皱眉,但不敢耽搁,说道:“丘南国尾谢五部,奉消灾先生之命传话,让你赶往黎王府。” 李而眼睛登时一亮:“真的?!” 然后,那男子就愣怔在原地了,少女身影诡异地绕过自己,上了自己的马,扬长而去。 卧蚕眉小女孩回到面摊,继续帮爷爷收拾,墨齐仁问了孙女那姐姐找她做什么,小女孩笑着跟爷爷说:“先生要搬走了,姐姐说我到时候可以去和先生告别!” 墨齐仁宠溺摸摸孙女的头,望着策马而去的少女,以及跑着离开的男子,眼中满是不解和好奇。 那位公子真是个奇特又神秘的人啊。 第76章 命贱不如物,人死如鬼哭 黎王府,水陆法会。 偌大场地上,上百名亡国余孽,被一人所阻拦。 韩庭察、刁钱眼、鸾计等人,乃至更多的目光,无不被那个年轻的身影吸引过去。 此刻的许天衣,双眼化为血瞳,万千血红光芒,纤细如红线,从他的手中飞出,精准落在每一名死士身上。 被血红光线命中的死士,双眼之中有血光浮现,如花纹扭曲倒转,诡异惊悚。 心底深处的恐惧被激发,人魂之力将之放大。 刹那间,一声声惨叫接连响起,有死士忍受不住巨大恐惧和痛苦,双手抱头倒地,更甚之人,已是口吐白沫,失去了生机。 幽冥血莲,幽晦力量。 这种负面的人魂之力,能最大程度放大人心深处的恐惧,以加快血液流动和心脏跳动,内力如果在这时产生紊乱,很容易爆体而亡。 “巫术。”鸾计惊讶万分。 消灾先生何时学会了南方巫术,而且看这样子,其在巫术上的造诣已是臻至化境。 刁钱眼双眼明亮,看着许天衣就像是一个喝了酒壮了胆的色狼碰见小娘子,蠢蠢欲动。 唯有监印太监韩庭察,眼睛微微眯起。 许天衣的手段诡异,这是南方巫术的特点,但两者之间,似乎有那么些区别,这对于翻看过大承许多库藏典籍的韩庭察来说,总觉得哪里不对。 阁楼之中。 朱苡沫看向身后的黑衣女子:“是南方巫术?” “南方巫术种类繁多,比之西域蛊术还要五花八门,他施展的手段有限,无法完全断定就是巫术。” 黑衣女子回想了一下。 “我记得巫术之中,有一种失传已久的修炼密法,叫血魂术,修炼者身怀血光。看他这能力,与之很是相似。” “你觉得他能坚持多久?还是说他有能力应对那上百死士。”朱苡沫说这话时,则是看向了那一直不曾言语的朱裕欣。 黑衣女子斟酌后说道:“虽然巫术诡异,能控人心智,但一人控制百人,非常人所能及,这需要庞大内力支撑。” “他虽然做到了内力外显,但从气息来看,明显没有达到二品,应该是用了特殊手段,所以想要挡住那上百名死士……非常难。” 朱苡沫不说话,而朱裕欣在感受到对方目光后,但并没有停下喝茶。 “你希望他能活?”朱苡沫问道。 朱裕欣反问:“不然我为何让绿袍儿去?难不成只是为了用这茶水压那难闻的血腥味?” 她真的有些反胃了。 朱苡沫起身,再次走到窗边:“起灵,以你的实力可能拦下那西域的碑嵝?” 朱裕欣握着茶杯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 名字奇特的黑衣女子回道:“对方是悟入境,拦下不难,但想杀的,不好说。” 朱裕欣看向自己这位姑姑,竟是有些紧张。 好在对方最后还是说道:“先不去了吧。” 朱裕欣微微闭了下眼。 她之所以派绿袍儿去,可不完全是为了帮许天衣。 只是这位溪鲤郡主并没有发现,她闭眼的细微动作,被侧头的长公主恰好看到了眼中。 法会场地前,许天衣身形颤动。 他那双瞳之中流出了血线,这是实实在在的鲜血,以一人之力,牵扯住了上百死士,他的身体承载了严重负荷。 如黑衣女子所说,现在的许天衣远没有达到二品高手的境界。 之所以能做到这般,除了幽冥血莲的不同凡响,自然还有祥云金莲对身体素质的巨大提升,不然他现在的身体早已崩溃。 莲花绽放四品,他才能算得上二品高手,做到内力于外,当下幽冥血莲不过只开了一朵,距离二品高手还有不小一段距离。 黑衣女子判断没错,他能做到力量外显,完全是靠了莲花的神异。 饶是如此,许天衣的这一手,依旧给了韩庭察等众多高手不小的惊讶。 谁能想到那像极了文弱书生的年轻人,居然还会如此诡异的巫术。 身体承受巨大负荷的许天衣,自然感受到了多股气机感知落在自己身上,对此,他只是轻微一笑,下一秒,他就做了一个令人再度惊讶万分的动作。 只见他双手猛然合十,在别人眼中,就像是双手扯着上百红线合拢。 随着他身体下蹲,右手带着如同打结一般的红线拍在地面上,等他再起身时,上百红线已经被无形力量钉在了地上。 谁也无法注意到,在那钉着上百红线的一点上,光芒之中有一朵血红莲花悄然旋转。 许天衣一個滑步,便是来到侧边,虚坐于空,面前红线宛若一架倾斜古筝,然后下一秒,许天衣的手就落在了“古筝”的红线上。 仅是轻轻拨动一根红线,线条微微颤动,尽头连接的那名齐音线死士就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那根红线消失,那名死士生机全无。 朱裕欣目露惊骇之色:“这样的手段,与那些魔教之人……” 不等自己这位侄女说完,朱苡沫就开口道:“南方巫术自古鬼祟,术之本身无正邪之分,善恶在于人心。” “是怕自己引荐的人被归为邪魔歪道吧。”朱裕欣说道。 朱苡沫不去理会她。 “血魂缠绕,乱者即死,应该是血魂术了。”黑衣女子也是被许天衣这一手惊到了。 但随即,这位一品高手就知道,自己还是小看那傲慢无比的家伙了。 只见许天衣双手落在只能看到琴弦的“古筝”之上,然后自我陶醉地摇头晃脑,实则是双手毫无章法地飞快拨动。 无声无息间,一根根血红光线崩断,一名名死士惨死倒地。 明明没有一点声响,这一刻,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那心中却好似响起了莫名惊悚的诡异音曲,来自灵魂的颤栗。 琴弦起,人灯灭。 命贱不如物,人死如鬼哭。 那个哪怕是杀人也表现得风轻云淡的年轻身影,似乎成了自幽冥地狱而来的魔鬼,对着一切凡胎生命,伸出了漆黑魔掌。 天地在这一瞬宁静了,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那道身影上,那个拨弄琴弦仿佛拨弄得癫狂疯魔的年轻人身上。 第77章 青十字的魄力 朱雀大街。 一间别致的琼楼厢房中,坐着一名亲手煮茶的男子,另有一婀娜女子,站在窗前,遥望东方。 “你们剪雨支死了那么多人,你一点都不着急?” 穿着淡粉绸缎,身材曼妙的女子,看着窗外,嗓音轻柔。 “齐音线死的人也不少,你这位音线大人,不一样是吗?”名为青十字的男子,目光一直在手中茶具上。 这个举止优雅的男子,有着一个足以惊动大承朝廷的隐秘身份。 剪雨支,二把手! 而那位能跟男子同处一间房的,名叫音线的婀娜女子,身份一样惊世骇俗。 齐音线,二把手! 谁能想到,这对大承频频实施刺杀,使得朝廷烦不胜烦的两大亡国势力,其二把手,此时此刻竟都是在正安城,还处在同一房间之中! 因为死人死得太多,两人心情明显不是很好。 但毕竟这样的伤亡代价,都是在预料之中,两人也早在行动前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不然也不可能坐到这同一间屋子里。 不多时,有敲门声响起,三次过后,声音停歇,人离去。 站在窗前的女子,扶在窗沿上的手缓缓地握紧。 青十字看了一眼,眼底也是浮现无奈之色:“失败了?” “再等等。”女子似乎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你们齐音线最是了解朱眼的难缠,早应该料到是这种情况的。” 一炷香过后,女子收到了手下传来的一张纸条,看完之后,脸色与之前没有多少变化。 “朱眼猜到了我们会对朝廷命官动手,六卫禁军出动了两支,三处目标都在应龙卫的保护范围,我们的人……全军覆没。” 男子摇头道:“不是我们,是你们齐音线。” “在法会那边,剪雨支死的人更多吧。”女子毫不客气地回击。 男子不在意地笑笑:“应龙卫啊,那可是禁军中战力恐怖的一支,碰上他们,难道你们的人还能活着逃走吗?崔服龙、李又廷他们,哪有那么好杀?” “我一直好奇,伱们齐音线为何对崔服龙的杀心这么重?难道就是因为他那《难民十二疏》?” 音线回头看向优雅男子:“不应该吗?战火之后,难民是大承最大的弊端,本该是分裂大承最佳的手段,却是被那崔服龙的《难民十二疏》给硬生生破坏了!” 青十字没有说话。 确实如此,千叶王朝灭国早于大沉,齐音线成立也早于剪雨支,最初的谋划就是在被战火荼毒的难民身上下功夫,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巨大谋划被大承那位中书令以几十页纸完全破坏。 音线心情不是很好,虽然对刺杀一事也只有着对半的信心,可另外一半希望被湮灭,对这位齐音线二把手来说,也是一定打击了。 关键埋伏他们的还是六卫禁军中的应龙卫,那支白甲禁军的战力多么恐怖,齐音线渗透正安城多年,岂能不知? 不全军覆没才是怪事,真要有一两个人活着回来,她都要慎重想想是不是应龙卫放出的饵。 “既然你们齐音线的后手失败了,那我剪雨支的后手也就该拿出来了。”青十字说道。 音线一双妙目露出诧异之色,难道那第二拨死士不是剪雨支的后手? 妙目在这时眯起,她忽然记起了齐线跟她说过的话。 不要觉得剪雨支全是莽夫蛮人,齐音线信奉女子当有血性,所以有女不输男之象,剪雨支也有谋划在人的教条,与剪雨支合作,最要提防小心的,就是这個叫青十字的男人。 男子优雅倒茶,茶水形成细长一线:“连起来,不更好看吗?” 音线明白了,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你安排了多少人?” 青十字缓缓张开手掌。 音线喃喃:“五百之后……再五百。” 一千人?! 剪雨支一共出动了一千人,他们这是赌上了多年来安插在正安城的全部人手! 再看向那个优雅端坐在那里倒茶的男子,音线心底生出了浓浓的忌惮。 这个男人,好大的魄力。 青十字倒满茶水,仍不停止,水流出茶杯:“我剪雨支如此不计代价,齐音线也不好坐视不管吧,音线大人?” 婀娜女子也不是畏缩之人,目光闪烁间,很快就有了决断:“齐音线会在全城放火,吸引朱眼、城防营的注意。” “我需要确切的数字。” “二百人!纵火点七十处!” 青十字点点头,认可了这个答复。 齐音线自始至终出动的人数都比剪雨支少,但付出的代价却不比剪雨支少一点。 千叶灭国早,残留力量远没有大沉多,换句话说就是剪雨支的人数比齐音线多了太多,剪雨支最不值钱的就是人。 而齐音线,本身人少,对于大承的反击又都是以谋划为主,武力为辅,所以齐音线安插在正安城中的每一个人都非常隐秘且重要。 这二百人拿出来,音线就已经做好了二百人无一人生还的心理准备。 两个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了下去。 朱雀大街、白虎大街、南乡街、琉谷一街、琉谷二街、康桥街…… 大小街道接连失火,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失火点就达到了三十多处。 玄武大街,某栋琼楼之顶。 朱红袍子的老人已经离开躺椅,站在围栏前,苍老双眼望着城中升起的众多黑烟和火光。 一名手下快步来到楼顶。 男子声音焦急万分:“大人,齐音线在城中纵火!人数已经过百,纵火点三十七处!” 老人回头看去,仿若被毒蛇盯上的男子,一瞬间噤若寒蝉。 “一点火罢了,慌什么。” “是。” 男子额头有密汗渗出,副筒大人那转瞬的杀机,几乎让他窒息。 “传我令,城防营救火,朱眼全力追杀城中所有余孽。另令,禁军应龙卫、左麟卫配合行动,务必余孽全部斩杀!” “是!”男子离去。 老人回过头来,双手按在了栏杆上,望向偌大的城池。 “全都出来了,省去花精力一个个挖了,好事啊。” 第78章 佛珠慈岁 一身黄袈裟的海菩萨诵念佛经。 佛法凝聚,金色云海一浪高过一浪,撞击在黑雾云层上。 但经过长时间对撞,黑雾凶兽开始借助起了地利,越来越多的漆黑雾气从王府之中升起。 在练气士眼中,王府已经不再是破败景象,亭阁楼宇、山石池湖等等都变成了漆黑之色,如同道藏典籍中记载的九幽炼狱。 七扇王府大门上,睁开一只只眼睛,成百上千道漆黑光束照射高空,穿透云海,如同地网一般要撕裂那叠叠浪花。 黑雾云层翻滚,凶兽竟由一头分离成了两头,再而生出三头。 白马寺主持脸色一变:“道教术法!” 许天衣注视着这座一品亲王府,双目深邃,口中轻语:“道生之法,原来如此。” 大承中域的承安道,安州境内。 一位自观星城离开道观,在外游历的年青道士,正与一家农户借水喝,忽然感应到什么,仰头朝某个方向望去。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再不阻止它,三生万物,就难了啊。” 那舀水农户不禁好奇,这白面年轻道士为何突然这般忧愁? 黎王府前,许天衣明白了黎王皇权之争的又一落败原因。 这座黎王府,也就是原本的二皇子府,在建成时竟于暗中布下了道教的道生之法。 道生之法,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有此道法,黎王身怀之龙气,日夜受益,茁壮生息,黎王的天地之势日渐磅礴,未来的皇权路必当是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可当真如此? 龙气非普通的苍玄之气,乃天地定数,对身怀者来说,并非多多益善,而是量力而行。 黎王在练气术上有着绝佳天赋,岂能不知道这般忌讳? 所以在一般修炼之人眼中夺天地造化的道生之法,于皇室之人而言,却是最大的忌讳,甚至可能遭受天地劫难! 这不是皇权路,而是黄泉路! 如此,黎王府的法阵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心害黎王之人所布! 这道生之法的法阵,在黎王府破败两年,如今佛法与污秽剧烈对撞之时才暴露出来,足见其藏之坚固,藏之隐蔽。 有能力在府邸建造时布下法阵,自然有其他手段取黎王性命,可对方偏偏要兵行险招,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布下阵法。 说明对方当时不敢直接杀害黎王。 而且就算法阵被发现,对方也大可说还是二皇子的黎王对皇权已经生出了贪婪觊觎之心。 一个人,出现在了许天衣心中。 天子朱顼! 许天衣想起了他还是魔教教主时,奉字谍眼获得过一份关于大承皇室的秘密情报。 情报记载很早之时,还是四皇子的朱顼,曾与道教祖庭摘星观上任观主,道生真人做过一桩事关重大的隐秘交易。 这桩交易的一半内容就是,朱顼登基称帝后保摘星观的道教祖庭之稳固。 至于道生真人当时答应了朱顼什么,情报并不完整,当时的许天衣也不关心,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道生真人,修道生之法,以道生之法大成,闻名天下。 如今看来,那桩交易的另一半内容,十有八九就是这布在黎王府暗中的道生法阵了。 估计黎王朱瑜也不会想到,当年那個年纪轻轻、笑容灿烂的四弟,早早就有了这般不输于他的深沉心思,开始了谋划争夺皇权之路。 “这青黎兵变未尝不是你黎王承受不住福缘力量的天地劫数。”许天衣轻声道。 战火连连,饿死鬼无数,你一品亲王,最后落个撑死鬼的下场,不知这到底是应有的福泽还是命运的嘲讽。 “海菩萨,阻止它的衍生!”许天衣高声喝道。 比之许天衣更为清楚道生之法的海菩萨,静美面相神色自若,诵念佛经之声不绝,阖着的双眸不知何时睁开,再度恢复“八分开,二分闭”的样子。 那手持佛珠状的手,落在空处的捻珠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一瞬,反向静止。 轰! 威严梵音自高天垂临,震撼寰宇。 “岁岁平安,碎碎平安。” 昏暗天幕破开,金色佛光照耀青龙大街,有一枚硕大佛珠从裂开的天幕之中,滚滚而来,圆润光泽,神圣威严。 普通人只是见到那一枚堪比阁楼大的佛珠落在青龙大街某处高空,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粉碎了。 可唯有练气监方向众多练气士,以及那些入了一品境界的高手才能真正看清,硕大佛珠砸落在三头黑雾凶兽上,轰然一声巨响,四分五裂。 佛光灿灿,佛珠与之凶兽一同消失不见。 “阿弥陀佛。”海菩萨轻声道。 继菩萨拂手式之后,海菩萨第二大神通,佛珠辞岁。 “大人,这菩萨……这么厉害!” 浴血奋战的刁钱眼,一身甲胄满是鲜血,不过看这家伙气喘吁吁,却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一身血应该全是敌人的了。 “这第二门神通,她借助了白马寺僧人们的佛法。”许天衣眼力刁钻,随即又说道,“登高望远,第二步走这么高,第三门神通盈金海怕是难有机会再施展了。” 刁钱眼瞪大眼睛:“这菩萨……还有第三门神通?!” 这位宣威将军吞咽了一口口水,怀疑人生道:“大人,我以后要是能放下刀,是不是该信佛,出家当一名和尚?” 许天衣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收刀擦拭的绿袍侍女:“你家主子的安全不顾了?” “郡主和长公主殿下在一起,不会有危险。”帮许天衣刚才杀了十几名死士的绿袍儿回道。 不提长公主身边有黑衣女子那位一品高手,承天建的人就在不远处,没有二三百余孽死士,估计都近不了郡主的身。 许天衣也没有多说,目光落在了那个打飞一个个身影的粗砺汉子身上。 被数百尾谢部精锐围攻的碑嵝,不但没有一丝力竭的迹象,反而越打越猛,拳风刚烈,每一拳都要走一名敌人性命。 在他周边,尸体已经不下五十具! 而他的气机,自始至终都锁定在许天衣的身上! 第79章 僧死法乱 当无数黑衣人从一条条分街涌出,最后汇成一股洪流冲击在青龙大街上,直奔法会场地而来,所造成的声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剪雨支!” 朱裕欣脸色大变,万万没有想到大沉余孽这一次居然疯狂,先后派出了上千人。 如此数量,就算是剪雨支估计也拿出了在正安城中全部的隐藏力量了。 她望向朱苡沫:“还不让承天建的人动手?你这位正令大人在做什么?” 朱苡沫置若罔闻。 圣上口谕,城中一切事务皆由朱眼副筒掌管,她现在动手就是违抗皇命。 放在椅子扶手上的白皙手掌握紧,片时又松开,她抬头看向一旁的黑衣女子,后者会意,一个闪身,离开房间。 朱苡沫凤眼这时才落在自己的侄女身上:“等见到了庆王,我有必要告诉他你今日的表现。” 朱裕欣一双明眸闪过复杂之色,最后如同闷葫芦般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了。 刁钱眼望着视线尽头涌出的那山海一样的敌人,看向许天衣:“大人。” 许天衣目光凝重,事情第一次超出他的预料。 大沉余孽这般破釜沉舟,是他没有想到的,不过这也看出了对方对那位当朝天子的恨意之浓郁,显然那剪雨支的首领知道了黎王府中藏有龙气的秘密,才如此不计代价阻止。 “不要指望你的城防营了,剪雨支这么疯狂,齐音线一定会帮他们牵扯住其他城区的城防营兵士。”许天衣说道。 刁钱眼点点头,手中长刀握紧。 如此,那就只能拼命了。 一个轻快的身影在这时冒出来,站到了许天衣身边,声音充满了嘲讽:“我说你怎么把我喊过来,原来是快撑不住了啊。” 李而冷冷笑道:“齐音线的人现在满城放火,城防营是手忙脚乱,禁军除了保护皇宫,还要保护各大官员府邸,别指望有支援了。” 少女刚说完,一袭黑衣就现身在了他们面前。 一品高手的气息不再隐藏。 不用许天衣教训,李而就已经没好气地闭上嘴了,这脸打得也忒快了啊。 “碑嵝交给我。”起灵说道。 “我好歹是承天建左侍,左侍大人有难,你们正令大人就真让承天建的人看热闹?”许天衣一脸无奈之色。 起灵没有回应他,人一闪,就掠到了尾谢部前面,一手拍向了那粗砺汉子。 轰! 石板以汉子为中心,向四周爆裂开来,尾谢部的人齐齐后退,将战场交由这名实力强大的女子,然后余下精锐在鸾计带领下,与许天衣等人汇合,一同面对那已经近在咫尺的四五百剪雨支死士。 天色昏暗,这一夜,注定不再平静。 厮杀不会停止,只会愈发凶猛。 “杀!” 薛重率领的为数不多的城防营兵士,主动发起进攻,前排兵士持长枪,应对气势汹汹的大沉余孽。 尾谢部的人紧随其后,一些身形灵活的人,则来到了两侧,交替掩护前冲。 水陆法会的场地太大,根本无法形成保护圈,如此就只能放弃防御,主动进攻,把敌人吸引在场地之外。 但当下双方力量悬殊,如此行为,几乎与送死无异。 十几名城防营兵士组成的一字长枪阵型,捅穿了二十多名剪雨支死士,但也被对方的临死反扑或后面的人斩杀。 主动冲锋的优势就在于哪怕处在了劣势,死的人也比对方少,但对方仗着数量优势,顷刻间就撕开了城防营和尾谢部的阵线。 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包围,城防营、尾谢部自顾不暇,伤亡急剧增加,而最重要的是,更多的剪雨支死士,冲入了法会场地之中。 外坛。 剪雨支死士最先冲入的是有着二十四名僧人的梁皇忏,刀光盖过了夜晚的烛光,鲜血在惨叫声响起时飙溅而起。 一名僧人被砍去脑袋,惊慌瞬间蔓延。 又有一名僧人的胳膊被削飞到空中,刺鼻血腥味迅速弥漫。 与此同时,“华严”、“法华”、“诸经”等佛坛皆是有剪雨支死士冲了上去。 净土坛。 此佛坛有七名高僧,专门诵念阿弥陀佛的名号,主坛供奉也是阿弥陀佛像,再后上方悬挂极乐净土画像。 数名剪雨支死士冲上佛坛,有人一刀劈开了张贴了许多“莲位牌”的幕布,这些写有亡者名讳的生莲条,碎裂落地。 “阿弥陀佛。” 数位高僧目睹这一幕,恐惧的同时皆是露出不忍之色,这是断人转世投胎之路啊,多么大的罪孽。 一柄柄长刀劈砍而来,露出狰狞面目,要饱尝这几位高僧的鲜血。 一个身影横闪到了高僧与死士之间,赫然是许天衣。 那双血红瞳孔明显让几名剪雨支死士顿了一下,可旋即就目露凶光,长刀劈落。 下胯侧腰,躲过一刀后,许天衣主动上前,绕到一名死士后方,亮起一点血光的右手食指,点在了那名死士后背。 随即许天衣就迎上了另一名死士,而被许天衣不管不顾的那名死士,冲出去两步,倒在了一名高僧面前,吓得那名高僧肝胆俱裂。 许天衣身体后仰躲过了平砍而来的长刀,右手抓着一根支撑佛坛的长杆,身体旋转到死士另一侧。 手离开长杆时,有一道血红光线系在上面,许天衣手拖光线,如鱼得水般游走在几名死士之间,最终光线在佛坛上封成了纵横交错的光网。 光网之中,是被幽晦力量夺走生命的剪雨支死士。 感受到到几名高僧朝自己投来的异样目光,许天衣后知后觉看了眼身后高大佛像,只见阿弥陀佛像上也被系了两根血红光线。 “阿弥陀佛。” 念完这一声,许天衣就离开了净土坛。 有那密麻交错的光网在,冲上去的死士必定是有去无回。 “刁钱眼,华严坛!” “李而,去那边!” 喊完这两声的许天衣,人已经去往了其他佛坛。 华严坛上只有两名高僧,专门阅览《大方广佛华严经》,在诸多佛坛之中,只有这里是只需看经而不用诵念的,实在是《华严经》的篇幅太长,如同学子书海,根本读不完。 刁钱眼臃肿的身形堵在了那佛坛正面,几名亲信跟在他身边,守住了佛坛其他几個方位。 身上已经有了两处刀伤的刁大将军,一刀劈死一名剪雨支死士,对着那两名吓得噤声的僧人喊道:“念啊!当老子在这儿给你们拿命挡着,是想听伱们哭唧唧吗?!” 那两名僧人,立刻强迫自己镇定,诵读佛经。 第80章 神魂在左,龙气在右 李而骂骂咧咧,一脸不情愿地来到许天衣让她守护的佛坛前,嘴里嘀咕着:“什么那边不那边的,本姑奶奶只信观音菩萨……” 随手解决一名剪雨支死士的少女,无意间瞥了眼祭坛,顿时愣住了。 然后佛坛上专门诵念《妙法莲华经》的七名高僧,就看到这个杀气冲冲的少女在拧断一人的脖子后,就立马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虔诚跪拜佛像。 “乖乖,观世音菩萨,我不知道这是您的坛啊,您一定不要怪我啊,勿怪,勿怪……”李而一个劲儿磕头。 “菩萨,我是被许天衣骗来的,鬼知道这里这么多敌人,我一定会保护好您的佛像,您也一定要保佑我啊……” 这里正是法华坛! 主坛供奉的正是观音菩萨像! 少女一边闭眼祈祷一边探出左手,抓住了从背后砍来的长刀刀柄,手一翻又一送,长刀就进了那名死士的腹部。 又杀了一人的少女,立马再次跪拜。 “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不杀他,他就来杀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入夜的黎王府,有金色云海和烛光,本不该多么晦暗。 可浓郁起来的血腥味以及沉重的杀孽,使得这会儿的法会场地,仿佛被蒙上了一层业障,就连月光都是遮蔽不显。 有几名尾谢部精锐配合守护,法华坛的七名高僧,还是死了一位,这让李而真的动怒了,杀人的速度越来越快。 片刻工夫,她的身前就倒下了七八具尸体。 但一来剪雨支死士都不是弱手,二来这些人又都抱有仇恨和必死之心,所发挥出来的力量并不小,数量占据绝对优势下,李而也吃不消,力量开始从巅峰倒退。 直到斩杀两名死士后被又一名冒出来的死士从背后踹飞,李而也是出现了疲态。 她擅长轻功,这样的正面对敌,尽管这些人离二品还有一大段距离,依旧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另一边的刁钱眼同样不好受,身上又添了几处刀伤,其中一刀正面切开了他的甲胄,给他腹部拉出了一道口子。 华严坛两名僧人,也是死了一名。 梁皇忏死的僧人更多,鸾计、薛重、绿袍儿配合守护,才勉强堵住了口子,但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能坚持的时间不会久。 许天衣守住了内坛最大的一道缺口,没有受伤,但衣衫也是被敌人的鲜血染成了深沉的黑红之色,更多敌人朝这边涌来,势要杀入内坛,捣毁这场水陆法会。 韩庭察的面前,有着八九具尸体,都是自己冲上来找死的。 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握拳,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但不是救人,只为了在内坛即将失守时,堵住缺口。 只要内坛那边露出一点失守迹象,他就会毫不犹豫对那群不长眼的剪雨支死士展开一场血腥屠杀。 但在这之前,死谁都不关他的事,包括那位正二品的年轻左侍。 况且,他正想看看那个出乎意料居然修炼了南方巫术的许天衣,面对又一拨敌人,能否再一次创出百敌斩的战绩。 许天衣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体验到这种浴血奋战的快感了。 充沛的体力,来自于祥云金莲。 他虽说身形灵活,但双拳难敌四手,并非没有刀落在他的身上,只是谁也没有发现,在他衣衫下面,皮肤呈现淡淡的金黄之色。 刀锋撕开衣衫,却是无法破开皮肤丝毫。 这就是可怕的金刚之力! 韩庭察注定要大失所望了,因为死在许天衣手中的人已经超过两百,看他的样子,虽说身形灵活度大减,速度也不如之前快了,可显然还没有到筋疲力尽的地步。 一文弱书生杀敌二百? 用的不是儒家手段就算了,还是放在南方都颇为少见的巫术? 这是一個连二品都没有到的人,能做出来的? 饶是韩庭察阅览大承库藏典籍无数本,也从没有见过如此鬼祟之人。 天赋可怕的大有人在,可如这样的人…… 就很离谱。 不过这位监印太监嘴角还是出现一抹冷笑,能活着走出这场法会,你许天衣就该考虑如何跟陛下那边儿解释了。 琼楼之顶。 朱红袍子的老人,听完手下的汇报,面露凝思之色。 “南方巫术,杀敌二百。”老人喃喃自语。 身为朱眼副筒,这位消灾先生入京前,关于其所有资料就已经摆放在他的桌案上了。 资料中,许天衣在丘南国谋划的半年间,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不曾有过其任何使用巫术的记载,难不成知道其会巫术的人都死了? 另一个关键问题,在许天衣去丘南国之前,关于其资料消息,很少。 朱眼全力打听下,确定了真有消灾先生此人,其早年游历南北,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过,但因为早年名声不显,还记得其样貌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说许天衣是早年游历南方时,学会了巫术,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老人仅仅是握了下手,纸条便是化为粉尘随风飘散。 “通知南方堂口,打听这位许左侍跟南方各大巫术派系的联系,在陛下第二次召见我之前,我要听到确切的消息。” “是!” 水陆法会,内坛。 以人魂之力再夺走一名死士性命,许天衣忽有所感,扭头朝后方的黎王府望去。 不只是他,就连那要夺他性命的碑嵝,朱苡沫的贴身护卫起灵,还有监印太监韩庭察,以及远在阁楼之顶的朱眼副筒,更远在城外的郑所难、扈三娘等等。 所有人都是感知到了黎王府的异常。 只见那座一品亲王府邸,七扇正门大开,一袭长影从居中大门之中缓步走出。 那中年男人,气宇轩昂、英气不凡,穿月白缎一品亲王服,绣五爪金龙四团,顶衔红宝石亲王冠,只是身上隐有黑雾朦胧。 一品亲王,昔日最有望承袭皇位成为大承新帝的人物! 黎王,朱瑜! 许天衣目光移向黎王左边,也就是朱瑜右手边,那里一团黑东西,若隐若现。 “神魂在左,龙气在右。” “真正的大戏,上演了。” 第81章 念尘尊者 练气监。 披发老人缓缓站起身子,下一刻,人就出现在了练气监的上空,遥望黎王府,一步踏出,人已在百丈之外。 又是一步,又百丈。 只是等他要再踏出一步时,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扭头朝某个方向看去,那边是玄武大街的另一半城区,此时正升起一团团火光。 火光密集,连成一片,在林立建筑中熊熊燃烧起来。 有一点白影,飘渺于火光之中,那人目光也是遥望到了老人的身上。 “李玄衣。”这位司气大监轻声说道。 “早就听闻你崔桀骜掌管练气监,乃天下第一大练气士,我一直好奇这偌大名头里有没有水分,今日应该是能见识到了。”李玄衣的声音遥遥传来。 言罢,他的身影就诡异消失在火光之中。 数条火线,自火海中划出,沿着街道、房屋,疯狂蔓延向四周。 披发老人没有动作,放任李玄衣在城中纵火也不去管,目光投向正前方。 在他的感知中,自己被一股气机锁定,对方正飞速而来。 朱雀大街。 别致厢房的窗户前,齐音线二把手的婀娜女子,惊讶万分地望着窗外。 青十字也已经离开了椅子:“不是你的人?” “我就算舍弃那二百名手下的性命,也不会让他们去玄武大街放火。” 青十字点头。 就是送死,音线也不会让她的人直接往人家口里送。 只是如此一来,两人就都不解了。 刚刚手下来报,说失火点已经超过了一百处之多,除去他们计划中的七十处,还有三十处,更重要的是失火点的数量还在增长。 “有人在帮我们。”音线断定。 青十字眼眸微眯:“未必是帮我们,但目的与我们大致无二,都是希望正安城中的一些人自顾不暇。” “会是谁?”音线忍不住说道,“大运最早被灭国,那些家伙当缩头乌龟,如今早躲到了海外,天诏剩下的人不多,与西域来往密切,应该也不会是他们……” 青十字若有所思:“我或许猜到是谁了,这正安城中还潜藏了一股不弱于我们的力量,难道你忘了吗?” 音线美眸一惊:“你是说奉字谍眼?” 旋即,这位曼妙女子就不万分解地说道:“可他们没有必要招惹大承朝廷,魔教本就是大承原有的江湖势力,再者说,江湖门派挑衅朝廷,还是在那位魔教教主死了不久……” 男子把茶杯轻轻放在了窗沿上。 “不管如何总是好的,该走了,朱眼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剪雨支与齐音线的合作,暂时到此吧。” 音线颔首,笑容动人,伸出纤细玉手。 “这次能与大名鼎鼎的剪雨支合作,还见识到了算计无双的青十字,是小女子的荣幸,正安城这一遭,不虚此行了。” 青十字看了眼那只娇柔嫩手,微微一笑道:“音线大人,被红丝绕割断手的滋味,我还是不试了吧?” 音线咯咯一笑,收回了手,小女人般幽怨地看了眼青十字。 一柱香后,三十多名身手矫健的朱眼谍子包围了琼楼,包厢里已是空无一人。 玄武大街的琼楼之顶。 朱红袍子的老人,俯视着四周建筑上熊熊燃烧起的黑烟与火光,有手下疾步上楼,躬身禀报。 “纵火点达到二百一十三处!” 老人眼睛微眯,饶是他如何谋算,准备了多重后手,也没有想到最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的,会是那魔教中人。 奉字谍眼,频频阻挠朱眼调查马氏钱庄的现银被劫,如今又插手了京都这场天子都分外重视的水陆法会。 难道说魔教当真与亡国余孽勾结到了一起? “让朱苡沫的承天建,配合禁军抓捕魔教之人,朱眼全力追杀齐音线、剪雨支,肃清余孽!”老人命令道。 “是!” 对于城中火势,老人始终都没有担心过一点,九头江横流正安城,再大的火势都不会威胁到京都,不过是多死一些平民百姓而已。 “好一个奉字谍眼,好一個秋雪无时。” “报!青十字、音线逃走了!” 老人眼神在这一刻,彻底阴翳下来,眼眸深处似有无尽怒火涌出。 瞬息,老人的目光,不,整个正安城中所有一品高手的注意力,皆是被那飞掠至玄武大街上空的一道纤细黑影所吸引。 法会场地中的海菩萨,更是在感受到那滔天魔气后,轻声念道一声:“阿弥陀佛。” 一袭黑袍,悬空而立。 有着天下第一练气士偌大名头的披发老人,望着这个全身笼在黑袍之中的人,声音不怒自威。 “这里是正安城,魔教插手,后果自负。” 回应司气大监的,是黑袍人张开的双手。 随着双臂缓缓抬起,左手噗的一声,生出一朵红色火焰,右手则是空气冻结,一股寒流飘动。 在黑袍人身后,漆黑空间刹那明亮,左半边天空火红如夕阳,右半边天空幽冷如深涧,天地以光色变化、以冷热温差,划分鲜明两界。 与碑嵝对拼一掌后,黑衣女子望向玄武大街上空那两色结界。 “阴阳两隔术!” 朱红袍子的朱眼副筒,眼睛紧紧盯着那个黑影,说出了对方的惊人身份:“念尘尊者。” 魔教四大尊者之一,江湖十大高手排名第九,念尘尊者! 尽管其在四大尊者中实力排名最末,却也是实打实的走一境高手! 先有第四护法长老李玄衣现身纵火,后有第四尊者念尘尊者现身拦路。 这两人已经足够代表魔教。 老人双手从栏杆上拿开,转身离去,那昂贵的红木栏杆上,多出了两个凹陷的清晰手印。 不管魔教与亡国余孽是不谋而合,还是双方真正勾结在了一起,有一点已经毋庸置疑,魔教完全站在了大承朝廷的对立面! 城外,背棺人扈三娘,交手练气监大练气士郑所难。 城内,魔教念尘尊者,大战练气监司气大监。 四名走一境的巅峰交手。 这一晚,注定是无数人难眠的一夜。 第82章 死士断腕染金障 法会场地。 只有寥寥几人能看到那站在王府大门前的颀长身影。 但当众多朦胧黑影从黎王朱瑜身后的七扇大门后涌出,包括僧人、兵士、死士等等,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冤魂之影!”韩庭察白净面庞上有不可思议之色。 当年青黎兵变,黎王率领的反兵全部处死,半数以上的人都死在了青龙大街,这些朦胧黑影正是反兵在苍玄之气滋养下生成的鬼魂! 许天衣也是感到惊讶,看起来当初黎王的龙气在道生法阵下已经成长到了极其壮大的地步,死后不但保下了自己的一丝执念衍化出了黎王之影,更庇护了如此多死人残魂。 朦胧黑影的数量不比剪雨支死士少,此刻从王府冲出,直接杀入了法会场地之中。 一名白马寺僧人被黑影透体而过,黑影消散,那名白马寺僧人口吐鲜血,面容出现痛苦的扭曲,倒地失去生机。 一名剪雨支死士举刀劈向冲来的一道黑影,长刀穿过黑影落在了空处,那黑影撞入死士身体之中。 面容狰狞,倒地的死士痛苦挣扎,最后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中抱头而亡,比之僧人身死所遭受的折磨更为剧烈。 一霎间,法会场地乱作一团。 黎王之影的出现,黑雾云层剧烈动荡,隐隐有反扑之势,身后佛法大减,海菩萨全力凝聚为数不多的佛法,以此来稳定金色云海,无法顾及失控的法会现场。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大多黑影都是与僧人擦肩而过,冲向了那些剪雨支死士,只有偶尔无法避开时,才有黑影撞向白马寺僧人。 “因果报应,善哉,善哉!”清念住持轻声一语。 许天衣恍然,生莲条被这些剪雨支死士毁了,相当于断了人家的转世投胎的路,人家能不急眼拼命? 有几个黑影冲出了法会现场,直奔监印太监韩庭察而来。 “反贼就是反贼,何来冤情!” 老宦官冷哼一声,脚掌跺地,一股阴沉气机荡开,面前的几道黑影瞬间烟消云散。 随之,这位监印太监的一双细长眼眸,就锁定在了黎王之影右手边的那团黑东西。 身影一闪,韩庭察原地消失。 密旨在身的老宦官,终于动手了,急掠向黎王朱瑜。 刹那间,无数幽冷目光落在了韩庭察身上。 下一瞬,无数朦胧黑影掉转身形,从法会场地返回王府,目标是那对着黎王之影而去的监印太监韩庭察。 反兵冤魂围攻老宦官! 韩庭察的实力暴露无遗,一品悟入境! 黎王府前,黑影频散,黑雾朦胧,纷乱异常。 法会场地却因此得到了瞬息的安静,被反兵冤魂冲出场地的剪雨支死士卷土重来,举刀杀向各座佛坛的僧人。 一人在此时走了出来。 “阿弥陀佛。” 身穿住持袈裟的清念僧人,来到法会场地的后方,只身面对上百名剪雨支死士,在众目睽睽下盘膝而坐,阖眼一刻,一轮大日从身后升起。 佛光自清念住持身上释放,在面前笔直向上攀升,再延展向两侧,形成一道金光灿灿的屏障,随即向后延伸,普照法会场地。 白马寺僧人心中恐惧大幅减弱,皆是双手合十,心神宁静虔诚。 “阿弥陀佛。” 长刀落在金光屏障上,响起铿铿锵锵的金石之声,剪雨支死士的身影全部被挡在了屏障外,任由如何发力冲击,屏障都是不动如山。 一名剪雨支死士双眸冰冷,低喝道:“割腕!” 前排十数名死士毫不犹豫,左小臂抬起,长刀一横,便是齐齐割开了手腕血管,然后高举手臂,滚烫鲜血浇在了面前的金色屏障上。 清念住持盘膝而坐的身体剧烈一颤,自身内力所化屏障就像是一座冰山,突然得到了高温岩浆浇筑,大有消融崩溃之势。 自身生命力在大幅削减,清念僧人仍是阖双眼,合双手,源源不断以自身内力和佛法底蕴维持金光屏障。 海清和九条衣上浮现一块块血斑一样的痕迹,斑斑点点,不断扩大。 这一刻,双方陷入了惨烈的消耗战。 从剪雨支死士割腕的举动,许天衣就明白剪雨支对袭击水陆法会做了充足准备。 他很好奇剪雨支策划这场袭击的幕后黑手是谁,居然连通过活人血破解佛法的残忍手段都想到了。 李而、刁钱眼、鸾计、薛重、绿袍儿等人,还有活着的城防营兵士、尾谢部精锐,都在拼命杀敌。 尽可能减少清念僧人那边的压力。 轰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北边高空传来,许天衣侧头望去。 红蓝两色界,破碎开来,漫天火焰蓝光。 修长黑袍,悬空而立,静静等着占满天空的火星和冰蓝光点消失,似乎这场爆炸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随即,袍帽侧了一下,黑袍人侧头,黑夜之中一大块空间的气流都呈现出了扭曲,无形之中,似有什么巨物向他逼近。 以练气士视角仰望高空,就会发现一只巨大无比的透明手掌,拍向渺小如蝼蚁的黑袍人。 那透明手掌,赫然是浓郁的苍玄之气凝聚而成,推动间带起的气流就足以将寻常二品高手打成重伤,甚至是撕成碎片。 危险! 强烈的危机感充斥心头,黑袍人猛然抬头,这一刻,自那漆黑袍帽中,亮起一双眼睛。 一红一蓝,诡异无比。 火焰于黑袍人身前快速膨胀,形成一面火墙,在那之后又有冰蓝光芒一叠加一叠,堆出层峦叠嶂般的山脉连绵之貌。 轰! 火墙爆开,火焰附着在手掌表面,无形的手掌顿时在漆黑夜空出现了一部分显著轮廓,火线燃烧,蔚为壮观。 高温火焰的恐怖杀伤力在这时展现出来,手掌局部,也就是那掌心位置,有着三分之一的厚度被火焰消融。 随即就是可怕的低温寒气,空气冻结,苍玄之气亦无法完全无视,一叠山障一叠陵峦,接连破碎,透明巨掌也是一块接一块崩碎。 高空轰鸣,如沉闷雷音。 火焰墙体与寒冰山貌的齐齐碎裂,换来了透明巨掌的告破。 倾力出手的黑袍人,终于抵挡下了披发老人这一攻击。 可刹那间,黑袍人就预感到不妙,仰头望向高空。 一只更为巨大的透明手掌,从天而降,轰然落下。 第83章 轮回虚影现,菩萨度亡魂 崔桀骜单手负在身后,面无表情望着对面的一袭黑袍。 念尘尊者下方,亭阁楼宇等等,建筑倒塌凹陷一片,呈现出一只巨大的手掌痕迹。 这位司气大监的第二掌,直接将他拍入了大地之中。 李玄衣坐在某栋楼宇建筑的顶部,单腿踩在一旁,一腿晃荡在空中。 放完火就在这远处观战的他,看着那巨大的塌陷场景,不禁咋舌。 面对念尘尊者,那崔桀骜是没有一点留手打算啊。 也对,念尘尊者是走一境,要是为了下方那点建筑,在攻击的关键时刻收回一些力量,很可能就给念尘尊者可趁之机,逃脱攻击。 也就是玄武大街多为官员办公之所,现在又正好是宵禁时间,没有多少人,不然这一掌拍下去,指不定要死多少人呢。 自己放火好歹还挑着没有人或者是临近那九头江的地方,你崔桀骜要是一掌拍死个几百上千人,以后魔教名头就该由你练气监来背了。 “自己办公的地方给人拆成这样,真想看看明天那些当官儿的来了会是什么表情。” 感知到有人飞快朝这边逼近,李玄衣挑了下眉毛,慢吞吞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朱眼副筒么,可不跟你打。” 说着,白影一闪,李玄衣就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人影在李玄衣走后不多久出现,正是一身朱红袍子的老人。 崔桀骜看着念尘尊者那一身崭新黑袍,饶是老人有着大半辈子的经历,也是颇为无奈。 被自己一掌拍到地上,先是想着换一身衣服,这位魔教尊者也是奇葩人物了。 “老夫对你的身份有点兴趣了。”崔桀骜说道。 黑袍人那双诡异眼瞳,不见丝毫感情色彩,承受了他阴阳两隔术的轰击,一点伤势未有,可见崔桀骜这位天下第一练气士的实力多么恐怖。 对于黑袍人的沉默不言,崔桀骜不意外。 念尘尊者,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尤在那前魔教教主之上,不仅从未示人以面,还有着诡异双瞳,哪怕是在总教乐山上,都少有人见过这位尊者。 他刚才承受了阴阳两隔术的轰击,也是用了不小的手段才避免受伤。 作为念尘尊者的成名绝技,这样的手段威力自不用说,也就是崔桀骜这位天下第一练气士,换做他人,只怕已经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而众所周知的一件事是,念尘尊者完全学武于那位刚死不久的前魔教教主,魔教教主以水火双法冠绝天下,念尘尊者没有完全学其精髓,便已经到了走一境。 由此可见,那位前魔教教主生前的境界多么深厚,天赋之高,才学之艳,有多么超群。 只可惜如此人物,到头来仍免不了身死道消,让暮烛尊者重回天下第一,成为新任教主统领教务。 崔桀骜侧头望向青龙大街,黎王府上空,隐有紫金。 那是龙气将出的迹象。 “尔等魔障,速速退去!不然日后,老夫会亲自上乐山与你们魔教讨個说法!”崔桀骜沉声道。 只是他刚要动身去往黎王府,那一袭黑袍就又拦在了他的面前。 崔桀骜一双淡漠眼眸,其中光芒沉了下来。 本还有着稀薄月光的夜晚,一瞬大变,全然失色。 披发老人,如虹气势,若涨潮之水,一层盖一层,一叠复一叠,威势之骇人,整座天空都有了摇摇欲坠的可怕迹象。 远在黎王府前的许天衣,忽然轻声自语。 “风过无痕,渐起火势。” 一袭黑袍的念尘尊者,左手当空旋转,火线成圈,一圈圈落向下方的同时,飞快放大。 只是在临近大地林立房屋时,一圈圈火线,又消失不见。 许天衣又是轻念。 “风助水势,江涌河起。” 黑袍右手挥动,寒流如气散入空中,一缕缕蓝烟飞入那横贯正安城的九头江所在玄武大街的一条分支江流当中。 绿袍儿出手解决了一名试图偷袭许天衣的死士,就看到这个家伙居然当着自己的面闭上了眼。 李而骂骂咧咧。 绿袍儿气得也要开口大骂,却是见到许天衣猛然睁开双眼。 “熊熊不灭!” 远在玄武大街,大地之上,轰的一声,一朵巨大火焰盛开,紧接着就是一朵朵巨大火焰,轰然声响,不绝于耳。 玄武大街,大火! 许天衣双眼血瞳,眼角有鲜血流下。 “滔滔不绝!” 噗通!噗通!噗通…… 不见天穹呼啸,不见大风骤起,玄武大街那条九头江支流,顷刻间波涛汹涌,无法估量的江河之水冲破大堤,涌上岸来。 玄武大街,大水! 望着被大火、大水各占据了半边江山的玄武大街,崔桀骜的气势反而停止了拔升,但那低沉的嗓音,却是让人如坠冰窟。 “你念尘,今日就……死在这里吧。” 披发老人双手平举。 偌大一座正安城,本是下沉的气流,骤然一滞,然后猛地开始上升,如擎天巨人力拔山岳,浓重威严充斥整座城池。 这一夜,城中无数居民惊醒,莫名瑟瑟发抖。 城外,交手激烈的扈三娘与郑所难,都是因为正安城中的动静拉开距离,短暂停手。 “天下第一练气士的实力么。” 扈三娘嗓音沙哑,目视正安城。 深知崔桀骜实力的郑所难,惊疑不定,居然有人惹怒了他。 扫视一眼破碎的几座山坡,跟城中的动静比起来,他们这般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顾不得欲裂的眼角,许天衣暴喝道:“海菩萨!” “阿弥陀佛。” 海菩萨双手变换,施禅定印。 佛法凝聚,佛光聚拢。 数百白马寺僧人,齐声道:“阿弥陀佛。” 金色云海下沉,聚于菩萨头顶,光华照耀王府,那围攻老宦官的反兵冤魂,一个个皆如被施了定身术,静立当场。 光华洗礼,一缕缕黑气升起飘散。 韩庭察眼神一冷,就要趁机对这些朦胧黑影出手。 大日升起,纤手拂出。 菩萨拂手式! 轰! 这位监印太监双手横挡身前,被无形力量轰击,身体倒退出去,于广场之上撕出百米裂痕,石板碎裂纷飞。 六道轮回虚影凝现,慈眉菩萨超度亡魂。 第84章 铃铛撞山 江水仅仅是冲垮了临江的一排建筑,就被无形的力量推回了河道,连那被拱破的堤岸,也有浑厚的山石泥土封住。 半条街区的江水通过泄水道,缓慢流回九头江。 一股股强劲气流下沉,落在另外半条街区,尚未完全燃烧起来的火焰,被一只只气流大手狠狠揉碎摁灭。 玄武大街的危机,转瞬解除。 披发老人臌胀的衣衫,逐渐瘦瘪回来。 在他对面,是气息大减,明显受了伤的念尘尊者。 这位练气监最位高权重的老人,一边灭了大火、退了大水,一边与念尘尊者交手,更可怕的是还将其打伤。 这可是一位走一境的高手! 崔桀骜知道了这位魔教尊者的意图,在帮海菩萨超度亡魂拖延时间。 是黎王的龙气造就了这些反兵冤魂,其本身必然附带龙气的一丝力量,海菩萨超度亡魂,帮助这些反兵冤魂入轮回转世,必然对龙气有所消耗。 站在李玄衣原本观战的地方,朱红袍子的老人若有所思。 魔教与黎王之间居然会有关系,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马氏钱庄的现银失踪,与魔教、许天衣都脱不开关系,如今的水陆法会也是这样,对于那位消灾先生,老人第一次萌生出极大兴趣。 看着依旧悬空在自己对面的念尘尊者,崔桀骜知道,不将其杀了,自己去不了水陆法会。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气流从天而降,不似之前的浩大,凝聚一线,力量内敛,砸在了那一袭黑袍身上。 念尘尊者的身形顿时一矮,但袍帽中的诡异双瞳,此刻却是看向了更高处。 一座气流大山,轰然砸下。 周围场景变幻,黑袍人赫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了一片深沉大海之上。 练气士的离奇手段! 大山落大海,极致的危机感笼罩念尘尊者。 已是受伤的念尘尊者,断定对方这一攻击落下,被气机锁定无法躲避的他,将会身受重伤,甚至有性命之危! 气流大山的下落气势,将水火双法强硬冲开,念尘尊者的身形被冲击向下,十丈之后又十丈,再十丈之后已是落到了海面之上。 黑袍碎裂,逐渐要露出真容。 气流大山的浅薄阴影,笼罩那点渺小黑影。 崔桀骜于高空而立,神色漠然。 这一攻击落下,念尘尊者,必死无疑! 这是他身为天下第一练气士的信心和底气! 咔嚓! 一声清脆巨响,大海场景破碎,光怪陆离的景象交错横生,最后光线恢复稳定,仍是正安城,仍是玄武大街上空。 气流大山压迫黑袍人,距离缩短不到百米。 与之宏大的气流山岳相比,那一袭黑袍小如蝼蚁。 然而崔桀骜目光紧紧锁定大山一侧,在那里有一个极小的东西,巴掌大的铜铃铛,但比之黑袍人更小的铃铛出现,崔桀骜的表情全然发生了变化。 下一瞬间,只见气流大山一侧有暗金光芒骤然明亮放大,再之后,一个巨大无比的生锈铜铃铛出现在空中。 铃铛晃动,砸向气流大山。 无声无息,崔桀骜的心头却是响起了穿云裂石的巨大响声。 铃铛撞山! 气流大山轰然碎裂。 也就在这时,黎王府前,海菩萨超度完黎王朱瑜外的最后一道亡魂。 一袭黑袍的念尘尊者,手中火柱飞射向皇宫方向,自身凭空一闪,消失不见。 崔桀骜随手调动苍玄之气,掐灭那道火柱,附着在铃铛上的力量被莫名抹除,再追踪时,铃铛已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铜铃铛消失不见,念尘尊者全身而退。 崔桀骜站在空中,一双眼睛流露出复杂之色。 “外物于内,外物天成。” “你的路终于踏出……第一步了。” 某条街巷,有个衣衫简朴的中年人,望了一眼那天空中的人影,将手中有了裂纹的铜铃铛,收入口袋中,转身离去。 黎王府前。 金色屏障摇摇欲坠,清念僧人的袈裟已经完全成了黑红之色。 这位白马寺住持,为了寺庙僧人,为了法会完成,为了亡魂超度,已是耗尽了内力,透支着为数不多的生命力。 在那更远处,石板地裂尽数破裂,就连距离最近的一座府邸,高大围墙、恢弘大门都是被打烂了。 一道身影倒退出去,在地上划出十几米的凹陷坑印,才稳住身形。 粗砺汉子双眼毫无感情波动地看着那将他又一次打退的黑衣女子。 在他身上,有着一道道幽幽掌印,这些掌印闪烁间对他的内力产生了极大消耗,待到内力耗尽的一刻,就会成为致命虫子,蚕食他的精血。 这是一种巫术。 对方不但是一名释离境的纯粹武夫,还会诡异巫术,异常难缠。 以他悟入境的实力,绝无打败对方的可能,甚至只要对方执意阻拦,他连站到自己仇人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以血为祭,生死有命!” 碑嵝低喝一声,全身气血在这一刻加速流动起来,双眼之中有血光浮现,壮硕身体上流动起若有若无的血红光芒。 “献祭精血。” 起灵眼瞳一缩,对方这是以自身气血为养料,燃烧精血,拿性命来提升实力。 她瞥了眼远处的许天衣,真不知道这個家伙到底做了什么,让一位悟入境高手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也要杀他。 身影离开原地,再度出现时,碑嵝已经来到了起灵身后,一拳带起猛烈罡风。 黑衣一旋,起灵转身拍出一掌。 轰! 以往对拼总是占尽上风的起灵,这一次竟是倒退出数米,而且粗砺汉子根本不给她机会,紧追上来,又是一拳,拳头带起殷红光芒。 并且碑嵝身上的幽幽掌印,也是都被精血燃烧的力量化解。 起灵步步后退,地面撕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缝。 高出一层境界的起灵,在燃烧精血的碑嵝面前,短时间被磨平优势,但她从容应对,虽处在下风,却实打实接下汉子每一拳。 碑嵝这样的状态,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一旦精血燃烧殆尽,不说现在的力量,就是连悟入境都无法保住。 那时的他,就是一个比二品高手强一些的伪一品,毫无威胁。 所以,她现在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这一点,碑嵝同样清楚,所以每一次出手,他的拳头都比上一次更为猛烈。 也因为如此,两人的交手,逐渐上升到极度危险的地步,无一人胆敢插入到两人的战斗之中。 青龙大街,乱石纷飞,战斗不止。 第85章 龙气现! 将黑衣女子逼退十几米,碑嵝这一次没有再紧追不舍,而是静立原地,气机锁定女子,双手交叠胸前微微搓动。 那一双淡漠眼睛,突然有了一点波动。 刹那间,碑嵝好像站在了大雪之中,街道上行人纷纷,往家逃去,一个小乞儿蹲在墙边瑟瑟发抖,面前有白遮,是他死去的母亲,一纸板上有木炭写着的“为奴葬母”四个字。 没有人搭理他。 他没地方可去。 这场大雪过后,他会冻死,母亲也跟着他曝尸街头。 最后一点孝道,都无法尽全。 就在小乞儿快要抵挡不住夺人性命的困意时,一个穿着厚实锦衣的少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身后跟着两名壮实随从。 那少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遮,从腰间摘下一袋银子扔给他,又把身上的披风丢给他,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我叫赫连平定。” 那小乞儿,望着消失在大雪中的少年,重重磕头,自言自语道:“我叫碑嵝。” 大风卷动大雪,小乞儿消失了,但粗砺汉子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铭记在心。 那件披风,让小乞儿扛过了冬天,那袋银子,让小乞儿葬了母亲。 后来,小乞儿走上了习武之路,势要报答救命之恩,报答葬母之恩。 那一日,在江湖上经历无数挫折的汉子,以心愿立心境,破二品瓶颈,踏入一品境界!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葬母之恩,当万死不辞。 这就是他碑嵝追求的心境! “岁月蹉跎,人死无生。那我便要他陪葬!” 碑嵝一声暴喝,身形骤然闪现在了黑衣女子面前,双手平平推出。 轰! 一股暴躁力量打在双臂横挡的起灵身上,将之掀飞出去,狠狠撞进了一座府邸的前殿之中。 碑嵝扭转身子,双目冷漠看向许天衣。 感受到那股浓郁如实质的杀机,许天衣也是看来,尽管被一個实力直逼释离境的一品高手盯着,仍是神色自若。 一袭黑衣飞出,落在碑嵝与许天衣之间,衣衫破碎的起灵,略显狼狈,但目光比之刚刚,更为凝练。 不等出手,忽然感知到什么的起灵,猛然望向主子所在的那栋阁楼,脸色骤变,眼眸骤冷。 一名举止优雅的男子,杀了几名承天建精锐,朝着长公主所在房间走去。 那名男子,也感应到了起灵的气机,微微一笑,朗声道:“剪雨支青十字,拜访大承长公主。” 起灵怒容满面,承天建的人都去救火了,此刻守卫在长公主身边的精锐只有寥寥十数人,根本不会是青十字的对手。 碑嵝的拳头,在起灵分神时袭来。 起灵猛然抬眼,一股浩大气势从单薄身体里席卷而出,如洪水猛兽,周身光线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急剧减暗。 她双手合十下落,猛拍在地上。 “天地无极,幽冥滚息!” 一道幽邃光线,从天而降,落在粗砺汉子身上。 巨响如雷鸣,大地轰然炸裂,碎石飞射,泥尘滚滚,宛若天雷劈在大地之上,声势骇人。 巨坑出现在无数人的视野之中,粗砺汉子生死未知。 起灵已经飞掠向了阁楼。 就算知道青十字是调虎离山,起灵也是毫不犹豫舍弃法会这边不管,没有什么比长公主的命更重要。 感应到黑衣女子逼近,青十字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幽巫派,南段家。”许天衣微微挑眉,知道长公主这位贴身护卫的身份来历。 巨坑之中,忽有动静。 粗砺汉子从坑中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撕开破碎的上衣,露出有着一道道狰狞口子和满是鲜血的结实上身。 此刻的碑嵝,气息紊乱,堪比释离境的气息也降到了悟入境,甚至连寻常悟入境都是不比。 他双眸因为充血,布满了血丝,怒盯着许天衣,杀机涌动。 那名释离境女子的攻击,非常强,但时机不对,如果再晚一点,等他的气势走下坡路时,那他现在很可能就已是死人了。 青十字的用意很直白,就是要让黑衣女子无暇顾及这个自西域而来的一品高手。 调虎离山。 最为难挡是阳谋。 许天衣此刻不再对付那些剪雨支死士,被一位一品高手盯着的他,不能在这时有丝毫异动走神。 自信不代表自负,他深知此刻的自己,不会是一品高手的对手,哪怕这汉子已经身受重伤。 粗砺汉子冲许天衣走了过来,许天衣也是迈步迎上。 距离拉近,汉子脚步如常,许天衣越来越快,最后由快步变成了奔跑。 距离五米,许天衣猛然跃起,率先出手。 与碑嵝,他无需说什么,他既然选择了消灾先生这个身份,在那读书人死后,他就是去过西域的消灾先生。 “得人之,还人之。旬安,下辈子别做读书人了。” 眼底血红光纹交错旋转,许天衣双手涌现血红光芒,合手拍向粗砺汉子的脑袋,却是被对方一手探出,破碎血光,抓住许天衣就丢了出去。 在空中化解巨大冲力,落地时的许天衣仍是连连后退,踩裂了数块石板。 “你得死,下去陪他!”碑嵝冷声道。 下一刻,他强逆气血,冲向许天衣,不打算给对方一点机会,要一招拧断其脖子,解决了这个杀害自己恩人的罪魁祸首。 许天衣一脚向前,一脚横移,呈现十字步的同时身体斜向刺出,竟是躲过了碑嵝探出的手掌。 “十字流影!” 看到这一幕的李而,惊讶万分。 许天衣使出的,赫然是她师傅的基础步法,十字流影! 抓空的碑嵝,手掌瞬间改变方向,回抓而来,但却被许天衣诡异的身法再次躲过,但贴身与一位悟入境高手,还是纯粹武夫交手,终究是错误行为。 被碑嵝抓住后腿,许天衣如一根长鞭,狠狠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王府大门前,没有反兵冤魂纠缠的韩庭察,身影鬼魅般躲开海菩萨的感知,悄然出现在了黎王朱瑜身边,内力聚于掌心,抓在了那团隐有紫金流露的黑东西上。 紫金光芒大盛,有尖锐低吟,穿透天穹。 紫金之气,冲天而起。 龙气,现! 第86章 碑嵝死! 司气大监的身影出现在黎王府上空,注视着如同光柱一般的紫金之气。 “韩庭察,不准任何人插手。” 说完这话,崔桀骜手一招,一物从练气监中飞来,落于身前,是一精致玉盘。 披发老人双手张开,苍玄之气凝固空间,玉盘绽放清澈白光,紫金之气一缕缕飞来,落入其中。 集龙气! 韩庭察站于王府大门前,眼神冰冷盯着场中所有人,凡有异动,都会遭受他的袭杀。 只是没有人看到他收回袖中的双手,红肿滚烫,仿佛刚刚抓了烙铁。 一袭朱红袍子也站在了王府大门上,老人眼神阴翳,同样盯着场中每个人。 一队队人马从三面围上来,杀气冲冲。 手持长枪,结成攻击阵势的城防营,高大的雪白之影,英姿威武的应龙卫,还有鲜红甲胄披身,带有血腥之气的左麟卫。 三面围杀,亡国余孽,尽数清剿。 金色屏障消失,几名白马寺高僧连忙上前,扶住倒下的清念住持。 法会现场的混乱很快得到控制,唯一还有动静的,就是碑嵝与许天衣交手的战场。 此时的许天衣,左小腿被碑嵝握断,黑红衣衫上也有了自己的血,刚刚为了躲避致命攻击,又付出了肋骨断裂数根的代价。 绿袍儿已经返回阁楼保护郡主,李而、鸾计见状,就要上前救人,刁钱眼更是命令薛重和城防营冲上去。 抽刀声响起,上百名左麟卫,拦在了城防营以及尾谢部面前。 “王由隘,你干什么!”刁钱眼冲着那面带黑疤的男人喊道。 正四品左麟卫中郎将的王由隘,淡淡看着他,不说话。 说话的是现身时就已经戴上假面的朱眼副筒:“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插手。” 鸾计不去理会,就要上前,数名左麟卫持刀围住他,更多的左麟卫将余下的尾谢部精锐团团包围。 “先生有碍,丘南国与你朱眼不死不休!”鸾计冷声道。 只是他刚说完,整个人就吐血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一把把刀,架在了尾谢部精锐的脖子上。 出手的朱眼副筒,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会说与我大承不死不休呢,没骨气的东西。” 旋即,这位大承谍子头目,看向刁钱眼:“刁将军,城防营的人多,你若执意救人,这点儿禁军想来拦不住你。” 刁钱眼看向薛重等人,示意他们后退,转而对老人说道:“副筒大人说笑了,如今城中事务皆有大人您定夺,我哪敢随便忤逆?这可是造反杀头的罪过。不过大人,许大人可是天子看重的人,您这么做,事后……” “我做事,什么时候需要刁将军管了?” “不敢不敢。” 刁钱眼后退到一旁。 后退了没几步就被王由隘的刀顶住了后背,李而拿开要摸一名左麟卫腰刀的手,然后举着双手笑道:“我没救人的意思,只是想早点回家,我家大人要是死了,我也好提前准备棺材。” 朱眼副筒的目光在少女身上停留了几秒,便将注意力放到了那边的打斗上。 是个做谍子的料儿,可惜了。 再一次用拳头轰飞许天衣,碑嵝一步上前,再次挥拳出去,他要在许天衣落下时,一拳碎裂其脑袋。 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许天衣在空中扭转身形,肩膀传来咔嚓的碎裂声,好在避开了致命一击。 不顾疼痛,许天衣单手按地,拉出血红光线,再度施展那诡异身法,一道道血红光线于地面交错,最终拉出几步距离的许天衣,猛然双手一拽。 一座血红光线交织而成的囚困阵法,升至碑嵝腰间高度,甚是奇异。 “与失传的血魂术有些区别。”韩庭察眼光毒辣。 “融入了道教的画地为牢,入门但不得精髓,这点内力也困不住那碑嵝。”朱眼副筒说道。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年纪轻轻的承天建左侍,眼界非常人所能及。 “贪多嚼不烂。”韩庭察哼了一声。 这边两人闲聊时,碑嵝已经双拳合握砸向了血光阵法。 被砸处如水面凹陷,血红光线瞬间聚拢而过,但接着就被碑嵝那内力附着的双手给甩向了身后。 随即,粗砺汉子一個箭步,用肩顶飞许天衣,其倒飞出去,轰然一声砸在了王府大墙上。 本是蛛网裂痕的大墙,下一秒崩裂开来,碑嵝补上了一记膝顶,许天衣如同一只破麻袋,飞射进了王府深处。 也在那一瞬间,许天衣双手于空中牵动,后方那聚拢的血红光线,飞了回来,没入了碑嵝体内。 一双眼瞳瞬息被血红占据,尽管一个呼吸间,碑嵝就从那精神恍惚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可胸口的剧痛,却随即直传大脑。 他低头看去,一只苍老的手如鹰爪贯穿他的身体,抓着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 手掌抽回,戴着假面的老人,捏碎了那颗心脏。 扑通一声。 碑嵝跪向了前方,生命力飞快流失,胸口有着贯穿伤的汉子,双目逐渐无神,倒在地上。 “赫连平定,我叫……碑嵝。” 直至死的那一刻,这个身世凄惨,经历单调乏味的粗砺汉子,都是有着后悔。 后悔远离西域去追求那一品境界,等回去时,恩人已死。 他宁愿二品的碑嵝死在恩人之前,也不想一品的碑嵝来替恩人报仇。 如果能回到那个大雪天,如果知道将来救不了锦衣少年,那个小乞儿大概会选择冻死在街上。 好在,你的仇人死了。 碑嵝,生机全无。 只是到死,汉子的那双眼睛都是盯着破碎的王府大墙。 韩庭察走到朱眼副筒身边,看着那只满是心脏碎块和鲜血的手。 对于这个老家伙的阴险,老宦官早已见怪不怪。 “大仇得报,心境圆满,给他时间,西域就要多一个二层释离了。”朱红袍子的老人,略有感慨。 韩庭察感到意外:“他才成就悟入没多久。” “历史上曾有儒生一步悟入,再步释离,三步走一,伱觉得纯粹武夫所谓一步一个脚印的修炼,就只是淬炼体魄?那你这武夫,就该是莽夫了。” 有少女的笑声传来:“三步三层境界,那儒生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啊。” 朱眼副筒扭头,看到了咧大嘴笑的李而。 “大人,快帮我去看看我家大人还活着没有。” 少女在心里加了一句。 要是死了,我可就让我师傅摇人了。 第87章 孽龙生,金刚现 天子新贵,一位正二品兼正三品的年轻俊彦,在西域丘南国还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地位,如果就这样死在了这里,所有人都清楚,谁也逃不掉责任。 朱红袍子的老人,最为清楚这个道理,可他既然这样做了,就说明一件事。 他不担心天子动怒,不怕西域丘南国的报复。 文轩殿中,身穿龙袍的天子朱顼,神色平静,伸手进一囊括了珠宝、卵石、棋子的檀盒,随便抓出一个,丢入了火盆之中。 许天衣,就如檀盒中物。 “朱眼可有消息传来?”天子开口问道。 一旁端着檀盒的老嬷嬷,回答道:“回陛下,未再有消息传来。” 注视着被盆中火焰吞没的一枚白子,朱顼徐徐闭上眼眸:“要考虑第二个人选了么。” 黎王府前,少有人再有心思去关心那位许左侍的生死。 因为王府大门前,那被韩庭察动了身边之物都没有动作的黎王之影,此刻发出一声怒吼,身上漆黑雾气变得浓郁。 同一时间,一股纯粹至极的漆黑力量从王府深处升入高空。 黑雾云层暴然发难,超度亡魂消耗大半的金色云海,溃散倒退。 漆黑力量一出现,紫金之气就产生了剧烈的动荡。 崔桀骜掌控玉盘,如何催动力量,都无法再吸纳来一点龙气。 紫金之气一股脑儿涌向漆黑力量,就连玉盘中的龙气,都在撞击清澈白光,试图冲出屏障,飞入那漆黑力量之中。 似乎这一刻,龙气有了真正的主人。 紫金之气注入,漆黑力量发生变化,翻滚在黑雾之中,随着一声嘹亮龙吟,一硕大脑袋探出了黑雾云层。 那赫然是一颗漆黑龙头! 紫金龙角,紫金龙瞳,咆哮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威严可怖。 长长的身体时而显现出来,时而又隐没在黑雾之中,黑鳞丛生,紫金五爪。 一条巨龙! 天色渐明,龙起于曦。 这水陆法会第六日,竟是生出了一头孽龙! “孽障,天子脚下,胆敢犯上作乱!” 韩庭察眼神阴翳,就要出手,孽龙身形在云层中一個游走,一声龙吟,忽有气流下压,如同一座威严府邸,降临在韩庭察身上。 老宦官身形一矮,便是肩扛府邸,无法动弹。 “孽龙不得天运,但这里是黎王府,它得了最大的地势,你与它叫嚣,必遭苍玄之气压顶。”朱眼副筒说道。 “眼下该怎么办?”韩庭察脸色阴沉。 朱眼副筒摇头道:“只能寄希望于司气大监了。” 崔桀骜脸色阴晴不定,韩庭察提前刺激出了龙气,可同时也激怒污秽之力,使得其与龙气相融,从而生出这样一头孽龙。 孽龙本就是龙气孕育,用苍玄之气解决不亚于火上浇油,而且他需要掌控玉虚盘集龙气,根本无法出手。 悟入境的海菩萨与那数百名白马寺僧人,超度亡魂,对付那些反兵冤魂不是问题,但被激怒的污秽之力形成了孽龙,还有黎王之影在…… 果然,只见黎王朱瑜一步踏出,人已经出现在了孽龙头顶。 孽龙出云,搅弄风雨。 本就威势大减的金色云海,在这一刻终于达到极限,破碎开来。 佛法溃散,云海虚无。 海菩萨身形一颤,再无法于此时凝聚佛法,轻声诵念一声:“阿弥陀佛。” 玉虚盘震动愈发猛烈,竟是有种脱离控制的趋势,天地间的苍玄之气疯狂涌至崔桀骜身边,加固对其的掌控。 只是崔桀骜明白,这样的加固不过是暂时的,只要孽龙不解决,黎王之影驾驭孽龙,就是他这位司气大监也是无可奈何。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看着玉虚盘破碎,吸纳的龙气被黎王之影夺回,那时的正安城将迎来真正的灾难。 玉虚盘晃动剧烈,其中紫金之气如一条小龙,疯狂撞击白光屏障,连带着披发老人的身体都是剧烈抖动起来。 就在玉虚盘即将达到极限的一刻,天地间一瞬寂静,下一瞬,先是司气大监与海菩萨,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再是朱眼副筒、韩庭察以及更远处的起灵、青十字、李玄衣等强者,皆是有所感应。 街巷中,一束金光冲天而起,撞入黑雾云层,于孽龙头顶之上,顶飞黎王之影。 那道身影金光灿灿,全身散发着浓厚佛韵。 “好强的佛门力量。”韩庭察眯眼道。 朱红袍子的老人,身边多了一个手下,前者问道:“正安城什么时候有多出朱眼不知道的强者了?” 那手下身体微颤,不敢答话。 魔教尊者、长老悄无声息出现在京都,已是让副筒大人生气至极,此时再多话,他只有死路一条。 “速去调查。” “是!” 海菩萨一双奇特眼眸看向那道金光身影,静美面相有过一点意外,轻声道:“善念随心,金刚护法,执此佛韵,可斩怨愤。” 黎王之影被顶飞,孽龙发出一声咆哮,龙尾一甩,将金光身影抽飞,轰入王府之中。 府中发出巨大砸落声响,众人清晰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剧烈一震。 但紧接着,金光身影就是冲出,光芒神圣璀璨,完好无损。 黎王之影怒目看来,转瞬间出现在金光身影面前,拳出如山,打向光影那看不清晰的面门,金色光影迎击。 双方纠缠打斗在一起,彼此没有任何花哨架子,就像是地痞流氓的争斗,拳脚交加,朴实无华。 孽龙发出尖锐龙吟,一股黑雾包裹着紫金之气,落于黎王之影体内,随即对方双拳破开金色光影的防御,直捣黄龙。 胸口遭受猛烈一击,许天衣后退出百米距离。 没错,金色光影,正是动用了祥云金莲的许天衣。 为了掩饰,他甚至是遭受了碑嵝的数道攻击,以骨折为代价撞入王府之中,又以幽冥血莲的幽晦力量隐藏气息,离开王府到了一条街巷之中。 孽龙的形成,出乎意料,但污秽之力的难缠,早在之前与黎王的几次交谈中就有所了解,是以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既然你这头孽畜不知死活,那老子今日就送你归西。” 目视朝他咆哮如雷的孽龙,许天衣自语一声。 被无数视线注视着的金光身影,立于天地间,双手伸展,奋然高举。 低沉威严的梵音自天穹垂落,天幕被划开了一道巨大裂缝,金灿灿的佛光从中涌出,一尊气势磅礴的金色巨人降临人间。 庞然大物,威严怒目。 金刚! 降世! 第88章 金刚斩孽龙 “金刚!”李而目瞪口呆。 “佛门金刚!”朱眼副筒震惊。 他那露在假面外的一双阴翳眼睛,遽然投向了法会场地之中,目光在数百名白马寺僧人身上一一扫过,好像是要找出隐藏在其中的佛门高人。 朱苡沫、朱裕欣两女都是忍不住离开了座位,望着窗外那道佛光璀璨的擎天之影。 如此手段,比之海菩萨的两招神通,威力高低不提,单是场面壮观程度,毫不逊色,犹有过之! 金色光影冲向黎王之影。 金刚直撞孽龙。 巨大的碰撞声,响遏行云,金色巨人冲入黑雾之中,与漆黑长龙扭打纠斗。 紫金龙爪划在金刚背部,能轻松撕碎山岳的锋锐爪子仅仅激起了金光飞溅,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在那光泽滑润的背部留下。 攻击无效,孽龙用那巨长无比的身体将金刚紧紧缠绕,要将金刚勒爆。 金刚全身爆发出夺目佛光,驱逐了涌上来的漆黑雾气,一手摁住龙头,一手揪住龙尾,原地旋转,金光暴射,孽龙被甩飞出去,身体上更是刺满了滚烫佛痕。 同一时间,化身金色光影的许天衣也是将黎王之影打飞出去,下一秒出现在其背后,一把抓住其脖子俯冲下去,砸在王府与法会之间。 黎王之影被金色光影当作鞭子抽在石狮子上,石狮轰然炸裂,觉得还不解恨,石板碎裂飞射,金色光影又拖着黎王之影在地上划出一条三十多米的深沟。 高空。 孽龙重新杀回,紫金龙角间有雷电衍出,劈向金刚,却是被金刚一掌硬生生拍碎。 金刚一步跨出,双手抓住龙角,骑坐在龙身上,用脑袋直接撞击对方的脑袋。 砰!砰!砰…… 如此粗暴蛮横的攻击方式,让下方一群人看得心惊肉跳。 这一刻,紫金龙瞳中喷射出雷电,击飞身上的金刚,随后孽龙掉转身子,仰天发出龙吟,黑雾滚动,一条条漆黑锁链飞出,捆绑向金刚四肢。 孽龙张嘴,孕育漆黑龙息,要彻底解决这一野蛮巨人。 一拳打飞许天衣,黎王之影周身生出黑雾,衍化为四个栩栩如生的龙头,龙头咆哮,冲向许天衣。 左手向前甩出金色莲花,其瞬间化为一道金色屏障,阻挡在了身前,四个黑雾龙头,撞击在屏障之上,轰鸣作响。 金刚前方,同样有一朵金色莲花盛开,包裹住蕴含了孽龙强大力量的一口吐息,金莲合拢,颤动不已,最后化为金色光点,与龙息一同消失不见。 就要孽龙发出愤怒咆哮之际,一朵金色莲花自黑雾中飞出,霎那间化为一金刚杵,穿透了孽龙的身体,飞射向金刚,斩断了捆绑四肢的锁链。 佛门金刚,手持金刚杵! 孽龙惨叫,手持金刚杵的金色巨人,威势无限拔升,一跃而起,手中金刚杵插入孽龙头颅之中。 金刚一闪,金莲化为的金刚杵没入龙头。 天地为之一寂。 这就是许天衣准备的后手中的后手! 这也是为什么许天衣让清念僧人在佛法没有达到最盛时就主动出击,出其不意之下,他才能瞒过污秽之力,往那黑雾云层之中,成功藏入一朵祥云金莲。 许天衣轻声一语:“立地成佛!” 一道金色佛光落下,照耀在黎王之影身上,无论其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身上的污秽之力,在这一刻得到净化。 “阿弥陀佛。”白马寺僧人们齐声道。 金刚,佛门护法神,手持金刚杵,象征能摧伏外道、击败邪魔的力量,是坚固无能截断者! 孽龙身形逐渐虚幻,黑雾云层开始溃散,紫金之气脱离了束缚,重新回归天地之间。 玉虚盘恢复稳定,披发老人趁此机会,加快吸纳紫金之气。 佛光照耀下,黑雾尽散,中年男人身形虚幻,可自有一股威严气度,一双眼眸中重新有了少见的灵智神采。 “谢谢你。”黎王朱瑜由衷说道。 金色光影不言。 察觉到有人蠢蠢欲动,朱瑜望向韩庭察与朱眼副筒,仅仅是被看了一眼,明知那已是死人一点残留,老宦官与大谍子都是心神一凛,竟不敢有所异动。 “还希望你我之言作数,没什么好报答你的……”黎王朱瑜依旧看着许天衣,手朝空中的崔桀骜方向一招,“全都要,贪得无厌了。” 一小股紫金之气,脱离玉虚盘的束缚,也挣脱崔桀骜的掌控,落于朱瑜手中,最后被其双手揉搓成一颗紫金珠子,隔空送到了金色光影面前。 金光一闪,紫金珠子被光影拿走。 做完这一切的朱瑜,这才看了一眼目光紧盯此处的披发老人,双手负于身后,尊贵威严之气,以死人残念,竟是生出了威慑心灵的气势。 “告诉朱顼,皇权之争,到此终了,皇脉内耗,也该到此为止!不然他日九泉之下,见了父皇与列祖列宗,他朱顼当真能做到问心无愧?!” 声音不大,震颤崔桀骜心神。 最后,重重看了一眼许天衣,朱瑜大笑着走向自身府邸。 “来这世间一遭,我朱瑜无憾了!快哉!快哉!” 气宇不凡的身影,走入王府大门,消失不见。 来时风光,去时潇洒,唯他黎王朱瑜! 一代亲王,寂。 所有人沉默不敢言,这位当年发起兵变的反王,昔年有着无上荣光的皇子,今时今日就算离开世间,仍是风度无双。 许天衣诵念《楞严咒》,自白马寺僧人们头顶,有残余溃散的金光重新凝聚云海。 海菩萨虚空一弹,金色云海又是凝实几分。 恍惚间,许天衣置身一片白光,身上金光消失,对面出现一位老僧身影。 白马寺住持,清念僧人。 “我知道这场法会要死很多人,只是没有想到,会搭上你这位住持的性命。”许天衣说道。 这一刻的他,言语平淡,没有以往的盛气凌人。 清念僧人一笑道:“许施主无需自责,你为佛门为白马寺做的贡献,老衲无以为报,一条性命能帮上施主,是老衲占了便宜。” “老衲也没有想到,施主会与佛门有缘,既如此,临别之际,老衲就赠与施主最后一份浅缘。” 清念僧人双手合十,身上有佛门圣火燃烧而起,其身影虚幻,最后凝聚成一枚小巧圆润的珠子,内蕴无边佛法。 舍利子! 这哪里是什么浅缘,简直是天大机缘! 舍利子没入许天衣体内,一轮轮佛光自其身后,盛放流转。 一朵金色莲花,于许天衣体内,悄然绽放。 九品祥云金莲,绽放三品! 第89章 三大宏愿 拾阶小院。 上完香,收起无名书册,许天衣推开房门,走到院中。 入冬的天气渐冷,但胜在今日天色晴朗,明媚阳光照射进来,院子出现少有的宁静祥和。 许天衣坐在石凳上。 距离水陆法会结束已经过去三天,激烈的战况从第四日大雨,到第六日清晨,落下帷幕。 许天衣斩杀孽龙,超度黎王之后,天地一片清明,法会持续进行,第七日收尾结束。 有清念僧人临死前的力量掩护,许天衣成功脱身,被扈三娘早早接回了拾阶小院。 回到拾阶小院,一身伤的许天衣,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直至两天前才醒来。 醒来的许天衣,每日待在房中,一日三餐都是送进屋子,少有出来。 前来见许天衣的人不少,都被李而挡在了街口。 期间只有皇宫那边,圣上派来的御医,进了一趟小院,确认许天衣平安无事,只是有伤在身需要静养,留下几瓶疗伤效果极好的道教金丹,回去复命。 院外多么大的动静,许天衣都不去理会,潜下心来,一边疗伤一边消化这场法会所得机缘。 最大机缘莫过于清念僧人以身葬火,凝成的舍利子,舍利子蕴藏无边佛法,融于许天衣体内,只需完全消化佛法,他便能在佛门一教登高望远。 也因为这舍利子,许天衣终于知道了这位白马寺清字辈老僧的可怕之处。 大承西域大慈悲寺、东域罗刹海,都是中原佛门圣地,出过不少高手,如今依旧,而白马寺虽说与两者相比有些差距,可早年也是圣僧辈出。 然而自从清念僧人当上住持之后,白马寺就再没有出过一位圣僧菩萨,这也能算作佛教在中域也就是尚未马踏四国时的大承,根基香火日渐稀薄的一个原因。 今时接受了清念僧人馈赠,才得知这位始终无法突破的二品僧人,其心境追求多么之大。 愿天地慈悲满善。 愿众生极乐忘忧。 愿佛礼得心广传。 这三大愿,随便揪出一个,都足以引起佛教轰动,加在一起,是何等惊世骇俗? “好大的野心啊。”许天衣轻声道。 如此宏愿,难怪清念僧人入不得一品,以这样的心境踏入悟入境,只怕是接着就会再连破两境,成就走一吧。 什么时候佛门中人也跟着学儒家那些家伙的暴脾气了? 许天衣这下,可谓是得了清念僧人一生的潜修精华,无边佛法注定不是一时能消化完的,只需要循序渐进,佛法造诣不断提高,祥云金莲就能持续绽放。 仅仅是得了舍利子,融于己身,金莲就绽放三品,足见这份机缘之大。 许天衣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楞严咒》,看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丢不掉它了。 要不去白马寺找本《金刚经》来读? 另外的机缘,无非是法会前受了黎王一点福缘,得到一缕苍玄之气,踏上练气之路,经过这一次与黎王之影的交手,对苍玄之气更为了解熟悉。 还有杀敌剪雨支,许天衣杀了整整两百名死士! 体力方面是依靠了祥云金莲,可杀人手段,都是幽冥血莲,对人魂之力的负面力量,那诡异至极的幽晦之力,他运用得也比往常有了大幅提升。 沙场出将帅,甲胄磨明锋。 战斗或许不是提升实力的显著手段,但一定是精练自身的唯一出路。 与碑嵝交手受的伤都是真的,碑嵝的一品是武夫一品,许天衣的骨折换成正常人,早就成废物了,还有什么力气化身金刚去斩孽龙? 好在祥云金莲赋予了他一身灿金骨骼,许天衣根本不担心骨折的危险,如今骨裂之处仍有裂痕,但已经在缓慢愈合,静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吆,出来了啊。” 拿着一串糖葫芦的李而,走进院子,看到了坐在那里的许天衣。 “外面什么情况?”许天衣问道。 “光是我挡回去的马车就七八辆了,有你那位忠心耿耿的刁大将军,还有你那位貌美如花的郡主大人,嗯……还有刚刚被我挡回去的长公主,那双眼睛看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吗?”李而想了想。 “噢对了,还有左麟卫的人,他们把鸾计和尾谢部放了,鸾计买下了隔壁的院子,昨日刚带人住进去,另外……”指完小院一边的少女,又指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这边住的是应龙卫。” 许天衣哦了一声。 “哦?你哦?一点不着急吗?朱眼的人最近出现在这条街的频率,可是比起往日翻了七八倍,明显怀疑那佛门金刚是你这位左侍大人,这应龙卫都被派过来了,你不想想再进皇宫时怎么解释?” 许天衣淡淡说道:“这只是很浅层的原因,你都说了尾谢部在隔壁,皇宫那边的意思是要让我觉得大承比之丘南国,一样重视我。” “真自恋。”李而撇撇嘴,咬下一颗冰糖山楂。 “派应龙卫中哪位来的?” “统领姜黎。” 许天衣点点头,倒也是个面熟的,他估摸着皇宫那边也是因为那日早朝时,值守的是这位应龙卫统领。 那日承天门发生的戏剧,皇宫只会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不是一无所知。 “那金刚是伱吗?”李而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许天衣身边,把好奇的小脑袋探过来,“你要真是,以后我就很听你的话,你知道,我信佛的。” “滚开。”许天衣把那脑袋拨开,“你有吃东西的功夫,最好去把佛门馈赠消化吸收了,这是你对菩萨最大的虔诚。” “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什么都瞒不过你。”李而狐疑看着他,“你不会是那朱眼中从未有人见过的正筒吧?跟那朱红袍子给我们来了一手红白脸?” “滚。” 李而三两口吃完剩下的糖葫芦,一溜烟儿跑开了,如许天衣所说,她要抓紧吸收完那佛门馈赠。 许天衣看着李而的背影,心中是有些惊讶的。 他没有想到最后那被他重新凝聚起来的金色云海,会被清念僧人赠与了这個丫头片子,杀心重的丫头也能实实在在信佛,倒是奇特。 有了那浓厚佛韵,李而只要不自毁前程,距离二品就不远了。 而他,这几日闭门不出,也是为了稳定境界,祥云金莲绽放三品,速度之快还要远胜于当初的水火双莲,如此迅速提升实力,总会有那么点根基不稳。 第90章 天真好,阳光也好 “近来最大的两则消息,一个是那日的金刚斩龙,据说在练气监引起很大轰动。” 一直关注这边院子情况的鸾计,在感知到许天衣出来后,立马就赶了过来,此时正向许天衣做简要汇报。 “练气监的反应,就是皇宫那边的态度。”许天衣说道。 鸾计点头:“这些日子,尾谢部的人一直在调查那位佛门金刚,但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朱眼的人把我们的暗线看得很死。” “命令下去,尾谢部暗线全部蛰伏,国主派你们来不是要你们跟朱眼斗的,在正安城就是十个尾谢部也斗不过朱眼。” “是。”鸾计应下来。 来中原前,国主就再三强调,不要让大承因为他们的存在,对先生产生怀疑,将其放到大承的对立面上去。 “另一个消息也与练气监有关,练气监司气大监大败魔教尊者念尘,一人救半城,消息这几日已经在中原传开,有人说那位司气大监的实力,已经与四大宗师不相上下,只是还缺一场真正的交手。”鸾计说道。 许天衣指了指旁边的石凳,示意有伤在身的鸾计坐下说话。 鸾计继续说道:“我们打探过,可以确认消息是朱眼放出去的,无非是借此来提高大承朝廷的威严,打压江湖气势。” “崔桀骜,这位天下第一练气士,实力是不用怀疑的,他坐镇的正安城,就是皇宫应对江湖最大的壁垒。”许天衣说道。 说着,他看向东厢房那边儿,站在门口的扈三娘如死人一般,一直没有动静。 “你与郑所难的交手如何?” 扈三娘嗓音沙哑:“平手。” 他们两人在城外看似打得火热,声响如闷雷,阵阵不息,可实则双方都没有全力以赴。 郑所难生怕正安城那边出现问题,一直分神留着力量,而扈三娘只是为了拖住郑所难,对方只要待在城外,她也不会主动跟对方较高低、分生死。 有敲门声,在许天衣示意下,鸾计过去开门,一身便衣的姜黎走了进来。 “应龙卫统领姜黎,奉命保护大人!” “姜统领,再见面了。” “是。” “本官有调遣之权?”许天衣问道。 “律法之内,城防之内,我与我的人听候大人调遣。”姜黎回道。 许天衣微微沉吟后,咧嘴笑道:“那就请姜统领换上甲胄,带人去左侍府值守吧。” “大人的安全……” 许天衣摆摆手:“应龙卫这么拉风的禁军,不去我府上站岗,岂不是浪费了?姜统领,让你的人全都值守在府邸外,就给那些官员们看看!看看我许天衣,不但没死,还风光无限!” 姜黎没有再多说,他也无话可说,领命转身走了,一刻也不愿多待。 那日早朝就看出了这位年轻左侍的傲慢霸道,如今更是没有一点二品大员的样子。 水陆法会,死那么多人,最后还不是靠朱眼,才将亡国余孽全部斩杀? 读书人误国,年轻人更误国! 许天衣当然不知道这位应龙卫统领心中所想,转而对鸾计说道:“你留在这里,尾谢部其他人也都去左侍府,明面的人直接接替左侍府的府内守卫,暗线的人日后慢慢以丫鬟家丁的身份安插进去。” “是。” “记住,暗线要过了这段时间再行动,现在的左侍府,一大半都是朱眼的人,另外一部分,有承天建,也有……” 许天衣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叮嘱道:“那名管家就不要动了,朱眼的人不能一個也不留着,不然那位副筒大人就得把我盯死了。” “是,我立马去安排。” “不急,先与我去趟羽欣茶斋。左侍府那边儿还被承天建的人封着呢,等我去了长公主府,再见了那个有趣儿的家伙,你再安排也不迟。” “去羽欣茶斋?我去我去!”李而不知道又从哪儿突然冒出来,“喜膳坊的茯苓夹饼,是给茶斋专供对不对?喜膳坊每次就卖那么点,我去了好几次都没买到,带我去!带我去!” 许天衣似笑非笑看着她:“不是要提前给我准备棺材?” 李而猛然抬头看向鸾计:“是不是伱这家伙说的坏话?我对我们的左侍大人,多么忠心耿耿!” 鸾计淡淡说道:“尾谢部查了你的身份,没有一点有用的消息,我有必要提醒先生提防你。” “你怀疑我?!” “朱眼的人无处不在,说不定就是某个谁。” “还说不定?还某个谁?我当时都要抽刀反抗了!” “就不能是假戏假做?抽刀反抗,自己逃跑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而一双眼瞪得贼大,杀机四伏:“你污蔑我!” 鸾计面不改色:“职责所在。” 杀机瞬间烟消云散,李而露出笑容,拍了拍这坐着的男人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这位尾谢五部的部长大人,就好好等着吧,可别来求我。” 鸾计扭头看来:“威胁我?” 少女耸耸肩,模棱两可。 许天衣已经起身往院外走去:“李而,再有下次偷听,我不饶你,你既然想看棺材,我大可让扈三娘给你做一口。” 李而打了个哆嗦,连忙丢下中年男子跑上去。 “我冤枉啊,真就是刚出门恰好听到的,我怎么能偷听呢?你有什么值得我偷听的呢?呃……不,我的意思是大人您能给我吃茯苓夹饼,我怎么敢偷听……” 一辆马车,离开通景街,驶往朱雀大街。 “那尾谢部的家伙粗心大意,哪有我聪明伶俐?这左侍府的马车,我一早就弄过来了,还特地找人改了外观,外面比那位长公主的更低调,里面更奢华!” 李而扬起马鞭,洋洋自得地跟帘子后面的许天衣邀功。 “是么,我怎么看这马车,有人坐过的痕迹。”许天衣的声音传出来。 李而一怔,说道:“有吗?没有吧。有就一定是那改装马车的时候有人偷坐了!回头我就把那铺子掀了,把人都杀了!” “最好一个不留。” “好!” “包括你。” “今儿个天真好,阳光也好!哎对了,我师傅要见你,你找个时间啊,今晚?还是明晚?我认识个算卦先生,要不找他算算,挑个良辰时日再见?他算卦很准的……” 帘子里没了动静。 第91章 架在火上烤天子 皇宫,文轩殿。 “剪雨支一百二十七个点,全部拔除;音线四十五个点,全部拔除;奉字谍眼的十二个点全部拔除,杀五十六人,抓九人,一個在逃,是放出去的饵儿,明日抓回来。”朱眼副筒禀告道。 天子朱顼嗯了一声。 朱眼副筒立即弯腰,声音低沉:“亡国余孽袭击法会现场,魔教之人纵火玄武大街,臣却未能将念尘、李玄衣、青十字、音线等罪魁祸首抓获,朱眼有辱皇威,老臣有罪!” “副筒谋算,剪雨支、齐音线潜伏在京都的力量皆损失惨重。” “剪雨支死了上千人,算得上全军覆没,仅剩一点虾米不足为惧;齐音线的谍子也死伤过半,短时间不会再抛头露面。” “副筒是功臣,何罪之有?”朱顼笑了笑。 朱眼副筒更是弯腰。 “先下去吧。” 天子朱顼挥挥手,朱红袍子的老人告退。 朱顼看向坐在一侧不言的披发老人,温润一笑:“大监这几日,辛苦了。” “老夫亲自镇压,半月时间锁龙井就能重回平静,届时陛下就可以养气于身了。”崔桀骜说道。 “有大监在,朕是放心的。” “魔教惊扰正安城,扰乱大承治安,念尘尊者被我打成重伤,很长一段时间不会露面,等锁龙井恢复平静,老夫会亲自上一趟乐山。” 朱顼点头一笑:“大监是要与那位暮烛尊者较个高下?” “或许吧。”披发老人说道。 “那人已死,朕不再完全容不得魔教。大监告诉那位新任教主,魔教臭名昭著,朕容许其于江湖之中,是天恩浩荡,若不识时务,插手庙堂之事,魔教大可没有于这天下存在的必要了。” 声音不大,又如雷贯耳。 崔桀骜点了下头。 朱顼看了眼桌案上朱眼呈上来的密信,问道:“对于金刚斩龙之神异,那最后出现的神秘佛门高人,大监有何看法?” 崔桀骜直言道:“没有那佛门金刚,玉虚盘会碎,集龙气也会功亏一篑。” “如此说来,朕倒是承了佛教一个天大人情了。” “是。” 天子朱顼转而说道:“听副筒说,大监与念尘尊者交手时,本有望重伤之后再杀之,却因有人干扰,被念尘尊者给逃了。” 崔桀骜神色如常:“有这件事。” “可追查到那人了?” “手段离奇,老夫会调查清楚。” “朕只是随口一问,大监的实力,练气监的忠诚,朕从没有怀疑过。这件小事,大监就不必在意了,交由朱眼调查即可。”朱顼说道。 “法会之前,黎王府便有过神异,这件事练气监与朕禀报过,似乎与许爱卿触动了苍玄之气有关系,那位许爱卿的练气天赋,如何?” “粗测,上等。” “好事。”朱顼点头,话中有话说道,“只是许爱卿有要务在身,事关大承之经济走向和发展,身体恢复后许爱卿必定是公务繁忙,练气监做到应帮尽帮,不可让其在练气上分神。” 言外之意,练气监不准教其修行练气术。 崔桀骜点头。 练气天才少见,但并非没有,何况如今大承一统中原,正是人才辈出之时,少一个练气天才,于练气监关系不大。 殿内短暂安静,天子摸着一枚玉石,最后放入了砚台之中,被墨水染黑。 朱顼温润脸庞凝重许多:“大监,天降异象,练气监还要继续调查,全力调查!十六年毫无所获,那就再调查个十六年,朕等得起!” 盏茶后,披发老人离开了文轩殿。 等披发老人走后,一袭朱红袍子才重新出现在殿内。 “陛下,我在这儿,瞒不过他。”朱眼副筒说道。 “朕清楚,不然大监何故如此早早离去?”朱顼不去在意这些,问道,“那位自东而来的佛门菩萨,走了?” “今天一早从威武门离去,看方向是要回罗刹海了,朱眼一路会盯好。” 朱瑜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朕欠了佛教如此大的人情,针对白马寺僧人们的刺杀,就暂缓吧。” “是。”朱红袍子的老人弯腰应声。 人情是假,那位消灾先生活下来才是真的。 刺杀暂缓,老人心知这意味着圣上之前定下的灭佛一事,是打算长时间搁置了。 “拟旨,白马寺住持清念僧人,舍生抵挡亡国余孽,法会得以顺利举行,亡魂得以超度,封和善人,追封国善人,以双善人之誉,钦定白马寺为京都主佛寺,翰林院执礼。” 翰林院文侍,立刻拟旨。 监印太监韩庭察,一直侍奉在天子身边,等朱眼副筒与拟旨官先后离开了大殿,见天子眉间仍有愁色,韩庭察才说道:“陛下可是担心那佛门金刚?” “嗯,突然又冒出来一位佛门高手,这佛教气运为何如此之盛,高手这般连绵不绝?” 韩庭察断言:“陛下不必担心,那佛门金刚只是刚好克制孽龙,我观那金色光影的气息,远逊海菩萨,最多不过二品,算不上高手。” “儒释道三教,巫蛊两派,不过是手段花哨了一些,陛下无需忧虑,论及场面壮观,练气监又弱于哪一教哪一派?” 朱顼缓缓一笑:“朕岂能这点气度没有,只是佛门不低头,摘星观那边,又是难有作为了。罢了,罢了,就再等等吧……” 说着,朱顼起身,走入偏殿。 恭送天子离去后,韩庭察望着殿外的天空,目光深邃。 不可否认,佛门又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后辈天才。 “这世间又要多一位扫地僧么。” 偏殿之中。 华袍遮不住玲珑身材的赵贤妃,轻轻帮天子揉着头两侧的穴位。 躺在龙榻上的朱顼,闭眼享受着美人儿的按捏,好似释怀一般说道:“看来这黎王府成为朝廷的银行,是上天注定的事情了。” “陛下乃九五至尊,陛下的旨意就是天意。”赵贤妃柔声道。 “旨意?天意?” 闭眼的朱瑜一笑,并没有被爱妃奉承的话语得到多少安慰。 赵贤妃见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压下了对那位鸿胪寺少卿的伯父的求情话语。 “灭佛,不灭,灭佛,不灭……把朕架在火上烤,你许天衣还是第一个啊。” 天子朱顼喃喃入睡。 第92章 男人怎么能快? 朱雀大街,羽欣茶斋。 衣衫简朴的少女,坐在一把椅子上,一条腿担在扶手上,很不注意形象地对着几碟茯苓夹饼,大快朵颐。 二楼深处,绿袍儿守在闺房外,临近闺房的几间屋子,平日住在里面来保护郡主安全的侍女护卫,此时也都守在了走廊里。 这般如临大敌的样子,可见闺房之中有着何种重要之事。 房内,外间的珠帘拉了下来,内间屏风之后,就是女子闺床也拉着帘幕,惹人遐想。 床上,确实一男一女。 “你快点!” “男人怎么能快?” “流氓!” “你别倒打一耙啊,是你让我上来的,我警告你,别乱动,再动我可就要把持不住了。” “你敢!” “本公子好歹是个男人!” 朱裕欣不敢说话了,明眸恶狠狠盯着许天衣。 许天衣邪笑盯着她,继续动作。 一缕缕紫金之气,从手心的珠子上飘了出来,在他的小心控制下,缓缓进入朱裕欣那琼鼻之中。 此时的两人,姿势说不出的暧昧。 朱裕欣躺在床上,虽说穿着长裙,盖着棉被,但一头黑色长发散在绣枕上,修长白皙的脖颈完全展现出来,再加上那美丽至极的容颜,简直对男人充满了诱惑力。 许天衣盘坐在一边,如老僧入定,手心将龙气递送到她面前,供她吸收。 只是这老僧,已经有些定不住了。 “用的什么花瓣洗澡,这么香?” “是香囊!” “我看见香囊了,不是那个味,是你的体香,用什么花瓣洗出来的?” “变态!”朱裕欣脸颊气得通红。 “嘿,这是什么话,闻着好闻,以后我也弄点那花瓣洗洗,不行啊?” “变态中的变态!”朱裕欣双目宛若要喷火。 许天衣冷笑:“我在法会上杀人伱是见过的,就你这一点身手没有的妞儿,我若是来强的,你连喊人的机会都没有,嘿嘿嘿……” 朱裕欣顿时又不敢说话了,眸子里有怒也有恐惧,还有视死如归的决绝。 懒得再去逗她,许天衣静下心来控制紫金之气,近距离面对这么一个漂亮妞儿,他还真有点血液沸腾的感觉。 两三炷香后,珠子消失不见,紫金之气全部被朱裕欣吸收。 一個身影突然撞开闺床的帘幕,飞了出来,撞倒屏风,跌坐在地上。 被踹飞出来的许天衣愣住了。 听到动静,绿袍儿带着一众侍女护卫立马冲了进来,看到床上只把脑袋露出帘幕的郡主,又看看倒地屏风,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坐在地上的许天衣,目光顿时涌出怒火。 “登徒子!” 绿袍儿抽出短刀就刺向了许天衣。 “停手!”朱裕欣喊道。 绿袍儿刹住身形。 “你们都出去。” “小姐!”绿袍儿脸色焦急。 “我让你们都出去!” 绿袍儿再不愿,也只能带着人出去,临走时恶狠狠刮了许天衣一眼,眼神中满是警告意味。 “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一脚算怎么回事?老子有跟你动手动脚?”许天衣站起来。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刚才那些话还有乱瞟的眼珠子,不值得挨这一脚?”朱裕欣走下床,一身浅绿长裙。 许天衣耸了下肩,找了个凳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喝,然后就正大光明地“瞟”她。 “换上裙子,明显就比绸缎袍子年轻许多嘛,见过装嫩的,还没见过嫩草装老的。” “没必要为了在我面前凸显身材,就穿成缎袍,等再发育发育,我让人给你做两件旗袍穿啊,知道旗袍吗?比你那衣服更凸显身材。” 朱裕欣强忍怒火,告诉自己跟这个家伙比嘴皮子才是真输了。 她坐到许天衣对面,沉默几秒后说道:“谢谢。” “嗯,这声谢谢是应该的,那紫金珠子是朱瑜给我的,但我这人,从来都是自己想吃软饭了才吃,所以你这便宜,不占,给了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你就不能做好事的时候好好说话,非要跟人唱反调?” “做了好事还要好好说话,你这是得寸进尺还是强人所难?” 朱裕欣哑然。 闷声闷气喝了几口茶水,这位溪鲤郡主才有所消火,然后问道:“你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说么,说吧,什么事?” 许天衣捏着茶杯:“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就是这龙气……不依靠鼻子,也能吸收。” 对面的茶水猛的泼过来,许天衣灵活一撇脑袋躲了过去,随即就有一只脚踹了过来,他向后闪开,凳子应声出去。 朱裕欣皱着鼻子,怒气冲冲:“你骗我!你个色狼、变态、王八蛋……” 许天衣忍着笑意,两只手推在身前:“你可别冤枉人,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说用鼻子,我就说了个对。” “我那是在问你!” “我也只回了个对啊,确实能用鼻子吸,对的嘛。”许天衣摊着双手,一脸无辜,“再说了,你骗我上床,我是朝廷正二品兼正三品,你就算是郡主,谁吃亏也说不定呢。” “上床?!我让你上!让你上!” 一个个茶杯飞射向许天衣,都被他轻松躲开。 这还没有完,许天衣还火上浇油道:“不过以后我们还是要保持距离的,毕竟我是你上司,四下无人我们可以偷摸做点什么,人多的时候,还是要注意形象……” 许天衣突然不说话了,因为朱裕欣抽出了短刀,他再说下去,这位郡主大人不是捅他就是自刎,哪个都是麻烦。 少时,绿袍儿被朱裕欣喊进来,听到朱裕欣说把棉被、床褥等全换一遍,许天衣与绿袍儿都是神色怪异。 前者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后者觉得自家大白菜被猪拱了。 许天衣把龙气给朱裕欣,自然是因为黎王那份恩情。 其次,龙气只有在皇室血脉中,才能避免被练气监察觉,他拿着除了引火烧身,没有一点好处。 真不知道黎王当初是想着感谢他,还是要害他。 水陆法会,黎王朱瑜的龙气,大部分被天子朱顼得了去,有一缕被黎王拿回给了许天衣,如今融入了朱裕欣体内。 许天衣则是得了清念僧人火葬形成的蕴含无边佛法的舍利子,李而得了那片金色云海,浓厚佛韵。 最主要的是,污秽之力被清除,黎王与其府上的反兵冤魂得以轮回转世,黎王府也可以真正动工,改建银行。 剪雨支、齐音线也从中吸取了足够多的经验和教训。 一场这般大的仪式下来,大家各有所得,水陆法会,算是圆满落幕。 第93章 简直就离谱 “白马寺的僧人安全无虞,皇宫那边暂时不会再有灭佛打算,海菩萨这么一位不同凡响的佛门一品,自然要离京。”许天衣随口解释了一句。 朱裕欣点点头,表示认可。 “你与魔教有关系?”她突然开口。 许天衣扭头。 “魔教念尘尊者大战司气大监,在正安城早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还有纵火一事,除了齐音线,还有魔教护法长老李玄衣与奉字谍眼,甚至他们是出力最多的。” “魔教行事,与我许天衣有何关系?你的意思是说,那司气大监难不成是要破坏法会,结果被魔教尊者给拦住了?”许天衣轻笑一声。 “如此巧合,说不过去吧。” “假设没有魔教,司气大监要做什么?破坏法会,他得罪的不是我,是朱顼那边。不破坏法会,更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我就算是魔教教主,也没必要让魔教的人出来招眼吧?” 朱裕欣撇了下嘴:“就你还魔教教主,顶多一给魔教看门的。”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魔教出现如此巧合,不与你有关系也会被有心之人怀疑到你头上,尤其是伱顶头上司那位承天建正令。” “这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了,你现在只需要把我教你的那些,都给吃透,之后的学习力度我会给你翻倍。”许天衣警告道。 朱裕欣嗯了一声,出奇没有反驳。 “我越来越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了,光怪陆离乃至离奇的梦,入京后的一系列谋划。” “还有啊,怎么与你扯上关系的,不是二品就是一品?天下一品,凤毛麟角,怎么到了你许天衣这儿,随随便便就能碰上?” 司气大监、大练气士郑所难、朱眼副筒、监印太监韩庭察、长公主护卫起灵、剪雨支青十字等等,这些就不去说了。 背棺人扈三娘、罗刹海海菩萨、从西域来的碑嵝、魔教尊者念尘、魔教护法长老李玄衣,还有那从未出过棺材的棺人常青。 全都是一品高手! 她朱裕欣不理解,什么时候一品高手,也这样满大街了? 简直就离谱。 许天衣喝了口茶:“想知道?” 朱裕欣点点头,目光透着好奇。 “很简单,这就是圈层嘛。”许天衣很真实地指出来,又挑眉道,“高度不同,圈子不同,说不定我也是一品呢。” “你是一品……”朱裕欣讥笑他一声。 不过回想到那一日法会场地上的事情,她的讥讽笑容收敛了许多,面前这个跟她差不多同龄的人,可是杀了整整二百人。 那些当兵的,一辈子也少有能杀这么多的吧? 杀如此多的人,还能表现得这样云淡风轻,朱裕欣心底闪过一股前所未有的凉意。 她清楚,她在打交道的,不只是一个嘴皮子凉薄的人,其心性更是冷漠无情。 许天衣不知道自己手下这位打工人,已经开始分外警惕他这顶头上司。 朱裕欣的话提醒了他,他有必要想想该怎么应付朱苡沫,对方可是一个揪住把柄就不会放手的女人,嗯,也是一個漂亮妞儿。 天子朱顼那边,许天衣反倒不担心,这场法会只要举行顺利,只要他许天衣平安无事,那么接下来银行方面的事情,皇宫那边或许不会帮太多忙,但一定会保持默许的态度。 对于这场水陆法会,他准备得是有些仓促,从与黎王的见面,碰上了练气监那身份神秘的中年人,到他下令举行水陆法会,再到法会开始,也就只有十来天的时间。 好在因为之前的一些谋划,整体来说,法会结果还是在他的预料之中,要说超出设想的,大概就是没有想到最后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奉字谍眼、尾谢部是他本就计算在内的力量,扈三娘对付郑所难,念尘尊者拖住崔桀骜,也是他精心安排的。 惊喜方面,刁钱眼和城防营给了他不小的惊喜,还有就是朱苡沫,关键时刻能派那幽巫派传人补上窟窿,也算一场及时雨。 唯一让许天衣拿捏不准的,就是那在最后关头帮了念尘尊者的神秘人物,入门练气术后,再加上因为银行方面,提前对练气监做的一些了解,他隐有猜测,但还需要证实。 当然,水陆法会能成功举行,还是他许天衣,笃定了天子朱顼对龙气的欲望和志在必得。 所以练气监,只会是龙气将出时现身,只会对龙气动手,但如果崔桀骜动手太早,污秽之力难以完全清除,黎王及府中冤魂无法得到超度,难入轮回,对他来说就是失败了。 机缘巧合也罢,准备充分也好,总之所有的一切加起来,促使了这场法会的成功。 “看来找个时间,要跟那位刁四品好好聊聊了。”许天衣自语了一声。 朱裕欣没有作声。 许天衣下楼,看着今天茶斋的客人明显比往常少。 这是不正常的现象。 不说平日里茶斋就是热热闹闹,最近京都出了这么多事,对于最喜欢评头论足的茶客们来说,这是趁机吹嘘和表现的最好时机。 可茶斋今儿个就只有几桌客人,声音连中堂都传不出,唱曲儿的伶人都没有出场。 看出了许天衣的想法,朱裕欣说道:“四楼有客人。” 许天衣哦了一声。 来过茶斋多次,这儿的待客规矩他自然知道。 羽欣茶斋共九层,一楼中堂,都是接待零散客人的散桌,二层与三层是包厢,还有就是完全界限分明的不对外开放区域,如朱裕欣的房间就是在这区域的最里面。 三层之上,第四层共有八间独立包房,不同于中堂直通二层、三层的楼梯,有隐蔽的通道上去,是达官显贵们谈事的私密场所。 只要四楼有客人,茶斋便会控制四层之下的客人数量,为四楼客人提供一个足够安静、安全的谈事场所。 而五楼,只有一间房,整个五楼就是一间房,无比宽大空敞,只有身份地位达到足够高的人,才有资格来这里消费。 而五楼要是有了客人,茶斋一律不接待其他任何客人,这是那些茶斋常客都少有人知道的一条不成文规矩。 再往上的六、七、八、九,四层楼,不对外开放,说是茶斋主人的私人场所,还有就是仓库以及下人们的地方。 那么高的楼,接待客人,客人也不愿爬那么高的楼不是? 知道其中另有玄机的许天衣,对朱裕欣当初这样的解释,也只是笑笑。 第94章 李玄衣的立场 夜深的小院,格外幽静。 一袭白影掠过,白色长发、狭长眸子的年轻俊美男子,出现在主房的外间。 许天衣从里间走出来,看着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倒水喝的李玄衣:“不请自来,把我这儿当乐山了是不是?” “你这儿但凡有半点乐山的景致,我都会多来几趟。”李玄衣没有抬头。 “清念僧人死了,好在是死得值,和善人、国善人,双善人的封赏,足够保白马寺好多年了,你信佛?” 许天衣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厚赏白马寺,定其为京都主佛寺,都是清念僧人用命换来的,与我没有关系。” “没必要拐弯抹角,你来无非是想问我与念尘尊者的关系,因为你知道,那人的死,有暮烛、剑心、青夜的份儿,其实也有念尘的事,甚至主要原因就在他身上。” 李玄衣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云淡风轻的表情逐渐凝重。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面对这位魔教护法长老的逼视,许天衣咧嘴狞笑:“是不是很可笑?魔教教主身死,死在了四大尊者手中!” 李玄衣手中茶杯有了裂痕,空气中有冷厉气息散发。 许天衣浑然不觉地继续说道:“堂堂四大尊者,一个趁魔教教主受伤偷袭,使其雪上加霜,另外三人再联手围攻,哈哈哈,这是我听过江湖上最大的笑话!” 李玄衣手中的茶杯砰然碎裂,狭长眸子盯着这个肆意妄言的年轻人。 “我奉劝你,不要以为奉天令在手,就可以乱说一通!” 许天衣直视他:“伱敢说我说的不对?” 李玄衣就那么对视着许天衣,持续了十几秒钟,年轻男人重新坐回椅子:“知道得这么清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件事,哪怕是教中,知道的人依旧是极少,教主死前与你说这些,是让你日后替他报仇?如果是这样,我奉劝你放弃,不然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嗯?”许天衣似笑非笑,坐在了李玄衣对面的椅子上,“教主与四大尊者之间,你选择了后者是吗?” 李玄衣瞧了他一眼,一样是似笑非笑:“用得着选择吗?一個死人,四个走一境,你不会认为我李玄衣是什么愚忠之人吧?” “在这里与我装什么?”许天衣嘁了一声,“你李玄衣真要是这样的人,那人会把奉字谍眼交到你的手上?” “如果你是站在四大尊者一边儿的,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毕竟念尘尊者帮了我,我与你,算是都背叛了那人,不对吗?” 李玄衣又注视了许天衣十几秒,不得已叹了口气:“怕了你们读书人了,我不与你拐弯抹角,你也别跟我弯弯绕绕了?” “我李玄衣从不效忠谁,也不对谁负责,非要说有一个负责的对象目标,那就是奉教。试图毁灭奉教的,试图让奉教分崩离析的,就是我李玄衣的敌人!” 许天衣点点头。 见对方竟是如此迅速就认同了他的话,李玄衣反而起了疑心:“这也是教主死前与你说的?让你来试探我?” 许天衣不动声色,心中一片吐槽。 什么叫教主死前说的,你教主我根本就没死! 许天衣没有回答,问道:“那你当初还让我拿着奉天令上乐山,不怕我把奉教分裂了?” 李玄衣摇头道:“你上乐山,与暮烛尊者只能是一死一活的结局,死人下去陪教主,活着的成为新任教主,统领教务。要想分裂奉教,你首先就得有不弱于暮烛尊者的实力,至少也得是个走一境。” “你这丫的果然没安好心,就想让我去送死呗!”许天衣爆粗口。 李玄衣也一改往日风度,破口大骂道:“你这混小子就不是一肚子坏水了?拿着奉天令让老子帮你做了多少坏事?锅是我背,脏水也在我身上,你冤还是我冤?” 许天衣顿时乐呵道:“谁让你是魔教护法长老,黑人不怕太阳晒,只管保住牙口那一亩三分地不就是了?” “歪理。”李玄衣被气笑了,屋子里的气氛缓和下来。 收敛了笑容,他恢复了风度翩翩:“说正经的,为了奉教稳定,念尘尊者偷袭重伤教主这件事,我不会说,也不会让人走漏一点风声,你如果还想有奉字谍眼这一助力,最好也守口如瓶。” “我不喜欢威胁。”许天衣说道。 “这是个交易。”李玄衣说道。 “成交。” 谈拢了最大的问题,李玄衣明显就更轻松自在了,问道:“你是怎么请动念尘尊者来这正安城,跟那崔桀骜打了一架?” 他深知崔桀骜这位天下第一练气士的实力,江湖十大高手排名第九的念尘尊者,根本不会是其对手,这一点念尘尊者同样清楚。 正因如此,他才更为好奇,许天衣是如何说动其来京都,打一场必输甚至是有生命危险的架。 念尘尊者敢对魔教教主出手,自然不会因为奉天令就听许天衣的命令,不杀人夺令,都算是菩萨心肠了。 而且李玄衣一直有一事不明,念尘尊者得教主传授,习得水火双法,突破成就走一境,为何会出手偷袭教主? 难不成猫教老虎,留了一手爬树,老虎想学爬树,就把猫杀了? 不对,这分明是会爬树的老虎,教出来一只想学爬树的豹子嘛,哪儿来的猫? “人在世上,都有所求,要么需求,要么追求,我与念尘尊者,无非是做了一桩交易,各取所需,为此我可是付出了巨大代价。”许天衣卖关子道。 “不告诉我?”李玄衣说道。 “当然,你想知道自己去查啊,奉字谍眼掌令白当的?” 李玄衣一脸黑线。 不管是在教中,还是江湖上,念尘尊者是出了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天下除了教主就没听说过谁见过其真面目,与教主一样相貌神秘。 有人说,念尘尊者其实是魔教教主的双胞胎弟弟。 如此就能解释得通,为何魔教教主会把自身的水火双法,传授给了念尘尊者。 这一点,李玄衣半信半疑。 但有一个猜测,李玄衣是愿意相信的,那就是念尘尊者很可能就是教中常见的某个人,可能是教中某位高手,也可能是某个不起眼的普通教众。 不可否认,念尘尊者是奉教最神秘的人,平日里他这位奉字谍眼掌令都找不到对方,所以从来都是其主动现身,从没有听过谁传话给念尘尊者的。 这也更加证明了那一猜测。 许天衣看着若有所思的年轻男人,知晓了其想法。 “你想从教中把人找出来,不妨先从那些扫地的人中下手。” “怎么说?”李玄衣问道。 许天衣摊摊手道:“众所周知,隐世高手不是在扫地就是在扫地的路上。” “……” 第95章 亡国公主 最终也没有问出什么的李玄衣,郁闷走了。 在其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屋子里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袭修长黑袍,身影纤细。 念尘尊者! 对方站在屋子中央,在如此深夜,如同一尊鬼物,惊悚异常。 许天衣手中拿着无名书册,从里间走了出来,没有说话,径直走向黑袍人,后者也同样没有说话,甚至在对方伸手摘向自己的袍帽时,都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 袍帽顺利摘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脸颊。 瓜子脸,柳叶眉,鼻梁挺翘如山脊,奇异的双瞳一红一蓝,如两片湖泊,细长睫毛是盖在湖泊上的乌黑云朵,纤薄嘴唇呈不健康的白色。 不,是整张脸颊都是一种病态,乃至是死人的苍白。 早早不再生长的黑色中长发简单束在后背。 谁也不会想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念尘尊者,竟然是一名桃李年华的年轻女子。 只不过,此刻的女子,并没有一点活人迹象,如果不是其是站立在屋子里,与死人无异,而且睁着的蓝红双瞳之中,毫无感情波动。 可其纤细修长的身体之中,依稀能感受到一点若有若无的生命体征。 活死人! 没错,许天衣面前的女子,这位念尘尊者,严格来讲并非是活人、死人,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尊活死人魔物! 将人炼制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如此残忍的手法,任谁看了都是难以接受。 而那恶毒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许天衣。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何这位念尘尊者会得魔教教主传授水火双法了。 看着面前的女子,许天衣不禁回想到了当初还是魔教教主的时候。 比自己还要小一点的女子,真实身份是一位亡国公主,王朝被灭,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躲避朱眼的追捕。 只是这位公主天生有罕见疾病,纵然在国灭时逃了出来,也离死不远,而最终在逃难过程中,被恶人发现。 遭受非人侮辱,是女子最悲惨的下场。 好在最后关头,许天衣救下了这位亡国公主,免遭侮辱,但其也不得不答应了许天衣的条件,在濒死之际被他这位魔教教主,炼化为魔物。 有此前因,多年后的今天,才有了念尘尊者这一后果。 对于念尘尊者,许天衣非常满意,不论是出于对工艺品的欣赏,还是对最后一点人性尚未泯灭的“自豪”。 念尘尊者,体内有哪怕是在西域也颇为罕见的蛊虫,来为其提供仅有的一丝生机,这是基础。 然后就是那被误认为是许天衣修行了的血魂术,这罕见巫术当真存在于奉教中,却是被许天衣以特殊手法留在了念尘尊者体内,来维持血脉流动,保证肉身不腐。 最后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以炼金之术锤炼体魄,保证其身体不会崩溃,如同木乃伊一般长久存在,不能生育的代价,对于一个活死人魔物来说,根本算不上代价。 许天衣传授其水火双法,在体内阴阳交替如太极,自行运转自行修炼。 以自身精血在其后背铭刻巫术符文,是许天衣掌控念尘尊者的唯一方式。 巫术神幻异常,掌控活人还较为容易,换成是活死人,难度就大了太多,耗费无数精力,许天衣才将念尘尊者培养到如今这个地步。 正因为掌控不够灵活,在还是魔教教主那段时间,许天衣都少有让念尘尊者露面,直到假死之后,来到正安城,九品幽冥血莲有了反应。 幽冥血莲,儒家人魂之力,正面的那一层力量,许天衣不好说,但负面的幽晦力量,直接使他灵活自如地掌控了这一尊魔物。 念尘尊者的走一境实力,是真的,但在这之前,根本难以全部发挥出来,江湖上之所以有对其的肯定,完全是他这位魔教教主当初自导自演了一场大战的结果。 但自觉醒幽冥血莲之后,念尘尊者被他灵活掌控,如臂使指,其走一境的实力也就全部发挥出来,也才有了阻拦司气大监崔桀骜的一场巅峰大战。 李玄衣临走前说,他原本以为许天衣派去阻拦司气大监的,会是扈三娘的夫君,棺人常青,念尘尊者的出手超出了他的预料。 但许天衣从始至终第一人选都是念尘尊者,也是想试一试其能发挥出多么大的力量。 至于棺人常青,是他留的一明后手。 如果自己与碑嵝交手脱身后,没有人管这样一位西域一品高手,许天衣不会任由他在法会现场乱杀,棺人常青会在那时候出手,解决他。 江湖十大高手中排名第六的人物,杀一名一品一层悟入,不是难事。 许天衣抬起手,轻轻抚摸那苍白修长的天鹅脖颈,光滑细腻的皮肤上有一块部位,出现了只会在瓷器上才有的细密裂纹。 那是被崔桀骜那位天下第一练气士打伤的后果。 换成一位正常的一品三层走一,面对崔桀骜那样的攻击,必然遭受重创。 活死人的念尘尊者,同样不难幸免,被顶尖炼金之术锤炼过的体魄,承受了那般强大攻击,也是出现了裂纹。 如崔桀骜所说,念尘尊者被他所伤,很长一段时间不会露面。 炼金术锤炼出的体魄,居然能抵挡住崔桀骜那般强大走一境的攻击,若是被练气监那群心比天高的练气士知道,很难想象会是什么憋屈表情,他们可是最瞧不起炼金术这一练气术中的偏门的。 而如果把念尘尊者带到练气监,也一定会引起轰动,足以让那群平日里受尽排挤和冷嘲热讽的炼金术士疯狂。 念尘尊者,有这样的身份,有这样的前因后果,许天衣当然不会让李玄衣知道其真面目,那与告诉对方他就是魔教教主有何区别? 许天衣望向窗外被皎洁月光照得微亮的院子。 黎王府改建为银行,大部分建筑都要拆了重建,他原本打算走完工部、户部,再去练气监的。 如今看来,这练气监,要先走一趟了。 诸多猜测,唯有去了那里才能得到证实。 再者说了,炼金术士是银行之后能否顺利开业,至关重要的因素,没有之一。 双手亲自为绝美女子戴上袍帽,在许天衣注视下,重新成为念尘尊者的黑袍人,身影闪现离去。 第96章 沈大人的心情 清晨第一缕阳光进入小院。 主房之中,许天衣盘膝坐在床上。 一朵血红莲花,围绕着他旋转,不时释放出一缕缕血红气息,被许天衣吸入鼻孔之中。 一场水陆法会死了上千人,单是法会现场,尸体就是上千具,幽冥血莲吸收了无数残破人魂,此时淬炼后,将力量一丝丝传递给许天衣。 许天衣不确定这是不是幽冥血莲的修炼之法,但吸收了死人魂魄后,幽晦力量确实得到了显著增强,他的实力也有所提升。 起码目前来看,有益无害。 似乎觉得许天衣的实力提升太过顺畅,老天爷的报应下一秒就来了。 修行中的许天衣,脸色突然一白,身体一颤,一口鲜血就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这个时候,许天衣就展现出了当初身为魔教教主时的心狠霸道一面,鲜血涌上来,他硬是闭着嘴,强行将其咽了回去。 这般逆血而为,直接使得他身体又是猛烈一颤。 许天衣全身颤抖,汗如雨冒,头发眨眼的工夫就像淋了一场大雨,湿漉漉的,无精打采趴在头顶。 一炷香后,许天衣呼出一缕邪祟的黑色鼻息。 他走下床,擦掉嘴角溢出的一点血。 人魂之力的反噬,来自死人魂魄的杂念、邪念、恶念等负面影响。 幽冥血莲吸收死人魂魄,清除了大部分的负面影响,但人魂数量实在太多,以至于仍然残留了一部分,在许天衣吸收力量时对其产生了冲击。 许天衣皱眉。 杂念、邪念、恶念等等,说到底都是人的欲望,邪恶欲望被放大后,对理智的一种主导和侵蚀。 从刚才吸收力量的反馈来看,幽冥血莲能做到清除大部分人魂的负面影响,但无法做到除恶务尽,还需要宿主的他,来承担一部分。 换句话说,这就是他修炼之路的一部分危险。 杀敌二百,那些死在他手上之人的魂魄,他要承担的负面影响也更大一些。 好在这几日许天衣精气神都恢复得不错,虽然力量反噬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这样的伤势,跟被碑嵝打出来的伤势相比,仍是不足一提。 天一亮,许天衣就出门了。 醒来的李而,看到每天都关心一下的蛐蛐罐不见了,顿时着急了,围着小院里三圈、外三圈,找了许久。 最后从鸾计那里确定了是被许天衣带走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又觉得很气,一脚把院子里的石桌给掀飞,气呼呼回屋子里去了。 青龙大街,右侍府。 最近几日,沈曼曼心情很不错。 大街上那些打打杀杀并没有影响到他,事实上,下雨那两天,外面多么吵闹,都跟他没关系,禁军保护府邸,安全无须担心,他就一门心思与他的兵马大元帅作乐。 之所以心情不错,自然是因为查封了某个家伙的府邸。 乖乖,那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当真可以用堆积如山来形容了。 嘿,许天衣,你这家伙还真是胆大包天,什么人送什么东西,不管不顾,照单全收,饿死鬼投胎这一辈子想把自己撑死是不是? 对于这么一個大贪官,沈曼曼查封其府邸,一点愧疚都没有,何况那家伙还试图“非礼”他! 对,那家伙一定有这样的恶心癖好! 这天,我们的沈大人又出门了,方向就是踮个脚儿就能望见的左侍府,查封之后,除了法会那几天,他是每天都要去逛上一圈的。 怎么说呢,心情不好的时候,逛上一圈,就高兴了。 心情好的时候逛上一圈,更高兴了。 总之,只要天下太平,他沈曼曼就得去逛上一圈。 你要问咱们沈大人是什么感觉,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沈曼曼背着手,慢悠悠出现在了左侍府的大门前,大门上贴着封条,有承天建的人把守,只留小门,负责进出。 查封这个压他半级的得寸进尺的家伙的府邸,他沈右侍,洋洋自得! 不过倒是没有从小门进去,里面的管家、侍女和下人,没啥看头,那些财宝看了眼红,这样嫉妒难受的心理,还是让府里那些看守们自己受着吧。 逛了一圈,心情更美妙的沈大人,身体却是吃不消,有些疲惫了,这不就回府了。 管家站在门口,一看到自家大人回来,着急地就跑了上去。 “什么?!许天衣那家伙在府里!他他他,他什么时候来的?!” “回大人,都来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你怎么不找人去喊我!”沈曼曼急冲冲往府里跑。 “大人,我派出去五六个下人了,没找到你啊。” 管家有苦说不出,自家大人出门在外,从来不跟自己说去哪儿,这让自己上哪儿找去嘛。 上次找不到大人,着急坏了,府里大半下人派出去,正巧那一日侍中大人有事上府,一下马车看到他就顿时笑了,当场就调侃他说“咋了,你家大人又找不到了”。 沈曼曼突然顿住身子回头,跟在后面的管家急忙刹步子。 “我的兵马大元帅……” 不等自家大人说完,管家就立马说道:“藏好了,按照大人您布置的四十二密穴藏的,保准许大人翻遍了也找不到!” “那就好。” 管家终于得到了自家大人一个赞许的目光。 中堂。 许天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椅子上,看到走进来的沈曼曼,抄起旁边喝完水的茶杯就给丢了过去。 我们的沈大人没练过武,眼神倒是不差,身手也机灵,一个闪身躲开了。 “你有病啊!”沈曼曼大喊道。 进门前还平心静气,告诉自己无论今日这个家伙如何嚣张跋扈,自己都要表现出一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姿态。 可这才刚进来,从容姿态就被一个茶杯给破功了。 “查封我府邸,给伱丢个茶杯还过分?”许天衣斜眼瞧他。 沈曼曼嘁了一声,就那么从他面前走过,不看他一眼,坐在了主位上,然后才慢吞吞说道:“本官奉正令大人之名,查封贪官府邸,是职责所在……喂!你干嘛!喂!喂!喂……” 在屋子外面候着的管家,正无聊地看那笼里的黄鹂鸟。 “啊!” 屋子里一声惨叫。 管家一个机灵,慌慌张张就冲向屋子。 “大人!大人!大人……” 第97章 斗蛐蛐 冲进屋子里的管家,呆若木鸡。 只见几张椅子倒在地上,自家大人站在一旁,警惕万分地盯着那位左侍大人。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自家大人捂着胸口算怎么回事? 还有那褶皱紊乱的衣衫,连扣子都掉了几颗,还有许大人那阴恻恻的笑容,典型的色狼模样。 色狼? “嘶……”管家倒吸一口凉气。 “大人,您没事吧?”管家关切问道,只等自家大人一声令下,他就舍生取义,跟对方拼命。 饶你是正二品,为了大人,我死得其所! “出去!” 沈曼曼冷着脸,这般样子被第三个人看到,还是府里的管家,他沈曼曼不要面子的吗? 听到自家大人冷冷的言语,管家不敢停留,立马就退出去,边退边在心里想着,万了,自家大人真被调戏了…… 管家一走,又剩下两人,看到许天衣又上前一步,沈曼曼顿时怕了,连连摆手。 “你别过来,别过来啊!有话都能说,都能说!” 许天衣邪魅一笑道:“能聊?” “能能能!能啊!” 许天衣折身回去,找了把没倒的椅子坐下。 沈曼曼也不去坐主位了,都倒了还坐个屁啊,干脆就在许天衣对面的椅子坐下,但警惕性又提高了一倍。 “自家人查封自家人府邸,算怎么回事?把你的人撤了,你放心,我不与你为难,回头我就去长公主府。”许天衣不再跟他磨叽。 “你是贪官,伱知道你贪了多少东西?!” 许天衣起身。 沈曼曼立马不敢说话。 “我贪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再者说了,我贪的不也是其他贪官的东西,又不是平民老百姓的。” “其他贪官的东西就是平白冒出来的?不还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你有这血性,怎么不去直接查他们?把那些贪官都查封了,还有人给我来送?” “能查早就查了。”沈曼曼憋屈得不行。 大承现在什么样,是众所周知的事,贪官污吏是哪个朝代都不能杜绝的事情,大承如今才一统中原几年? 若这個内忧外患的时候,严厉打击贪官,采取什么攘外必先安内的举措,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正是因为那些贪官们也清楚这一点,才敢如此放肆。 要知道,这里可是京都。 当朝天子能不知道?连圣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个从二品沈右侍,又能做什么? 他动贪官,不等贪官们来找他算账,天子就先把他的官帽给摘去了。 他沈大人,活得憋屈啊。 好在,还有兵马大元帅在,平日里可是给他一些慰藉。 嗯,慰藉。 “我不去管有的没的,你动不了别人就更别来动我,赶紧,让你的人都撤了,我还准备去长公主府呢,那是比你这倔驴都倔的妞儿。”许天衣说道。 听着许天衣直接这样评价长公主,沈曼曼眉头都是一跳,嘴上仍不松口:“你先去正令府,正令大人那边让我撤人,我沈曼曼绝无二话。” 许天衣盯着他,眼神变得玩味起来:“你确定?” 沈曼曼打了个哆嗦,但仍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为了问心无愧,他是不会屈服的,为了自证清白,大不了等会儿你再动手,老子就与你拼命! 许天衣没有动手,而是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佛门法会举行完了,黎王府那边不日就要动工了,你也知道我是要做什么,有没有兴趣来银行啊?” “嗯?”沈曼曼一愣,没想到对方是来发出邀请的,随之就拒绝了,“不去,你那破银行有什么好待的?跟承天建能比?去了做什么,算账先生?不去!” 许天衣笑着说道:“别着急拒绝嘛,我不一样两个官职,又没让你辞了这右侍之职,何况银行怎么就只能算账了?我保证,你去了银行,一定比待在承天建有意思。” “真的?”沈曼曼眼神亮起来。 许天衣惊讶,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说服对方了,看来能省去他不少事情。 “真得不能再真了。”他回道。 谁能想到,下一秒沈曼曼就把头一扭:“那也不去。” 许天衣一脸黑线。 “你府里那些东西,人家为什么给你送?这层窗户纸还用我给你捅破吗?这钱庄,所谓的银行,也免不了乌烟瘴气,还不如长公主殿下管理的承天建干净呢。”沈曼曼说道。 “另外啊,你就算是把那些东西统统还给人家,我也不会去的,因为那样你这银行,根本就开不起来,这不是脑子想想就能做到的简单事情。” 许天衣直言道:“我不会把东西还回去。” “所以啊,你找错人了,我不适合许大人要当家作主的银行。”沈曼曼耸耸肩。 许天衣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桌子上:“还是那句话,别急着拒绝嘛,看看那是什么,我可是带着满满的诚意过来的。” 沈曼曼以为对方要贿赂自己,露出轻蔑笑容,自己是那种贪财之人? 就是送来一个大美人儿,本右侍一样不带眨眼的! 对,不眨眼!盯着看! 过完眼瘾就还给他! 只是我们的沈右侍,目光一移到桌子上,就再也挪不开了,那是个什么? 蛐蛐罐啊! “聆听坊的蛐蛐!”看到罐上的字样,沈曼曼眼都直了。 “喜欢吧?”充满诱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曼曼吓得连忙跳开,看着许天衣,收敛了脸上痴痴的表情,哼道:“还知道投其所好,不赖嘛,不过你要大失所望了,本右侍对兵马大元帅一心一意,你看错人了。” 虽然这般说着,可我们的沈大人是实实在在的心如刀割啊。 “没说要给你。”许天衣讥笑了一下。 “嗯?” 许天衣走到蛐蛐罐前,提了起来,说道:“你的蛐蛐不是号称兵马大元帅吗?敢不敢与我的斗一场?你赢了,左侍府被你铲了我都不带说一句话的。” “我要是输了呢?去那银行当算账先生?”沈曼曼瞧着他。 “如果我这样说,你就不打这个赌了是吧?我可以退一步,如果我赢了,你给我一个说服你的机会。说完,你还是不去,我以后闭口不谈此事。” “一言为定!” 第98章 许天衣的蛐蛐 沈曼曼说得很快,生怕许天衣反悔。 开玩笑,这个家伙是不知道他兵马大元帅的厉害吧? 整个京都,斗蛐蛐就没有能赢过他沈曼曼的! 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当初有多少狗官想找我走后门,都被我的兵马大元帅给挡回去了! 许天衣还真打听过了,奉字谍眼对朝廷的渗透,付出了空前代价,回报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位跟他一样年轻的沈大人,当年绝对是朝廷中备受瞩目的存在,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从二品的承天建右侍。 这样的人物,与一品大员的数量,性质是一样的,凤毛麟角! 也就是出了许天衣这么一个异类,刚来京都没几天,就先后混上了正二品、正三品两大官职。 对,直到现在,文武百官中一大半人仍认为许天衣是混上的官职。 奉字谍报上说,前两年不少官员都想通过沈曼曼走后门,或是谋取利益或是安排不争气的后代,但都被沈曼曼要求斗蛐蛐了,斗赢了才能再谈。 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一個人能赢。 一而再,再而三,明眼人就都知道这位沈大人的为人了,也知道了“兵马大元帅”的厉害,就再没有人来找沈大人斗过蛐蛐。 我们的沈大人,也是饱受天下无敌的烦恼啊。 如今居然有人不知死活,主动送上门来,我们的沈大人岂能放过? 而许天衣,不觉得自己能输。 于是乎,两个都是信心百倍的年轻人,就在这儿掀起了一场空前大战。 离开一炷香后,沈曼曼才抱着蛐蛐罐回来,这等待的时间一度让许天衣怀疑对方是不是把他给耍了。 放好用来斗蛐蛐的蟋蟀盆,双方抱着蛐蛐罐,目光对视,许天衣神情自若,沈曼曼却一改往日风格,冷傲如耸出群山的孤峰。 起舞登场了。 黑褐色蛐蛐被沈曼曼引到蟋蟀盆里,兵马大元帅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一到了蟋蟀盆中就占据了最有利的攻击位置。 沈曼曼抬起下巴,不可一世地看着许天衣,好像在说就看我这兵马大元帅的雄姿,不用打就分出高低了吧。 许天衣一笑,打开蛐蛐罐,几秒钟后,仍是不见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 沈曼曼哈哈大笑:“都吓得不敢出来了!知道这叫什么吗?不战而屈人之兵!” 又过了几秒,我们的沈大人收敛笑容,狐疑道:“你不会把蛐蛐养死了吧?一定是!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不会养!造孽啊!” 这般说着,他就探头朝蛐蛐罐里看去,一点绿色在这时突然蹦出来,把我们的沈大人吓了一跳。 当看清楚蟋蟀盆里的东西,沈大人顿时目瞪口呆,脱口而出:“蝈蝈儿!” 蟋蟀盆里,我们的兵马大元帅对面,赫然是一只比其大了几倍的蝈蝈。 鲜绿色大蝈蝈与黑褐色小蛐蛐形成了鲜明对比。 从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声响就不难知道,蝈蝈被养得不好。 也确实这样,鲜绿色蝈蝈没精打采,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人家出身不差,是那聆听坊,就算这些日子被许天衣没怎么管过,有李而喂养,起码也没饿死。 如今一到蟋蟀盆里,也是彰显了品种压制,一下子就咬住了兵马大元帅。 我们的沈大人,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好在许天衣眼疾手快,在蝈蝈要下死手的时候,即使拿一根木条将其牢牢摁在盆地,不让其动弹丝毫。 我们的沈大人已经暴跳如雷:“许天衣!你无赖!你个混蛋东西,居然拿蝈蝈儿来跟我斗蛐蛐!快让你的蝈蝈放开我的兵马大元帅,别咬死啊!啊啊啊!” 看着脸色不正常地发白的许天衣,沈曼曼就要动手跟其打架。 从刚才对方扯他扣子时,他就看出了许天衣像是大病初愈。 哼,我沈曼曼本想着不跟伱一般见识,你倒是好,居然还变本加厉,敢对我的兵马大元帅动手! 然而,刚捋起袖子,我们的沈大人就立马服软了:“别别别,别松手,一松手它就把我的兵马大元帅咬死了啊!” 许天衣重新用力,将蝈蝈摁住。 “我赢了,你是不是该愿赌服输了?” “你赢了?”沈曼曼气得七窍生烟,“你哪只眼睛看见你赢了?拿一只蝈蝈来跟我的兵马大元帅打,这也就赢?你怎么不逮一只猫来?” “答应打一场的是你,我又没说我这罐里是蛐蛐。”许天衣一脸真诚之色,“我真没说过,我说了吗?” “你!”回想一遍,确实没有听到对方说过的沈曼曼,怒不可遏,“你这是在玩文字游戏!不要脸的混蛋!” “嗯?”许天衣送了几分力道。 “别别别!” “我没骗你是真的吧?嗯?” “是。”无比心疼自己兵马大元帅的沈右侍,满脸屈辱。 “不够诚恳。” “你!” 许天衣又要松手。 “是是是!你没有骗我!” “那我们的赌局作数吧?” 沈曼曼不说话。 许天衣又要松手。 “作数!作数!作数啊!”欲哭无泪的沈大人,立马大声说道。 许天衣将蝈蝈弄回罐子里,兵马大元帅死里逃生,一身斗志荡然无存,萎靡不振地趴在盆里。 “沈右侍是知道我许天衣为人的,回头不认账没关系,后果会怎么样,沈大人心中有数,我就不多说了。我觉得嘛,不少官员,还是好奇沈大人光着身子是什么样的,应该是乐见其成。” 沈曼曼咬牙切齿,却又无力反驳,小心收起自己的兵马大元帅,那模样,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小娘子。 许天衣走了,留话说找个时间与沈曼曼好好聊聊。 望着许天衣离去的背影,沈曼曼怒火攻心。 想他好歹是朝廷堂堂从二品大员,如今就这样被赤裸裸威胁,悲剧啊! “阴沟里翻船了!啊啊啊!” 越想越气的沈大人,实在忍不住了,发泄地一脚用力踢在了梁柱上,疼得抱着脚坐在地上,呲牙咧嘴。 管家先生的运气是真不咋地,这个时候又凑巧进来了。 然后就是自家大人的咆哮:“滚出去啊!” 管家连滚带爬地跑出屋子,口里念着:“天爷爷保佑,天爷爷保佑……” 第99章 长公主的质询 从沈曼曼那里出来,许天衣没有立刻去长公主府,而是回了拾阶小院,下午去的承天建,以正二品左侍官职下达了一道命令。 黎王府改建大承发展银行,不日动工。 次日上午,这道命令就传遍了朝廷大大小小上百部门。 只是这一次,少有什么反对的声音,显然水陆法会的成功举行,皇宫那边的默许,都表明了天子对银行一事的支持,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至于改建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改建成功后银行又是什么样,这都是后面的事了。 台上唱戏,台下的你不能吆喝,但如果戏子来到了你面前,你不高兴他跟你互动,不给他好脸子,他能怎么着? 再招惹,上去给他一脚又何妨? 说到底,还是唱戏的嘛。 长公主府。 朱苡沫淡淡看着那个低头光喝茶不说话的家伙。 “你如果只是喝茶,来错地方了。” 许天衣放下茶杯,笑道:“府邸被查封了,拿不出银子,茶斋那边买不到茶喝,只能来长公主殿下这里蹭茶喝了。” “给他十两银子。”朱苡沫说道。 黑衣女子把一袋银子放到许天衣身边的檀木小桌上,许天衣掂了掂,半斤多一些的样子。 “怎么说也是大承的长公主,出手才十两银子,太不符合身份了吧,都不够我买回府门前半個狮子的。” 朱苡沫一双凤眼盯着他:“听说你最近没少乱逛,承天建去了,茶斋去了,沈曼曼那里也去了,伤势恢复这么快,难怪能一人杀了二百余孽。”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相信许天衣凭借一人之力,杀死二百名剪雨支死士。 她皇兄,当朝天子,得知这件事后,同样大为震惊。 不过巫术诡异,与蛊毒一样都是能大量杀人的手段,起灵也说了,许天衣的巫术非同一般,不然也不可能从碑嵝手里活下来。 要知道,碑嵝从西域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取许天衣性命的。 “骨头折了,需要静养,要不是公务在身,我也想躺着不出门,乐得一个清净,多好。” “不过还好,每天坐马车,逛就逛那么一两家,这不今天就逛到长公主府来了,只是这待客之道嘛,稍微差了点。” 许天衣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 对于他这表情,朱苡沫压根不放在心上,质问道:“伱不打算跟我说说魔教的事?” 许天衣的杀人手段是巫术,除了南方众多巫派,魔教之中巫术高手也大有人在。 与其相信许天衣是游历南方时学的巫术,她更愿意相信是那人执掌魔教时,给许天衣找的顶尖巫术。 “魔教?我与那些邪魔之人又不相干,有什么好说的?那些江湖恶人魔徒,丧尽天良,要是落我手里,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杀光!”许天衣正义凛然道。 “噢对了,听说玄武大街的火是魔教之人放的,还是在法会那几天,是真的吗?幸好不是在青龙大街,不然我这暴脾气,跟他们打又打不过,白吃亏。” “你吃亏?一个杀了二百名剪雨支死士的文弱书生,能随便吃亏?”朱苡沫冷笑讥讽。 “换成魔教之人,瞧瞧我这一身正气,说不定杀得更多!”许天衣挺了下胸膛,只是这一挺,发白的脸色更严重了些。 正气成病气了。 “是么。”朱苡沫嗓音平淡,“昨天机缘巧合之下,承天建抓住了一名奉字谍眼的谍子,是要打算好好审审。” 许天衣噢了一声。 “你真与魔教没关系?”朱苡沫目露疑惑之色。 红玉玛瑙在许天衣手里,就说明其与那人关系非同一般,如此许天衣与魔教必然脱不了干系。 也或许…… 自己这玛瑙,在那人看来并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以对方当时的实力地位,她这大承长公主的身份,无足轻重吧。 朱苡沫眼底光芒有所黯淡。 “一名谍子而已,就算我与魔教有关系,你现在领我去,我把那人杀了,你也不信我就是好人吧。说不定,我就是奉字谍眼的一名大谍子呢?”许天衣冲她笑笑。 朱苡沫面色冷淡:“我没与你开玩笑,你最好不是魔教中人,那人已经死了,你就算与魔教有关系,也想办法撇干净。不然被我发现,承天建是你升官的路,也是送终的路。” “那块玛瑙的事,那人应该与你都说了,既然他死了,魔教在我眼里就只是魔教,是为祸白百姓的邪魔外道,但有发现,绝不姑息!” 这位长公主殿下说到最后,神态威严,斩钉截铁。 许天衣点点头:“这我清楚,光是尾谢部那边,就知道死在承天建手中的江湖邪魔,多达数百人之多,没有你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冷血手腕,承天建也成不了如今的气候。” “嗯……气候总有点贬意,应该是国之重器,才对吧?” 朱苡沫面色冷若冰霜。 许天衣没有再提及左侍府的事,从朱苡沫的态度看,让其把查封府邸的人撤了,是想都甭想了。 他倒是有其他办法,甚而是更为粗暴直接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但他现在是公务缠身,一大堆事情要等着他处理,他不想与这个冷面妞儿纠缠在这样的小事上面。 许天衣准备走了,却是被朱苡沫喊停下来。 “朱裕欣毕竟是庆王之女,不适合去银行担任官职,你懂我的意思吧。”朱苡沫说道。 背对高坐的朱苡沫,许天衣眉头微微一挑。 银行还没有开业,这就要开始跟他对着干了么。 “银行事务,全权在我,我招什么人进来,只要不是朝廷要犯,都是我说了算。”许天衣回头,直视朱苡沫,“与你这位正令大人,没什么关系,也不需要经过你的审批。” 朱苡沫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不要忘了,拜你所赐,我还得了一顶银监局局长的帽子,对银行一应事务有审核监察之权!” “我违反什么了吗?”许天衣一句话把朱苡沫问住。 他伸出双手,笑容桀骜:“长公主殿下,要不你干脆把我抓进天牢?一了百了?” 第100章 保庆王不死? 朱苡沫呼出一口气,坐回了位子。 她清楚许天衣是故意在激怒他,每次都是这样,这个家伙跟人说话总是冲得很。 与其说是她一直跟他在对着干,她倒是觉得每次都是被他逼到了这样对立的地步。 “朱裕欣不适合银行,你另选他人吧。”朱苡沫的嗓音中减少了些许威严,平静如水。 “你与我说没用,你要说服的是你那位侄女。不是我打击你,给你三天三夜,伱也说服不了她。你扪心自问,她听你的话吗?你去劝说,只会更加坚定她要进银行的决心。” 许天衣笑容变得和煦,变得意味深长。 朱苡沫一双凤眼逼视许天衣:“你答应了她什么!” 事到如今,她岂能不知,一定是许天衣与朱裕欣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才使得朱裕欣,甘愿加入银行。 因为许天衣表现得太自信了! “你真要听,我怕你坐不住。”许天衣摆摆手,“还是别听了,为了你好。” 站在一旁的起灵,神色无奈。 许天衣越是这样说,就越是会刺激自家殿下,碰上这么一个人,对自家殿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说。”朱苡沫说道。 起灵闭上了眼。 果然啊。 许天衣摊摊手:“也没什么,就是跟你那位侄女说,保庆王不死喽。” 砰! 朱苡沫猛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看着许天衣。 “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风言风语!” 黑衣女子如捕食的花猫,盯着许天衣,只待长公主殿下一声令下,就将其当场擒下。 饶是习惯了这个家伙的口出狂言,在听到这句话后,朱苡沫还是没有忍住,她现在已然将许天衣当成了一個疯子看待。 保庆王不死? 庆王是一品亲王,是她的三哥,谁能杀他?谁敢杀他! 面对暴怒的朱苡沫,许天衣反而折身,坐回了位子。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么,国安之征岐王死了,青黎兵变黎王死了,下一个不就该轮到庆王了?没有哪个女儿不心疼自己的父亲,你可以把我的话当作是与朱裕欣的一桩交易。” 许天衣甚至是在充斥怒火的目光下,风轻云淡地喝了口茶。 朱苡沫不断告诉自己要镇定。 “不过是一介布衣,去了西域做出点功绩,丘南国之于我大承,渺小如何?你之官职俸禄,不一样来自我大承?何敢断言我大承皇室之事!”她嗓音冷厉。 “国安之征,岐王率军出征南方大山蛮族,七万虎贲军全军覆没,就连岐王本人也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乃大承皇室之无畏气魄。”许天衣说道。 “可这背后,完全就是岐王保家卫国的一腔热血,是铁血军人的沙伐勇气和爱国情怀?就没有一点其他的原因?” 面对许天衣平淡的质问,朱苡沫的娇躯竟是微微一颤。 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起灵退出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朱苡沫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发散。 国安之征,一直是她不想提及,不敢面对的一场战事,她的大哥,那个无比疼爱宠溺自己的大哥,一去无回。 大哥,大承皇长子,在四哥四皇兄登基后被封为一品亲王,岐王。 三年前,岐王率领七万虎贲军,出征大山蛮族的南黎王朝,怀着无比期待的她,是要等着捷报频传的,可最终等来的却是天大噩耗,她的皇长兄,死在了大山之中。 那场战事,七万虎贲军全军覆没,但也给南黎王朝造成了重创,安定了南方大山,所以被称为国安之征。 也是因为大哥身死,她情绪低落,天子皇兄看了,便让她出去散散心,才有了接下来的暗访民间,以及被那人,那位天下第一的魔教教主所救的事情。 三年时间,不长,但对执掌承天建的她来说,却是经历极多,变化极大。 正因为越发熟稔庙堂之事,她越是觉出了一些蹊跷,不论是国安之征,还是紧接着次年二哥发起的青黎兵变。 皇权之争,集权之稳,都是她这身怀皇室血脉之人,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可从小,几位皇兄哥哥都是无比宠爱她,她从不去想那些阴暗的事情,更不敢去想。 直到大哥死了,二哥也死了,尽管她不愿意相信,还是不得不承认,四哥在其中有一些手段和谋划。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 所以,这几年,朱苡沫一直都将这些事情压在心底,庙堂之人无人敢随意在天子面前提及,更无人敢在她这位长公主殿下面前提及。 去年就被她知道了一个六品主簿私下妄谈这些事情,那官员最后的下场是革除官职,发配边疆,家眷全部搬出京都,后辈子孙永远不得入朝为官。 自那之后,庙堂之上,所有官员都知道,国安之征、青黎兵变是天子的忌讳,更是她这位长公主殿下的禁忌! 不知过了多久,朱苡沫才回过神来,眸子看向许天衣,没有愤怒,反而多了倦意。 “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的事,皇室之事,与你无关,多加关注只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朱苡沫说道,“我的提醒已经足够直接了。” 许天衣默不作声。 朱苡沫又说道:“朱裕欣那边,我会与她说的,能不能说服她是我的事。” 许天衣点点头。 既然朱苡沫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自然无话可说,她们这对姑姑侄女的水火不容关系,朱苡沫比她更清楚,他许天衣甚至都不需要提醒什么。 只是经过今日这一谈,尤其还说到了国安之征、青黎兵变,他与朱苡沫的关系就可以说是很不好了。 他真惹怒了朱苡沫。 最不济,许天衣在她朱苡沫这里的印象,已经达到了最低点。 许天衣离开了长公主府。 今天的谈话,他其实没有完全说假话,除了拿朱裕欣的真正身世做威胁,他确实答应了朱裕欣,保庆王不死。 到底是庆王一手养大,而且庆王对朱裕欣一直是疼爱有加,尽到了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 父爱如山。 朱裕欣对既是自己养父,又是自己叔父的庆王,自然一样关心,也从没有觉得知道了真正身世之后,庆王就不再是是自己的父亲。 朱苡沫、朱裕欣,这对姑姑侄女不会想到,许天衣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会在将来极大化解她们之间的矛盾。 许天衣所作所为,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第101章 不可调和的矛盾 玄武大街,马车停在了一座极其庞大高耸的威严建筑前。 放眼京都,皇宫这般天下独一无二的雄伟建筑排除在外,几乎没有建筑能与之相提并论,就算是国之重器的承天建,与之相比仍是差上一筹。 因为这里是,天下所有练气士的圣地,练气监。 从正前方望去,练气监是一座半球形盖在地上的巨大漆黑建筑,在半球上方,延伸出数百米高的巨大串联球体。 每一个球体,都堪比一座寻常富贵人家的宅院大小,球体与球体之间,相隔数米到十数米不等。 最为惹眼的是,这些球体之间,并无实质物体联系,完全隔空!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巨剑,将这些庞大球体串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这颜色选得不行,一定像极了糖葫芦!”充当马夫的李而,一肚子的抱怨都因为面前的建筑抛之脑后。 “跟糖葫芦区别可大了。”掀开帘子的朱裕欣,走下马车。 今天的溪鲤郡主,换了一身浅色云纹衣衫,显得高挑利落,长发简单扎成了辫子,颇有几分灵动活泼的味道。 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朱裕欣看过玄武大街的平面地图。 从高空俯瞰的练气监,共有三列,前有一圆,中有三圆,后有五圆,数量递增,大小递减,整整九个半球组成了庞大的建筑群。 九圆之极! “我当然知道,就是随口一说嘛。”李而撇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斤斤计较。” 走下马车的许天衣,也是望着这一史无前例的建筑。 还是魔教教主时,他不是没有来过这正安城,只是少有人知道,而他那一趟,原本就是为了问拳这天下最强的练气士。 只可惜,最后出于某些原因,他悄无声息而来,又算是悄无声息离去了。 练气监现身了某位人物,把他劝走了。 嗯,是把他劝走了。 再次见到练气监,许天衣仍是不免感慨。 练气监,分为练气九间和升天阁,前者就是九个如巨兽匍匐在大地上的半球形漆黑建筑,后者则是这悬空串联的球体。 练气九间,顾名思义,每一個半球建筑代表一间,统称起来就是练气九间。 这最大的半球建筑,叫做练气大间,其上的悬天阁,每一个球体都是一屋舍楼宇,或用于修炼,或用于生活,作用繁多。 许天衣仰望隔空叠高的球体。 这要是放在上辈子,一定会被人猜测是利用了什么磁力相斥原理堆叠出来的,至于怎么把人送上去,颇为费解。 而当时来练气监,魔教教主的他,清楚感受到球体之间的磅礴力量。 毫无疑问,是那苍玄之气。 如今,不再是魔教教主,失去了一身凌绝顶修为的他,只能凭借自己体内那一缕苍玄之气,隐约感受到球体之间的隐晦波动。 朱裕欣出示了郡主令牌,一行人得以顺利走入这最大的半球建筑,练气大间。 “喂,这里得顶我们那小院几十座吧?”李而用手肘顶了顶许天衣。 “你喜欢啊?喜欢的话,等谈完事,就把你留下。”许天衣说道。 李而龇龇牙,嘁了一声。 身为奉字谍眼掌令的弟子,她深知练气监是什么地方,这儿可是连奉字谍眼都无法渗透,她待在这儿,嫌命长啊? 建筑内没有什么繁华装饰,风格与承天建颇为相似,都是浓重的黑色,无形之中给人一股沉重威严的心理压力。 总体来说,规格布置都是讲究对称,一路走来,有不少大厅、偏厅、密室等等,除了一些必要的兵士值守和打杂仆役,偶尔才能看到几名穿着黑袍练气士服饰的人。 显然,相比占地面积巨大的练气监,练气士人数少得可怜。 人少地方大,由此也能看出,练气监在大承王朝的分量多么之重。 “再往前面,就快到了。”朱裕欣说道。 显然,这位溪鲤郡主是来过练气监的,对这里的路还算熟悉。 走过一条宽敞廊道,依稀听到了一些喧闹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少人,李而顿时来了兴趣,三两步就走到了前面。 廊道尽头悬有一“感玄”两字的大匾,是这大厅的名字。 敞亮空间,此时聚集了不下三十人,都穿着黑色袍服。 在这里的竟然都是练气士! “这么多黑袍子,貌似有好戏看了。”许天衣说道。 朱裕欣不说话,看向人群那边。 一名年轻人倒在地上,头发跟衣服一样乱,被人围在中间,像是看小丑一般,周围你一言我一语的嘲笑,说得年轻人面红耳赤,只能目光狠狠瞪着对面的那名青年。 “还敢瞪我,方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那名青年扬起手,似有气流凝聚,手腕处袖子飘动,那年轻人下意识就抱头抵挡,结果半晌没有攻击打来,周围的嘲笑声却是更大了。 名叫方律的年轻人,放下双手,看到了宋英席那张带着讥讽笑容的脸。 “今天给你个教训,是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敢动手打我,信不信我就是把伱打残了,平师叔那边也不会说什么?”青年冷笑。 方律咬牙看着对方,双拳紧握,全身疼痛的他,却是不敢再跟对方动手。 本就是对方出言不逊,如今却好像成了他的错,真是欺人太甚!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中了宋英席的圈套,对方故意激怒他,就是逼他先动手,然后名正言顺地教训他。 “宋师兄,教训得好!让他当初选择炼金术,活该挨打!” “对,活该!” “当什么不好当炼金术士,给我们练气监丢人,快滚回家去吧!” 一句句刻薄话语不加掩饰,在人群中传荡,也刺入年轻人的耳朵里。 宋英席的笑容更浓郁几分,如方律猜的那样,他就是故意用言语激怒对方,对方果然跟傻子一样,一怒之下对他动手了。 既然是你先动的手,那就怪不得我了。 今日他非要好好修理这个家伙一顿,不服气就打到服气为止! 李而撇撇嘴:“孬种一个,都被这样羞辱了,还不起来拼命。” 随即,少女又笑着扭头看许天衣:“这算不算忍一时,风不平浪不静?那傻货儿不会以为自己趴在那里,这群人就会放过他吧。” 许天衣不说话,只是看着。 一旁的朱裕欣,则是无奈地说了一句:“这在练气监是最常见的事了,练气士与炼金术士之间的恩怨,不可调和。” 许天衣瞧了她一眼,脸上有玩味的笑容浮现。 “不可调和么……” 那就不调和了。 第102章 王府里没怀上么 “住手!” 这时,从另一个方向跑来几个年轻人,神色匆匆。 不等跑到前面,就被人群中站出来的几名青年练气士挡住,双方剑拔弩张,大厅之中的氛围变得激烈起来,淡淡的火药味开始弥漫。 后来的这几个年轻人,也都穿着黑色袍服,只是他们和那方律一样,跟其他人的袍子上有着明显区别,多了几道火焰纹路。 黑守通灵袍,是练气士特有的服饰,上等质地不说,据说所用布料,都是经过特别处理的,对练气士大有裨益。 方律他们穿的,则叫做黑守火灵袍,是练气士中炼金术士的服饰,除了与黑守通灵袍有相同功效外,还多了一种能力,避火。 炼金术士,以气火炼物,常年与高温火焰打交道,有黑守火灵袍在,能最大程度避免火焰的伤害,是炼金术士必备之物。 “宋英席,你住手!放了方师兄!”此时被拦住的几個年轻人中,有人喊道。 另一人也喊道:“对,放了方师兄,不然我们就去告诉平师叔!” 宋英席冷眼扫视过去,虽然他嘴上说着不怕那位平师叔,可他很清楚,那只是自己逞口舌之利。 炼金术士还能存在于练气监中,不就是靠了那位平师叔的关系地位么,不然大监早就将炼金术一脉从练气监踢出去了。 自己真要顶撞了平师叔,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可对方这话一出口,顿时就让他进退两难,放人丢脸,不放人又不行。 忽然,宋英席眼底闪过一道隐晦光芒。 “好啊,你们不是让我放人嘛,就把你们的方师兄还给你们。” 说着,他就一把抓向地上的方律,有气流自肩膀流动到手臂上,悄无声息。 他要让方律吃一个暗亏,这足够对方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其中不乏有明眼人看出了宋英席这一手段,都是默不作声,更有人流露出看好戏的目光。 那几名炼金术中有一人也看出来,但他刚开口,来不及大喊,就被一名练气士一拳掏在了肚子上。 直面宋英席的方律,察觉到了对方的不怀好意,却是无力抵挡,只能看着那只手朝自己抓来。 宋英席露出得逞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面前突然多出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 宋英席皱眉抬头,当看到是一张在练气监完全陌生的面孔,他脸色冷了下来:“你是谁?放开老子的……” 许天衣手一旋,带动宋英席的手离开方律面前,瞳孔中血光一闪而过,宋英席莫名打了一个寒颤,手中暗劲消散全无。 许天衣则在这个时候补上一脚,踢在了宋英席的屁股上。 然后这位容貌还算俊朗的青年,就狗吃屎一样飞了出去,跌倒在地上。 那样子,比方律看上去还要惨一些。 许天衣拍拍手一笑:“嗯,放开你了。” 从出手到踹飞宋英席,不过是两个呼吸的工夫,众人刚看到这个清俊年轻人突然出现,紧接着宋英席就飞了出去,一时竟无人反应过来。 还是那阻拦几名炼金术士中的一人,率先回过神来,喊着“宋师兄”跑过去扶人。 方律及其他几名炼金术士都呆呆看着许天衣。 许天衣朝那几个家伙招招手:“愣着干嘛,不管伱们的师兄了?” 那几名炼金术士立马反应过来,跑过来扶起方律。 这时候,众多练气士已经不约而同围上来,将许天衣在内的几人团团围住。 面对气势汹汹的练气士们,方律几名炼金术士都有些发怵,唯独许天衣,神色自若,笑眯眯看着被人扶起来的宋英席。 “你是什么人!”脸颊摔得火辣辣痛的宋英席,眼神阴冷。 说完这一句话,不给许天衣开口的机会,他就已经身影闪烁,冲了过来,有风随手而动,从四面八方挤压向许天衣。 许天衣清楚感受到,随着宋英席双手合拍,两股风墙从身体两侧对着他合拢过来。 心神一动,许天衣没有动用九品莲的力量,而是牵引出了体内那一缕苍玄之气,以其当作引子,连接了两面风墙。 风墙瞬间静止。 许天衣身形往后一闪,两名风墙顿时又被拉动起来,无声之中碰撞在一起,一股气流吹拂开来,掀动得无数练气士的袍子飞扬。 “你也是练气士?!”宋英席惊讶道。 不与他多废话,许天衣已经施展十字留影身法,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其面前,对方吓了一跳,就要抬手一掌拍出,却被许天衣一双血瞳注视,失神当场。 再然后,宋英席就又一次被踹飞出去。 倒地吐出一口血的宋英席,回过神来,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怖场景,满是后怕之色,指着许天衣,色厉内荏地大喊道:“擅闯练气监重地!偷习练气术!快,抓住他!” 顷刻间,一名名练气士屏气凝神,调动苍玄之气。 大厅之中气流卷动,空间仿若沼泽,变得无比粘稠,汇聚而起的浓重威势,从大厅顶部压迫下来。 朱裕欣拿出郡主令牌就要出声制止,眼疾手快的李而已经拉着这位郡主退出大厅,回到了廊道。 “你这郡主的牌子能管得了那群心比天高的家伙吗?”李而摇头道。 “可也不能由着他们胡来。” “噢,那你去吧,这里是练气监,看看你的郡主牌子管不管用。”李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朱裕欣没有上前。 练气监独立于庙堂之外,不封品秩,不参与朝政。 如此特殊的待遇,也就造就了这群心高气傲的练气士,不在乎官员的品秩高低、官职大小。 换句话说就是,从不把官员放在眼里。 李而摆摆手:“放心好了,那家伙不会有事的,别忘了,法会上他可是杀了两百人,比你家绿袍丫鬟厉害得多的多的多!” 朱裕欣平淡说道:“我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他怎么样,与我有什么关系?” 李而挑挑眉:“噢。” 似乎感觉自己表达得还不够彻底,少女又重复了一声:“噢。” 朱裕欣扭头,明眸看着她。 少女仰头看廊顶,自言自语小声嘟囔道:“王府里没怀上么,男的有问题还是女的有问题……” 朱裕欣一脸怒容。 第103章 头割下来当夜壶 感玄大厅之中,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一名名着黑袍颇有英姿的练气士,被一根血红光线从心口穿过身体,依次连接,静止不动。 做完这一切的许天衣,才双手按在脑门儿上,缓一缓劲儿。 刚才自大的他,尝试以自身那不入流的练气士实力,抵挡众多练气士联手降下的攻击,结果是当头一棒,若非幽冥血莲对精气神的支撑,他就要当场被打晕过去了。 无奈之下,只能动用幽晦力量,将这些家伙们给控制住。 也就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不过很快,感知到什么的许天衣就扭头看去,只见先从那叫宋英席的青年练气士开始,其心口的血红光线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用力掐住,下一秒出现扭曲弧度,然后就崩裂开来。 其他练气士也一个个接连崩断光线,从人魂之力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难怪说练气术重在天赋,这样的精气神,确非常人所能及。”许天衣自语一声。 四品莲,他的内力才能堪比二品高手,可为什么他在幽冥血莲只绽放一品时,就能一人之力杀死二百名剪雨支死士。 其中固然有祥云金莲的力量支撑,但关键还是在于人魂之力的特殊。 寻常修炼之人,少有人注重精气神的修炼,因为初始的修炼无非都是体魄与内力的提升。 只有到了二品高手,内力雄浑,可以外放于体内,这个时候,人就好像达到了一种极限,才意识到精气神的重要性,开始追求心境的提升。 心境的追求,其实就可以看做修炼之人,对精气神的一种修炼提升,如此才能打破人的瓶颈,实现本质飞跃。 蛊术,重在毒,是针对五脏六腑的致命手段,是以能做到以量杀人,这是将体魄的缺陷进行了最大程度的放大。 而巫术,在杀人方面能做到不弱于蛊术,就在于它的修炼,多是针对人的灵魂,人的精气神和意志力,而人的精气神,往往因为不修炼或者难修炼,是比体魄还要弱的。 正因如此,在将许天衣使用的人魂之力当作了顶尖巫术后,起灵、韩庭察、郑所难等高手虽然惊讶于许天衣的实力,但也没有感到多么不可思议。 唯有朱苡沫、朱裕欣等非习武之人,看到一個读书人突然成了刽子手,一次性杀了二百人,才觉得震惊离奇。 读书人所谓读书养性,心性、性格,实际就是对人之精神的一种锤炼,一种潜移默化的锤炼。 幽冥血莲,儒家之人魂,绝对是灵魂方面最为顶尖的力量,是以仅仅绽放了一品,许天衣就做出了一人斩敌二百的辉煌战绩。 但此时,面对这群感悟天地的练气士,仅仅三四十人,许天衣就感受到了力所不逮。 练气士修行练气术,对精神要求极高,人魂之力平摊在这么多人身上,宋英席等出众练气士,就得以先后摆脱许天衣的掌控。 许天衣这边,脑袋被冲击得晕晕乎乎,再加上有伤在身,如今人魂之力又被破,感觉很不妙。 可同样的,宋英席等人,一样是状态差到了极点。 被那诡异的血红光线穿过身体,尤其是心脏,宋英席能清晰感觉到死神就站在自己面前,被放大无数倍的恐惧从心底滋生出来,要将他吞没。 自从成为练气士,他的心气一日比一日高,人上人的感觉已经不只是习惯那么简单,有时候都会让他觉得,这就是他与生俱来的,是他应得的。 可恐惧的滋生,接近死神的一瞬,就好像所有高傲都被打碎,暴露出了那个卑微的自己。 这是一种心境上的破损! 对他以后的修炼之路,绝对是致命的! 宋英席眼中,流露出了杀机。 没错,真真实实的杀机。 他知道,唯有杀了面前这个年轻人,自己的心境才能得到最大程度弥补,练气士之路才能继续走下去,不然现在的实力,就是他这辈子能达到最大的高度了。 这就是心境的重要。 大监说的没错,练气士的修炼之路后期之所以比其他修士更为顺畅,就是因为练气士更早注意到了精气神的重要性。 不只是宋英席,一些天赋出众的练气士,都是有了杀心,目光紧紧盯着许天衣。 一时间,大厅中的紧张氛围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更加浓郁,大有不见血不死人不休止的迹象。 李而已经悄然来到了许天衣身边,目光淡漠。 她直视前方,嘴上低声跟许天衣说了一句:“你想好了,一旦杀人,那位郡主不会有事,我们俩可就在交代在这里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无疑说明这位魔教雪燕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都给我停手!”朱裕欣站了出来,手持令牌面对众人。 宋英席仅仅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这位漂亮女子,声音淡漠:“四品手令也好,郡主身份也罢,都管不到练气监。” “这二人,擅闯练气监,更胆敢偷习练气术,是重罪!是死罪!郡主还是不要引火烧身为好!” 这般说着,宋英席阴怒目光,喝道:“各位师弟,与我一同,将这二人诛杀当场!” “是!” 朱裕欣分外恼火,练气士果然是一群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家伙。 少有人会想到,宋英席杀心如此之重,还有一个原因。 许天衣的练气天赋。 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凭借一己之力,凭借那点在他看来可笑至极的练气士力量,抵挡住了众人联手的攻击。 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面前这个不明身份的年轻人,练气天赋达到了一种非常可怕的地步。 其他人可能因为那诡异的光线,没有反应过来,宋英席确实第一时间想明白了。 心境的破碎,恐惧的放大,让这位青年练气士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心理,加上本就有了杀心,于是就有了当下的诛杀之语。 大厅再大,也难架这么多练气士一起动手,苍玄之气汇聚,整座大厅都是发生微微颤动。 无数杀机笼罩而来,朱裕欣娇躯微颤,李而神色冷峻。 唯有许天衣,安然自若。 不但如此,他更是口出狂言:“我能死在这练气监,头割下来给你们这群练气士当夜壶踢!” 此话一出,彻底激怒众人。 大厅之中有闷雷,练气士们齐齐出手,威势骇人。 第104章 感玄测验 双方终是没有打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威严低喝传来。 那道声音一响起,众多练气士联手发出的攻击,霎时冰消瓦解,而冲出去的李而,也被一股无形力量扫退回去。 回头看到走来的中年男子,宋英席等一众练气士,还有方律等几名炼金术,都是连忙躬身行礼。 “郑师叔!” 锦衣华服的郑所难,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厅,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位大练气士瞄了一眼宋英席:“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连失败和恐惧都不敢直视,畏畏缩缩,配当练气士?” 宋英席顿时一慌,连忙说道:“弟子知错!” 其他练气士弯着的腰更低了几分。 “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若是再被我发现谁因为一己私欲动杀心,我绝不轻饶!”郑所难语气威厉,不容置疑。 “是!”众多弟子心神一凛。 向来袒护他们的郑师叔,这次居然发如此大的火。 许天衣倒不觉得奇怪。 郑所难之所以如此厉声警告,无非是不想这些天赋不错的练气士苗子误入歧途,宋英席那些人的杀心,他身为被针对者,感知得最为清楚。 事实也正是如此。 不说宋英席等人杀不了许天衣,许天衣也不能死,就是退一万步说,宋英席等人杀了许天衣,所谓的心境弥补,也是有裂痕在,练气之路会越走越窄。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郑所难才怒声呵斥,至于宋英席等人日后能不能明白这些道理,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训斥完宋英席等人,郑所难才看向方律几名炼金术士:“我不管你们什么纠纷,练气监不允许争斗,自去领罚!” 不少练气士心中被训斥的憋屈,一扫而空。 郑师叔还是袒护他们的。 方律几名炼金术士敢怒不敢言,郑师叔在练气监的地位,除了大监,无人能及,每次他们炼金术士与练气士起了矛盾,郑师叔都是只责罚他们! 就因为郑师叔这样的惯纵,才使得宋英席他们这些练气士飞扬跋扈,心情一不好就挑衅欺负他们! 就在方律几人低头应声时,许天衣笑眯眯站出来了。 “你好歹是大承监师,练气监大练气士,就算想包庇不占理的那些家伙,说上一句不管什么纠纷,也应该是各打五十大板才对。” 他捻着两根手指头:“郑大练气士?郑监师?你这人品低得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嘶……” 此话一出,登时令宋英席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居然敢如此顶撞郑师叔! 嫌命长? 一旁的李而,一只手拉着下眼皮:“大人脸大心不大,人越大越表脸喽。” 朱裕欣侧头看向少女。 表脸? 方律几名炼金术士,也没有想到这位刚才已经帮了他们很多的年轻人,不但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还敢如此言语顶撞郑师叔。 郑所难眼睛微眯,盯着许天衣。 “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小子不要自找苦吃。擅闯练气监,对我练气士大打出手,破我练气士心境,随便一条,都足够我将伱打个半死。你就算告到陛下那里,我保证一样不会有什么效果。” “是么,我想想啊……”许天衣挠着脑袋,好似自言自语,“崔桀骜在锁龙井,练气监就你一个大练气士,如果扈三娘、常青为了保护我,不小心在练气监大开杀戒……” 郑所难歪了下头:“威胁我?” 危险的气息,缓缓从这位大练气士身上释放出来。 “我怎么敢,毕竟郑监师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不请自来,与你们练气士不小心动了手,又不小心打没了你们练气士的自信,这一条条罪责,都是实实在在的嘛。”许天衣一脸无辜。 一众练气士被气得火冒三丈。 一条条罪责到了这家伙口里硬是给大事化小了! 宋英席这是跳出来,指着许天衣大喊道:“郑师叔,他还偷学练气术!” 原本还危险如虎的郑所难,听了这话,恨不得把宋英席给一巴掌拍死。 混帐东西,偷学练气术这最重的罪责,许天衣要是做了,他能不说吗?! 你当我郑所难是傻子不成? 练气术是随便偷学就能偷学成的?老子要是告诉你,那许天衣是自学成才,你这家伙还有狗屁信心练气啊?! 好歹一甲级弟子,怎么就长了这么個猪脑子? “郑所难,他们闹也就闹了,你难道也跟着乱来?” 一个温和嗓音这时响起,众人望去,是一名衣衫简朴的中年人。 许天衣微微挑眉,是那指点他举行佛门仪式来超度亡魂的男子。 “师叔。” 方律等炼金术士发自内心地恭敬行礼。 “伤严重吗?”中年男子问道。 “没事,师叔,皮外伤。”方律连忙答道。 中年男子点了下头。 “见过惠师。” 一众年轻练气士齐齐行礼,语气竟也是颇为尊敬。 中年男子嗯了一声,转头望向许天衣,微微一笑道:“小友,好久不见了。” “法会那几天不是刚见了?”许天衣直言道,“我今天就是来见你的,不出意外,你是炼金术士,接下来我们的谈话会通畅很多。不过在这之前,我帮了你的人,你不感谢感谢我?” “是要感谢。”中年人认同地点点头,“剩下的麻烦,就交由我处理吧。” 郑所难皱眉道:“带你的人走,这儿没你和炼金术士一脉什么事。” “炼金术士到底还是练气监的一部分,所以后辈之间有恩怨,做长辈的,不适合过多插手,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中年人说道。 “你想怎么样?”郑所难不动声色。 性子温和的中年人,依旧没有动手的打算:“今日这事,由后辈起,自然应有后辈终,但打架就算了,伤和气。” 郑所难看着他,静待下文。 中年人继续说道:“正好这里是感玄大厅,既然许小友来了,也参与到这件事情里了,不如我们打个商量,由许小友测上一测感玄石,如何?” 感玄石,用于测验练气天赋。 “测天赋?这算什么商量?”郑所难说道。 中年人不答反问:“你觉得许小友,能做到什么程度?” 郑所难打量了几眼许天衣,中肯说道:“我知道他练气天赋不低,不然当初也无法引动黎王府的苍玄之气。” 他略微沉吟,估摸了一下说道:“十四石吧。” “好!那我就与你打这个商量,许小友如果能做到十五石之上,今日之事,一笔勾销!”中年人声音爽朗。 “十五石之上?!” 不等郑所难说话,一众年轻练气士率先炸开了锅,对着许天衣议论纷纷。 “你玩真的?”郑所难眼睛微眯,目光怀疑。 “不敢?”中年人一笑。 “输了怎么样?” “输了,炼金术士一脉如你所愿,退出练气监。” 此话一出,方律等几名炼金术士,目露惊色。 “好!就这么说定了!”郑所难大声答应下来。 许天衣表情古怪地看向中年人。 不是说了剩下的麻烦交由你处理么,怎么就转来转去又回他头上了? 许天衣终于体会到了被人摆道的郁闷。 第105章 惠师平和 面对许天衣的目光,中年人只能假装没有看到,视线游移。 他娘的,也是个老六! 许天衣在心里骂了一句。 对峙的人群散开一些,许天衣才看到后面的墙上,镶嵌着十八块椭圆白玉。 一块块白玉,光亮润泽,个头也不小,比他那两次踢踩的老妇人的萝卜,还大一些。 知道许天衣不懂,方律主动向这位救他于水火的兄弟说明。 “感玄石,用于检测一个人在练气上的天赋,苍玄之气飘渺,所以这不是完全作准的,兄台你只管放心大胆地上去一试。” 尽管对方很被平师叔看好,但他真怕对方有個万一出现,到时候他们炼金术士一脉可就真要起扫地出门了。 毕竟那可是十五石之上啊! 方律继续解释道:“练气监弟子根据天赋共划分为六个等级,三甲、双甲、甲、乙、丙和丙下,三甲最高,丙下最低。这感玄石点亮的数量,算是划分天赋的一大重要佐证方式。” “一级对应三块?”许天衣说道。 “兄台聪慧,确是如此!”方律点头道。 许天衣一脸黑线。 十八跟六的除法,上辈子他家里的旺财都会。 如果不是看这家伙眼神真诚,他都得怀疑对方是故意在这里恶心他了。 十五石之上,这是…… 三甲? 虽然不知道这一等级意味着什么,但既然是最高等级了,那必定是天才中的天才。 以练气士的稀有,其天才中的天才…… 难怪方律这几名炼金术士忧心忡忡,而那些练气士都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这是很不看好自己啊。 许天衣看了眼前面的中年人,对方如此高看自己,难道说当初招揽他,是想指望他成为炼金术士中的崔桀骜,好把炼金术发扬光大? “三甲弟子,自练气监成立以来,总共不超过十位,几乎每个人都练气大成,修为莫测,如现任司气大监,还有那位郑监师,都曾是三甲弟子。”朱裕欣说道。 已是知晓了朱裕欣身份的方律,称赞道:“溪鲤郡主说得极对!” 李而神色鄙夷:“马屁精。” 方律略显尴尬。 许天衣却是听出了朱裕欣话里的一层潜在意思:“几乎的意思,是把他排除在外了吧。” 顺着他的目光,李而几人看到了那中年人。 朱裕欣没有说话,确如许天衣所说,她把这个中年人排除在外了,从方律等人对中年人的称呼,不难猜出其身份。 这位平师叔,当年确实也是一位三甲弟子。 只是练气大成,修为莫测,似乎都跟其没什么关系。 “那人曾经也是三甲弟子?”李而语气里满是质疑,“三甲弟子去当炼金术士?看那人也不像是什么傻子,这样就是你们的测验有问题了,水分够大的啊!” 方律目光有所黯淡:“平师叔他……” 最终,方律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眼神坚定道:“炼金术一定能发扬光大!” “凭你?也是,多练上几年拍马屁的本事,说不定就能用另一种方式光大门楣了。”李而言语刻薄。 方律被讥讽得脸颊通红滚烫。 许天衣拨开李而的脑袋,把她撇到一边儿去,看向那宋英席,问道:“他是什么级别?” 不管怎么说,这感玄石如此神奇,能粗略测验练气天赋,那在场这些练气士也好,炼金术士也罢,应该都是测过了。 “甲级弟子。”方律小声道。 “多少块石头?” “十二块感玄石,同一级别中的三石,简单区分为上、中、下三小级。” “甲级上么,难怪能在这练气监耀武扬威。”许天衣挑挑眉。 李而又探过来脑袋,盯着方律,不怀好意地问道:“那你呢?乙级?丙级?可不能是丙下吧,要是我,都没脸待在这里了。” 在她看来,方律既然被那宋英席欺负成这样,至少不可能是甲级了。 事实上,方律也确实不是甲级。 方律摸摸头,似乎觉得自己这等级说出来有些惭愧,声音比刚才还小了一点:“双甲。” “双甲,噢,嗯?双甲!” 少女淡淡的表情变得吃惊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如铜铃,好像在看他有没有说谎。 “多少块石头?”她不信邪问道。 “十四块。” “双甲中!” “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被欺负了。”朱裕欣表情怪异。 这般高的天赋,不修练气术,转而去学被练气监当作下等术法的炼金术,宋英席大概是觉得方律在羞辱他们练气士。 “只能说有人榜样标杆树得好。”许天衣声音提高了一倍,包括那位平师叔以及不少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中年人置若罔闻,微微一笑道:“好了,许小友,上前一测吧,我炼金术一脉的未来,可都压在你身上了。” 在数十人的目光中,许天衣步子沉稳地走上前。 “伱说处理麻烦,又把麻烦丢回来,如今还压上你这炼金术一脉,对我这么有信心?” 中年人笑道:“押宝贵在魄力,没有这点魄力,也不好做庄家吧。” “三甲弟子学习炼金术,你这位练气监惠师,当年才是好魄力。”许天衣笑容嘲弄。 中年人身份,显而易见。 练气监惠师,炼金术士一脉领袖,平和。 对于许天衣的讥讽调侃,名叫平和的中年男子,只是笑笑。 “大监与我说了,练气监配合大承发展银行,主要在于炼金术士,你让炼金术有了用武之地,真要被扫出去了,我与炼金术师一脉,你可就得收留了。” 许天衣扭头看向郑所难:“要不我一会儿敷衍走个过场,管它亮多少石头,之前的事照样一笔勾销,我帮你把炼金术一脉带走?” “说起来我这可是帮了你大忙,你郑所难不是最想把炼金术士一脉踢出练气监嘛,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得珍惜啊。” 郑所难冷脸说道:“废什么话,我郑所难要做什么,不需要他人帮忙,会自己做。” 许天衣冲平和耸耸肩:“他不领情,所以啊……你也就别装模作样了。” 练气监一心排挤炼金术士一脉,平和等炼金术士要想走,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甚至说,这炼金术士一脉中,最不想走的,就是这位惠师平和,也正是其不遗余力,才使得炼金术士一脉至今仍是练气监的一部分。 两面三刀。 许天衣冷笑,狗东西,笑面虎啊。 第106章 炼金术士的未来 许天衣站在镶嵌着感玄石的墙壁前,正前方凸出的石板上,有一对手印凹槽。 凹槽老旧,有着久远年代,不知道见证了多少练气天才的诞生。 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有着众多目光聚集在身上,许天衣伸出双手,平放在凹槽之中。 一股细微的吸力产生,掌心传来弱痒感。 平静的墙壁轻微一震,一颗颗感玄石明亮起来,转眼间就达到了九块! 后方不禁响起一片感叹。 九块感玄石,乙级上! 单是起点就已经超过了练气监大部分弟子了! 不少青年练气士反应过来,难怪许天衣之前能抵挡住他们的联手攻击,单从感玄石的反应来看,许天衣的练气天赋就绝对低不了。 宋英席脸色铁青。 因为许天衣这样的起点,比他高了整整一级,他当时的起点不过才六块感玄石,即便如此,最后都是点亮了十二块。 许天衣起步就是九块,难不成真能点亮十五块? “许兄的天赋这么高!”方律惊叹。 他当初的起点是七块,其他几名师弟比他还差一些。 “哼,有什么得意的,颜师兄的起点可是十一块!”一名青年练气士听到方律的话,不禁讥讽一声。 李而抬起下巴:“吆,说得这么有底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做的呢,这位大哥哥,你总共点亮了几块石头啊?不会连我家大人的起点都不如吧?” 少女忽然睁大双眼:“哎呀呀,瞧这表情,真让我说对了啊!你也忒不行了,九块石头都达不到,在这里说什么说,酸谁呢?” 说到最后,那双眼睛已经落到了郑所难身上:“大监师,你师侄貌似在阴阳你啊。” 朱裕欣忍俊不禁。 方律看着李而的眼神,惊为天人。 这是许兄家的丫鬟吗?伶牙俐齿,好是厉害! 他方律…… 佩服! 许天衣对身后的反应充耳不闻,只是细微感知着来自凹槽中的吸力。 对这能测验天赋的感玄石,他颇为好奇,所以从一开始就进行了应激抵挡,试探其原理。 一番查探,许天衣也大致清楚了。 其原理并不难,之所以能测验天赋,是因为感玄石与苍玄之气之间能产生反应,就如同磁铁与铁块的关系,感玄石能主动吸纳苍玄之气,由此释放光芒。 电灯有了电,就会亮,但并不是电越多,能点亮的灯泡就越多,而是等量的电,品质越好,作用效能越大。 简单来说,这些感玄石是用来检测练气士体内苍玄之气的品质。 而刚成为练气士时,也就是吸纳炼化的第一缕苍玄之气,最为能证明一个人与苍玄之气的契合度。 如此,也就有了感玄石能粗略测验练气天赋的说法。 宋英席、方律等在场三十多名年轻练气士,若是知道许天衣为了查探感玄石的原理并没有全力以赴,只怕会大吃一惊。 没有使出全力就一次性点亮了九块感玄石,全力以赴又该是怎么样的结果? 许天衣感受到掌心仍有吸力传来,是感玄石没有吸纳足够的苍玄之气。 他放松抵抗,任由吸力牵扯出自己体内的苍玄之气。 一块块感玄石被点亮。 十块。 十一块。 十二块。 宋英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睛直直盯着那第十三块感玄石,这一刻的他,竟是无比的紧张和不安。 素来要强的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那一个个他看着不顺眼的家伙在练气上将他超越。 嗡! 第十三块感玄石亮起,双甲下! 尽管心里早有了被超越的心理准备,但当事实发生时,宋英席还是感到了无尽的愤怒和耻辱,额头青筋暴起。 最后直接一甩袖袍,转身离去。 他连看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走出两步的宋英席,就听到身后有人惊呼出声:“十四块!” 十四块感玄石,双甲中! “许兄果然是天赋异禀!” 方律望着墙壁,椭圆白玉明亮夺目,白光连成一线,风光旖旎。 当年的他,就是点亮了十四块感玄石,又经过多道考验,被评定为练气监双甲弟子,天赋双甲中,一时风光无限。 如今在见到这样的场景,不禁心中感慨万千,只是没有给他几秒的沉浸回味,旁边就有淡淡的调侃传来。 “你这是夸他还是夸伱自己啊?天赋异禀有什么用,我家大人如此看好你们炼金术士,只怕以后也是要走上歪路的。” 李而双手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是来表演的啊?”朱裕欣伸手想要拍一下她,却被李而一個闪身躲过去了。 一阵哗然声响起。 朱裕欣等人抬头看去,墙壁之上第十五块感玄石亮起。 双甲上! “十五块感玄石!那人居然点亮了十五块感玄石!”有练气士惊讶万分。 “双甲上的天赋!我没有看错吧,那可是双甲上啊!”有练气士揉搓眼睛。 “今天不会再见到三甲天赋出现吧?我们练气监要迎来第三位三甲弟子?!”有练气士忍不住说道。 旋即,这最后一位说话的练气士,就迎来诸多同伴的目光,然后其就赶紧闭上了嘴。 他们刚才可都是对这人动手了,对方真要成了三甲弟子,以后他们岂不是活受罪? 从刚才的言行来看,这个许姓年轻人,分明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许天衣稍微侧头,感受到其目光的郑所难,冷淡面庞有了一点不自然的僵硬。 他说许天衣最多点亮十四石,对方接着就打了他的脸,那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十足的揶揄意味。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许天衣的目光没挪开,就又有一道目光投了过来。 性子温和的中年人,微笑道:“貌似我炼金术士一脉,是注定要在练气监好好待着了。” 郑所难面无表情,心里想着要不要给他回一句什么狠话,就突然听到对方语气焦急地喊道:“别别别啊,别啊,别啊……” 郑所难抬头,看到墙壁上原本亮着的十五块感玄石,一下灭掉了五块,仅仅维持着十块之数。 “炼金术士一脉跟着我走比较好吧?”背对众人的许天衣说道。 中年人伸了伸手,最终语气低沉,叹息说道:“我这人,守着后辈,是少有出尔反尔的,但今时今日,也不得不豁出这张老脸了。” “你回头。”他说道。 “嗯?”许天衣回头看去,以为这人是要跟自己出尔反尔。 只见名为平和的中年人,看着自己的师侄,语重心长教导道:“方律,为了炼金术士一脉的未来,去……” 他手朝许天衣一指。 “亲他!” 方律愣住。 许天衣一瞬“石化”,呆立当场。 第107章 苍玄光立 三甲上玄 方律几名炼金术士,错愕地看着中年人。 这还是他们印象中谦逊温和的平师叔吗? 尤其是方律,被几名同伴盯着,最开始他们的眼神还跟自己一样,可怎么变着变着就…… 喂,你们不会也觉得平师叔说的在理吧? 许天衣在凹槽尚未吸纳够苍玄之气时,不但阻止,还收回了一部分苍玄之气。 这样的举措当然不是为了威胁中年人,而是想要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事实如此,感玄石点亮的数量,与吸纳过程有关,足够数量的苍玄之气,可以点亮一定数量的感玄石,质量越好,或者说品质越高的苍玄之气,会在这一基础上,点亮更多的感玄石。 但感玄石吸纳苍玄之气有极限,所以并非实力越强的练气士,其点亮的感玄石就越多。 实力再强,也只能被感玄石吸纳那么一丁点儿苍玄之气。 确实一丁点儿,毕竟刚踏上练气之路的新手,体内苍玄之气都足够支撑感玄石吸纳。 如此,也不能完全说感玄石的点亮数量,与苍玄之气的量无关。 这样来看,测验就有了弊端。 如果有弟子测验天赋时,如许天衣那般故意压制自己体内的苍玄之气,阻止感玄石的吸纳,那么点亮的感玄石自然少。 天赋也就无法测验出来。 对于魂穿而来的许天衣,这可是藏拙的好手段。如此手段,简直就为稳健量身打造。 事实也并非如此,毕竟只有展现出强大的天赋,才能得到练气监的大力栽培,所以少有人会如许天衣这般脑洞大到往藏拙上想。 听说过隐藏实力的,隐藏天赋还是头一次听说。 可这的的确确就是感玄石的弊端。 知道了感玄石的原理,求知欲得到了满足,许天衣顿感这测验索然无味,盯着墙壁上十八块椭圆白玉,他嘴角有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既然你们想看,那就…… 许天衣完全放松身心,体内苍玄之气冲出,如洪流没入凹槽之中。 瞬间,感玄石就吸纳了足够的苍玄之气。 “郑所难,先说好了,如果许小友不尽全力,我们打的商量可作不得数。”中年人有点急了,提前为自己的出尔反尔做铺垫。 郑所难看了他一眼,不说什么。 他根本不担心对方会出尔反尔,正如对方了解他的性子,他何尝不了解对方,只是对方如果真离开练气监…… 嗡! 嗡! 嗡! 就在中年人跟郑所难对话,其他人也都互相交谈着什么的时候,一连三声嗡鸣响起,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去。 呆若木鸡。 泥塑木雕。 瞠目结舌。 偌大的感玄大厅,三十多人在场,居然霎时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表情呆愣地望着那面镶嵌了感玄石的墙壁。 十八块感玄石,十八道白光,连成一线,犹如纵横在版图上的一道烽火防线。 “十八块!” 不知道谁先喊出一声,继而整个大厅就炸开了锅。 “十八块感玄石!他点亮了十八块感玄石!” “三甲天赋!三甲上!三甲上!” “我看到了,你掐我干嘛!掐你自己!” “又一位三甲弟子!颜师兄当初好像才点亮十七块,他比颜师兄还强!” 一个个声音,充满了震惊,充满了不可思议。 郑所难终于动容。 十八块感玄石都被点亮,就算这只是粗略测验天赋的一种手段,可加上许天衣在黎王府那边曾引动过苍玄之气,无不说明其天赋都已经达到了一個十分夸张的地步。 许天衣,绝对是一个罕见的练气天才! 只可惜,这个练气天才,他郑所难不喜啊。 平和眉毛挑得微高,显然许天衣能点亮全部感玄石,他也惊讶。 他对许天衣有信心,觉得其必然是三甲天赋,点亮十六块感玄石不难,甚至十七块也能搏一搏,不然他如何会拿炼金术士一脉的未来开玩笑。 他胸有成竹。 只是,十八块…… 当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站在远处廊道中偷摸注视着大厅里的宋英席,表情说不出如何,各种情绪交融在一起的复杂。 如果说许天衣的天赋仅仅是比他好一些,他会嫉妒,可当他们两人天赋的差距大到无法弥补,他有的只是仰视时,自然而然产生的敬畏。 如今的练气监,共有两位三甲弟子,颜文蔚颜师兄点亮了十七块,双甲中,另一位,也是点亮了十八块的三甲上天赋。 可那一位…… 那一位在练气监可是有着下一任司气大监的说法! 牧师姐,牧兰溪,被誉为是练气监自成立来,天赋最为高绝之人,被崔大监早早就收为亲传弟子,也是大监唯一的亲传弟子! 视为下一任司气大监的人选! 墙壁之上,白光自感玄石上分流,沿着细长凹槽,如水流延展四方,整面墙壁上被白色光线绘制出一副山水图画。 崇山峻岭,万江奔腾。 山水河奔图! 轰! 整座感玄大厅为之一震,白光自墙壁上冲天而起,无视屋顶,飞出练气大间。 正安城中,玄武大街,一道白色光柱,直冲云霄。 玄武大街,整条街上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地面传来的一阵轻微震动。 光柱擎天,有山水之景萦绕,江河湖海如猛兽,奔流不息。 盛大之景象,引动天穹变色。 乌云堆积,大雨欲来。 皇宫,内廷。 一口老井旁边,盘膝而坐的披发老人,扭头望向冲入晦暗天穹的白色光柱,古井不波的神色,微微有了变化。 “十八石明,河奔图现。” “苍玄光立,三甲上玄。” 披发老人,轻微呢喃,微微捻手。 衣着金绣黑缎的温润男子,缓步而来,身后跟着那位自朱顼登基后,就始终侍奉在左右的老嬷嬷。 “山水河奔,玄光映空。恭喜大监,练气监又多了一位三甲天赋的弟子,真乃我大承社稷之幸,大承子民之福!”天子朱顼恭贺道。 “不知道这一位练气新秀,是谁?大监可知道?” “陛下,实不相瞒,老夫也不知道那一人是谁。”崔桀骜说道。 “噢?那朕就更好奇了,等等吧,消息很快就会来。” “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三甲练气天赋之人是谁,老夫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陛下或许会感兴趣……” “什么事?” “许天衣,就在练气监。” 天子朱顼一怔,脸上温润笑容,消失大半。 第108章 练气偏门 方律跟在后面,那个与平师叔并肩走在前面的年轻人落在眼中,多了一些钦佩之色。 原来他就是许天衣。 许天衣这个名字,饶是在地位超然的练气监,也早就颇有一点名气。 大闹通玄门的消灾先生,许天衣,如今在西域那边已经传出了一人顶一国的莫大名声。 年纪轻轻的正二品左侍,比当初那位惊艳才子荣获一顶从二品右侍的沈曼曼,还要高出半级。 让当朝天子钦定正三品新官职,大承发展银行行长,更是一人戴着两顶朝廷命官的大官帽。 水陆法会上,居然一己之力杀敌二百亡国余孽。 种种事迹,单一拿出来就足够震惊,连在一起,还都出现在一个与他们差不多大的同龄人身上,就算练气士们再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承认许天衣的才能。 练气士那边的具体反应,方律不是很清楚,但炼金术士这边,少有人不佩服的。 何况练气士们都说是一群嘴硬的死鸭子,也无需去理会。 “用不了半日,许小友你这次测验天赋的事情,就会在练气监以及京都流传开来,又是一震撼人心的大事啊。”名叫平和的中年人说道。 “就算练气监不封品秩,你也理应称呼一声许大人吧。” 被摆了一道的许天衣,反感这個家伙跟自己套近乎。 平和一笑:“当真没有加入练气监的想法?以你的天赋,就算不学炼金术,我也是能接受的。你修练气术,为了的成就不见得比牧丫头差。” “那位练气监的小大监?”许天衣眉毛一挑,“再进步一点,就成小太监了。” 平和笑容一滞。 方律更是愣住。 李而冲他挤了挤眼,意思是说看我家大人这说话水平,有我一半高了吧! “别总说我了,你这位练气监惠师,三番两次找我了,这次轮到我来找你,话题直接一点?”许天衣不与他拐弯抹角。 “我诚心诚意的邀请,伱就算拒绝带着炼金术一脉脱离练气监,至少与银行方面将来的配合,是要做到尽职尽责吧。” 平和点头道:“这是一定,陛下那边早早就派人跟师兄说了。” “师兄?你还是司气大监的师弟吗?”许天衣冷笑。 平和脚步顿了一下。 对于这位炼金术士一脉的领袖,许天衣早就从奉字谍眼那边了解得一清二楚。 平和,练气监惠师,炼金术士一脉领袖。 仅仅如此,也没什么。 这位平和,当初不但是与郑所难一样的三甲弟子,还是现任司气大监崔桀骜的师弟,上任司气大监的关门弟子。 曾几何时,平和与郑所难是上一辈中最为耀眼的两个天才,也是那一辈中唯有的两位三甲弟子。 上任司气大监甚至断言,平和的天赋还要在郑所难之上,这一点哪怕是性格好强的郑所难,依旧不得不承认。 可就在最该一路高歌的时候,这位被上任司气大监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却毅然决然选择了学习炼金术。 结果可想而知,上任司气大监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几乎就要把炼金术士一脉断灭。 平和以性命相要挟,最终保住了炼金术士一脉,但也因此让其师傅大失所望,最终与其断绝师徒关系,本就是练气术偏门的炼金术,更是遭到了所有练气士的唾弃。 炼金术一脉,也因此成为了练气监地位最为低下的那类人。 事实也证明了,上任司气大监是对的,平和与郑所难走出了两条泾渭分明的路,一个成为了碌碌无为的炼金术士,一个成为了练气监仅次于崔桀骜的大练气士。 两人之间有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听到许天衣的话,方律有心想要为平师叔辩解什么,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关键旁边还有一个少女,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 离开了练气大间,走过一条足够长的廊道,来到练气三间,也是炼金术士唯一的地盘。 许天衣跟着平和走进一间风格简朴的屋子,窗外的阳光很好,这位炼金术士一脉的领袖,心情也没有因为许天衣的话有所低沉。 “炼金术,重在炼器炼物,一直被视作练气术的偏门,炼金术士也由此被练气监当作是练气士们的劳工。” 平和走到了一张桌前,给许天衣倒了杯水。 许天衣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墙壁上那一张张复杂图,听这位练气监惠师继续说。 “生而为人,谁又愿意居于人下?能成为练气士的,心底里总有一股傲气。除了一些确实对炼金术感兴趣的练气士,其他人都不会去正眼看这一所谓练气术中的偏门。” “但为了练气监的发展,为了朝廷的需要,炼金术士又不可或缺,久而久之练气监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那就是每当炼金术士一脉人数不足时,就会从新人练气士中挑那么几个天赋最弱的丢过来,学炼金术,被迫成为炼金术士。” 许天衣听着对方语气里的无奈,笑道:“所以,炼金术士一脉,一年不如一年,直到如今,彻底成为练气监最底层,甚而连一点挣扎的力量都没有。” 平和点点头:“你也看到了,方律被宋英席欺负。炼金术士擅长炼器炼物,打斗方面远不如直接掌控苍玄之气的练气士,不挣扎尚且遭受欺负,挣扎只会引来更大的报复。” 许天衣接着话说道:“可终归还是年轻气盛,所以如今天这样的事情,是练气监常有的事。” 平和默认下来。 练气士瞧不起炼金术士,遇到了必然会讥讽几句,炼金术士忍不了,一气之下难免失去理智率先动手,这就给了练气士欺负炼金术士的借口。 “没有本事就忍着,还敢跟人家动手,活该挨打,我要是郑所难,你敢出面维护,连你一起打。”许天衣冷哼一声。 平和无奈笑笑。 许天衣的话与郑所难差不多,对方说是他们炼金术士一脉自找苦吃,他这位当师叔的,也难找到反驳的话。 许天衣话锋一转:“不过就因为这一点,炼金术士还有希望。若是被人欺负都不敢反抗,那才是真正的活该挨打。” “年轻人不气盛叫年轻人吗?一腔热血不从手上表现出来,难道还从脖子里洒出来不成?” 平和笑了。 “我就说嘛,我没错看人。” 第109章 展望未来 对于平和的马屁,许天衣只回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 “以前的炼金术士日子不好过,也没有现在这么憋屈,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你?”许天衣不客气地说道。 上一辈弟子中,就属平和天赋最高,还被上任司气大监收为了关门弟子,寄予厚望,却毅然选择成为一名炼金术士。 在众人看来都是不可理喻的事情,上任司气大监不被当场气死就已经不错了。 也就幸亏还有郑所难这另一位三甲弟子,不然那上任司气大监还真有可能断灭炼金术士一脉。 正因有平和这样天才练气士加入炼金术士,不少练气士都会产生如宋英席这样的心理,再加上上任司气大监对炼金术士的恶劣态度,炼金术士一脉在下坡走更下坡的路,是注定的事实。 由此,练气士与炼金术士的矛盾,到了宋英席、方律他们这一辈,就真正不可调和了。 平和没有否认,反而坦率认了下来。 “没错,我看好炼金术,当年毅然选择炼金术,就是觉得自己能将炼金术发扬光大,能带着炼金术一脉走向光明,可结果却是……” 这个性子温和的中年人,说到最后,笑容满是苦涩。 练气士与炼金术士的关系,就好比是道教与佛教,相看两生厌。 许天衣目光从那些器物图纸移到了平和身上。 “魔教的念尘尊者,与司气大监交手,落败是必然的事。法会那一天,有位神秘高手帮念尘尊者解围,出手挡下了崔桀骜的攻击,我很好奇那人的身份。” 仿佛没有感受到许天衣审视的目光,平和一脸恍然之色。 “难怪魔教念尘能从师兄手中逃走,原来是有人解围。” 许天衣看着他,继续说道:“铃铛撞山,出手的人是不是练气士,那铃铛是不是炼金之物,我不清楚,崔桀骜不可能不清楚。” “如果师兄知道此人身份,必然会将其抓起来。”平和说道。 许天衣咄咄逼人:“可如果出手那人,曾经是他的师弟呢?” “你怀疑那神秘高手是我?”平和笑了,摇摇头,神色无奈,“你大可放心,如果是我,师兄不会帮我遮掩的。” “你也说了,我曾经是他的师弟。现在,早就不是了。” 他似是认真想了想:“用铃铛来当攻击手段,就算是炼金器物,也不合适。天下神兵利器,多出自炼金术,可不曾听说过铃铛也能用来打架的。” 许天衣面无表情:“可事实就是这样。” “我觉得那铃铛,可能只是对方用来带偏视线,遮掩身份的,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炼金器物,那人又不是什么练气士。”平和推测。 “暂且当你分析得不错吧,你想说是三教两派的手段,这我自会交由承天建调查清楚。” “如此最好。” 许天衣又是挑起另一个话题:“念尘尊者,听说只有那一位死了的魔教教主能命令他,既然念尘尊者现身京都,还跟崔桀骜打了一架,伱觉得那魔教教主……死了吗?” “除了命令,就不能是念尘尊者自己行事?念尘尊者可是一品三层的境界,总不能是被人控制的傀儡吧?”平和笑道。 许天衣咧嘴一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还真不一定就不是你说的这种情况呢,更说不定那傀儡的控制权就落在了我手里呢,是吧?” 平和哈哈一笑:“难怪入朝为官,到头来却只是要在青龙大街开一家叫做银行的钱庄,如此奇特的思路思绪,你这位消灾先生,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对方说完这句话,许天衣就知道,彼此的试探,到此为止了。 他肯定,对方就是那当初为念尘尊者以炼金术锤炼体魄的神秘人。 也只有眼前这位炼金术一脉的领袖,才有如此高绝的炼金术。 至于那帮念尘尊者解围的神秘高手,就算不是平和,也必然与之有着不可分的关系。 “你看好炼金术吗?”平和突然问道。 许天衣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你为了银行发展的需要,才打算重用炼金术,还是你本身就对炼金术极其看好?你觉得炼金术,真就是炼金术的偏门?”平和眉宇间不由凝重几分。 许天衣沉吟数秒。 “炼金术,炼器炼物,在我看来,这是非常高深莫测的手段。” “天下神兵利器、玄妙神物,不少都是出自炼金术士之手,就拿天下十大名剑来说,炼金器物就占得三把,这已经说明了炼金术的潜力。” “还有法会那一日,崔桀骜用来吸纳龙气的玉盘,我若没猜错,也是炼金器物?” 平和点头。 “所以,你刚才说的不是废话?”许天衣说道。 “另外,炼器炼物都是那些目光狭窄之人的看法,我认为炼金术之大为,在于炼化天地万物,只能是器物?山不行?水不行?风不行?等等等等,只有能力达不到,没有什么是炼化不了的。” 平和已是眼神灼灼:“我果然没看错你!对!这就是炼金术!这才是真正的炼金术!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把我所有关于炼金术的知识,毫无保留,全部交给你!”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许天衣对炼金术的真知灼见已经到了这等让他惊喜的地步。 “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进宫面圣,外面什么事情你都无需去管,全身心学习炼金术!你就是炼金术士一脉的未来!炼金术在你手里,一定能发扬光大!” 说到最后,这位炼金术士一脉的领袖,已经声音高亢,神情激动。 “洗脑讲究的是抑扬顿挫,平稳有力,给人以深厚的信服力,不是你这样的声音高就行。”许天衣给了他一個白眼。 “我说的都是真的!”平和一双眼睛定定看着许天衣,就差握住对方双手了。 “你刚才那些话的潜在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炼金术达到一定高度,炼金术士一样能拥有不弱于郑所难等人的实力?也就是说……我有理由怀疑你就是那个帮魔教尊者解围的人。” 平和神色黯然:“绕了这么大圈,你就是为了问这个?你说的不无可能,但想要证明的话,只有你亲自学炼金术,亲自证明你是对的。” 许天衣一扬手,给了对方巨大的失望。 “当我没说,什么炼金术士一脉的领袖,对我来说一点没吸引力。” “对我而言,炼金术的重要性就在于能满足银行的需要。” “不然,我或许会成为比崔桀骜、郑所难,更瞧不起炼金术士的人。” 许天衣推开门,回头看向中年人。 “炼金术士一脉仍属练气监,但从今天开始,暂归银行管理,只对银行负责,以满足银行需求为第一要务。” “你最好请道圣旨,不然郑所难那边,过不去。” 炼金术士地位再低,也是对于练气监内部而言,许天衣想要随意调用炼金术士,练气监怕是不会答应。 许天衣往后丢出一物,平和接下。 前者离去,后者不再说话。 一道圣旨,握在中年人手中。 第110章 惠师不会? 许天衣之所以会怀疑到平和身上,一是因为当年为念尘尊者锤炼体魄之人,炼金术无比精湛高超,另一个原因,就是平和向他提出的以佛门仪式,超度黎王府亡魂。 事实确实如此。 那一晚平和暗中出手,帮助念尘尊者解围,助其从崔桀骜手中逃脱,一个是因为知道念尘尊者的身份,不想那位已是活死人的可怜亡国公主,落个粉身碎骨的凄惨下场。 还有就是他清楚念尘尊者现身,阻拦师兄崔桀骜的原因,拖延时间,保证黎王府的亡魂得到超度,而他既然会与许天衣提出佛法超度,自然也是希望那些亡魂得以转世。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出手瞒不过师兄崔桀骜,可不知为何,对方始终没有问过他,就好像自己真的瞒过了对方一样。 平和望着许天衣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如许天衣试探他,他又何尝没有试探对方。 如今看来,这個年轻人,确实掌握了念尘尊者的控制权。 那位魔教教主,虽说实力冠绝天下,可没有修行巫术,难以发挥出念尘尊者的强大实力。 再者,其天下第一的实力,也无需什么助力,造就念尘尊者用对方的话来说,就是兴之所致。 许天衣修行巫术,还是针对人之神魂的一类巫术,恰好与念尘尊者相契合,如此也就能说清楚念尘尊者为何能在那一晚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了。 “倒是给她找了一个合适的主人。”平和轻声自语。 如此看来,许天衣不但是一位练气天才,在巫术上一样是令人难望其项背。 而即使念尘尊者出现在京都,平和也没有怀疑过魔教教主是不是没有死,对师兄崔桀骜的实力,他很有信心。 平和回想起那时上乐山,他改头换面,遮住了容貌,改变了嗓音,以野修炼金术士的名义,参与了这场炼化活人的试验当中。 现在想想,那位魔教教主还是发现了自己练气监炼金术士的身份,只是不知道具体是谁,不然许天衣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问自己那些问题。 许天衣既然能从那位魔教教主手中拿到念尘尊者的控制权,知道这些也就不足为怪了。 只不过,对于这一以炼金术炼化活人的违背人道的邪恶试验,尽管当初也算是以救命的初衷,才上的乐山,平和心中依旧有着难以消除的芥蒂。 那时的他,为了追究炼金术的奥秘,其实已经有点走火入魔的趋势了。 后来大山幽闭,叩问本心,也算是正本清源了。 “师叔。” 看着平师叔发呆许久,一直守在门口的方律,出声提醒。 平和回神,看向这位受了伤的师侄,语气落寞,低叹一声:“不要怪师叔不给你撑腰。” “不会,弟子感谢师叔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记恨?”方律一笑道。 如果不是碍于平师叔,宋英席他们下手只会更重,如果没有平师叔,他们炼金术士一脉也怕早就被踢出练气监了。 所以方律懂的,平和不为他们出头,反而是对他们的一种变相保护。 平和拍拍方律的肩膀,示意去抓紧回去疗伤,然后又望了一眼身影消失的方向,转身回屋。 许天衣、朱裕欣、李而三人步行沿来路回去。 “银行的事情,与那位惠师说好了?”朱裕欣问道。 “嗯。” 李而撇撇嘴:“都有圣旨了,还跟那人废什么话,派人来把圣旨一丢,练气监再厉害又如何,照样得乖乖听话。”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眼高得不行的练气士,不是都瞧不起炼金术士么,怎么好像还很敬重那人?” 朱裕欣与她说道:“这位平和先生,当年也是三家弟子,练气天才,可却选择了炼金术士,成为了练气监一大憾事。” “不过虽说学了炼金术,但其在练气术同样有着独到见解,造诣也是不低,常常给后辈练气士答疑解惑,尤其是对新人练气士,耐心讲解,细致入微,鞭辟入里。久而久之,就赢得了练气士们的尊重,有了惠师之名头。” 许天衣拍了下李而的脑袋,惹来少女不善的目光,不过脸上那些小动作却是没有了。 “练气不比习武,更注重感悟和自学,所以对师徒一事,说重极重,说轻极轻。” 对师徒一事看得极重,如上任司气大监收徒崔桀骜、平和,又如崔桀骜收徒那一位天赋不弱于许天衣的练气监大师姐牧兰溪,都是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对师徒一事,看得极轻,如练气监大多练气士,都无师徒之说,对崔桀骜称呼大监,对郑所难、平和等长辈,一律称呼师叔。 所以说,在江湖之人眼中,练气监就是一颇为奇特的存在,只能归属朝廷,与江湖格格不入。 既然是感悟和自学,新手练气士除了一些天赋高的,其他人前期修炼,往往都是事倍功半。 平和的存在,让这些年轻人少走了许多弯路,更别说崔桀骜、郑所难不擅长教导教学,没有平和那样当教书先生的天分。 如此,才有了这样一位练气监公认的惠师。 李而又是偷摸着撇撇嘴。 在她看来就算这样,那中年人依旧是个孬种。 自己的师侄都被欺负成那样了,还不敢出头撑腰,不是孬种是什么? 看出了李而心中的想法,背在双手老神在在的许天衣,说道:“没有相匹配的实力地位,强出头只会遭受更大的打压。” “这就能成为当老好人的原因么,害怕更大的困境,而不去反抗不去摆脱的现有困境,这是对的吗?” 李而这一问题,可是把许天衣给难到了。 炼金术士招惹仇恨,说到底无非是炼金术本身不比练气术的强大,又先后有平和、方律这样的练气天才,“误入歧途”。 李而何尝不知道,那叫郑所难的大练气士,没有各打五十大板,也可能是为了方律等炼金术士。 不然以后的炼金术士,在练气监只会更加寸步难行。 尊严和地位,是靠自己争取来的,长辈的偏袒,有害无益。 “惠师?不会!”少女一锤定音。 走出练气大间,许天衣三人停下了脚步。 一老人站在那里,长发披肩。 离开了锁龙井的司气大监,崔桀骜。 第111章 长公主的改观 “吆,大监不在皇宫待着,小心那桀骜不驯的龙气给一头撞墙,化为虚无了。” 许天衣与这披发老人一开口就是火药味十足,“桀骜”两个字更被他用了格外的重音。 崔桀骜没有半点动怒,说道:“一会儿,不妨事。” “陛下说,你那银行看重炼金术,会重用炼金术士。一直以来,炼金术都是练气监的短板,用在辅国上也算是有了用处。” 言外之意,炼金术于练气术而言,简直就是弱得一塌糊涂,什么都不顶用。 许天衣刚要开口,就听到崔桀骜直指要害地说道:“如果你认为工巧造物是炼金术的核心,天下十大名剑,炼金器物不会只占三把,还都在后五之列。” “你吸纳龙气所用的玉盘,一样是炼金器物。”许天衣直言道。 崔桀骜一双眼眸深邃如渊:“说这话你可能不信,不用那玉虚盘,老夫集龙气的效率会更高一些,但炼金术士一脉毕竟还在我练气监。” 许天衣讥笑道:“不要以为自己是在帮炼金术士什么,你敢否认,玉虚盘能让寻常练气士做到集龙气,而你的效率,其他练气士有几人能做到?” “炼金术,工巧造物,无法用来攻伐,已是证明了其局限。老夫从来不否认炼金术的用处,既是各有所长,炼金术士不安心在自己的领域,怪得了练气监?” 许天衣摇头一笑道:“如果炼金术不被当作是偏门,如果炼金术士从一开始就得到同等的待遇和尊重,也不会非要跟练气士较个高低。” “再者说了,同修苍玄之气,炼金术士就真比练气士弱吗?不见得吧。” 崔桀骜眼眸眯起,审视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这里的扈三娘,身体微微紧绷,就连那口绿漆大黑棺的棺材板,都是开了一丝缝隙。 眼前这人,可是天下第一练气士,重伤了江湖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九的念尘尊者。 许天衣如芒在背,依旧面不改色,与披发老人直视,坦然道:“练气监,风气不正!” 尽管是在门口,除了值守兵士外,仍有练气士进出,自然注意到了司气大监,有那么几名练气士正巧听到了许天衣的话,直接傻愣在了原地。 这年轻人当着大监的面,说他们练气监风气不正? 这是在找死啊! 出乎意料,崔桀骜没有发火,再与许天衣对视几秒后,转身离去了。 朱雀大街。 长公主朱苡沫乘坐的马车,驶向羽欣茶斋的方向。 即使知道朱裕欣不会听自己的话,朱苡沫还是决定亲自来劝一劝自己这位侄女。 她原本是打算去庆王府,由三哥出面劝说,但随之一想,若是被朱裕欣知道自己去了庆王府,结果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就让马车掉转方向,来了朱雀大街。 车窗的帘子没有完全拉上,朱苡沫透过薄纱,望着外面的繁华市井,凤眼却是在走神。 大承发展银行如今备受皇兄关注,整座庙堂不知道多少官员希望这家朝廷的银行完蛋,如今连建造尚未开始,她就已经听到了诸多阻碍风声。 许天衣的言行,更是让她感到失望和不快。 这样的局势下,朱裕欣前去银行,不是什么好事,或许还会成为许天衣那位消灾先生关键时候推出来的挡箭牌。 脑海中浮现出许天衣那张清俊脸庞,朱苡沫没来由就心中气愤,愈发觉得那個家伙行事无度,不可理喻。 朱苡沫的目光被窗外的老妇人吸引。 一破布铺在地上,摆着七八根带着泥的萝卜,正是那一日她亲眼看到被许天衣踩坏了所有萝卜的瘸腿老妇人。 只是被许天衣警告威胁了两次,老妇人有了记性,宁愿萝卜卖得少一些,晚一些,也不敢再将破布摊子挪到路上,就在街边靠后的位置。 而老妇人原本的地方,被一个卖糖人的尖嘴小伙霸占了,显然对方是看到了许天衣欺负老妇人,这才“顺理成章”接手了这个还算不错的地方。 仅仅是看了几眼,朱苡沫就不再关注。 她已经让起灵给过老妇人钱财,顶上老妇人卖上好多次萝卜的,世间穷苦人太多,谁也做不到广施善恩。 就在朱苡沫要放下帘子时,后方突然传来百姓的骚乱和骏马嘶鸣声。 一官兵骑马,急行而来。 高头大马飞奔在街道上,街上行人见了纷纷让路,那名官兵神色焦急,显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去禀告。 “快马传信。” 朱苡沫看清了那官兵的衣着以及马匹的布囊装饰,快马驿卒。 “南方三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位长公主略有惊讶和好奇。 既然驿卒走的是朱雀大街,那必然是从南方传来的紧要事务。 驿卒骑马,事务紧要,对街上行人遥遥就大喊,多数行人听到这官兵的喝声和人群的骚乱,都能及时躲开。 但正值集市人最多的时候,朱雀大街再宽敞也架不住人满为患,中央主路很难让出一条足够让马匹急驰的道路。 不得已,驿卒只能选择专门为快马划出的沿街辅线。 在辅线上,驿卒传信可以做到快马加鞭,不管不顾。 并且辅线是介于摊位之前三到五米处,只需要摊位前的行人让开,就能分出一条摊位与百姓泾渭分明的宽敞小路,满足驿卒快马而过。 或许是少有朱雀大街人最多的时候,有驿卒快马传信,以至于不少摊主都忘了这条辅线,为了更好售卖东西,摊位都往前挪了,正好压在辅线上。 辅线上,高头大马横冲直冲,行人纷乱避让。 一些将摊位摆在辅线上的摊主,就遭了殃,快马所过,摊位都被掀飞开来。 一时间,慌乱连连。 对于这一幕,朱苡沫神色淡漠,不打算插手。 身为承天建正令,工部规划四大主街的快马辅线时,承天建是经过审核的,这是能提高传信效率的设计。 而在颁发相应律法后,快马辅线严格意义上已经成为了非常重要的军事建设。 这些摊主将摊位摆在辅线上,不被京都官府扣上阻扰军情传递的杀头罪过,就已经是幸运了。 帘子放下的最后一刻,朱苡沫看到了散飞到天上的糖人。 被马匹撞飞的尖嘴小伙,抱着腿惨叫。 后方那卖萝卜的老妇人,吓得魂不附体,又万分庆幸在那里的不是自己,不然自己的另一条腿,不也废了? 望着这一幕,朱苡沫突然愣住了。 第112章 先生不走了! “先生不走了?” 卧蚕眉小女孩愣了一下。 许天衣倚着拾阶小院的门框,淡淡看着她。 “怎么?你好像希望本公子走啊?” 卧蚕眉小女孩听了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先生不走当然好了!面摊有先生在,生意好了不少呢!” 许天衣哼了一声:“赚顾客银子还在顾客面前显摆,你这小丫头可不像是会做什么生意的料儿,回头让你爷爷知道了,不得愁死?” 卧蚕眉小女孩本就因为先生不走了感到高兴,此时笑得更开心了,整张小脸都洋溢着欢快烂漫的笑容。 许天衣瞥了眼小女孩手中提着的那分量明显不轻快的小袋:“里面装的什么?送我的?” 小女孩点点头。 “听说先生要搬走,知道爷爷喜欢吃面,爷爷就准备了一些手擀面,先生走了也能再吃上两天。” 许天衣直接拒绝了:“不要,你拿回去吧。” 小女孩啊了一声,看到许天衣面无表情,小脸上笑容消失了许多,眼底有那么一抹失望之色。 “我既然暂时不搬了,你这告别送的东西,我要是收下了,是不是就得当你和伱爷爷是在赶我走了?” 小女孩讶然抬头,就要摆手跟这个她认为心地一定是极好的年轻先生说不是这样的。 “本公子要是想吃面,怎么也得是去吃你爷爷现下的面吧?你把这些面给我,我还怎么好意思去面摊?拿回去拿回去。”许天衣摆摆手。 小女孩一怔后,脸上顿时恢复了笑容,一双大眼睛满是开心之色。 “我去帮爷爷忙了,先生!” 小女孩欢快地转身跑向面摊了,手里沉重的小袋都比来时感觉轻快了许多。 望着那跑得飞快的小身影,许天衣不禁一笑。 不搬家,也蛮好的。 “真不搬了?”李而坐在院墙上,一双腿晃荡在空中。 “暂时的,府邸还被查封着,怎么搬?”许天衣说道。 拾阶小院僻静,适合他刚入京少有人知晓时住,如今已经进入了整座庙堂的视线,自然要搬去更方便的左侍府。 府邸位于青龙大街,一来距离黎王府也就是未来的银行更近,二来与官员来往也更方面,不像是拾阶小院,每次去青龙大街、朱雀大街,都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 只是如今的左侍府,还被承天建查封着,自己与那位正令大人可是前几天刚交恶,对方现在应该还在气头上,不以贪污受贿的罪名把他抓起来审上一审,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何况许天衣也不着急,毕竟刚走了练气监,工部、户部还没去,距离黎王府那边动工,还得有一段时间。 忽然想到了什么,许天衣看向那少有人管过的缺少家教的少女。 “我让你拿的东西都拿了吗?” 李而停下咬糖葫芦:“放在你屋子里了,不就是一堆破图纸,真搞不明白承天建那些人为何拖拖拉拉,浪费了本姑娘好长时间,险些都买不到枣糕吃了!” 破图纸? 许天衣微微挑眉,懒得跟这丫头片子说什么。 那些图纸可都是玄武大街上,朝廷诸多重要建筑的施工图纸,如承天建,又如六部,还有军器监、国子监等等。 这几日,他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些古代建筑的设计思路,然后再把自己脑袋里想了许多许多的思绪,拿出来与之一结合,初步定下银行的建造模型。 最后就是交给工部、承天建和炼金术士一脉,由他们三方协作,制定出一张黎王府改建银行的详细施工图纸。 许天衣初始的打算是把黎王府全部拆了,在其原有地基上直接建造银行,这样就能省去建地基的时间。 法会之后,他又重新细致地看了一遍黎王府的图纸,发现其无论是前后布局,还是楼宇错落,都是颇为有致。 这与他脑海中大承发展银行的样子,有区别,但区别不大。 他稍微调整一下自己的设计思路,主动契合一下黎王府,完全就可以在其基础上进行改建,这样会大大缩短施工时间! 全部拆除后再建造银行,他估摸着就算朝廷各部全力配合,不出纰漏问题地进行,也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如果是对黎王府进行改建,虽然大部分建筑还是要拆除,布局也要重新调整,但最多也就四个月的时间,在来年春闱之前,就能做到完工。 如此思考之后,许天衣断然决定,黎王府改建银行! 回到屋子,许天衣来到薄纸包前,点燃了三根香。 十一岁那年战乱,流离失所的他与姐姐跟着逃荒队伍,到了大运境内,典望城一战,黎王下令放了要被当作诱饵的难民,只可惜姐姐依旧没能摆脱战争的残酷。 为了保护他,姐姐最终死在了乱箭之中。 “姐姐,你在天之灵放心,弟弟活得好好的。” 许天衣双手合十,低头祈祷。 魔教教主做不成的事情,他许天衣来做。 他一定不会让大承分裂,也不会让中原再度掀起任何战乱纷争。 天下第一。 既是无用,不要也罢。 来到桌案前,许天衣翻开无名书册,正安城地图映入眼帘,除去皇宫、练气监,笔墨最重的就只剩黎王府。 水陆法会之后,地图之中的黎王府,笔墨浓重程度有所减淡,但整体形状却是比之前的紊乱迹象,规整了许多许多。 而且面积方面有所扩大,已是能与练气监有持平迹象。 当然,最为浓重之处,仍是那天子朱顼所在的皇宫。 这些变化,想来都是与黎王府的冤魂得以超度转世有关,黎王朱瑜那一缕执念消散,污秽之力得到清除,看来是极为正确且必要的。 第二页的古城地图仍是没有显露清楚,显然时机还不成熟。 如此也好,不然许天衣难免会觉得手忙脚乱。 收起无名书册,许天衣将注意力放到了李而从承天建拿来的一叠建筑图纸,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些东西将是他主要打交道的对象。 他对建造并不了解,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上一世的经验观念,与这一世的建筑风格相结合,总能碰撞出一点火花。 古风式银行。 许天衣竟是也有点期待了。 第113章 细水长流 拾阶小院有不少人在忙,是鸾计找人来给小院铺设一条地龙。 入冬的天,就算有苍玄之气,京都也不可能一点寒意没有,铺设一条滚烫地龙,冬天的小院也能体会到夏天的滋味。 许天衣本不想这么麻烦,虽然他觉得朱苡沫那边会有些麻烦,但就是慢的话,这个冬天也过不去一半,就应该能搬走了。 “国主再三叮嘱过属下,务必不能让先生受苦,这些杂乱事务,先生也无需烦心,属下自会全部办好。”鸾计说道。 “好歹是尾谢五部部长,不去杀人,做这些活儿?”许天衣笑道。 鸾计尴尬笑笑。 以前可不见消灾先生说话有这般刻薄,难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看来是了。 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性情彪悍,那这中原,就该是性子凉薄了吧? 还是咱西域好啊,民风淳朴! 李而的目光从又是凿地又是搬东西的忙碌场景,挪到了鸾计身上,讥笑道:“你有师傅吗?要不我给你这位大部长推荐一个?城防营统帅,那位刁大将军,拍马屁一把好手!” 鸾计不去搭理少女。 从来了大承京都,知道了消灾先生做的一系列事情,他对许天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在丘南国时,先生实在是言行过于谦虚,性情过于收敛了。 蛮横跋扈、目中无人、杀人如麻…… 这些充满了贬低意味的词,落在先生身上,再贴切不过。 但于他们这些杀人不见血的情报谍子来说,消灾先生,简直就是我辈楷模! 而这少女,是什么身份,居然能如此随意待在先生身边,先生也居然如此惯着她? 没有查探出少女真正身份前,鸾计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交恶这个丫头片子为好。 “昨天去面摊吃霸王餐了?”许天衣扭头问少女。 李而点了点头。 “动手没有?” “没,那些仆役下人一看见我就跑了。” “下次动动手,允许你多吃一碗。” 两人说的,自然是水陆法会之前,被李而丢出去摔了個狗吃屎的孙忠旭、陈桥那两位公子哥儿。 那两人,都有一个从三品少卿的老爹。 因为上一辈的不对付,他们这一辈也就成了死对头。 被李而教训后,孙忠旭、陈桥没有再露过面,都被自家老爹禁足在家了,倒不是因为他们招惹了许天衣,两位少卿大人还不知道自家儿子已经跑到太岁头上动土了。 之所以禁足,是因为法会上出现了数百名亡国余孽,哪怕过了好多天,京都依旧是风声鹤唳,万一自家儿子一出门遇上亡国余孽,家中香火不就彻底断了? 而孙忠旭、陈桥两位公子哥,不觉得许天衣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无时无刻不想着报复许天衣呢,哪里还会跟自家老爹提这种事情? 听说自家老子因为庙堂里窜出来的那什么从西域而来的天子新贵,还有青龙大街上要开的叫什么银行的朝廷钱庄,已经烦不胜烦,这个时候谁敢去烦? 因为那一次打人,料定面摊会被牵连,许天衣就让李而多看着点那边,还准许她有活儿干就有霸王餐吃。 昨天孙忠旭不死心又派人来了,被许天衣知道,才有了这一问。 对于许天衣说的动动手,李而当场就拒绝了:“不动手,不打人。” 许天衣惊讶地回头:“嗯?” “打了人,以后他们还敢过来?”李而咧嘴一笑,“不动手能来得频繁一些,我也能多吃几碗面,合算!” 许天衣眼神怪异:“你也懂细水长流?” “瞧不起谁啊!” 李而心里埋怨得不行。 还不都是你这家伙,把我钱袋子没收了,可恶得很! 越强越气愤的少女,干脆不理这个家伙。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止一两次,孙忠旭、陈桥都有派人来要把这害他们丢人的面摊给砸了。 许天衣身边有那厉害的少女,需要找足了人手才能对付,一个破面摊,还是什么难事? 分分钟让人去给砸了! 结果就是,每每两位公子哥儿派人来砸面摊,都好巧不巧碰上李而,最后两人也都是郁闷了,怎么那少女就跟阴魂不散一样,整天待门口跟站岗似的。 对于这些,李而没有跟面摊那爷孙俩讲,每次吓跑了那些人,就一个人过去喊声“老头儿”,然后就坐下吃面。 对于这吃霸王餐的少女,墨齐仁每次都是笑呵呵给对方擀面下面,真就是一个被谁都能欺负的老好人。 卧蚕眉小女孩没有一点反感这个说话很不好但心地很善良的姐姐,拿到面总是一溜烟儿就给少女端上去。 “什么?” 许天衣看着李而递给自己的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好几笔,不是什么字,就是一些线条。 “我不给钱吃的面,一笔就是一次,我钱袋子被你没收了,伱回头给人把账结了。”少女声音有点小。 似乎是怕许天衣嘲笑自己没上过私塾,李而挺了挺小鼻子。 “我识字!就是懒得写,懒得记!” 许天衣点点头:“奉字谍眼,算是魔教里文化水平很高的一拨人了。” 他在心里给这少女补了一句,刀子嘴豆腐心。 难怪当初李玄衣捡到这丫头时,对方嘴里威胁着人,手脚却很诚实地抱住了李玄衣的腿,后来就有了这么一对在魔教比较奇葩的师徒。 来无影去无踪的洒脱师傅。 言语尖酸刻薄的跑腿徒弟。 “纸条我收下了,改日再去吃面时,会与银子一并给那老头儿的。”许天衣把纸条揣进口袋。 傍晚时分,不被宵禁影响的溪鲤郡主,来了一趟拾阶小院。 “请教问题也没有你这么着急的,明天都等不及了?对我有意思就干脆在这里住下吧。” 门口,许天衣打趣地冲淡青袍女子咋了眨眼。 似是想到了许天衣那次捉弄她上了她的闺床,朱裕欣俏丽脸颊浮现含怒的羞红。 充当马夫的绿袍儿,暗咬银牙,袖子里的短刀蠢蠢欲动。 临上马车,朱裕欣突然回头。 “前几天,她来找过我。” “你姑姑?” “是朱苡沫。” “是你姑姑没错啊。” 朱裕欣懒得再跟这个明摆着要气她的家伙斗嘴,说道:“她说了几句我听着莫名其妙的话,最后还问我是不是想好了要去银行。” “她不让你去?” “没有,只是说让我考虑清楚,自己决定。” 许天衣有点惊讶。 那冷面妞儿,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了? 见朱裕欣还在看着自己等什么答复,许天衣就噢了一声,随后摆摆手。 溪鲤郡主上了马车,气得连招呼都不打,直接一声“走”,马车就在凌厉的小鞭子下跑远了。 第114章 与先生借钱 时间一晃,数天过去。 这一天,拾阶小院的门打开,许天衣送走了一身简装打扮的长公主殿下。 朱苡沫能来拾阶小院,有些出乎许天衣的意料。 对方此来,言简意赅,目的直接明了,关于银监局的成立,一些必要细节她还得听一听许天衣的想法,才能敲定。 毕竟许天衣提出的银行设想,与现在固有的钱庄出入还是比较大的,银监局也不能按照以往的查账形式,潦草设立。 让许天衣倍感意外的是,这位长公主殿下今天的语气,有了一百八十度大的转变。 虽说依旧是冷面妞儿,少有看到一点笑容,可不再对许天衣有那种直冲的怒气,也少了恨铁不成钢的…… 母爱? 许天衣打了一个寒颤,摇摇头,把脑袋里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给统统丢出去。 对方那欣慰的眼神,令无法无天的许天衣头一次感到什么是不寒而栗。 “长公主殿下最后说的话,你这位左侍大人确实要好好考虑一下,虽然我不觉得朝廷有什么郎亭、崔舍派系,但那两部都是与郎太师关系要好的。” 说话的是一位和善老翁。 没错,正一品的侍中大人此时正在拾阶小院做客。 许天衣回想朱苡沫离开前与他说的话,让他对工部、户部那边有点心理准备。 户部他理解,安连采安尚书,马氏钱庄的最大靠山。 对方笃定马氏钱庄的挤兑风波与他有关系,他本身就黑得不能再黑了,也没打算洗白。 但工部也好,郎太师也好,自己跟他们有半毛钱关系吗?为什么就看自己不顺眼? “我许天衣,貌似没跟什么派系之争纠缠到一起吧。”许天衣瞧了眼这个老翁。 阮仲笑而不语。 许天衣挑挑眉:“你是说那日早朝,崔服龙出面给我解围?如此说来,我欠了那位老中书一个人情,被郎太师和他的派系走狗给惦记上了?” 侍中大人一愣,随即无奈笑着摇摇头。 这一位年轻后辈,还真是一次次惊讶到他啊,不但直呼崔服龙名字,还是直言那些朝廷大员是什么派系走狗。 如此言语,他这侍中大人就算是听了,出了这院子敢不敢传,都得想清楚。 说不定自己往外边一说,明儿这位年轻左侍就跑自己府上掀顶揭瓦去了。 “让一位从三品鸿胪寺少卿春闱之后丢帽子,听说那赵少卿在皇宫里还有個二品贤妃的侄女,如此说来,确实不算小人情。”许天衣捏着下巴。 阮仲阮大人又是一愣。 这是…… “许大人,真打算让赵少卿丢了那顶官帽?”和善老翁问道。 “我这人,一向不赞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狗屁言语,有仇必报,当场就报,所以那一脚之后,赵少卿不来惹我,我也就懒得再去计较什么了。”许天衣说道。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崔服龙好歹是中书令,朝廷第一文官,他的话要是说出来不作数,侍中大人觉得合适吗?” 侍中大人摸了摸自己的短胡须:“那老家伙,可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许天衣一笑:“所以说嘛,春闱之后,赵少卿的帽子丢了,就算是崔服龙他借机替礼部削除阻碍,终归我还是得欠他人情。”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啊,工部、户部在郎亭,吏部、礼部归崔舍嘛。” “噢对,还有刑部、兵部,貌似也能算得上对半分了吧?” 侍中大人笑呵呵,不说话了。 跟这年轻的许大人聊天,他是不好接话喽。 许天衣眼睛微眯,工部、户部么,骨头不好啃是他入京前就料到的事,他也早就装好了一副能咬碎骨头的钢牙了。 从院子回到屋子,许天衣给这位不请自来的阮仲倒上水。 眼神盯着那茶叶盒的侍中大人,注定是要失望了,喝着没滋没味的水,反正是自己非要上门的,也就尝着没有多么难以下咽了。 “听说你把吴起打了?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侍中大人说道。 “嗯?” “沈曼曼的兵马大元帅。” 许天衣恍然,平淡回道:“只是稍微教训了一下。” “兵马大元帅就是聆听房也没有几只能斗得过,我好奇许大人是怎么斗赢了沈曼曼那只蛐蛐的?”阮仲问道。 “蛐蛐斗不赢,买只蝈蝈不就行了。” 阮仲一愣,旋即脸上笑容无奈又好笑。 蝈蝈斗蛐蛐? 我们那位沈右侍难怪会暴跳如雷,这几天逮着谁斗看不顺眼,就是连他这位门下侍中,见了都是表情淡淡,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许天衣突然问道:“他不是说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 “什么?” “兵马大元帅。” 沈曼曼那只蛐蛐叫起舞,许天衣当时也是巧合之下才联想到了吴起的名字,可看这样子,阮仲分明早早就知道了。 “没有人知道?”阮仲好似认可地点点头,“沈右侍是觉得没有人知道啊,他真这么觉得,没有骗你,嗯,没骗你……” 许天衣懂了,为沈曼曼默哀三秒钟,也感慨沈曼曼的福大命大。 这么给蛐蛐起名,上了庙堂也没有被那位吴起大将军给一刀劈了,不是福大命大是什么? 距离拾阶小院不是特别远,但算得上通景街极为偏僻的一间小屋舍。 面摊摊主的墨齐仁,刚送走了邻居家的老宋。 当初入不敷出,怕孙女饿着,就借了邻居老宋的钱,这不前段时间听说有佛门法会,老宋那婆娘看去看热闹,结果被踩断了腿。 这些日子里老宋都在给家里婆娘治伤,开销太大,迫于无奈只能来找他们要钱。 可他们哪有多余的银子给人家啊? 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老人低叹了一声。 卧蚕眉小女孩,站在屋子里,看着久久站在门口的爷爷,小手不由地握紧。 犹豫了一下,小女孩还是跟爷爷说道:“前些时候,先生要搬走,让姐姐与我说,想还第一碗面钱,说可以多还一些。” 墨齐仁回头看向孙女。 “我不觉得先生欠我们钱,所以就跟姐姐拒绝了,也一直没有跟爷爷说。” 看到孙女眼睛红了,墨齐仁走过来,摸了摸乖巧懂事的孩子:“那位公……那位先生本来就不欠我们钱啊,寒心是对的。” 名叫墨寒心的小丫头,红着眼睛抬头:“爷爷,我们不问先生要钱,跟他借,先生一定会借给我们的,我以后多端几碗面!” 墨齐仁一笑,宠溺地看着孙女:“不用,爷爷有办法,寒心不用担心。” 老人如何看不出孙女是不想说这些的,但不想看到爷爷犯难,无奈才说出要与那位年轻先生借钱的话。 既然如此,他这个当爷爷的,又如何会去为难自己的孙女? 只能去要钱了啊。 但愿…… 能要到吧。 第115章 看雨 大雨连续下了几天几夜。 拾阶小院从前天开始,就在收拾东西了,其实也没有费多少力气收拾,需要拿的东西不多。 没错,许天衣准备搬家了。 原以为左侍府还要被查封一段时间,前几天却是有承天建的人给许天衣这位左侍大人送来消息,说是查封府邸的人已经全部撤走。 只是那些官员们送来的东西,都还封在单独一栋侧楼里,也被承天建记录在册了。 不过已经不影响入住。 许天衣惊讶朱苡沫的“大发慈悲”,笑着说了句“那位沈大人得气得吐血了”,然后就与李而说了收拾东西。 只是怪天气说来就来,大雨连着下了好些天,滚热的地龙把屋里烧得暖烘烘,屋子外又冷得格外刺骨。 大街上空无一人,许天衣站在门口看雨,李而披了一层厚衣服,觉得不够,又回屋子多拿了一件。 看着又披上一层衣服跟小山一样的少女,许大人失望地撇撇嘴,说了句“没良心的”。 “你又不是我师傅,也不是我爹,凭什么给你拿?”李而哼了一句。 许天衣没说什么。 知道这丫头小时候跟着娘亲长大,娘亲又走得早,所以很小就成了孤儿流浪,不然也不会被李玄衣当东西一样捡到。 两人沉默,空气中只有大雨倾盆的唰唰声。 忽然想到了什么,许天衣回头问道:“崔桀骜走了?” “嗯,往奉州去了,是要上乐山,教里非常重视,师傅已经回山了。”李而点头。 练气监司气大监重伤了念尘尊者,使得不少教众如今是杯弓蛇影,不过还好,暮烛教主和两位女尊都在,四大护法长老也都在乐山之上,对方去了,好好说话就算了,不然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崔桀骜这个时候上山,必然是去兴师问罪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奉教顶尖高手太多,教众数量也达到了一个可怕之数,朝廷是如何也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几乎不受管束的江湖势力存在。 没办法,这都怪当初那位魔教教主。 其成为天下第一,慕名投靠的江湖人士不计其数,短短半年时间据说教众就达到了上万人之数,遍布中原南北。 关键是那位魔教教主或是威胁或是利诱,笼络了一群江湖高手,四大尊者、四大护法长老,还有三十六金面使、七十二银面守。 单论顶尖高手,一個奉教就已经不亚于一个江湖了。 如此也就罢了,江湖高手再多,顶尖高手再强,面对装备精良且无穷无尽的装备,硬拼也只有筋疲力尽而死。 可关键就在于那位魔教教主是天下第一,是睥睨天下不假,但人家又不傻,根本不与朝廷硬拼。 直接放出话来,如果大承发兵乐山,奉教全员解散,以地方官员为目标,杀之而后快。 而那些顶尖高手,目标更是直指京都,刺杀那些朝廷大员。 那位魔教教主,则直接盯上皇宫,盯上那位大承天子。 如此,朝廷还敢发兵乐山?天子还敢下令剿灭奉教? 就算能皇宫中不乏顶尖高手,还有崔桀骜这天下第一练气士,能保证天子安全,谁又愿意被一位天下第一始终盯着,那是睡也睡不安稳的事。 再者,奉教之中可是有着不少巫蛊两派的高手,蛊术、巫术可都是能做到大面积杀人的厉害手段,对付军队最是有效。 朝廷不忌惮,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位魔教教主的聪明之处在于,威胁了朝廷之后,却没有让奉教太过放肆,教众多是活动在江湖之中,其本身,也鲜有理会过庙堂朝政,甚至在外人眼中,那位天下第一到死都没有去过大承京都。 这就是奉教与朝廷的微妙关系,是魔教教主与当朝天子的一点默契。 不过尽管如此,奉教的胆大妄为,教众的肆无忌惮,依旧背上了一个魔教的名头,被中原百姓所唾弃。 许天衣看着李而:“教里很重视,你看起来倒是什么都不在乎嘛,你师傅可是在京都放了大火,不担心他被崔桀骜给抓住,然后……” 许天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而瞧了他一眼:“然后什么?怕他嘎了?我师傅的轻功,除了前教主,还没谁能追得上呢!就是暮烛教主都不行,他崔桀骜?差得远呢!” 说这话的少女,满是自傲,甚而还挺了挺小胸脯。 只是这一挺,最外层的衣服就掉地上了,少女连忙捡起来,又打算再披上,想了想,还是用一种“今日我大发善心”的目光,给许天衣披身上。 “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我从来不觉得是民间传的大承皇宫,而是我们乐山嘛,试问前教主也好,暮烛教主也好,不论谁当教主,天下第一一直都是在乐山上的。”少女说道。 “莫说他崔桀骜,就是把郑所难、韩庭察他们都一起算进去,都上乐山,奉教也依旧无恙,乐山也依旧安稳。” 许天衣点点头:“你这个道理,说得通。” 却是听到少女忽然叹了口气,来了句:“不过我还是希望前教主也在的,倒不是暮烛教主坏,而是我总感觉,前教主才该是奉教教主的……嗯,精神支柱?” 许天衣不说话。 李而也沉默下来。 小院门口,又只剩下哗哗的大雨磅礴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而突然说道:“你是在等那小丫头片子吧。” 许天衣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堆积到路边的桌椅。 “嘴上说着下大雨不适合搬,实际是等那小丫头片子来跟伱告别。”少女哼哼道,“大雨都下好几天了,没看见人家摊子都没出,还会来跟你告别?” “你是把要搬走的事告诉她了吧。”许天衣向她确定。 “说了啊,对方也确实跟我说了要来与你告别,还说会再给你这位先生带面。”少女撇撇嘴,“还先生呢,你哪里有点像先生的样儿?” 随即,李而拍拍许天衣肩膀:“别着急,反正是下完雨才搬,说不定那时候那小丫头片子就来了呢,毕竟是要跟着她爷爷出摊的嘛。” 许天衣望着白条如林的大雨。 真是因为下雨不来了? 他觉得那是个冒雨也会第一时间来的小丫头。 李而见许天衣发呆,又准备挖苦他几句,可她刚张开口,对方就说道:“你很闲?” 心知再不走就遭殃的少女,立马开溜,溜之前还一把抓走许天衣身上披的衣服。 许天衣不在意。 院门口,只剩下一个清俊公子哥儿,看雨,看到半夜。 第116章 老人走了 一清早,小院有人敲门。 许天衣走出房门,接连下了数天的大雨终于小了,小雨朦胧,带有一些薄雾。 站在走廊中看雨的许天衣,看了眼李而,目光落在了她的手里。 一个熟悉的小袋。 李而将小袋提给他:“呐,人家给你的,为了等这么一破袋子面条,都耽误我住进大宅院里去了,今天搬家?” 许天衣没有接袋子,而是问道:“那小丫头没说要见我?” 李而目光移向走廊外:“没,没啊,你真够自恋的,你又不是人家的爹,人家为什么非要见你?” 许天衣看着她目光游移不定,说话也明显不顺畅。 “你把她打发了。” 被许天衣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女有种不自在的感觉,支支吾吾说道:“没,没有,人家又没说硬要见你。” 没听见许天衣说话,少女抬头,看到的是淡漠冷厉的目光,倔强说道:“我也不是打发她,就是跟她说了句会把面条给伱,没有别的事就这样吧……别的真没有再说什么了!” “然后她就走了?”许天衣问道。 “嗯,走了。”李而犹豫了一下,弱弱说道,“看她眼睛挺红的,应该是哭过,不过不应该是为了你走就哭吧,是不是挨她爷爷训了,所以没心情再见你?” 李而忽然打了个寒颤,因为许天衣的目光异常冰冷。 “鸾计!” 许天衣声音刚落下,一袭黑色简衣的鸾计就出现在走廊之中。 “去查查发生了什么事。” “是。” “我去。”李而觉得自己待在这里怪害怕的。 “你就站在这儿。” 许天衣的声音不大,但这个时候的李而,平日里乖张刻薄的雪燕,却是一动不敢动,因为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极其可怕的冷意,从她的脚底板一股脑儿冲上了天灵盖。 少女老实了,站在原地,不敢动。 只是李而心中腹诽,这個家伙干嘛发这么大的火,自己不过就是赶走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嘛,大不了再将人叫回来就是了。 就这样在走廊中站了好几炷香的时间,李而都有些烦躁难耐了,却见许天衣仍如雕塑站在那里,只能老老实实待着,不敢有丝毫异动。 鸾计从小院门口那边快步而来,李而呼出一口气,心想终于能歇歇了。 “先生。”鸾计躬身。 “说。” “墨齐仁死了。” 这话说完,鸾计清楚感受到一股冰冷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不禁有些惊疑,先生的气势竟是如此可怕,连他这个二品高手都出现了莫名的危险感。 “那老头儿死了?”李而一愣,接着否定道,“不可能,那小丫头的爷爷死了,她怎么还有心思来这里?她真的刚才来过,这面条是她亲手交给我的!” 说着,少女还提了提手里的小袋。 许天衣没有理会她,而是对鸾计道:“说。” 鸾计继续道:“问了那爷孙俩的几家邻居,说是大前天死的,尸体被扔在了街头,人打死的。昨天办的丧事,那几家邻居帮忙料理的,一切从简。” 李而眼睛红了。 许天衣看着她:“所以说,那小丫头的爷爷死了,才下葬一天,没有忘与我告别的约定,来了。你也答应了人家吧,结果呢?人家来了,你随口就把人家打发了?” 李而用力握着小袋。 “什么样的小孩子,只是去她爷爷那里吃几碗面,就能临走时让人家亲自登门告别?你手里这袋子面条,是她爷爷亲手擀的,时间久了,应该不好吃了吧,嗯?” 李而握着小袋的手,愈发用力。 许天衣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小雨淅淅,仍是昏暗低沉。 “这些天的大雨,摊子没出,你也没吃到面吧,最后一碗是什么时候?噢对,霸王餐。”许天衣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呐,我还没有跟人家结账,也不用去结了,你拿着吧。” 许天衣把纸条塞到眼睛红肿的少女手中,朝外走去。 “我出去一趟,你就站在这里好好想想吧。鸾计,我回来前,把孙忠旭作奸犯科的所有证据,放到桌子上。” “是!”鸾计领命离去。 李而转身对许天衣大声喊道:“我跟你去!” 许天衣出了小院,声音从院门外传进来:“哪里都不准去,就站在那里。” 少女一手攥着装面条的小袋,一手紧紧抓着那张纸条,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擀面下面的和蔼老头,还有一个端碗飞快的小女孩。 一动不动看着打发小女孩走的院门,少女双眼通红。 一户人家,不大宅院。 屋子里,许天衣坐在椅子上,对面坐着这户人家的男主人,一个被邻里之间称为老宋的中老年男人。 此时的老宋,神色遗憾无奈。 “这爷孙俩,都是苦命人啊!我知道他们不好过,可没想到为了还我那点银子,墨齐仁会去那孙府要钱啊!那孙府是我们这些芝麻小的人物能去的嘛?”中老年的男人,后悔万分道,“是我害了他们啊!” 因为他的催债,就这样送了一条人命,他心理这几天也不是滋味。 墨齐仁是欠了他一些钱,可对方每次出摊之后,不管赚多赚少,都会还他一些,这些日子来,也还了不少。 不想他那最后一点银子,却成了压死这位邻居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后悔啊。 “说一说他们爷孙俩的事吧,我这人少有喜欢听别人的故事,这次权当无聊,你与我讲讲,我保证之前来找过你的那人,不会找你麻烦。”许天衣说道。 一想到那持刀进来问他墨齐仁家发生什么事的冷漠男人,老宋就不禁打了个哆嗦,连忙组织语言,一五一十地详细说起这对爷孙俩。 墨齐仁祖上出过三品大员,祖宅就在青龙大街,只是为何沦落到现在这般田地,住在这偏僻的通景街的小屋子里,一切都归咎于孙忠旭这个官二代。 家境败落的墨齐仁,被孙忠旭这个横行霸道的官二代盯上,以其孙女的性命相要挟,逼迫其把价值七万两白银的祖宅贱卖给了他。 不但如此,孙忠旭还强迫墨齐仁住进这通景街的小屋子,靠着天价收租,来削减卖祖宅的银子。 如此手段,可谓是肮脏至极!无耻至极! 第117章 风雨晦冥 形单影只 “那么小的屋子,还是在这通景街,那孙忠旭一张口就要一万三千两银子啊!一年一万三千两的房租啊!我这辈子都没有听说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才多长时间,墨齐仁那祖宅的钱一分没拿到,就先快被这天价房租给抹得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中老年男人义愤填膺。 “那孙忠旭的管家一入秋时就来过,告诉墨齐仁明年不用再租房子了,为什么?因为明年那祖宅的钱就全都抹没了,甚至墨齐仁还要欠那孙忠旭一部分房租钱!” “如这类事情,在通景街数不胜数,几乎这条街上大小住户都受过孙忠旭的压榨剥削。墨齐仁算是被从外面塞进来的,也是我们这些倒霉鬼中最倒霉的一个了。如今,连性命都赔了进去……” 许天衣面无表情:“没想过报官?天子脚下,这种事情捅出去,有人敢瞒着。” “孙府是什么地方?那孙忠旭的老爹可是从三品大员!官官相护不去说,贪污受贿不去说,那孙忠旭拿我们家里人的性命威胁,谁有办法?” “墨齐仁怕孙女出事,我家里有婆娘,还有个老娘,别人家一样,不是上有老就是下有小,谁敢报官?这不是把自己家里人往火坑推嘛!唉,豁不出去的啊!” 老宋垂头丧气。 许天衣离开了。 走出院子的他,讥笑一声:“天子脚下,竟是没有公道可言。” 这贪赃枉法,在京都,在正安城,都快要摆到台面上了,地方州县,又会是怎样的凄惨光景? 朱顼啊朱顼,这大承的问题,不止经济那么简单了。 通景街上,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这几年又没少被那孙忠旭吸血,能帮小丫头料理爷爷的后事,已经是不错的邻居了。 如墨齐仁这般家境好的人,不一样因为没有背景沦为被压榨的工具。 如今爷爷死了,小女孩无依无靠,要是无人收留,以后怕是生活都举步维艰。 这条街上的人,哪有敢收留小丫头的,如此一来指不定又要被那官二代以什么名义再剥削一番呢,能帮忙办了丧事,也是看在这爷孙俩平日里与人为善,是好心人的份上。 拐了一个巷口,许天衣就来到了那爷孙俩住的地方。 比拾阶小院要小上许多的院子,门上还有着大雨冲刷下所剩无几的白纸。 门半开着,许天衣稍微又推开一些,就能看清楚不大的院子的所有光景,除了出摊用的推车,就还有一口井和一棵歪脖子树。 白纸、白布与泥土混杂在地上,又是阴雨连绵的天气,整個院子显得极乱的同时又分外阴冷惊悚。 主房的门开着,视力非常人的许天衣,清楚看到了里面有个小小的身影。 卧蚕眉小女孩抱着一个牌位,痴痴的神情看得出来是在思念死去的爷爷,红肿的眼睛略显干瘪,显然是哭了好久,已经没有什么泪水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小女孩眼睛有所回神,起身朝里屋跑去。 许天衣看不见了。 约莫过了盏茶工夫,小女孩出来,手里握了一条布围裙,正是她爷爷平日里出摊擀面时绑的那条。 许天衣以为小女孩是思念爷爷,才找来这围裙,比起那牌位,对一个小丫头来说,爷爷用过的围裙更能起到安慰安神的作用。 只是当看到小女孩站直身子,把布围裙望自己身上绑时,许天衣愣住了。 很显然,最后的结果是不合适,爷爷太高了,小女孩的身高不够,绑上后围裙触地了,小女孩只能弯腰去挽。 想把围裙挽起一截的小女孩,动作越弄越慢,最后蹲在地上,紧紧抱着怀里的围裙,又是哽咽地哭了起来。 许天衣没有进门,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的身影。 不知道哭了多久,兴许是哭累了,又或是因为什么,小女孩擦了擦本就哭不出泪的眼睛,站起身对着牌位强颜欢笑,好像说了几句。 是怕自己的哭让爷爷在天之灵更担心她。 说完话的小女孩,心情平静了许多,又弯腰去挽围裙。 许天衣转身,从外面给带上了门,离去。 轻微的嘎吱声,引起了屋子里的小女孩的注意,看了眼阴雨下的院门方向,只当是风吹的,继续去挽那围裙。 不大的屋子在那孤零零的小身板面前,高如大山,广如江河。 屋外,阴云,风雨晦冥。 屋里,烛火,形单影只。 出门的许天衣没有打伞,衣服早早就被淋湿了,黑发“纠缠”成条,趴在头上,满是雨水的脸上,有着比之更为清冷的神情。 当小雨停歇时,一袭黑衣的年轻人,站在了青龙大街的一座宽宏府邸前。 朝廷大员御赐府邸,从三品司农寺少卿府。 门口值守的下人,仅仅是多瞧了许天衣两眼,就没再搭理,继续自己的瞌睡走神儿。 看穿着像是一公子哥,不过许天衣连个打伞的丫鬟都没有,指定又是什么发了点小财的小户人家的愣头青。 两个昏昏沉沉的下人,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帘后露出不悦神色,对方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走上台阶。 这是要进府啊。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司农寺少卿府!赶紧滚开!”一名壮实下人不耐烦地说道,听语气看神情,平常就没少跟着自家少主子做恶事。 另一位下人算是谨慎一些,雨天碰上这么个人,怕是觉得对方诡异,像是什么鬼怪妖物,就出声说道:“想要进府,报上名来,我去给你通禀一声问问。” 两人的话,都没有答应。 许天衣仍是一言不发,甚而都没有去看两人一眼,脚步不减地朝府里走去。 两名下人对视一眼,立刻出手阻拦,那性子谨慎的下人去抓许天衣的胳膊,另一个壮实下人就没那么好心了,一拳捣向许天衣侧腰,摆明了是要一拳将之掀倒在地。 反正有少主子在,先让这不长眼的东西在地上叫两声。 最近少主子心情不好,说不定自己这一拳下来,就能讨少主子欢心! 到时候刘管家不得多赏他几两银子? 轰的一声,少卿府的大门被两道倒飞的身影砸开。 两个值守下人就那么躺在地上,在刚下完雨出来打扫的众多下人注视下,血水流出。 少卿府邸,惊慌声起。 第118章 府上行凶 孙忠旭躺在躺椅上,旁边站着低头不敢说话的管家刘希,鼻青脸肿,被人暴打了的样子。 孙忠旭最近的心情可谓是极差。 不但已经被老爹禁足在家半个多月,更是动不动就遭到训斥。 听老爹说外面的不安全,亡国余孽在京都搞什么袭击刺杀,可这与他孙忠旭有什么关系,他一个官二代,能入了那些疯子的眼? 他的老子又不是中书令崔服龙,也不是门下侍中阮仲,一个从三品官员的儿子会被惦记上? 老爹认不清自己了啊。 另外一件恶心到他,让他这几天吃什么都没胃口的事,就是那個叫墨齐仁的老东西,居然敢上门要钱,还要到了这里来! 这可是从三品少卿府! 那个老东西,被拦在府门口,挨打了一顿又一顿,就是不肯走,非要找他要银子,这令孙忠旭火冒三丈,直接命刘希将人拖回他的院子。 接下来的场景不堪入目。 被打得骨头都快散架的老人,费了好大力气爬出一段距离,拿到了孙忠旭扔在地上的银子,然后就遭到了致命的毒打。 肥胖如山的青年,抄起一根胳膊粗细的棍子就抡向老人的背,咔嚓一声,棍子与脊椎骨齐齐断裂。 还不解气,孙忠旭又抄起一根棍子,直接抡在了老人的脑袋上,棍子没有断,老人的脖子却歪扭变了形。 越打越感到气愤,越打越感到自己遭受了侮辱,孙忠旭凶狠地命下人轮流往老人身上抡棍子。 一夜下去,三十多根棍子,全部抡断。 老人,从被孙忠旭抡到头的第二根,昏阙后就再没了动静,不知第几棍时,就彻底成了一具皮包骨头的尸体。 管家刘希往常没少跟着少主子欺男霸女,横行霸道,也为其做过好多次杀人的勾当,可这一次不一样,杀人是杀在了府邸里。 自己头上可还有一位大管家呢。 刘希不希望事情越闹越大,毕竟被老爷知道了,少主子最多是被责罚,自己面临的可能就是灭口之灾了。 避免东窗事发,刘希想着赶紧处理尸体,可孙忠旭因为被墨齐仁找上门来要钱,已经气得失去理智,不但没有跟往常一样杀人埋尸,反而直接命人把尸体扔到通景街上去。 刘希无奈,只能冒着被少主子打骂的危险,将事情告诉了老爷,希望老爷能摆平此事。 结果自然是老爷大发雷霆,严厉训斥了少主子,他受了少主子一顿暴打。 如此也就罢了,关键是少主子把老爷让他给通景街送去的一袋破财消灾的银子,也被少主子扣了下来。 躺椅上的孙忠旭,掂量着那袋银子。 忽然,他从躺椅上坐起来,手一把握住钱袋子,扭头对那刘希说道:“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把墨齐仁那孙女抓起来,找个荒郊野外埋了。” “记住,再敢去我爹那里出卖我,我就把你剁碎了,扔进九头江。” 刘希打了一个寒颤,连忙点头:“明白明白,少爷,我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滚!” 刘希立马就要去办事,一个下人这时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少爷!那人闯进府来了!” 肥胖身材压得躺椅嘎吱作响,孙忠旭眯眼,冷声道:“慌个屁啊!谁闯进来了?这里是少卿府,谁他们敢闯进来,直接给老子轰出去!” “少爷,是霸占了通景街一进小院的那人!他闯进府里来了,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受了惊吓的下人,脸色煞白。 “杀人?”孙忠旭一下子从躺椅上站起来,不惊反喜,“杀人好啊!杀人可太好了!正愁没机会找那激家伙算账,他自己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在少卿府行凶杀人,企图谋害朝廷大员,这可是死罪!哈哈哈!刘希,去,把所有人都给老子喊出来,就算是有那身手厉害的丫头片子,我今天也要把那家伙给宰了喂狗!” 管家刘希快步流星,总感觉不妙的他,别无他法,这个时候再跟少主子唱反调,他就真是嫌命长了。 孙忠旭已是兴奋不已,脸上有狠辣之色闪过。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就别怪少爷我心狠了,敢在府上杀人,自寻死路! 凶狠的肥胖青年,瞥了眼身体微微颤抖的下人,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死几个人就怕成这样?一群废物!” 没事时是下人,出门就充当打手的下人们,很快就集结完毕。 孙忠旭领着二十多人,就往前殿的大院冲去。 在府上杀人,势必要惊动他老爹了,他不觉得老爹这次会息事宁人。 对方这都已经踩在他这位从三品司农寺少卿的头上了,而且府上杀人,颜面扫地的不只是他,还有朝廷。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孙忠旭还是第一时间带人冲向前殿大院。 将人打个半死,再交给刑部来一番严刑拷打,人就算不死,也跟死没什么区别了。 冲到前院的孙忠旭,自己也吓了一跳,终于明白那手下为何胆战心惊了。 院子里躺着何止几个人,十个?十五个?都快二十个了吧。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难怪冲过前殿时,一群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这样的残忍场景,就是寻常男人都没见过。 看见那个立于众多尸体之间的许天衣,孙忠旭忍着心底生出的畏惧,指着对方大喊:“擅闯朝廷官员府邸!府上行凶杀人!死罪!你犯了死罪!” 除非是庆王府的重要人物出面,否则,不,除非是庆王或溪鲤郡主出面,不然谁也救不了这个家伙! 他会是庆王和溪鲤郡主的客人? 断然不可能,不然还会住到通景街去? 孙忠旭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尸体,指着许天衣,命令手下道:“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往死里打!” 杀这么多人,父亲那边一追究,就是刑部尚书看司农寺不顺眼,也不敢拖延。 这家伙,死路一条! 一个个壮实手下,虽然心里也害怕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可手中有棍棒,又人多势众,顿时有了底气,一人高喊一声,一群人立马一拥而上。 只是,当这些人知道他们面对的是真正的恶魔时,已经晚了。 这一天的少卿府,注定血流成河。 第119章 还不晚? 四十多具尸体,哪怕刚下过雨的空气清爽冰凉,也无法稀释如此浓重的血腥气味,前殿大院已经无法待了,血腥味浓郁得令人窒息。 孙忠旭整个人如泥塑一般呆立在原地,他已经完全被面前的场景吓傻了。 才过去了多长时间,他二十多名手下就全被杀了,一炷香? 半柱香都没有! 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黑衣年轻人,孙忠旭不寒而栗,发自心底的恐惧,笼罩全身,颤抖不已。 在他眼里,此时的许天衣哪里还是个人,分明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一言不发的许天衣,更是令孙忠旭感到无比惊恐,如今的他,没有了半点横行霸道时的凶辣狠毒。 “你不要过来啊!不要过来!” 孙忠旭吓得双腿发软,频频后退,最后被前殿的门槛绊倒,直接跌进了大殿里。 望着那走到门口的许天衣,光线照射进来,人如黑影,孙忠旭万分恐惧,肝胆俱裂。 “住手!” 一個中年男人从后院急步而来,身边跟着府上大管家还有十几名手持官刀的护卫兵士。 男人正是孙忠旭的父亲,从三品司农寺少卿,孙平第。 比之鸿胪寺的赵幼枝,这位司农寺少卿显然要年轻很多,由此可见这一生为官之路,算得上是官运亨通。 孙平第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愤怒:“此乃我少卿府,何人胆敢行凶杀……” 最后一个“人”字没有说出口,这位司农寺少卿就愣在当场。 “爹,爹,救我啊爹。” 看见父亲的孙忠旭,好像小时候跑丢了的孩子,一见到家里大人,就急匆匆跑过去。 一堆肉比他老子还大出半个身子的孙忠旭,躲在父亲后面,根本挡不住。 持刀兵士围住许天衣,大管家王熙,瞧了眼门外边那具被拧断了脖子的富态男子的尸体,嘴角忍不住一抽搐,他的死对头刘希,竟然这样就死了。 本是指望父亲大人给自己撑腰的孙忠旭,下一秒却是见到自己老爹,向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躬身行礼。 “司农寺少卿孙平第,拜见左侍大人。” 孙忠旭愣住。 左侍大人? “他,他,他是承天建左侍?!”孙忠旭脱口而出。 孙平第回头瞪了一眼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 不需要自家大人说话,大管家王熙就立马对着那些兵士挥手,让他们抓紧收起明晃晃的刀来。 “不用收刀,我今天是来杀人的,要杀的,就是你孙平第的儿子。”许天衣语气毫无感情波动。 孙平第仅仅是看了王熙一眼,后者就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思,对那领头的兵士一个眼神,众人虽是收了刀,但也没有其他动作,依旧包围着许天衣。 根本不需要去问,孙平第就知道了许天衣来者不善,不,对方那杀气腾腾的样子,还有殿外触目惊心的血腥场景。 饶是多年为官沉淀下来的冷静性子和深厚城府,孙平第心中也是极其骇然。 这个许左侍,居然杀了如此多的人! 早就听说那场佛教法会上许大人杀了两百名亡国余孽,可或许是官员们接触习武之人过少,鼠目寸光,认为这都是夸张说法,有很大的吹嘘嫌疑。 如今看来,只怕那传闻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府里的下人,自是比不过兵士,可他儿子手底下那群人,说好听点是从外面花钱雇来的下人,实际上不就是五大三粗的打手? 照样一个个死得不能再死了。 “许大人,不知道我孙平第又或是犬子,如何招惹到了你,居然让大人亲自登门制造了这一出罪过杀孽?”孙平第正色问道。 这话一出,他就将选择题抛给了许天衣。 招惹到了你,是什么问题,你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能解决,你杀人的事情就传不出这座少卿府,不能解决,伱要做什么,可就要想清楚后过了。 杀了这么多的人,还是在从三品大员府里,就算你是正二品左侍,是天子新贵,一样罪责难逃! 孙平第甚至想好了,如果问题能解决,今日这件事不但算不上坏事,还能成为许天衣一个被他捏在手上的把柄。 有一位天子面前的红人帮衬,日后从二品司农寺卿的位子,不得由他孙平第来坐? 可下一秒,这位孙少卿,就明白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因为许天衣直接把左侍令丢了出来:“现在滚出去的,能活。” 孙忠旭扭头就往殿的后门跑。 “我说的是这些当兵的!” 十几名兵士互相对视,那白玉佩他们不认识,可少卿大人刚才都说出对方身份了,承天建左侍,正二品官职,比少卿大人高出一大级啊。 只是最后,在那名领头兵士严厉目光的扫视下,所有兵士还是打消了退出房间的念头。 然后下一秒,房间之中,有鲜血飙飞。 等孙平第反应过来时,十几名兵士,全部倒在了地上,或是喉咙被割或是胸口处甲胄破碎,被捅穿了心脏。 孙少卿孙大人,双腿如儿子之前那般,开始发软。 “你到底要做什么!许大人,你是不是疯了!” 面对这么一个不废话只杀人的家伙,孙平第真的怕了。 再看向那体型如山却畏畏缩缩在自己身后的儿子,孙平第想不明白,自己也算是心思玲珑,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蠢货儿子? 这许天衣摆明了就是冲他儿子来的。 一个在朝上向天子奏禀时,胆大包天到连躬身行礼都不做的人,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惹的? 现如今,自己这儿子不但做了,还把人给惹怒成这个样子,只身上府,杀了五十多条人命,你个混帐东西,把人家祖坟给刨了啊? “通景街,墨齐仁,是你杀的吧。”许天衣终于开口。 王熙看向孙忠旭,果然,是这不争气的少主子杀了不该杀的人。 从许天衣登门,孙忠旭隐约就猜到了与墨齐仁的死有关,只是在许天衣一连串杀人下,已经被吓破胆的他,早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终于知道了怎么一回事的孙平第,狠狠刮了儿子一眼。 他就知道,任由这家伙胡来一定会出事!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啊! 不,还不晚。 孙平第扭头看向许天衣,对方竟是如鬼魅般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许大人……” 第120章 杀人偿命 欠债还钱 孙平第双手抓着许天衣那伸向儿子的手,为保住家族最后的香火,委曲求全。 “许大人,犬子失手杀人,是犬子的错,我已经让管家给人家送钱去了,您看在今日死的人实在是太多的份上,您就不要再开杀戒了。” “我孙平第,还有司农寺,以后在朝堂上必定会全力支持许大人!您就大人有大量,放过犬子一马吧!” 孙平第压着心中恨意。 上他府邸,杀了五十多条人命,此等耻辱,他孙平第焉能不报! 先稳住这尊杀神,等其走后,他就会立马进宫面圣,弹劾这蔑视大承律法、天子威严之人! 当然,此时的软话,也是这位少卿大人真的怕了。 他怕许天衣疯了,一怒之下,把他跟他儿子全都杀了。 对方,真能做得出! 孙忠旭低声下气地乞求:“大人,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一定改!求大人,放过我吧!” 许天衣丢掉手里的锋利匕首,那是从一个下人手里夺来的,对方的身份应该是朱眼的人,不是也与谍子身份逃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杀人,本就没有藏着掖着。 见许天衣扔了匕首,孙平第松了一口气。 孙忠旭更是弯着腰一个劲儿点头:“谢大人,谢大人。” 孙平第一个眼神,大管家王熙立马领着孙忠旭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轰的一声,王熙被一拳打飞出去,撞碎了桌椅,摔倒在大殿之中。 孙平第来不及说话,许天衣的身影就已经来到了孙忠旭面前,肥胖的青年直接被其单手抓着脖子,拎了起来。 双脚离地的孙忠旭,呼吸困难,拼命挣扎。 看到儿子这般,孙平第着急万分,上前去抓许天衣的手,又是一声闷响,这位少卿大人被掀飞出去,撞到在一梁柱上。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许天衣淡漠看着孙忠旭。 倒在地上疼痛万分的孙少卿,看到这一幕,怒喊道:“许天衣你住手!你要杀了我儿子,我孙平第必定与你不死不休!” 许天衣置若罔闻,只是对孙忠旭道:“骨头碎裂,你会与墨齐仁……感同身受的。” 呼吸困难涨红了脸的孙忠旭,听了这话,脸色大变,恐慌掩饰不住地从眼中流露出来。 咔嚓一声。 喉管碎裂。 咔嚓。 颈椎碎裂。 肥胖的青年在空中挣扎了两下,巨大身体失去动静,一双脚彻底耷拉下来。 “忠旭!”孙平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砰的一声,没有了呼吸的肥胖尸体落在地上。 “许天衣!”孙平第怒视那個黑色衣衫的青年。 可下一刻,这一位孙少卿孙大人,愤怒的面容就全然变得惊恐不安,因为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已经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你,你要做什么!伱别过来!别过来!” 这位孙大人拖着剧痛的腰部后退,脸色惊悸慌张。 今日登门,许天衣就不打算放过这对父子。 府门被推开,一队队兵士冲了进来。 饶是这些杀伐果断的兵士,见了院中场景,都是不由心神一凛,光天化日,从三品少卿府上竟是死了这么多人! 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泼天大案! 冲入大殿的兵士,将许天衣团团包围,每个人都是无比紧张地盯着这一年轻人,目光中有着警惕和紧张。 朱苡沫在黑衣女子跟随下,走进大殿,一路走来,那浓重血腥,分外刺鼻,目光所及,触目惊心。 最终,长公主那一双凤眼落在了许天衣身上,眉头紧蹙。 “正令大人!长公主殿下!救命啊!他许天衣擅闯我府邸,制造如此杀孽,还杀我儿子!你一定要为臣做主啊!” 见到了朱苡沫的孙平第,就像是看到了活的希望,紧紧抓着这一救命稻草。 朱苡沫扫了眼孙平第,凝眉看向许天衣:“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雨后刚出府的她,正好撞上了从孙平第府上匆忙跑出来的下人。 看到了长公主殿下的马车,那奉老爷命令去喊城防营的下人,立即就跪在了地上,说了有人上府行凶杀人。 朱苡沫第一直觉是亡国余孽,随即就想到了一个胆大的人身上,于是让贴身护卫叫了最近的一队承天建兵士赶来。 果不其然,就是许天衣这个家伙! 朱苡沫看着孙忠旭的尸体,再看看已完全没有了朝廷大员风度的孙平第,尽管第一时间赶来,可还是晚了。 许天衣居然在京都,在一位从三品朝廷大员府上,杀了这么多人,简直无法无天! 许天衣好似没有听到朱苡沫的质问,继续朝孙平第走去。 朱苡沫眼皮忍不住一跳,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家伙竟然还要杀人! “许天衣!住手!”这位长公主怒声呵斥。 一众承天建兵士,手中冷冽官刀,齐齐指向许天衣。 许天衣侧头,冷漠眼眸注视着朱苡沫。 “孙平第强抢民女,强占民宅,欺辱百姓,肆意杀人,该不该杀?这些,只要你朱苡沫去查,承天建用不了一天。” “孙平第贪赃枉法,纵容子嗣杀人,杀的是大承子民,你这位大承长公主,觉得这样的狗官,该不该死?” 说罢,许天衣就又上前一步。 这一步,顿时令得众多承天建兵士如临大敌。 朱苡沫凤眼低沉:“许天衣,你跟我说贪赃枉法?你看看你杀了多少人,你难道不是无视朝廷法度吗?你又将大承律法放在何处!” “如果黑暗得不到光明的救赎,那就只能用黑暗对抗黑暗。”许天衣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上辈子的中二话语。 许天衣一步踏出,距离孙平第不过三米距离,站在两人之间的那名承天建兵士,承受了许天衣正面的压力,头一次萌生出比死亡还可怕的畏惧心理。 朱苡沫抿着嘴,白皙额头竟是有了细密汗珠。 “许天衣,你想清楚了!再往前一步,你在大承的前程就真的毁了!你提出的银行设想,提出的宏观调控,还有经济建设,你的所有所有心血,都将成为泡影!”她竭力劝道。 这一刻,这位向来威严的大承长公主,退缩了,不复往日强势,主动劝解。 第121章 我也给钱了 许天衣最终没有再往前踏出那最后一步。 他扭头,清俊面庞此时给朱苡沫却是一种如临深渊的冰冷可怖感。 许天衣忽然一笑:“你说得对。” “我倒是忘了,还有着好多事情没有做呢。载入史册,名垂千古,是我最大的追求,在这之前我也不合适成为黑暗的一分子吧。” 他看向满脸恐惧的孙平第:“你儿子杀人,你说的,给了钱。” 许天衣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铜板,扔在孙平第面前。 “今天,我也给钱了。” 说完,许天衣在对方充满愤怒的目光中,主动转身,将双手伸向朱苡沫。 不需要朱苡沫说话,黑衣女子眼神示意,两名兵士收起官刀,给许天衣双手扣上铁链。 “孙平第作奸犯科、贪赃枉法的证据,都在我的桌子上放着。”与朱苡沫擦肩而过时,许天衣说了一句。 “这不是你在这里能随便杀人的理由,你是承天建左侍,我不会把你交由刑部,伱是何下场,会是我皇兄亲自定夺。”朱苡沫说道。 “证据带好,不然你皇兄没有一个功过相抵的借口。” 说完,许天衣就朝外面走去,剩下一位望着他背影咬牙切齿的长公主。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是你说的!”她怒声道。 “我不是天子,更不是庶民。”有声音从殿外飘进来。 朱苡沫无言以对。 “正令大人!长公主殿下!你一定要为臣做主啊!他杀了我儿子!杀了我唯一的儿子啊!”孙平第声泪俱下。 朱苡沫回身看去,看向这位死了儿子的司农寺少卿。 “我为你做主?孙少卿莫不是当真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好人?他都做过什么,我都不用去查了,你信不信许天衣搜集的你的罪证里,少不了你儿子的!” “你们父子二人,一个为官不以身作则,一个为子不替父分忧,落得如今下场,到底是厄运缠身还是咎由自取,孙少卿你自己最清楚!” 孙平第哑口无言,抱着自己那儿子尸体嚎啕大哭。 朱苡沫如何不气愤,她不是不知道如今庙堂之中这些官员们的劣性。 但目前的大承,禁不起动荡,所以她皇兄不去管,她也不去管。 朱苡沫扭头看向殿外。 或许大承真该有这么一個无法无天的人,才能掣肘住这些沉沦无度的官员们! 海晏河清,大承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啊? “许天衣的罪,我定不了,你的下场,也由我皇兄说了算。面圣时,本宫会如实阐述详情,许天衣、你孙平第、你儿子孙忠旭,所犯所有罪,一项不会漏掉。” 说完,朱苡沫转身离去。 孙平第跪地大拜:“谢正令大人!谢长公主殿下!谢正令大人……” 两名承天建兵士,将孙平第拉起来,却是没有给其戴上铁链,毕竟在罪证没有到之前,孙平第还是司农寺少卿,还只是受害者。 承天建兵士将司农寺少卿府,里外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由承天建敛尸官对死去的众多尸体进行收敛登记。 一桩泼天大案,少有人知情下,发生在了青龙大街,发生在了天子脚下。 许天衣被关押进了承天建的监牢之中。 除了天牢,刑部、大理寺的监牢,还拥有单独建造监牢权力的,唯有承天建。 敛尸官也一样,不只刑部、大理寺有,承天建一样有。 有句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就是承天建。 许天衣闭眼坐在一张长条木凳上,听脚步声就知道走过来的是何人。 “为了一个两不相干的老头,值当吗?才当了多久的二品左侍,现在不但要丢了官帽,就连性命都快没了。你说,我是不是该嘲笑你几句?”沈曼曼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许天衣不说话。 沈曼曼却是几秒钟后,收敛了笑容,神色正经道:“但今日,不是时候,这种事,也不适合用来当作我嘲笑你的话柄。” “我有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一下我。” 文绉绉的清秀年轻人,那双深色眼瞳之中有精锐光芒。 “孙忠旭草菅人命,该死,孙平第以权谋私,一样罪大恶极,你一气之下杀了他们,我不说什么,但其他人呢?府上那些下人,五十多条人命呢?他们都是无辜之人,你为何要杀他们!” 说到最后,这个年轻读书人已经是情绪高昂激动。 许天衣神色平静,瞧了他一眼,笑道:“你想知道?” “说!” 许天衣透过脑袋大小的铁窗,望着外面照射进来的唯一一点光芒,轻声说了一句:“与恶同行者,该杀,该死。” 沈曼曼皱眉:“与恶同行?” “当初你入朝为官,心怀热血和激昂,结果呢?如今只会在那里斗蛐蛐儿,想丢掉这顶右侍帽子,又觉得不甘心。”许天衣说道。 “因为你知道,这世上一些人,你动不得,这世上一些事,你拦不得,阻碍了就得死,死而无憾还是死而无意,你正是因为想得最清楚,才没有做什么读书人看来大义赴死的意气用事。” “一切都有大承律法在!”沈曼曼说道。 “你应该觉得自己这句话很好笑才对吧。”许天衣连去看他都没有看他,“如果这个世界所有事情都是律法能约束的,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沈曼曼淡淡道:“罪恶自然律法相惩,你这么做,算得了什么?还有,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杀害无辜之人!” 许天衣懒得去说什么:“你来这里,是有人找你了吧,让他进来,你自然会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沈曼曼目光闪烁,最后还是朝不远处的狱卒比了下手。 鸾计走了进来。 “先生。” “给长公主了?”许天衣问道。 “是,孙忠旭这些年所有欺压、残害百姓的证据,孙平第贪污受贿、营私舞弊的证据,还有通景街居民签字画押的状子,都一齐交给了长公主。” 许天衣嗯了一声:“把剩下的东西交给他吧。” 鸾计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交给沈曼曼。 “什么东西?”沈曼曼问道。 “孙平第府上的下人所行恶事,详细到了每个人做的每件事。”鸾计说道,“时间仓促,没有详细整理出来,不过上面所写真假,大人一查便知。” “其实这些事,朱眼最清楚,沈大人如果想省去查证的麻烦,可直接去问朱眼。当然前提是,大人得知道朱眼总部在哪儿。” 沈曼曼捏着这一叠纸,看看鸾计,又看看牢里的许天衣,最后留下一句话离去。 “我会查的,如若是这些都是真的,许天衣,我沈曼曼佩服你所作所为!” 第122章 死之前? 沈曼曼离开后,许天衣瞧了一眼鸾计身边的人。 “跟来干嘛,不是让你在院里思过,李玄衣看来也不怎么会教徒弟啊。” 听了这话,红着眼睛的李而连忙说道:“我知道我错了,不许你说我师傅,这都怨我,我不打发那丫头走的。” “只是因为打发人走才罚你的?” 李而不说话了。 “去看过她了?”许天衣说道。 李而点点头。 “孙忠旭的死,不要告诉她,她不会被仇恨蒙蔽了心,但若她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的心性会受到影响。”许天衣叮嘱。 李而着急说道:“可那样她……” 许天衣的目光注视而来。 “知道了。”李而说道。 就算那个叫孙忠旭的家伙死了,依旧难消她心头之恨。 “陈桥那边,貌似也派人去过摊子吧,交给你了,自己想办法对付。”许天衣淡淡说道。 李而眼睛一亮,立马转身:“我这就去!” 鸾计望着离去的少女,不放心地说道:“大人,她一个人……” 他不是担心李而的实力,太府寺少卿的那些府兵根本不是快摸到二品门槛的少女的对手。 而是先生的意思,是让李而去找陈桥或者是太府寺少卿的一些罪证,最不济也得是一些不被人知的丑事。 不论是交到承天建,还是直接曝光出去,都足够让陈桥牢牢长个记性。 只是,一個少女,不是谍子,又没有尾谢部这样的情报机构做背景,如何能找到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罪证? “不用管,她自有办法。”许天衣命令他道,“等我与孙平第出宫后,三天内,安排人去取他首级,与孙忠旭的脑袋,一同埋在墨齐仁的坟后。” “是!” “你不要亲自去,找陌生面孔,尾谢部不轻易动用的一次性暗子不少吧,用一个。” “明白。” 鸾计快步离去。 还得是先生,作风一如在西域丘南国时狠辣,斩草除根,绝不留一点后患。 只可惜,千算万算,谁也没有想到,二王子还藏了那么多死忠余孽,如今在西域也是给国主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鸾计不解先生当时为何那么着急离开西域,来这中原。 如果先生再晚走一些,有先生在,用不了多长时间,那些死忠余孽就一定会被拔除干净。 许天衣闭上眼睛。 野火烧不尽的道理,他如何不知道? 孙平第,他如何又会放过? 孙忠旭该死,孙平第一样该死。 他许天衣,可以无视墨齐仁那爷孙俩的贫苦。世间百态,遭受压榨吸血的他们,远远算不上生活最底层的人。 可墨齐仁死了,只剩下那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孙女。 他许天衣,就不能不管了。 所以,当墨齐仁死的那一刻,孙平第这对怙恶不悛的父子,在他许天衣眼里就已经都是死人了。 皇宫,外朝。 奉理殿,皇帝处理政务的偏殿。 长公主朱苡沫、承天建左侍许天衣、司农寺少卿孙平第,三人进入大殿,其中许天衣和孙平第,都是被禁军押送进殿。 两炷香后,许天衣与孙平第齐齐离开大殿。 离去的许天衣走在前面,孙平第远远拉开距离,直到出了皇宫东偏门,许天衣站定脚步,回头望向孙平第。 看到许天衣忽然停住,孙平第也立马停下脚步,不敢上前。 对方的行事无度、手段狠辣、胆大包天等等,他这两天全都见识过了,而且今日在奉理殿中,皇帝陛下所做的决定,看似是为他考虑,可分明就是袒护许天衣! 奉理殿中,陛下得知了事情经过后,沉思良久,摆在许天衣面前的是行凶杀人罪,摆在他面前的是贪墨罪,都是杀头之罪。 他这位司农寺少卿,痛心疾首,哭诉许天衣上府行凶,杀了府里五十多条人命,还有他唯一的儿子,断了他祖上香火。 许天衣那边,只是拿着他儿子欺辱残杀百姓这一件事来说话,纵是杀了人也那般理直气壮地站着,让丧妻之痛的他,气恨万分。 可最终,陛下所考虑到的,却是他没了儿子,祖上急需再续香火,不适宜定罪,于是便与许天衣的罪责相抵,刑部、大理寺、承天建都不得追究。 如果不是碍于天子威严,孙平第只怕当场就要被气得吐血了。 如此结果,是为了让他续香火? 分明是袒护许天衣! 这一刻,这位孙少卿真正意识到了许天衣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对方上府杀人,五十多条人命,其中还有他这位少卿大人唯一的儿子,到头来都能一句罪责相抵,安然无事。 如此,他安敢在对方朝他看来时上前? 孙平第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那许天衣不是要在这里动手杀他吧! 许天衣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冲孙平第招招手:“孙大人,干嘛不走了,我等着你呢。放心好了,长公主不是说了,伱是朝廷命官,除了陛下没有人能随便杀的,这是长公主对你的保护啊。” 孙平第气得心口一紧。 朱苡沫在奉理殿中说的那些话,听起来是在阐述事实,可语气上摆明了就是偏袒许天衣一方。 一位承天建正令,一位承天建左侍,这不是穿一条裤子的? 朱苡沫最后的话,哪里是为了保护他,分明就是提醒许天衣不要自毁前程。 孙平第双腿不禁一软,因为许天衣走了过来,还一把搂过了他的肩膀。 “你儿子的死,是他咎由自取,孙大人你该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你要是死了,你孙家香火才是真的断了,你说是不?” “所以啊,孙大人,陛下说的没错,你当下确实急需为孙家续上香火,抓紧回府去吧,日夜房事,死之前还是有希望让夫人怀上的。” 死之前?孙平第脚步一顿,险些当场跪倒在地上。 他看向许天衣,目光惊怒交加,对方竟还是要杀他!而且还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如此可怕!如此丧心病狂! 只是为了一个不想干的老头子,值得吗? 高大威武的应龙卫注视着两人走过柱梁桥,分道扬镳。 第123章 十恶不赦之罪 奉理殿。 朱苡沫以为这一次皇兄会勃然大怒,出乎意料,皇兄表现得很是平静,这是少见的反常。 天子朱顼抬头望向她,一笑道:“怎么?觉得皇兄这一次处理两人过于轻了?有袒护嫌疑?” “皇妹不敢。”朱苡沫微低头道。 “是袒护了,但不是袒护其中一个,他们都有不能死的理由。” “银行与粮食积储?”朱苡沫猜测道。 朱顼点头道:“是,也不是。今日这一场对二人的裁决,朕其实不是审判之人,更像是一个衡量之人。” 朱苡沫不解。 “在你带他们进宫前,就有请求宽大处理的折子从到皇兄的面前了,李又廷,潘葛,一位尚书右仆射、一位司农寺卿,都在为孙平第求情。” 朱苡沫没有感到惊讶。 户部、司农寺、太府寺之间的那些破烂事,她这位承天建正令很清楚。 户部职能无需多说,司农寺掌管粮食积储、仓廪管理及京都官员的禄米供应等,太府寺则掌管宫廷库藏和贸易。 六部与九寺之间,本就是制衡关系。 所以户部、司农寺、太府寺三者之间的关系之恶劣,一点不亚于礼部、鸿胪寺、太常寺、光禄寺、国子监这五大与礼仪都有着密切联系的机构部门。 户部只认,私下都自诩是为亭派系,司农寺则是一直站在崔舍派系队伍之中,太府寺相对而言保持中立,却也经常针对同样对宫廷事务负责更多一些的司农寺。 既然司农寺是崔舍派系,那尚书右仆射的李又廷出面求情,就是正常之事了。 只是那位司农寺卿会出面求情,让朱苡沫感到意外,她可不觉得那一位快要解甲归田的老人,会为了自己的下属在这个时候触怒天子。 似是看出了朱苡沫所思,天子朱顼说道:“潘葛一大把年纪,就快致仕了,想要日后安稳,必然是要保证自身清誉的。” 朱苡沫恍然,看来孙平第手里有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把柄。 朱顼继续说道:“当然,你说的银行与粮食积储,也是皇兄考虑的重要点。银行那边不需要多说,目前为止,找不到人能接替我这位许爱卿,没有人有这個能力。” “粮食积储,你之前朝上也奏禀了,北方恐有饥荒,所以这个时候,司农寺上下,最出不得乱子。有孙平第在,潘葛才能应付局面。” 朱苡沫颔首:“皇兄考虑如此周密,是皇妹疏忽了。” “不只这些啊,前段时间练气监那边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吧,你可知道那突然冒出来的三甲弟子,是谁?” 朱苡沫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与许天衣……” 朱顼点头:“就是他。” 朱苡沫心头一震。 “如今看来,我这位许爱卿,不但学了练气术,在练气天赋上还是举世罕见的天才,你说皇兄连这种事情都能暂时忍了,他许天衣去一位少卿的府邸杀一些人……” 朱顼没有再说下去,朱苡沫也非常明白事情原委了。 不要说许天衣把孙平第的儿子杀了,只怕是自己当时没有阻拦住,许天衣把孙平第也给杀了,皇兄也能忍上一忍。 只是这般忍让,注定以后许天衣日后只有功成,没有身退了。 朱苡沫心情复杂,说不出好坏。 这位长公主殿下微微沉吟后,说道:“孙平第贪墨官粮,其中更牵扯到了最为重要的皇粮,这不只是杀头罪过,更是满门抄斩,要被诛九族的。” 朱顼一笑道:“所以啊,希望孙爱卿能明白朕的宽宏大量吧,不要以为朕当真只是偏袒了许天衣,而没有去庇护他。” “百官私底下不是一直都流传着句话嘛,为官之道,罪责之分,杀人见血是粗浅,杀人不见血是阴险,不杀人不见血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 朱苡沫默然。 犯杀人见血之罪,为人粗浅。 犯杀人不见血之罪,为人阴险。 犯不杀人不见血之罪,为人十恶不赦! 如果说许天衣所犯之罪,在陛下看来是粗浅至极,而且还是为了一个不知道要往祖上翻多少辈才出过一位三品大员的平民百姓。 那么孙平第的罪,就是罪不容诛、死不足惜! 朱苡沫告退离去了。 来到雕花红窗前,天子朱顼沉默不语。 他没有告诉朱苡沫,自己的桌子上还有着两本折子,是两位老人亲自送来为许天衣求情的,带给他的震惊,一点不比当初老太傅给出许天衣的上上签之评少。 一位是他的老师,不封品秩却威慑朝野的郎太师。 一位是当朝重臣,有大承第一文臣之称的崔中书。 郎亭派系,郎太师。 崔舍派系,崔服龙。 这两大庙堂朝政派系的“当家人”,竟都是面圣为许天衣求情! “树大招风,风大……招的是什么?” “不辨菽麦、愚昧无知,这两顶帽子又该……扣在谁的头上?” 天子望着窗外天色出神,喃喃低语。 朱裕欣的马车,在许天衣走过柱梁桥不远后映入眼帘。 许天衣上了马车,绿袍儿一甩马鞭,马车朝着拾阶小院而去。 坐在许天衣对面的朱裕欣,见对方没有说话,也是保持了沉默。 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前因后果,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些事,实在是她这位溪鲤郡主预料不到的。 家境败落的老头儿,因为祖宅被司农寺少卿的儿子盯上,被强买强卖了宅子,更被赶去通景街交起来添加房租。 要换邻居钱的老头儿,只身去少卿府要那为数不多的一点银子,却被少卿的儿子当作发泄怒火的目标,残忍地暴打致死。 最后许天衣,为了面摊摊主报仇,同样只身登府,一人杀了少卿府上下五十多人,更杀了司农寺少卿的儿子。 这样的事情,是对面坐着那个年轻人能做出来的。 只是朱裕欣,如何也不会想到,许天衣要杀不只有司农寺少卿的儿子,还有那位司农寺少卿。 “今夜孙平第会死。” “嗯?”朱裕欣明眸不禁睁大,像是要看清楚许天衣是不是在开玩笑。 那双眼眸黑邃平淡,他是认真的! “伱别乱来啊,孙忠旭及那些为恶的下人,死有余辜,孙平第也确实该死,可他是从三品朝廷大员,你杀了他,事情就大了!” “去承天建吧。” 许天衣闭上眼,他要找个显眼的地方待着。 不只是他,还有鸾计、李而、扈三娘以及那口绿漆大黑棺材,都要老老实实待在拾阶小院。 朱裕欣定定望着许天衣,最后银牙一咬,对马车外的绿袍儿说道:“去我府上。” 许天衣睁开一丝眼帘。 朱裕欣淡淡说道:“别乱想,我那郡主府平日自己都少住,所以被朱眼抓住机会安插进了人。” “被朱眼的人报上去你待在郡主府,总真实过于你这位承天建左侍待在承天建。” 许天衣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睛。 “这一夜过去,我明日就等着天子赐婚了。” 朱裕欣掀开帘子就喊:“去承天建!” 第124章 青十字的合作 夜深的府邸,异常凄凉幽冷。 司农寺少卿府,前两天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屠杀,五十多条人命,府中人死了大半。 现如今就算新添了一些下人,依旧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没有一点热闹气。 尤其是入夜,下人们几乎不敢出屋,一些丫鬟值夜怕得要死,总觉得有什么鬼东西在周围,好几次都有人梨花带雨哭了出来。 然后,这些哭出声的丫鬟,就被丧子暴怒的老爷,命令拖走杖打,后院深井里不知道又添了多少具女尸。 此时的主房,除了少卿孙平第,还有一名精瘦男子,以及一具被捅穿后心失去生命的下人尸体。 “堂主命令我在这里守着,看来果然有人要大人性命。”朱眼谍子身份的男子,擦拭手中短刀。 “许天衣!”孙平第怒道。 “没错,这刚招进来的下人,我们早就盯上了,是尾谢部的一次性暗子。不过大人放心,就算再有尾谢部的谍子,我一样让其有来无回。”精瘦男子言语中充满了自信。 “朱眼京都九大堂口,你是第几堂口的人?” “第八堂。”男子说道,“堂八大人对少卿大人是仰慕已久,觉得少卿大人只要忍此一时,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许天衣杀了我唯一的儿子,你也看到了,今晚派人来取我性命,这是要斩草除根,我如何能忍?!”孙平第说道。 男子目光微冷,言语中有了威胁的话语:“少卿大人,这不只是堂八大人的意思,还是副筒大人亲口说的。” “副筒大人?”孙平第一惊。 “现在少卿大人应该明白自己的重要性了吧,副筒大人很看重少卿大人,只要少卿大人懂得分寸进退,日后官途有副筒大人帮忙,必当是一帆风顺。” 孙平第眼神挣扎。 受到家族观念影响,他对香火传承分外看重,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自己还算盛年,为了官途再要个儿子,也能压下丧子之痛。 可问题在于,他那方面很不行啊,不然也不会生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后,就再没有其他子嗣了。 不是他不想要,是一直要不上啊。 所以,丧子之痛,几乎让他疯狂! 朱眼谍子的男子,看到对方迟迟没有答应,就放出最后的狠话了。 “实不相瞒,少卿大人,今晚之事你答应最好,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我这把刀子会扎进你的心口,明日就会传出你与刺杀你的刺客同归于尽的消息。” 望着那把寒芒短刀,孙平第心头一紧,知道自己是别无选择了。 就在孙平第要开口答应时,只见精瘦男子的脖子忽然弯出夸张的弧度,然后脸上出现痛苦扭曲的表情,就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精瘦男子的倒地,也露出了身后那位气质优雅的男子。 手刀结果了朱眼谍子的年轻男子,笑看着孙平第:“少卿大人,丧子之痛都能忍下,非常人所及啊。只是杀子之仇都不报的话,他日九泉之下,少卿大人还有脸去见那列祖列宗吗?” 孙平第警惕万分:“伱是谁!” “忘记自我介绍了。”男子有礼一笑,“在下剪雨支副首领,青十字。” 谁能想到,这位剪雨支二把手,居然胆大到躲过了朱眼副筒的追击后,仍然停留在京都之中。 听了男子的介绍后,孙平第惊惧出声:“大沉余孽!” 男子仍是面带微笑,语气却是冷了许多:“少卿大人这样说,可是对我很不友好了。我青十字,仰慕大人盛名,特来结交,难道就这般不受待见?” 孙平第也知道一着急说错话了:“不敢不敢,十字先生请坐。” 青十字优雅入座,孙平第坚持着坐到椅子上,双腿才彻底软下来。 “少卿大人,杀子之仇不想报了?” “当然想报,我孙平第就那么一个儿子,就这样白白丢掉性命,如此深仇大恨,我孙平第岂能不报?”这位司农寺少卿愤恨道。 可紧跟着,孙平第脸上就出现了一抹颓然之色。 “十字先生也看到了,若不是有朱眼谍子,我现在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天子偏袒那畜生,那畜生手上还有丘南国尾谢部的力量可以动用,报仇,如何报仇啊?” 青十字一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想做,就不会缺少办法。我今晚冒险前来,不就是为少卿大人提供解决办法来了?” 孙平第愕然,随即道:“还请先生明示。” 说这话时,这位司农寺少卿,心中已经起了戒备之心。 要知道,对方可是亡国余孽,岂会如此好心? 必有阴谋! “那位消灾先生,在丘南国帮着原四王子赫连东方,打败了二王子赫连平定,助赫连东方成为新的国主,不但如此,更亲手杀了赫连平定。”青十字说道。 “赫连平定残存的那些死忠都记恨死许天衣了,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若是在西域,这些人或许能对许天衣造成威胁,但这里是中原,大承京都,那些所谓的死忠,能来多少人?杀不了许天衣的。”孙平第还算冷静地分析。 “确实,来这里的人杀不死许天衣,但他们只是顺带的力量。”青十字早有准备地说道。 “前段时间的水陆法会,少卿大人知道的应该不多。在那场佛门仪式上,出现了一個从西域远道而来的汉子,叫做碑嵝,是位一品高手。赫连平定是他的恩人,他所来就是要取走许天衣的性命。” “许天衣如今可是活得好好的。”孙平第眼神阴郁。 一品高手?如果那一品高手能杀了许天衣,他儿子现在还会死? “这里是大承京都,那位一品高手实力不差,奈何做法过于明目张胆了,最终死在了你们大承的高手手里。”青十字说道。 “死了?”孙平第心中有气。 一个死人,你与我这些何用? “碑嵝是死了,可他还有一个师傅,那个人啊,一生无子,就碑嵝这么一个徒弟,早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了。”青十字笑道。 “碑嵝身死的消息,我已经传信与他,他也答应了,只要能安排他进京,那位消灾先生,他必杀之。” 孙平第目露怀疑之色:“他徒弟是一品,没有杀死许天衣,再来个一品的师傅,就能杀了?” “有赫连平定那些死忠,还有我剪雨支也会帮大人出力,人手方面不必担心,至于碑嵝那位一品的师傅,他徒弟是一品一层境,而他是……” 青十字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一品二层。” 第125章 无人料定天下事 举止优雅的年轻男子准备离开,孙平第与这位剪雨支二把手达成了合作。 当孙平第打开门时,比屋子更浓郁几分的血腥味飘了进来。 孙平第本能不安。 “是我的人,帮大人把府里其他朱眼谍子杀干净。”青十字笑道,“大人可把这些事情推给尾谢部,我保证朱眼查不到剪雨支身上。” 孙平第沉声说道:“我只要许天衣死。” “自然。” 孙平第望着年轻男子离去的背影,目光逐渐凝练。 他答应了青十字,只要对方能替他报仇,杀了许天衣,他就会帮剪雨支做三件事。 许天衣,杀子之仇,我孙平第不报,誓不为人! 孙平第喊来了大管家王熙,处理府上尸体,又深夜叫来几名亲信,以他司农寺少卿的职务之便,着手安排赫连平定那些死忠以及那位一品高手进城的事宜。 溪鲤郡主府。 在这座不算大但却颇为雅致的府邸住了一夜,许天衣睡得还算安心。 昨日最后的结果,还是来了这郡主府。 实在是许天衣想睡个安慰觉,毕竟这段时间太累了。 水陆法会后走了承天建、右侍府、长公主府、练气监等地方,又连续几天熬夜看建筑图纸,精神消耗颇大。 承天建那边有朱苡沫、沈曼曼,指定睡不到现在这个点儿,还是郡主府好,足够僻静。 许天衣看了眼太阳,一觉到了着正午时分。 看着从侧楼走出来的许天衣,早早就等在这里的绿袍儿,立马与他说道:“郡主在大殿等你。” “先去吃饭。”许天衣一边走一边说。 绿袍儿停下脚步:“郡主在大殿等许大人!” “我知道。”许天衣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先去吃饭。” 最后在膳房中,朱裕欣找到了吃饭的许天衣,手艺不错的厨子,刚把菜炒出锅,许天衣就直接端到一边吃,连上菜的时间都省去了。 “我找你有事。”朱裕欣凝眉说道。 “还是平头老百姓看得透彻,什么事都没有填饱肚子重要。”许天衣头也不抬地吃饭。 “非要把我睡觉的地方安排在最远最偏的地方,就怕朱眼的人误会了禀告给皇帝?知道害我多走了多少路么。” 朱裕欣翻了个白眼:“不是你自己找的?” “说吧,什么事。” 绿袍儿挥挥手,示意厨子和其他下人都出去,随后,朱裕欣把一张纸放到许天衣面前。 “孙平第没有死。” 许天衣噢了一声。 朱裕欣蔑视地看着他:“别告诉我说,你什么都知道,是你特意安排的,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 一旁的绿袍儿深深点头。 对,鬼都不信! 许天衣很坦白地说道:“我不知道,也不是我安排的,你都不觉得我会放过他,我自己更找不到放过他的理由。” 看着这個家伙如此直爽承认,朱裕欣反倒起了怀疑。 似是想到了什么,这位穿了身淡青郁枝裙的年轻郡主,后退两步,狐疑看着许天衣:“伱不会根本没派人去刺杀,只是为了引我说出来我府上住吧。” 许天衣眉毛一挑,没想到这漂亮妞儿的脑动如此之大。 放下筷子,他笑了一声:“第一,你够自恋的,第二……” “被你说对了,我想进你茶斋住你闺房的,结果你说来你府上,简直是意外之喜,朱顼不给我赐婚也说不过去了吧。” “去死吧。”朱裕欣白了他一眼,抓起纸随手扔进火里。 许天衣既然这样说了,她岂不知自己猜错了。 “看吧,不是所有事情都在你预料之中。”她打击道。 许天衣没有反驳:“没错,没有人能预料、能掌控所有事情,我不行,天子不行。” 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天上仙人,也不行。 许天衣抓过一个白面膜到朱裕欣面前,晃了晃说道:“但事在人为,只要你去做,你就能掌握大多数事情,总体情况对你来说,就是可控的。” 无人料定天下事! 事在人为! 许天衣看了看透过指缝露出的白面膜,眼珠一转,又朝朱裕欣的胸脯上盯去:“像不像某对什么东西,温热且圆,柔软且……” “滚!” 不等许天衣说完,朱裕欣就大骂这个流氓。 绿袍儿眼中含怒。 登徒子! 许天衣在朱裕欣怒目注视下,咬了一口被捏变形的馒头:“孙平第没有死,无非是派去的人被杀了,这次不成,就下次。不过既然朱顼让朱眼暂时护着他,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就让他再多活几天。” 傍晚时分,许天衣回了拾阶小院。 孙平第那边儿既然没有死,他也就暂时没有待在郡主府的必要了。 主房内,许天衣将一张图纸交给鸾计:“一式三份,交由工部、承天建和练气监的平和,上面标注了他们负责的区域,让他们完善构思设计,做出一张详细图纸交给我。” 鸾计拿了图纸,立即着手安排。 连着两天,都没有看到李而的身影,直到第三天早上,才在院子里看到了趴在石桌上打盹儿的少女。 陈桥强抢民女的事,被曝光了。 对方盯上了一户人家的小女儿,强行玩弄了那名女子,事后更拿一家四口性命相威胁,最终那名女子不堪受辱,跳江自尽。 此事一经曝光,顿时在京都引起轩然大波,因为传播的消息有头有尾,是以就算官府方面想压也压不住。 最终,京都官府迫于无奈,只能出面,将陈桥从太府寺少卿府带走审问。 虽然一番审问后,以证据不足将人放走,但经此一闹,陈桥在京都算是成为了人人背后暗骂的纨绔子弟。 而陈桥的父亲,太府寺少卿陈思考,更是很长一段时间在朝堂和百官面前抬不起头,每每回到家,就是对着自己儿子一顿暴打。 这天一早,许天衣走出主房,过了走廊。 直到门前,才突然想起已经没有葱油泼面可以吃了,他放下要推门的手,转身打算喊李而去买早点,却发现少女正巧站在身后。 “去买些早点儿,鸾计最近比较忙。” “为什么不让我把陈桥强抢民女的证据给官府?”少女问道。 许天衣皱起眉。 第126章 出摊 许天衣本不想与李而解释。 可看好少女明显几天没有睡好的颓靡样子,也就没有出言训斥。 “陈桥只是想为难那爷孙俩,并没有杀人的想法,惩戒一下就够了。孙忠旭杀了墨齐仁,我要他性命,孙平第是他老子,本身也是贪官,我斩草除根。你要分清楚,这是两码事。” 他淡淡解释一句,从少女身边走过,没有泼面吃的他,要回房间。 “可陈桥也害死人了,欺辱民女,害得人家女儿跳江自尽!”少女扭头冲那个背影喊道。 许天衣的身影站定,但没有回头:“不要把江湖意气拿到这里,京都是庙堂,不是只要有嫉恶如仇的性情,就能做到除恶务尽的。” “事关银行的发展,户部、司农寺都得罪了,太府寺那边就暂时不能动,一切以大局为重。所以我提醒你,不但你不准对陈桥动手,也不准其他谍子动手。” 少女怒道:“为了你的大局,你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丢了吗!” 许天衣回头,眼神冷漠:“我说了,不准动手!为了大局,我可以杀任何人,不要觉得我是什么好人!如果你自己找死,就算李玄衣在这里,我一样……杀了伱!” 说完,许天衣回房去了。 李而怔怔站在原地,眼神充满了不知所措。 她是江湖人,小小年纪杀了很多人,可她知道,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死,死在她手中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 就算别人认为她是魔教之人,是动不动就杀人的小疯子,她一样不在乎,她对别人的看法从来都是不管不顾,就是杀人,只有杀人。 可今日,忽然有个人站在她面前,让她不能杀人,也告诉她杀不尽天下坏人,她茫然了。 那个抱着要将天下坏人杀尽杀绝的想法,从小就跟着师傅吃苦习武的小草莽身影,一瞬间在少女心中动摇了。 一個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昨天与我说,暂时不搬了,还住在小院里。” 李而扭头看向那半遮面的妇人。 “我不知道原因,不过应该是为了那个没了爷爷的小丫头吧。”说完,扈三娘驼着背,转身回了东厢房中。 李而一双茫然的眼睛,渐渐有了点明亮。 又是看了一眼主房,少女出门去买早点儿了。 回到房间的许天衣,觉得接下来几天少女都不会搭理自己了,或许能听话做事,但绝对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 然而,才刚坐下一会儿,房门就被推开,少女兴冲冲跑进来。 “吃面!” “嗯?”许天衣疑惑看她。 “那小丫头出摊了!就在外面,还是那个摊子!她在做面!”李而激动不已地说道。 许天衣瞧了她一眼,不像是骗她的样子,也不认为少女会拿这样的事报复他。 “我才懒得骗你!”李而气呼呼说道。 许天衣怀着半信半疑的目光又走出房间,来到门口,看到了歇业好几天的面摊确实重新出摊了,还有着不少人。 一个熟悉的小小的身影,站在锅前忙碌着。 “走吧,吃面,叫上扈三娘。” 许天衣说完就朝面摊走去,却被李而突然拉住,他扭头看向少女。 李而神色略有尴尬,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就不去了,那小丫头看见我,我怕她会不开心。” 许天衣笑了一声:“怎么?这个时候又菩萨心肠了?” “我还是过几天再去吃吧,我去喊扈三娘,你帮我把之前吃的面钱还上,我一定还给你!”少女从怀里摸出纸条,塞给许天衣。 许天衣挑挑眉,随手把纸条揣进口袋,却没有答应她:“欠人家的,自己去还。” 说完,他就不再理会少女,朝面摊走去。 面摊前,小小的身影站在锅前,略显生涩的手法,忙碌下着面条。 大多数吃面的客人都是邻里街坊,显然墨齐仁在时,在这条街上的为人极其不错,大家都来捧小女孩的场。 摆正的桌子都坐满了客人,后来的客人就去角落里搬还堆叠着的几张桌子。 “吃个面,都要自己搬桌子,这样的生意可做不长久。” 人多但不吵的面摊,许天衣的刺耳话语,很轻松被大部分人捕捉到,不少人都下意识皱起了眉。 一位离着许天衣比较近的大婶儿,小声对许天衣说道:“公子,人家一个小孩子,爷爷刚走了,您就不要刁难了。” 许天衣看向她:“我说的难道不对?” “对是对,不过大家都是邻里街坊,就互相照应一下嘛。”说话的是胡子拉碴的中老年男人,烧饼店小老板。 他继续说道:“公子你虽然口毒,但我老侯有一双慧眼,看不错人,公子心地是极好的。” “寒心那小丫头,一大清早儿就来摆桌子了,只是没有想到街坊们会来这么多人,面都做不完,桌子哪里还来得及摆?” “搬张桌子又废不了多大的力气,公子你等着,老侯我去给你搬!” 说着,已经吃上面条的老侯,放下筷子,就去给许天衣搬桌子去了。 许天衣在这空当儿,来到灶台小棚前。 一个胖乎乎小身影端着一碗面,从让开的人群中冲出,去到一张桌前给客人送上面条。 许天衣看清了,是老侯的儿子,烧饼店的小掌柜,侯富贵。 小胖娃子与卧蚕眉小女孩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来了这里就一直帮着小女孩给客人端面。 不过侯富贵平常少有干活儿,力气不如小女孩,体型又胖,跑几趟就累得气喘吁吁,端面的速度慢了下来。 不少街坊兴许是觉得把富贵儿累得不富贵了,老侯就该找上门来跟他们拼命了,就自发地来小棚端面了。 许天衣站在灶台侧面,看着小女孩忙得满头大汗,卧蚕眉下的大眼睛全神贯注盯着锅里的面条。 许天衣出声说道:“今天生意可够好的。” 看到许天衣,墨寒心小脸上顿时有了笑容:“先生!” 许天衣看着灶台上的小锅:“换这么一口小锅,做得可就慢了。” “爷爷的锅颠不动,只能换一口小的。爷爷说了,不颠锅面条受热不均匀,味道做不好的。”能再见到这位年轻先生,墨寒心感到很开心。 “倒是把你爷爷的话都记得很清楚。”许天衣点了下头,“行吧,那我就等等,你可要抓紧做了,被让我等着急了。” “好嘞!” 许天衣瞥了眼小女孩踩着的小板凳,说了句:“三碗。” “好!” 第127章 工部的绊子 热腾腾的面做好了,许天衣将六枚铜板放到灶台上。 “先生,多了,三文钱就够。”又下了面条的卧蚕眉小女孩说道。 “嗯?不是两文钱一碗?” “我没有爷爷做的面好吃,做得也慢,大家还要自己搬桌子端面,所以一文钱一碗。”墨寒心笑着说道。 许天衣点点头,没有去拿铜板:“就当提前预支了。” 他没有再提第一碗面钱的事,让小丫头经常想这些往事,难免就会多想到爷爷。 杀孙忠旭不是为了还账,更不是为了给小女孩报仇,不然小女孩早就已经知道仇人已死的消息了,不会现在还蒙在鼓里。 硬要说点原因,就当是他与这爷孙俩的一点交情吧,所以孙忠旭打死墨齐仁,在他看来该杀,于是就杀了。 富贵儿帮忙,三碗面放到了老侯搬来的一张桌子前,哪怕桌子能同时坐下四人,但扈三娘坐在那里,阴冷气息也足够把其他客人吓得不敢靠近。 许天衣把一碗面放到扈三娘面前,后者没有去看小院门口那探头探脑的少女,直接问许天衣:“你刚才那样冲击她的心境,不怕她心境崩了?” 许天衣抽出一双筷子:“她现在连二品都不是,心境已经快要趋于圆满,这不是好事,走火入魔是会死人的。” “你是想让她走破镜重圆的路?”扈三娘惊讶。 “不至于,她还到不了要走那样危险路数的地步,毕竟心境还没有圆满嘛。”许天衣说道。 “她现在的心境出现残缺,成了二品之后,心境想要圆满很容易,所以走一境之前,少有人会比她还能一帆风顺。” 许天衣吃了一口面,觉得味道是差了些,不过只是在于面的劲道和韧性上。 扈三娘不由好奇,问道:“她的心境追求是什么?” 如此年轻,尚未成就二品,不但先有了无数二品高手求而不得的心境,更是心境趋于圆满,如此天赋,当真是举世罕见。 饶是她扈三娘这位江湖武林中的高高手,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习武天才。 许天衣沉吟了一会儿,也没有给出答案。 扈三娘猜测道:“嫉恶如仇?” 许天衣摇摇头,看向这今日明显话多了一些的老妇人:“不会这么简单,我觉得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隔着二品摸到了一品的门槛。” “更不知道她自己这心境追求,大到什么夸张地步。” 扈三娘等着他的下文,许天衣却是摊摊手:“没有了啊,我也猜不到她什么心境追求,等她成就悟入境,自然就清楚了。” 扈三娘点点头,拿起筷子吃面,却又忽然一怔。 她这位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背棺人,居然会问一个连二品都不是的读书人这些事情? 许天衣招了下手,一个人影,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从小院那边坐到了桌子前。 少女低头吃面不说话。 等所有客人吃上面,小女孩也不闲着,开始端回离桌客人的碗,只有间隙里抽着空,坐在小板凳上休息。 等所有客人吃完后,她还要洗碗擦桌子,有一大堆活儿要干。 不过坐在小板凳上休息时,数着一个個铜板,墨寒心就很开心,觉得自己帮着爷爷把面摊继续开下去了,没有很坏了爷爷的手艺。 墨寒心盘算着中午客人少一些,活儿不是特别多,就可以多休息一会儿,等休息好了,有了力气,就多准备一些面。 晚上人多,先生又经常回来得晚,小女孩这样想着。 看到许天衣吃碗面跟她打了个招呼,墨寒心从小板凳站起来,冲年轻先生开心地挥挥手。 之后的几天里,京都也没有一时是安宁的。 纸终是包不住火,许天衣只身登府,杀死司农寺少卿儿子及五十多名府上下人的事,很快在众多官员之间流传开来。 不用说,也是那位孙少卿做的手脚。 不然连当今圣上都亲自处理过这件事了,其他一些知情官员又如何会乱嚼舌根? 一位少卿的儿子,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皇宫那边也知道这件事早晚是要传开的。 再加上孙平第这分明是要把许天衣架在一张张人嘴上面烤的行为,不算过分过火,只要换位思考都能理解。 于是皇宫那边也就默许了孙平第这些小动作。 至于许天衣,就更不在乎了,这样的事情传出来,是让他在朝堂上难得人心,可同样人人都对他敬畏几分,就少有人敢再招惹他了。 可少有人敢招惹,不代表所有人都事事顺着他。 最近这几天,承天建和练气监那边,都有银行设计图纸的样稿送来,已经找许天衣修改了多次,就快敲定了。 可负责图纸大部分区域的工部那边,自始至终都没有派人送来过一份样稿。 鸾计与许天衣提过三次了,许天衣都只是听了,没有任何动作。 这位尾谢五部部长,估摸着工部那边是要被盯上了,不禁生出幸灾乐祸的心态。 先生越是不关心,越说明了事情最后出现问题的后果越严重,就是不知道那工部尚书、侍郎能不能承受得起了。 对于工部使的绊子,许天衣一点也不意外。 工部尚书尹康,是继户部尚书安连采之后,郎太师最大的拥趸,也是郎亭派系最大的代表人物之一。 户部管钱、工部管人,这两大部门几乎钳制了大承所有建造建设。 银行的建造,可以说需要用到这两部的地方最多,而恰好就是,许天衣把这两大部门的尚书,都给得罪了。 户部尚书安连采那边不去说,对方早就看许天衣不顺眼了,欲除之而后快。 至于这位工部尚书,八成是与安连采沆瀣一气,也对许天衣展开了刁难。 你许天衣不是好杀人,难不成我给你拖延点时间,你就要拿刀砍我? 离开不多久的鸾计,又折身回来,敲响了许天衣的门。 “先生,有客人到了。” “谁?” “尚书省,右仆射,李又廷。” 听到这个名字,许天衣微微惊讶,放下了手中的《楞严咒》。 “解决办法的人,这不就来了?” 第128章 李又廷的拉拢与质疑 房间之中,坐有两人。 容貌清俊的年轻人,与一位头发蓬松灰白的老人。 对方不说话,许天衣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目光扫视完房间简单质朴的陈设,李又廷的目光重新回到许天衣的身上:“看来许大人喜欢安静,挑选了这样一静雅的院落。” “实不相瞒,李大人,这座宅院就是孙平第之子,孙忠旭名下的,至于是被合规合法买卖过去的,又或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就不得而知了。” 面对许天衣直接的话语,李又廷也没有弯弯绕绕,一笑道:“孙忠旭目无法纪,落得如今的下场,算是罪有应得,但孙平第的事,陛下不是说了与许大人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嘛。” “哦?是嘛。如果一笔勾销了,最近这些风声还会有?”许天衣摇摇头,“我倒不在乎孙平第这些手段,他只要不再招惹我,未必不能活得久一些。” 李又廷目光微微一眯。 活得久一些,意思就是…… 早晚得死? 见李又廷不说话,许天衣直言道:“我暂时与李大人没有利益冲突,也对派系之争没有什么想法,不打算掺合。” “如果李大人是为了孙平第这位崔舍派系之人来的,可以请回了。要是还有其他事情,我想我乐意听一听。” 李又廷抬眼看看许天衣:“派系什么的,都是一些官员之间的玩笑话,不过中书令对大人非常看重,这倒是真的。” 许天衣不回应。 “许大人当真觉得郎太师的亭子更好一些?”李又廷问道。 对于这几乎摆到明面上的试探,许天衣只给了一句话:“我只做我的事,如果顺带帮了什么人,我不关心,要是顺带得罪了什么人,我也不在乎。” 李又廷点点头。 这样的答案不是很满意,但在他意料之中,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不过,他一位正一品尚书右仆射,既然从青龙大街亲自来到这小地方,自然是不打算如此轻易就放弃的。 “孙平第之事暂不去提,与许大人相比,他这位司农寺少卿,无足轻重,何况触犯大承律法,不管谁是他的背景,如今也都当不成他的背景了。” 听了李又廷这般直白话语,许天衣倒是微微感到意外。 这已经不亚于直接明着说他许天衣比孙平第的分量重,只要他许天衣进崔舍,那么孙平第就不会再有人保。 只是,李又廷现在不了解许天衣的性子。 如果长公主朱苡沫在,听到这里就已经知道,两人不会有相谈甚欢的可能了。 这样具有衡量性质的交易,在许天衣看来就是威胁,面对威胁,这个家伙从来都是把脖子主动伸出来让人砍的。 不过在你砍之前,要想好自己能不能承受住对方疯子一样的反扑。 果然,听了李又廷的话,许天衣就没有了兴趣,也不再卖什么关子。 “工部在银行的设计图纸上拖延时间,李大人看来是知道了,此次前来想必是有什么好的办法,许某洗耳恭听。” 李又廷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许天衣直接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 “工部有怠慢公务?如此何须什么办法,许大人自可在早朝上或直接面圣,参工部一本。”这位头发灰白的老人说道。 “告状不是我的性格,而且那尹康既然这么做了,难不成还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许天衣说道。 李又廷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将作监那边儿好像还压了工部一堆犀象宝贝和精美器皿,如果许大人实在觉得没有必要面圣,我与将作监的常大监关系不错,可以由他出面与工部那边磋商一下。” 许天衣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看着对方。 “许大人觉得不合适?” 许天衣放下水杯:“不是不合适,我只是在想,郎亭派系的人必定将李大人亲自来我这里的事,报给了工部甚至是郎太师那边,那么我再接受李大人这份人情,会不会对大人有影响?” 人老成精的李又廷,一笑道:“许大人是怕对自己有影响吧。” 许天衣呵呵一笑:“怕倒是不怕的,只是被这样强行拉拢到一方阵营,总归是不舒服得很。我许天衣如果甘心就这样被人轻易算计了,以后与李大人再打交道,李大人都会得三思而后行,提防再提防了吧?” “许大人把我的好意是当作强行拉拢?”李又廷喝了口茶水,笑道,“我倒觉得这未尝不是在保护许大人,难道许大人敢说马氏钱庄的事情与你毫无干系?” “现在外面的流言蜚语,不比九头江的江水少,保不齐信的人多了,陛下那边儿就有所顾忌。” 许天衣没有明说,而是转移了话题:“将作监常大监与李大人关系不错,那么李大人对常大监的儿子,常尤微,应该也比较熟悉吧?” 李又廷不明白许天衣的话题为何转得如此突兀,还是点点头。 “常大监浸润朝局多年,贵公子深得其真传,大监在左侍府见不到我人,那位常公子倒是有手段,打听到了通景街,前不久就让人送东西过来了。”许天衣说道。 李又廷微微皱眉。 通景街外,派系之间眼线众多,还有皇宫那边盯着,如此做法实在是愚蠢。 “好在东西是悄悄送来的,动静不大,也都是用了普通包装,只是用马草盖着,李大人觉不觉得有点多此一举了?”许天衣笑道。 他这拾阶小院就一架马车,需要那么两整车马草吗? “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会与常大监说,让其多关心关心儿子的,忙于朝政,也不能疏忽了子嗣的成长教育。”李又廷说道。 事到如今,他岂不知许天衣说这些话何意,不是他许天衣没有办法,用点特殊手段,他一样能“请”动那位常大监。 接下来两人的谈话,就和气许多了,与庙堂朝政再无半点儿关系。 李又廷跟许天衣聊了很多西域以及丘南国的事情,从故友到风土人情,再到丘南国的一些民俗趣事,什么都有。 对此,但凡是李又廷提出的问题,许天衣多是对答如流。 如此,李又廷对这位自西域而来的消灾先生,再无半点怀疑。 第129章 不许心疼铜板 羽欣茶斋。 “李又廷找你做什么?”白青两色袍服的朱裕欣,好奇问道。 “工部在银行图纸上使绊子,自然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许天衣喝了口紫荆茶。 朱裕欣稍微一想便是明白了那位尚书右仆射的用意:“拉拢你去崔舍派系?” 许天衣嗯了一声。 “那日早朝你踢了鸿胪寺赵少卿,中书令不是帮你说话了?被大承第一文官看重,你真的不考虑不考虑?”朱裕欣明眸中带着玩味的笑意。 “崔服龙,我目前是看不透,不过这位李又廷,摆明了是想让临江钱庄走在银行后面,如果只是想把马氏钱庄甩在屁股后面,也就算了,分明就是想从银行中分一大杯羹。”许天衣自顾自低头喝着茶。 “看来你与那位尚书右仆射是没有谈拢了。”朱裕欣说道。 许天衣抬头一笑:“何止没谈拢,准确是谈崩了。” 刚端过一杯茶的纤纤玉手,停在了空中,朱裕欣明眸看着他:“伱还觉得高兴?” 许天衣似笑非笑:“李又廷要是来了跟我快人快语,我兴许也不会跟他藏着掖着,可非要来这一套让人不舒服的……上贼船也分盛情相邀与逼迫两种方式不对吗?” 朱裕欣白了他一眼:“你压根儿又不打算上船。” “所以啊,他直爽一点,我就跟他明说了。什么将作监,我如果需要用这些弯弯绕绕的手段,还会等到他李又廷来找我?” 朱裕欣哼道:“不这样做,你就有办法?要我说,你还是进宫告状吧,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稍微舔一下,正常。” “嗯?”许天衣抬头看她。 朱裕欣噙着耐人寻味的笑容:“不是你说的,狗喜欢墙角撒尿,狗也喜欢摇尾巴舔人么。” 许天衣不说哈,只是盯着她上下打量,最后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朱裕欣顿时被盯得毛骨悚然,警惕地注视着他:“我警告你,这里可是我的地方儿!” 许天衣没好气地撇撇嘴,伸了个懒腰:“你的地方儿怎么了?是胸脯我没瞧过,还是床我没躺过啊?” “你!” 许天衣拍拍手上的糕点屑:“行了,吃饱喝足走了。” “给你留的那些纸,上面内容这几天消化消化。另外啊,别到处乱跑,就在茶斋老实待着,过两天与我走一趟工部、户部。” “去哪儿?工部、户部?”朱裕欣愕然,“你有办法说服他们了?” “说服?”许天衣回头,冲她咧嘴一笑,“老子把他们打服还差不多!” 一想到这家伙的行事风格,朱裕欣就立马要拒绝。 跟着他去,绝对没好事,搞不好自己就是顶包的! “工部不是拖延时间么,反正施工也是要找他们要人的,先去找他们,然后再去找户部要银子。”没说完的许天衣,瞧见朱裕欣要说话,笑呵呵地搓起双手来。 朱裕欣老实闭嘴,甚至觉得还不安全,后退几步,做好了随时喊绿袍儿的准备。 许天衣满意笑笑,打开门,在绿袍儿不善目光注视下,背负着双手离开。 等许天衣走后,绿袍儿走入房间。 朱裕欣站在桌前,手里拿着许天衣留下的一叠纸,除了银行一部分设计图纸的样稿,还有就是银行的部门划分、人员拟定等。 在银行建造完成,顺利开业以后,这些东西可能会是一堆废纸,但现在,绝对是最重要的机密。 银行的图纸样稿、部门划分不用多说,人员拟定一事,但凡谁能拿到这第一手的信息资料,有心之人就能占得最大的先机。 朱裕欣把这叠纸给绿袍儿:“拓上十份,着手安排人吧,到时候能安插进多少就看运气了。” “是。” 通景街。 从羽欣茶斋回来的许天衣,看到了小院门口站着的小小身影,对方抬起手要敲门,一会儿手又缩回来,一连犹豫了几次。 墨寒心犯难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来,总觉得不与年轻先生说一声不好,可又怕见不到先生,更多失望。 “我说,我家的门又没镶金子,你还怕给敲坏了?” 一个揶揄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卧蚕眉小女孩顿时开心地回头:“先生!” 许天衣瞧瞧小丫头,本就瘦弱的身子因为最近的忙碌,又缩了一圈:“你得多吃些饭啊,不然连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那样我可听不见。” 听着年轻先生的玩笑,小丫头眉开眼笑:“不会的,我现在吃得可多了,都能吃一整碗面条了!” 许天衣努嘴又挑眉,没回应什么,问她道:“刚才我看你犹犹豫豫的,有什么事嘛,说吧。” 既然看见了先生,墨寒心就不再扭捏。 “是这样的,前夜儿梦到爷爷了。”小丫头心情有些低落,“我不想爷爷的手艺没了,先生也好吃,就想着把面摊开下去,虽然可能生意不如以前好,但坚持下去,慢慢总能好起来的。” 许天衣点头:“嗯,是挺有想法的。” “不过我梦见爷爷,爷爷不想我再他一样开面摊了,不想我再待在这里,爷爷说让我离开通景街,离开京都,找一個小点但也好点的地方。”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对,小女孩连忙摇手。 “我爷爷不是说通景街不好,通景街的街坊们还有先生,都是顶好顶好的人。” 许天衣没有表情:“我没说什么,你继续说下去。” “爷爷之前有告诉我,祖上其实是太平州安阳县人,后来入朝为官,才定居在了正安城。正好邻居家宋大爷,过段时间要替大妈去太平州走一趟远亲,会顺带着我。”墨寒心说道。 许天衣挑眉:“所以你是来告别的。” “嗯啊,也是要还先生铜板。”小丫头上前,把三枚铜板放到许天衣手里,“没法再给先生做面条吃了,以后先生要是去太平州,一定记得去看寒心!寒心请先生吃好吃的!” 许天衣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噢了一声。 “那先生,我先走了。”说着,小丫头没来由冲许天衣鞠了一躬,“谢谢先生!” 许天衣不禁皱起眉头:“你知道了?” 没有直起身子的小丫头,突然有些哽咽,但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我听宋大爷说,那个害了爷爷的坏人死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总觉得会与先生有关。寒心,谢谢先生!” 说完的小丫头,扭头就跑开了。 不想让先生看到自己哭的小身影,一边跑一边朝身后摇手:“先生,再见!” 许天衣握住铜板,大声冲那小身影喊了一句:“喂,记着你的话,我去了太平州,你可要请吃好吃的!我这人胃口大,到时候不许心疼铜板!” 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卧蚕眉小女孩,满脸泪水,笑得开心。 “记住了先生!” 第130章 寒心被掳 李而少有地看到许天衣心不在焉。 但这段时间,她与许天衣说话极少,才不去关心这个很讨人厌的家伙。 吃饭的时辰,李而一个人在院里,一边嘟囔“面摊今天没出摊”,一边咬着从其他摊位买来的火烧,最后不忘添一句“那小丫头在家偷懒呢”。 吃饱以后,生怕屋子里的人没听清,少女又嘟囔了一遍,声音比之前大了一倍,说完才提着两个火烧,回了东厢房。 一手拿着《楞严咒》的许天衣,走出房间时,天已经有点黑了,石桌上放着两個凉了的火烧。 他看看桌上的火烧,又看看东厢房。 既然李而报了小女孩平安,他也就没有再出来,不想倒是险些错过了两个火烧。 估计再晚点儿,以那丫头片子的倔脾气,定会把这俩填肚子的东西给拿走,好好饿他一晚。 “没白给她带茯苓夹饼。”他嘀咕了一句,拿着两个烧饼回房间去了。 东厢房那边,看到许天衣拿着烧饼回房去了,其中一个屋子微开的门缝才合严了。 正安城最近的天气不是很好,又是连着两天的连绵阴雨。 这天傍晚时分,有人敲了拾阶小院的门,是工部的人送来了银行的设计图纸。 将无名书册放到一旁,许天衣看着图纸,顿感意外。 他原以为要亲自去一趟工部,才能将图纸拿回来,如此就顺带着把施工的人也要好,不然指不定又会被工部拖延到猴年马月。 搞定了施工队伍,再去户部要上银子,黎王府改建银行的工作就基本没有问题了。 出乎意料的不是工部派人送来图纸,而是与他谈崩了的李又廷,居然最后还是帮忙了。 他不知道这是那位尚书右仆射去了一趟吏部尚书府后的结果,可见亲自去过水陆法会的温形熏温尚书,对许天衣的评价颇高。 许天衣猜测,其中也未尝没有那位门下侍中的帮忙。 那个老好人,他同样摸不透。 不去想这些,许天衣的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银行图纸上。 不与承天建、炼金术士一脉那般绘制在纸上,工部的设计图纸是质地优良的羊皮纸,这还只是样稿,并非最后的定稿。 期间不知道要改多少次,可见工部的财大气粗。 不得不说论营造工程,还得是工部这样的专业的部门,出自专业的人之手,羊皮纸上绘制的图纸无比精细严谨。 从建造工艺到结构布局,再到风水寓意,都是极为讲究,石刻、木雕、泥塑、彩绘等多种工巧技艺,更是精确到了每一细节。 最让许天衣感到满意的是,设计图纸的那些人,将他送去的设计理念,融入了大半,从而使得图纸上的银行具有古风的同时,又颇具现代视觉效果。 至于为什么没能把他的理念完全融入,许天衣猜测并非那些工程设计师不想,而是不能,做不到。 他提供的这些设计理念,完全是这一世界不具有的,不需要亲眼见就能想象,那些设计大家看到他的设计理念后多么吃惊。 固守的设计思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能消化他的大半理念,许天衣就觉得那些人极为了不起了。 对图纸的处理,直至深夜,许天衣将觉得还需要完善的地方,统统标记出来,等着明日让鸾计拿给工部修改。 兴许是已经熬至半夜,许天衣没有一点倦意。 许天衣盘坐于床上,随着手掌摊开,一朵血红莲花生出。 迄今为止,除了吸收死人魂魄,许天衣没有再找到其他修炼幽冥血莲的办法。 少卿府邸的杀人,许天衣扛下了死人魂魄的负面杂念,原以为吸收了这些死人魂魄的力量,足够支撑幽冥血莲绽放二品,可到现在,血莲仍是没有一点绽放的迹象。 其就像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让许天衣颇为无奈。 可他不能为修炼血莲就平白无故大开杀戒,是魔教教主时尚未毫无缘由地杀人,何况如今的他,早就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的大魔头了。 他是自西域而来的消灾先生,更是如今大承的承天建左侍、大承发展银行行长。 许天衣不是没有想过去刑部那边儿待着,刑部大牢天天都在死人,或者哪里有什么天灾人祸,他可以去“凑个热闹”。 一来手上有更着急的事情处理,不可能一直在刑部大牢里待着,二来并非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其魂魄对幽冥血莲来说,算不得什么好的“养料”。 当然,那位刑部尚书可是一直想找他麻烦,他没必要自己凑上去。 血瞳流转,光晕深邃异常,许天衣的精神意念铺展开来,覆盖了整座拾阶小院。 不出意外,意念感知在东厢房那边儿遭遇了极大阻碍,就仿佛一个远行客抬头,面前突然出现在了一座高不见顶的巍峨大山。 就算非侧重精气神修炼的练气士,也不是巫术修炼者,扈三娘这样的顶尖高手,精神意念依旧庞大无比。 见对方有所察觉,许天衣收回了意念感知。 东厢房中,盘膝坐在黑棺前的半遮面妇人,微微睁开一丝眼帘。 她刚刚明显感知到了一股感知探测,那气息陌生中又带着一点熟悉,正当她打算一探究竟时,气息却突然消失了。 扈三娘看向了主房那边,目露怀疑,若有所思。 天微亮,一夜没有休息的许天衣,走出房间。 昨日下午就从左侍府那边过来的鸾计,住在西厢房的一间屋子,听到主房动静,也是打开了房门。 许天衣将图纸交给鸾计,看了眼阴沉天色,数之不尽的细雨从高空坠下,砸落在院子中。 “将图纸交给工部,与负责人说,最多三天时间,过了我就亲自上门去拿。” 许天衣觉得还是有必要警告对方一下。 “是。” 鸾计把图纸用防水具包好,提了把伞就要出门。 想起来什么的许天衣,忽然说道:“再过几天,就搬去左侍府吧,记得与应龙卫的姜黎知会一声。” 鸾计错愕。 不是前几天刚说了不搬嘛,先生怎么又突然要搬了? 虽然不解,鸾计还是应下。 在走廊下看了会儿雨打枝叶,许天衣打算折返回房间时,有敲门声响起。 好奇什么人这般早又是这样的天气过来,许天衣打开院门,看到是前不久才见过一次的中老年男人,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妙。 邻居老宋神色焦急万分。 “这位……先生,不好了!你救救寒心!寒心那丫头,被人掳走了!” 第131章 青龙大街的围杀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许天衣出门后,莫名大了起来。 宽敞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天空晦暗,显得极高极远,大雨倾盆而下,地面已是如湖泊,起了一层涟漪水面。 墨寒心被陌生人掳走,老宋也是对方有意给许天衣来通风报信的,还点明了要许天衣一人去司农寺少卿府,不然就等着给那小丫头片子收尸。 直觉告诉许天衣,这不是孙平第的手笔。 至少孙平第在见识过他斩草除根的手段后,没有万全准备,是不会明面上跟他拼命。 如此,只有一个原因。 有人在帮孙平第,给了孙平第莫大信心和勇气。 所以,摆在他许天衣面前的,是只要一人前去就会死路一条的地狱之门。 许天衣只身走出了通景街,来到了青龙大街上。 无比宽敞的大街,空无一人时,看起来像是一座巨大空旷的广场,只是如今的广场,被瓢泼大雨所填充,阴冷异常,响动异常。 积水已经高过了鞋底,浸湿鞋子,许天衣手里撑了一把油纸伞,但如此大的雨,伞根本挡不住多少风雨,黑色衣衫被打湿。 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许天衣停下脚步。 在他的感知中,四周已经蛰伏了不下二十股蠢蠢欲动的气息。 也就在许天衣停下的一瞬,大雨中开始出现一个个黑影,或从巷子里闪出来,或是跃在了围墙、屋檐上。 接着微亮的天色,一把把弯刀折射出明晃晃的寒光。 “赫连平定的人。” 仅是扫了一眼,许天衣就确定了埋伏于此的这些人的身份。 原来是西域余孽,给了孙平第报仇雪恨的希望。 一名名蒙面人,透露在外的目光冷漠无情,杀气涌动,充斥在街道上,使得这场大雨无形之中变得更加汹涌澎湃。 油纸伞掉落。 数十名蒙面人目光一紧。 面对围杀,许天衣竟是选择了率先出手,如一缕影子,在大雨之中冲向了正前方的那名蒙面人。 对方眼神一冷,手持环形刀同样冲出。 与此同时,包围许天衣的蒙面人,蜂拥而上,环形刀、弧形刀在手,割破雨幕,杀向许天衣。 一双瞳孔在这时变为了血红之色,许天衣犹如化身九幽地狱的魔鬼。 受到幽晦力量的冲击,正前方的蒙面人双眼一瞬无神,趁此机会,许天衣一只手猛然探出,抓住了对方的脖颈。 咔嚓一声。 手离开脖颈,那名西域余孽仰倒在了大雨之中。 迅猛地解决了一人,许天衣就侧身找上了第二名蒙面人,躲过了对方平切而来的弧形刀,许天衣一手点在了对方的上腹部。 一缕血光没入其体内,又在许天衣掠至对方身后时,从那名蒙面人的脑后飘出,落在了许天衣的手中。 赫然是一朵晶莹剔透的血红莲花。 血红莲花在手心旋转,被许天衣反手一握,随即朝着一名手持环形刀冲来的蒙面人甩去,一道血红光束脱离手掌,飞射出去,击中蒙面人。 瞬息的工夫,就有三名蒙面人倒地死去。 但许天衣面对的,却是更多更多的蒙面人。 一双血瞳照射敌人双眼,许天衣再取走一名蒙面人的性命,隔空打向后方,无形之中产生一股气流,虽然被身后的蒙面人以弧形刀斩开,但苍玄之气还是为许天衣赢得了一瞬时间。 摆脱正前方两把夹击而来的弧形刀,许天衣脚掌碾地,腰部侧出一個弧度,躲开了身后的弧形刀,并顺势给了那名蒙面人一记拳头。 灿金骨骼带来的力量,令许天衣一拳将那名蒙面人的护体内力击碎,冲击力进入腹部,内脏器官被轰碎大半。 拉开一段距离的许天衣微微喘息,身体的剧痛在动手不久后产生,开始冲击他的大脑,那是来自被碑嵝打断尚未完全愈合的骨头。 手臂骨、腿骨的剧痛,使得许天衣的身手受到了影响,不然刚才面对三名蒙面人的攻击也不会逼迫他使用了很不得心应手的苍玄之气。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异变陡然发生,只见无比空旷的街道上,石板地面上有着幽绿光芒生出,一缕缕幽绿气息渗出地面积水,飘升入空中。 许天衣瞳孔一缩。 巫术! 朱雀大街,一座偏僻楼宇。 雅致房间之中,有一名婀娜女子倚窗而立,手绕红丝。 这位齐音线二把手的女子,望着窗外雨幕,轻声感慨:“剪雨支、西域死忠、一品释离境,如今还找来了巫术高手,青十字啊青十字,好大的手笔呢。” 青龙大街上的围杀,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满地升起的幽绿气息,笼罩街道,仿若鬼混游街,俨然成形了一座诡异惊悚的巫术法阵。 浓郁的怨气,在暗中之人的操纵下,避开众多蒙面人,如凄厉可怖的亡魂鬼魄,张牙舞爪地扑向许天衣。 许天衣脸色凝重起来,对方居然有巫术高手坐镇。 如此具有针对性,显然对方此次做了充分的准备。 血红莲花悬浮于身前,许天衣双手合十,血莲消失于双掌之间,一圈血红涟漪,以许天衣为中心向四周荡散开来。 从吞噬死人魂魄来看,幽冥血莲就对这类精神力量,拥有极强的克制作用。 人魂之力铺展开来,所过之处,幽绿气息仿若遇到了天敌,挣扎逃窜,来不及退让的气息都被幽晦力量吞没。 许天衣有点失望,原以为这样的吞噬,能对幽冥血莲有所益处,可惜这不过是敌人的巫术手段,显然无法达到提升血莲力量的效果。 不过纵使如此,幽冥血莲也已经足够强大,更完全展现出了精神力量层面的霸道强势。 只是不待局势乐观,空中就有一繁奥晦涩的幽绿光纹形成,横压下来。 无声之中,似有惊天碰撞。 血红涟漪瞬间崩溃,而那幽绿光纹,溃散为无数光点后汇拢凝聚在许天衣的身上。 猛然间,光点外放,形成一幽绿巫婆光影。 下一刻,光影破碎,光点回笼,全部没入许天衣体内。 脸色一白,许天衣身体颤动,一口鲜血涌上了喉咙。 无数蒙面人,再度持刀压来。 第132章 人面兽心 青龙大街的一栋临街阁楼。 房间的窗户半开着,正好能看到大雨之中的打斗围杀。 一名全身笼在灰衣中的老太婆,跪坐在地上,身体猛然间颤动了一下,面前供奉的巫婆像,化成齑粉,像前的三根白蜡全部熄灭。 唯独那一只铜蟾蜍亮着幽绿光芒,深邃诡异。 桌边,喝着茶水的年轻男子,气质优雅,全然没有受到屋子里这诡异一幕的影响。 “好了,十字大人。”那名巫婆双手捧着铜蟾蜍,站了起来。 她一双浑浊的眼睛,心有余悸地望向窗外,看着那被无数蒙面人围杀的黑衣年轻人,脸色不敢置信。 “老婆子行走江湖也数十个年头了,除了我南黎大山的巫术,千叶还未被灭国时,诸多巫派的巫术,也都有所耳闻,可如那小子这般诡异霸道的巫术,还是第一次见。” “如果有机会,真希望能与那个毛头小子好好聊聊,若是能他其口中套得这巫术修炼之法……” 笼在灰衣里的老太婆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桌边的年轻男子已经朝她看了过来。 “人是必须得死的,所以套话你牙婆就不要想了,祈祷那年轻人身上能有相关的典籍秘录吧。”青十字轻微捏着茶杯。 “是,大人。”名为牙婆的老人说道。 青十字目光落在了老太婆双手捧着的蟾蜍上面:“几成效果?” “泪婆大人在上,我以秘术将那小子的魂魄,牵扯到了这巫蟾蜍之上,算是镇压了其巫术手段,遏制了那诡谲的意念力量。”老太婆信誓旦旦,“对方的巫术手段,威力至少被压制了八成。” 青十字轻轻放下茶杯,微笑道:“南黎大山的巫术,自古闻名,我不怀疑。不过牙婆,你自身也不好受吧。” 老太婆隐藏在灰色袍帽的苍老脸颊,有着一抹不悦和阴沉闪过。 “十字大人说这话,莫不是想过河拆桥、出尔反尔?” 青十字呵呵一笑道:“不至于不至于,以后与泪婆一派未尝不再有合作的机会,再者说了,我青十字何时有过言出不必行之举啊?” 灰衣里,老太婆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 略作沉吟后,她声音低沉,承认道:“实不相瞒,十字大人慧眼,老婆子确实受伤了。泪婆像被毁,那小子的手段异于常人,封镇其巫术,给老婆子造成了力量反噬。” 青十字摩挲下巴,盯着老巫婆子:“如此说来,那位年轻左侍,消灾先生,当真非同凡响了,难怪能杀我剪雨支那么多人呢。” 来自南方大山之中的老太婆,不作声。 这年轻人的巫术天赋,当真是惊世骇俗,南黎王朝之中那些巫术天才,也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若非亲眼所见,她这位巫术高手,是绝不会信的。 仅仅是封镇对方手段,就让自己受到了力量反噬,这不只是说明了对方的巫术霸道,更间接表明了修习这般巫术之人的天赋可怕。 听着隔壁传来小女孩那若有若无的痛苦低吟,饶是青十字的冷厉性子,古井无波的心境也产生了微微涟漪。 紧邻的房间之中,正发生着惨不忍睹的一幕。 椅子碎裂一地,像是被狠狠摔过一样。 在屋子正中间的地面上,一个瘦弱女童蜷缩着身体,呼吸已是十分绵薄。 她的声音痛苦,且极其微弱。 那碎裂的椅子,正是一下下摔在小女孩的身上,直至摔裂摔碎。 看着呼吸越来越弱的小女孩,面容阴沉扭曲的中年男人,觉得还不解恨,抓起一条椅腿,又一下狠狠抡在了小女孩背上。 如此猛烈的劲道,发出的沉闷声响和肉眼所见的视觉冲击,都是那么惨不忍睹,让人心惊肉跳。 可小女孩却只是发出了一声,不仔细听都听不到的低吟。 昔日那活泼爱笑的小女孩,那帮爷爷做活儿再苦再累也不抱怨的小丫头,如今已是生机微小,岌岌可危。 孙平第扔掉手里的椅腿,对着已经是半死不活的小女孩,语气冷漠。 “不要怪老子,要怪就怪你那不长眼的爷爷,害死我唯一的儿子!骨头断了的痛苦,你爷爷受了,我儿子受了,你这小孽障也得受!” 蜷缩在地上的墨寒心,除了仅有的一点微弱低吟,再无半点反应,大大小小十几处骨折,让这個小女孩已经对疼痛降到了最低,生命体征也降到了最低。 孙平第扭头望向窗外,更加凶恶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围杀的身影上。 “许天衣!这次看你死不死!” 中年男人面色狰狞,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杀子之仇即将得报的快意,臌胀着他的身体,激昂着他的血液。 孙平第呼吸急促,等杀死了许天衣,他要将其尸体割成碎块,扔到贫民窟,让那些乞丐流民分而食之! 他回头冷眼扫了下那小女孩。 等外面的畜生死了,伱也一起下去陪你爷爷吧! 大街之上。 许天衣身形飘动,躲过了几名蒙面人的联手围杀,脸色阴沉。 在他身体上,有一种类似诅咒的力量,正是那幽绿气息和一闪而逝的巫婆光影所致。 尽管幽冥血莲属于灵魂方面的顶尖力量,但他毕竟才绽放一品,血莲力量无法完全发挥出来,面对实力差距较大的对手,就会显得捉襟见肘。 许天衣可以肯定,出手的绝对是一名实力不俗的二品巫术高手。 不但封印了他的人魂之力,更是以诅咒的方式,瓦解他的幽晦力量,每当他想要使用,都会受到极强的压迫。 如果不是假死之前的他,还是魔教教主时,掌握的那些身法、手段,再有灿金骨骼源源不断提供力量,他现在只怕已是身陷绝境。 一直压制不曾使用祥云金莲力量的许天衣,在一记手刀击杀正面蒙面人后,顿感一股极致危机感降临。 他猛然扭头朝身后看去。 大雨如注的街道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下一秒,那人影就如鬼魅般闪现在了许天衣的面前。 轰! 一拳出。 许天衣被轰飞出去,狠狠砸在了地上。 石板碎裂。 镶嵌在凹坑之中的许天衣,感受着那人影的强大气息,面露沉重。 “释离境!” 第133章 厉恬 不等众多蒙面人围拢上来,一道黑影就从凹坑中掠出。 千丝万缕的血红光线,从四面八方回到许天衣体内。 已经找到了墨寒心的许天衣,飞奔向了孙平第所在的阁楼。 纵然再高看孙平第,许天衣也没有料到对方能请来一位一品二层境界的高手。 或者说,这已经超出了孙平第的能力范畴。 事到如今,他岂能不知这一次的围杀他的阴谋,根本不是出自孙平第之手,对方有能力联系勾结西域余孽,但二品巫术高手、释离境高手,绝非随随便便就能找来的。 何况这里是大承京都,在这里出手几乎就是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找到了墨寒心,许天衣就不打算与那位释离境交手了,他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就是救人。 西域余孽也好,释离境高手也罢,他只需要坚持片刻,对方就该想想怎么逃命了。 许天衣的身形骤停,受了一拳而微白的脸色,此刻彻底阴沉下来。 一名名黑衣人,从墨寒心所在的那栋阁楼涌出。 右臂袖子绣有青雨十字图案。 剪雨支! “原来是你们啊。”许天衣明白了。 “青十字,你还敢留在京都!”他沉声道。 青十字的轻和笑声从阁楼的一扇窗户传出来:“消灾先生,你还是先把自己身上的灾祸消除了,我们再聊吧。” 那位释离境高手的身影,闪现在了许天衣身侧。 许天衣的身体陡然扭转出夸张弧度,整个人竟是如同一条蛇,缠绕避开了对方的拳头。 与李而当初施展的身法,颇为相似。 如果李玄衣在这里,必定大为吃惊,因为许天衣用的,正是他简化版的成名技雪无痕! 只是许天衣的身法滞涩,比之李而都有着不小的差距,更不用说与那位秋雪无时相提并论了。 那位释离境高手虽然惊讶许天衣躲开了自己的拳头,但紧跟着另一拳就递了出来,不偏不倚,紧缩许天衣的心口。 纯粹武夫! 危险关头,许天衣强行停止了这最简版的雪无痕,使得心口没有达到对方预料的高度。 拳头轰击在上腹,许天衣再度倒飞出去,砸在大地上。 这一次,许天衣看清了对方的相貌。 一名身披貂裘,鹰钩鼻的半大老者,身形微偻,眼眸锋锐如鹰隼。 “厉恬!”许天衣眼眸眯起。 大承南域,也就是原千叶王朝,有一以拳法闻名天下的江湖势力,名为走桩山。 走桩山拳法冠绝天下,出过许许多多的拳法大师。 眼前这名老者,曾是走桩山老一辈中极为耀眼的拳法天才,有着拳疯之称的厉恬。 只是后来厉恬因为张狂疯魔的性格,以及一言不合就出拳杀人的行为,被走桩山逐出山门,成为了一江湖散修。 尽管如此,其依旧靠着一身拳意,接连突破两大瓶颈,从二品一跃成为释离境高手。 由此可见,其天赋有多么卓绝。 “竟然知道老夫的名字。”貂裘老者略感惊讶。 “朝廷命官你也敢杀,还是在这京都,不想活了啊。”许天衣说道。 “碑嵝因你而死,所以你得替老夫下去陪他。我既然敢只身进正安城,就不会去管伱身上的官职。” 许天衣眼眸微眯。 果然,对方是为了碑嵝而来。 水陆法会之后,奉字谍眼对碑嵝做了详细的调查,也知道了这位曾走出西域,游离大承南域的汉子,最初就是跟着一位拳法散修学拳。 而那位拳法散修就是厉恬。 面对这样一位拳法大师,从地上站起来的许天衣,吐出一口血水:“废话那么多,有本事就来杀我啊。” 下一刻,鹰钩鼻老者身上释放出滔天拳意,十数米内的暴雨都似是被这拳意,震慑得为之一滞。 房间中。 “被逐出山门的厉恬,因为性情如疯子,又经常出拳杀人,几乎没有人愿意与之结交,走桩山更是痛恶这个败坏山门的弟子,所以孤苦伶仃的厉恬,早就把当初跟他学拳的碑嵝,当成了唯一的亲人。”青十字笑道。 “如此说来,那碑嵝就不只是厉恬的徒弟了,还算得上半个儿子。”名叫牙婆的灰衣老太婆说道。 青十字露出清淡微笑,看向了隔壁屋子:“所以啊,就如隔壁的孙少卿,许天衣杀了人家儿子,人家岂会善罢甘休?” 对上这样一位释离境的纯粹武夫,还是一位拳法大家,许天衣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每一次碰撞,体内都是气血翻涌。 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过,已是断了几根肋骨的许天衣,可谓是憋屈至极。 又一次被打飞出去的许天衣,为了躲避直击心口的攻击,被碑嵝打断尚未完全愈合的小臂骨,再次被其师傅打断。 许天衣在大雨中滚落出十几米。 一名距离颇近的蒙面人,手持环形刀割向许天衣的脖颈,却被闪身出现的厉恬,一拳击穿后心,拳风不减,直击许天衣面门。 危急关头,有气流自身下形成,带动着许天衣的身体往后躲避,但鹰钩鼻老者如影随影,拳头接至,击破了苍玄之气。 死亡气息笼罩许天衣,瞳孔之中,毫无花哨只为杀人的拳头无限放大。 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了许天衣身侧,纤细手掌探出,拍击在了厉恬的手臂上。 拳头落在许天衣的肩头,肩骨碎裂,人倒飞出去。 厉恬的另一只拳头顺势递出,轰击向那关键时刻帮了许天衣的黑衣女子。 沉闷声响,大雨炸开。 与厉恬对拼一掌的黑衣女子,身形向后飘落。 “想杀的你人,络绎不绝啊。”朱苡沫的贴身护卫,起灵说道。 许天衣强忍着骨头碎裂的剧痛,湿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释离对释离,这老头子交给你了,小心他的拳头,跟人一样疯。” 说完,他冷漠的目光,对上那些围拢上来的西域余孽。 拳疯厉恬,一双阴沉眼睛盯着这名突然出现的黑衣女子,就算对方与他有着相同的境界,他也一样神色漠然。 “滚开。” 起灵不为所动:“早就听闻拳疯之名,今日我也领教一下疯魔拳意。” 被众多西域余孽包围,外面又加了一拨剪雨支死士,许天衣面容冷峻,低头看了眼脚下,随手抄起了一把弧形刀。 “你们……都得死啊。” 第134章 许天衣的愤怒 雨天最适合杀人。 死了人,鲜血会被冲洗,腥味会被冲淡,死了多少人,一场大雨过后,都无足轻重,都没有什么影响。 所以这天清晨的雨格外大,死的人也格外多。 被压制了人魂之力的许天衣,身上多了七八道口子,最深的一道几乎砍开了他半个背部,触目惊心。 他的身形摇摇欲坠,急促的呼吸已经开始平复。 在他的面前,是一地的尸体,西域余孽、剪雨支死士,布衣蒙面、夜行黑衣,纷杂错乱地倒在地上,整个积水面都是殷红之色。 巨大的声响,引起了许天衣的注意。 只见稍远处的大街,已经因为两位释离境的交手变得破烂不堪,石板地面不只大面积碎裂,更遍布一个個快要积满雨水的凹坑,而这竟是内力凝聚下,拳头轰击出的拳印。 院墙被打倒了七八面不止,还有院门、石雕、灯珠、铺门等等,所有大街上的大小东西,几乎少有完好,全在两人交手的余波中尽毁。 而造成这样场面的,多是那一位拳疯的功劳。 相比起打许天衣这样的虾米,厉恬对上黑衣女子,尤其对方还是一位巫术高手,所以这位拳法大师,一出手就是倾尽全力。 每一拳单是裹挟出去的拳风,就凛冽如刀,于墙壁之上刮出一道道明显裂痕。 同样是纯粹武夫的起灵,在与这位拳疯硬碰硬一番后,完全落入了下风,但胜在有巫术手段,每每都能关键时刻给对方造成一些麻烦。 “裂山式!” 厉恬一拳递出,大风忽起,从四面拉扯黑衣女子,对其造成一股极其强悍的束缚,拳头表面有荧光,开天裂地之势砸向女子。 以厉恬为中心,轰然一震,周身五米的地面瞬间凹陷。 黑衣女子被打飞出去,撞到一面院墙,砸入宅院中,响声巨动。 “天地无极,幽冥滚息!” 随着一声女子低喝从宅院中传出,一道幽邃光线从天而降,命中双拳交叠向上举出的厉恬,整个街面都是为之震颤。 一道巫术之后,起灵出现在了厉恬上方,双方一番纠缠打斗,最终满是凹坑的地面,又被撕裂出一道道狰狞裂痕。 当黑衣女子与鹰钩鼻老者拉开距离时,双方体内都是气机翻涌,内力紊乱。 下一刻,貂裘老者,面色一紧,一口鲜血溢出嘴角。 只见他的身上,有着一道道若有若无的幽邃气息缠绕流动,体内气血诡异迅减。 “好阴险的丫头!” 厉恬眼神无比阴翳,对方居然在交手中,趁机将诡异巫术注入了他的体内,导致巫术力量与内力形成剧烈冲突。 “你该想的,是一会儿怎么逃命。”起灵淡淡说道。 她表面平静,内里其实情况非常之差,虽然将幽巫派的秘术打入了厉恬体内,使得其力量相冲,气血受损。 但这只是暂时的,以对方的体魄和内力,交手期间只需小心戒备,不再被她的力量沾染,就能逐渐恢复。 可是她不同,对方的拳头砸在她的身上,所受伤势都是最为真实的,都需要之后好好休养疗伤,才能恢复。 而单纯以武夫实力对打,她这位分神修行巫术的释离境必然不是其对手。 对方还没有全力以赴,至少最强的疯魔拳法没有使用,但起灵自信,哪怕生死相搏,她也有九成把握,跟对方以命换命。 阁楼的一间房屋之中。 名叫牙婆的灰衣巫婆,眼睛紧紧盯着那与厉恬交手的黑衣女子:“幽巫派,这个女子难道是……” “南段起灵,当年幽巫派南段家的天之骄子,现在是大承长公主朱苡沫的贴身护卫。”青十字神色平静,显然早就知道了这样一位高手的存在。 “幽巫派的南段家一直是支持千叶皇室的,千叶被大承灭国,南段家理应遭到血洗,如今能苟延残喘,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委身当护卫的南段起灵。” 说到最后,青十字的话语已是冷了下来。 在他看来,南段起灵毫无骨气,南段家更都是一群软弱无能之辈。 同时,青十字心里又升起一股无力感。 当下大承的东、南、西、北四大地域,昔日的大运、千叶、天诏、大沉四国,国破后的万万子民,如今不都忘记耻辱,安于现状,安于大承的压迫之下了么。 “说起来,你们泪婆一派与幽巫派之间不是还有一些恩怨,你牙婆不打算帮忙?”青十字侧头笑看向手捧铜蟾蜍的老巫婆子。 牙婆皮笑肉不笑:“我泪婆一派高手众多,如何也轮不到我这个二品去对付释离境的南段起灵,十字大人莫不是想我老婆子早点死?” 青十字笑容依旧。 牙婆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紧。 许天衣的视线,从暂时难分胜负的两人身上离开,望向所剩无几的几名西域余孽,几把环形刀竖立着,锋芒毕露,却无一人胆敢上前。 兴许是许天衣的轻蔑笑容激怒了几人,又或是其身上的伤势让几人觉得有机可趁,几名西域余孽对视一眼,眼神狠下来。 “杀!” 一把弧形刀飞出去,强劲的力道直接刺穿了一名蒙面人的胸口,许天衣抄起一把环形刀,迎面冲出,巧妙的身法弥补了伤势。 几个错身,许天衣停下,环形刀落地,与之一同落地的还有西域余孽的几颗头颅。 暴雨如注,打着头发,打着眼睛,许天衣眼帘之中,尸体一片。 似有所感,许天衣扭头,朝阁楼的某扇窗户望去。 站在窗前的孙平第,看着那遍地尸体,不由打了个寒颤,心中泛起一股凉意。 当他忽然注意到,那宛若杀神的年轻人朝这边看来,已是吓得肝胆俱裂。 不过转瞬,恐惧就被扭曲的心理和心底滋生出的愤怒给压下。 理智被怒火所控制,孙平第从地上拖起仅剩一口气的小女孩,举到窗户前,在那双冷漠眸子注视下…… 咔嚓! 墨寒心唯一没有断裂的一条胳膊,被已经疯狂了的中年男人,狠狠拧断。 许天衣就那么望着阁楼,声音从未有过的冰冷,震彻整条街道。 “孙平第,你已经是死人了!” 第135章 与拳疯的搏杀 见许天衣朝阁楼飞奔而来,危机感袭笼全身,孙平第彻底慌了。 他急匆匆跑出屋子,又闯进了隔壁屋子。 “十字先生!他杀过来了!那许天衣,杀过来了!” 青十字神色恬静淡然,只是轻微瞥了眼一脸惧色的中年男人:“孙大人慌什么,他连二品都不是,还能在这里取了大人性命?何况,还有人盯着他呢……” 说着,气质优雅的年轻男人,对着窗外高声道:“厉恬前辈,时间不多了,再不尽全力,等京都高手到了,你可就没机会给碑嵝报仇了。”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起灵就感受到了一股莫大威慑朝自己压迫而来。 “你要见识疯魔拳法,就满足你。” 鹰钩鼻老者双拳收于胸前,下一刻一齐递送出去,内力于全身汇聚双拳,拳法迷踪,力量无形之中笼罩整条街道。 起灵瞳孔骤然一缩。 顷刻间,偌大街道,漫天拳影。 避无可避,无处可躲。 拳影埋没黑衣女子,无比疯狂凶恶的拳意,如平地龙卷,肆虐开来。 呼呼呼! 整条青龙大街,前后三百米的宽敞街道,石板地面都被无形力量掀起,就连街道两旁的阁楼、院墙,都无一幸免,宛若薄弱纸张,被无形利爪撕裂。 施展出双拳的厉恬,不顾巨大消耗,身形一闪,暴掠向许天衣。 一道身影在漫天拳影消失后,略显狼狈显出,看到这一幕,不顾伤势,也是飞掠出去。 无视身后紧追不舍的南段起灵,厉恬目光紧紧锁定许天衣,双手变换,不再握拳,反而掐出一种道术手印。 “无极,自成天地!” 厉恬那张苍老脸庞,陡然一黑,仿若受到了重创。 一道肉眼无法看到的屏障,以厉恬为中心,扩散开来,笼罩向许天衣。 冥冥之中,似有因果,将厉恬与许天衣牢牢联系在一起。 察觉到这些的起灵顿惊,瞬间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出现在许天衣身边,就要抓着其后退,可无形屏障先一步罩向许天衣。 “暗幽掌!” 危急关头,起灵扭转气血,将巫术倒行,幽幽掌印飞出,落在了已经被屏障拉进一半的许天衣的背部。 阁楼之中,巫婆手中铜蟾蜍,崩碎。 力量屏障形成,将南段起灵隔绝在外。 黑衣女子强压伤口,接连几掌拍在屏障上,蕴含雄浑内力的攻击,只是引起屏障的一点涟漪,便再无其他反应。 感受到自己的力量被屏障引导至天上,起灵脸色微微一变:“道门神通!” 厉恬施展的,竟然是一门道教的神通法术。 阁楼之中。 青十字微微一笑,与牙婆、孙平第说道:“厉恬被逐出走桩山的真正原因,不是他出拳杀人的疯子行为,而是疯魔拳意有悖于走桩山拳道。” “再者,就是厉恬啊……他偷学了道教术法!” 青十字对着门外说道:“去吧。” 数名身影离去,转瞬就来到了大雨倾盆的街上,围住了南段起灵。 夜行黑衣难掩高大身材,每一人都是身高接近两米,但从现身时就能看出,高大身材一点不影响身法速度。 显然,这些人的内力和功底,都是极其深厚。 扫视一眼,南段起灵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剪雨支,十字剪成员。 每一名十字剪成员,都是二品高手。 站在她的面前的,有五人,用意很明显,是要拖住她。 下一秒,黑衣女子掠出,暴杀向五人。 屏障之内。 许天衣眼神阴冷,面容甚至有一丝狰狞,紧紧盯着对面的鹰钩鼻老者。 一股股血红光芒,萦绕在他的身体上。 起灵最后扭转巫术使出的暗幽掌,消耗了他一部分气血,却是帮助他冲击开了那泪婆一派对幽冥血莲的诡异封印。 厉恬的脸色有黑气,阴翳双眼同样锁定许天衣。 施展这门道门术法,消耗了他近乎一半的生命力,如此巨大的消耗,只为杀了这个害死自己徒弟的家伙。 “老夫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你该死了。” 恍惚间,厉天就出现在了许天衣面前,一拳递出,许天衣被打飞出去,撞在了屏障上。 落地的许天衣,全身剧痛无比,却是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抬头看了眼已是变得深邃至极的力量屏障。 “这自成的天地,真像是你给自己准备的坟墓啊。好……极了。” 染血黑衣中,有金光亮起,灿金骨骼从许天衣全身显露,至刚至阳的金刚力量,霸道压下了所有伤势和裂骨之痛。 两朵金色莲花,从许天衣双肩生出,自行旋转。 头顶之上,又有一朵金色莲花凝聚而成。 三品莲! 一道金色光影拉长,暴掠出去的许天衣,同样一拳递出。 轰! 屏障猛烈一震。 貂裘老者竟是被打得身形暴退,撞击在了屏障上。 感受到那进入身体横冲直撞的霸道力量,厉恬阴狠双眼中不禁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佛道之力!” 对面这杀害了自己徒弟的年轻人,除了会不俗的巫术,还修行了佛教力量。 “不论你今日有何手段,都改变不了老夫杀伱的结局。” 厉恬掠出,许天衣同样迎上,双方对撞,身影交缠,闪现在屏障各处,展开了激烈的肉搏之战。 巨大的动静声响持续从屏障内传出来,青十字一直云淡风轻的神色,在半炷香过去后,终于变得不再淡定。 趁司气大监崔桀骜不在京都,他策划了这场围杀。 因为前期的充足准备,这场围杀可谓是极其隐密、极其突然,就算有京都高手在附近,赶来一两位也不熟影响。 事实也确实如此,南段起灵就出现了。 不过好在其他一品高手,虽然感应到了,但赶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在他看来,不等那些高手赶来,这场围杀就结束了,毕竟只是杀一个连二品都不是的小子,而其身边的背棺人,早已被他花了不小的代价,调虎离山出了京都。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当厉恬用出了那自成一小方天地的道教术法,青十字就觉得,许天衣之死,已成定局。 然而,自道教术法用出后,半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屏障之中仍是动静不断。 厉恬一位一品释离境高手,还是拳法大家,就算损耗了巨大生命力,就算有伤势在身,这么长的时间居然连一个二品都不是的毛头小子都杀不了。 那许天衣,不但还活着,听这动静,似乎还有劲儿继续折腾。 无法看清屏障里情况的青十字,一张俊逸脸颊,愈发阴沉难看。 第136章 七伤拳 地面满是拳头留下的凹坑,就是屏障,都出现了不稳定的颤动。 两道身影分开。 许天衣呼吸急促,一双瞳孔充盈金光,金色莲花已经从肩膀和头顶融入进了体内。 灿金骨骼暗淡无光,已是变成金黄色皮肤,也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金刚之力,如今都已经难以压制剧痛。 这是许天衣第一场生死恶战。 对方损耗了一半生命力,更有起灵之前对其造成的巨大消耗和伤势,自己仍然不是其对手,金刚体魄在那双拳头下,险些被打碎。 “不愧是释离境啊……” 论心中震惊,对面的厉恬比之许天衣,只多不少。 这年轻人,除了内力不够二品,其他哪里比二品差了? 诡异霸道巫术、更为霸道的佛道力量和体魄,就是二品高手,也没有这么多手段吧。 按照厉恬的估计,眼前这名年轻人,就算是对上二品高手,只要不跟对方比拼内力、比拼消耗,都能战而胜之。 不,是稳稳碾压。 厉恬的额头有一道血缝裂痕,那是对方的拳头更他留下的,那一拳把他的脑袋都打出了惊悚的后仰弧度,几乎要与脖子分离。 这一拳,是许天衣拼着受了厉恬的疯魔拳法,给其造成的伤势,而他的金刚体魄,在疯魔拳法下,险些就要当场碎裂。 “小子!碑嵝死了,就是你命绝的气数!谁也救不得你,受死吧!” 厉恬低声一喝,身形腾空而起,双拳不再递出,反而折返,捣向了自己的胸膛。 砰!砰!砰! 三拳之后,鹰钩鼻老者气息衰弱大减,一身拳意气势却是一反常态暴涨。 如此拳意,比之前更盛。 许天衣眯眼,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砰!砰! 又是接连两拳轰击在自己身上。 厉恬的气势已经是极其骇人,疯魔拳意造成的巨大压迫,使得许天衣如负重山,难以动作。 此时的老者,身体剧烈颤抖,右手成拳,再度折返向自己。 已是凹陷的胸膛,被一股股拳头上的气机叠加,有炸开的趋势,如此危险下,再打上一拳,极有可能身体炸裂而亡。 厉恬眼神一狠,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猛然再度发力。 砰! 又是一拳轰击在自己身上。 轰! 无尽拳意气势,冲天而起,就是连这吸收了释离境一半生命力的道法屏障,都开始摇摇欲坠。 释离境巅峰! 当下的厉恬,一身疯魔拳意达到顶峰,境界直接攀升到了一品二层境界的巅峰。 许天衣被老者的气势压迫得整个腰背已经弯成了九十度,咔嚓咔嚓的骨骼断裂声,从全身各处部位响起。 厉恬杀意冲天,他绝不容忍,害死自己的徒弟还活在这个世上! 碑嵝,有人要去陪你了! 然后,许天衣就见到,胸膛已是凹陷夸张的老者,又一拳打向了自己。 这一拳,递出的速度极慢极慢,似乎拳头与胸膛之间,有着连绵大山般的阻碍。 厉恬的苍老面容,熏黑中透着不正常的红润,拳头表面已经布满了裂缝,身体颤抖得好似年纪过百的垂暮老人。 第七拳! 许天衣无比肯定,这一拳递出,厉恬将会突破自身极限,成就一品三层境界,走一境! 他娘的,你要创七伤拳啊! 厉恬握着右拳的左臂猛然炸裂,右拳顶在了胸膛上。 一股无与伦比的锋锐气势,冲天而起。 也是这一瞬息,许天衣骤然抬头,一双金色眼眸已经变为了血瞳,全身金色光芒大盛,又有诡异的血红气流萦绕。 一道血金色光影,冲向了半空中的老人。 与此同时,一朵血红莲花,从地面破开,笔直冲向老人。 三朵金色莲花,从高空绽放,成三角之势,落向老人头顶。 阁楼之中。 青十字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牙婆,剪雨支会安排你出城,按照交易,出城之后躲避朱眼的追杀,就全是你自己的事了。” 灰衣中的老太婆点点头,一股内力打出,崩裂的铜蟾蜍、泪婆像齑粉还有白色蜡烛等一应施展巫术之物,都被其尽数销毁。 只要出了正安城,躲避朱眼的追杀,对她来说不是问题。 青十字看向了坐立不安的孙平第:“孙大人,伱回府去吧,今日围杀已经失败,杀人之事,他日我们再另行商议。” “十字先生,你是说那厉恬没能杀死许天衣?”孙平第又惊又怒。 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上了自己的官途官帽,如此多的杀手,还有一品高手和巫术高手,都没能杀了许天衣,他如何不怒? 惊惧则是,这一次杀不死许天衣,以其疯子一样的性格,事后他孙平第,还有活路? “放心吧孙大人,你我合作的事,等牙婆出城以后,正安城中,除了许天衣,再无人知晓,就是那南段起灵,一样蒙在鼓里。”青十字说道。 “没错,就算朱眼又或是其他人心知肚明,以十字大人的手段,他们也不会找到什么证据。”牙婆帮忙说话。 “你只需要这段时间好好待在少卿府,他许天衣这一次就算要上府杀人,你大可看看皇宫那边让与不让。”青十字与孙平第说道。 “可十字先……” “够了,孙大人。”青十字眼中闪过冷意,“你再在这里待下去,才没人能救得了你。” 孙平第脸色不停变幻,眼神闪烁,最终一咬牙:“好!” 他也相信,只要自己待在府里,皇帝陛下绝不会再纵容那许天衣上府行凶。 至于报仇,你许天衣今天能活下去,另一个…… 现在就给我死去吧! 孙平第转身,朝隔壁房间走去。 “十字大人,老婆子告退。” 青十字嗯了一声,牙婆躬身,退出房间,离去。 等房间中仅剩自己,青十字阴沉面色,才稍稍恢复正常,只是眼底的阴郁,始终无法消散。 不少人正在赶来,其中还有数位一品高手,今日围杀计划,算是彻底失败。 这样的失败,以他青十字的性子,是难以接受的。 如果说有外在力量的插手,迫使这次围杀计划失败,那最多算是意外,可既然是计划之内的人,超出了他的预料,就是他的严重失算。 接连两次在京都的计划失败,他很难向剪雨大人交代。 许天衣,这位消灾先生的实力,他低估了太多。 对方居然在一位释离境的手中,撑到现在,撑到了支援的到来。 “也罢,正安城,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青十字望了一眼窗外大雨,他也该走了。 扈三娘已经赶了回来,再不走,他可就危险了。 第137章 杀意滔天 五名十字剪成员,五位二品武道高手,死了两人,重伤一人。 起灵望着那尚还有一战之力的两名十字剪高手,在那后面,是支援来的一拨死士,不是剪雨支,而是齐音线。 显然,剪雨支在京都的人手,确实不足了。 两名二品剪雨支高手,接近三十位齐音线好手。 单说后面那三十多人,许天衣尚能解决,她南段起灵,自是没有放在眼里。 只是时间已经拖得够久了。 她朝那罩住了数百平米大街的屏障看去,目光隐有担忧。 许天衣死活,她当然不担心,可长公主殿下再三叮嘱,务必保他不死。 只是,谁能想到,这一次要杀许天衣的,居然又是一位一品高手,还是实力极可能在她之上的那名江湖上凶名赫赫的拳疯厉恬。 起灵觉得,这兴许就是许天衣平日里霸道行径惹来的报应。 但报应归报应,可不要死在她面前。 注意力重新集中,南段起灵眸子里闪过更浓郁的杀机,注视着面前的数十名亡国余孽。 既然你们找死,那就成全你们。 只是下一瞬,齐刷刷的密集声音响起,踩雨声居然盖过了倾盆大雨。 昏暗视线之中,一道道猩红影子出现在街头尽头,一把把明晃晃长刀,折射出冰冷锋锐的光芒。 身披鲜红甲胄的左麟卫,在一名面带黑疤的男子带领下,冲杀而来。 “杀!”左麟卫中郎将王由隘沉声道。 刹那间,密集的鲜红人影,埋没数十名黑衣人。 仅仅片刻工夫,大雨依旧,无数鲜红人影站立,数十名齐音线死士连带那两名十字剪二品高手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起灵的感知当中,一栋阁楼中,那一直未曾出手的隐晦气息突然消失不见,不出意外,就是那位剪雨支二把手的青十字。 与此同时,屏障猛然一震,动静之大,无数左麟卫都能清晰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南段起灵与王由隘对视一眼,随后两人齐齐望向了屏障。 深邃屏障破碎,露出了比恶魔更显狰狞的大地。 拾阶小院中,一名模样还算俊秀的少女,急促呼吸缓缓平复,用手臂擦了下嘴角的血迹,匆忙掠了出去。 院中,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十字剪二品高手,已经丧命当场。 大雨打在脸上,远没有起灵此时内心的震动大。 许天衣半跪在地上,腰背呈夸张的弯曲,头发完全被雨水打湿,低着的脑袋,若非因为剧烈的喘息偶有晃动,完全如同一个死人一般。 在他身前不远处,是躺在地上的老者,从那染血的貂裘就能看出,正是那位被走桩山逐出扇门的拳疯。 只是看上一眼,起灵就不愿再朝老者投去目光,整个胸膛虽然凹陷,但不见鲜血,而四肢,一条手臂荡然无存,其他都是血肉模糊,完全变了形。 最惨不忍睹的是那颗脑袋,已经完全看不出是头颅的样子。 这是挨了多少拳头,才能被捶成这副凄惨模样。 王由隘看着那半跪在地上的年轻人,眼皮子忍不住一跳。 这家伙,居然杀了一位释离境高手! 全身剧痛的许天衣,颤颤巍巍站起来,在无数敬畏视线中,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来到了那分辨不出是活人还是尸体的老人面前。 大雨中有不清楚的声音从那变形的嘴巴里传出。 “老夫一生杀人……无数,到头来居然会死在……一个小子手里。” “碑嵝,你一直不承认……老夫是你的师傅,可最后走时,不还是偷着给我……磕了头?” “小子,这套拳法老夫……就要功成,你却早就留了一手,关键时刻偷袭……” 不等老人说完,砰的一声,许天衣就一脚踩在了他的脑袋上。 王由隘眼皮又是狠狠一跳。 “他娘的,不偷袭等死啊,七伤拳,真是开眼了。” 许天衣骂了一声,再无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阴险毒辣,不过老夫……还算喜欢。”老人似有最后一句呢喃,无人听见。 释离境高手,拳疯厉恬,死。 城防营、刑部的人马先后赶了过来,王由隘命令一众禁军让出地方,给刑部的人清扫现场,城防营则警戒周围。 这边儿的大街景象,每一個兵士,看了都是目瞪口呆。 什么样的战斗,居然死了这么多人,更把街道破坏成如此样子。 许天衣踉跄站起身子,没有再去看厉恬的尸体一眼,神色冰冷地朝阁楼而去。 王由隘目露不解,敌人都杀完了,这位许大人的神情为何反倒是更为冷厉,让他这见惯了血腥场面的禁军中郎将,都是感到一丝莫名寒意。 一间屋门开着的房间,许天衣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卧蚕眉小女孩。 看到禁军出现的孙平第,来不及给小女孩致命一击,就仓皇逃离了阁楼。 跟着上楼的王由隘、起灵,也是看到了房间中的场景。 那小女孩,手脚呈现夸张的扭曲,摆明了被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法拧断了手脚,那皮肤上的一道道淤青,更是表明其遭受了严酷的暴打。 王由隘扭头看向长公主的贴身护卫,起灵微微摇了下头。 许天衣轻轻抱起小女孩。 墨寒心的四肢已经全部被拧断,就连脊椎骨都已经断裂。 他在抱起时,仿若手中不是一个小女孩,而是一个全身零散了的木偶,令他不敢抬高,生怕有什么就会垂掉下去。 如此重的伤势,昏死过去的小女孩,体内那一点仅有的生命迹象,根本无力回天。 就算能活下来,墨寒心也是个完全瘫痪的废人,这对一个正值烂漫童年的小女孩来说,是多么的残忍,又如何能接受? 鲜血把发丝揉捏到了一起,许天衣轻轻拂开那张淤青脸颊上的发丝。 脸颊上已经没有了可爱活泼的笑容,哪怕剧烈的疼痛,使得面容有所扭曲,小女孩的眉宇间,仍是保留了最后一点温气。 许天衣视线模糊,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端着面飞快奔向自己的小丫头。 “先生先生,你的面!” 整间屋子,沉寂得可怕。 莫名的彻骨凉意,令站在屋门口的两人,心神皆是一凛。 滔天杀意,充斥阁楼。 “扈三娘!” “常青!” 第138章 希望安好 背着黑棺的扈三娘,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王由隘不由心生警惕。 “青十字、巫婆,提他们的头来见我!”许天衣冷声道。 王由隘刚要说话,就被起灵眼神给制止下来。 半遮面妇人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许天衣轻轻将墨寒心放到卧榻上,小心翼翼将一缕缕人魂之力,注入其体内,维持住小女孩最后一点生命迹象。 少女冲上了楼梯,冲进了屋子,着急上前的身子,被许天衣的冷漠目光钉在了一旁。 李而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那骨骼尽断、满身淤青的小女孩。 由南段起灵用内力护住了墨寒心那最后一点生命力后,许天衣从衣服里摸出一枚捏碎,将一小块放入墨寒心口中。 药力过强会直接要了小女孩的命,只能依靠一缕缕绵薄药力,缓缓治愈一些微弱伤势,减少墨寒心的痛苦。 做完这些,许天衣转身对赶来的朱裕欣、绿袍儿说道:“守在这里。” 他朝屋外走去:“李而。” 少女又是看了一眼墨寒心,扭头跟了出去。 “他要去做什么?这里又是什么情况?”看得云里雾里的王中郎将,忍不住问一旁的南段起灵。 “我要立刻去见长公主,王将军也速速回去禀告吧,晚一步,没人能拦得住他。”说完的黑衣女子,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阁楼之外,大雨渐小。 许天衣在刑部、城防营、禁军等无数兵士的注视下,朝着通景街走去。 刁钱眼很有眼力见地没有在这个时候上前,而是命令一队城防营兵士远远跟着保护明显伤势严重的许天衣。 李而跟在许天衣后面,不说话,也不问,就那么跟着。 一大一小两人,回了通景街,回了拾阶小院。 走入主房里间的许天衣,心神稍许宁静,他在台位前,点燃了三根香,插入香炉之中。 “姐姐,如果你还在,一定会同意弟弟这一次意气用事的,对吧。”他对着那薄纸包,轻声说道。 从屋子中出来的许天衣,看着站在走廊下的少女。 李而不说话,手中攥紧了纸条:“我还没有还给他们面钱,她爷爷走了,我还对她那样……” 许天衣从她身边走过,走出院子:“到你欠债还钱的时候了。” 少女转身,眼神冷得可怕。 一架马车停在通景街的街口前,看到许天衣的身影,一袭黑袍的长公主朱苡沫,走下马车。 “你要想清楚,你这么做,我皇兄那边儿绝对不会再纵容你了!你前面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许天衣只是淡漠看了她一眼。 “围杀的事情,我皇兄知道后非常震怒,不然最先赶到的不会是距离最远的禁军。练气监郑所难、朱眼副筒,还有皇宫中的高手,都已经去追杀青十字等余孽了。” “伱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等结果,孙平第那边,就算没有证据,他勾结亡国余孽,也已经触犯了大承律法,触及了我皇兄的底线,他会得到他应有的下场。” 朱苡沫清冷脸颊上罕见出现一抹焦急之色,显然知道稳住许天衣是多么重要,更清楚许天衣这是要去做什么。 所以她一定要拦住许天衣。 之前他做的那些事情,不论是哪一件,都胆大包天,可归根结底,都还在她那位年轻皇兄的接受范围以内。 所以许天衣能凭借对大承经济的真知灼见,也就是她皇兄对其的高度倚重,一次次化险为夷。 但这样的胡乱,总归有个底儿。 而且到目前为止,银行一事,都还没有个影儿,只是一场水陆法会,以及刚从承天建传到皇宫那边儿的一点图纸动静。 “你是大承长公主,今天不适合露面,回去吧。” 许天衣说完这一句,朝青龙大街走去。 “许天衣,你站住!你有没有考虑过大局为重!你这么做,是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你死了不要紧,可就这么随便死了,你对得起那人吗!对得起你这为国为民的左侍官职吗!” “你还如何励精图治、商农并举?又如何国兴、民福、食丰,如何军强,如何天下大安!” 少女冷眼回头,盯着朱苡沫。 一個清淡嗓音在这时,从一边儿响起:“我支持他的决定。” 朱苡沫凤眼看去,细雨中的青衣女子打伞而立。 感受到许天衣的质询目光,朱裕欣回答道:“绿袍儿守在那里,我还安排了一些茶斋的人,不会有事。” 说完,这位溪鲤郡主望向了朱苡沫,声音平静:“左侍为国为民,当先国再为民?不以民为首,何来父母官一说?事事以大局为重,小而不就,不就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 朱苡沫凝眉。 “这件事,不只是关系墨齐仁他爷孙俩吧,不说天下,就是这京都,这正安城中,多少人是与他们有着一样的遭遇,又有多少人比他们的生活还要水深火热。”朱裕欣说道。 “就算再退一万步说,他许天衣,为了这爷孙俩,先为一次民,不过分吧。还是说,孙平第不该死?又或者,墨齐仁、墨寒心死得活该?” 朱裕欣那张漂亮脸颊,少见英气地与自己这位长公主姑姑对视。 许天衣深深看了眼朱裕欣,似乎意外对方能出现在这里,有这样一番说辞。 他冷眼看向朱苡沫:“我许天衣,不需要对得起谁,问心无愧,就已经够了。” 说完,他的身影,远去雨中。 朱苡沫注视着与她相视一眼后上了马车的朱裕欣,两人都是没有再开口。 直至自己那位侄女的马车消失在雨中,朱苡沫才上了马车。 “殿下。”起灵说道。 进入车厢的朱苡沫,微微摇头,神色有些罕见落寞。 “他能听我说完那些话,已经是压着极大的怒火了。只是我不明白,这样的许天衣到底还是不是那位在西域机算庙堂、运筹帷幄的消灾先生。” “他,更暴力了一些啊。” “朱裕欣,越来越强势了,这与三哥的性子,也是愈发相悖。不过这样的溪鲤郡主,总归是比以前好的。” 这位威严非凡的长公主殿下,掀开车窗帘幕,望着窗外淅淅小雨。 “孙平第,是该死的。” 朱苡沫闭上了双眸。 你这么做,我其实是…… 感谢你的啊。 “希望,安好。” 第139章 出头鸟 “先生是顶大的好人!”卧蚕眉小丫头露出开心的笑容。 “先生,吃面!”小小身影,端着面条,身形飞快。 “先生,早啊!”小小女孩,隔着街冲他摇手。 一个个日常温馨的画面,出现在许天衣的脑海中,又消失在双眼的细雨里。 他还记得,那个小小的身影,没有了爷爷,孤独地站在屋子里,一個人要去系那大大的围裙。 怕爷爷看不到不开心的她,努力挤出笑容,强颜欢笑。 他还记得,这个有着英气卧蚕眉,却从来都是可爱活泼的小女孩,做了一个梦,梦到爷爷不希望她再开面摊,希望她能离开这里,活得开心一点。 小小的孩子,一个人,卖了面摊,就要一个人踏上飘摇征程。 他记得,她就要离开了,没有了爷爷的她,要放下这里的一切,去一个小小的地方,过她小小的生活。 她就要离开了,却没能离开。 孤苦伶仃的小女孩,无依无靠,连离开是非之地的资格都没有。 她就要离开了,却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许天衣杀过人,杀过太多太多的人。 是魔教教主时,他杀人不眨眼。 假冒消灾先生的现在,他同样杀了不少人,有些人该死,有些人不得不死。 墨齐仁死,他一人上少卿府,杀了不少人。 这一次,墨寒心被暴打,断了四肢,断了脊椎,他许天衣又要杀人了。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司农寺少卿府。 偌大府邸,空空荡荡,所有下人丫鬟,都吓得躲了起来。 孙平第更是躲在门户紧闭的大殿之中,来回踱步,焦虑不安。 府邸之外,戒备森严。 少卿府,二十多名府邸私兵,持刀站立在大门之前。 但如今的每一名兵士,都是心头大定,因为在他们的前方,是整齐划一,立于风雨之中不动如山的鲜红身影。 六卫禁军之一,左麟卫! 在左麟卫的另一侧,是长枪在手的城防营兵士,同样威严肃立,人数还要在左麟卫之上。 相较于两者,刑部、承天建的人马,就显得少了许多,可仍是不容忽视。 少卿府的前方空场,远没有黎王府那般广阔,可也足够容纳数百人,此时竟被无数兵士占据,显得人满为患。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牵一发而动全身,几乎在那道身影出现的一瞬,所有目光都是集中了过去。 “左麟卫!”禁军中郎将王由隘,低声一喝。 铿铿! 一把把冷锐长刀出鞘,血腥杀伐之气,瞬息充斥全场。 雨水打湿的染血黑衫,踏上少卿府前的空场。 禁军那强大气势压迫而来。 许天衣望着那座前不久才上过门,杀过人的府邸,面无表情,那双眸子中的无情,饶是王由隘这样经历过无数九死一生的禁军将领,都是心神一凛。 “许大人,回去吧,这里由不得你胡来!”王由隘沉声道。 许天衣不言,径直上前一步。 身手再强,也是连二品都不到,杀人手段再高,也杀不了面前的五六百之多的兵士,最重要的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更不能忤逆天子。 今日,禁军、城防营、刑部、承天建,京都大部分兵士建制,都有人马在这里了,不言而喻,保司农寺少卿的,除了当今圣上,再无他人。 “先生,陛下爱才,今早的余孽围杀,陛下听闻,龙颜大怒,亲自下令左麟卫火速出击,斩杀余孽,救援先生,所以先生现在此举,可要好生想清楚,莫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啊。” 当日前往拾阶小院宣旨的曹公公,嗓音细声细语,真切劝说。 许天衣仍是不言,往府邸走去。 曹公公无奈一叹,脸色略显沉重,缓缓朝身后抬起了一只手。 上无圣旨,言有口谕。 “刑部!” “承天建!” 刑部、承天建人马,纷纷抽刀,冷冽目光投在许天衣身上,只待一声令下,就冲杀出去。 场面肃杀,空气压抑,气氛低沉。 许天衣停下了脚步,曹公公暗中松了口气,手心里已满是汗水。 许天衣仰望天空:“雨停了。” “什么?”曹公公不解道。 然后,这位将来必定是监印太监的公公,就又是看到许天衣朝着少卿府走去。 “城防营!持枪!” 城防营副统帅薛重,面容冷肃,声音沉重有力。 一把把长枪斜向前方,寒芒枪尖,直指许天衣。 少女李而出现在空场上,跟在许天衣身后。 尾谢五部的人来了,站在空场之外,唯有鸾计一人,跟了上去。 从乐山奉教赶来的俊美男子,一袭雪白衣衫,立于一座塔楼之顶,遥遥望着空场上的情形。 “这么几个人,都不够人家禁军杀的呢。” 场面肃杀,呼吸压抑到了极点。 薛重、王由隘、曹公公,以及无数兵士,都是面色冷峻。 许天衣三人脚步不停。 最前方的承天建、刑部人马,持刀而出。 就在两拨数百人马,即将冲杀向三人时,一个文绉绉却又分外洪亮的声音遥遥传来。 “承天建,退后!” 那人容貌清秀,一身锦鸡紫袍,神色庄重,出现在雨后的空场上。 承天建右侍,沈曼曼。 许天衣扭头,讶然看向后面那走来的年轻读书人。 “我以承天建右侍之名,命承天建人马,后退警立!” 沈曼曼高举右侍令,上百承天建人马,齐齐后退。 走到许天衣身边,微微停顿的读书人,漠视前方,声音清淡与许天衣说道:“我不是在帮你,那对爷孙女死得冤,死得惨,孙平第父子该死,死有余辜。” 李而扭头怒视他:“墨寒心没有死!” 沈曼曼怔了一下,嘴角微抽。 许天衣眸子平淡,声音也是如此:“拿右侍位子如此冒风险,值得吗?” 沈曼曼没有说话,而是一步踏出,迎上了冲来的刑部人马。 他沈曼曼从不觉得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今日之事,官帽丢就丢了,但谁就敢说,这不会是大承未来海晏河清的开始? 这一次的出头鸟,他沈曼曼,敢做,也做了! 第140章 庆王朱沥 文绉绉的年轻读书人,走向了杀意凛然的刑部人马。 李而担忧的目光投向许天衣,许天衣不为所动。 一叠纸张从怀中摸出,沈曼曼直视刑部主司杜描:“刑部为何在此!青龙大街围杀不去查!孙平第贪赃枉法不去查!这边儿,有刑部何事!” 名为杜描的中年男人,说道:“许天衣欲杀……” “欲杀?人之想法,你刑部主司一语就能决断?!刑部审案,是讲究证据,还是只靠臆想?”沈曼曼质问道。 四品主司杜描,脸色难看。 “看来我承天建,有必要将刑部大小所有案子,好好审一下了,看看究竟有多少案子,证据确凿,又有多少案子,是杜大人靠臆想猜测判的了!” 中年男人只能强行说道:“沈大人,禁军、城防营,还有你们承天建,都在这里,京都府的人也马上到了,我刑部在,没有问题吧。” 沈曼曼一脸威严之色:“当然没有问题,你杜大人想办案,我就让你办!我承天建陪着你办!” “司农寺少卿孙平第贪赃枉法,其子孙忠旭欺辱百姓,所有罪证我都帮你杜大人整理好了,要不要现在就抓人审审啊?!” 厚厚一叠纸,被沈曼曼重重按在了杜描胸膛,后者甚至是被按得后退了一步。 被一再逼迫的杜主司,心底生出了火气,可却无力反驳,甚至更是进退两难。 “我承天建的人,在这里看着,伱刑部的人,是不是也该如此?”沈曼曼对视这位刑部主司。 忽然想起侍郎大人那句“孙平第是崔舍的人,但有借坡,尽可下驴”,杜描略作沉默后,转身对众多刑部人马,高声道:“刑部,后退警立!” 说完,他对沈曼曼微微躬身:“沈大人,刑部领教了!” 接连逼退两拨人马的沈曼曼,回头看了一眼许天衣,走向了承天建的队伍,再无半句话而言。 城防营副统领薛重,率兵上前,就要下令擒杀,却被一个火急火燎跑过来的矮冬瓜,一脚踢在了屁股上。 “薛重!你他娘的在这里做什么!朱雀大街发生了抢劫,人家老板都闹到我统领府去了!抓紧,带兵去给我把那些该死的贼人抓起来,全部杀头!”刁钱眼怒声呵斥。 “将军,这边儿是曹公……” 不给薛重这个没有脑子的家伙说全人名,刁钱眼就又是一脚踢了上去:“这边儿是什么是!抓紧给我去抓人!抓人啊!” “是!” 后知后觉的薛重,率领一众城防营兵士,浩浩荡荡而来,如今又浩浩荡荡离去。 “不好意思啊曹公公,城防营维护城中治安,朱雀大街有贼人抢劫,事关重大,必须要薛重他们先去处理,不知这边儿是……发生了何事?”刁钱眼赔笑地看着曹公公。 “刁大统领和城防营果然是尽职尽责啊,既如此,这边也就没有城防营的事了,刁统领自去忙吧。”曹公公冷笑道。 “多谢曹公公,谢公公。”刁钱眼笑呵呵地站到了一旁,“有薛重他们去,我就没什么可忙的了,我就站在这儿,什么都不做,保护曹公公安全。” 曹公公瞪了一眼这个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的家伙。 如此,拦在许天衣面前的,唯有禁军左麟卫、少卿府私兵两拨人马。 而不论是左麟卫,还是府兵,曹公公乃至所有人,都不认为还有人能管得了,一旦许天衣与他们发生冲突,死了人,事情就真正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然而,许天衣的动作,却是令得曹公公、王由隘皆是心头一跳。 只见我们的刁大统领,睖睁一双大眼,就那么看着许天衣抽走了他腰间的佩刀,直上少卿府而去。 感受到曹公公、沈曼曼、杜描等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了自己身上,我们的刁大统领也是反应快,突然一捂肚子,就哎吆一声,莫名其妙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不但如此,嘴里还一口一個“疼死我了,打人了”。 拙劣的演技,与现在的氛围极不融洽,却又多多少少起了一点作用,至少那曹公公、杜描刮了一眼后,就不再关注如小丑一般的城防营统领了。 反倒是沈曼曼,颇为欣赏地看着这个从来不要面子、不要脸的矮冬瓜。 王由隘的眼神冷下来,气息也变得沉重凶狠,不需要曹公公那边多说,只要许天衣越进左麟卫的警戒范围,他就会毫不犹豫下达擒杀命令。 情况不算恶劣,身为禁军中郎将,他从没有将承天建、刑部人马放在眼里,唯一有点威胁的城防营,走也就走了,不碍事。 他左麟卫在,就够了! 雪上加霜的局面发生,上百名官兵从远处赶来,穿着比地方衙役明显高出一等的大承京都官府的制式差役服。 京都官府,京都府。 为首一人,身穿三品孔雀补子官袍,正值中年,行走间气态沉稳,只是那眉宇之间,却有着浓重的积郁。 显然,这位在京都府中仅次于大牧的男人,对于此次前来,颇为犯难愁闷。 其身份,不言而喻,正三品京都府大丞,邓平治。 京都府官兵,与左麟卫并成一线,挡在了许天衣面前。 “京都重地,不得乱纲!”邓平治沉声劝道,“许大人,请回吧!” “参加庆亲王!” “参加庆亲王!” 一声声尊敬称呼,在这时突然想起,只见一人走上了空场。 那是一名中年人,相貌上等,温润如玉,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又无形中让人感到儒雅亲和。 他穿石青色一品亲王服,绣五爪金龙四团,顶衔宝石的亲王冠,正是当朝天子的三哥,如今的一品亲王,庆王朱沥。 儒雅男人从许天衣身边过去,微微侧目。 持刀而立的许天衣,与之对视一眼,看不出波澜。 “庆亲王。” 邓平治与王由隘,一同恭声道。 “邓大丞,这边与京都府关系不大,你露个面已经足够了,皇宫那边儿我会去说,必不会牵连京都府。”朱沥嗓音温润说道。 “谢庆王。”邓平治心中大石落地,终于有人帮他解围了。 这位京都府大丞一挥手,上百京都府官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如此,就只剩下了左麟卫。 王由隘犯难,如果庆王开口,他该如何做,不退不合适,退更不合适。 庆王朱沥问道:“王将军,曹公公那边儿可有皇宫的明旨?” “回庆王,仅有口谕。” “如此,直接擒杀不合适吧?” “这……” 庆王没有为难这位左麟卫中郎将,反倒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开路,由其自做选择。” “退之,左麟卫首功!进府杀人,死罪,左麟卫擒杀,亦首功!” 第141章 杀人 司农寺少卿府前,左麟卫当真让出来一条直通府门的路。 这一刻的许天衣,再度成为了焦点,无数视线汇聚在其身上,好奇地看着他如何做出选择。 庆王朱沥目视许天衣:“言行必果,府上行凶杀人,死罪,杀害朝廷三品大员,死罪,我朱沥一品亲王,会是人证,你想好,便无人拦你。” 全场寂静,鸦雀无声。 许天衣从儒雅男人身旁走过,侧目而视:“世人所谓,庆王软弱无能。今日见证了,是世人愚钝。愚民一词,不是虚来。” 庆王无言。 众目睽睽之下,许天衣拾阶上府,一众持刀府兵,畏惧胆寒,不敢阻拦。 少时,有惨叫声隐约从府邸传出。 不待左麟卫冲入府邸,一人从府中走出来。 染血黑衫许天衣,只身一人取头颅。 司农寺少卿孙平第,死。 无数兵士,望着那年轻人,望着那年轻人手中提的头颅,心神震动。 光天化日,他居然真的杀了从三品司农寺少卿! 左麟卫冲上前去,将许天衣擒拿。 王由隘看着那颗从许天衣手中拿下来的头颅,死前的孙平第,面部惧色,全然无了之前对小女孩残忍下手时的可怖和狰狞。 “承天建左侍许天衣,府上行凶杀人,杀害朝廷从三品大员,司农寺少卿孙平第,死罪!”庆王朱沥高声道。 刑部、承天建的人都是上前,却是听到庆王继续说道:“人犯暂由禁军左麟卫擒拿,刑部职权不够,无审查之职,承天建避嫌,无复查之职。” “庆亲王。”刑部主司杜描出声道。 “本王会亲自禀明圣上,当这次案子的主审,刑部想插手,届时可与大理寺一同参与陪审。”朱沥一句话堵死。 “是。”杜描应道。 这位刑部主司如何也没有预料到,一向性情温和友善,从不过分庙堂之事的庆王,这次为什么突然插手进来,而且一改往日性子,变得强势夺人。 如此庆王,竟是对人有种莫名的强大威慑。 果然,出身皇室,哪有好惹的,何况这位还是当今圣上的兄长。 杜描退下了。 按照侍郎大人的意思,如果许天衣上府杀人,借坡下驴不要阻拦,而对方若是杀了人,就一定要当场拿下,最好还是由刑部的人拿下。 刑部负责案件审查,拿人名正言顺。 只是不曾想,今日遇到了这位突然强势起来的一品庆亲王,他一位小小主司,是如何也无能为力了。 不过好在,许天衣被禁军拿下,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下杀人,庆王更是出言做人证,还要亲自审案。 许天衣,必死无疑! 承天建的人也在沈曼曼挥手后退下。 这位沈右侍没有多说,只是与庆王对视点头后,便带着承天建的人离开。 庆王转身,望向府门前,那些看着自家大人的脑袋而胆战心惊的府兵,声音不怒自威:“府兵护院失职,全部处死!” “是!” 左麟卫,红甲染血,府前多出十多具尸体。 “今日一事,本王出面,没有碍着公公吧。”庆王看向那位口传圣谕的曹公公。 “不会,庆亲王能出面,是咱家的福分,也免去日后但凡转机,咱家彻底得罪了许大人不是?”说着,曹公公扭头冲许天衣歉然笑道,“许大人勿怪,咱家也是秉公办事。” 之所以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圣上口谕,并没有把话说死,虽然当时圣上脸色不好,可却点名了,如果许天衣杀人,拿人不得伤人,更不得杀人,务必保证生擒。 在圣上身边也做过了数个年头的活儿,本就擅长察言观色的曹公公,岂能不知这件事的背后,会有所转机。 何况是个明眼官员儿,都能猜得出,龙颜大怒不是在于一位从三品少卿的死,而是皇权圣威被触犯,被无视。 许天衣看向被喝令在原地,不得跟随他入府的李而、鸾计二人:“拾阶小院等着。” 皇宫外朝,奉理殿。 朱顼坐于桌案后,当听到孙平第被许天衣杀了的消息后,这位当朝天子出奇没有动怒,只是闭着眼睛,温润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与之相比,下方坐着的朱苡沫,反倒是有些不安和焦急。 许天衣能杀了孙平第,看来沈曼曼已经把承天建和刑部的人搞定了,城防营那边,让她感到意外,那刁钱眼如此自寻死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许天衣有人格魅力,而且魅力大到让刁钱眼那样精打细算的主儿,如此豁得出去? 庆王出面搞定了京都府,更让左麟卫让开了路,给许天衣一条畅通无阻的杀人路,更是令她这位长公主大感意外。 庆王这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 她想不通。 或许,这是庆王在变相救自己的女儿。 “许天衣已经被抓入了天牢,阮仲,你觉得该如何论处?”天子朱顼开口,睁眼看向了坐在朱苡沫对面的老翁。 “陛下,臣以为,此事非臣所能及。”阮仲回道。 “嗯?” “许天衣,府上行凶,杀害司农寺少卿,死罪。孙平第贪墨皇粮,同样死罪,其子孙平第,杀害百姓,依律,一样死罪。”阮仲回道。 “所以,你是在给许天衣求情了?”天子朱顼面无表情。 “臣不敢,老臣觉得,既都是死,就都以死罪论处,再合适不过。”阮仲这一刻不敢表露丝毫笑意,不过略作沉吟后,还是说道,“只是陛下,有一点您需要注意。” “什么。” “民心。”阮仲说道,“这件事或许在百姓口中不会传得多广,但在文武百官中是瞒不住的,许天衣之言行,说到底还是为了一对普普通通的爷孙,在百官眼中,那对爷孙,就代表了百姓。” 朱顼闭上了眼睛。 阮仲的话,一针见血。 “苡沫,你觉得呢?”朱顼问向自己这位妹妹。 “此事,不考虑民心,仅是律法朝纲为要,以皇权天威为重,许天衣,其罪当诛。”承天建正令朱苡沫回道。 “其罪当诛。”朱顼轻声念着这句话。 “当诛?” “当诛。” 第155章 扒光了扔出去 “许大人,今日这些话,我就权当你开玩笑了。” 任士文坐在那里,神色凝重,一丝不苟。 “你我身为朝廷命官,当以身作则,公正无私,岂能做这等贪赃枉法之事?” 许天衣点点头:“既然任侍郎如此廉洁,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沉泥坊就少赚一部分钱,三合土用最好的,只把该赚的钱赚了。” “京建一队,三天内回来,动工的速度不能有一点影响,京建三队要比计划要求的时间早上半个月。” 任士文似笑非笑:“许大人如此不近人情,不考虑我工部人员的担子和压力,提的这些要求,只怕很难满足了。” 许天衣起身:“满足不了?” 任士文微微摇头:“满足不了。” “既是爱莫能助,那我也就不强求任侍郎了,若是能做到刚才那些自然最好,做不到,到时候就廉洁奉公的侍郎大人,为你的下属们多承担一下。” 不觉得许天衣该是如此好说话的任士文,满脸疑惑。 “上面两个要求,有一个做不到……”许天衣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就把侍郎大人你,扒光了扔出去。” 扒光了? 扔出去? !!! 任士文瞪大眼睛,怒目而视,他堂堂正三品工部侍郎,居然遭到这般歧视和言语侮辱! 就是一直坐在那里,少有说话的朱裕欣,也是俏丽脸颊上一片愕然之色地看向许天衣,意外这個家伙最后的办法居然如此粗暴。 “许大人,不送!”任士文也是起身,冷声道。 话谈到了这般地步,他也没必要给对方好脸色看了。 许天衣微微一笑,不说话,背着双手就真那么离开了。 起身的朱裕欣,明眸动了一下,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与这位工部侍郎说道:“任大人,司农寺孙少卿的死,是因为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贪墨罪。 死罪。 任士文眼皮一动。 朱裕欣又是微笑道:“孙平第又是死在了谁的手上,这才刚过去一个多月,任大人也不会忘记吧。” 杀人者,许天衣! 许天衣死罪,赦免! 说完这些的朱裕欣,离开了正厅,留下一个站在那里,心底不断泛起凉意的侍郎大人。 司农寺少卿府的血案,他任士文当然不会忘记,但死罪刚刚被赦免,许天衣又消失在众多官员视野中一个多月,所有人都下意识以为这位消灾先生,是怕了。 可直到今时今日,对方再次口出狂言,对着他一个对等的正三品官职的工部侍郎,如此赤裸裸威胁。 任士文才隐约意识到,对方依旧是行事张狂。 面对疯子,如果没有比他更疯的勇气,那么就只有妥协。 任士文已经动摇,不过仅仅片刻,这位工部侍郎就恢复了镇定。 且不说他头上还有正二品的工部尚书,就是没有尹康的撑腰,他一位正三品工部侍郎,你许天衣再敢乱来,陛下那边不会龙颜大怒? “如此不长记性,还什么在西域混得风生水起的消灾先生呢。” 任士文冷笑摇头。 尚书府。 工部尚书尹康,听了管家的汇报,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许天衣真这么说的?” “老爷,千真万确,这都是任侍郎亲口与我说的,说是如果不按他的要求来,就把任侍郎扒光了。”管家回答道。 “伱觉得,许天衣真敢这么做?”尹康反问。 “这……”管家略作沉吟后说道,“老爷,我感觉任侍郎是有点不安心的,对方到底是亲自动手杀了司农寺少卿还被赦免了死罪的。” 方正脸,身高宽大的中年男人,笑笑说道:“你以为他许天衣威胁的只有任士文?” 心思敏锐的管家稍稍一想,顿时明白,不确定地说道:“老爷,不能把,您可是工部尚书,正二品大员,他许天衣的左侍之职已被革去,以下犯上他也敢?” “这位银行行长啊,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当着无数左麟卫、城防营的面,还有庆王在场,他都敢一刀杀了孙平第,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尹康说道。 管家不敢再多言语。 尹康挥挥手,管家收起桌案上的字画纸张,退出房间。 工部尚书尹康,站在窗前,沉默许久,最终感慨又喟叹。 “好疯狂的少年郎啊。” 天色垂暮,马车离开了工部,朝着不远的户部驶去。 朱裕欣看向坐在对面的许天衣,神色略显焦急:“这就是你说的杀鸡儆猴?这般得罪了任士文,工部一定不会配合你!” 闭着眼的许天衣,淡淡说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 朱裕欣怔住。 “配合不配合,再说呗,兴许等走完了户部,那位工部侍郎就能回心转意了。”许天衣说道。 朱裕欣突然不说话了,许天衣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她。 “你这位行长大人都不着急,我这当下属的,还着急做什么。”朱裕欣平淡回了他一句。 许天衣点点头:“进步了。” 朱裕欣胸脯气鼓鼓。 户部。 “赖在工部大堂不走?这三品大官被他当成了这个样子,难怪陛下会革去他左侍之职。”造银司主司宋才说道。 “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傲气过剩啊。”户部侍郎毛朗笑道。 工部尚书安连采,坐在那里,沉默不言。 他在想之前找过圣上,与圣上的一番谈话。 当初圣上决定了建造朝廷的钱庄,大承发展银行,他就面圣说了马氏钱庄的事,也隐晦把许天衣说了进去。 不曾想圣上比他还要干脆,直接就与他说难道朕不知道,然后在随意的闲聊中,跟他阐述了银行于大承的利弊,说钱庄国有化,势在必行。 这不是跟他讲什么道理,而是在提醒他这位户部尚书分清主次,所以他这段时间以来,对银行对许天衣,都没过多的态度和动作。 他甚至猜到了圣上的想法。 许天衣想要青史留名,圣上就给他一个载入史册的机会,但这样的人,这样的大才,人尽其用后,不能留。 这或许也是最后圣上那一句莫名其妙的“管好户部,朕早晚会给你个交代”的最深层意思。 第156章 赤裸青年人 见安连采迟迟没有说话,宋才小声询问道:“安大人,那许天衣朝户部来了,我们该如何办?” 安连采眼中内蕴精光:“他这趟来,不过是为了问我户部要钱。” 这位户部尚书心中有了计较。 不管马氏钱庄的挤兑风波,许天衣有没有插手,就是泼脏水泼在了他身上,他自己不知道抖,也与他有关系。 想从他户部拿钱? 没门儿! 户部侍郎毛朗,懂了尚书大人的意思,主动说道:“我来?” 安连采嗯了一声。 他许天衣一个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家伙,年纪轻轻,还真能把六部之中最有钱的户部给捅翻了天不成? 马车来到户部的时候,天色已晚,散衙放衙的时间,大部分官员都已经下班回家,只有零零散散的人因为一些着急的公务在加班。 与工部那边耗了许久才见上侍郎任士文不同,毛朗在马车到了户部的门口,就接待了许天衣、朱裕欣两人。 这顿时让朱裕欣觉得,这位户部侍郎的不简单,恐怕户部这边比工部还要麻烦。 “要钱?” 落座后,听了许天衣的话,毛朗一愣。 看着这位已经演技在线的户部侍郎,许天衣估摸着是比任士文还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家伙。 他笑着点头:“对,是来跟户部要钱的。” “没问题,银行建造,当务之急,户部理应全力配合,拿钱这件事,不会有任何问题。”毛朗爽快地答应。 许天衣笑吟吟看着他,等着“但是”的下文。 没有“但是”,我们的户部侍郎反而自言自语起来:“兵部发军饷前几天刚要走了三百万两,西部漠河、天缘两道的道路修缮花了一百五十万两,东部海河道的水利建设是一百二十万两,还有册封事宜赵幼枝带去的一部分官员俸禄有十万两,北方赈灾要提前拿出五十万两,还有道教祖庭的夜观星象大坛修缮又是十万两……” 60个亿、30个亿、24個亿、2个亿、10个亿、2个亿…… 许天衣帮这位户部侍郎算着,不一会儿的工夫,三百个亿就被其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走了。 “不好意思啊许大人,最近这些日子,各地的花销实在太大,户部已经被陛下问询过好多次了,再不缩减开销,国库都要被司农寺、太府寺给接手了。”毛朗一脸为难之色。 “这不又马上到年关了,又是一笔天大数字的开销,这几年各地的税收一直不是很乐观,户部现在是提着裤腰讨生活……” 许天衣微笑着,朱裕欣表情淡淡着,听着这位户部侍郎又说出一大堆理由借口。 对于毛朗,朱裕欣也是有些佩服,不愧是管朝廷钱袋子的,各种说辞随口就来,五花八门说了一堆,硬是没有一个重复的。 “毛侍郎,再说下去也是那么回事,你直接说银行改建,户部能拿出多少钱来吧。”许天衣觉得时候到了,打断毛朗。 “以户部现在的账面余额,抛去必要的开销、备用和保底,能给许大人拿出……”毛朗一番沉吟思索后,给出答案,“能拿出七万两白银。” 许天衣轻声道:“七万两,两千块一两,一亿四千万。” 有点少啊。 朱裕欣开口道:“毛大人,之前你说的都是几十万两、上百万两,怎么到了银行改建如此重大的事情上,才给几万两。” “三省六部,又或是九寺五监,哪一部门总址的建造,不是在二十万两以上?承天建的建造当初花了五十万两,练气监更是翻了数倍不止。” 毛朗言笑晏晏:“不一样的,郡主。承天建地位特殊,正令更是正一品官职,练气监更不用说,其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就是花再多的钱也值得。” “三省六部等其他部门,花费虽然也不少,但当初是因为国库充足,今时不同往日了,如若是在那时,就是给许大人拿出二十万两,与有正二品尚书的六部相提并论,也不足为重。” 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你许天衣被革职后,正三品银行行长,就算官职特殊,充其量也就比我这侍郎高半级,能与六部比? 更好意思提承天建、练气监? 浸润朝局多年的户部侍郎,推诿说辞这类东西,早已深藏腹中,做到了但有需要,脱口而出的程度,三言两句就把户部说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两面三刀的笑面虎,厉害得很啊。 朱裕欣气愤又无奈,对方说得如此可怜兮兮,可谁不知道,就算大承当下经济不好,那也是整体而言,户部的账面有多少钱,她不清楚,但至少也是富足的。 不怪朱裕欣,开茶斋与各路人马打交道,能耐是有的,但在高度上,显然还是户部侍郎接触的更多更广,何况这还是人家的“家事”。 只不过,心中得意的毛朗,显然遇错了人。 任由毛朗说得天花乱坠,许天衣直接一锤定音:“七十万两。” “什么?”毛朗觉得自己听错了。 “银行建造,户部要拿出七十万两。” “许大人,你开什么玩笑,是不是多说了个‘十’啊?”毛朗忍不住笑道。 许天衣一如与工部侍郎时的“交流”。 “毛侍郎只管按时拿钱,少一两银子,侍郎大人都得被扒光了扔出去。”许天衣一笑道,“一天时间,应该够了吧,毛侍郎?” 毛朗脸色瞬间冷下了:“许大人,我刚才的话已经很有诚意了,如果你是这样的态度,那就不送了。” 许天衣微笑离去。 户部侍郎,脸色如霜。 他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既然许天衣不讲理,他也无需跟对方客气了,反正这次是户部占理,他许天衣还真能把户部给掀了不成? 莫说是他这位户部侍郎,就是到了安连采安尚书那里,也不会给钱。 给了钱,就是砸了户部的脸! 一天后,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 户部侍郎毛朗说“没有钱”,银行行长许天衣只是又跟他确定了一句“当真没有钱”,得到“一个子儿都没有”的答复后,许天衣点点头,冲鸾计抬了抬手。 这一天,暮色时分,一个赤裸青年人被扔出了户部! 尽管人数稀少,依旧是被不少大小官员看到。 全场震惊! 第157章 工户两部的反应 户部侍郎被扒光了扔出户部,顿时在庙堂引起了轩然大波。 虽说早就过了散衙放衙的时间,户部以及玄武大街上的人不多,可还是有一些官员看到的,一传十、十传百,仅仅一夜之间,就完全传开了。 户部尚书府中,安连采脸色阴沉难看。 不只因为户部侍郎毛朗被扒光了这么简单,而是行长府那边有人过了传话,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安尚书不要重蹈毛侍郎的覆撤。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如此欺人太甚,安连采如何能不怒! 第二日,这位安尚书就入宫面圣了,只是等了半天,都没能见到圣上,只等来了一句“陛下身体有恙,在贵妃娘娘那里歇下了”。 事到如今,安连采如何还不清楚圣上的意思,这分明是不想管这件事! 如此纵容许天衣,也再一次让这位安尚书意识到了圣上对银行一事的重视,以及对户部、工部使绊子的不太满意。 经过一夜深思熟虑,户部尚书安连采最终恼怒地摔碎了茶杯。 做出决定的尚书大人,一夜仿佛老了十岁。 第三日一早,户部就拿出了整整七十万两,四万多斤重,用了接近三十多辆马车,拉去了行长府。 整整一天,安连采都没有出府,更别说去户部了。 可不妥协也没有办法,皇宫的默许态度,已然让这位尚书大人失去了最大的信心,至于郎亭那边给的回应,是让他这位尚书大人在“面子”和“尊严”二选其一。 给了钱,丢面子,不给钱被扒光了,尚书尊严乃至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都是荡然无存。 都到了如此年纪,又身居如此高位,若是被扒光了,别说尊严了,就是死,他安连采也死不瞑目。 工部尚书尹康,知道了这些后,直接惊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这位喜欢练笔和字画的沉稳男人,当即指着管家大吼:“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抓紧给老子去找任士文,让京建一队立马去许天衣那里报到!” 自听到了毛朗被扒光扔出去的消息后,彻夜难眠的工部侍郎任士文,哪里还需要等尹康这顶头上司的消息,得知户部已经开始往马车上搬银子后,就立即派人去了荷马古镇。 溪鲤郡主朱裕欣,站在行长府的府门前,望着先后来的银子和施工队,目瞪口呆。 睡了一个懒觉,气色明显好上一些的许天衣,走出府门,伸了个懒腰,看着一辆辆拉满了银子的马车,还有三十多位报到的大小施工队“头头”,满意一笑。 “银子直接拉到了黎王府的空场,你们京建一队的人也别站在我这儿了,银行图纸都拿到了吧,联系承天建、练气监,今儿個就开始动工吧。” 户部侍郎毛朗被拔光扔出户部的消息,震惊了庙堂,传遍了正安城的同时,拆除了部分建筑的黎王府,正式准备动工,开始改建银行。 银行动工的同时,一则消息也从江湖传入了京都。 司气大监崔桀骜,一人登乐山,与魔教问拳,大战两天两夜,乐山七大峰被踏平三座,声名远播,名震江湖。 崔桀骜的实力,不比原四大尊者之首、现魔教教主的暮烛,但已然高过了剑心女尊、青夜女尊。 如果不是练气监不在江湖,练气士不如江湖武评,崔桀骜将是当之无愧的四大宗师之下第一人,江湖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一的存在。 文轩殿。 长公主朱苡沫起身离开后,天子朱顼若有所思。 “嬷嬷,你认为苡沫刚才是真心打算抓许天衣吗?”一身龙袍的朱顼,问站在桌案边的老嬷嬷。 “回陛下,不管真心与否,只要陛下同意,长公主殿下都会抓人的,不留一点情面。” “这我从没有怀疑过。”朱顼轻微点头,“可嬷嬷,你的话,已经说明了苡沫更多还是不想抓人的,不是吗?” 老嬷嬷沉默了。 “难不成我这妹妹真的动心了?”天子朱顼微微一笑。 老嬷嬷也是和煦一笑:“如此,也就恭喜陛下了。长公主殿下毕竟女儿身,哪怕身居要职,可终是要嫁人的。” “如果长公主殿下能拿捏住了这位消灾先生,陛下心中的忧虑也能解决大半了,对陛下对大承都是一件大喜事。” “陛下,可会舍不得?” 天子朱顼爽朗笑道:“当然舍不得,嬷嬷,朕可就这么一个妹妹。何况这中间,还夹着一个裕欣呢,我三哥那女儿,最近这些天可少有让朕省心。” 老嬷嬷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若是两情相悦,固然对我大承来说是天大喜事,若是苡沫没有那个心思,朕也不会强求,朕就这么一个妹妹,当然要以苡沫的幸福最重。”朱顼笑容温淳。 “陛下这位兄长,当的是极好了。” “嬷嬷,你也学会调侃朕了?”天子朱顼半开玩笑地说道。 老嬷嬷微微一笑。 温润男子左手轻轻抚摸着龙椅,言语声音不高:“一个妹妹,一个侄女,不论苡沫还是裕欣,配他许天衣,不都绰绰有余?” 只是这位身份在中原乃至整个天下都最为尊贵的男子,大气浩然的眉宇间,却也有那么一抹隐不可见的忧虑闪过。 妹妹是只有一个,可兄弟…… 不止啊。 黎王府。 占地面积比承天建、练气监还要大的偌大王府,今日聚集的人数已经不下三千人,大部分是京建一队的动工人员,还有就是参加动工仪式的大小官员。 古代大型建筑,施工前都有动工仪式,道教祭坛、佛门法事、风水天象、阴阳谶纬等等,还有发展到以后成为最不可缺少的发表讲话环节。 真正动工开始,单是京建一队,就要出五千人,等京建三队回京后,出的人数只多不少,那时候动工人数就将达到可怕的上万人。 然而,哪怕上万名工人,依旧无法做到整座黎王府全面一同动工,由此可见这座王府多么之大。 王府如此,皇宫又该多么大,南北不相望的京都正安城又该是怎么样的恢宏辽阔景象。 第158章 现场分钱 亲自参与了银行图纸的设计,许天衣当然知道黎王府有多大。 黎王府,占地面积超十万平方米,不只是比许天衣记忆中的恭王府要大,还几乎顶上了两座! 可见,当初的黎王在大承先皇的心中有多么大的分量。 也难怪朱顼会逼迫他这位当初已经不打算造反的二哥发起兵变了,黎王不除,朱顼的皇位如何坐得安稳? 黎王府,府门七扇,正殿、侧楼、后殿各九间,寝宫三座,这还只是府邸,面积就达到了近七万平方米,已经超过了恭王府。 花园、池湖、佛饭斋、道门坛等等,又将黎王府的面积扩大了小一倍。 如此大的面积,哪怕上万人,也自然是无法做到全面一同施工。 “许大人,马上就到您上台讲话了,讲完话,爆竹一响,就可以动工了。”礼部的一名八品主事,走过来说道。 许天衣瞧了眼递上来的红本子,果然领导讲话都是由专业人士专门写好的,愿意背就背,不愿意就对着念,省事省时省力。 没有接本子,只跟鸾计说了一句“搬上来”,然后许天衣就在礼部主事错愕的目光中上台去了。 被革职了的许天衣,面子或许不大,但银行一事,事关皇宫,事关圣上,出席的朝廷官员,身份高到可怕。 朱苡沫,大承长公主,正一品承天建正令。 阮仲,正一品门下省侍中。 门下省当然不需要出席这样的仪式,更用不到一把手的侍中大人亲自出面,所以这位老翁纯粹是来凑热闹的。 温形熏,正二品吏部尚书。 安连采,正二品户部尚书。 这位一眼看去就让人感觉很不好惹的老人,显然是不想出席却碍于规章流程不得不来的。 尹康,正二品工部尚书。 这一位同样是不得不来,而且施工本就是工部的事情,不过相比安连采,尹康显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工部之所以针对许天衣,无外乎是工部与户部都属于郎亭派系的关系,再就是工部侍郎任士文的如意算盘。 其实那一日许天衣的做法,碰触的不仅仅是任士文的利益,因为沉泥坊从中获得的利益,不只得分给任士文,工部大大小小的官员乃至施工人员,都会从中得到好处。 所以变相来看,许天衣得罪的,就不只是工部侍郎任士文一个人的问题了。 正二品之下的官员,更多了,从二品承天建右侍沈曼曼、正三品工部侍郎任士文,还有代表礼部出席的正三品礼部侍郎张成林,等等等等。 备受瞩目的许天衣走上高台,但很快,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高台前面,许天衣特意让礼部空出来的一块空地。 一个个箱子被吃力地抬了上来,多数官员都是目露好奇之色,唯有安连采等少数几個户部官员,看着那熟悉的箱子,眼皮疯狂跳动。 不一会儿的工夫,二十多个箱子就全部搬了上来。 咔、咔、咔…… 一个个箱子打开,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被箱子里的东西所吸引。 阳光之下,亮闪闪的。 全都是银子! 一箱一千两,二十多个箱子,就是两万多两银子。 “我许天衣,自吹自擂吧,有点文化,有点学问,勉强算是个读书人……” 一听不照着礼部提前写好的稿子念,朱苡沫就是一脸黑线。 温形熏险些笑出来,这位银行行长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当然前提是他不动屠刀的时候。 工部尚书尹康、侍郎任士文,脸色都是平平淡淡,那位户部尚书安连采,脸色已经阴沉极了。 “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们可以把我许天衣当做一个彻头彻尾、俗不可耐的俗人了!从今往后,我许天衣,只认钱不认人!” 此话一出,朱苡沫这位大承长公主已经不想坐着这里了,也幸好一旁有着沈曼曼出声安抚,才没有发火。 “听说等银行建好后,你有换工作的打算?”朱苡沫问道。 沈曼曼一愣后,摇头道:“没有啊,正令大人,我沈曼曼生是承天建的人,死是承天建的鬼。” “那仪式结束后,你就当承天建的鬼吧。” ??? 我们的沈右侍愣在当场。 “别啊,殿下。就算我去银行,承天建那边的工作也不会放下的,保证处理得比现在更好?”沈曼曼立马告饶。 朱苡沫扭头:“有这么大的能耐和精力?” 听出了话中话,沈曼曼讪笑着说道:“是,以前有偷懒的成分。” “那好,从明天开始,许天衣放下的左侍的活儿,还有空着的副令的活儿,都交给给你处理了。” 沈曼曼头大,刚打算开口求饶,看到那双凤眼斜来,只能乖乖点头,心想就当是还长公主殿下当年任人唯贤的人情了。 “既然只认钱,那么今天的动工,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分钱!现场分钱!” “这里有两万两银子,会分给在场所有施工的工人们!” “建工司的酬劳照拿,这些银子是银行对大家冬季施工的补贴,就是额外的酬劳!普通工人,每人六两银子,官大一级翻一倍!” “之后来的工人们,一样有钱拿!” 许天衣大手一挥,全场寂静,工人们面面相觑。 分钱? 补贴? 额外的酬劳? 仅仅片刻,反应过来的人群,再难压抑心中的激动,欢呼声起,掌声如雷。 一名名工人互相看着对方,神情激动。 这来干活儿,不但有酬劳拿,居然还有补贴,普通工人就能拿六两银子,这已经快要顶上他们两个月的酬劳了! 安连采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任士文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以往工部施工,“赚来”的银子,除了他这位工部侍郎拿大头,变着法子也给尚书送去一些,其余的都是工部中身处要职的大小官员分润,从没有给过普通工人。 许天衣这一手,简直就是把京建一队的工人们给一把拉拢成了自己人。 安连采已是气得快要吐血。 这都是他户部的银子! 他许天衣要了钱来,居然分给这帮普通工人们! 然而,真正让得安连采这位户部尚书暴跳如雷的,还是许天衣接下来的一句话。 “分了多少银子,回头户部……”许天衣看向脸色阴沉得老人,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安大人,记得报销!” 第159章 毛侍郎要自杀 动工仪式,被许天衣这么一弄,俨然成了“分赃”现场。 许天衣把从户部“夺”来的银子,就这么当着户部尚书安连采的面,分给了建工司的一众普通工人们。 看着满心激动、排队领钱的工人们,许天衣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朱苡沫走到了许天衣的旁边:“想不到,你会把银子给这些普通工人。” “出力最多的是他们,干嘛不给?不过你也别觉得我是什么好人,我说了只认钱不认人,所以如果他们干不好活,该打的打,该杀的杀,我一点情面不留。”许天衣淡淡说道。 朱苡沫没有说话。 领了银子,工人们干活儿还会不卖力? 活儿还会干不好? 就算没有这份补贴,领着酬劳的工人们,活儿干不好,一样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这与是不是建工司的人,没什么关系,放在京都,放在各地,都是一样的道理。 听到分钱现场的人一边给工人们发银子,一边说着什么“举报有奖”,任士文这位工部侍郎,满脸阴郁,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动工开始的第二天,麻烦就上门了。 这天,许天衣正在教墨寒心下棋。 小丫头的脸色不复前些日子的严重病态,一双大眼睛好奇盯年轻先生刻出来的之前从没有见过的棋子。 棋盘上,局势胶着。 几分钟后,墨寒心拿起“马”,横掉了许天衣的“车”,许天衣则用“炮”,不客气地打掉了墨寒心的“帅”,一盘棋宣告结束。 “难吗?”许天衣看着小丫头的卧蚕眉紧皱。 墨寒心摇摇头,又点点头,小脑袋始终低着看棋盘,半晌后一脸懊恼地抬起头:“先生,你拿两个‘车’来当陷阱!” 许天衣哈哈一笑:“慢慢来,你这棋艺已经进步很快了。” 管家张伟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轻声在许天衣耳边说道:“老爷,黎王府那边出事了,户部侍郎毛朗过去了,要自杀。” “有意思。”许天衣听了一笑。 快要摆好棋盘的墨寒心,乖巧地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知道先生是有事情要去忙了。 “你与寒心下,我去看看。” 说完,许天衣已经起身,走出了房间。 被一双大眼睛盯上的管家,顿时露出了一抹无奈苦笑。 虽然是跟墨寒心差不多的时间开始学这叫做“象棋”的新棋,可他的棋艺,远没有墨寒心进步那么快,之前下的几次可都是被杀得片甲不留。 “我拿红棋先走?”管家已经顾不得以大欺小,只希望一会儿自己能输得好看一些。 “好。”墨寒心爽快答应。 一大一小两个人儿,排兵布阵,棋盘上再度风卷残云。 半晌后,抱着棋盘的张伟,灰溜溜走出房间,说什么不再与墨寒心下棋了。 黎王府。 许天衣来到时,王府前已经聚集了很多工人,还有刑部、京都府的人,也都已经赶了过来。 没有穿官袍的青年人,站在了府门之上的翘檐上,这個高度已经不低了,下面又是危险的石阶,很容易摔死人。 “大人。” 从四品的京都府主簿快步走过来,与之一同过来的,还有正四品的刑部主司杜描。 司农寺少卿府前对许天衣的为难,使得这位杜主司跟在了比自己小半级的京都府主簿后面。 “毛侍郎这是做什么?”许天衣问道。 听了这话,京都府主簿蔡彬也是一阵无语。 “大人,毛侍郎要自杀。” 许天衣斜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他要自杀,可自杀为什么要在黎王府,黎王一个反王,又是死人,招他惹他了?” 蔡彬一脸黑线。 人家哪里是冲黎王去的,分明是冲你来的嘛,人家堂堂侍郎大人,伱把人家扒光了扔到大街上,这不比杀了人家还要痛苦? “大人,毛侍郎被你侮辱,不想活了,所以跑来这里自杀。”杜描终于说话了。 许天衣眉毛微微一挑。 “先生,我去把人带下来?”鸾计说道。 如果户部侍郎真从府门上跳下来,自杀在工地现场,那么施工就不得不停止,而且皇宫那边也会对先生追责。 不想,许天衣摇摇头:“干嘛带下来?有这么一出好戏,不看白不看。” 鸾计一愣。 蔡彬与杜描更是面面相觑。 ??? 看戏? 许天衣冲鸾计招了下手:“去给我搬一把椅子过来。” 说完,就朝前面走去了。 围观的人群向两边儿分开,许天衣走到了最为显眼的位置,仰头望向府门翘檐上的毛朗,一脸笑意:“毛侍郎,站得那么高,为何啊?” 看到害自己丢了男人尊严的家伙出现,毛朗一脸痛恶表情:“许天衣!” “是我,是我。” “你还有脸来!同为朝廷命官,你居然那般羞辱于我!得不到说法,我就死给你看!看我一位户部侍郎的死,能不能要了你的命!”毛朗歇斯底里。 “说法?你想要说法,好好好,等一会儿,先等一会儿。” 所有人都看着安抚户部侍郎的许天衣,觉得这位许大人是怕了。 很快,工人们在工头的呵斥下散开,京都府的差役控制了现场,但这里是青龙大街,赶来的人越来越多,远远围观。 户部尚书府。 听说毛朗要自杀的事,安连采抬起头看了看管家,随即就又重新低下头,继续看起了手中造银司的账目。 “许天衣的人什么时候来府上,再与我说。” 管家退出房间。 工部尚书府。 工部侍郎任士文,急冲冲来了府上,与尚书大人说了黎王府那边的事,尚书尹康顿感惊讶,不过随之就是一笑。 “想不到这位毛侍郎还有些骨气。” 任士文咂嘴道:“这位户部侍郎真要是自杀了,陛下也不能再坐视不管了吧。幸好大人您机智,当时立马就下令让京建一队赶过去,不然下属也遭殃了。” 说到最后,这位工部侍郎满脸谢意。 尹康心中哼了一声。 放屁,老子下令的时候,你早就让人去荷马古镇了。 我呸! 活该你家里有个母老虎! 第160章 又一打工人 众目睽睽下,许天衣让人搬来一把椅子,然后就那么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中坐下了。 许天衣冲毛朗招招手。 “好了侍郎大人,你可以跳了!” “记得头朝下,这样死的时候才不会痛,不然摔成了残废,还得再跳一次,我于心不忍啊!” 无数人神色呆滞。 毛朗怒不可遏:“许天衣!你混蛋!你!你!你……” 怒火攻心的户部侍郎,觉得大脑一阵眩晕,险些当场晕过去。 鸾计保持沉默,不知道自家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天衣高声笑道:“毛朗啊毛朗,亏你还是户部侍郎,朝廷三品大员,丢点脸面就自寻短见了?” “什么叫丢点脸面?!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被伱这恶人扒光……”羞愧说出后面的话,毛侍郎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账!” 许天衣冷笑道:“果然,整天跟银子打交道,毛侍郎目光竟是变得如此粗浅,今日毛侍郎之死,我许天衣必当引以为戒,日后与银子打交道时,定会小心再小心。” 听着这更加羞辱人的话,毛朗火冒三丈:“许天衣!你一口伶牙俐齿,在这里胡说一通,朝廷岂能容你!” “来人,给毛侍郎搬一面大镜子来,让他看看自己临死前的嘴脸。”许天衣说道。 鸾计转身就走。 “回来!”许天衣用一丝内力传音。 鸾计一愣。 “真搬的时候,你给老子磨磨叽叽,让你假搬了,又比谁都快,他娘的你诚心给老子坏事不成?”许天衣骂骂咧咧。 鸾计红着脸重新站回来。 先生你这脑瓜子,跟正常人又不一样,我哪里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许天衣望向毛朗,声音雄浑了几分。 “纵观中原历史,古代兵法大家孙伯灵,被陷害受膑刑,双腿残废,为活命为报仇,装疯卖傻,猪圈睡觉,与猪抢食,最终大仇得报,留下千古名篇《伯灵兵法》!” 许天衣声如洪钟。 “春秋吴王朝,大夫伍员,原楚国人,楚王听信谗言,将伍家满门抄斩,伍员忍辱负重,最终报仇雪恨,鞭尸楚王三百!” 许天衣振聋发聩。 “同时春秋时期,越王朝,越王句践,本姓姒,名鸠浅,被吴王朝灭国,卧薪尝胆,三年奴隶终复国!” 毛朗张着嘴,怔在那里。 “再看看亡国的大运,名将韩淮阴,早年遭屠夫胯下之辱,后终成为一代兵法大师,被世人奉为‘兵仙’,享誉中原!” 毛朗面部僵硬。 “你毛朗受辱,不来找我许天衣报仇也就算了,居然还在这里拿自己的性命反过来威胁我?能威胁了我?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堂堂户部侍郎,命贱如狗!” 毛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幻不停。 许天衣离开椅子,站了起来:“看看当今天下百姓,为了活下去,莫说草根树皮,有的人连酒楼里的泔水,饿极了都大口争食,你还有脸拿着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你这位朝廷三品大员,当真就比他们高一等?” 毛朗没有再动怒,激动的情绪反而有所平静,他眉头凝起,深深注视着许天衣。 “大承发展银行,还缺一个算账的,三品的位子我给不了你,但可以给你一個赢回尊严的机会。就是想找我许天衣报仇,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对吧。” 许天衣转身,背负着双手离去。 “还要跳的话,尽管跳好了,反正这座王府鬼魂多,死你一个不多,活你一个不少。” 一炷香后,青年人下了翘檐。 户部侍郎毛朗,大步离开。 一袭青衣的朱裕欣,坐在马车车厢里。 许天衣开口道:“你教育培训部总经理的职务,走个流程过几天就能下来了。” 朱裕欣颔首。 正四品官职,与郡主品秩相当,但毫无疑问,教育培训部总经理这个新奇职务,相比郡主的身份,实权更大。 许天衣继续说道:“一个月后,我会组织一场银行招聘考试,你来主持。” “我?” “嗯,到时候毛朗若是来了,不用惊讶,给他安排一个位子,当作普通考生看待就好。” 听到最后的“普通考生”,朱裕欣就明白了:“我不会徇私。” 许天衣嗯了一声。 “我也不会往里面安插茶斋的人。” “那就随便你了。” 朱裕欣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说什么,而是问道:“你确定毛朗就能参加考试?” “不确定,七成把握参加吧。” “另外三成呢?” “跳,死。” 朱裕欣一阵无语。 之所以问这些,实在是因为许天衣在黎王府前说的那些话,虽然振聋发聩,令人深省,但户部侍郎毛朗就一定能听进去? 万一毛朗是个急性子,许天衣那些话很可能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似是看出了朱裕欣心中所想,许天衣与她说道:“毛朗当年也是状元,文才点墨都不缺,早年一样有远大抱负。” 朱裕欣抬眼。 “但大承的官场就是这样,不管你有没有才能,想要混得风生水起,就要会看眼色,会办事,会睁只眼闭只眼。” “说白了就是哪怕不同流合污,也不能洁身自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沈曼曼一样,得了老太傅一支上上签,还有个正一品天策上将军的舅舅。” 朱裕欣恍然:“所以毛朗选择了自甘堕落,一步步走下来,顺风顺水,最终坐在了户部侍郎的位子上。” “不全是,如果他没有才能,安连采不会重用他,正因为有才无德,毛朗才做到了前途似锦。”许天衣说道。 “不做恶事,也不行善事,能力有,在保护了自己又不动他人利益的基础上,还做出了一点小成就,你说这不是人才?” 面对许天衣的反问,朱裕欣凝眉道:“可你说了,他无德。” “要德有什么用?这里是银行,规章制度以后会摆在那里,成为银行人的另一条法律红线。道德在银行,以后或许有用,初始……一定无用。” 朱裕欣不说话了。 歪理。 明显是歪理。 许天衣则很是满意。 又一打工人,要进坑了。 第168章 宁理 随着许天衣一声咳嗽,略显喧嚣的大厅立即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是身体的缘故,才发出了那一声咳嗽,但许天衣确实是有话要说。 “各位可知道,你们拿到的官帽,原本是要比现在低上至少三级的。” “也就是说,刚才得了六品官的,实际应该是九品,六品之下的……”许天衣指向了角落里生闷气的少女,“跟她一样,没品。” 李而登时又火冒三丈,气得跺脚。 许天衣继续说道:“之所以要跟你们说这些,是要你们知道,你们的官帽是你们的未来,我将你们的未来提前交到了伱们手上,你们也需要将银行的未来还给我,不然……” 他的话没有说完,在场所有人莫名感受到一股钻心的凉意。 “不必紧张,我既然给了你们这样的官职,就说明你们有这个能力,只需要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你们就对得起你们的官身和工作。”许天衣又变相安慰道。 “当然了,如果你们做得不好,处罚也是有的,最先受影响的就是官帽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将你们放到了你们有能力达到的高处,你们做得不好,那就只能是下坡路。” 听到这里的沈曼曼,已是呲牙咧嘴。 好一个奸诈的家伙。 给了这些人这么大的官,他们还不疯了似的投入到工作当中,所表现出来的敬业程度,将会是连承天建都比不上的。 而且,体验到了高人一等的快乐,真要帽子一天比一天小,谁受得了? 这同样又是一督促手段。 果然,正向激励才是最要人命的。 “距离银行建造完工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大家就辛苦一下,在我这里封闭式学习,七天一循环,五天学习,两天休假,我这儿空房多,吃饭住宿全给大家包了。”许天衣说道。 “那啥,承天建那边还有一些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就先不陪大家了。”沈曼曼笑着起身。 只是其刚起身,就被一人按回了座位,沈曼曼看看冷笑的少女,又看看笑眯眯瞧他的许天衣,表情变得僵硬。 “我也……参加?” 许天衣微笑回应:“你觉得你比朱裕欣懂的更多吗?” “圣旨上说了,要我平衡公务,分清侧重!”沈曼曼强硬说道,“我现在觉得,承天建那边的事情更重要一些。”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好像在说要沈大人以银行事务为重呢?”许天衣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歪理!许天衣你满嘴歪理!” 机构建设部的主任王泽,刚刚还沉浸在五品官职的喜悦里,此时听说要封闭式学习,立马主动表现:“大人,七天少了些,要不十四天一循环吧,学十三天,一天假就够……” 话还没说完,王主任就感受到了彻骨的凉意,只见沈右侍沈总经理,一双眼睛宛若吃人一般地盯着他。 其他原本也想着表现一下的几人,见状立马闭上了嘴。 沈曼曼已经气得吹鼻子瞪眼。 还十四天一循环,你怎么不四十天一循环呢? 他质问道:“许天衣!你当真要关本官?!” “我会让人把沈大人的兵马大元帅给请到府上来的。”许天衣表情淡淡。 “许天衣!本官是承天建右侍,从二品!比你这银行行长还要高一级!” 许天衣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 当沈曼曼看到许天衣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动到了毛朗那边,没过几秒又重新移了回来,想到什么的沈曼曼,猛然打了一个哆嗦。 “本官忽然觉得近来精力过于旺盛,在这府上学习学习,消耗消耗多余的精力也是不错的。” 说着,沈曼曼就双手背在身后,一摇一摆地在众多目光注视下走出了屋子。 毛朗,脸皮剧烈抽搐。 一行人散去,有府的回府,没府的也回自己住处去收拾东西。 终试第二名的年轻读书人与许天衣最后走出屋子。 冷冽的空气下,两個同龄人都没有说话,行走在廊道下。 最后还是名叫宁理的年轻人,打破了沉寂:“看来我的身份来历,你都查清楚了。” “京都这地方,水深得很。”许天衣没来由说了这么一句。 宁理坦白说道:“我只想保命。” “我知道,但我不想让你只保命,他们想杀你,难道你就不想报复他们?”许天衣反问。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先不谈这个,还是继续说你,明明有考第一名的能力,却偏偏考个第二名,如此谦虚?” 许天衣的话,令这位年轻读书人的身体一紧。 “你不必紧张,我说了,京都的水很深。”许天衣笑笑,“我这人,看重的不是你考第一名的能力,只要有考试,就有第一名。” “第一名,不重要,想考第几名就是第几名,这很重要。”他语气随意,但心中对一场考试冒出来一个控分高手,却很是惊讶和满意。 宁理不说话,心中同样无比震惊,对方居然连他故意考第二名都知道。 许天衣看出了他的不解,说道:“你最后那几道题,故意写错的痕迹,太明显了。” 宁理恍然。 “江南道天生的算数天才,宁理之名,本该名满天下,却为何名不经传,如今更惹来杀身之祸?不就是因为帮助江南众多富商改账避税,逃了大承巨大的税收吗?” 宁理这次没有震惊,从许天衣对他的态度来看,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经历,他也本不打算隐瞒这些,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跟许天衣说了他的目的,只想保命。 “改账避税,你这是帮了他们,同样也是害了自己。” 宁理点头:“他们要杀我灭口,也唯有我死,他们才能心安。” 许天衣点点头:“你很真诚,这很聪明。” “现在可以说说我需要做什么了。” “不急,你要做的事,轻快不了。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这里,不要说保命,就是你想报复那些富商,杀他们全家,我都能帮你。” “前提是我要帮你把事情做好。” “这很公平。”许天衣伸出手。 “我希望报复的时候,我能用我的方式。” “当然。” “成交。”宁理与许天衣握手。 “为了表达诚意,追杀你的人,已经全部死了,尸体就在白虎大街,需要亲眼看一下的话,他会领你去。”许天衣指了下鸾计。 “不用。” “给他安排一间房。”与鸾计说了一声,许天衣转身离去。 年轻读书人,若有所思。 第170章 乐山之战的真相 行长府。 雅致庭院之中,仅有两人。 庭院之外,背棺人扈三娘,腰背挺直数分,棺人常青,站在了绿漆大黑棺上。 府中少有人清楚,是什么人什么事,竟是让得这两位江湖十大高手如此紧张。 庭院中,两人于石桌前对坐,桌上有棋盘,有趣的是下棋人只有许天衣一个。 他一会儿走红棋,一会儿又拿起黑棋,每一步棋都能被“对方”精准拿捏,不存在预判和埋伏一说,如此棋盘上的战况,仍是激烈无比。 许天衣好像全然沉浸在了棋盘世界中,全然忘记了对面还坐着一个老人。 老人身材魁梧,黑发黑须,浓眉大眼,一副老而弥坚之态。 单从样貌和气质来看,谁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位老人,竟是在中原乃至天下都臭名昭著又凶名赫赫的魔教的现任教主。 天下第一,暮烛! 面对这位天下第一,就算如常青、扈三娘等人,也万不能做到许天衣这般坦然,若是见了也必当是大为吃惊。 但对许天衣来说,面前的老人,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他敬畏的。 天下第一? 他是魔教教主时,天下第一不但在他手里,而且就是他从对面老人手里抢来。 魔教教主的他,死在了对方手里? 抛开其他不谈,他不想死,就算对方联手另外三位尊者,一样杀不了他,何况念尘尊者偷袭魔教教主,还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码。 “你小子的胆魄,比崔桀骜还要大一些。”嗓音浑厚的老人,开口道。 许天衣正想拿起红棋中的“象”,却发现无论如何用力,都是拿不动丝毫,棋子被无形的力量牢牢固定在了棋盘上。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老人:“不知道天下第二的暮烛尊者,来我这小小行长府,所为何事?” 天下第二,而非天下第一。 暮烛尊者,而非暮烛教主。 老人浑然不在意地说道:“小小行长府,官职不去说,小小倒是有趣,扈三娘、常青在这里,整座江湖有几人能有进有出?” “不过是当年被官兵追杀的落魄夫妇,暮烛尊者夸大了。”许天衣笑笑。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看来李玄衣说的没错,奉字谍眼是帮了你很多。” “尊者是为了奉天令而来?” “我执掌奉教,不需要奉天令。” 许天衣摸着手中的青铜令牌:“可这东西在别人手上,总会影响尊者你对教派的统治不是?乐山七大峰,崔桀骜踏平了三座,你暮烛就让这座正安城地震了三天。” “如此睚眦必报的性格,可不像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何况这些,不都是因我而起,因有了奉天令的我而起?” “我想我应该明白了,我能活着,我能拿了奉天令还活着,都是尊者你高抬贵手,对我的放任,不然十个李玄衣,也拦不住要杀我的暮烛。” 暮烛尊者一双眼眸无波:“与李玄衣无关。” “当然,李玄衣的阻拦,怎么会被天下第二放在眼里?”许天衣点着头说道,“能被天下第二在意的,只有天下第一才对嘛。” “他很特别,他选中的人也很特别。”暮烛尊者盯着许天衣。 他口中的“他”,正是那从他手中夺走天下第一宝位的真正被世人称作为魔教教主的人。 “暮烛尊者也觉得我是那人的弟子?还是说这些都是李玄衣告诉你的,如果是李玄衣说的,我建议伱撕烂他的嘴。”许天衣摇头。 “他以登峰造极的道门水火双法,冠绝天下,是纯粹武夫与道教术法的并修大成。水火双莲之神异,就是号称能模仿天下万术万法的念尘尊者,也只学得皮毛。”暮烛尊者淡淡说道。 “你。”魁梧老人注视着许天衣,“所谓巫术,然非巫术,而是儒教力量,还是不被儒教认可的邪力。这之外,又有佛门金刚之力在身,一样的并修,且……有望大成。” 许天衣一身力量底细,被暮烛尊者全部道破。 老人没有看到想象中年轻人的吃惊,只见对方不疾不徐地说道:“能被魔教的暮烛尊者如此看重,倒是我的荣幸。” “不过若仅仅是觉得我并修两教力量且有望大成,就认为我与那人是什么师徒关系,尊者可就是误会大了。” “说话直接一点。”暮烛尊者说道。 “真心换真心?”许天衣说道。 老人沉默。 “当你是同意了。”许天衣率先问道,“你来我府上,不是要杀我的对吧?” 老人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個小子居然会问…… 怕死? 许天衣追问道:“是不是啊?” “原本不是,现在未必。”说了这么一句,暮烛尊者问道,“乐山之战,你都清楚?” 许天衣点头:“清楚。” “我说的不是外面传的那些。” “我知道,乐山之战的真正原因嘛,我清楚。” “他临死前告诉你的?还是出自念尘之口?” “喂,这是两个问题。” 话刚说完,许天衣就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巨大压力,面前的石桌轰然裂开,而许天衣,已经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庭院外的常青、扈三娘,神色紧张数分。 “好好好,人在屋檐下,我低头。”许天衣难得示弱,可紧接着就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若我告诉你是念尘尊者跟我说的,你会怎么样?” 这是低头该有的样子? “如果是,老夫会杀了他。” 说这话时,暮烛尊者的目光已经移向了那现身在庭院里的一袭修长黑袍,正是四大尊者中最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念尘尊者。 黑袍伸出纤细双手,左手火焰,右手寒流,仿若在说,试试? 根本就是许天衣掌控着这位真正身份是亡国公主的念尘尊者做出的动作,他却还在演戏,冷脸对修长黑袍说道:“念尘尊者,如此害我,不好吧?” “你明知道就算你跟扈三娘、常青联手,也打不过你自家这位教主大人,还执意动手,是当真想陷害我,不让我活了啊?” 暮烛尊者不为所动:“我不关心念尘跟你达成了什么交易,也能容忍奉天令在你手里,但有些话,是要说清楚的。” “我跟念尘尊者的交易?难道一如乐山之战你们前达成的默契?”许天衣说道。 暮烛尊者眼瞳中有精光暴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