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王朝》 第一章楔子 大随靖安16年,京都上京城皇极殿前,几百位等待上朝的大随官员在殿前广场上纷乱地挤作几团。尽管已是4月天气,但上京日出前的气温依然很低,加上空旷的广场上,料峭的寒风刺骨,已经等待了大半个时辰的官员们个个缩头袖手,不由自主地按品级大小挤在一起。议论声不时地嗡嗡响起,夹杂着喷嚏声、擤鼻涕声和咳嗽,与巍峨的大殿极不协调。但负责纠仪的御史也心神不宁,无心喊唱。 突然,大殿的大门咿咿呀呀地响起,官员们立即抖擞精神,纷纷排班站队。定睛往上一看,只见大门内走出一名宦官,却是内省首席押班邱得用。邱得用缓缓走出大门,站在台阶的顶端,抬起眼望了望台阶下排好班的官员们,用又尖又细的嗓音高声道:“有旨意!”待官员们纷纷跪下后,他接着说道:“陛下不豫,此次大朝会着免,大臣们有奏本仍由通政司转奏,钦此。”说完转身就走。 “且慢!”一声大喝在身后响起,前排大臣中一人猛然起身,大步向前。邱得用回身一看,是一身红袍的左都御史于振昆。于振昆大步走到台阶下,高声问道:“邱公公!3月一次的大朝会已经罢了两次,从年前至今已有半年,臣等无法得见天颜。如果圣躬违和,太医院当有脉案,臣问过太医院,太医正却支支吾吾。臣实在心急如焚,请旨觐见陛下。” “孝直!”身后响起丞相吕夷初沙哑又略带威严的声音,“孝直”是于振昆的字。于振昆回过头,吕夷初缓缓站起身,他已经75岁了,须发皆白,身形也有些佝偻,但他是3朝老臣,位居丞相也已10年之久,行动言语之间自有一种威严气度。他先朝于振昆抬起双手向下略按一按,然后转过身,对身后一群红袍的官员说道:“按皇上的旨意,请各位各回有司,奏本交通政司,如有会商事务,稍后到政事堂共同计议。”说完,他又向身旁的安国公贾远说道:“请国公爷稍留一步。” 后面的那些2、3品大员纷纷转身离去,再后的绿袍、蓝袍官员也跟随而去,有些官员还在磨磨蹭蹭,似乎意犹未尽,但被身旁的人一拽、一推,也心有不甘地跟随离去。 吕夷初直等到众官员走得远了,才转回身朝邱得用走去,说道:“邱公公,借一步说话。”邱得用等到吕夷初三人上了台阶,身子侧了侧,朝右手边虚让了让,率先沿着大殿回廊向右走去。他一直走到回廊转角处才停了下来,这里离大门较远,门口护卫听不到言语,周遭视线开阔,也确保无人能近前窥视。 邱得用转过身,等吕夷初三人停下后,问道:“丞相有什么指教?”吕夷初先略带歉意地说道:“邱公公,刚才孝直一时情急,言语有些冒撞了。”说完转头看了眼于振昆。于振昆无奈,有些不情不愿地拱手对邱得用说:“邱公公见谅。”邱得用的脸色松弛了些。吕夷初接着缓缓说道:“也不怪孝直心急啊,目前国事如山,很多急务待陛下定夺,但从年前起已有半年多,陛下一直未诏见臣等,新年朝贺、年后2次大朝会陛下都未亲临,臣等实在担心龙体啊。” 邱得用说道:“凡有奏本,不都批发通政司了吗?政事堂事务,陛下旨意也都下了啊。” 一旁的于振昆急切说道:“但总见不到皇上的面,总说有恙有恙,我们心里能不急吗!” 吕夷初没有怪于振昆,接着说道:“皇上久未驾临,即使微恙也应由太医院告知臣等,好安天下臣民之心, 一直没有说话的安国公贾远也说道:“是啊,邱公公。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外面会有什么样的风言风语呢。” “哦?”邱得用斜瞥了一眼贾远,“不知都有些什么样的风言风语啊?”贾远顿了顿。自从弘治8年的“五公之乱”以后,除了直接参与作乱的五位国公满门抄斩外,另外两位国公随后不久也分别被夺爵抄家,“开国八公”只有他安国公这一系存留到现在。虽然是大随朝目前唯一的国公,但大随对勋戚世家一直有所防范,他虽然是从一品的国公爷,与丞相平级,但平常说话行事都低调收敛,今天一时情急,说错了话,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于振昆身为左都御史,本就是言官领袖,刚50出头,正当壮年,平时清贫自守,持身刚正,连皇帝陛下对他都容忍三分。见安国公被邱得用一句话吓得不敢言语,便接上说:“风言风语本就是无凭无据,见事反常疑心暗起,也是人之常情,还请邱公公明示。” 见吕夷初没有表示,邱得用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咱家只是个奴才,按皇上的旨意办事说话,皇上没有交代,你们让我怎么明示啊?” 吕夷初说道:“我们只是想知道皇上的龙体怎么样啊?” 邱得用习惯性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皇上身体没有大碍,皇上也说了,如果他们逼得急了,告诉他们各安其职,本本分分的,不要总想着从龙从凤的,给朕额外添乱。” 气氛顿时有些凝重,沉默了一会,吕夷初对邱得用拱拱手道:“多谢邱公公,请邱公公回禀皇上,臣等一定按照皇上的旨意,恪守本职,尽心办事。还望皇上龙体康健,早日临朝,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邱得用也低头哈了哈腰,转身离去。 吕夷初等三人在皇极殿前空旷的广场上缓缓而行,从邱得用走后到现在,三人一直都没有说话。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初春的朝阳和煦、温暖,一扫之前的寒冷,地上平整洁白的石砖也泛着活泼的光晕,但三人心里却愈发的沉重,且有丝丝的寒意象丝线一样缝住了他们的嘴。 快到广场大门时,吕夷初停下脚步,对贾远和于振昆说:“皇上的旨意都清楚了,我们就按照这意思,各自管束好下面,特别是你。”他对于振昆说道:“御史、给事中都不要再上此类奏本了。” 于振昆说道:“我可以把这意思交代下去,但敢于议事本就是言官职责,这样的大事,悠悠众口怎么堵?” 吕夷初严肃地说:“国本大事,非同寻常。一不小心就是天崩地裂,年前的事,那是陛下格外开恩。如今陛下托病不出,未必不是菩萨心肠。再说了,已有明谕:国储大事,乾心独断,非臣子应当哓哓置喙。今天邱公公又说了,再在此事上纠缠不清,便是有攀龙附凤之意,就是没有私心也有私心了。” 贾远点点头说道:“丞相说的对,既然知道陛下无事,我们也就安心了,不该我们操心的事就不去操心了。”说完对两人拱拱手,径自先走了。 待安国公走后,于振昆对吕夷初说:“丞相,虽然如此,但总见不到陛下的面也不是个事,如今各处七面冒火、八面狼烟的,北方4郡的旱灾,北方鞑靼和西北回鹘不断劫掠,东南流民如何处置,光靠文字往返怎么能料理妥当,就算大朝会不开,皇上也可以诏见有关大臣,当面计议啊。” 吕夷初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先就这样吧,我们尽力而为,勉力维持,不负天恩吧。”说完慢慢地出门而去。 于振昆跟在吕夷初后面,临出门前回头望了眼巍峨的皇极殿,殿上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辉煌灿烂,气象万千。他又抬头望了望天,碧空如洗,连一丝云彩都没有。他叹口气,心里恨恨地说:“这鬼天气,又没有雨,今年北方的旱情恐怕缓不了啊。” 第二章书生赶考 时间进入了初秋,在襄樊郡吉安府通往首府襄阳府的官道上,两个年轻人牵着一头毛驴不紧不慢地走着。前面的年轻人身着一身绿色儒衫,头戴方巾,后面牵着毛驴的年轻人个头略矮,一身短打,但头上发髻间插着一根白色的玉簪,表明他也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大随以武立国,但从弘治年间开始,推行崇文抑武,科举取士,大力从平民寒族中选拔人才,废除了世家高门子弟荫袭官职的制度。为提高读书人的地位,规定读书取得功名后,免除一切杂役,可以着方巾、儒衫,头别玉簪,见官不拜。 两个年轻人风尘仆仆,看得出来在路上已走了一段时日,但初秋的天气晴好,气候怡人,从多山的吉安出来,走在平坦的襄阳平原上,如今已接近襄阳府,更觉心情舒畅,意气风发。 两个年轻人都是吉安府吉春县人,儒衫青年名叫冒襄,短装青年名叫王逸。冒襄今年刚考取了秀才,如今便是赶往襄阳府参加秋闱,王逸既是他的同窗,也是算他的伴读。本来冒老爹准备雇车,让家里奴仆送冒襄赶考,但冒襄非要徒步到襄阳府,说是“读万卷书,便要行万里路”,而且死活不要奴仆送行。冒老爹只得烦请王逸陪同儿子同行,因为王逸家里小时候算是冒家的“附户”,10岁大小的时候才从冒家“脱籍”,与冒襄从小一起玩大的,虽然比冒襄小一岁,身份也悬殊,但两人感情一直很好。冒襄14岁上到县私学里读书,冒老爹花钱请王逸一起去读书,又算是伴读。今年冒襄考取了秀才第一名,王逸也考了个附生。王逸父亲早逝,母子相依为命,因此王逸对冒家一向心怀感激,本来因为没有盘缠,今年王逸没有打算到郡城赶考,但冒老爹提出由他出盘缠,请王逸陪同冒襄赶考,路上也有个照应,王逸母子立即就答应了。而且王逸虽然比冒襄还小,但十几岁上就到县里、府里卖过药材、茶叶和山货,小小年纪也算是出过远门,见识过世面,由他陪着,冒老爹也比较放心。至于冒襄,吵吵着要独自徒步赶考,其实早和王逸商量过,让王逸陪着,只是王逸怕冒老爹不放心,没敢擅自答应罢了。 接近襄阳府的官道愈发宽阔、平展,路上来往的行旅也多了起来,路两旁树木高大,初秋时节依然绿意怡人。从卯时到现在接近晌午,虽然走了接近三十里路,冒襄一点也没觉得累,回头笑着对王逸说:“火生,你路上还一直嘀咕小心生人、小心生人,看看现在路上那么多生人,你怕不怕?”火生是王逸的小名。王逸也笑道:“少爷,早上天还没大亮,路上人也少,我不是有点担心吗。” 冒襄气道:“又来了,说了多少遍,不要喊少爷不要喊少爷,如今你也是有功名的人了,喊少爷骂人吗?” 王逸笑道:“习惯了,很难改口。” 冒襄道:“喊我的字,不然就喊冒兄,不然在外人看来说我不识礼数。” 王逸道:“那也不至于,我从小就喊少爷。” 冒襄认真道:“我知道你厚道,肯定时常提醒自己不忘本,但你早脱籍了,不是附户了。再说了,感激也不是在嘴上,我一直把你当做兄弟,兄弟相称不是更好吗?” 王逸顿了一下,说道:“是,冒兄!” 冒襄开心起来,说道:“兄弟啊,等会要打尖了,该喝点酒了吧。” 王逸摇头:“老爹交代过,路上不能喝酒。再说了,这一路上除了很多流民,我还发现好多江湖打扮的人,小心为上。” 冒襄不以为然地道:“就算遇到打劫的,你把身上的银子给他们不就完了,咱俩这身打扮,他们劫了财还敢害命不成?” 王逸笑道:“银子给他,咱俩要饭到襄阳府啊?” 冒襄一挥袖道:“那不能,咱们现在好歹是正经的读书人了,到了市镇集市,就靠卖字也能换几两银子。” 王逸道:“冒兄的字好,学政大人都夸的,肯定能卖出去,我不就惨了?” 冒襄道:“说正经的,明天早上就到襄阳府了,不会出什么事了,我这一路都听你的,一口酒没喝,如今都快到了,喝口酒解解乏总应该吧。” 王逸摇头道:“不中用,明天到了大小姐府上,哪怕你喝醉了,也不与我相干。” 冒襄怒道:“你怎么这么拗呢,我爹的话是圣旨吗?我的酒量你不知道吗,少喝点解解乏也不行!” 王逸迟疑了一下:“那就一角酒。” 冒襄顿时眉开眼笑,带点讨好的笑容说道:“两角吧。” 王逸道:“就一角。” 冒襄眼珠子转转,笑道:“好说好说。” 说话间,前面路口出现一带房舍,隐隐看见酒幌摇动。走近发现是一处较大的打尖铺,此处正好还是一处交叉路口,行人较多,沿路还搭了不少的席棚,卖吃食的,卖酒水的,卖茶水的,卖果子的都有。各色行脚起早出门,此时正是休息打尖的时候,因此熙熙攘攘的相当热闹。 王逸挑了一家有屋舍的铺子,后院还有一口水井,比较干净。小二见是两位读书人,还牵了头驴,知道是上襄阳府赶考的秀才,赶紧上前殷勤地招呼,引两人到一个空桌坐下。王逸自己把驴牵到后院,交给另一个伙计,把驴身上的行李卸下,安放妥当后才走到桌前。却见桌上已摆好了两副碗筷,两角酒,伙计正端了一碗炖肉和一碗鱼放在桌上。冒襄拿起筷子冲王逸点点,说道:“快快,快来吃吧。” 王逸不搭理冒襄,对伙计道:“谁让你上酒的?” 伙计楞了楞:“这位相公啊。” 冒襄道:“哎呀,火生,不是说好小酌一点的吗。” 王逸转头对冒襄道:“说好就一角酒的。” 冒襄笑道:“一人一角.” 王逸摇头道:“我不喝酒。” 冒襄故作惊讶道:“那怎么办?说好一角酒的,我就给一人上了一角酒。” 王逸对伙计说:“我们只要一角酒。” 伙计为难地说:“相公啊,酒筛出来了,不好倒回去的。” 冒襄道:“是啊是啊,王兄,你就少喝点吧。” 王逸坐下后,对伙计说道:“小二,上两盒米饭。”然后把一角酒端到自己这边,对冒襄说:“我不喝酒你也只能喝一角酒。” 冒襄美美地喝了一大口酒,夹起一块鱼吃起来,含含糊糊地说道:“那随便你,你装起来带走,不然就倒了它。” 王逸不吭声,觉得有些憋气。这时,铺外有人哈哈笑道:“好巧好巧,在这里遇到两位相公。”二人一起向铺外望去,却是颠道人。 这颠道人是个游方道士,这几个月才到的吉春县,后来又游走到了冒家庄。他帮人算命,也会几套驱邪、驱秽的手段,还能治跌打损伤,在冒家庄正好遇到一个小姑娘上山采茶跌断了脚,他帮小姑娘对好了骨,又抹了些自带的膏药,不到一周小姑娘就能一瘸一拐的走路了。虽然是个游方道士,却并没有那些油头滑脑的江湖气,冒老爹喜欢和他说话,就留他在庄子住了一段时间,因此上和冒襄、王逸也都熟了,在二人赶考前的时候,他告辞离开了冒家庄,说是继续游历,不巧今天在路上碰到了。 冒襄和王逸连忙起身,把颠道人让到桌边坐下,店铺伙计正端了两碗素菜上桌,王逸让伙计再拿了一副碗筷,又吩咐再上一碗炖肉。 颠道人个子不高,精廋精廋的,却并没有猥琐之色,反而显得精明强悍。他先让两人坐下,然后把手上拿的道士招子靠桌子放好,坐下身子,笑道:“离开冒家庄没有多少日子,没想到在襄阳府的路上又遇见二位公子,冒公子是去襄阳府参加秋闱吧?” 冒襄笑道:“可不吗,颠道长也是去襄阳府?” 颠道人呵呵道:“是啊,马上就是秋闱了,那些秀才考生不都喜欢算算考运如何吗,我也能挣些散碎银子做盘缠。” 冒襄道:“你就不怕算不准,那些落榜的秀才找你麻烦?” 颠道人笑道:“我精通麻衣算法、周易八卦,看相测字无所不通,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人一生的命运都算无遗漏,小小的考运焉在话下。” 冒襄哈哈大笑:“你个老道就死劲吹吧,当自己是周文王现世。” 王逸插话道:“颠道长给冒兄算算本科能不能考上。” 颠道人摆摆手,道:“不用算,从第一次见到冒公子,我观冒公子的相貌,就知道冒公子此科必中。” 王逸道:“有何凭据?” 颠道人道:“冒公子15岁就应该中秀才,当时的学政大人怕公子年少,骤得大名,反而耽误大道,硬压下了公子,事后又怕公子气馁,特意托知县大人把自己的玉簪送给公子,交待了自己的苦心。公子天资聪颖,事后更是发奋苦读,此次院试第一,正所谓厚积薄发,肯定连捷的。” 冒襄惊诧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王逸想了想,说道:“不用说,肯定是冒老爹告诉他的。” 颠道人哈哈大笑道:“小哥真是聪明。我在庄上那段日子,冒老爹什么没和我说呀。” 冒襄泄气地说:“我爹就喜欢跟旁人臭显摆。” 颠道人道:“望子成龙,天下父母的心都一样。” 王逸把一角酒推到颠道人手边道:“正好道长来了,请你喝酒。” 颠道人推辞道:“公子的酒,我怎么好意思喝,公子自便,我来盒饭就行了。” 王逸道:“我从不喝酒的。” 颠道人疑惑道:“那这是——”他瞥见冒襄在那坏笑,心里明白了,呵呵笑道:“那贫道就叨扰了。” 三人边吃边继续聊着。王逸问道:“道长走得多,可觉得今年路上有什么不一样吗?” 颠道人说道:“小哥也看出来了,今年路上确实少了些行商,多了许多的流民。”他又压低了声音道:“还多出不少的江湖人士。” 此时铺子里已坐满了客人。王逸也压低些声音问道:“是啊,道长知道原由吗?” 颠道人叹口气道:“唉,去年和今年,北方四郡接连大旱,北方有很多百姓都往南乞讨。加上东南几郡这些年人多地少,很多人没地种,也四处流亡,无地安生啊。” 冒襄疑惑道:“东南不是一向富庶吗?” 王逸道:“东南是富庶,但这些年土地大都被高门权贵兼并了,普通百姓光靠租地耕种,还要负担赋税,养不起一家老小啊。” 颠道人望向王逸,道:“王相公对天下民生之事颇了解啊。” 王逸平静地说:“我自幼家贫,靠着冒家勉强能够糊口,对讨生活的事自然关切些。” 冒襄道:“火生自幼跟着了然和尚识字读书,了然和尚走遍天下,对天下各处行胜、民生风物都有了解。” 颠道人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对了然和尚也是十分佩服的。” 了然和尚十几年前来到了吉春县,他是有度牒的和尚,本可在县里甚至吉安府的大庙里修行,但他来到冒家庄附近的万安山,发现那里适合修行,就结茅住下,一直至今。王逸的母亲笃信佛教,尽管家境贫寒,仍经常舍粥舍饭。了然和尚对小时候的王逸也很喜欢,从他6-7岁上帮冒家放牛时开始,就经常到他放牛的地方教他认字、读书。王逸大些的时候开始上山采茶、采药、打柴,也经常到了然和尚的破庙里住下,读书到深夜,因此和冒襄到县里私学读书并不吃力。冒襄从小就和王逸在一起玩耍,也经常和王逸一起到了然和尚那里去。但了然和尚从不教王逸读经书、佛经,他有许多的杂书,各种史书,让王逸自己看,他对王逸说过:你长大后肯定要去外面的世界,有自己的天地,这些书才会让你更早地了解天下。 冒襄接着问道:“那官府就不管这些饥民和流民吗?” 颠道人说道:“饥民只要赈济及时,灾情过去了还能重返家乡,但流民麻烦的多,一开始朝廷命令各地官府严加管束,发现流民遣返回乡,但流民回乡无地耕种,还是要四处流浪,管不胜管,到现在官府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事,就由着他自生自灭了。” 冒襄摇头道:“这不行啊,流民生活无着,时间长了难免作奸犯科、偷盗劫掠,甚至铤而走险。” 颠道人说:“是啊,这些年帮派、道门越来越多,特别是五斗米教,声势越来越大了。” 说话间王逸饭已吃完,两人的酒也喝完了,冒襄问道:“道长,再来两角酒?” 王逸瞥了眼冒襄,颠道人瞅见了,笑道:“够了够了,出门在外,少饮酒少饮酒。” 冒襄嘿嘿笑着,两人也开始吃饭。 王逸会过帐,到后院牵驴,伙计已帮驴喂草饮水了,王逸把书箱包裹在驴背上捆扎妥当,牵出大门。三人开始上路。 当晚三人歇息在一家客栈。无话。 第三章襄阳论政 第二天上午巳时左右,三人就进了襄阳府城门。冒襄在襄阳府准备住在姐夫家的,路上也邀请颠道人一起去,颠道人谢绝了,说有道观落脚,并说等到二人金榜题名再去道贺。 三人分手后,王逸向路人打听玉树街,那是襄阳府有名的一条街,很容易就找到了冒襄姐夫——襄阳府推官陆帮杰的府邸。一到大门,门房就认出了他们,欢天喜地地把他们请进门。 还没到正厅,冒襄的姐姐就迎了出来,拍着手笑道:“好兄弟,可把你盼到了。”说完不等两人行礼就拉着冒襄的手领进了正厅,口里说着“姐姐天天数着手指头算日子,就算到你们今天该到了。”又问“路上还好吧,没遇到什么事吧,”接着埋怨“爹也老糊涂了,怎么也该雇辆车,派两个人跟着,他也真放心。” 进了厅门后,她拉过冒襄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说道:“好几年没见了,又长高了不少,真是大人了。”说完眼睛就红了:“娘要是还在多高兴啊。”冒襄的母亲在他年幼的时候就病故了。 冒襄强笑道:“姐,多年没见,说点高兴的事。” 冒襄姐姐转悲为喜道:“是是,快洗把脸吃饭,你们肯定饿了。这是火生吧。”这时她才顾上招呼王逸。 王逸深施了一礼道:“大小姐好,见过大小姐。” 冒襄姐姐一把扶起了王逸,说道:“不要那么见外,路上多亏你照应。”说过又望望他道:“你现在也是秀才了,怎么还穿了一身短打。”又埋怨冒襄:“你也不知道给你兄弟做一身长袍?” 冒襄笑道:“谁说不做了,他一定不肯穿,说出门在外短打便利。” 王逸也道:“老爹早就给我做了,我穿不习惯,在学塾我也一直穿着短衣。” 冒襄姐姐道:“作此官行此礼,朝庭这是给读书人脸面,那些商人再有钱,也不能穿儒衫、别玉簪,不然就要挨板子呢。” 话音未落,“舅舅呢舅舅呢!”一个6-7岁的小女孩从后面奔了进来,圆圆的脸,一身绿衣,是陆帮杰的女儿、冒襄的外甥女,名叫绿珠。 她一眼瞧见冒襄,冲过来就抱住叫着:“舅舅舅舅,给我带什么礼物了?” 冒襄姐姐笑道:“也不知道行礼,小姑娘家家的,跑来跑去算怎么回事。” 冒襄蹲下身,在她两边脸颊上捏了捏,笑道:“就冲你喊了这么多舅舅,还能少了礼物。” 王逸已经笑着打开了箱子,冒襄拿出一包绸子包裹,一层层打开后取出一把金灿灿的项圈,替绿珠带上后,又取出一只长木匣,打开一看,是两根五彩斑斓彩鸰。绿珠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拿起一根惊叹地问道:“好漂亮!是什么上面的?” 冒襄道:“山凤凰,庄上猎户好不容易打到的,就尾上两根,花了10两银子呢。” 旁边冒襄姐姐啧啧道:“真糟蹋银子。” 绿珠叫道:“银子哪有这好看!”说完望向王逸:“你是王叔叔?” 王逸笑着说:“绿珠小姐好。” 冒襄姐姐道:“就叫绿珠,喊什么小姐。” 王逸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说道:“我也给绿珠小姐带个小玩意。”打开后拿出一只竹管递了过去。 冒襄姐姐忙道:“你还给她带什么东西。” 绿珠没有接,望着妈妈。王逸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自己做的笛子,吹着玩。” 冒襄姐姐道:“还让兄弟费心。快谢谢王叔叔。” 绿珠蹲了蹲身子,道:“谢谢王叔叔。”说完忙接过竹笛,对着吹口就吹,却没有声音, 王逸走过来笑道:“要按着笛孔吹。”说完拿着绿珠的手教她按住,一下发出清脆的鸟鸣声。 绿珠一下蹦了起来:“真好听!” 冒襄姐姐道:“好了好了,别烦你舅舅和王叔叔了,让舅舅和叔叔洗脸吃饭。”说完又吩咐下人把两人行李送去房间。 等到冒襄、王逸洗好脸,一桌丰盛的酒菜已摆好。二人坐下后,冒襄姐姐坐着相陪,绿珠也嚷嚷着和舅舅、叔叔一起吃饭,她也只好吩咐拿了绿珠的碗筷。 冒襄姐姐亲自给冒襄倒了杯酒,王逸谢绝了酒。冒襄问道:“姐夫不在家吗?” 冒襄姐姐没好气道:“到底下县里去了,走了好些日子了。”停了停又道:“不过他捎了信回来,说是一定赶在发榜前赶回来。” 冒襄道:“姐夫管着一府的刑名,事务繁忙也正常。” 冒襄姐姐叹口气道:“原先也还好,就这几个月,也不知怎么了,到处都出事,忙得头打脚后根,40不到的人,头发白了大半了。” “是吗?”冒襄疑惑地问:“都是些什么事啊?” 冒襄姐姐说道:“听说好像几斗米什么什么的。” 冒襄道:“五斗米教。” “对对”冒襄姐姐接着说道:“襄阳府里还好,底下7-8个县都出了事,都和五斗米有关,还说了,不光襄阳府,郡里南面的几个府也都有事呢。” 冒襄对王逸说:“怪不得一路上江湖打扮的人多了不少。”又有些奇怪地说:“在我们吉安府也有五斗米教,但好像是民间百姓互帮互助的道门,也没听说有什么不法之事啊。” 王逸道:“这些民间教派、道门,平时无事还好,遇上天灾人祸,时局动荡,很容易生出事端,官府管束得力,处置及时,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冒襄对姐姐说:“姐夫平时居官就勤勉,这种时候就更亲力亲为了,不要因为我们的事让他分心。再说了,我又不是马上就走,且要住些日子呢。” 冒襄姐姐道:“可不是吗,你和火生踏踏实实地住着,好吃好睡的养足了精神,轻轻松松地拿个举人回来,明年到京城再中进士,也弄个官当当,为我们冒家还有你们王家好好地露露脸,特别是火生,让王大娘好好享享福。” 王逸道:“冒兄是十拿九稳的,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几年静心读书,书院的先生都说他学已大成。至于我,本来天资就不好,靠着点笨功夫死记硬背,就这样好些书还磕磕哒哒,就是这个附生,还是学政大人听说我读书刻苦,家境又贫苦,奖励给我的。” 冒襄道:“你也太轻看自己了。” 冒襄姐姐说:“是啊,读书本来就不容易,你看多少读书人读得白了头发,也没个功名,你才18岁就是秀才了,根本就不是个笨的,早早晚晚也能读出个官当当。” 王逸笑着说:“谢谢大小姐和冒兄,就算我自己读不出来,等冒兄出来做官了,我给冒兄做个师爷也挺好。” 几个人说说笑笑,冒襄已两壶酒下肚了,冒襄姐姐劝道:“好兄弟,我知道你酒量好,我们晚上再喝。再说了,没两天就要开考了,酒也悠着点。” 于是停酒摆饭,饭后冒襄姐姐安置他们到住处暂歇。 陆家是个三进的中等宅院,第一进接待访客,第二进是起居和陆帮杰的书房,第三进内宅才是一家人的卧房。冒襄姐姐把他们二人安排在第三进靠西的一个单独小院,三间房,二人一人一间,中间算是会客间。又安排身边的一个丫鬟名叫翠香的,专门服侍二人。 晚饭后,冒襄姐姐也没多和他们过多聊天,知道他们在路上走了10来天,够累了,加上过两天二人就要进场考试,需要好好休息,于是让他们二人早早回房去了。 冒襄晚上又喝了酒,心里兴奋,没什么睡意,端着翠香新沏的一杯热茶来到王逸的房间聊天。冒襄坐在椅子上,喝了口热茶说道:“火生,今天听了五斗米教的事,又想想那天颠道人说的流民的情形,在外面我不愿多说,怕言多必失,但心里一直放不下。” 王逸道:“冒兄有些什么想法?” 冒襄道:“东南几郡一向是我朝赋税重地,如今流民四散,积弊多年,朝廷再不想办法解决,迟早会有心腹大患。” 王逸点点头,没有说话。 冒襄接着道:“流民问题就是土地问题。了然师傅说过,东南几郡土地肥沃,那些豪门勋戚大肆兼并土地,他们的土地赋税极低,甚至不交赋税,于是乎大量的赋税转加在平民百姓头上,收成的一半以上要交赋税,还有各种杂役、摊派,真是家无余粮。一遇到事情或者灾情,只有借贷或者卖地。那些豪门大族,官府不敢得罪,于是很多百姓宁愿把土地献给豪门,然后再租地耕种,即使交一半的地租,好在有豪门庇护,没有其它摊派,就胜过自己耕种自己的土地。于是这些土地的赋税又转到其他平民的地上。长此以往,恶性循环,平民土地越少,负担越重,国家税负也越少,流民也越多。” 王逸问道:“冒兄觉得该如何呢?” 冒襄一拍椅子扶手,说道:“均赋。朝廷应当对所有土地征收赋税,把各种杂役、摊派也均摊到土地上,豪门不得例外,这样豪门大户再不会肆无忌惮地大肆兼并土地,普通百姓负担自然降低,国家赋税也能保障。耕种的负担轻了,流民自然不愿离乡背井,即使没地,也愿在家乡租地耕种了。” 王逸频频点头,又摇头说道:“王公贵戚的土地不交税,从我朝一开始就是如此。江南的金陵王是唯一的亲王,开始封地不过50万亩,如今至少有4-5百万亩了,都不交税。还有那些郡王、勋爵,名下的土地也不交税。如今要均赋,谈何容易,谁能做的到,谁又敢去做?” 冒襄站起身,缓缓踱步,道:“事情总要有人去做。首先要有人敢于开口,不怕得罪豪门高官。第二,事情一定要说透,要让皇上和勋戚、百官看清大势,积弊不除,国家危矣。第三,一旦决定施行,必须雷厉风行,以绝死之心,不畏险阻,不考虑个人得失、家族利益,求天下长治久安,成就万世功业。” 王逸抬着头望着冒襄,道:“冒兄,我从未想到你有如此的志向和雄心,也没想到你能有如此的远见。” 冒襄来回踱着步,低头说道:“其实我和你在了然师傅那里,听到当今许多的弊端和不公,又看过他让你读的那些书,我就觉得我们读书考功名,就为了做官,光宗耀祖吗?从弘治朝开始,我们这些寒门子弟才能通过科举,博取功名、做官,改变过去只有高门豪族世袭居官的制度,我们就应该按照圣贤道理,辅助君王治理天下,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王逸道:“冒兄的志向让我十分感佩,但是做起来困难重重、凶险万分啊。前车之鉴就是弘治朝的五公之乱,就为了废除高门豪族子弟世袭居官制度,改为不分门第,科举取士,当时的五位开国国公联手作乱,连弘治皇帝都因此殉难。要不是当今皇上一举平乱,还不知道如今天下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冒襄叹了口气,坐下说道:“是啊,其实要想施行均赋,最难的还是当今的皇帝真正下得了决心。”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慢慢放下杯子后说道:“但如今情势已大不相同,这十几年来,通过平定五公之乱,世袭豪门势力大不如前,开科取士,让如今朝廷里有大批的寒门官员。只要皇上下定决心,稳妥推行,循序渐进,即使豪门贵族反对,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这时,门外响起了翠香娇滴滴的声音:“二位公子,夜深了,奴婢们服侍公子洗漱歇息吧。” 冒襄自嘲地对王逸笑道:“看看,喝了点酒就说醉话了,连个举人还没考上,屁官都不是,就开始议论军国大事了。” 王逸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唯有立大志,才能干大事,王逸愿与冒兄一起,完成大业,得遂心愿。” 冒襄起身笑道:“好吧,我们就先从洗脚开始吧。” 第四章 初见 进场开考的日子到了。五更天不到,冒襄姐姐就已经起身带着家人忙乎起来,衣包、考篮还有各种吃食都准备停当后,冒襄姐姐把二人一直送到大门外,管家陆二亲自驾车送考。冒襄姐姐直等到车子拐出了街口,看不见了,才举起双手在胸前拜了好几拜,嘴里念叨几句“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然后恋恋不舍地转身进门。 陆二驾车离着郡贡院还有一条街就被拦下,车不许再往前了。冒襄二人只好下车步行进院,到了贡院门前,各地赶考的秀才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总有上千人。好不容易挨到入口,一通搜捡,衣包、考篮都打开查验一番,才赶紧进场找号房。不须赘叙。 终于三场考完,已是三天之后的傍晚了。 贡院大门打开,举子们三三两两地走出贡院,一个个力疲神危,个别身体虚弱的走不出多远就瘫坐在了地上。 冒襄先出的院,在门前等到王逸后,两人一起走出院前街。 冒襄对王逸道:“火生啊,现在第一件事就是要大吃一顿。” 王逸疲惫地说:“我倒是没觉得饿,就是想睡觉。” 前面有人大叫:“舅少爷舅少爷!”冒襄抬头一看,是陆府的管家陆二,一边招手一边奔到跟前,满脸笑意地说:“恭喜二位少爷出院,我奉太太的令接二位少爷回府,已经等了大半天了。” 冒襄笑道:“哎呀,我们两正说要找个地方大吃一顿呢。” 陆二笑嘻嘻地道:“回府吃,太太早准备好了大鱼大肉,先好好洗个澡,吃饱了再美美睡一觉。” 二人跟随陆二回到陆府不提。 第二天快到巳时,冒襄才睡起身,洗漱后和王逸一起来到前院,冒襄姐姐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饭等着他们了。吃完后,冒襄问道:“这几天干吗呢?” 冒襄姐姐道:“放榜还早,这几天你们就到襄阳府各处逛逛、玩玩。” 冒襄道:“襄阳府里有什么去处?” 冒襄姐姐说:“巧了,今天是归元寺庙会的最后一天,本来昨天就结束的,就因为昨天乡试才考完,官府特许延长一天,就为了举子们也能散散心。” 说完就喊陆二备车,绿珠早嚷嚷着要和舅舅、叔叔一起去,于是让翠香也跟着。 归元禅寺是襄阳府最大的一座寺院,在襄阳城内西边,周围本就是商贾云集、市井繁华之地,适逢庙会,又是三年一科的乡试,更是热闹非凡。周围几条街的商铺都早早开着大门,有的门前还摆着各色各样的摊点,寺前广场也搭满了席棚。不仅仅是城里人,周围城镇、乡村的人这几天也都拥到这里,有的是买东西,有的是卖自家货物,还有的就是瞧瞧热闹。除了各种货摊,寺前广场上,还有些空旷的地方,卖艺杂耍的,唱戏鼓书的,还有摆摊套圈的,到处是人头攒动,人声如沸。 马车是进不来的,冒襄、王逸带着绿珠,后面跟着翠香和陆二,一路随着人流逛逛停停。给绿珠买了棉丝糖,买了只竹编的能摇头甩尾的彩衣猴子,冒襄还给姐姐挑了只玉镯子,又挑了几把湘妃竹骨的折扇,上面据掌柜的说,是襄阳名士绘的菊花。一直走到寺门前,见寺内也是香火鼎盛,烟气袅袅,冒襄对王逸道:“我们也进去上个香吧。” 陆二道:“前面人太多,我带少爷进里面上香。” 陆二领着几人穿过拥挤的人群,经过前面的天王殿、大雄宝殿,来到后面的香堂。门前的知客僧认识陆二,打开门让几人进入后殿,里面十分清净。陆二对冒襄道:“这后殿平常人不许来的,只有官府和一些大香客以及家眷才能进到里面上香。” 冒襄和王逸的母亲都信佛,王逸和冒襄经常到了然和尚那里,因此二人平时遇到庙宇都会上柱香。早有和尚捧过香筒,二人分别敬完香,此时僧值过来寒暄,说主持正在闭关,无法见客,他来请二位公子饮茶。陆二与这僧值也熟悉,便问道:“后面客堂没有人吧?” 僧值道:“今天是大庙会,也不是什么大日子,本来不会有居士敬香,巧的是薛家小姐今天陪了一位朋友游玩,在里面歇息。” 陆二问道:“是薛定将军家的小姐吗?” 僧值道:“正是。” 绿珠在一旁跳了起来道:“是湘云姨娘!”说完就跑了出去。 陆二对冒襄道:“薛将军是襄樊郡指挥左史,与咱们家老爷算是世交,这薛小姐是将军的亲妹妹,与太太也经常来往,舅少爷见见倒也无妨。再说了,如今已过了午时,这归元寺的斋饭也算有名,就在这里吃些倒也便宜。” 冒襄道:“那就在这里吃些斋饭吧。” 僧值在前面带路,引着众人绕了一圈,进入一处院落。刚进院门,就看见绿珠牵着一个姑娘的手迎了过来。 这姑娘身材适中,穿了件秋香色的坎肩,一袭桃红裙,微圆的脸庞,一双大大的眼睛,娴雅端庄。望见冒襄等人,她停下脚步,低头询问地望向绿珠,绿珠道:“是舅舅和王叔叔。”姑娘转过头,款款蹲身施礼道:“见过舅少爷,见过王少爷。” 绿珠大声对冒襄道:“这是湘云姨娘。” 冒襄和王逸作揖还礼,冒襄起身道:“不敢当薛姑娘的称呼。我是冒襄,这位是王逸。” 薛湘云微笑道:“早听冒姐姐说过,只是乡试之前不敢打扰,所以一直没有登门。今天真是凑巧,小妹陪一个远道的姐妹游玩,在此歇息。如果不嫌冒昧,就请一处吃杯茶吧。” 冒襄道:“小弟初到襄阳,人地皆疏,原不敢冒撞。今闻姑娘与家姐是世交,就不揣愚陋,腆颜打扰。但闻姑娘陪贵友在此,实在是不敢搅扰清游。” 湘云微笑道:“无妨,这个姐妹虽出身商家,却不是那市井浅俗之人,且行多识广,一定不会让两位公子骨梗芒背。请吧。”说完,侧过身子,略伸手示意。 冒襄点头道:“那就打扰了。”然后侧身抬步,向屋门走去。 刚走入屋内没两步,冒襄猛然站住了身子。客堂右侧高几上立着的一只观音净瓶旁,一个绿衣姑娘转过了身,她身形苗条,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眼波流转,盈盈含笑。冒襄一霎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身后的王逸也有些恍惚,二人都没有声音。 薛湘云走过两人,站在绿衣姑娘身前笑道:“这是叶七姑娘,我的好姐妹。”又转头对叶七道:“这就是冒公子和王公子。” 叶七笑盈盈施礼:“见过冒公子,见过王公子。” 冒襄和王逸连忙还礼,冒襄道:“有幸见到叶姑娘,只是打扰了二位小姐的清谈。” 叶七笑道:“冒公子客气了,我与二位公子都是远道而来,如今有幸遇见,都是托了云姐姐的福了。” 薛湘云让道:“都不要客气了,坐吧,听说二位都还没吃饭,先用些点心,等斋饭收拾好了,再过去吃吧。” 早有薛家的丫鬟在屋中间一张圆桌上,摆好了几碟点心,沏上了热茶。湘云等冒襄、王逸坐下后,指着说道:“这都是襄阳府的几样有名的点心,银丝饼、鹅油卷、麻烘糕、千层酥,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请随便用些。”说完拿了个鹅油卷递给了绿珠。 冒襄、王逸见点心十分精致,也确实有些饿了,便每样都吃了些。湘云和叶七只喝茶相陪。 冒襄吃完,又喝了几口茶后问道:“叶姑娘从哪里来啊?” 叶七放下茶杯答道:“从河西郡来。” 冒襄有些惊讶:“那么远?姑娘年纪轻轻,令人佩服。” 叶七说道:“我家世代经商,从小便跟着父兄走过些地方,倒也不觉什么。” 湘云在旁说道:“我哥哥曾在河西边军待了十年,叶家生意里也有铁矿、冶炼军械,因此相识很久了。我和七姑娘倒是初识,这次她随她哥哥到襄阳行商,我和她一见如故,就留她在我家住下,多亲近亲近、多长些见识。” 叶七笑道:“云姐姐这是笑话我了,我一个野丫头,成天在外面跟着瞎跑,姐姐不嫌我疯傻,这是我的造化。” 冒襄道:“叶姑娘真是太客气了,我等虽是须眉,已近弱冠之年,却是成天呆在穷乡僻壤,襄阳府已是我们走的最远之地了。” 叶七道:“公子满腹经纶,岂是我等女子能比的,不是有句话吗: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众人都笑了起来。 湘云道:“听冒姐姐说过,冒公子年少英才,院试便是魁首,此次乡试一定连捷的,说不定还是个解元呢。” 冒襄连忙道:“岂敢岂敢,家姐护弟心重,话肯定偏了。” 叶七眼光闪向王逸道:“王公子心性沉稳,肯定也是胸有成竹的。” 王逸的脸不由红了一下,说道:“我生性愚笨,比冒兄差了十万八千里,院试已是侥幸,此次只为了陪冒兄才下场一试,不敢奢望万一。” 湘云道:“王公子也和冒兄一样谦逊。” 冒襄有些好奇地问叶七:“商家也能冶炼军械吗?” 叶七道:“军械冶炼都是官府管理,普通商家是不能经营的。河西郡长期打仗,兵器损耗太大,官府军械库来不及供应,我家因为有铁矿,熟悉冶炼事宜,加上官府信任,特许我家冶炼、打造,但也是官府统一管理,不能私自打造、贩卖的。” 冒襄又问道:“叶姑娘从河西来到襄樊行商,跑这么远的路,很不容易吧?” 叶七道:“我倒没什么,不过是跟着哥哥出门,就当游玩一趟。不过行商确实不容易,带着货物、银钱长途跋涉,世道太平还好些,不然遇到劫匪,东西全丢了事小,命都怕没了。” 王逸忍不住问道:“叶姑娘遇到过劫匪吗?” 叶七抿嘴一笑:“我运气好,倒没碰上。” 湘云在旁道:“那是你家的生意大,有专门的护卫,一般劫匪谁敢去触霉头。” 冒襄又问道:“现在劫匪多吗?” 叶七想了想,道:“比前些年是多了,很多流民和无家可归的人,聚集在山里,靠着打猎和耕种小块土地勉强度日,遇到没饭吃的时候,就结队下山抢劫,抢到了就一哄而散,官府拿他们也没办法。不比那些真正占山为王的,我们行商久了,都大致知道他们的活动范围。” 冒襄道:“那你们从那过,要交买路钱吗?” 叶七道:“那些江湖规矩,我可不知道。” 绿珠抢着问:“叶姐姐叶姐姐,那些强盗都象戏台上演的青面獠牙吗?” 叶七笑道:“你爹就是专门抓强盗的,你回去问他吧。” 湘云用指头轻戳一下绿珠的额头:“你喊我姨娘,怎么喊她姐姐?” 绿珠道:“她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厉害,我就想要个这样的姐姐。” 叶七笑着对湘云道:“那我也喊你姨娘呗。” 湘云道:“折死我吧!你这个又好看又厉害的女侠,我喊你姐姐算了。” 冒襄问湘云:“薛姑娘,你一直住在襄阳吗?” 湘云道:“我自幼父母就去世了,一直在上京城跟着叔父,3年前哥哥从河西调任襄樊,才把我接过来,所以在襄阳没有什么熟悉的人,只和冒姐姐来往的多些。” 冒襄拱手道:“不知薛姑娘父母仙逝,请见谅。” 湘云道:“冒公子无需这么客气。我叔父和婶娘对我极好,我哥哥更是疼我。我听冒姐姐说,公子年幼时令堂也仙逝了,我们倒是有些同病相怜了。” 说话间,有僧人来请,说斋饭已准备妥当,摆在旁边的客堂,请众人前去。 湘云站起身,说道:“我们已经偏过了,二位公子请吧。”停了停又道:“我和七姑娘就此先告辞,等发榜之后,我们再向二位公子道贺。” 众人也都起身,冒襄说道:“此次先扰了二位姑娘,过几日借家姐那里回请二位姑娘。” 说着话,湘云、叶七把冒襄、王逸等人送出屋门。快走出院门时,王逸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叶七那幽幽的眼光正望了过来,王逸连忙转回头,心里又有些恍惚起来。 第五章 高中解元 转眼间到了发榜的日子。头天夜里冒襄姐姐就问二人去不去看榜,冒襄说没什么好看,看不看就那样了,王逸自觉此次发挥不好,也不抱什么希望,更是无所谓。反是冒襄姐姐心神不宁,到底没忍住,悄悄把陆二派出去,叮嘱他一有消息就回来报信,然后她就在家里陪着二人。吃过早饭,冒襄、王逸回到自己房间,冒襄姐姐在家里从里走到外,看到家人偷懒就骂几句,又嫌绿珠顽皮,数落几句,惹得人人都躲得老远。 看看已快到午时,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冒襄姐姐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发作道:“这个陆二,一点用也没有,出去这么久了,也没个消息。”身边的丫鬟翠墨安慰道:“还没过午时呢,不是说名次低的先发榜吗,咱们舅少爷肯定在后面上榜的。”冒襄姐姐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陆帮杰:“说好的发榜之前回来,到现在也没个动静,让我一个人没个抓挠。” 忽听到外面一片喧闹,一个家人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喊:“中了、中了!” 冒襄姐姐赶忙迎了出去,一叠声地问:“谁中了?” 那家人喘着气还没出声,冒襄姐姐已经听到外面报录人扯着嗓子喊道:“恭喜贵府冒公子襄高中本科乡试解元!” 冒襄姐姐一时有些愣住,又听了一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不由两手一拍,喊道:“中了解元,中了解元!”连忙转身去找冒襄,却见冒襄和王逸已经出来了。 冒襄姐姐一把抓住冒襄的手,喜极而泣:“好兄弟,好兄弟,你中了解元。” 冒襄似乎也没料到,问报喜的家人道:“是解元吗?”那家人连连点头:“是是是是——” 这时陆府里外已经一片欢声,早有家人把准备好的鞭炮放得噼里啪啦,又有外面吹打弹唱的艺人拥来凑趣讨赏。陆二也刚刚回家,赶忙安排拿出喜钱打发报子,又大把的铜钱撒给门前起哄、看热闹的人群。然后跑到冒襄姐姐身边喊道:“太太、太太,要准备安排酒席。” 冒襄姐姐正围着冒襄团团转,高兴得不知所措,听到后才醒悟过来,连连道:“对对对,”又对着围过来的家人、丫鬟喊道:“快快快,快去准备酒席。” 冒襄扯住陆二问道:“王相公呢?” 陆二楞了一下,答道:“我一直看到发完榜,好像没看到王相公的名字。” 冒襄急道:“你仔细看了?”陆二嗫嚅着说不出话。 王逸拉开冒襄的手,强笑道:“冒兄,我没中也是意料之中。”说完恭恭敬敬地对冒襄作揖施礼,说道:“恭喜冒兄高中解元!” 冒襄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拉起王逸,却不知说什么好。 冒襄姐姐赶忙走过来安慰王逸道:“火生啊,兴许陆二这狗头眼花了没看仔细,就算这科没中也没什么,你还小呢,榜上有名还不是迟早的事吗。” 王逸笑道:“谢谢大小姐,就是这话呢。你快忙着招呼吧,我陪着冒兄应酬,你放心吧。” 这时又是一阵喧闹,只听见人喊:“老爷回来了!” 冒襄姐姐笑骂道:“他真会挑时候回来。” 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官员急匆匆走了进来,正是襄阳府推官——陆帮杰。 陆帮杰一看见冒襄就笑哈哈地说道:“兄弟啊,我刚赶回城里就听说你中了解元,衙门都没去就赶紧回来道喜。” 冒襄姐姐赶着说:“你忙你的去,等着你兄弟中了状元再回来道喜也来得及!” 冒襄行礼道:“多谢姐夫惦记,就怕耽误了姐夫的公事。” 陆帮杰扶起冒襄,对冒襄姐姐笑嘻嘻地说:“赶巧不赶迟吗,这不是赶上了吗。你快让我换身新衣服,马上贺客就要上门了。” 这时冒襄又向姐夫介绍了王逸,王逸行礼,陆帮杰还礼后也扶起王逸,客套几句后连忙到后屋更衣。 接下来陆府忙了几天,陆帮杰的同僚、好友,还有玉树街的左右邻居,甚至他的上司听说了也亲自或是派人前来贺喜,毕竟解元这个名号在当时确是不同凡响。颠道人也跑来贺喜,见到了冒襄和王逸,着实替冒襄高兴,也不忘安慰王逸几句。冒襄把他引见了姐夫和姐姐,冒襄姐姐听说冒老爹也推重他,对颠道人十分客气,把他作娘家人看待,好好招待一番。 襄樊郡左指挥薛定自然也来贺喜,虽然已经是三品的高级武将,但他还不到30岁,器宇轩昂,让冒襄和王逸惊讶不已。陆帮杰告诉他们,薛定的叔父就是自己的房师,本来凭着家世他也可以安安稳稳地作个武官,但薛定16岁上就自己要求到河西边军,在那里一呆10年。河西与回鹘交界,长期作战,他从低级武官干起,硬是凭着一刀一枪的战功,升到了四品的武将。后来因为他叔父的关系,朝廷照顾功臣后代,硬把他调回襄樊郡,直到现在做了左指挥史,是一郡仅次于都指挥的第二武将,绝对是真才实学,在军中也有着极高的威望。冒襄和王逸对薛定敬佩有加,攀谈之下,薛定谈吐儒雅,绝不是腹内草莽的人物。背后冒襄、王逸二人说起,怪不得薛湘云落落大方,毫无一般官家小姐的骄矜和腼腆,确是家风使然。 除了应酬贺喜,冒襄还要忙着拜房师、会同年,忙得脚不沾地,但人逢喜事精神爽,竟是不觉得有多累。 陆帮杰公务很多,除了必须出面的应酬外,都是呆在衙门里。冒襄姐姐倒也理解,好在大事不须她操心了,她没忘了专门安排人回吉春冒家庄给老爹报喜。 等到大事基本忙完后,冒襄姐姐就和陆帮杰商量,让冒襄就在襄阳府准备明年的春闱,从襄阳到上京也近许多。陆帮杰无可无不可,冒襄倒有些犹豫,一是还要过完年,二是王逸不可能呆在襄阳,家里老母亲还在等着,他想着和王逸回趟家,过完年把王逸母亲安顿好,再让王逸陪着进京赶考。 冒襄姐姐劝道:“如今已是10月了,年一过就要忙着上京,从老家走,路上要走个把月,匆匆忙忙的耽误考试。如果耽误明年的春闱,就又要等三年。我看辛苦一下火生,回去一趟,一是告诉咱爹一声,二一个给王大娘留些银子,火生也能安心陪着你上京。” 王逸道:“我没有问题。留在襄阳府冒兄可以安心准备几个月,对春闱肯定更有把握。” 陆帮杰道:“大丈夫心在四方。会试不比乡试,整个大随的精英俊杰同场比试,不可掉以轻心。” 冒襄姐姐嗤笑一声道:“吆,咱们的陆进士了不起吗。” 陆帮杰嘿嘿笑着:“哪里哪里,不敢比咱们的解元公。” 冒襄迟疑道:“再说吧。” 陆帮杰着急去衙门,就说道:“你们再仔细商量商量,你多听听你姐的。”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这一阵子路上不太平,来来回回的碰上个事就麻烦了。” 冒襄问道:“怎么回事?” 陆帮杰吞吞吐吐地道:“还不是五斗米教闹的,全郡都有动静,你也不用多问了。”对冒襄说完,他起身道:“我还要上府里向知府汇报公事。”说完就匆匆出门去了。 冒襄和王逸回后院休息,一同来到冒襄的房间。刚坐下没一会,冒襄姐姐领着个陌生的丫鬟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字帖,笑道:“这云丫头,知道我不识字,非要写什么信,说是你看了会和我说。” 冒襄接过信,打开看道: “妹湘云谨启冒兄文几:闻兄高中解元,不胜欣喜之至。因思前日在归元寺,妹曾言此,竟然一语中的,料兄应佩服妹之未卜先知。兄今负一郡雅望,妹斗胆择一雅院,一为兄贺喜,再补前次接风草草之过。深秋登高,临江赏菊,皆助雅兴。望兄不嫌妹之浅薄,不吝移步赐教,以慰妹敬贤向教之心。谨启。” 冒襄忍不住笑道:“湘云姑娘真是太客气了。” 冒襄姐姐着急问道:“说的什么?” 冒襄道:“说挑了个好地方,给我们贺喜、接风。” 那跟来的丫鬟笑着说:“我们姑娘说了,特意让我们家老爷向郡守大人借了大洪山的菊影别院,我们太太和姑娘,还有七姑娘,请这边太太和舅少爷、王少爷,还有绿珠小姐去赏菊、吃酒呢。” 冒襄姐姐高兴道:“好啊!菊影别院的菊花真是一绝呢,你们家老爷真有面子,除了他别人谁也借不来。” 那丫鬟道:“定的是后天的日子,整一天呢。我们派车来接。” 冒襄姐姐道:“不用接,后天巳时我们准到。” 那丫鬟笑道:“那我就回去给我们太太、姑娘交差了。” 冒襄姐姐叫道:“翠墨,拿个大的赏封给这姑娘。” 丫鬟蹲身施礼:“谢谢太太。”起身拿着赏封高高兴兴地回去不提。 冒襄问道:“大洪山在哪?” 冒襄姐姐答道:“在城东北有10里路呢,大江边上,山南半山腰上都是一郡高官、豪门建的别院。山顶有望江亭,还有好大一片场地,建的有酒楼、茶肆,城里人出城游玩都喜欢去,是个热闹地方呢。” 冒襄接着问道:“那菊影别院呢?” 冒襄姐姐啧啧道:“最好的就是它了,这是咱们郡守大人的。先不说里面的亭台楼阁,主要是里面的菊园,听说所有的菊花都在里面呢,光是温房就有十多间呢。” 冒襄叹道:“真是难为薛将军了。” 冒襄姐姐道:“可不!你姐夫可没这个面子,他只有幸进去过一、两次,回来跟我吹了老半天。薛将军不一样,虽然年轻,但家世显赫,关键人还能干,郡守大人和他父辈有旧,又非常喜欢他,所以他才能开口借到这个院子。” 停了停,她又叹息一声道:“关键还是薛将军心疼他这个妹妹,湘云还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世了,薛将军去河西以后,湘云就跟着叔父,直到薛将军调回襄樊,才又把她接回身边。也不怪别人疼她,湘云真真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不说,温柔体贴,人又生得好,一点没有轻狂的样子。” 冒襄问道:“她的叔父就是姐夫的房师,现在的礼部尚书薛大人吧?” 冒襄姐姐答道:“就是,那可是有大学问的,门生故旧满天下,对你姐夫可是另眼看待。” 忽然她象是想了什么,对冒襄和王逸二人笑问道:“对了,那七姑娘是什么样的人物啊?绿珠回来跟我唠叨了半天,说从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姐姐。我就不信了,还有比湘云还漂亮的女子?” 冒襄忽然有些不自然,笑向王逸说道:“确是不比寻常。” 王逸道:“绿珠说的不错。” 冒襄姐姐奇怪道:“一个商家女子,比别人生得好些也正常,但能比得过大家闺秀?” 冒襄道:“她不像普通的商家女子,也不是那种大家闺秀,身上没有一丝庸脂俗粉、扭捏作态,反有一种——”他望向王逸:“脱俗的气质。”王逸点头。 冒襄姐姐更是好奇:“哟,我真想见见是什么样的仙女,让绿珠还有你们两个这么夸赞。” 冒襄和王逸两人笑笑没有说话,王逸不由想起临出门前叶七那幽幽的眼神。 第六章 后天上午一大早,陆家准备了两辆车,冒襄、王逸二人坐一辆,冒襄姐姐带着绿珠,还有翠墨、翠香两个丫鬟坐一辆,陆二骑了一匹骡子跟随,出了城门向东北大洪山出发。 虽然已是深秋,但南方却依然绿意笼罩,官道两旁的田野,庄稼已经收割完了,远处的村庄掩映在成片的树木中,累累的各种果实在浓绿中点缀着鲜艳的颜色。虽然北方接连大旱,但襄樊却是风调雨顺,因此在深秋,处处显露着丰收意味。这条官道上也非常热闹,能并行两辆马车的宽阔路上,车子一辆接一辆,多是往大洪山方向去,路两旁的行人也三三两两,多是意态悠闲。 巳时不到,车就已经来到大洪山脚下,没有顺着官道继续前行,而是向右边一条略窄些的道路驶去,缓缓地驶上了山,来到一处有着高大围墙的院落门前停下。众人刚下了车,门里就迎出来一位年轻的妇人,身后跟着薛湘云和叶七,正是薛定的夫人。众人见礼后,一起走入菊影别院。 众人来到客厅落座,冒襄姐姐说道:“这是费了多大的功夫,选在这么好的地方请客。一大早就来了吧?” 薛夫人笑道:“我们也刚到不一会。请解元公吃饭,哪里都不为过。” 冒襄忙低头示意,道:“夫人太客气了,只因家姐说两家是通家之好,不然冒襄绝不敢如此放肆。” 这时有丫鬟捧了两大盘各色鲜艳的新鲜菊花,放在一旁桌上,然后笑着说:“请各位选花。” 大家各自走上前,挑选菊花插在头上。冒襄姐姐只留意叶七,见她只选了一只稍大的金丝菊花,轻插右边的发内,身上一身绿衣,愈显得唇红齿白,眼波流转,不由心里赞了一声:“好俊的姑娘!” 别院的管事走进客厅,躬身行礼道:“要不要我引着各位先赏花?” 薛夫人问冒襄姐姐:“怎么样?” 冒襄姐姐道:“好啊!听说所有的好菊花都在菊影别院,今天可要好好地长长见识了。” 众人起身随着管事向后花园走去,穿过几座花厅,顺着一条游廊,曲曲折折,一路桂香盈身,水声淙淙,来到一道圆门前,上刻两字“菊影”。一进门,众人不由惊叹不已,整个花园足有十亩方圆,花圃大小不一,高低有致,随意起伏,园中各种菊花争奇斗艳,白如雪、红似火、紫胜霞,让人目不暇接。 管事引着众人随意游览,边走边回答众人的问题,随手指道:“那是紫龙卧雪,花瓣紫红,代表大吉大利、紫气东来之意。这白色的是瑶台玉凤。这花色碧绿如玉的是绿牡丹。你们看,那远远望去如凤凰展翅的就是凤凰振羽,她上面的花瓣是棕红色,底下带黄色,花开四处伸展,像不像凤凰展翅?”众人惊叹不已。 管事说道:“普通菊花好养,但一些名贵品种就比较难得,我们园里不但品种齐全,还有一些比较难得。请随我来。” 他领着众人来到一座花房,里面的菊花个个争奇斗艳,花型奇异。管事一一介绍说道:“这是黄石公,内外花瓣皆正抱,金黄的花朵,花心却有绿晕。这是十丈珠帘,花瓣最细最长,花开似瀑布,这株是白色的,那株是粉白,还有淡黄、绿色的。再看看这鬃掸佛尘,檀香的花色,花瓣细管如丝,或直立,或飘散。还有这绿衣红裳,花瓣前端是绿的,中间白色,尾端又变成红色。这墨菊黑中带红,这仙灵芝内黄外紫。” 他引着众人又来到一处:“这是最难得的,花型硕大,同一朵花又分红、黄两色,花瓣上翘,稠密细长,远望就像一对鸳鸯戏水,所以就叫鸳鸯菊。” 冒襄姐姐和薛夫人对望一眼,不由会心一笑。 众人尚未赏完整个花园,时间已到午时,管事请示薛夫人道:“花园太大,不如先吃饭?然后慢慢赏玩。” 薛夫人道:“那就先吃饭。” 众人出了园子,来到一座叫会菊的花厅,酒席摆在一张圆桌上,薛夫人坐在主位,上首便是冒襄姐姐,其余人各分主次而坐。 薛夫人笑道:“我们家湘云知道冒公子善饮,特意从家里带了秋露白,这还是她哥哥从河西带来的,在家里平时都舍不得喝,说是酒清、味醇、劲大。” 冒襄姐姐道:“那我们可喝不了这酒。” 薛夫人道:“还有胭脂红。” 冒襄姐姐道:“这个可以喝点。” 丫鬟上来斟酒,王逸谢道:“我不会喝酒。” 冒襄劝道:“这么好的酒你也尝尝。” 王逸道:“冒兄你是知道我的,一喝就倒。” 冒襄姐姐道:“那你也喝点胭脂红吧,甜丝丝的不醉人。” 冒襄自嘲道:“那就剩我一个酒鬼了?” 薛夫人道:“妹妹你也陪着冒公子喝秋露白。” 薛湘云有些迟疑,冒襄姐姐道:“湘云妹妹,我是知道你酒量的,在家里薛将军都不一定喝得过你。” 湘云笑道:“看冒姐姐说的,好像我是一个女酒鬼了。” 叶七笑望了一眼,湘云忽然醒悟到刚才冒襄说自己是酒鬼,如今她说女酒鬼有些着了行迹,不由脸一红,索性大方地说道:“那就舍命陪君子吧,反正都是至亲好友,喝醉了也不怕笑话。” 酒过三巡,冒襄由衷感叹:“真是不看不知道,菊花平时只当寻常,却不想居然有这么多品种,有些更是闻所未闻。” 冒襄姐姐也道:“不光好看,花名也取得好。听听这仙灵芝、绿牡丹的,我看不比牡丹花差。” 湘云道:“菊花是花之隐逸,不赶在春天去与百花争艳,但花色不比百花差半点。” 冒襄眼光扫过叶七,举杯一饮而尽,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叶七笑道:“看了那么好的花,喝了那么好的酒,解元公一定有好诗给我们的。” 湘云拍手道:“对对对,冒兄今天一定要作几首诗,不负此景。” 冒襄笑道:“我一个只会八股时文的穷酸,哪敢提作诗。” 叶七道:“冒公子一定是嫌我们不识字,辜负了你的好诗。没关系,湘云姐姐能读懂你的诗。” 湘云转身轻捏了一把叶七的脸蛋,笑骂道:“促狭的小蹄子,不取笑我你就过不去是吧,看我不灌你几杯。”说着端起面前的秋露白就要灌叶七。 叶七边躲边讨饶,央求道:“好姐姐饶了我吧,妹妹年纪小说错了话,可半点也不敢有取笑姐姐的意思。” 冒襄姐姐求情道:“可怜见的,湘云妹妹就饶了她吧。”见湘云不再灌酒了,接着说:“七妹妹也没说错,我们这里除了王相公就数你最有学问了。” 湘云又羞又恼:“冒姐姐你也取笑我。”说完望向冒襄道:“冒兄,你今天非作首诗不可了,不然真就是瞧不起大家了。” 冒襄见大家都望着他笑,只得端起酒杯道:“只能献丑了。” 旁边伺候的丫鬟凑趣道:“纸墨笔砚早就备好了。” 冒襄喝干杯中酒,起身来到旁边铺陈好纸墨的大案旁,提笔慢慢吮墨,低头沉吟片刻,忽然抬头道:“拿酒来!” 湘云亲自取了只大盏,满斟了秋露白,双手递给冒襄。冒襄右手提笔,左手接过大盏一饮而尽,挥豪写道: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底下写上:菊影别院访菊戏笔。然后回头笑道:“献丑献丑。” 王逸由衷赞道:“好诗,好字。”众人纷纷称赞。 湘云又捧过一盏秋露白,道:“冒兄请满饮此盏,我有话说。”待冒襄喝完后,她道:“这副墨宝是要留在别院的,别院管事求的我,我也答应了,所以请冒兄再做一首诗,我是要带回家的。” 冒襄姐姐道:“应该应该,湘云妹妹开口了,别说一首,十首八首也得写。” 湘云又道:“这次我想限题,请冒兄为一种最好的菊花题诗。” 薛夫人道:“管事的说那株鸳鸯菊最难得。” 冒襄姐姐忙道:“太对了,我最喜欢那株了,不光难得,是真好看。” 冒襄点头道:“那我勉为其难了。”说完缓缓低头踱步。片刻功夫,他走回案边,右手伸去取笔,左手一抬道:“酒来。” 湘云早斟了一盏递到手边,冒襄接过又是一饮而尽,引笔而书道: 咏鸳鸯菊 韩朋魂魄旧风流, 结就花枝也并头, 千载未消连理恨, 尚留残蝶恋深秋。 王逸在旁忍不住叫好,赞道:“冒兄真是七步之材。”叶七也点头道:“真不愧是解元公。” 湘云眼睛亮晶晶的,轻轻吹干墨汁,小心收起交给丫鬟,嘱咐道:“小心收好。”然后又斟满一盏酒递给冒襄,自己也端起酒杯道:“谢谢冒兄,我敬你一杯。”两人举杯同饮。 这时,别院管事笑呵呵地进来道:“多谢解元公,郡守大人吩咐过我,要求解元公的一副墨宝,留在菊影别院,这下我可交差了。小的没什么孝敬,进几只螃蟹,这个时节都是尖脐膏满,请各位尝尝。”身后几个丫鬟端上来几盘螃蟹,个个六—七两大小,红润光亮。 冒襄姐姐道:“这是好的,难得有这么大,倒要好好尝尝。” 于是大家重又坐下,吃起了螃蟹。 叶七看起来不善吃螃蟹,拿起一只左看右看,又瞧瞧别人,还是放下了。冒襄也不大会吃,撕了条腿子嚼成了渣,吐在盘里。湘云那双手象是专为吃螃蟹生的,就靠着一双筷子,一会功夫就剥好了一只完整的螃蟹,蟹肉蟹膏堆在蟹壳里,倒上姜醋汁,看见冒襄的吃像,不由噗嗤一笑,把剥好的螃蟹递了过去,笑道:“你真是吃人参果呢。” 冒襄扎着手推道:“你给七姑娘吧。” 叶七抿嘴一笑:“人家那是给你的,我不要。” 这时冒襄姐姐也剥好一个,递给叶七道:“吃我这个。”叶七道谢接过。 湘云准备送给绿珠,但已有丫鬟在边上帮着绿珠剥好了一个,她只好递过给薛夫人道:“嫂嫂,给你吧。” 薛夫人笑道:“我自己掰着吃香甜。” 湘云索性就递给冒襄道:“拿去吃吧!看不下你那吃相。” 冒襄只好双手接过,连连道谢。 冒襄姐姐和薛夫人相视会心一笑,没有说话。 第七章 大红山仙侣 吃完饭后,饮茶小憩了一会,冒襄提出到大洪山顶游玩一下,冒襄姐姐和薛夫人不想登山,冒襄姐姐就道:“你们四个去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在院子里歇歇。回头我们直接回家,我让马车到西边的官道上等你们,你们下了山从那边回家吧。” 于是冒襄等四人一个从人都不带,从别院侧门出来,向后一绕,向山顶登去。从南面登山,虽然路并不宽敞,但都铺着方石,大洪山本就不高,山势不陡,四人没一会便登到了山顶。 山顶较为宽阔,沿着山势由上而下,向西修有一条大块青石板铺就的路,路旁酒馆、茶铺、百货铺沿路而开,虽然已是下午,但人群依然熙熙攘攘。山的最高处建有一座望江亭,四人便登向亭子。 到了望江亭,视野顿时开阔,北方的大江浩浩荡荡向东流去。大江从西边的高山峡谷中来到襄樊平原,又汇入了汉水等大河,虽然水势平缓了许多,但水量陡增,江面辽阔,气势恢弘,让人心胸大畅。 四人并肩而立,久久都没有说话,江风吹起衣袂,如仙人欲飞。 冒襄扬起头说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大丈夫一世,当有大雄心,立大志、建大功,方不负平生所学。” 王逸点头道:“王逸愿和冒兄一道,同甘共苦,相期不愧此生。” 湘云仰着头望着冒襄,脸上漾满了红晕,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心情激动,叶七在一旁若有所思。 冒襄对王逸道:“我想好了,就在襄阳备考,争取明年会试成功。还要麻烦兄弟你先回家一趟,告知我爹一声。另外我备些银子,你留给你娘,这样你也能安心陪我上京了。只是姐夫说了最近路上不很太平,你一个人走我有点不放心。” 王逸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冒兄还不知道我吗?十几岁就经常出门的,而且这么长时间不在家,我真有些想我娘了,不回去一趟,明年我也难安心陪你上京。” 正说着话,忽听得亭外有人大笑说道:“好巧好巧,又遇到二位公子了。” 几人转头一看,却是颠道人走入了亭子。 冒襄笑道:“真巧,颠道长又到这大洪山摆摊算卦来了?” 颠道人笑嘻嘻地说:“这次倒不为挣盘缠,公子没看到这大洪山上有寺庙和道观吗?小道是来逛逛,顺便访访这里的道友。”说完,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道观说道:“小道在那里,远远地望见这里有几位仙人,便过来瞧瞧,果然是公子几位。” 冒襄打趣道:“道长自己就是神仙,却拿我们几个玩笑。” 颠道人道:“读书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二位公子都是文曲星下凡,还不是仙人吗。” 叶七在旁忽然道:“道爷一看就不是一般的神仙,不光给人看相测命,肯定还有呼风唤雨,断人生死的神通。” 颠道人笑道:“叶小姐谬赞了,小道只是个出家修道之人。靠些微末手段行走江湖,哪有什么神通。再说了,人的命天注定,谁都没本事与天命去争。” 叶七冷笑道:“我也会些观相望气之术,我看道爷眉带煞气,嘴角横纹,弄不好身上有人命呢。” 颠道人哈哈笑着说:“叶小姐真会开玩笑,修行之人,只愿结善果,修自身,哪敢沾染人命这等天大的事情。” 王逸问道:“颠道长,你下步准备去哪,还会回吉春县吗?” 颠道人道:“可能在襄阳府呆一阵子,然后向北访仙访友,吉春估计不回去了。” 冒襄道:“过完年我和火生要到上京城参加春闱,道长会不会和我们同路啊?” 颠道人道:“随缘吧,可能我动身要早些,而且我不去上京,就不能陪公子同行了。” 说完,他向几人打了一个稽首,道:“天不早了,小道先回道观了,不打扰几位游玩。” 冒襄道:“道长不回城里吗,要不要我们一起回去?” 颠道人道:“我要在观里吃完斋才回去。” 冒襄问道:“太晚了不会关城门吗?” 颠道人道:“襄阳府东城门关的晚,要到戌时才关呢,来得及。” 说完点点头,转身离去。 等到颠道人走远了,冒襄有些疑惑地问叶七道:“七姑娘,你对这个颠道长观感不好吗?” 叶七反问道:“冒公子觉得这个道士怎么样?” 冒襄道:“颠道长在我们冒家庄呆过一阵子,有些行医的手段,我爹也挺敬重他,觉得他身上没有那些江湖气。” 叶七冷笑道:“我倒觉得他身上有股阴煞之气。我们从没有见过,他怎么知道我姓叶。” 冒襄楞了楞,说道:“我没有介绍吗?” 湘云在旁说道:“没有。” 冒襄说道:“会不会从侧面知道的?庆贺我中解元的喜酒他也来了,薛将军那天也在,可能在闲话的时候说过。” 王逸道:“不在一起喝的酒,而且薛将军从没提起过叶姑娘。” 湘云道:“对,我哥哥不会在外人面前随便提我和叶姑娘的。” 冒襄愈发疑惑不定了,说道:“确有点奇怪,我姐姐、姐夫肯定也不会提到二位姑娘。但这颠道人对我们会有什么图谋呢?” 王逸道:“了然师傅倒是提过,要我注意颠道人。” 冒襄道:“你怎么没有和我说过?” 王逸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说这道人来历不明,和他说话要仔细些。” 湘云问道:“了然师傅是谁?” 王逸道:“是在我们冒家庄附近的万安山出家修行的和尚,已经很多年了,他从小就教我读书识字,就象我的老师。” 冒襄也道:“他不光有学问,还有见识,我和火生都受教很多。”他接着说道:“现在想想,确实太巧,颠道长也不知道我们上襄阳府的日子,怎么在路上就遇到呢?今天又是这么巧。” 叶七问道:“这道人在冒家庄都做了什么,问些什么?” 冒襄边想边回答说:“他在庄里待了半个多月,一开始在庄里和周围山上转转,后来庄里一个小姑娘摔断了脚,他帮着治好了,我爹为感谢他,留他在我家里住了有十来天。我爹觉得这道人有本领,喜欢和他喝酒谈天,应该说了不少。他也去找了了然师傅,好像两人并不投缘。他也见过王大娘。问的事情就太多了,家长里短,气候物产,人丁风俗什么的。” 王逸问叶七道:“七姑娘,你哪里觉得颠道人不对,难道你真会看相?” 叶七调皮地一笑:“我不光会看相,还会观心,别人心里想什么,我一算就出来。” 湘云嗔道:“给你根杆子你还当上猴了。” 叶七道:“也没什么,不过在外面走得多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和事见过些,遇事想得多些罢了。” 冒襄抬眼望了望,已经看不见颠道人的身影,说道:“不管了,就算他是江洋大盗,也没理由算计到我们头上。我们下山吧。” 四人出了望江亭,顺着青石条铺就的路,缓缓下山。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但山上的人依然很多,不很宽的青石台阶路上,上上下下的人流拥挤。 冒襄身穿一件宝蓝色的锦缎长衫,头戴一顶同样颜色的儒士帽,鬓边插着几朵黄色和白色的菊花,丰神气朗。湘云和他并肩走在一起,一身雪白的长裙,乌云般的秀发高高挽起,头上插着几朵大红的菊花,耳边两颗粉红的玛瑙耳坠,愈衬得玉面朱唇。身后是一身绿衣、头带金黄菊花的叶七,天然丽质。并肩的王逸虽然一身灰布的长袍,但头别白玉簪,气度从容。天边一轮红日,伴着漫天的彩霞,落日的余晖洒在四人身上,象是笼罩了一层神秘的光晕,四人由山上缓缓而下,竟有着一种仙人下凡的气势。 一开始人们靠近了才纷纷避让,渐渐的象传染一般,前面的人不知为何,便随着旁人向两边避让,在四人身前留出足有一丈左右的距离,待四人走过后,后面的人又纷纷拥上前,在四人身后跟随,又不敢靠近,只远远地跟着。前面的人在路两旁屏气凝神,不敢出声,待四人走过后才敢低声议论。 不远处江面上行驶的木船渐渐也发现异样,这处江水流势本就缓慢,行船不快,船上的人发现大洪山上象有仙人下凡,纷纷放慢了船速,有的干脆停了船,船上的人拥到船的右侧,踮起脚望着大洪山,指手画脚。 山上山下足有几千人,都望着这两对神仙眷侣。四人一开始也没在意,发现异样后也只是互相微笑着对望一眼,继续从容地缓步下山。 后来过了许多年,襄樊一带还流传着大洪山神仙眷侣的下凡事迹。 这且不表,只说四人下到山脚,两家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因为有过交代,也没有其他人,只是两个车夫。四人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陆家的车在前,薛家的车在后,一起向襄阳府驶去,留下身后议论纷纷的人群。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上的马车和行人有的已点起了灯笼、火把,好在路上人流已经稀少了,所以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慢,在天全黑之前,两辆车先后进了城。谁也没有注意到,有4个骑马的汉子一直在跟随着他们。 在东大街的岔路口,两辆车分了手,各自回府。那4个骑马的人没有理睬薛家马车,而是继续跟着陆府马车。 到了一处较宽阔的街道,骑马之人突然加速,两人冲到马车前拦停了马车。陆家车夫赶紧勒住马缰,车内的冒、王二人险些率出车厢。 不等车夫骂人,4人都跳下马,其中一个领头的掏出一块火牌对车夫道:“郡提刑司办案!” 车夫慌忙道:“我们是襄阳府推官陆大人家里的。” 那名捕头不理车夫,挑开车帘对冒、王二人问道:“车里人是谁?” 冒襄定了定神道:“吉安府举人冒襄。”那人望向王逸,王逸只得道:“吉安府秀才王逸。” 那人点头道:“就是你们两个,跟我们走。” 冒襄道:“你是抓我们吗,你们没弄错吧?我们都是有功名的。” 那人道:“没错,知道你们有功名,所以不上刑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 说完,两名捕快一左一右跳上车,把车夫夹在中间,说道:“快赶车。” 车夫战战兢兢地问:“去哪啊?” 一个捕快道:“提刑司衙门。” 车夫无奈地驾起马车,另两个捕快骑上马,牵着两匹空马跟在车后。 车内,冒襄好一阵都没回过神,问王逸道:“你估计这是怎么回事?” 王逸摇头道:“不知道。” 冒襄突然急道:“薛姑娘和叶姑娘不会有事吧?” 王逸道:“我想起来了,在城外我就觉得有人跟着我们,他们一直等到我们分开才动手,就是冲我们两个来的。” 冒襄舒了口气道:“那就不怕了。在城里面抓人,应该真是官府所为,只要不是歹人冒充的官府,就不会有什么事。” 王逸却有些忧心忡忡道:“明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是你姐夫家的马车,还敢当街抓人,肯定不是小事。” 冒襄道:“我们又没做过什么坏事,还能天降横祸不成。” 王逸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嘀咕道:“也许真是天降横祸呢。” 第八章 天降横祸 就在这天夜里,在襄阳知府方以智的签押房,推官陆帮杰正在向知府大人汇报情况。 方以智已经50多岁了,头发已经花白,身材略显肥胖,他是弘治年间的进士,凭着资历20年间一步一步做到了今天的四品官。他端起茶杯向陆帮杰示意,让他喝点茶润润嗓子,然后说道:“帮杰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把全府各县都跑了个遍。据你刚才所说,这阵子五斗米教的异动不象准备举事,但郡里甚至刑部却不是这么判断,今天喊你来,就是要告诉你,刑部侍郎周密大人亲自来到了襄阳,说已有重大发现。” 陆帮杰放下茶杯,道:“方大人,下官刚才只是说了襄阳府内五斗米教的活动,没有大规模聚集、调动,没有收集武器,也不像互相联络,只是本地的教众活动频繁。” 方以智道:“但是凭空出了什么传言:天师降世,岁在乙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陆帮杰道:“确实费解,也审过一些教徒,低级教徒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意思,目前汇总的情报能弄清楚的就是,他们所说的乙丑是弘治七年,应该是在那年出生的人中,有他们的天师,也就是19岁左右。至于怎么找,只知道不是襄樊本土人,而是由上京城来到的襄樊,其它就不得而知了。” 方以智道:“襄阳不是五斗米教的重地,情况难查也是情理之中。但襄阳是首府,郡治所在,也不能掉以轻心。” 陆帮杰道:“大人说的是,五斗米教号称教众数十万,下分三十六方,其实教众不过几万人,主要在襄樊南面活动,而且大都是普通百姓,丰年交五斗米即可入教,饥年教内将平时攒的粮食拿出来,赈济教众,本是乡间互助的道门组织。只是近几年东南流民和北方饥民大量来到襄樊,才使它声势壮大。如不加以控制,很可能造成骚乱。” 陆帮杰试探地问道:“不知刚才大人所说,周密大人的重大发现是什么?” 方以智摇摇头:“我也不清楚,目前只有郡守和郡提刑大人才知道。” 正在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方以智略带不满地问道:“谁啊?” 门推开后,方府管家进来小心地说:“是陆大人府上的管家,说是有急事非要立刻见陆大人。” 方知府说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陆二一头撞了进来,跪下带着哭腔喊道:“老爷,出大事了!” 陆帮杰心中惊疑,但仍是训斥道:“没规矩,知府大人在这里。” 方知府道:“没关系,有什么事你说吧。” 陆二又磕了个头道:“太太被郡里的人抓走了。” “什么?”陆帮杰一下站起身,问道:“抓走了?” 方知府也吃了一惊,但仍保持镇静问道:“你不要着急,说清楚。” 陆二定了定神,说了事情的经过: 就在刚才不久,郡里来了几个捕快,让陆太太跟他们到郡提刑司去一趟,说冒襄和王逸已被抓到提刑司,让陆太太去接受讯问,陆太太问是什么事情,捕快只说不知,让陆太太立刻跟他们走,陆太太没办法,只让陆二马上找到陆帮杰想办法,然后就去了提刑司。 陆帮杰问道:“带枷了吗?” 陆二道:“那倒没有,还让带了翠墨跟着,坐我们家的车走的。” 陆帮杰稍稍放了点心,追问道:“舅少爷和王公子也被抓了,是什么时候?” 陆二道:“不知道,晚上一直没有回来,太太正在着急呢。” 陆帮杰在屋内急急转了几圈,转身对方知府拱手道:“方大人——” 方知府抬手拦住他,站起身道:“不用说了,我和你马上去提刑司。” 二人急急出门,坐上轿子便赶往郡提刑司。到了门口,早有一个提刑师爷等在门前,见到二人便迎了上来。等二人下轿,不等开口问,那位师爷就说道:“提刑大人吩咐我等候多时了,二位大人随我来。” 说完便在前面引路,方、陆二人也不多话,步履匆匆地跟着师爷,没有到提刑大堂,而是一直来到后面的签押房。一进门,除了提刑外,还有一位着红袍的官员在坐。 见到方、陆二人进来,提刑站起身道:“方知府,陆推官,我来介绍,这位是刑部侍郎周密大人。” 方、陆二人立刻躬身行礼,周密摆了摆手道:“二位请坐吧。” 待二人落座后,提刑道:“方知府来得正好,本来也要请你。我知道二位是为什么来的。” 陆帮杰站起身,插手道:“正要请教大人,拙荆犯了什么事?” 提刑伸手道:“陆大人坐。” 等陆帮杰坐下后,提刑说道:“陆太太没有犯什么事,倒是陆大人的内弟冒襄,惹了很大的麻烦。” 他举手拦住陆帮杰,接着说:“最近五斗米教的异动大家都知道了吧?什么天师降世,岁在乙丑。如今这天师找到了,就是冒襄。” “什么?”方、陆二人目瞪口呆。过了一会,陆帮杰清醒了一点,急忙问道:“这是从何说起,提刑大人能说清楚点吗?” 提刑点点头,向方、陆二人介绍了情况: 最近一年多,五斗米教内流传着“天师降世,岁在乙丑”的教言,但都不知道何意。教徒在襄樊全境寻找天师,造成种种异动,有些地方还发生骚乱,引起官府注意,各地都在调查,但一直没有头绪。直到最近才发现些端倪,所谓天师就是出生在乙丑年——弘治七年,由都城上京来到襄樊,当然还有其它条件,但官府一直没有掌握。这件事最终引起大随朝廷重视,刑部专门派人到襄樊参加调查。近期得到密报,五斗米教天师即将找到,朝廷派了刑部侍郎周密亲自赶到襄樊,负责处理这一事件。 就在前一天,吉安知府飞报:五斗米教已确认吉安府的冒襄即是降世的天师。接报后,周侍郎与郡守紧急商定,立即控制住冒襄,不能让五斗米教的人找到他。为谨慎起见,直到今天夜里,冒襄的马车进了城,单独回陆府的路上,郡提刑司的捕快才将冒襄、王逸连同马车一起带回。 听完后,陆帮杰一拱手道:“提刑大人,下官也一直在调查所谓天师之事,其它不说,天师是由上京而来,而冒襄是襄樊本土人,这岂能证明冒襄是所谓天师?” 提刑点点头,说道:“吉安知府的密报里详细说明了情况,冒襄乃是靖安元年由上京而来,其母已亡,他是被冒家收养的。” 陆帮杰顿时如遭雷劈,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 提刑接着说道:“这就是我们把陆夫人请来的原因,我们估计陆大人也不知情,所以想请陆夫人核实情况。” 陆帮杰道:“拙荆怎么说?” 提刑道:“郡守大人和周大人对陆大人十分信任,不想由其他人询问陆夫人,所以就请陆大人自己向尊夫人询问明白,做个笔录,这样对大家都好。” 陆帮杰拱手道:“谢谢几位大人的关照,不知拙荆在哪,在哪询问,是否还须哪位大人同问?” 提刑道:“就在后面的客厅,只需带个书手即可。希望陆夫人将冒襄的来历说明,与吉安府的密报对照应证。来人啊。” 门外的师爷应声进门,垂手听命。 提刑道:“带陆大人去客厅见陆夫人,安排个书手候命。” 陆帮杰起身拱手,然后跟着那师爷向后走去, 到了客厅门口,陆帮杰看见有两名捕快站在门外,他没有做声,直接推门而入。屋内冒襄姐姐一看见陆帮杰就扑了过来,带着哭腔叫道:“相公!你可来了。” 陆帮杰双手扶住她,柔声说道:“太太,先坐下,不要着急,我慢慢和你说。” 扶着冒襄姐姐坐下后,陆帮杰就坐在她旁边,说道:“太太,出了点事情,不过有我在,你放心。” 冒襄姐姐问道:“到底什么事啊?我弟弟晚上也没回家呢。” 陆帮杰道:“就是冒襄的事情,现在郡里要了解些情况,你一定不能隐瞒,这样对冒家、对我们都好,你听明白了吗?” 冒襄姐姐脸色苍白,颤着声问道:“什么事啊?” 陆帮杰没有着急问话,先吩咐书手进来准备好,然后让师爷先将翠墨带到外面等候,关好门后,陆帮杰才问道:“冒襄并不是冒家亲生,而是由外面收养的对吗?” 冒襄姐姐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陆帮杰道:“你先不要问这些,只管原原本本地,把冒襄如何到的冒家说清楚,记住,尽量说得仔细些,千万不要隐瞒。” 冒襄姐姐见丈夫脸色郑重,于是定了定神,慢慢说了起来。 当年冒家生了个女儿后,一直没有再生养,冒老爹不愿娶妾,于是冒老夫人年年都去吉春县里的观音庙进香求子。靖安元年过年期间,冒老夫人在去县城的路上,发现了路旁草丛中一对母子,母亲病重昏迷,幼子啼哭不已。于是便将这对母子带到县城一座客栈住下,请医调治,但那母亲已油尽灯枯,很快故去。那母亲临终前告诉冒老夫人,因为京城的“五公之乱”,她一家老小全被乱军所杀,她们母子是由上京城流落过来的。于是冒老夫人将孩子收养下来,取名冒襄,当年还不满3岁。至于上京城的家庭情况甚至原来的姓氏,那母亲始终不提,只说天意如此,只愿这孩子平平安安。 陆帮杰问道:“这事知道的人多吗?” 冒襄姐姐道:“应该不多,我母亲收养冒襄后,便回了娘家,快年底才回来,对外只说观音显灵,让她怀了孩子,在娘家生的。” 陆帮杰苦笑道:“那么大的孩子,外人会相信吗?” 冒襄姐姐道:“我们那里人都相信菩萨,而且我家在庄子里没有不说好的,所以从没有人坏嘴,这不连你也不知道吗?” 陆帮杰点点头,让书手把记录拿过来,让冒襄姐姐画押后,他收起录纸对冒襄姐姐说道:“你还要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 冒襄姐姐急道:“我弟弟怎么办?” 陆帮杰道:“等我回来再说。”然后吩咐让翠墨进来侍候。 他自己急急忙忙和那师爷一起回到签押房,见到周侍郎等三人,他将录纸双手呈给提刑,提刑再将录纸递给周侍郎。 周密看完记录,将它交给提刑,待提刑也看了,说道:“事情清楚了,与吉安府的密报一样,冒襄就是五斗米教要找的天师。” 陆帮杰道:“两位大人,恕下官斗胆,这事有蹊跷。冒襄从没有与五斗米教有任何关连,仅凭着两句传言,怎么成了五斗米教的天师?” 周密道:“陆推官,刑部和郡里对这件事已调查多日,吉安府的密报当然还有其它证据,在此不方便告诉你。” 陆帮杰道:“那下官听候发落。” 提刑道:“唉,陆大人也不必如此,对你,郡守和我都是相信的。这样吧。”他转向周密道:“先让陆推官把陆夫人领回去,如何?”周密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 提刑又转向陆帮杰道:“你先和夫人一起回去,暂时让夫人就待在家里,不要外出。至于令内弟,就留在提刑司继续调查。你放心,冒襄如今是举人,又是本科的解元,我们一定会慎重对待。”说完,对方以智道:“方知府也请回去吧。”。 方、陆二人只好起身告辞。出了签押房,方以智拍拍陆帮杰的肩膀,安慰道:“且放宽心,有什么事我会帮你说话的。”陆帮杰躬身致谢,方以智摆摆手先走了。 那师爷陪着陆帮杰把冒襄姐姐带出提刑司,门外冒襄原先坐的马车也在等候,陆帮杰摇摇手,不让冒襄姐姐发问,陪她坐上车回家。 第九章 密谋夺人 夜已经深了。但襄阳府一条隐蔽的巷子里,一座不起眼的院内,里面并不象外面看起来狭小,而是几座院落打通了连在一起。在最里面的院子一座屋内,布置豪华,五斗米教的教主张方平正和几个人议事。在张方平的上首,却坐着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人,下面是五斗米教的左右护法,也是张方平的两个弟弟,张方梁、张方巨。 张方平50多岁了,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他原是襄樊一带走方的郎中,医术尚可,加上颇有仙风道骨的气度,渐渐地在襄樊乡间有了一些名气,还有不少人跟着他学医。他发现乡间的人不懂行商,有的人家看过病也没有钱给,只用家中存粮付诊费和买药。于是他发起五斗米教,丰年只要给教内交五斗米就算入教,饥年由教门统一发粮赈济。他组织人把收集的粮食运到歉收地方发卖,灾年又从粮多的地方购粮回来,还粮并高价出售。有了钱后,每逢疫病流行,他就免费发药,配上自制的符水,宣称有自己的神通加持,倒也治好了不少人,于是迷信他的人也越多,在襄樊郡南部与长沙郡边界的乡间地区,五斗米教慢慢盛行。近几年,大批的东南流民进入襄樊,他趁机在流民中大力发展教徒,人数陡增到十几万,对外宣称百万。 张方平驻颜有术,浓密的长须依然漆黑,他捋着长须对那中年人说道:“袁先生,你急着把我们喊到襄阳也没有用啊,冒襄已被官府扣押了,我们没办法把他交给你。” 那中年人名叫袁仲谋,身份十分神秘,只有教内有数的几个亲信才知道有这么个人,教主对他尊敬有加,口称先生,但来历依然只有张方平兄弟三人知道而已。 袁仲谋道:“教主,我们已经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才找到冒襄,不能在最后一步落空吧?” 张方平有些无奈,说道:“官府里我们无能为力,虽然有些教徒,但都是低级吏目,现在是襄樊郡里直接抓的人,我们有心无力。” 袁仲谋语气坚定地说:“哪怕是抢,我们也要把人抢回来。” 张方巨一旁急道:“那不行,劫狱不成造反了吗。” 袁仲谋对张方平道:“教主,五万两银子已经给了你们,人救不回来,剩下的五万两我们怎么给?” 张方梁说道:“哪怕银子不要了,也不能劫狱,造反的罪名我们可担不起。” 袁仲谋冷笑道:“造不造反可不是光看我们劫不劫狱,这两年我们已经在万安山里面集聚了几万人,你以为官府不知道吗?” 张方梁道:“万安山这么大,几万人算什么。再说了,那些大都是流民,官府查也抓不到把柄。” 张方平道:“是啊,万安群山里长年住着流民,官府不都睁只眼闭只眼吗?” 袁仲谋道:“教主,我们把教徒组织到山里,朝廷肯定已经察觉,派了人在调查。吉安府这次向官府密报天师是冒襄的人,已经在教内做到副方主的高位,能是潜伏一天两天的吗?” 张方梁道:“那家伙也许就是贪图官府的赏银,并不是官府查子呢?” 袁仲谋道:“我已经查清楚了,那人既不是襄樊郡的,也不是刑部的,而是内省巡检司的人。” “什么?”张氏兄弟三人都大惊失色。 大随内省巡检司是大随朝从官场到民间都闻之色变的存在。它在弘治年间建立,靖安年间更是迅速膨胀,名义上它归内省管辖,负责皇宫的守卫和监察,后来触角伸到了整个朝廷甚至民间。靖安年间,两位国公的削爵、抄家,江南科场的舞弊大案,河东最大的武林帮派东山帮的覆灭,都是它的手笔。它的每次出手,都是全国震动,血雨腥风,无数人头落地。它的侦查能力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一个正当红的高官,一天夜里在床上与小妾开玩笑,说银绡坊的头牌歌姬歌声美妙,如果能尝尝她舌头的味道,死而无憾。第二天就有人送来一份食盒,打开一看,盅里正装着那名歌姬的舌头,盅下压着几张纸,是这些年那位高官贪贿所得的详细记录,惊惧之下,那高官当天就悬梁自尽了。 张方平紧张地问道:“是真的吗?袁先生,这可开不得玩笑。” 袁仲谋道:“千真万确,吉安府我安排了人,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那个查子是巡检司监察处的,已经混进教内两年了。” 张方平这下是真的惊慌失措,一点也没有了仙风道骨的气派了,站起身在屋内急急地转来转去,双手直扎撒,口中嘀咕着:“这下真瞒不住了。”他的二位护法,头也凑在一起,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 袁仲谋开口道:“教主,教主,二位护法,先请安坐,听我一言。” 等张方平几人安静坐好后,袁仲谋不慌不忙地说道:“纸包不住火,既然我们已决定在万安山中自立,迟早会被朝廷发现。好在这几年我们准备得也差不多了,所以这次索性把冒襄抢出来,拿到五万两银子,我们可以储备更多的粮械,万安山易守难攻,朝廷未必会大举进攻。” 张方平紧张地思索一番,道:“袁先生,抢人可以,但要加银子,原来没想到要跟官府动手。”他的左右护法连连附和。 袁仲谋沉吟了一会,一拍膝盖道:“好!我负责跟主子说,再加三万两。” 张方平又说道:“还有,我手下武艺高的不多,袁先生要找一批高手帮忙,这从官府抢人不是靠人多就行的。” 袁仲谋道:“教主放心,我早想到了,我已从越剑堂调了一批高手过来,人已经到了。” 张方平一咬牙道:“干了!”然后对两个弟弟说:“你们马上去布置,让我们在郡府里和襄阳府的教徒,尽快想办法把情况弄清楚:冒襄关在哪、多少人看管、进出的路线等等,然后再商议抢人的详细办法。” 张方梁和张方巨答应一声,起身匆匆离去。 屋内只剩下二人,张方平亲自起身关上屋门,回来坐下后对袁仲谋说道:“袁先生,这里就我们二人,你给我交个底,这冒襄到底是什么人?” 大半年前,袁仲谋来到襄南,找到五斗米教教主张方平,让五斗米教帮忙找一个人,他的主人愿出酬劳10万两白银。为什么需要五斗米教帮忙,袁仲谋也解释了原因:一是没有人认识要找的人,只知道他生于弘治七年。二是此人由上京流落在襄樊民间,范围太大,五斗米教在襄樊民间人数众多、势力很大,寻找起来相对容易。三是不能泄露此人真实身份,由五斗米教以寻找天师之名,掩人耳目。 看在10万两银子的面子上,张方平答应了,并编了两句教言,所谓:天师降世,岁在乙丑。然后发动教众开始寻找,找到适合条件的人,上报给袁仲谋,由他亲自筛查、排除。 由于寻找的范围太广、动静太大,在此期间五斗米教与襄樊民间其它的民间帮会、道门时常发生冲突。尽管五斗米教势力较大,压制住了那些小帮派,但渐渐也引起了官府的注意。有些大的帮派,比如在襄南的兄弟会,由于长期经营,与官府关系也好,五斗米教一直无法对付,冲突中五斗米教一个大方的方主也身负重伤。袁仲谋得知后,悄悄调来一批武林高手,出其不意地斩杀了兄弟会首脑人物,使得兄弟会一蹶不振,于是在襄南乃至整个襄樊郡,五斗米教终于一家独大。 随着不断地寻找,范围也越缩越小,终于冒襄被找了出来。原来五斗米教的教徒找到了王逸,但后来发现他是由太原郡而来,年龄似乎也小了一岁,而且是靖安二年才来,条件对不上。正在排除王逸的时候,无意中得到消息,冒襄居然是冒家收养的,又经过详细调查,发现冒襄正符合天师的标准,于是层层上报到袁仲谋处。正当袁仲谋基本确定冒襄是他们要找的人后,消息走漏,一个巡检司的查子紧急上报官府,官府先下手抓了冒襄。 听到张方平的问话,袁仲谋道:“不是早就和教主说了,他是我主人家里的一个私生子,早年被赶出家门。如今家里嫡子亡故,偌大的家业不能被外人占了去,所以才不惜代价要把他找回来。” 张方平冷笑摇头道:“当初你这么说,我就有点不信,如今事情闹这么大,我更是不信了。找个私生子继承家业,怕别人知道,悄悄地找,我倒也理解,但如今卷到造反这天大的事情里,还藏藏掖掖,谁信啊?” 袁仲谋冷冷地说:“我主人的家业不是你能想象的,如果被旁枝得到消息,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更是你想不到的。” 张方平探头低声问道:“是江南的胡家吗?” 袁仲谋反问道:“教主为什么这样猜?” 张方平道:“天下三大商家,北方的乔家,西南的清家,东南的胡家,不光富可敌国,主家还有朝廷的封爵,各自雄霸一方。袁先生这一、两年帮助我们五斗米教,不光钱财上毫不计较,而且还能调动越剑堂这样的东南第一武林门派,铲除襄樊地界与我们作对的道门、帮派,除了胡家,谁还有这本事。” 袁仲谋不置可否,缓缓地说:“教主不要胡乱猜疑了,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我主人的事不要问,也问不出来,知道了更是天大的祸事。当初我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那个人在襄樊。找教主帮忙,一是因为五斗米教在襄樊民间耳目众多,能尽快找到人。二就是为了遮人耳目,才请教主以寻找天师之名,隐瞒我们真正的目的。” 张方平笑着说:“袁先生过于谨慎了,如今我们五斗米教都要自立为王了,到时候更可以和你们好好合作了,还这么提防我们,也太见外了。” 袁仲谋道:“不是信不过教主,而是事情实在太大了,万一走漏消息,不光我麻烦,我也没办法再帮五斗米教的忙了。” 张方平道:“如今冒襄已经被官府发现,事情闹大了,就算人抢回来,他还怎么能回去继承家业呢?” 袁仲谋道:“这我已经想到了。人回来以后,我会再找个和他很像的人交给教主,你把那个人带到万安山,就算是冒襄,也就是五斗米教的天师。真的冒襄,我会悄悄地带走。所以还请教主千万保密,就算是左右护法,这个事情也千万不能透露。” 张方平点头道:“袁先生请放心,你帮了我们五斗米教这么多,大丈夫知恩图报,江湖上义字当先,我一定全力助先生做成此事。” 袁仲谋道:“现在官府已经介入此事,肯定会全力调查,冒襄真实的身份千万千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泄露,否则对我们双方都不利。” 张方平说道:“如果冒襄能够顺利继承家业,对我们五斗米教也是天大的好事,事情轻重我还是知道的,连方梁、方巨我都不会让他们知道冒襄的真实身份。”。 袁仲谋点头道:“那就好。越剑堂的人也要隐瞒身份,教主一定要跟二位护法打好招呼。” 张方平拍着胸脯说道:“我保证。前几次越剑堂出手,外面不是一点都不知道吗?这次我们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冒襄抢回来。” 第十章 疑窦重重 从郡提刑司回家以后,冒襄姐姐就足不出户,陆帮杰每天到衙门办公,公事完了也待在家中。庆贺高中解元的鞭炮声似乎还在耳边响着,紧接着冒襄被抓的消息更象一个炸雷,把冒襄姐姐炸得晕晕乎乎,她整天坐着不说话,要么默默流泪,陆帮杰的安慰也没有用处,而且陆帮杰自己也觉得束手无策。 但第三天上午,薛湘云却登门拜访了。听到通报,冒襄姐姐象抓了根救命稻草,赶忙迎了出来,她一见到湘云,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湘云扶着冒襄姐姐走进屋内,坐下后说道:“冒姐姐,你不要着急。” 象打开了闸门,冒襄姐姐哇地大哭起来,过了好一会,才抽噎地说道:“妹妹,怎么办啊,我兄弟的命真是苦。” 湘云道:“事情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哥哥昨天得到消息,立即赶到郡守府见了郡守大人。” 冒襄姐姐急道:“怎么说?” 湘云道:“郡守大人说,冒襄的确是五斗米教要找的天师,但没有证据证实冒襄与五斗米教有任何的牵连。” 冒襄姐姐一下放松了,道:“就是啊!我弟弟怎么可能跟那该死的五斗米教有关系吗。” 湘云道:“但事情就蹊跷在这里,冒襄怎么就成了五斗米教要找的天师,五斗米教找到他后要干什么?官府要调查的是这个。” 冒襄姐姐道:“那去调查啊!凭什么还扣着我弟弟?” 湘云道:“事情没查清之前,官府不能放了冒襄,怕出意外。” 冒襄姐姐道:“会出什么意外?” 湘云悄悄地道:“本来是不能说的,但你知道郡守大人对我哥哥十分信任,才透露了一些。” 冒襄姐姐顿时有些紧张,也放低声音问:“是什么?” 湘云道:“五斗米教可能要起事。” 冒襄姐姐大惊:“啊!要造反。” 湘云连忙打了个手势,要她低声,然后悄声道:“所以才怕冒襄落到五斗米教的手上,在提刑司里冒襄才安全。” 冒襄姐姐连连点头:“对对。”忽然她急道:“那我爹岂不是也会有危险?” 湘云道:“姐姐放心,我哥哥去找了姐夫,他们会有安排的。” 冒襄姐姐感激地道:“那就好,那就好。”接着她眼睛又红了,拉住湘云的手道:“好妹妹,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兄妹。” 湘云道:“姐姐见外了,不说我哥哥和姐夫的关系,单说我和姐姐那么要好,我与冒兄一见如故,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冒襄姐姐摸着湘云柔嫩的小手,望着她大大的眼睛,吞吞吐吐地道:“唉,原来我和你嫂子都看着你和冒襄是天生一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就不知道以后冒襄还配不配上你。” 湘云的俏脸顿时飞红,她夺出手来,佯嗔道:“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枉费了我对姐姐的一片好心。” 冒襄姐姐笑道:“好好,怪我嘴碎,我知道妹妹是为了我,行了吧。” 湘云仍装着生气,冒襄姐姐又哄了一会,忽然想起似的,问道:“叶七呢,她不方便和你一起来?” 湘云道:“我们从大洪山回来的当晚,就有人找她,说货已经备齐了,她哥哥让她过去准备一下,马上要回河西了。” 冒襄姐姐撇撇嘴道:“这么巧,怕不是受牵连吧。” 湘云道:“姐姐别这么想,叶七不是这样人,再说了,当天晚上出的事,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冒襄姐姐想想道:“也对。那丫头瞧着也是好的,可惜了,以后不一定能见到了。” 湘云道:“我真的和她投缘,我觉得她虽然出身商家,但天生一种脱俗的气质,而且长得好,又没有那些轻狂样子,肯定有不一般的本领。” 冒襄姐姐道:“她能和你比?她虽然生得好些,但哪有你识文断字,通情达理。” 湘云道:“她不光长得好,见识也高呢,我肯定比不过她。” 冒襄姐姐摸摸湘云的脸道:“我们湘云才是最好的。”然后她在心里默默地问:“冒襄有没有这个福气呀?” 在襄樊郡府的议事厅里,刚刚结束了一场重要的会议。郡守呼延义召集襄南三府和首府襄阳的知府,对处理五斗米教的事宜进行了布置,要求各府密切注意五斗米教的动向,密查五斗米教的首脑人物,并严密监视,重点保护武器库和各地粮仓,如有五斗米教教徒聚集、调动,立即派兵制止,并火速上报。此时几个知府已各自返回,厅里只剩刑部侍郎周密、郡布政史和提刑几人。呼延义年近花甲,但精神矍铄,他是世家出身,受封伯爵,作为掌握一郡军、政大权的二品大员,深得朝廷的信任。他挪动了一下身子,说道:“下面我们议一下如何处置冒襄和王逸。周大人,请你先说说看。” 周密道:“尽管目前没有此二人与五斗米教勾结的确实证据,但冒襄是五斗米教的天师已确凿无疑,因此必须严加看管,待抓获五斗米教首脑,弄清楚原由后,再行处理。” 提刑道:“冒襄是新中举人,新科解元,身世清白,没有确实的证据就无故关押,恐怕有伤朝廷的体制。” 周密冷笑道:“身世清白?他并不是冒家亲生,生身父母是谁也弄不清楚,这就十分可疑,不然五斗米教费那么大的周章找他做天师,是为什么?” 提刑道:“他自幼被冒家收养,父母已亡,这已经查清楚了。收养、过继的事本就寻常,吉安府、吉春县都报告过,冒家是良善人家,冒太公也从无不法之事。” 周密道:“但他亲生父母的身份必须查清,我怀疑这与他被五斗米教选为天师有很大关系。另外,人绝不能放,万一被五斗米教的人找了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布政史道:“二位的话都有道理,放是不能轻易放的,但就此关押不放,没个罪名也很难交待啊。” 提刑道:“是啊,我掌管一郡的刑名,什么罪名关押,关押多长的时间,我都没法答复。” 这时,厅外有人敲门,轻呼:“郡守大人。” 呼延义道:“进来。” 一个郡守府的书吏推门,快步走到呼延义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呼延义吃了一惊,忙道:“快请!”说完站起身,旁边几人不知道来了什么人,见郡守起身,也跟着纷纷起身。 那书吏还未走出门,门外已走进三人,都身披大红斗篷,内穿黑色描金袍,为首一人来到呼延义面前,递给他一块两寸长、一寸宽的金牌,说道:“内省巡检司飞鱼处主事陈彝。” 内省巡检司下设三大处:宿卫处、监察处、飞鱼处,宿卫处负责皇宫的保卫,监察处负责侦伺、调查,飞鱼处负责具体行动。除了宿卫处外,监察处和飞鱼处的组织分布、人数多少没人知晓,可以说遍布天下,其联络、通信的手段旁人更是一无所知,事前悄无声息,而一旦行动就是雷厉风行、天罗地网,正因为它的神秘,给人一种恐怖之感。巡检司名义上是内省下辖,但只听命皇帝一人,内省首席押班无权过问,巡检司掌司胡敬也是正二品,与内省首席押班平级。三大处的首脑就是主事,今天飞鱼处主事突然来到,厅内众人心里都是惊疑不定。 呼延义将主位上首的位置让给陈彝,道:“陈主事请坐。”虽然主事只是四品,但陈彝拿出的金牌正面刻有“朕令巡检”字样,便是见官大一级。陈彝也没有客气,率先坐下后对众人说道:“各位大人请坐。”待众人落座后,两名护卫便立在陈彝身后。 上茶后,呼延义小心地问道:“不知陈主事亲自到襄樊,有什么见教?” 陈彝客气地说:“职责所限,没有提前打招呼,呼延大人莫怪。我是为冒襄而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呼延义似乎有些不相信地重复了一遍:“冒襄?” 陈彝点点头道:“对,从此刻起,冒襄、王逸交由我们巡检司处理。”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还在讨论是放是关的问题,事情陡然变得如此严重,因为人人都知道,巡检司亲自参与的事情都是天大的事。 周密忍不住道:“陈主事,刚才我们还在商议要将冒襄关押,待五斗米教事情查清后再行处理,不知有何不妥?” 陈彝面无表情道:“五斗米教的事你们解决,冒襄由我们处理。” 周密心里尽管有些发虚,但还是壮起胆子道:“刑部特意派我查处五斗米教天师一事,如今已经查明冒襄就是五斗米教天师,但后续案情还要调查,请陈主事理解下官的难处。” 陈彝略带嘲讽地望着周密:“冒襄是刑部发现的?那是我巡检司监察处的查子查清后通报给吉安府的。后面的事,周大人只需上报刑部,说交由巡检司处理即可,有何难处?” 周密咽了口口水,不敢吭声了。 呼延义道:“交巡检司处理最好。”他对提刑道:“你立刻把冒襄、王逸交接给陈主事。”提刑点头答应。 陈彝对呼延义道:“多谢呼延大人。我们刚刚得到消息,五斗米教密谋劫狱。” 呼延义怒道:“这是要造反?” 陈彝道:“五斗米教反相已露,呼延大人要早做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呼延义道:“多谢陈主事提醒,但调兵必须兵部下令,我立即上报朝廷。不知陈主事能否将巡检司的消息也通报政事堂,好让朝廷尽快决断。” 陈彝道:“那是自然,我们已经上报司里,我这次来,就是提前告知此事。” 呼延义道:“冒襄二人交给巡检司以后,需要我们配合的,请陈主事尽管吩咐。” 陈彝道:“不敢当,肯定需要郡里帮助。虽然我此次亲自前来,但事情重大,人手还是不够,到时我会向大人开口。” 呼延义道:“没有问题,哪怕是我的护军,陈主事都尽管开口。” 陈彝道:“那也不至于,请些提刑司的铺兵即可。” 呼延义问道:“冒襄二人就关押在提刑司,已有铺兵看守,难道还不够?” 陈彝道:“不瞒大人,我们准备把二人押送上京城。路途遥远,需要调些铺兵随行押送。” 呼延义心里暗暗叹息:“冒襄二人凶多吉少了。”却转头对提刑道:“陈主事需要多少人,你立刻调集。”提刑躬身答应。。 陈彝道:“不急,押送日期尚未确定,但请大人提前准备好30名铺兵,随时待命,一旦出发就要立刻动身。” 呼延义道:“就安陈主事的话办,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第十一章 暗流涌动 冒襄和王逸当天晚上被捕快带到提刑司时,并没有被押入大牢,而是将两人关在提刑司后院的一间厢房,只是门口有人看守,当晚也没有人问话。第二天上午,两人才分别被带到大堂讯问。两人自然对所谓五斗米教天师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冒襄看到姐姐的笔录,得知自己的身世后震惊无比。后来两人回到关押处,冒襄告诉王逸自己的身世,王逸也唏嘘不已。随后几天,再没人来过问。正焦急的时候,这天突然来了几个身穿描金黑衣的人,把他们二人换到了大牢,好在没带枷锁,牢房内还算干净,只是大门紧锁,门口一直站着两名黑衣人。 冒襄苦笑着对王逸道:“火生,苦了你了,是我连累你的。” 王逸坐在草堆上,平静地说:“冒兄不要这样说,先不说冒家和你这些年对我母子的照顾,前几天在大洪山上我还说过,愿与冒兄同甘共苦。这次的无妄之灾,就算是开始兑现承诺了。” 冒襄道:“昨天金榜题名,今朝牢狱之灾,真可谓世事无常啊。” 王逸道:“忍过事堪喜,非常之人必经非常之事。” 冒襄不由被他逗笑了,道:“火生啊火生,我还真不知道你有如此的定力,如此的幽默。” 王逸道:“既是无妄之灾,我们也无能为力,便当虚妄来看,就当一次修心罢了。” 冒襄叹了口气:“我是担心我爹和姐姐在外面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 王逸问道:“冒兄,你知道身世后会怎么样呢?” 冒襄道:“还会怎么样?你是知道的,我爹我娘和我姐对我哪点不象亲生的,不说我亲生父母都不在了,就是还在,我依然姓冒,我娘虽然先走了,但我爹和我姐还在,我一定会好好对他们。” 王逸点头道:“是这个理。” 冒襄喃喃地说:“也不知道湘云和七姑娘会不会受我们牵连。” 此刻,薛定和湘云兄妹俩都在陆帮杰的府里,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告诉了陆帮杰夫妇。冒襄姐姐哭得泪人一般,陆帮杰默默地坐在一旁,却不知如何安慰。湘云握着冒襄姐姐的手,哽咽着说:“对不起姐姐,我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冒襄姐姐忙反过来安慰湘云:“好妹妹,傻妹妹,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你千万不要说什么对不起。” 陆帮杰叹息一声:“唉,怎么会这样?落到巡检司手上就真是麻烦了。” 冒襄姐姐急道:“巡检司怎么哪,也得讲王法吧,不能无缘无故抓人、关人吧。再说了,冒襄和王逸都是有功名的人,我弟弟还是举人、解元,不是普通的老百姓。” 陆帮杰苦笑一下,心里道:“秀才、举人算什么,多少一品、二品的高官,巡检司还不是说关就关,说杀就杀。”但他嘴上没敢说什么。转向薛定道:“谢谢贤弟冒险告之此事,只是事关重大,不要影响到贤弟才好。” 薛定摇摇头道:“不怕,郡守大人知道你我的关系,他既然告诉了我,就知道我一定会跟你说。再说了,大家都知道冒襄和五斗米教没有如何联系,更不可能牵连到我们。不知接冒老爹的事情怎么样了?” 陆帮杰道:“还有两天才能有消息,我派的人很得力,又跟吉春县令打了招呼,应该不会有问题。现在还是冒襄二人的事情比较棘手。” 薛定点点头道:“我已经和郡守大人说过了,他向我保证尽力保全。然后我准备给叔父写封信,看看在京城能不能想想办法。” 陆帮杰道:“我也给老师写封信,你一起寄去。另外我已经找过学政大人,他答应与巡检司交涉,毕竟冒襄是他刚取的举人,别的不好说,不让他们二人吃苦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冒襄姐姐心里稍微宽慰了些,站起身施了一礼,对薛定、湘云道:“你们兄妹是冒襄的大恩人,我替我爹还有去世的娘谢谢你们了。” 薛定和湘云也忙起身还礼,连连道:“嫂子不要如此见外。” 陆帮杰道:“大恩不言谢,等冒襄脱了这一劫,他一定对得住你们兄妹。” 冒襄姐姐连连点头,不由又握住湘云的手,湘云没来由地红了脸,低下了头。 巡检司飞鱼处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五斗米教的谋划,潜伏在提刑司的一名教徒也被巡检司抓获,原先的劫人计划也不得不暂时中止。一时间襄阳府内好似暴风雨前,突然变得不同寻常的平静,但局内人都能察觉到更多的暗流涌动。 冒老爹终于被接到了襄阳,但也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王大娘失踪了。据冒老爹说,在他准备动身的前几天,王大娘就失踪了。本来他是准备带着王大娘一起到襄阳,去接时才发现已经人去屋空,周围邻居都没有察觉,屋内也没有什么异样,除了衣物外,东西都很整齐,象是自己收拾离开的,庄里人都没有看到她离开,可能是在夜里走的。 陆帮杰详细询问冒老爹,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冒老爹回忆说起,就在冒襄二人赶考走后不久,庄子里确实前前后后来过不少人。在得知冒襄出事后,家里一个女仆主动告诉冒老爹,前些时她一个远房亲戚找了她,打听冒襄的身世,她当时未觉有异,就悄悄告诉了他。这时想起来发现不对劲,她那亲戚就是个五斗米教徒。 陆帮杰大致心里有了数,接着询问王逸一家的情况。冒老爹慢慢地说起:王逸母子是靖安二年流落来到吉春县冒家庄,王大娘说她们一家是太原郡人,当年北方的鞑靼劫掠了她们家乡,家里人都被杀了,只剩她们母子逃了出来,一路流浪到此。当年冒襄的母亲还在世,看到她们母子可怜就收留在家里,还替她们报了附户,王大娘就在冒家做事,小王逸6-7岁上也主动帮冒家放牛。到王逸十岁时,王大娘攒了些钱,就提出交钱脱籍,为了王逸今后能够读书科考,因为附户子弟是不能科考的。当时冒襄母亲已经去世,冒老爹见王逸母子这几年做事勤勤恳恳,人也忠厚老实,冒襄与王逸又十分相得,没有收王家的钱就帮着王家脱了籍,还在庄里找了处荒废的住处,帮着王家安顿下来。王大娘替庄里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王逸除了继续帮冒家放牛外,还经常进山打柴、采茶、采药,日子虽然艰苦,但还过得下去。 陆帮杰听完冒老爹的叙述,也实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但王大娘的突然失踪又十分蹊跷,是不是也与五斗米教有关呢?冒老爹倒是提过,这段期间不少人通过吉春县进入万安山区,陆帮杰怀疑这是五斗米教徒在万安山集聚,看来五斗米教起事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由于冒襄的案情似乎又严重起来,陆帮杰为了避嫌,除了衙门里必要的公事处理外,也不四处走动。薛定身为一郡重要的军事将领,现在十分忙碌,没有时间到陆家,倒是湘云依然经常出入,看望冒老爹,陪着冒襄姐姐说话,帮父女俩解闷。冒老爹十分喜欢这个乖巧、娴静的姑娘,但冒襄姐姐因为冒襄的前途未卜,不好跟老爹多说什么。 在襄阳府五斗米教那处秘密的宅院内,张方平兄弟和袁仲谋又在一起密议。张方梁通报了这几天探查的消息:巡检司突然来到襄阳府并接管了冒襄、王逸二人,看管严密,一名在提刑司的教徒被捕,劫人的计划已经泄露,强行劫狱已不可行。但也有收获,就是探得巡检司要将冒襄、王逸二人押送上京城,时间未定。 张方梁最后说道:“大哥,袁先生,时机已经错过了,冒襄不可能抢回来,我们放弃吧。” 张方平点头道:“袁先生,事已至此,不是我们不帮忙,实在是无能为力。” 袁仲谋一直沉吟着不说话,过了好大一会,他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道:“只要人没有到京城,我们就还有机会。既然他们决定进京,那我们就在路上动手,反而更容易成功。” 张氏兄弟三人都瞪了眼睛望着袁仲谋,仿佛不敢置信,张方梁说道:“袁先生,提刑司要派30名铺兵随行,加上巡检司的人,在路上劫人,那要准备多少人手?” 袁仲谋道:“从襄樊到上京,有几处必经之路,我们挑一处动手,提前做好准备,成功后脱身也容易,比在城内劫人反而更方便。” 张方平道:“说起来是这样,但襄樊以外我们五斗米教没有那么多人。” 袁仲谋道:“我来选定地点,教主只需要挑选5-60个精干的人,提前出发等候在附近。” 张方平有些迟疑地说:“巡检司飞鱼处的人我们恐怕对付不了。” 袁仲谋道:“教主的人只管拦着提刑司的铺兵即可,飞鱼处的人我来对付,包括劫了人如何脱身,都是我来布置。” 张方平道:“那就没有问题,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襄阳,赶回吉安府,现在风声已经很紧,我们在起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袁仲谋道:“无妨,教主把我需要的人集中到城外,我布置他们分批到指定的地方集合。记住,不要提前告诉他们我们的行动,只对他们说到外地运粮,到了指定地方以后,行动以前再告诉他们真正的行动。” 张方平道:“放心,我让方梁就把我们身边的人选出60个,保证可靠,我把人召集以后,布置妥当再动身回吉安。” 袁仲谋道:“城里不能住了,现在已经不安全,我们先一起撤到城外,我调来的人也先撤出去,在城外部署行动。” 张方平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地问道:“袁先生,人劫到以后呢?” 袁仲谋很快答道:“教主的人我会事先和他们说好,行动一结束,不管结果如何,立刻分散回吉安。至于冒襄,由我的人带走。剩下的银子和五斗米教的天师,我安排从长沙郡进入万安山,沿途的接应请教主提前安排。” 张方平一拍椅背:“就这么决定。”。 冒襄、王逸被巡检司接管后,原说押解进京,却一直没有动静,甚至都没有对二人进行一次详细的讯问,除了不让任何人接触外,对二人的生活起居也不象一般人犯对待,伙食也是单独由专门的人伺候,人人都不明就里。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就在这里似乎停顿的时候,大随京城却突然出现巨大的动静。 第十二章 国储 最近以来,政事堂里忙得焦头烂额,除了襄樊急报五斗米教即将起事外,北方也传来鞑靼在多地进入大随边界劫掠的急报,丞相吕夷初正在政事堂与安国公贾远召集兵部、户部的有关官员商讨应对之策。左都御史于振昆闯了进来,大声道:“丞相,出事了!” 吕夷初猛地抬起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于振昆道:“翰林院侍读刘正宗在涌金门抬棺上书。” 吕夷初急问:“上的什么书?” 于振昆道:“请皇上立储。” “什么?”吕夷初只觉头轰的一声,两眼一阵阵发黑,半晌才一跺脚道:“怎么没人拦着?” 于振昆道:“通政史季大人和礼部尚书薛大人都在劝,但刘正宗就是不听。” 吕夷处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道:“我们快去。” 等到吕夷初等人匆匆忙忙地赶到涌金门时,门前已经远远地围了大批的官员。吕夷初穿过人群,一眼望见一口棺材停在地上,旁边一个绿袍官员跪在地上,双手高举一本奏折,身后站着通政史季振宜和礼部尚书薛家壁。吕夷初气喘吁吁地来到那绿袍官员身边,大声喝道:“刘正宗,你要干什么?” 刘正宗头也不回道:“丞相看到了,我在向皇上上书。” 吕夷处稍稍喘了几口气,声音稍微放低了些,叫着刘正宗的字道:“可渎,你冷静些,你这样子不合体制,你的奏疏交给季大人,由通政司转奏,你马上把这东西抬走。”他指着棺材说着。 刘正宗道:“交给通政司又会被他们压下来,我今天就是要直接送呈皇上。” 吕夷初道:“胡说,通政司不会截留大臣的奏疏。” 刘正宗冷笑道:“不是截留,而是根本不收。” 季振宜在一旁道:“朝廷已有明令,不许再上此类奏本,通政司当然不会转奏。” 刘正宗道:“丞相听到了吧。” 吕夷初劝道:“可渎,皇上已有明谕,政事堂也三令五申,不要就国储一事上书,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刘正宗大声道:“国储一事就是国本,对危及国本之事不言不语,不是大臣所当为。我今天就是要死谏。” “你、你、你”吕夷初气得胡子直抖,大声喊道:“来人啊,把刘大人扶走。” 后面上来几个官员,正要拖刘正宗,刘正宗大喝一声:“谁敢!你们要碰我一下,我就撞死在这棺材上。”说完,一头撞向棺材角,顿时头破血流,吓得几个官员连连后退,吕夷初唉声叹气。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涌金门打开了,内省首席押班邱得用扳着脸走出来,道:“皇上口谕:着丞相、安国公,六部以及都查院、大理寺、通政司堂官到体仁殿见驾,翰林院侍读刘正宗随同觐见。” 门外众官员顿时议论纷纷,将近一年时间,皇上都没有诏见大臣,今天在这特殊的情况下突然诏见众高官,不知是祸是福。吕夷初、贾远和大九卿们都慌忙赶往体仁殿,刘正宗用块帕子随便包扎一下流血的额头,跟在后面进来。 进了体仁殿排班站好,不一会又进来两人,一个是邱得用,另一个却是巡检司掌司胡敬,众人心里不由一惊,心绪未平之际,大随靖安皇帝魏苌缓步走了进来。 靖安帝已经年过花甲,原先高大魁梧的身材显得有些佝偻、瘦削,动作也变得有些迟缓,他望也不望众人,在椅子上慢慢地坐下。 众高官在吕夷初的带领下跪叩行礼,山呼万岁,起身后一些人眼里充满了泪水。 靖安帝慢声开口道:“好久没见各位大臣了,今天见面竟然是被逼出来的。” 刘正宗忙下跪磕头,道:“臣死罪。” 靖安帝道:“说说吧。” 刘正宗定了定神,朗声道:“臣今日上书,请皇上早立国储,以定国本,以安民心。” 靖安帝向邱得用示意,邱得用躬了躬身,转身道:“皇上问你:去年已发明诏,不许大臣再就国储一事上书,你不知道吗?” 刘正宗道:“臣知道,皇上说了:国储之事,乾心独断。但至今已有一年,天下臣民翘首以盼,国储之事仍然杳杳未明,臣夙夜忧思,夜不能寐,冒死上奏,请皇上早定国储。” 靖安帝开口道:“那你说说,定谁呢?” 殿内一片寂静。太子一事,是当今大随最大的伤疤,靖安皇帝原有三个儿子,均已成年,但他即位以后,竟然接连病故,最后一个皇子在五年前病故后,大随朝便没有了名正言顺的继位者。靖安帝年事渐高,早年行伍生涯中多有伤病,这几年身体更是一落千丈,早没了生育可能,皇位的继承便成了最大的悬念,也是最大的诱惑。出于种种目的,各样人等动作不断,这两年愈演愈烈。去年靖安帝才痛下杀手,杀了一批人,流放一批人,夺官又一批人,并颁发明诏,不许大臣再上书国储一事,并且一直不接见任何大臣,甚至不再上朝,直到今天。因此,靖安帝的问话虽然声音不大,但重愈万钧。 刘正宗的脸上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伏着身子不敢起身。 邱得用催促道:“皇上问你话呢,说话啊。” 刘正宗颤声回答:“此非臣下敢妄言。” 靖安帝的口气倒缓和了一些,道:“你既然敢抬着棺材来,怎么倒不敢说话了?说说你的真心话,不要欺君。” “是。”刘正宗象是铁了心,又磕个头抬起身道:“国家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可在皇亲宗室子弟中挑选一人,承祧国嗣,这样,皇上万年之后我大随无忧。”话说出了口,刘正宗反倒轻松了许多,殿下众大臣似乎都松了口气。 靖安帝却没有让刘正宗放松,追问道:“挑谁呢?” 刘正宗顿时有些结巴:“这、这、这,这非小臣能妄言。” 靖安帝似乎随便地说:“你是翰林院侍读,一肚子学问,说说挑谁,怎么挑?” 刘正宗磕头道:“臣不敢。” 靖安帝抬手指向众大臣:“那你们来说说。”众大臣纷纷跪下,伏地不起,没有一个人敢作声。 靖安帝道:“怎么,不让你们说话你们偏要说,让你们说话反而都装哑巴了?左振昆,你是言官领袖,去年你的手下叫得最凶,你来说。” 左振昆心里叫苦不迭,暗骂刘正宗惹事,让自己背锅。但他毕竟以敢言著称,想了想道:“皇上,御史科道虽是臣的手下,但更是皇上的臣子,敢于言事本就是皇上交给他们的差事。” 靖安帝道:“那你这个言官领袖,今天就做个表率。” 左振昆直起身子,说道:“是。古礼有云:以嫡以长,以亲以贵。” 靖安帝道:“按这个古礼,该挑谁呢?” 左振昆道:“皇亲宗室自有宗亲府掌管,不当臣言。” 靖安帝不禁笑骂道:“你倒滑头,都起来吧。薛家壁在吧,你管着礼部,宗亲府的事你也清楚,你来说说。” 除了刘正宗,其余大臣都站起了身,礼部尚书薛家壁道:“回皇上,皇室宗亲分封均按礼制,亲王、郡王、及以下不等,亲王最尊。” 靖安帝道:“这就简单了,我大随只有一位亲王,就是金陵王魏理,他有几个儿子,选一个就行了?” 体仁殿里鸦雀无声,安静得人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却人人心里都觉得匪夷所思。 一片寂静中,靖安帝的声音悠悠响起:“这么简单的事,我为什么定不下来呢?薛家壁,我问你,如果弘治皇帝的儿子在呢?” 仿佛一声炸雷响起,震得人人七魂出窍,六神无主。 薛家壁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斯斯艾艾地问道:“皇上说什么,弘治皇帝的儿子?” 靖安帝道:“你听到了,回朕的话。” 薛家壁道:“回皇上,如果弘治皇帝的皇子在,当然另当别论。可当年弘治皇帝只有一位皇子,在五公之乱里已经殉国,如何又有了一位皇子?” 靖安帝指了指胡敬道:“你来说吧。” 胡敬躬身答应,转身对众大臣说道:“巡检司已经查明,当年弘治皇帝的皇子并未殉国,而是逃了出去,现仍在世间,今年19岁了。” 吕夷初带头跪下,高呼:“恭喜皇上。”其余大臣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下高呼。吕夷初接着问道:“请问胡大人,弘治皇帝的皇子现在何处?” 胡敬道:“很快就到京城了。” 靖安帝道:“行了,今天提前告诉你们,就是让你们安心。至于你刘正宗,知罪吗?” 刘正宗磕头道:“臣死罪。” 靖安帝道:“去年为了国储一事,闹了那么大的阵仗,还不够吗?”说到此,靖安帝似乎有些伤感:“国储之事,朕最上心。之所以不让你们掺和,是因为兹事体大,特别是防止一些小人借机生事,希图着什么拥立之功,从龙之臣。刘正宗,你不听朕的话,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刘正宗抗声道:“臣没有这么想,一旦皇上决定立储,臣愿立刻自尽,一死谢陛下。” 靖安帝冷笑道:“你死了,你的子孙还在,家族还在,新帝照样封赏他们。你是让朕诛你九族吗?” 刘正宗顿时浑身颤抖,瘫倒在地上,只会连连磕头道:“臣该死,臣该死。” 靖安帝缓和了语气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算了,看在你虽是个糊涂人,却没有那些歪心思,罚俸一年,在家闭门思过。” 刘正宗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吕夷初在旁跺脚骂道:“耳朵聋了?还不赶快谢恩!” 刘正宗赶忙磕头不迭,泣不成声道:“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臣真是糊涂,没有体查陛下如天之仁。” 靖安帝道:“你先下去。” 刘正宗匍匐在地,口里喃喃说着:“谢皇上谢皇上。”跪着一直倒退到殿门,才站起身晕晕乎乎地离开。 靖安帝等刘正宗走后,才对众大臣说道:“这一年来,为国储之事,朕寝食难安,幸赖众位大臣用命,国事勉力维持。然近年来南方动荡,北方天灾,国库空虚,鞑靼也蠢蠢欲动,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啊。” 说到这,他停了停,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接着说:“我大随兴国以来,50年时间,天下一统,万民归心,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君臣一体,上下一心。今天朕把你们喊来,告诉你们这些,就是让你们放心,国本无忧。当然,现在还不是宣扬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迅速安定局势。首要的是平定五斗米教之乱,别等到大乱起来了再着手;第二,灾民救济和流民招抚一起进行,特别是流民招抚,不能再拖了,政事堂拿出章程,一体施行;第三,整顿北方防务,对鞑靼的袭扰严密防范,待财政稍好,再大加跶伐。” 吕夷初躬身答道:“臣等领命。”。 靖安帝似乎有些疲惫,挥挥手道:“都下去吧。” 吕夷初本想再说什么,见靖安帝那疲惫的样子,便闭上嘴,带着众大臣磕头告辞。 第十三章 五公之乱 回到养心阁,靖安帝瘫坐到榻上,一个宫女把他的靴子脱了,腿抱到榻上,拿了条毯子盖好,另一个宫女端来一碗热参汤,喝下后,靖安帝的脸色才恢复了一些。他对邱得用道:“你们先下去。”邱得用带着两名宫女出去,他亲自关上门,一直走到外殿门口才站下。 屋内只剩下靖安帝和巡检司掌司胡敬,胡敬胖乎乎的,一双小眼睛似乎总是笑眯眯的,但不经意间,却有一丝寒光闪过。靖安帝问道:“刘正宗确实不是被人指使?” 胡敬道:“暂时还没有查实。前些天他和一些同僚、同年在一起,提过准备上书,其他人都劝他不要这么做。晚上他在书房长吁短叹,犹豫了有些日子,他的儿子也劝他,却被他骂了一顿,说的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看来确是一己之意。” 靖安帝冷笑道:“这种事哪那么好查,不落字迹,言语间旁敲侧击,煽风点火,被人带到沟里还不自知。再查查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人的背景,也许就能看出点什么。” 胡敬道:“皇上圣明,已经在查了,很快会有结论。” 靖安帝道:“说说今天的事。” 胡敬道:“是。皇上今天把弘治皇子的公开出来,确实高明,这段时间想动手脚的人已经听到些风声,开始行动,大多数人却还蒙在鼓里。如今事情公开了,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行事,而包藏祸心的人行动起来更要顾忌。” 靖安帝道:“也不能让他们断了念想,如果他们不动,我们就抓不住把柄。” 胡敬道:“是,我会给他们留着机会。” 靖安帝道:“一定要保证安全,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不能让我的亲侄子再出危险。” 胡敬道:“监察处和飞鱼处都出动了,我们会周密部署,既护得弘治皇子安全,又顺藤摸瓜,抓到幕后黑手。” 靖安帝感慨道:“三年了,我连你都没告诉,直接让监察处于易简去找了三年,终于快找到魏启。泄密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胡敬道:“还在调查,虽然此事进行的十分隐蔽,但毕竟时间长达三年,又是在争立国储的敏感时期,方方面面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里,不排除别有用心之人,通过蛛丝马迹发现此事。” 靖安帝道:“于易简做事很稳当,又是直接向我汇报,按说中间不会出什么纰漏。也许象你说的,有那聪明人通过几件事联系起来,看出了端倪。但还是要查,不查清楚会有大隐患。” 胡敬道:“是,这件事我亲自负责。” 靖安帝摆摆手,拿起身边的奏折看起来,胡敬躬身退了出去。 吕夷初带着众大臣退出体仁殿后,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一起来到政事堂。坐下后,众大臣默默地喝着茶,没有一个人吭声。左振昆实在忍不住了,放下茶杯说道:“丞相,下面怎么办?” 吕夷初反问道:“什么怎么办?” 左振昆道:“先帝的皇子找到了,我们总该做些什么吧?” 吕夷初道:“皇上没让我们在这件事上做什么,而且具体情况皇上也没有多说,我还是那句话,大家各安其职。” 刑部尚书说道:“周侍郎上报,巡检司飞鱼处的人到了襄樊,会不会——” “闭口!”吕夷初急忙喝道:“这是该我们商量的事情吗?”刑部尚书顿觉失言,赶紧闭上嘴巴。 吕夷初叹道:“我知道大家都有很多话,这的确是天大的事,关乎我大随的未来。但如今先皇皇子还未露面,皇上也未明确国储之事,大家先不要去管,也不要大肆宣扬。兵部和户部留下来,请安国公和我们一道继续研究襄樊和北境之事,其余人散了吧。” 等人走后,吕夷初等人议定:由兵部立即给襄樊出令,允许襄樊动员本郡兵马,五斗米教一旦起事,立即镇压,所需粮草先由襄樊自行筹措,后向户部核销。政事堂向太原、河东、河北几郡出令,要求各郡做好坚壁清野,坚守城池、要塞,不得擅自出兵,扩大事端。 完事后,兵部尚书苦笑道:“北方的老百姓又要骂我们软弱怯战了。” 户部尚书道:“那怎么办?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国库没钱、没粮,襄樊好在自己还有粮,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 吕夷初道:“把方案上报皇上,批准后立刻发下去。另外,户部就流民招抚一事先拟个条陈。” 户部尚书苦着脸道:“丞相,流民一事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招抚流民要有土地,要有钱啊。” 吕夷初道:“那你就去想办法,让户部先拟条陈就是这个意思。” 户部尚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赌气道:“我没有办法,每年就这几个钱,年年入不敷出,我要能变出钱来,还用天天受这个气吗。” “你!”吕夷初想要发火,又忍住了,放缓语气道:“又不是让你马上变出钱,但皇上说了,要想办法招抚流民,我们总要提出办法的吗。这是你户部的职责,你回去集思广益,让大家都想想点子,然后整理个条陈,至于怎么做,那是下一步的事吗。” 安国公等三人离去后,政事堂詹事来报,翰林院掌院求见。吕夷初烦躁地一挥手道:“不见。”想了想又道:“你就说我一会要去宗亲府有急务,有事就递文书。” 说完,他走进旁边休息的小隔房,在书桌旁坐下,拿起一份公文,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索性丢在桌上,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却忘了喝,就这么举了一会,不留神茶杯一歪,茶水倒在了身上。旁边的仆役赶紧上来收拾,他接过帕子,对仆役挥挥手,仆役躬身退了出去。他自己擦拭了一下衣襟,丢下帕子,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通政史季振宜回到通政司后,没有去前面的公堂,而是直接来到后面休息的小屋,等上茶的仆役退出后,他一个人怔怔地发呆。 今天的抬棺上书可以说是他一手导演的,因为有人找到他,让他想方设法安排人,就国储一事上书。由于前有皇上的谕旨,后有政事堂的严令,不许再就国储之事上书,作为转接谕旨、奏本的通政司,他不可能也不敢让自己的手下和亲信直接上书,于是他绞尽脑汁、精心设计了这一出好戏。都察院的御史、言官他不敢招惹,因为左振昆威望极高,他下面的人基本都听他的话,如果去活动,很容易走漏风声,于是他选择了翰林院的刘正宗,那是一个一根筋的书呆子。他让自己的亲信找了几个所谓志同道合的人,有事没事地在刘正宗面前,装作忧心国事,大谈国储空悬,国本不稳,众高官只为自己的高官厚禄,不敢犯颜直谏。渐渐激起了刘正宗的一腔正义之心后,又有人好心好意地劝他明哲保身,不能拿自己的前途、性命去冒险上书。一根筋的刘正宗被几下里煽乎,一股浊气上头,果然做出了抬棺上书的壮举。 在涌金门前,季振宜表面上装作愁眉苦脸地劝说刘正宗,实际上心里乐开了花。万万没想到的是,皇上是给逼得露了面、表了态,却从天上掉了个弘治帝的皇子,让国储一事更出变数。 季振宜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今天事情的结局是福是祸,想到靖安帝那诛九族的话,他全身如坠冰窖,后悔自己卷进这有可能万劫不复的事里。自己已经是正二品的通政史,虽然通政司是无权无势的清水衙门,但慢慢熬着,也许就能换个有权有势的尚书当当,至少保着高官厚禄。但自己一念之差,被封侯拜相的威势引诱,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正胡思乱想间,仆役来报,工部主事刁启明求见,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让仆役把他引进来。刁启明进来后施礼坐下,仆役上完茶,季振宜吩咐仆役出去关好门,不再见其他人。 刁启明是荫官出身,由于没有功名,40多岁了还是个6品的主事,好在家里有钱,他攀上了同乡的季振宜,靠着大把地送钱,逐渐成了季振宜的心腹。由于他有意识地放低身段,加上有钱,经常请客吃饭,结交了一些所谓的清流官员,此次他按照季振宜的布置,找了几个清流的官员,做好了圈套让刘正宗钻了进去。今天听说刘正宗抬棺上书的事情,此时便乐颠颠地跑来准备邀功,一进门却看到季振宜脸色不好,于是收起得意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季大人,不知今天情形如何?” 季振宜没好气道:“好,好得很!”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毕竟刁启明完成了自己交代的事,平时对自己也是忠心耿耿、毕恭毕敬,便缓和了口气道:“你办得不错,但事情出了意外。”接着简单地告诉了他体仁殿发生的事。 刁启明眨巴着眼睛,不解地问道:“皇上答应立储,是好事啊,大人为何有些郁郁不乐呢?” 即使对刁启明这样的心腹,季振宜也没有跟他透露过自己的真实目的,所以无法跟他明说自己的烦恼,只得敷衍地说:“好事是好事,只不过这上书国储之事,毕竟违了皇上的旨意。”随后压低声音道:“你做的事不能泄露一点,否则便有性命之忧。” 刁启明吓得脸色发白,忙也低声道:“大人放心,此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卑职也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季振宜点头道:“这就对了,你以后不要跟刘正宗有任何接触,还有,这段时间除了公事,也不要上我这来,不要上我府上,有事情我会找你。” 刁启明更加紧张,声音都有些颤抖:“会出事吗?” 季振宜见他这样,反过来安慰道:“不会,只是防止引火烧身,做事情小心为上。”见刁启明仍然惴惴不安,便又给他吃定心丸道:“上次我和吏部史大人说起过,明年就有可能调你的职,所以在这期间不能出一点差错。” 刁启明激动不已,连连点头道:“感谢大人栽培,卑职一定唯大人马首是瞻。” 今天白天在皇宫发生的事情,就象深空里响起的一声闷雷,隐隐的雷声逐渐传遍京城,又向整个大随蔓延而去。入夜以后,表面上上京城内依然灯红酒绿,热闹如常,甚至比平时多了些兴奋,但人们都能感觉到在这兴奋里面,有丝丝紧张或是不安。虽然过去了16年,上京城里的人们大都还记得弘治八年那场血雨腥风的“五公之乱”。 弘治皇帝和当今的金陵王魏理是皇后的亲生子,靖安帝魏苌虽然年长,但只是皇后的养子。因此先帝去世后由嫡长子继位称弘治皇帝,魏苌、魏理分别封为亲王。弘治帝继位后大力改革,废除贵族世袭,改为科举取士;废除世家农奴制,将大量农奴恢复平民身份,由国家分给土地,收取税赋。改革后,大随国势蒸蒸日上,短短两年,接连大败北方的鞑靼,平定北方四郡,西北回鹘也向大随称臣。 但利益受损的世家贵族极为不满,弘治八年,京城的五位国公,先是勾结鞑靼入侵,等魏苌率大军北上迎敌之时,集中五公的私兵,劝反了五城兵马司,于当晚集中两万多人包围了皇城,发动叛乱。弘治皇帝身边只有三千羽林军和巡检司宿卫,却一直坚守到第二天傍晚,羽林军伤亡殆尽,叛军攻入皇城。弘治皇帝带着慧贤皇后,抱着三岁不到的皇子,登上宫城里最高的摘星楼,一把大火自焚殉国,那场大火照亮了整个上京城。当天夜里,接到急报的亲王魏苌,率五千精锐边骑赶回,一举杀入京城,迅速平定叛乱。随后魏苌开始疯狂报复,参与叛乱的五位国公和官员满门抄斩,有牵连的贵族和官员家里,男丁皆斩,女子和幼童没官,共杀了五万多人,京城巨室为之一空。 按照顺位,本该金陵王魏理继位,但京城风传五公叛乱原欲推举魏理为帝。实际上五公叛乱当时的名义是“清君侧”,即要求弘治帝废除皇后。因为身体不好,弘治朝后期主政的是当时的慧贤皇后,就是她力主改革,因此深受贵族痛恨。由于没有确实的证据,魏苌倒没有惩处魏理,然而魏理惶恐之下哪敢有继位称帝的心思,坚决推举魏苌继位,称靖安帝。。 时过境迁这些年,就在人们逐渐淡忘那些动荡岁月的时候,由于靖安帝无子,太子位空悬,而金陵王魏理作为唯一的亲王,又有三个嫡生子,世子魏综在江南号称贤王,朝堂内外逐渐有声音响起,希望靖安帝将魏综立为太子。尽管用铁腕手段,靖安帝把这些声音压制下去,但仍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实际问题。弘治帝皇子的凭空出现,把所有的预期全部打乱,更是让人忆起“五公之乱”,那场冲天大火之中,三岁不到的小皇子如何逃生,为何杳无音信,又在这特殊的时间突然现世?太多的疑问就预示了更多的不确定性,靖安帝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未来的大随到底会怎么样,人们都在惴惴不安之中等待着。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等待,就在这天夜里,很多信鸽冲天而起,飞向大随各地甚至境外,许多人匆匆忙忙、神神秘秘四处游走,很多密室在进行不为外人所知的密谈。将近一年的平静被打破,靖安16年注定要在风雨飘摇、朝堂动荡之中走完。 第十四章 劫人 当襄樊郡飘了第一场雪花的时候,冒襄、王逸开始被押结京城。 二人被巡检司接管后,飞鱼处主事陈彝只分别对二人提审了一次,除了问问年纪、身世等外,其余也没过多询问,就把他们带回大牢。除了不许探视之外,二人倒也没受罪,由于关在一间牢房,二人也不觉寂寞,谈诗论文,还有纸笔可用,冒襄居然还填了一首?西江月?: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红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 王逸赞道:“好一曲佳人,冒兄是想薛姑娘了吧?” 冒襄不置可否,眼前却浮现了叶七那双狭长的丹凤眼。 飞鱼处卫士把冒、王二人带出牢房,二人已换上陆府送来的布衣绵袍,除了脚上带了脚镣,并没有带枷,也没有坐囚车,而是各自坐了一辆轿车,车内有一名飞鱼处卫士看押。陈彝向郡提刑司借了30名铺兵,前面20人开道,后面10人押后,他亲自带了4名飞鱼卫士骑着马看押两辆轿车,从襄阳府北门出城,沿着官道向上京城进发。冒襄姐姐和湘云得到消息想来送行,却不让靠近,只能远远地哭着,望着这只队伍消失在视线里。 押解队伍过了江,很快穿过樊城府,继续向北便进入了中州郡。此时已近年关,加上局势不稳,官道上行旅稀少,即使有骡马队伍遇见这样一队官差,也赶快远远地避让。虽然行进顺利,但因为路程不远,肯定能在年底前到达上京,陈彝不急着赶路,而是按照行程一站一站走来。 这天午后时分,押解队伍进入了夹蜂古道,位于野人山区。这是去往上京的必经之路,有20多里路,路面变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一边是深深的峡谷,底下溪流湍急,另一边是高高的峭壁、山峰。这是最危险的路段,陈彝号令所有人打起精神,注意防范,快速通过,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出古道。 一个时辰不到,队伍就顺利走出古道,前面是两条变宽的交叉官道。就在这时,交叉路口两支推着大车的行旅队伍堵了起来,双方总共20余人,互不相让,先是互相叫骂,然后就推搡起来。领头的押解铺兵骂骂咧咧,挥着刀驱赶。那些行旅不仅不怕,还和铺兵对骂起来,见铺兵挥刀,其中一人发一声喊,抡起扁担打倒了带头的铺兵,其余原本互相争斗的行旅,纷纷从大车上取出暗藏的兵器,呐喊着杀向押解铺兵,路旁树林里隐藏的30多人也举着各色兵器杀了出来。 前面的铺兵猝不及防,顿时被打倒4-5人,其余人纷纷边抵挡边后退。陈彝并不慌张,身边的飞鱼卫士也镇定自若,他首先仔细观察右边山上的树林,见没有异样,才招呼后队的铺兵围住两辆轿车,然后跳下马,带着身边的4名飞鱼卫士杀向前面。劫匪虽然有5-60人,但陈彝等5人杀到后,几个回合就砍翻6-7人,其余人纷纷后退,局势一下扭转,原来惊慌失措的铺兵,也鼓起勇气跟在陈彝等人后面呐喊着往前冲。 就在这时,原来没有动静的右侧山上,高大树木上由绳索吊着,飞下7-8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蒙面人,霎时跳到轿车周围,三拳两脚打散铺兵。前面冒襄车上的飞鱼卫士跃出轿车,拔刀抵抗,但这几个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眨眼间那名卫士腿上中剑,跌下车去。黑衣人认出车内的冒襄后,也没有管后面的王逸,两人跳上车,驾着轿车向旁边的路上驶去,其余人跟在车后。 前面的陈彝发现这个变故,立即率领4名飞鱼卫士杀回,但因为他们已杀到前面劫匪的中间,翻身杀回时耽误了时间,轿车已驶到旁边的官道,后面掩护的几个黑衣人与陈彝等厮杀了几个回合,待轿车驶远后才纷纷向两旁树林里逃去。陈彝反身骑上马,带着4名飞鱼卫士追了下去。 追出去没多远,忽听得后面一片惊叫,陈彝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左面峡谷下跃出一个灰衣蒙面人,到了后面轿车前用一支细竹杆一挑车帘,身子微微一扭,躲过了车里飞鱼卫士的一支臂弩。那名卫士跃出车子,一把飞鱼刀舞得雪片一般,但电光石火之间,灰衣人竹杆已点中他的腋下,接着腿弯处也被点中,那卫士丢了刀子,倒地不起。灰衣人进入车内,拔出一把短剑,切菜一样砍断了王逸的脚镣,王逸刚要挣扎,灰衣人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王逸顿时停止挣扎。灰衣人一把托着王逸的腋下,跃下车,三两步来到峡谷边,几个跳跃就下到谷底,一挥手,一根软索飞过溪流,绕在对岸的一棵大树上,软索一起,两人就飞过了溪流,隐入对岸茂密的树林中。 陈彝几人纵马赶回,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灰衣人和王逸逃走。陈彝见那腿上中剑的飞鱼卫士没有大碍,对他说道:“快给于主事发信号,就说事出意外,两人皆给劫走。”然后对4名骑马的飞鱼卫士道:“我们继续追。”说完率先纵马追向装着冒襄的轿车。 腿上受伤的卫士一瘸一拐地走到一处空旷地,取出信号筒,连放了两只红色的烟火,两朵烟花在极高处炸开,久久未散。 此时天尚未黑,陈彝等人在路上疾驰,由于耽搁了时间,已经看不见前面车马扬起的烟尘。陈彝顺着大路猛追,遇上岔道便停下,仔细查看车辙印迹后继续追,大约追出30里地,便看见前面一条岔路口停着那辆马车。陈彝等人奔到后,围住马车,一个卫士下了马,小心翼翼靠近马车,突然用刀挑起车帘,车内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陈彝四处张望了一会,暮色中周围一片寂静。他又向来时经过的一片山区望去,仿佛看见几个黑衣人正带着冒襄在密林中行走。他冷笑一声,拨转马头,带人驰回。 两名黑衣人驾着马车飞驰途中,一个黑衣人钻进车内,打开了冒襄的脚镣。冒襄问道:“你是什么人?”黑衣人并未答话。 在马车驶过那片山区时,马车放慢了速度,黑衣人挟着冒襄跳下车,而马车继续在路上向前驶去。这时林中又钻出两个黑衣人,三人挟着冒襄进入林中。冒襄挣扎着又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没人回答,其中一人取出黑布蒙上了冒襄的眼睛,不等冒襄喊叫,又取出一块布堵住了他的嘴,两人一边一个,挟着冒襄继续在密林里穿行。 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冒襄又被带上一辆马车,道路十分颠簸,走了一段路程,他又被带下车,钻进树林里继续行走。就这样不停地走了不知道多久,冒襄精疲力尽时才停了下来,他手里被塞了只水囊,嘴里堵的布也被取出,口干舌燥的他赶紧大口喝起水,接着又接了块干粮吃起来。休息一会以后,冒襄又被挟起,昏天黑地地开始赶路。 足足走了有三天,中途换过马车,还坐了船,除了休息打尖之外,就是不停地赶路。在冒襄感觉生不如死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冒襄感觉似乎进了屋子,坐在一张床上,接着眼睛上蒙的黑布终于被取了下来。他的眼睛刚刚适应了光亮,就听到关门声,定睛一看,身处一间不大的屋内,除了坐着的一张床,一张小桌,一把凳子,别无他物,门窗紧闭。他走到房门前,透过缝隙向外张望,外面似乎是一间很大的客厅,桌椅摆设齐全,却空无一人,客厅大门也紧闭着,看不到外面。冒襄推了门窗,都推不动,他又冲外面喊了几声,没有动静。这时他实在是疲惫不堪,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冒襄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两碗菜、一碗饭,居然还有一壶酒。饥肠辘辘的冒襄大喜,扑了过去,也不用酒杯,拿起酒壶就猛喝了几大口,然后就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不一会,门开了,进来两个男仆,抬着一只浴桶,放在屋子一角,然后又从门外抬进热气腾腾的汤桶,倒好水后,又在床上放了一套干净衣服,从里到外都有,做完一切,两个男仆一声不吭出去,从外面把门锁上。 冒襄索性也一声不吭,看着他们忙完出去,起来脱去身上的脏衣,泡进汤桶里。尽管已是隆冬,但屋内并不觉寒冷,估计外面屋里生了火盆。等冒襄痛痛快快洗完,换上新衣,门又打开了,刚才那两个男仆进来收拾。等他们收拾完准备关门时,冒襄道:“不用锁门吧,反正我也不会跑。”那两人不理他,锁好门离去。 一连几天,除了那两个仆人到点送来饭菜、洗脸水外,没有一个人来过问冒襄,两个仆人也象哑巴一样不说话。冒襄天性乐观,从莫名其妙被当做五斗米教天师抓起来后,变故不断,他索性就随遇而安,反正好吃好喝的,他也不管其它,安心住着就是。 被关的冒襄踏踏实实地住下了,颇有乐不思蜀的意思,外面关人的人却是坐立不安了。 江南金陵城里,大随唯一的亲王--金陵王魏理正在烦躁地来回踱步,王府长史大气不敢出地侍立一旁。金陵王魏理刚40出头,由于长期养尊处优,沉湎酒色,变得臃肿、肥胖,他的身份尊贵,是大随朝地位仅次于靖安帝的人。当年弘治皇帝对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弟弟宠爱有加,不仅把他分封到富庶的东南,一次性封给他50万亩土地,规定王府的土地国家不收任何赋税,甚至还把东南三郡的官员任免权也交给他,直到后来实行科举取士,东南三郡的官员任免才又慢慢收回到朝廷手里,但现任官员中仍然有许多是当年他任命的,因此他还是货真价实的东南土皇帝。 魏理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危机是“五公之乱”,当时京城风传五公叛乱是为了推举他为皇帝,得知消息后他吓得六神无主,一个人跑到平定叛乱的魏苌面前哭诉。好在确实没有任何证据,实际上魏理当时也没有一点心思当皇帝,他对二哥魏文,也就是弘治帝心服口服。魏苌也没有为难魏理,反而假惺惺地让魏理继位,可怜当时的魏理哪敢有一点心思,坚决推举魏苌继位成为靖安帝。后来靖安帝对他就象弘治帝一样宠爱,还加封了100万亩的土地。魏理也就踏踏实实地做个享乐的亲王了。 直到5年前,靖安帝最后一个儿子病死后,由于靖安帝无后,朝廷中渐渐有声音,要在魏理的儿子中选一个过继给靖安帝,继承皇位。魏理有3个嫡子,庶出的儿子也有4个,嫡子中的长子,也就是世子魏综,人称东南贤王,不仅长得丰神俊朗,还饱读诗书,能礼贤下士,一时间呼声极高。 不知为何,靖安帝似乎没有这个意思,也没有在其他宗室子弟里挑选的表示,只是再三禁止朝臣对国储一事上书,甚至在去年底大开杀戒,于是朝野上下噤若寒蝉。 魏理起初也心思活动,毕竟自己的儿子继位做了皇帝,其他儿子都能封亲王。但看到靖安帝的做法后,变得更加小心,表面上对靖安帝越发恭敬,严格约束王府人等遵守礼制,但私下里并没有停止活动,秘密派了得力的人,带了大批钱财去京里运作,拉拢高官近臣,布下眼线,密切注视着靖安帝的动向。此刻,他刚接到京里眼线的紧急密报,急急找来王府长史商议。 魏理对长史道:“马上飞信给世子,告诉他这是一个圈套,让他千万当心,不能把人带回来,也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长史道:“世子聪慧过人,还有潘先生在旁协助,一定能处理好。” 魏理愈发烦躁:“关键是那个人怎么办?如果巡检司真把人带回京城,那我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长史道:“事情不到最后就不算完,即使那个人到了京城,皇上也不一定就会明确是他,毕竟还有那么大的隐情在那里,皇上下得了决心吗?” 魏理道:“那是我们最后的撒手锏,绝不能轻易用,弄不好也是我们的祸事。”。 长史道:“是,京里的人应该知道轻重,会掌握好时机的。” 魏理挥手道:“你快去给世子传信吧。” 第十五章 才子风流 冒襄所在地方是一处隐蔽在山谷里的庄院,外观看起来很普通,从山外很难发现,却有几条道路通往山外,进退自如。院内一间温暖如春的书房里,那个中年人袁仲谋此刻正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个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衣着并不豪华,只随便披了件红色锦袍,坐在铺了貂皮褥子的椅子上,叹了口气道:“我应该想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袁仲谋愧疚地说:“是属下办事不力,误了主人的大事。” 年轻人摇摇头,说道:“我们得到消息晚了些,而且这件事就像大海捞针,办到这个程度已经不易了。潘先生,请坐吧。”原来袁仲谋的真名叫潘耒。 潘耒小心翼翼坐下后,年轻人似乎自言自语道:“现在怎么办呢?” 潘耒道:“事已至此,冒襄是不能带走了,也不能随便放了,不然就结果了他。” 年轻人沉吟着,过了好一会才摇摇头道:“我不愿随便杀人,况且冒襄有材啊,年纪轻轻,还是个解元,他卷进这件事与他无关。” 潘耒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既然卷到这事里,终不能善了。” 年轻人站起身,缓缓踱步,潘耒也赶紧起身侍立。年轻人道:“就快过年了,我去见见冒襄。” 冒襄第一次被带出小屋,他又被蒙上眼,引到一间屋内站定。对面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就是冒襄?” 冒襄道:“你们把我抓到这里,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 旁边一个声音怒道:“放肆!”估计是对面之人摆手制止,旁边人没有再说话。 对面人又道:“年纪轻轻就是解元公,确实不易。” 冒襄昂起头道:“假以时日,状元亦非难事。” 对面人似乎笑了:“好大口气。”接着又道:“我自幼也喜欢读书,喜欢和读书人在一起谈诗论文,今天能否请教一二?” 冒襄伸出两手抖了抖,道:“这不是谈诗论文的礼数。” 对面人道:“是我慢待了,扶冒先生坐。”旁边有人扶着冒襄走到一张椅子边坐下。 对面人道:“实在不方便与冒先生见面,请见谅。” 冒襄哂道:“这倒也无妨。”说完舒舒服服伸出两腿。 对面人似乎有些笑意:“我蒙先生双眼,先生便箕坐对我。” 冒襄道:“礼尚往来吗。” 对面人道:“我有副对子,当年我老师考我,我虽对了,却总觉不甚妥当,今天请教。” 冒襄道:“请说。” 对面人慢声道:“花坞春晴,鸟韵奏成无孔笛。” 冒襄略一思忖,道:“这并不难。树庭日暮,蝉声弹出不弦琴。” 对面人不禁赞道:“好!不弦琴对无孔笛,天衣无缝。” 对面人又道:“请听这一个,柳线莺梭,织就江南三月景。” 冒襄随口道:“云笺雁字,传来塞北九秋书。” 对面人道:“经纬区宇,弥伦彝宪。” 冒襄想了想,对道:“抑扬人杰,雕绘士林。” 对面人道:“好!我再请先生猜个字谜如何?” 冒襄道:“请。” 对面人道:“这是一句诗,柴门闻犬吠。” 冒襄沉吟片刻,道:“是个润字。犬吠曰汪,门和汪加一起是个润字。” 对面人赞道:“先生厉害,再猜这一个,这是四句话:日月一起来,不把明字猜。冒字更不是,闷煞老秀才。” 冒襄笑道:“这有何难,是个胆字。” 对面人哈哈大笑道:“先生果真是个通才,胆色也不差。” 冒襄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对面人道:“先生这是把我们比作鬼魅了?” 冒襄道:“不行鬼蜮之事,何惧鬼魅之说。” 对面人似乎站起身,开始踱步,过了一会说道:“最后请教先生一事。” 冒襄道:“请讲。” 对面人道:“如今已是深冬,梅花傲雪而立。想请先生以雪和梅花二字作一首诗,如何?” 冒襄道:“我双眼被蒙,如何着笔?” 对面人道:“请先生吟作,我为先生执笔。” 冒襄扶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旁边有人想扶,冒襄推开那人的手,自己慢慢地开始踱步。 来回踱步片刻,冒襄道:“你写吧。” 对面人似乎已执笔在手道:“先生请说。” 冒襄缓缓吟道: “梅雪争春未肯降, 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 对面人写完搁笔,由衷赞道:“冒先生真是大才!” 冒襄道:“不敢,我能请教一二吗?” 对面人道:“冒先生请说。” 冒襄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到这?” 对面人道:“我们是五斗米教的,冒先生是我们五斗米教的天师,所以我们才费尽心思把先生请来。” 冒襄道:“我与五斗米教从无任何瓜葛,天师之说匪夷所思。如今你们既然敢从巡检司手中劫人,便是与朝廷为敌,况且我是有功名的人,也不可能与五斗米教同流合污。” 对面人道:“个中曲折一言难尽,冒先生身负大任,日后自会明白。来人。”他接着对旁边人说:“先请冒先生回去,好好伺候。” 待冒襄走后,魏耒走近那个年轻人,恭敬地问道:“不知少主人决定如何处置冒襄?” 年轻人来回踱步,思忖着问道:“能不能把冒襄收归我用?” 魏耒道:“万万不可,我知道少主人惜才,冒襄也的确有才,但此事太大,不能出一点纰漏,现在冒襄什么都不知道,一旦他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就是天大的祸患。” 年轻人道:“如果我能给他机会,让他大展其才,他就会成为我们自己人。” 魏耒道:“冒襄此人自负才华,从科举正途也能得偿所愿,而且他身世复杂,很难保证他对主人真正的忠心。” 年轻人叹息一声:“确实如此。可惜了这个俊杰,不能让他跟随我的左右。”他站定脚步,下了决心道:“但我不能杀他,这样的人物杀了,必伤阴骘。” 魏耒道:“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以真乱假。” 年轻人好奇地问:“怎么说?” 魏耒道:“我们把他送给五斗米教。” 年轻人哈哈笑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本来我们准备把冒襄带回去拘押起来,等到事情成功了,再让他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如今他成了烫手的山芋,把他送给五斗米教,他就是真正的五斗米教天师,也省得我们还要找个假冒襄送过去。” 魏耒道:“这样我们也能与这件事一刀两断,就算巡检司最后查出了所谓天师案,也拿不住我们任何把柄。” 年轻人道:“就这样吧,赶在五斗米教起事前,把冒襄送过去,你负责切断与五斗米教的联系。” 魏耒道:“那五万两银子要不要给五斗米教?” 年轻人想了想,道:“给,就算帮冒襄付的一笔买命钱,让五斗米教不会难为他。” 魏耒道:“我立刻安排。”说完匆匆出去。 年轻人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几株怒放的梅花,叹息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啊。” 等到冒襄辗转由长沙郡北进入万安山区的时候,已经过完了年,就是靖安17年。张方平得知天师已经送到,立即组织五斗米教的教众在襄南开始起事,他们四处宣扬:“天师降世,岁在乙丑,五斗米盛,天下太平。”在内应的帮助下,迅速占领了吉春县城,杀了县令,打开粮仓赈济饥民,把地主、富户的财物洗劫一空,对平民百姓却秋毫无犯,于是流民和贫民纷纷加入,五斗米教声势大振。连续又攻破两座县城后,张方平集中5万多人包围了吉安府,一时间整个襄樊震动。 好在襄樊郡守呼延义早有准备,派遣一名都司率3000襄樊禁军火速赶到吉安,与襄南另外两府合兵一处,内外夹击大败五斗米教。随后任命吉安知府统一指挥禁军和三府厢兵,很快收复了失落的三座县城,五斗米教退入万安山中。 吉安知府指挥官军大举进攻万安山,2万多人长驱直入,五斗米教稍做抵抗便纷纷溃散,逃入更深的山区。这时,那名都司向吉安知府建议暂缓进攻,因为万安山区太大,地势险要,敌情不明,全军深入极为危险。吉安知府却道:“五斗米教是一群乌合之众,接连失败以后毫无斗志,现在趁胜追击,不给他们喘息之机,必能一举荡平。”于是全军分成三路,深入万安山。 不料这正是张方平的诱敌深入之计,五斗米教在万安山中经营多年,地势熟悉,行动迅速。在官军分兵之际,五斗米教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首先在一处山谷包围了最精锐的禁军,利用地形的优势,全歼了3000禁军,那名都司战死。随后五斗米教又分别打败另两路厢兵,官军溃不成兵,四处逃散,死伤无数。五斗米教缴获大批军械,战斗力大增,乘胜追击,杀出万安山,又包围了吉安府。吉安知府畏罪自杀,好在吉安府丞颇有胆识,组织起败兵,又发动全府城的青壮上城守城。五斗米教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攻了几次损失很大,便暂停攻城,局势稍稍稳定。 呼延义得知败报,一面向朝廷求救,一面组织起全郡的厢兵,配合襄樊禁军10000人,共50000多兵力,由他亲自指挥,全力平乱。呼延义任命薛定率3000禁军为先锋,杀向吉安府,这3000禁军是薛定平时指挥和亲自训练的,是襄樊禁军中的精锐。薛定领命后,立即率军长途奔袭,他没有直接去救吉安,而是杀向吉春县,准备截断五斗米教回万安山的退路。 张方平得知消息大惊失色,马上解了对吉安的包围,回师吉春,在吉春以北的樟树坪,拦住了薛定的人马。尽管五斗米教有五万之众,但薛定仔细观察后,立即率军发起进攻,直击张方平的中军。尽管张方平的中军是五斗米教最有战斗力的部队,但在薛定亲自带领的300重骑兵的一击之下,瞬间崩溃,张方平带头逃跑。其余五斗米教的人马看到教主的旗帜先是后退,随后便看不见了,顿时大乱,互相挤压、践踏,终于全部溃散,张方平又一次退回万安山中。。 呼延义率领大军开始进攻万安山,这次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但在几处险要的山口,大军无法展开,多次攻击无果,死伤很多,官军只能停止进攻。呼延义调整部署,改为围困战术,通过朝廷命令长沙、九江两郡分别在南面和东面包围万安山,禁止粮食、布匹等物资进入万安山,试图逼迫五斗米教因为缺乏生活物资而出山决战。但五斗米教在万安山准备多年,储存了大批的粮食,山中也有物产,三年五载的倒也不缺,于是战事陷入僵持。 在平定五斗米教的战事陷入僵持的时间里,大随朝堂又出现了巨大的变故。 第十六章 神秘的叶七 上京城的内省巡检司并不在宫里,而是在宫城外东北角占据一大片区域,这里十分隐蔽,离皇宫又近,既能做好皇宫的宿卫,又方便处理其它见不得光的事情。在巡检司中间一座戒备森严的小院里,掌司胡敬和监司戴璐正秘密商议着事情。 监司与三大处主事平级,但他主要负责的是巡检司内部的监察、防范,他的手下便安插在三大处里,连三大处主事都不知道是谁。戴璐刚刚向胡敬汇报了内部调查的情况。 胡敬略有不满地道:“这么说来还是没有进展。” 戴璐道:“主要还是寻找弘治皇子的这件事太隐秘,皇上直接交代给于易简,连司公还是在后期略有眉目时才知晓,线索实在太少。” 胡敬道:“知道的人少,能够泄密的范围就越小,范围小了不就更好查吗?” 戴璐道:“是,但这里面找到可疑的人实在太难。” 胡敬道:“我懂你的意思,肯定是巡检司内部的人,而且是高层,你不要有顾虑,虽然只是怀疑,也要查到底。” 戴璐道:“这次计划的失败,会不会是监察处和飞鱼处在行动中露出了马脚?” 胡敬道:“应该不会,于易简上报的计划缜密,飞鱼处的行动能力也不用怀疑,而且对方已经出手,只是中途突然改变了行动方向,让我们计划落空。通过整个过程,更可以断定是计划泄露了,皇上十分震怒,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出巡检司里的内奸,不然你我没法交代。” 戴璐拱手道:“查不出来,我提头来见司公。” 胡敬示意戴璐出去,戴璐离开后不一会,监察处一名奉御进了屋子,在于易简离京的时间里,他负责京城的侦查。那名奉御对胡敬躬身施礼道:“司公,刘正宗上书的事有了眉目。” 胡敬问:“是谁?” 奉御答道:“工部主事刁启明,他和通政史季大人是同乡,一直走得很近。” 胡敬继续问道:“有确实的证据吗?” 奉御道:“暂时没有,刁启明和几个清流官员多次找了刘正宗喝酒,席间煽风点火。出事后刁启明立即找了季大人密谈,然后两人就断了联系。季大人还找过吏部尚书,为刁启明要官。” 胡敬点点头道:“很好,下一步重点监视季振宜。” 奉御道:“是。”见胡敬没有其它话,他便躬身退出了屋子。 胡敬一个人眨巴着小眼睛想了会,喊道:“来啊。” 一名贴身的番役立即现身,胡敬道:“去请宿卫处主事曹锡宝到我这里。” 番役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出门去了。 却说王逸被灰衣人带走后,在密林中翻过一个山头,下到一条路旁,灰衣人打了一个呼哨,另一边林中窜出5-6个骑马的灰衣人。灰衣人问王逸:“会骑马吗?” 王逸答道:“骑过牛。” 那个灰衣人便不再和他费话,牵过一匹马让王逸骑上,然后纵身骑在王逸后面,缰绳一抖,策马飞奔,其余人紧紧跟在后面。途中遇到分路,便有一人插到分路纵马而去,其余人继续一起向北而行。 天已经黑了,但这些人个个骑术精湛,速度不减。不知又遇到一条什么路,这次是带着王逸的灰衣人偏马而去,其余剩下的3-4人则继续纵马前奔。 带着王逸的灰衣人一骑在路上飞奔着,两旁的山上已经看见了积雪,在淡淡的月光下,道路也显得清晰。后半夜时分,路旁远远的一座小山丘上,出现了一个火把,奔到近前时那人已经迎到路旁。灰衣人带着王逸跳下马,迎接的人递给二人两个包裹,然后接过马缰,跳上马沿着道路疾驰而去。 灰衣人递给王逸一个包裹让他背上,带着他往雪里的山上爬去。好在雪并不是很深,王逸虽觉疲惫,但他也是爬惯了山的,所以一直紧紧地跟在后面。进入深山以后,二人一直走到天色微明,前面的灰衣人找了一处岩石下面,停下脚步道:“休息一下吧。”随后解了蒙面巾,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竟然是叶七。 王逸当然知道是叶七,当时叶七打倒飞鱼卫士,跳上车时在他耳边说的一句就是:“我是叶七。”不然王逸也不可能那么听话地跟着她一路跑到这里。尽管如此,一眼看见叶七盈盈的笑脸,王逸依然如在梦中。 放下包裹,叶七转身去收集枯枝,王逸连忙跟着,不一会两人便抱来大批的枯枝,叶七点起火,又用三根大的木棍支起架子,从包裹中取出一个铜锅吊着,捧了大把的干净雪,放在锅中烧起了水。接着从包裹中取出干肉和干饼,在锅上横放了细枝条,把肉和饼摆在枝条上热起来。她动作娴熟,有条不紊,把王逸看得呆了。 叶七忙完后一转脸,看到王逸正呆呆地望着她,用手在王逸脸前一挥道:“发什么呆呢?” 王逸回过神,有点慌乱地说:“没有没有。”定了定神又问道:“你在山里生活过?” 叶七嗤笑一声道:“我6岁就在山上跟着师傅,什么不会。” 王逸追问道:“什么师傅?” 叶七道:“教武功的师傅啊,不然能把你救出来?” 王逸这才问道:“对了,你为什么救我?” 叶七又在包裹里分别取出两件斗篷,递了一件给王逸道:“这是灰鼠毛的,暖和。”然后反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走。就不怕我害你?” 王逸披上斗篷道:“谁都有可能害我,就你不会。” 叶七歪着头道:“你凭啥这么肯定?” 王逸淡淡地说:“我就是知道。” 叶七认真地看了看王逸,忽然轻笑一声道:“其实我们是占山为王的山贼,我有个妹妹,要把你抢上山去,给她做压寨大王呢。” 王逸望着火光中叶七动人的脸庞,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有你一半漂亮就行了。” 叶七似乎没听清,脸一沉道:“你说什么?” 王逸吓了一跳,慌乱地捡了几根枯枝丢进火里,口里说道:“没说什么。” 叶七冷着脸道:“你再说一遍。” 这时火光一闪,由于加了柴火,火顿时大了许多,王逸身体顿时缩了起来,似乎都有些发抖。叶七忙移过身子,靠在王逸身边,身体挡住火光,柔声问道:“你怕火吗?” 王逸渐渐停止发抖,小声道:“我从小就怕大火。” 叶七转身抽出几根柴火道:“那你还加这么多柴。”然后用葱管一样的手指指着王逸笑道:“肯定心里有鬼。” 看着笑靥如花的叶七,王逸心里不由一荡,但他马上收起心神,在心里对自己说:“王逸啊王逸,叶姑娘救了你,你不能对她起一丝不敬的心思。” 这时水已经烧开,叶七拿起锅上热好的肉块和饼递给王逸,见他要吃,忙道:“等等。”她从包裹里又取出两只小竹管,在肉上撒了点什么,然后说道:“吃吧。” 王逸一口咬下,满口咸香,嘴里津液横生,他几口咽下忙问道:“你加了什么,这么香?” 叶七在其余肉块上继续撒着,得意地说道:“胡椒粉和井盐,没吃过吧?” 王逸大口地吃着,含含糊糊地说:“听都没听过,什么时候我也带些让我娘尝尝。” 叶七道:“这胡椒半斤就要一两银子呢。” 王逸顿时停下嘴,望着肉块上的粉末惊讶道:“这么贵,比肉都贵多了,谁舍得吃啊。” 叶七用杯子舀了热水,拿起一块饼子吃着,问道:“你从小过得苦吧?” 王逸道:“也不算苦,打我记事起就没挨过多少饿,长大了能帮我娘干活以后,日子更好了,过年还有肉吃,还有新衣服穿,我娘能干,对我又好,有好东西先尽着我---”说着说着,忽然看见叶七漂亮的眼里似乎有泪光在闪,不由停了下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叶姑娘?” 叶七别过脸,用手抹了抹道:“没什么,眼睛里进了灰。”她转回脸时,脸上反而多了几道烟灰。 王逸笑指着叶七的脸,叶七看了看自己的手,醒悟地连忙用雪擦拭。王逸道:“我帮你擦脸。”说完擦拭好双手凑上前来,一靠近叶七,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沁人心脾,王逸顿时呆住了,张着两手,神魂飘荡。 叶七闭着眼等了会,不见动作,睁眼一看王逸的样子,满脸绯红,转过身去自己取了条帕子擦脸。王逸这才反应过来,退回身子,心里砰砰地,心脏似乎要跳出来。 两人默默地吃了会东西,王逸开口问道:“对了叶姑娘,你还没说为什么救我。” 叶七低头凝视着火堆轻声道:“为了你娘。” 王逸似乎没有听清,又象是不相信地追问一句:“为我娘?” 叶七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对,为了你娘。” 王逸疑惑了,他打量着叶七,试探地说:“我被抓的这段时间,最担心的就是我娘,我能不能先回去看看我娘?” 叶七道:“不用,王大娘我们已经接走了,我现在就是带你去见她。” 王逸大喜,站起身对着叶七躬身到地道:“多谢姑娘的大恩大德。” 叶七侧过身子道:“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礼。” 王逸高兴地问道:“我娘身体还好吧,我们去哪里见她?” 叶七道:“很好,你被抓没几天,我哥哥就亲自带人去冒家庄接走了王大娘,现在很安全,我们再过几天就能见到她。” 王逸说道:“太好了。可是叶姑娘,你们和我娘有什么关系吗?” 叶七道:“你娘也姓叶。” 王逸又感到奇怪了,道:“我娘说过,她娘家姓吴。” 叶七道:“说来话长,等你们见面了,你再问她吧。” 王逸不再追问,换了一个问题:“叶姑娘,你知道冒兄是谁抢走的吗,是五斗米教吗?” 叶七摇头道:“不知道。” 王逸犹不死心,问道:“你和那些人在同一个地方出手,真的不认识吗?” 叶七道:“碰巧而已。” 见叶七语气淡淡的,王逸知道问不出什么,自己喃喃道:“真的那么巧吗?”叶七不理他,王逸搭讪地说:“叶姑娘,你武功那么高,师傅一定很了不起吧。” 叶七语气骄傲地说:“我师傅武功天下第一。” 王逸忙问道:“他是谁啊,你学了师傅几成的功夫?” 叶七白了他一眼道:“师傅的功夫全教给我了。你平时话也是这么多吗?” 王逸有些赧颜,道:“我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见了你,好像话就多了。” 叶七噗嗤一笑:“油嘴滑舌的还说话不多,我看你和冒襄在一起就像闷嘴的葫芦。” 王逸正色道:“冒家对我有大恩,冒兄才华横溢,我对他十分敬重。” 叶七点点头,轻叹一声:“不知道他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王逸思忖着说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呢?” 叶七眼睛的眼神有些怜悯,心里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傻子。”嘴里却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奶奶说过,不管老天如何对我,我只一门心思做事。” 王逸道:“你奶奶一定很了不起。” 叶七道:“连我师傅都说,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我奶奶。” 王逸道:“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见到她老人家。” 叶七道:“既然找到了你,你就肯定会见到我奶奶。” 这时天已经大亮,两人也吃喝完毕,叶七对王逸道:“你睡觉吧,我们休息半天,然后赶路。”。 王逸道:“你先睡,我帮你守着,怕这山里有野兽。” 叶七没有再多说,裹紧灰鼠斗篷,到岩石底下躺下。 第十七章 身世之谜 接下来几天,叶七带着王逸连续赶路,他们从不走官道,一直在翻山越岭,冬天的山里尽管有积雪,好在二人对山里都很熟悉,攀岩过涧也很轻松,带的食物充足,走得很快。进了山里,叶七不在晚上赶路了,而是白天爬山,晚上生起篝火休息。 这天临近天黑,二人正穿过一片密林,前面的叶七突然停住脚步,示意后面的王逸不要出声。她掏出一把弹弓握在手里,抬起脚悄无声息地向旁边走去,王逸躲在一棵树旁,也似乎感觉到一丝危险。叶七走到一片灌木丛前十几米的位置站定,身子微微侧着,左手在前,右手在后,静静地等着。王逸瞪大了眼睛盯着灌木丛,大气也不敢喘,却什么也看不见。突然一声咆哮,一头金钱豹窜了出来,它刚跃起在半空,叶七手一抬,金钱豹就像迎头撞上一面墙,一个倒栽摔在地上,扑腾几下没了动静。王逸这时才惊呼出声,连忙赶上前来拦在叶七前面。 叶七笑道:“死了。” 王逸不敢大意,找了根树棍捅了金钱豹几下,金钱豹喘了几口气,彻底不动了。王逸近前一看,豹的额头有杯口大的一个窟窿,血流了一地。王逸回头望着叶七问:“你用什么打的?” 叶七把手里的弹弓递给他,王逸接过来打量着,是一把木制的,把手似乎是牛皮裹着,握在手上十分趁手,弓架镶着铜皮,铜皮上端开着孔,弓绳从孔里穿出。他拉了拉弓绳,纹丝不动,再用力,仍然不动,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弓绳略张了不到一寸。王逸惊讶地望着叶七问道:“你能拉开?” 叶七略显矜持地道:“跟你说过我有功夫。” 王逸摆弄着弓绳问:“这是用什么做的?” 叶七道:“犀牛筋,你别看这么小,要有三石力才能勉强拉开。” 王逸吐了吐舌头,道:“弹子给我瞧瞧。” 叶七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袋子递给他,王逸打开一看,皮袋分成两边,满满地装着铁制的弹子,一边弹子只有黄豆大小,另一边的有龙眼大小。他取出一颗大弹子问道:“你用这个打的?”叶七点点头道:“打人用小的就行。” 王逸望着金钱豹头上杯口大的窟窿,赞道:“就是老虎也抵不住你这一弹。” 叶七收回弹弓和皮袋,略显得意地说:“这把弓叫神羿,江湖上赫赫有名呢。”她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走上前把金钱豹的两条后腿轻松切了下来,说道:“晚上就烤豹肉吃吧。” 王逸道:“你砍断脚镣就是这把剑吧?” 叶七轻挥一下短剑,上面没沾一滴血,她说道:“这把虹影的名气不比神羿差。” 王逸道:“那你的名气岂不是更大。” 叶七冷笑一声道:“我才不要名气呢,就是这弓和剑,名气虽然大,认识的没几个人,你的运气好,今天才能见识见识。” 王逸讨好地说:“我真正的好运气是认识你。” 叶七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眼睛里却有笑意。 当晚二人烤了豹肉,尽管加了胡椒粉和盐,仍然挡不住腥气,王逸不愿吃,叶七劝道:“山里寒气重,吃了可以挡寒气。”王逸吃完后,夜里果觉身上好多了。 向北走了7-8天,这天二人终于走到了一条较为平坦的山路,叶七道:“快到了,再走十几里就到了。”爬了多天的山以后,走在平路上顿觉轻松,但老天不作美,下起了鹅毛大雪,不一会眼前变得白皑皑一片。山路又拐进山里,山里的积雪加上绵绵大雪,走着走着便分不清路和边上的路沟,眼前全是平展展铺开的雪地,王逸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不由停下脚步问道:“路都认不出来了,怎么走?” 叶七左右张望一下,到不远处的树林里砍了一根长木棍,走回来后,用木棍在前面的雪地里边探路边前行。王逸连忙赶上前,接过木棍道:“我在前面走,你跟在我后面。” 路上的雪已经没过了膝盖,前面路的右边出现一条溪流,溪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冰下溪水依然在流。溪旁有大片的灌木、杂草,上面覆的雪已经与路一样平了。王逸一个不留神,一脚踩空摔倒,顺着坡在雪里滚向溪流。叶七挥手间,一条软索飞出缠住王逸,就势回拉,王逸凌空飞回路上,晕晕乎乎的时候,叶七已经双手把他扶定站好。 叶七连忙检查王逸是否受伤,王逸自己全身活动了一下道:“没事没事。”见叶七把软索缠回腰间,便又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做的?”说着便想伸手去摸,叶七“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说道:“山上千年的老藤加上野牛皮。” 王逸有点讪讪地说:“对不起叶姑娘,我不是有意的,你千万别生气。” 叶七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手指在王逸额头上使劲一戳道:“你呀你,真真是--”然后帮着他拍打身上的雪。 王逸见叶七没有生气,又高兴起来,忙捡起木棍在前面探路。 走到前面一条桥边,叶七道:“要过桥往那边走。” 王逸一看,这桥就是在溪上,用树干架起的两条石板桥,石板的宽度刚刚和人的脚板宽,两条石板间还隔着尺把长的空隙,此时石板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下面是结了薄冰的溪流。王逸试着踩了踩,只觉滑不出溜,忙缩回脚慌乱地说:“完了完了,这怎么能走。” 叶七道:“只有这一座桥,过了桥再往那边走,很快就到了。” 王逸急得在那里直跺脚,叶七眯起好看的丹凤眼望着他,只是不作声。王逸踌躇半天,道:“有了,叶姑娘把你的软索给我。” 叶七问道:“要这个做什么?” 王逸道:“我先过去,然后你把软索系在身上,我在那边牵着你,你再慢慢地过来。” 叶七问:“你怎么过得去?” 王逸得意地说:“山人自有妙计。” 叶七解下软索交给他,王逸把软索在身上缠好,包裹里取出两件衣服,分别包住双手,双手撑着两边石板,然后跪下身子,用膝盖抵住石板,就这样慢慢爬上石桥。叶七看到他这个样子,在后面笑弯了腰。 王逸颤颤巍巍地爬过石桥,站起身子,解下软索抛了过来道:“叶姑娘,你绑好了慢慢走过来,不要怕,我牵着你呢。” 这边的叶七眼泪都笑出来了,也不接抛过来的软索,抬脚就轻盈地上了石桥,三步两步就过了桥,王逸在这边看得目瞪口呆。 叶七接过软索,看见王逸张口结舌的样子,又没忍住拍手大笑起来,王逸摸着头也陪着傻笑。看着叶七如花的笑靥,他突然感觉整个胸腔都是暖暖的幸福,为了这个笑脸,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过桥后,路又变窄,并且开始上山,这时天开始变黑了。 远远的山坡上看见一个火把,到了近前,那个持火把的人迎了上来,隔着一段距离大声问道:“七姑娘吗?” 叶七答道:“是我。” 那人高兴道:“估摸着就快到了。小红老早就逼我出来接,我说天又没黑,七姑娘又不是不认路,她就骂我懒,还说我不出来就不让我吃饭呢。” 叶七道:“你就是懒,回头让小红罚你。” 那人一边带路一边回头央求道:“好七姑娘,千万别和小红说,她真的不让我吃饭呢。” 叶七道:“一顿饭不吃能饿死你啊。” 那人道:“饿了我就睡不着觉,睡不着觉明天哪有精神干活啊。” 叶七问道:“里面都准备好了?” 那人道:“早准备好了,就是盼着你们到了。” 说话间,那人带着在一块巨石下面一绕,眼前都是树林,根本看不见有路,那人在林中左右前后地穿行,不一会便带着两人走出林子。眼前又见一块巨石,巨石左下方有个不起眼小山洞,进了山洞几步便到了底,不见出路。王逸正在疑惑,却见那人在地上一块石头后面找到一个铁环,连拉了三下,过了一会山洞左面的石壁缓缓打开,竟然是一道门。三人走进石门,门在他们身后又缓缓关闭。 走进石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大片平缓的谷地,不远处一道竹编的院墙,里面是厚厚的白雪覆盖的几排屋舍,屋前房檐下挂着灯笼,屋内灯火辉煌。院门大开,在院门前有几个人提着灯笼正在迎接他们。王逸一眼看见母亲,大叫一声便奔了过去,到了跟前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泣不成声。王大娘也跪下身,抱住王逸,泪流满面地连连喊着:“苦命的儿啊。” 母子二人好一会才平复了心情,王大娘拉起王逸,牵着他的手指着叶七道:“儿啊,这是你的表妹。” 王逸还没反应过来,叶七已经盈盈含笑地蹲身施礼喊道:“表哥。” 王逸连忙躬身作揖还礼,喊道:“七妹妹好。”然后回头询问地望向王大娘。 王大娘道:“先进屋,先进屋,回头咱们细说。”接着介绍了周围的几人,领他们进来的人叫小喜,跟着王大娘的一个年轻姑娘就是小红,还有一个年长之人是福叔。 大家一起进了院门,院子分为三进,他们直接到了第二进屋内,客厅中央摆了一张圆桌,王大娘带着王逸和叶七坐下后,小红和福叔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酒菜,王大娘连忙招呼两人道:“快吃吧,一定冻坏了也饿坏了,”王逸、叶七两人连续多天没有吃过热乎的饭菜,从冰天雪地里走进温暖的室内,面对香气扑鼻的佳肴,食欲大开,顾不上其它,都大口吃起来。 王大娘亲自给两人倒了酒道:“这是甜米酒,喝了暖身子,不醉人的。” 王逸端起杯子敬王大娘,问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大娘望向叶七,叶七的头似乎没有察觉地摇了一下,王大娘对王逸答道:“你娘真正的娘家姓叶,也就是在蜀郡的商家--清家。” 王逸更是惊讶:“怎么又是清家,不是姓叶吗?” 叶七接着说明了原委:蜀郡的大商家--清家的主事人是个传奇人物,她的闺名是个“清”字,世人都称呼“清婆婆”或是“寡妇清”。她的丈夫姓叶,年纪轻轻便被仇家所害,以夺取叶家的产业和生意。幸亏寡妇清一力撑起叶家,不仅替丈夫报了仇,保住了生意和产业,还把生意做成了天下三大商家之一,并且获得大随朝廷的封爵,由她的长子受封为伯爵。她掌控整个家族和生意40年,时间久了,世人都知道个“寡妇清”,渐渐便把她夫家的叶姓淡忘了,而是称呼为“西南清家”。叶七的父亲是清婆婆最小的儿子,叶七便是她嫡亲的孙女,王逸的母亲是清婆婆唯一的女儿,王逸便是她唯一的外孙。 叶七说完以后,王逸问王大娘:“娘,为什么你从没有告诉我这些?” 王大娘满眼含泪地说:“你外婆从小最疼的就是你娘,本想让我接掌家业,但我年轻时候没有听你外婆的话,嫁给了你爹,离开了家族,你外婆一气之下,宣布永远不许你娘再回清家,所以我从没有跟你说过这些。” 叶七道:“自从听说你家遇了难,奶奶派人四处打听你们的消息,却一点没有打听到,都说你们一家都不在了,奶奶大病一场。前不久我们得到消息,知道你们在襄樊,奶奶立刻让我们到襄樊来接你们,没想到你又遇上五斗米教的事,被朝廷抓了起来,我们只好在半路劫人。” 王逸问道:“那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叶七道:“这里是终南山,我们在的地方叫麓川,这里是我们清家建的一个庄园,十分隐秘。毕竟是从巡检司劫的人,一定要隐藏踪迹,隐瞒消息,所以我们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事态平稳以后再回蜀郡。” 王逸试探地问道:“娘,我爹到底是怎样的人,以前你只说是个读书人,为什么外婆不让你嫁他?” 王大娘含糊地说道:“你爹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在你两岁时,我们家遇上鞑靼入侵,你爹被害了。至于你外婆,我说过她是想让我接替她掌管清家,所以不同意我嫁给你爹。” 王逸道:“嫁给我爹也可以接掌清家啊?” 王大娘道:“嫁给你爹,我们就不能留在清家了。” 王逸问:“为什么?” 王大娘岔开话题,道:“对了逸儿,你被关了这么久,没吃苦吧,有没有挨打?” 王逸道:“没有,可能是因为冒兄和我都有功名,冒兄的姐夫又是襄阳府的推官,所以我们没有吃亏。” 王大娘念佛道:“阿弥陀佛,你不知道清家的人找到我,告诉你被官府抓了,我有多担心。” 王逸望向叶七道:“七妹妹,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向你道过谢呢,这杯酒我敬你,谢谢你。” 叶七道:“表哥,我们都是自家人,说谢谢太外道了。” 王逸问道:“七妹妹,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吧?” 叶七点头道:“嗯。” 王逸道:“怪道我一见你,就觉得以前见过一样。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认我呢?” 叶七抿嘴一笑道:“当时我都还没有见到姑姑,哪敢认你这个大秀才。” 王逸笑道:“是我这个穷小子,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你这样天仙一样的妹妹。”。 站在叶七背后的小红笑道:“我们老祖宗从小就说,只有七姑娘最像她姑姑。” 王大娘笑望着叶七,忽然有些哽咽,忙掩饰着给王逸和叶七夹菜。叶七低下头只顾着吃菜,王逸好像瞧见叶七的眼里有泪花闪动。 第十八章 世外麓川 麓川庄园确是得天独厚,这一大片山谷的周围都是群山,在外面的大路、小路都看不到这里,不知道的人怎么都不会想到,在这深山中有这一处世外桃源。庄园周围开辟有菜地和田地,还有鸡舍、鸭舍和猪圈,有果园、花园,农人的居所散落其间。庄园第一进住的都是仆役和护卫,第二进是起居,第三进才是主人的居所。 王逸和母亲住在一个小院,叶七就住在旁边。此时已是过年,麓川庄园里就像外面的普通村落一样,热闹非常,孩子们追逐打闹,捂着耳朵放鞭炮,到处都是堆起的雪人,孩子用果核和石子给雪人安上五官,于是这些雪人或哭或笑,或龇牙咧嘴地望着人们欢乐地过年。 过年这几天,叶七带着王逸走遍了整个山谷,遇到农人便笑着说几句话,有时也进到农家喝个茶,吃些点心,叶七随身带了很多红包,包里装了铜钱和金豆子,遇到孩子们就发红包,孩子们高兴坏了,会随着他俩走出去老远,才欢笑着跑回家。 十四这天,叶七问王逸想不想看庙会,王逸惊奇地问,这周围哪里会有庙会,叶七笑而不答。到了大年十五,叶七领着王逸和王大娘,带上小红,出门看庙会,小喜死乞白赖地也要去,最后小红才松口同意。五个人从后山一条及其隐秘的小路上山,到了半山腰又沿着另一条小路走不多远,便到了山谷外一条大路。叶七告诉王逸,如果从前山他们来的路走到这条大路。至少要走一天时间。 五人在路上走了约莫5-6里路,便看见远处一片集市,隐约有鞭炮和锣鼓声传来,再走了2-3里路,就进入了热闹的集市。王逸再不会想到,在这貌似荒无人烟的群山中,居然有这么多人的一个热闹集市,叶七告诉他,在这些群山里,住着很多猎户、药农和烧炭人等等靠山生活的人,还有隐居修行的道士、和尚,这里就是一处定期的集市,每月的几天,人们都会从各自散居的地方来到这里,买卖各自所需。时间长了,便有一些买卖人家在这里定居下来,专门做山里的生意。 此时集市的街上正有旱幡、舞狮和高跷表演,都是山里人和集市里的人自发组织的,人们辛苦一年,似乎就为了过年这几天的尽情欢乐。尽管很多的道具都十分简陋,有的人表演还不熟练,不时有人从高跷上跌落,还有把狮头摇掉落的,围观的人们发出善意的笑声,更多的人在旁大声地鼓劲。敲锣打鼓和吹拉弹唱的更加起劲,在这里,节奏、旋律都不重要,音调高低似乎才是人们评判的标准,谁家的动静大,周围的喝彩声就越高,围观的人就越多。 五人在人群中穿行,很快便融入到欢乐中,小喜最先开始又蹦又跳,小红起初还不屑地撇嘴,不一会也拍着手大笑,王大娘满脸笑容地捂着耳朵,叶七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王逸牵在一起,另一只手指指点点地有说有笑,王逸傻笑着只顾点头。 看完了所有的表演,逛完了街上的铺子,五人找了一家肉食铺,里面的食物很多是王逸没有见过的。叶七点了娇耳,有素馅和肉馅,王逸一尝,味道鲜美无比,一口气吃了足足有30个。小喜更夸张,连吃了6盘60只,最后喝过娇耳汤后,小喜捂住肚子苦着脸,说肚子撑坏了,走不动路,气得小红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骂他是只懒猪。 饭后五人慢慢地在集市上又逛了逛,叶七给王大娘挑了条熊皮褥子,说铺在椅子上或床上,最是保暖。黄昏时分五人顺着原路,有说有笑地回了麓川庄园。 过了年,尽管周围仍是厚厚的积雪,却能感受到春天越来越近了。王逸自己有个书房,里面虽不豪华,但书籍却不少,很多书王逸认得是了然和尚的,书房里挂着的一副对联:“烟是霞骨骼,影是云精神”,王逸也认出是了然和尚的笔迹。他问了王大娘,王大娘告诉他,了然和尚和她一起离开冒家庄,到了这里以后,又离开了,说是外面还有事情,办完以后再回来。 王逸每天都花很多时间看书,却不是科举制艺方面的书,被巡检司逮捕,后又被救出,他自认不可能再走科举致仕的路子,所以把时间花在经世致用的书上。冒襄在襄阳府和他说过的土地、赋税方面的话,对他触动很大,使他的眼界大开,因此他挑选了?食货志?、?货殖列传?、?盐铁论?等方面的书,对各朝赋税制度也尽可能多了解,私下里他觉得自己以后会在清家,对商贾之道也应该多熟悉一些。 叶七每天在王逸读书的时候,就在外面练功,估计王逸该休息了就到他的书房,两人轻松地聊聊天。王逸这才发现,叶七读的书比他还多,真可谓秀外慧中,叶七笑言,自己从小被送到师傅跟前,师傅文武双全,每天也逼着自己读书,自己虽然不喜欢,但怕师傅打,所以就胡乱认得几个字。 闲聊中,叶七给王逸说了西南清家的大概情况。原来清家开始并不是商家,而是西南蛮族的土司。在他们的地界里有丹砂矿,丹砂号称贵比黄金,是营造墓室和炼制丹药的必需物品,特别是那些世家大族,常常一掷千金购买大量的丹砂,清家因此积累了很多财富。清婆婆做了土司,接掌清家以后,除了丹砂以外,又开始经营铁矿、井盐等等生意,渐渐地除了大随以外,清家的生意还做到了鞑靼、回鹘、吐蕃等地,终于成了天下三大商家之一,大随朝廷还给封了个伯爵。 清婆婆年轻守寡以后一直未再嫁,她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封了伯爵,主要协助管理土司境内的蛮族;二儿子负责丹砂、铁矿和井盐的开采;最小的儿子,也就是叶七的父亲,负责各种物品的运输、买卖。清婆婆只有一个最小的女儿,就是王逸的母亲,不仅美若天仙,而且才能出众,清婆婆视如掌上明珠,原意是让她接掌土司的位置,但最终却远嫁中原。 王逸有事没事的也经常到叶七的院子,他一闲下来,看不见叶七就觉得心里空落落。这天下午,王逸不知为何,心神不宁看不进书,于是便丢下书,踱到叶七的小院。进门以后,院内空无一人,连小红也不见人影。王逸走进叶七屋内,叶七的屋子洁净、简朴,并没有太多奢华的陈设。王逸瞥见桌上放着一摞稿纸,便走过去拿起来看,却是一首诗: 不信年华有断肠,古来才命两相妨。 离鸾别凤今何在,万里西风夜正长。 这时叶七走了进来,见到他便说道:“这个时候不读书,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忽见他拿着诗稿,忙上前来夺了过去,嗔道:“一到别人屋里便乱翻。” 王逸笑道:“我已经记下了。”叶七不理他,三下两下便把稿纸撕了,丢进纸篓。 王逸坐在叶七常坐的椅子上,笑道:“刚才读不进书,就想着疏散疏散,竟没想到到了你这里,让我读到了你的大作。” 叶七坐到床上,用手抿了抿头发道:“在大秀才面前哪敢作什么诗,胡诌几句罢了。” 王逸道:“你不用藏拙,你也知道和冒兄比,我不会作诗,但我瞧你这诗好像说的就是冒兄。” 叶七强笑了一下,道:“确实是想到了湘云姐和冒公子,有些感慨。”王逸还想说什么,小红进来喊叶七出去有事,他便停住话头,回自己屋子接着读书。 这天夜里王逸失眠了,从归元寺遇见叶七那天开始,她的一颦一笑,就开始在王逸的梦里出现,只不过他从没敢想过,自己能和叶七亲近。当他得知叶七竟然是自己的亲表妹,他在心里感激上天对自己的眷顾,所有年少时吃的苦,都抵不过这一刻的满足。和叶七在一起,他时时刻刻觉得自己在云端里,飘忽得自己总觉得不真实,生怕一个闭眼睁眼,所有的美好象这山里的云一样消散不见。 雪渐渐化了,周围山上的野花开了,园后的桃花结出了花蕾。这天午后,二人在园后桃林里散步,王逸又提到冒襄,担心他现在的情况。叶七告诉他,已有人在外面打探消息,不久就会有回信。王逸说起冒家对他母子两人的照顾,尤其是冒襄,从小就对他好,经常给他带吃的,还不许村里的孩子欺负他。说起冒襄的才华更是钦佩不已,读书过目不忘,论事举一反三,做诗有七步、倚马之才,作为一个解元,远大的前程刚刚在眼前展开,却莫名其妙地卷进五斗米教的事里,如今生死未卜,真是令人痛惜。 叶七安慰他道:“自古雄才多磨难,我看冒相公不是一个短命的人,又有他姐夫、湘云兄妹和京城里薛大人的关系,肯定会遇难成祥的。” 王逸忽然问道:“象冒兄这样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公子,不光湘云姑娘,你也是喜欢的吧?” 叶七顿时拉下脸,冷笑道:“你以为我们女子象你们一样,见到个稍有姿色的便想着娶回家,再遇到一个长得好的,就想着给自己当小老婆吗?”说完扭头便走。 王逸慌了神,连忙绕着叶七解释,叶七根本不理睬,只管往前走,王逸跑到她前面,伸手拦着,叶七一转身,回头又走。王逸手忙脚乱地赶上前,不小心脚下一绊,“哎呦”一声摔在泥地里。 叶七回头瞧见,忙过去拉起他,王逸昏头昏脑地爬起身,忙着问道:“七妹妹,你没有摔到哪里吧?” 叶七噗嗤一声给他气笑了,嗔骂道:“有胆子胡说就别又吓得这样,让我哪只眼睛瞧得上你。” 王逸看见她笑了,这颗心才放下,连忙道:“你站远些,别沾了泥。” 叶七道:“身上没有磕着吧?回去换身衣服吧。” 二人转身回园子。王逸走在叶七身后稍远一点。用眼偷觑着她的脸色,小声道:“七妹妹,你不会生气吧?”叶七没理他。 过了会,王逸嗫嚅道:“我知道冒兄喜欢你。” 叶七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眯起一双丹凤眼盯着王逸,王逸吓得手足无措,居然福至心灵,扑通一声跪在泥地里,说道:“七妹妹,我也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你,可我怕自己配不上你,你救了我,让我更不敢有非分之想,今天我把话说出来,就是死了也甘心,只求妹妹别生我的气,我绝不敢轻薄妹妹,” 叶七盯着王逸看了会,王逸就像过了一百年那么久,脸色涨得通红,脸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叶七的脸忽然飞过一抹红晕,转身向前走去,嘴里轻声道:“你这个傻子。” 王逸如听纶音,一下子跳起身,跑到叶七身后又猛地停住脚步,压抑着内心的狂跳,跟在她身后向园子走去。 二人回到园子,小红已经拿了王逸的替换衣服等在那里,王逸一见,感觉刚才那一幕已经被小红看见了。叶七没有做声,直接去了王大娘的屋子,王逸讪讪地接过衣服,说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小红抿嘴一笑道:“桃花才刚开,表少爷就跪在地上捡桃子了?” 王逸连忙转身走向屋内,身后传来小红咯咯咯清脆的笑声。 晚上的饭桌上,气氛有些尴尬,王大娘笑眯眯地望着王逸、叶七二人,叶七只管低头吃饭,王逸不敢看叶七,只好强笑着给母亲夹菜。王大娘笑道:“不用给我,给你妹妹夹吧。”王逸忙夹起一筷子,却不敢放进叶七的碗里,唤着叶七道:“七妹妹,你吃菜。” 叶七放下碗,对王大娘道:“姑姑,我吃好了。”说完起身走了。王逸举着筷子,不知如何是好。 王大娘笑道:“给我吧。”王逸这才忙着把菜送给母亲,自己赶紧低头吃饭。 晚饭后,叶七呆在自己屋里,王逸徘徊半晌没敢进去,便走进母亲屋内,坐在那里却没有话,耳朵竖起了听着叶七那边的动静。王大娘看着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笑道:“去吧,和你妹妹好好说说话。”见王逸有些胆怯的样子,又道:“别怕,你妹妹拼着性命救了你,她就是你最亲的人,最亲的人还怕什么。”王逸听了,心里不禁一热。站起来走向叶七的屋子。 小红看见王逸过来,抿嘴笑着送上杯茶,转身退出,带上屋门。叶七背对着王逸坐在床上,一身鹅黄衣衫,烛影里越发显得俏灵灵。王逸没敢近前,坐在桌前望着眼前天仙一样的叶七,轻声说道:“好妹妹,我娘说了,我父亲家里已经没有人了,所以外婆家里的人就是我的亲人,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亲人,又不顾性命救了我,除了母亲,你就是我最亲的人。”叶七肩膀动了动,似乎是抹眼泪。 王逸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白天我说的话,句句都是出自真心,我只恨不能掏出心给你看,我发誓:若我有意轻薄妹妹,有一句假话,让我被火烧死!” 叶七忽地转过身猛呸道:“呸呸,你胡说什么呢!”王逸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有些结巴地说:“我我,我是最怕火的,所以、所以我--” 看到叶七满脸泪光,王逸慌乱地走上前,蹲在她身边,掏出手帕想给她擦泪,又不敢触碰。看着手足无措的王逸,叶七突然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肩膀放声大哭,王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样让叶七抱着,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叶七的心情似乎有些平复,她拉起王逸,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又夺下他的手帕擦泪。王逸看着梨花带雨的叶七,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好疼好疼,声音有些哽咽地说:“好妹妹,都怪我总是说错话,你别哭了。” 叶七低着头道:“你总说配不上我,要是你突然变成贵人,飞黄腾达了,又该说我配不上你了。” 王逸着急道:“天地良心!我要是有这些心思,让我——” 叶七猛地伸手捂住王逸的嘴,怒道:“不许胡说!”王逸吓得不敢再说话。叶七望着王逸的眼睛,柔声道:“表哥,答应我,以后不许胡乱发誓了,好吗?”说着,刚擦完的泪水又盈满了眼眶。。 王逸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揉搓,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抹去叶七眼角的泪滴,说道:“好妹妹,我都听你的。” 叶七伏下软软的身子,头靠在王逸的肩上,闭上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王逸右手握住叶七嫩滑的小手,左手绕到叶七身后,扶住她柔软的腰肢,脸贴着叶七的秀发,幽幽的甜香淡淡地萦绕,王逸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怀抱中。 第十九章 皇子魏启 整个麓川庄园的山谷山花烂漫的时候,了然和尚回来了,王逸见了他十分高兴,忙着向他打听冒襄的情况。了然和尚说,冒襄被五斗米教劫走了,人已经到了万安山,成了五斗米教的天师。五斗米教在年后已经起事,还攻下了几座县城,幸好朝廷已有准备,襄樊郡迅速出兵镇压,五斗米教已退回万安山,官军还在围剿。 王逸担心地说:“冒兄被裹挟到五斗米教,岂不是很危险?” 了然和尚叹息道:“是啊,五斗米教既然已经起事,冒襄就成了造反之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冒太公已经被投进了大狱,陆帮杰被罢官,冒襄就是在战事中不死,被朝廷抓到也难逃处死。” 王逸道:“可冒兄的确与五斗米教没有瓜葛,是被抓去的啊。” 了然和尚道:“冒襄是个有功名的人,卷进造反的事更是罪加一等,谁能证明他与五斗米教没有瓜葛?除非平定战乱之后,五斗米教的人能证明这一点,但这太难了。” 叶七问道:“湘云兄妹没有受牵连吧?” 了然和尚道:“那倒没有,而且平乱肯定还要靠薛定将军。” 叶七问道:“我们这边有什么消息?” 了然和尚迟疑了一下,道:“巡检司还是有些手段的,看样子已经猜测出是西南清家出的手,蜀郡、河西还有太原郡,到处都有巡检司的动作,我估计迟早会查到这里。” 王逸疑惑道:“我又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只不过是和冒兄在一起的缘故,而且五斗米教也从没找过我,朝廷对我费那么大事为什么?” 叶七冷笑道:“巡检司肯定知道了你的身份。” 王逸道:“什么身份,我和清家的关系?” 叶七没有回答他的话,对了然和尚道:“你见了我奶奶吗,她老人家怎么说?” 了然和尚道:“见了,清婆婆说她亲自布置,哪怕和朝廷翻了脸,她也要动员整个蛮族,把公子接回蜀郡。” 叶七神采飞扬道:“奶奶就是奶奶,哼,有我在这里,看他巡检司有什么本事抓人。” 王逸更加迷惑道:“师傅,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吗?” 了然和尚含糊地说道:“公子,等事情过去了,再和你慢慢说。” 王大娘含着泪对王逸道:“儿啊,你不要担心,清家好不容易找到我们,我们就不会再有危险了。” 王逸没有再说话,但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多。 果然,没过10来天,就有护卫来报,有可疑之人进了这片山区,已经到了麓川附近。 叶七问道:“是什么人,后面还跟了人吗?” 护卫答道:“就一个道士,到了附近四处探查,后面没有跟人。” 叶七点点头,转头对王逸说道:“方圆百里之内,我们都安排了哨探,你放心。”然后对了然和尚道:“我们出去看看?” 了然和尚点头道:“好吧,出去会会,我已经猜到是谁了。” 王逸也要去,叶七道:“了然师傅也有武功的,你放心,就在庄里陪姑姑。”说完,便和了然和尚一起去往庄外。 麓川庄园入口的那块巨石前,一个道士已经找到路,绕到了巨石边的密林里,他一手拿着招子,另一手正掐着手指计算道路,忽听到身后有人问道:“这位道爷,迷路了吗?” 道士慢慢转过身,竟然是颠道人。他一眼看到叶七手中的神羿,立即两手张开,笑道:“叶姑娘,我没有恶意。”他身后又出现了然和尚,从他手中拿走了那把招子,了然和尚掂了掂,也笑道:“这么沉,里面一定藏了那把五棱峨眉刺吧。” 颠道人道:“走在外面,总要有件防身的家伙。” 叶七冷笑道:“你的鼻子够灵,胆子也够大,居然这么快找到这里。” 颠道人道:“皇命在身,容不得懈怠。” 了然和尚道:“僧道不同路,我们俩倒是有缘,总在不该见面的地方见面。” 颠道人苦笑一声:“谁让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呢。”接着对叶七道:“叶姑娘,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一个人来的,绝没有恶意,还是让我去见他吧。” 叶七冷冷地说:“不让你见又如何。” 颠道人道:“我既然找到了这里,人去了哪我依然还是能找到,躲不是办法,瞒也是瞒不住的,非要把事情闹大了,对你们、对他都不好。” 了然和尚叹口气道:“叶姑娘,让他进去吧,最终还是要让他自己决定。”然后对颠道人说:“跟我来吧。” 三人终于进了麓川庄园,颠道人一眼看见大门口的王逸,忙快步上前,王逸惊讶道:“颠道长,怎么是你?” 颠道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巡检司监察处主事于易简拜见皇子殿下。” 王逸仿佛听到一声炸雷,顿时呆若木鸡,叶七大怒,喝了一声“于易简!”猛地拉开了神羿弓,了然和尚见势不妙,一下挡在颠道人身前,急道:“七姑娘息怒。”叶七依然怒不可遏,并没有放下神羿。 王逸似乎清醒了些,对叶七道:“七妹妹,不要随便伤人。”叶七这才缓缓放下弓。 颠道人——不对,现在开始要称呼他真正的名字,于易简吓了一身冷汗,忙向王逸又磕了头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王逸说了句:“你先起来。”然后望着了然和尚问:“师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了然和尚道:“还是进去慢慢说吧。” 众人到了园子客厅各自落座,于易简开始还不敢坐,王逸道:“于先生,现在我什么都不清楚,你先请坐下,把事情说清楚以后,我们再说,好吗?”于易简这才恭敬地坐下。叶七挥手让其他人都退出去,客厅里只剩下王逸、了然、于易简和她自己。 于易简掏出一块金牌双手恭敬地递给王逸,王逸接过一看,正面刻有“朕令巡检”,反面是小字,刻的是“监察处于易简”。王逸望了望了然和尚,了然点点头,王逸把金牌还给于易简,说道:“于先生,现在请你说吧。” 于易简躬了一下身子,叹息一声道:“殿下,说来话长啊。您是我大随弘治皇帝陛下的独生子,您姓魏,讳启。18年前五公作乱,传言弘治皇帝还有慧贤皇后抱着您,一起殉国了。直到4年前,当今皇上才得知您没有殉难,而是逃了出去,为防止意外,让臣秘密地寻找您,整整找了三年多。去年臣终于查出您流落在襄樊,但不知怎么,消息泄露了,有人通过五斗米教也在襄樊大肆查找您,臣只好加快寻找,最后找到了冒襄和您。一开始臣也以为是冒襄,因为冒襄的情况和您逃亡的情形都符合,但见到王大娘和了然师傅以后,臣产生了怀疑,所以一直关注您。随后五斗米教的人也找上你们,幸好他们认定了是冒襄,臣估计您暂时不会有危险。皇上让我们查出是谁也在寻找您,查出这个消息是如何泄露的,所以巡检司准备利用冒襄,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人,我们在押解你们上京的路上,故意露出破绽,让人把冒襄劫走,然后一路追踪,想找到罪魁祸首。万没想到您居然也被劫走,但臣很快发现是西南清家出的手,臣反而放心了,更确定您就是要找的皇子。我们上报皇上您的消息,皇上命令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您的安全,让我们立即护送您进京。”一口气说到这,于易简歇了口气,端起茶杯喝水。 王逸默不作声地听着于易简说话,内心里却在翻江倒海,等于易简说完,他缓缓地道:“于先生,我现在还是不是巡检司要逮捕的犯人?” 于易简忙放下茶杯,跪在地上道:“殿下恕罪,臣刚才说过,由于没有确定您的身份,皇上又命令我们查找幕后黑手,才以押解冒襄和您进京的名义,想着顺藤摸瓜。如今您的身份已经确定,巡检司怎敢说您是犯人。” 王逸道:“你请起来。既然我不再是犯人,巡检司就不应该再抓我。至于我是不是你们要找的皇子,第一,我母亲还在。第二,朝廷没有凭你一句话就认定,否则不会让你这么随便地带我进京。所以,皇子的话不要再提起。” 于易简忙要说话,王逸抬手止住他,接着说道:“即使认定了我是皇子,我也不一定非要进京,可以告诉你,我准备去蜀郡。” 于易简忙道:“是,皇子身份贵重,事关国本,绝不是臣等敢随便置喙。所以皇上命臣护送殿下进京,朝廷自会按照体制予以安排。” 王逸道:“我说了,我不会随你进京。” 于易简楞了楞,躬身道:“臣尊殿下旨意,臣立刻进京,向皇上报告殿下的意思。不过——” 王逸道:“你有话可以说。” 于易简道:“皇上命令臣等保护殿下安全,此次进山,因怕造成误会,所以巡检司宿卫处主事陈彝等率人在外围等候,可否令他带人进山保护殿下。” 叶七接话道:“用不着,我们这安全得很。”于易简没有答话,望着王逸。 王逸道:“按照叶姑娘的话,不用麻烦巡检司。” 于易简躬身答应:“是。”然后抬头望着王逸恳切地说:“殿下身负国运,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我大随国本,能否请殿下暂歇此处,臣星夜赶往京城向皇上报告,一有旨意立刻回禀殿下。” 王逸想了想道:“我原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但我最终是要去蜀郡的,请于先生不要限制我的去留。” 于易简连忙跪下磕头道:“臣不敢,臣立即动身,绝不敢耽误殿下。” 王逸道:“请起。”又转向叶七道:“七妹妹,给于先生准备些酒饭吧?” 于易简站起身道:“多谢殿下。不用了,臣随身带了干粮,臣立即出庄赶往京城。” 王逸道:“那就不留于先生了,麻烦七妹妹送于先生吧。” 于易简躬身告辞,随着叶七出去不提。 屋内只剩下王逸和了然和尚,王逸望着了然问道:“师傅,到底是怎么回事?” 了然和尚叹息一声道:“于易简说得不错,您就是弘治陛下和慧贤皇后的独子,魏启殿下。” 王逸道:“那我母亲?” 这时,王大娘从侧门哭着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说道:“殿下,奴婢有罪,瞒了您将近20年。” 王逸连忙过去跪下,扶起王大娘道:“娘,您起来,告诉我实情吧。” 王大娘拉起王逸道:“殿下坐下,我慢慢和你说。” 等王逸坐下后,王大娘也在旁边坐下,刚一开口,便又泪流满面:“殿下,您的亲娘就是慧贤皇后,我是从叶家开始就跟着小姐的丫鬟,小姐给我起名叫桂香,后来小姐嫁给弘治陛下,我又跟到了宫里。弘治八年五公作乱,小姐陪着陛下上到摘星楼,要和陛下一起殉国,但小姐实在舍不得您,您当年才两岁。小姐平时是多果决的一个人,但那晚哭得是多么伤心。”说到这,王大娘已经泣不成声,王逸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滴出。 了然和尚低颂一声:“阿弥陀佛。”接着说道:“我当时是巡检司宿卫处的主事,最终陛下命我秘密护送桂香和殿下逃出京城,而陛下和皇后娘娘抱着您平时的包被,走到摘星楼的最高层,站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廊道,在大火里一起殉难。” 王逸喃喃道:“我从小就怕大火,我已经记不清小时候的事了,但我总记得小时候眼前似乎有场大火,通红通红的大火。” 王大娘平复一下情绪,道:“了然师傅熟悉宫里道路,带着我俩逃了出来,我们先逃到了太原,一年以后又到了襄樊。这时局势已经平定了,但小姐说了,让您远离皇城,远离朝堂,也不要去清家,就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地过一世。于是我就带着您,准备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 这时叶七已经回来,站在那里问道:“姑姑为什么不让你们去清家?” 王大娘哭道:“小姐说了,她对不起母亲,更不愿意让我们连累清家。” 叶七的泪水夺眶而出,哭道:“姑姑啊姑姑,你不知道奶奶多伤心啊,差点就跟着你去了,如果早知道表哥还在,奶奶就宽慰多了。” 了然和尚道:“到襄樊后我就出了家,留在那里修行。一年前我发现情形不对,于是开始留意,发现有人在到处找人。后来五斗米教找人的声势越来越大了,我发现他们要找的人就是你,于是我秘密地去了蜀郡,找到清婆婆,告诉她你还在世上,现在有危险,清婆婆立即安排接你去蜀郡。” 叶七接着说:“我和我哥哥带人到了襄阳,正好得知你和冒襄也到了襄阳赶考。冒襄的姐夫和薛家是至交,我们和薛家也相熟,所以我和我哥哥分工,他去冒家庄接桂姨、了然师傅,我留在襄阳,找机会带你走。碰巧我和湘云姐一见投缘,所以我就住在薛家,那天在归元寺巧遇也是我知道你们要去庙会,拉着湘云姐去提前等着你们。本想找个时机跟你说明情况,然后带你离开襄阳,没想到事情突变,官府居然提前下手抓了你和冒襄。我只好另想办法,探到巡检司要把你们押送进京,五斗米教准备在半路劫人,我就将计就计,趁着混乱把你抢了出来。” 王逸站起身,先走到王大娘面前跪下,王大娘连忙起身道:“殿下使不得,之前是为了瞒着外人,才冒充您的亲娘,如今实情已经告诉您,奴婢再不敢受大礼。” 王逸道:“我这是感谢您的救命和养育之恩。今后我就喊您桂姨,您就是我母亲的亲姐妹。” 桂姨连忙拉起王逸道:“我从小就跟着小姐,小姐做了皇后我还在她身边,她是我的主人,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王逸转身对了然和尚和叶七各自躬身作揖,说道:“谢谢师傅和七妹妹的救命之恩,” 了然和尚起身合掌道:“不敢当殿下大礼。” 叶七蹲身还礼,低头不语。 王逸道:“既然我已经知道父母的真实身份,那我就不得不用原来的名字——魏启了。我母亲希望我远离皇城和朝堂,我也不愿到父母的伤心之地,所以我还是决定去蜀郡。” 叶七眼睛一亮道:“表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魏启道:“事情挑明了,我们的行动也要光明正大,否则还会横生枝节,甚至给清家造成很大的麻烦,所以还是等到于易简回来,说明的好。”。 了然和尚点头道:“是啊,殿下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要慎重。” 叶七道:“我派人给奶奶送信,听奶奶如何安排。” 第二十章 别有图谋 上京城皇宫内,靖安皇帝听完于易简的报告,向后舒展了一下身子,靠在椅背上。邱得用和胡敬也在阁内,靖安帝特意让二人都留下,一起听听于易简见魏启的情形。 靖安帝开口道:“说说你对魏启的印象。” 于易简道:“臣初见殿下,没有什么印象,但见过几次以后,觉得虽然没有冒襄那般恣意跳脱,但气度贵重,特别是殿下生活虽然贫苦,却没有困顿萎靡之相。” 靖安帝看着于易简道:“评价很高啊。” 于易简平静地说:“这是臣的真心话。” 靖安帝对邱、胡二人道:“你们也说说。” 邱得用躬身道:“奴才没有见过殿下,不敢妄言。但从殿下让于易简回来向皇上禀告的话来看,殿下识见不凡,气度沉稳。” 胡敬道:“臣与邱首席看法一致,殿下自小贫苦,却年未弱冠已中生员,不同凡人。” 靖安帝感慨道:“当年他刚过周岁,我抱过他,攥着我的手指,劲可大了。二弟笑着跟我说,这小子长大后不会象他那样身子弱。你们知道,我二弟从小身子骨就不好。”三人都躬身,却没有一个人敢搭腔。 靖安帝道:“你确定魏启毫不知情,他身边两个人什么都没告诉过他?” 于易简答道:“那名女官叫桂香,是慧贤皇后从清家陪嫁过来的;了然和尚原是宿卫处主事,确于靖安三年就已出家。臣确定他二人没有告诉过殿下真实情况,因为慧贤皇后命令桂香,带着殿下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日子,所以连清家都不知道殿下还活着。他们在襄樊生活十几年,如果不是皇上得知消息,要找到殿下,臣肯定他们就这样过一辈子。” 靖安帝道:“天意啊!让朕知道魏启还活着,不然就这样让他流落在民间,朕怎么对得起二弟,对得起慧贤皇后。” 邱得用道:“是皇上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才让殿下重现人间。” 靖安帝道:“魏启说得对,不能太轻率了。如何才能正式确认他的身份呢?” 邱得用道:“皇子出生都有金册、玉牒。” 于易简道:“当时五公作乱,皇子死里逃生,而且慧贤皇后要隐瞒皇子身份,这些都没有带出宫。” 邱得用眼睛一亮道:“还有一个办法,皇子出生,太医院和敬事房都会仔细检查身体,印迹也会计入密档。这些密档都保存在敬事房,可否对照密档,确认身份?” 靖安帝点头道:“不错。” 胡敬道:“还可让宗亲府分别详细询问桂香和了然和尚,把当时的情形记录在案,以为佐证。” 靖安帝思索着慢慢点头,说道:“那就让宗亲府大臣、礼部还有内省敬事房、太医院都派人去,胡敬亲自跟着。”邱得用和胡敬躬身答应。 于易简道:“皇上,殿下所在的麓川山庄道路狭窄,大批人马进出不便,是否请殿下先移驾出山,到某城郡为好。” 靖安帝想了想道:“那离西安不远,就先到西安郡王府,西安郡王算起来还是魏启的叔叔。” 于易简迟疑了一下道:“皇上,殿下说过要去蜀郡,臣担心无法劝说殿下去西安。” 靖安帝不悦道:“带着朕的圣旨去,论公,皇家血脉岂能自行其是;论私,朕是他的大伯,他姓魏不姓叶,必须听我这个长辈的。胡敬,你把朕的原话带给他。” 胡敬躬身道:“遵旨。” 靖安帝对邱得用道:“传旨:让吕夷初、贾远还有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到体仁殿见驾,朕也要向这些大臣通报一下了。” 这天夜里,吕夷初在丞相府里用过饭,坐在书房里呷着茶,回想着白天在体仁殿的事。当靖安皇帝宣布,朝廷将派人赴西安确定弘治皇子身份,并接回上京的决定时,众大臣并没有太多惊讶,更多的是兴奋。毕竟国储之事困扰整个大随已经几年时间,此次大张旗鼓地接弘治皇子进京,虽然并没有明确太子,但明眼人都觉得事情有了眉目。而且这一、两年来,国事纷扰,平定五斗米教作乱的战事陷入僵持,北方和西北外族频频袭扰,流民问题越来越严重,国库空虚,有识之士忧心如焚。如果国储之事解决,将会极大振奋朝野,朝局和国事焕然一新也未可知。 正胡思乱想间,管事来报,都察院左都御史左振昆来见。吕夷初微微有些讶异,左振昆是他的学生,他十分器重这个学生,左振昆对他这个老师十分尊重,但左振昆持身刚正,平时除了节日和生日外,并不常到他这个当朝丞相的家里来。 吕夷初忙吩咐一声:“快请。”然后站起身,亲自走到二门迎接。 左振昆看到站在二门口的吕夷初,连忙加快脚步,趋前作揖,口里说道:“怎敢劳动老师大驾。” 吕夷初还了半揖,左振昆上前扶着吕夷初,一起走进书房,管事献上茶退出后,吕夷初开口说道:“孝直到我府里,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左振昆道:“有些事情学生拿不定主意,想请老师指教。” 吕夷初半开玩笑道:“你是最有主意的人,什么时候会需要别人帮忙。说说看,我们一起斟酌。” 左振昆道:“有御史找我,准备弹劾吏部。” 吕夷初注意地问:“为什么?” 左振昆道:“为工部主事刁启明升任刑部员外郎的事。老师您也知道,刁启明是荫官出生,学识浅薄,为官多年只知钻营,成日里花天酒地,这样的人吏部居然考评优异,升任刑部,难得不该弹劾吗?” 吕夷初稍微放松了些,道:“这个事我知道,吏部的考评我看过,没有反对。” 左振昆不解地问道:“老师难道不知道刁启明平时是什么样子?” 吕夷初叹了口气道:“孝直,刚才你也说了,刁启明为官多年,论资历也够了,只为是个荫官,一直得不到提拔,朝臣中很有人为其不平,说这些年朝廷只看科举,不顾荫恩。” 左振昆冷笑道:“一定是季振宜。刁启明和他是同乡,肯定是走了他的门路。” 吕夷初道:“且不管同乡还是师生,只听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左振昆道:“这些年朝廷大兴科举,朝堂上气象一新,国势日上,荫官也并未全废,为官考评只应看官员德、绩、勤、廉,岂能看资历。” 吕夷初道:“你说得对,但科举官员也有才具平平,靠着资历混日子的,朝廷虽然很难一碗水端平,但也要大致平衡。季振宜毕竟是二品大员,吏部也正式核准,总不好太驳他们的面子。孝直你去做做解释,只要没有太过分,在这个节骨眼上,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左振昆沉吟半晌,说道:“既然老师这么说了,学生勉力去做就是了。” 吕夷初笑道:“你尝尝这茶,我特意让人给你专门沏的,我知道你喜欢绿茶,这是明前的龙井,皇上赏赐的,平时我自己都不舍得喝呢。” 左振昆喝了一口道:“果然清香醇厚。”默默地又喝了几口茶后,他似乎下了决心,放下茶碗道:“老师,您既是我的恩师,又是当朝丞相,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吕夷初正色道:“孝直,我的学生很多,但你知道我最看重的是你,你如今已是大九卿,而且年富力强,人品才识、办事能力满朝有目共睹,皇上对你赏识有加。今后接我的位置,振兴我大随,担子都在你身上。对我你不要有顾虑,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左振昆躬身道:“老师过誉了。学生想问的是,老师知不知道有人在四处活动,鼓动朝臣上书,希望皇上立金陵王世子为太子。” 尽管犹如晴天霹雳,但吕夷初神色不变,只是手中的茶水微微荡漾,他缓缓放下茶碗,望着左振昆说道:“这话从何说起,有什么证据吗?” 左振昆道:“我手下的御史已经听到风声,但没有确实的证据。” 吕夷初又问道:“是些什么人知道吗?” 左振昆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道:“暂时也不清楚。” 吕夷初缓缓地道:“那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左振昆字斟句酌地说道:“此事必须立即禁止,晓谕所有官员,不得朋比勾连,妄议国本。” 吕夷初思索着道:“皇上宣布赴西安接回魏启皇子,并没有明确太子一事。刘正宗上书妄议国储,皇上从轻发落,也未表明今后国储之事如何定论。政事堂擅自行文,恐怕不妥。” 左振昆道:“皇上前年已有明诏,国储之事,乾心独断。” 吕夷初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魏启皇子尚未出现,如今大张旗鼓地接回,下一步如何,朝野上下自然关注。魏启皇子毕竟不是当今皇上之子,所以也不是当然的太子,朝臣如有议论,也属正常。” 左振昆奇怪地问道:“老师认为魏启皇子不当为太子?” 吕夷初断然道:“不!我没有这样认为。”然后反问道:“那孝直你认为谁当为太子?” 左振昆迟疑了半天,摇头道:“我没有想过。” 吕夷初点头道:“是这个理。你没有想,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想过,只是当说不当说的问题。我的意思是按照皇上的意思,皇上没有问,我们不能主动说,皇上没有明令禁止,我们就不要自行其是。” 左振昆望着吕夷初道:“学生受教了。” 吕夷初笑着说:“还是要感谢孝直的体谅。来来,再尝尝这茶。” 上京城跑马大街上,街中央东头,是京城有名的大酒楼——鸿运楼。楼高三层,第三层的雅间一席酒下来,花费通常要上百两银子,所以俗称“百金楼”。今夜在最大的三层雅间里,刁启明专请季振宜,一是庆贺自己升了五品的员外郎,二是感谢季振宜。请的陪客大都是他和季振宜的同乡以及季的学生,还有少数荫官出身、平时过从很密的官员。 席面上堆满了山珍海味,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叫局,少了莺莺燕燕的热闹和香艳,因为季振宜打了招呼,今夜还有话要说,因此连伺候的伙计都赶到了楼下,倒酒也是年资低的人负责。 此时已酒过三旬,满面红光的刁启明站起身,捧了满满一杯酒道:“众位,我再敬季大人一杯,没有季大人的栽培,就没有我的今天。季大人,请!” 季振宜略显矜持地举起酒杯道:“刁大人客气了,那是你实至名归,吏部考评公允。”说完喝了一口,刁启明连忙举杯一饮而尽。 边上一人说道:“此次刁大人荣升,为我们荫官出身的人争了口气。”又一人忙道:“是啊是啊,象刁大人这样十几年不得提拔的太多了,如果是科举出身的,早就是四品了。” 季振宜摆手道:“朝廷施行科举、荫袭并举,兼顾各方,实乃善政。荫袭出身的官员,如果只靠着祖宗的功劳,自己不思进取,自然难得提拔。象刁大人这样实心任事、任劳任怨,即使一时委屈,最终也不会埋没。” 边上人纷纷附和,其中一人道:“科举出身的也不是一路顺遂,那个翰林院的刘正宗,迂腐至极,干了二十多年,还不是个从五品。上次想着拼死上谏,搏个敢言的名声,结果吏部考评还是个中下,差点降级。” 季振宜不悦道:“刘正宗虽然迂腐,但为人还算正直。” 说话的人连忙改口道:“的确的确,所以皇上也没有重治他妄言之罪。” 刁启明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季大人,我听说有都察院的御史为我的事,准备弹劾吏部?” 季振宜伸筷夹起一块炙鹿肉,吃完后缓缓说道:“弹劾什么?吏部依律行事,政事堂依章照准,你老兄资历、品行俱在,谁能鸡蛋里面挑骨头?” 气氛顿时更加轻松,大家纷纷向季振宜和刁启明敬酒,有的人喝高了,开始撺掇着叫局,坐在季振宜旁边的人忙向众人招呼道:“众位先别忙,季大人还有话说。”众人便都安静下来。 季振宜不慌不忙地道:“各位先别急着高兴,刁大人这才开了个头,以后各位只要象刁大人一样,都会有机会。” 众人都有些兴奋,纷纷道:“全靠季大人栽培,我们唯季大人马首是瞻。” 季振宜道;“我还有些公事,先走一步,你们大家继续。” 众人不敢劝阻,只好纷纷起身送走他。等季振宜走后,大家都向刁启明问道:“季大人刚才话说了一半,怎么就走了?” 刁启明斟了一杯酒,得意地说:“稍安勿躁,大家先听我说完,然后我们叫局,痛痛快快地再喝。” 众人忙坐下,头凑向刁启明,刁启明低声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说完后众人表情各异,有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的互相低声商议,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则显出畏惧之色。 刁启明正色道:“我们是为了大随的国运和长治久安,不是为我们自己。大家看看刘正宗,只要是一心为公,皇上也只是略施薄惩。只要我们的忠心得以实现,今后必有机会大展宏图,光宗耀祖。” 酒劲加上刁启明的煽动,众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不管内心真实想法如何,都纷纷做出慷慨激昂的表态,为了大随义不容辞、不计生死。 刁启明抬手往下压了压,低声道:“我们做事也要稳当,讲究步骤,不能一拥而上,也不能各行其是。而且大家都是各凭本心,出自公心,不能互相攀咬,自乱阵脚。否则招来祸患,个人前程是小,身家性命都难保。”。 众人的神色肃穆不少,刁启明道:“丑话说完了,我们喊婊子,痛痛快快地玩!”众人轰然叫好,气氛顿时热烈。 这时,门外站着的一个伙计,悄无声息地下楼隐去。等到门内一叠声地喊伙计时,另一个伙计连忙噔噔地跑上楼,开门进去。先前的那个伙计见人不备,从隐身处出来,仿佛听到楼下客人招呼,答应着下了楼,转向旁边,从酒楼的一个侧门出来,迅速隐没在街上的人群中。 第二十一章 富贵险中求 季振宜从鸿运楼出来后,并没有立刻回家,他本就身着便装,坐的一抬二人小轿,此刻小轿离开跑马大街,来到旁边一条茶肆街,停在一座不大的茶楼前。 他一个人下了轿,走进茶楼,茶楼里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人似乎在等他,看到他后立刻迎上来。两人说了几句话,中年人领着季振宜绕到茶楼后门,打开门见到另一抬二人小轿,季振宜坐上后,中年人带着小轿迅速离开。 小轿七拐八拐,来到一座僻静宅院,中年人上前一敲门,门马上开了,小轿直接抬进院子,中年人在门外四下张望一阵,确定没人跟踪后才走进院子,关上门。 季振宜下了轿,中年人已经赶上来,引着他到了后院,走到正屋门口,中年人轻声对屋里道:“潘先生,人到了。”然后推开屋门,请季振宜进了屋。屋内站起一人迎接季振宜,却是化名袁仲谋,真名潘耒的那个人。 二人见礼后坐下,季振宜开门见山地问道:“我不能久留,潘先生急着见我有什么事吗?” 潘耒道:“是我家主人得知魏启可能马上要进京,希望季大人尽快行动。” 季振宜道:“我今夜就已经开始布置了,很快就会有人上书。但这些人人微言轻,起不了什么大用,大员里面靠我一个也是人单力孤,王爷还是要联络其它力量,一起发力。” 这个潘耒就是金陵王魏理的得力幕宾,他在襄樊把冒襄送走后,就来到上京城,负责联络各方,为金陵王世子魏综立为太子争取最后的机会。 早在靖安帝最后一个儿子病亡后,金陵王魏理便动了让自己的世子过继给靖安帝,最终继位大随皇帝的心思。起初魏理并不着急,因为无论地位高低、血缘亲疏,魏综都是不二人选,况且魏综在他的几个儿子里本就出类拔萃,好学知书、礼贤下士,在东南号称贤王,朝中许多大臣都极为推许。 没想到过了好几年,靖安帝都没有流露出一丝立魏综为太子的意思,反而从前年开始,传出了一些风声,说是前弘治皇帝的独生子魏启没有死,而是流落在民间。魏理顿时紧张起来,因为按照顺位,如果当年魏启没有死,如今的靖安帝都没有资格做皇帝。于是魏理调动所有的关系,终于打探出靖安帝一直在秘密寻找魏启,但也一直没有找到。魏理决定加快行动,如果在魏启被找到之前,靖安帝能够立魏综为太子,那就大局已定,即使魏启以后再出现,也改变不了现实。 所以从前年开始,朝廷出现一拨又一拨的声音,希望靖安帝尽快确立储君。直到年底,靖安帝大动干戈,才暂时压制住这个声势,过后靖安帝干脆躲起来不见大臣。魏理无法可想,正巧有人传给他一个绝密的消息,巡检司查探到魏启可能隐藏在襄樊。他马上布置人去往襄樊,利用五斗米教,想先行一步找到魏启。当然,魏理从没想过杀了魏启,毕竟那是他的亲侄子,而且对于二哥和二嫂,魏理有很深的感情,对他们的死,也是伤心欲绝,绝不忍心杀了他们唯一的骨血。魏理计划找到魏启后,把他带到江南,送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养起来,待魏综继位成为皇帝后,再封魏启一个亲王,也算对得起二哥二嫂。 没想到五斗米教闹的声势太大,虽然找到冒襄,以为他就是魏启,但最终引起朝廷警觉,巡检司提前关押了冒襄,鬼使神差地把真正的魏启也一起拘押。最后魏理决定铤而走险,从巡检司手里抢走冒襄,但得手后却得到京城密报,冒襄不是魏启,而是巡检司故意露出的鱼饵,就是为了吊他这条大鱼。幸亏消息及时,冒襄被转送给五斗米教,随后魏理命令切断与五斗米教的一切联系,让巡检司无法顺藤摸瓜,找到自己查找魏启的证据。 虽然侥幸脱险,但魏理已经知道,冒襄身边的那个王逸就是魏启,而且靖安帝肯定会把魏启带回京城,那么谁会成为靖安帝选中的太子,就成了很大问题。一般而言,作为先皇弘治帝的独子,肯定应该继承弘治的皇位,如果不是当时传言已死,靖安帝都无法名正言顺地继位。如今魏启既然还在,靖安帝又无子,让魏启继位则是理所当然。然而魏理实在不甘心,苦苦等了5-6年,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皇位居然要飞了,如果当初就没有希望,现在就不会那么绝望。魏理就像一个红了眼的赌徒,准备孤注一掷,他派人到京城,动员一切力量,一定要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太子的宝座。 潘耒听完季振宜的话,点头道:“季大人所言极是,你放心,我主人已有安排,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只是季大人得打头阵,把声势造大后,自然会有更多的人出来。” 季振宜沉吟道:“打头阵风险最大,开弓没有回头箭。” 潘耒道:“但功劳也最大,我主人说了,季大人无论资历、才识都是一时之选,此次成功以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季振宜精神一振,声音也提高了道:“多谢王爷赏识,下官本就以为世子贤明,熟稔政务,将来一定会是位明君。况且过继给皇上,情理皆和,实在是我大随一桩善事。” 潘耒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推给季振宜道:“我主人还说了,季大人为官清廉,此次联络上下人等,难免会有花销,不能让他被钱所累。这点银子季大人先花着,不够我再派人送去。” 季振宜瞥了一眼,见上面一张是1000两面额的,心里窃喜,口里却道:“无需如此,为王爷办事就是为大随办事,贴几两银子也是应当。” 潘耒道:“钱是英雄胆,我主人无非就是让季大人少些后顾之忧,事成之后,整个大随都是我主人家的,还会缺银子吗?请季大人不用推辞。” 季振宜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拿起银票放进袖中,接着说道:“潘先生能否明示,还有哪些与我意见一致的大员,我好和他们协商步骤。” 潘耒道:“季大人可自行联络,商议国事本属大人职责之内。如果我告知了大人,难免朋比之嫌,无私也变成有私了。” 季振宜想了想道:“也对,我只凭自己真心,为我大随国运奔走,不计私利。好吧,我该走了。” 潘耒道:“为避嫌疑,我会尽量少和季大人联络,季大人如有急事,可派人到那茶楼知会一声,我马上安排与大人见面。” 说完,潘耒打开门,让那个中年人原路送季振宜回去。 巡检司内,胡敬听完那个从鸿运楼出来的查子的报告,拿起记录着官衔、人名的几页纸,仔细又看了一边,对那名查子说道:“你下去吧。”等查子出门后,他问旁边的于易简:“季振宜后来去哪了?” 于易简答道:“去了茶肆街一家叫清逸的茶楼,人不见了,好久才又从茶楼出来,直接回府再没出来。” 胡敬追问道:“在茶楼里人不见了?” 于易简道:“轿子停在门口,我们的人进去找了一圈,没发现人,茶楼里的伙计十分警觉,我们的人不敢暴露,只好退出来在外面监视。” 胡敬道:“这茶楼什么背景?” 于易简道:“查过了,就是普通的茶楼。但经营的是高档茶,人不多,所以不好探查。” 胡敬点头道:“看来对手也精于此道,所以选了这么个地方。” 于易简道:“我已经安排专人调查、监视这家茶楼,再有几次就能发现门道。” 胡敬道:“对手十分警觉,一两次以后就会换地方。算了,你让你手下的奉御盯着吧,你我的当务之急是把启皇子安全地接回来,你说说想法。” 于易简道:“宗亲府、礼部的大队人马直接去西安郡王府,到那里提前安排好一切事宜。我跟着司公去麓川山庄,除了必要的护卫外,轻车简从,陈彝带了大队的飞鱼卫士守在各个路口,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胡敬问道:“你说那个叶七十分厉害?” 于易简道:“她是神雪峰空空真人的关门弟子,空空真人的神羿弓和虹影剑都给了她。不瞒司公,要不是了然和尚拦着,我这条命差点送在她手上。” 胡敬点头道:“空空真人号称西南第一人,她的关门弟子自然厉害,怪不得她一个人就能在陈彝手上劫走启皇子。” 于易简道:“陈彝说他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对手,一点反应都来不及,人就没了。不过叶七出手很有分寸,被她打倒的卫士后来一点伤也没有。” 胡敬道:“高手就是如此。启皇子有这么个表妹护在身边,真是福气,但如果启皇子不愿到京城,这个叶七就是大麻烦。” 于易简道:“下官以为绝不能动手,且不说叶七,就是对启皇子我们也不可逼迫。我与启皇子也算交往多次,皇子是恂恂君子,极为仁义,只为冒家对他有恩,便陪着冒襄游学,受到牵连被捕,也毫无怨言。只要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一定会顾全大局。” 胡敬冷冰冰地道:“话虽如此,但不能不考虑万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巡检司不能因为一个叶七或是空空真人就束手束脚,当年东山帮号称北方第一门派,高手如云,还不是被我们给灭了。巡检司在叶七手上丢了一次脸,不能再丢一次。” 于易简低头道:“是。” 这时,门外有人低呼:“禀司公,宿卫处主事曹大人到。” 胡敬道:“进来。” 门开处,曹锡宝走了进来,对胡敬抱拳施礼,胡敬道:“你在宿卫处亲自挑100个人,随我去接启皇子,今后就作为皇子的护卫。记住,要武功好的。” 曹锡宝道:“是,什么时候出发?” 胡敬道:“明天人就集中,随时出发。” 迎接魏启的大队人马出发后,上京城里开始流传一首童谣“金陵王,王中王,迟早要做太上王。”由于是在弘治皇子魏启现世的特殊时期,这首童谣迅速传遍京城,不仅仅市井民间,整个官场都关注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名尚宝丞司丞上书,请立金陵王世子魏综为大随太子。尚宝丞司丞虽是六品,却是无足轻重的闲职,官员们谁都没有过于重视,但随后又有几名六部里的主事、员外郎接连上书,也是请立魏综为太子,直到一名吏科给事中上书后,整个朝堂都开始议论纷纷。因为给事中与御史一般,属言官序列,专职纠劾言事,这表明都察院也介入其中。 左振昆得知消息,立即招来这名给事中责问此事,这名给事中振振有词,说朝廷未禁官员上书立储一事,作为言官,理当建言。左振昆气的无话可说,却也无可奈何。 奇怪的是,靖安帝没有任何表示,奏本由通政司递进以后,原封不动地转给政事堂。按例,皇帝会对奏本有个大致意见,政事堂根据皇帝意见召集有司研究具体办法,经皇帝最后批准,再下发执行。如今皇上没有表态,就是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政事堂,让丞相先做出表示。 吕夷初如坐针毡,几十年宦海生涯、十年的丞相宝座,他经历过许多危机,但从不象这一次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也许是自己真的老了,吕夷初慨叹一声,让人召集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堂官到政事堂会商,同时派人去请安国公贾远。很快,除了礼部因为尚书薛家壁去了西安,由左侍郎代替外,其余大九卿们纷纷来到,但贾远却说身子不舒服没来。吕夷初心里暗骂:“这个狐狸。”却也无可奈何。 等大九卿们落座以后,吕夷初把情况简要介绍一遍,然后请大家发表意见,政事堂中一片寂静。吕夷初连催几次,仍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他生气道:“那就请部里有官员上书的堂官先说。”接着点名道:“孝直,你先说说。” 左振昆无奈道:“丞相,我找过吏科给事中,他说朝廷未禁就此事上书,我也不好说什么。” 其余几个有下属官员上书的堂官纷纷点头道:“是啊,我们都责问过此事,说的和左大人一样,我们有啥办法?” 吕夷初道:“我是问此事如何处理。” 左振昆道:“我的意见是政事堂明白晓谕,不得就立储一事上书。” 季振宜立即道:“皇上并没有明谕,政事堂不得无故截留奏本。” 左振昆道:“请丞相立刻见驾,请皇上的旨。” 吕夷初叹道:“请过旨了,可皇上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长时间,吏部尚书才道:“那我们怎么议啊?” 吕夷初道:“政事堂必须就这几个奏本,拿出意见上呈陛下。” 左振昆坚决地说:“一律驳回,下旨切责,朝臣不得妄议国储一事。” 季振宜道:“是否过激了些,毕竟皇上没有明确表示。” 左振昆道:“国储一事,本就该圣心独断,朝臣参与其中,极易造成朋比攀连的弊端,是大患。丞相,政事堂应该明确此态度,请皇上下旨!” 其余多数人纷纷点头,道:“左大人说得对,没有明旨,朝臣不应参与其中。”。 吕夷初道:“那就按照这个意思拟给皇上,请下旨切责,严禁官员再就此事上书。”季振宜看此情形,不敢再说什么。 很快,靖安帝同意了政事堂的意见,下旨斥责了几个上书的官员,却也没有进行处罚,只是明确规定,不许朝臣就国储发表意见。风波看似轻描淡写地平定了,但那首童谣的传播和一批官员拥护金陵王世子魏综的事,在朝野上下激起的影响远没有消除,好似薄薄冰面下面涌动的激流,随时可能破冰而出。 第二十二章 西安之行 在等待朝廷回信的这段日子里,魏启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尽管他照常在书房里读书,和叶七散步,陪着桂姨、了然和尚说说笑笑,但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心事重重。众人都看出来了,叶七装作不知道,桂姨自觉无法替他分忧,只得和了然和尚商量。 这天,了然和尚去书房找魏启,魏启放下手里的书,请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了然和尚开门见山地说:“殿下,您有什么心思,可以跟我说说吗?” 魏启叹口气道:“师傅,您肯定能猜到我的心思。” 了然道:“殿下不愿去京城?” 魏启道:“是,我想和桂姨、七妹妹去蜀郡,但那天于易简说的话是对的,我既然身为皇子,牵连着大随,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思随意行事。” 了然道:“这也是我想要劝殿下的话,我已经出家了,可以不问世事,普通人也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但殿下是皇家血脉,皇家不会放任殿下在外,另一方面殿下也有自己的责任,那就是整个大随的天下和百姓。” 魏启痛苦地说:“我长这么大,已经习惯了普通的日子,想想我父皇和母后,我就更害怕卷进血腥、残酷的庙堂争斗,我不知道怎么去应对,就像在襄阳,莫名其妙地进了牢狱,我生怕进了京城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灾祸落到我头上,或者是落在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 了然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人在江湖,都身不由己,何况身在皇家。” 魏启道:“我想过逃,既然十几年前您和桂姨能带着我逃,这次我也能逃。但逃了以后怎么办呢?首先七妹妹还有清家逃不了,其次朝廷也不会放过我,我将永无宁日。” 门忽然被推开,叶七昂首走了进来,大声道:“不怕,我带着表哥上神雪峰,不行就去西域,那里大随鞭长莫及。至于清家,奶奶说过,只要你不在清家,朝廷就不敢发兵要人,真要发兵,我们几十万的蛮族,又有崇山峻岭,看朝廷打到什么时候。” 了然和尚道:“七姑娘说得有理,如果只为了自己,不妨冒险一试。但殿下你愿意放弃身上的责任吗?如今皇上无后,皇位空悬,金陵王世子虎视眈眈,如果殿下不出现,那皇位肯定就是他们的。” 叶七道:“让他们做不就结了。” 了然道:“皇上为什么费尽心思要找到殿下,就是不愿意皇位旁落。殿下应该知道如今江南的情形,世族横行,尾大不掉,土地高度集中,发展下去就会回到弘治改革以前,弘治、靖安两朝的努力全白费了,弘治皇帝和慧贤皇后也白白殉难了。”说到这,了然控制不住地有些激动,他连忙低头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魏启悚然动容道:“冒兄和我谈过江南的情形,和金陵王有关吗?” 了然和尚平静下来,说道:“金陵王魏理一直抵制朝廷的国策,他自己就是江南最大的地主,不向国家交税,其他世家也学他一样。世子魏综贤王的名声都是江南世家豪族传出来的,这些年他一直和京城的高官、豪门过从甚密,如果他被这些人拥上皇位,怎么会不照顾他们的利益,江南的政策肯定会在全国施行。” 魏启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站起身对了然深施一礼道:“多谢师傅点醒了我,我明白了自己身上的责任。” 了然叹息道:“尽管慧贤皇后希望殿下过普通人的日子,但以皇后的心胸,知道如今的情形,可能也会改变主意。想当年弘治改革时,阻力多么大,她义无反顾地支持弘治陛下,即使得知可能发生叛乱也在所不惜,直到以身殉国。” 叶七生气道:“了然师傅,你就没想过我表哥的安危吗?” 了然道:“真正为殿下考虑,就要告诉他真实的情况,由殿下自己决断。如果我隐瞒了这些想法,今后殿下知道了却无力回天,才真正是我的罪过。” 魏启道:“七妹妹,师傅做得对,如果我不知道这些,为了一己安危,一走了之。今后看到我大随天下大乱,百姓遭难,我会愧对父皇和母后,一辈子不得心安。” 叶七注视着魏启道:“你不考虑我奶奶?” 魏启道:“见到外婆,我会说服她。” 叶七问:“那我呢?” 魏启楞住了,望着叶七不知如何开口。了然念了句“阿弥陀佛”,起身走出屋子。魏启小心翼翼地问:“七妹妹,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京城?” 叶七悲愤道:“我不愿意!我不想再走进危险,不想重蹈姑姑的覆辙。”说完,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红了,一转身跑了出去。 魏启呆呆地望着叶七苗条的背影,张开口却没有喊出声音。 几天后,外围的哨探来报,朝廷的人马来了,有100多人,很快人马就到了麓川庄园外。了然和尚和庄园管事到外面迎接,叶七陪在魏启身边没有出去。 胡敬、于易简只带了四名护卫进入庄园,魏启这次没有到庄园大门,而是站在二进院落客厅的台阶下等候。 于易简看见魏启,忙向胡敬道:“这就是启皇子。” 胡敬眯眼仔细打量了魏启一番,走上前向魏启作了一揖道:“巡检司掌司胡敬拜见启皇子。” 魏启还了一礼道:“请到客堂说话。”说完侧身伸手肃客。 胡敬走到魏启身旁,也侧身伸手道:“启皇子先请。” 魏启点点头,带头走进客堂,其余人跟随而入。魏启请胡敬坐在客位,自己坐在主位,于易简坐在胡敬下手,四名护卫立在胡敬和于易简身后,了然和尚坐在于易简对面,叶七没有坐,而是站在魏启身后。 胡敬瞄了叶七一眼,问道:“这位就是清家的七小姐吧?” 叶七没有答话,魏启道:“也是我家表妹。” 胡敬道:“是啊,也是皇亲啊。”说完。视线转向魏启道:“启皇子,我随身带了圣旨,但陛下说了,不用宣读,不用殿下跪接,殿下自己看就可以了。”说完,取出圣旨站起身交给魏启。 魏启恭恭敬敬地起身接过圣旨,站着打开看完,然后收起对胡敬道:“请坐。”两人坐下后,魏启问道:“我伯父身体可好?” 胡敬轻叹一声道:“不敢瞒殿下,毕竟年过花甲,皇上身体近两年时常违豫,夜里睡眠也不好,自从听说殿下流落民间,更是焦心挂虑。这次我们来前,皇上说过,是天意让殿下重现,不然怎么对得起皇上的二弟和慧贤皇后。” 魏启的眼眶湿润了,低声道:“是我不孝,不但无法在父母身前尽孝,还让伯父挂念。” 胡敬道:“殿下遭逢大乱,幸有上天护佑,安然无恙,这就是大孝。如今还请殿下按照皇上的旨意,前往西安郡王府,宗亲府、礼部官员都在恭候殿下,按照朝廷礼制,重新公布殿下身份,接殿下回京。” 魏启道:“我让于易简带去我的意思,准备去蜀郡,不知皇伯父如何考虑?” 胡敬道:“皇上说了,论公殿下身负皇家血脉,论私您是皇上的亲侄子。刚才殿下也说了,如果您想尽孝道,就应该听从皇上的旨意。” 魏启无言以对,想了想道:“我外婆知道我的消息后,十分想念,我也很想见见她。” 胡敬立刻接道:“皇上也考虑到了,已派人通知清婆婆,让她到西安和殿下见面。” 这时,从侧门走进一个清家的护卫,递给叶七一张字条,叶七看完后,脸色微变,递给魏启。胡敬不等魏启看,便说道:“一定是清婆婆通知你们到西安见面,刚才在路上我已经接到消息了。” 魏启低头一看,果然上面写道:“老祖宗转向西安。”他放下字条道:“既然如此,我们立刻动身,先去西安。” 胡敬起身道:“尊殿下的令,此去西安不过一天的路程,巡检司挑选了100名宿卫,专门保护殿下。” 魏启对叶七道:“你去请桂姨,我们立刻动身。” 叶七咬咬嘴唇,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魏启只带了桂姨、了然和尚和叶七,仆从只有小红和小喜,其余清家护卫一个都没有带,在百名巡检司宿卫的护送下,离开麓川,第二天下午到了西安城。 宗亲府大臣和礼部尚书薛家壁已经接到消息,来到城门外迎接,进城后直接去往西安郡王府。西安郡王虽然论辈分是魏启的叔叔,但他是旁支出身,不敢托大,亲自在郡王府大门外迎接,并已腾出最好的一处院落让魏启住下。 第二天开始,内省敬事房宦官和两名太医对照密档,对魏启进行验证,完全附合,结果记入密档。宗亲府、礼部和巡检司一起,分别详细询问了桂香和了然和尚,从魏启逃亡至今所有的情况,都记录在案,归宗亲府保存,宗亲府正式把魏启列入皇档,恢复了魏启皇子的身份。 这一切做完后,魏启招来胡敬,要求去见清婆婆,胡敬道:“臣马上安排让清婆婆到郡王府。” 魏启道:“不,我去外婆的住处见她,不要摆任何仪仗。” 胡敬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魏启的脸色,便改口道:“臣立刻安排。” 魏启身着便装,带着叶七和桂姨,轻车简从来到清婆婆的住处,这是一处西安城最高档的仕宦行台,已经被清家全包下来。门外站着的清家护卫一看到叶七,有人立刻转身进去报信。 魏启对随行的宿卫道:“你们就在门外等候。”只和叶七、桂姨走进院落,刚到二门,便听到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一叠声地道:“我的外孙呢,我的外孙呢。” 魏启赶忙加快脚步进了门,一眼看见一个瘦小的老太婆,满头银发,拄着拐杖。他还未及开口,叶七已经在身后叫了一声“奶奶!”魏启跪在清婆婆面前,磕头哭道:“外婆,我是魏启。” 清婆婆丢掉拐杖,双手抱住魏启喊道:“好外孙,想死我了,可怜我的芸儿啊!”说完放声大哭。旁边的桂姨以及跟着出来的几个老妇都控制不住痛哭出声,叶七早已梨花带雨、气噎声吞。 好一会,旁边一个老妇人劝道:“老祖宗,外孙少爷还在地上跪着呢,我们先进屋说话吧。” 清婆婆忙把魏启拖起道:“好外孙,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她抱着魏启仔仔细细地看了会,道:“象你娘,也象你爹。”又指着叶七道:“你娘活着的时候,和她就像一个人。” 这时,桂姨走上前,跪下磕头道:“桂香拜见老祖宗。” 清婆婆连忙拉起她道:“快起来,桂香你是我清家的大恩人,该我谢谢你才对。” 桂姨哭着说:“老祖宗千万别这么说,小姐对我恩重如山,我却没有照顾好小姐,我辜负了老祖宗。” 清婆婆道:“你救了我外孙,就是对芸儿最好的报答。”然后牵着魏启的手道:“我们进去说。” 众人进了房间,清婆婆让魏启和她一起坐在炕上,让叶七坐在她另一边,她一手一个牵着他们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她絮絮叨叨地和魏启说起了他母亲叶芸小时候的事,多么聪明、多么乖巧,又是多么淘气,做起事来三个哥哥都不如她,年轻时帮着清家完成多少大事,没有她清家发展不成现在的样子。 接着便说到如何结识了年轻时的魏文,当时他还没有成为弘治皇帝,因与父皇意见相左被贬谪蜀郡,两人遇见以后一见钟情。魏文上门求娶时,清婆婆不愿女儿远嫁,魏文发誓说永留蜀郡,叶芸发誓非魏文不嫁,清婆婆只好同意。谁知造化弄人,魏文最终继位成为大随皇帝,带着叶芸去了上京城。清婆婆一怒之下,声言不认叶芸这个女儿,一别之后再未见面。8年后,得知女儿女婿在五公之乱中双双殉难,清婆婆悲痛欲绝。 说到这,请婆婆悔道:“都怨我当年逼着你父亲发毒誓,你父亲发誓说如果带着你娘离开蜀郡,就让他葬身火海。我悔啊,不该逼他。” 听到这,魏启心里一动,不由抬头望了眼叶七,叶七感觉到他的目光,垂下眼帘。 清婆婆接着道:“天可怜见,我的好外孙还在,这是天神保佑,不枉我在天神庙给你父母立了长生牌位,天天上香。” 叶七道:“这也是姑姑的神灵护佑,所以表哥要听姑姑的话,不去什么上京城。” 清婆婆忙问魏启道:“你要进京城?” 魏启无奈道:“朝廷弄了这么隆重的阵仗,恢复我皇子的身份,怎么能不去京城。” 清婆婆道:“去是要去的,毕竟你是皇子,去了以后朝廷或许封你个亲王,你可以要求封到蜀郡,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 魏启道:“这件事外孙做不了主,只好进京以后再说了。” 叶七冷哼一声道:“怕是表哥自己想着当皇上吧。” 清婆婆埋怨道:“你这个七丫头,知道你哥哥还活着,天天念叨,见了面怎么这样和你哥哥说话呢?” 叶七把身子一扭,气道:“谁天天念叨他!” 魏启忙道:“七妹妹对我最好,不是她救了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清婆婆笑眯了眼道:“七丫头跟她姑姑一个脾气,嘴里不饶人,心却软得象块豆腐。” 叶七道:“我才不要心软,最后还是自己吃亏。” 魏启问道:“外婆,您觉得我父皇是怎样的一个人?” 清婆婆边想边说道:“是难得的一个好人,虽然身子弱,但心里刚强。也是一个好皇帝,心里装着天下和百姓。只是他太善良了,虽然心里明白,但总是容易相信别人,自己吃亏。你娘和我说过,跟他在一起,会越来越喜欢他,愿意陪着他赴汤蹈火。” 魏启喃喃道:“可惜我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一想起小时候,眼前只有一团团的大火。” 清婆婆把叶七和魏启的手放在一起,轻轻抚摸着道:“好孩子,现在有你外婆、舅舅,还有你妹妹,以后我们什么都不怕。”。 这时有人通报:“三家主回来了。” 清婆婆笑道:“你三舅舅来了,他是你七妹妹的爹,咱们见了,然后一起吃饭。” 第二十三章 劝归 魏启等人出府去见清婆婆以后,胡敬带了两名护卫走进了然和尚的屋子。了然正在念经,看到胡敬进门后,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经卷,没有说话。胡敬用下巴对两名护卫示意,护卫退出屋子,关上了屋门。 胡敬走到了然对面坐下,了然拿过茶杯,倒了一杯茶,放在胡敬面前。胡敬盯着了然道:“按规矩,我应该称呼您一声前辈。” 了然淡然道:“不敢当,我对掌司大人没有印象。” 胡敬道:“那是自然,当年您做宿卫处主事时,我只是监察处一个番头,五公之乱,巡检司死伤惨重,当年的上官、前辈基本都不在了。” 了然道:“巡检司护卫皇上,皇上、皇后都殉难了,我们这些主官早就该死了。” 胡敬道:“一死容易,象您这样保护皇子逃出生天,守护近20年,不愧皇上、皇后,不愧巡检司,我向您表示敬意。”说完站起身,向了然深施一礼。 了然没有起身,双掌合十还礼,道:“往事已了,心事已安。本分而已,不敢当掌司大人的夸奖。” 胡敬重新坐下道:“启殿下这十几年的详细情况,前几天都已经问过并记录了,今天我找前辈是想再问问,还有没有遗漏的事情?” 了然道:“关于殿下的事情,我已经全部说完了。” 胡敬道:“那殿下以外的事呢?” 了然抬眼望着胡敬问道:“殿下以外的事情?请胡掌司明示。” 胡敬道:“当年五公之乱,前辈都还知道些什么?” 了然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廷对五公之乱的调查应该很详细了,不知胡掌司还有什么不清楚?” 胡敬道:“当年内省、特别是巡检司的重要人员大都殉难,前辈当年是宿卫处主事,在乱兵围攻皇城期间,应该知道一些重要的事情吧?”说完,那双小眼睛里闪烁出一丝寒光,紧紧地盯住了然。 了然泰然自若,迎着胡敬的目光道:“我们宿卫处和羽林军一起守护皇城城墙,整整一天一夜,我都在前敌指挥,没有脱离一线。最后弘治陛下才召我回去,和皇后一起命令我保护皇子和桂香秘密出宫。整个战事我都清楚,不知胡掌司想知道什么?” 胡敬的脸色依然阴冷:“前辈应该知道,我们巡检司就是替皇上看家的一条狗,心里只有皇上,为了皇上的安危,我们什么事情都会做。” 了然道:“我虽然已是个出家人,但曾任职巡检司,为了皇上,为了皇子,我仍然愿意做任何事。” 胡敬的语气缓和了些,却依然透出寒气:“前辈和桂香女官瞒了殿下近二十年,既是慧贤皇后的嘱托,也确实是对殿下好,如今快算功德圆满了,前辈是否还有隐瞒的事情?” 了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我不知道胡掌司担心什么。本来殿下完全可以按照慧贤皇后的意愿,平平安安地过普通人的日子,但天意使然,殿下终究还是重归皇家,是福是祸都不是我等凡人可以预料。但从此刻起,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启皇子既回皇家,自有皇上关照,护卫也是胡掌司之职。我早该追随弘治陛下和慧贤皇后于地下,请胡掌司尽可放心。” 胡敬终于露出笑意道:“前辈言重了,都是为了皇家、为了启皇子好。但前辈何需如此,对有功之臣皇上是要奖赏的。” 了然平静地说:“罪余之人,何敢奢望其它,对启皇子来说,我已是无用之人,我会给胡掌司一个交代。” 胡敬道:“前辈就没有想过,如果你一意孤行,殿下会怎么想,皇上会怎么想?” 了然迟疑道:“胡掌司的意思是?” 胡敬道:“前辈已出家多年,只为殿下还未安稳,仍殚精竭虑守护在身边。如今殿下回归皇家,前辈也可以彻底放心修行了。” 了然点头道:“胡掌司言之有理,为了我们大家都安心,请胡掌司为我安排个去处吧。” 胡敬道:“五台山是皇家寺院,大师可以在那里放心修行。” 了然合掌道:“善哉,善哉,多谢胡掌司。” 胡敬道:“大师不必客气。殿下那里怎么说?” 了然道:“我自会跟殿下说明我的心意,与其他人无干。” 胡敬道:“这样都殿下、对所有人都好,那我就告辞了。” 清家住的仕宦行台内,众人已经吃过午饭,清婆婆依然拉着魏启和叶七的手,坐在炕上说话。这时有人禀告:“礼部尚书薛家壁请见。” 清婆婆奇怪道:“他一个礼部尚书,见我做什么,你没问问?” 禀告的人道:“他说老祖宗是朝廷的一品诰命,又听说启皇子在这里,理应拜见。” 魏启道:“薛家壁是薛湘云的叔父,又是冒襄姐夫的房师,听说官声也不错。” 清婆婆道:“那就见见吧,让三家主出去迎接。”禀告的人躬身退出。 不一会,身着公服的薛家壁便被叶七的父亲引进了客厅,清婆婆、魏启早已站起身。薛家壁对着请婆婆和魏启深施一礼道:“礼部尚书薛家壁,拜见清夫人,拜见殿下。” 请婆婆还礼道:“身在客边,又是家常人在叙话,没有公服迎接,薛尚书不要见怪。请坐,上茶。” 薛家壁坐下说道:“得知殿下今日归见外祖母,本不该打扰,但有下情需禀告殿下和清夫人,只好冒昧了。” 清婆婆道:“薛尚书官声极好,我孙女在襄阳又多蒙薛家兄妹照顾,借此机会道谢一声。” 薛家壁道:“家侄跟我说过,在河西便与清家往来,也算旧识、交好,请夫人不必客气。” 清婆婆道:“薛尚书有事要说,不知是说给老身还是我这外孙?” 薛家壁道:“都要一起禀告。” 清婆婆道:“请说。” 薛家壁道:“我们要尽快起身回京城。” 清婆婆冷了脸道:“我与我外孙将近二十年没有见面,多叙叙话不可以吗?我还打算把他接回蜀郡住一阵子呢。” 薛家壁道:“清夫人不要误会,下官不是拦阻您与殿下叙话。殿下流落民间近二十年,饱受艰辛,如今有幸重逢,自然会有说不完的话。但下官有些肺腑之言,希望殿下和清夫人能够听取一二。” 魏启道:“薛大人请讲。” 薛家壁道:“近几年我大随内忧外患且不说,最紧迫的事便是国本稳固。皇上年事已高,皇嗣已渺,这五年来朝廷上下人心不稳,朝局动荡,更有别有用心之人暗中操弄。皇上近几年一直在盼着殿下,此次按照殿下要求,火速派我等到西安,明确了殿下的身份,这是天佑大随,让殿下重回皇家。如今殿下身负国运,当以天下为重,速返京城,助皇上安定朝局、重整国势。” 魏启道:“也不差这几日吧?” 薛家壁道:“臣禀殿下,前些日子有朝臣上书,推举金陵王世子魏综为太子,如今京城流传着童谣,说什么金陵王,王中王,迟早要做太上王。” 魏启注意地问道:“陛下如何处理的?” 薛家壁道:“政事堂下令禁止再就国储一事上书。” 魏启若有所思地道:“我在民间多年,对国事、朝局本就陌生,此次重回宗室,只望着在皇伯父面前能够尽点孝心,没有其它心思。” 薛家壁道:“殿下有这份孝心,足以让皇上宽慰,也让万民钦服。臣只望殿下下令,速回京城。” 魏启道:“薛大人金玉良言,启受教了。您先请回去准备,明日我们动身回京。” 薛家壁激动地走到客厅中间,恭恭敬敬地向魏启跪下叩头道:“臣尊殿下令。”然后起身向清婆婆施礼告辞,急急出门而去。 清婆婆等薛家壁走后,问魏启道:“你想好了,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头啊。” 魏启坚定地说:“外婆,我决定了。虽然我娘希望我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但如今的国事,还有我身上流的血,都不允许我这样,如果我只图自己安稳,更对不起殉难的父母。” 清婆婆道:“刚才薛家壁说的,你也听到了,姓魏的不止你一个,那金陵王可是你父亲的亲弟弟,做了几十年的亲王,有权有势有人,你孤身一人,两手空空,这一去是万分凶险。” 魏启道:“尽人事听天命,我不是为了皇位,是为了大随三代的基业,是为了天下百姓,我无愧本心。” 清婆婆拉着魏启的手,忍不住又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道:“你真象你父亲。” 魏启道:“外婆,你跟我说说皇伯父吧。” 清婆婆想了一会道:“你伯父比你父亲大十多岁,他亲生母亲是个宫女,在他出生不久就病故了。你奶奶是皇后,从小亲自抚养他,对他很好。他也是知恩图报的人,从小对你父亲就十分照顾,你父亲继位以后,也是忠心不二。他是武将出身,年轻时就在战阵厮杀,帮助你父亲平定北方四郡,打败了鞑靼和回鹘。五公之乱前,你父亲命他带军北上抵御鞑靼入侵,叛乱发生后,他亲自带精兵赶回京城,可惜迟了一步。事后,他把所有参与叛乱的世家大族都灭了门,也算为你父母报了仇。” 魏启道:“为政方面呢?” 清婆婆道:“你父亲在弘治年间的改革,他都没有大变,只是对世家大族的政策有所恢复,荫袭、赋税的特权还保留着。另外,他比你父亲要严刑峻法,比方说巡检司,是在你父亲手上开始对外监察,范围只在京城,到了如今,整个大随都谈虎色变。” 魏启又试探着问道:“伯父的几个儿子?” 清婆婆叹口气,放低声音道:“他三个儿子都在成年后,莫名其妙地病故了,据说仔细调查过,确实没有什么阴谋手段。这对你伯父打击很大,从那以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差。” 魏启问:“那我出现以前,伯父难道没有考虑过金陵王的几个儿子?” 清婆婆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按说你伯父对这个弟弟也是很不错的。所以你就算是去了京城,太子之位也不知道是谁的?” 魏启笑道:“如果那样,我争取回到蜀郡。” 清婆婆苦笑着摇头道:“好外孙啊,你别象你父亲那样轻信别人,以为别人象你一样善良。” 魏启道:“放心吧外婆,这些年我跟着桂姨,一直生活得小心翼翼,我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清婆婆忽然问道:“七丫头呢?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旁边服侍的老妇道:“刚才小红来说了,七姑娘身子不爽,不来了。” 清婆婆埋怨道:“这丫头,一定是听说你明天要走,心里不痛快。” 魏启道:“我去看看妹妹。” 清婆婆道:“也好,你们再说说话,等会一起来吃晚饭。吃完你就该回去了。” 魏启来到叶七的住处,门紧闭着,小红站在门外,看到魏启刚要说话,魏启打了个手势,小红抿嘴一笑,转身离去。 魏启来到门前,轻扣几下道:“七妹妹,身子好点吗?”门内没有声音,他伸手推了一下,门栓上了。 魏启央求道:“好妹妹,你开开门,我和你说几句话。”门内依然没有动静。 魏启低声说:“好妹妹,我知道我去京城你很担心,但我的苦衷你最清楚,你的心思我也明白。我如果逃避身上的责任,不仅对不起遇难的父母,对不起你冒险救我,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陪在外婆和舅舅身边,或者就我们两个人,就象在麓川,无忧无虑,过着神仙样的日子。但现在知道很多事情以后,我觉得我父亲和娘就在天上看着我,如果我不去做那些事,他们就还象在大火里烧着,我的心很疼很疼,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门忽地开了,叶七满脸泪水,站在门内道:“你不用和我说这些,你说了明白我的心思,就应该知道我也知道你的心。我只是担心奶奶,这十多年为了姑姑、姑父的死,奶奶一直怪自己,怪自己逼着姑父在天神庙发毒誓。如今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这次为了你,不顾所有人劝,非要赶来亲自接你回去。如今你要去京城,奶奶怎么受得了。” 魏启目瞪口呆,慢慢地垂下头。 叶七接着说道:“在清家,奶奶最疼的就是我,她希望我能接她的位置,就像当年希望姑姑一样,如果我不回清家,奶奶怎么办啊!” 魏启抬起头道:“七妹妹,我懂了。你必须回蜀郡,我母亲让外婆失望了,你一定不能再这样。等会我来跟外婆说,你先洗洗脸,我们一起去吃饭,别让外婆看出来,惹老人家担心。” 叶七点点头,回身进屋子收拾,魏启站在门外,低头想着心思。过了一会,叶七打扮好出了门,洗净泪痕外,还淡淡地抹了些胭脂,眼波流转,娇艳欲滴。魏启望着她看呆了,叶七嗔着拍了他一下道:“呆子,走啊。” 二人来到客堂,酒席已经摆好,清婆婆看到二人并肩走来,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加上叶七的父亲,四个人在酒席上落座,清婆婆道:“明天我外孙就要去京城了,今天就算是为你践行。” 魏启道:“外孙不孝,刚见面就要离开,请外婆、舅舅原谅。” 清婆婆道:“别这么说,原先没有见到你,想着你孤苦伶仃二十年,不知会成什么样子,如今见了你,外婆放心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没有守在家里围着媳妇转的道理,外婆也不是放不下的人,只是现在你身边没有几个可靠的人,我想让小喜跟着你,他是我特意挑的,别的不敢说,对你忠心绝对没问题。” 旁边的小喜立刻跪下,对魏启道:“小喜愿意跟着少爷,一辈子忠心不二。” 小红撇撇嘴道:“要喊殿下。” 小喜立即改口道:“是,殿下少爷。”众人都笑了起来。 魏启拉起小喜,然后对清婆婆道:“外婆,桂姨苦了半辈子,您带她回蜀郡吧,过几天安稳日子。” 桂香大惊,跪下哭道:“少爷,您不能这样说啊,小姐让我守着您,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您身边。” 魏启忙要扶起桂姨道:“桂姨,我不是赶您走,是想让您到清家享福。”。 桂姨不起身,道:“只要在少爷身边就是我的福气,求求您少爷,不要赶我走。” 魏启叹息道:“好吧好吧,桂姨您起来,我们一起去京城。”桂姨这才抹着眼泪站起身。 第二十四章 同归京城 魏启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又拿起筷子夹菜,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席上一时有些安静。 清婆婆夹了菜放进魏启的碗里,笑眯眯地说:“多吃些,不着急说话。” 魏启道:“外婆,我此去京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您有了岁数,这次又千里迢迢地来到西安,我听七妹妹说,近来您身体也不如以往,我不能在您身边照顾,心里实在难安。”说完转向叶七道:“七妹妹,拜托你这次陪着外婆回蜀郡,能留在外婆身边,好好照顾她,行吗?” 叶七低着头吃菜,没有吭声,清婆婆左望望、右望望,对魏启说:“好外孙,你只管放心去做你的事,清家只会是你后盾,不会拖累你,至于外婆,这几十年什么苦事、难事都经历过,从没后悔过。只有一样,就是当年逼着你父亲在天神庙发誓。那时我也是气盛,如今真的老了,不会再强求你们怎么做。我只希望你们年轻人按照自己的本心做事,不要错过了,将来后悔。” 叶七父亲道:“殿下,外婆你就放心吧,我和你另外两个舅舅,还有整个清家,都会好好照顾的。倒是你,到了京城虽然尊贵,可也实在凶险,清家在西南实在是鞭长莫及。” 魏启道:“舅舅放心,皇伯父费尽周折找到我,一定会护着我,加上我自己小心谨慎一些,不会有事。” 叶七依然只顾吃菜,清婆婆望着她说道:“七丫头,你没有话说?” 叶七头也不抬道:“话都让你们说了,我还说什么。” 他父亲责怪地说:“这么大了也不懂规矩,怎么这样和奶奶说话?” 清婆婆忙道:“不要你说她!她心里通透着呢,我只对她放心。” 叶七父亲无奈地摇头,魏启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浪,真想张口对叶七说:“好妹妹,跟我走吧!”他努力克制住冲动,低下头扒饭,眼里却充满了泪水。 这时有人禀告,礼部尚书薛家壁和巡检司掌司胡敬一直在门外,等候殿下回府。清婆婆哼了一声道:“怕我们把人拐跑了不成。”转而却对魏启道:“好外孙,明天就要启程,也该回去早点歇息了。” 魏启再也没忍住眼泪,哭着跪在清婆婆面前道:“外婆,我走了,您一定好好保重。” 清婆婆流着泪扶起魏启,抱着他的双肩道:“好外孙,怪外孙,你放心走吧,外婆等你在京城安稳了,再去京城看你。” 众人把魏启送到门外,整条街站满了巡检司宿卫,薛家壁和胡敬恭恭敬敬地站在前面。魏启带着桂姨和小喜上了车,车走出老远,清婆婆等人依然站在门前望着。 回到西安郡王府,魏启对胡敬说明小喜跟着回京城,胡敬自然无话,让人发给小喜一块巡检司的通行牌。胡敬试探地问道:“叶小姐呢,她不去京城?” 魏启淡淡地道:“她不去。” 这时,了然和尚走了进来,对魏启合掌施礼,魏启道:“师傅来了,请坐。”胡敬趁机退出。 魏启对了然道:“师傅,我们明天就回京城。” 了然点头道:“我听说了京城的事情,殿下尽快回朝是对的。” 魏启问道:“师傅,你对京城流传的童谣和几个朝臣上书怎么看?” 了然道:“问题的关键是皇上怎么看。这次皇上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由政事堂下令,禁止朝臣再上书,这里面的深意殿下应该认真体会。” 魏启思索道:“皇伯父还没有打定主意。” 了然道:“是,更重要的是皇上要看殿下的态度,还有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毕竟多年未见,皇上对殿下不了解,朝臣们对殿下也不了解,所以殿下回朝后才是真正的开始。” 魏启道:“我答应回朝,是想在皇伯父跟前尽孝,为皇伯父解忧,不是为了争权夺利。” 了然欣慰地说:“殿下心性仁和,长期生活在民间,了解民间疾苦和利弊,这是优势;但殿下对朝局和朝政十分陌生,这需要时间,更需要耐心。” 魏启道:“有师傅在旁边提点,我会做好的。” 了然欲言又止,魏启察觉到了,问道:“师傅有什么话,只管说。” 了然迟疑半晌,终于开口道:“和尚要向殿下告辞了。” 魏启疑惑道:“师傅是要去歇息吗?” 了然道:“和尚已经出家十几年,早就不愿重蹈红尘,如今殿下终于回朝,和尚准备找个寺庙专心修行了。” 魏启大惊道:“师傅,你这是不跟我回京吗?” 了然点点头道:“是。” 魏启着急道:“师傅,这十几年一直都是您在教导我,如果说我现在有些见识,都亏了您。如今我回朝,更是需要您的时候,您不能丢下我。您要找寺庙修行,我可以请求皇伯父,在京城找一个寺庙,这样也不会耽误您。” 了然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殿下如今已经大成,我没有什么能力再帮助殿下。殿下以后需要的,是皇上放心,和朝臣们的襄助。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和尚,请殿下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放我真正地出家吧。” 魏启盯着了然问道:“那师傅准备去那里修行?” 了然道:“四处云游亦可,找一处专修亦可。和尚的意思是想找一处安定的地方,一是年纪大了,腿脚不比从前;二是殿下知道我在哪,也能放心。” 魏启道:“师傅想去哪里?” 了然道:“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那里的圣佑寺是我多年向往的圣地,还请殿下成全。” 魏启含泪道:“师傅决定了吗?” 了然声音低沉:“阿弥陀佛,和尚心意已决。” 魏启道:“既然这样,我帮助师傅完成心愿。”说完起身,对了然深深施礼道:“魏启感谢师傅的救命之恩,感谢多年的陪伴和教诲,祝师傅早成正果。” 了然起身双掌合十还礼道:“殿下言重了,和尚会在佛前日日为殿下祈福,保佑殿下安宁。和尚告辞了。”说完,缓缓转身离去。 魏启目送了然离去,久久没有动作,直到看不见了然的背影。他对小喜道:“去请胡掌司来。”小喜立即出去。 不一会,胡敬急匆匆地赶到,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魏启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了然师傅今天有什么不正常吗?” 胡敬想了想道:“没发现什么地方不正常,殿下出去后,他一直待在房间。” 魏启接着问道:“他见了什么人吗?” 胡敬道:“今天府内没有外面人来过,至于府内人,我马上去问问。” 魏启道:“算了。刚才了然师傅跟我说,不愿去京城,想到五台山圣佑寺修行,你看可以吗?” 胡敬躬身道:“殿下决定了,下令即可,臣立刻去办,不需要问臣的意见。” 魏启道:“师傅救了我的命,又教导我十多年,我只希望他能安度晚年。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我一定不会放过害他的人。” 胡敬躬身道:“臣亲自安排人,护送了然师傅去五台山。” 魏启走后,清婆婆等人回到屋内,清婆婆对叶七的父亲说:“明天上午你去西安郡王府送启儿,就说我怕分别难过,不对面送他了。”停了会又道:“通知清家在京城的人,仔细打探消息,但不要擅自行动,让人拿住把柄,反而对启儿不利。” 叶七父亲答应着,想了想道:“可惜小喜还是不够老到,清家在京城的力量他是无法调动的。” 清婆婆道:“暂时也无妨,我们现在还是以静制动为好。” 叶七父亲退出后,清婆婆让所有人也退出去,拉着叶七的手问道:“七丫头,你今晚怎么啦?心里有什么事和奶奶说说。” 叶七垂着头道:“也没什么事。” 清婆婆道:“我听说你和你表哥很投缘,是不是不愿和他分开?” 叶七脸微红道:“哪有的事,只不过确实不想他去争什么皇位。” 清婆婆叹息道:“这都是人的命,想当年你姑父、姑姑在蜀郡快乐逍遥,你姑父也不想回京城做皇帝,但最后不也拗不过命?虽然他们最终殉难,我很难过,但想想他们在短短8年里做过的事,上千万的农奴得到自由,寒门子弟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大随北拒鞑靼,西平回鹘,国势蒸蒸日上,我为他们骄傲。” 叶七抬起脸,望着奶奶道:“您说真的吗?” 清婆婆摸摸她的脸笑道:“当然是真的,这才是我的心里话。不说男子汉大丈夫,就像奶奶这样的女子,为清家做了这点子事,你们都还敬着、夸着。人啦,平平安安一辈子自然是好,但如果有机会做大事、成大业,青史留名,更是老天的眷顾。” 叶七道:“可我就是觉得人要活得自自在在,象神仙一样。” 清婆婆笑眯眯地道:“那也要有个好世道,如果生逢乱世,有几个能活得自在。” 叶七道:“奶奶觉得如果表哥做皇帝,会带来好世道吗?” 清婆婆道:“我虽然见你表哥才一天,可我看的出来,他就像你姑父,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叶七脸色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我也觉得表哥好,不光是脾气好、人好,而且我能感觉到,他心里象是有光,总让人觉得暖暖的。” 清婆婆叹道:“可这的确是一条凶险的路,奶奶无法帮到他了,但愿你姑姑、姑父在天之灵保佑他。” 叶七邹起眉头,欲言又止,清婆婆看着她道:“奶奶疼你和疼你表哥是一样的,都不愿你们违背自己的心意,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再做决定。天晚了,快去休息吧。” 第二天大早,皇子魏启的车驾启程出发。西安郡王以及西安府的大小官员齐集府前送行,叶七父亲也来送行,并向魏启说了清婆婆的意思,魏启怅然若失。送行的众人一直送到城外,然后又目送浩浩荡荡的皇子车驾消失在视野里。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城门的城墙上,叶七扶着清婆婆一直望着魏启的车驾队伍。这时有人过来禀告,上午叶七父亲才得知,了然和尚没有随魏启进京,而是由礼部官员和巡检司的人陪同,直接去了五台山,要在那里修行。 叶七道:“这就奇怪了,要修行到京城寺庙不行吗,干嘛要去五台山?这样就帮不到表哥了。” 清婆婆问道:“具体什么经过知道吗?” 来人道:“早上小喜见了三家主才匆匆忙忙说的,意思是了然师傅自己跟殿下提出的要去五台山,其余就没什么了。” 清婆婆点点头没有再问,转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队,喃喃道:“这就开始了。” 叶七着急道:“了然师傅文武双全,又有谋略,他在表哥身边有很大作用。如今一走,表哥就像断了两条胳膊,这个和尚到底为什么啊?” 清婆婆道:“了然师傅虽然出家,但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对你表哥绝不会如此无情,应该是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叶七急道:“不行我追上了然师傅去问问?” 清婆婆道:“不用,追上也问不出来,你表哥让他去,应该有自己的考虑。” 叶七一跺脚道:“表哥也是,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让人提前跟我们说一声。” 清婆婆道:“他不说证明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说了只会让我们白担心。” 叶七咬紧嘴唇,眼睛紧紧盯着还未消失的车队。 魏启一个人坐在车里,这是专为他准备的一辆豪华马车,前后周围都是巡检司宿卫,两名小宦奴在车上服侍,小喜骑一匹马跟在旁边。 从坐上车开始,魏启的心情就变得沉重,了然师傅的离去让他有一种不祥之感,他不相信师傅会因为修行的原因去五台山,但又想不出其它原因。这半年多的变故太大、太快,他觉得自己的思绪、情感跟不上了,就如此刻在摇摇晃晃的车内,他便觉得晕晕乎乎似在梦里。 他想起了冒襄,不知道他被五斗米教掳在万安山中现在怎么样,原本前程似锦的冒襄,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遭此横祸。他问过胡敬,知道冒老爹下在狱中,陆帮杰也丢了官,这也都是因为自己。对自己好的人却被自己拖累,去到京城以后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被自己连累。 他又想到自己对朝内的人和事一摸黑,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也看不见,顿觉不寒而栗。他使劲摇摇头,象是要摔掉这些不祥的念头,他决定利用这短暂的路途,向薛家壁、胡敬还有宗亲府大臣等人,多了解些事情。 这时,他忽觉队伍后面似乎有些骚动,车旁有人驱马向后,接着有人大声维持秩序。他撩开车帘,想问问什么事情,却没看见小喜,正要开口询问,就看见小喜策马奔回,兴奋地喊道:“殿下少爷,好像是七小姐!” “什么?”魏启连忙出了马车,站在车厢上向后望去。远处官道上,两骑快马飞驰而来,身后卷起一团团的黄沙,就像凤尾飘摇。风驰电掣之间,快马已接近队伍,前面一人绿衣黄衫,身影轻盈矫健,正是叶七。 队伍后面的于易简挥手示意不要拦阻,宿卫纷纷让道,眨眼间叶七和小红已经冲到魏启车旁,骏马嘶吼着一个人立,叶七象一片落叶已飘落地上。她神采飞扬地对魏启道:“表哥,我和你一起去京城。”。 魏启跳下马车,来到叶七面前,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时间说不出话,就那么凝望着叶七。叶七抬着头,迎着他的目光,雪白的面庞上隐隐显出一丝红晕,那双漂亮的眼眸清澈无比。 魏启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七妹妹,我们走。” 第二十五章 万安山 万安山中,白猿峰因为地处群山之中,周围道路都有险峻的山峰拦阻,很难接近,白猿峰本身从山腰到峰顶,有不少相对平整的空地,便于建房居住,五斗米教的总坛就设在这里。冒襄被送到五斗米教后,一直都被关在总坛。 五斗米教起事之初,主要是在襄南吉安府与官军争斗,反复拉锯,后来朝廷尽起襄樊兵马赶来,特别是樟树坪一战,薛定大败五斗米教,使之伤了元气。五斗米教彻底退入万安山,人马不足三万,但剩下的人大都是铁了心的教徒,拼死抵抗,加上山势险峻,只有很少几处关隘可以进出。官军几次大举进攻,损失惨重,却没有什么进展,只好转为采取围困战术。 朝廷调动襄樊、九江和长沙三郡十几万兵马,从四面围困万安山,想着困死五斗米教。但万安山方圆太大,五斗米教在此经营多年,储存了大量的粮食,山里本身也有出产,几年之内都不会出现饥荒。反而是官军十几万人马,两个月下来就感到粮草不继,于是五斗米教放心地与官军僵持。 起初五斗米教只是关着冒襄,以为他是一个冒牌货,而且战事起后,所谓天师已经没有什么价值,所以没有人理睬他。但五斗米教全部缩回万安山后,接触到他的人也多了,有在吉春见过他的,有在襄阳见过他的,认出他是真的冒襄, 这些情况反映到教主张方平那里,张方平并不相信。在张方平心里,已经认定真的冒襄是江南胡家的私生子,是要继承胡家的家业,袁仲谋不可能把真的冒襄送回来,只是这个冒牌的冒襄太象真的而已。 但后来五斗米教中一些读书人,包括有落第的秀才,领教过冒襄的学问,也认为他确实是位解元公,不由张方平也半信半疑。他亲自与冒襄交谈几次,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可这时袁仲谋已经无影无踪,联系也彻底切断,他无法最后证实这一切。 这天,张方平又来到冒襄住的小屋,想听听冒襄对目前局势的见解,其实这时的张方平已经基本相信这是真的解元公了。 张方平照例嘲笑一番官军的无能后,说道:“冒解元,明年我准备正式称王了,你干脆加入我们五斗米教,做个真正的天师,我封你做丞相怎么样?” 冒襄摇头道:“死到临头了,做丞相、做王又有什么意义。” 张方平道:“什么死到临头,官军的粮草已经接济不上了,前两天前线来报,一批官军因为缺粮哗变,四散回家了。九江、长沙的包围就是作作样子,我们需要的盐源源不断地从那边进来,朝廷很快就支持不住了。” 冒襄道:“教主这是夜郎自大,你根本不知道大随朝廷的实力。” 张方平道:“朝廷已经调集十几万兵马对付我们,它还能把全国的人马都调来?那鞑靼、回鹘早就打进来了。再说了,就算它调来再多的兵马,在万安山里也摆不开,还不是耗不过我们。” 冒襄冷笑道:“教主还算知道,朝廷的主要力量放在西北和北面,如今这十几万人马不过是地方部队而已。你知道吗,关隘再险峻,只要有威力巨大的进攻武器,一样守不住。” 张方平道:“什么样的武器?” 冒襄道:“如果是坚城高墙,就用云车、冲车,山岭关隘就用抛石机、猛油机。教主你想,山区不缺石头,抛石机正可以发挥最大的功效,至于猛油机,更是攻山利器,山上林木茂盛,一旦淋上猛油,大火一起还守得住吗?” 张方平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这些武器,如果有,官军为什么不用?” 冒襄道:“朝廷官书?武库纪要?里面都有,至于现在为什么没用,还是开始说的,这些利器都放在边境,朝廷并没有全力对付五斗米教。如果教主公开称王,想与朝廷分庭抗礼,朝廷肯定会调来边军,带着这些武器来围剿,教主想想如何抵抗?” 张方平默不作声,想了想道:“那我就暂缓称王,慢慢地跟官军耗。” 冒襄道:“且不说耗不耗得过朝廷,其实时间越长对教主更不利。” 张方平道:“怎么说?” 冒襄道:“万安山里目前是不缺粮,但迟早也有耗尽的时候。还有,山里的日子不好过,夏天瘴气逼人,冬天大雪封山,如今五斗米教人心还齐,能够守在山里,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以后呢?会不会有人受不了这个苦,偷偷溜下山,到时候人心一散,不用官军进剿,说不定会有人贪图富贵,绑了教主兄弟向官府领赏也未可知。” 张方平张着嘴,半天才合上,说道:“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冒襄道:“趁着战事刚起,地方荼毒不烈,立即向朝廷请降,自愿解散五斗米教,毕竟五斗米教教众都是普通百姓,朝廷不会赶尽杀绝。” 张方平冷笑道:“弄了半天你想要我投降,难为你说了这么一大套。我们准备好几年,好不容易成就了今天的局面,没打几下就投降?再说了,普通教众或许朝廷还会赦免,我们兄弟这些头领,朝廷是不会放过的,倒时还不是个死。” 冒襄道:“我是真心为教主考虑,当然也是为我自己。教主你别忘了,我毕竟是襄樊的解元,我姐夫与襄樊左指挥史薛定是世交,在朝廷那边我还是能说上话的。如果教主真心愿降,我愿意代表五斗米教与朝廷谈判,让朝廷保证教主兄弟的安全,并且封教主官职。” 张方平道:“如何保证?” 冒襄道:“请皇上亲自下赦免书,这你总该放心吧?” 张方平道:“你去谈判?怕你是一去不复返了吧。” 冒襄道:“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如果教主不放心,我可以修书一封,请朝廷派人进山谈判,这样就不怕我跑了吧。” 张方平疑惑不定,过了一会哈哈笑道:“难得解元公考虑这么周全,我们兄弟商量商量再说。” 冒襄道:“言尽于此,是福是祸教主兄弟自行决定。还有一事,请教主帮我解惑。” 张方平道:“什么事?” 冒襄道:“我与五斗米教素无瓜葛,五斗米教为什么拖我下水?” 张方平嘿嘿笑道:“那是我们在教坛祈祷,上天示意解元公是五斗米教的天师。” 冒襄正色道:“希望教主以诚相待,我既然已经在你手里,如果教主不愿投降,我必死在万安山中。我与五斗米教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只想做个明白鬼。” 张方平犹豫半天道:“这件事我现在也有点想不明白,我问你,你真是冒襄,是由上京流落到襄樊?” 冒襄道:“我也是被官府抓拿以后才知道,我并不是冒家所生,原先家在京城,五公之乱以后来的襄樊。” 张方平道:“那就对了,我们找的人就是你。可是现在你又被送回来了,我就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冒襄道:“其实我已经猜出来了,从巡检司手里劫出我的,不是你们五斗米教,五斗米教没有这种本事。听教主的意思,真正要找我的不是你们五斗米教,而是另有其人?” 张方平发觉失言,忙掩饰地哈哈笑道:“你就是我们找的人,至于为什么吗,你迟早会知道的。”然后站起身道:“刚才解元公说的与朝廷议和之事,我去和教内的人商量商量。”说完急急出门而去。 张方平离开冒襄住处,来到总坛找来方梁、方巨两兄弟,商量冒襄说的向朝廷投降一事。他和两兄弟说完后问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张方梁摇头道:“我们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手里还有几万人马,粮食充足,官军拿我们没办法,为什么投降?” 张方巨附和道:“是啊,朝廷也不会象冒襄说的那样,全力对付我们,毕竟边军一动,鞑靼、回鹘就会打进来,朝廷不敢随便调动边军。” 张方平道:“老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万一朝廷一直围困我们,我们也打不出去。” 张方梁道:“冒襄有一点说得对,我们不能着急称王,免得刺激朝廷。” 张方巨道:“可是我们起事之前已经说好了,大哥称王,我们都是大元帅,各方方主都是元帅,如今不称王,大家就怕寒了心。” 张方梁道:“和大家说清楚,是暂缓称王,等我们冲出万安山,占领襄阳府以后再称王。” 张方平道:“对,就这样说,让大家先不要着急,等事情成功了,再大的官都有的做。” 张方梁道:“至于谈判,倒不妨试试。” 张方平问道:“怎么说?” 张方梁道:“让冒襄先写封书子,送给官军,让官府派人进山谈判,在这期间,官军一定会放松进攻,也算是个缓兵之计。” 张方平点头道:“是个好主意,管它成不成,也许谈判期间我们还能抓住机会,打官军一个措手不及呢。” 兄弟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过后,张方梁问道:“大哥,你也确定这冒襄是真的吗?” 张方平道:“看来是真的。” 张方梁道:“那袁仲谋花10万两银子,找到了冒襄,又把他送回来送死,到底为什么?” 张方平道:“我也想不清楚。”接着把身体凑近二人低声道:“但可以肯定这冒襄不是寻常人,我猜袁仲谋的主人是江南胡家,那这冒襄就是胡家的私生子。” 张方梁、张方巨一起凑过来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张方平道:“我曾经问过袁仲谋,冒襄是不是胡家的,他虽然没有回答,但我看那神色应该不差。另外,除了江南胡家,谁有这么多银子,谁能调动江南越剑堂?” 方梁、方巨两兄弟连连点头,方梁道:“那为什么又把他送回来呢?” 张方平思索道:“我估计是胡家内部出了什么问题,没法把冒襄带回去了,只好先送到我们这,不然随同冒襄又送来5万两银子做什么?就是让我们保护好冒襄。” 张方巨抢着说:“大哥说的对,如果是假冒襄,不会又送5万银子,反正我们现在也找不到袁仲谋,他赖我们银子我们也没办法。” 张方梁道:“是这个道理,看来我们得保护好冒襄,这就是个摇钱树。即使将来我们失败了,我们兄弟几个带着冒襄找到江南胡家,胡家肯定得拿出一大笔银子,我们带着钱到岭南、到南洋,哪里没有好日子过。” 张方平道:“这个事情一定要保密,只有我们兄弟三个知道,如果泄密,保不定有人起了坏心思,偷偷把冒襄弄走,带到胡家要钱去。” 刚说到这里,外面有人一头闯了进来,喊道:“教主教主,不好了。” 三人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却是一个张方平宅子侍候的仆人,张方平生气道:“慌慌张张地干什么,没看到我和两位护法正商量事情吗?” 仆人喘着气道:“七太太跟十一太太打起来了,大太太管不住,让我赶紧把教主喊回去。” 张方平虽然50多岁了,但他保养得当,又炼制了多种丹药服用,他还笃信采阴炼阳之法,因此一口气娶了11房女人,有的是教内女子,有的是攻下县城后从富户家抢的女人。这七姨太和十一姨太都是富户家出身,人年轻,长得漂亮,深得张方平宠爱。这两人仗着张方平的宠爱,经常争风吃醋,其他人根本不敢管,也管不住。 张方平忙问道:“她们为什么打起来了?” 仆人道:“外面教徒献了一条狐狸毛的披肩,两位太太都想要,谁也不让谁,就打起来了,七太太把十一太太的脸都抓破了。” “什么?”张方平着急地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转圈,骂道:“这两个小娼妇,为这点子东西吵就吵了,怎么还把脸抓破了,万一留了疤可怎么好。” 张方梁忍住笑道:“大哥,你快去看看吧,只有你能劝住两位小嫂嫂,” 张方平道:“那你去找冒襄,让他给官军写书子。” 张方梁道:“你放心吧,我去找他,保证把事情办得妥妥的,你快去处理大事吧。” 张方平急急忙忙地和那个仆人出门,边走边问:“谁送的披肩,怎么就送一条?这不是给我找事吗。” 等张方平走后,张方梁、张方巨两兄弟对视一眼,张方梁道:“大哥就是过不了女人这一关。”。 张方巨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大哥是真英雄。” 说完,兄弟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十六章 薛定献计 五斗米教教主张方平忙着处理家务的时候,围困万安山的官军却是一筹莫展。 襄樊郡郡守呼延义坐在大帐之中,脸上敷了一条用冷山泉水浸泡过的手巾,他上火正害牙疼,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呼延义本是北方人,在襄阳都觉得夏天难熬,如今一个夏天都在万安山里,那种湿热的瘴气让他坐卧不宁。不光是他,许多人都染了瘴气,上吐下泄。 最大的问题还是粮草不继,襄樊郡动员了全郡5万多兵马,几个月功夫襄樊的存粮就吃光了,他几次向朝廷申报调粮,但朝廷的粮草迟迟未到。因为缺粮,前几天外围有几百厢兵哗变溃散,费了好大功夫才没有让哗变扩大。好在朝廷从江南调来部分粮草,暂时能够稳定几个月,但后续粮草供应依然难以保障。 朝廷一道道文书催促进攻,刑部侍郎周密作为朝廷委派的监军,也三天两头地跑到他面前催促进兵,但几次大的进攻损兵折将,毫无进展,呼延义只觉得内外交困、焦头烂额。 本来呼延义病倒后,手下都劝他暂时去山外修养一阵,待天气阴凉后再到前线,但这种时候他哪敢退后,只能硬挺着。 这时,亲兵来报,前线捉到一个五斗米教教徒,声言带了教主的书信,要来见他,已经带到账外。 呼延义让人把那名送信的教徒带进大帐,问道:“张方平让你带的什么信?” 那名教徒道:“我们教主愿意与朝廷讲和,这是我们天师冒襄先生亲笔写的信。”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亲兵接过信送给呼延义,呼延义看完信后没有做声,问那名教徒道:“既然张方平愿意投降,为什么不派冒襄或者其他高级人物下山请降,而是让我们派人上山?” 那名教徒道:“我们教主说了,我们先写信,表示了我们的诚意,如果朝廷有诚意,就应该派高官上山与我们谈判。” 呼延义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着与朝廷分庭抗礼。先把这个人带下去看管起来,听候发落。” 等亲兵把教徒带走后,呼延义立刻让人把周密,还有军中高级将领召集来共同商议。等众人到齐后,呼延义让幕僚把来信读了一遍,又将送信教徒的话转述一遍,然后请众人发表意见。 周密首先说道:“信里虽然没有投降的话,但表示愿意接受招抚,我看这应该是张方平的意思。五斗米教被我们大败后,又被围困在这大山中,无路可逃,除了接受朝廷招抚,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应该派人进山和他们谈谈招抚的条件。” 有一名将领不以为然,道:“既然诚心接受招抚,就应该先派大人物下山,哪有让朝廷先派高官进山的道理。” 周密道:“这倒可以理解,五斗米教如今山穷水尽,怕朝廷不许招抚,高级人物不敢下山,先写信试探朝廷的意思。之前政事堂传来的政令里就说过,对五斗米教要剿抚结合,前面围剿已经取得效果,如今招抚正当其时。” 众人议论纷纷,这时薛定开口道:“这封信是冒襄写的,他已经告诉我们,张方平并不是诚心就抚,而是另有打算。” 周密不满地问:“何以见得?” 薛定不慌不忙道:“信里有一句话: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这句话出自?墨子-所染?,意思就是苍黄翻覆、反复无常,冒襄故意用这句话告诉我们,张方平没有诚心。” 周密要过信看了一遍,道:“我没有看出这句话有其它意思,况且冒襄是五斗米教天师,他为什么泄露张方平的真正心思?” 薛定道:“冒襄是被五斗米教强抢进山,裹挟入乱的,他并没有加入五斗米教。” 周密还要反驳,呼延义抬手制止道:“好了好了,我们先不要管冒襄,还是说说眼前这事如何处置。” 周密道:“朝廷大举围剿,糜兵费饷,如果能够招抚,岂不是一件大好事。我的意思是,立刻派人进山,与张方平谈谈招抚条件。” 一个将领道:“如果真象薛将军所说,张方平并不是诚心就抚,那么进山谈判的人就有危险。” 周密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况且这是五斗米教请朝廷派的人,张方平怎么会对来人不利?” 一名将军小声嘀咕道:“五斗米教算什么两国,和他们讲什么信义。” 周密生气道:“是谁说的,是谁?” 呼延义道:“算了算了,议事吗,言者无罪。薛将军,你的意见呢?” 薛定沉吟一会道:“为慎重起见,我们先不派官员进山,可以写封信让来人带回去,说明朝廷有好生之德,为免五斗米教教众无辜伤亡,可以对其进行招抚,但五斗米教必须派高级人物先下山谈判,以表诚意。” 呼延义点头称许道:“这是万全之策,既可以试探五斗米教的诚意,又可以避免进山之人的危险。周大人意下如何?” 周密有点不甘心,但又挑不出毛病,只得悻悻地点头同意。 呼延义立即让幕僚按照薛定说的意思,写了一封回信,然后将那个送信的五斗米教教徒带上来,让他带信回去,并且说明,朝廷愿意招抚,如果五斗米教诚心就抚,必须立刻派高级人物下山谈判,否则朝廷大军一旦进剿,五斗米教必将全教覆灭。 打发了送信的教徒后,呼延义又和众人商议了一会事情,便退了帐。晚上,他只喝了碗羮便没了胃口,回到后面寝帐靠在一张太师椅上打瞌睡。 约莫三更天左右,中军摇醒了呼延义,告诉他薛定将军在外求见。他还有些迷迷糊糊,定了会神后才明白过来,让中军把薛定引进来。薛定进来向他插手行礼,他没有起身,随便摆了摆手,然后示意薛定坐下。 薛定没有落座,向呼延义身前靠了靠,低声说道:“郡守大人,末将有了破敌之计。” 呼延义听清后,猛地坐直身子,问道:“你说什么,什么破敌计策?” 薛定没有答话,呼延义完全清醒了,他向中军说道:“你亲自带人在帐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大帐十步以内。”中军领命出帐。 呼延义站起身走到军案边坐下,示意薛定坐在对面,然后说道:“你详细说说计划。” 薛定落座后,说道:“我的计划就是利用机会,麻痹敌军,然后出其不意,擒贼先擒王,直破五斗米教的总坛。”然后开始细细地解说整个计划。 呼延义认真听完后,兴奋地一拍军案道:“好!真是妙计。”随后邹起眉头,道:“但风险也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薛定镇定地道:“只要准备充分,计划周祥,一定能成功。我所部已经训练一个多月,再有一个月时间,肯定没有问题。我找的向导,道路打探已经来回两趟了,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地麻痹对方,冬天大雪封路,五斗米教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出兵,而且能够直捣白猿峰。” 呼延义问道:“你准备派多少兵去?” 薛定道:“我亲自带500人先行,半日后,另外负责接应的1500人出发。三天后就能到达白猿峰。” 呼延义摇头道:“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在第一队,让你部下的王德带第一队,你负责接应。” 薛定道:“打仗总会有风险,王德虽然勇猛,但临机应变不如我,第一队可能会遇到各种情况,必须由我亲自指挥才能放心。” 呼延义有些犹豫,说道:“风险还是大啊,你们深入敌方腹地,万一出现意外,没法援救你们。” 薛定道:“我们已经准备很长时间,各种可能的意外都考虑过。加上五斗米教的情况我也打探了很多,张方平兄弟躲在白猿峰,外围关隘全靠手下把守,各自为战,没有全局的战略。等我们潜到白猿峰的三天后,郡守指挥大军攻山,外围的五斗米教主力根本顾不上回援总坛。总坛一破,整个五斗米教必将土崩瓦解。” 呼延义沉思半天后,终于下定决心,对薛定道:“好!就照你的计划行事。过几天我和周密故意安排和五斗米教的招抚谈判,他们用缓兵之计,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薛定道:“最重要的就是保密。我训练、准备了这么久,部下都没有人知道我的目的。” 呼延义道:“你放心,连周密我都不会告诉他这个计划。最后总攻之前,所有的将领也不会知道何时进攻。” 薛定站起身,插手行礼后转身出帐。 呼延义一点睡意没有,牙似乎也不疼了,他走到军帐摆好的万安山地形沙盘前,开始仔细地研究薛定的计划。 深秋开始,朝廷与五斗米教的招抚谈判开始频繁起来,尽管双方都不是真心地谈判,但表面上却都显示出满满的诚意,在此期间,双方都停止了交手。 谈着谈着,万安山开始下雪,围山的官军开始向山外撤离,似乎准备在山外过冬。山上的五斗米教也开始收缩人马,除了前线的关口,大批的人都集中到山上的营地,开始修屋、挖洞、搭窝棚。 薛定的禁军也拔营撤离,但出发不久就停止前进,悄悄地掉头绕了一圈,来到预先选好的一处山谷,开始进行行军的准备。 薛定选好的500人,全部卸掉盔甲、装备,身穿白衣,每人只带短兵刃和三天的干粮,妨碍爬山的长弓也没有带,每人携带一把弩机,三十支弩箭。负责接应的1500人也是同样的装备,由指挥王德率领。 准备停当后,全军开始休息,一直等到天黑,薛定站起身,做了手势,500人悄无声息地起身。负责带队的向导和前哨首先出发,500人队伍一个接一个跟随,很快就隐入山林的夜色中。 尽管天色漆黑,但山里的白雪却映照出前进的方向,这500人避开五斗米教占领的关口、关隘,在悬崖峭壁间的隐秘小道行军,实在没有路,就由向导和前哨打好绳索,攀爬而上、而下。他们白天休息,用溪水、泉水甚至干雪吃随身携带的干粮,不管白天黑夜都严禁生火。 就这样,他们连续穿过两道五斗米教的防线,终于在三天后的黎明,到达了白猿峰山脚的一处密林。 在密林中,薛定命令立即清点人数、检查装备,清点结果仅仅损失了3人,装备完好。薛定派出哨探,布置好外围警戒后,命令全军立刻休息。他自己带了两名亲兵,悄悄接近五斗米教的营地观察动静。 山脚下的路口,五斗米教设了一座哨卡,外面只有一个人,其余人都躲在哨卡里取暖。半山腰有几座营地,可以看到营门前并没有人放哨,山顶就是五斗米教的总坛,那里不时发出人声,甚至可以听到鼓乐之声,没有发现一丝异样。 薛定回到休息地,命人两个时辰后向来路去迎接后续部队,然后他背靠一棵大树,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临近中午时分,后续接应的部队仍然没有消息。薛定命令全军准备进攻,他召集几个将领,分头布置任务,先悄悄拿掉山脚哨卡,在被发现之前,尽量接近山顶总坛,一旦被发现,就全力进攻总坛,务必在第一时间冲进总坛,不给对方逃跑的机会。他还命令,对五斗米教的高级人物,尽量活捉。他又命人去迎接后续部队,接到后命令后续部队分兵去白猿峰后山和周围几条道路,堵截漏网之鱼。 布置完后,薛定一挥手,几个斥候迅速接近山脚哨卡,三两下结果了所有哨兵。薛定没有停留,带人迅速、隐蔽地向山上挺近,很快到了山腰的营地,五斗米教依然没有任何人发觉。。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和号炮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薛定知道,这是前方的官军开始攻山,他发现营地内的五斗米教教徒也注意到动静,有的还发现到了眼前的官军,只是根本没有怀疑会是官军,有教徒居然跑到薛定面前,询问前面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薛定冷笑着拔出刀,一刀劈死来到跟前的教徒,然后举刀大吼一声:“杀!” 第二十七章 初入朝堂 魏启进京的排场弄得很大,丞相吕夷初率百官出城5里迎接,并且没有就近从西值门入城,而是绕到南勋门,由宽阔的御道直达永安门。 百官先进入皇极殿排好班后,魏启才在礼部尚书和宗亲府大臣的引导下,步入大殿。当魏启身穿皇子服侍走在大殿之时,一些弘治朝见过弘治皇帝的老臣不由泪流满面、唏嘘不已。 靖安皇帝坐在御座之上,看着魏启止步,行完三跪九拜的大礼,朗声说道:“不孝侄魏启,拜见皇伯父。”也禁不住心情激动,颤声说道:“快起来,快起来。” 等魏启站起身,由于距离远,靖安帝还是看不清,他招手道:“启儿,到上面来。” 魏启有些迟疑,邱得用忙走下阶樨,引导他由旁边的台阶走到御座旁跪下。靖安帝仔细打量着魏启,不由喃喃道:“象,象,你真象你父亲。” 魏启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地喊了一声:“皇伯父!” 靖安帝想站起身,但动了一下没有站起来,邱得用忙想上前搀扶。靖安帝止住他,然后一用力站起身,走到魏启身边,亲手扶起他。 吕夷初见状,带领百官下跪高呼:“恭喜皇上,恭喜启皇子。” 靖安帝转身坐回御座,道:“平身。”众大臣起身后,他接着说道:“上天护佑,列祖列宗英灵,先帝之子遇难成祥,重回皇室,这是大随的喜事,天下的喜事,着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众臣一起山呼“万岁。” 接下来,由宗亲府大臣陪同魏启前往太庙祭祀,随后颁下圣旨,封魏启为明亲王,又将原太子府改为明亲王府,赐给魏启,一应侍奉、宿卫均按照亲王礼制配备,当晚魏启等人便入住了明亲王府。 第二天,按照靖安帝的旨意,魏启带着叶七,到后宫拜见各位妃嫔。靖安帝的皇后早逝,一直也没有再立,几位老的皇妃或老或病,已不问事,后宫主事的是年轻的丽妃,中午就由丽妃招待二人午膳。 丽妃才三十多岁,漂亮精明,对二人十分亲热,拉着叶七的手嘘寒问暖,嘱咐她以后没事经常进宫说话。对魏启更是表示出特殊的关爱,听完他流落在民间的简单情况后,唏嘘不已。随后命人拿出大批的礼物赐给魏启,还单独赐给叶七几样宫中专用的化妆品,笑言叶七天生丽质,本不需要这些,算是锦上添花。 邱得用全程陪同,路上向魏启介绍了宫中和内省的很多情况,当魏启问到弘治年间的情况时,邱得用轻描淡写地说,他当时虽然也在宫内,但职分较低,所以勉强逃生,再多的事情也不清楚。 又过了几天,靖安帝把魏启单独诏进宫,直接来到平时起居的慎明宫养心阁。靖安帝倚在炕上,魏启行完礼后,他让魏启坐在炕上的下首,伯侄二人开始叙话。 靖安帝仔细听过这些年魏启在民间的经过,又问了他都读过些什么书,知道他已获得秀才的功名,十分宽慰。听到女官桂香多年来含辛茹苦地陪伴,他转头对邱得用道:“告诉吕夷初,女官叶桂香不计生死,救出皇子,看护皇子多年,着封二品诰命夫人。” 魏启连忙下地,磕头谢恩,靖安帝让他起身,重新坐下,问道:“你如今初回朝廷,有什么打算?” 魏启道:“侄儿不能在父母前尽孝,只愿多陪伴伯父。” 靖安帝点头道:“你一个人在外孤苦多年,我如今也没有儿子在身边,我自然不会让你远离。只是你在民间多年,对朝政十分生疏,现在应该抓紧时间学习。” 魏启道:“伯父说的对,侄儿愿入翰林院学习。” 靖安帝摇头道:“经史子集当然要学,但当务之急是学习政务。这样吧,按朝廷制度,宗室亲贵不得与当朝大臣来往,我给你指派两个大臣做老师,每月初二、十六到你王府授课,平时你有疑问也可以随时请老师进府求教。其余时间你可以到翰林院学习。” 魏启道:“伯父派哪两位师傅给我?” 靖安帝道:“礼部尚书薛家壁精通各朝礼制,学问鸿深,又多次出任考官,门生满天下;都察院左都御史左振昆持身刚正,精明干练。朕让他二人给你当老师,今后更是你的左膀右臂。” 魏启道:“多谢伯父,侄儿一定好好跟二位师傅学习。” 靖安帝又笑着说道:“我听丽妃说起叶七,真是赞不绝口,还有人说过她像极了你母亲。这次她能从巡检司手上轻易地把你劫走,一身的本事更是不得了。她现在住在你府上?” 魏启不由脸一红,道:“我表妹起初怕我卷进五斗米教,巡检司不知我的真实身份,会对我不利,才出手相救,请伯父见谅。” 靖安帝笑道:“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外婆护孙心切,也是人之常情。叶七功夫了得,有她在你身边保护,我更放心。至于你的婚事,我会做主的。” 魏启道:“多谢伯父。”说完望向靖安帝道:“伯父,我对我父亲没有印象了,您能说说他吗?” 靖安帝停顿了一下,有些伤感地说:“你父亲是个仁君。从小知书守礼,对我这个大哥尊敬有加,对弟弟们关爱、照顾,你二叔从小顽劣,惹了祸都是你父亲帮忙遮盖,为这个不知道挨了你爷爷多少次冤枉惩罚。他看起来性格温和,但在大是大非上从不退步。那时一个国公庄园里的农奴,因为妻女被管庄的管家欺辱,打了管家,那个管家居然杀了农奴全家,结果激起民变。事后那个国公要把所有参与的农奴全部处死。你父亲调查后力主从轻处理农奴,严惩庄园管家,事后你父亲更是提出废除农奴制。但当时你爷爷觉得时机不成熟,不同意,你父亲据理力争,惹得你爷爷大发雷霆。你爷爷的脾气没有人不怕的,连你奶奶都劝你父亲低头,但你父亲就是不认错。结果你爷爷一怒之下,把你父亲贬去了蜀郡。” 说到这,靖安帝激动起来,连连咳嗽,魏启忙下炕来到他身后帮着抚摸后背,邱得用忙端来一碗温参汤,靖安帝喘息一会后,慢慢地喝下参汤,示意魏启回去坐下。 靖安帝接着说道:“当时的蜀郡还是蛮荒之地,你父亲到了蜀郡,没有消沉,而是四处奔波,组织府县推广江南农具,大力兴修水利。又亲自深入蛮族腹地,安抚各处蛮族,最终蜀郡大小100多家蛮族土司,真心归附大随。蜀郡安定以后,几年时间不仅不再需要朝廷救济,每年还开始上交大批赋税,由蛮荒变富庶。” 说到这,靖安帝脸上泛起了红晕,充满了向往之色,魏启也不由被感染,追问道:“后来呢?” 靖安帝道:“后来你爷爷病重,派人把你父亲接回来继承皇位。当时你父亲已经娶了你母亲,原本答应你母亲不回京城,但他们不忍心拒绝你爷爷,最后还是回到京城。你父亲继位后,开始大力改革,科举取士、废除农奴制,我大随国势日盛,北却鞑靼、西降回鹘,军力、国力一时无两。” 靖安帝脸上现出黯然神色,叹息一声道:“可惜你父亲还是心软,你母亲还有我,都劝过他对世家大族注意防范,先下手灭了几家可能作乱的国公,但你父亲总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要等到他们先动手,再名正言顺地行动。最终酿成祸患,还是双双遇害。” 靖安帝心情沉重地叹口气道:“如果当年我能提前两个时辰赶到的话,你父母就不会殉难,可惜路程远了,我率精骑日夜兼程还是来不及。” 魏启道:“听伯父告诉侄儿这些,知道我父皇是个仁君,侄儿欣慰无比。” 邱得用在旁轻声道:“陛下,该用午膳了。” 魏启忙起身道:“伯父有年纪了,侄儿累您说了这半天,实在惶恐,请伯父用膳,侄儿先告退。” 靖安帝道:“今天原本就是准备我们伯侄一起吃饭,见到你,伯父心里高兴,精神也觉得好了许多。走吧,我们一起用午膳。” 第三天,靖安帝就颁下谕旨,指派薛家壁、左振昆为明亲王老师。当天二人便来到明亲王府,在王府大厅上,魏启分别对二人作了三个揖,二人各自还了一揖,便算拜师礼成。 魏启对薛家壁已算很熟了,不仅因为他是薛家兄妹的叔父、冒襄姐夫的房师,还因为他去西安接的自己,在回京城的一路上,两人已经多次长谈。 而左振昆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但也是久仰其名,知道他对贪官铁面无私,对朝政见解精到,尽管号称“铁面御史”,处理事情却不拘泥,也不墨守成规,胸中自有大丘壑。 对于皇伯父指派的这两位师傅,魏启从心里高兴,感觉到伯父是真心希望自己尽快熟悉朝政、熟悉朝堂。因此请二人坐下后,立即迫不及待地请教二人,如何开始学习。 二人对望一眼,因为薛家壁年长,而且科名在前,便先开口说道:“殿下,我们二人商量过,我主要给殿下讲经还有朝廷各种礼制;左大人主要给殿下介绍我朝大政、国是。殿下自己学习中遇到疑问,随时向我二人提出,我们互相切磋。” 魏启道:“太好了。但二位师傅平时公务繁忙,每月只有两日授课,其余时间我想去翰林院听讲可好?” 薛家壁道:“殿下勤勉,当然是好,但翰林院主要还是学习经书,政事、实务才是殿下应该尽快熟悉的。” 魏启道:“目前皇伯父还没有安排我听政,我只能先跟二位师傅学习。” 左振昆道:“我倒有个主意,殿下既可以到翰林院学习,又能真正接触到政务。” 薛家壁闻言,眼睛也是一亮道:“对呀!” 魏启忙道:“是什么办法?” 左振昆道:“殿下到翰林院这处地方,必须隐藏殿下的身份,这样才能接触真正的政务。” 薛家壁连连点头:“到底是孝值脑子快。” 魏启迫不及待地道:“哎呀左师傅,您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左振昆这才不慌不忙地一一说来。 随着魏启大张旗鼓地回京,又被封为亲王,虽然并没有被立为太子,但明眼人都觉得这只是时间问题。京城流传的那首关于金陵王的童谣,悄无声息地就听不到了,市井坊间、茶楼酒肆到处谈论的,都是明亲王如何在17年前那场冲天大火中逃生的故事,更玄乎的说是慧贤皇后抱着皇子准备一起殉国之时,一只九天玄女座下的凤凰飞下人间,对皇后说奉九天娘娘的命令接皇子,于是从大火中救走皇子,许多人纷纷附和,说在那晚的大火中,看见一只凤凰冲天而起。 民间越来越多的传言中,魏启的神秘逃生,还有此次离奇归来,预示着他是真命天子,因为他是弘治皇帝的亲生独子,本就是大随皇帝的当然继承人。。 渐渐的,一些别有用心的议论也在传播,正因为魏启是真命天子,所以靖安帝的三个儿子才先后去世。更有甚者说,因为靖安帝是篡位,所以上天才会让他绝后,把皇位归还弘治皇帝的皇子。 漫天的流言蜚语尽管只在民间悄悄地流散,并不会影响到朝局,但这些就像看不见的风一样,悄无声息地剥蚀着人心,改变着人眼中看到的形象。 第二十八章 待诏处 魏启高调回朝,并封为明亲王以后,季振宜和他手下那些人颇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特别是那几个曾经上书请求立金陵王世子的人,更是时时担心祸从天降。他们一个个夹起尾巴作人,平时见了人也低眉顺目,更是不敢再随便开口说话。 尽管魏启并没有被立为太子,朝廷也没有要追究他们的意思,但从季振宜开始,他们平时都深居简出,不敢再大张旗鼓地聚会,不再互相串门。 这天夜里,季振宜却悄悄从府中旁边不起眼的一个侧门出来,坐上一顶最普通的二人小轿,没有带一个从人,一直来到一条普通街道。轿子在一座中等宅院门前停下,季振宜亲自上前敲门,门开后闪进院子,小轿就在原地等候。 季振宜进院后,开门之人带着他一直走到后院,打开后院门,一辆马车等在外面。季振宜撩开车帘,钻进车内,车夫一扬鞭,马车迅速离开。 季振宜一进车内,看见潘耒坐在车里,不觉一愣。潘耒道:“季大人请坐,我们就在车子里说几句话。” 季振宜坐下不满地道:“现在这种时候,潘先生不应该再找我。” 潘耒道:“季大人放心,安全没有问题。” 季振宜冷淡地说:“潘先生让我做的事已经做过了,不知还有什么效劳的地方?” 潘耒道:“季大人不要灰心,任何事情都不会那么轻易地成功。现在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可做。” 季振宜道:“现在的形势可以说大局已定,无论从哪方面说,潘先生这里都没有什么胜算。” 潘耒冷笑道:“季大人就这么笃定?” 季振宜放缓语气说:“就算事情不成功,潘先生这边也没有什么损失。” 潘耒道:“季大人以为只有你在帮我家主人?” 季振宜一怔,忙道:“还有谁?” 潘耒道:“我家主人的实力,季大人应该清楚,愿意跟随之人更是各方都有,季大人做事应该善始善终,否则前面的功劳也一笔勾销了。” 季振宜道:“潘先生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也是为你主人考虑,怕他没有回头路。” 潘耒道:“这样的事有回头路吗?” 季振宜不禁打了个寒战,默默地没有开口。 潘耒道:“这次找季大人,就是要告诉你,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季振宜将信将疑,道:“愿闻其详。” 潘耒道:“当今皇上无子,但魏启作为弘治皇帝的独子,前朝的太子,不可能过继给当今皇上。而我家主人则不同,如果挑选世子为太子,完全可以过继给当今皇上。” 季振宜思忖着点头道:“的确如此,皇上肯定会想到这点” 潘耒道:“我现在说说下面要做的事情,请季大人盯紧魏启,找他的错,或者想办法诱使他犯错,一步一步毁他的形象。” 季振宜精神一振道:“这倒是好办法。”转念又道:“但皇上给他指派了薛家壁和左振昆,这二位辅佐还真是很难找到机会。” 潘耒道:“是人就会有弱点,百密还有一疏,魏启毕竟没有经历过朝堂,只要你盯紧,肯定能找到机会。我们所求并不是一击致命,而是水冲沙堤。” 季振宜道:“我明白了,潘先生放心,我会让人盯着。” 潘耒道:“我这边也会另外安排人,一有机会我们一起行动。” 说完,潘耒对外面轻轻打个呼哨,马车又行驶一段后停下,季振宜打开车帘独自下车,马车径直走了。 季振宜下车后便有一人迎了上来,领着他走进一处后门,来到前面一看,居然是一座歌馆。那人领着季振宜出了歌馆门口,有一顶二人小轿等候着,季振宜坐进小轿,悄无声息地离去。 大随翰林院建在上京城中心区域,旁边紧邻太学。为表示大随昌明文教,翰林院建得十分气魄,高堂敞轩,内有国史馆、经义馆、明经轩等等。 在翰林院后面靠西,有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不大的院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书“待诏处”,门外立着一块木牌,上写“无干人等不得入内”。院子分内外两进,外面门房里坐着两名看门的衙役,负责查看进出的腰牌。里院的屋舍也不像其它馆轩那样宽敞、气派,而且几间屋内堆满了各种文书、账簿和典籍,其中一间屋内,分别摆放7-8张卓椅,上面都堆满了文书,却只有三个人在里面办公。 这三个人分别是编修李至清,字幼鱼,编纂袁小修,字中郎和张大复,字敦诚,李至清年约40,袁小修和张大复都是30刚出头的样子。 按照惯例,每科会试、殿试之后,一甲三名也就是俗称的状元、榜眼和探花,直接被授6品的翰林院编修,其余二甲和三甲的进士,优秀的留在翰林院任编撰或进六部,为7品,剩下的则发往各地任县令或府学教授等职。 一般来说,有了进士出身加上曾在翰林院任职,才是真正有了仕途的保障,不说大小九卿,就是三品的侍郎也大都是翰林出身。 但事情都有两面性,入了翰林院十几、二十几年,仍未出院的也大有人在,按照官场的说法就是走了黑途。因为翰林虽然清贵,但除了薪奉很少有其它收入,家境优越的自然无所谓,但平民出身的在京城居大不易,日子过得很穷,比如前面提到的那个抬棺上书的刘正宗。 在翰林院任职很轻松,除了三年一次的考校外,没有什么压力,有门路或者运气好的,很快都能外放考差或去部就职,然后步步登天。但有一处却是十分忙碌,就是待诏处。 大随皇帝每天都有如山的政务处理,发布各类谕旨、诏书,特别是靖安皇帝,因为他是武将出身,所以便将谕旨、诏书的起草交到翰林院,特别设立待诏处。 后来由通政司上交的各类奏本,皇帝批示后,再由待诏处誊清,按照皇帝的意思起草批复,经皇帝审定后用玺印下发。再后来,政事堂上报处理的各种政务,也先由待诏处审核,再送皇帝最后审定。 待诏处名义上是由翰林学士领衔,实际上是选择7-8个编修或编撰处理实际公务。经过这些年,许多人受不了翰林的清苦,各找门路出院,后续新进的翰林多不愿进待诏处,于是现在只剩下三个人。 李至清在待诏处已待了10年之久,袁小修和张大复也待了5-6年。这三人都是平民出身,又不会钻营,更没有钱送礼,因此一直没有机会出院。好在三人出身相同,志趣相投,骨子里都不屑走那些旁门左道,待诏处虽然辛苦、劳累,但每月有二两银子的津贴,中午、晚上还有两顿餐食。 当时7品官员名义上的俸禄每月只有12两银子,在京城一座三间屋的小院每月租金都要6-7两银子,如果再雇个仆役,加上吃饭,勉勉强强够用。但其它的花销,比如官服,同年间的礼尚往来等等,就要靠借贷了。 六部和一些重要部门的官员,每年几季都有地方官员送的规例,更不用提见不得光的收入。翰林院的翰林就没有这些了,有的翰林被外面人觉得今后会走红途,也会找理由请他们写字、为父母题墓志,送些润笔,但有风骨的翰林是不屑做这些的,也看不起这样做的同僚。 李至清等三人就属于有风骨的人,尽管家境清贫,有了待诏处的津贴,日子勉强过得下去,更不屑去接受那些不义之财。 今天,三人正在忙碌,翰林掌院学士居然亲自领了两个方巾儒衫的年轻人来到待诏处,三人各自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向掌院行礼。 掌院道:“这二人是太学里的拔贡,你们经常说待诏处人手不够,我让他们到待诏处帮忙,只要太学里没课,他们就在这里帮忙了。” 然后转身给二人介绍:“这是编修李至清,待诏处他掌事,这二位是编撰袁小修、张大复。” 又对三人介绍道:“这是王逸,这是齐业。你们多教教他两个。” 说完,不等待诏处三人有其它言语,掌院转身离去。 李至清三人对着掌院的背影躬身行礼,抬起身后望着新到的二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王逸连忙对三人施礼道:“后进小子见过三位先生,请先生多多指教。”齐业不哼不哈地在旁边照做。 李至清打量了一番二人,人很年轻,个子都不太高,王逸虽然算不上多英俊,却也有八分周正,齐业脸色灰扑扑的,眉眼还算好看,右边眼下却有块黑痣,让人不愿多看。 李至清开口道:“二位兄台不必客气,你们自己找个桌案坐吧。”说完,三人坐下自顾自开始忙碌,王逸、齐业各找了个空位坐下。 不用说大家都知道,这王逸和齐业就是魏启和叶七。左振昆建议魏启隐瞒身份进待诏处,叶七提出跟在身边。开始魏启不同意,但叶七道:“你化名去待诏处,宿卫处不可能在身边保护,我和你一起去放心。” 左振昆和薛家壁也同意叶七的意见,左振昆道:“殿下初回京城,安全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能大意。翰林院是闲散之地,没有什么护卫,万一别有用心的人察觉殿下在待诏处,很可能会对殿下不利。” 魏启道:“她一个女子,怎么能进翰林院呢?” 叶七转身出去,不一会回来就打扮成现在的样子,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来,魏启笑道:“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叶七粗着嗓子道:“你不知道的多呢。”。 于是由左振昆出面,找到翰林院掌院,说是两个世交子弟,拔贡出身,现在太学学习,觉得太学学业不多,想进翰林院学习,但没有这等资格,求着找个借口先入翰林院。 掌院不敢驳左振昆的面子,便安排二人以帮忙的名义先到待诏处,然后再找机会去明经馆或经义馆,就这样,魏启、叶七二人拿到翰林院腰牌,进到了待诏处。 第二十九章 胥吏为祸 今天的事情似乎不多,袁小修首先忙完,放下笔打了个哈欠。王逸立即起身拿起茶壶,给袁小修倒了茶水,然后又给另两人倒了茶。袁小修没有做声,李至清倒是客气地道了声谢。 袁小修瞥了眼王逸,问道:“你叫王逸,对吧?” 王逸道:“是。” 袁小修道:“你一个拔贡出身,不在太学学习,怎么想到到这里?” 王逸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不屑,道:“不瞒袁编撰,我家与左大人有旧,左大人爱重后进,是他建议我们到这里,说这里才能学到真正的实务。” 袁小修放正了脸色问道:“是左都御史左振昆大人?” 见王逸点头,不仅袁小修,另外两人也注意起来。袁小修道:“怪不得,我在想其他人也没有这种见识。” 王逸拱手道:“所以还请多多指教。” 袁小修明显客气许多,道:“左大人是我大随难得的明白人,既然是他让你们来的,好说,好说。” 此时屋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李至清和张大复先后放下笔,端起杯子喝茶。李至清对王逸说道:“本来我们这里有6-7个人,基本上一人负责一部的事情,现在人少了,只好兼顾。我主要负责礼部和吏部。” 指着袁小修道:“袁编撰负责刑部和工部。” 又指着张大复道:“张编撰负责兵部和户部。” 袁小修自嘲地对王逸笑道:“你别听李编修说的负责几部几部,好像我们权力多大一样,其实我们只是负责查核,找出相应的条例、数字和皇上可能会问起的其它事宜,以备皇上询问。一点主也做不得。” 李至清向王逸问道:“你来的时候掌院大人和你说了什么?” 王逸道:“只说了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事情,一件也不许对外说。” 李至清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前几年一个同僚酒喝多了,无意中在外面,说了件还没有明发的公文内容,被贬到岭南郡一个最偏远的小县做个典史。你们千万不要给左大人惹麻烦。”王逸和齐业一起点头。 袁小修对张大复问道:“敦诚,最近战事如何?” 张大复答道:“没有起色。太原、河东还好,河北又有三处被鞑靼劫掠。至于襄樊的五斗米教,还在僵持,天天催着要粮,户部只好催着江南送粮,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袁小修道:“现在不要说厢兵,就是禁军也像纸糊的,如果襄樊没有个薛定,就是五斗米教这样的乌合之众也打不过。” 张大复道:“那怎么办,除了边军这些年一直打仗,还保持些战力,内地禁军怕是连刀都拿不动。” 袁小修道:“就是,就说京城的禁军,不说吃了多少空饷,平时操练就是做样子,还有多少人跑到城里挣钱,帮着人打架护院。” 李至清咳嗽了一声,袁小修二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再开口。这时有内省的宦官进来,取走了今天的公文。 不一会,外面的仆役进来送午饭,一共5份,各自送到案头。袁小修低头一看,欢快地叫起来:“有肉!”然后奇怪地问仆役:“今天不是正日子,怎么有肉吃?”原来待诏处除了逢五逢十有一份荤菜外,其余时间都是一碗素菜加一碟蚕豆酱。 仆役答道:“掌院交代了,从今天开始,每天都有荤菜。” 三人顿时兴奋起来,袁小修脑子快,望了一眼王逸和齐业,又对仆役问道:“是不是因为来新人了,特别优待?” 仆役道:“不瞒大人,是这二位新来的大人向掌院说的,把他二人每月的津贴加到饭食里。”说完转身出去。 袁小修斜眼看着王逸二人道:“二位好大的面子,以拔贡身份进翰林院学习,居然也有津贴。” 王逸神色自若地道:“不瞒各位先生,掌院大人是给左大人面子,我们原先是不敢要的。还是左大人说起,待诏处饭食实在清淡,不如把这津贴加到各位的饭食里,我们也领了掌院大人的情。” 听到这,三人的神色轻松起来,张大复道:“还是左大人啊,想的周到。” 袁小修嘿嘿笑道:“这么说我们只好领左大人的情了。吃啊,大家吃啊。”说完夹起一块肥肉一口咬下,油顺着嘴角滴了下来。 齐业在一旁忍不住差点捂嘴笑起来,王逸忙使个眼色,齐业醒悟过来,忙放下手。 此后,魏启和叶七没事就经常到待诏处,先是帮着磨墨、倒茶,后面开始帮着整理文书,查找资料,记录目录。魏启是性子好的,叶七手脚利落,很少说话,渐渐地李至清三人对他们放了心,有话也不再刻意躲避二人。 这天晚上,魏启特意请三人喝酒,说是进待诏处多日,聊表谢意。李至清还有些犹豫,袁小修先开口劝道:“王兄齐兄也不是外人了,扰他们一顿也无妨。” 李至清气笑道:“二位兄台帮着我们打杂,还把津贴补贴我们饭食,你不说请他们,还好意思让他们再破费。” 魏启道:“李先生客气了,我们二人这些日子受益良多,几位不嫌我们拔贡的出身,愿与我们倾心而交,实在是抬爱,喝几杯酒又算什么。” 于是挑选了一座中等的酒楼,五人要了一个安静的包厢,点齐酒菜,便开始推杯换盏。魏启事先已说明,他不善饮酒,以茶代酒,李至清等人对他已经很信任,知道他不是作伪,便没有强求。 三人的酒量都不错,也很久没有开怀畅饮了,加上魏启殷勤劝酒,叶七及时添酒,一个个心情变得大好,酒喝得多了,话也开始多了。 袁小修在几人中性子最活泼,对魏启的观感也最好,他对魏启道:“王兄,你们想多学些实务,我跟你说些实例。你说说,在县里处理案件,是知县大还是刑名师爷大?” 魏启想了想道:“论官当然是知县大,但刑名师爷熟知刑律,而且师爷是知县聘请,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知县最终还是会听师爷的意见,可以说师爷大。” 袁小修伸出大拇指道:“看得深了,这些天没白在待诏处。那我再问你,是刑名师爷大还是刑户书办大?” 魏启道:“刑名师爷代表了知县,本身可能也是有功名的。而书办就是个小吏,按我朝例律,吏员不得参加科考,一世也做不了官,地位低下,怎么能和师爷相提并论呢?” 袁小修道:“一般都是这么认为,这些胥吏地位低下,只是供官员驱使。但官员是流动的,而这些胥吏都是师徒、父子相传,长期把持一地,与地方上豪绅大族盘根错节,地方上各种关系隐情全在肚子里。遇到精明强势的官员,尚能掌控得住,彼此相安无事,一般官员只能落个面子好看,背后全由他们操弄,甚至上下勾结,沆瀣一气,鱼肉乡里。” 魏启大为惊讶,道:“这些胥吏有这些本事?” 袁小修道:“还有更厉害的,有的地方胥吏与县、府、郡,直到六部的各级吏员都有关系,如果官员不听他的话,上报的各种事情都会被上级批驳,很快就干不下去了。” 李至清点头道:“确实如此,就说吏部的书办吧,地方上官员的升迁、贬谪和调动,手续都由他们办理。如果官员得罪了当地的胥吏,这些胥吏与吏部书办有勾结,便会在各种事情上动手脚。比如说故意在文书上留点错误,再追回重新改正,一来一往就耽误了时间。而官员的赴任是有期限的,误期轻则记档,影响任期考评,重的直接罢官,甚至有官员还没到任就已经丢了官。” 魏启不禁有些惊骇,道:“这些人都能通天了?” 袁小修道:“和你说个有名的胥吏,是吴城郡余杭县人,名叫江陆军,外号‘认得我’。有一次请客,江陆军首座,来了一个少年人,对他礼节有些疏慢,旁边人责怪少年不懂事,少年人说,我不认得江陆军有什么关系。过了不久,有个强盗攀附少年人,说是同伙,少年被捕下狱遭到毒打。少年的父亲送给江陆军500两银子,立即无事放了出来。出狱后,少年的父亲带着他向江陆军叩谢,江陆军当面把500两银子还给少年的父亲,少年人感激不已。江陆军笑问少年道,这下你是认得我了?少年这才醒悟,就为了一句话,江陆军不惜唆使强盗诬陷良民。从此江陆军得了‘认得我’这个外号,他不以为耻,反洋洋自得。” 魏启愤声道:“此人以公器泄私愤,该杀!” 袁小修道:“江陆军之所以如此猖狂,在于他手眼通天。”接着便讲述了下面的事情: 那是靖安8年,江南巨商胡家下面一门的独子,与当地一个世家子弟发生争执,失手打死了对方。尽管花了很多钱,然而对方势力很大,最终那个独子还是被判了斩立决。问题是那个独子还未生育,如果就此死了,胡家的那门就绝了后。胡家想着无论如何要让那个独子留个后,但斩立决的公文一到,立时就要开刀问斩,根本没有时间准备。 这时江陆军出面找到胡家,承诺只要胡家拿出5万两银子,就给胡家争取半年时间,在这半年里,胡家可以找10个宜男的大姑娘,送到狱中与那独子交合。最终,斩立决的文书果然迟了半年,而胡家那个独子得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说到这,袁小修停下话头,自顾自倒了杯酒喝起来,说道:“你们猜猜是怎么办到的。” 魏启道:“他买通了刑部官员,扣留斩立决的文书?” 张大复摇头道:“不可能,斩立决是皇上亲自审定,一经批准立刻下发,按照路程远近严格限定时间,故意误期要杀头的,谁敢扣留。” 魏启道想了几次都想不出什么办法,看到袁小修悠闲地喝着酒,便急道:“哎呀袁先生,你快说吧。” 袁小修笑了,不慌不忙地说道:“说起来很简单,但没有通天的关系就做不到。” 原来江陆军与刑部的书办也有关系,他花了3万两银子,让刑部书办将两份斩立决的文书装错了封袋,胡家独子的这份发到了蜀郡,而蜀郡的发到余杭。到了法场,临刑前拿出文书一看,人名、地点全不对,那还怎么杀人?没办法,只好把人关回狱中,然后火速把文书递回刑部调换。余杭到京城往返不过两个月,但蜀郡往返却要将近半年,等正确的文书到后,头砍了,时间正好拖了半年。事后追究责任,刑部书办办事疏忽,罚俸一年,不过60两银子。 几人正说得高兴,叶七抬手止住大家,然后起身轻轻走到门后,过了一会猛地打开门,门外一个便装的中年人刚刚准备把耳朵贴在门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激灵。 几个人一打照面,那个中年人慌慌张张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走错门了,走错门了。”掉头跑下楼。 叶七关门走回座位,李至清轻声说道:“我认出来了,是刁启明。” 魏启问道:“刁启明是什么人?” 袁小修道:“是个小人,成天溜须拍马,钻营门路,就是不干正事。” 张大复道:“靠着通政史季振宜的关系,刚升了5品的刑部员外郎。” 李至清皱眉道:“他像是专门冲我们来的。” 叶七微微一笑,粗着嗓子道:“各位只管放心吃喝、说话,没人能靠近偷听。”。 袁小修打量着叶七道:“齐兄,你不是个普通人,我看你有点怪。” 魏启忙打岔道:“我这个齐兄弟从小在山上打过猎,耳力出众。我们放心喝酒,来来,袁先生,我敬您!” 第三十章 魏启等三人喝干了杯中酒后,对张大复问道:“张先生,刑名的胥吏这么厉害,那钱粮方面呢,胥吏也是如此嚣张吗?” 张大复夹起一口菜吃着,吃完才不慌不忙地说:“态度也许没有这么嚣张,但能力和影响有过之而不及。” 负责钱粮的胥吏就是钱粮书办,基本都是父传子,靠的是一本密不传人的鱼鳞册,上面记载着一地真实的土地状况和实际拥有人,有了它才能顺利完成赋税的征收。 大随赋税征收主要靠县一级去完成,而知县最重要的政绩就是赋税完成情况。一县赋税都是有定额的,原则上会随着土地和人口数量增减,但实际上隐瞒增加的土地和人口是民户、特别是世家大户的常见做法。 另外就是土地的转让和买卖。真正买卖土地的为了省却牙契钱,往往不去县里办理正式手续,只是私下里签订契约,奇怪的是这种私下契约只要有中人、保人,打官司一样有效。而许多为躲避赋税的小户,自愿将土地献给世家大户,然后算是租种土地,每年向世家大户交地租,也好过自己上县里交赋税受到的各种盘剥。 时间长了,土地的真实情况,只有长期在一地的这些胥吏书办自己清楚,要想顺利地把赋税收上来,不靠他们是不可能的。遇到精明强干的县官彼此还能相安无事,各取所需,如果县官昏聩,胥吏则趁机大饱私囊。 魏启问道:“胥吏怎样对付县官呢?” 张大复道:“一种办法是把赋税加到那些世家大户头上,一旦得罪他们,往往一封信就能让县官倒霉。另一种是加到那些讼棍或者强粱头上,这些人或者上告到府里、郡里,或者聚众闹事,抗税不交。如果不敢得罪这两种人,那就完不成赋税,一样会被处分。” 魏启叹道:“真是小人难防啊,对付这些胥吏该怎么办呢?” 李至清道:“其实也好办,只要官员自身过硬,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官、吏之别是天上和地下,胥吏身份低微,见到官员都要跪拜行礼。如果官员自身清廉刚正,这些胥吏别拿不到官员把柄,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弱点。反过来,官员要处置胥吏,找到罪名便可以革除差事,判流判徙,甚至可以当堂打杀。” 魏启点头道:“看来所谓吏治问题其实就是官员自身,只要整个官场风气正了,吏治问题就迎刃而解。” 众人都拍手大笑道:“这才是正解。” 魏启道:“我还想请教张先生,大随的土地和赋税总体的情形怎么样?” 张大复思考了一下道:“目前可以说是入不敷出、寅吃卯粮。我朝在弘治年间土地数量最高达到七百九十多万顷,而近些年却降到六百万顷左右。土地数量少了,赋税却是增加了三成,当然,各种物料的产量也增加不少,但总体来说赋税负担加重了,而且增加的负担大都是普通民户头上。为完成赋税征收,有的地方只好提前增收赋税,比如越郡某些县,赋税居然已经征收到5-6年以后。这些年东南流民问题越来越严重,就是赋税征收不合理,普通民户的土地要么被世家大户兼并,要么主动投献给大户,以逃避国家赋税。” 魏启问道:“我想请问三位先生,有什么良策解决国家赋税问题吗?” 李至清望了眼魏启道:“王兄对我朝大政十分关心啊。” 魏启道:“平时没有机会了解这些,今天有幸遇到三位先生,便想多多请教。” 袁小修一拍桌子道:“良策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两个字。” 说完望了望李至清和张大复,三人异口同声道:“均赋!” 魏启眼睛一亮,道:“把赋税均摊到土地上,这样世家大户既不能避税,也不会肆无忌惮地兼并土地了。” 袁小修有些难以置信地对魏启道:“王兄,你就听我们说了这些,居然能想清楚均赋这个要害,真是高人啊。” 魏启忙道:“晚生不敢担此谬赞。实不相瞒,先前晚生的一个朋友曾经提起过均赋的构想,今天三位先生的话更是让人茅塞顿开。” 李至清等三人都注意起来,李至清问道:“王兄的朋友是谁?” 魏启叹了口气道:“对不起三位先生,实在是有难言之隐,不方便说起。但今后有机会,我一定带我那位朋友与三位先生畅叙。” 过了几天,魏启跟左振昆提到刁启明在酒楼探查的事,左振昆十分关注,让魏启详细说了当时的情形,沉吟半晌后,对魏启道:“殿下,今后您微服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 魏启道:“左师傅放心,一个是在翰林院,另一个有叶姑娘陪着,不会有问题。” 左振昆摇头道:“京城虽是首善之地,却也是藏龙卧虎,殿下千万不能大意。叶姑娘功夫自然是高,但好汉难敌四手,难免有顾不过来的地方。今后殿下周围一定要有宿卫处卫士。” 魏启道:“带着宿卫很容易暴露身份。” 左振昆道:“可以让宿卫在一定距离以外,这样如果出现意外,有叶姑娘抵挡一下,宿卫便有时间赶到。” 魏启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好说什么,便敷衍地点头称是。 左振昆看出魏启的意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离去前,特意找了亲王护卫的首领,是一名宿卫处的都司。左振昆告诉他,只要明亲王微服出门,一定安排10名宿卫在外围保护。 都司为难地说:“左大人,我原来也是这样安排的,但明亲王知道后,不许我们再跟着他。” 左振昆道:“首先你们尽量不要让亲王发现,如果明亲王发现了,再拦着,就说是我和薛大人的命令。” 都司高兴地说:“遵二位大人的令,我一定保护好亲王。” 如今整个明亲王府都是叶七管着,尽管她经常陪着魏启外出,但小红和小喜很快便把王府内外的人摸清楚了,并告诉了叶七。叶七本就是聪明绝顶,在清家也历练多年,管理一个亲王府确实不在话下。 另外,拨到亲王府的人都是有眼色的,很快便知道叶七的身份,有的干脆就把她当成未来的王妃,对她自然躬谨有加,巴结奉承还来不及,谁还敢跟她做对,所以明亲王府的一切很快便井井有条。 这天夜里,叶七拿着一封信,来到魏启的房间,魏启看见她脸色沉重便问道:“七妹妹,怎么了?” 叶七道:“我们到京城以后,我就给湘云姐去了一封信,告诉她这些日子的情况,如今她的回信到了。” 魏启高兴地说:“好啊!还是你想的周到。信里都说了啥?” 叶七语气沉重地说:“冒老爹在狱中去世了。” 魏启一下楞住了,半晌才问道:“怎么去世的?” 叶七道:“湘云姐说,冒老爹被投进大狱以后,尽管陆帮杰被罢了官,但关系还在,所以并没有吃亏。但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知道冒襄被五斗米教裹挟、生死未卜,日夜忧虑,不进饮食,很快就病故了。” 魏启心里十分难过,过了好一会才说:“明天我告诉桂姨,到京城庙里给冒老爹做七天法事。冒老爹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吧?” 叶七道:“湘云姐和冒姐姐都安排好了。陆帮杰被罢官后,原来的宅子不能住了,湘云姐原要他们夫妇搬到她家里去住,但陆帮杰决定搬出襄阳城,先在附近乡里住一阵,然后打算回河东郡的家乡。” 魏启道:“我和薛师傅谈到过陆帮杰,薛师傅说暂时不好帮忙说话,最好等五斗米教的事情平定以后,冒襄没有事情,才能帮他起复。” 叶七道:“等着冒襄没有事情?一是谁知道什么时候,二一个就算五斗米教被打败了,冒襄是死是活都难料。就算活着,洗清嫌疑都很难。” 魏启沉重地说道:“只要冒兄活着,我一定全力帮他洗清与五斗米教的关系。先不说冒家对我和桂姨有大恩,冒襄是个大才,当日我们在陆帮杰府里,他在酒后畅谈国政,直指赋税制度的弊端,就提出过均赋的主张。” 叶七恍然道:“那天你跟三位先生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冒襄?” 魏启点头道:“是啊,所以说英雄所见略同。” 叶七也不禁赞叹道:“冒襄年纪轻轻,也没有接触过政务,就靠读书便看出了大随的弊端,想到了均赋的做法,确是难得。” 魏启道:“人才难得,如果我能有冒襄和李、张、袁三位先生的帮助,一定能做成一番事业。” 叶七望着意气风发的魏启,笑着没有做声。魏启情不自禁地握住叶七的双手,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喃喃道:“七妹妹,要是我母亲还在有多好,我会马上求她帮我们做主。” 叶七心里也不禁砰砰乱跳,口里却故意问道:“姑姑帮我们做什么主?” 魏启道:“让我马上娶你,你陪着我一起为大随做一番事业。” 叶七抽出手来,生气道:“你又说些有的没的,当初可是你让我回蜀郡的。我陪着你到京城,可不是你想的那些,我就是怕奶奶担心,在你身边保护你一阵子,等你安全了,我立刻回清家陪奶奶。” 魏启着急道:“好妹妹,我的心里话在麓川都跟你说了,从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这辈子不会再有别人了。让你回蜀郡都是为了外婆呀,在西安城外,我看到你骑马赶来,我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你放心,进宫的时候伯父说起过,我的婚事他会做主的,他还说丽妃夸得你不行。只不过我们刚到京城,所有的事情都才开头,我不好马上去求伯父。” 叶七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想了想觉得不对,呸了魏启一声道:“谁和你说这些,都跟你说了,我现在就是暂时保护你的安全,你要是再说些混账话,我立马就回蜀郡。”说完站起身就走。 魏启慌忙拉住她,连连道:“好妹妹,好妹妹,我再不敢说了,我要是再胡说,你只管啐我、打我,只求你别丢下我,我身边就你一个亲人。” 叶七听罢,心不由一软,停下脚步回头道:“你现在是明亲王,将来更有可能当皇帝,不要跟我这样的民女随便说些轻浮话。你是我表哥,我是你妹妹,这样我才能住在你的亲王府,记住了?” 魏启不由楞住了,叶七一摔手,转身走出了大门。。 叶七走了好一会,魏启还呆呆地站在那发呆,似乎没有从叶七刚才那番话里醒过来。的确,回到京城以后,他还没有认真想过这些问题。自己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且不说婚事不得自主,皇家的婚姻还有各样的规矩、考量。当年父亲是因为罢了亲王的尊号,被贬去蜀郡,才能迎娶母亲,听外婆说过,即使那样,皇爷爷还不同意父亲的婚事,最终还是靠奶奶的支持,父母才能在一起。最后回京继承皇位后,直等到三年以后,母亲才被立为皇后。这一切就是因为清家是商家,即使清家大家主封了个伯爵,毕竟不是勋贵世家。 魏启走出门,站在殿外的台阶上,抬起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在心里说:“七妹妹,不管今后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不会辜负你。” 第三十一章 第一击 魏启回朝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他十分忙碌,除了在王府听两位师傅讲课,就是到待诏处学习,晚上在灯下苦读师傅交待的书籍。 靖安帝对魏启十分关心,隔三差五地派人赏赐各种东西,丽妃也是经常派人赏赐各种吃食和衣料、首饰。 这天,丽妃又派女官给叶七送来了鲁縑,产自河东郡的单州,每匹的长宽与其它丝纱一样,重量却仅有四两重,打开一看就如烟雾一般,众人都啧啧称奇。 叶七不禁赞叹道:“我们蜀郡的锦和纱也就算天下一绝了,万万没想到河东也有这么轻薄的纱。” 那名女官道:“现在东南的丝绸和纱也是了不得,扬州的毂和亳州的纱都很有名。有句诗就说‘维扬软毂如云英,亳州轻纱若蝉翼’呢。” 这时一个王府女官悄悄来到叶七跟前道:“内省的邱公公到王府传旨来了。” 叶七一楞,连忙让小红给丽妃遣来的女官封个上等的红包,然后匆匆忙忙往前面去。半路上就遇到了回来的魏启,叶七连忙问邱得用传的什么旨,魏启道:“传的是皇伯父一道口谕,让我明天上午去体仁殿,随朝听政。” 叶七道:“随朝听政,那就是开始让你参与朝政了?” 魏启道:“没有明确说,但让我听政应该就是开始吧。” 让明亲王魏启随朝听政,可以说是不知不觉地进行,但另一件事却是明发上谕,那就是同意金陵王魏理和世子魏综年底上京朝贺。大随的皇室宗亲就籓以后,除了极个别的情况,一般是不允许回京的,每逢正旦,上一道贺表即可。就以金陵王而言,除了弘治八年五公之乱那种特殊的情况,魏理回京洗清自己的嫌疑,并向靖安帝表示拥戴后,再没有一次进京。 同意金陵王父子进京朝贺的消息一出,朝堂内外顿时开始议论纷纷,官员们各自猜测靖安帝的深意。 原本让魏启随朝听政,人们以为是立太子的开始,但让金陵王进京,特别是带世子魏综随同进京,就颇值得玩味了。 如果选定了魏启为太子,那让金陵王进京就纯属多此一举,上谕里说是让叔侄相见,但皇家的亲情总是让位于权力之争。在太子位不明的情况下,金陵王进京本就是一种不安定因素,特别还带着有太子呼声的世子魏综。 于是许多官员猜测靖安帝心中并没有下决心,太子之位依然未决,一些人开始蠢蠢欲动。很快便有一封弹劾的奏本送了上去,要弹劾的人是待诏处李至清、张大复、袁小修,以及太学里的拔贡王逸和齐业,罪名是泄露机密、贪污国帑。 事情是这样的。几天前,翰林侍读学士刘正宗要求致仕获准,准备回乡。刘正宗在翰林院二十余年,从没有获得好差,仅凭微薄的俸禄本就捉襟见肘,去年又因为上书被罚俸一年,更是雪上加霜。他被皇上处罚闭门思过,一些同年、好友为避嫌疑也不敢登门,此次致仕回乡有些人想送点程仪也不敢,即使有个别胆大的,却一样的清贫,拿不出几个钱,弄得一个二十多年的老翰林居然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 李至清等三人知道后,经过商议,把待诏处两年来的废纸、废绢等卖了27两多银子,20两送给刘正宗做盘缠,又喊上了魏启、叶七,用余下的7两多银子,一起请刘正宗喝了一顿践行酒。 这件事很快被别有用心的人探到,并立即上书弹劾,靖安帝命令都察院和刑部共同调查。经过调查,泄密之事并不存在,该存档和保留的文书、底稿没有缺失,卖掉的废纸都是无用和没有价值的。过去这些废纸的处理也是一样,卖后由待诏处人员,或请上翰林院同僚,在年节聚餐饮酒。 尽管实际情况如此,但律令上规定,此等费用应该上交国库,既然都察院和刑部都出面调查,只能按律令处理。于是刘正宗的二十两银子又被追回,吃掉的7两多银子也要追缴,问题是如何处理人员。所谓的拔贡王逸、齐业,实际是明亲王魏启和他的表妹叶七,调查官员得知真情后,哪敢提什么处理意见,只好马上上报,最后报到刑部尚书和左振昆那里,二人也只好一起到政事堂向吕夷初汇报。 吕夷初听完汇报后,颇有些不以为然,说道:“这分明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嘛。” 刑部尚书道:“弹劾的两个罪名,泄密事大,既然已经察清,自然不会处分。这贪墨的事,虽然金额不大,但罪名还在。” 吕夷初道:“是否贪墨亦在两可之间,他们并没有放进自己腰包。而且此等情形在其它衙门都有,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刑部尚书道:“事是这么个事,但不告不究,如今事情闹开了,总不能不按律令处理吧。” 吕夷初对左振昆道:“孝直,你怎么不吭声啊?” 左振昆道:“明亲王二人是我安排进的待诏处,事涉其中,我有责任,不便开口。” 吕夷初一反常态,骂道:“你作为皇上安排的明亲王师傅,安排亲王学习是天经地义,谁敢说半个不字?你尽管说你的意见,我看谁敢放屁!” 左振昆道:“是。丞相刚才也说了,这钱他们没有放进自己的腰包,而且这也是旧例,虽有违律令,但属陋规,是否不以贪墨处理,而是按照虚耗公款论处?” 吕夷初点头道:“就是这样。既然不以贪墨处理,刑部就不要管了,由都察院提出处理意见,报皇上定夺。” 刑部尚书咽了口口水,不敢再说话。 左振昆找到薛家壁,二人一起来到明亲王府,向魏启报告了情况。魏启问道:“二位师傅什么意见?” 薛家壁首先开口道:“这件事分明就是别有用心,是冲着殿下来的,知道殿下赏识李至清三人,有意打击他们,顺便也损殿下的声名。” 左振昆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所以丞相让都察院独自处理,也就是认殿下自己处理三人,事情不大,但处理不好,很容易落人口实。” 魏启点头道:“那应该如何处理才好?” 左振昆道:“银子退回去简单,但人不处理有些麻烦。按照旧例,三人不至于贬官,但罚俸、调离待诏处都是应有之意。” 薛家壁眼睛一亮道:“我听殿下说起三人都是干材,留在待诏处也是浪费,不如趁此机会安排进要紧的部门,都殿下也是帮助。” 魏启道:“对,正好把他们用起来。” 左振昆道:“按理,由翰林院入六部也是顺理成章,没有人能说出什么。” 魏启道:“李至清进吏部,张大复进兵部,袁小修进刑部,都是干材。” 左振昆沉吟一会道:“都进部里稍有不妥。我看不如这样,殿下把三人喊到王府,当面商议一番。” 薛家壁道:“喊到王府会不会贻人口实?” 左振昆不屑道:“怕什么!有人已经敢公开和王爷叫板了,以王爷的身份,岂能在乎这些鸡鸣狗盗之徒。” 这时,在后面倾听的叶七不由脱口而出道:“好!左师傅说得对。” 左、薛二人吓了一跳,魏启笑道:“七妹妹,你出来吧,二位师傅都不是外人。” 叶七转身从屏风后面现身,向左、薛二人施礼,二人还礼后,左振昆道:“七小姐也算当事人,理当一起计议。” 魏启吩咐人去请李至清三人到王府,三人很快一起到来。这时候三人已经知道魏启的身份,见面行礼都没有太多惊讶,只是见到叶七后都大吃一惊。 魏启笑道:“这是我表妹叶七小姐,当初化了妆,还请三位兄台见谅。” 李至清道:“王爷说笑了,我等岂敢如此放肆。只是之前不知王爷和七小姐身份,如有冒犯,请王爷和七小姐恕罪。” 袁小修忍不住道:“那夜在酒楼吃酒,七小姐一下就发现了刁启明,当时我就觉得七小姐不是凡人,只是再没有想到是位巾帼英雄。七小姐从巡检司手中劫走王爷的事迹,我们都听说过,无不敬佩。” 叶七道:“我虽是个女子,从小因为习武和行商,在外也见过许多人物。一见三位先生,就知道三位都是英材,我表哥能有三位相助,真是幸事。”三人连称不敢, 魏启把刚才商量的事情告诉了三人,询问三人的意见。李至清先开口道:“左大人说得有理,我们三人一起进六部,行迹太明显。或进部、或外放,我们三人都听王爷吩咐。” 袁小修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次的事情如果光是对付我们三人也就罢了,很明显就是冲着王爷来的,如果不还击,下次他们还会找机会下手。我先请问王爷,知道是谁在幕后吗?” 薛、左二人不由对望一眼,心里暗暗点头。 魏启迟疑了一下道:“不瞒几位,暂时还没有证据。” 袁小修道:“王爷暂时可以不问,我却弄清楚了一些事。此次直接出面的是刑部员外郎刁启明,但幕后之人是通政史季振宜,还有刑部的高官。先不说他们的目的,只说他们冲王爷下手,我就准备把他们翻个底掉。” 左振昆故意问道:“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呢?” 袁小修没有直接回答,冲魏启一拱手道:“王爷,我想自请外放,放我去江南按察。” 魏启道:“说说你具体的打算。” 袁小修狡黠地一笑道:“王爷记得我和您说过的,那个越郡余杭的书办江陆军吗?” 魏启道:“记得,你说过他手眼通天。” 袁小修道:“这次放我去余杭,就是办了他。通过办他,我就能把刑部的天给他捅塌了。”。 左振昆问道:“你准备从何入手,有把握吗?” 袁小修道:“左大人还记得黄尊黄大人吗?我就从他被逼卖田案入手。” 第三十二章 准备回击 魏启忙问具体情况,袁小修便大致说了案件的始末。 黄尊原是户部4品郎中,前年因上书弹劾江南三郡官员,对世家大户兼并平民土地、偷逃国家赋税的行为不闻不问,最终被朝廷勒令致仕。 黄尊是绍兴府余杭县人,致仕后便回到家乡,住在余杭乡下的庄园,他家里原有祖传的十几顷地和几十亩果林,虽不做官了,日子倒也过得滋润。但因为他的上书得罪了江南的官员,很快就招来了报复,出头布置一切的就是江陆军。 一天,在黄家的果林里发现了一具乞丐的尸体,是被修理果树的柴刀砍死的。黄家的仆役和周围佃户发现后,不敢隐瞒,立即上报到余杭县衙。与此同时,当地的丐头也来报官,说他一个外地的兄弟到余杭投亲,至今未到家,怀疑被害。 余杭知县当即带人来到事发地,并让丐头辨认死者,丐头认出死者就是他外地的兄弟,一口咬定是黄家的人杀死了他兄弟,黄家则竭力分辩。 丐头便向知县提出,到黄家的庄园搜查凶器,随后捕快很容易地就在庄园仆役的住处,找到了那把还带着血迹的柴刀。人证物证俱在,知县便把黄家有关的仆役人等一起带回县衙,严刑逼供。重刑之下,除了人人喊冤,仍然没有人承认杀人。 知县又把黄尊传到县衙,因为虽是致仕官员,也不能刑讯逼供,倒没有吃皮肉之苦,只是责令他交出凶手,并将黄家的一个老管家关押入狱,说是代替黄尊。 可怜黄尊有口难辩,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江陆军作为刑名的书办出面了。答应帮助黄尊摆平一切,让丐头撤诉,县里撤案,人也改为病亡,但黄尊必须拿出一大笔钱。 开始黄尊并不同意,但老管家和一干仆役被关押在大牢,家属成天哭天喊地,自己三天两头被叫到县衙过堂,颜面尽失。不得已只好同意江陆军的要求,卖了果林和十顷地,平息了事情。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黄尊因为此事气得一病不起,不久就呜呼哀哉。他的儿子和学生愤懑不平,直接告到刑部,告江陆军操弄词讼,布局陷害,刑部本准备调查,但江陆军得知了消息,上下一番活动,刑部就偃旗息鼓了。 魏启听完后气愤道:“这样一个小吏,如此无法无天,一个4品致仕的官员尚且被欺辱如此,普通百姓更是何处伸冤!” 左振昆问道:“那你怎么从这个案子入手呢?” 袁小修道:“黄尊大人的学生们为恩师报不平,一直在关注这个事情。前些日子他的一个学生得知,那个报案的丐头因为与江陆军分脏不均,被江陆军寻了个由头关押起来,出来后一直想着报复江陆军。那个学生找到丐头,已经问清楚了,丐头手上还有江陆军陷害黄尊的证据。只是他们还不敢轻易行动,想等个合适的机会,如果我去江南,就可以利用这个案子,办了江陆军,并且顺藤摸瓜,揭开刑部这个破盖子。” 左振昆点头道:“可行。这些年来官场、特别是江南,实在也应该整顿一番。” 他转而对魏启道:“殿下,我的意见给袁小修安排个越郡巡按,这是临时的职衔,虽只是个7品,但代表都察院,办理案件的权限很大。这样既算是个处理结果,又方便他在江南办案。” 魏启点头称是,又问道:“李先生和张先生呢?” 张大复主动道:“殿下,我自请去北方巡访军情。” 魏启注意地问道:“你怎么考虑的?” 张大复道:“这些年河西、太原郡尚可,但河北、河东两郡的军事令人担忧。且不说鞑靼犯边如入无人之境,我更担心的是敌情不明。如今鞑靼是一盘散沙,但近些年一个叫黑水靺鞨的部落已开始显山露水,我想着实地探查一番。” 左振昆和薛家壁一起点头道:“敦诚真是有心人。” 左振坤想了一下道:“那也安排个7品分巡史的临时职衔。好在此行主要是实地了解情况,不需要太多职权。” 魏启道:“那李先生就安排进吏部吧。” 众人没有异议,左振昆按照商定的意见,写了题本先送到政事堂,政事堂直接报给靖安帝。靖安帝没有马上批复,而是把吕夷初召到了养心阁。 吕夷初来到养心阁,向靖安帝跪拜行礼后,靖安帝赐座。 一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已经有4-5年,君臣二人没有单独诏对了,而这4-5年间,又因为国储这样的头等大事,局势扑朔迷离,所以此刻两人心中都有异样的感觉。 还是吕夷初先开口道:“不知皇上召臣有什么吩咐?” 靖安帝道:“都察院对待诏处虚耗公款一事的处理,你怎么看?” 吕夷初道:“是臣让都察院独自处理的,虚耗的公款予以追缴,三人罚俸三个月,调离待诏处,处理公允。张大复、袁小修二人平级外放,没有问题,只是李至清进吏部有些困难,因为吏部目前没有6品的职位,是否过些时日再安排进吏部?” 靖安帝思索一会道:“也好,三人一起离开会影响待诏处的差事,那就让李至清先留下来,带带后面新进人员。” 吕夷初躬身道:“皇上圣明。” 这时靖安帝连连咳嗽,一旁侍候的邱得用忙捧过漱盂,等靖安帝吐了一口痰后,放下漱盂,洗了手,又端过一盏热参汤。靖安帝喝了一口参汤,气息稍缓。 吕夷初道:“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 靖安帝微微喘息道:“你的身子骨比朕好多了。” 吕夷初道:“臣的身子无关紧要,皇上才是我大随的定海神针。” 靖安帝道:“自从启儿回来以后,朕的身子骨似乎好了些,精神也足了些,晚上能够安睡一、两个时辰。” 吕夷初颤巍巍地跪下道:“皇上的身子都是忧心国事累坏的,是臣等没有料理好国事,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臣等有罪。” 靖安帝摆摆手道:“起来吧,坐着说话。”等吕夷初坐下后,他突然问道:“刑部的刁启明为什么用这样的小事弹劾待诏处?” 吕夷初不慌不忙地道:“如果事涉泄密,也不是小事,那是要降级甚至罢官的,所幸事不致此。” 靖安帝道:“明亲王在待诏处,他会不知道?” 吕夷初道:“明亲王是隐瞒身份进的待诏处,一般人不会知晓。” 靖安帝道:“如果别有居心,很容易就能查得出来。” 吕夷初道:“如果明知亲王的身份,故意这么做,那就是狂妄背谬,臣马上让刑部调查。” 靖安帝望了吕夷初一会,然后说:“算了,就当他不知道吧。”沉默了一会,靖安帝又开口道:“金陵王年底进京朝贺,你怎么看?” 吕夷初道:“按例,就籓宗亲不得进京。此次皇上体念金陵王与明亲王叔侄二人,近二十年未能见面,破例同意金陵王父子进京朝贺,实在是如天之仁。” 靖安帝道:“他们是亲叔侄,启儿死里逃生,魏理想见一见,确是情理之中。他的那个世子,都说是江南贤王,我也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子。” 吕夷初道:“都是皇家血脉,自然也是人中龙凤。” 靖安帝道:“我那个三弟,只知道聚财,一点也不想着国事艰难。” 吕夷初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金陵王是个享福的命,但世子颇有贤名,可见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靖安帝盯着吕夷初问道:“你看好金陵王世子?” 吕夷初神色平静道:“臣70有6了,只是替皇上处理一些政务,臣看皇室宗亲都是一样的。” 靖安帝收回视线,疲惫地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吕夷初磕头行礼后慢慢退出养心阁。靖安帝对邱得用吩咐道:“你派人赏赐刘正宗100两银子。一个二十多年的从5品的翰林,居然连回乡的路费都没有,这是个清官。” 吕夷初在养心阁外的回廊里,迎面遇上独自一人走过来的宿卫处主事曹锡宝,曹锡宝抱拳躬身,吕夷初也停下脚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错身而去。 高处的一座宫殿外,隐蔽处站着的一个宿卫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转身离去,很快找到巡检司监司戴璐,悄悄报告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对待诏处人员的处理公布以后,朝堂内议论纷纷,尽管没有提及那两名拔贡,但官场的消息一向灵通,大家都知道那是明亲王魏启。刚回到朝堂便陷入到一起泄密和贪墨案,尽管处理结果轻描淡写,但明眼人都能感觉到背后的暗流,加上金陵王和世子即将进京,后面会发生什么,让官员们在惴惴不安之中,还有莫名的兴奋。 很快,被外放出京的张大复、袁小修,一南一北悄无声息地出发了,李至清带着新选的5名翰林编撰继续在待诏处忙碌,而明亲王魏启开始随朝听政后,便不再去待诏处。 至于上书弹劾的刑部员外郎刁启明,让大随的官场刮目相看,毕竟当时人们对于不畏权贵、敢于直言的官员,都是抱有敬佩之心的。即使是对刁启明有成见的人,也只是猜测他新被提拔,为图表现才做了这件事,没有人会去想背后更深的原因。不管怎样,刁启明在官场的形象顿时改观,之前对于他的破格提拔还有意见的人,也都闭口不言。。 最得彩的居然是刘正宗,这个倒了半辈子霉的老翰林,在致仕回乡的时候因为没有路费,牵累了待诏处的几名同僚,送的路费也被追回。正愧悔无比的时候,内省首席押班邱得用亲自带来了皇帝赏赐的100两银子,还得了皇帝亲口评定的一句“刘正宗是个清官”,明亲王魏启也托薛家壁送来50两白银,并为上次送行考虑不周致歉。 得知这个消息后,从翰林院掌院开始,同科、同僚、同乡,纷纷前来请吃践行酒,大包、小包的程仪也都送上门。刘正宗百感交集,但他谢绝了所有的践行酒,坚辞了所有红包,短时间内收拾好行李,雇了一辆骡车,一家人在一天大早悄悄出城回乡。 第三十三章 冒襄的生死 年底前,金陵王还未进京,襄樊郡传来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五斗米教被剿灭,教主张方平和左护法张方梁被生擒,右护法张方巨被杀,除杀死和逃散外,还有2万多教众被俘获。更让魏启高兴的是,冒襄没有死,也和张方平兄弟一起被抓获。 靖安帝收到捷报后十分高兴,在体仁殿召集大九卿商议善后事宜,魏启照例随堂听政。兵部尚书首先将襄樊郡守呼延义的奏报向众人通报,上面详细叙述了薛定白衣进山、奇袭白猿峰、大破五斗米教总坛的经过。 等兵部尚书通报完毕,靖安帝感慨道:“朝廷动员襄樊、九江和长沙三郡十几万兵马,耗费无数粮草,历时一年,总算平定了五斗米教的作乱。政事堂按照呼延义的奏报和保举,对有功人员的奖赏分等级拟个意见,审定后发布。” 吕夷初躬身答应,抬起身后说道:“皇上,呼延义报的头功是薛定,他现是襄樊郡左指挥,如何犒赏请皇上定夺。” 靖安帝道:“我记得薛定,他是功臣之后,在河西边军干了十年,战功无数,他应该是薛家壁的侄子吧。” 薛家壁出班躬身道:“是,他是臣兄的独子,还有一个妹妹自小在臣府长大。” 靖安帝道:“将材难得,前次的樟树坪大捷是勇,这次白衣进山是智。让他和呼延义、周密一起进京,朕要见一见。” 吕夷初道:“对五斗米教的作乱人员如何处置?” 靖安帝道:“首要的几个押解进京受审,其余的人,男丁全部斩杀,女子和幼童没为官奴。” 左振昆率先出班躬身道:“皇上,两万多人啊,这里不乏原在山里的流民和被五斗米教裹挟的平民,是否仔细甄别后,区别处理?” 刑部尚书说道:“五斗米教在万安山中经营数年,这些人应该都是铁杆的教徒,活出去也是乱源,如果甄别恐怕有漏网之鱼,徒留祸患。” 靖安帝点头道:“治乱世用重典,就算是流民,朝廷三令五申让他们还乡,非要赖在那里卷到造反的事里去,杀了也不冤。” 左振昆似乎还要争取,却听到吕夷初轻轻咳嗽了一声,于是不再吭声,默默地回到队列。 吕夷初道:“五斗米教的首要三人,教主张方平,左护法张方梁,天师冒襄,押解进京后建议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会审,审明罪责后明正典刑。” 薛家壁出列躬身道:“皇上,之前臣的学生,襄阳府推官陆帮杰曾有信来,言明他是冒襄的内兄,冒襄是被无辜裹挟,实际与五斗米教没有任何关联,襄樊郡的调查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冒襄的处置应与张方平等区分开,不能以造反作乱论处。” 刑部尚书道:“先不论冒襄原先是否与五斗米教有关联,他是被五斗米教从巡检司手中劫走,然后进入万安山成为五斗米教的天师,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有功名者身犯造反谋逆之罪,理应夷三族,何况他还是襄樊郡乡试的解元,更是罪加一等。” 薛家壁道:“造反谋逆是先起意,后有行动,而冒襄纯粹是被裹挟,既无意,更没有参与造反的实际证据。” 刑部尚书道:“我们刑部左侍郎周密有报,冒襄曾经帮五斗米教写信,妄图与朝廷谈判,这还不算实际证据?” 薛家壁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靖安帝望着魏启问道:“启儿,你与冒襄从小相识,一起进襄阳乡试,也一起被抓,你有什么话说吗?” 魏启随朝听政,按照左振昆和薛家壁的叮嘱,谨守“只听不说,有问必答”的原则。刚才听到刑部尚书说冒襄的大罪时,他的心情十分激动,极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为冒襄辩解。 听到靖安帝的问话,他先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开口道:“皇伯父,侄儿可以证明冒襄与五斗米教没有如何关联。我们被襄樊郡提刑司关押后,都不知道为何关押,襄樊郡的调查应该可以证实。至于后来冒襄被劫持入了万安山,也是身不由己。他和我都不可能有任何造反谋逆的心思。” 靖安帝道:“刚才刑部说了,冒襄确实替五斗米教写了信。” 魏启道:“侄儿以为先看他写信是否被迫,其次看写信的目的,最后还要看信的内容,这样才能明白定性这件事。” 吕夷初道:“明亲王这是正论,一干人等和证据马上就要进京,应该能审清楚。” 靖安帝道:“那就等审完后,看情形再说吧。” 随后又由户部提出战乱之后的安抚、恢复措施,襄樊、九江和长沙三郡赋税的减免问题,靖安帝有些不满地说:“上次让你们拿的流民治理方略,满纸空话,不切实际,户部有那么多银子拿出来招抚流民吗?” 户部尚书躬身道:“皇上说的是,流民招抚需要土地和银子,而现在财政十分困难,暂时不可能大规模招抚安置流民,只能徐徐图之。” 靖安帝道:“五斗米教的叛乱刚刚平定,你们就松懈了吗?如今流民泛滥,特别是江南,这些人四处流动,不安置好,随时会是下一个五斗米教。” 吕夷初道:“是臣等昏聩失职。但流民问题的产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单由户部恐难提出切实可行的方案。臣建议各郡、六部集思广益,各自提出解决方案,政事堂汇总商议后,再拿出一个可行政策,请皇上定夺。” 靖安帝淡淡地说:“也只好先如此了。”随后起身离去。 众大臣叩拜后,也纷纷起身向殿外走去。左振昆和薛家壁在殿门外等候魏启,魏启看见二人后,说道:“二位师傅,我想单独请见皇上,请皇上赦免了那两万普通教众。” 薛家壁立刻道:“万万不可,请殿下切记您目前只是听政,不宜随意发表政见,更不能对皇上已经做出的决定提出异议。” 左振昆沉默片刻后也道;“薛大人说的对,且不说能不能救下那两万教众,殿下如果冒然进谏,是犯了大忌。” 魏启心有不甘地吐了口气,道:“毕竟是两万人啊。” 左振昆道:“皇上考虑的也不无道理,毕竟是造反的大逆之罪,如果甄别,难免会有原凶巨恶漏网,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也算万全之策。” 魏启道:“那不管怎样,冒襄我是一定要救的。先不说冒家对我有恩,冒襄是无辜牵连,单说冒襄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为了大随的将来,我也一定要留下他。二位师傅还记得我说过提出‘均赋’的朋友吗?就是冒襄。” 薛、左二人的眼睛一亮,异口同声地说道:“是他!” 二人又对视一眼,薛家壁先开口道:“原先我只是因为薛定、陆帮杰托我搭救,再加上相信他是无辜的,才出面讲情。殿下这么一说,冒襄的确是大才,并不只是个解元而已。” 左振坤道:“有这样的见识,岂止是普通的人才,更难得的是刚到弱冠之年,又与殿下相得,此人一定会是我大随的栋梁。殿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您府上去,您再详细地跟我们说一说冒襄,我们也仔细地商议一下怎么救他。” 说完,三人一起动身向外走去。 这天夜里,刑部员外郎刁启明来到刑部尚书府求见。原本刑部尚书也知道,他是走了通政史季振宜的路子才升到刑部,对这个刁启明不大看得起。但刁启明到了刑部以后,三天两头登门送礼,对自己也是毕恭毕敬,于是渐渐地有了些好脸色。 前些日子刁启明一封弹劾,不仅处分了待诏处三位翰林,连明亲王声名受损也吃了哑巴亏,刁启明的官声一下高涨,刑部尚书对他也不由另眼相看。 刁启明到了尚书府的客厅坐下后,刑部尚书问道:“刁大人有什么见教?” 刁启明恭敬地说:“今天听说了五斗米教作乱被平定,首恶即将进京受审,但朝中有人为天师冒襄叫冤,妄图开脱罪责,下官为此而来。” 刑部尚书奇怪地说:“此事与刁大人有什么干系吗?” 刁启明道:“与下官没有什么干系,但事涉刑部的威信,下官既为刑部官员,当为此进言。” 刑部尚书道:“怎么讲?” 刁启明道:“冒襄一案一直是刑部主理调查,左侍郎周大人专门到襄樊一年多的时间,调查处理此事,已上报认定冒襄确为五斗米教天师。如今审讯定罪的时候,如果因为私情,开脱了冒襄的罪名,岂不是打我们刑部的脸吗?” 刑部尚书道:“明亲王与冒襄有旧,尽人皆知,但那是在冒襄成为五斗米教天师之前,况且明亲王并没有主动为冒襄开脱,是皇上询问,亲王才开口说的话。至于礼部的薛大人,他自己提及他的学生是冒襄的姐夫,如此开诚布公,不好用私情揣度他。” 刁启明道:“三法司会审,都察院左大人与薛大人同为明亲王的师傅,肯定会因为私情,帮着冒襄开脱罪名。大理寺碍于明亲王和左大人的面子,不敢直言,如果刑部不能秉公审理,冒襄就很可能免罪。” 刑部尚书不置可否,打量着刁启明问道:“刁大人对冒襄的生死如此上心,就为了刑部的威信?” 刁启明道:“大人明鉴,下官首先是为了刑部的威信,还有大随的法度;其次也是有人让下官向大人进言。” 刑部尚书道:“什么人,进什么言?” 刁启明道:“是江南的人,这里有一封信,请大人过目。” 刑部尚书接过信,信没有封口,他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银票,他略略扫了一眼,发现是5万两,他的心顿时一阵狂跳。 他故作镇静,把银票塞回信封,放在手边,说道:“什么意思?” 刁启明道:“江南的人与冒襄有仇,希望他罪有应得,死于国法。至于具体是谁,我估计大人也没有兴趣知道。大人只需要秉公审理,按国法处置冒襄即可。” 刑部尚书道:“毕竟是三司会审,最后也还是皇上拿主意,我没有把握。” 刁启明道:“江南的人说了,只要大人尽力即可,他会看得到。” 刑部尚书道:“我和左侍郎周大人的意见一样,冒襄应定大逆不道之罪,我们定会尽力秉公处置,你可以让江南的人放心。”。 刁启明起身道:“那下官告辞,” 刑部尚书起身相送,破例送到二门以外,刁启明再三逊谢,他才哈一哈腰,转身回到客厅。他拿出那张银票仔细看了半天,确是京城最大银号即存即兑的票子,这才满意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美美地喝了口茶。 第三十四章 金陵王入京 冒襄、张方平等人还未押到,金陵王魏理和世子魏综已经急匆匆地进了京。 时隔近二十年,再一次进入帝国的心脏,魏理的心情是莫名的激动和紧张。在金陵城、在江南,魏理都像在自家一样,没有人能违逆他,他可以说一不二,似乎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有时他都快忘了在北方的京城,还有一个至高的皇帝。 渡过大江以后,越往北他似乎越清醒,进入中州郡,越接近上京城,他的忐忑不安就增加几分。魏理都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为儿子争这个皇位,到底是福是祸。不用理会那些没完没了的奏章、政务,不用担心北方鞑靼的入侵,不用处处提防大臣们的勾心斗角,做个享乐的王爷不好吗? 说实话,魏理本人没有做皇帝的心思,尽管从小他就聪明伶俐,但比起读书,他更愿意骑马遛狗,看美女舞蹈,与小宦奴摔跤,与人斗鸡赌博。 但他十分喜欢自己的世子,世子从出生就不像他小时候,喜欢读书,待人有礼,喜欢和宾客谈诗论画,和读书人探讨经义,十几岁上在江南就有了贤王的称号。 因此世子有了过继给靖安帝,继而登极为皇帝的机会以后,他从爱子之心出发,全力帮助自己的儿子实现这一目标。 至于魏综,从一开始就表现出超然的自信,似乎只要他愿意,皇位就应该是他的。他周围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恭维他、夸赞他,说他天生帝王之相。从他拥有独立的世子府以后,就开始在府里收留了很多江南的名士、侠客,还有高僧大德,黄冠道士,于是江南传遍了他敬贤爱才、礼贤下士的声名。 魏综最不缺的就是钱,和父亲相比,他确实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概,他组织的译经馆,请了大批的学士和僧人,翻译、印制了上千卷的佛经。他设置的玄技馆,里面琴棋书画各类人才齐聚,还有歌舞、乐器方面有一技之长的,都能在这里拿着一份月钱,等着需要的时候一展技艺。 至于魏综本人,在制香方面有着独一无二的天赋,他的嗅觉敏锐无比,各类香料的细微差别他都能捕捉的到。他专门设置了一个妙香馆,请了很多制香师,研制各种香料,而他自己却是最出色的一个。 妙香馆独门研制的名香有:空青香、千和香、翠寒香、客香等等,在江南乃至大随都是名动一时。魏综亲自参与制成的幻灵香更是空前绝后,他采集了60多种花卉的露水,用了上百两的名贵麝香、沉香作引子,花了半个月才制成5支线香。传说当他燃起一束香时,屋外一只死去的莺歌居然振翅欢鸣,香尽后又颓然倒地。 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独创了蒸香法。平时人们都是把香放在各色炉子里,用火焚烧后,上面盖上盖子,盖子上有镂孔,香气从镂孔往外飘散。他改造了香炉,香炉盖上博古的图案凿成弯弯曲曲的水管,把水流导引到下面的汤池,汤池在一定高度开有泄水孔,使热水不致淹没香料。每当蒸香时,热水从上面的细小水管曲折而下,奔落汤池,雾气蒸腾中,香气随着水汽氤氲,让人仿佛置身香的世界。 就像这次进京,他还随身带了几座改造过的蒸香炉,以及独门秘制的各种香料。 对于皇位,魏综充满了信心,就像他身边的谋士分析那样,此次不同寻常地进京,表明靖安帝从没有忽略他。特别是在魏启进京以后,再把他召进京,就是要在朝臣面前做个比较。而在民间混迹近二十年的魏启,是无法与他那种与生俱来的皇家贵胄气质所企及的。 有的谋士分析,也许靖安帝一开始念及弘治皇帝,确有意传位魏启,但见到魏启后变得失望。而魏综的声名早已为靖安帝熟知,此次只需要亲眼一见,而所有人都对魏综的形象充满信心,可以说见面更胜闻名。 魏综踌躇满志之余,后悔这一年多的时间,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去寻找魏启,差点就被朝廷找到证据,真是得不偿失。就凭自身的实力,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何苦战战兢兢地走那些歪路。 父子俩各怀心思终于到达了上京城,宗亲府大臣和礼部官员专门在南勋门外迎接。让金陵王父子没有想到的是,魏启也来到城外迎接,而且是魏启自己向靖安帝请求的。 叔侄、兄弟乍一相见,那种挡不住的亲情油然而生,特别是魏理,见到了死而复生的侄儿,想起二哥、二嫂生前对自己的好,忍不住痛哭流涕。 兄弟俩的见面显得平淡一些。魏综比魏启大两岁,个头也比魏启高,气质儒雅从容,相比之下,魏启显得单薄、拘谨。二人一个开口叫大哥,一个亲热地喊兄弟,心里却没有表面上那么热乎。 魏理一定要让魏启和自己同坐一辆车,在车上细细地询问了这些年的境遇,表达了对他父母的怀念,以及得知他死里逃生的消息后,自己无比欣喜宽慰的心情。 为金陵王父子进京,靖安帝特意指定了一座宅邸,作为他们临时的住所。车子到了府门前,魏理才放开魏启的手,在魏启的搀扶下走下车。魏启向魏理告辞后,一直等到他们父子进了大门,才上了自己的车回府。 第二天晚上,靖安帝在宫内举行家宴欢迎金陵王父子,只请了上京城里的几家皇亲、国戚,安国公贾远娶的是公主,算起来是魏启的姑父,夫妇俩也被邀出席,魏启和叶七一起出席。 由于是家宴,男女没有分开,只是男西女东分列几案。丽妃的席案设在靖安帝的左边,算是由她招呼女宾。 近些日子以来,靖安帝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面色也变得有些红润。他端起酒盏道:“朕的三弟很多年没有进京了,这第一杯酒为他接风。”众人纷纷举杯。 靖安帝接着道:“今天能够团聚,幸赖天佑,让启儿重回皇家,这第二杯我们感谢上仓眷顾。” 待第三盏酒斟好后,靖安帝道:“近些年国事艰难,遂有五斗米教趁机作乱,如今被迅速平定,加上金陵王、明亲王回京这一连串的喜事,大随国势必振、千秋万代。” 众人举杯齐呼:“大随万岁,皇帝陛下万万岁!” 魏理站起身,捧起酒盏对靖安帝道:“皇上,臣弟虽在江南,却无时无刻不惦记皇上。今天臣弟亲眼看到皇上龙马精神,欣慰至极,臣弟祝皇上万岁万万岁。” 靖安帝举起杯喝了一口,然后道:“今天是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家也不要拘束,你们之间也多喝点。” 魏启捧起酒盏对魏理道:“王叔,侄儿久在民间,少在皇伯父和王叔跟前尽孝,今天敬王叔一杯,聊表孝心。” 魏理道:“启儿,你吃了多年的苦,如今回来就好了,你皇伯父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魏综对靖安帝道:“皇伯父,侄儿多年惦念着您,这次专门献给您侄儿亲手研制的宁神香,可以祛邪、安神,明目、静心。还有江南五座寺庙的方丈,共同用血书写的一册>。” 靖安帝高兴地说:“好啊,朕早就听说你是江南第一制香高手,另外江南近些年佛法昌盛,直追北宗,也有你的功劳。” 丽妃在旁开口道:“我也听说综儿发明了蒸香之法,不知是怎么个蒸香?” 魏综道:“说起来也简单,只是需要用特制的香炉,以及特别的香料,还有就是制作起来颇费时日。侄儿此次专门给娘娘带了来,明天就遣人送进宫。” 此时酒宴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这5-6年来因为靖安帝的身体和情绪一直不好,朝内、宫内的气氛也十分压抑,过年皇家的酒宴也就走走过场,近几年就停办了。这次因为靖安帝的情绪很高,加上增加了魏理父子和魏启兄妹,人也多了,大家不由自主地欢快起来,频频举杯。 而在此时,魏综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嗅到了一丝从未感觉到香息。刚开始他只是一刹那的动念,随后那丝气息就消散了,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后来他又捕捉到了,随后又消失了。 于是他开始凝神,终于若隐若现地觉察到了那独特的气息。那是他从没有感知过的气息,不是香料,不是花香,不是食物香气,不是他以前接触过的任何一种香型,甚至不能用“香”来形容。那是一种通过嗅觉感知后,五脏六腑一起舒展,一丝清明如仙鹤般在九天翱翔,灵魂已脱出身体,进入佛国的极乐世界,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 魏综在找那股气息的来源,凭借他天赋的嗅觉,他很快确定那是人身上气息,而且是女人。他没有刻意盯着对面的女宾,那样既不合礼仪,也没有必要,因为寻找气息不是靠眼睛。 当叶七起身向丽妃敬酒时,魏综终于发现,那神秘的气息是从她身上发出的。确定这一点以后,魏综的心情不仅仅是惊喜,更有慌乱和恐惧。 第一次看到叶七,尽管也为她的绝色稍稍停留了片刻的视线,随即也就漠然。毕竟魏综可以说是花丛中长大的,江南佳丽无数,千娇百媚,光是他的世子府,妙龄女子都有上千,体态、容貌的美几乎让他麻木了。 但叶七身上的气息牢牢抓住了他,那是他从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即使在他最快乐的时候,沉浸在幻灵香幽远、玄妙的香气之中,也没有这种感觉。 魏综知道叶七的身份,他尽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故意频频举杯,大声地跟身旁的魏启说笑,想让刚才的发现无声无息地过去。但只要一停下来,他又不由自主地去寻味那个气息,除了眼睛以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叶七那个方向。 终于,连靖安帝都发觉魏综的异样,连喊他两声也没有听见,还是旁边的魏启对魏综示意,魏综才连忙对靖安帝谢罪。 靖安帝问道:“综儿,你不舒服吗?” 魏综惶恐地道:“请皇伯父恕罪,侄儿有些不胜酒力。” 靖安帝道:“你们父子长途跋涉,到了京城也没有好好休息,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今夜就到这吧。”说完首先起身离席。 众人慌忙离席叩拜,待靖安帝和丽妃离去后,才纷纷退出。 上车后,魏理有些担心地问魏综:“综儿,你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魏综道:“没有不舒服,只是酒有些上头了。” 魏理道:“你是有酒量的,今天喝的甜酒怎么能上头?” 魏综莫名地有些烦躁,道:“就是有些上头。” 魏理看到儿子不耐烦的样子,不敢再追问,过了会道:“明天你答应进献丽妃的东西,别忘了送进宫。” 魏综有些茫然地问:“什么东西?” 魏理急道:“蒸香炉和香料啊!你这就忘了?” 魏综似乎清醒过来,道:“嗨,这怎么会忘,晚上回去我就准备好,明天大早就派人送进宫。” 魏理还是有些担心,但也不敢多说什么。过了会,魏综突然道:“父王,我什么时候去魏启的府里答谢一番,算是感谢他到城外接您。”。 魏理道:“也是应该,你看着办吧。” 父子二人陷入沉默,魏综开始回味叶七身上的气息,却怎么也回味不到,心里顿时空荡荡的。 第三十五章 审讯冒襄 五斗米的首要罪犯被刑部左侍郎周密亲自押解进京,襄樊郡守呼延义和襄樊郡左指挥薛定也一并进京见驾。 让叶七感到高兴的是,薛湘云也随同哥哥来到上京城,因为临时起意,来不及给叶七写信。到了京城以后,呼延义和薛定要住在馆驿,湘云就直接住在了薛家壁的府里。 刚刚到薛府,湘云就遣人给叶七送了信,告诉她自己到了京城,安置好后就去明亲王府看她。但叶七一接到信,那里还等得及,立即坐了马车赶到薛府。 这也是叶七第一次到薛府,她没忘了给薛夫人准备礼物。薛夫人早听丈夫说过叶七,知道她是前朝皇后的侄女、明亲王的表妹,更是一个有传奇色彩的女侠,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见面,一听说叶七上门,立即和湘云一起到二门迎接叶七。 把叶七迎到客厅后,湘云、叶七二人百感交集,双手紧握,却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薛夫人忙道:“湘云,请七小姐先坐吧,有什么话慢慢说。” 湘云忙牵着叶七的手让她坐在炕上。叶七对薛夫人道:“薛太太,我听湘云姐说过,她自小就是您带大的,我和湘云姐是姐妹,您不要对我那么客气。” 薛夫人笑道:“那我就托大喊你七姑娘了。七姑娘,对你我可是如雷贯耳,湘云给我信上经常说起你,我家老爷在家也时常提起你,都是你是个巾帼英雄。” 叶七道:“太太夸得我不好意思了,我只是个普通女子,因为商家的身份,不能像湘云姐这样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 湘云伸手捏了捏叶七的脸颊,道:“你又取笑我,不笑话我就过不去是吧?” 薛夫人道:“还真不是夸你,你有那一身本事,能从巡检司手里把明亲王抢走,男人也做不到。” 叶七道:“我们蛮族女子不像中原,能够在家相夫教子,我们在山里生活不易,所以只能在外面拼命。” 薛夫人道:“我是见过前朝慧贤皇后的,你和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她的气度、见识是我这辈子从没见过的,而且长得又那么好,真真的超过中原的女子。可惜了,那么年轻就走了。”说着不由两眼一红,叶七也低下了头。 湘云忙道:“婶娘,您先去忙吧,我和七妹妹好好说说话。” 薛夫人忙笑道:“你们看我,一高兴就说起来没完了。我去前面让他们准备酒饭,七姑娘难得登门,今天就在我们这吃饭。”说完,带着丫鬟们出去了。 湘云、叶七二人整理了一下情绪,叶七问道:“湘云姐,你这次是为冒襄而来的吗?” 湘云的脸微微一红,随即正色道:“是,本来冒姐姐也要一起进京,但陆大人准备回河东老家,冒姐姐脱不开身。加上陆大人也说了,冒姐姐进京也起不了作用,京里有明亲王,有薛大人和我哥哥,他们一定会全力营救冒公子的。我随着哥哥进京,又可以住在婶娘家里,不会另外添麻烦,我一有消息,就会立刻通知冒姐姐。” 叶七点头道:“我表哥和薛大人还有左大人都说过,一定要把冒公子救下来。一来冒公子和我表哥的关系密切,冒公子如果定了谋逆大罪,对我表哥也会有影响;二来冒公子是大才,将来会对大随有大作用。” 湘云的眼睛忍不住红了,握住叶七的手道:“我哥哥说了,有明亲王在,一定能救下冒公子。” 冒襄和张方平兄弟一起被关在刑部的天牢,这是除了巡检司诏狱之外,级别最高的牢狱。三人都是分别关押,牢门外日夜有人看守,除了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当薛定领兵杀上白猿峰五斗米教总坛时,毫无防备的五斗米教徒陷入一片混乱,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大家只顾四散逃命。张家兄弟被亲信的教徒保护着,夺路逃往山下,又被后续接应的官军堵住,张方巨顽抗被杀,另二人被活捉。冒襄被关在屋子里,看守的教徒只顾逃命,没人管他,官军杀到后打开房门捉到他。 薛定得知冒襄被捉,很快赶来,吩咐部下不要把他当五斗米教的人对待。等战事稍稍平定,薛定跟冒襄长谈了一次,详细询问了他被劫和进万安山的情况,随后又做了一系列事情。 但一干人犯带下山后,周密一定要将冒襄与张家兄弟一起收押,呼延义劝薛定不能硬顶,毕竟周密是朝廷派的监军。幸好随后朝廷旨意让呼延义和薛定一起进京,薛定觉得事有可为,便把冒襄交给了周密。幸好天犯的安全是要绝对保障的,张家兄弟和冒襄都没有吃苦,一路被押进京。 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共同参加的三司会审,第一审张家兄弟供认不讳,没有悬念,冒襄坚决否认参与五斗米教,于是第二审专门审理冒襄。 除了三法司堂官外,二审中刑部左侍郎周密,作为五斗米教案的专门调查官员,负责直接审理。身戴镣铐的冒襄艰难地走进刑部大堂,由于他已经被革除了举人功名,只能跪地受审。 周密道:“冒襄,张方平、张方梁二人均已供认,你就是五斗米教选定的天师,而且被朝廷拘押以后,五斗米教甘冒大不韪,武装从巡检司手中抢你进了万安山,你为何还要强词狡辩?” 冒襄道:“我在襄阳被拘押之时,官府便已查明,与五斗米教没有任何关联。所谓天师,是五斗米教托言谶语,至于为什么找了我,其中另有隐情,望朝廷明查。” 周密道:“之前你或许与五斗米教无关,但你既被选为天师,又进入万安山五斗米教老巢,还能撇清你和五斗米教的关系吗?” 冒襄道:“我是被抢入万安山,不是我自己去的。而且我在万安山中一直被关押,没有参与五斗米教的任何行动。” 周密冷笑道:“你没有参与任何行动?我问你,五斗米教与朝廷求抚的信是不是你写的?” 冒襄道:“那是我劝张方平投降朝廷无果,看出他无意投降,想假借与朝廷谈判,行缓兵之计,才借书信向朝廷示意。书信上的真意一看便知。” 周密道:“张家兄弟均言,他们与朝廷是真心议抚。” 冒襄道:“那是他们想减轻罪责,我曾经提出让我下山向朝廷投降,如果他们真心,为什么不敢放我下山?” 周密一时无言,左振昆道:“各位大人,我这里有襄樊郡守呼延义和左指挥史薛定提交的证言和证据。张家兄弟关于冒襄的证言多有不实和矛盾之处,我建议再审张氏兄弟。”说完,把一叠证言和书证传给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周密略带不满地道:“左大人,这些证据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左振昆道:“前审主要是五斗米教谋逆之事,这些证据主要针对冒襄一案,而且事涉巡检司,我提前跟巡检司确认了一些事情,也不便提前公布。” 周密无话可说,大理寺卿道:“既然有新的证据,还是再审张氏兄弟吧。”刑部尚书无法反对,只好让人提出张氏兄弟。 首先上堂的是张方平,因为左振昆拿出的新证据,便由他主审。左振昆问道:“张方平,第一件事:你与朝廷议抚是真心还是假意?” 张方平道:“确是真心,我一时糊涂被手下人裹挟举兵后,很快就想向朝廷投降,但手下一直不答应。一直等到被包围在万安山,手下看到大势已去,才同意向朝廷投降。” 左振昆怒道:“一派胡言!我这里有你手下几个方主的证言,还有张方梁也供称,你与朝廷谈判根本就是缓兵之计。” 张方平道:“冤枉啊!我的的确确是真心向朝廷投降。” 左振昆道:“那冒襄提出亲自下山与朝廷谈判,你为什么不同意?” 张方平道:“我是怕他下山就跑了。” 左振昆道:“你为什么以为冒襄会跑,派其他人谈判就不会跑?” 张方平一时愣住了,左振昆追问道:“冒襄在山上为什么一直被关押,你不是说他是你们的天师吗?” 张方平张口结舌,左振昆道:“我再问你,冒襄是谁从巡检司手里劫走的?” 张方平道:“是我一时糊涂,派人劫走的。” 左振昆道:“你当时派的亲卫,如今有十几人被俘,他们的证词在此,根本就没有劫到冒襄,是一个袁先生的人劫走的。我问你,袁先生是谁?” 张方平强辩道:“我安排的两拨人,那些亲卫不知道。” 左振昆道:“那这个袁先生是谁?” 张方平道:“也是五斗米教的人,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可能死了吧?” 左振昆怒道:“还敢强辩!我问你,劫走冒襄后,从中州郡是走什么路线到的万安山?”张方平哑口无言。 左振昆道:“张方平,谋逆大罪是要凌迟处死的,据不认罪还敢虚词狡辩,要割肉到3600刀才能毙命。如果你能如实供认,或者另有隐情招供,皇上觉得你立了功,可能从轻判你个斩立决,你要想清楚了。” 张方平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断滚下,脸上的肌肉也不断抽搐。他终于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求大人恕罪,我一定如实招供,请大人问吧。” 左振昆刚要开口,门外有人喊道:“皇上有旨!” 众人一惊,抬头望去,居然是巡检司掌司胡敬亲自到了,众人忙离开座位到堂下跪下听旨。 胡敬不慌不忙地面南站定,道:“皇上有旨:三法司负责审决张方平兄弟谋逆案。冒襄交由巡检司关押,另行审决。钦此。” 众人一时都楞住了,左振昆连忙起身问胡敬道:“胡掌司,冒襄就是被五斗米教牵连入罪,现在把他一案与五斗米教分开,他是什么罪名?” 胡敬对跟来的飞鱼处卫士一示意,卫士们立即上前,打开冒襄身上的刑部镣铐,戴上巡检司特制的刑具。然后他转身对左振昆道:“左大人应该清楚,巡检司奉皇命办案,不该说的是不会说的。” 然后胡敬又道:“请各位大人继续审理,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带着冒襄扬长而去。 三法司的三个堂官面面相觑,刑部尚书先开口道:“今天本来是专门审理冒襄一案,如今冒襄已被巡检司接手,我们也不用审了,先退堂吧。”挥手让衙役把张氏兄弟带回天牢。 左振昆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地站着,大理寺卿喊道:“左大人,我们走吧。” 左振昆怒道:“三法司会审,作为朝廷最高的审决机制,巡检司居然随意从大堂带走人犯,我一定要上书参它。”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都吃了一惊,大理寺卿忙道:“左大人慎言,这是皇上的旨意。” 左振昆道:“那我也要参,如此做法大随法纪何在?” 大理寺卿道:“如此做法肯定有皇上的考虑,左大人先冷静冷静,不能一时意气。”。 刑部尚书也不得不开口劝道:“皇上原命三法司会审,突然改变主意肯定有苦衷,左大人不能造次。” 左振昆冷笑道:“二位大人不愿上书,我一个人上书。”说完奋身而出。 第三十六章 考验 明亲王府中,魏启和薛家壁、左振昆对坐无言,气氛十分压抑。 谁都没想到靖安帝会突然让巡检司接手冒襄一案,也猜不出为什么这样做。本来薛定把一众五斗米教徒的证据交给左振昆,左振昆有九成的把握能够证明冒襄与五斗米教作乱无关,而且想着查清楚到底是谁要通过五斗米教寻找冒襄,其实是寻找魏启。尽管心里都有猜测,但没有确实的证据,谁也无法开口说出。 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查实了是金陵王假借五斗米教之手,要找到魏启并对之下手的话,世子魏综就肯定没有可能再争太子,魏启成为太子并继承皇位应该没有任何阻碍了。 从魏启回朝的头两个月,靖安帝的态度似乎很明朗,按部就班地给他安排师傅,学习政务,熟悉朝政,后来又开始随朝听政。 但近来一系列举动又变得扑朔迷离,首先是让金陵王和世子进京;随后又宣布金陵王父子临时居住的府邸赐给了魏综,这意味着魏综在金陵王回籓后,可以长期在京,这颇不合礼制;加上今天的突然行动,谁也不知道靖安帝的真实意图。 薛家壁得知左振昆要上书弹劾巡检司,立刻找到他苦苦相劝,最后左振昆同意,先与魏启商议后再做决定,二人一起来到明亲王府,但商议半天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魏启道:“二位师傅,查幕后之人的事,我可以放下,但冒襄我是一定要救的。” 薛家壁道:“关键不知道皇上的真实意图,一个冒襄,皇上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怕就怕皇上要保护那幕后之人,要切断线索,冒襄就危险了。” 魏启道:“我立刻进宫,求见皇上。” 薛、左二人几乎同时道:“不可。” 薛家壁先道:“这种时候一定不能贸然行事,天威难测,如果一味冲撞皇上,后果不堪设想。”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叶七开口道:“左师傅,你说说胡敬是突然出现带走冒公子的,还是事先就等在一旁的?” 左振昆一愣道:“三法司会审,照例巡检司会派人暗中听审,只是我确实没有注意这次都是谁在听审。” 说完他站起身对魏启道:“王爷,我马上去刑部,了解清楚以后我们再商议。” 三法司会审中途,巡检司掌司胡敬亲自带人,直接从大堂带走人犯的消息,在京城官场造成的震动,不亚于魏启和金陵王父子的先后进京。因为人们都知道冒襄与明亲王的关系,而冒襄的审决结果对明亲王的影响,也是不言而喻的。 丞相吕夷初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让人将三法司堂官找到政事堂议事,找左振昆的人到了明亲王府后,又追到刑部才追到他,所以他是最后一个到的政事堂。 吕夷初先大致问了审讯结果,然后道:“今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皇上既然已经传了旨,三法司就按照皇上的旨意,尽快审决张氏兄弟的谋逆一案,结案上报。” 刑部尚书道:“是。张氏兄弟基本上对罪行供认不讳,下一次开审就能定罪。” 吕夷初对左振昆道:“孝直,我听说了你的负气之言,说什么上书弹劾巡检司。这不是胡闹吗!巡检司按照皇上的旨意行事,有什么可弹劾的,难不成你要弹劾皇上?” 左振昆道:“丞相,学生当时确是负气之言,但巡检司即使按照皇上的旨意,行事也不能不顾影响。三法司会审五斗米教首要人犯,也是皇上亲自宣布,是按照大随律法行事。巡检司中途打断审判,强行带走人犯,不是违背皇上旨意、破坏大随律法吗?” 吕夷初道:“即使巡检司行事突然,未能事先协调,毕竟也是执行皇上的旨意。你上书弹劾,只会让皇上难堪,皇上就算斥责了巡检司,也于事无补。你消消气,不要正式上书,找机会我会跟皇上建言的。” 左振昆道:“学生听丞相的。只是有一点,今天审讯中间,人犯张方平对冒襄如何进的万安山,已有改口。这个证据对冒襄是否真的是五斗米教天师,是否真的犯有谋逆之罪,关系重大。” 吕夷初道:“皇上的意思你们没听懂吗?冒襄一案由巡检司审决。如有必要,巡检司自会提审有关人犯。三法司只负责审决张氏兄弟,其余不要多事。” 没等左振昆说话,刑部尚书忙道:“下官听明白了,我们一定按照皇上的旨意,按照丞相的布置,迅速审决张氏兄弟。”左振昆想了想,没有再开口。 离开政事堂,左振昆马上来到明亲王府,薛家壁还在府里没走,几个人正焦急地等着他。 左振昆一口气喝完一杯茶,放下茶杯后喘了一口气道:“果然如七小姐所料,巡检司是有备而来。” 魏启忙问道:“怎么回事?” 左振昆道:“一审期间,都是监察处主事于易简听审,今天的二审,却是胡敬亲自带着人来的。一开始也没有宣旨,直到张方平要改口了,才突然出面打断审讯,带走了冒襄。” 魏启还是没有弄明白,便问叶七道:“七妹妹,这又说明什么?” 叶七道:“我听左师傅说了今天的审讯过程,张方平要改口的地方,是承认从巡检司手里劫人的,不是五斗米教,而是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才是关键,他不仅仅是真正找冒襄的人,其实就是要找你的人。凭巡检司的能力,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人,巡检司这样做,就是要隐瞒这个人。换句话说,是皇上不想公开这个人。” 魏启和薛家壁都恍然大悟,左振昆对叶七道:“七小姐,我是真正地佩服你,你是怎么想到的呢?” 叶七有些赧颜道:“左师傅这是骂我呢。我只是旁观者清罢了。” 薛家壁语气沉重地说:“看来皇上是要保护真正寻找殿下,并有可能害殿下的人啊。” 叶七道:“在麓川庄园,于易简说过,巡检司押送表哥和冒公子进京,故意露出破绽让人把冒公子劫走,就是为了查出是谁在找表哥。那现在为什么还要掩藏真相呢?” 左振昆道:“两种可能,一是巡检司还没有找到那人,怕打草惊蛇;二是已经发现了,但皇上不想追究了。” 魏启心情沉重地说:“不管那种可能,冒襄都不会放了,甚至有可能被灭口。”众人都沉默了。 魏启语气坚定地接着说:“哪怕我不做太子,也要救冒襄。二位师傅有什么办法吗?” 沉默有顷,左振昆艰难地说:“我们先不要猜测圣心,更不能贸然行事,等等看也许就有机会。” 胡敬来到养心阁见靖安帝,他略带不安帝向靖安帝汇报了今天三法司发生的情况,最后说道:“是臣处置不力,没能控制好事态发展。” 靖安帝道:“你事先就没有预料张方平会改口?” 胡敬道:“的确是我们的疏漏,没有想到薛定会抓了张方平身边的亲卫,审出冒襄不是五斗米教劫走,而是那个袁先生。张方平在铁证面前,被左振昆一逼,不得不改口承认。” 靖安帝道:“这个薛定确实不简单,我要留下来重用。”话锋一转又道:“左振昆不会善罢甘休,他既是明亲王的师傅,为了证明冒襄的清白,肯定还会在此事上纠缠,你说怎么办?” 胡敬咬咬牙道:“是巡检司的疏漏,就由巡检司补过。我来杀了冒襄,然后皇上尽管处理巡检司,给外面一个交代。” 靖安帝摇摇头道:“事不至此。做得太绝了,明亲王面上也不好看,毕竟冒家对他有大恩。先关着吧,一定要保证安全。” 胡敬躬身答应,靖安帝问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胡敬道:“有了些眉目,只是还需要最后确认。” 靖安帝道:“泄密的事最要紧,一定要查实,否则后患无穷。” 胡敬道:“请皇上放心,巡检司最首要的,就是对皇上的绝对忠心,出了泄密的事,是巡检司的耻辱,不查出来,我没脸再见皇上。” 靖安帝转而问道:“金陵王进京以后的情况怎么样?” 胡敬道:“还算正常,只是——” 靖安帝有些奇怪:“怎么了?说。” 胡敬躬身道:“是。只是金陵王世子有点奇怪。” 靖安帝注意地问道:“怎么奇怪?” 胡敬道:“我们也没有弄清楚,只是觉得世子对那个叶七小姐十分关注,他不仅去了明亲王府一趟,见了明亲王和叶小姐,还派人四处打听叶小姐的情况。” 靖安帝道:“是不是为了魏启?魏综对魏启关注也是正常。” 胡敬摇头道:“不像,就是这点奇怪,世子只是对叶小姐的去向特别感兴趣,就像是想方设法要和叶小姐见面。” 靖安帝也有些好奇:“他们之前应该没见过面,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胡敬道:“是,所以我们也判断不出世子的意思。” 靖安帝不禁笑道:“这个魏综。以前江南贤王的名声很大,这次见面,总觉得有些呆头呆脑的。不过他的确比他父亲强多了,气度、见识都有,也没有什么恶名、劣迹。”胡敬没有敢搭腔。 靖安帝望了望他,问道:“怎么不说话?” 胡敬慌忙跪下道:“这不是微臣能说的话。” 靖安帝盯着他问道:“如果朕一定要你说呢?” 胡敬磕头道:“臣死罪。” 靖安帝微微叹息一声道:“起来吧。”。 胡敬又磕了一个头,这才战战兢兢地爬起身。见靖安帝对他示意,他躬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靖安帝望了眼空荡荡的屋内,尽管燃着大大的火盆,室内温暖如春,但他突然觉得无比孤独和凄凉。 第三十七章 献曲为叶七 这天,宫里来人召叶七进宫。叶七坐车到了侧宫门,然后徒步进宫,来到丽妃住的凝晖宫。 与丽妃见礼以后,丽妃亲热地招呼叶七到近前坐下,说道:“好长时间没有见你了,怪想的,找你说说话。” 说着便问起了近况,特别说起了薛湘云,丽妃便让叶七得闲了也带湘云入宫见见。 说话时间不长,有女官来报:“金陵王世子魏综请见。” 丽妃问道:“说什么事了吗?” 女官道:“说了,一是问娘娘安,二是想送给娘娘一个南曲小班,让娘娘解闷。” 丽妃高兴道:“江南的南曲可是有名,我也是听过。难为他有孝心,让他进来吧。” 叶七便站起身告辞,丽妃道:“算起来也不是外人,你们见面无妨。再说了你也刚来,别急着走,等会我们一起听听南曲。”叶七只好重新坐下。 不一会,魏综走了进来,向丽妃跪拜行礼道:“侄儿叩见丽妃娘娘。” 丽妃道:“快起来。” 等魏综起身后,又道:“你来得真巧,今天我正喊了七姑娘进来说话呢。” 魏综转身对侧旁的叶七抱拳施礼道:“有幸见过七姑娘,” 叶七蹲身还礼道:“见过世子。” 丽妃道:“都坐下吧。综儿你上次送来的蒸香炉真是好,一点烟气也没有,人闻了心里透亮。” 魏综道:“这在冬天是最好,如果是夏天,难免有奥热之感。” 丽妃道:“那香料也是极好,我也是从没见过。” 魏综道:“蒸香的香料都是用各种鲜花制成,有的几种花合制,不同的时辰蒸不同的花香料,感觉各自不同。” 丽妃好奇地问道:“有什么不同,你能大致说说吗?” 魏综道:“蒸菊,就像踏着落叶走入深山一古寺;蒸芍药,香味娴静,如遇大家闺秀;蒸橘叶,如登秋山望远,层林尽染;蒸梨花,如春风得意,不知离人情怀;蒸紫苏,如老人曝背南檐之下,昏昏欲睡;蒸蔷薇,如读小词,艳而柔,轻而媚;蒸栀子花,如海中蜃气成楼台,这世间无物可比拟。” 丽妃不禁咂舌,叶七似乎也有些难以置信地望了眼魏综。 魏综道:“品香一道,就像品茶,各人各滋味。就像江南的鲥鱼,江南人喜欢新鲜刚出水的,不加任何调料,只吃本味;而进到京城,各种大料红烧,亦是滋味无穷。” 丽妃咯咯笑道:“你是笑话我们北人不会品味吗?鲥鱼出水即死,又不耐久藏,用大块的冰镇着,运到京城也有些变臭,只能加大料红烧。” 魏综正色道:“侄儿不敢。原先侄儿也以为如此,后来有江南的官员长期在京城,一开始也吃不惯臭鲥鱼,吃习惯以后,便觉得别有滋味。回到江南,再吃新鲜鲥鱼,却觉得寡淡无味,非要将鲥鱼摆放一阵后,等出了淡淡的臭味以后再吃。如今在江南,臭鲥鱼也算一道名菜呢。” 丽妃点头道:“也是一理。我曾听说过,京城有官员到江南,地方上用新鲜鲥鱼招待,京城官员不知其理,说鲥鱼都是带臭味的,让他吃的不是鲥鱼,埋怨地方上糊弄他,为此被人耻笑。” 魏综道:“习惯使然,如果不明其理,反生误会。” 丽妃道:“这次你带的什么好班子,有什么好曲子?” 魏综道:“近来江南流行话本、传奇,有的全本要唱几天几夜。侄儿带了一个小班,拣选了一些词曲清丽、略有文藻的小曲,给娘娘解解闷。” 丽妃高兴地说:“好啊!快让他们进来唱唱。”身边的女官忙出去引人。 魏综道:“听此曲也宜于焚香,我特意带来一束香,请娘娘取个香炉。” 丽妃忙让女官取了个香炉送给魏综,又问道:“要不要银屑覆香?” 魏综摇头道:“不用,只燃香即可。” 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只楠木小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双手取出一束两寸来长的线香,让女官拿来另一只燃着的线香,对着了香后,插入香炉,盖上炉盖,吩咐女官不用放在近前,只选一处上风口放着就行。 这时,进来了三个妙龄女子,一人手拿檀板,另两人一持箫,一持笛。三人一起向丽妃叩拜行礼,起身后一起望向魏综,等候吩咐。 魏综对丽妃道:“娘娘,今天只唱几只安静点的小曲,因此除了箫、笛,其余一概不用。” 丽妃点头道:“都听你的。” 魏综转头对三个歌女示意,随即清越的笛声响起,婉转的笛声中,幽幽的箫声如泣如诉,檀板一敲,唱道: “随身携玉斝,称体换青袍,裙屐丰标,羞把那峨眉扫。”——【新水令】 “优孟衣冠,凭颠倒,出意翻新巧,闲愁借酒浇。”——【步步娇】 “你道女书生,直甚无聊,赤紧的幻影空花,也算福分当消。怎狂奴样子新描,真个是命如纸薄,再休题心比天高。”——【折桂令】 “平生矜傲骨,宿世种愁苗,休怪我咄咄书空如殷浩,无非对旁人作解嘲。”——【侥侥令】 “题不尽断肠词稿,又添上伤心图照。俺啊,收拾起金翘翠翘,整备着诗瓢酒瓢,呀,向花前把影儿频吊。”——【太平令】 “黄鸡白日催年老,蝶梦何时觉。长依卷里人,永作迦陵鸟。分不出影和形,同化了。”——【清江引】 三名歌女随着歌声,轻迈莲步,款扭腰肢,眼光脉脉。叶七尽管听不懂曲词,但那婉转回旋的曲调,却深深吸引住了她。 这时,一阵若隐若现的香息袅绕而至,叶七的心神似乎完全放开。她仿佛回到童年,坐在妈妈的怀中,妈妈用鼻音轻轻哼唱着童谣。叶七的母亲在她5岁时便被仇家所害,在她长大后,母亲的形象就一直模模糊糊,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晰。 她仿佛回到了神雪峰,师傅把她带到了最高处,望着云卷云舒,云一下飘过来,裹住了师徒二人,连脚下的雪似乎也变成了白云。 她仿佛又回到了奶奶身边,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听奶奶给她说姑姑小时候的故事。 如痴如醉中,歌声又起: “双桨打横塘,何限江乡,绿波争似别愁长。最忆前宵曾剪烛,同话西窗。无计共离觞,踠地垂杨,数声风笛断人肠。从此天涯明月夜,各自凄凉。”——【浪淘沙】 “一年年花开花谢,春来还又春去。无人会得东皇意,错怨枝头杜宇。春纵住,问簌簌残红,可有安排处?春应笑语,说碧奈花开,黑罡风起,也合作香雨。销魂路,杨柳千丝万缕,丝丝难绾飞絮。天涯何必多芳草,门巷绿荫如许。谁复主?君不见月楼花院留春寓,茫无意绪。但流水声中,夕阳影里,添了送春句。”——【迈陂塘】 箫、笛和歌声至此缓缓消散,众人也仿佛慢慢清醒,叶七迅速打量一下,见魏综一直闭目凝神,丽妃则一直望着三个歌女的舞姿。叶七稍稍定心,有些奇怪刚才的心神摇曳。 丽妃赞道:“好,好,是真好,歌好曲也好。南音我也听过,只是没有这般的打动人。” 魏综道:“也要有知音之人。如果娘娘觉得这小班还能入了耳,就留下,随时侍候。” 丽妃笑道:“宫里也有乐坊,只是没有这么好的南音。七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叶七道:“我听不懂南音,只不过光是这曲调确实好听。” 丽妃对魏综道:“既是综儿的一片孝心,那我就留下了。” 魏综躬身道:“是侄儿的荣幸。” 叶七趁机站起身对丽妃道:“感谢娘娘召我进宫,又有幸听到世子进献的南音。时候不早了,民女先告辞了。” 魏综紧接着说道:“耽误娘娘很长时间,侄儿也告辞,顺便帮着送送七妹妹。” 丽妃笑道:“也好,有空还进来说话。” 丽妃一开口,叶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和魏综一起出宫。二人在路上走着,魏综在叶七侧后,与叶七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开口说道:“七妹妹,我忘了你听不懂南音,下次我给你带着曲本,你看着就能听懂了。” 叶七道:“世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女,当不得您这样的称呼。” 魏综道:“你姑姑是我的二伯母,我们也算亲戚,魏启能喊你七妹妹,我为什么不能?” 叶七一时语塞,顿了一下道:“您是金陵王世子,皇家血脉,而我们清家只是个商家,高攀不起。” 魏综道:“魏启还是亲王呢,也是皇家血脉,你怎么就能和他攀亲戚?我明白了,我只是个世子,比不得人家是亲王。” 叶七语噎,心里有些恼怒,却不知说什么,只好一声不吭地快步前行。 魏综也加快脚步跟着,说道:“对不起七妹妹,我不是故意顶撞你,只是不想与你生分。我知道你跟魏启亲近,我不指望能和他一样,只求妹妹不要把我当外人。” 叶七停下脚步,怒道:“请世子自重,不要说些亲近不亲近的昏话,我虽是一介民女,却不是你们这些天潢贵胄能够随便调戏。” 魏综也停步,深深地向叶七作揖道:“叶姑娘,我绝对没有轻薄的意思,如果我言语的意思让姑娘误会了,魏综真诚道歉。” 叶七没有说话,转身继续前行,魏综默默地跟在后面。 过了一会,魏综低声说道:“叶姑娘,我从小就被骄纵坏了,说话也总有些居高临下的态度,但我下面说的都是真心,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是天上的一株仙草,是不可亵渎的仙子。我从没有这样自惭形秽,我只求姑娘不要误会我,以为我是浪荡之心。我可以以我娘的名义发誓。” 叶七停步怒道:“住口!” 魏综也停下步子,脸色变得灰白,他垂下头低声道:“我实在不会说话,请叶姑娘原谅,我不开口了。” 叶七看着他的样子实在可怜,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继续走,魏综低下头,又拉开一步的距离跟在身后。 二人一直出了宫门,叶七刚准备上车,看见魏综失魂落魄的样子,忽觉不忍,便笑问道:“你说到底是新鲜鲥鱼好吃,还是臭鲥鱼好吃?” 魏综就如一棵枯草突遇甘霖,语无伦次地说:“你说什么好吃就是什么好吃,不对不对,当然是新鲜的好吃,刚出水的鲥鱼连鱼刺进嘴里就化了,那种鲜味没有什么可比,就像,嗯,就像是你,不是不是,不是你,比不上你——” 见魏综又要胡说八道了,叶七冷哼一声上了车,顺着大街扬长而去。。 到了转弯处,叶七忍不住从车帘向后望了一眼,远处的魏综还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这边,车一拐弯,魏综从视线里消失了。 叶七回头坐好,想想魏综的样子不觉好笑,但心里忽觉一动,想起魏综望着她的眼神,凭女儿的直觉,那里面没有一丝淫邪,就像神雪峰上面的云,雪白纯洁。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些慌乱。 第三十八章 求情无果 靖安帝专门诏见了呼延义和薛定,见面时魏启在旁。 对呼延义除了正常的问对之外,时间不多,但对薛定,靖安帝详细问了他在河西边军的经历,问他读过些什么书,特别是兵书。靖安帝对年纪轻轻的薛定十分欣赏,又问道:“你觉得治军最重要的是什么?” 薛定道:“练兵。” “噢?”靖安帝不禁有些奇怪,道:“难道不是军纪吗?” 薛定道:“军纪只有在练兵时才能严明。” 靖安帝道:“你具体说说。” 薛定道:“练军贵在坚持,在日复一日中自然习惯了军纪。所以说治军贵在练兵,练兵贵在坚持。” 靖安帝问道:“练成什么样的兵堪用?” 薛定道:“默军。” 靖安帝似乎没听清,问道:“什么军?” 薛定解释道:“静默之默。平时成列的时候,行军之时,迎敌之时,后撤之时,全军默然无语,只听见将令之声,金鼓之声。” 靖安帝心里点头,作为一个马上皇帝,靖安帝自己就是一个出色的统帅,当年带军横扫鞑靼骑兵,所向披靡,他清楚薛定所描述的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那样的军队将无敌于天下。 靖安帝道:“刚才听你所说,对朝廷颁布的各种练兵阵法不很在意,说说你的想法。” 薛定道:“朝廷颁布的武备纪要上所列各种阵法,自是完备。我朝以步兵为主,北方和西北之敌,均以骑兵为主,步军若想抗衡骑兵,必须结阵。但结阵、特别是对敌之时变阵,对兵士的素质要求很高,如果不是久经训练,极易在变阵的时候被骑兵发现破绽,骑兵机动性极高,能瞬间抓住机会,一击破敌。” 靖安帝连连点头,叹道:“弘治年间,我大随骑兵能和鞑靼最精锐的铁甲重骑抗衡。但近年以来,骑兵日衰,我估计边军的骑兵,和京城的禁军骑兵一样,只能做个仪仗、摆摆样子了。” 薛定道:“皇上这是恨铁不成钢,实际情况尚不至此。臣在河西边军时,骑兵固然不能与皇上统兵时相比,然还有战力。只是近年来因为马匹缺乏,特别是战马,加上缺乏训练,骑兵很难单独与敌对阵,只能作为步兵大阵的辅助。” 靖安帝点头道:“一来缺马,二来缺钱,骑兵是最花钱的,养一个骑兵,至少可以养50个步兵。不像鞑靼,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骑马打仗就像平时放牧一样,要花钱的就是铁甲、兵器。” 薛定道:“皇上,臣有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靖安帝和蔼地说:“薛卿只管说。” 薛定道:“我朝的心腹大患还在北方,去年鞑靼劫掠,我们只能固守城池,无法主动退敌。幸亏鞑靼目前是一盘散沙,只能分散进兵,劫后即退。倘若鞑靼一旦合一,大举进犯,我们幽、云六州、太原和真定几座孤立据点必难持久。当务之急是尽快训练3-5万精锐骑兵,能与鞑靼正面对敌,这样依仗坚城,进可攻,退能守,才能保北方无虞。” 靖安帝道:“薛卿这才是远见之明,我也一直虑此。只是目前朝廷财政紧张,没办法做此事。但这事也不能再拖,否则必有后患。薛卿年富力强,你不要回襄樊了,朕封你为殿前司马军指挥史,先留在朝内,以后更多为朝廷出力。” 薛定磕头道:“臣遵旨。” 呼延义、薛定退出后,靖安帝问魏启:“听说你与薛定也相识,你觉得他怎么样?” 魏启道:“侄儿和冒襄是在襄阳见的薛将军,我们当时只觉得他是个儒将,但从平定五斗米教作乱和刚才奏对之策来看,实是帅才。” 靖安帝道:“薛定的出身也好,又是薛家壁的亲侄,今后会成为大随的栋梁。” 魏启道:“侄儿也认为薛定和冒襄一文一武,都会是大随今后的栋梁。” 靖安帝望了一眼魏启道:“你已经连着两次提到冒襄,是不是对朕的做法有意见?” 魏启慌忙跪下磕头道:“侄儿绝不敢对皇伯父有腹诽。只是侄儿有心里话,希望皇伯父垂怜。” 靖安帝面无表情地道:“说说看。” 魏启道:“侄儿流落民间十几年,都亏了冒家照顾,冒家对侄儿实在是天大的恩。冒襄卷入五斗米教案,实是被侄儿牵连,如今冒老爹已经因此病故,侄儿痛心不已。冒襄无辜入罪,他本人又是大才,侄儿恳请皇伯父宽恕冒襄。” 靖安帝道:“你为什么说冒襄是受你牵连?” 魏启一时语塞,过了一会才道:“巡检司于易简在麓川庄园曾说过,是有人以寻找五斗米教天师之名,实是想找出侄儿,结果误找到了冒襄。” 靖安帝道:“当时巡检司是这么判断,但结果冒襄还是进入了万安山,并没有所谓真正的幕后之人。冒襄就是五斗米教要找的人,没有被你牵连一说。” 魏启道:“是,侄儿现在相信没有所谓幕后之人,只求皇伯父看在冒襄是无辜卷入五斗米教,而且心向朝廷,宽恕他吧。” 靖安帝道:“巡检司报告说,冒襄一案情况复杂,尚有不明之处,还需调查。等巡检司调查完毕,自会另行处置。你先下去吧。” 魏启没有起身,继续磕头道:“侄儿别无所求,只求看在冒襄身负大才,能留着他为大随出力,也让侄儿不会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 靖安帝道:“你口口声声大才大才,冒襄不就是个解元吗?” 魏启道:“冒襄曾与侄儿论及朝政,提过解决流民问题的办法。” 靖安帝眼睛一亮,问道:“什么办法?” 魏启道:“均赋。就是除了人头税以外,把朝廷各种赋税均摊到土地上,这样就能解决普通百姓赋税过重、而勋戚世家偷逃税赋之弊。” 靖安帝眼神黯淡了一些道:“谈何容易。你先下去吧。” 魏启磕头道:“侄儿恳请皇伯父垂怜。” 靖安帝生气道:“魏启,你要明白,朝政大事不能感情用事。”说完站起身自顾自走了。 邱得用走到呆呆跪着的魏启身边,轻声道:“明亲王先请回去吧,不要惹皇上再生气了。” 魏启默默地站起身,无精打采地出殿去了。 按照靖安帝的旨意,三法司决定在年前尽快审决张氏兄弟谋逆一案。 这天,三法司继续会审,问明张氏兄弟对所犯罪名供认无讳后,刑部尚书正准备宣判,张方平忽然大叫:“左大人,那天你说的,如果我能招供实情、检举其他人犯,就能减轻刑罚,不会凌迟对吗?” 堂上顿时有些骚动,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道:“大胆!罪犯不得搅扰公堂。” 左振昆却道:“大随律法规定,罪犯自愿纠举,可以减轻处罚,审判官员不得阻止。” 刑部尚书道:“左大人,今天准备宣判,是不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左振昆道:“三法司是大随最高司法机构,怎么能不按律法?” 刑部尚书只好问道:“张方平,你要招供什么实情,检举何人?” 张方平道:“冒襄的确不是我们五斗米教要找的,是有人花了10万两银子,让我们帮着找的。” 堂上更加哗然,刑部尚书连拍惊堂木,叫道:“肃静!”等重新安静一些后,刑部尚书道:“张方平,冒襄一案不由三法司审理,你无需多言。现在三法司宣判。” 这时左振昆经过激烈的思想交锋,下定了决心,他对刑部尚书道:“先不要宣判,我们应该听取人犯招供。” 刑部尚书急道:“皇上已有旨意,冒襄一案由巡检司审理,三法司不应涉及。” 左振昆道:“首先律法规定,人犯当堂翻供,审判官员必须听取,并视情考虑是否符合自首、减轻刑罚;其次,涉及冒襄一案,我们尽可以将口供移交巡检司,帮助巡检司调查,有何不可?” 刑部尚书道:“皇上曾有旨意,巡检司调查案件,各有司不得干预。”说完又对大理寺卿道:“寺卿大人,对吗?” 不等大理寺卿开口,左振昆就说道:“我们这不是干预巡检司调查,而是帮助巡检司。最重要的是,我们三法司不能不按律法行事,否则御史必会弹劾。” 刑部尚书心里骂道:“御史都是你手下,你要让他们弹劾,他们会不弹劾吗?”但他这话不可能说出口,只能求助地望着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被左振昆的话震住了,想想也确有道理,但又拿不定主意,只好说:“不然问问巡检司?” 左振昆不以为然道:“三法司审案,需要巡检司同意吗?” 大理寺卿想了想也道:“是啊,我们三法司也不能太软弱了。尚书大人你说呢?” 刑部尚书哭笑不得,心道:“你这个人也太墙头草了吧。”但他知道不能让张方平翻供,不然冒襄就有可能脱罪,且不说刑部作为主审的威严,就是拿到手的5万两,也会变得烫手。 他态度坚决地对左振昆道:“左大人,我不同意听取张方平口供,这有违皇上旨意。” 左振昆同样坚决地说:“我们没有主动涉及冒襄一案,根本不存在违旨,只是正常审理张方平一案,按照大随律法,听取人犯翻供和举纠。” 刑部尚书道:“只要涉及冒襄,我们就不能干预。”接着一拍惊堂木道:“张方平听判。” 左振昆怒道:“且慢!三法司会审,意见一致方可宣判,刑部是故意违背大随律法吗?如果这样,不需要别人,我左振昆第一个参你!” 刑部尚书不敢再宣判,大理寺卿怕二人再起冲突,忙打圆场道:“二位大人,都消消气,都是为了朝廷办事,我们好好商量。” 左振昆放缓语气道:“二位大人,我们三法司是大随最高律法机构,如果我们不按律法行事,别说无法服众,就是对皇上也交代不过去。” 大理寺卿点头道:“确实如此,今天我们不按律法,明天有人参一本,不要等皇上处置,自己也无颜再待在这个位置上。” 左振昆道:“我理解二位大人的担心,这样,今天我们各自的意见都会记录在案,皇上也会看到。下面由我主审,如果皇上有任何处分,我一力承担,二位大人没有责任,怎么样?”。 刑部尚书再没有借口,又不见巡检司听审的官员有任何反应,心里实在没底,只好默不作声,大理寺卿见他没有再反对,自然更无话。 于是,左振昆坐到主审的位置上,一拍惊堂木道:“张方平,把你刚才的话,仔仔细细地说来。” 第三十九章 张方平翻供 原以为不会再起什么风波,巡检司按照正常情况安排了一名番头听审,张方平一开口翻供的时候,巡检司负责听审的番头吓了一跳。但他职分太低,不敢在三法司会审时有什么动作,此时他立刻让手下继续听审,自己慌慌张张地赶回巡检司,向自己的上司报告。 胡敬听到报告,不禁向前一探身子问道:“张方平招供说,有人花10万银子让他找的冒襄?” 那名番头道:“是,然后三法司意见分歧,刑部不愿继续审理,但都察院坚持按照律法,听取张犯翻供。卑职不敢做主,火速来报司公,后面的情形就不知道了。” 胡敬站起身道:“走!我亲自去看看。” 胡敬带人急匆匆赶到刑部大堂旁边的听审屋内时,左振昆刚开始主审不久。胡敬刚坐下便听到左振昆问:“你猜测是江南胡家可有什么证据?” 张方平道:“除了江南胡家,谁有那么多银子,谁又能调动越剑堂的人?” 左振昆道:“我是问你有没有证据?” 张方平道:“那倒没有。袁仲谋也没有承认过。” 胡敬一边听一边看前面的记录,张方平供认是江南有人出10万两银子,让他以寻找五斗米教天师的名义,实际是想找到那家一个流落到襄樊的私生子,回去继承家业。之所以秘密寻找,是怕旁支得知消息后,横生枝节。张方平并不知道到底是江南哪家巨富,只有一个名叫袁仲谋的人负责与他联系,五斗米教起事以后,那个袁仲谋就断了联系。 看到这,胡敬的心放下了一半,这时他听到左振昆问道:“那越剑堂参与可有什么证据?” 张方平道:“越剑堂每次来人也是隐藏身份,但因为都是我们五斗米教安排食宿,时间长了,我手下也发现了他们的身份。有付堂主段式,二师傅刘景林,还有堂主的公子名叫顾淮,其他的人我记不清了。” 胡敬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几个名字他都知道,他知道越剑堂逃不了干系了。 左振昆问道:“那个袁仲谋既然已经劫走了冒襄,为什么又把他送回万安山?” 张方平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本来说好袁仲谋把冒襄带回江南,另外找一个相貌相似的人送进万安山代替他,可最后还是把真冒襄送回来了。” 左振昆道:“这么说,你承认冒襄没有参与五斗米教作乱?” 张方平道:“的确如此。” 左振昆道:“签字画押。然后你仔细描述一下袁仲谋的相貌,我让人画像。” 过了一会,就听见左振昆道:“二位大人,既然案情有了变化,今天暂缓宣判,如何?” 到此,胡敬没有继续听下去,站起身急匆匆地离去。 三法司会审结束后,左振昆等三人来到政事堂,向吕夷初报告了张方平翻供的情况。 吕夷初听完报告,又拿来张方平的口供仔细地看了一边,放下口供问道:“你们三人什么意见?” 左振昆首先开口道:“丞相,张方平翻供的主审是我,我认为这份口供足可以证明冒襄与五斗米教案无关,应该立即通知巡检司,对冒襄不能再以谋逆罪名审讯。” 刑部尚书道:“这只是张方平一人的口供,并没有其他人犯的口供佐证。况且什么胡家找寻私生子也太匪夷所思,冒襄的身世不明,情况复杂,应该继续调查。” 吕夷初问大理寺卿:“你的意见呢?” 大理寺卿迟疑地说:“巡检司接手了冒襄一案,是否将这口供移交巡检司,我们专管张氏兄弟的审理。” 左振昆道:“如果不能证明冒襄与五斗米教无关,张方平的举纠功劳就无法判定,如何准确量刑呢?” 刑部尚书道:“皇上要求我们在年前结案,难道非等到冒襄罪名明确,才能审结张氏兄弟谋逆一案吗?” 左振昆道:“三法司必须严格按照律法行事。” 吕夷初伸手打断两人道:“好了好了,你们二人都有道理,我们既要遵守皇上的旨意,又要按照律法行事。这样,把新的口供先送交巡检司,再问问巡检司的意见,最后请皇上定夺。” 这时,政事堂官员来报:“巡检司掌司胡大人来见丞相。” 吕夷初道:“好巧,快请。”说完站起身迎接。 胡敬快步走进政事堂,众人见礼刚坐下,胡敬就开口道:“今天三法司会审的事我知道了,感谢左大人为我们找到了新证据,请三法司把新证据移交巡检司。” 左振昆道:“证据是要移交巡检司,可是胡掌司,刚才我们说到,冒襄是不是可以证明与五斗米教谋逆无关呢?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对张方平的量刑。” 胡敬痛快地说道:“冒襄与五斗米教谋逆无关,张方平举纠有功。” 众人一时都没回过神,刑部尚书先急道:“难道冒襄就无罪了吗?” 胡敬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冒襄与五斗米教谋逆无关。” 左振昆似乎理解了胡敬的意思,道:“这么说,冒襄一案还未审定?” 胡敬道:“是这么回事,冒襄单独立案,由巡检司调查审理,就不劳烦三法司了。” 左振昆心有不甘,一时又找不出理由反对。吕夷初见状忙道:“这就好办了,三法司立刻把新证据移交巡检司,然后尽快对张氏兄弟商议量刑,报皇上批准后宣判。冒襄一案由巡检司审理,三法司无需再过问了。” 左振昆只好让人与巡检司移交证据,办理完毕后,胡敬告辞一声,带人离开。 吕夷初对三人道:“巡检司对我们也算配合,这下我们就像刚才所说的,既遵了皇上的旨意,又按照大随的律法行事,两全其美啊,你们三位忙去吧。” 三人心思各异地离开政事堂,大理寺卿是麻烦了了的轻松,刑部尚书和左振昆则是忧喜各半,只不过他们的喜忧正好相反。 当天夜里,金陵王府的侍从神色古怪地向魏理禀告:“潘先生求见。” 魏理已经找了潘耒一下午,一直找不到,正着急呢,虽有些奇怪侍从的表情,也没有多问,道:“请潘先生进来。” 过了一会,大门口进来了一个带发的头陀,魏理正莫名其妙,那个头陀对他合十行礼,开口道:“见过王爷。” 魏理这才认出是潘耒,不禁大惊道:“潘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潘耒对魏理道:“王爷,行者已是个出家人,法号道虚。” 魏理道:“你不要开玩笑,好好的出什么家?” 道虚对魏理道:“请王爷屏退左右。” 魏理忙挥挥手,等人退出后急问:“潘先生快坐,这么回事?” 道虚坐下后道:“王爷,今天三法司会审,张方平翻供的事已经知道了吧?” 魏理道:“是啊,这不正急着找你商量吗。” 道虚道:“行者已经筹划清楚了,会为王爷处理好一切。” 魏理有些惊喜,又有些疑惑地道:“你快说说。” 这潘耒15-6年前上门投靠魏理,说自己是河东人氏,因为犯了大错,被逐出家族,永不许入族谱。魏理门客本多,见潘耒是个读书人,就留下了他。 后来潘耒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才干,帮助魏理解决了几件大事,渐渐得到重用。但潘耒从不要任何官职和封赏,也不让魏理大肆宣扬他,只是说自己在幕后,能够更好地出力。起初魏理也有些怀疑,也试探过几次,但这么多年来,潘耒从没有表现出异心。 潘耒一人住在王府外,不跟外人打交道,不近女色,闲来就是读书,看佛经。对魏理交代的任务,总是完成得非常出色,而且事事都站在魏理的角度考虑,从没有半点私心。终于,魏理父子对他完全信任了,并当成心腹智囊。 道虚道:“张方平翻供的所有东西,都牵扯不到王爷。唯一麻烦的就是我,因为他交代了我的相貌,并画了影。幸亏我早有准备,用的是袁仲谋的名字,下午我就改装为行者,度牒是早准备好的,没有任何破绽。今夜我就出城赶往江南,替王爷处理张方平供出的另外几件事。” 魏理问道:“哪几件事?” 道虚道:“江南胡家和越剑堂。” 魏理有些担心道:“胡家无所谓,但越剑堂是知道这件事的,你准备怎么办,难道要灭了越剑堂?” 道虚摇头道:“不,越剑堂主顾亭林武功高强,十二个徒弟以及再传弟子都是高手,不要说不好灭掉,就是强行灭掉也会闹出极大的动静,反而暴露我们。” 魏理道:“那你怎么办?” 道虚道:“让胡家和越剑堂一起消失,这样更坐实了,寻找冒襄一事确是胡家所为。” 魏理道:“怎么消失?而且胡家与此事无关,他不会向朝廷叫屈?” 道虚道:“我会说服胡家,让他们明白不管怎样,朝廷这次都会抄了胡家。”。 魏理不相信地说:“胡家是天下三大商家之一,势力深厚,家大业大,与整个江南官场还有我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朝廷会因为所谓的冒襄案,抄了胡家?” 道虚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朝廷不是对胡家,而是对王爷还有江南的官场早有忌惮。这些年朝廷财政日益紧张,而江南富庶,王爷在江南的影响独一无二,您记得靖安13年就有人攻击王爷,说朝廷政令难过江南。此次冒襄一案,巡检司费了这么大的周张,就想做实与王爷、与江南有关,好借机对江南下手。但皇上对太子之位始终没有最后决断,所以又不愿牵连王爷和世子。张方平翻供正好直指胡家,朝廷处置胡家,既削弱了王爷和江南,又保住了世子成为太子的可能性,正是一箭双雕。” 第四十章 魏理听着道虚的一番话,觉得自己的思维跟不上,问道:“不管怎么样,胡家那么大的家业,还有越剑堂那么多人,你怎么让他们消失?” 道虚胸有成竹地说:“王爷,早在发现冒襄是假皇子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做准备。胡家主要靠得是与南洋的贸易,加上丝绸纺织,没有王爷和江南官场的支持,他的生意做不到这么大。反过来,朝廷要想抄他的家,也是一句话的事,我已经让胡家明白了这一点。胡家可以带着大笔的钱,坐海船到南洋去,只要王爷不倒,今后还可以继续与大随贸易。至于越剑堂,也随同胡家先去南洋,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 魏理道:“朝廷会这样放过他们?” 道虚道:“不是放过他们,而是不会把他们逼急了,牵扯出王爷和世子。巡检司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但这次它一定会留些时间给我们做准备,我估计过年前巡检司都不会行动。所以我今夜就动身赶往江南,尽量布置好一切。” 说到这,道虚停了一会,然后恳切地对魏理说:“王爷,道虚走投无路的时候,蒙王爷不弃,收留了我,又寄以腹心,言听计从,道虚感激不尽。有几句肺腑之言,希望王爷采纳。” 魏理道:“你尽管说。” 道虚道:“王爷既然希望世子承继大统,眼光就要从江南放到整个大随,遇到大事首先考虑到整个大随的利益,这样,皇上就会改变对王爷的看法,对世子放心。” 魏理点头道:“我会的。” 道虚掏出一封信递给魏理道:“我此去处理完事情以后,为万全之计,暂时不会回到京城。请世子在胡家抄家后,立即上这份奏本。” 魏理接过信封问道:“什么奏本?” 道虚道:“请朝廷在江南海州设立市舶司,由朝廷直管,总管江南、岭南的海上贸易,统一收税,全部上交朝廷。” 魏理急道:“原先各地都有税司,归地方管辖,为什么要交给朝廷?” 道虚道:“王爷清楚,各地税司收税,名义上是上交朝廷,但始终是一笔糊涂账,走私、偷税更是严重。朝廷每年收到的税收不过百万贯,胡家一年偷逃的税收就有近200万贯,这笔钱地方上的官员、包括我们王府都有份。朝廷心知肚明,迟早都要对这块肥肉动手,既然这次胡家不保,索性我们主动提出,由朝廷统一管理,皇上会念王爷这份情的。” 魏理着实心疼:“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道虚劝道:“刚才劝过王爷,要以整个大随为重,如今江南流民四散,朝廷没有钱招抚。王爷舍了这笔钱,朝廷便可以解决流民的事,世子上了这道奏本,皇上圣心定慰,觉得世子心系大随,对世子成为太子有莫大的帮助。” 魏理迟疑半天才咬咬牙道:“好吧,为了综儿,我认了。” 道虚道:“最后一件事,请王爷盯着点世子。” 魏理紧张道:“世子怎么啦?” 道虚道:“我觉得世子对那个叶七异乎寻常的关注。我打听过,上次世子进宫,是得知叶七被丽妃娘娘召见,才急急忙忙赶去的。” 魏理不由大骂道:“这个逆子!他把我最喜欢的南曲小班献给丽妃,回来跟我说为了让丽妃开心,我也就认了。谁知道是为了讨好别的女人,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道虚道:“王爷息怒,这只是猜测。世子眼界高贵,胸襟气度不比凡人,也许别有深意,王爷只需多加注意即可。” 魏理道:“我知道了。” 道虚起身,双手合十向魏理告辞,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由于是造反谋逆的大罪,张氏兄弟宣判后立即押赴刑场执行凌迟。即使是在京城,凌迟也是不常见,刑场周围人山人海,人们既有些恐惧,又有些兴奋。 张氏兄弟被剥光衣服,绑在柱子上,多日的关押加上恐惧,二人似乎都有些麻木,没有挣扎、哭叫。刽子手用布条扎住嘴后,开始行刑。 谋逆大罪一般不得减刑,但由于左振昆的坚持,张方平还是获得了一个机会,就是死后凌迟。刽子手先用一把类似锥子的利刃,一下刺入他的心脏,然后才开始实行凌迟。 张方梁就没有那么幸运,刽子手用特制的剜刀,从胸脯开始,一刀一刀地割下鱼鳞大小的肉片,每一刀下去,张方梁都拼命地挣扎,但他的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吚吚呜呜的哀鸣。 传说经验丰富的刽子手,割到3600刀后,犯人的骨头都露出来,人却依然没死。张方梁就遇到的这样情况,到后来,他已是体无完肤,血流满身,却还没有断气,每一刀下去,已经无力挣扎,只能全身抽搐。 由于时间太长,围观的人大都散去,但还有一批守在行刑台下,议论着、赞叹着,品鉴地看着那一刀一刀、一刀一刀———— 朝堂上的官员此时却没有人关心张氏兄弟的死活,张方平在三法司会审时供出江南胡家和越剑堂以后,按照巡检司平时办案的风格,立马会有大批人赶赴江南,雷厉风行地进行处置。但不知什么原因,这次却迟迟没有动作,人们猜测可能是因为证据不充分,巡检司先在暗中调查。 再往后,官员们也顾不上猜测巡检司了,因为已近年底,朝廷各类祭祀、庆典、考评纷至沓来。除了官方活动,各家也要忙着准备过年,收下级的年礼,给上司送礼,一些重要部门的官员门槛,也被各地方派来致送炭敬的人踩平了。 薛家兄妹也十分忙碌,薛定被封为殿前司马军指挥使,这是京城禁军的高级将领,他需要在京城安家。薛定给夫人写了信,让她在年后搬到上京。 尽管“京城居大不易”,但有礼部尚书薛家壁这么个叔父,薛定本人又是深受皇帝赏识的年轻将领,前程万里,办起事来倒是一路顺遂。薛家壁的管家亲自帮着忙碌,很快购置了一座中等宅院,家具、仆役也很快配齐。 薛定居官勤勉,上任之后便忙着公事,家内事务主要由薛湘云操持。尽管担心着冒襄,但为了哥哥少操心,湘云强打起精神忙里忙外,新家很快内外一新,井井有条。 魏启不再微服去翰林院后,叶七时间便多了起来,明亲王府的事务早已走上正轨,有小红、小喜在,许多事情都不需要叶七操心,她便经常陪着湘云。其实湘云从小都在上京生活,对上京城比叶七熟悉多了,与其说叶七帮忙,不如说湘云带着叶七熟悉京城。。 为冒襄说情受了靖安帝的训斥,魏启一点没有表现出沮丧、委屈,一如平常地做事。年底各类庆典、朝贺、祭祀排得满满当当,从前几年开始,除了特别重大的活动,靖安帝勉力亲自主持外,都是由丞相吕夷初代表,今年则安排了魏启。 这似乎又是一个重要的信号,因为代表皇帝主持一些活动,是太子的特权。但皇帝的诏谕里却说,因为丞相年老,年底政务繁忙,由明亲王代为主持云云,字里行间的意思表示魏启只是代替丞相,让有心人猜不透靖安帝的真实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