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君意》 第1章 第1章 另嫁 裴朔战死的消息传回上京时是三月,薄寒未消,整个府邸一片惨淡。 阖府的姬妾哭作一团,像是要把檐上的桃花雪生生哭落。 裴朔的母妃庄妃召我入宫,一进殿就让我跪下,又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扫把星!我儿骁勇善战,怎么娶了你后再出征就遭遇不测?」 我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庄妃向来不喜欢我,若非父亲官居宰相,朔王妃的位子怎么也不该我来坐。 一个中年丧子的母亲,也是可怜人。 「宋如君,就算我儿战死,你也得给本宫好好守着朔王府,朔王府的一草一木,包括每一个人,都是我儿的。」 我重重地磕了个头:「儿臣遵旨。」 一个没了夫君的王妃,又能去哪里呢? 只是我没有想到,不过半年,父亲又给我找到了别的出路,逼着我打破对庄妃的承诺。 「数月不见,如君憔悴了许多。」父亲坐在高位,虽然是笑着,我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王爷遭遇不测,女儿伤心,又要操持偌大的王府,难免劳累了些。」 我低垂着头,视线落在了娘亲的鞋面上,鞋虽然还新着,却已经是过时的款式了,一如娘亲在这宰相府一样。 「如君,抬起头来。」父亲走到了我的跟前。 我抬起头,睫毛颤了颤,父亲身后的娘亲微微摇了摇头,我递给娘亲一个安抚的眼神。 父亲满意地笑了笑:「如君这张脸,天生就该做人上人的。」 我的心里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父亲这话是何意?」 「如君,为父替你另外寻了门亲事,衡王侧妃的位子,不算埋没了你这张脸。」 我当即朝父亲跪下:「衡王是夫君的兄长,女儿如何能嫁?」 「为父说能嫁那就能嫁,」父亲顿了顿,轻笑了几声,「更何况,如君貌美贤良,衡王愿意得很呢。」 我跌坐在地上,衣角几乎被我的手指搅烂。 裴衡恨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愿意娶我? 父亲扶起我:「你娘亲年岁也不小了,身子骨也不好,前些日子,南阳世子还试图向为父求娶如意,如君,你好好想想。」 「父亲,女儿嫁。」南阳世子后院姬妾众多,如意不能嫁。 娘亲的命,如意的姻缘,我的好父亲永远知道该怎么逼我就范。 我不知道父亲在皇上面前说了些什么,总之宋家女为衡王侧妃的消息一出,立刻就闹得沸沸扬扬。 正妃再嫁为侧妃,多荒唐。 「小姐,这些日子您还是不要出门了。」青茉递上来我要她去买的话本子,眼眶通红,像是哭过了一般。 「好。」 我知道外面在说些什么,无非就是骂我不贞,夫君逝去半年就急匆匆地另嫁。 可若是这些流言蜚语都能把我击垮的话,我在十三岁那年就该抹脖子自尽了。 「你们让我进去!我知道宋如君在房间里,听得见我说话!」是如意的声音。 我放下话本子,轻叹了一口气:「让她进来吧。」 如意冲进来,一见我就红了眼眶:「阿姐,你当真要嫁给衡王爷?」 第2章 第2章 大婚 我点了点头:「朔王爷已经去世了,难道还要我守活寡不成?」 「宋如君!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你不知道外面都在怎么骂你吗?你不知道现在那些千金小姐都怎么看我吗?」 如意推落桌子上的茶盏,又撕碎新买的话本子:「你倒是快活!」 我张了张嘴,却只能无力地吐出两个字:「抱歉。」 「抱歉?抱歉有什么用?我没有你这样子浪荡不贞、水性杨花的阿姐,衡王爷那般好的人,也是你能肖想的吗?」 我震惊地抬起头,忙吩咐下人把门关上又全部退下。 我快步上前抓住如意的肩膀:「你喜欢衡王爷?什么时候的事?」 「是又如何?」如意猛地甩开我的手,「什么时候的事与你有关系吗?」 我踉跄两步后跌坐在椅子上。 如意心思单纯,是真的被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我不愿她嫁入吃人的皇室,于是处处替她留意。 可她怎么会喜欢上裴衡? 「宋如意,你听好了,你给我藏好你那点心思,尤其是父亲,我会想办法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如果让父亲知道如意对裴衡动心了,保不齐不会蛊惑如意去做些什么事。 如意咬了咬牙:「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罢就夺门而出,青茉走了进来:「小姐,二小姐她……」 我呼出一口浊气:「你找人悄悄盯着如意,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出来。」 成亲那日是个阴雨天。 虽是王爷纳侧妃,排场却小得可怜,若不是碍于规矩,裴衡像是恨不得一顶小轿就把我接入王府。 盖头被掀开扔在地上,裴衡挑起我的下巴,神情轻蔑:「宋如君,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嫁给我?」 不待我说话,裴衡又狠狠地把我的脸甩到一旁:「我自作多情了,宋大小姐心比天高,怎么会想嫁给我这么一个闲王?」 我不敢直视裴衡的眼睛,声音也放得很轻:「王爷,夜深了,就寝吧?」 「就寝?本王连合卺酒都不配与宋大小姐喝么?」裴衡走到桌子旁拿起合卺酒,却没有拿杯子。 在我愣神的一瞬间,裴衡把酒从我头顶浇下,余下一半又对着壶口自顾自地饮下。 酒液顺着脸庞滑落到唇瓣上,合卺酒不该是烈酒的,我却被辣得忍不住想要落泪。 「听说宋大小姐为朔王妃时颇受我那弟弟恩宠,想来是很会伺候人,今夜可别让本王失望了。」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捏紧,涩得难受,却还是只能勾起一抹笑:「妾身定然不会让王爷失望。」 我站起身子,手慢慢搭上了裴衡的腰带。 自从嫁给裴朔之后,我是第一次与裴衡靠得这么近,缠绕在我们周围的,不知道是酒香还是别的什么气息。 在腰带落下的瞬间,裴衡猛地推开我:「一身酒味,你是想熏死本王吗?」 腰撞在床架上,疼得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我看见裴衡神情变了变,最后还是甩袖朝着门口走去。 我忙直起身子拉住裴衡的衣袖:「妾身去洗洗身子,王爷别走。」 大婚之夜我必须留住裴衡,不然以后我根本没有办法在衡王府立足。 裴衡顿住,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我:「宋如君,你当真想让本王留下来?」 第3章 第3章 洞房 我这次没有再避开裴衡的视线,坚定地点了点头。 天旋地转间,我已经被裴衡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帷幔落下,喜服、首饰洒落了一地。 直到裴衡沉沉睡去,我才睁开假寐的双眼,一遍又一遍用视线描摹着裴衡的眉眼轮廓。 裴衡其实长得并不像裴朔。 自小,父亲就让我和裴朔裴衡两兄弟打好关系。 哪怕已经官居宰相了,可他仍然觉得不安心,于是想要姻缘继续维持宋家的荣耀。 比起文韬武略样样在行的裴朔,裴衡显得要逊色许多。 可我偏偏就是对裴衡动了心。 我们像所有情窦初开的男女一样互送情笺、泛舟湖上,甚至不知好歹地许下了终身的誓言。 后来在金銮殿上,皇上当着两人的面赐婚我与裴朔。 我谢恩接旨,根本不敢看裴衡。 后来他把我堵在后花园:「如君,你告诉我,这不是你自愿的,我去想办法……」 「臣女是自愿的。」我匆匆打断了裴衡的话。 迎着裴衡难以置信的目光,我取下发间的发簪放到裴衡的手上:「这种做工粗糙的发簪,臣女从来就不喜欢。」 那发簪是裴衡亲手做的,可我留不得。 「宋如君,你什么意思?」发簪被裴衡握在手心,几乎要被捏碎了。 我笑了笑:「衡王爷难道不知道,您与朔王爷有几分相像。朔王爷总是太忙,臣女总得寻点什么聊以慰藉,您说呢?」 「宋如君!」发簪被裴衡生生捏断,「你好样的。」 裴衡气得眼睛里都爬满了血丝,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开了后花园。 过了好一会,我才慢慢蹲下身子,捡起裴衡扔在地上的两截发簪,一滴一滴的眼泪止不住地砸在青石板上。 父亲选了裴朔,我就不能再和裴衡有丝毫的牵扯。 裴衡救不了我,也救不了我身边的人。 可我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嫁给了裴衡。 「看够了么?」裴衡不知道何时醒了,慢悠悠地睁开眼,眼里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宋如君,在我身上找到裴朔的影子了吗?」 我一愣,而后仓促地别开眼:「王爷就是王爷,怎么会有旁人的影子?」 「是吗?」裴衡意味不明地掐住我的下巴,逼着我不得不直视他,「那你在怀念什么?」 我勾了勾嘴角:「说不定,妾身是在怀念与王爷的洞房花烛夜呢。」 裴衡仿佛烫手一般甩开我的脸:「宋大小姐不是向来端庄么?怎么也会这些青楼女子的习性?」 我神情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初,探出一截藕白的手臂,慢慢抚上裴衡的脸庞:「青楼啊,妾身待过的。」 裴衡猛地抓住我的手:「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爷莫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只是妾身的一个丫鬟曾经被发卖到青楼,不堪受辱一头撞死了,妾身顾念主仆情谊,亲自去给她收了尸。」 裴衡这才松开我的手:「是本王误会了,宋相用来攀龙附凤的筹码,怎么舍得扔到青楼那种地方。」 我没有反驳裴衡的话,在父亲眼中,谁都是筹码。 不过,我确实在青楼待过,被父亲亲自送进去的。 第4章 第4章 羞辱 父亲说,男人都爱床下端庄有礼,床上风情万种的女人。 于是,他把我送进青楼,让我同青楼女子学习那些勾人的法子。 与我而言,那是噩梦般的七天。我隐姓埋名在青楼里待了七天,虽然稍稍遮掩了容颜,也有护卫护着我,可还是有不少人对我说出种种污言秽语。 「那位千金小姐学得可快了,配上那张脸简直就是狐狸精转世。」 「呵,什么千金小姐?我看和我们一样,哪有千金小姐会来这种地方学习勾引男人的法子?」 我也永远都忘不了那些女子看我的眼神,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足以摧毁我十多年来引以为傲的自尊。 可我也只是想活着,我想娘亲好好活着,我想如意好好活着,我想我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 次日刚起,宫里就穿来消息,说庄妃召我入宫。 「小姐,庄妃娘娘只怕来者不善。」 我安抚地拍了拍青茉的手:「我知道,躲不过的,你去给我取两个护膝来。」 果然,一到庄妃宫里,她就先让我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 日头毒辣,来来往往的宫人走了一波又一波,直到我险些晕厥过去,庄妃才让我进殿。 刚进屋子,一个茶盏就迎面而来,我微微退后半步,茶盏就在我跟前摔了个粉碎。 「宋如君,本宫以前倒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心思,不仅勾得我儿神魂颠倒,连裴衡也拜倒你的石榴裙下。」 我垂着头,一言不发,本以为庄妃不过像往常一样发泄一番便结束了,可我万万没想到庄妃竟然已经疯魔到这种地步。 她走到我的跟前,轻声说道:「我儿生前待你不薄,你若顾念这几年的夫妻情分,就将你与裴衡的第一个儿子过继到我儿名下。」 我震惊地看向庄妃:「娘娘,您说什么?」 「本宫最近做梦,老是梦到朔儿,说他无儿无女太过孤单,」庄妃死死地抓着我的肩膀,「宋如君,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不该完成他的遗愿吗?」 「娘娘,您先松开我。」庄妃的指甲几乎陷进我的肉里,疼得我皱紧了眉头。 庄妃俨然已经陷入癫狂了:「宋如君你今天若是不答应我,你就别想走出皇宫!」 恰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何时到了的裴衡扯开了庄妃:「庄妃娘娘怎么不问问本王同不同意?」 见到裴衡,庄妃这才稍稍冷静了一些:「你日后自会有正妃有嫡子,过继一个侧妃的孩子给我儿不算过分吧?」 「本王日后的事就不劳庄妃娘娘费心了,庄妃娘娘有这个功夫找本王侧妃的麻烦,不如想想怎么抓住父皇的心。」 说罢,不管庄妃脸色怎么难看,裴衡扯着我的手就离开了皇宫。 「王爷慢些。」 膝盖虽然戴了护膝,可跪了一个时辰还是疼得厉害。 可裴衡只是瞥了我的膝盖一眼,而后走得更快了。 到了宫门口,裴衡翻身上了马:「马车坏了,侧妃就这么走回去吧。」 「小姐,王爷这也太……」 我朝着青茉比了个噤言的手势:「没事,走着回去吧。」 第5章 第5章 书房乱事 从皇宫到衡王府的路好长,长到每一个认识我的人能够向每一个不认识我的人解释清楚我的事迹。 「她就是那位宋家大小姐,朔王爷征战沙场,才去世不到半年她就急急忙忙嫁给了衡王爷。」 「呸,我要是她早就一墙撞死,二嫁兄弟,也不嫌丢人!」 「什么狗屁大家小姐,忠贞气节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么水性杨花,也不怕朔王爷入梦索她的命吗?」 青茉紧紧拽着我的衣袖,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小姐,他们怎么能这么说你?」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便说吧,我又不会因此少块肉,再说了,他们说的也没错啊。」 裴衡知道我会遭遇什么,他是在故意给我寻难堪,甚至说不定这些人里面就有裴衡安排的人。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开始有人往我身上扔菜叶子臭鸡蛋,青茉想替我挡着,可她那个小身板又能挡住什么? 等我们走到衡王府门口,身上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刚踏进府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裴衡和如意站在一起的画面。 如意见到我的模样嫌恶地退离了两步:「宋如君你这是干什么去了?身上臭烘烘的。」 「如意,你来衡王府做什么?」我捏紧衣角,如意脸上的红晕看得我的心忍不住一咯噔。 如意轻蔑地瞥了我一样:「我做什么还需要和你报备吗?有这个功夫管我不如洗洗你那臭烘烘的身子,看着就犯恶心。」 转头的瞬间又换上一张明媚的笑脸,朝裴衡行了个礼后这才施施然地离开了。 我站在离裴衡几步远的地方,问道:「王爷,不知道如意来找您做什么?」 裴衡神色莫名地盯着我笑了一声:「你妹妹想求本王休了你,还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宋如君,你们一家子还真是有意思。」 如意她果然没有对裴衡死心。 我当即朝着裴衡跪下行了个大礼:「如意年幼无知,王爷莫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本王凭什么听你的?」裴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眼神刺得我莫名难受。 我咬了咬唇瓣:「那依王爷所见?」 「不放在心上也行,你把自己洗干净了,换身来书房寻本王,本王满意了,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裴衡顿了一会又补充道:「若有一丝异味,以后侧妃那院子你也别住了,直接搬到净房旁边去住。」 我尽力忽略周围人异样的眼神,慢慢站起身子:「妾身遵命。」 自那日书房之事以后,府中众人待我虽然还算敬重,眼神里却时不时流露出轻慢的情绪。 裴衡夜夜宿在我这里,却又给我极差的待遇。 不说府里下人摸不透他的心思,我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如意后来再也没有来过衡王府,我本以为她安分下来了,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敢背着我和父亲做出那等大事。 听说圣旨颁下的时候,连向来圆滑的父亲都惊得忘记了叩头谢恩。 皇上,要纳如意为妃。 第6章 第6章 故人归 「我不是让你们好好跟着如意吗?她怎么会和皇上扯上关系?」 被我派去跟着如意的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平日里属下一直是跟着二小姐的,可是皇宫里属下进不去啊。」 是了,这几日不知为何,庄妃时不时召如意入宫,可如意又不愿意同我吐露半点消息。 原来竟然是搭上皇上吗? 虽然是大不敬,可谁不知道当今皇上勤政不足,昏庸有余,后妃近百人,如意若是入了后宫,只怕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急匆匆赶到裴衡的书房:「妾身求王爷救救如意。」 裴衡翻着书页,看都不曾看我一眼:「宋如意可是要入宫为妃,谈何救不救?」 「如意她不能入宫!如意的性子我知道,她根本不适合后宫。」 裴衡啪的一下合上书:「你怎么知道她不适合?本王倒是听说,她这些时日在后宫里,倒是颇受各位娘娘喜欢呢。」 到底是喜欢,还是把如意看做是待宰的羔羊,谁又知道呢? 「不过,」裴衡话音一转,「如果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说不定能帮你周旋周旋。」 「什么要求?」 裴衡的视线落在了我的小腹处:「本王膝下无子,那日庄妃娘娘的话倒是提醒本王了,本王如今后院就你一个人,也该要个孩子了。」 我心神一震,裴衡还想与我有个孩子? 可这么多年过去,早就物是人非了,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王爷莫与妾身开玩笑了。」 裴衡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怎么?你不愿意给本王生孩子?还是不愿意让本王的孩子日后喊裴朔为父亲?」 我的手颤抖着抚上小腹,惨然一笑:「王爷误会了,是妾身生不了孩子了。」 我嫁给裴朔一年,大半的恩宠都落在我身上,所以没过多久我就有孕了。 可裴朔的一个宠妾嫉恨我得宠,一碗绝子汤落了我未成形的孩子,也毁了我的身子。 我早就被剥夺做母亲的权利了。 只不过裴朔把这个消息捂得严实,所以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庄妃娘娘说的对,王爷日后会有正妃嫡子,妾身能否有孕本就无足轻重。」 裴衡冷笑一声:「正妃是正妃,嫡子是嫡子,本王现在说的是你,既然生不了,那过些日子就随本王去拜见新册封的宋妃吧。」 我强求不得,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青茉担忧地望着我:「王爷不帮忙,那二小姐真的要入宫为妃吗?」 我咬了咬牙:「明日我们回宰相府去,父亲肯定有法子。」 自从出嫁以后,我许久没有回来宰相府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宰相府看见一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人。 后花园的亭子里,父亲正在与人对弈,那人见了我,立刻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如君,为夫不过一年未归,你竟然就另嫁他人了,当真是让为夫伤心。」 我仿佛见鬼了一般死死握住青茉的手:「是朔王爷?」 裴朔站起身子慢慢朝我靠近,眉眼如初,唯独眉骨处多了一道疤痕。 偏偏是这道疤痕,像是割裂了曾经与现在。 第7章 第7章 抉择 裴朔像曾经无数次一样把我额前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如君,这一年里,我可是想你得很呢。」 我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王爷,妾身现在是衡王侧妃。」 我这半步像是惹恼了裴朔一样,他猛地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拽进他的怀里。 「衡王侧妃?如君你忘了,你可是我三媒六礼娶进府的正妃。若非我养了几个月的伤才回到上京,就凭裴衡,也想占有你?」 又是这样。 我嫁给裴朔的一年,大家总说裴朔待我如何如何好,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与其说是裴朔爱我,不如说是裴朔爱我这个战利品。 宰相嫡长女、上京第一美人,多适合做他裴朔的附属物。 「我听说皇弟死而复生,看来是真的了,不过皇弟同我的侧妃拉拉扯扯,未免有些失礼。」 裴衡竟然也来了。 裴朔久经沙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他不打算松开我,我便根本没有办法挣脱开。 裴朔听到裴衡的话,反而把我揽得越发紧了:「你的侧妃?你不如问问如君,她到底是愿意做正妃还是侧妃。」 我朝着裴朔背后的父亲使了个求助的眼色,父亲这才像回过神一般站在两人中间,朝两人依次拱手行礼。 「不管以前未来,如君现在是衡王侧妃,朔王爷,您看这婚礼已成,也不能说变就变。」 裴朔横了裴衡一眼:「我自会向父皇请旨,如君还会是我的正妃。」 裴衡上前几步,不甘示弱地拽住我另一只手:「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如君既然嫁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最后还是靠着父亲的周旋,让我先待在宰相府里,裴衡与裴朔两人对呛了几句也离开了。 「父亲,如意的事……」 我才说几个字父亲就打断了我:「如意的事是她自愿的,你不用管,你现在只用管衡王和朔王之间的事。」 我皱紧了眉头:「我怎么管?您让我嫁朔王,我嫁了,您让我嫁衡王,我也嫁了,现在难道还让我再嫁一次吗?」 「如今朔王回来了,比起衡王,朔王更有可能继承大统,再说了,为父看朔王对你情根深种,只有你成了未来的皇后,我们宋家才有可能更上一层楼!」 我无力地瘫坐在凳子上,父亲已经是宰相了,为何还要为了所谓更上一层楼一次又一次搭上我的命运? 我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个抉择是娘亲替我做的。 那日我尚在睡梦中,却被惊呼声吵醒。 娘亲院中的下人急匆匆跑到我的房间里,泪水糊了一脸:「大小姐,夫人……夫人她在房间里自缢了!」 我连鞋都来不及穿,披了个外衣就朝着娘亲的院落跑去。 我的娘亲,被一条白绫高高地悬在横梁之上,像是睡着了一般,怎么喊也喊不醒。 「娘亲,娘亲,娘亲你醒醒……」 娘亲还穿着前不久我命人替她做好的衣裳,是当下最时新的款式,我还信誓旦旦地同她说,我得宠了,娘亲在府里就不用看父亲侧室的脸面过活。 一直伺候娘亲的嬷嬷抹了一把眼泪,递给我一封信:「大小姐,夫人这是不想拖累你。」 第8章 第8章 真相 我颤抖着手拆开信,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如君吾儿: 娘活了这么多年已经知足,如意入宫之事改变不了,娘现在希望我的如君得以自由。」 我捧着信放到心口,泣不成声。 所谓的自由,难道就是要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就离开我吗? 如意匆匆赶到,见了娘亲的惨状竟然直接瘫软在地上:「宋如君!为什么你一回来娘亲就自缢了?」 「娘亲,娘亲是为了我死的。」我神情恍惚地跪倒在娘亲尸体旁,想把娘亲的模样刻进脑海里。 「宋如君,你就是个祸害。」如意恶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望向我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我吞吃入腹,「为什么是娘亲死,为什么不是你去死?」 可我不想死啊,我想活着,我只是想活着。 我在母亲的灵前守了七日,浑浑噩噩得仿佛连我的魂灵也随着母亲一同去了。 大概是娘亲去世的消息刺激了如意,头七过后,如意就被一顶小轿接入了皇宫。 自此,恩宠不断。 而死里逃生的裴朔,在金銮殿上被皇上问想要什么赏赐时,他居然说想要回他的王妃。 可满上京谁不知道我已经是衡王侧妃,二嫁已经让我背负了无数骂名,若是三嫁,光是人们的唾沫都能把我淹死。 不过这个时候,上京里又传出我无法有孕的流言,一个无法有孕的人,是断然不能做正妃的。 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裴衡的手笔。 自我被接回衡王府之后,父亲第一次给我传信,问我流言的真假,这也是我第一次没有给我父亲回信。 火舌吞噬纸张,留下灰败的余烬。 我所在乎的都已经如同这余烬一样,父亲还能拿什么来威胁我呢? 可我没想到就算我不愿意,还是有无数双大手推着我不停地往他们想要的方向走去。 后宫之中,如意和庄妃越走越近,裴衡的权被削了一层又一层,那些在裴朔传出殉国的消息之后倒戈裴衡的大臣又纷纷倒戈回去。 朝堂之上,俨然成了裴朔的一言堂。 不过半月功夫,裴衡竟然就被软禁在府中,连门也出不去了。 裴衡日日把自己锁在书房,单是靠近书房,都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我端着一碗醒酒汤,推开门走进去,裴衡散着头发席地而坐,看见我来也只是掀了掀眼皮,又自顾自地喝着酒。 我按住裴衡手中的酒壶:「王爷别喝了。」 裴衡甩开我的手,猛地把酒壶摔在地上:「裴朔回来了,现在你很高兴吧?小小的衡王府哪能容得下朔王妃。」 「你想做你的朔王妃?我告诉你,没门!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就是死,也得带着衡王侧妃的名号入葬!」 我放下醒酒汤,一巴掌扇在裴衡的脸上:「王爷醉了,该醒醒了。」 「醒?我是该醒醒了,」裴衡愣神了一瞬,从怀里掏出来两截断掉的发簪,「宋如君,你告诉我,你留着这个做什么?」 这一刹那,我竟然分不清裴衡是在哭还是笑,只是铺天盖地的悲伤几乎要把我淹没了。 「我文韬武略比不上裴朔,也没有储君之才,我也没有治国安邦的抱负,我只是想做个闲王,然后娶一个我爱的女子,一生也不算太差。」 一滴泪从裴衡的眼角滑落,下一秒又和酒液融为一体。 「宋如君,我恨你弃我选择了裴朔,可你留着这破簪子做什么!是想告诉我,我记恨你和裴朔那几年都是一个笑话吗!」 那簪子我一直锁在妆奁的夹层里,我从没想过会被裴衡发现。 我慢慢蹲下身子,平视裴衡,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王爷想听什么?」 听自小陪我长大的丫鬟因为我不愿意嫁给裴朔,被父亲发卖去了青楼,然后生生撞死。 还是听我一个大家闺秀却被逼着学会无数上不得台面的勾人法子,甚至险些被人玷污。 亦或者是听我的娘亲吊死在我面前,只是为了给我搏一条生路。 「我日日熏香,日日练舞,日日扮笑,我连在夜里都不敢睡得太沉,我生怕自己呓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裴衡整个人愣在原地,明明是看着我,却像是在回忆我。 第9章 第9章 如君意 我轻呼一口气,唤来门外的丫鬟:「王爷醉了,你们伺候王爷喝下醒酒汤,然后把王爷带去洗漱一番,让王爷好好睡一觉。」 「如君,你去哪里?」 裴衡脱口而出的如君让我们两个人都愣了一瞬,多久了,我没有听到裴衡这么称呼我。 我轻轻笑了笑:「王爷有愿,妾身自然是去想法子替王爷如愿。」 我进了宫。 如意满头珠翠,虽然是笑着,看不去却并不快活。 「衡王侧妃来寻本宫做什么?」 我示意让宫人都退下,如意倒也没有驳我的面子。 「如意,你最近还好么?」 如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放肆!本宫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 我上前两步:「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你不想知道娘亲为什么会因我而自缢么?」 我走到如意的身侧坐下,像我们待字闺中时,我给如意讲故事一样,把所有的一切都讲给如意听。 「原来是这样,原来只有我毫不知情。」如意眼神无神地望着虚空,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能碎了。 「娘亲已经死了,我不想你继续恨我。」我握住如意的手,明明是三伏天,如意的手却冷得仿佛置身冰窖。 我大惊:「你的身子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冷?」 如意惨然一笑:「我不过中人之姿,阿姐以为我是如何夺得这些恩宠的?」 庄妃给了如意一只药膏,说涂了便能变成冰肌玉骨,能夺得皇上的恩宠。 如意傻傻地信了,直到最近身子越来越弱,她才知道那药膏里竟然有微量的毒素,长期使用,如意过不了几年就会香消玉殒。 就算如意现在停用了,也不过是能够多熬几年罢了。 那毒,无解。 「怎么会这样?」我握着如意的手,努力想把她的手搓热,却只是徒劳。 如意缩回手:「阿姐,我恨裴衡不愿爱我,又恨娘亲因你而死,我搭上了自己,才发现是我做错了事,信错了人,恨错了人。」 我不怨如意,她对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一无所知,更何况,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阿姐,你自小教我知错就改,你放心,虽然我做不了什么大事,但起码能够在陛下面前吹吹枕边风。我这条命,还有用着呢。」 从宫里回来我就一直魂不守舍,我寻了许多大夫,可那些大夫都说那毒无解,如意已经用了太久了。 夜晚,裴衡突然来寻我,手里拿着一道圣旨:「如君,你做了什么?」 我这才知道,皇上下旨给裴衡赐了封地,不日便要离京,无召不得入京。 「王爷不满意么?」若无意外,大概是如意的手笔,如果裴衡留在京中,只怕不得善终。 「你呢?去守一辈子的陵吗?」 圣旨后半段,是对我的安排,剥夺衡王侧妃的名号,以庶人的身份去守皇陵。 我垂下眼睑:「既是圣旨,那便只能遵旨。」 裴衡目眦欲裂:「宋如君,你又要走!」 「王爷,圣旨已下,你与我都不能抗旨。」 也不知道如意是如何吹的这股枕头风,听说裴朔在朝堂上求皇上收回成命,不仅没有如愿,反倒挨了一顿板子。 父亲的国丈梦,终于是碎了。 我还了青茉的卖身契,又给她留了一大笔银子,只背着一个行囊,就踏上了去皇陵的路途。 我是夜里走的,朝着裴衡的门口拜别,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至于裴朔,自有庄妃拦着。 路遥马远,等我到了皇陵,才知道皇上不日前已经驾崩了,众嫔妃里,只一个宋妃陪葬。 我这才知道如意是怎么劝说皇上的,也才明白她为什么要我来守皇陵。 她向来胆子小,连打雷天都会害怕得来到我的房子和我一起睡。 父亲和娘亲总说她娇纵,可如意的娇纵,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手惯出来的。 这幽幽的皇陵,她一个人怎么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