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时风》 第一章 塞外孤鸿伴云飞 潇洒一江东逝水,何须诗酒叹流年。 从摇摇晃晃的马背上醒来,蒋夭夭便听到身边有人吟了这两句诗。 有片刻的茫然,而后瞬间清醒:穿越而来,此刻,我是蒋夭夭——大齐国一等护国公,大将军蒋宗翰之女。 蒋夭夭看向周遭景致:长风万里,黄沙怒卷。天上有三两孤鸿,几朵微云,一派塞外风光。 再看身边纵马吟诗的男人,正是素日同自己相熟的斥候小七。蒋夭夭知他家中世代卜居于江畔,便言道:“小七哥,又想家了?” 小七未曾开言,骑行于蒋夭夭另一侧的伍长却是说道:“蒋大小姐,自从你给小七写了这两句诗后,他便时常吟诵,当真是喜欢得紧。” 小七身形瘦削,灵巧精干,黧黑的脸膛上浮现出憨憨的笑容。 小七望着天边的云,眼神悠远,轻声言道:“旦夕祸福,总须苦中作乐……” “南瓜哥……”蒋夭夭转头面向伍长。 那伍长姓南,矮壮敦实,平素蒋夭夭和小七都称他“南瓜哥”。 “南瓜哥,”忆起先前之事,蒋夭夭心有余悸,“适才咱们中了埋伏,被西魏人冲散了队形,为何西魏人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任由咱们离去?” 伍长有些诧异地看向蒋夭夭:“蒋大小姐,你忘了么?刚才西魏人的一颗手捧雷被你一箭击落,炸死了对方主将,西魏人顿时大乱。如此,咱们才方得脱身,有这片刻安歇。” 蒋夭夭低头轻笑:“我刚才被雷声震晕,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伍长微微笑道:“若非有这片刻安宁,小七又怎会有心思吟诗?” 小七笑笑,却不说话。 想起正事,蒋夭夭心中一忧。 “南瓜哥,大将军如今尚在沛城,咱们原是要去给他送信,却未想出城不久即中埋伏。现下是继续送信呢,还是赶紧返回边城?” 伍长眼神一暗:“适才一战,咱们五百人的队伍只剩不到五十人,余者不知如何,继续送信只怕还会遇上埋伏。” “如今虽然未见追兵踪影,但西魏人马术精湛,只怕一会便能追上,咱们还是先回边城吧。” 蒋夭夭抬眼望向远方,塞外的冬日晌午,阳光正暖,沙走云飞,看似寻常。 蒋夭夭微眯双眼,但见这尘沙似与平常有异。 忽有一阵烈风吹过,劲风过处,地面裸露出干燥疏松的沙尘和粉尘。 蒋夭夭脸色倏变,不好,这是强沙尘暴要来了! “南瓜哥。”蒋夭夭急道,“附近可有遮蔽之处?大风沙即将来临,咱们得赶紧躲起来。” 伍长有些犹疑,这阵狂风便是有些大,也还抵得住,此时停马躲避,不是坐等西魏人追上吗? 小七目力过人,凝眸远眺后即答道:“蒋大小姐,左前方不远处有一石窟!” 蒋夭夭喜道:“甚好!速去!” 伍长回头看去,追来的西魏骑兵已经远远现出几点影迹。 此刻躲入山洞,难道等着西魏人来瓮中捉鳖? 蒋夭夭见伍长犹豫,边策马边急道:“南瓜哥,可曾听说过大风霾吗?” 伍长心中凛然,此刻阵风乍起,难道竟会有能将人埋在沙下的大风霾? 虽未亲身经历,伍长却是闻听老兵讲过,此害极是凶险。 当下不再犹豫,伍长立刻命令众人跟随小七前行,疾奔石窟而去。 距离石窟尚余十几丈,狂风已然大到让人寸步难行。天色忽暗,沙石横飞。 马匹在原地踏步,踟蹰不前。 耳中已闻得后方追击的人声马声渐近。影影绰绰可见得一队西魏人纵马而来的影迹。 蒋夭夭跳下战马,喊道:“下马,速进石窟。” 众人慌忙下马,拽着马匹向石窟奋进。 伍长回头看去,尚有一人一马距离颇远,于是疾呼道:“老孟,还不快些!” “马上就来!”老孟拽着缰绳徐徐走来。 伍长见状,连忙跑了过去,帮他将马牵入了石窟中。 待伍长和老孟拴好马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漫天风沙,席卷天地,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蒋夭夭进入石窟之际,已经看准几块大石的方位,现下虽是漆黑一片,却是有条不紊,命人赶紧移动大石,堵住洞口。 起先,尚能听到西魏人近在丈余的呼喝声,然后是惊讶及惨叫,再后即是无声无息。 石窟之外,唯余天地间那鬼斧神工一般的风卷残云,沙浪奔腾,无休无止,无尽无歇! 石窟中的众人皆是后怕。黑暗中,伍长庆幸道:“幸亏蒋大小姐见机及时,我们方得避祸于此。” 斥候小七更是佩服:“蒋大小姐,你怎知会有如此凶险的大风霾?” 蒋夭夭心中暗叹:“总归我是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还知道一些沙尘暴的来龙去脉,才能当机立断,做出选择。只是这般缘由,不能尽言。” 想了想,蒋夭夭道:“《汉书》里曾有过记载‘大风从西北起,云气赤黄,下着地者黄土尘也’,我便是从中得知。” 众人听了,纷纷赞其博学。 石窟外风声渐歇,点点光亮穿过大石与洞口的缝隙透进来。石窟中众人已能看清周围的同伴。 伍长问道:“蒋大小姐,这大风霾算是过了吧?咱们可以出去了吗?” 蒋夭夭点头道:“去把石头移开吧。” 众人牵马出了石窟,但见黑云退去,碧空如洗。风歇沙停,云卷云舒。都有再生为人之欣喜。 有人疑道:“那些追击而来的西魏人呢?” 蒋夭夭淡然道:“此刻,应该都在风沙之下了……” 众人皆惊,不由回首刚才藏身的石窟。 蒋夭夭对众人道:“咱们得感谢小七哥,若非他发现此处有一石窟,便是知道大风霾即将来临,也是无计可施。” 众人将感激的目光投向斥候小七,小七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着。 蒋夭夭纵身上马,对众人朗声道:“趁着风沙暂歇,咱们赶紧回归边城,此刻最是安全。” 众人呼喝着一同上马,驰骋而去。 一声炮响,伫立城楼一隅的蒋夭夭瞬间回神。 躲过大风霾和西魏人的追击,安然回归边城,已是昨日之事。 此刻,旌旗烈卷,激战正酣。 这是大齐国与西魏交界的边城,西魏人大军压境,边城已是岌岌可危。 蒋夭夭看向人群中的水将军,他是大将军蒋宗翰最得力的部下。 此刻,他神情严肃,正在指点部属如何御敌。 紧张之际,却见斥候小七来报:“水将军,大将军的信到了!” 水将军看向他手中的信鸽,顿时大喜,问道:“可是你们将西魏进攻的情报送到了?” 小七摇摇头:“我等被西魏人拦截,未能将信送到。” 随后他打开密信,“大将军在信中说,他在去往沛城的途中遭遇埋伏,已经陷入苦战。” “如今边城、沛城皆已告急,如果这二城城破,敌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指我大齐皇城济都。” “大将军下令,请水将军火速派人回济都向圣上报信,请求增派援军!” 水将军沉思片刻,望向奋勇杀敌的将士们:“张毅、李山何在?” 有人回道:“皆已殉国。” 望着一筹莫展,沉吟不语的水将军,再看那些正在奋勇抗敌的热血场景,这一切瞬间点燃了蒋夭夭心中的豪情。 “水将军,请给我一队人马,蒋夭夭请求回济都报信!” 望着蒋夭夭无比坚定的神色,她的积极请战让水将军甚是惊喜,但心中却也生出一丝隐忧。 若蒋夭夭有个闪失,他又如何向大将军交代? 蒋夭夭见水将军还在犹豫,便高声道:“水将军,若我父亲在此,他一定会同意!” 斥候小七亦急声道:“水将军,不能再耽搁了,趁着咱们刚刚打退一波敌军的进攻,此时正是出城突围的好时机。” 水将军遂果断道:“蒋夭夭听令!命你带六十骑兵,速回济都,请求驰援。” 蒋夭夭朗声道:“蒋夭夭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水将军看了眼目光坚定的蒋夭夭,温声道:“去吧。孩子,路上小心。” 蒋夭夭没有犹豫,转身接过军士牵来的战马,飞身上马,后有六十勇士追随。 城门悄然打开,于马上回望边城,蒋夭夭目光深邃。一众将士瞩目送行。 殷殷目光,壮吾行色。待吾归时,山川清樾。 第二章 黄沙漫卷千堆雪 趁敌军正在休整,蒋夭夭率领六十勇士快马出城。 城楼之上,水将军神色凝重,注视着蒋夭夭一行人前进的身影。 风起云飞,黄沙漫卷。 蒋夭夭率众策马狂奔,骤然从城中冲出,绝尘而去。 一时未见敌军,蒋夭夭心中微喜。 敌军刚被击退,尚无时间合围边城,仓惶间只有一小股人马扑上来阻挡。 蒋夭夭眸中一紧,她拔出手中的揽月刀,率先冲了上去。 她的英勇无畏点燃了六十勇士的热血,一时间个个骁勇无比,出手如电,硬是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继续如风般向前进发。 此时,反应过来的敌军派出了更多人马前来追击。 西魏人长于荒漠,虽智谋略逊,却精于骑射。此刻穷追不舍,一时竟是难以摆脱。 见此情景,斥候小七对蒋夭夭说:“蒋大小姐,再这样跑下去,不用多久敌军就会追上,请给我一队人马,我愿前去阻击。” 蒋夭夭放慢速度,扭头望向小七。 小七目光坚定,急声道:“蒋大小姐,请速做决策!敌军一旦追上来,咱们可能谁也跑不了!” 蒋夭夭知道此时不可迟疑,一咬牙,大声道:“小七哥,你带三十人,前去阻击。” 斥候小七得令,凝望蒋夭夭一眼,目光坚毅,转身即走。 蒋夭夭最后看了一眼这些决定牺牲小我,成就大局的勇士们的背影。 只见马行处尘土飞扬,沙尘漫天,那些背影渐行渐远…… 历史中所有令人血脉偾张的章节都是由人写就的,但是这些书写历史的人,却未必能留下姓名。 蒋夭夭瞬间收回目光,狠心转身离去。 万里孤剑携云去,不负边城塞上风。 “但有一息微念,便是只余一人一马,我必奋勇向前,不负诸君,不负来日!”蒋夭夭心中默念,打马狂奔。 毫不停歇地向前,终于后方再无追兵。 不知过了多久,似火骄阳照得水米未进的一行人分外疲惫,士兵们渐渐有些怠惰。 行至一片林间,蒋夭夭举目望去,前方一片林荫中,似有炊烟袅袅。 众士兵纷纷放慢了骑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蒋夭夭。一个士兵抢先跳下马,央求道:“蒋大小姐,咱们就算不吃饭,总还是要喝点水吧。” 蒋夭夭见是一个老兵,略一沉吟:“咱们出发多久了?” 身旁一个身形魁伟的军士回道:“咱们辰时出发,现在约是未时将尽,算来也有四个时辰了。” “此去济都,正常行军至少也要两天一夜,可否让大家稍微休整一下再出发?” 蒋夭夭看着身旁一个个满身灰尘的士兵们,额头沁汗,嘴唇干裂。 而自己也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 “好,那咱们就去前面那个茶馆讨点水喝吧。” 蒋夭夭话音刚落,士兵们齐声叫好,纷纷纵马出发。 到得茶馆近前,蒋夭夭正欲开口,士兵们却早已抢先一步,纷纷下马。 蒋夭夭没有阻拦,亦赶紧下马,匆匆跟上。 “小二,有水吗,给我们拿几坛水,再拿几个茶碗来。” “哟,几位军爷这是执行任务吧,小的这就去办。”店小二满脸堆笑,热情寒暄。 “嗯,快去快去。” 蒋夭夭听着伍长急着讨水喝的喊声,摇头苦笑。 但也不怨将士们,骄阳的炙烤,刚刚逃离险境的疲惫,喝点水休整一下确实是势在必行。 “蒋大小姐,马就交给我来栓吧。” 刚才那个身形魁伟的军士对蒋夭夭说道。 蒋夭夭一愣,回道:“嗯,那就麻烦你了。” 蒋夭夭将手中的栓绳递给他,转身进入茶馆。 伍长招呼蒋夭夭,一同坐下,士兵们也陆续入座。 小二带着其他几个店内的伙计进进出出,陆续将水奉上。 “军爷们慢用,嘿嘿。”小二笑着说道。 此时,那替蒋夭夭拴马的魁伟军士进来,坐在蒋夭夭身旁,同蒋夭夭附耳低语几句,蒋夭夭不动声色,看向茶馆中诸人。 那些端水的伙计,虽是曲着身体尽力不显身高,但细看之下,身形样貌颇似高大粗犷的西魏人。 蒋夭夭心中更是起疑,开口发问道:“小二,这几位,不是本地人吧?” “恩……不是,他们是……老板的远方亲戚,来店里帮忙的。” 不知是紧张还是搬水累的,豆大的汗珠从小二脸上滑下,他赶紧抹了一把,抬头又看众人。 那目光便有些闪烁,蒋夭夭心中越发起疑。 她忽然拔下头上的银簪,快速放入坛子里的水中,只见那银簪瞬间变得乌黑,小二脸色唰得变了,也如同那银簪一般。 蒋夭夭从座位上跳起,随即大喊一声:“水里下了砒霜!大家小心,有埋伏!” 只见那几个伙计,互相使个眼色,也不再掩饰,从柜台里抽出隐藏的腰刀便向蒋夭夭砍来。 蒋夭夭来不及躲闪,只见那腰刀已至蒋夭夭面门,就在这时,蒋夭夭身旁的伍长拼命地推开了蒋夭夭,锋利的腰刀砍在了伍长的后颈上,鲜血喷涌而出。 蒋夭夭心中一颤,她拔刀在手,与那几个伙计战作一团。士兵们也赶忙上前,加入战斗。 此时从后院又窜出几个持刀壮汉,朝众士兵冲来。而小二却在混乱中朝着后门逃去。 蒋夭夭再看向伍长时,伍长已经没了气息。 蒋夭夭喊了一声“南瓜哥”,却再无人应答,心中一阵悲愤交加。 她纵身而起,在空中飞速挥出一刀,对方一人血溅当场。 旋即又有两人围了上来,蒋夭夭在空中舞了一个刀花,横刀砍去,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原先这两人是嚎叫着朝蒋夭夭冲过来的,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 却没料到一个女子拼起命来也是勇悍泼辣,竟是气势如虹。 见大齐士兵包围过来,一人转身想逃,却被蒋夭夭纵身向前,一刀砍中后心,扑倒在地。 另一人抵挡几招后,也被大齐士兵所杀。 只一盏茶工夫,士兵们便将敌人全部歼灭。 那魁伟军士对蒋夭夭道:“蒋大小姐,我等已将细作拿下,请蒋大小姐裁夺。”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大齐士兵已被那魁伟军士控制,那人正是提出去茶寮喝水的老兵,平素被称为“老孟”。 原来那魁伟军士拴马之时,正撞见老孟与那店小二在店外一角密会,颇有些鬼祟。便赶紧告知蒋夭夭,以防不测。 未曾想敌势强大,又是突然发难,还是损了不少兄弟。 那老孟虽然被控制,却是依然一脸凶相。 他对众人狞笑道:“即便老子今日命丧于此,来日你们也必会死在殿下手里,谁也跑不了!” 众人悚然心惊,却是不知老孟所言的“殿下”是为何人?看样子,就是老孟所为之效命之人。 第三章 记取边城一片月 就在这时,外面马蹄声突起。大家向茶馆外看去,正是那小二欲骑马逃跑。蒋夭夭不由得眸光一凛。 只见店小二翻身上马,尚在店内的蒋夭夭和士兵们已不及追赶。 若让他顺利逃走,便是放虎归山,坏了大事。 蒋夭夭大喊:“拦住他!” 蒋夭夭话音刚落,就见一人从茶馆内疾步抢出,一根长枪远远掷出,笔直地飞向了正在逃跑的小二,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咽喉。 小二落马,被长枪钉在地上。 众人冲出茶馆,见小二已然气绝,都是长舒一口气。 那掷出长枪的军士,正是刚刚控制住老孟的魁伟军士。 蒋夭夭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起。” 他淡声答道,神情磊落坦然。 蒋夭夭见他仪表堂堂,骁勇不凡,默默记住了他的样貌和名字。 突然,一声长笑震醒诸人。 众人猛然回头,却发现,刚才被他们忽略的老孟,此时左手紧抓一颗手捧雷,右手执火折,正狂笑着看向众人。 原来这老孟在茶馆内,早已看到柜台里边有一半开的抽屉,其中藏有一颗手捧雷。 刚才趁大家全部冲出去阻击店小二,老孟立刻取了手捧雷和火折,快步走到院中,决意与大家同归于尽! 蒋夭夭心中一沉,正准备扑上去拼死一搏,但那老孟忽地猛吹一口气,将火折点燃。 危急时刻,云起飞身跃起,一脚踹翻老孟。 老孟反应不及,身子瞬间向后飞出,一头栽进一个鸡窝。 蒋夭夭大喊:“快跑!” 众人四散跑出,就听一声雷响,回首望去,鸡窝带着火焰飞向天空。 蒋夭夭同云起对视一眼,道:“老孟……毙了?” 云起看着院中的满天鸡毛,表情复杂地点头道:“毙了,跟鸡同归于尽了……” 此时,有一士兵走向蒋夭夭,汇报道:“蒋大小姐,刚才被我们歼灭的敌人,九个伙计都是西魏人,而小二是我们大齐人,这里应该是西魏奸细的一个据点。” 蒋夭夭点点头,同士兵们找了林中一处空地,将殒命的兄弟们匆匆就地掩埋。 只是任务在身,却是不能在此久留。众人随即打马扬鞭,洒泪而去。 暮色渐沉,冷厉的风利刃般袭过脸颊。一天水米未进,众人已是饥寒交迫。 蒋夭夭看了一眼行在身畔的士兵们,发觉他们的神色已有些颓唐。自己若是同样懈怠,士气只怕会更加消沉。 蒋夭夭举目望去,恰巧看到了一处溪水,于是轻拽缰绳将马停下,高声道:“兄弟们,前面不远有一处溪水,咱们先去饮些溪水,再骑马赶路!” 众士兵听闻,眼前顿时一亮,纷纷欣喜应道:“是!” 不久即至溪畔,寒月照溪,清影泠泠。 马儿们也跃跃欲试,欲向溪中饮水。 蒋夭夭看向士兵们,沉声道:“只可休息一盏茶的功夫!” 众士兵应了,纷纷向溪边跑去。 蒋夭夭缓步而行,走到清冷的溪前,弯腰捧起一捧水,轻轻拍在自己脸上,清冽冰寒的溪水瞬间让她清醒了很多。 举目望向那一轮清月,想着斥候小七和那些不知姓名,勇敢阻击敌军的三十勇士,不知他们在浴血奋战过后,还有几人能同赏今夜的这一轮明月? 白天自己手刃敌人的血腥场面,即便现在想来,心里依然震颤不已。 若不是伍长拼死救下自己,自己现在焉能在此举头望月? 若不是仓促间临危请命,整个大齐国的安危系于己身,自己一个手上从未沾血的人,又怎能轻易拔刀? 蒋夭夭又将一捧水重重地拍在脸上,那一份冰冷让她更加清醒。 她转头看向士兵们,果然如她所料,被这冷水一激,原本疲惫的众人终于是重振精神。 “兄弟们,准备出发!”蒋夭夭翻身上马,目光炯炯地看向众士兵。 蒋夭夭语气中的坚定陶染了众人,大家纷纷高声应和着,齐齐翻身上马等候命令。 一行人纵马疾驰,穿行于夜色之中。只见月升月落,冷风劲吹。 云起向蒋夭夭看去,蒋夭夭困倦以极,时常于马背上猛然惊醒,却是又立即精神抖擞。 一路行来,已在驿站数次换马,但一行人在蒋夭夭的带领下却从未停歇。 即便是云起这样的壮汉,也已疲惫不堪,他不由得对蒋夭夭油然而生敬意。 天色渐已破晓,太阳一点点跳动着,将越来越压不住的亮光洒向天地。 蒋夭夭仿佛突然惊醒,微眯着眼睛望向那些光彩绚丽的朝霞,天——亮了。 蒋夭夭看了眼身旁的云起,用有些暗哑的声音轻声道:“还有多久到济都?” 云起的声音亦有些疲倦:“蒋大小姐,全速前进还需一个时辰。” 蒋夭夭闻言为之一振,眼中顿时有了光彩。 她立刻抽打战马,率先加速向前跑去。 云起在后面高声对士兵们喊道:“再有一个时辰就可到济都,大家快点跟上蒋大小姐。” 众士兵看向英姿飒爽地冲在前面的蒋夭夭,霞光将她纵马奔跑的身影染上了光彩夺目的光晕,让她整个人都闪闪发光。 那些已有些懒散,想要慢慢前进的汉子们突然有些惭愧,自己的韧性与忍耐怎能输给这样一个年轻女子。 于是大家打马直追,仿佛超越了疲惫的极限,重新焕发了活力。 终于济都就在眼前,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门,蒋夭夭眼光有些湿润。 她的眼中闪现斥候小七和伍长的身影,她在心中默念:小七哥,南瓜哥,我回来了! 在城门前下马的那一刻,蒋夭夭脚下一软,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旁边的云起赶紧出手,轻轻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稳,又迅速将手移开。 守城的李剑将军正是大将军的老部下,见状急忙出城迎接。 蒋夭夭顾不上见礼,走向前,急声道:“李将军,边城与沛城告急,请速告圣上,请求驰援。” 说完这句话,蒋夭夭感觉周遭的声音突然渐行渐远,那些关切地问询自己,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也渐次模糊…… 在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下之前,望着蓝蓝的天空,她轻轻地笑了。 在心里,她对自己说:唐白……不,蒋夭夭,你终于担负起了属于你的使命。 第四章 三千愿望对星流 “来,唐白,喝口水吧。” 潘小美拧开瓶盖,将水递了过来。 唐白抹了把汗,接过队友潘小美递过来的水,匆匆喝了一口,就听到场上传来的广播:“中场休息结束,请双方选手入场。” “现在正在进行的比赛是:中韩大学生跆拳道对抗赛决赛。比赛双方是,红方唐白,黑带三段;蓝方朴秀贤,黑带二段。” 唐白听到场上的广播,赶紧将水还给潘小美,整理了一下道服,快步跑入场内。 潘小美望着唐白的背影,唇边突然浮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上半场就已稳占优势的唐白,下半场更是势如破竹,轻松折桂。 正当唐白和队友们高兴地在场边庆祝夺冠时,裁判长匆匆走向华夏代表队教练组进行沟通,教练随即用异常惊讶的目光望向唐白。 这样的目光让唐白心里闪过一丝诧异。 随后裁判长当众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唐白,你的尿检呈阳性,裁判组判定你服用了兴奋剂,你的冠军成绩作废,并禁赛二年。” 这几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唐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窃窃私语里,有惊讶,更有鄙夷! 唐白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我没有服用兴奋剂,我要申诉!” “很遗憾,这是最终结果。”裁判长说完转身离开了。 唐白万般委屈,却是无从辩解。她想逃离周围那些刺眼的目光,于是黯然转身,失魂落魄地独自离去。 队友们犹在原地,却是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唐白的男友钱军,仿佛他也参与了这件不光彩的事。 钱军因这些鄙视的目光感到无地自容。 他没想到,平日里令人艳羡,才貌双全的唐白,在自己刚刚追到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钱军气冲冲地从一众队友中快步走出,追上了唐白,冲她大声吼道:“唐白!你的成绩都是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得到的吗?” 唐白猛地停下脚步,她抬起泪眼,委屈地看着钱军:“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你已经被官方禁赛了!”钱军冷冷道,“你服用兴奋剂是铁的事实,你还有必要狡辩吗?” 唐白忍不住想去拉钱军的手,想要解释点什么,却被钱军厌恶地甩开了:“唐白,我为你感到羞耻!我们分手吧。” 望着钱军匆匆跑开的身影,唐白脑中一片空白,仿佛一瞬间所有的荣耀都离她而去,仿佛一瞬间她已被全世界厌弃。 找了间没人的休息室,唐白寻了个角落,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估摸着队友们都离开了,才去更衣室换下道服。 抚摸着道服,唐白心绪复杂。这难道就是自己同跆拳道的告别时刻吗? 当她走出更衣室时,体育场已空无一人。 只有场地上的比赛横幅和彩带,还在昭示着曾有的热闹与辉煌。 唐白落寞地走出体育场,远远看到两个熟悉的背影,是潘小美和钱军。 唐白正犹豫着是否要躲开,却看到潘小美仿佛不经意间亲亲热热地挽住了钱军的胳膊 。唐白心中一动,悄悄跟了过去。 潘小美笑嘻嘻地对钱军说:“哎呀,你也不要太生气啦,她也是太好强,才会做出这种事嘛。” 唐白仿若醍醐灌顶,那些原先未曾细思的细节皆在一瞬间自眼前呼啸而过。 中场休息时潘小美递给自己的那瓶水赫然出现在眼前,某些真相也同时呼之欲出:自己一向信任的好队友潘小美,就是那个黑了自己的渣女。 唐白没有犹豫,风驰电掣一般扑了过去,她抓住潘小美的衣领,狠狠将她摁在墙上:“说!你给我的水里放了什么?” 钱军粗暴地将唐白拽开,把潘小美护在身后,冲唐白喊道:“唐白,你干什么?!” 唐白冷冷道:“你闪开,要不连你一起揍。” 钱军冷笑:“就凭你这个兴奋剂四段?真当我怕了你?” “兴奋剂”这三个字仿佛一把利刃重重扎在唐白的心上,滴血的心,抹去了她对钱军最后的那一点点情意。 某人既然如此找揍,唐白便也不再有丝毫犹豫,意随心动,闪电般地转身后踢,直击钱军小腹。 钱军来不及躲开,应声倒地,他痛苦地捂着肚子,根本无法起身。 而此时,潘小美却已不见踪影。 唐白心中暗骂,这货跑得可真快。 唐白看了眼蜷缩在地上的钱军,淡声道:“记住,是我甩的你,因为你不配。” 傍晚,唐白一个人坐在屋里,眼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她盯着屏幕,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对唐白来说,从小到大,跆拳道就是她最好的陪伴。 进入大学后,唐白加入了跆拳道校队,学习之余,日日苦练。 她期望在大学生运动会上,能够为国争光。 只可惜,今日之战,她本已加冕,却陡生波澜。未输外敌,竟输给了自己人。 一向要强的唐白,不想深陷在这些令人伤感的情绪里。 她凝眸看向电脑,准备继续写自己的毕业论文。 身为一流学府清大历史系大四的学生,唐白选择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作研究方向。 乱世之中,群雄割据,后有一仁君,开创盛世,维持了数十年的和平…… 唐白看着写了一半的论文,正要继续查阅资料,电脑上忽然弹出一条新闻: “狮子座流星雨将在今夜到来,友友们切莫错过。” 唐白望向窗外,白城的夜色依旧华丽璀璨,远处的电视塔熠熠生辉。 遥远的海波光闪闪,依然有点点帆影。 她拿起一本《全唐诗》,慢步走进阳台,坐到那张旧摇椅上,抬头仰望星空,等待着狮子座流星雨的到来。 唐白翻开书,取下书签,正看到那句“一寸相思一寸灰”。 想到白天那些屈辱的画面,想到自己那刚刚萌芽就已消逝的爱情,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大滴的泪水滴在书上,那一句“一寸相思一寸灰”被泪水一点点打湿。 唐白仰起头,想要努力忍住眼泪。狮子座流星雨如期而至,无数颗流星在夜空中划过,璀璨夜空,星月辉映。 唐白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昏了过去…… 第五章 已是黄昏独自愁 幽幽暖香,如丝如雾。蒋夭夭在一片香氛之中醒了过来。 恍惚间看到雕花的红木大床,淡粉色的轻纱帐幔垂下。 花梨木的书案,案上一个清雅的花瓶中插着一捧素梅。更有古朴典雅的衣柜及梳妆台…… 屋中已经掌了灯,一缕熏香袅袅升起,空气中流动着淡香盈盈。这显然就是古代小姐的香闺。 望向窗外,暮色四合,已是黄昏时分。 蒋夭夭脑中有片刻的空白,慢慢回想起了边城穿越……临危受命,星夜驰骋回济都报信……终于不辱使命报信成功,在济都城门前晕倒…… 而此刻,自己已是置身于大齐国帝都——济都城,此处就是大将军府中,大小姐蒋夭夭的闺房。 正迷迷糊糊中,听到珠帘响动的声音。 一个着绿衣,眉目清秀的丫鬟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醒来的蒋夭夭,惊喜道:“大小姐,你醒了?” 迷蒙之中的蒋夭夭,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我这是怎么了?” 绿衣丫鬟语气极是欣喜:“大小姐,你可醒过来了,那天你回济都报信,在城门前晕倒,已经昏过去三天了。” 蒋夭夭望着绿衣丫鬟——自小跟着蒋夭夭的夏兰,想着已身在大将军府,自是要打听一下现今家里的情势: “夏兰,我病着的这几天家里怎么样?” 夏兰走上前,给蒋夭夭掖了掖被子。 “大小姐,这几天夫人和蓝姨娘每天都派人来看你,夫人命我和迎春日夜守着你,小姐只要醒来,让我们立刻告知夫人。” 话音未落,门外珠帘一挑,一个穿粉色衣衫的俊俏丫鬟走了进来,这就是夏兰说的迎春了。 迎春见自家小姐已经醒来,也是高兴得红了眼圈:“大小姐,你可醒了,这几天我和夏兰都快急疯了。” 蒋夭夭见她们真情流露,心中涌起几分感动。 夏兰也轻轻拭了把泪,却又立刻破涕为笑: “迎春,咱们别光顾着欢喜,大小姐已经三日水米未进,先让大小姐起来喝点粥吧?大小姐,你能坐起来吗?” 蒋夭夭点了点头,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迎春欢欢喜喜地说:“大小姐,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把粥拿来。” 迎春转身就跑,不一会就取了饭回来。 迎春正服侍着蒋夭夭喝粥,夫人房中的严妈妈闻讯而来,蒋夭夭对夏兰使了个眼色,夏兰忙起身出去,在外屋截住了严妈妈。 “妈妈,大小姐已经歇下了。” 严妈妈待夏兰说完,淡淡地说:“无妨,大小姐醒了就好。” “夫人说今日天色已晚,就不亲自来看大小姐了。夫人让带来上好的燕窝和人参,让大小姐好好补补身子。” 夏兰忙说;“多谢夫人,妈妈辛苦了,夏兰送您出去。” 严妈妈刚走了没多久,蓝姨娘身边的丫鬟花秀来了。 花秀身着淡黄衣衫,眉眼灵动。 她笑嘻嘻言道:“我家姨娘听闻大小姐见好,甚是欢喜,只是身子笨重,不便亲自前来看望。小姐既已醒了,我家姨娘也就放心了。” 夏兰淡笑回道:“谢谢姨娘关心,小姐身子虚弱,已经歇下了,花秀姐姐请回吧。” 夏兰吩咐外屋的小丫头将花秀送走,转身回屋,愤愤不平地对蒋夭夭说: “蓝姨娘真是越发跋扈了!以往对大小姐还算客气,自打有了身孕,又听一个算命的说,这胎必定是位少爷,张狂得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就说这次小姐回来报信晕倒吧,夫人又是请大夫,又是亲自来看望,还送了这许多补药。” “这个蓝姨娘倒是一次都未来过,还到处胡言胡语,说是根本不信小姐能做成此等大事。至于说圣上还要封赏,更是不可能。” 蒋夭夭闻言敛眸沉思,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突然浮现在眼前。 大将军常年征战在外,没娘的孩子自己在家,曾经受过的屈辱,如今历历在目,如日灼心。 蒋夭夭微微攥拳,指甲轻轻掐了一下掌心,暗自冷笑,这个蓝姨娘,以后少来惹我。 现在的蒋夭夭,绝对不会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受气包。过两天,等自己身体强健了,倒要好好会会这位蓝姨娘。 又是昏睡几日,蒋夭夭已是活动自如。只是脸色依然苍白,时常头晕。 太阳好的时候,她会站在院子里发呆。 小院清雅,几株梅树妖娆竟放,让她想起了在自己的世界,家附近的公园中,也有大片的梅花,自己也曾踏雪寻梅,欣喜流连…… 一阵寒意自脚底漫上心头,蒋夭夭紧了紧斗篷,在心里有了坚定的想法:一定要回去! “大小姐,回屋里暖和着吧,外面太冷了。” 夏兰的话让蒋夭夭瞬间回神,她点点头,转身向屋中走去。 夏兰给蒋夭夭解了斗篷,在她手里塞了一个手炉,又将屋中的炭火挑得旺了一些,蒋夭夭顿觉满室生暖。 “迎春,给大小姐炖的燕窝可好了?”夏兰扶了一把走路晕晕乎乎的蒋夭夭,对着刚刚进门的迎春,皱眉道。 迎春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应声而去。还未出门,却又折了回来,喜上眉梢道: “原是有个好消息要说的,大小姐回来报信及时,援军去了以后,同大将军会合,大破敌军,如今边境战事暂缓,听说老爷过几天就能回济都了。” 蒋夭夭闻言心中甚喜。大将军脱险且又立新功,而在此中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想到自己率众突围,力挽狂澜,蒋夭夭顿感与有荣焉。 蒋夭夭的父亲——大齐国的大将军,一等护国公蒋宗翰,战功显赫,当朝无出其右。 大将军的发妻,是原兵部侍郎孙贺之女孙芸。 除此之外,还有两房姨娘。蒋夭夭的母亲林姨娘体弱,在蒋夭夭幼年时就已病逝。 另有姨娘蓝如锦,在大将军此次出征前已怀有一月身孕,算来大将军出征已有半年,再有两个来月,家中又将添丁。 数日后,大将军回到济都。 大将军府一片欢腾,大开中门,洒扫庭院,等着迎接大将军回府。 蒋夭夭坐在梳妆镜前,她轻轻抚摸着镜中女子的脸。 这张脸和唐白长得一模一样,仿佛蒋夭夭就是唐白的前世。 一样的容貌出众,一样的光芒四射。 只是因为服饰和头型的缘故,看上去略有差异。 蒋夭夭在恍惚中收回了万千思绪,既来之,则安之。 那就在今日,把所有该面对的人都重新认识一下吧。 蒋夭夭扭头对夏兰淡然一笑:“给我梳头吧。” 装扮过的少女容颜更显娇嫩,苍白的面容更添了一份楚楚动人的韵致。 迎春挑帘进来:“大小姐,外院传来消息,老爷已进宫面圣,一会就要回府了,咱们去前厅等候吧。” 在前厅,蒋夭夭见到了传说中的夫人和蓝姨娘,见过礼后,蒋夭夭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两个后娘。 夫人雍容华贵,红色大袖的袍子,发间一支嵌宝石金凤簪。 半年未见,夫人看上去又老了些。她的神情也是愈发淡然隐忍。 想想也是,成亲多年,未有一儿半女,不顺遂之事颇多,不想忍也得忍。 蓝姨娘虽有几分姿色,神情却是跋扈。眉梢挑动之际,美眸流转。 每一个被她目光扫到之人,都能感受到她不加掩饰的轻狂无礼。 蓝姨娘的肚子已经高高撑起了衣裙,她的手扶在肚子上,说话格外的硬气。 望着神色嚣张的蓝姨娘,蒋夭夭心里暗笑: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放马过来吧! 第六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 大将军终于回来了! 夫人和蓝姨娘见了大将军,都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大将军简单寒暄,便将目光投向了蒋夭夭。 望着蒋夭夭那依然苍白的脸色,大将军微微皱眉。 虽说膝下无子,只有这一个闺女,但大将军对这个闺女,自小也是拿着当眼珠子一样心疼着,并未因是个姑娘就看轻了她。 骑马、射箭、兵器,都多少学了些皮毛。奈何是个姑娘家,气力终究是不比男子。 想到皇帝齐元对蒋夭夭回来报信极是嘉赞,大将军有些傲然道: “夭夭,你此次回来报信立下大功,爹爹也是深以你为荣。我先前进宫面圣,圣上说要对你进行嘉奖,不日就会宣你进宫受封领赏。” 说罢,大将军沉吟片刻,神色柔和地开口道:“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蒋夭夭第一次仔细打量大将军:冷峻坚毅的面容上,有着慈和的笑容。 她看着大将军鬓边微微冒出的白发,心情有些复杂。 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壮年男子,却已早生华发,这些都透着为国为民殚精竭虑,英勇搏杀的操劳。 蒋夭夭心有所感,淡然一笑道:“爹,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一旁的夏兰忍不住道,“老爷,大小姐昏过去三天才醒过来,现在身子也没完全恢复,如今也是硬撑着来见老爷的。” 大将军闻言,心里一冷,眼光一一略过夫人和蓝姨娘,淡声道:“我不在家,可有好好照看大小姐?” 夫人从未被大将军如此冷眼轻责,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慌乱。 蒋夭夭见了,赶忙道:“夫人每天都来询问我的情况,还送去很多补药,对我甚为关心。” 夫人松了口气,微微笑着看向蒋夭夭,眼神中多了几丝暖意。 蒋夭夭丝毫没提蓝姨娘如何,蓝姨娘不免有些着急,慌忙道:“老爷,我也对大小姐关心着呢,日日派人去看望。” 蒋夭夭低头微微笑着不说话。 她想着,真是处处都有像潘小美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贱人。 算了,看在蓝姨娘现在大着肚子的份上,暂且不与她计较。 大将军看着蒋夭夭不置可否的眼神似有所感,便吩咐夏兰:“赶紧带大小姐回去好好歇着吧。” 蒋夭夭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次晨,夏兰正在伺候蒋夭夭吃饭。 迎春挑帘进来:“大小姐,老爷说你若是身体好些了,去书房找他说话。” 夏兰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又看了眼脸色有些苍白的蒋夭夭: “大小姐,天气甚是寒凉,你的身体能行吗?” “无妨,这就去吧。”蒋夭夭放下手中的一盏燕窝,淡淡说道。 蒋夭夭带着两个丫鬟,穿庭过院,缓缓行来。 大将军的书房中,有两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正同大将军一起谈笑对弈。 此际,一个白衫男子与大将军对战正酣,一个青衫男子则在一旁含笑观战。 大将军看到蒋夭夭来了,满脸喜色,道:“夭夭,快来,这位是沈时风沈公子。” “这次我在沛城附近被围,多亏沈公子在乱军之中将我救出,爹爹才得以全身而退。” 蒋夭夭心中一动,眼前这个书生模样的白衣男子,莫非竟然身负绝顶武功? 蒋夭夭深深一礼,道:“多谢沈公子。” 蒋夭夭抬起头来,看到缓缓转过身来还礼的沈公子。 那是一个风度翩翩,气质绝尘的白衣男子。他肤色白皙,眉目清俊,如从画中走出。 在看到蒋夭夭的一瞬,他微抿的薄唇泛起淡淡笑意。 谁说只有美女才能一笑倾城?那微微一笑,仿佛他的眼里落满了整个春天。 蒋夭夭心里不由得暗吸一口凉气,如此祸国殃民的长相,与自己那个时代的顶流巨星相比,还要更胜一筹。 偏他又英俊得气质很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真的是为他量身定做。 大将军眼光又望向沈时风身边跟随的男子说:“这位是郭基,沈公子的表弟。” 若不是有沈时风的绝世风姿在侧,他身边的男子也足够出众。 一袭青衫,轻摇折扇,风流蕴籍,风采卓然。 大将军看看沈时风,又看看自己女儿,眼中有不经意的笑容。 大将军笑着对蒋夭夭说:“沈公子会在府上小住几日,也是难得,遇到一个能陪我下棋饮酒的人。” 沈时风淡然一笑道:“能同大将军谈古论今,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蒋夭夭见他们二人又继续对弈,就告辞离开了。 行至门前,大将军突然叫住她,蒋夭夭翩然回首,正对上沈时风凝望的眼和暖暖的笑意,心里不由得起了一丝微澜。 大将军高兴地对女儿说:“夭夭,水将军此次与我同归,明日他将来府上拜访。” “他同我说,要带女儿一同前来,你们姐妹俩也很久没见面了吧?” “是,爹爹,我也很想念水静姐姐呢。” 沈时风望着蒋夭夭离去的倩影,心里缠绕着一缕从未有过的丝丝柔情。 蒋夭夭那剪水双瞳,眸光流盼。 她眸中似有冰雪之意,但那不经意的盈盈一笑中,整个人却又如朝霞中的玫瑰,照亮了他一直以来孤冷的内心,轻轻触动了他的心弦。 沈时风和他名义上的表弟,实为谋士的郭基,暂住在大将军府的客房。 随同他俩一起前来的还有两名亲卫,肖文、肖武。 沈时风和郭基回到房中,郭基给肖文、肖武使了个眼色,让二人去屋外守着。 郭基关上房门,坐在沈时风对面,望着似有所思的沈时风: “公子,看样子大将军对咱们颇为信任,对你更是赞赏有加。看来当初设计解救大将军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沈时风喝了口茶,沉声道:“大将军文武兼备,机智通透,咱们一定要小心行事。” “即便是这府中的其他人,也个个不能小觑,比如……” 沈时风顿了一下,脑中又浮现出蒋夭夭那清丽秀雅的面容。 如此美貌的女子可不仅仅是个花瓶,看眼神便知她沉稳与聪慧兼备。 美目顾盼之间,仿佛蕴藏着无数令人捉摸不透的奇思妙想。 而这些巧思,未来焉知不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对手和羁绊? 沈时风回过神来,看着郭基: “比如大将军的女儿,蒋大小姐,十六七岁的年纪,便能勇闯敌营,回济都报信挽救大局,论勇气和能力,绝非寻常女子。” 郭基点头应道:“公子所言极是,这个姑娘有勇有谋,我会提醒肖文肖武,做事时防着点这位大小姐,千万别因为是个姑娘就轻看了她。” 沈时风又将声音压低了些,轻声问:“梁阁主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郭基思索片刻,还是凑到沈时风近前,几乎是附耳低语:“梁阁主说,兵书在大将军府中的可能性更大些。” “但近日刚查得大将军另有一处闲置的府邸,且有高手守卫,大将军不时会去上一趟,兵书也有可能在那处闲置的府邸中。” 沈时风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第七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在见到水静的一刹那,蒋夭夭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眼前的姑娘身材娇小,温柔娴静,眼睛大大的,清雅中带一丝可爱。 而水静见到蒋夭夭时,神色也是微微一愣。 见水静打量自己,蒋夭夭不免有些心虚,心中暗想:这位蒋大小姐的闺中密友难道发现我与以往有所不同? 于是她轻抚面颊,对水静笑道: “水静姐姐,那边城风大太阳大,这半年未见,我是不是被晒黑了,跟往日有些不太一样?” 水静随即平静下来,上前拉着蒋夭夭的手,笑吟吟地对蒋夭夭说: “哪里,我的夭夭妹妹还是肌肤胜雪,比以前更好看了呢。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夭夭,我正有些悄悄话要跟你说呢。” 丫鬟们会意,夏兰和迎春领着水静的两个贴身丫鬟宝茱、玉琢,四个姑娘说说笑笑地一起出去了。 蒋夭夭拉着水静的手进入内室,看着这个既陌生又亲切的姐姐,轻轻地说道: “姐姐,你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 水静凝望着蒋夭夭的脸,犹豫了片刻,似无意,又有所期待地轻轻吐出两个字:“唐白”。 然后她屏住气息,静静地看着蒋夭夭。 这两个字如同石破天惊,蒋夭夭心中一震,看向水静的目光充满了惊疑,她颤抖着嘴唇说:“姐姐,你……” 水静见蒋夭夭对“唐白”二字反应如此强烈,心里顿时多了一丝希望。 她眼里浮上一层泪光,勉力抑制着激动,声音也变得有些发颤,试探地又问了一句: “你……认识温教授吗?” 蒋夭夭顿时泪流满面,压抑着低声说:“我是唐白,我是唐白,温教授是我妈妈。” 水静默默地跟蒋夭夭抱头低声痛哭。待慢慢平静下来,水静轻声言道: “唐白,我是温教授的学生,曾经在温教授的手机屏保上见过你和温教授的合影。现实世界中,我叫陶欣。” 蒋夭夭点点头,她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陶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来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水静微微蹙眉,显然那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记忆。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水静轻声言道:“我研究生毕业后,在一家药物研发公司工作,三年前结了婚。” “来的那天,刚跟我丈夫吵过架,我当时很难过。” 蒋夭夭沉默了一下,感觉也不便深入探究人家的家事,就抿着嘴轻轻问了一句:“那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有,那天有狮子座流星雨。” 蒋夭夭心里颤了一下,又接着问水静:“那你那天看流星雨的时候曾经读过什么诗词吗?” “读过。”水静的脸色也充满了惊疑,仿佛一个惊天秘密即将被窥破。 蒋夭夭心砰砰直跳,“你那天读的是哪一句?” “一寸相思一寸灰。” 当蒋夭夭和水静同时悠悠地说出这一句时,两个人同时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同是天涯沦落人,却喜此刻遇故知。 水静轻轻地握着蒋夭夭的手,柔声道: “夭夭,我长你几岁,又是你妈妈的学生,以后没人在眼前的时候,你就叫我师姐,我叫你师妹吧。” 蒋夭夭感觉心里暖融融的,她轻轻回握着水静的手,高兴道:“师姐,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两个激动相认的姑娘渐渐平静下来,蒋夭夭开口道:“师姐,可有回去的办法吗?” 水静摇了摇头,略一沉思,抬头道: “你我来时既然与天象有关,不知道回去的法子是不是也要依赖于天象。” 蒋夭夭叹了口气,暗自思忖:就算真有回去的办法,也不知道此事该向何人问教? 水静看蒋夭夭情绪低落,微笑道: “师妹,既然咱们已经来到此地,就暂且随遇而安,慢慢找线索吧。” “等过两天你身体好了,就多去找我玩吧,有事咱们可以慢慢商量。” 蒋夭夭点了点头:“嗯,师姐,幸亏我们能够相遇,以后也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水静闻言,也是微笑着轻轻点头。 济都城西,大丰酒肆。 沈时风和他的表弟郭基,带着两个随从肖文肖武,走进了大丰酒肆。 见到四人,小二忙迎上来,笑着问道:“几位爷,可要去单间?” 郭基见小二冲自己边笑边眨眼,便已会意:“好,带路去单间吧。” 小二带着四人向后面走去,却并未带去什么单间,而是直接将这四人带到了后院。 后院庭院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在等他们到来。 沈时风微微打量了一下高大男子,剑眉星目,颇有威仪。 沈时风笑道:“多时未见,梁阁主真是风采不减当年。” 梁阁主淡然一笑:“沈公子谬赞了,请进屋说话吧。” 进得屋中,沈时风径直坐上首座,梁阁主却只站在一旁,并未坐下。 沈时风看了眼梁阁主,指了指自己近旁的椅子:“坐,方便说话。” 梁阁主点点头,这才坐下。 沈时风环顾一下屋中情况,悠悠说道:“藏宝图的事有眉目了吗?” “有。”梁阁主语气肯定地说。 沈时风将目光凝注在梁阁主身上,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经天丰阁所查,目前已有消息。”梁阁主道,“冬月初三那日,太子会去城外的济安寺,不管表面名目是什么,实则是去秘密取回藏宝图,拿回宫中密藏。” “我已带人去济安寺外细细勘查过,由济安寺回城途中,有一片树林最适合伏击。” 沈时风闻言微微有些动容。自听闻有关藏宝图的传闻始,一晃已过数年,在此事上的筹谋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虽然心中思虑甚多,沈时风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只温言道: “离冬月初三尚有数日,梁阁主可多留意还有什么最新消息。我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回到大将军府,依然是肖文肖武在屋外守卫。 郭基悄声说:“梁阁主这几年将天丰阁经营得真是不错,一切都按公子吩咐在进行布局。如今藏宝图的事已有了眉目,那兵书的事可要暂缓?” 沈时风沉声道:“兵书的事不必暂缓。肖文谨慎心细,你先同他一起去将府中的地形和人员部署摸清,然后画出大将军府的地形图。 “再让肖武亲自去一趟大丰酒肆,务必将此图送到梁阁主手中。” “盗取兵书一事,咱们四人不便出手,此事就交由天丰阁中那位轻功高手方大千去做。” “是。”郭基双手作辑,朝沈时风微微躬身,沈时风见状连忙将他扶起。 沈时风有些愠怒,道:“沛然,在外切忌如此,你我应以兄弟相称,绝不可以君臣之礼相待。如果暴露,前功尽弃。” “是,沛然知错了。” 沈时风点点头,与郭基对视一眼,多年默契,尽在不言中。 沈时风起身朝着大将军府的书房走去。这个时间,大将军应该在等他去下棋。 郭基目送沈时风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拐角处。 “澜之来了,快请进。” 大将军带着沈时风进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笑道:“澜之,你天天陪我下棋,不会厌烦吧?” “大将军棋艺高超,能与大将军切磋一二,是在下的荣幸。” 沈时风微微一笑,淡然如风。 第八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翌日夜中,梁问擎拿着一封密信,快步向后院走去。 看过信后,梁问擎沉思片刻,将店内小二唤来。 “大千,此事需要你去一趟。事关重大,务必小心行事。” 方大千听后点点头:“请阁主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方大千顿了顿,又道: “不过我要先做些准备,另外还需写一封密信,告知沈公子他们提早避嫌,以免在我行动那日卷入其中。” “思虑周全。”梁问擎满意地点点头。 数日后,蒋夭夭随大将军进宫受赏。 走在皇宫中,蒋夭夭内心有些小激动,她边走边暗暗打量着宫中的景象:殿宇巍峨,金碧辉煌。 此时已是初冬,虽无百花竟放,但御花园中,小桥流水,假山飞石,一应俱全,自有一派皇家气象。 御书房中,蒋夭夭见到了如今大齐国的皇帝齐元。 行过跪拜礼后,皇帝让蒋夭夭站起来回话。 蒋夭夭微微抬头,暗暗打量皇帝。 坐在御案后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面容清癯,脸色苍白,神情略有倦怠。 此时,他正用和蔼的眼神看向自己。 皇帝用赞赏的目光看着蒋夭夭,对大将军道: “大将军真是虎父无犬女,未曾想令爱也是这般智勇兼备,人才难得。” 大将军忙抱拳道:“陛下谬赞了。” “小女不才,偶担重任,幸不辱命,实乃是有圣上庇佑,我大齐国才总能逢凶化吉,再拓疆野。” 皇帝听了此话哈哈笑道:“有大将军在,我大齐何愁不能平定周边各国?” 蒋夭夭听了大将军的话,内心不觉莞尔。这个老爹也太会说话了,一个武将居然能有这么好的口才。 就算是个饱读诗书、舌灿金花的文官,也未必能拍出这么好听的马屁,把皇帝哄得这么开心。 在这之前蒋夭夭倒是没想到,大将军在智勇兼备之余,居然于世事也能如此通透,全无武将不知进退的愚忠迂腐。 皇帝遂看向蒋夭夭:“蒋夭夭,朕念你杀破重围,回济都报信有功,封你为六品忠勇女将,赐黄金百两,宝刀一把。” 蒋夭夭忙跪下谢恩。 皇帝示意身边的太监将一柄短刀呈给蒋夭夭,对蒋夭夭温言道:“蒋夭夭,这把宝刀削铁如泥,你留作防身用吧。” 蒋夭夭恭敬地接过短刀,谢过皇帝,垂首站在大将军身侧。 皇帝又同大将军寒暄了两句,便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坐在马车上,蒋夭夭轻抚皇帝御赐的短刀。这把刀银柄银鞘,其上有精美雕花,刀鞘上镶有红绿宝石。 她轻轻地将刀拔了出来,只见这把短刀薄如纸片,寒光四射。 蒋夭夭拽下一根秀发,让头发轻轻落下,发丝一碰刀刃当即断开,确实是锋利无比。 蒋夭夭不由脸露微笑,对这把短刀也是爱不释手。把玩片刻,就顺手把短刀插入靴筒。 蒋夭夭将马车的帘子挑起一角,看向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大将军。大将军春风满面,威风凛凛,一看就是心情畅快。那开心的模样,自是因自家闺女得到皇帝夸赞而高兴。 蒋夭夭不由想起了自己当初考上全国一流学府清大时,父母也是这般喜之于形。 想着自己这样莫名其妙地突然离开,不知道唐教授和温教授现在会是怎样,蒋夭夭心中突地涌起一股酸涩。 此时此刻,蒋夭夭特别想见到水静,想要同她一诉衷肠,因为水静是自己同过往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和牵绊。 蒋夭夭挑帘轻轻喊了一声:“爹,停一下。” 但大将军已离马车有段距离,并未听见女儿呼唤。 自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马儿跑得有些欢实,也就离蒋夭夭的马车稍远了点。 赶车的小厮听到蒋夭夭的话,回道:“大小姐,要叫住大将军吗?” “是,我有话要对爹爹说。” 小厮打马快追,很快追上了大将军。 “爹,我想去水将军家拜访水静姐姐。” 大将军想想道:“也好。天色还早,你去玩会儿就赶紧回家。” 叮嘱了赶车的小厮,又安排了几名随行的侍卫,大将军方才放心离去。 蒋夭夭来到水将军家,水静正在自己的闺房里同水夫人说话。 见到蒋夭夭来了,水夫人热情洋溢地走上前,一把抓住蒋夭夭的手紧紧攥着。 “夭夭,快坐,怎么小手这么凉?是不是穿少了?” 说到这,水夫人连忙吩咐身边的丫鬟:“快去给蒋小姐拿个手炉暖暖手,把火盆也加点炭,烧得旺旺的。” “还有,给小姐上茶,一定要热热的。” 蒋夭夭被水夫人握着手拽了过去,坐在水夫人身边。 水夫人看着蒋夭夭,满眼都是心疼,语气甚是怜惜: “孩子,你去边城待了半年,又千辛万苦回来报信,身体亏了不少,现在身体养好了吗?听说你回来时晕倒了,现在还晕吗?有没有好好补补?” 说到这,水夫人又吩咐丫鬟:“去,赶紧把炖的燕窝给蒋小姐盛一碗来。” 蒋夭夭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的妇人,圆圆脸,慈眉善目,好是好,就是热情得让人想跑。 自从自己进屋,一言未发,水夫人却已连珠炮一般讲了这么多。 蒋夭夭想从水夫人手中轻轻地抽出手来,却被攥得更紧了。 她只好无奈回道:“好的,都好,让伯母您记挂了。” 水静见蒋夭夭求救般看向自己,轻轻一笑,走过来,不动声色地将蒋夭夭的手从水夫人手里拽了出来。 水静对水夫人道:“娘,你不是还有好些事要忙吗?你去忙吧,我陪夭夭说会话。” 水夫人又很不放心地吩咐了很多事,丫鬟婆子们被她支使得满屋子飞奔,水夫人方才满意地离开了。 水夫人走了,蒋夭夭顿觉世界清净了。 水静看蒋夭夭如释重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蒋夭夭悄悄问水静:“有这样整天嘘寒问暖的娘亲,你不烦吗?” 水静吩咐那些忙了一圈,终于歇下来的丫鬟们先去外面等候差遣。 带着蒋夭夭来到内室,水静悠悠道: “师妹,说来可能你不信,我还挺享受这种啰里啰嗦的关心,一点都不觉得烦。” 水静望着蒋夭夭,眼中有些泪光闪烁:“师妹,不怕你笑话,我自己的那个家也是一言难尽。” “我父母重男轻女,心思都在我弟弟身上,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在那个家里真是多余。 “或许我唯一存在的价值,可能就是把我挣的钱都奉献给他们吧。” “我弟弟整日不务正业,没有挣钱的本事,还经常闯祸,向亲戚借的钱也都等着我去还。” “也是因为这样,结婚以后,我跟丈夫经常吵架。我感觉我的生活就是一地鸡毛,没有什么可以令人欣喜的东西。” “自从上了大学,我就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全靠着自己在外打工挣的钱和奖学金,拼拼凑凑上完了大学。” “所以现在我很感激有这样一个娘亲,我觉得现在每天的生活,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以前我从来没感受过,有家人真心爱护是什么感觉。” 蒋夭夭听了,内心有几分伤感,亦有几分欣慰。 蒋夭夭看看水静闺房中精致的器物,水静身上华贵的衣衫,还有那通身娴静温雅的气韵,不由脸露微笑。 她轻轻握了一下水静的手:“师姐,你在这待得开心,我也就放心了。” 水静拭了一把泪,轻声说:“先不说这些事了,我有些东西给你。” 第九章 久历悲欢知冷暖 水静起身,从一个上锁的箱子里拿出个精致的盒子,盒子上刻有牡丹花的花纹。 水静打开盒子,说道:“这里寻医问药不是很方便,我自己配了一些药,给你一些,随身带着方便一点。” 水静拿出一个粘着绿色丝线的瓷瓶说:“这瓶是解毒的,像你这样行走江湖的女英雄总是用得着的。” 蒋夭夭听了笑道:“师姐,我哪里行走江湖了?只是情势所迫,偶然间做了些事而已。” 水静看着蒋夭夭,微微一笑:“师妹,我知道你懂格斗,是个有能力承担重任的人。” “我亦听闻,在咱们大齐国,有作为的女子是可以同男子一样,在朝为官的。” “这次回济都报信得圣上封赏后,你已经颇有威名,以后只怕还会有更多的担子要落到你的肩上。” 水静一边说着,又拿出一个粘着红色丝线的瓷瓶。 “师妹,这瓶是让人发痒的粉末,如果遇到敌人太过强大,不要硬拼,可以用这瓶痒痒粉耍个赖,迅速脱身。” 蒋夭夭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是开心,又是感动。 她轻轻摇着水静的手,甜甜地笑道:“师姐,你真是太好了。” 水静见蒋夭夭如此欢喜,也是很开心。 想到这个师妹做起事来一副“艺高人胆大”的样子,颇有些担忧: “师妹,你这次回来报信,一路凶险,你就没怕过吗?” 蒋夭夭却不答这话,只握着水静的手,笑道: “师姐,我一直都有一个做女侠的梦,这次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水静微微一笑,又从药盒中摸出一个绣着莲花的荷包:“来,女侠,这个给你。” “我看你自打回来,脸色都不是很好,有时候还有些头晕,我给你用阿胶作主料制了些糖块,以后头晕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吃一块。” 蒋夭夭打开荷包,里边是一块块用纸细细包好的糖块,靠近鼻子轻嗅,便闻到丝丝香甜的味道。 “师姐,你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蒋夭夭将水静给的瓶瓶罐罐十分珍惜地收好。 想着不可知的将来,至少有这样一个可爱可敬的师姐同自己共进退,仿佛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二人坐下闲聊,水静道:“师妹,你是历史系的,对于目前这个大齐国可有所了解?” 蒋夭夭沉吟了一下:“师姐,史书上对青州四国的表述甚少,只有寥寥几句。” “我倒是曾经做过这方面的课题,有点研究,但都不是正史,不能完全确认真假。” 凝眸细想,蒋夭夭突然心中一动,自来此,日日兵荒马乱,尚不知今夕何年。 “师姐,现在是何年何月?” “成启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七。” 蒋夭夭闻言,心中恍如半空起了个炸雷,这一年的冬月初三是有大事要发生啊。 那一天,大齐国的太子在帝都城外遇刺,而一个青史未留名的女将因救驾有功被封为五品女将。 想着自己今天刚封的六品忠勇女将,那个将太子救起的传奇女将不会就是自己吧? 可不是自己又能是谁呢?放眼大齐国,除了蒋夭夭,又有哪个女子能有这般本领,做成此等大事? 该不该告诉师姐呢?想着自己那写了一半的论文,蒋夭夭颇有些踌躇。 自己的研究成果大多来自野史,未曾证伪。 若冒冒失失告诉水静,让她跟着提心吊胆的,最后再证实此事其实不存在怎么办? 不如先去到事发地点,看事态发展再做筹谋。 想着自己此前那些始终无法证实或证伪的研究成果,即将真真正正的呈现最真实的结果,蒋夭夭心中竟有些小激动。 “师姐,你可知道济都城外有座寺庙吗?” “知道啊,师妹,前两天娘亲还让我陪着她去寺里上香,那座寺庙叫济安寺。” 蒋夭夭轻咬唇瓣,终于下了决心:“师姐,过两天你陪我去趟济安寺吧,冬月初一到初三,住上三天,我想为那些护我回来牺牲的士兵们做个法事。” 水静见蒋夭夭的神色有些凝重,便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同水静用过午饭,蒋夭夭有些激动地说:“师姐,要不咱们去大街上走走吧。” 水静看她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轻声道: “你自从来了以后,就没到街上逛过是吧?” “是啊是啊,整天待在府里养病,也不让出门,都快闷坏了。” 水静带着蒋夭夭高高兴兴地向府外走去,在府门口刚好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水静长兄,水将军的大公子水清。 水清高高大大的,容貌跟水夫人很像,圆圆脸,很和善。 见到蒋夭夭,水清微笑着说:“夭夭妹妹,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哥,我带夭夭出去逛逛。”水静对哥哥说。 “两个小姑娘一起出去怪让人不放心的,我陪你们去吧,路上也可以照应一下。” 蒋夭夭并不想让他跟着,于是对水清说:“谢谢水大哥,我们就在近处走走,就不劳烦水大哥了。” 水清打趣道:“嗬,夭夭妹妹现在厉害了,你可是圣上钦封的六品女将,遇到坏人你自己就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不用水大哥保护了。” 蒋夭夭也是知道,水清同水夫人一样,待人极其热心。 你若是不让他跟着,不让他跑前跑后各种热情张罗,他便感觉慢待了你,他还会各种不开心。 蒋夭夭不便再推辞,于是笑笑对水清道: “好吧好吧,水大哥,你快跟我们去吧,遇到坏人都留给你,让你好好大显身手。” 一行人来到济都最繁华的济正街上。街边商铺鳞次栉比,茶楼,酒肆,当铺,珠宝行…… 大街两侧的商铺都是高高挑出招旗,远远便可看到,引客前去光顾。 街上各种小吃,稠人广众,热闹非凡。 蒋夭夭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小吃,真的是想将各种小吃从街这头吃到那一头,而她也是真的这么做了。 在吃过了无数种小吃后,蒋夭夭满足地啃着手里的糖葫芦,脸上笑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水静心里暗笑,这个师妹真是好胃口好饭量。 水清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在看到蒋夭夭啃上第二根糖葫芦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夭夭妹妹,你没吃午饭吗?” 水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过后她又赶紧替蒋夭夭圆场,对水清说:“哥,夭夭中午是吃的少了些。” 蒋夭夭瞪了水清一眼:“水大哥,你不要影响我吃东西的心情。就说不带你来吧,来了就总是说我。” 水清哭笑不得地说:“夭夭妹妹,我看你吃了不少东西,我是怕你吃坏肚子。不过你既吃得下,那就可劲吃吧。” 水清手指前方一家店铺,对蒋夭夭说:“夭夭妹妹,这家的冰糖葫芦最是好吃,只是他家每天都是限量售卖,不到中午就早已售罄。” “哪天大哥给你买这家的冰糖葫芦,让你吃个够。” 蒋夭夭举目望去,街边一家好气派的店铺,高书几个大字“正宗高家糖球”。 蒋夭夭点点头,回头笑道:“水大哥,你可得说话算数,我等着你的冰糖葫芦。” 第十章 虎风龙云偶相逢 正当三兄妹说说笑笑之际,一辆马车自远处快速奔来,马蹄声伴着马嘶声,极不和谐地响在这闹市街头。 水清皱了下眉头,小声嘀咕:“谁这么嚣张,人这么多还让马车跑这么快?” 蒋夭夭看了眼即将到来的马车,待收回目光时,惊见不远处有个小小孩童。 那孩童不知道被什么好玩的吸引了,竟挣脱了自家大人的手,嬉笑着跑向街道对面。 目测距离,数秒后就将与马车相撞。 千钧一发之际,不容多想。 虽然距离稍远,可能凭自己的能力,很难救下小孩全身而退,但蒋夭夭还是想要尽力一试。 说做就做,她将糖球葫芦向后一扔,全力奔跑,飞身赶向幼童身边。 但就差那么大约五米的距离,她还是晚了。 就在蒋夭夭懊悔怎么没早发现这个危情时,突然一个黑衣男子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天而降,迅疾捞起孩子。 马匹因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色身影而受惊,前蹄已是高高扬起,再落下时,必会伤及黑衣男子和他怀中的孩童。 黑衣男子突然间将孩子扔向几步外的蒋夭夭怀中,蒋夭夭一把接住孩子,随即一个纵跳,迅速到了安全地带。 那黑衣男子在几无可能之际身子轻轻一旋,倏忽弹出,像飞燕一样轻盈地飞向街边,飘然落下。 这高超的轻功看得蒋夭夭目眩神迷。若换个轻功略逊一筹的,在刚才那种情境之下势必躲不开马蹄重创,轻则重伤,重则当场殒命。 而且那黑衣男子从飞身扑下之后的每一个动作,无不精准,连从侧翼赶来助阵的蒋夭夭都被他计算在内。 既成功救下孩童,又在间不容发之际全身而退。 若不是怀中还抱着一个刚刚脱险,不敢再让他受到惊吓的孩子,蒋夭夭简直就要大声叫好了。 马车终于停下了,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挑开车帘一角,一张清秀但有些戾气的小脸恼怒地看着赶车的车夫: “你是怎么赶车的,不想活了是吧?” 车夫畏畏缩缩地回道:“小的该死,惊扰了郡主。” 那张冷漠而又充满戾气的小脸恨恨地剜了车夫一眼,然后狠狠地把帘子摔上了。 马车继续前行,而蒋夭夭却愣在当场,抱着孩子的手也有些微颤。 那被称为郡主的嚣张女子,长相竟与潘小美颇为相似。 此时,黑衣男子和水清兄妹也已赶到蒋夭夭身边。 水清见蒋夭夭魂不守舍,以为她因为刚才的事受到了惊吓,赶忙从蒋夭夭手中接过孩子,送到孩子家人手中。 那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皮肤白净,玉雪可爱。 孩子倒似并未受到太大惊吓,冲着蒋夭夭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直转,看上去极其顽皮狡黠。 他的小胖手还调皮地摸了摸蒋夭夭的发辫,笑嘻嘻地说:“谢谢漂亮姐姐。” 孩子家人也是千恩万谢,抱着孩子走了。 黑衣男子向蒋夭夭拱手道:“多谢小姐刚才施以援手,我和那个孩童才得以全身而退。” 蒋夭夭回过神来,也是赶紧回礼:“惭愧,我也未做什么,全仗阁下艺高胆大,实是让人佩服。” 蒋夭夭打量了一下黑衣男子,他身材不算高大,斜眉入鬓,目若朗星,眉梢眼角尽是一派潇洒自信。 黑衣男子笑笑,对蒋夭夭说:“在下告辞了,姑娘今日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以后若有机会,必当加倍相还。” 话音落下,黑衣男子腾身而起,轻踏屋檐借力,缥缈而去。 目送黑衣男子离去,水静不屑道:“这人还真能送些空头人情,他知道夭夭是谁吗?以后找谁报恩去?” 水清爽朗一笑:“妹妹,你还不知道吧?圣上不仅封赏了夭夭妹妹,还下令要到处张贴告示,嘉奖夭夭妹妹的事迹。” “那人只要是看过告示,自然知道刚才的女英雄就是告示上的蒋夭夭了。” “再说了,放眼整个济都城,除了咱们的夭夭妹妹,哪个女子能有这份能耐,敢从惊马之前救人?” 水清说这话时满脸得意,就仿佛蒋夭夭是他嫡亲的妹妹。 蒋夭夭看了他那得意的神情也忍不住笑了。随即蒋夭夭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刚才那辆嚣张的马车主人是谁?” 水清眉头一皱,有些厌恶地说:“那是嘉王府的郡主齐小美,素来嚣张。” “嘉王却还好些,虽说在本朝也算权势熏天,但不似这般张扬。” 蒋夭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以免被他们兄妹俩看穿心事。 她赶紧把话岔开道:“水大哥,你说的告示咱们一路上怎么没看到过?” 水清哈哈大笑:“告诉你们可以,你们两个可别打我!” “其实咱们在路上就有经过告示,你们两个但凡别把眼睛一直盯在吃上,应该早就看到了。” 说完了,水清立刻蹦开,离这两个吃货妹妹远点。 蒋夭夭看在这位大哥刚才深以自己为荣,拿自己当亲妹子一样看待的情分上,倒没扑上去打他。 水静倒是有些好奇,说:“哥,你带我们去看看告示吧。” 来到一处告示前,蒋夭夭和水静看了以后面面相觑。 告示上写的是古体字,好些字不太认识,便是蒋夭夭读起来也有些费劲,就懒得细看内容了。 水静悄悄对蒋夭夭说:“嗯,头像画得还是挺像的。” 蒋夭夭撇了撇嘴,也是悄悄对水静道:“哼,虽说这头像有几分像,远远看去,也真不好说是嘉奖令还是别的什么令。” 水静轻轻锤了下蒋夭夭,笑道:“不可胡言,你现在可是大齐国天下皆知的女英雄。” 水清看着告示却是越看越得意,自小看着长大的小妹妹这么有出息,自己都觉得脸上有光。 水静拽拽水清的袖子:“哥,你带我们去喝个茶吧。” 水清笑道:“刚才吃了那么多东西口渴了吧?” “我知道有个茶楼的茶还不错,就是稍微有些远,要不要去尝尝?” 蒋夭夭笑道:“无妨,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