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流放:我靠抽卡定天下》 第一章 开局流放 夜色如墨,雨声潇潇。 “太子妃娘娘,翊王殿下来救您了,我们赶紧走吧!” 婢女急切的声音和激烈的打斗声交织在一起,吵得秦孟商头疼,抬手抹了把脸,却摸到一手猩红。 她不是在实验室里睡觉吗? 头怎么破了? 婢女以为她摔坏了脑袋,忙道:“娘娘!太子谋反罪证确凿,陛下虽留他一命,但流放岭南便同死刑无异!您放心,王爷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流放,太子...... 秦孟商觉得这话莫名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是她前几天看的那本古早狗血虐文里的剧情吗? 所以,她这是穿成了书中最惨白月光——大缙的太子妃?! 秦孟商两眼一黑,险些又晕过去。 书中的太子妃是翊王的白月光,但他出身低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嫁给太子。从此翊王彻底黑化,暗中蛰伏多年终于将太子拉下位,救出了自己的心上人。 若故事只到这里也算圆满,但真正狗血的剧情还在后面! 太子被废后,翊王在朝中的呼声愈发高涨,可皇帝却迟迟不肯再立储君,反而有意削弱他的势力。 隐忍多年的翊王本就对皇帝恨之入骨,遂与南蛮勾结举兵造反,逼老皇帝退位,不想刚杀进皇宫,南蛮首领突然反水,将刀架了在他脖子上。 原来那不是南蛮首领,而是被流放的太子杀回来了。 翊王死得倒是痛快,却可怜了太子妃,被冠上祸国妖女的污名不说,还被太子囚禁于深宫中,每日饱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变得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偏偏太子舍不得她死,以最好的药养着她,寻遍名医只为让她多活几年。 看到这里的时候,秦孟商直呼带感,对太子又爱又恨。 现在自己成了太子妃,她只想大哭一场。 她一个农科博士,好不容易完成了毕业论文,谁想一觉醒来竟穿到狗血虐文里来历劫了! 想想太子妃最后的结局,秦孟商从头凉到了脚。 婢女见她半天不说话,催促道:“娘娘,趁着太子和官兵被王爷的人拖住,我们快离开吧,再晚可就走不了了!” 秦孟商回过神,看着在雨夜里厮杀的两拨人,不禁抖了抖肩膀。 翊王敢劫囚,可她不敢跑啊! “娘娘别怕,我会保护好您的!” “好……”秦孟商咬咬牙,应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她是绝对不能跟着翊王走的,但太子现在自身难保,这婢女又会武,她压根不是对手,想要逃脱,只能先进了林子,再想办法脱身。 太子被废,老皇帝舍不得杀他,判其流放岭南,为防止仇家趁机行刺,又派了精兵押送,翊王跟了一路,直到临近岭南才找到机会下手。 翊王想救出秦孟商,也想杀了太子。 更准确地来说,救秦孟商只是顺手。 雨幕里刀光剑影晃得人眼花缭乱,打杀声震天。 婢女带着秦孟商往林子深处走去。 冰凉雨珠砸在脸上,刺激着秦孟商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血水顺着脸颊滑落,白瓷般的肌肤更显凄楚破碎。 眼看离队伍越来越远,她的心也越来越慌,若是真的见到了翊王,这辈子又要凉了......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婢女一惊,秦孟商却是心中一喜,终于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但很快,她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浓稠夜色里闪出数道黑影,冷光划破雨帘,冰凉的刀刃瞬间到了眼前,婢女睁大了眼睛,来不及拔剑,颈间一热,直挺挺倒了下去。 看着脚边没了生息的婢女,秦孟商默默咽了咽口水,不管是翊王的人还是官兵都认得她,可眼前这些黑衣人却只想置她于死地。 这是第三批杀手! 求生的本能胜过恐惧,秦孟商拔腿往反方向跑。 奈何这具身体实在太弱,没跑出几步便被地上的杂草藤绊倒,杀手们见状,也放慢了脚步朝她靠近。 为首的黑衣人笑容狰狞可怖:“太子妃这是想逃去哪儿?” 秦孟商看着他们手里明晃晃的刀,欲哭无泪。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穿到流放路上就算了,现在还要遭人追杀!别人穿越都有金手指,她连命都要丢了! 突然,脑海里响起一个可爱的机械音:【叮!剧情加载完成~】 【恭喜您成功激活了抽卡系统,系统985竭诚为您服务。】 秦孟商:“??” 系统:【由于雨天信号不好,加载延迟,很抱歉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现送上500积分作为补偿。】 再晚一点,该被激活的就是她了! 黑衣人见秦孟商迟迟不答,冷笑道:“你不会在盼着有人来救你吧?呵,官府和翊王的人斗得头破血流,废太子被爷砍了两刀,已经断气儿了,你还是省点力气,早些上路去陪他罢!” 说着,提刀向她扑去。 “等等!” 黑衣人:“?” 秦孟商及时出声喝住他,在脑内问系统:“有没有什么救命东西?” 系统:【有的!当前系统卡池里共有人物卡10086张,涵盖古今。随机抽取一张人物卡后,只要说出卡牌上的名字,即可与其成功绑定,获得该人物的专属技能加持。】 秦孟商眼睛一亮,这不就是摇人系统吗? 系统:【可以这么理解。鉴于您当前处在危险区,系统已自动开启保护模式,您抽到战斗属性卡牌的几率将提高50%】 【请问是否要现在使用机会或积分抽卡?】 【是!】 系统接收到指令,随即切换到抽卡界面,几秒钟后,一张紫色的卡牌包裹着光芒缓缓涌出,落到了秦孟商手中。 卡牌上的男子身穿玄色鱼鳞铠甲,头戴鹖冠,冠带系于颌下,双手拄着一把古朴沉重的铁剑,剑眉星目,不怒自威。下方的信息栏绕着七八朵彩色花结,而中间写着的名字正是—— “臭娘们敢耍老子?找死!” 黑衣人咒骂一声,挥舞着大刀朝秦孟商砍去。 眼看刀就要落下,千钧一发之际,秦孟商抓着卡牌大喊:“蒙恬蒙将军何在!” 黑衣人动作一顿。 只见一道华光闪过,霎时间亮如白昼,风雨静止,身穿铠甲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漆黑幽深的眸子里似蕴含着沉积千年的苍凉和威严,仿佛一头沉睡已久的雄狮终于苏醒,露出骇人的獠牙。 “末将在。” 第二章 主公退后 男人嗓音低沉浑厚,肃杀之气仿若天成。 秦孟商喜极而泣:“蒙将军!” 蒙恬看着眼前狼狈落魄的少女和那群凶神恶煞的杀手,身经百战的他立即明白了当下的情况。 近百斤重的铁剑往身前一立,杀气凛然:“主公退后,待末将杀敌为您开路!” “好!”秦孟商激动地爬起来躲到树后。 黑衣人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英武男人,不禁心生胆怯,握刀的手有点发颤,却是硬着头皮道:“哪来的鼠辈敢挡老子的道?兄弟们别怂,一起上!” 十几柄凶器在雨夜里齐刷刷闪出,招招狠辣,杀意汹涌。 蒙恬持剑立在雨中,周身仿佛凝了一层天然屏障,将万丈雨帘阻隔在外。随后拔剑而起,刺入近前一名杀手的胸膛,霎时热血飞溅,化为一滩毫无生气的血肉。 其他杀手心中大骇,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出剑竟如此之快! “蒙恬——秦朝名将,曾率三十万大军击退匈奴,武力值四颗星,每次召唤时长一个时辰。” 秦孟商念着卡牌上的信息,难掩激动。 她以前忙着种田、做项目,没接触过卡牌类游戏,但也听实验室的师妹提过抽卡。 现在绑定的这个抽卡系统虽然与寻常卡牌游戏不同,规则却相差无几,需要用积分进行抽卡。 除新手拥有一次免费抽卡机会外,每次抽卡都需耗费两百积分,十连抽必出一张ssr卡牌。 完成系统任务即可获得积分,当然,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抽到自己所需要卡牌。比如想抽个厨师做饭,却抽到了铁匠,技能不对口,便只能作废。 总而言之,抽卡还得靠手气。 雨势逐渐小了,杀手们自知无处可退,接二连三地扑上去,却难敌蒙恬三招,不过片刻,林子里已经倒了一圈尸体。 随着最后一名杀手倒下,四野终于恢复安宁,流淌血水在地上形成一条蜿蜒的小河。 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气让人有点反胃,秦孟商不适地移开目光,头顶忽而罩下来一个高大身影。 “敌人已全部斩杀,主公受惊了。” 蒙恬收剑入鞘,严肃的面庞上沾了一丝鲜血,更显威武张扬。 秦孟商受宠若惊,道:“多亏蒙将军来得及时,否则我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主公言重,保护您是末将职责所在。”蒙恬拱手朝她一揖,看见她额头上那道口子,皱了皱眉,“您受伤了,末将这便护送您回去。” 脸上的血已经被雨水冲干净了,方才忙着逃命,倒是忽略头上的伤,这会儿提起,秦孟商才发觉是真疼! “您还好吗?”蒙恬上前询问道,“此次出行可有医官随行?” 她现在是流放犯人,别说医官了,就是死在路上都没人管。 等等—— 先前那黑衣人好像说他把谁砍死了...... 秦孟商抬头看向树林外,几簇微弱的火光正往这边靠近,想来是官府的援兵到了,于是对蒙恬说:“有人来了,你先回去吧。” 蒙恬虽然疑惑主公为何要让他避开旁人,但他只需遵从主公的命令即可。 “是,主公若遇危险,唤某便是。” 秦孟商:“好。” 华光一闪,蒙恬消失在原地,卡牌随即恢复了初始模样。 秦孟商收好卡牌,转眼看到满地的尸体,顿时觉得头晕目眩,索性身子一歪,闭眼倒在了泥坑里。 赶来的官差发现这一堆尸体时,委实吃了一惊。 从奉京一路过来都平安无事,偏偏今夜来了一波又一波杀手,可真是巧了。 他跨过尸体,瞥见角落里那抹白色时,喊道:“大人,秦氏在那儿!” 王统领看着满地狼藉,心想秦氏定是死透了,本打算直接让人把尸体搬回去,可转念一想,还是吩咐道:“去看看还活着吗。” 躺在地上装死的秦孟商感受到有人在自己的鼻尖探了探,特意多呼了两口气。 “回大人,还活着!” 王统领有些诧异,第一批杀手来袭时,他发现有名女子带走了秦氏,当下便猜到可能是翊王的人。陛下的旨意是护送废太子平安抵达邕州,至于秦氏的死活,他并不在意。 原以为秦氏会跟着翊王离开,却不想人还在。 可秦氏一个弱女子,面对如此凶残的杀手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王统领盯着秦孟商惨白的脸,除了头上的伤怪吓人的,并无异样。 “既然没死,便把人带回去吧。另外,把这些尸体都扔到乱葬岗去。” “大人,咱们不查查他们的身份吗?” “查?”王统领哂笑,“太子是如何被废的你不知道,难道我也不知道吗?想杀他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查到了又如何?他现在只是个废人,你当圣上会在意么?” 秦孟商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却在想,太子被废是因舅舅诚毅伯拥兵自重、蠹害朝政。 或许是每个做皇帝的人都有疑心病,诚毅伯入狱后,太子也被冠上了涉嫌谋反的罪名。 至于是如何演变成“太子谋反罪证确凿”的,估计应该跟翊王脱不了干系。 秦孟商被人挪到担架上,抬出了树林。 此刻,雨已经彻底停了,残留在空气里的血腥味被松树油燃烧的气息掩去,经历了一夜厮杀,山头堆满了残尸断骸。 众人脚步急促,忙着善后,官差将秦孟商扔上板车,随手扯了张草席一盖,便没再管她。 秦孟商:“......” 她又不是死了,还拿草席盖着! 但装死装了一路,突然醒来也不太好,干脆继续躺着。 没过一会儿,板车开始移动,队伍走得很急,大抵是怕再出什么意外。 山道崎岖,摇摇晃晃的,秦孟商好几次磕在围栏边上,疼得倒抽凉气,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好悄悄将手臂挡在额前,以免撞到伤口。 此时已入了岭南境地,从他们零碎的对话中得知:太子伤得很重,快要死的那种。 秦孟商掀开草席的一角,看到前面那辆板车上躺着一个血人,一老一少守在他身旁,看打扮应该是医馆的大夫。 老者神情凝重,是不是叹气,旁边的少年没有叹气,但也能猜到太子的情况不乐观。 秦孟商没那么担心,那可是未来的皇帝,怎会死在这深山野林里? 第三章 三江村 车队一路颠簸,终于赶在天亮前抵达了邕州。 邕州常年阴雨,瘴气横生,昨夜下了场大雨,山野间缭绕着一层浓厚的雾气。队伍绕开城镇,继续向南,抵达三河村时,已经快午时了。 官差掀开草席,冲秦孟商喊道:“还不快起来?” 天光乍现,险些刺了秦孟商的眼,看清眼前之景时,她狠狠吃了一惊。 巍巍苍山间劈开一片平地,矮小的土坯房稀稀疏疏排在一起,老槐树下聚集着数十村民,男女老少,眼神或探究,或戏谑,一阵风吹来,妇人细碎的议论声落入耳中—— “咋又来新人了?瞧着年纪挺轻的,咋流放到咱们这儿来了?” “到咱们村来的哪个身上没点罪?苏先生那么有学问,还不是被贬到这乡旮旯里了?” “苏家来的时候可没这么气派!你没瞅见那男人,身上染着血呢!怕不是犯了什么杀人的重罪——” “吵什么吵!安静点!” 站在前面的官差怒喝一声,几个妇人吓得立马噤声。 秦孟商看向旁边的板车,太子依旧昏迷着,面色惨白,昨天那身血衣已经换了,但肩膀的伤因为山路颠簸又溢出些血来。 王统领和里正说完话后,走到秦孟商面前,道:“这里是三江村,村里会安排你们的住所,按照大缙律法,被流放的男丁需服苦役,具体事宜,陈里正会与你说。” 站在远处的陈里正冲秦孟商笑了下,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活像张枯树皮。 秦孟商看了眼太子,皱眉道:“他这样也要去吗?” 王统领冷嗤:“凡流放者,每户必须有一人服役,若不从,本官便只好按律法处置了。” 言下之意便是,太子去不得,便只能你去了。 秦孟商没再多问。 书中对太子在流放地的生活着墨不多,只说他在邕州待了五年,具体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压根没提。 自古以来,流放都是重罚,命虽然还在,但流放路途遥远,途中艰苦,能活着走到流放地已是万幸。 太子昨夜遭遇刺杀,身受重伤,也不知他当初一个人是怎么扛过来的。 交代完后,王统领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了三江村。 官府的人一走,安静的人群立马嘈杂起来,几个男人靠在槐树下,更是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秦孟商: “让这么白净的小娘子去河堤干苦工可真是狠心,瞧那腰肢细的,比张寡妇还勾人......她若是求一求我,我就好心帮她一把。” “还真别说,这小娘子可比苏家那丫头俊多了。” “嘁,王统领亲自送来的犯人你们也敢沾?再说,人家男人还搁那儿躺着呢!” “邕州可不是谁都能待下去的,我瞅那男人也活不了多久了,估计咱们村又要有第二个张寡妇了......” “好了好了!” 陈里正挤开人群,驱散了众人,对秦孟商说:“时辰不早了,我先带你去看房子,等忙活完,再到我这儿来登记落个户。” 秦孟商收敛了心绪,向里正道了谢。 有陈里正在,看热闹的村民接连散去,叫了几个汉子帮忙把昏迷的太子推回去。 三江村不大,只有五十七户人家,加上秦孟商和太子也才三百来人。 据陈里正说,这里本是官府为修筑防洪河堤的工人搭建的临时住所。有一年北边闹饥荒,不少流民逃到此处避难,由于原来的家早被其他流民洗劫一空,干脆在此安家落户。加之,岭南自古又是流放胜地,不少官员常贬来于此,村里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县令便将此地单独划分出来,成为了今天的三江村。 村子里人口繁杂,良籍的百姓有田地,靠种田为生,偶尔也去镇上干点零活,补贴家用。 流放过来的人没有土地,只能去浔江上游的河堤做苦工每天有二十文,勉强养家糊口。若是想自己种粮食,则需要掏钱向村里买地。 秦孟商望向绿油油的稻田,向陈里正打听:“里正叔,那田里种的是晚稻吗?” 现已是六月了,若是春季种下的话,应该抽穗了。 “你还认识稻子呢?”陈里正觉着稀奇,“稻子是在槐花开的时候种下的,这不今年雨水多,田里积水严重,估摸着得再等上个十天半月稻子才会抽穗。” 北方常闹干旱,那时天天求雨,生怕稻子喝不饱水,后来到了邕州,雨水又太多,刚来那几年不懂气候规律,稻子被淹了一大片,最后颗粒无收。 秦孟商想了想,道:“在田里挖几道沟渠把水排出去就行。” “你说的这法子村里早就试过了,没用!”陈里正没当回事,继续说,“听王统领说,你们是从奉京来的?住在那地方的人只怕一辈子都没见粮食长地里的模样,种田这活儿,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在书上可学不到。” 秦孟商在学校种了几年地,哪里不知道种田是门学问? 她说的挖沟渠并非在水田边挖,而是在两簇稻苗间开沟,这样一来,雨水全积到沟渠里,稻子自然不会被水淹。 但以她现在的身份说出来,估计没人会信,如果能亲自实验一番就好。 “到了,就是这里。” 陈里正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秦孟商看到面前破败苍凉的茅草屋,不禁抽了抽嘴角。 茅草屋孤零零立在村尾,院子里长满了杂草,风一吹,屋顶上的茅草飘起来,地上的杂草也开始飘。 摇摇欲坠的柴门不时发出“吱呀”的声音,仿佛只要轻轻一碰,便会从门框脱落。 陈里正说:“这里原来是赵猎户的住所,后来他婆娘跟人跑了,他一气之下把那姘夫宰了,就被官府抓了去......但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这房子干净着呢。” “村里本来是有两处空房子的,苏先生一家先来,便给他们挑走了,你们要是早来个把月,兴许就不用住这里了。” “不过,苏家那地方没你这儿大,瞧,这么大个院子,到时候整出来种点菜多好?” 秦孟商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院子是挺大,放眼望过去,全是草。 但她都成流放犯了,好像也没理由挑,默默叹了口气,道:“能住人就行。” “成,那我也不耽误你收拾了。” 陈里正刚走两步,突然想起还有事没交代,又折了回来:“方才王统领也说了,村里被流放过来的每户至少要派一人去河堤做工,如今小周昏迷着,便只能你顶上了。” “你也别担心,不用你搬石头,你婶子包了工地做饭的活计,你去帮着做饭就成,工钱是低点,每天十文,管饭。” 十文钱。 在原身的记忆里,随手赏下人的都是银锭,最次也是碎银子,估计连铜板长啥样都不知道。 秦孟商心里苦,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她赶上了? 但好在——管饭。 这年头,能活下来是万幸,能吃上饭是幸福。 第四章 太子醒了 陈里正他们走后,周遭彻底安静下来,凉飕飕的风从四面八方来,秦孟商搓了搓手臂,忽而有点庆幸现在是夏天,否则她该冻死在这里。 推门进去,一股久远的腐朽气扑鼻而来。 堂屋里全是大大小小的水洼,头顶破了个碗口大的洞,四周墙缝里钻满了杂草,脚踩在地上便带起一层黏湿的泥。 厢房里只有一张陈旧的拔步床,床上的被子早就发霉了,用棍子一掀,蟑螂老鼠哗啦啦抖出来。 秦孟商心头一梗,当即冲了出去,肩膀不小心撞到门,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门倒了! “......” 本就漏风漏雨的房子,这下门倒了,风更是没了阻碍,大喇喇往里灌。 秦孟商含泪将木门扶起来,看到躺在院里半死不活的太子,更想哭了,于是走过去,将盖在他身上的草席扯了下来。 “家里屋顶破了,看这天色估计夜里还会下雨,只好勉强用草席挡一挡了,殿下,你没意见吧?” 太子昏迷着,当然不会有意见。 秦孟商顺理成章卷着草席走了,殊不知在她走后,躺在板车上的人似乎动了动手指。 昨晚下了场大雨,屋内潮湿,检查一圈下来,除了堂屋漏雨外,厨房更是重灾区,锅碗瓢盆里盈满了水,甚至还有青蛙在碗里泡澡! 秦孟商按了按抽痛的额角,将靠在墙角的梯子搬出来,打算先把屋顶补了。 房子周围的篱笆经风雨吹残,垮了大半,外人轻松便能爬进来,家里的门也坏了,毫无安全可言。 现在要补房顶、除草、收拾屋子,另外米缸里的粮食也发霉了,还得去借点粮食回来...... 光是想想,秦孟商头都大了! 不行,得找个人帮她干活才行。 她瞄了眼屋外,见太子一动不动,放心地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卡牌,唤:“蒙将军?” 【叮!秦朝名将蒙恬已上线~】 伴随系统的话音落下,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狭窄的堂屋中,声音铿锵有力:“主公有何吩咐?” 秦孟商指了指头顶的大洞,道:“我刚搬来这里,四处漏风,岭南又多雨,想请将军帮我补下屋顶。” 听她这么说,蒙恬才注意到自己所在地方有多破旧,房间昏暗逼仄,杂草横生,仅脚下方寸之地尚能站人。 主公该是号令天下、叱咤风云的人物,定是奸臣当道,将主公逼迫至此! 实在可恨。 秦孟商见他眉头紧皱,又唤了声:“蒙将军?” “主公放心,”蒙恬回过神,神色肃然,“末将定会助你重回皇城!” 说罢,一手抱着草席,一手扛起梯子,仰首阔步出了屋子。 秦孟商一头雾水,也没多想,拿了扫帚打开清扫屋子,得在天黑前把房间收拾出来,不然晚上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这处房子虽然破,但好在离村里远,就算凭空变出个大活人来修屋顶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两人埋头苦干,谁也没注意到板车上的太子紧闭的双目下,是一片骇人的红。 蒙蒙雾霭像一双无形的手将周令祈拽入无边梦境,隐约间,他看见有人跪在身前,鬓发散乱、面容枯槁,瘦如白骨的手狰狞着想要抓住他的衣袍。 “求你放过凌儿,他是无辜的!”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凌儿还是小,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我当年不该跟着翊王离开......” 女人紧紧抓着他的衣摆,美目满含泪水,下一刻却又癫笑着嘶喊:“周令祈,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嫁给你!” “你已经得到了一切,为何还要苦苦相逼?!你若是敢动凌儿,我就杀了你!” 尖利的声音伴着轰隆雷声在耳边炸开,风雨飘摇,珠帘翻飞,金簪刺入胸膛,晕开层层猩红。 宫人们惊慌失措地尖叫,女人笑容凄惨,又像是终于得到解脱,倒在了血泊中。 外间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冰凉的触感驱散所有炙热,更多的雨珠密密匝匝落下,雨雾飘来,周令祈听见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声音—— “下雨了,快来帮我把太子抬进去。” 周令祈恍然睁开眼,雨滴进他眼里,青山撞入视野,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 蒙恬第一时间发现太子醒了:“主公,人醒了。” 秦孟商转头对上太子那双幽深寒凉的眼睛,猛地骇了一跳。 太子什么时候醒的? 这恨不得要杀了她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不过是让他在院子里吹了会儿风,不至于这样吧? 周令祈盯着面前活生生的人,目光一点点扫过她的柳眉、双眸、鼻尖、嘴唇,与记忆里那张癫狂又扭曲的脸渐渐重合。 可是又不一样。 眼前人一身灰扑扑的素衣,梳着不伦不类的发髻,窄袖挽至肘间,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额上缠着白布,面颊却是微微泛红,纵然站在荒凉破败的茅草屋里,也难掩倾城色。 无论这张脸再怎么变,都是他的太子妃! 血色的记忆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周令祈想抬手掐住那根纤细白皙的脖颈,却挡不住头疼来袭,还没开口,再度昏死过去。 他猝不及防来这么一下,秦孟商有点懵,试探着唤了声:“殿下?” 人没有丝毫反应。 蒙恬上前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道:“主公,他肩上的伤很深,应是失血过多才会暂时昏迷。” 秦孟商这才注意到周令祈左肩下那块衣衫有鲜血溢出,看来伤口又裂开了。 三江村没有大夫,平日里村民们生病都是自己采了草药用土方子抗过去的,实在是得了什么急症重病,才会花钱去镇上的医馆请大夫。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雨虽小,但三江村离县城有十多里路,只怕还没走出村子,就会下大雨了。 太子伤势严重,万一没扛过去,她这个做太子妃的估计也离死不远了。 一番权衡利弊后,秦孟商取下挂在墙上的蓑衣往外走。 “劳烦将军替我先看着他,我去村里看看有没有止血的草药。” 第五章 败家爷们 岭南山林茂盛,平日里村民们有什么小病小痛都是自己上山采药,多识得几味草药的人,会采了卖给医馆,挣几个零碎银子。 秦孟商不懂医,但以前暑假跟着导师下乡考察时,听村里人提过,把艾叶草揉碎了敷在伤口上,可以止血。 周令祈受的是刀伤,按理说应该是管用的。 沿着田埂往前走,没走多远就发现一片艾叶草。 艾叶草在乡下很常见,她记得小时候外婆还会用这种草煮饭,每年立春采最嫩的芽尖煮饭,再加上花生、腊肉、香干和胡萝卜丁,别提多香了。 不过夏天的艾叶草已经老了,不适合煮饭,再者,家里也没有米,今天的晚饭还是个问题呢。 秦孟商蹲在田埂上摘艾叶草,几个披着蓑衣的汉子扛着锄头从上面经过。 “这雨都下了一个月了,再不见太阳,今年的稻子又白种了。” “是啊,咱沟也挖了,可这雨就跟落不尽似的,稻子泡在水里,都七月了还没抽穗,今年的收成怕是比去年还要再降两成。” “我家的屯粮都快见底了,再这么下去,冬天可怎么过啊......” 声音渐渐远去,秦孟商没听到后面的话。 古代没有杂交水稻,粮食产量低下,村里的百姓大多又是从北方过来的,在排水抗涝这方面没有经验。 如果用她先前提的那种挖沟渠的法子,或许能解决稻田积水问题,但想要实施还得经过里正同意。 秦孟商摘了一大把艾叶草扔进背篓,起身往里正家走,打算去借点粮食回来。 从昨晚到现在,她粒米未进,若不是靠那一口水撑着,早就饿晕过去了,周令祈重伤未愈,也得吃东西才行。 里正家在村子中心,家里有三个儿子,都已经成亲了,加上几个孙子孙女,足足有十五口人,所以这房子也比村里其他房子宽敞多了,不仅前屋有菜地,后边还围了栅栏养着鸡鸭。 这会儿正下着雨,陈家一大家子都在。 见秦孟商登门,陈三媳妇顿时来了精神,冲蹲在盆边玩水的小女儿道:“家里来人了,去喊你爷出来。” 小丫头往这边看了眼,迈着小短腿蹬蹬地跑进屋:“阿爷阿爷!那个漂亮的流放犯姐姐来了。” 秦孟商:“......” 就不能把流放犯三个字去掉吗? “小孩子不懂事,你别介意。” 陈三媳妇笑了笑,却没有半分歉意,眼神甚至含了些许轻蔑。 这年头能活着走到三江村的女犯,不是和张寡妇一样,陪官差一路睡过来的,就是和苏家丫头一样,散尽钱财躲过来的,不过瞧这张脸,想来也只有第一种可能了。 陈三媳妇恶意的打量让秦孟商感到不适,稍稍侧身,避开了她的视线。 “咋站在外头?赶紧进屋来,可别淋湿了。”陈里正招呼她进屋。 秦孟商取下蓑衣放在门口,直接表明了来意:“叔,我想向你家借点粮食,您看方便不?” 一听这话,陈家几个人的脸立马垮了下来。 去年浔江涨水,稻田被冲毁了大半,收成比往年少了五六百斤,后来又交了税,更没剩多少了。最近接连下雨,万一今年又发洪水,全家十几张嘴就指望着去年的屯粮养活,哪还有闲粮借给别人? 陈老太太心里不乐意,老头子心肠软,不管谁家出事要帮忙,他都要搭把手,倘若人人都来他们家借粮食,干脆让家里几个丫头饿死得了! 陈里正对一家子的不情愿视若未闻,道:“你要借多少?我让你婶子去取。” 秦孟商察觉到陈老太太不高兴,没借太多,借了五斤粟米。 古时大米金贵,穷苦人家只能吃豆羹饭和粟米,陈里正是心善,但她要是开口借五斤大米,陈老太太估计得把她撵出去。 况且她明天会去河堤做事,不用在家里吃饭,五斤粟米够周令祈吃好几天了。 陈老太太听见只借五斤粟米,心里略微松快些。 可想到秦孟商明天要跟着她一起去河堤帮工,舀米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最后五斤变成了四斤半。 “五斤粟米,到时候记得还。” 秦孟商掂量不出来,直接接过放进背篓,“谢谢婶子,我会尽快还上的。” 陈里正一眼就看出来自家老婆子缺斤少两了,碍于面子不好拆穿,转身去房里摸了两个萝卜塞进秦孟商的背篓里。 “叔,你这是做什么?” 秦孟商想把萝卜拿出来,在不确定是免费还是付费的情况,她不敢拿。 “拿着!” 陈里正执拗地塞了回去,老婆子抠门是她的事,他都一把年纪了,哪能占小辈的便宜?这要是传出去,他这张老脸可没地儿放。 陈老太太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这糟老头子咋净跟她作对?就少了半斤粟米而已,那两个萝卜少说也有一斤! 这个败家爷们。 秦孟商拗不过,只好收下。 她不喜欢欠人东西,打算下次多还点粮食,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想法子搞点钱。 出了陈家后,雨势渐大。 官府前几年修河堤时剩下的碎沙石被村民们挑回来铺了路,但也只有这么一截路好走,临近村尾便是泥泞路,一脚踩出一个泥坑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把脚拔出来。 秦孟商干脆脱了鞋提在手上,赤着脚往家里跑,毕竟她只有这一双鞋,脏了可没换洗的。 到家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周令祈还昏迷着,双眉紧蹙,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秦孟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发热迹象,看来昨晚那个老大夫应该仔细处理过伤口了,没有造成感染。 取出艾叶草捣碎,解开他的腰带,从衣服上撕了块布打湿,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清理干净,才将艾叶草覆上去。 本是想让蒙将军给他上药的,但周令祈醒过一次,万一他中途醒来发现有旁人在,可不好解释。 秦孟商动作很轻,但周令祈还是被疼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的太子妃正在给他上药,两世的记忆重叠,迷蒙的眼神慢慢变得冰凉。 她就是这样,顶着一张温柔无害的脸骗了他整整十年。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晚那场刺杀,便是他那位二皇兄为了救走秦孟商而策划的。 虽然不知道这一世她为何没有离开,但这女人向来能装,留下来定是另有目的。 如今重来一世,他绝不会再信她半个字! 第六章 家里遭贼 秦孟商给周令祈上完药,才发现他醒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气氛莫名有些冷硬。 太子醒了,她这个做太子妃的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主动开口:“殿下,你可算醒了,大夫说你伤得很重,得好好躺着,要是伤口再裂开就麻烦了。” 周令祈看着这张虚伪做作的脸,心中冷嗤。 这里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到底在装什么?是盼着翊王会来接她,还是幻想着他会放过她? 秦孟商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想给他把衣服拉上,可手指刚碰到衣襟,便被扣住了手腕。 “怎么了?” 周令祈想甩开她,让她滚开,但喉咙干涩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 秦孟商若有所思,问:“是要喝水吗?” 周令祈:“......” 想拒绝,但隐隐作疼的喉咙不允许他拒绝……罢了,先忍她一时,等日后再找她算账。 他十分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秦孟商起身去灶房里挑了只碗出来,然后接了碗雨水递给他,道:“水缸里长了青苔,不能喝了,这雨水是干净的,将就着喝吧。” 古代没有化学污染,雨水自然能喝,待会儿还得再接两桶水,晚上烧开了用来洗澡,也省得去河边挑水。 周令祈上一世在岭南待了五年,什么都吃过,哪怕后来做了皇帝,也依旧过得朴素。 何况,眼下的处境也容不得他挑剔,他必须活下来。 一碗水下肚,周令祈才真真切切地感知到自己活过来了,只是左肩和腰腹的伤还很重,不宜大动。 “好好躺着,别乱动。”要是加重了伤势,她可没钱请大夫。 周令祈幽幽扫了她一眼,心里不爽,却没有再动过。 秦孟商收起碗,起身去做饭。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摸索着才走到灶房。 灶台上的铁锅损坏严重,已经不能用了,只能暂且用土锅来熬粥。舀了两碗粟米洗干净,冷水下锅,挑挑拣拣捡了几根没有打湿的柴禾塞进炉子。 幸好以前在下乡考察时,积攒了不少生活经验,否则今晚连火都烧不起来。 有了火,灶房里一下子亮起来,周令祈不禁朝那边看去,看到秦孟商提着桶出去,很快又进来,素色的衣裙在火光的映衬下染上些许暖意,虽然看不清容貌,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周令祈冷冷扯了下唇,他定是疯了才会觉得安心,这女人跟着他来邕州,要么是在替翊王监视他,要么是想让他放松警惕,暗中逃走。 什么安心,分明是不安好心。 屋外的雨声逐渐小了,锅里的粟米粥飘出一股浓浓米香。 秦孟商盛了两碗粥出来,剩下的用海碗装好,把锅洗干净了,烧上水,才端着粥送到周令祈面前。 “我到里正家借了五斤粟米回来,应该够吃个七八天了,先熬过这段时间再说,后面再另想办法。” 周令祈稍感诧异,没想到她会主动去借粮食。 他迟迟不动,秦孟商以为他是嫌弃,道:“家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好在里正愿意借粮食给我们,不然连粥都喝不上,你就别嫌弃了,趁热喝吧。” 她哪只眼睛看到他嫌弃了? 周令祈不想跟她计较,因为他实在饿得没力气了。 简单吃过晚饭后,秦孟商收拾好碗,兑了热水去后面的房间洗澡。 这一路流放过来,她几乎没洗过澡。虽然官府为了遮掩昨晚的刺杀,给他们换了衣服,但她身上还是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收拾妥帖后,又在堂屋里打了个地铺。 家里只有两间房,一间被周令祈占了,一间堆满农具,在那里洗澡还行,但睡觉的话还是有点小。 铺好了床,又将掉下来的那半扇门板搭在门框上,勉强也能遮风挡雨。 周令祈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你今晚就打算睡地上?” 秦孟商自小锦衣玉食,若不是为了摆脱太子妃的身份,怎会随他流放岭南?如今她要睡地上,倒是让人意外。 可这话到了秦孟商耳朵里,却变了个意思。 虽然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要她和太子睡一张床,她接受不了,便借口说:“我晚上睡觉不老实,怕碰到你伤口。” 都这么说了,周令祈也没再多问。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夜陷入一片沉寂。 秦孟商从昨晚开始就没好好休息过,尽管害怕有虫子或老鼠从她身上爬过,但挡不住困意来袭,很快便睡过去。 周令祈躺在硬板床上迟迟睡不着,身下垫着潮湿的稻草让他浑身难受,又怕碰到伤口,也不敢乱动,直到半夜才渐渐合上眼。 半梦半醒间,外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门外停下。 “哥,这门好像没关严实?” “这房子都荒废好多年了,门坏了正好给咱俩省了不少事,小心把门挪开,别惊动了那小娘子。” “哥,这屋里可还有一个呢,万一那男人醒了,把村里人招呼过来了咋办?” 那小娘子是貌美,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事,心里难免紧张。 “瞅你这没出息熊样儿!”另一人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我早看过了,那男人伤得很重,从进村子后就没出过门,咱们两个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一个残废吗?” “把村里人招呼过来又如何?只要一口咬定是他媳妇勾引,我家婆娘肯定站我这边。一个流放女犯而已,指不定在路上被多少人睡过了,让老子睡一觉,以后还能在村里罩着她,这划算买卖放别人身上,我还不愿意做呢!” “还得是哥!我这就开门。” 刚挪开门板,黑暗里突然飞出一支锈箭,直直钉入他的左眼,顿时鲜血四溅。 “啊啊啊!我的眼睛!”他捂着眼睛大喊起来。 男人吓了一跳,伸手摸到他脸上的热乎的血后,拔腿就往门外冲,没跑出几步,后背忽的一痛——一根木棍砸到了他背上。 “娘的,给老子等着!” 放完狠话后,迅速翻出院子,消失在黑夜里。 秦孟商被吵醒,睁开眼,看见一个人影捂着眼睛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而不远处,周令祈弓着腰倚在门框上,面色苍白得可怕,双臂无力垂下,手里还握了支生锈的箭羽。 秦孟商连忙爬起来扶住他:“你怎么样?没事吧?” 周令祈左肩的伤被扯到,疼得直冒冷汗,咬着牙道:“去把门关好......” 秦孟商看到门口那滩血迹,隐约猜到了什么:“我们才搬来,家里也没什么可偷的,怎么就盯上我们了?” 周令祈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道:“进屋去睡。” “为什么?” “......我晚上起夜,需要有人在身边伺候。” 第七章 做贼心虚 次日,晨光熹微,雨过天晴。 秦孟商这一夜睡得并不好,总感觉夜里有人在看她。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结果没两个时辰又饿醒了,索性起床去做早饭。 在河堤帮工只管一顿饭,剩下的得自己解决,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个抢手活儿。 能给家里省下一顿饭,还能赚钱,活儿也不累。再说,厨房可是个捞油水的好地方,村里好些人想把自己女儿塞进去都不行,偏偏这等好差事落到了秦孟商头上了。 这方刚把昨天剩下的粥温上,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叫唤: “周家媳妇在吗?该去河堤上工了——” 秦孟商心里诧异是不是太早了点,一边放下东西往屋外走。 一个穿着布裙的妇女站在低矮的篱笆外,臂弯间挎了只篮子,正朝里头张望着。 见屋里有人出来,妇人稍稍站直了身子,道:“你就是周家媳妇吧?里正昨日来我家说了声,让我今早去河堤上工的时候,顺路叫你一声。我家就在那边的田坎上,我男人姓赵,你叫我一声赵嫂子就行。” 纪氏打量着她,眼神并无恶意。 秦孟商道:“好,我收拾下就来,麻烦嫂子等我会儿。” 纪氏见她性情温和,知礼数,心下也生出几分耐性,点头应了声。 秦孟商走进灶房,迅速喝了两口粥,带上斗笠准备出门。 周令祈疼了一宿,熬到天亮才睡着,这会儿见她急匆匆要出门,吊着半口气问道:“你去哪儿?” 秦孟商言简意赅:“上班。” “你去上什么——” “早饭温在炉子上了,赵嫂子还在等我,先走了。”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没影了。 周令祈压着肩膀咳了两声,脸色惨白如纸。 昨晚对付那两个毛贼时,不小心扯到了肩膀,又有点出血,也不知秦孟商在哪里找的草药,还算有点用。 听那两人的对话,多半是村里的人,他用猎户留下的锈箭伤了其中一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找上门了,但留着总归是个祸患。 秦孟商不知道具体缘由,只当昨晚是遭贼了。 路过村里时,一群人叽叽喳喳围在那边,里面的人又哭又骂,吵得整个村子都不安宁。 秦孟商好奇道:“这是发生什么了?” 纪氏叹息一声:“听说陈二狗昨天晚上的时候回来满脸是血,眼睛还被戳瞎了一只!不知道在外头惹什么人,竟落到这般田地……” 秦孟商记得昨晚上门的贼人就是捂着眼睛跑了,早上起来门口那滩血迹还没干。 她不禁往那边多看了两眼。 朱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咱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陈应财你个天杀的,当初输光了家里所有钱,最后连自己的命也输给赌坊!你死了倒是干净,现在儿子遭了你的牵累,被人给戳瞎了!” 纪氏悄声与秦孟商说:“当年二狗爹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被赌坊的人逼得走投无路,卷了家里的钱打算逃跑,结果不小心从河堤上滑下去,跌进江里淹死了!身上带着的那些银子也被水冲走了,最后连买棺材的钱都是村里给凑的。” “还有这种事?” 秦孟商故作惊讶,心里却是想到了什么。 那边朱氏骂完了当爹的,又开始骂赌坊的人:“那群歹毒的泼皮户!逼死了老子不够,还要逼死我儿子!到底有没有王法了?” 周围人唏嘘不已。 “陈应财可真不是个东西!败光了家底不说,还拖累了家里人!” “可怜朱嫂子摊上这么个男人,二狗多好一孩子啊,生生被他爹给害了,唉......” 除了可怜母子俩的,也有说风凉话的:“陈二狗大半夜不睡觉,往外头跑什么?怕不是做了亏心事,遭报应了——” 听见这话,朱氏立马跳起来:“雷大炮,你说啥呢!我家二狗老实本分又能干,才不像他那个短命爹!我看你是吃了满嘴屎,一大早搁这喷粪!” 雷大炮被一个妇人指着鼻子骂,脾气也上来了:“你这娘们咋说话呢!” 眼看情形不对,几个人连忙上前劝,生怕两人掐起来。 “二狗,要是能动就出来劝劝你娘!” 陈二狗偷鸡不成蚀把米,回来后一直缩在屋子里,听见外面的动静,心里烦躁。 他娘嗓门大,这一闹腾,估计全村都知道他瞎了只眼睛。要是让人知道他是惦记人家媳妇才被戳瞎了眼的,指不定怎么笑话他。 “娘,别闹了......” 朱氏见着儿子,拍着腿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得肝肠寸断:“你爹狠心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白叫人家欺负!你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啊——” 秦孟商看到陈二狗蒙着左眼,确定了心中猜想。 哪里是债主找上门,分明陈二狗做贼心虚,拿赌坊当借口。 纪氏也是心惊:“瞧着怪吓人的,这得去镇上请大夫看吧?那可不便宜嘞。” 一听要请大夫,旁边的陈三媳妇立马道:“上回二狗爹下葬,我家又出钱又出力,欠的那一两银子到现在还没还呢,这次二狗看大夫,我家就不出了。” 有人打趣道:“陈三嫂子,给二狗爹买棺材的钱是大伙儿一起凑的,你家那份是里正叔掏的,也就下葬的时候陈老三到搭了把手。” 当众被人戳破,方氏脸上一臊,嘴硬道:“我男人大耽误了半天工去帮忙,少赚了二十文,那不是钱啊!” “都是同村,搭把手的事还算的那么清楚,以后村里谁喊敢她男人帮忙?” 其他人目露鄙夷。 陈老太太拉下脸,狠狠在儿媳妇胳膊拧了一把:“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赶紧滚回去洗衣服。” 方氏心里委屈,又怕惹怒了婆婆,灰溜溜走了。 纪氏朝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二狗好歹叫里正一声叔,她咋这么不做人呢?白瞎了里正的名声!” 秦孟商的注意力都在朱氏母子身上,没仔细听。 他们昨天才到三江村,家里一穷二白,有什么可偷的? 陈二狗怕是安了什么别的心思,被周令祈听见,才会废了他一只眼。 她不想继续看下去:“赵嫂子,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得去河堤上工呢。” 纪氏一拍大腿:“光看热闹去了,差点忘了正事!走了走了。” 两人离开后,藏在树后的那双怨毒的眼睛才收回视线,弯着背,慢悠悠也往那边去了。 第八章 李工头 出了村子,沿着河往上走一里地,便是河堤。 这河堤是十多年前官府派人修建的,近年邕州频发涝灾,河堤一侧被冲垮,浔江的水灌进来,淹了不少村庄,周边几个县令便联名上书,请求动工重修河堤。 昨晚刚下过雨,河边湿滑,路面一片泥泞。 秦孟商看向前方只修了一半江堤,两岸坡土都是泥沙,这几日接连大雨,塌下去一大块,几个工人正在补修。 纪氏对这副场景已是见惯不怪,道:“这河堤修了小半年,每逢大雨就这样,冲垮了又重新修,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也别看了,先去把菜洗了,百十口人的饭可不是一会儿能做好的。” 她拿了一篮子苦麻菜给秦孟商,自己去挑柴禾,准备煮饭。 秦孟商坐在门口洗菜,看完热闹才过来的陈老太太看见她把发黄的菜叶子丢在一边,飞快走过来捡起扔回盆里。 “这还能吃,扔了干啥?光这点菜都够炒一盘了!一看你就不会过日子。” 秦孟商抽了抽嘴角,这菜叶子都黄这样了,哪还能吃? 陈老太太可不管那些,她种点菜又要翻土、浇水、施肥,照着秦孟商这洗法,这一篮子菜炒出来估计就剩了一半了,哪够吃的? “把这些都捡起来,别浪费!被虫吃了或烂了的菜叶子都留着,我下午拿回去喂鸡。” 秦孟商看着满盆的黄叶子哭笑不得,只好把菜叶全部捡回来。 见状,陈老太太心满意足离开。 雨初晴,水风清。河堤两岸的工人们逐渐多起来,个个满头大汗,忙得热火朝天。 秦孟商把洗好的菜端进厨房,由纪氏负责炒菜,她帮着打下手,陈老太太则负责待会儿给工人们打菜。 以前厨房只有纪氏和陈老太太,两个人要从早上忙到中午,才能做好一百多号人的饭菜,现在有了秦孟商帮忙,速度快了许多。 还没到饭点,厨房里飘出一股菜香,满满两大盆菜,一个清炒苦麻菜,一个干萝卜炒肉,肉不多,且大多都是肥肉。 但这对于吃惯了粗粮野菜的庄户人来说,已是相当丰盛了。 菜准备好后,纪氏舀了两大瓢水倒进锅里,就着先前炒肉的油水,添了点盐,又是一锅带着肉香的汤。 秦孟商:“......” 这手法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 纪氏解释道:“这法子还是陈大娘想出来的,工人们总是抱怨菜少,但官府补贴的银子只有那么多,陈大娘便说每天再煮一锅汤,凑成两菜一汤。果然,工人们再也没说过饭菜少。” 提着饭盆进来的陈老太太抬了抬下巴,颇有几分神气:“过日子就是要精打细算,大手大脚的,哪能过得长久?” 转头冲秦孟商说:“过来帮我把饭抬出去。” 厨房边上有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到了点,工人们排队过来买饭,五文钱一份,从工钱里扣。舍不得花钱吃饭的,便自己从家里带了饼子馒头,住得近的,便由家里送饭来。 河堤有近两百号工人,其中大部分是被流放过来服苦役的,工钱比附近招来的村民要少,也不在意多花五文钱吃饭。 秦孟商在旁边盛饭,陈老太太拿着勺子打菜。 有人看到那盆干萝卜炒肉,不禁吐槽:“这都吃多少天干萝卜了,就不能换点花样吗?” 他这一说,后面几个人跟着附和:“不是说官府补贴了银子吗?这肉也没多少啊,都是萝卜。” “这菜叶都坏了,咋吃啊?” “怎么不能吃了?”陈老太太不悦道,“五文钱有菜有肉,还有汤,比村里大多数人的伙食都好,你们还想咋样?” 带头的年轻人刚想辩驳,身后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 “我知道大家干活辛苦,想吃点好的,但这几年南境水患频发,不少庄稼被淹,许多村民连饭都吃不上。” “如今大伙每天能吃上一顿有菜有肉的饭是朝廷对大家的关心,只有尽快修好防洪堤,今年才能顺利丰收,大家才能吃上白米饭!” 这番话引起了在场不少人的共鸣,这几年水患严重,赋税不减反增,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先前发牢骚的几个人也垂下头:“李工头,对不起,是我们没有考虑到这些。” “知道错就行,赶快去吃饭吧,待会儿好上工。” 李工头大名李璋,看上去三十几岁的样子,身形高瘦,左边唇上有颗黑痣,一双细长眼微微上挑着,生得一副精明算计相。 虽是在和那两人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秦孟商这边。 陈老太太热情地招呼他过来:“李工头吃饭了吗?要不要吃点?” 若是放在平时,李璋看到这些菜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今天却走了过去。 “我忙了一上午,还没来得及吃饭呢,今天这菜色看着不错。” 陈老太太应了声,看向秦孟商:“还不快给李工头盛饭,多盛点。” 秦孟商多装两勺饭递给他,对方并没有接,而是笑着问她:“小娘子瞧着面生,是村里刚搬来的吗?” 他的目光过于猥琐,秦孟商想忽略都难! 正要开口,陈老太太抢先道:“是昨天王统领亲自送过来的,这不,她男人还没法儿下地,就让她过来给我老婆子帮忙了。” “原来是王统领送来的人......” 李璋笑容更深了,有意去碰秦孟商的手,谁想还没碰到碗,突然“砰”的一声—— 碗碎了。 陈老太太看见饭菜撒在地上,心都要滴血了! 一把推开秦孟商:“你这丫头咋毛手毛脚的?这一只碗可要五文钱,加上这饭至少得七文!你个败家玩意儿,还不滚去厨房洗碗!好好粮食都给你糟蹋了......” 纪氏见状,赶忙拉着秦孟商走了。 人走了,李璋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厨房里,纪氏拉着秦孟商说:“李工头是县衙徐捕头的女婿,徐捕头曾救过县令大人,很是得县令看重。俗话说,民不跟官斗。李工头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河堤管事,但谁叫他有一个当官的岳丈呢?你们才到三江村,又是朝廷的......” 秦孟商替她说道:“流放犯人。” 三江村由流民和流放犯组成,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实则村里很多人是看不起流放犯的。 纪氏提醒她的身份并无恶意,只是想让她往后做事要小心谨慎。 秦孟商明白她的意思:“放心吧嫂子,我心里有数。” 她不惹事,但不代表她是个好惹的。 第九章 男人心海底针 河堤只管中饭,忙过了中午,便可以回去。 但秦孟商摔碎了只碗的事让陈老太太很不高兴,一进厨房就开始念叨,念叨完,突然接了句:“七文钱,从你工钱里扣。” 秦孟商:“……” 铺垫了那么多,原来只是想让她赔钱。 她也没意见,摔碎了东西确实该赔。 陈老太太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心里的不满消了大半,让她洗完碗,便放她回去了。 不下雨,各家各户都忙活起来,补屋顶的补屋顶,晒被子的晒被子,趁着天晴,把积攒下来的活都干了。 秦孟商想到家里屋顶是漏雨的,被子是没有的,顿时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些。 六月的天还好,即便下雨,夜里裹着衣服也能睡着,但到了冬天,没有被子御寒是万万不行的。 她要在冬天来临前,添两床大棉被,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得先想办法把屋顶修了,光靠草席顶着也不是办法。邕州六七月多雨,今天是晴了,但明天会不会下雨没人说得准。 走到一半,撞见朱氏气势汹汹地从里正家出来,衣服沾了土,想是又坐在地上大哭大闹了。 她嘴里还骂骂咧咧着,说里正不管陈二狗的死活,白叫了他这么多年叔。 刚骂完,身后一盆水泼来,陈老大铁青着脸说:“陈二狗又不是我爹戳瞎的,你要找,找赌坊主持公道去!” 赌坊那群泼皮无赖连县令见了都得给三分薄面,朱氏哪敢找他们?只能找里正替她讨点药钱回来。 谁想里正狠心,不肯出面,还纵容儿子将她赶出来! 朱氏气不打一处来,可看着陈家三个牛高马大的儿子,悻悻缩回脚,嘴里哭着喊着命苦走了。 秦孟商白看了场热闹,一回家,便将此事与周令祈说了。 后者听闻,面上没有丝毫波澜:“他做了亏心事,当然不敢说,推给赌坊倒是个好主意。” 秦孟商沉思道:“可推给赌坊并非长久之计,万一事情败露……” 恐怕真会引来赌坊的报复。 “岂不正好?省得我亲自动手。” 他阖目靠在墙上,声音依旧平淡,神色苍白冷清,伤痕累累的手腕搭在床边,看着虚弱至极,却让人莫名嗅出几分上位者凌驾于世人之上的轻蔑与无情。 难怪老皇帝看不惯他。 这气势站出去,比他当皇帝的老子还大,不被忌惮才有鬼! 秦孟商暗戳戳地想,从怀里掏出块杂粮锅巴给他,道:“我在河堤的厨房帮工,已经吃过了,这是给你的。” 周令祈忽然睁开眼,漆黑的眼珠幽幽盯着她,诧异又怪异。 她一个娇滴滴千金小姐竟会去厨房干活?还破天荒的给他带了吃的回来? 秦孟商被他看得心口一跳,顿了顿,将锅巴塞到他手里:“家里除了粥只有这个了,将就着吃吧。” 不知是第几次从她嘴里听到“将就”二字,周令祈眼神复杂,抿了抿唇,没再出声。 家里的粮缸快见底了,实际上,也没填满过。借的粮食顶多能撑七八天,河堤的工钱一月一结,接下来怎么过还是个问题。 下午闲着没事,秦孟商拿了背篓和柴刀,打算去山上转转。 借来的粮食撑不了多久,等河堤发工钱是等不到了,只能去山上看看能不能抓到山鸡野兔之类的,拿去卖钱,换点粮食也好。而且,她记得每年六七月下雨过后,山里都会长菌子。 周令祈见她收拾好东西,迟疑道:“你一个人去?” 这两日,他看似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琢磨秦孟商留下来的目的。可观察了这么久,她非但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反而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 他甚至在想,许是秦孟商和他一样携着记忆重生,才会表现得如此自然。 果然,这女人的心机不是一般的深...... 短短一句话的间隙,周令祈神色变了三变,凉凉闭上眼,一副不想听她多说的样子。 秦孟商一头雾水,开口问的人是他,现在不想听的人还是他,男人的心思都这么难猜的吗? 懒得再管他,抓起背篓出了院子。 路上碰见几个同村的妇人,没人跟她搭话,也省了不少事。 山上丛林茂密,临近村子的一面是妇人孩子挖野菜、割猪草的地方,砍柴打猎得再往里面走点。 秦孟商一直走到树林深处,确认此处无人经过后,才把蒙将军叫了出来。 蒙恬行军打仗多年,打猎自然不在话下,何况主公有需,身为臣下,自当鞠躬尽瘁。 “请主公在此等候,末将去去便回。” 说完,他周身浮起一圈淡紫色的光芒,渐渐的,随身佩戴的铁剑变成了长弓,身上铠甲也换成了更轻便的护甲,闪身进了树林里。 秦孟商眼睛一亮,原来还能换装备。随后,点开系统虚拟的半透明面板: 【当前可用积分:506】 【拥有卡牌数量:1】 【请问是否选择抽卡?】 每天签到可以获得两个积分,抽一次卡需要两百积分,十连抽必出ssr卡。秦孟商总觉得后面这句话像是某种隐藏规则,冥冥之中暗示她不能单抽,万一抽出张废卡,积分打水漂。 一番深思熟虑过后,她还是决定先攒攒积分。 收好卡牌,秦孟商抽出挂在腰间的柴刀割了几块棕榈皮,准备拿回去垫一垫屋顶。 这几日是天晴了,但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再下雨,家里的屋顶还是用草席顶着,小雨不怕,但若是大雨,锅碗瓢盆都得拿去接水。 修屋顶这事她打听过,镇上有家砖窑,五千块瓦约莫二两多银子。家里的房子小,用不上那么多,但少说也要一千瓦。 可她现在连半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买瓦修屋顶这件事只能暂且放一放。 卷好棕榈皮,那边树丛里忽而飘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接着,一个柔媚的女声响起:“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是不是又受你媳妇的气了?” 男人低头忙活着,没搭理她。 女人也不恼,反而笑呵呵道:“听说咱们村新来的那个小娘子就在厨房帮工,你见过没有?我还听说,有人看见陈二狗夜里从她家跑出来,你说,陈二狗的眼睛该不会是被她……” 男人手上力道突然加重,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干嘛呀!” “你听谁说的?”男人语气阴沉。 “我……我也忘了,好像是钱家媳妇说的……哎呀,你这么生气做什么?难不成跟你也有关系?” 这一说便戳中了男人的心事,恼羞成怒道:“这他娘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吧?!” 女人连连求饶,不敢再提一个字。 听完这番话,秦孟商陷入了沉思,原来陈二狗还有同伙? 第十章 挖排水沟 那边的人速度也挺快,秦孟商没站多久,他们便搂着衣服离开了。 陈二狗瞎了只眼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他躲着不敢出门,只有朱氏哭着闹着说要去赌坊给儿子讨公道,吵得邻里四方不得安宁,可来来回回,也没见人迈出过家门。 听方才那人的声音,倒是有些耳熟,但仔细想,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秦孟商记下这件事,等回去问问周令祈。 等人走远了,她才从林子里出来。 林中枝叶茂密,阳光透过树层稀稀疏疏洒在地上,雨后天晴,地上还有些湿软。沿着来路往回走,突然发现一片松针叶里冒出几朵橘黄色的菌子。 是枞菇! 秦孟商心中一喜。 枞菇在岭南一带的山林中很常见,只要雨水够多,便会长出一大片。才下过雨,枞菇长势好,方才在来的路上便看见几个孩子背了一小篓菌子。 这片枞菇长在林深处,鲜少有人过来,掀开覆在上面的松针叶,下面还藏了几朵大的。 秦孟商拿出小锄头,将这片枞菇全部挖起来扔进背篓。 枞菇味道好,不加猪肉炒也香,拿来炖火锅也好,还可以晒干留着冬天煲汤。光是想想,便口齿生津。 没多久,挖了小半篓子枞菇。 正巧蒙恬也找过来了,两手满满当当,山鸡兔子都有,“按主公的吩咐,只抓了这些。” 秦孟商知道凭他的本事猎头野猪回来都不成问题,但上山的人只有她自己,拿太多回去,反而不好解释,光这些已经够了。 把枞菇倒出来用树叶包好,将山鸡兔子装进背篓,又顺手挖了把野洋荷盖在上面才往山下走。 回到村里还不到酉时,时辰尚早,田地里还有不少人在忙活。 正往家里走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走近一看,是陈三媳妇方氏和纪氏在为稻田排水的事吵架。 前些天下雨,赵家田里积水严重,赵泽根又瘫痪多年,全靠纪氏一人打理家中田地。好不容易把几亩田里的水都放出去了,再等几日稻子就该抽穗了。谁想一出门,正撞见方氏扛着锄头把自家田里的水放到赵家田里了! 两人当场吵了起来。 方氏拄着锄头站在田埂上,气得脸红脖子粗,骂人的功夫比不上纪氏,来来回回就那两句话。 挖排水沟这事本就不该轮到她做,偏偏家里几个男人都去了镇上干活,老太太又偏心大房和二房,只有她这个没生儿子的苦命人饿着肚子过来挖沟。 纪氏骂完,转身回屋里拿了把锄头,那架势活像要和方氏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方氏吓了一跳,一边后退,一边梗着脖子道:“不就是放了点水到你家田里吗?你放出去不就成了!” 路过的村民插话道:“赵家的田在下面,地势低,走水慢,哪像你家在高处?每回下雨,水都是顺着往赵家田里流,赵嫂子一个人打理庄稼不容易,陈三媳妇,你这事做可得不厚道!” 秦孟商看了一眼,还真是那么回事。 方氏眼神闪了闪,她就是看附近没人,想着省事才挖的,却不想正好被纪氏抓了个现行。 支支吾吾没话说,生怕纪氏找她算账,扛着锄头赶紧走了。 纪氏冲着方氏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声,骂骂咧咧去把方氏挖的沟堵上,又折回自家田里放水,转头听到秦孟商在喊她,抬头望过去。 秦孟商放下背篓,踩着土梯下来,分了点枞菇给她:“赵嫂子,我从山上采了挺多枞菇,给你拿点。” 在河堤厨房帮工纪氏对她照顾颇多,两家离得也近,人情往来还是很有必要的,将来出什么事,也好有个人搭手。 纪氏看到那圆厚饱满的枞菇,被方氏气的那股心糟劲儿一下子散了,但想到周家的情况,果断拒绝了。 “你自己拿回去吃,这玩意儿山上到处有,要是实在吃不完,拿去镇上卖了也成。” 秦孟商没打算纠结这个事,把东西放在一边,说起了正事:“嫂子,我看这田里的水大概有两指深,抽穗怕是还要些日子。” 说起这事,纪氏就来气,骂了方氏两句,又开始叹气:“这雨下了快一个月才放晴,稻子没被淹已是万幸,今儿里正还说这两天还有雨......” 农户靠天吃饭,是丰收还是饥馑全看老天爷。 秦孟商扒开稻叶,叶鞘中间有嫩绿的茎芽,想是七月初便会抽穗了,只要捱过了这段日子便好。 纪氏自顾自说完,扛起锄头准备挖沟,道:“天也不早了,我得赶在天黑前把方氏那个黑心婆娘放水排出去。” “嫂子,要不你试试在两簇稻苗中间挖沟?” “这是啥挖沟方法?”纪氏一脸疑惑,“在稻子中间挖沟怎么排水?” 秦孟商解释道:“田里之所以会积水是因为坡度过平,如果像里正家的田走势向下,积水不会太严重。若是在两簇稻苗之间开沟,中间低,两边高,这样一来雨水便会落到沟里,既保证了田里有水,也不用担心稻子被水淹。” 纪氏听得云里云雾,好像是那么回事,道:“这可有两亩多田,在稻子中间挖沟怕是到明天都挖不完。” “这个也简单,把稻田分成几块,在两块稻子中间挖沟就行。” 这么一说,纪氏觉得这方法可行,在心里琢磨开来,转念一想,秦孟商怎么会对种田这么熟悉? 秦孟商搬出老借口:“在书上看到的。” 她说的这种挖沟方式在现代很常见,包括她以前在学校的实验田里也是这么排水的,不过是设备先进了些。古代通讯不发达,邕州地处偏远,村民们对种田的知识仅在于口口相传,很多事都不知道。 “嫂子,你若是觉得可行,不妨试试。” 纪氏种田的时间比她长,说太多反而不好,得让她自己琢磨。 纪氏暗自思忖着,直到人走远了,才缓过神。 回头看到躺在田埂上那一捧枞菇,无奈摇头,想了想,还是决定用秦孟商说的方法试一试。 第十一章 兔肉炖萝卜 天色渐晚,村头炊烟袅袅。 秦孟商背着满满一篓子走到家门口,突然想起家里柴米油盐都缺,今晚做饭肯定不行。何况,就这么回去,周令祈肯定会怀疑,索性把猎物拿去换了油盐,到时候问起来也好解释。 如此想着,扭头朝村里走去。 她早打听过了,村里的胡老头常从山上打了山鸡野兔去卖,平时也收村民们送来的猎物。 去一趟镇上来回至少得两个时辰,时间成本不划算,村里有人收也省得跑一趟。 胡家原来打猎的是胡家的儿子,后来朝廷征兵,儿子去了北境打仗,等了三五年没回来,儿媳妇便跟人跑了。如今胡家就剩下胡老头夫妇和一个十来岁的孙子。 秦孟商上门时,胡老头正坐在门口抽旱烟,见她拿了那么多东西,耷拉着的眼皮一下子支楞起来。 “这么多?!你这是把兔子窝端回来了?” 六只兔子,大的有一公一母,还有四只稍微小点的兔崽子,可不就是一家的嘛。 秦孟商讪讪一笑:“在林子里发现的,我想着留两只养,便都带回来了。” “你这运气倒是好。” 胡老头心中狐疑,拎起最大的母兔,见它肚皮圆鼓鼓的,想是怀着崽子,也没隐瞒,道:“留这一只就成,瞧它肚子这么大,估计再过不久又能生一窝兔崽子。” 兔子繁殖能力强,一年可以产六七窝崽,有母兔在,不用愁没兔子。 秦孟商把母兔抱回背篓,还留了只小兔崽打算今晚炖了,两只山鸡留了一只。 胡老头往她背篓里瞟了好几眼,想看看她还能从里面掏出什么东西来。他上一趟山都不一定能抓着这么多猎物回来,这丫头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碍于老脸也不好问她是用啥法子抓回来的,他好歹是个老猎户了,哪能让一个小辈比了下去? 眼珠子转悠了几圈,最后没憋出一句话,转身去屋里取了称来。 四只兔子加起来快十二斤,山鸡不重,只有两斤多一点。 胡老头搓了搓手指,数了三百文给她。 穿到这里来这么些天,秦孟商还是头一回摸到实实在在的钱,想她在河堤帮工一天才十文,三百文对她来说已经很多了。想着懒得另外再跑一趟,干脆在胡家买了些油和盐。 油和盐都是金贵东西,得去镇上才能买到,像这样小小一罐油,便要三十文,要知道粟米才两文钱一斤。 秦孟商有点肉疼,付了钱,揣着剩下的铜板往家里走。 背篓轻了大半,走起来也快,到家时,太阳刚落山。 周令祈听着动静,睁开眼,从窗户里看过去。秦孟商披着暮色推开柴门,苍山浮云在她身后化作虚影,走近了,才发现她背了挺多东西。 身上有了钱,这会儿看周令祈也是好看的,笑着对他说:“殿下,我抓了两只兔子,今晚吃兔肉怎么样?” 啧,有点晃眼。 周令祈眯了眯眼眸,目光落到她怀里那两只兔子身上,“你还会抓兔子?” 秦孟商早就想好了借口,张嘴就来:“今天在林子采枞菇的时候,背篓放在一边,它们大概是闻着味儿自己钻进去的。” “那只鸡也是自己钻进去的?” “......差不多吧,它刚好被树杈困住了。” 秦孟商自认为脸皮厚得很,怎么被周令祈这么盯着,莫名有种教导主任的凝视? 她挥开杂念,去后屋找了个箩筐拿来给母兔当窝,山鸡迟早要炖的,随便找根绳子拴着便是。又拎了只兔子给周令祈,让他把皮剥了。 在做饭这方面她还有点天赋,但剥皮这种事她实在无从下手。 周令祈喝了两天的粥,看到毛茸茸的兔子对今天的晚饭也有点期待,难得没有追问,只让她扶自己出去。 他腿上没伤,除了四肢软没力气,下地还是可以的。 秦孟商扶着人到灶房里坐下,拿了刀递给他:“剥皮的时候小心别让血染上皮毛,我要留着冬天做围脖的。” 周令祈:“......” 还真是会物尽其用。 秦孟商本来是想做干锅兔的,但那道菜费油,现在也没辣椒。正好里正给的萝卜还没吃,拿出来洗了,做个兔肉炖萝卜,顺道又洗了点枞菇。 洗好配菜,周令祈已经把兔子处理好了,灰色的皮毛没有沾上半分血腥。不得不说,这手艺不去杀猪可惜了。 剥了皮的兔子看着只有两三斤,够他们两个人吃了。 秦孟商没炖过兔肉,但做菜跟套公式没什么区别,先焯水再添油煸香,把家里有的调料都放一遍。按照她以前的习惯,应该是要加点干辣椒或胡椒的,但现在没那个条件。周令祈伤着也不能吃辣,只好做个淡点的口味。 灶房里水汽氤氲,周令祈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在灶台边忙碌的年轻女子,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大抵是魔怔了,才会生出这种荒唐的错觉。 这厢兔肉已经炖好,揭开锅盖,满满一锅肉,满屋子飘香。 这一路流放过来,吃的东西要么是馊的,要么是冷的,如今看到这一锅兔肉,两人同时咽了下口水。 秦孟商也不啰嗦,扶着周令祈过来坐下,围着热气腾腾的小土锅,拿了碗就开吃。 萝卜炖得软烂,用筷子轻轻一戳便能穿透,枞菇吸了汤汁,香脆爽口。尽管天热,但吃着热腾腾的火锅,心里反而暖和起来。 周令祈捧着有豁口的陶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秦孟商身上。 眼前人无华裳金玉点缀,只有一身朴素的布裙,莹白的肌肤映着窗外晚霞,染上一层粉红。粗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尾端系了个简单的花结,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花样。想是她离了人伺候,连梳头也不会了。 “看我作甚?吃饭。”秦孟商顺手给他夹了块兔肉。 周令祈垂下眼,敛去眸中异色。 许是时间太过久远,他余下的记忆里全是秦氏疯癫痴傻的样子,几乎忘了她年少时的模样。 如今细看,确实挺惹眼的。 第十二章 有粮才安心 庄户人起的早,天刚蒙蒙亮,便有人扛着锄头去地里忙活了。 秦孟商入乡随俗,才过卯时就起了。 煮上粥,拿了在河堤边折的柳树枝刷牙,一边在家里院子里四处晃悠。 家里的院子是挺大,翻整出来种菜是不错,可惜墙太矮了,不用垫脚,便能从外面看见屋里的情况。 但买瓦修屋顶的事还没着落,翻修院子只能往后挪挪。刚买了油和盐,她身上还剩两百六十文,等到月底河堤也该发工钱了,虽然只有半个月的工钱,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慢慢攒总会有钱。 洗漱完,端着碗喝了几口粥,纪氏便来喊了。 秦孟商进屋看了眼床上的人,本想让周令祈喂兔子,见他还睡着,干脆自己喂了。这兔子可是家里唯一的资产,如今就盼着它能顺利添一窝小兔,可不能饿着。 今日的天有点闷热,厚厚的积云挡住了朝霞,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见这天色,河堤也加快了进度,不到辰时工人们都来了。 以往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影的李璋这几日来得倒是勤快,还时不时往厨房那边凑。 陈老太太老远瞧见他,暗骂了声,让秦孟商滚去厨房里烧火。 纪氏往外面瞟了一眼,暗暗呸了一声:“上个月徐氏才闹过一回,这么快就忘了疼了,成天搁这儿瞎晃悠,叫徐氏知道了又得闹腾!” 徐氏是李璋的媳妇,性子泼辣不好惹,又有个当捕头的爹,村里没几个人敢跟她呛声的。 秦孟商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好奇道:“徐氏经常来闹吗?” “可不是?”纪氏舀了瓢水倒进锅里,“徐氏仗着老爹在县令跟前做事,平日里可威风了!偏生她男人是个不老实的,跟张......” 说到这里,她压了压声音:“村里有人瞧见过几次他和张寡妇从山上那片林子里前后脚出来,有次被徐氏撞见了,拽着张寡妇打了一架,最后还是里正让人把她俩拉开了。” 秦孟商眉梢一挑,难道她在山上撞见那对男女是李璋和张寡妇? 仔细一想,声音还真有点像。 纪氏继续道:“我看他是真生了什么心思,你一个人可得小心些。徐氏向来护短,真闹起来,三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这话是夸张了,理却是这么个理。 村里的妇人嗓门大,有时吵嘴,秦孟商在家坐着都能听见一两句,干起架来拽胳膊扯头发,翻出二里地都不带停歇的。 想想,还是有点厉害的。 到了中午,饭菜都准备好了,还是老样子,一盆干萝卜炒肉,素菜倒是换成了清炒蕹菜。蕹菜其实就是后世的空心菜,比苦麻菜的味道要好。 许是昨晚吃了兔肉,现在吃厨房的饭菜倒是有些清淡。 秦孟商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寻思着该买点粮食回去,便问陈老太太河堤的牛车下午进不进城。 陈老太太像是嗅着什么,狐疑道:“进城做啥?你有钱了?” 秦孟商也没瞒她,到时候去陈家还粮食,总会知道的。 陈老太太想起先前借出去的四斤半粟米和两根萝卜,眼珠子一转,道:“牛车每天早晨去,你要是缺粮,我家有。” 牛车确实只在早上进城,这话不假。秦孟商本还想去镇上买点别的东西回来的,听她这么说,只好作罢。在河堤忙活完后,便跟着陈老太太一起回了陈家。 陈家几个男人都在外面干活,就几个女人孩子在家。 陈老大媳妇坐在门槛上缝补衣服,看见婆婆和秦孟商一道回来,有些惊讶。周家那天来借粮食的时候,婆婆可是一脸不情愿,今天居然这般和气走在一起? 秦孟商笑着跟她打了招呼,转身,撞到一个小小软软的东西,是上回那个小孩儿。 小丫头脆生生道:“你是那个漂亮的流放犯姐姐!”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陈老太太一把将小孩儿扯开,“找你娘去!” 小丫头被吼了一嗓子也不害怕,揪着衣角说了句“我娘不在家”,便跑去院子里追小鸡仔。 陈老太太嘀咕了方氏两句,带着秦孟商进屋。 陈家的粮食都锁在柜子里,钥匙自然在陈老太太身上。想着上回还借了五斤粟米,秦孟商便买了十斤,给了三十文钱,多出的十文算还的。 老太太原先还担心秦孟商还不起粮,特意说带她回来,便是借着机会提醒她,却不想她如此主动。 手里捏着多出来的十个铜板,心里反倒有点别扭。在舀粮食时,没少称,还给她多添了半碗。 秦孟商掂了掂袋子,又问有没有大米。她是南方人,还是习惯了吃白米饭。 陈老太太听到这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粟米是有毒还是咋的?你兜里才几个铜板,非要一口气吃完了才甘心?万一家里出点啥事,身上没钱,有你哭的!” 秦孟商:“......” 说的也有点道理,家里有粮有钱才安心。 最后,她只拎着十斤粟米出了陈家。 洗完衣服回来的方氏刚到家门口,就看见秦孟商提着粮食袋子走了,顿时冲进家门,抓着追鸡仔的小女儿问:“刚刚周家又来借粮了?” 小丫头才三岁多点,不懂事,蹲在地上玩鸡仔头也不抬:“是阿奶给的。” 方氏简直要气晕过去,上回借的粮食的还没还,现在又来借!真拿她家当粮仓了?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老太太哄得团团转,就这么把粮食借出去了! 方氏正要发作,陈老太太从屋里出来。 “愣着做什么,衣服洗好了就去晒着。这天要下雨了,你待会儿去割筐猪草回来,省得几个孩子再跑一趟。” 方氏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上,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大嫂,更憋闷了。 大嫂和二嫂能在家坐着,她却要出去割猪草,就因为她没生儿子,老太太便把家里的活都丢给她。平日里有什么吃的也是先给大房二房那几个孙子,她的两个女儿只能靠边站。 如今地里的粮食还没着落,又让秦孟商拎走了一袋,今年要是没收成,闹起饥荒来,估计第一个卖的就是她两个女儿...... 第十三章 不许碰朕 方氏越想越慌,越想越气。 等陈老太太走了,捉住小女儿的手往屋里拽。小孩儿哇哇地喊,方氏不闻不问:“喊什么喊!再喊小心你奶把你卖了!老娘成天累死累活,怎么生了你们这两个赔钱货?拿上篓子和你姐去割猪草!” 在后院喂鸭的小禾听见妹妹的叫声,赶忙过来:“娘,你拉小草做什么,她还小。” 小草见到姐姐,迈着小短腿扑过去:“姐,姐姐,娘叫我们去割猪草!” 毕竟是小孩儿,干活也不觉得累,只想着好玩。 方氏看着两个女儿就来气,骂完赔钱货,又哭自己这些年为陈家做牛做马,却没得到一点好。 小草眨了眨眼睛,抓着姐姐的手,学方氏说话:“赔钱货。” 这三个字小禾从小听到大,但从妹妹口中听到这话还是惊了一下。顾不得方氏在说什么,一手抓起背篓,牵着妹妹出门了。 再让小草儿听下去,日后怕是会变得跟她娘一样! 两个孩子刚走到院子里,陈大媳妇就看见了。不用问也知道方氏又在拿孩子撒气,可她只是伯娘,不好插手三房的事,只叮嘱孩子别往河边走,下雨了就赶紧往家跑。 岭南六月的天多变,雨多晴少,一旦下起雨来就跟沾上牛皮膏药似的,以为放晴了,结果不出两天又会飘雨。 这天厚云密布,又闷热得紧,远山上的林子黑漆漆的,估计今晚有场大雨。 走到家这会儿功夫,凉风一吹,乌云立刻聚拢起来。 秦孟商踩着梯子上屋顶,检查了棕榈皮盖着的地方是严实的,才进屋把粟米倒进粮缸。看着粮缸被填满,心里踏实多了。 正寻思着今晚是做个山鸡炖菌子,还是什么的,忽而瞥见炉子上的粥没动过,当下觉着奇怪。 转进东边屋子,见床上的人紧紧闭着眼,试探着叫了两声,没有丝毫反应。 秦孟商心里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上前探了探周令祈的额头,滚烫惊人! 造孽。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就发烧了?难怪今早上人没动静,怕是那时便不对劲了。 周令祈面白如纸,明明是夏季,却像是冷得发颤。 家里没被子,想着这几天热,裹着衣服也就那么睡了,谁想天突然凉了下来,人也发热了? 秦孟商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两层,但就一件。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趁着还没下雨,飞快跑去赵家借了床薄被,又买了些生姜葱。 纪氏没收她钱,忧心道:“眼看这天也变了,去镇上请大夫可能有点麻烦......” 若是小病小痛,忍忍也就过去了,但发烧可不开玩笑的。周令祈原本就伤着,现下又烧着,万一没挺过去,人可就没了。 “先看看情况再说,实在不行,就去请大夫。” 秦孟商囊中羞涩,请大夫抓药至少要一两银子,凭她兜里这两百来个铜板连跟大夫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还是陈老太太说的对,身上没钱,她哭都没地方哭。 纪氏家里也有个病人,自然知道生病花钱跟流水似的,想伸手帮一把,可自家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翕了翕嘴唇什么也没说。 秦孟商抱了一堆东西回家。 屋里的人烧得糊糊涂涂,分不清今夕何夕,感受到凉意,不禁缩了缩身子。 秦孟商把被子给他盖上,去灶房煮了碗葱白生姜水来。 这是驱寒退热的老方子了,以前她发热,老妈便是用这法子煮水给她喝。现在周令祈病了,没钱请大夫,只能先这样试试了。 秦孟商吹了吹滚烫的生姜水,送到他嘴边。 起初还温声温气地唤他“殿下张嘴喝药”,后来见他死活不肯张嘴,掐着他的下颌,硬灌了进去。 周令祈烧得昏昏沉沉的,火辣辣的生姜水灌进喉咙,一下子给他呛醒了。 睁开眼,看见“面目狰狞”的秦氏正在给他灌药。 脑中的某根弦突然崩断,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挥开她的手,喘着粗气道:“滚......不许碰朕......” 朕? 看来是真烧糊涂了,都梦见自己当皇帝了。 秦孟商按住他的肩膀:“你生病了,先把药喝了。” 周令祈两眼烧得通红,眼神迷蒙又凶狠,奈何四肢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只能任由着她给自己灌药。 一碗生姜水灌下肚,身上渐渐热乎起来,没再抗拒秦孟商碰他,耷拉着眼皮开始说胡话,声音含糊不清,断断续续。 秦孟商凑近了些,才听清那两个字——母后。 周令祈醒来后,从未见他表露过半分失意落魄之色,甚至连“奉京”二字都不曾提起过,还以为他早已淡忘了过往,不想只是将心事藏了起来。 宣皇后在他十七岁时病逝,三年后,宣氏一族也因谋反罪被满门抄斩。 而今不过弱冠,亲近之人却都不在了。 秦孟商用温水帕子粗略给他擦了遍身子,碰了碰他的额头,还是烫得厉害。 她无奈背过身。卡池里人物那么多,总有大夫吧,大着胆子赌一赌,万一抽中了呢?于是抱着侥幸心理,在没有任何buff的加成下,打开了系统。 【欢迎抽卡系统~】 切换到抽卡界面,秦孟商深吸了口气,直接选择了【抽卡】。 抽卡界面华光流转,片刻后,一张白色卡牌缓缓落到她手中。 翻过来一看,卡面上的男子呈四十五度仰天而望的姿势,身着圆领长袍,一手举杯敬明月,眼里带着些许醉意。 “......李太白?” 话音落,手上卡牌闪了一下,伴着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 “月呢?” 举头望见发霉潮湿的房顶,李白一时不知手上的酒该敬给故人还是敬给眼前的女子。 四目相对,只有沉默。 “......”她就知道单抽不靠谱! 但积分已经花了,总得拿点什么东西回来。 秦孟商上下扫视了李白一圈,目光锁定在他腰间的酒壶上。物理退烧常识她是知道的,现在没有高度酒精,有酒也不错。 李白见她盯着自己的酒壶,爽朗一笑,取下酒壶欲与她同饮。 怎料手刚伸出去,年轻女子眼疾手快夺过酒壶:“先生还是少喝点酒,压一压诗兴,您作的诗已经够多了。” 李白:“......” 第十四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窗外天幕沉沉,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偶尔还有几缕雨丝从罅隙中飘进来。 秦孟商将卡牌收好,用帕子沾了酒在周令祈的额头、腋窝、腹部擦拭了几遍,等他呼吸稍平稳了些,又给他灌了碗葱白生姜水。 见他昏昏沉沉睡过去了,起身去后屋把那只鸡捉出来,准备宰了拿来炖汤。 她思来想去,觉着是那锅兔肉的问题,第一天晚上伤成那样都没发烧,偏偏开了荤就病了。倘若到了夜里还没退烧,就得去镇上请大夫了。 想到这里,她默默把山鸡放了回去,扭头去煮了锅粟米粥。 外面大雨瓢泼,屋里到处湿哒哒的,堂屋开始漏雨,灶台也开始积水。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这样。 这边正煮着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抬头看去,一群披着蓑衣的汉子冒雨着大步往东边去。 东边是河,这会儿下雨河边湿滑,水流也急,不会水的人一般在这时候靠近。瞧那些人急匆匆的模样,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秦孟商有点好奇,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女人跌跌撞撞从雨里跑出来,嘴里喊着小禾儿小草儿。 紧随而来的男人一巴掌抽在她脸上:“方桂兰,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子就把你送回桐花村!让你爹娘瞧瞧他们养了个什么狠心的东西,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得虐待!” 方氏跌倒在泥水里,衣服湿透了,捂着脸哭道:“我哪知道让她俩去割猪草会出事,村子就这么大,还能走到哪里去?” 说完,又开始哭自己命苦哭陈家偏心,看不起她就算了,连带着她生的两个女儿也遭偏见。 后脚赶来的里正听到这话,气得浑身发抖:“我何时亏待过小禾小草了?家里七个孩子,除了在书院念书的正哥儿,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这几年收成不好,但孩他奶每个月还是会去镇上割二斤猪肉回来,那肉是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帮着找孩子的村民听到陈家每个月还能吃上肉,心里不由一惊,他们连白饭都吃不起了,陈家居然还能吃上肉? 不过这话也就是在心里嘀咕,现在孩子不见了,又下着大雨,万一掉进河里被冲走了,可就麻烦了。 大家一起找,村里男人在家的,能动的都来了,妇人沿着田埂小路找。 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三岁,个小,兴许是见着下雨躲在哪个草垛树洞里也说不准。 方氏还坐在地上哭,雨水糊了满脸,好不狼狈。 没人敢去扶她,知道要下雨还让孩子出去割猪草,这是亲娘能干出来的事来吗?亏得陈老太太被留在家里了,要是听见方氏那话,非扒了她一层皮不可! 秦孟商看着这雨越来越大,要是再找不到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这年头养孩子不容易,真叫水冲走了,也怪心疼的。想帮着一起找,可家里还有个病人,也脱不开身。 狠心收回视线,看见堂屋里漏雨越来越严重,怕水流进厢房打湿了地铺,便干脆将地铺收了起来。 刚收拾好东西,一滴雨滴在后颈,仰头看,房梁上正慢慢凝着小水珠往下滴。 “……” 秦孟商木着脸扯了个盆过来接雨,偏偏漏雨的地方还是在床尾,盆没地方放,只能举着。 现在看来修屋顶这事儿必须尽快提上日程,兜里这点铜板是离买瓦还差点,加上河堤那点工钱也不够,得想个能长久生财的法子...... 秦孟商心里琢磨着赚钱的方子,不经意低头,才发现床上的人醒了。 “殿下,你醒了。” 目光交错,周令祈沉默着垂下眼帘,沙哑着声音问:“你端着盆不累么?” 她其实没站多久,但他这么一说,手腕还真有点酸,“那你往旁边挪点,我把盆放上去。” 周令祈听话地往里面挪了挪。 秦孟商得了解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点烫。去把剩下的酒拿了来,跟他说要用酒再擦一遍身子。 周令祈垂着眼睑没动,神色冷清,苍白的肤色透着一层薄粉,鼻尖还残留着细小的汗珠,像是大梦一场,醒来后尘埃落定。 既然不说话,那就是没意见。 先前给他擦过几次身,秦孟商很熟练地把衣服解开了,看到他肩上的伤,不由得皱眉。 当初那场刺杀来得突然,官府虽然找大夫处理过,但后续治疗没跟上,伤口愈合得很慢,若是一直拖下去,恐会更严重。 帕子沿路向下,正要继续,一只手拽了她的袖子,似乎没什么力气,只扯了一下,便耷拉下去。 “这个,你拿去当了,买粮食、修屋顶应该够了。” 周令祈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块小巧的玉坠。 上好的羊脂玉,莹白温润,刻着福禄安康的纹样,只因年岁久远,纹路被磨平了些许,但胜在手艺精巧,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两人一路被流放过来,除了身上的衣服,其他都被搜刮干净了。 秦孟商记得这块玉坠是周令祈出生时,宣皇后送他的,至今二十年,他从未离过身,其重要性不可言说。 “这是皇......母后留给你的,你真要当了?” 周令祈轻轻“嗯”了一声,一个多余的字也没说。 前世哪怕他要死了,他也没舍得当了这块玉坠,可看见秦孟商在昏暗漏雨的屋子忙碌,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他明明恨秦氏的背叛,却始终没有杀她。 原以为所有的一切会沿着前世的轨迹进行,可这一次却生了变数。 将玉坠交给她,并非全然因为心中那点异样,还是试探。若她还和前世一样,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若她留下…… 周令祈没再继续想下去,只将玉坠塞给她:“拿好。” 秦孟商觉得他奇怪,想到漏风漏雨的屋子,没说什么,将玉坠贴身收好。 雨小了,屋外传来方氏欣喜的哭声,两个孩子被爹抱着,没让她那个当娘的沾手。 先前有人在河边发现了小草的鞋,大家都以为孩子掉河里了,陈老三抓着方氏要拼命,好在有个妇人及时过来报信,说是两个孩子在山脚下废弃的牛棚里躲雨。 孩子找到了,大家也就散了。 三岁的小草儿没被吓哭,乖乖抱着爹的脖子,反而是大点的小禾儿看到爹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老三心疼坏了,回去逮着方氏大吵一架,囔囔着要送她回娘家。陈老太太也气得不轻,听到方氏造谣说她要卖了孙女,抄起扫帚就往她呼。 方氏成了陈家的罪人,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也不敢还手。 最后还是里正说了句别吓着孩子,一家人才罢休。 第十五章 躺一个被窝 到了夜里,雨声渐弱。 周令祈喝了两碗葱白生姜水,这会儿头已经不疼了,但秦孟商看着潮湿的地,却陷入了头疼中。 地湿了,她该睡哪儿? 周令祈淡淡扫了她一眼,主动将土布被子分出一半:“你睡外面。” 秦孟商:“......” 以前下乡考察没那个住宿环境时,也是睡大通铺,男女都有,何况人家都主动这么说了,再拒绝就是她矫情了。 心一横,踢掉鞋,和衣躺上床。怕碰到周令祈的伤,身子几乎是贴齐这床沿睡的,稍微一动便会掉下去。 周令祈难得好心,提醒她道:“我的伤在左肩。”所以才让你睡外面。 秦孟商:“......” 好在屋子里没有点灯,不然她真的该找个地缝钻进去! 借着黑暗悄悄往那边瞄了眼,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安安静静的,像是已经睡着了。僵持了一会儿,秦孟商小心翼翼往里面挪了挪。 被子是从赵家的借来的,不大,刚好够一人盖。 尽管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她毕竟不是原身,躺一张床还能接受,但躺同一个被窝多少有点不自在。听身边人呼吸平稳,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没再多想,闭上眼睡觉。 夜里静谧安宁,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许久,秦孟商闭紧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可身旁不到一尺的距离躺着个大活人,还热乎乎的,飘着酒香,她是真的睡不着! 平时自己一个人睡冷冰冰的也没觉得有什么,偏生今晚落了雨,夜里凉快,冷得她不由自主地想往里边靠。 秦孟商甩去脑中杂念在心里默默数剩下的铜板...... 然后,就这么睡着了。 听到了身侧轻柔均匀的呼吸声,周令祈才掀开眸子。 他睡眠浅,也不敢睡太深,秦孟商稍微有点动静,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侧过头见她抱着手臂睡,迟疑了片刻,轻轻将被子盖在她身上。 大抵是真冷着了,秦孟商感受到热气,迷迷糊糊就贴了过去。 女子独有的馨香钻入鼻间,周令祈不淡定了,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看了许久,衣襟因动作松散开来,目光不自觉落到那片雪白的肌肤。 良久,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合眼睡去。 …… 翌日天刚蒙蒙亮,秦孟商便醒了,伸手摸到一片温热,瞬间给她吓醒了。 她怎么钻进人家被窝里了?! 秦孟商连忙爬下床,幸好她睡觉不爱乱动,要是挤到了周令祈的伤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想到这里,又折回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下去了,但为了保险起见,得去抓点药回来。早点好起来,也好早点出去赚钱。 如此想着,把家里收拾好,跟便去找陈老太太告假了。 陈老太太昨天被方氏气狠了,一宿过去气还没消呢,听到秦孟商要告假,板着脸说:“你去镇上做什么?这才上了几天工就告假,照你这么个上法儿,哪能赚着钱?果然是个不会过日子的......” 老太太一天不念叨她,总感觉这心里缺了点什么。 不过念叨归念叨,最后还是让她搭着河堤采买的牛车一起进城了。 村里只有一辆牛车,除了负责河堤的食材采买外,平时也会载人,交一文钱便能坐车去镇上。 赶车的是李璋的侄子,一个瘦得像猴儿似的小伙子,叫李根。 秦孟商交了一文钱,搭上了车。 昨天刚下了雨,家家户户都忙着整修屋子,给稻田排水,去镇上的人并不多,只有两三个妇人。有认出她的妇人朝这边看了眼,转头与身旁的人小声嘀咕去了。 秦孟商懒得管这些,只要不闹到她面前都随她们怎么说。 车走了没一会儿,半路上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妇人们的议论对象立马变成了她。 自己的那点破事不想听,听别人的八卦,秦孟商倒是竖起了耳朵。 原来后上车的那女人便是纪氏口中的张寡妇。 张寡妇是随夫家流放过来的,一路过来,一家人死的死残的残,到三江村后没多久,丈夫也被采石场滚下来的石头砸死了。 一个流放犯的死微不足道,官府卷了张草席便将人扔了回去。 张寡妇不会干农活,只有那一身皮肉细腻白净,于是干脆做起了闭门生意。有人说,她丈夫买棺材的钱也是这么挣来的。 秦孟商瞥了眼坐在车尾的女人,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眼神谈不上恶意,但也不算友善,带着淡淡的讥讽和不屑,隐约还有些幸灾乐祸。 秦孟商不明白她这眼神是何意,扭头看向别处。 到了镇上,李根把车停在城外的大树下,秦孟商跟他说了不用等她一起回去,便进了城。 这个镇子叫绥安镇,是邕州南边的一个小县城,地方偏僻又小,常受水灾困扰,但也是因为靠着浔江,这里的鱼比猪肉还便宜些。 昨儿雨下得大,街上湿漉漉的,卖粮食或卖蔬菜的商贩少,倒是有不少人挑了几篓子鱼来卖。秦孟商瞥了一眼,都是常见的草鱼,黑鱼之类的,个头不大,想是下雨从江里冲出来的。 把物价大致摸了一遍后,秦孟商转进了当铺。 伙计正拨弄着算盘,见有客上门,当下一喜,再一看是个穿着粗布衣的女子,瞬间歇了热情。 懒洋洋念着台词:“本店一口价,拒绝讨价还价,要当点什么?” 秦孟商把玉坠拿出来:“你看这个值多少?” 伙计听见这声音,猛地抬头,看清她的容貌后,眼神逐渐变得热切起来,立马换上笑脸接过玉坠。 端详了半天,最后竖起五根手指:“五两银子。” 秦孟商眼角跳了跳,这可是皇家出品的玉坠,竟然只值五两银子? 伙计上下打量了她一圈,道:“瞧你这模样是被流放到这来的吧?这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但咱们这儿地小,论你再金贵的物件到了这地方,那都不值几个钱。” 虽说流放犯是戴罪之身,但他们被流放前都是大户人家,拿来典当的也是贵重东西。 这玉坠光是摸着手感就不一般,若是拿去府城,估计出一百两也有人愿意买。 他开的价是有点低,但都来当东西了,必是家里急需用钱,一般只要听到这话,都会妥协。 第十六章 进城采购 秦孟商把玉坠拿回来,道:“你可别忽悠我,我表哥在府城做生意,这是上好的羊脂玉,别说五两,就是一百两也卖得。若不是我此行随船遇着了水匪,也不至于将贴身的物件当了。” 这话一出,伙计还有几分信了。 绥安镇这地儿不大,但浔江口那边确实常有货船来往,有货船自然也有水匪。 不过,官府的官兵当闲差当惯了,碰见凶悍的水匪只有抱着脑袋逃跑的份儿。 这小娘子虽穿得差了点,但模样在附近十里八乡都找不出一个比她出挑的,说不定还真是被水匪打劫了的大户千金。 伙计笑呵呵道:“是我眼拙,但一百两太高了些,咱这店小,实在给不起这个价......” 秦孟商也是信口胡诌,哪敢真开口要一百两? 她人生地不熟,方才在镇上转悠了一圈,把周边情况摸清楚了才敢来当铺做生意,至于这玉坠到底值多少,周令祈没告诉她,但绝不止五两。 “既然一百两给不起,那最多能给多少?” 伙计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搓了搓手,竖起两根手指:“二十两。” 秦孟商蹙起眉:“二十两未免太少了。” 其实二十两也不少,够寻常百姓家吃五六年了,但老妈教过她,商贩给出的最低价永远还有砍价的余地。 伙计心里头犯嘀咕,这小娘子还真不好忽悠,最后咬咬牙,加到了三十两。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出了当铺,秦孟商先去了医馆。跟坐堂的老大夫大致说了一遍周令祈的情况后,抓了几副治风寒的药,又拿了瓶治外伤的药,不多不少,刚好一两银子。 买了药,就惦记起买瓦修屋顶的事儿,岭南多雨,屋顶不修好,人也得跟着发霉。 绥安镇只有一家砖窑,老板姓于,说是祖传的手艺,烧出来的砖瓦结实又抗风,不仅是本县,周边县镇都到他这儿来买砖拉瓦。 听说秦孟商要一千块小灰瓦,也不含糊,开了五百文,就问她什么时候拉瓦。 这天阴沉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再下雨,当即敲定中午一起拉回去。 交了钱,刚走出砖窑房,看见院子角落里睡了几只小狗崽。 上次家里半夜进贼的事她一直记在心上,多亏周令祈醒着才没事,若是再来一次,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养只狗也好,能看家。 于老板爽快地把几只小狗全抱了过来,让她随便挑一只抱走,不收钱。 秦孟商见着奶呼呼的小狗崽心都化了,最终抱了只黄色的狗走。 解决了两件大事,秦孟商走进粮店,一口气买了二十斤大米和三十斤面,又添置了些油盐调料。想着家里的锅也坏了,干脆去铁匠铺买了口大铁锅。 小半天逛下来,林林总总也花了快三两银子。 手里既有了闲钱,也不在乎再多买点,又去隔壁的猪肉摊子割了一斤肉,买了块猪肝和一桶猪血。回头看见布庄,索性抱了两匹粗布拿回去做衣裳,顺带买了床被子,凑了个整。 到了中午,砖窑的伙计拉着瓦往三江村去,秦孟商搭着车也一起回去。 大包小包回到村里,引得不少人探头张望。 见秦孟商拉了一车小灰瓦回来,也没觉着奇怪,毕竟昨晚才下了场大雨,周家那房子荒废多年,遭了场雨怕是不能住了。 眼尖的妇人瞧见她用铁锅反扣在背篓上,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么大口锅可不便宜呢,这还没发工钱就买了这么多东西,加起来得二三两银子了吧......” 秦孟商手里提着桶猪血,道:“不贵,这一桶猪血加上那块猪肝才二十文。” 那妇人这才注意到她手里那桶猪血,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 这年头人都是捡着肥的肉买,一口下去油滋滋的,既过瘾又能熬猪油,再不济也是买鱼。像猪血、猪肝这种没油水的东西虽然便宜,但做出来不好吃,也只有吃不肉的穷苦人家才会买。 围观的妇人闻着这股子腥味儿,默不作声散了。 到了家,砖窑的伙计帮着一起把东西卸下来。 周令祈听见动静,往外头看了一眼,见秦孟商买了一车东西回来,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又想着时不同往日,以前在东宫什么都不缺,也不需要她亲自上街采买。 正巧,纪氏扛着锄头从院子外经过,看到周家院子堆了满东西,咂舌道:“孟娘,你这是发财了?买这么多?!” 秦孟商笑了笑,模棱两可道:“这不昨天下雨,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拿去接水也不够,没办法就去当了件首饰,总不能一直这样。” 说完,顺嘴与她提起想找人修屋顶的事。 纪氏道:“里正家的老三就在镇上干泥瓦工,我家那屋顶就是他修的。他昨儿不是回来了吗?你待会儿去陈家瞧瞧。” 修屋顶这事儿宜早不宜迟,秦孟商自然是应下了。 这件事定下了,进屋抱了被子和布出来,道:“赵嫂子,听说春花手巧,能让她帮着做两身衣服不?工钱就按三十文一身算。” 春花是纪氏的大女儿,平日里做些简单的绣活儿,替家里人缝补衣裳什么的。 秦孟商看过纪氏衣服上的花样,觉着挺不错的,是她绣不出来的。 一听这待遇,纪氏都吓坏了,连忙推辞:“她也就是给自家缝缝补补,哪值得你给三十文!你一个人养家不容易,男人又下不来地……” 躺在屋里的周令祈:“......” 他何时下不来地了?就这几日而已。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说话,也不知道屋里人是什么心思。 秦孟商开三十文不算多,布庄最便宜的成衣都得六十文一件,虽然手艺和料子要好些,但她天天在村里跑,没必要穿那么好。 几番论说下来,纪氏叫她待会儿送尺寸过来,说是让女儿试试,便拿上东西走了。 进了屋,秦孟商翻出药递给周令祈,道:“这是治外伤的药,早晚各用一次,还给你抓了几副内服药,待会儿煎了喝。” 周令祈接过药,正想着还算她有点良心,一抬头,就看见她提着猪肝和猪血进来,脸色倏地一变:“你买那东西做什么?” 秦孟商觉得他问这话有点多余,但转念一想,他从小长在皇宫,应该没吃过这种东西。 解释道:“大夫说你失血过多,身体亏虚,让我买点猪血和猪肝给你补补。” 一句话让周令祈脸黑得快滴出墨来。 秦孟商不以为然,安置好小狗崽,拎着东西去了灶房。 第十七章 补血套餐 家里有了大米和肉,自然是要吃饭的。 秦孟商简单收拾了一下,把饭煮上,拿出猪血猪肝来做。 没处理过的猪肝腥味儿重,但只要清洗工作做到位,炒出来很香。放葱姜蒜爆炒是最好吃的做法,但考虑到周令祈病着,得吃点清淡的,便做了个猪肝瘦肉汤。 剩下的猪血配着今天买来的豆腐一起炖,加了点姜丝去腥,一颗茱萸没放,淡得不能再淡。 秦孟商好辣,当然不会跟着周令祈吃这么素,转头做了个回锅肉。 她挑的这块肉也好,肥瘦相间,切片热油下锅煎,再就着底油放姜片蒜末爆香。香辣辣的气息最是勾人,可惜现在没有辣椒洋葱,不然会更香。 原本对今天饭菜不抱希望的周令祈闻到这股香味,也觉得饿了,可一想到那是用猪肝和猪血炒出来的,又陷入了纠结中。 秦孟商没管他如何纠结,端了菜上桌,转身踢到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低头一看,小狗崽摇着尾巴讨好似的蹭她的脚,嘴里呜呜叫着,想是闻着肉香过来的。 “待会儿就开饭,先一边去。” 刚满月的小狗崽哪里听得懂她的话,只晓得谁给饭吃,就跟着谁。 秦孟商进屋把周令祈扶了出来,将猪肝汤和猪血炖豆腐往他面前推了推,笑眯眯道:“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补血套餐,多吃点。” 套餐是什么周令祈没听过,光是看到那两碗猪肝猪血,就没食欲,皱着眉嫌弃道:“我不需要补血。” “你说的不算,”秦孟商递了筷子和碗给他,“大夫说你需要,就是真的需要。” 周令祈眸光暗了暗,心想这女人果然变了,以前哪敢这么跟他说话?但这几天下来她确实变了挺多,会说出这种话好像也不奇怪。 秦孟商注意到他的视线黏在那盘回锅肉上不肯动,“贴心”地把菜挪远了些,道:“辛辣不利于伤口愈合,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说完,夹了块肉扔给眼巴巴守在桌边的小狗。 小狗崽短腿一蹦,肉没接着,摔了个四脚朝天,又立马爬起来,趴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吃着肉。 周令祈:“......” 秦孟商吃着香喷喷的回锅肉,对他脸上的抗拒视而不见:“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看着面前那碗猪肝汤,周令祈挣扎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端起碗,浅尝了一口,没想象中的那么难喝,硬着头皮喝完了。 刚放下碗,另一碗猪血炖豆腐又来了。 周令祈:“......” 秦孟商夹了片回锅肉喂狗,眉眼弯弯:“进宝儿好吃吗?” 进宝是她刚刚想到的名字,招财进宝,名字好,日后运气也会好。 小狗崽也不知道自己有了名字,只看着眼前的肉,口水直流,呜呜地哼着像是附和。 周令祈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取名还真是随意。” 家里的兔子叫大白,现在多了只狗叫进宝,山鸡没有名字,因为秦孟商明天准备把它宰了炖汤。 既要请人来家里修屋顶,自然得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光这点肉是不够的,只好把鸡炖了。 吃过饭,炉子上的药也煎好了。 为了给周令祈煎药,秦孟商还买了个小吊罐回来。拿湿帕子提着小吊罐把药倒出来,黑乎乎一碗,闻着味儿怪冲,赶紧端过去让他喝了。 周令祈吃过了补血套餐,对喝药明显没有那么抗拒了,端着药一口干了。 苦得他鼻子眼睛都皱在了一起。 秦孟商憋着笑给他倒了碗水漱口,叮嘱他好好看家,拿上斗笠去里正家商量修屋顶的事。 昨儿陈家刚丢过孩子,此刻气氛有些微妙。 方氏昨天一回来就挨了丈夫两巴掌,脸肿得老高,从窗户里看到秦孟商上门,没敢出来见人。 倒是陈老太太见有活上门,很是乐意,让小草去把她爹叫过来。 陈老三平常都在镇上做活,昨天家里出了事才急急忙忙赶回来。正好这两日下雨,镇上的活计也干不了,索性在家里多留几日陪陪孩子。 秦孟商与陈老太太共事这么多天,陈老三也不含糊,只说明天不下雨就过去看看。 修屋顶的事儿定下了,秦孟商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回去路上,天又开始飘雨,还没到门口,就看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躲在自家院子外面,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着。 本想走近看看是谁,怎料院子里突然传出两声稚嫩狗叫,那人吓了一跳,迅速逃走了。 秦孟商快步进门,进宝摇着尾巴扑过来,围着她打转,像是在邀功。 “好孩子,晚上多给你两块肉。”秦孟商摸了摸它的脑袋进屋。 家里的东西没有动过的痕迹,掀开帘子进去,人也没有被动过。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问:“方才在院子外的人是谁,你看见了吗?” 许是喝了药,周令祈的精神头好多了,道:“是陈二狗。” “陈二狗?他还敢来?” 村里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陈二狗瞎了眼的事也就头一天闹得起劲儿,过了背谁还记得。这两天又下雨,大家都担心着田里的稻子,哪有空关心别人家的事? 不过仔细一想,原先天天嚷着要给儿子讨公道的朱氏这两天也消停了。 周令祈嗓音淡淡:“他只是来看看我还活着否,没胆子进来。” 陈二狗心思多,却是个欺软怕硬的,那天的事他只是贪便宜想分一杯羹,却不想因此瞎了只眼。但今日上门,多半是听了别人的指使。 秦孟商暗自嘀咕道:“你活没活着跟他有什么关系?” 周令祈眸光微微闪了闪,没说什么。 自古被判流放者,男丁充军发配或服苦役,女子则贬为贱籍充为军妓。他没有被流放西北充军,是因宣氏全族替他而死,而秦孟商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是因她是太子妃。 他若是死了,秦家不会保她,翊王倒是有可能收留她,但他不允许。 三江村虽小,但人心各异。 今日陈二狗敢上门刺探虚实,估计再过不久,便会有其他人上门了。 第十八章 把刀给我 到了傍晚,天又飘了一场雨,好在雨小也去得快。第二日晨起,地上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家里要修屋顶,秦孟商自然得亲自看着。 一早去了趟陈家跟陈老太太告假,老太太却说:“今天河堤不开工,采石场那边出了事,石料暂时运不过来,停两天工。” 采石场在西山,离三江村有几十里路。那边的活儿又苦又累,全是流放犯服苦役的,先前张寡妇的丈夫就是在采石场干活丢了命。 原本周令祈也该去那边的,但来的路上遇到刺杀受了重伤,便就近安排在河堤了。 秦孟商追问采石场发生了何事。 陈老太太“嗐”了一声,见惯不怪:“还不是这两天下雨闹得,西山那边昨儿下了场大雨,山上的石头滚下来,砸死了两个人。采石场的人命不值钱,放在平时草席一裹就完事,偏巧赶上有大官来巡察,说是要彻查到底,这不就给耽搁了?” 提到当官的,老太太没什么好脸色,穿着朝廷的衣服,做着吸老百姓血的勾当。 或许是因为来时的那场刺杀,秦孟商对朝廷很是敏感。 周令祈还活着,她也没跟着翊王回京,三江村离奉京天高路远,也不知此刻京中形势如何。 这些天虽过得安稳,但将来周令祈是一定会回京的。 想到奉京城里的那些人和事,秦孟商就头疼,当初选择考农学便是想毕业后回老家种田,避开那些复杂的人际交往,没想到头来还是逃不过。 谁叫人家家里真有皇位要继承呢? 秦孟商叹了口气,跟陈老太太唠了两句,便和陈老三一块回去了。 瓦昨日拉了回来,人一到就能开工。 陈老三踩着梯子上屋,把盖在上面的草全部掀了下来,幸好这天没风,不然灰尘吹得满院飘。 修屋顶家里不能留人,秦孟商搬了个板凳让周令祈坐在院子里,拿了把菜给他喂兔子,自己拎着刀要杀鸡,可磨蹭了半天也不敢下刀。 看她那架势,周令祈觉着好笑,明明怕得要死,还硬着头皮要杀鸡。 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把刀给我。” 秦孟商愣了一下,想起他剥兔子皮的手艺,放心地把杀鸡的重任交给了他。 周令祈握着刀,在秦孟商的指挥下割开鸡脖子,倒提着把血放出来。 神色从容淡然,动作干净利落。 不知是连着吃了三顿补血套餐的原因,还是碗里的鸡血映在他脸上,这般看着他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放完了血,秦孟商提着烧开的水出来,滚烫的热水往盆里一倒,吓得过来凑热闹的小狗崽立马弹开。 周令祈好奇道:“倒水做什么?” “拔毛啊。”秦孟商拿着火钳,将山鸡整个在开水里翻了一遍。 以前跟着导师下乡时,村里的妇人就是这么处理的,不像超市里的鸡都是处理得干干净净,拿回家洗干净就能直接下锅。 拔毛是个精细活儿,费时又费力,宁肯多花钱也不想亲自动手。 秦孟商做了一会儿,感到腰酸背痛,瞥见在旁边的周令祈,想也没想把盆挪了过去,“殿......相公,剩下的交给你了,我去给你煎药。” 听见这句“相公”,周令祈眸子颤了一下,想想没话可说,默默挽起袖子坐在院子里拔毛。 有人老远瞧见周家屋顶上的动静,忍不住过来凑个新鲜,见着院里的年轻男子,两只眼睛倏然亮了起来,八卦地向秦孟商打听周家以前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 秦孟商用眼角的余光睨了眼身后的人,道:“我相公就是个读书人,性子直不晓得变通,说了两句话惹上头不高兴,便把我们赶来此地了。” “这不是跟苏先生一样吗?在京城当官的都这么小心眼儿?说两句刺耳的话就把人赶来这地方,也太是那个了......” 当初来三江村时,王统领并未向里正透露他们的身份,只提到了名字和奉京,村里人也只知道个姓氏。 周令祈到了三江村后便没出过门,除了那日刚来,众人远远瞧见过一眼外,连鼻子眼睛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头一回见着活人,难免好奇。 秦孟商跟着附和了两句,把人敷衍走了。 等人走了,周令祈把拔得光溜溜的山鸡递给她,声音清淡:“他若只是不高兴,不至于将你我逼到如此境地。” 秦孟商:“......” 周令祈说的“他”,自然指的是老皇帝。 当爹的都能把儿子外祖一族全杀了,还把儿子赶到这种鬼地方,不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一两句话的事,她那么说只是敷衍而已。 周令祈心思深,提到皇帝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 秦孟商懒得管他,将来继承皇位的人又不是她,轮不到她愁,转身拎着鸡进了灶房。 请了人来家里做活,当然要管饭。 把山鸡处理好后直接下锅炖,剩下那点枞菇配上肉刚好炒成一盘。今天煮的是粟米饭,但秦孟商还包了一盘白菘猪肉饺子,也有五六十个,加上周令祈专属的补血套餐,凑了一大桌。 陈老三见着这么大一桌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么多菜?!就咱们仨咋吃的完?” 又是鸡又是肉的,他就是帮县令家干活,也没有这样好的待遇。 秦孟商笑着招呼他坐下,肉其实不多,只是多加了配菜,看着有满满一大碗而已。 今天中午的菜她没放多少辣,一是不知陈老三的口味,二是想让周令祈尝尝其他菜,吃了快两天的猪肝猪血,心里怕是憋闷着。 一桌子的菜,其中那盘白菘猪肉饺子最受欢迎,秦孟商吃了五六个,剩下的全让两个男人分了。 一顿吃饱喝足,陈老三没坐多久,又拎着东西爬上了屋顶。 收了人家的工钱,还吃了顿好的,干活可不得卖力些? 周家的房子不大,一通忙活下来,到傍晚总算把屋顶修好了,说来也是巧,陈老三前脚刚走,后脚就开始飘雨了。 到了夜里,雨越来越大,屋檐开始走水,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秦孟商无比庆幸第一时间修好了屋顶。 第十九章 稻田被淹 这雨一下就没再停过,淅淅沥沥连着下了三日,也未见消退之意。 大雨连绵不断,新修的河堤再次坍塌,河水漫进来,村里又有稻田被淹了。 秦孟商这几日没出门,这个消息还是纪氏上门来给她送衣裳的时候说起的。 “王家的田离河边近,这一下雨河水涨上来,第一个淹的可不就他家嘛!听富贵婶说,她家那片田原本已经抽穗了,谁想一场雨下来全冲没了!为了这事儿,富贵婶今早还在家里头哭呢......” 纪氏唉声叹气的,幸好她家的稻子没出事,不然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想起自家的田,她又拉着秦孟商说:“说起来也是奇了,你上回告诉我的那个挖沟法子还真挺管用!以往每到下雨,陈家田里的水就会往我家流,虽然这次上边还是有水流下来,但田里走水快了许多,也没积水啥的。” “那是自然。” 秦孟商继续道:“现在只是将稻田分了几块,若是能再细分几条沟出来,水会走得更快些。” 纪氏有点心动,但看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又歇了心思:“先等这场雨停了再说吧,我估摸着这两天也该停了。” 这雨要是再不停,今年的粮食恐怕要落空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等雨小了,纪氏才撑着伞离开。 秦孟商拿着做好的衣裳进屋。 周令祈喝了几天药,如今已经能行动自如了,除了肩膀暂时受不得重,干点别的都行。 秦孟商拿了衣服让他自己比划比划。当初量尺寸是她估摸着量的,想着他个高儿,便叫春花稍做长点,长了系条腰带或裁短都可,若是短了就不好改。 周令祈接过来试着比了下,刚好。 秦孟商很满意,觉得这颜色还挺衬他的。 镇上的布庄布料颜色有限,轮到粗布里头颜色就更少了,挑挑拣拣,最后挑了匹霁蓝色的给周令祈,一匹苍葭色给自己。 周令祈看着她喜上眉梢的模样,忽然问:“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哪一句?” “在田里挖沟。” 秦孟商动作一顿,大脑飞速运转,道:“当然是真的,庄子上的老农户都是这么做的,不过奉京的雨水不如岭南多,这种挖沟方法倒是少见。” 这番话滴水不漏,那庄子是太子妃的陪嫁,周令祈当然不会过问。 他目光凝在秦孟商身上,似在思考此话的真假。 尽管秦孟商背对着他,但仍能感受到后面那道灼热的视线,实在受不了了,笑着对他说:“相公,今天吃猪血粉怎么样?” 周令祈眸子不可避免地颤了一下,声音都不自然了:“......还有?” “我记得是还有一块的......”秦孟商故作思索,一面挑开门帘往外走。 周令祈浑身都在抗拒。 秦孟商心中发笑,这都几天了哪还有猪血?连菜都快没有了,再不停雨,就只能喝粥了。 ...... 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的雨,到了第四日总算是停了。 雨后天晴,本该是件兴事,村民们却个个愁眉苦脸。 “我家那亩田里全是水,都能养鱼了!稻子泡在水里,一点不见要抽穗的样子,这可怎么办啊......” “咱们村谁家田里没涨水?我家的稻子被冲倒了一大片,杆儿都折断了!” “别说,我今早路过赵家那片田,人家稻子长得好好的,仔细一瞧,还有几根抽穗了!” 此话一出,围在里正家门口的村民立刻看向了人群里的纪氏。 纪氏原本就是过来凑个热闹,听到各家多多少少都受了灾,心里正得意,谁想一转眼,话题就引到自己身上了。 “小双娘,你这回运气咋这么好?” 说话的是家里稻子刚被淹了的富贵婶。 赵家的田地势低,走水慢,以往村里除了她家,就是赵家的田最容易攒水,可如今受灾的却只有她家,心里难免不痛快。 其他人也好奇,纷纷追问。 纪氏讪讪笑了笑,道:“我也没做啥,就是上回陈三媳妇往我家田里放水的时候,我多在田里挖了几条沟而已......” 最初提起赵家田的那个汉子肯定道:“没错,我当时就觉着赵家的田有些怪,现在听赵嫂子这么说,我就懂了!” 众人恍然大悟,有人感叹这法子奇,也有人阴阳怪气。 “这法子要是真管用,赵嫂子以前怎么不做?这次各家田里的稻子都泡水了,就你家没有,赵嫂子怕不是故意藏着不肯告诉大伙!” 方才还围着纪氏问该怎么挖沟的村民听了这话,立马安静下来。 全村都遭了灾,就你家没事,搁谁心里都不舒服。 纪氏一听,当即来气了:“以前我家田被淹,你们可一句话安慰话没说!这会儿见我家稻子好好的,一个个跟吃了酸嘢似的,我看你们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里正见气氛闹僵,连忙站出来圆场:“好了,都少说两句。我知道这场雨下得大伙儿心里都急躁,但如今赵家的稻子没事,便说明这方法可行。” 随后又看向纪氏,道:“小双娘,你也知道村里现在是个情况,你既然知道排水的法子,不妨跟大伙细说说?” 纪氏这会儿气也消了,看了看周围人,坦白道:“其实这法子是孟娘告诉我的。” 众人一愣,显然没想起来孟娘是谁。 里正第一个反应过来,不确定地问道:“可是周家媳妇?” 村里姓周的就一家,除了秦孟商还有谁? 纪氏点点头:“当初孟娘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是想着试一试,没想到还真管用。” 听闻,众人神色各异。 周家来村里这么久,男人从没露过面,前几日有人看见秦孟商拖了一车东西回来,都说她那钱来路不正经,许是跟张寡妇做起了同行。 现在说这在稻田里挖沟的是她想出来的,大家都不信。 可里正在听完这番话后却想起了秦孟商刚到村里那天,与他提过可以在田里挖沟,只是他当时没放心上,要是早听了她的提议,说不定就...... “不行,我得去周家看看!”里正一拍大腿,站起来就往走。 村民们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不管是不是真的,去凑个热闹也行。 第二十章 敲定章程 里正和村民们上门时,秦孟商正在规划院子里那块空地该种点什么菜,听见狗叫,才发现自家院子外站了满满一圈人。 “......”这是要作甚啊? 周令祈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怎么了?” 秦孟商觉着没什么,正要开口,就听见外头那群媳妇婆子倒抽凉气的声音: “我滴个乖乖,原来周家男人长这副模样,那天看我还以为是个病秧子,谁想长得这么好看啊。” “难怪这些天只看见周家媳妇在外头晃悠,我男人要是长这样,我也不敢让他出门!” “先前谁说她和张寡妇一样的,我看都是胡扯!自家男人长得跟神仙似的,哪还能看上外头的人?” 秦孟商:“......” 谁又在说她坏话? 不过这样一看,周令祈确实有几分姿色。他皮肤本就白,霁蓝的布衣更衬得他身姿修长肤色雪白,正应了那句“秋水为神,玉为骨”,但谁家神仙穿着粗布衣住茅草屋? 周令祈像是没听见那些话,看向里正,问:“不知里正今日来所谓何事?” 对上他的视线,里正瞬间感觉背上像驮了两块巨石,有种想下跪叩拜的冲动。 把舌头捋直了,道:“这几天下雨,村里不少稻田被淹了,听赵家的说,你媳妇给出了个挖沟的法子,我便想着来问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周令祈想起这回事,等着秦孟商开口。 他不说话,里正压力更大了,紧张地搓了搓手,往秦孟商那边挪了挪。 “丫头,你刚来的那天是不是跟我提过这法子?我当时没在意,今天听你赵嫂子说起,才反应过来。” 秦孟商当初告诉纪氏的时候,便料到里正迟早会来问她,“里正叔要是想听,我这就跟你说说?” 里正求之不得,连连说好。 跟过来走热闹的村民们围在周家院子里,有几个老汉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看似不屑一顾,实则却悄悄竖起了耳朵。 他们都是种田的老把式了,地里那点儿东西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一个被流放过来的小媳妇哪懂种田?他们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每家的情况都不一样,在田里挖沟是便捷的抗涝方式,但想要彻底解决水患问题还得从浔江下手......” 秦孟商声音不疾不徐,清泠悦耳。 周令祈静静站在一旁,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明明穿着朴素,可与里正说起农事时那双眼干净得好似盛了一汪清泉,整个人也同暗夜明珠,熠熠生辉。 里正听完秦孟商这番话后,觉得此法可行,但也有人质疑: “这乍一听,我觉得靠谱,但我家田离河边近,挖沟怕是不行啊——” “我种了这么多年田,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法子,万一把稻子挖坏了咋办?” “是啊,我家就剩这点稻苗了,要是没了,今年就得喝西北风了......” 周令祈自思考着。现在的大缙并不重视农桑,但秦孟商所提到的在稻田里开沟,他却有所耳闻,是在他登基后,大司农曾在奏疏中提及过整修南方水田一事。 秦孟商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对里正说:“叔,方法我已经说了,是否决定采用还看您,若您需要,我可以写份章程给您。” 三江村除了近几年被流放过来的人家不会种地外,其他人几乎都能在农事上说上两嘴。 以她现在的身份,里正能主动来找她询问,便说明赵家的田还是给了他几分希望的。 里正拧着眉沉思了片刻后,还是决定试一试。 赵家的田都能安然无恙,此法必然管用。如今快七月了,稻田却还未抽穗,倘若迟迟拖着不解决,怕是连今年的赋税都交不起。 敲定了以后,里正也放话了:“此事不强求,想试一试的回头可以到我这里来登记,但如果后面再下雨,谁家稻子被淹了,别来我这里哭!” 话都这么说了,先前挑刺的那几个人默默闭上了嘴,也有人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去里正那里登记了。 众人散去后,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周令祈道:“村里水田的土壤虽相差无几,但坡度和位置各有不同,倘若按你说的方法没能解决问题,届时他们便会将这一切都怪罪于你。” 秦孟商难得听他一口气说这么长一串话,但想想也不无道理。 “我看过村里的水田分布,是沿着山脊向下。在高处的田雨季不易攒水,却容易发生干旱,位于下方的田地势平缓,又挨近河流,容易——”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下,食指戳着脑袋很是苦恼:“容易什么来着?我记得上回明明听大哥说过的......” 秦家长子秦简在户部任职,跟农桑有半个铜板的关系,拿来当挡箭牌勉强勉强。 看穿她拙劣的演技,周令祈默不作声移开视线,道:“秦简掌征粮纳税之事,论起催税他手段巧妙,论起水利农桑,他知之尚浅。” 秦孟商:“......” 刚说完就拆台,还连带着大舅哥的台也一起拆了。 不过想想也是,秦家位高权重,秦太师浸淫朝野多年。当初太子入狱,秦家为保全羽翼一个字都没说,就连她这个女儿也舍弃了。 秦孟商不想回忆奉京的事,巴不得秦家这辈子别来沾边。 转移话题道:“你留下看家,我去河边捉鱼。” 周令祈不乐意看家,轻轻踢了一脚趴在门口睡觉的小家伙,“这不是有狗?” 原本睡得好好的小狗崽被他踢醒了,哼哧哼哧爬起来,不高兴地咬着他的衣角,结果又挨了一脚。圆滚滚的身子翻了个四脚朝天,哼唧了半天才翻了过来。 秦孟商心疼地把小家伙抱起来,道:“进宝还小,万一被野猫叼走怎么办?你留下。” 小家伙呜呜应了两声,表示非常同意。 周令祈:“......” 想了想,秦孟商又交代道:“你若是闲着没事,便帮着把院子整理出来吧,回头我去镇上买点种子回来种。” “......”现在使唤起他来,还真是顺手。 第二十一章 李工头上门 大雨后,浔江水位上涨,村里的河水也涨了不少。 秦孟商没敢往水深的地方走,用渔网和竹篾筐在杂草多的地方布了个简易的捕鱼笼。见天色还早,沿着岸边翻起了河蟹。 小家伙见她下水了,在岸上急得团团转,好几次想跳下来又被秦孟商丢回去了。 古代水质好,河里鱼虾蟹都多,下过雨后更多。翻了大半个时辰,找了十来只河蟹,还摸了几条小河鱼。 正在兴头上,岸边忽然有人来喊,抬头看,是纪氏的女儿,春花。 “秦姐姐不好了,官府那边来人了,我娘叫你赶紧回去看看!” 秦孟商走神应了声,手指就被螃蟹夹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的,还不忘把螃蟹甩进木桶。 赤着脚从河里上来,拎起桶和鞋就往家里走,顺嘴问了句官府来做什么。 春花摇摇头:“不知道,我只看见李工头和一个大肚子的男人进去了,还有了两个带刀的男人守在门口,我娘怕出什么事,就让我过来叫你了。” 听到李璋的名字,秦孟商眸色一沉。 上回的事还没完,如今人倒是亲自上门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三江村性质特殊,常有官府往来,大家虽说习惯了,但心里头还是敬畏着官府,这时候也不敢轻易探头出来。 到了家,正巧碰见李璋和另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出来。 两个人脸上挂着笑,虚胖的男人挺着肚子走在前面,李璋对他很是尊敬,想是上头来的人。 秦孟商觉得没什么好事,等他们走后,快步进门。 周令祈站在堂屋前,见她回来了,神色自若地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桶,目光不经意往下一瞥,看见一双莹白细腻的足,眸光暗了几分。 “穿上鞋进来。” 秦孟商没意识到古代女子不能随意露脚,想着脚上沾了泥,舀了瓢水冲干净才换上鞋进屋。 相处了这么些天,两人也算相熟了,她也不绕圈,开门见山道:“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周令祈蹲在木桶边稀奇地看着桶里的玩意儿,道:“叫我明日去河堤上工而已。” 声音没什么起伏,想是早有预料。 当初他重伤昏迷,连地都下不来,王统领便让秦孟商顶替。 说是服苦役,其实在厨房帮工也不累,每天还有热乎饭菜吃,比起去西山采石场搬石头、修河堤的活儿要轻松多了。 秦孟商看见他一脸稀罕地盯着桶里,既无奈又好笑,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盯着螃蟹看。转念一想,周令祈伤好后,去河堤服役是必然的,唯独让她不放心的是李璋。 前几日陈二狗才在门外偷偷摸摸观察过,今日雨一停,李璋便带着人上门了。 说他俩没点关系,秦孟商都不信。 “你的伤还没痊愈,这时候去上工能行吗?要不再延两天?” “不必,”周令祈垂着眼帘,遮住了眼底异色,“迟早都要去的,不在乎这一两天。” 上一世,他只躺了三天便去河堤上工了,如今躺了小半个月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也亏当初给他治伤的大夫医术高明,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不然光靠那点药没法儿好得这么快。 秦孟商猜想他去了河堤后或许就要筹备回京的事了,从云端跌入泥潭后,还能凭借一己之力颠覆整个王朝的人,命大着呢,没那么容易死。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从院子里扯了把牛筋草给他,让他把螃蟹洗干净,今晚做蟹肉面。 “怎么洗?” 这个,周令祈是真不会。 秦孟商用筷子夹了一只螃蟹出来,给他示范了一遍,叮嘱他别被夹到手。 应是应下了,等再端着洗干净的螃蟹进来时,秦孟商眼尖地发现这人手上多了几道口子,心里佩服他能忍,这么久,硬是没听见叫一句疼。 不过这点小伤跟他先前所受的伤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秦孟商把螃蟹放上锅蒸,开始揉面。面揉好了,螃蟹也熟了,黄橙橙的漂亮极了,个头儿虽不大,但也剥了一小碗蟹肉出来。剩下的蟹壳也没浪费,拿来煮面汤,最后出锅的时候撒上葱花,光是闻着味儿就要香得吞掉舌头。 两个人各一碗蟹肉面,进宝守在灶台边也得尝了个鲜。 第二日要去河堤上工,五更天便起了。 家里只有进宝守着,秦孟商不放心,学着陈老太太将粮食锁进了柜子里,又检查了一遍藏银子的地方无碍,才安安心心出门了。 雨停了,西山采石场那边恢复了正常工作,一大早便看见有车运着石头到了河堤,几个穿着破烂的汉子正在李璋的指挥下搬石头。 秦孟商远远看见,有点担心周令祈,不怕他死,就怕他半死不活。 纪氏瞧她心不在焉的,宽慰道:“来河堤做苦力的哪有不累人的?你莫要太担心,他自己心里总有数的。” “我知道了,嫂子。” 秦孟商收回视线,去河边提了桶水回来洗菜。 厨房这边正忙活着,外头来人了。 秦孟商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听她阴阳怪气道:“我说最近怎么老是不着家,原来又来了个狐狸精!” 穿着秋香色布裙的妇人生得一张方脸,颧骨很高,薄唇细眼,一副刻薄相。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秦孟商,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 在厨房里切菜的纪氏听见动静,连刀都没扔下就跑了出来。 “徐氏你来做啥?你男人在河堤上,要找他去那边!” 秦孟商恍然大悟,原来和李璋两口子,难怪长那么像。 徐氏一双眼睛黏在秦孟商身上,又嫉妒又憎恶。 她知道自家男人跟张寡妇不清不楚,还以为他这些天不着家是跟张寡妇厮混在一起。结果上门一问,张寡妇那天去了镇上后就没回来过! 再一打听,才知道河堤厨房来了个小妖精! 徐氏狠狠啐了一口,叉着腰就开始骂:“男人还没死就出来勾三搭四,没脸皮的下贱胚子!有本事学张寡妇做生意,还搁这儿装什么纯!” 徐氏嗓门大,这一骂,在河堤边做工的男人都看了过来。 有人认出她来,赶忙跑去告诉李璋。 李璋回头一看,还真是他婆娘!也没想着上去劝,反正他家那口子向来是护着他的。 周令祈听见徐氏的话,眸子一沉,正要过去帮忙,就听见他的太子妃照样学样,也跟着骂: “媳妇还没死就出来拈花惹草,知道的当是过来巡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馆里出来的老公鸡,到这儿来应条子了!” “没本事管好自己的男人,就放他出去做生意!得了赏钱,也好给你添两件首饰!” 周令祈:“......” 原来,她私下里是这样的么? 第二十二章 你媳妇在家也这么凶? 秦孟商一口气骂完,心里畅快多了,除了良好的素质教养让她忍住了没往地上吐口水外。 徐氏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怒气汹汹瞪着她:“好你个小娼妇!竟敢跟老娘叫板,看老娘今天不扒了你这层骚皮!” 骂骂咧咧扑上来就要干架。 莫名其妙被人指着鼻子骂,秦孟商也来气了,抢过纪氏手里的菜刀往徐氏跟前一甩,丢得还挺准,堪堪擦着徐氏的裙子划过。 徐氏平时干架是厉害,但哪里动过刀子?看着沾了肉沫的菜刀甩过来,顿时吓懵了神。 还没反应过来,左脸狠狠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徐氏捂着脸,震惊地瞪着秦孟商:“你、你敢打我?!” “打得就是你!”秦孟商甩了甩发麻的手,“老泼妇,我今天就把你这张嘴撕了,省得你到处去咬人!” 徐氏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被人打过脸,这小娼妇不仅敢打她,还敢骂她老泼妇?!这要是不找回场子,日后她可没脸见人了! “小贱人!今天不脱你一层皮,老娘就不姓徐!” 徐氏挥舞着手扑过来,还没碰到秦孟商,腰上突然一痛,身子顺势往旁边歪去,正好跌进小土沟里,糊了半脸泥。 秦孟商眼皮一跳,玩不起就碰瓷? 纪氏看得目瞪口呆,孟娘平时看着温温柔柔的,没想到这么厉害,连徐氏都败下阵来了! 河堤上的工人对秦孟商的印象很深,平日里过去吃饭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但完全没想到这生得跟天仙似的标志人儿,打起架来这么凶悍! 有人认出周令祈,笑嘻嘻地捅了捅他的手:“你媳妇平时在家也这么凶?” 周令祈将手里的石子扔进旁边的草丛,淡淡说了句:“不凶。” 至少从没见过她动手。 原本隔岸观火的李璋是指望着媳妇替他好好搓一搓周家的气焰,没想到这秦孟商连着他也一起骂了,还骂他是老公鸡? 再看看他媳妇,滚得满身是泥,捂着腰躺在地上跟杀猪似的嚎,别提多丢人了! 徐氏仰躺着嚎,一边嚎一边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陈老太太看不下去了,怒斥道:“鬼嚎什么!自己男人什么德行,你心里没点数?闹了这么久,也没见他过来扶你一把,有空跑来这里闹事,不如管好自家那点事!” 村里其他人敬着徐氏有个在县衙当差的爹,不敢轻易招惹,但陈老太太可不怕,她男人在县令面前也是能说话的。 徐氏恨恨剜了秦孟商一眼,转头一看,发现自家男人真在看热闹,当即从地上弹起来,一扭一拐往河堤那边扑去。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任他们欺负你婆娘也不知道帮忙,我回头就告诉我爹去!” 一听到她要跟老丈人告状,李璋立马扔下东西跑过来,一阵好哄才把人哄了回去。 河堤上做工的人多,看着这幕,纷纷面露鄙夷。 李家也是当初逃难时逃过来的,家底并不丰厚。李璋从小就不老实,以前偷看村里姑娘洗澡,被人家爹逮住了狠狠揍了一顿,安分了一阵。 后来不知怎的,勾搭上了镇上徐家的女儿,引得徐氏非他不嫁。 要不是李璋傍上了徐家,就凭他哪能当上河堤的工头? 热闹看完了,人也散了。 秦孟商把菜刀捡回来,抬头对上周令祈的目光,不由得心口一跳:“......饭还没好呢,你怎么来了?” 周令祈凝着她的双眸,目光又移到她拿着菜刀的手上,良久,才开口:“我渴了,过来要碗水喝。” 要水直说就是了,盯着她看这么久作甚? 秦孟商小声嘟嚷着进厨房给他盛了碗水。 周令祈喝了水也没多留,临走前看了眼她打人的那只手,冷不丁来了句:“下回手痛,可以换个东西。” 秦孟商一时没反应过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人已经走远了。 当时她也是没忍住,徐氏都骂上门了,那能不还嘴吗? 结果等骂完了才想起周令祈在远处看着。 但徐氏摔进沟里确实可疑,难道有人在帮她? 河边绿柳垂髫,阳光疏浅,秦孟商望向那道颀长清瘦的身影,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随即甩了出去,扭头进了厨房。 徐氏平白闹了个丢人,李璋面子上多少有点难堪,转头看见周令祈从厨房那边过来,眼底划过一抹冷光。 随后,吩咐周令祈跟着他们下河负责水下抛石。 方才跟周令祈搭话的那个年轻人听到后,抱不平道:“这不是明摆着针对你吗?他媳妇在你媳妇手里吃了亏,所以就以公徇私,故意为难你!” 水下抛石是听着简单,实则要将上百斤重的石头摸准位置投到河底。 河堤没有先进的起重器械,只在岸边搭了一个简易的辘轳,顶端装有齿形滑轮,手臂粗的绳索吊着近千斤重的石头,需靠人力搬动绞车,带动小的辘轳转动,把石头吊起来。 平时干这些活的都是服苦役的壮丁,三五个大汉不够,得七八个强壮的汉子一起才行。 尽管周令祈也是来徭役的,但他看着跟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哪能干这种活儿? 年轻小伙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虽然咱俩才认识一天,但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那个李工头对你媳妇儿可不安好心!” 周令祈听到前半句话本想反驳,听到后半句话,又改口:“如何不安好心?” 他瞟了一眼远处,悄声道:“你没来之前,李工头时不时往厨房那边凑,他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但赵嫂子和陈老太太都是好人,没让他挨着你媳妇儿。” “你不知道,苏家刚来的时候,李工头也喜欢往那边凑!有一次苏姑娘从山上回来,正巧遇着他。幸好苏姑娘跑得快,不然可就叫他得逞了!偏偏过后徐氏硬说是人家苏姑娘勾引她男人,你说气不气人?我活了十八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小伙子大抵是真想和周令祈结交,话匣子一打开,中途都不带喘气的。 说到最后,周令祈也知道他叫什么名了,姓孙,叫大旺,就住在村里。 孙大旺很是同情周令祈,又对李璋的所为表示愤然。 末了,再次拍了拍他的肩,道:“别太担心了,水下抛石这活儿你帮着搭把手就是,实在干不动没人会逼你的。” 周令祈感觉肩膀有些麻,沉默片刻后,说了句“好”。 第二十三章 狮子大开口 吃中饭的时候,孙大旺没去厨房吃饭,掏了个饼子坐在柳树下啃。 周令祈托秦孟商的福,菜没得多少,反而给压了结结实实一碗杂粮饭。 “有媳妇真好,”孙大旺有点羡慕,接着咬了口饼,“但我娘做的饼也挺好吃的。” 许是这些天在家胃口被养刁了,现在吃河堤的饭菜周令祈觉得难吃,味同嚼蜡般吃了半碗便放下筷子,让秦孟商把剩下的饭菜拿回去喂狗。 还挺节约,知道剩饭拿来喂狗。 秦孟商把饭菜用树叶包好,怕他下午饿着,又铲了块锅巴给他。 想想,还是和他通了个气:“李璋如今怕是盯上我们了,你一个人小心些。” 周令祈一早就知道李璋的心思,只是没说而已。 一个小喽啰,就算他不出手,也离死不远了。 午后,河堤还在忙。几丈高的辘轳在众人合力下缓缓吊起数百斤重的石头,落到先前测量好的位置后,再费力转回滑轮,将石头投入河底。 秦孟商和纪氏收拾好厨房,一同回去。 远远往河堤那边瞧了一眼,看见一群汉子打着赤膊搬动绞车,道:“靠这样搬石头怕是要到年底才能修完......” 纪氏道:“这还算好的了,之前河堤什么都没有全靠人力搬,你来的前两天村里落了场大雨,把修好的河堤被冲垮了。陈家二狗子当时就在河堤上做工,一下子被冲进河里,简直吓死个人!” “是陈二狗?” “是啊,”纪氏继续说,“幸好人没事,要是河堤真死了人,早就停工了!咱这儿不像采石场那边,人命还是值两个钱的。” 秦孟商若有所思。 这时,纪氏突然指着河对岸说:“诶,那不是二狗子吗?他咋到河堤来了?那次出事后,朱大娘便没再让他过来了。” 秦孟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陈二狗蒙着左眼探头探脑地往河堤那边去。 自从陈二狗瞎了只眼后便鲜少在人前出现,就连朱氏最近也没听见动静了。 纪氏觉着奇怪,又想起件事:“陈二狗平时跟着李工头混,后来他被赌坊的人搞瞎了眼,李工头还给他家送了五两银子的药钱呢!五两银子都够我家吃一年了......” 秦孟商一愣:“李璋给他送钱做什么?” “谁知道呢?反正朱大娘得了那五两银子就再也没闹过,倒是徐氏闹得不小。” 秦孟商忽然想到什么,不禁多看了两眼。 对面的陈二狗显然也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往这边扫了一眼,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慌慌张张走了。 纪氏没察觉,只觉着这天儿怪闷热的,嘀咕着怕是要下雨,拉着秦孟商赶紧回去。 岭南的天儿变得快,方才还艳阳高照,转瞬就看着山头的乌云飘过来了。 陈二狗沿着河堤往上走,直到看见那座临时搭建的房子才放慢了步子走过去,还没走近,便听见里面传来暧昧交织的喘息声。 山风吹起他破烂的衣衫,左眼眶凉飕飕的。 眼珠子被戳烂,大夫说留着也没用,便干脆给他剜了。 缺了只眼珠子,他总感觉左半边脸轻飘飘的,想到自己是替谁挡了刀子,心底的怨气层层叠叠漫上来,抬手拍了拍门,里面的人没应声,就一直拍。 没一会儿,衣衫半解的张寡妇红着脸从里面出来,见到陈二狗,冷嗤一声:“哟,讨债的又来了。” 陈二狗不自觉握紧了拳,不悦地扒开她,沉默着走进屋。 张寡妇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瞎子!” 随后,拢着衣服离开了。 兴致被人打断,李璋脸色很不好看,阴沉沉看向陈二狗:“不是给过你钱了,还来做什么?” “就五两银子,你当是打发要饭的呢?”陈二狗指着自己被蒙着的左眼,“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因为我?”李璋冷笑,“把你戳瞎的是周家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当初是你自己主动说要去周家的,我可没逼你!” “要不是我为你挡箭,今天该瞎的就是你!” 陈二狗恨声威胁道:“给五两银子就想打发我,你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你惦记周家媳妇,却害得我瞎了眼。李璋,你媳妇今天才到河堤闹,怕是再不久,徐捕头也要亲自来河堤看看了!” 李璋别的不怕,就怕他那个在县衙当捕头的岳丈。 “你在威胁我?” 他就说自家婆娘是怎么知道周家的,原来是陈家这条狗给报的信。 陈二狗也是被逼无奈才会来找李璋,他瞎了眼的事被他娘闹得人尽皆知,不知怎的就传到了镇上。 昨日他去镇上换药,被赌坊的人逮了个正着,挨了一顿打不说,身上那点钱全被强搜刮干净了!他们还放话,三日后再送五十两过去,若是不送,就把他另一只眼给挖了。 五十两啊...... 他一天的工钱才三十文,就是把他这条命卖了也赚不到五十两! 他没了办法,只好来找李璋。 “哥,我也不想的,”陈二狗放软了态度,“但你知道,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我现在没了只眼睛,去镇上找活儿都没东家愿意要。” 李璋两条细长眼闪着阴森的光,道:“你想要多少?” 陈二狗抿了抿唇,犹豫着伸出手。 “呵,五两银子值得你用我老丈人威胁我?” 李璋讥嘲地笑笑,正要去掏钱,突然反应过来,抄起手边茶杯甩到他脸上,怒骂道:“你他娘的狮子大开口,敢要五十两?!” 陈二狗猝不及防被砸破了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顿时吓软了腿。 “哥、哥!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只要你给我五十两,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找你了,这件事也绝不会有人知道!” 李璋气笑了:“老子一个月才二两的工钱,上来哪儿给你拿五十两?!” 陈二狗不信,徐家在县令跟前做事,哪会儿连五十两都拿不出来? 他冷静下来,捂着流血的额头起身,道:“哥,你要是不帮我,那就别怪我把此事捅到徐捕头面前了,听说上次徐捕头知道你和张寡妇的事后,险些撤了你工头的职吧?”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李璋攥紧了拳,怒火中烧。 恰逢此时,外间天色骤变,一道惊雷劈下来,震耳欲聋,瓢泼大雨紧随其后,河堤上的工人瞬间闹腾起来。 阴暗逼仄的小屋内,两人僵持不下。 李璋听着嘈杂的雨声,飘忽不定的心须臾找到了归处,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道:“五十两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 陈二狗急了,正要开口,又听他说:“快到月底了,河堤也该结算工钱了,你既然有急用那我便帮你一把。” 陈二狗万分欣喜,连声应好。 ...... 第二十四章 野男人在这呢 这场雨来得急,走得也快。 秦孟商没淋湿,倒是出来迎接她的进宝腿短跑慢了一步,淋成了落汤狗。 小家伙甩得身上的水到处是,秦孟商扯了块帕子往它身上一裹,搓得小家伙嗷嗷叫,缩着身子往她背后钻。 这厢刚收拾好小落汤狗,在河堤干活的也回来了,巧了,也淋成了落汤狗。 “怎么不知道避避雨?”秦孟商另外扯了条干净帕子扔给他。 周令祈哪晓得这天变得这么快,河堤两边是田地树林,总不能下雨天往林子躲雨吧?不止是他,在河堤干活的工人都成了落汤鸡。 他擦了把脸,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不舒服,扔下一句“我去换衣服”,便掀开门帘进了屋。 秦孟商没管他,去灶房煮了两碗姜汤。 六月的天儿虽热,但一场雨落下来也凉快不少,周令祈身体不好,总得预防着风寒发热才是。 落了场雨后,天也见黑了,河堤的活儿今天是干不了。 周令祈换好衣服出来,见她在灶房里忙活,罕见地问了一句:“今晚吃什么?” 秦孟商觉得稀奇又好笑,递了碗姜汤给他:“家里只剩一棵白菘了,相公想吃什么?” 并不是第一次听她这么叫,但周令祈还是听着怪怪的,接过热乎乎的姜汤,低头抿了一口,报上菜名:“蟹肉面。” 自从吃过那碗蟹肉面后,他一直念念不忘,今日在河堤厨房吃过饭后,更是惦记得紧,可惜蟹肉有点少,吃的不过瘾。 秦孟商亦有同感,昨天被李璋给耽误了,她抓螃蟹抓了一半便回来了。 看看外面的天色,想起自己还放了个捕鱼笼子在河里,当即去屋里取了针线出来,做了两个简易的钓竿,递了一个周令祈。 周令祈看着手里四不像的东西,问:“拿这个做什么?” “钓螃蟹啊。”秦孟商拿上桶和小锄头,“趁着天还没黑,赶紧走吧。” 周令祈:“......” 他没钓过螃蟹,不确定这种拿了根棍系条线的东西能钓到螃蟹。 但事实证明,钓鱼有新手保护期,钓螃蟹也一样。 秦孟商找了块杂草多的地方,绑上蚯蚓往水里一扔,没一会儿,长线扯动,在周令祈震惊的目光下,一只青色的螃蟹上钩了。 “快把桶拿过来!” “......”螃蟹这么容易上钩的吗? 没等他多想,秦孟商又钓到了第二只,第三只...... 扭过头见他迟迟不动,秦孟商说:“想吃蟹肉面得自己钓,你再不开始,螃蟹都要被我钓完了。” 周令祈迟疑了半晌,默默在她旁边蹲下,看见小碗里扭曲蠕动的蚯蚓,瞳孔狠狠颤了颤。 洁癖严重的太子殿下实在下不了手。 可看见捏虫毫不手软的秦孟商,他又陷入了挣扎中,犹豫一番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将手伸向了碗...... 此刻刚过酉时,雨停后,乌云散开,山头那边是浅紫色的晚霞,流云淡淡,清风撩人。 周令祈钓到第一只螃蟹后,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玩得不亦乐乎。 谁想这时,旁边插进来一道矫揉造作的声音:“这不是周家的吗?这么多螃蟹,还有鱼啊,我以前咋不知道这河里头有螃蟹呢?” 秦孟商和周令祈同时抬头。 一个有点好奇是谁又来阴阳怪气,一个很不爽钓螃蟹被人打扰。 张寡妇对上周令祈冰凉的目光,心口不禁一颤,可看清那张脸后,顿时心花怒放。 她来了三江村这么多年,为了钱陪过不少人,有非出自本心,有寂寞消遣,但从未像此刻一样,对一个男人有过如此冲动的欲望。 秦孟商看见张寡妇那副表情,就知道她憋着什么屁,无语道:“大婶,你盯着我相公看作甚?螃蟹又没在他脸上。” “大婶?!”张寡妇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你叫我大婶?” 她今年才二十九,离三十岁还差五个月零二十一天,怎么轮得到秦孟商叫她大婶了?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是叫你还能叫谁?” 秦孟商觉着自己没叫错,她现在才十八,正嫩着呢,叫张寡妇一声“大婶”也不为过,谁叫她主动过来找茬的? 张寡妇气得脸都绿了。 她今天先是被徐氏逮着劈头盖脸一顿骂,后来又被陈二那个狗东西推搡,心里头正憋着气,回家看见一堆衣服要洗,那股火儿蹭蹭地就上来了。 一来河边看见周家的也在,本想过来挤兑两句,出出气,谁想周家这小媳妇嘴皮子这么厉害? 张寡妇脸色又青又紫,气急了也顾不上周令祈在场,张嘴就胡扯: “我们都是流放过来的,流放女犯是什么待遇,我可比你清楚!当初你相公躺家里时就天天见着往外头跑,身上没半个铜板还进城拉了一堆东西回来,指不定就是哪个野男人给你的!” 秦孟商气笑了,拽着周令祈道:“没错,野男人在这呢。” 周令祈:“......” 张寡妇一僵,再看周令祈并无怒色,想来说的属实。 可是,凭什么呢? 同样是流放过来的,秦孟商简直比她好太多,不论是容貌还是丈夫,都比她好。 她年轻时模样也好,可惜丈夫死得早,没人护着她,这张曾经引以为傲的脸成了催命符,主动讨好还能赚点银钱,不主动连命都得丢。 如今见着秦孟商,张寡妇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当听见李璋对秦孟商感兴趣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高兴——终于有人和她一样。 但事实却非如此。 秦孟商不想再搭理她,拉着周令祈往另一边走,“张大婶要在这里洗衣服,我们去那边钓吧。” 周令祈低头看着那只拉着自己的衣袖的手,眸光晦暗不明,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记忆里的秦氏看似柔弱,实则虚伪无情,骗了他整整十年,骗得他险些将太子之位许给了她和皇兄的儿子。 明明是同样的容貌声音,可眼前人与记忆里的人相差太大,甚至……可以说是两个人? 第二十五章 发现魔芋 夜风徐徐,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青草香,雨后的夜空干净得像是用雪团擦拭过一样,明月清朗照人,田间蛙声一片。 忙活了一晚上才吃上蟹肉面的周令祈,此刻却如何也睡不着。 听着身旁轻浅的呼吸声,脑子愈发清醒。一双眼在黑暗中异常明亮,不声不响坐起身,目光凝在旁边熟睡的人身上,许久,沉沉吐了口气,又躺了回去。 闭上眼不过片刻,再次睁开眼,起身,又闭眼躺下。 如此反复,直到三更天才睡着。 秦孟商自从穿到这里后,每天早睡早起,睡眠质量别提多好,丝毫没有察觉昨晚某人盯着她看了一夜。 早上起来,发现自己不知是第多少次滚进了周令祈的被窝,木着脸掀开被子下床。 上回进城买的东西太多,实在拿不下,便只买了一床被子,这些天接连下雨,也没空去镇上。 就一床被子没法儿睡,还是得重新买床被子回来。 收拾好自己,秦孟商端了碗粥在开垦出来的菜地前转悠,雨后空气清爽,土壤湿软,种点菜什么的最合适了。 周令祈顶着一张睡意朦胧的脸出来时,就看见她站在院子里,一脚踩在枯树干上,一手叉腰,一手端着碗粥在喝。 ......现在是连吃饭也不上桌了。 秦孟商习惯了这样,回头发现周令祈在看她,默默把脚放了下来,道:“早饭在锅里,吃完了还得去河堤上工。” 周令祈早上没什么胃口,拿了两个馒头便出门了。 一到河堤,孙大旺自来熟地过来跟周令祈打招呼,见着秦孟商在旁边,笑着喊了声:“嫂子。” 秦孟商暗里瞥了他一眼,心道,平时半天蹦不出三句话的人居然能交到朋友?真是奇了。 周令祈感受到她异样的眼神,不想说话,也不想解释,和孙大旺一起走了。 河堤水下抛石的活儿还在继续,李璋今日没有来,有人猜测是徐氏告到了徐捕头那儿,李璋被叫回城里了。 风平浪静忙过了中午,秦孟商与周令祈说了声,回家拿上背篓上山了。 家里的存银还剩二十六多两,若是省着吃也够吃好几年了,但她从来不是坐吃山空的人。 没钱就要赚,努力奔小康。 上了山,秦孟商把蒙将军叫了出来,顺带看了眼剩下积分。 【当前可用积分:618】 【卡牌拥有数量:2】 秦孟商一愣,上回她抽卡不是花了两百积分吗?怎么不减反多了一百积分? 系统:【您的学识与才智帮助村民解决了稻田积水问题,达成成就‘渠中有意’,获得奖励积分300。】 “......这也行?” 系统:【当然,您的积分已达抽卡标准,请问是否选择抽卡?】 有了上次的经验,秦孟商果断选择了‘否’,说什么也要攒满积分直接十连抽。 收起卡牌,她沿着山路采了几朵枞菇,正准备继续寻找时,听到不远处传来哭闹的声音。拨开树丛一看,几个大孩子围着一个小丫头,中间的小丫头正在哭。 秦孟商认出在哭的小孩,是里正家的小草。 小禾把妹妹护在身后,凶狠狠瞪向一群男孩:“你们谁欺负我妹妹了?” “谁欺负她了?明明是她自己胆子小,被一棵草吓到了!” “我们才不会欺负一个小娃娃!小草这么胆小,以后还是别带她来山上了哈哈。” 小草躲怯生生抓着姐姐的衣角,擤了擤鼻涕,道:“姐姐,那边有蛇......” 秦孟商听到蛇,警惕地看向脚边的草丛,她别的不怕,就怕蛇这种冷冰冰且出没悄无声息的动物。 “才没有蛇!”说话的是胡老头家的孙子胡大俊,今年十二岁,“那就是一棵草,你看错了!” 小草倔强道:“没有!真的有蛇。” 小禾不知道妹妹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有蛇,估计也早就被吓跑了。 “我一直在这边砍柴,就没看见过蛇,不信你看。” 胡大俊拿着柴刀扒开杂草,露出一棵半米的高植株,茎秆粗壮,上面分布着深深浅浅的斑点,顶上有两瓣淡黄色花,形状怪异。乍一看,还真像条蛇缠在上面。 秦孟商眼睛一亮,这不是魔芋吗?! 魔芋浑身是毒,若在烹饪过程处理不慎,便会中毒,村民们不敢轻易碰,只有医馆会以魔芋入药,拿来做吃食的更是少见。她记得外婆以前做过魔芋豆腐,做法好像还挺简单的...... 脑海里瞬间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些天她一直在琢磨着赚钱方子,这不就来了? 当即跨过过树丛走出去,温声道:“这是魔芋,周围确实会有蛇出没,小草应该没看错。” 几个半大的孩子看到秦孟商,皆是一愣,不知道魔芋是什么。 小草得到她的肯定,挂着眼泪扯开一抹笑,声音软糯:“漂亮的流——” “漂亮的姐姐。”秦孟商提前一步纠正了她。 小草歪头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二者之间有什么不同。 秦孟商走上前,确认这是魔芋后,转过身对孩子们说:“魔芋全株有毒,地下结的果实毒性最强,若是误食会发生抽搐,口吐白沫等现象,也不能随意触碰生魔芋,手会发麻刺痛。” 孩子们一听到有毒,纷纷后退两步,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伸手去摸。 小禾连忙抓起妹妹的手:“小草儿你刚刚没碰到吧?” 小草摇摇头:“没有......” “碰到了也不要慌,赶紧下山找爹娘,叫他们用姜汁或醋给洗洗手就成。”秦孟商说话温声软语,笑容莞尔,“好了,既然没事,大家都散了吧,回去路上小心些。” 赶紧走吧,她要开始挖魔芋了。 孩子们平时都被自家娘念叨惯了,从未被这么温柔的对待过,忍不住红了耳尖,乖乖点头离开了。 小草牵着姐姐的手下山,小背篓里装了满满一篓子野菜,走到半路,嘟哝道:“那个漂亮的......姐姐,相信我的话,跟娘说的不一样......” 小丫头三岁半,说话还不太利索,只记得每次听娘提起周家媳妇时,总是没好脸色。 小禾皱起眉头:“娘说的话不一定是对的,小草儿以后不要听娘的话。” “可是,娘说不听话的孩子会被狼叼走,我不想被狼叼走。” “山上根本就没狼,那都是娘骗你的!” 小禾不喜欢娘,娘也不喜欢她,就连妹妹也要被娘教坏了。 小草懵懵懂懂的,看见山脚下那个废弃的牛棚时,惊喜地叫道:“姐、姐姐,我们这次又躲进去,爹会不会来找我们?” 上次她和姐姐在里面躲猫猫,爹娘阿爷大伯二伯都来找她们了,回去后爹还给她买了糖。 她想吃糖,也想见爹。 小禾看见牛棚,咬了咬下唇,牵着妹妹快步走过:“不能,上次是因为下雨爹才会回来,这次爹去江口搬货了,不会回来的。” 小草有点失落,她好久没吃糖了,要是娘也能给她买糖就好...... 第二十六章 陈二狗不见了 孩子们走后,秦孟商挥舞着小锄头奋力地挖魔芋。 野生的魔芋个头大些,挖了半天才将其连根拔起,粗略掂量了一下,约莫有七八斤。魔芋出货多,这一个估计得拿大木盆才装得下,好在家里的锅大,煮魔芋是够了。 没多久,蒙恬也拎着猎物找过来,这次没有兔子,只有两只山鸡,但他怀里还抱了只灰不溜秋的小狗。 蒙恬将小东西放下来,道:“主公,末将在西边深林中发现此犬,它左足有残疾,无法站立,应是狼群被遗弃在洞中。主公若不嫌弃,可将其养在院中。” 小家伙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看着比进宝还小些,左后足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灰色的皮毛上沾着血。 秦孟商伸手碰了碰它的脑袋,小家伙还挺凶,颤颤巍巍爬起来就要咬人。 或许是家里有只狗,这会儿看见小家伙虚弱的模样,免不得心疼。 “养一只是养,养两只也无妨,正好带回去给进宝做个伴儿,” 秦孟商抱起小狼崽,小家伙大抵是没有感受到敌意,便也放下了戒备,没有再张嘴咬人。 回到村里时天色尚早,秦孟商照例背着东西去了胡老头家。 胡老头坐在院子里编竹篾筐,见她又登门,放下东西过来,“这回又拿了什么好东西来?” “今天运气不好,只捉到两只山鸡,您看看多重。” 胡老头掂了掂,回屋取了称来。 两只山鸡四斤八两,算六十五文。数了铜板出来,转头瞥见窝在背篓里睡觉的小东西,眉梢一挑:“山上捡来的?是狼是狗?” “狗,”秦孟商含糊道,“左腿瘸着,不晓得被谁扔到山上去了。” 胡老头仔细一瞧,发现左后腿的姿势还真有点怪,又看见小家伙下面还装着个黑乎乎的大块头,没忍住问:“你这是挖的什么?” “魔芋,就是蒻头。” 胡老头一听,那不得了,“你咋把这玩意儿挖回来了?这可是有毒的!前几年闹饥荒的时候,老钱的孙子在山上挖了块魔芋回来,吃得上吐下泻的,嘴里还吐着白沫!幸好当时有个赤脚大夫路过,把人给救回来了,不然啊命都没咯!” 胡老头连连劝她赶紧把东西扔了。 这可是费劲千辛万苦才挖回来的,秦孟商哪儿舍得扔? “这个能吃的,只要处理好了就行。” 胡老头不信,他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从来没见过有人吃了魔芋还能活蹦乱跳的。又想到周家都要靠媳妇上山打猎来维持生计了,怕是又揭不开锅了,便给她出主意。 “我听说路大夫以前是收魔芋当药材的,这样,我明儿去镇上帮你打听打听路大夫回来没有,你这魔芋瞧着还挺大,应该能卖个五六百文。” 秦孟商哭笑不得,做生意的门路都给她想好,这是生怕她给吃了。 “胡叔,我心里有数呢,知道魔芋该怎么处理,到时候做好了请您尝尝。” 胡老头:“……” 他孙子还没成家呢,可不想这么快走。 秦孟商笑了笑,背起背篓从胡家离开。 路过村里时,远远看见里正家聚了不少人。院里院外都站满了人,男人们去上工了还没回来,大多是女人。 走近了,发现纪氏也在,人群那边还站着张寡妇。 张寡妇一看见秦孟商过来,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句便离开了。 秦孟商懒得搭理她,走到纪氏身边,问:“赵嫂子,这是发生什么了?” “能有啥?还不是朱大娘又为了儿子来闹了?” 纪氏还挎着菜篮子,正要回去做饭,听见里正家有动静,连忙折过来看热闹了。 秦孟商探头往里面看去。 里正坐在门槛上,布满沟壑的老脸紧巴巴皱在一起,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朱氏,万般无奈。 “你在我这儿哭什么?二狗子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回来吗?这天还没黑,指不定他是去哪里作玩了。” 起先朱氏为了儿子瞎眼的事三头两头闹,吵得邻里四方不得安生,好不容易消停几天,谁想今天又跑上门来说儿子不见了? 他是里正没错,村里的事该他管,但他能管得住陈二狗那双腿吗? 朱氏拍着大腿坐在地上哭:“我家二狗要是一天没回来也就罢了,可这都一天一夜了,还没见着人影!村子就这么大,镇上我也去问过了,医馆的人说他前日取了药便走了,这平白无故的,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消失?” 听了这话,秦孟商和纪氏心照不宣,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陈二狗昨天下午还出现在河堤,怎么会突然失踪? 昨天不止她们见过陈二狗,村里有不少人都见过: “朱大娘,我昨天下午还看见你家二狗子在井边打水喝呢。” “没错,我也看见了,当时我还问他眼睛好点没有,他跟我说才换了药,就快好了。” “二狗子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说不定晚上就回来了,朱大娘,你也别太担心了......” 朱氏这人平时虽然不咋地,总爱争点鸡毛蒜皮的事,但人家孤儿寡母的,陈二狗又瞎了只眼,一天一夜没回来,确实听让人担心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朱氏总算歇了下来。 陈老太太上前把她扶起来,宽慰道:“先回去吧,要是人今晚还没回来,咱们再去找。” 朱氏被劝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秦孟商和纪氏一起回去,纪氏想起昨天在河堤看到陈二狗的事,不知为何,心里慌得厉害。 快到家门口时,拉着秦孟商说:“孟娘,你说陈二狗不会出什么事吧?他上回就差点淹死在河里,这次他会不会——” “嫂子别担心,河堤那块做工的人那么多,他若是真掉下去了,肯定会有人看见的。再说了,方才不是还有人说,下午看见他在井边打水喝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秦孟商自己心里也怀疑得紧。 昨日看陈二狗去的方向,是往上游浔江那边去的,河堤沿河修下来,上边那块地儿早就没人了,他还过去做什么? 纪氏沉沉叹了口气,两人各怀着心事回了家。 第二十七章 做魔芋豆腐 这一夜,陈二狗没回来。 捱了两夜的朱氏终于忍不住,一大早便喊着是赌坊绑了她儿子,要去镇上拼命。好几个妇人来拉她,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朱氏的声音从村头传到村尾,秦孟商想不听见都难。 给两只小家伙管上饭,转头问周令祈:“你那天看见陈二狗了吗?” 周令祈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着粥,没抬头,“看见了,往上游去了。” 其实那日看见陈二狗去河堤的人不少,但从未有人怀疑过。因为雨停的时候,有人看见陈二狗抱着脑袋从那边跑下来,至于他后来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一个大活人凭空失踪了两天,若不是自己躲起来了,便是遭了意外。 不过这事儿自有里正处理,轮不到她操心。 秦孟商看着两只小家伙吃饭,进宝来得早些,吃了几天肉,小肚子圆滚滚的。倒是从山上捡回来的狼崽又瘦又小,拖着腿趴在碗边吃饭,可怜兮兮的。 周令祈往这边扫了一眼,声音不咸不淡:“被遗弃的狼崽报复心很强,你还是小心些,免得被咬了。” 秦孟商:“......” 说的是你自己吧。 这小家伙从昨天回来就安安静静的,跟进宝睡一个窝也挺乖。 秦孟商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心里琢磨着给它取个名。想跟进宝凑一对,叫招财,但又想到是只狼,名字与身份不符,最后想了个还算正经的名儿:“元宝。” 周令祈不敢苟同。 每次出去都会捡点东西回来养着,他真怕下次给捡个人回来。 吃过早饭便去河堤上工。三江村的男人帮着去找陈二狗了,河堤上少了十几号人,但并不影响进度。 官府下了批文说要九月前修好河堤,所以开工提早了半个时辰,收工也晚了半个时辰。 秦孟商心里惦记着大魔芋,忙活完厨房的事便先回去。 临走时,陈老太太忽然叫住了她:“你身上还有钱吧?这个月的工钱暂时结不了,你省着点吃。” 河堤每月二十八发工钱,次日镇上赶大集,所以特意在前一天发。 秦孟商顺嘴问了句原因,陈老太太把抹布一甩,忿忿道:“还不是那些个黑心的东西揣着银子舍不得发,也不晓得干了什么勾当,偌大一个官府竟连工钱都要拖着......” 早起摸黑一个月,就盼着那点工钱发下来好去镇上割两斤猪肉回来改善伙食,谁想临到月底了,却说工钱发不出来,这话怕是在哄鬼哦。 陈老太太不高兴,秦孟商识趣地闭上了嘴。 发不发工钱其实对她没太多影响,半个月的工钱也就一百来文。迟点发没关系,但不能不发。 河堤的工钱没着落,自个儿赚钱的法子得尽快落实下来。 秦孟商在心里过了一遍做魔芋豆腐的步骤,虽然家里有石磨,年岁有些久远,她一个人是推不动的,还得找个人帮忙。 纪氏也在为月底不发工钱的事唉声叹气,没注意她在想什么。 “赵嫂子,你下午有空么?我想请你帮个忙。” 秦孟商打断了她的忧愁,将自己的打算跟她说了。 纪氏听得心里一惊:“魔芋?那玩意儿可不能吃,就算煮了也不行,会中毒的!” “光靠水煮是没法消除魔芋的毒性的,得加上碱水拌匀才行。” 古时的碱水是用草木灰制成的,可以除去魔芋的毒性,也是做魔芋豆腐的关键。 纪氏有点担心,有毒的东西可不能轻易尝试,就算没丢掉性命,花钱请一回大夫也相当丢了半条命。 可秦孟商点子多,上回稻田挖沟不就是这样吗?说不定她真有办法。 纪氏犹豫了片刻,还是应下了。 两人一同回去,一进门,进宝便摇着尾巴扑过来,元宝没那么活泼,看见生人便如临大敌地站起来。 纪氏瞧着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道:“养了两只狗岂不是相当于多了个人吃饭?” 这年头人都快吃不起饭了,谁家还养狗?村里也就胡老头经常打猎,养了只狗叼猎物。 秦孟商笑道:“平时家里没人,养着看家也好。” “这倒说的是。” 秦孟商招呼她进去,抱了一把干稻草过来,让纪氏帮着烧草木灰做碱水,自己则套上简易缝制的手套开始洗魔芋。 纪氏见着那么大块魔芋,暗自咂舌,这要是卖去医馆可得有五六百文呢,都快赶上在厨房帮工一个月的工钱了!就这么拿来做吃食可不是糟蹋? 但秦孟商忙得正起劲儿,她总不能泼冷水,想着也没再说,安心干活。 两个人分工忙活,干起来也快。 不到申时一盆魔芋已经出来,但凝固还需时间,秦孟商便让纪氏先回去了,待会儿做好了再给她送过去。 纪氏看着那一盆灰扑扑的东西面露难色,不好拒绝,一边笑着一边含糊着往外走。 等待魔芋凝固的这段时间,秦孟商拿了葱和面准备做个葱油饼吃。 家里就剩这么点蔬菜,也没有鸡蛋,发挥空间有限。正好葱油饼做起来的简单,吃起来也香。 这厢揉好面后,抹上一层油罩个竹篾盖放一边醒面。中途看了眼盆里的魔芋,感觉还不错,若是能成,今晚便能炒一盘出来。 暮色四合,夜幕降临。 周令祈从河堤回来,远远便看见家中亮着灯,灶房里人影忙碌,两只小家伙绕着她转,恍惚间有种温馨宁静的错觉。 秦孟商正端着做好的魔芋打算给纪氏送去,出门就撞见周令祈站在家门口。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 周令祈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看见她手里的那碗黑乎乎但闻着还怪香的东西,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这是魔芋豆腐,家里还有,我先给赵嫂子送过去,你要是饿了,先吃两块饼垫垫。” 周令祈皱了皱眉,魔芋他在书上看过,有毒,宫中太医常以其入药,但魔芋豆腐是什么,他还真没听过。 秦孟商做了一锅魔芋豆腐,第一次做形状不太好看,但切出来炒香后味道还可以。 她盛了一碗给纪氏,又装了几块葱油饼过去。 第二十八章 生意得做 赵家这会儿还没开饭,纪氏听见秦孟商喊,连忙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哎哎,咋拿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嫂子,魔芋豆腐做好了,我炒了一碗先给你试个味儿。” 纪氏神色一僵,她还以为是什么东西这么香,原来魔芋!瞧着这一碗油亮亮、热腾腾的,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可一想到这是魔芋做的,又不知该不该接。 赵家三个孩子也闻着味儿过来了。 春花年纪最大,问:“秦姐姐,你这做的是什么?好香。” 秋月小两岁,今年十三岁,性子安静,闻到这阵香辣勾人的气息也忍不住凑过来说香。赵双年纪最小,人也皮实,眼瞅着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秦孟商笑着说:“这叫魔芋豆腐,我和你娘一起做的,带过来你们尝尝。” 孩子们没听过魔芋豆腐,但光是闻到这阵香气便知道比家里的野菜馍馍好吃多了。 纪氏看见三个孩子嘴馋的模样,犹豫道:“孟娘,这真的不会吃坏肚子吗?” 秦孟商道:“嫂子放心吧,出锅之前我已经试过了,没事。” 听她这么说了,纪氏也放下心来,孟娘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她既然说没事,那肯定能吃,于是便让春花接过来了。 赵双的手快,从碗里捡了一块魔芋豆腐就塞进嘴,惊呼:“滑溜溜的,好好吃!” 纪氏没好气地拍了儿子一巴掌:“老娘平时没给你饭吃啊?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小双觉着好吃就行。” 秦孟商让纪氏也尝尝,她想知道这生意到底能不能做。 纪氏说是担心,但也馋得紧。见儿子吃了都没事,也不客气,直接用手拎了块,入口瞬间眼睛亮了起来,“你这是加了啥炒出来这么好吃?比镇上酒肆卖的还香!” 不怪纪氏说好吃,村里人做饭舍不得放油盐调料,味道自然淡。 魔芋豆腐本身的味道一般,但秦孟商做的时候,把茱萸碾碎了和大蒜葱姜一起炸,做出来当然好吃。 纪氏听到一连串的调料,心都疼了:“加了那么多东西,难怪吃着香,要是放到长兴酒楼里得卖三四十文一盘吧?” 长兴酒楼是绥安镇最大的酒楼,出入的都是当地富绅和官员,像他们这种穷苦百姓是去不起那种地方的。 秦孟商将葱油饼分给几个孩子,拉着纪氏走到一旁,“嫂子,如果想靠这做生意,你觉着可靠吗?” 现在大多数人对魔芋的印象还停留仅作药用,上回去镇上,卖吃食的其实少,倘若能把魔芋豆腐推广出去,那便是镇上头一份。 纪氏起初以为秦孟商是瞎闹着玩,但亲口尝过味道后,心思也活络起来。 “做是做得,但你支个摊儿怕是不方便,而且......镇上离村里远,这东西得现炒出来才好吃吧?” 若是现炒的话得有炉子,铁锅,一个人折腾可麻烦。 这一点,秦孟商早就考虑过。魔芋的做法很多,不一定非得用铁锅炒,做成凉拌的也行。况且现在正值伏天,邕州虽说山林多,但日头上来了也挺热。 若是做凉拌的话,能搭着卖的东西就更多了,像凉面凉皮,豌豆粉都可以。 她点子多,一下子说了一连串,好些东西都是纪氏没听过的。 “听着可行,但……”纪氏迟疑道,“你现在还在河堤厨房帮工,去镇上做生意,官府那边能答应么?” 村里人都知道周家是流放过来的,却没人知道他们具体是犯了什么罪才被流放。 流放之人受当地官府管制,罪行重的需服苦役或充军,罪行轻的便可在流放地自由生活。像周家的情况,能不能去镇上做生意还是个问题。 周令祈犯的是谋反的重罪,若是放在哪个王公大臣身上,那都是诛九族的下场。可他是太子,老皇帝一手培养起来的儿子,纵然犯错,还是留了他一命。 秦孟商先前不是没想过做吃食的生意,正是因顾及着这点,才蹉跎了许久。 不过官府并未强制要求他们不得离开三江村,想来是可以的,而且如今周令祈也能去河堤上工了,她去留与否都不重要了。 深思熟虑后,秦孟商说:“嫂子,三日后镇上赶大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生意是要做的,总不能靠着河堤那点工钱过一辈子。 纪氏知道她这是有了主意,便应下了。 秦孟商心里琢磨生意经,没心思吃饭。一到家,便切了一小块魔芋拌成凉菜。 “相公,尝尝。” 碗都递到面前了,不尝一筷子真说不过去。 周令祈十分“勉强”地吃了一口,眉梢一挑,轻飘飘说了句:“还行。” 秦孟商知道这人嘴硬,上次问他蟹肉面好吃吗,他说还行,结果连着吃了三天的蟹肉面都吃不腻。要不是这几天河堤忙着,估计得天天去河边钓螃蟹。 不过,连着得了几个人的好评,秦孟商更有底气了,第二天给胡老头和里正家也送了碗凉拌魔芋丝。 胡老头最初还不敢吃,一边摆手拒绝一边忍不住咽口水。 直到胡家孙子大俊风风火火冲进来,看到桌上有吃的,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而后直呼好吃,胡老头和胡婆子才试探着尝了一口。 老两口都说味道好,秦孟商才放心了。 每个人的口味不同,她不确定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魔芋的味道,所以给认识的人都送了些。本来还想着做麻辣魔芋皮,但考虑到现在没有辣椒和冰箱,也就作罢了。 给胡家送完,又去了趟里正家。 刚到门口,正巧碰见朱氏失魂落魄从里面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件男子衣服。短短两日不见,朱氏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脸颊凹陷下去,面如死灰。 她似乎没有看见秦孟商,嘴里念着陈二狗的名字,往另一边去了。 进了门,里正坐在门槛上一脸愁容,也注意到秦孟商送了个什么吃的过来。 陈老太太瞧着碗里那东西怪香的,没问是啥,而是先念叨了秦孟商一顿: “做个菜放那么多油?这闻着还有醋呢,哎呦!你这个败家玩意儿,周家娶了你当媳妇也是倒霉。这过日子得精打细算,照你这过法,吃了上顿就没下顿!” 里正烦躁地揉揉眉心:“老婆子话咋这么多?人家都给你送吃的了,咋还堵不住你的嘴?” 一听,陈老太太炸了:“你这糟老头子咋说话呢!这些年要不是我辛苦操持着,你老陈家能有今天的日子啊?这会儿倒嫌我话多了,当初我没过门的时候,你嘴巴比村口王婆子还碎!” 秦孟商:“......” 这话题怎么就跑偏了? 里正察觉到还有小辈在,尴尬地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丫头,你上回帮村里做了事,叔还没好好谢你呢,你上门就上门,还带什么东西......” “我也是自己瞎捣鼓出来,想给您和婶子尝尝,要是您喜欢,我下回做了再送些过来。” 当初里正愿意借粮,秦孟商一直记在心里,这些天在厨房帮工,陈老太太也对她照顾有加。谁对她好,她自然对谁好。 坐在厨房门口缝补衣服的方氏听见这话,冷哼一声:“不就是想了个挖沟的法子吗?爹这胳膊肘拐得太厉害了,周家借的那几斤粮食当是白给的啊!” 小草眼巴巴望着陈老太太手里那碗魔芋丝,扯了下方氏的袖子:“娘,有好吃的......” 方氏看见满嘴口水的小女儿,不耐烦道:“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那是人家送给你阿爷阿奶的,没你这个孙女儿的份!” 她说的声音不小,在堂屋前说话的几个人都听见了。 陈老太太脸色沉下来,老三媳妇又作妖,上回的账还没找她算呢! 方氏感受到老太太杀气腾腾的眼神,瞬间怂了,赶忙拉着小女儿回了屋里。 秦孟商装作没听见,方氏有陈老太太压着,翻不出什么水花,眼下最重要的是她的这门生意该怎么起头。 第二十九章 准备赚钱(二更合一) 三日后,镇上赶大集,河堤停工休息一天。 秦孟商和纪氏约好了要去镇上,早早起身切了碗魔芋丝,把调好的料汁儿装进背篓。今日只是去考察情况,不做生意。 收拾好东西,又叫周令祈把藏在房顶夹层里钱匣子取出来,拿了一两银子揣进荷包,才让放回去。 当初藏银子的时候挑了几个地方都不满意,从床底看到墙缝,最后还是周令祈一抬手给塞进了房顶夹层。 他手长腿长的,一下子就够到了,要是让秦孟商自己来,得踩凳子才行。 此时,天才蒙蒙亮,山野间缭绕着层层白雾。 秦孟商站在水缸边,借着水中倒影扎了个麻花辫。以前天天熬夜写论文,头发掉了不少,现在的头发又黑又长,完全不用担心变秃。可惜她不会梳发髻,只能拿根布条绑个蝴蝶结。 周令祈不经意往这边扫了一眼,看见山雾朦胧中水波澄澈,伊人如玉。 目光停留不过片刻,眼底异色转瞬即逝。 秦孟商回身看向他,道:“你今天在家记得照看一下进宝,元宝和大白。特别是大白,胡叔说估计就这几天要生小兔子了。” 周令祈:“......”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家里最重要的就是那只兔子,其次是狗和狼。 秦孟商交代完,纪氏已经在外头等了。出了门,两人一同去村口坐牛车。 绥安镇每逢三、六、九的日子便会赶一次大集,但河堤只有在每月二十九这日才会放假。周令祈主动提出看家,秦孟商正乐意,也没问他原因。 近来天晴,田里的稻子都抽穗结粒了,村民们高兴不已,又逢月底结工钱,于是去镇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秦孟商和纪氏过去时,牛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刚好还有两个空位,二人交了钱便坐上了车。 有几个脸熟的妇人主动与秦孟商打招呼,和颜悦色的,说是多亏了她能想出在稻田里挖沟法子,上次下雨田里才没有积水。 秦孟商客气地应了两句,便没再接话。 俗话说女人多的地方,八卦也多。不知是谁起了头,说起了张寡妇:“今儿这么好的天,怎么没见张寡妇进城?” “估计是上回去镇上赚够了银钱吧......仔细说起来,我也许久没见着她了。” “张寡妇也失踪了?二狗子还没找着呢,咋又有人不见了?” 说起陈二狗,秦孟商和纪氏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 同村的富贵婶说:“也不知二狗子到底是去哪里了,都六七天了还不见回来,报到县衙那边也没半点儿消息传回来。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总得有个影子吧?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另一个戴着头巾的妇人接话道:“县衙那群人都是属金蛤蟆的,没钱投进去,哪能吐出话来?咱们老百姓的命不值钱,衙门才不会管,我看陈二狗多半是......”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众人心里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纪氏轻轻扯了下秦孟商的袖子,小声道:“孟娘,这人该不会真......没了吧?” 三江村虽是流放之地,但这些年鲜少发生失踪遇害的事。陈二狗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河堤,倘若真遇害,必然有凶手。村里都是普通百姓,面对穷凶极恶之徒自然心里慌乱。 秦孟商拍拍纪氏的手,道:“嫂子别怕,若是真出了事,官府不会不管的。” 陈二狗是良籍百姓与流放之人不同,真出了人命,衙门不会坐视不理。 听她这么说,纪氏稍稍安下心。 薄雾散开,牛车终于抵达了绥安镇。 镇上每逢赶大集时是最热闹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色各类的小摊,卖粮食的、卖蔬菜的、卖鱼肉的都有。卖吃食的倒是少见,多数人都是自己带了干粮,饿了就掏出来蹲在路边啃饼子。 有个卖鱼的汉子实在饿极了,早上又来得匆忙,咬咬牙摸了八个铜板去临街的面摊买了碗素面。 秦孟商远远瞥了一眼,就是一碗清汤搭上一筷子面,有模有样地撒了点葱花,便敢开价八文。 要知道大米才十文一斤,这一碗面至少成本至多三文,果然是暴利! 这来来回回的,秦孟商发现有不少人去面摊或馄饨铺子买吃食的,想着自己的魔芋丝若是搭着凉面一起卖,还真有点赚头。 若要做凉面,油辣子和黄瓜丝少不得,现在没有辣椒,不知道黄瓜有没有。 秦孟商绕着集市转了一圈,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摊上瞧见了黄瓜的身影。 “姑娘要点什么?我这儿摊上的东西可都是绥安镇独一份的,别的地儿没有。” 摊主是个高壮的胡子大汉,语调漫不经心。 秦孟商蹲下身,挑了根黄瓜,“这怎么卖?” 摊主瞥了她一眼:“八文一斤。”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把纪氏吓得魂儿都没了:“八文?!上下嘴皮子一碰,张口就要八文,这价都快赶上大米了!” “大婶,我可没有乱开价,”摊主耐着性子解释,“胡瓜在邕州地界少见,这些啊都是走水路运过来的,搭一趟船可不便宜,八文实在不贵!” 他口中的胡瓜便是后世的黄瓜。 秦孟商知道现在蔬菜瓜果稀缺,价自然贵,“老板,你这瓜放太久都老了,若是新鲜的卖八文一斤倒也说得过去。” 摊主眼皮一抖,没想到真叫她给说中了。 这批货原本是该运去府城卖的,可惜近来江上不太平,来时遇上水匪劫船,好些货都沉进了江底,最后只捞上来这么点胡瓜茄子。本是想来绥安镇碰碰运气,谁想这儿的百姓太穷,八文一斤根本没人买,还是去县令府和酒楼走了一趟,才卖出去点囤货。 他一早就来摆摊了,秦孟商还是第一个听到价格后,没有甩头就走的人。 摊主揣着手咳嗽了两声,道:“我也不瞒你,这货确实在我手里耽搁了些日子,你若是想要,可以便宜一文钱卖给你。” 便宜一文钱,还是要七文。 纪氏怕秦孟商一冲动真上了这奸商的当,拉着她耳语道:“萝卜才两文一斤,这胡瓜也不晓得好不好吃,咱还是走吧。” 秦孟商按住她手,对摊主说:“我买五斤胡瓜再加上这些茄子算六文一斤如何?” 摊主顿时睁大了眼睛:“你这小娘子心思可真活儿!” 茄子比胡瓜便宜,只要五文一斤,而且夏季的茄子不好吃,买的人少,他在这儿摆了几天的摊,也还剩了十斤左右。要是再卖不出去,这货可就砸手里了。 秦孟商笑眯眯道:“这日头快上来了,等集市散了,怕是卖五文一斤都没人要了。” “行行行,六文就六文!” 摊主心一横,拿了称把东西全给秦孟商装上,一共算了九十文。 最后付钱的时候,纪氏张了张唇,感觉心在滴血,离开后才问她:“你买这么多菜吃得完吗?拿九十文买粮食都够你俩吃一个月了!” 秦孟商道:“我买这么多不仅是用来吃的,还想留些种子种,正好家里的菜地空着。” 方才摊主的话给她很大的启示,古时候的瓜果蔬菜种类不多,越稀少的东西越贵。若是能大面积种植提高产量,价格自然而然就下来。如此,不仅能供自家,还能供应酒楼餐馆。 别看种地不起眼,其实现代很多农业大户家底都是十分丰厚的。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赚钱得一步一步来。 两人又在镇上逛了一会儿,路过长兴酒楼时,秦孟商停下了脚步。 纪氏以为她要进去,道:“这地方咱可进不起,里面一盘醋溜白菘都要二十文!还不如买点粮食来的实在。” 秦孟商没想进去,驻足看了一会儿,拉着纪氏去了隔壁一家稍简陋的酒肆。 纪氏连忙拽住她:“进这地方做啥?这里虽然比长兴酒楼便宜,但也便宜不了多少......” “嫂子,我今早出来还没吃饭呢,我带了碗凉拌魔芋丝,咱们进去坐着吃。” 纪氏脑瓜子转得也快,当下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酒肆里专卖酒,搭着吃食一起卖。来这里的吃饭的多是走镖行商的汉子,秦孟商和纪氏一进来,瞬间吸引了无数侧目。 虽说乡下没有那么多男女大防,但被这么些眼睛看着,纪氏心里还是有点发怵,“孟娘,咱们还是走吧......” 秦孟商没顾及那么多,找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便叫店小二过来。 从她们一进门,店小二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 直到秦孟商叫了好几声,他才缓过神,忙不迭走过去:“二位想喝酒还是吃肉?” “来两碗——” “一碗!”纪氏急急打算她,发现自己声音太大引来了不少人注意,又放轻了声音,“一碗素面就好。” 店小二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们一眼,这才发现两人穿着朴素,想是什么吃不起酒肉,在心里嘀咕了两句便去后厨了。 秦孟商无奈:“嫂子,你跟我来一趟怎么能只点一碗素面?” “这里一碗素面比外头摊上的还贵两文钱,现在河堤的工钱也没发下来,在你那小摊支起来之前,该省的还得省。” 纪氏觉得自己没帮上什么,大多都是秦孟商自己拿主意做决定,她可拉不下脸吃白食。 秦孟商没再说什么,拿出早上准备好的魔芋丝和料汁儿,取了筷子就开始拌。 香辣刺激的气息一下子散开来,邻桌吃酒的大汉忍不住看过来,看到一碗灰蒙蒙像粉条似的东西,没忍住问:“姑娘,你这碗里装的是什么?闻着怪香嘞。” 秦孟商勾了勾嘴角,道:“这是魔芋丝,拌着吃的。” 大汉听到“魔芋”二字,粗眉皱起:“魔芋有毒的吧,那能吃吗?” 秦孟商将魔芋丝拌好后,递了双筷子给纪氏,答道:“能啊,吃着还不错。” 纪氏早就试过魔芋,这会儿吃起来也毫无顾虑。 等店小二把面送上来,秦孟商挑了一筷子面拌进碗里,又香又辣,闻着就要流口水。 大汉看两人吃得喷香,默默收回视线,吃了块卤羊肉,居然还没那劳什子魔芋丝辣? 不仅是他,离秦孟商近的几桌客人都闻到了空气里这股辛辣的味道,连着看了好几眼,又是好奇又是眼馋。 纪氏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悄声与她说:“孟娘,我瞧好多人都在看呢,你咋不跟他们说说你要支摊的事?” 秦孟商喝了口水,道:“方才我已经告诉那位大哥这是魔芋丝了,隔壁几桌都听见了。等一切准备好,到时候来镇上摆摊自然有人会想起这回事的。” “那你打算何时来?” “初三吧,正好是下次赶集的时候。” 既要卖吃食,准备工作不能马虎,像桌子、凳子、食材都得提前准备好,还有河堤那边的事得回去跟陈老太太商量商量。 纪氏晓得她有了主意,点点头说好。 两人吃完了面便离开了酒肆,还没走出多远,身后追上来一人叫住她们。回头一看,是方才在酒肆与她们搭话的大汉。 “姑娘,你说你吃的那玩意儿叫什么?在哪儿买的?” 两人互看一眼,随后秦孟商说:“那是我自己做的凉拌魔芋丝,想着过几日做个吃食生意,今儿才特意到镇上来看看的。” 大汉追问:“那你何时再到镇上来?” “初三。” 秦孟商告诉了他准确的时间,有人好奇便有消费,届时带上凉面或凉皮一起卖,这门生意是能做下去的。 果然,那大汉在听完后,说初三那天定会过来。 还没开张便收获了第一个客人,秦孟商心情很好。去割了两斤猪肉又买了些白面调料,想起家里缺条被子,打算去买床现成的,却被纪氏拦住了。 “你上回才买了床被子,又买作甚?现在天热,有一床就够了。这里的被子跟自家用料都是一样的,还要卖一百多文。回头等田里稻子收了,我带你去河边捡芦花,留着冬天做被子。” 秦孟商:“......” 她不想跟周令祈躺一个被窝啊! 第三十章 浮上来的尸体 集市过了巳时便散得差不多了,秦孟商和纪氏一同搭着牛车回去,临出镇子前,又买了四只小鸡仔回去。 牛车刚到村口,便看见老槐树下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纪氏的好奇心被激起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过去看看。” 秦孟商爬下车,正要把东西搬下来,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你怎么来了?” 周令祈戴着斗笠,阳光透过缝隙落在眉骨,肤色雪白,眸光湛然。顺其自然地接过秦孟商手里的东西,道:“碰巧在这。” 碰巧? 秦孟商向他身后看去,穿过人群,瞥见白布下那张泡得肿胀腐烂的脸,心口咚的一跳。 还没问是谁,朱氏发髻跌散嚎啕大哭扑过来:“我的儿啊——” 围观的村民立马拦住她,里正痛心疾首道一声“节哀”,让几个力气大的妇人把朱氏拉开,以免在官府赶来前损坏了尸体。 纪氏看得心惊肉跳,说话都不利索了:“孟娘啊,人......人真的没了?” 秦孟商僵硬地点点头,尽管当初见过断肢残尸,但比起眼下的情景还是稍有逊色。 周令祈抱着一袋胡瓜,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声音很淡:“尸体是在河堤那边发现的,许是在水里泡久了,捞上来的时候面目全非,凭他身上的衣服才确定了身份。” “今日河堤不是休息吗?谁发现的?” “是去检查辘轳的工人发现的。” 周令祈没告诉她,尸体其实一直被压在河堤的沉石下,是陈二狗的衣服飘上来才引起了工人的注意。 明明是夏天,秦孟商却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听着朱氏一阵一阵哭,有种轻飘飘踩不着地的感觉。 纪氏也怕,光是闻到空气里这股腐烂的气息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今早还听人说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回来尸体就浮上来了……” 秦孟商抿着唇没说话。 那边的朱氏哭得昏天暗地,好几个心肠软的妇人也跟着偷偷抹泪。养儿不易,平白丢了性命,当娘心都要碎了。 男人们神色凝重,暗自猜测着凶手是谁,也有人说陈二狗是走了他爹的老路。陈家父子都是被淹死的,大家心知肚明,但在这时说出来多少有点缺心眼儿。 有人正要斥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名玄衣带刀的衙役策马而来,逼近人群,急急勒马转停。 村民们见官府来人,纷纷退避三舍。 秦孟商和周令祈站得较远,只能看到个头顶。 为首那人方脸粗眉,黑壮高大,端坐于马上,眸光锐利地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到了那具尸体上:“何人报案?” 里正克制着发软的双腿站出来:“回官爷,是小人报的案......” 话还没说完,朱氏不知怎的挣脱了束缚,扑倒官差面前:“求大人为我儿做主!是有人害了他,他是被人推下河的!” 朱氏一个劲儿地哭喊着,闹得人心慌又心烦。 为首的官差不耐烦地蹙起眉,浔江地界本就乱,加之近来水匪频出,整个县衙都忙得焦头烂额。要不是看在徐捕头的面子上,他才懒得管这些村民。 “此事自有衙门定夺,尸体我们先带走了,若有线索我会派人来通传。” 不管朱氏是否同意,两个有眼力的衙役立即上前将陈二狗的尸体抬走,一群人就这样骑着马扬长而去。 儿子死于非命,眼下尸体还被官府带走,朱氏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妇人们手忙脚乱把朱氏抬回去,其他人也各自离去。 秦孟商怀着沉甸甸的心回了家,周令祈默不作声跟在后面,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到了家,秦孟商将买来的小鸡仔安置好,一本正经地教育两只小家伙不许咬鸡仔,否则就没饭吃。 周令祈无语地看着三个语言不通的物种在交流,要是能听懂还真奇了。 秦孟商可不管两小只能不能听懂,该教的还得教。这几只鸡是养着下蛋的,算是如今家里最重要的资产,当然不能出意外。 她简单收拾一下,把胡瓜和茄子拿出来,顺道与周令祈说了自己打算去镇上支个摊卖吃食的事。 周令祈下意识蹙眉:“你确定要去?” 自古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下不受待见,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更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不过都沦落到这等境地了,周令祈并不在意那些条条框框,只是在犹豫她一个人去是否安全,毕竟这张脸实在太惹眼了些。 秦孟商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干脆敞亮了与他说:“我想买地换房子,靠河堤那点工钱做不到。” 周令祈:“......”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嫌他没用的意思? 秦孟商留他一个人慢慢考虑,反正食材已经买回来了,这门生意不做也得做。 她起身抱着胡瓜和茄子进了灶房,取了胡瓜籽和茄籽洗干净晒干,回头便可以种到地里。剩下的胡瓜拿来切块凉拌,加上各种调料,拌出来酸脆爽口。 这天儿热,吃这个最是凉快消热,但凉拌的东西想要好吃,还得调料放的多。 除了凉拌胡瓜,秦孟商拿大蒜剁碎做成蒜蓉,准备做个蒜蓉茄子。 周令祈听见笃笃的切菜声,莫名想起那天她拎着菜刀吓唬徐氏的场景。揉了揉眉心,想想,抬脚进了灶房。 秦孟商忙着钻研厨艺,压根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正想去把肉拿过来,一转身撞到个人,关键这人还挺硬,撞得她鼻梁生疼。 “周令祈,你没事站我后面干嘛!”她这高鼻梁都要被撞塌了! 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的周令祈感到十分稀奇,上一次连名带姓叫他还是上一世。 秦孟商揉着鼻子绕过他,瓮声瓮气道:“没事就去山上砍两担柴回来,别在这儿站着。” 周令祈没动,盯着她看了会儿,问:“你打算何时去镇上?” 秦孟商挑了挑眉梢,心道这就答应了?然后很平静地报上了日子。 周令祈比她更平静,轻轻“嗯”了一声便拿上柴刀出门了。 “……”看在他认真干活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第三十一章 辞职搞钱 三江村多年相安无事,如今出了人命,闹得人心惶惶,但生意还得做,且耽误不得。 次日一早,秦孟商到了河堤便与陈老太太说了辞职的事。 陈老太太心思敏锐,一听这事儿顿时打起精神来:“是不是河堤这个月没发工钱你才想走?” 她起初确实不喜欢秦孟商,想着一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能干些什么,不给她添乱就是万幸了。可这小半个月相处下来,这丫头除了有点败家外,做事麻利脑瓜子也灵活。 如今她要走,这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 “不全然是。”秦孟商将自己的计划粗略说了,“我上镇上看过了,卖吃食摊子少,打算先做点简单的东西试试水,就是上回给您和里正叔送的凉拌魔芋丝,婶子尝过了觉得味道如何?” 陈老太太开始回味,上次那一碗老头子吃的挺香,还弄了点小酒,几个孩子闻着味儿口水直流,她尝了个味儿确实不错,可那什么魔芋丝...... 魔芋? 陈老太太蹭的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啥?你上回送来的东西是用蒻头做的?!那玩意儿有毒你不知道,你这丫头是要害我啊——” 秦孟商讪讪:“婶子,我上次有说过的,而且您现在中气十足,嗓音洪亮,还好好的呢。” 陈老太太:“......” 她当时的注意力全在碗里到底放了多少调料,压根没仔细听,现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这都四五天了,早就排出去了! 秦孟商笑着拉她坐下:“婶子别担心,做出来的魔芋豆腐是没毒的。” 陈老太太嘴角抽搐了一下,弹了弹袖子,道:“味道是好,可你放油也放得太多了,吃完了碗底都还浮着一层油,照你这样做生意怕是得亏!” 现在的油盐都贵,哪经得起这么糟蹋?就是酒楼里都没秦孟商舍得放调料。 “婶子,我当然不会让自己亏本。” 镇上面摊上一碗面八文,没什么油水。她打算按小份八文,大份的十文来卖。粗面十二文钱可以买一大捆,平均分下来能装八九碗,加上胡瓜丝和料汁儿,每碗的成本约莫在五文。 若要算上桌子凳子以及餐具的成本便远远不止了,但前期起步总是需要投入的。 一番论说下来,陈老太太还是同意了:“按照规矩妇孺是不需去徭役的,如今你相公既然好了,你也不用去了。不过村里刚出了事,官府还没查出线索,你一个人出门可得小心些。” “我省得。”秦孟商点头应下,又打听官府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提起官府,老太太没好脸色:“先前去官府报失踪没人理,现在人都没了,谁还会管?二狗子平时也叫我一声婶娘,这突然没了......唉,他娘俩命苦!” 陈二狗失踪六天,第七天尸体浮上水面官府才派人过来。现代通讯那么发达破个案都要费一番心思,这穷乡僻壤里出了人命,官府如此怠慢,凶手怕是早跑了。 秦孟商唏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顺嘴问了这附近有没有木匠。 “木匠?”陈老太太想了想,道:“小双爹会些木活,但他腿脚不方便好多年没出过门了,你得先去问问。要是不行,还是去镇上找人做的吧。” 赵玉山年轻时跟着镇上的木匠学过木工,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也精巧。 可惜后来意外被房梁砸断了腿,自此萎靡不振,渐渐舍弃了这门手艺,也就平时帮家里修修门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赵家这些年全靠纪氏一人撑着,陈老太太怜她一个妇人养家不易,便叫她来河堤厨房帮工。 秦孟商想做个简易可折叠的桌子,这样提起来也方便。 纪氏不懂这些,也不晓得自家男人会不会做,只等忙完了厨房的活计后,带着她一道回去。 河堤昨儿才出了事,但没有停工,厨房照例提供午食。 官府给的完工期限是在九月,没两天就是七月了,时间得抓紧。 昨天那几个发现尸体的工人被吓得不轻,今天没来上工。 孙大旺坐在河边的树下啃饼子,眼睛盯着架着辘轳的地方,道:“他们的胆儿可真大,陈二狗昨天才从河里捞起来,今天就敢下河放石。光是想想,我都觉得背后发凉......” 周令祈默默咬了口葱油饼,不得不说,这女人做饭比厨房好吃多了,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孙大旺半天没得到回应,扭头看向他:“子哉,你不害怕?” 子哉是周令祈表字,他没告诉孙大旺本名。 “人已经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孙大旺不知是这人太淡定,还是自己胆子太小。可转念一想,好像从认识周子哉的那天起,他身上便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 同样是布衣苦力,他却能提出改良绞车的方法,让工人们省了不少力气。 孙大旺不自觉瞥了他一眼,暗自嘀咕:“瞧着跟我差不多大,到底犯了什么事被流放到这里来了?” 周令祈垂眸不语,等吃完了饼才问:“河堤什么时候发工钱?” 这个月的工钱没拿着,大伙儿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奈何上面压着也不敢闹太大。 “谁知道?”孙大旺发泄似的咬下一块饼,“就那么点工钱也要扣着!李工头这几天也不见人影,大概是怕我们追问工钱,才躲着不见人吧。” 周令祈抬手挡住树荫里落下的阳光,漆黑眸子闪了闪,什么也没说,拍拍衣服上的灰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走了?这还没到时辰呢。” 孙大旺嘴里嚼着干瘪的饼,这一开口,差点没被噎死。 周令祈没停下,扔下一句“我去问问工钱什么时候发”,直接走了。 留在原地的孙大旺一脸懵。 他去问?去哪里问?李工头今天都没来,怎么问? 周令祈当然不是去问李璋,而是去河堤上游旁的林子里将陈二狗身上藏着的官银挖出来了。 河堤每月的工钱由县衙发放,在送到工人们手中之前会换成铜板或碎银,但李璋好像比较着急,直接将官银拿了出来。 陈二狗的尸体是顺着河水冲下来的,碰巧被卡在河堤这段。 周令祈发现后从他身上拿到了这枚官银,李璋现在拖着工钱不发,想必是在为这枚丢失的银子发愁。 工钱的空缺容易补,但官府的账本不好糊弄。 第三十二章 炸茄盒是真香 周令祈把银子挖出来后揣进怀里,若无其事地回了河堤。 说来也是巧,他一回去,李璋便带着钱匣子来了。 孙大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子哉你真神了!怎么你一去问李工头就发工钱了?你到底咋跟他说的?” 周令祈勾了勾唇角:“凑巧而已。” 这到底是不是凑巧孙大旺不知道,反正能拿到工钱就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这些靠力气干活的赚不了几个钱,工钱虽比过来服苦役的人要多,但一个月累死累活也不过才一两银子。这个月又下了那么久的雨,到手的工钱就更少了。 孙大旺拿着少了近一半的工钱,心情有点郁闷,转头看到周令祈在一个一个数铜板莫名有些好笑。 “子哉,你的工钱该不会都要上交给媳妇吧?” 周令祈一愣,不太对,好像又有点道理。 他看了眼远处已经熄火的厨房,将一百三十五文的工钱收好,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不会。” 孙大旺暗暗佩服,不像他爹每个月都要把工钱上交给他娘,每次出门身上最多不超过一百文,别提多惨! 等以后他娶了媳妇,也要像子哉一样把工钱都自己留着。 ...... 河堤发了工钱,大伙儿心里都高兴,下午干活更卖力了。 秦孟商也拿到了工钱,仔细数了数,有一百四十文。少是少了点,但请人做个桌子还可以的。 她没有笔墨画图纸,只能口头跟赵玉山描述一番,造型大概是现代那种重合折叠,能随身提走的桌子。 赵玉山坐在椅子上,面颊消瘦,腿上盖了件衣服。在听完秦孟商的话后,眼睛一亮,随后又面露犹豫:“我从来没做过这样式的,没有图纸的话怕是不好做......” 纪氏难得见丈夫露出这样的表情,连忙道:“你以前做工的那些东西,我都给你收着呢!笔墨也有,我这就去拿!” 说完,风风火火跑去屋里翻东西了。 赵玉山看着妻子欣喜的模样,既无奈又心酸,对秦孟商道:“让你见笑了,你嫂子就是这么个性子。” “哪里,嫂子挺好的。” 秦孟商笑了笑,目光淡淡落到他盖着的双腿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她不懂医,若是腿刚断兴许还有站起来的可能,但都过去这么久了,就算有希望,希望也不大了。 这时,纪氏已经把笔墨拿来了,“好多年没用了,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没事,能画线就行。” 秦孟商拿着笔端劈叉的毛笔凭着记忆在纸上画了张桌子,想到还有那种带抽屉的,又问赵玉山:“赵大哥,这里可不可以做个抽屉?” 赵玉山盯着图纸,沉思道:“加抽屉简单,但是要做折叠的话,可能装不了什么大件的东西。” “不是传统的抽屉,做个板能拉出来的那种,我想拿来放些瓶瓶罐罐。” 赵玉山做过多年木工,乍一听,觉着奇怪,仔细一想,眼睛再度亮起来:“好,我明白了!” 他年轻时便是靠着这门手艺吃饭,后来腿废了没法儿出门接活,这个家全靠妻子撑着,他心里愧疚。而今听秦孟商说起,那股子干劲儿又上来了。 “能做就好,”秦孟商把图纸递给他,“赵大哥做这个大概要多久,我初三要用,比较急。” 赵玉山捏着图纸,手痒得厉害:“没问题,初三之前肯定能给你做好!” 纪氏许久未见丈夫这副模样了,眼角有些湿润,又担心初三会不会太赶了,怕他身体吃不消。 赵玉山却说:“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这活儿,虽然手生了,但该记着的东西都没忘,我想试试。” 就这一句“想试试”便叫纪氏妥了协。丈夫自从断了腿后,便一直将自己圈在家中,如今他说想试试,纪氏自然是满口答应。 如此说好,秦孟商付了定金,跟赵玉山约好初三早上来取。 解决了桌子的事,还要准备其他东西。既是卖吃食自然要准备碗筷,碗可以去镇上买,筷子么,去山上砍根竹子回来能削几十双。 说干就干,回家拿上柴刀便上山叫蒙将军砍了根竹子。 这一番忙活下来,天色已经擦黑。 拖着竹子回家时,正好和周令祈迎面碰上,笑盈盈对他说:“相公回来了,饿了吧,今晚吃茄盒怎么样?” 周令祈没听过茄盒,但看秦孟商这表情,便知道没好事。 果然—— 秦孟商把三五米长的竹子往他面前一甩:“削筷子的事交给你了,我去做饭。” “......”他就知道这女人没安好心。 秦孟商把任务甩出去,一身轻松进了灶房。 家里茄子多,得慢慢消耗,茄盒做起来简单吃起来香。把肉剁成馅,加点盐和姜汁调个味儿,夹了两片茄子往面糊一滚便能扔下油锅。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裹了油和糖,吃起来都香。连着几个茄盒炸出来,香味顺着风钻出去。 原本在院子里追小鸡仔的进宝第一个冲进来,嗷呜嗷呜绕着秦孟商转,一下扯她的衣角,一下蹦跶着小短腿想看看灶台上到底有什么。 “去去去,小狗不能吃油炸食品。” 刚说完,左边衣角又被扯了下,低头一看,是元宝乖乖坐在旁边。虽然没蹦来蹦去,但那眼神就像是在说“我不是狗,我可以吃”。 秦孟商:“......” 两只小家伙平时睡一个窝,这要是给了其中一个没给另一个,估计得打起来。 为了公平起见,她两个都没给。 正巧这时,周令祈抱着一堆半成品的筷子走进来:“这是什么?” “......”得,又勾过来一个。 秦孟商瞧他一副看似淡定,实则眼珠子都快掉碗里的模样,夹了个炸好的茄盒递给他:“行了行了,你能吃,给你一个。” 周令祈听着这话有点怪,奈何香气勾人,也没细想,低头咬住金黄香脆的茄盒。 一入口,向来不重口腹之欲的太子殿下再一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时竟忘了自己进来是做什么的。 秦孟商见他站着不动,道:“筷子没削完,只能先吃一个。” 周令祈强硬地把视线从那盘茄盒上挪开,转身出去,走了几步又停下。 “三日后,我随你一同去镇上。” 第三十三章 小摊开张 秦孟商没把周令祈的话放在心上,毕竟河堤那边正忙着,他哪里走得开? 等到了初三那日,天才蒙蒙亮便去赵家取了桌子。 不得不说,赵玉山的领悟能力真的很强。她只是简单画了个草图,提了一嘴抽屉,他便原原本本将其做出来了,甚至还在原有基础的上加了个下沉式的收纳盒,说是专门给她用来收钱的。 秦孟商爱不释手,说要加钱,赵玉山却不肯多收:“不用不用,这图纸是你自个儿画的,我只是稍稍改了下,哪能多收你的钱?” 他连连推辞,催着秦孟商赶紧去镇上占个好位置。 秦孟商也不勉强,提着桌子走了。 刚到家门口,不巧,周令祈在等她,还把她要用的东西全拎出来了。 “......”不是,这人来真的啊? 周令祈挑了下眉,接过她手里奇巧的桌子,迈开步子往外走:“走吧。” 秦孟商站在原地看着他穿过晨雾,走进山野间,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忙不迭跟了上去,“你今日不用去河堤吗?” “不用。” 还真是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秦孟商又追问原因:“为何不用?” 周令祈说:“日前西山采石场因拖欠工钱引众人不满,工人们打探了采石场管事的住所,在归府途中将其亲眷劫持,逼迫他拿银换人。” 采石场的管事姓袁,正是那日与李璋一同登门周家的富态男人。 原本此事牵扯不到河堤上,但采石场的工人一怒之下不小心伤了袁家的小儿子。见了血,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上回来巡查的官员尚未离开浔江地界,一听采石场发生暴乱,连夜折回彻查此事。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按理说采石场每月当发放工钱三百两,可实际落到工人们手里的却只有一百五十两不到。这少了一半的工钱便全数进了袁管事的口袋,听说最后从袁家搜出来的银子足有两千两。” 两千两是什么概念,秦孟商心里大致有数,可不明白这事跟河堤停工有什么关系。 周令祈继续道:“采石场为修筑河堤提供石料,那边出了贪污的案子,上头听说河堤这月也拖欠了工钱,自然就摸着藤查过来了。” 这也是李璋为何会急匆匆发工钱的原因之一。 秦孟商猜到了其中缘由,细想又觉得不对劲,抬眸看向周令祈:“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她在厨房帮工的时候,除了见这人跟孙大旺说过话外,就没见他跟其他人有过交集,可现在说起采石场那边的事却是头头是道? 因为上一世采石场那边闹得凶,可惜那时他沉浸在仇恨与背叛中,不曾注意。再听说此事时,李璋已经被他岳丈保出来了。 但这一世不同,他将陈二狗身上那枚官银藏到了李璋家中。官府派人去搜,轻而易举便找到了。 除此之外,官府又顺藤摸瓜查出他与陈二狗的死有牵连,如今人已经被抓进县衙了。 不过这些话,周令祈没对秦孟商说,随嘴应了句:“听旁人说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看见周令祈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相处这么多天都没见他笑过,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周令祈没说话,但不可否认,他此刻心情确实不错。 两人一同去了镇上。 大抵是天气晴朗,这回镇上的人比上回还多。秦孟商找了个离酒肆近的位置,让周令祈把桌子支起来。 光是这桌子一打开,便吸引了不少同行的目光。 桌子谁家没有?但这看着是一张木板,结果打开便成了张桌子的物件还真没人见过。 临摊卖菜的老汉瞧他俩穿着清寒,模样气度却是不凡,主动搭讪:“丫头,你这是卖什么的?桌子瞧着挺新奇的。” 有人问,秦孟商很是乐意答:“大爷,我来卖凉面,您要不要来一碗?” “凉面是个什么玩意儿......”老汉嘀咕着,又问了价格。 秦孟商就一句话:“小份的七文,大份的九文。” 老汉砸吧砸吧嘴,心想着果然镇上的面摊子的东西都贵,讪讪的没再接话。 秦孟商也不急,东西摆好后,先给周令祈拌了碗面,“第一碗给你,上一边吃去。” 周令祈:“......” 他早上没吃东西,确实有点饿。也没矫情,接了碗坐在旁边的石墩子上吃。 不知她从哪学到的法子,碗里铺了层油纸,吃完了面,把油纸一撤也不用洗,干干净净的。 这厢准备好,秦孟商拿着筷子敲了敲拌面的钵,学着其他商贩大方爽朗地喊:“卖凉面!七文一碗,又香又爽口,只要七文!” 这清亮的一嗓子喊出去,在一片参差起伏的吆喝声中格外凸出,纷纷朝这边望过来。 第一眼瞧见那张清丽的面庞,第二眼看到那张造型奇特的桌子,第三眼看见捧着碗坐在边上吃面的年轻人。 喊了两三句,有个刚卖了条鱼的汉子擦了擦手走过来,想是饿极了,又听见只要七文一碗,便走过来问。 “你这卖的什么面?只要七文钱一碗?” “这叫凉面,小份的七文,大份的九文。”秦孟商端着笑容,看了眼周令祈,“就是我相公手里的那种。” 鱼贩朝周令祈碗里瞄了一眼,鲜艳艳油亮亮的,看着就比隔壁八文一碗的素面好吃!当即摸出九个铜板要了碗大份的。 铜板砸进木槽子里,声音清脆悦耳,秦孟商手脚麻利地给拌了碗大份,又加了点魔芋丝进去。 “大哥,你是第一个客人,给你送点魔芋丝,好吃下回再来。” 鱼贩没听过魔芋丝,但九文钱能吃着沾油水的面,还送了东西,搁谁心里都舒畅。 咧着嘴冲秦孟商笑了笑:“老板做生意实在,我下回肯定来!” 有了第一个上来问的,陆陆续续又有两三个挑着担子的商贩过来,每个人过来都先瞧一瞧周令祈的碗,然后十分爽快地掏钱要了碗大的。 有人怕那点吃不饱,又叫加了一筷子魔芋丝,比大份的凉面只多一文钱,都舍得花钱吃面了,也没人在乎那一文钱。 连着三四份卖出去,木槽子里有近四十个铜板。 周令祈:......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何一来便先给他碗面了。 第三十四章 开门红 这一阵忙活下来,早上煮的那一小桶粗面卖出去近一半。 酒肆附近来往的都是挑着担子壮汉,力气大,胃口也大。吃着味道好,都是捡大份的买,见别人碗里加了魔芋丝的,也跟着加。 秦孟商先前还担心魔芋丝不好卖,没想到好些人尝过凉面里的魔芋丝后,纷纷来问还有没有,又是怎么做的。 魔芋豆腐的制作方子可是机密,她还要靠这个吃饭呢,含糊两句也就敷衍过去了。 上回在酒肆里遇见的那个大汉一来就认出秦孟商了,看见摊子上还摆了面,也没问价格,张口就要来一碗。 秦孟商最喜欢这种爽快大方的人,掏钱那叫一个利索! 大汉吃了碗凉面意犹未尽,又买了份魔芋丝带走拿回去下酒。临走前,还问了句:“你明儿还来不?” 秦孟商点点头:“要来的。” 做什么事都得坚持,今天才露了个脸怎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生意想要长久做下去,味道重要,勤奋出摊更重要。 周令祈收了几轮碗回来,那一桶面已经快见底了,魔芋丝也卖得差不多了。 秦孟商站了一早上,腰酸背痛,但看见那满满一钵铜板,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心情愉悦。 镇上卖吃食的小摊就那一两家,味道清淡,比不得秦孟商拌的面味道好。酒楼里倒是有羊肉面,但价钱贵,像这些做小生意的商贩也舍不得花那个钱。 再说,这七月里天正热,吃上这一碗喷香爽口的凉面别提多美。 周令祈放下碗,扫了一眼装钱的木槽子有点意外。 方才帮着算账收钱的时候还没感觉,这去收一趟碗回来,那个坑差不多快要填满了。 秦孟商卖完最后一碗,揉了揉腰坐在石墩子上,想着今日开张该庆祝一下,便拿了二十文给周令祈让他对面猪肉摊子割条肉。 周令祈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使唤,这会儿也没觉着奇怪。 正要伸手去接,秦孟商又把钱收了回去:“算了,你没买过肉,还是我自己去吧。” 周令祈:“......” 什么意思,逗他玩呢? 秦孟商没管他想什么,拿着钱就去猪肉摊买肉。 卖猪肉的摊主早上在她这儿吃了碗凉面,现在还在回味,听说她明天还来,喜笑颜开说好。 秦孟商拎着肉回来,周令祈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 她本以为周令祈只是闲着没事想跟过来看看,谁知还真是过来帮忙的。虽说这人嘴硬得要死,但干起活儿来还挺上道。 “集市散得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上来了,周令祈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没有。” 秦孟商“哦”了声,没察觉他的心思,拿着钱又去粮铺买了两捆粗面。 今天是头一回做生意,她没有做太多,只煮了小半桶面,没想到一个早上全卖完了。看到了生意的赚头,明儿才好多准备些。 两人回到村里才过巳时,晨露未晞,云兴霞蔚。 路上碰到两三个妇人看见他们从外面回来,八卦地凑上来问东问西: “这一大早的是去镇上了吧?” “周家媳妇,听陈婶子说你不在厨房干了,改去镇上卖吃食了?咋样啊,生意好做不?” “生意哪是那么好做的?”秦孟商端着疏离而不失礼貌的笑,“忙活了一早上也就比在厨房帮工多了几个钱而已,这路也远,今天要不是相公去帮我,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到底是比在厨房帮工一天的工钱多还是比一个月的工钱多? 瞧周家小两口这模样想必是能比得上一个月的工钱。 妇人们心里有了算盘,本想再问问到底赚了多少,可碍于周令祈在旁边,也不敢追问。 周家刚来不久,男人鲜少在人前说话,身上似有若无的那股子冷意谁敢沾?媳妇看着温柔好说话,可实际上连徐氏那等厉害的角色斗不过她!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秦孟商随她们去猜,生意是要越做越大的,迟早瞒不住。 只是眼下刚起步尚不稳定,说多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索性随别人去想,总归今天的生意算是小小给了她一个惊喜。 一进家门,她便欢欢喜喜抱起两只小家伙又揉又搓,一边感叹自己真会取名。 周令祈没眼看,转身去收拾东西。 秦孟商撸完狗,洗个手美滋滋钻进屋里,踩着凳子将钱匣子取下来,盘腿坐在床上数钱。 不计成本,今天早上便有近六百文的进账,照这个收入保持下去,一个月下来就是十八两!除去成本和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每个月纯收入至少有十三四两。 她笑着将铜板收好,又忍不住数了一遍家里现在的存银,数到最后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多出的一百三十五文是哪来的?” 她最近可没往里头塞钱,河堤发下来的工钱还没捂热就拿去定桌子了,上回买食材也花了不少。 是她记错账了,还是有人偷偷往里面塞钱了? 正巧这时,周令祈撩开帘子进来,刚要开口,秦孟商抢先一步问:“相公,你是不是把工钱放进去了?” “......” 周令祈神色肉眼可见的僵住,不自然地偏过头,冷冷道:“身上没地方放。” 秦孟商眯起眸子,她怎么觉得这人像是在欲盖弥彰?当初让春花做衣裳的时候,她特意叮嘱了在内里加个口袋,哪会没地方放? 明明想把钱交上来一起保管,却偏要偷偷摸摸塞进去,还真是别扭。 从来遇事波澜不惊的周令祈被她这么盯着莫名有点虚,但他说的都是实话。 他在河堤暂时用不到钱,家里的粮食米面都是秦孟商买回来的,钱匣子放在哪里他也知道。所以这不算上交,只是放在一起罢了。 秦孟商捏着多出来的铜板,道:“一百三十五文......这该不会是你上个月全部的工钱吧?” 周令祈脸色一黑,丢下一句“兔子生了”便转身出去。 “大白生了?!” 秦孟商盖上钱匣子,蹬上鞋就冲出去。到兔子窝边一看,果然有五只红通通像小老鼠的兔崽子! 第三十五章 又打起来了 今日一早上便卖了近六百文,家里兔子也生了,双喜临门,是个好兆头。 秦孟商将匣子里多出钱的事抛之脑后,拎着肉进了灶房。中午奢侈一点,做个五花肉炖豆角。 守在门口的两只小家伙看见那条肉立马跟着进去,眼巴巴守在灶台边上,就盼着上面能掉下来块肉。 秦孟商这边忙活着,外面突然有人来喊,听着挺急,她拿着铁勺就出去了。 纪氏着急忙慌跑过来喊她:“孟娘,出大事了!你赶紧跟我去看看。” “出什么事了?” “唉!说不清,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纪氏是真急,恨不得立马就拉着她出去。 秦孟商解了围裙,将铁勺递给周令祈:“锅里炖着菜,你看着点,我出去一趟。” 在院子里劈柴的周令祈:“......哦。” 秦孟商跟着纪氏匆匆出门,路上听她说了才知道,是徐氏和张寡妇又打起来了。 “她俩也不是第一次打架了,嫂子这么急做什么?” “这次不一样,”纪氏沉沉叹了口气,“河堤停工的事你听说了吧?李璋昨儿在他岳丈家睡着,谁想半夜直接被官府掀了被子给抓进县衙了,这事儿可不仅关系到钱,还牵扯到了人命呢!” 秦孟商挑了下眉梢,心中有了猜测。 两人刚到村里,老远就听见徐氏在破口大骂。 徐氏骑在张寡妇身上,扬手抽了她一巴掌:“不要脸的贱人!我男人平日可没少送钱给你,你倒好,反过头就把他卖了!” 张寡妇这些年有点钱都砸脸上了,皮肤比村里妇人都要白嫩。徐氏这一巴掌抽下去,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她力气没徐氏大,被死死压制着,只有那张嘴还能动:“李璋背了人命,县令大人要抓他关我什么事!” 这句话正戳中了徐氏的心思,拽着她的头发,抬手又是一巴掌:“下上两张嘴没一张干净的!看老娘今天不撕了你这张嘴!” 战况激烈,有人想去拉开她们,又怕误伤了自己,偏偏里正这时不在村里,只好去把陈老太太请过来。 纪氏看着这幕,连连摇头:“张寡妇这几天都没回来,直到今早才有人看见她背着包袱鬼鬼祟祟摸进了自家院子。没想到刚一回来,徐氏又闹上门了。” 秦孟商:“听徐氏那话,李璋被抓跟张寡妇有关?” 纪氏眼皮子一跳,小声说道:“你一早出去了或许不知道,官府今天来人说是抓到害陈二狗的人了,就是李璋!听说是张寡妇作的证,也不知徐氏从哪儿听到了风声,这不就闹起来了?” 纪氏也是想起那日在河堤看到陈二狗的事,一听说这事儿,赶忙去把秦孟商叫过来了。 秦孟商先前便有猜测,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并不觉得意外。 这厢陈老太太已经被请过来了,看到扭打在一起两个人,脸色一沉:“还不快把她们拉开!” 几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立马上前拉架。 张寡妇头发被徐氏拽着,一挣扎感觉头皮都要被拽掉了:“徐翠芳,你今天就是拖着我去县衙也没用!李璋杀了陈二狗是巡察司的大人亲自审的,就连你爹也要跟着吃牢饭!” “你说什么呢!” 徐氏恼羞成怒还想打张寡妇,可巴掌还没落下,便被人扯开了。 陈老太太冷着脸说:“此事由官府做主,你在村里闹算啥?有本事你去拽着县令大人的头发让他把你男人和老爹放了!” 老太太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戳人心窝子,秦孟商心道。 徐氏跌倒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捂着脸嚎啕大哭。 纪氏早就看徐氏不顺眼了,碍于她有个当捕头的爹,才忍了这么久。 不仅是她,村里人多多少少不待见李璋夫妇。如今徐家遭了河堤贪污案的牵连,众人虽没有落井下石,但心里都在庆幸这两个祸害终于除了。 徐氏坐在地上哭了半天,见没人来扶她,脸上挂不住,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回家收拾了包袱哭着离开了三江村。 张寡妇虽然在这一战中落了下风,但她什么都没少,反而因主动揭发李璋的罪行在县令面前露了脸。 这一次,是她赢了。 张寡妇得意翘起唇角,扭头看见秦孟商也在,笑容瞬间垮了下来,朝天翻了个白眼,“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秦孟商正在与纪氏说话,听见这一声巨响,觉得莫名其妙。 “徐氏一走,她可就松快了!”纪氏没好气哼了声,拉着秦孟商走,“别搭理她,我们走。” 秦孟商没心思管这些琐碎事,搞钱才是最重要的。 今天早上差不多把先前做的魔芋豆腐消耗完了,卖到最后,还有好多人过来问。 上次那颗魔芋的芽头被她切下来种进了盆里,但现在才冒了个尖尖出来,得再去山上找找有没有魔芋才行。 心里有了计划,回到家就开饭。 周令祈也是认真看着锅里的肉,秦孟商揭开锅盖一看,五花肉炖得软烂,满屋子的飘香。 进宝在旁边馋得直打转,元宝倒是乖巧,但也是个爱吃肉的。秦孟商大方地给两小只各塞了块肉。尝到了肉香,两只小家伙十分满足。 周令祈没问村里发生了什么,安安静静坐在桌边吃饭。 别看这人清瘦吃不了多少,实则比饭桶还能装。若不是刻在骨子里的礼仪教养不允许他端着碗扒饭,秦孟商估计这人得抱着盘子吃。 吃过了中饭,下午没得空闲。 秦孟商拿上东西去山上找魔芋,周令祈大抵也是真闲,也跟着一起去了。 说来运气也是真好,去上回挖到魔芋的地方转了一圈,又找到一棵魔芋树。挖到了魔芋便要做,家里有免费劳动力不用请别人帮忙。 周令祈在秦孟商的指挥下忙前忙后,亲眼目睹了魔芋豆腐的制作过程后,不禁怀疑:“你这是从哪里学到的方子?” 秦孟商说起谎来是脸不红心不跳:“听家中的老嬷嬷说的,我便记下来了,没想到是真的。” 秦家的丫鬟仆妇多了去了,随便扯一个就能编。何况现在离奉京有十万八千里,想查也无从下手。 周令祈果然没再多问,转进灶房里烧火了。 第三十六章 方氏的心思 有了上一次做魔芋豆腐的经验,这一次明显顺手很多。 头天晚上将东西准备好,第二日又是一大早出门。 河堤的案子还没结束,周令祈说最多这两日便会有结果了,言下之意便是他只有这两日得空能陪她去镇上。 秦孟商原本的打算便是一个人去,凉面做起来快,主要来回是搬东西有些麻烦。 多了个人帮忙确实轻松很多,但生意刚刚起步,要不要请人日后再说。 还是在老地方将摊支好,今日来得早,这会儿人不多。慢慢等了一炷香,挑着担子的商贩渐渐从四面八方涌来。昨日尝过凉面味道的,这一来瞧见摊子便凑了过来。 虽说赶大集镇上人流如织,但平时人也不少。手头宽裕的,吃了碗凉面还要再带一碗魔芋丝。手头不宽裕的,便买小份的解解馋。 秦孟商一面笑着与人搭话一面卖,来往客人都觉着老板娘人美性子好,也乐意到这儿来吃面。 周令祈收了一圈碗回来,便帮着算账收钱,偶然听在旁边吃面的汉子说起水匪的事,不由得多听了几句。 “不是我说,官府那帮饭桶可真够怂的!连着劫了三艘货船也没人管,再这么下去,谁还敢走浔江?” “可不是?亏老子每年给官府送那么多钱,结果现在连头都不敢冒!” “咱们县令不管事,你那钱怕是送错人了。不是说最近西山那边出了事吗?上头来了个大官正在查呢,说不定能顺带治治那群水匪......” “别愣着,找钱啊。”秦孟商用手肘推了推周令祈。 周令祈回过神,这才注意到面前站了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男人手心躺着一块碎银子,约莫有一两银子的样子。 他眼睛眯起,目光频频扫向桌上摆放的调料和那一盆魔芋丝。没开口向秦孟商打听是如何做的,直接把剩下的魔芋丝包圆了,甚至连放在桶里还没切的魔芋也一起买走了。 周令祈找了铜板给他,随后与秦孟商说:“方才那人多半是酒楼的人,你就这样将东西卖出去,不怕他们跟你抢生意?” “没关系的,他们不知道做魔芋豆腐的方子,就算买了做出来的数量也是有限。” 凉拌的技巧凡是懂点厨艺的稍微琢磨一下便能做出来,最主要的是制作魔芋的方子得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一早上忙完,准备的那点面全部卖完了。粗略算了一遍账,竟有一两一钱的进账!也多亏了那个掏银子买魔芋的山羊胡男人,给她省了事不说,还赚了这么大一笔。 这么多钱,一下子把前期投入的成本捞回来大半,估计再卖一个早上就能回本了。 秦孟商脸上满是笑意,收拾好东西,拉着周令祈去粮铺买了两大捆粗面,顺手又添置了些油盐酱醋。 又是满满当当回到村里,加上昨天那几个妇人的传播消息,村里的人自然都知道了周家去镇上做生意的事。 这一进村子就碰到方氏抱着木盆从河边回来,瞧见小两口大包小包的,酸水一阵一阵往外冒。 “这是收摊从镇上回来了?买了这么多东西,看来赚得不少啊,做的什么生意跟我说说呗?” 这阴阳怪气的,连周令祈都听出来了。 秦孟商说话倒还算客气:“不过是做点粗面魔芋来卖,赚点养家糊口的钱罢了。” 方氏转溜着眼珠子瞟了眼木桶里那两大捆粗面,心道粗面有什么好吃的?谁要是掏钱买,谁就是冤大头! 至于那什么魔芋,她上回就闻着个味儿,老太太全给几个孩子分了,她这个当娘的也不好从孩子嘴里抢食。 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琢磨开来。连当家的都愿意跟着秦孟商去镇上摆摊,说不定还真有点赚头。 方氏揣着小心思回了陈家。 一进院门,看见陈老太太拎了条肉出来,脸上瞬间荡开笑容:“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还买了肉?” 陈老太太不咸不淡道:“上个月没给孩子们买肉,正好今天正哥儿要回来,便割了条肉做来吃。” 方氏笑容僵在脸上,她就说老太太今天怎么那么大方舍得买肉吃,原来是老陈家最有出息的大孙子要回来了! 老陈家七个孩子,大房的正哥儿去了书院念书,二房的两个儿子也跟着村里的苏先生在识字。只有她这个命苦人生了两个闺女不招人待见,连肉都要等孙子回来才舍得拿出来吃,老太太这心偏到浔江了! 方氏气闷。 正巧这时,小禾和小草从外面回来,方氏憋着的火立马发泄到两个孩子身上:“死丫头,又跑哪里疯去了!让你们去挖个野菜这么磨蹭——” “娘,你快给小草儿拿来醋洗手!”小禾急色匆匆举起妹妹的手。 小草脸上挂着泪痕,可怜巴巴的:“娘......” 方氏一听要醋,顿时炸毛:“你知道醋多贵吗?居然拿来洗手,两个赔钱货!” 陈老太太听见老三媳妇又在拿孩子撒气,提着刀就走出来了:“闲着没事就去把田里草拔了!别天天在这儿骂孩子。” 小禾连忙拉着妹妹走到老太太面前:“阿奶,小草儿不小心碰到魔芋了,你快给她拿点醋和姜汁洗洗手吧。” 陈老太太捉住小孙女的手左看右看:“你上回不是还吃了魔芋吗?哪有毒?” 小草磕磕巴巴道:“可是,漂亮姐姐说,不能用手碰......” 陈老太太听秦孟商说过,确实不能直接用手碰魔芋的汁液,想想还是捯了点姜汁给小草洗手。 方氏听到这番话后,觉得有猫腻,拉过小女儿问:“周家媳妇啥时告诉你不能碰魔芋的?” “就是上次......” 小草皱起两道淡眉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方氏不耐烦了,又问大女儿。 小禾抿了抿唇,道:“上次去山上采菌子的时候,小草儿被魔芋树吓到了,后来周家嫂嫂说魔芋附近有蛇,还有毒,叫我们不要乱碰。” 方氏慢慢反应过来,两个孩子去采菌子回来后没多久秦孟商便送了魔芋丝上门...... 原来周家赚钱的方子竟是她家小草最先发现的! 第三十七章 好诗! 次日,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方氏便扛着锄头出门了。 陈老太太一副像是见了鬼的表情,揉了揉眼睛,转头问里正:“老头子,我没看错吧?刚出去的是老三媳妇?” 里正这两天被村里那点事折腾得不行,耷拉着眼皮,道:“你以前不是总说老三媳妇最爱躲懒,现在人勤快了还不好?” “好是好......”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大早就出门干活可不像老三媳妇的作风。 里正没想那么多,拍拍腿起身:“行了,今天官府指派了新来的监工来河堤,我得收拾收拾去迎接。” 李璋贪污的工钱数额虽没有采石场管事的多,但他背了人命,县衙那边已经下了流放西北,充入军营的判决。徐捕头也因此丢了官职,被判徒刑十年。 这回新来的河堤监工是据说是由监察司长官亲自挑选的,也不知道长的是圆是扁。 河堤复工,周令祈没法儿陪秦孟商一起去镇上支摊。 秦孟商倒是没关系,自己拎上桌子便出门了。 方氏远远看见周家两个人都离开后,冷哼一声,朝村尾走去。 最先发现魔芋的明明是她家小草,秦孟商也就是欺负几个孩子不懂事,自己挖了魔芋拿去赚钱还藏着掖着,这心思可真够深的! 要不是她逮着小禾盘问一番,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不就是魔芋豆腐吗?豆腐她都会做,难道加了魔芋的豆腐她就不会做了? 方氏不信那个邪,她倒要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 周家的房子离村里远,院墙也矮,踩着石头轻轻一翻就能翻进去。 周家原先这房子是村里最破的,如今不仅铺了灰瓦顶,院里还种了菜,甚至还有几只小鸡仔在地里捉虫吃。 前不久还来陈家借粮,可现在这日子过得都快赶上她家了! 方氏沉着脸穿过院子,正要伸手去推门,不知哪里蹿出一个灰色的东西扑过来对着她的小腿就是一口。 “啊!哪来的小畜生,滚开!” 方氏的小腿连裤子带皮被扯下一块,鲜血洇洇冒出。 元宝浑身炸毛竖起,一双褐色的兽瞳凶狠狠盯着方氏。进宝紧跟着出来,龇牙咧嘴冲着方氏吠了两声。 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一定咬人。元宝来了这么些天,从来没嗷过,进宝老爱哼哼,也鲜少叫。没进过周家的人还真不知道里面养了两条狗,其中一只还会咬人。 方氏小腿被扯掉一块皮,火辣辣的疼,哪儿还敢进去看? 低骂一句“小畜生”,拖着腿忙不迭走了。 正要去河堤帮工的纪氏看见她从周家院子里翻出来,嗓门一扯,大声嚷嚷起来:“陈三媳妇,你一大早翻进周家院里做什么?” 方氏本就是做贼心虚,被这一嗓子一喊,险些踩空翻进沟里。 “你胡说啥呢!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进周家了?少搁哪儿污蔑人!” 她一边说,一边心虚地往四处瞟,见只有纪氏一人,捡起锄头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溜了。 纪氏狐疑地盯着方氏的背影,虽然没有看见方氏翻进周家,但看她过来的方向以及那两声狗叫,自己肯定没猜错! 方氏这个黑心的婆娘,上次把水放到她家田里,这次又趁周家没人翻院子,还真是当贼当惯了! 纪氏嫌弃地呸了声,走到周家瞧了瞧,见两只狗守在院里,堂屋门也关得好好的,才安心去了河堤。 日头渐渐升上来,镇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秦孟商来镇上支了几天的摊,往来的商贩多少都认得她。 今日见她一人过来,笑嘻嘻向她打听:“今儿怎的只有老板娘一人?这忙得过来吗?” 常来吃面的人都知道,街上多了对卖凉面的小夫妻。两个人模样都生得好,不止是商贩汉子过来买面,不少妇人瞧见周令祈在街上收碗,这瞧着瞧着便走到面摊前了,扯东扯西的与他搭话。 周令祈顾及着秦孟商的生意,每回都是忍着想黑脸的冲动耐心回答。 今日他没来,那些妇人颇为失落。 秦孟商无奈地笑了笑:“我相公今日去上工了,抽不开身,我一个人也还忙得过来。” 但事实证明,这话还是说早了。 许是镇上卖凉面的独这一家,加上味道好价格实在,这生意是一日比一日红火。以往觉得二十个碗够用,没想到才忙了一会儿碗便只剩下了两个了。 看来没周令祈去收碗还真不方便。 秦孟商捏了捏肩膀,趁着没客上门的空隙飞快钻进身后的小巷子里。 两张卡牌,一张蒙将军,一张李白。 蒙将军高大威武,随意放出来怕是会吓到别人,还是选李白好了。 流光一转,李白衣袂翩翩踏雾而来,眉梢一扬,语调从缓:“子将与吾共赏月乎?” “......”青天白日的,赏什么月! 外头还摆着摊呢,秦孟商不敢耽误,拉着李白往外走:“先生,我做碗面给您尝尝,您帮我去收一下碗吧?” 李白还没反应过来,一碗凉面已经塞到了他手里,鲜香辛辣的气息钻进鼻尖,须臾间唇齿生津。 这边又有客来,秦孟商连忙去招呼。 来的也是熟客,见面摊后站了个白袍幞头的男子,顿时好奇起来,刚想张口,便听见一声仰天长叹—— “臣食之口,感予思故乡!” 秦孟商:“???” 李白捧着凉面,双目微阖,清风拂来衣衫飘若谪仙,唇边溢出一丝惆怅的轻叹,同时嘴角还残留着一抹辣油。 “......”吃个面也能激起思乡之情? 秦孟商不理解,也理解不了。 来买面的小哥看得眼睛都直了,愣了半晌,故作风雅地附和一句:“......好诗。” 秦孟商眼角抽了抽,拌了碗凉面递出去。 李白吃完面,意犹未尽,将碗交还与她:“吾所须为?” 能好好说话吗?要不是身在集市,四周吆喝声此起彼伏,她还以为自己在背文言文! 可现在正缺人搭把手,秦孟商懒得计较他这一口文绉绉的语调,让他记住样式帮着去收碗。 李白吃了面,收起碗来乐在其中,不管谁与他搭话,张口就送句诗给对方。 商贩们大多没读过什么书,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但听不懂的东西才是最优美的,于是也笑呵呵应一句“好诗”。 第三十八章 活该 有人帮忙收碗,秦孟商这边自然轻松很多。 今日准备的东西多些,但不到巳时便卖完了,周围摊贩看着秦孟商开始收摊,又羡慕又嫉妒。 也不是她生意有多好,主要是来了个大客户,一口气把她做的那点魔芋全买了,叫后头好些人没尝着。 今天来买魔芋的虽是另一个人,但多半跟昨日那位山羊胡男子是同一家的。 她也不介意,反正方子还在她手里。 卖完了面,秦孟商拆了袖套坐在石墩子上休息,没细数铜板,直接将装进了口袋里。今天的钱都是她亲自收的,心里大致有数。 李白抱着一沓碗回来,步伐轻快,如沐春风。 还别说,他这收一个碗送一句诗的方法真给秦孟商拉了不少生意。有些识文断字的听他出口成诗,文采斐然,当即跑过来买了碗面,就为了得那一句诗。不懂的人也跟着买,毕竟这年头能跟读书人沾上点关系都是件值得吹嘘的事。 收完了东西,李白还惦记着那一口辣。 秦孟商有点沾沾自喜,能让大名鼎鼎的诗仙都觉得满意的东西说明是真好。 “但今天已经卖完了,明儿再请先生吃个新鲜的!” “甚好!” 集市散了,秦孟商也没让李白回去。这人都以她表叔的身份在镇上晃悠一早上了,突然不见反倒容易引人怀疑。 两人出了城,很不巧的,没有搭上牛车。 前两日河堤停工,负责赶牛车的李根闲着没事,拿了秦孟商五文钱便在城门口等他们。 可如今李璋出了事,李根身为关系户进去的自然就被踢了出来。今早也是碰巧赶上河堤进城采买才搭上了车,现在没车,只好走回去。 李白手里提着木桶,肩上背着篓子,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望着青山绿水诗兴大发,短短十几里的脚程,他硬是吟了五首诗。 秦孟商麻了,不愧是能占据半边诗坛的人,这情感实在是太丰富了。 快到村子时,她让李白回去了,自己一个人拎着东西进村。 周家去镇上做生意的事不是秘密,村里人见过几回也没再围观了,偶尔碰上了,便打个招呼问句“今天生意怎么样”。 秦孟商往往是含糊两句便过去了,识趣的人自然不会多问。 周令祈去了河堤上工,家里没人。一推门进去,两只小家伙立马奔过来,平日里性子安静的元宝这一上来拽着她的衣角往里走。 “怎么了这是?”秦孟商奇怪。 进宝跑在前面,蹦跶着想引起她的注意。 秦孟商走过去一看,堂屋门前掉了一小块土褐色的布,不是家里的东西,显然是有外人来过。 她收起布块,摸了摸两小只的脑袋:“好孩子,今天晚上给你们做肉吃!” 进宝高兴得汪汪两声,元宝也要仰起头嗷呜,秦孟商一把捂住它的嘴:“别暴露身份。” “......” 秦孟商进屋检查了一遍,门窗都还好好的,家里也没有被翻过的痕迹。想是刚到门口便被两只小家伙发现了,看来当初养狗的决定是正确的。 家里的院墙矮,重新修是项大工程,得慢慢计划。 中午只有她一个人吃饭,简单对付了一口便算了事。 刚收拾完碗筷,纪氏便上门了。 这天儿怪热的,秦孟商赶忙招呼人进来,“嫂子,你怎么过来了?” 纪氏也不绕弯子,直接与她说了今天早上的事:“今天你们出去没多久,我就撞见陈三媳妇从你家翻出去。幸好你养了两条狗,不然家里没个人守着进贼了都不知道!” 秦孟商想了一圈也没想到谁这么大胆敢在大白天翻进来,没想到那人居然是方氏? 纪氏继续说:“不过你放心,方氏没拿什么东西,瞧她那模样多半是被狗咬了,也是活该!要是陈老太太知道了,非把她送回娘家不可!” 她今天在厨房帮工时,本是想与陈老太太说的,又怕自己真当了那恶人叫方氏被送回娘家。 嫁出去的女儿若是被送回娘家,那是要连带着家人一辈子抬不起头的! 纪氏气愤归气愤,终究是心软没在陈老太太面前说道,只把这事儿告诉秦孟商,让她以后防着点。 “以后出去还是得把门锁好,你俩都不在家,万一丢点啥也怪心疼的。” “我知道了,嫂子。” 方氏有陈老太太镇着,应当没那个胆子行窃,思来想去,多半是好奇她到底做的什么吃食。 秦孟商低头看见趴在脚边睡觉的元宝,方氏偷鸡不成蚀把米,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 方氏自然不敢声张,偷偷摸摸回到陈家便钻进了屋子里,把门关得死死的,连小草也被挡在外面。 别看元宝只有几个月大,那一口下去直接扯掉方氏一层皮。 她抱着小腿,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想起周家那两条狗是又气又恨,也不敢找秦孟商索要药钱。 这事儿要被公婆知道了,她怕是真要被撵回娘家了! 方氏忍痛将艾叶草揉碎了敷在伤口上,又扯了块布条包着。家里的钱都是陈老太太管着,她手里那点铜板可请不起大夫,只好先这样将就着。 这边刚包扎好,屋外传来陈老太太的声音:“大白天躲在屋子里做什么?田里的草拔完了?” 方氏的小腿还痛着,听见陈老太太这话脸色白了又青,不情不愿地拉开门,怯懦道:“娘,我身子不舒服,等下午天凉快了再去……” 陈老太太睨了她一眼,一副“我就知道你是装勤快”的表情。不过中午的日头确实大,也没打算让她现在去。 正抬腿要走,忽然眼尖地发现她裤腿多了个补丁:“你这裤子咋弄的?” 方氏的心咯噔一跳,支支吾吾道:“不小心被树杈子勾到了,扯破了块......娘,我去喂鸡了。” 陈老太太眼珠子直溜溜盯着儿媳妇,直觉告诉她今天定发生了什么她不能知道的事。 方氏被老太太看得心虚,顾不得隐隐作痛的小腿,抓起簸箕匆匆离开。 第三十九章 买方子不如合作 方氏自知理亏没脸闹,秦孟商正好落个松快,一心扑在自己的小摊子上。 清早去村口搭牛车时,正想跟赶车的人说一声中午等她一块回来。 这还没开口,那人便笑着转过身来:“嫂子放心,我给河堤送完货就回来接你,你中午在城门口等我就行了。” 看见孙大旺,秦孟商愣了愣:“今天怎么是你赶车?” “这不新来的监工看我做事踏实,就把采买的事交给了我嘛!” 孙大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说这事儿是周子哉促成的。不过也好,采买的活儿可比在河堤搬石头轻松多了。 秦孟商没想那么多,昨天走了十几里的山路,现在她的腿还疼着呢,今天不用走回来就好。 牛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镇上,孙大旺又顺手帮她把东西搬了过去。 秦孟商也不白占人家便宜,留他吃碗面再走。 孙大旺连连摆手拒绝:“多谢嫂子好意,我还赶着去采买呢,就不耽误你做生意了!” 说完,放下东西就跑。 秦孟商只好作罢,照例转进小巷子将李白叫出来,摆开东西开始吆喝做生意。 摊子一支起来,熟客自然就围过来了。 临街卖鱼的汉子一连几天都在这儿吃面,尤其好那一口魔芋丝。可惜前两日来晚了些,魔芋卖完了。今日特意赶早过来,一上来就问有没有魔芋丝。 秦孟商抱歉地笑笑:“家里的魔芋已经卖完了,等下回做了,免费送一份给您尝尝。” 鱼贩虽然遗憾,但还是笑嘻嘻掏钱买了碗凉面。 后面又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过来问魔芋丝的,听说没有,多少有些失落。 山上的野生魔芋数量有限,她虽然将魔芋的芽头切下来种在地里,但最快也要等到十月才会成熟。 不过,没了魔芋并不影响她做生意,喜欢吃凉面的人还是很多的。 然而,事实总是出人意料。 今日镇上赶大集,人比以往多,照理说这桶面应该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卖完,可今天一直等到集市散了才卖完。 秦孟商想了想,决定去四处转转,交代李白守好摊子便出去了。 这一转,果然发现问题了。 隔壁街的长兴酒楼也在卖凉拌魔芋丝,不仅如此,还有香辣魔芋和魔芋烧鸭。 “......”不愧是大酒楼的厨子,两三天的功夫便能研究出这么多菜式。 长兴酒楼的掌柜正是那天的山羊胡男人,老远看见秦孟商,一点儿没有抢人生意的心虚,反而笑容满面迎上来。 “凉面西施!” 秦孟商:“......” ‘凉面西施’这名字也不知谁叫起头的,她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时还有点窘迫,后来叫的人多了也就习惯了。 许是今天酒楼生意好,梁掌柜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我正想着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就过来了!忙活了一早上还没吃饭的吧,进来坐坐?” 秦孟商也不客气,进了门直入话题:“掌柜的,原来你头两天是上我那儿进货去了。”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梁掌柜朝小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茶,“魔芋大伙儿都不耳生,但将魔芋做成吃食的还是头一回见,我这不也是好奇才会买回来试试嘛!” 秦孟商看向隔壁桌那盘魔芋烧鸭:“你这不都试出来了吗?” 梁掌柜觉得她是真不上道,非要他挑明了说。 “这试出来了没有食材也不能做长久啊!”他压低了声音,“不瞒你说,这魔芋做出来的菜连我们少东家都觉得满意!你一个女子天天来镇上支摊也累,不妨将这方子卖给我......” “不卖。” 秦孟商轻轻抿了口茶,语气平静又坚定。 梁掌柜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爽快,好言劝道:“你每日来镇上摆摊天不亮就得起来忙活,这两天你相公也没来了,你一个人忙前忙后顶多一两银子的进账,这还不算成本。但你若是愿意将做魔芋的方子卖给我,拿到的银子能够你好吃好喝地过五六年了!这么划算的买卖,轮到别人咱可不愿意做。” “既然是这么划算的买卖......”秦孟商嘴角勾起一抹笑,“掌柜的,我有个更划算的买卖你要不要听?” 梁掌柜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见她眸光清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秦孟商徐徐道:“做魔芋豆腐需要新鲜魔芋,可现在并非魔芋成熟的季节,就算我将方子卖给你,你又该去哪里找魔芋呢?” 不等梁掌柜回话,她继续道:“假设附近山上野生魔芋都被你搜罗来了,但长兴酒楼在邕州各县镇都开有分店,想必菜品配置都是一样的。那么,每日所需魔芋的供量恐怕光靠附近山上的野生魔芋是不够的。” 梁掌柜若有所思点点头,下意识问她:“那依你之见,如何?” “我供货,你卖货。” 秦孟商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一斤生魔芋能出六七斤魔芋豆腐,一份不过三两。按长兴酒楼的价格,一盘凉拌魔芋丝十五文。与其花大价钱买了方子,再另请人收购魔芋做魔芋,何不直接从我这里拿货?” 梁掌柜在酒楼干了几十年,哪会算不清其中的利润? 但他还是有些怀疑:“你刚才不是说现在不是魔芋成熟的季节吗?你哪儿来的货供?” “供邕州境内所有的长兴酒楼自然是供不起,但你这一家还是可以的。” 野生魔芋不是没有,只是少。 她种在院子里的魔芋已经冒头了,只要好好是施肥,不日便能长出苗。再者,岭南多雨潮湿,树林分布密集,用来种魔芋最适合不过了。 梁掌柜心头一动。 虽说邕州境内的长兴酒楼都是同一个东家,但每年年底东家都会根据各家酒楼一年的进账数额分发赏钱。他去年排在第三,只拿了三十两的赏钱,比第一名足足少了七十两! 如今东家去外地办事了,不在邕州,何不趁着这个机会狠赚一笔?说不定今年的第一就是他了...... 梁掌柜心思活络起来,故作淡然道:“可咱们酒楼一天至少有三十桌客人,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家中只有我和相公两人确实人手不够......” 秦孟商作思索状,突然灵光一闪,道:“掌柜的可以指定几个日子供应魔芋,想吃的人自然会记着日子来。如此一来,不仅留住熟客,还能吸引新客。” 梁掌柜的眼睛慢慢亮起来,原来还能这样玩? 第四十章 求太子妃收留 秦孟商在长兴酒楼待了近半个时辰,最终与梁掌柜商议好以每斤三十五文的价钱签订了契书,初九那日过来交货。 谈好了生意,秦孟商拿着契书神清气爽离开酒楼。 这个价格不算高,她也没有亏。 自己做生意讲究味道好,调料放得多,每碗的成本都不低。光靠镇上商贩那点客流量也不能完全吃下这份量,与长兴酒楼合作,既节省了调料的本钱还为日后打开了商路。 秦孟商回到小摊,周围的摊子已经收得差不多了。 想着和孙大旺约好了中午在城门口汇合,便将卡牌收起,自己提着东西出城。 走到一半,她忽然察觉不对劲。 街上人来人往,但身后那双眼睛似乎从她走出长兴酒楼的那一刻起便一直跟着她。 秦孟商心下一沉,不动声色拐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子。 那人犹豫了片刻,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一转进巷子里,四下却空无一人,正欲向深处寻找,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泠的声音:“你是谁?为何跟踪我?” 秦孟商警惕地盯着对面的少年,他身形削瘦,衣衫褴褛,看着和流落街头的乞丐差不多。 她原本以为是奉京来人发现了她的踪迹,便想将人引进巷子里,让蒙将军解决掉,可没想到跟着她的竟是一个落魄少年。 少年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身后,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又怕她叫人,连忙出声:“我、我不是坏人!” 秦孟商可不会因为他年纪小就掉以轻心,“你既不是坏人,为何跟着我?” “我......” 少年看着那张脸,薄唇紧抿,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说不出来便算了,别再跟着我,不然我就把你送到县衙去。”秦孟商没空跟他耗下去,转身就走。 “不、不要!”少年慌忙追上去,“太子妃娘娘,我们见过的!” 秦孟商身形一僵,回过身认真审视起他来。少年发丝凌乱,脸上不知是沾了血还是泥,看上去十分狼狈,唯有那一双眼睛干净明亮。 这张脸...... “太子妃娘娘,我们见过的,”少年定定望着她,“上月您与太子在平南县外遭遇刺杀,是我祖父替太子殿下治的伤,您额头上的伤是我处理的......” 他这么一说,秦孟商倒是想起来了。 那天她刚穿来过脑子混混沌沌的,躺在板车上装死。中途的确有人过来帮她处理了伤口,但她闭着眼没看那人长什么模样,只听声音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 后来,她悄悄掀开草席看见一老一少守在周令祈身边。等再醒来,她已经到了三江村,完全没想过大夫去哪里了。 如今人找上门,她有点摸不准这少年的来意。 “所以,你现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少年生怕她误会,急忙解释:“我不是来找您索要钱财的,我——” 他忽而垂下头,眼里氤氲着的水雾凝成泪珠大颗大颗砸下去。 “我祖父被他们杀了......二叔临终前让我来绥安镇,说他在这里盘了间药铺,可我身上没有凭证,老板不认人......” 岭南一带瘴气横生,百姓多患有头疾,祖父常带着他游历各地行医。 那天他们偶然在平南县落脚,半夜有官差上门,请祖父救人。起初他并不知道救的人是太子,直到后来有杀手上门逼问太子的下落,他才知道真相。 他一路逃到绥安镇,在镇上逗留了许久。最初见到秦孟商时并不敢确定,偷偷观察了好几日才确定了她是太子妃。 秦孟商神色复杂,她不是不明白这其中曲折,如今在绥安镇尚能安然无事,但日后少不了腥风血雨。 眼前这少年显然是遭了他们的牵累,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她颇为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看向对面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路溪明,今年十五,虚岁十六,浔州郁林县人士。父母早逝,自小随祖父学医,今家中只剩我一人,求太子妃开恩收留!” 秦孟商:“......” 这小子一口气把家底全报上来,敢情就为了赖上她? 路溪明怕她不答应,又说:“我知道这么说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但我想为祖父他们报仇......请您不要赶我走,我会医术,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不得不说,这小子是懂拿捏人心的。 秦孟商无奈叹了口气:“镇上路大夫跟你什么关系?” “那是我二叔,他也不在了......” 眼看人又要哭,秦孟商立马出声制止:“不许哭。” 路溪明一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忍着没有掉下来。 “你说你想报仇,那你可知道仇人是谁?”秦孟商神色严肃,“现在太子已经不是太子了,我也不是太子妃,我们都需要靠自己谋生计。我可以带你回去,但你祖父的仇还得由你自己来。” “我知道,我可以帮您干活,不会拖累您和太子殿下的。” 他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凭他一人之力更不可能为祖父报仇。 太子虽然被废,但那些人既在打听他的下落,跟在他身边迟早能遇上杀害祖父的凶手。 秦孟商见他眼神坚决,不再多说,叮嘱他道:“记住了,从现在起我是你表姐,你因家中落难一路寻到邕州投奔于我。” 路溪明点点头:“我知道了,表姐。” 两人商量好,一同出了城。 到城门口,孙大旺已经来了。见秦孟商终于出来了,跳下车过来接东西:“嫂子,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瞥见她身后跟了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年,不禁一顿:“嫂子,这是谁?” 秦孟商看了眼路溪明,叹息道:“这是我表弟,今天在城中偶然遇上的。要不是碰上了他,我还不知道外祖家也遭了牵累被赶到岭南。可惜流放路途艰苦,这一路走来,竟只剩我表弟一人了......” 村里人只知道周家是得罪了大官才被流放到岭南,具体怕是怎么一回事没人知道。 孙大旺心思单纯,完全没有怀疑,叹了几声可怜,从怀里掏出半块饼子给路溪明。 “这一路不好走吧?这是我娘做的饼,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路溪明有点受宠若惊,下意识看向秦孟商,见她点头才接了过来,“谢谢。” “谢啥啊,以后都是一个村的,别客气!” 孙大旺憨厚地笑了笑,赶着牛车往三江村去。 第四十一章 姐夫? 回到三江村时正值中午,田地里没什么人。 秦孟商带着路溪明回家,孙大旺则赶着车去了河堤。 中午日头晒,工人们吃过午饭后聚在岸边的树荫下休息。 “宋大人可比李璋厚道多了,看天儿这么热还特意让咱们多休息半个时辰再开工,换作以前,哪有这待遇?” “可不是,宋大人来了以后连厨房的饭菜油水都变多了!” “这么一对比,李璋可真不是个东西,好歹是同村,居然连那点儿钱都贪......” 工人们坐在树下纳凉闲聊。 周令祈靠着树坐在远处,垂着眼帘,脸色不太好看。 孙大旺从河堤那边跑过来,兴冲冲在他身边坐下,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我把嫂子接回来了!” 周令祈被他突然来了这么一下,没忍住呛了一声,十分无语:“有这么值得高兴吗?” “这不是没辜负你帮我争得采买这个活儿的用心嘛!” 孙大旺咧嘴一笑,他是真不明白周子哉为啥对他这么好,明明可以自己向宋大人申请调去负责采买,却偏偏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他。 看来他这个兄弟没白认! 孙大旺脸上堆着笑,又想起件事,遂与他说:“对了,今天跟嫂子一起回来的还有她表弟,说是也被流放到岭南来了,一家人都没了,只剩表弟一人了。” “表弟?” 周令祈目露怀疑,秦家有什么亲戚他再清楚不过,什么表弟,怕不是又捡了什么东西回来。 孙大旺没察觉他神色的变化,继续道:“是啊,那小子看着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瘦得跟个竹竿似的,也不晓得一路遭了多少罪才找到这里来......” 周令祈眸色微敛,随后站起身戴上斗笠往外走:“我回去一趟。” “诶?那你快点回来,下午还要干活呢!” 孙大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犯嘀咕,周子哉年纪轻轻的到底犯了啥重罪,竟然连媳妇的外祖家都能牵扯进来?就算是杀人放火也该关进牢里或充军发配才是。 他左思右想,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 到家后,秦孟商重新扯了块帕子扔给路溪明,让他去把自己洗干净。不知道这小子流浪多少天了,这天又热,身上都腌入味儿了。 “家里没你穿的衣服,先穿这身将就一下,明天再去镇上买。” 她翻了件周令祈的外衣给他,可能有点太长了,但总不能拿她的衣服出来。 路溪明一点也不觉得将就,祖父教过他医者不该挟恩求报,可他没办法了。太子妃对他的恩情,他将来一定会报答的。 “谢谢表姐,待我日后赚了钱再还给您。” “不用你出去赚钱,给我打工就行。” 家里的生意正缺人,现在与长兴酒楼签了契书,靠她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虽有两张卡牌能用,但每次掩饰起来也挺麻烦,有人搭把手自然是好的。 路溪明知道她在每日都会去镇上摆摊,多少有些耳闻,“好,我会好好帮表姐干活的。” 他抱着盆去了后屋。 秦孟商忙了一上午就喝了一碗粥一口茶,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煮饭太耗时,简单糊了几个杂粮饼子,做了个凉拌茄子裹着便能吃。 周令祈到家时,秦孟商正在灶房里糊饼。 在院子里跟草较劲儿的进宝发现他回来了,汪汪叫两声立马钻进屋子里。 秦孟商听见声音出来,看到周令祈有些意外。虽然猜到孙大旺肯定会把这事儿告诉他,但没想到人这么快回来了。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吃饭了么?” 正巧路溪明抱着换下来的衣服从屋里出来,头发湿漉漉散在肩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面庞清隽带着一丝稚气,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周令祈看见那身衣服脸色唰地一下黑了。 这种感觉就像媳妇出门一趟捡了个小白脸回来,不仅在他家沐浴洗漱还穿了他的衣服! 路溪明被他看得背脊发凉,硬着头皮道:“殿下,我是——” “别叫我殿下。”周令祈冷声打断了他。 路溪明迟疑开口:“......姐夫?” “……”周令祈脸色更黑了。 秦孟商无奈扶额,解释道:“相公,小明的祖父是当初为你治伤的大夫。我今天在镇上碰见他,才得知那些人为打听你的下落对他祖父和二叔下了杀手,所以没来得及跟你商量便做主带他回来了。” 闻言,周令祈双眸微微一沉,眼底的寒意消散几分,转而问路溪明:“你祖父是何人?” “祖父路怀师,浔州郁林县人,常年外出行医,居无定所。” 这个名字周令祈有些耳熟,凝目沉思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你祖父之事我记下了,此地暂时安全不必担心有人找上门。我先走了。” 前一句话是对路溪明说的,后一句话是对秦孟商说的。 秦孟商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别扭,连关心的话也要假装高冷。 路溪明亦有同感:“表姐,姐夫他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啊,他高兴的时候也这样,习惯就好。” 相处了半个多月,秦孟商对原先书中所描写的太子殿下滤镜碎了一地,什么“皇太子清正端方、天资岐嶷”估计都是编出来的漂亮话。真正的周令祈别扭又嘴硬,也就吃饭的时候嘴软。 “别管他了,先吃饭,下午还有事要忙呢。” 路溪明“哦”了一声,觉得太子和太子妃都挺奇怪的,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两个人中午吃得比较简单,一叠薄饼配上一盘凉拌茄子。 路溪明从平南县一路躲躲藏藏走过来,一天能有一个粗面馒头吃是运气好,运气不好只能去山上摘野果子,他甚至抢过县令府那只狗的吃食。 现在能吃上热乎的饼,他的眼眶莫名有些湿润。 “好好吃饭,不许哭。”秦孟商是真不会安慰人,夹了张饼放进他碗里。 这小子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习惯可不好,不过转念一想,她十五岁的时候还会玩娃娃,他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路溪明忍下泪意,勉强扯开一抹笑:“表姐,你做饭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等会儿还要你帮我干活呢。” “好!”路溪明干劲满满。 第四十二章 梯田是什么 吃过中饭,路溪明主动去洗碗,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也洗了,还给家里的小动物们喂了吃食。 秦孟商见他这么勤快,心下多生出几分喜欢。进屋算了一下这几天摆摊的收入,除去成本和日常吃食开支,赚了有二两一钱银子。现在只是开始,若能与长兴酒楼长期合作,每月至少有四五两的进账。 日子越来越有盼头,心情自然好。 她收起钱匣子,拿上背篓带着路溪明一道上山找魔芋。 “你从小学医应该知道魔芋树长什么样,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找魔芋,找到几棵算几棵。” “嗯,我认得。”路溪明虽然不知道找魔芋树做什么,但表姐说的话他照做就是了。 “别往深林里走,小心迷路,”秦孟商扛着锄头往另一边走,“日落前我们在山脚汇合。” 路溪明点头应下。 有人帮忙一起找,效率自然提高很多。 秦孟商翻了半座山,挖到四颗大魔芋,连刚冒头的也没放过,连根带土挖了回去。 路溪明没往深林里去,只找到两颗,还有三四个拳头大小的,“表姐,这些够了吗?” “够了,今天先回去吧。” 与长兴酒楼签订的契书是每月至少三十斤魔芋豆腐的供货,光这些魔芋便有十来斤了,足够长兴酒楼卖到下个月了。 日落西沉,天气凉快下来,田地里还有不少人在除草浇水。 前些日子阴雨连绵,田里积水太多,近来放晴中午晒得厉害,田里又开始缺水。挨近河边的稻田还好,引水方便。但地理位置较高的田便需要靠人力挑水灌溉。 里正背手站在田埂上,看见秦孟商两人从山上回来,眼睛一亮:“周家媳妇,你来的正好!” “里正叔,怎么了?” “也没啥事儿,就是想跟你聊聊......” 里正踩着土梯上来,看见旁边的路溪明,好奇道:“咱们村啥时候来了个这么俊的哥儿?你从哪儿捡来的?” 秦孟商抽了抽嘴角,解释道:“这是我表弟,外祖家因着我的关系遭人针对,一家被驱逐出京,散的散丢的丢……这孩子也是命大,一路走到邕州来寻我。幸好叫我碰见了,要是他出点儿什么事,我以后可没脸跟故去的舅舅交代。” “还真是可怜哦,”里正连连叹气,“瞧着跟我家正哥儿差不多大,命咋这么苦呢?好孩子,这一路过来吃了不少苦吧?” 路溪明点了下头,随后又摇摇头:“不苦了,表姐对我很好。” 里正听着这话替秦孟商感到欣慰,转而说起正事来:“周家媳妇,你上回提的挖沟法子大伙儿都说管用。现在田里的稻子也长出来了,但有些在山坡上的田留不住水,每天得从河里挑水上去才能让稻子不受旱。这一来一回的也麻烦,我想不出解决的好办法,你脑瓜子灵活,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秦孟商认真想了想。古代灌溉农田的方法挺多,像戽斗、筒车、风力水车都是常见的灌溉工具,可这些方法并不适合在高处的田...... 她望着对面坡上的稻田,眉头越拧越紧。 里正见她神色凝重,不禁担心起来:“咋了,是不是没办法解决?” “有是有......”但她无法确定以现在的技术能否做到。 “你先说说,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忽略过一次秦孟商的话,里正感觉自己要是不听,就会后悔一辈子! 路溪明不懂农事,但此刻也有点好奇。 秦孟商说:“我在书上看到过一种特殊的水田形式,叫梯田。层层叠加,高低错落。能在夏季雨水充沛时利用自然压差给稻田补充水分,再由高到低进行灌溉。同时储存水分,以免秋冬干旱时缺水。” 古时的岭南是流放之地,但在现代却是旅游胜地,其中梯田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但现在想要实现是难度的。 里正不太明白:“梯田是啥子东西?” 秦孟商捡了根棍子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梯田示意图:“大致长这样。” 里正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看不太懂,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好办法。 “村里在山坡上的地不少,这修起来怕是得全村人一起干个一年半载才行......” 秦孟商顾虑的也正是这一点:“没错,修梯田是项大工程,而且很多细节我也记不太清了。如果里正叔有想法的话,咱们得从长计议。” 言下之意便是,今年的稻田只能暂且由人工挑水浇灌了。 里正知道这事儿急不得,这么大项工程也不是他能决定的,还得上报给官府,经批准才能对田地动工。 “这事儿先放放,反正今年的稻子月底就能收了,到时候得空了,咱俩再好好唠唠。” “行,”秦孟商拍拍衣服起身,“那我先回去了,叔。” 里正应了声,又踩着土梯下去,来来回回在田埂上走,眼里心里都是那点稻子。 秦孟商回去路上也一直在想关于梯田的事。 路溪明见她神色认真,轻声开口:“表姐,你还在想里正爷爷刚才提的事吗?” “嗯,不过暂时还没想好。此事不急,回头慢慢想。”光靠她脑子里那点对梯田一知半解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得多查查资料翻翻书。 路溪明也不打扰她思考,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 碰见几个妇人问起路溪明的身份,秦孟商还是一套,唉声叹气地将说给里正听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解决完外面的琐事回来,天色已经暗了。 秦孟商先把魔芋放到一边,收拾着准备做饭。路溪明也没闲着,抱了柴过来烧火。 家里多了个人,气氛明显活络了许多,秦孟商也轻松了不少。 晚饭丰盛些,煮了白米饭,还有一大盘肉丝茄子和清炒白菘,搭着中午剩下的面糊烙几个葱花饼。 路溪明闻到这股勾人的饭菜香不禁咽了下口水,旁边的进宝元宝也眼巴巴望着。 秦孟商舀了水洗锅,转头看见三张馋得口水要掉下来的脸,没忍住笑道:“等你姐夫回来就能开饭了。” 彼时,正走到门口的周令祈听见这句话,心里还算有点安慰。但一进门看到桌边多了个人,那点儿安慰消散得无影无踪。 路溪明摆放好筷子,抬头对上周令祈的视线,冲他笑了笑:“姐夫,你回来了。” “......”叫得还真是顺口。 秦孟商没注意看他的脸色,让他去洗了手再过来。 狭小的灶房里,三个人围着小矮桌坐下吃饭。 周令祈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秦孟商以前吃饭的时候喜欢追剧,但现在没那个条件,只能靠投喂两只小家伙找点乐子。 路溪明跟着祖父游历四方,没那么多规矩,咬一口葱花饼便夸一句好吃。 做饭有人夸才更有动力,秦孟商笑盈盈道:“你喜欢吃明天再做就是。” 田间野葱多,一薅一大把,想做多少都行。 “嗯!谢谢表姐。” 周令祈:“......” 第四十三章 划清界限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晚饭过后,路溪明主动揽下了洗碗的活儿。太子妃能收留他已是莫大的恩德,还做了这么好吃的饭菜,他想多做点事报答她。 原本洗碗这事儿是周令祈做的,但路溪明抢了去,只好让给他了。 可秦孟商没让周令祈闲着,毫不客气吩咐道:“相公,你去挑两桶水回来,待会儿好烧水洗澡。” “......” 周令祈神色僵了片刻,而后认命地拿上桶出去挑水了。 趁着他去挑水,秦孟商将今天挖到小魔芋切成块种在院子里了。 原先长满杂草的院子开垦出来后成了菜地。先前种下的胡瓜和茄子已经长出苗了,为了防止小鸡仔和进宝踩坏了秧苗,她还特意在周围围了一圈栅栏。 按理说种植魔芋最佳的季节是在春季,但岭南的天气适合魔芋生长,现在种下也可以,只要注意日照时间不宜太长即可。 路溪明洗完碗,也凑了过来:“表姐,这样种进土里也会发芽吗?” “会的,”秦孟商刨开土,将魔芋块埋进去,“等长出芽后再移到盆里,避免过多照射阳光就能长出魔芋了。” 路溪明半知半解地点点头,太子妃明明是千金之躯,可表姐什么都会,与他从前接触过的达官贵人毫不相似。 秦孟商种好了魔芋,周令祈正好回来,干脆让他顺手烧了锅水。 这人嘴硬归嘴硬,但自打伤好后干起活儿还挺麻利的,一点儿也没有当太子殿下的矫情。 此刻已过戌时,秦孟商开始思考今晚该安排路溪明睡哪儿。 家里只有一间厢房,唯一剩下的便是后屋。 她在中间扯了条帘子隔出一小块地方用来洗澡,另一边堆放着前主人留下的农具猎具,兔子窝和两只小家伙的窝也安置在那里。 让路溪明跟周令祈睡,她去打地铺显然不太可能。后屋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来,想想还是叫人抱了干草在堂屋里将就着打个地铺。 秦孟商把先前那张草席拿给他,上回做衣裳还剩点布,正好拿给他盖着。 “先在堂屋里打地铺将就一晚上吧,等回头把后屋收拾出来了,你再搬过去。” 路溪明感激地接过来:“没关系,我睡哪里都行。” 这一路以来,他都是裹着衣服随便找个能挡雨的地方睡觉,如今能有地方住已经很不错了,哪还奢望能单独住一间房。 在灶房里烧水的周令祈听见两人的对话,看似神色清清淡淡的,实则很满意这个结果。 这边安排妥当了,秦孟商忙了一天,晚上实在干不动了,早早洗漱了回屋睡觉。 古代没有别的娱乐项目,家里穷得连本打发时间的书也没有。就算有书也不能熬太晚,蜡烛贵,油灯熏眼睛。早睡是消磨时间最节省的办法了。 秦孟商把被子叠好放在中间,如此要是再滚到周令祈那边,那就真是见鬼了。 周令祈每天在河堤干活也会出一身汗,等沐浴完回屋,床上的人已经贴着墙角闭上了眼。 这个规矩也是秦孟商定的,谁先进屋睡觉谁就睡里面。 周令祈无所谓睡里睡外,可看见横在中间的被子,眸色蓦地一沉。 什么意思? 他都没排斥跟她躺一张床,她倒是先开始划清界限了? 周令祈一双眼睛幽幽沉沉的,凝了她许久,最后一口气吹了灯扯开腰带上床,也没去拉被子,盖着外衣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早上,秦孟商是被尿憋醒的。 外面的天还晕着黑,她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以为自己还睡在外侧,翻了身就要下床。 谁想一脚没跨过去,直接把周令祈给砸醒了。 “疼......”秦孟商磕到了下巴,疼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了。 周令祈没好气扫了她一眼,还喊疼,再往下点,他得被砸出鼻血! 秦孟商挨了这么一遭,此时睡意也散了,揉着下巴从他身上爬起来,对上他幽暗的目光,僵硬地扯了扯唇:“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是睡蒙了,忘了身边还有个人。 周令祈不想跟她计较,半撑起身将掉落的衣服拉上来。不经意瞥见松散衣襟下那截细腻白皙的锁骨,眸光暗了几分,淡淡应了句:“没有。” “没有就好。” 秦孟商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也快天亮了,索性披了外衣起床准备今日要出摊的事宜。 路溪明刚来睡不太习惯,听见动静也跟着起了。 周令祈想起怀中那抹柔软,没了睡觉的心思,铺好床洗漱完便去院子里劈柴。 秦孟商在灶房做早饭,听见院子里笃笃的声音,好奇地探头出来。看见他在劈柴,心想这人一大早的精神真好。 今天还要去镇上摆摊,早饭也没敷衍,煮了锅粟米粥烙了六个葱花小饼。 秦孟商喝了碗粥吃了块饼便饱了,剩下的饼全让他俩分了。 天已经亮了,周令祈揣着那块没舍得吃的葱花饼去了河堤,秦孟商则带着路溪明一起去镇上支摊。 虽与长兴酒楼签订了合作契书,但小摊的生意不能放弃。 凉菜能卖的时间不长,等过了七月天气便会渐渐凉快下来,到时候该做点什么生意她暂时没想好。趁着夏天还没过完,多卖些凉面。 有熟客看见秦孟商支起了摊,立马走上前来:“老板娘,我昨儿瞧见长兴酒楼也开始卖魔芋了,是不是从你这儿把方子买了去?” 长兴酒楼里的物价压根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能消费得起的,倘若真将方子卖了,以后他们再想尝一口魔芋怕是买不起了。 秦孟商笑着解释道:“没卖方子,长兴酒楼的魔芋也是从我这儿拿货的,不过今天暂时没做,明天还才会有。”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恭喜老板娘了!” 秦孟商客气地应了两句。 当初签契书的时候她便想到了这点,所以才没有将方子卖出去,而是选择供货。她的小摊和长兴酒楼面向的群体不同,出入酒楼的多是官人老爷,一顿饭花个二三两也不心疼。而街上的商贩行人多是普通人,八文一碗的面都觉得贵,又哪里舍得花钱去酒楼消费? 她也与梁掌柜商量好了,酒楼卖酒楼的,她卖她的,互不影响。 第四十四章 有人想买桌子 晨雾消散,朝霞从天际舒展开来,集市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路溪明给秦孟商打下手,隔一会儿便去街上收一圈碗。 好些人见凉面摊的老板娘又换了个帮手,不禁好奇起来:“老板娘,你那个会作诗的表叔今儿怎么没来?” 秦孟商:“......我表叔他上京赶考去了,把表弟留下来给我帮忙了。” 这下大伙儿都明白了,读书为的不就是考取功名吗?可惜绥安镇地方小没有书院,想要念书还得去隔壁山棠镇白桐书院。 “老板娘的表叔比白桐书院的先生还厉害,一定能考上!” “要是考上了,老板娘可要别忘了咱们啊!” 秦孟商讪讪一笑:“那是自然。” 天天这么糊弄人,她都分不清自己说的哪句话是真的了。 小摊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不过巳时便全部卖完了。 路溪明帮着收拾东西,跑了一早上也不觉得累,脸上喜气洋洋的:“表姐,我们明天还来吗?” “不了,休息一天。” 后天要去长兴酒楼交货,家里十几斤魔芋还没处理,得在这两天做好。而且连着忙了这么些天,也该休息休息了。 把桌子收好,秦孟商正打算带着路溪明去布庄买衣服,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布衣男人含笑迎了过来。 “老板娘,敢问你这桌子是请哪位木工打的?” 秦孟商眉梢一扬。小摊的生意好,不仅是因为凉面和魔芋丝稀罕,还因为这张桌子。先前也有不少人来问过,但也仅是问问。 现在来的这个男人,她也认识,是街头馄饨摊子的老板,姓郑。 自从镇上多了家凉面摊子,馄饨摊和面摊的生意受到了不小的影响。郑老板卖了十几年的馄饨,在绥安镇小有些名气。看秦孟商生意好,眼热归眼热,但没学着隔壁面摊老板东施效颦开始卖凉面,也没弄一些阴损的法子打压对方。 正是因为这点,秦孟商如实告诉了他:“这桌子是我请邻居大哥定做的。” 郑老板搓了搓手,厚着脸皮开口:“不知道你那位邻居愿不愿接活?我也想找他订几张桌子。” 他观察了几日,对那什么凉面没多大兴趣,而是很喜欢秦孟商支摊的这张桌子。 馄饨摊是给食客提供位置,目前有四张方桌和十六条长凳,加上其他东西得两辆牛车才能装得下。这一来一回,每天光是车费便要二十文。 他思量了几天,才壮着胆子过来问,“如果你那位邻居愿意接活,我可以多出些钱。” 有人想定制同款,秦孟商当然乐意,只是不知道以赵玉山的情况是否能接下这单生意。 “郑老板,我可以帮你问问,至于能不能成说不准。” 她能答应帮忙问,郑老板已经很高兴了:“没事儿,你只要把消息带到就行!” “那好,我后天来镇上,若有消息便告诉你。” 约定好时间,郑老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路溪明不解:“表姐为何要答应他?万一日后他也学着你做生意怎么办?” “我们做的是吃食生意,讲究味道,在餐具下功夫只能起辅助作用,”秦孟商顿了顿,继续道,“郑老板想定制桌子,就说明这种桌子在摊贩眼里是值得购买的。” 她没有将桌子的事瞒着,便是看到了这背后的商机。 卖一碗凉面才赚五文,但一张桌子至少三百文,利润不知比卖凉面翻了多少倍。 不过这门生意能不能发展下去,还得看赵玉山。 秦孟商心里有了章程,对路溪明道:“先回去吧,这事儿得跟你赵叔商量了才行。” 孙大旺照例在城门口等着,见他们出来,便帮着把东西搬上车。 坐上车,秦孟商主动与他搭话:“后天河堤要采买么?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嫂子你跟我客气啥?有事直说就是了!”孙大旺爽朗道。 周子哉给他谋这个活计不就是为了让他来接送嫂子吗? 秦孟商道:“我后天要来镇上送货,大概有六十几斤魔芋,得麻烦你送一趟。看看多少钱,我付给你。” 孙大旺拿周令祈当亲兄弟,可不敢多收她的钱:“谈钱多见外啊!嫂子放心,你只说那天啥时候走,我在村口等你就是!” “我的意思是,想包下后天进城的车,不能再搭其他人。” 牛车主要负责河堤采买,平日里载村民们进城是顺带。她要运几十斤魔芋进城,牛车自然不能再搭其他人,加钱也是应该的。 孙大旺明白她的意思。 村里不是每天都有人要进城,也就赶大集的时候人多点,一天能赚个二十文。人少的时候,只有秦孟商一个人。 想想周子哉,他犹豫着开口:“那……六文?” “可以。”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牛车走到村口时,孙大旺忽然想起件事:“嫂子,周子哉这几天好像有点不舒服?我上回看见他从河边回来,脸色白得吓人!问他为啥,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周令祈不舒服?秦孟商还真没发现。 今早还精力充沛地在劈柴,吃饭也挺香,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可想到他先前伤成那样,还是记下了这件事。 下午没有空闲,十几斤魔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好的。 光是磨魔芋泥,秦孟商的手就差点断掉。 “表姐,我来吧。”路溪明将袖子挽到肘间,接替她推磨。 别看他年纪小,跟秦孟商差不多高,但力气还挺大,一点也不含糊。 路溪明说:“祖父年纪大了,以前捣药制药的活儿都是我干。以后这种事我来就好,表姐歇着。” 秦孟商心里十分熨帖,她是独生子女不知道有兄弟姐妹是什么感觉,如今白捡了个懂医的弟弟,简直不要太赚。 “今晚给你做个好吃的!” “好。”路溪明轻笑了下,眸子亮晶晶的。 两个人忙活了一个下午,总算把所有的魔芋都磨完了,可惜这次做的魔芋太多,家里的盆全部用上了还是不够。 秦孟商擦了擦手起身:“我去赵家借两个盆回来。” 顺带跟赵玉山说说做桌子的事。 第四十五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日头还没过去,这会儿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赵家一家子都在,春花坐在堂屋前缝补衣裳,秋月和赵双在旁边缠干草,没看见纪氏人,只听见声音从屋后传来。 “秦姐姐,你来了!”赵双扔下手中活计,从石阶上跳下来。 秦孟商看向屋里:“你娘呢?” “我娘在收屋子呢,我这就去叫她!”赵双一溜儿烟蹿进屋子里,大喊了一声娘。 纪氏正在清理秋收要的农具,被儿子这么一喊,险些把手划了:“你这臭小子!成天娘娘娘,又整啥幺蛾子了?” “娘,秦姐姐来了——”赵双一个闪身出去,生怕挨揍。 纪氏放下东西出去,赶忙招呼秦孟商进来坐:“咋这时候过来了?瞧这天儿热的,先进屋喝口水。” “不了嫂子,我有件事想跟赵大哥商量商量。” 纪氏以为她又是想找丈夫帮着做点木工,于是直接带着她进去了。 上回秦孟商画的那张图纸,让赵玉山兴奋了好几天,整日拿着图纸在研究,十分入迷,直到纪氏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赵玉山不好意思地抓抓脸颊:“怪我看得太入神,没听见你俩进来了。” 纪氏嗔怪道:“我倒是巴不得你能多看看,省得老想些有的没的。” “嗐,提那些做啥?”赵玉山失笑,转而问秦孟商,“桌子还好用不?” “当然好用!”秦孟商笑着说,“赵大哥手艺好,我头一回去镇上摆摊,好多人过来打听我那桌子是在哪儿做的。这不镇上馄饨铺子的郑老板瞧见了,也想找赵大哥定几张一样的桌子。” 听到这个消息,赵玉山和纪氏眼睛一亮。 自从赵玉山被砸断腿后,便没人来找他做过东西,上回秦孟商来找是因着纪氏的关系,可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人来问了。 纪氏难掩激动的心:“郑老板真这么说的?他想定多少张?那——” “你问这么多做啥?”赵玉山打断了她,“桌子的样式是周家媳妇自己想出来的,就算有人找我做,也得问过周家媳妇的意思。” 图纸是秦孟商画的,他要是靠这张图纸赚钱,跟偷人方子的奸商有什么区别? 纪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也冷静下来:“你赵大哥说的对,那样式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得看你的意思才行。” 秦孟商开口与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赵大哥若是愿意当然可以接下这单生意,以后再有人想定桌子也可以答应,不过我需要从中抽取二成的利润,算是提供图纸。” 赵玉山和纪氏互视一眼。 倘若一张桌子能卖三百文,抽去二成利润也还剩二百多文,这门生意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赚大头的。 纪氏有点心动。 丈夫瘫痪后,家里全靠那几亩田和她在厨房帮工的那点儿工钱撑着。秦孟商之前来定桌子给了二百四十文,让孩子们吃了顿肉。如果能接下郑老板这单,几张桌子做完,至少有一两多银子的进账...... 赵玉山沉思了片刻,道:“我愿意做,但只抽二成太少了,这图纸是你画出来的,抽四成都行。” 秦孟商觉得他太实诚了些,她画张图纸顶多两刻钟,可做一张桌子少说也得一天。抽两成利润已经够多了,再多那就是她不厚道了。 “赵大哥,我只是提出想法而已,最终实现的人是你。你既要准备木材又要动手操作,另八成是你该得的。” 尽管她这么说了,但赵玉山还有些犹豫。 他知道做一张桌子花费的时间成本不少,可他一个连这间屋子都走不出去的残废,若不是秦孟商拿着图纸找他定做桌子,哪会有人看见他的手艺? “不行,还是——” “赵大哥,”秦孟商及时插话,“你若愿意接,我后日去镇上便与郑老板将此事定下,你若不愿意,我便去回绝了他。” 纪氏急着想应下,又怕丈夫不愿,张了张唇,终是没说什么。 赵玉山察觉到妻子的心思,沉思了片刻后,点头道:“好,我愿意做。” 他本该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却因为这双腿让妻儿受了这么多年苦,如今是时候该用双手站起来了。 “既然如此,那我回头便去郑老板商量。”这边定好了,秦孟商看向纪氏:“嫂子,你后天能抽开身吗?随我一起去镇上吧。” 河堤厨房现在就陈老太太和纪氏两个人,她哪能走? “我就不去了,这事儿交给你办,我放心。” 如此说好,秦孟商借了两个盆便回去了。 这次做的魔芋多,堂屋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和桶,一直忙到夜幕降临,才将所有魔芋做好。 路溪明把最后一盆魔芋搬进屋,“表姐,都搬进来了,今晚要煮吗?” “不了,晚上好好休息,剩下的明天再做。”十几盆魔芋凝固就得两三个时辰,今晚肯定是煮不了的。 秦孟商收拾好东西,拎了条肉走进灶房。 累了一天,得吃点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路溪明才来没两天,却连着吃了两天肉,而且桌上老是能出现些他没吃过的东西,也有点期待今晚的饭菜。 “表姐,你今晚打算做什么?” “红烧肉!”秦孟商把肉切好下锅焯水。 这年头油贵,糖更贵。先前家里没收入,她舍不得买糖做菜,如今小摊的生意越来越好,偶尔吃个红烧肉还是可以的。 路溪明没吃过红烧肉,但表姐做的菜肯定是最好吃的! 秦孟商这边忙活,周令祈也回来了。如孙大旺所说,脸色有些苍白,脚步虚浮。 在院子里浇菜的路溪明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出声问道:“姐夫,你还好吧?” 周令祈没回答,抿着唇进了屋。 路溪明歪头看着他,满脸疑惑。 此时,锅里的肉已经炖得软烂,秦孟商拿筷子轻轻一戳便能拔出来。 周令祈闻到这股勾人的肉香,说不馋是假的,但胃疼也是真的。 秦孟商回头看到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小明,进来给你姐夫看看。” 路溪明随叫随到,干脆地抓过周令祈的手,手指往上一搭。 周令祈:“......”没大没小的臭小子。 秦孟商:“怎么样?” 路溪明收回手,道:“浮紧脉弦,是胃痛之兆。姐夫,你中午没吃饭么?” 周令祈像是被人戳中心思,幽幽扫了他一眼。 秦孟商目露狐疑。周令祈吃过一次厨房饭菜后,便再没吃过。前些天她闲着,早上会多烙两个饼子让他带去当中饭,后来忙着赚钱,也就忘了这回事。 谁想这人既不想吃厨房的饭,又拉不下脸跟她开口,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第四十六章 方氏病了 吐槽归吐槽,秦孟商还是让周令祈以后中午回来吃饭。每天收摊回到家还不到午时,河堤也多了半个时辰的休息,正好能赶回来。 周令祈没有别扭,一口应下了。 晚上,三个人在逼仄的小厨房里围着桌子坐下,热腾腾的红烧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守在边上的进宝和元宝呜呜扒着桌腿,秦孟商给两只小家伙各塞了块肉。路溪明埋头干饭,好吃到根本没空说话。 周令祈正想把筷子伸到那碗红烧肉里,一碗粟米粥挡在了他面前。 “你胃疼,今晚先吃点清淡点的。”秦孟商笑容莞尔。 专心干饭的路溪明也抬起头来:“嗯,姐姐说的没错。” 周令祈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那眼神就像在说‘你俩吃肉我喝粥,合适吗?’ 秦孟商笑了一下:“放心,会给你留的。” “……” 秦孟商说到做到,给周令祈单独留了一份出来。 第二天忙了小半日终于将所有魔芋都煮好,初九这日一早,孙大旺特意赶着车来了门口接应。十几魔芋全部装上车,满满当当,正好留了两个位置。 刚坐上车,那边突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大旺哥等等!” 孙大旺回头看去,咦了一声:“小禾,你怎么来了?” 秦孟商顺着看过去,小禾双颊通红,气喘吁吁道:“大旺哥,我娘病了......你能不能等一会儿,带我娘去镇上看大夫?” 方氏病了? 秦孟商下意识看向守在院门口的元宝,小家伙雄赳赳气昂昂的,比刚来时壮实了许多。方氏被咬也有四五天了,一直没听见动静。若不是小禾今日前来,她已经把这事儿忘了。 孙大旺面露犹豫,看向秦孟商:“嫂子,你看这......” 牛车是早就说好了今日要去长兴酒楼送货,搭不了其他人,可方氏病了要看大夫也拖不得。 小禾咬着下唇,知道能做主的人是秦孟商,红着眼说:“周家嫂嫂,以前是我娘不对,可她发着高烧,不看大夫会死的......嫂嫂你就答应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我娘说你坏话了!” 到底只是个八岁孩子,虽然不喜欢方氏,但还是不忍看亲娘受苦。 秦孟商也不喜欢方氏,但不至于会眼睁睁看着人丢了命而无动于衷,“我这就跟你回去看看,小明,你也来。” 路溪明点点头,跟着一起去了里正家。 方氏被咬后害怕被公婆追问原因,一直忍着没说。前两天敷了草药的确没什么事,可到了第三天伤口越来越疼,甚至有点发炎。本想着忍忍便过去了,谁想昨天夜里忽然起了高热。 陈老太太一大早见三儿媳妇迟迟没动静,心下不悦,推开门进去一瞧,才发现人烧得稀里糊涂的,当下便让小禾跑去村里看看牛车走了没有。 秦孟商一行人到陈家时,陈老大媳妇正在厨房里做早饭,听见声响,赶忙迎出门来:“周家媳妇,你咋来了?” “听小禾说陈三嫂子病了,我过来看看。” 陈老大媳妇呵呵一笑,觉得她心太宽。 平日里方氏老是揪着周家借粮的事念叨,又眼红周家去镇上做生意来钱快,不知在背地里怎么编排人家。 如今方氏病了,秦孟商没有幸灾乐祸就算了,居然还上门来探望?这么一看,老三媳妇的心眼儿可真够小的。 这时,陈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秦孟商诧异道:“我让小禾去叫牛车,咋把你叫过来了?” 秦孟商:“婶子,我表弟懂些药理,让他给陈三嫂子看看吧。” 来的路上,路溪明便听她说了方氏的情况,心里也有数。 陈老太太这才注意到她旁边站了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快言快语道:“你不是流放过来的吗?哪来的表弟?这孩子看着跟我大孙差不多大,能懂治病?婶子知道你是好心,但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 说着,朝孙大旺招招手:“大旺,婶子给你十文钱,你带老三媳妇去镇上医馆走一趟,药费——” 想到药费,陈老太太陷入了纠结中。 路大夫不在,只能去请医馆的大夫。但医馆光是出诊费都要二十文,依老三媳妇那情况不抓药是不行的,粗略算下来,至少得花一百文! 这账一算下来,陈老太太脸色沉了沉,暗骂了句“败家婆娘”,转身去屋里拿钱。 “婶子,”秦孟商叫住她,“我表弟从前随一个有名的老大夫学过两年医,不妨让他给陈三嫂子看看?若是不行,再去请大夫不迟。” 一直插不上嘴的里正终于有机会开口:“周家媳妇都这么说了,就让人看看,反正去镇上请大夫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自打听秦孟商谈过梯田的事,里正认为只要是她敢说出口的,那必然可信。 当家的都开口了,陈老太太不好再多说什么,领着路溪明进去。 农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路溪明先替方氏诊了脉,又看了她小腿上的伤,皱眉道:“伤口有些化脓,高烧也是因此引起的。陈阿奶,有刀和酒吗?我要把伤口清理干净。” “拿刀做啥?”陈老太太生怕他把三儿媳妇那块肉剜下来。 秦孟商插话道:“伤口化脓了,得把脓水放出来才能上药。” “没错。” 路溪明之前看过祖父帮人这样处理过伤口,初时也不敢下刀,可他若不敢,伤患只会病得更重。 陈老太太将信将疑,让老大媳妇去厨房拿了刀和酒来。 小禾牵着小草守在旁边,陈二媳妇怕孩子们被吓着,牵着她们出去了。 陈大媳妇和陈老太太一人一边按着方氏,防止她乱动。 刀子抹了酒一下去,方氏立马疼醒了,转头看见秦孟商也在,脸色一白:“你来做啥!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来看我笑话?” 刚一说完,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窝子的痛,扯着嗓子开始嚎。 “谁来看你笑话了?”陈老太太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陈大媳妇也说:“三弟妹,周家媳妇听说你病了,特意带着她表弟过来给你看病,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第四十七章 活该被狗咬 秦孟商会好心来看她? 还带了表弟过来给她治病? 这话说出来,方氏打死都不信。可对上婆婆警告的眼神,一肚子怨怼想说也不敢说出口。 路溪明处理好伤口,道:“伤口不深,只是没有及时处理有些化脓。现在已经包扎好了,注意别碰水,再吃几副药便能痊愈。” 陈老太太听到要抓药,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花大价钱的准备,开口道:“那要花多少钱?” “陈三婶这是由外伤引起的内里发热,吃七副药就能好,以镇上药铺的价格......约八十文。” “八十文?!啥药这么贵?” 路溪明解释道:“地鳖虫不好找稍贵些,还有两味大黄和桃仁,以蜜和黄酒调服即可。” 陈老太太敏锐地往方氏小腿看去:“你这伤是咋来的?” 方氏心口一跳,挣扎着坐起身,掩饰道:“就、就是不小心被树杈子划了道口子,娘,不碍事的......不抓药也没事。” 秦孟商静静站在一旁,既不打算提那日的事,也不打算插嘴,只对路溪明说:“小明,你给陈三嫂子开张药方,剩下的有你陈阿奶做主。” 方氏看见秦孟商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气得头脑发热! 要不是周家那条狗,她至于沦落到这种境地吗?现在又打着过来探病的由头来看她笑话,她看秦孟商就是上门来告状的! “告什么状?” 不知方氏是被气糊涂了,还是被烧糊涂了,竟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了声。 陈大媳妇狐疑地盯着她:“三弟妹,你刚才说啥呢?周家媳妇咋就要告你的状了?” 陈老太太的目光在老三媳妇和秦孟商之间流转,莫名想起那天老三媳妇一大早出门,回来后就躲在屋子里。直觉告诉她,这事不简单。 方氏慌了,急忙道:“大嫂你说啥呢!我啥时候说——” “行了!”陈老太太冷声打断了她,目光落到秦孟商身上,“老三媳妇是不是私下里跟你闹矛盾了?” 秦孟商原本不想提及此事,但老太太问了,她只好如实说:“也没什么,就是我家养了两条狗,那天陈三嫂子路过一不注意被咬了。” 方氏一怔,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陈老太太自然相信秦孟商的话,但以老三媳妇的性子,平白被周家的狗咬了,居然能忍着不出声?其中定有猫腻。 不过,现在并不是审问老三媳妇的时候。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温和:“明哥儿,这回可真是谢谢你了,还麻烦你去镇上的时候顺道给你三婶抓几副药回来,我先把钱给你,要是不够回头再补给你。” 说着,从荷包里数了八十五文给路溪明:“这五文就当给你的诊费。” “陈阿奶,这个我不能拿。”祖父给人看病从来不收钱,二叔也不收出诊费,他怎能收钱? “拿着,”陈老太太强硬地将铜板塞进他手里,“咱们村里没大夫,去镇上请大夫至少得二十文,这是你该得的。” 路溪明向秦孟商投以求助的眼神:“姐姐......” “拿着吧,”她唇边带着一抹浅笑,眉目温婉,“这是靠你自己赚的钱。” 得到她肯定的眼神,路溪明忽然懂了表姐为何要带他一起过来,琥珀色的眸子亮了亮,最终收下了这五文钱。 两人没在陈家久留,出了门,他把那五枚铜板交给了秦孟商:“姐,这个给你。” 他现在的吃穿住行都靠表姐,理应交给她。 秦孟商不是矫情的人,接过来收好,道:“我帮你存着,以后有要用钱的地方直接跟我说。” “给姐姐的,我不需要用钱。” “话可别说太早,钱财虽是身外之物,却是不必可少的。” 刚到三江村的时候,她可是对‘没钱寸步难行’深有感触。 在路上,秦孟商与他说:“小明,方才你也听陈老太太说了,村里没有大夫。你今日替方氏治好了伤,不久你懂医的事便会在村里传开,倘若日后有村民找你看病,少不了给诊费。我知道你祖父把你教得很好,但是向别人施以善意的同时,得先顾全自己。” 路溪明微微一怔。 秦孟商继续说:“你会医术,对于三江村的村民来说是莫大的幸事,可眼下我们自己的境况并不好,能给予别人的帮助有限。日后若有人找你看病,不收钱也可以换粮食或其他东西作为诊费。” 路溪明若有所思。以往祖父不收诊费,但总有病患会送粮食、蔬菜或鸡蛋来。那时他不懂,如今听表姐这么说,他却明白了。 “我知道了姐姐!以后就按你说的办。” 秦孟商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心地太善良容易吃亏,以后得慢慢教。 姐弟俩说好便搭上了进城的牛车。 而此时,陈家。 陈老太太铁青一张脸坐在窗边,眼神犀利,似要在方氏身上戳两个洞出来。 里正像只鹌鹑似的坐在门口,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孩子们被陈二媳妇带出去了,大儿媳妇站在老太太身边,神色还算淡定。 方氏被老太太这么盯着,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嗫嚅着唇:“娘......” “说罢,你腿上的伤到底是咋来的。” 陈老太太声音不大,却叫方氏听了心慌:“没、没啥,周家媳妇不都说了......就是那天路过她家的时候被狗咬——” “放屁!”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里正吓得险些从门槛上摔下来,习惯性咳嗽两声:“大清早的,小点声。” “小声啥!”陈老太太心火上来,嘴跟连环炮似的,“儿媳妇在外头丢人,我说大声说两句话还不行了?!” 方氏缩了缩身子:“娘,我没有......” “闭嘴!你屁股一夹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周家的狗要是真不小心咬你了,你能忍着不说?我平时路过周家连狗叫都没听见,那狗跟你有仇啊,你一路过就逮着你咬?” “方桂兰,你上回造谣老娘要卖孙女的事还没跟你算呢!这次又折腾幺蛾子,你再不说我就老三去桐花村把你爹娘请过来!” “娘!”方氏又急又怕,“我没没干啥......就、就是那天去周家看了眼,结果被狗咬了......” “你去周家看啥?” 方氏垂着头压根不敢看陈老太太:“没啥,我就是想看看周家媳妇那魔芋是咋做的......” “好你个方桂兰,原来打的这主意!”陈老太太恍然大悟,“人家做生意的方子你也敢惦记,脸皮咋那么厚呢?活该被狗咬!今天的那八十文的药费你自个儿出!” 方氏下意识想反驳,可刚抬起头又被老太太一个眼神压回去了,弱弱说了句:“娘,我错了......” 陈老太太冷哼一声,她知道老三媳妇心眼小,没想到这么小!秦孟商没把这事儿当面说出来,多半是顾及着她的面子。 偏偏老三媳妇是个不懂事的,真是该的。 第四十八章 同行竞争 朝霞越过山头漫上来,孙大旺赶着牛车缓慢地穿过长街,最终在长兴酒楼前停下。 眼尖的店小二一眼就认出了秦孟商,布巾子往肩上一甩,麻溜儿地跑去叫掌柜。 这两日生意好,梁掌柜红光满面,整个人容光焕发:“哎呀呀,我盼了这么久可算把你盼来了!快请进,还不给秦老板上茶!” 秦孟商:“......” 这句老板听着还怪好听的。 梁掌柜亲自给她倒了杯茶,笑道:“你给我提得那法子真是神了!我按照你说的方法,定在逢三、六的日子售卖魔芋,每桌限购两份,卖完即止。若是想吃,充值五十两即可加入咱们酒楼的会员,享受提前预订及一碟凉拌魔芋丝的优惠。” 物以稀为贵,那些有钱人更是爱暗里攀比‘谁没有而我有’。 光是县令家那位二世祖就一口气砸了二百两下来,加上其他商铺老板少说也有一二十人。 按每人三两银子的入会费算,至少有五十两的进账,这还是没算酒楼寻常的收入。 他现在是夜里睡觉都舍不得放下算盘,今年的第一非他莫属! 秦孟商很佩服梁掌柜,当初她只是随口提了一嘴会员日,他便能联想出这么多东西。 果然,不管在哪个年代,商人都是最聪明的。 “梁掌柜,我这次带了六十七斤魔芋,足够你卖到下个月了。九月的货没这么多,但最少不会低于契书上的量。” 梁掌柜数钱数到手软,哪还在乎这些?十分豪爽道:“没事儿,你只管供货,剩下的有我!” 他如此爽快,秦孟商也乐意与之长久合作。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梁掌柜让人把魔芋搬进后厨,给她结了钱。 原本该是二两三钱银子,想着这次生意能爆火多亏了秦孟商,于是给她凑了个三两整。 “秦老板,咱俩关系这么铁,下次再有什么好方子可要第一个想到我呀。” 说罢,还不忘朝她抛了个“媚眼”。 秦孟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呵呵一笑:“那下次交货定在八月二十如何?” 梁掌柜没意见,只要在这两个月的收入能稳住,超过另外几家长兴酒楼不成问题。 离开长兴酒楼后,秦孟商直接去找了郑老板,与他说好了工期,最后以每张桌子三百二十文的价格定下了,十天后交货。 解决完两件大事,秦孟商带着路溪明去了医馆。 镇上只有这一家医馆,除了坐堂大夫还有两三个抓药跑腿的伙计,雇得人多了,诊费自然也贵。 姐弟俩进去时,一个老伯正提着药唉声叹气地从里面从来:“也不知道路大夫啥时候回来,光这五副药都花了我四十五文,这一个月吃下来,半副身家都得花进去......” 路溪明听到二叔的名号,目光不由自主追随那老伯而去。 秦孟商出声宽慰道:“你二叔不在,这不是还有你呢?日后若有机会,把那家铺子盘下来吧。” 路溪明眸光微动,声音有点酸涩:“嗯,谢谢姐……” “好了,”秦孟商拍拍他的肩膀,“抓了药还得去买东西呢,别想了。” 家里除了粮食就只剩野菜和茄子了,连着吃了这么多天的茄子,别说周令祈吃得快吐了,她也一样。刚从长兴酒楼结了银子,正好可以买点蔬菜鱼肉回去。 绥安镇靠着浔江,镇上的鱼比肉还便宜。小摊开张后,家里三天两头便能吃上肉,鱼倒是还没做过。 秦孟商去了常照顾她生意的那家卖鱼摊子前。 她这两天没来镇上摆摊,鱼贩可惦记得紧,热络地与她寒暄:“老板娘这两日咋没来?好多人都记着你呢!虽然街上有两家卖凉面的,但味道都不及老板娘做的好。” “两家?”除了面摊外,又来了家卖面的? “是啊,”鱼贩一面利索地从水里捉了条黑鱼出来,一面应道,“不过他们抠门得很,少了胡瓜丝不说,还没啥味儿。价格倒是便宜些,只要六文一碗,也有好些人过去吃呢......” 他把鱼往秤钩上一挂,继续道:“三斤二两,咱俩算老熟人了,就算你三十文!” “那多谢老板了。”秦孟商笑着数了铜板递给他。 “别客气!你明儿来镇上不?” “自然是要来的。”再不来,生意可就没得做了。 路溪明主动接过鱼,皱着眉头:“姐姐,先前那家面摊便学着你卖凉面,至少价格是一样的,可现在那家卖得比我们还便宜,会不会有影响?” 影响是不可避免,同行之间竞争除了比味道便是比价格,纵然味道好,但便宜一文钱还是会吸引不少人。 “先过去看看。” 秦孟商过去瞥了一眼,摆摊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做法跟她差不多,都是先将粗面煮熟过凉水,再加各种调料拌好。只是少了胡瓜丝和芫荽,料汁儿闻着也没有那么香,应当是少了芝麻或茱萸。 不过夫妇俩卖得便宜,那些吃不起贵的,便掏钱来这里买。 心里有了底,秦孟商转身往粮铺走。 路溪明以为她是要去买粗面,却不想她一口气买了三十斤白面。 “姐姐,你买这么多白面做什么?” “当然是用来做凉皮了!” 凉面能做,凉皮为何不能做?两捆粗面二十四文,最多不过做六十碗。白面五文一斤,三十斤白面大约可以做八十几斤凉皮,无形之中又降低了成本。 秦孟商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 凉面做起来简单,但凉皮没那么好做。她先前是嫌麻烦不想做,但现在卖面的摊子多了,能吃得起面也只有那么多人,若是不搞点新意,她想买地的计划就得再往后挪挪了。 把东西装好,秦孟商又说:“对了,还得去一趟铁匠铺。” 路溪明还没明白凉皮是什么,又被她拉着去了铁匠铺,见她买了杆大秤,更加疑惑了:“做......凉皮,为何要用秤?” 秦孟商故作玄虚地笑笑:“等回去你就知道了。” 正常来说,做凉皮用不锈钢盘最好,可如今条件有限没有不锈钢。秤盘是铜做的,较薄,导热性好,可以拿来代替。 路溪明好奇她脑子里为何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难道这也是奉京独有的吃食? 第四十九章 别扭的陈老太太 牛车回到村里刚过巳时。 秦孟商把药交给孙大旺,让他去里正家跑一趟,自己顺路去赵家将桌子的事与赵玉山说了。 闻言,赵玉山和纪氏都很高兴。以往家里收入微薄,勉强能养家糊口。如今几个孩子大了,春花今年也十五了,再不过不久便要相看人家。嫁妆得慢慢开始攒了,多一笔收入可是件大好事。 纪氏拉着她说了一通感谢的话,家里没什么好送的,只说等回头秋收了,给她送点粮食去。 周家刚搬来没有田地,粮食只能去镇上买。日子短还好,长久下去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秦孟商推辞不了,只好应下。 没有田产这件事是她一直以来的心事,作为一个农学生,最在乎的还是有田有房。如今房子勉强算有,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地。 村里的良田三两一亩,荒田一两一亩,山脚下那块荒地最便宜,只要五百文一亩。 卖了几天的凉面加上给长兴酒楼送货结的钱,她手里共有五两银子。山脚那块地离家近,日照少,拿来种魔芋最合适不过。等这个月过去,赚的钱应该能买下那块荒地了。 心里有目标,做起事来自然更有动力。 回到家,秦孟商将白面拿出来,准备做凉皮。 凉皮做起来是麻烦了点,不仅要掌握水量,还得洗面、烫粉皮。 以前在家里老妈就爱捣鼓这些玩意儿,凡是放假回家,必会被老妈拉着一起做。那时她嫌麻烦不耐烦,没想到现在倒成了谋生计的方子。果然,听妈妈的话没错。 秦孟商先勺了碗面粉放进秤盘,一手扶着秤杆,盯着上面的刻度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秤到底该怎么用。 路溪明抱了柴进来烧火,见她拿着秤无从下手,出声问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我看看这有多重。” 这秤对于她来说是老古董了,是真不会用。 路溪明接过来一看,道:“加上碗刚好八两。” 秦孟商记下这个数字,又将面粉倒出来,单独称了碗的重量,确定好每碗的重量便开始揉面洗面,重复了四五次,洗出了一大盆面粉水。 路溪明看着她将洗出来的水倒进秤盘里,随后放入锅中。虽然感到疑惑,但表姐这么做定有她的道理。 锅盖一揭开,滚滚水雾涌出来,秤盘里的面粉水变成了一张半透明状的面皮。 路溪明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姐姐,这就是你说的......凉皮?” “没错,”秦孟商拿筷子沿着边缘划了一圈,轻轻一揭凉皮脱落下来,“这一盆面粉水应该可以做一二十斤凉皮。去拿两根胡瓜过来切丝,中午就吃这个。” “好。”路溪明应了声,去背篓里翻了两根胡瓜出来。 这边正忙着,外边来人了。 秦孟商还没动,进宝率先蹿了出去,元宝紧跟其后。 养了小半个月,两只小家伙长大了不少。进宝气势汹汹叫两声,把陈老太太吓了一跳:“哎呦!这狗崽子咋这么凶呢,去去去!” “进宝,回来。”秦孟商喝止一声,顺手将元宝扔进屋。 陈老太太缓过神,抚着胸口道:“你养的这两条狗可真够有灵性的,平时从没听见狗叫,这一进门就叫,难怪老三媳妇会被咬......” “两只小家伙平时挺乖的,从不到处乱跑,”秦孟商顿了顿,话音一转,“婶子,你怎么这时过来了?” 陈老太太神色一僵,下意识将挎在臂弯的篮子往身后藏了藏:“刚从地里摘了菜回来,看见你家冒着烟,顺路过来看看......” 秦孟商眨了眨眼,她记得里正家的菜地跟她家好像是反方向? 陈老太太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咳了一声:“你大中午的开火做啥?又在捣鼓啥玩意呢?” 村里除了河堤厨房中午会开火做饭外,其他人家只在早上和晚上做饭,一天吃三顿饭的除了秦孟商也没谁了。 她笑了笑,说:“婶子,我做了凉皮,待会儿做好了给您和里正叔送点过去。” “凉皮是啥子哦?” “跟凉面差不多,您尝过后就知道了。” 秦孟商先前做的凉面,陈老太太是尝过的,想想凉皮也有些期待。转头看到那一片菜地,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咋种了这么多茄子,那有啥好吃的?这快立秋了,你家没地冬天可不好过。萝卜容易活也放得,这时候种下去,冬天就能吃。你要萝卜种吗?我家有……” 陈老太太絮絮叨叨从种萝卜扯到田里的稻子,最后才把菜篮子递给她。 “地里的豆角和丝瓜都老了,我家吃不完,给你拿点。” 兜了一圈,原来是为了这个。 秦孟商受宠若惊。篮子里的豆角和丝瓜都还新鲜,一看就是刚成熟摘下的。仔细翻翻,下面好像还藏着点别的东西...... “诶诶诶!”陈老太太急忙制止了她,“你既然在做饭,我就不耽误你了,回头记得把篮子给我带过来。” 说完便急匆匆走了,看那背影莫名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秦孟商无奈失笑,提着篮子进屋,才发现底下放着十个鸡蛋。 这年头的鸡蛋可不便宜,一文钱一个。陈老太太平时连黄菜叶子都舍不得丢的人,如今却拿了给她拿了十个鸡蛋来。 难怪老太太要藏着掖着,多半是想为方氏的事谢谢她,又拉不下脸。 这别扭的样子跟周令祈还真是像。 秦孟商收好鸡蛋,回到灶房将剩下的面粉水全部烫成凉皮。取了茱萸和芝麻碾成碎末用热油炸香,加上胡瓜丝和芫荽,光是瞧着便好吃。 路溪明闻着香味儿,从灶台后面钻出来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 “尝尝,”秦孟商分了一碗给他,“好吃的话,我们明天卖这个。” 路溪明捧着碗尝了一筷子面,眼睛亮了亮:“可以,这个比凉面还好吃!” 凉面用的是粗面,碱水味重,一些吃不惯的人会觉得怪。但凉皮是用白面做出来的,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吃着味道自然会更好。 秦孟商给周令祈留了一份,剩下的给里正家、赵家和胡老头家都送了点。 第五十章 生意大好 镇上多了两家卖凉面的不足为道,再好的东西总有个新鲜期。等天气凉快下来,凉面就该慢慢下市了,届时又该想新的营生。 如今这凉皮一出锅便收获了一致好评,就连向来不显露山水的周令祈也说了句不错。 得了这么多人的肯定,秦孟商充满了信心。次日一早,带着预留下来的魔芋丝和凉皮出门。 这次临出门前,周令祈难得多叮嘱了她一句:“卖完了早些回来,别在城中逗留。” 秦孟商动作一顿,敏锐地嗅到什么:“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令祈不愿多说,只让她顾好自身。 秦孟商不明所以,还是多留了个心眼。 这些日子在镇上摆摊碰见过几个地痞流氓,见她身边有人陪同,倒也没有出言不逊。浔江地界鱼龙混杂,常有妇孺孩童失踪,绥安镇虽没听说过此类事,可女子独自在外行走总是不安全的。 不过,她有系统在身,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路溪明提着一桶凉皮放到车上,郑重道:“姐姐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秦孟商看着和自己比肩高的少年,轻笑了下,没有拒绝。 牛车驶出三江村,层层山岚弥散开来,从静谧到喧闹,最后稳稳在城门口停下。 今日来得算早,镇上大多商贩还在收拾东西准备支摊。好巧不巧,昨天那对卖凉面的夫妇就在对面。 虽然不是情敌,但此刻相见也有些眼红。 秦孟商没管,很快摆好东西。那些吃惯了她这儿凉面的熟客看见小摊支起来了,也不动,笑眯眯等着看两家怎么吆喝做生意。 秦孟商不慌不忙,张口就开始吆喝。词还是老词,可凉面变成了凉皮。 原本围观的众人听到“凉皮”,纷纷抱着好奇心凑上前来问。 秦孟商笑了笑:“新做的吃食,跟凉面一个价,喜欢吃面的也可以混搭。” 有先前凉面西施的招牌摆在那里,这会儿出了个什么凉皮,还能混搭,那些本不打算吃的小贩也忍不住掏钱要了份。 “这啥子凉皮吃下去是真凉快啊,比凉面还好吃!” “还是老板娘这儿的味道好!酸酸辣辣的吃下去,真够爽的!老板娘,给我再来一碗小的!” 吃过凉皮的几个汉子意犹未尽,引得路过的商贩口水直流,接二连三地围过来。 今日大抵是有货船停靠在江口,来来往往有不少搬货的大汉。他们力气大,胃口也大。大份的不够吃,还要再一碗小份。这一会儿的功夫,秦孟商忙得晕头转向,只听见铜板哗啦啦砸进木槽子里的声音。 对面摊子的夫妻俩看着那边生意红火,又羡慕又眼红。想尝尝那凉皮的味道,不好亲自过去买,便去街角抓了小乞丐花两文钱让他去买了碗凉皮回来。 路溪明收钱的时候,看见那个小乞丐跑去了对面,皱了皱眉:“姐姐,他们该不会又要学着卖凉皮吧?” “这个不好学。” 凉面是现成的面,凉皮却是从头到尾都要自己做,不知道步骤很难做成。 再过两日便是立秋,夏日的暑气慢慢散去,吃凉皮凉面的日子也该过去了。趁着夏天的尾巴,能多卖些便算一些。 两桶凉皮凉面,不到巳时就全部卖完了。 今日生意大好,光是这一早上便挣得了一两二钱零五十七个铜板。 秦孟商想过凉皮好卖,但没想过这么好卖。一日赚一两多,按这个月算下来能挣二十两!做凉皮除了面粉费钱些,成本真的很低,难怪上辈子在学校门口摆摊的人家里都有车有房。 生意越来越好,秦孟商心中火热,收拾好东西带着路溪明走进了镇上唯一一家笔墨斋。 绥安镇虽没有书院,读书人却不少。 姐弟俩进来时,老板坐在摇椅上扇着蒲扇,见有客来,也没起身招呼,只让他们小心别碰坏了店里的物件。 秦孟商四处看了看。笔墨纸砚向来是最贵的,店里最便宜的毛笔也要一百文一支!怪不得穷人家的孩子读不起书,这是连文具都买不起啊。 路溪明见她站在书架前,不由得问:“姐姐,你要买书吗?” “先看看吧......” 她一排排扫过架子上那些书,竟然没有一本关于农业的书?只好问老板。 半躺在摇椅里的老板往这边瞥了一眼,慢悠悠道:“咱们店里的书都是为学子参加科举考取功名用的,正经书铺谁放关于农事的书?再说了,种田还需要看书嘛,不伦不类的,省得遭人笑话!” “......” 行嘛,古代没有网没有图书馆,查个资料都难。 秦孟商放弃了在书中找关于梯田雏形记载的想法,最后买了一本空白书、一杆笔、一块墨花了半两银子。 有点肉疼,可没有笔墨想记些东西是真不方便。 银子总能再赚回来,该花的还得花,于是又去粮铺买了二十斤大米,补充了些调料才出城。 这两日河堤不需要采买,孙大旺也省得走一个来回。他这会儿闲得没事,正蹲在路边听一群汉子叽叽咕咕说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听得十分入迷,直到路溪明跑过来喊他才反应过来。 “嫂子,你们来了?” 秦孟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这是在说什么呢?” “没啥,”孙大旺抓了抓脸颊,迈开步子坐上牛车,“就是昨天有个富商路过浔江被水匪劫了,半副身家都掉进了水里!听说有好几箱金银珠宝,今早还有打渔的从江里捞了金子上来!这不正说着也想去江口碰碰运气,说不准能捞两个银锭上来。” 邕州这地方说来也是奇,明明是流放之地,却有不少富商显贵往来。 浔江横贯邕州、浔州、梧州,上通蜀中,下可出海。翻过了云直山就是南越夷族部落。情势越复杂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好赚钱的地方。 既有商人来往,便养活了一批水匪。此事官府若管不了,那钱财丢了便丢了,能保住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秦孟商手里的钱虽不多,可最近不太平,该捂好的还是得捂好。 第五十一章 买下荒地 浔江上有水匪出没一事在绥安镇已是见惯不怪,每年被打劫的富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据说沉入江底的金银财宝足以买下十座县令府,可具体是真是假,无从得知。 在这个年代腰缠万贯者只是少数,更多的还是面朝土地背朝天的农户。 过了立秋,田里的稻子陆陆续续变黄,又要到秋收了。 周家没有田产,在村里人都在为今年的秋收做准备时,秦孟商每日照例去镇上支摊。 大伙儿吃过凉皮后,还是觉得秦孟商这儿的味道好。先前流失的客源不仅回来了,还带来了不少新客。 生意红红火火,到月底清账时,七七八八加在一起竟有十六两多的净收入! 秦孟商有些激动,抱着钱匣子咧嘴笑。 周令祈沐浴完进屋就看见人倚在桌前傻笑。昏黄的灯火映在她脸颊,肤色莹白如玉,眉目灼人。唇瓣微微翘起,殷红饱满,惹人遐想。 鸦羽似的眼睫轻轻一颤,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驱使他移开目光。 秦孟商专心致志地数钱,数了两遍,十六两四钱零二十七个铜板。 不仅能买下山脚那片荒地,还能修整院子。 合上钱匣子,抬头看见周令祈散着湿漉漉的墨发进来,清脆开口:“相公,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周令祈压下心中异样,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坐下:“何事?” “我看中了山脚下那块荒地,想买来种魔芋。我问过里正叔了,大概有十亩的样子,刚好五两银子。除了这个我还想把家里的院墙修一下,顺带再改善一下厕所单独添一间盥洗室......” 自从路溪明搬进了后屋,狗窝和兔子窝被挪到外面,每次洗澡也都是提了水在屋里洗。 虽然可以,但多少有些不方便,毕竟每次的洗澡水都是周令祈倒的。 “我粗略算了一下,林林总总约莫要七八两,”她用手指敲了敲钱匣子,继续道,“你若是没意见,我明天便去找里正叔说。” 如今家中庶务皆由她操持,周令祈自然没意见。 秦孟商想他也没什么意见,于是将笔墨递给他:“那厕所和盥洗室的建造图就交给你了,我明天拿去给里正叔看,问问要多少土砖合适。”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句:“相公,你应该会吧?” 周令祈无语地抬眸看她,接过笔墨:“你想要什么样的?” “都可以,你看着画吧。” 她原是想自己画的,奈何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为了不浪费纸,还是得交给别人。 不得不说,周令祈是有点建造天赋在身上的。画出来的图纸线条清晰,还有标明了尺寸及文字注释。 秦孟商拿着图纸仔细端详一番,很是满意:“不错,明天先去把地买了,再计划修院子的事。” 周令祈被这句“不错”整得哽了一下,这是在夸他? 秦孟商心满意足地将图纸收好:“好了,早点睡,晚安。” “......” 在周令祈古怪的眼神下,她蹬了鞋就滚进床里。相处一个月下来,她已经习惯了周令祈这个室友,如今又惦记着买地的事,也没空想那些尴尬的回忆。翻了个身,很快便睡去。 仍坐在桌边的周令祈:“......” 翌日一早,三江村正式开始了秋收。 趁着早晨凉快,大人们拿着镰刀在田里割稻,孩子们跟在后面捡稻穗。留在家里的妇孺老人也没闲着,既要做饭又要负责给稻子脱粒。 村里除了周家和张寡妇没有种田不用秋收外,其他人都在忙碌着。 今日不做生意,先把地买了。秦孟商拿着图纸去了里正家。 里正家有十几亩田,今早刚开始秋收,院里铺满稻子。陈老大、陈老二媳妇坐在堂屋里脱粒,方氏在厨房做饭,家里几个壮年劳动力这会儿还在田里忙活。 小草蹲在门口挖虫子,看见秦孟商来了,扔下小锄头蹬蹬地跑过来:“漂亮姐姐!” 别说,孩子丑是丑了点,但小嘴儿怪甜的。秦孟商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阿爷呢?” “在屋里呢!”小丫头扯着她的衣角往里走,“阿爷腰痛,在屋里躺着。” 话音刚落,屋里传出一声惨烈的哀嚎:“你这老婆子下手咋这么狠?本来这把老骨头就不好使,被你这么一折腾,真快散架了!” 陈老太太不悦道:“谁让你一把年纪还要逞能?三个儿子都在,还愁田里稻子收不上来?这下好了,不仅忙没帮上,还把自己腰给整折了。真是该的!” 老两口天天斗嘴,陈家几个人已经习惯了。 陈大媳妇见小草拉着秦孟商进来,连忙起身去屋里叫人。 里正揉着老腰从屋里出来,慢吞吞坐下:“咋这时候过来了?先坐。” “叔,您的腰还好吧?”秦孟商关切地问道。 后脚出来的陈老太太没好气哼了声:“能有啥事?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别管他。”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里正皱起眉头,他好歹是爷爷辈的人了,老婆子也不晓得给他留点面子。 陈老太太撇撇嘴,嘀咕了两句便转进了后厨。 秦孟商坐下开口道:“里正叔,我今日来是想请您给我量一量山脚下那片荒地,看看具体有多少亩,我想买了。” 早前秦孟商便向他打听过那块荒地的事,心里自然有数。 庄户人家不论是谁,手上有了银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置地修房。 里正当即点点头:“没问题!待会儿我就让人去给你量。不过那块背阴离河边远,不适合种稻子。拿来种菜又有些浪费,你可想好了要种啥?” “我正是看中那块地日照少,才想着拿来种魔芋。等回头手上有闲钱了,再买几亩水田种粮食。” 三江村人口不多,有不少闲置的田地。今年秋收已经开始了,想要种粮食只能等到明年春耕。 水田的价格比荒地高些,光靠她手里这点银子不够。正好趁着秋冬空隙,种一批魔芋赚银子,差不多攒到明年春天,也够买几亩水田了。 第五十二章 增加税收 里正不晓得魔芋有啥子好种的,村里也没人种过那玩意儿,还是觉得种粮食靠谱。 “山脚下那块荒地十亩有余,全拿来种魔芋多浪费?你婶子上回说要给你留点萝卜种,我这就去给你拿。” 他拍了拍腿起身,扶着腰进屋拿了一小包萝卜种出来。 秦孟商哭笑不得。种萝卜也好,回头挖个地窖囤起来,明年还能吃。 道了谢,随后又问:“叔,您看这地多久能定下来?” 种在院子里的魔芋已经出芽了,最好是在八月前移出去。 “等老大他们回来,咱们就去量地。量好了尺寸还要去镇上走一趟,在县衙登记盖章那块地才算买下......对了,这地是记在你名下还是记在小周名下?” “记在我名下。” 秦孟商是现代人没有古人出嫁随夫姓的思想,自己挣钱买的地当然该记在自己名下,况且这事儿周令祈一早也说过,写她的名字。 里正乐呵呵摸了摸胡子:“看不出来,小周跟我一样都是个体贴人的。” 秦孟商不敢苟同,周令祈哪天要是真体贴人了,她会被吓死。 甩开脑子里那些胡乱的想法,她将院子整修图纸递给里正:“里正叔,我还想多盖间屋子,您帮我看看这大概要多少土砖?” “你家那院子挺大,围一圈至少得三千砖,”里正眯了眯眼睛,“加上茅房和这......这什么字?” “这是盥洗室,用来洗澡的地方。” 里正长长“哦”了一声,他没读过书,能认得几个字全靠活得久见识多。不过他都活到这把岁数了,再想读书认字是不可能了,只能让家里几个孩子尽量多读点书。 两人商讨了一些细节,陈家三个儿子正好挑着稻子回来。 方氏听见声响出来瞧了一眼,知道秦孟商也在,匆匆往这边瞥了一眼便溜回了厨房。 虽然她能痊愈是因为秦孟商那个懂医的表弟,但要不是周家那条狗她至于挨了一口吗?白搭进去八十文不说,还被老太太劈头盖脸一顿骂。 现在听到公公要带着自家男人去给秦孟商量地,方氏又眼红又好奇。 周家做生意这才多久,竟然有钱买地了?做生意要真这么简单,她回头去镇上支个摊儿说不定也能挣个十两八两的...... “磨蹭啥呢?菜都烧糊了,还不快舀起来!” 陈老太太一嗓子把方氏拉回了现实。 家里十几口人的饭都是她做,哪抽得出空去镇上摆摊?想想还是作罢了。 里正拿上东西带着陈老大和陈老二去量地。秦孟商不清楚古代的田地管理制度,正巧周令祈回来了,便让他跟着一起过去。 确定了田契无误,还要拿去县衙盖章。 里正将契书收好,对秦孟商说:“正好我明天要去镇上开会,顺道帮你办了。” “那就多谢里正叔了。” 秦孟商本想留他下来吃饭,里正却摆摆手婉拒了。 家里的稻子还没收完,偏巧县令又赶在这个节骨眼儿召集他们去开会,哪有闲心留下来吃饭。 先前下了一个月的大雨没见县衙有动静,一到秋收就开会,除了惦记他们地里那点粮食,里正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别的事。 不仅是他这么想,其他几个村的里正也都想到了一块去。 果不其然,他们一进县衙,县令还没见着,那位留着小胡子的师爷便笑眯眯说了今年要增加税收的事。 隔壁桐花村里正嘴快反驳道:“又要增税?今年六月连着下了大半个月的雨,咱们村里好些田都被淹了,收成至少减少了三成!村民们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哪能拿得出那么多粮食交税?” 竹山岭的里正也说:“是啊,这几年收成不好,大伙儿都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要是再增税,怕是只有卖孩子才能交得上了!” 另外几人也开始吐苦水,只有陈里正站在末尾一言不发。 增收赋税一看便知是上边的意思,他们这些泥腿子虽说在村里算个人物,但跟坐在里头的官老爷比起来那就是贱命一条。反驳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只能带着满肚子愁绪回去。 师爷眉梢一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这事儿是刺史大人吩咐下来的,不仅是咱们县,整个邕州都得多交两成税!” “这......”桐花村里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行了!”师爷袖袍一甩,站起身,“此事就这么定了,都早些回去吧!按人头征税,要是交不上的,便去西山以劳代税!” 几人互看一眼,摇头叹息。 西山采石场不拿人命当命,谁舍得送儿子或孙子去那里?近几年浔江不太平,周边县镇常受水匪骚扰,西山离水匪寨子近,每回出什么事必然是采石场先遭殃。当官的丢些钱财便罢了,他们这些老百姓没银子丢,便只能丢胳膊断腿了。 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陈里正却迈开步子追上了师爷。 “老陈今天吃豹子胆了?”桐花村里正十分诧异,平时屁都放不出一个人今天听到要增税居然敢官老爷叫板? 竹山岭的里正同样震惊:“老陈这小子可以啊!今年咱能不能过个好年就靠他了。” “天色也还早,等老陈一起回去吧!”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守在县衙外等候。 等陈里正给秦孟商办好地契出来,坐在石阶上的几个人立马围上前来,那热情劲儿吓得里正连连后退。 “这是要干啥?”陈里正警惕地撤退两步,“一张张老脸都要笑出花来了,以前咋没见你们对我这么热情......” “嗐!老陈你就别卖关子了!”桐花村里正性子急,上前一步追问道,“县令大人到底咋说的,今年这税是不是可以——” “可以啥可以?我压根没问!” “那你进去干啥了?” 陈里正眼神闪了闪,将盖好章的地契揣进怀里:“帮村里人盖个地契......家里还忙着秋收呢,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脚下生风一般飞快溜了。 站在县衙前的几张老脸面露狐疑,真就是盖个地契这么简单?总感觉老陈有事瞒着他们。 第五十三章 再生稻 如今正是七月底,三江村的秋收才进行到第二天。 村民们忙得如火如荼,尽管累,但想到今年的粮食有着落了,脸上都洋溢着笑。 里正从城里回来后,先将地契给秦孟商送了过去:“地契已经办好了,按照规定家中有田产者每年需上缴赋税,不过小周已经在河堤服苦役了,今年的赋税就不用交了……” 提起赋税,里正不免叹气。 秦孟商好奇道:“叔,发生什么事了?您从一回来就愁眉苦脸的。” 里正背着手站在院中,老脸上沟壑纵横,“今天去县衙开会,上头说今年要多交两成税。去年就因着淮南大旱闹饥荒的事儿涨过一回税,谁承想今年又涨了!上头人当咱们种粮食容易啊,六月连着下了大半个月的雨,稻田被淹,哪个村子能拿出那么多粮食交税?真交不上粮,也就只有把孩子送去西山服劳役了。” 送孩子去西山服苦役是下策中的下策,养儿不易,谁真正舍得把孩子送去那磨人的地儿受苦? 可交不上税,一家人都得受罪。如今秋收才开始,这时告诉村民们税收提高的消息不是相当于跟他们说‘今年白干’了吗? 里正沉沉叹了口气,看着外头还未收割稻田,愁绪一重又一重,压得心沉闷闷的。 秦孟商眉心蹙了蹙,古时候征税繁杂多变,往往受苦的都是底层百姓。旧时粮食产量低下,交了税便所剩无几。再不济,便只能按照里正说的以劳代税了。 里正愁眉不展,摇摇头又是一声长叹:“罢了,交税的事儿要到九月去了,先忙过了秋收再说吧。” 他拍拍衣袖,佝偻着背走了。 秦孟商站在原地没动,还在想里正方才的话。 她观察过村里种植的水稻,因为泡水太久,抽出来的稻穗颗粒不够饱满,产量也会有所下降。 她记得南方常有水稻一年两收,在第一季水稻成熟后保留下面植株和根系,经施肥和培育使其再长出一季稻子。岭南气候温润,雨水充沛,倘若能留下稻茬进行二次培育,定能提高产量...... 路溪明挑了水回来,看见她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出声道:“姐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秦孟商回过神,抑制不住内心激动:“小明,去拿笔墨来,我说你写!” 路溪明一头雾水,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拿了纸笔出来,秦孟商在木桌前坐下,一边回想着上辈子老师关于再生稻的那篇文章,一边口头阐述着具体实施事项。 路溪明听得云里雾里,每次下笔都有犹豫,可抬眸看见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又将满腹疑惑压了下去。 “......虽然第二季长出来的稻子颗粒会小些,但稻穗会增多,如此一来也能提高产量。” 最后一个字落笔,秦孟商满意地接过章程。路溪明的字清秀端正,排列整齐,比她那狗爬似的字好看多了。 路溪明不禁问道:“姐姐,你说的再生稻真的可以再长出稻穗来吗?” 他随祖父四处行医,大部分稻田一年只有一收,收割后的稻株还能再结出稻子的倒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可以,”秦孟商唇角弯起,拿上东西就往外走,“趁着秋收刚开始,我得赶快去找里正叔商量一下此事。你先把饭煮上,等我回来炒菜。” “......” 路溪明张了张唇,还想再说点什么,人已经没影儿了。 进宝追着秦孟商出了门,元宝跟着跑到门口,没一会儿又走了回来,乖乖钻进窝里留下看家。 此刻已是黄昏,无数霞光从天际延展开来,清风穿过暮霭,田间稻穗摇曳。 里正家这会儿正在做饭,一家子都坐在院里。想是听说了今年税收上涨的事,一家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坐在小板凳上的小草看看阿爷又看看爹,被这沉默的气氛整得不敢说话。 正巧这时秦孟商上门了,小草高兴地飞奔过来:“漂亮姐姐!” 陈老太太最先站起来:“出啥事了,走这么急?” 里正的眉头仍是紧锁着:“是不是地契有问题?” “不是,”秦孟商稳了稳气息,“里正叔,我有件大事想跟你商量。” 听到这句“大事”,里正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有啥事你只管说。” 秦孟商将再生稻的章程递给他:“叔,您今天下午跟我说过税收上涨的事后,我想了许久,想到一种可以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 此话一出,院子里其他几个人全部看了过来。 陈老三跟秦孟商打过交道,还算熟悉,第一个开口:“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今年就不愁交不上税了,大伙儿也不怕因为交不上税孩子会被召去西山服役了。 里正心口跳得厉害:“周家媳妇,你具体说说,我不认识字啊——” 秦孟商倒是忘了这一点,于是将再生稻的种植模式和培育方法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陈家一众人听完后,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发表意见。上回秦孟商提出的稻田挖渠,他们起初也不信,可后来连着下了两场雨,他们才知道是自己小瞧人了。 不过,这留稻茬再抽穗的事听着怪离谱的,简直闻所未闻。 可当家的没开口,他们就算有疑问也不能先一步说出口。 里正略一沉思,道:“今年税收上涨是横在咱们面前的一块巨石,倘若稻子真的能长出第二季,那大家交了税还能有余粮过个好年!” 秦孟商道:“没错,第二季长出来的稻子虽比不上第一季的颗粒饱满,但能提高一半的产量,满足今年交税是没问题的。” “周家媳妇,我觉得你说的这法子可行!”里正激动地站起来,“老大老二,马上召集大家伙过来开会,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老爹都开口了,几个儿子自然没意见,风风火火跑出去叫人了。 方氏躲在厨房里偷听了一耳朵,对那什么留稻茬、再抽穗不屑一顾。一个流放之人,不过是误打误撞提了嘴稻田挖渠,便把公公婆婆收买得服服帖帖的。 她不信,但不会明说,就等着看到时候若是长不出稻子,秦孟商该如何收场。 第五十四章 请人种魔芋(二更合一) 暮色四合,绚烂的霞光收敛最后一抹余晖坠入云海,累了一天的村民们渐渐朝老槐树那边聚拢。 里正今日去了县衙开会,但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在心里暗自猜测着。 晚间凉风习习,里正握着那份章程稳步穿过人群,站到了大石头上。 他环视一圈,缓缓开口:“想必大伙儿都知道我今天去县衙开会了,是个坏消息,今年的税收又提高了两成。” 此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瞬间在人群里炸开了锅。 “又提高税收?!今年的收成本就不好,这是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上个月暴雨,我家的田被淹了一半,今天收上来的稻子还不足往年的一半,哪来的粮交税?” “官府真不把咱当人,年年涨税,稻田受灾的时候也没见朝廷有银子拨下来!” ...... 村民们气得咬牙切齿,有些脾气爆的恨不得扛起锄头就跟官府拼个头破血流。 里正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增加税收是州里的意思,大家也不要对县令大人心生怨怼,隔壁山棠县此次涨了三成的税,咱们已经算好了。” 有人出声道:“里正叔,那今年这赋税该咋办?上次交税大伙儿已是勉强,如今又涨,怕是拿不出那么多粮食。” 其他人纷纷附和。 里正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便是关于粮食的事。上回周家媳妇提出了稻田开渠,相信很多人都亲眼见证了它的作用。这次,周家媳妇又想出了提高粮食产量的法子,就在我手中!” “周家的,你上来亲自给大伙儿说说。” 他扬起手中那张薄薄的纸,突然点了秦孟商的名字。 四周的目光顷刻间朝这边看过来,站在人群里的秦孟商一愣,完全没想到里正会整这出。 里正招招手,催促着她上来:“这法子是你提出来的,自然该你来说。” 秦孟商无奈,穿过人群站到了里正身边,声音清脆平缓:“里正叔说的不错,南方水稻的确可以实现一年两收……” 她将再生稻的原理与操作细节又说了一遍。 众人听完第一反应是觉得不靠谱。以往田里留下的稻茬也会长出新芽,可根本结不出稻子,只能当作杂草烧了。 秋收过后大家都要耕田,以为来年春耕做准备,万一没长出稻穗不是白白耽误了养田的时间吗? 秦孟商继续道:“平常收割过后留下的稻桩长出来的芽尖是不能结出稻穗的,但只要保留其关键支节点,便会长出腋芽,从而可以再次生长、抽穗。” “真的假的?”胡老头蹲在旁边的石头上,“我种了四五十年的田,从来没见过稻桩能再长出稻子的。周家小媳妇,你可别忽悠我老头子。” “要是真留那么高的稻桩,咱们割稻的手都不知道该哪儿放,多耽误事儿!” “就是啊,河堤那边也催着完工,咱们就这两天能收稻子,留个三四寸应该够了吧?” 众说纷纭,有怀疑也有顾虑。 虽说上次秦孟商提出在稻田里开渠确实解决了积水问题,但此次事关粮食和交税,他们不敢轻易尝试。 里正知道他们的顾虑,但他相信秦孟商,“官府每年征收两税,五月征税咱们已经将家中屯粮交出去一半,九月征税若是拿不出粮,便只能去西山徭役!现在解决的办法摆在这里,觉得可行的,就按照周家媳妇说的做。不相信的,我也不强制你们做。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谁家要是交不上粮,可别指望村里一起凑粮给你交税!” 里正态度强硬,那些挑事的人讪讪闭上嘴。 毕竟今年涨了两成税,若是交不上,官府的硬刀子可不是他们手里的锄头能拼得过的。 况且,秦孟商上次说的稻田开渠确实解决了积水问题,里正都相信她,他们有什么理由不信? 纪氏站出来道:“我觉着可行,明天收稻子的时候我就试试!” 她之前便是听了秦孟商的话才保住了田里的稻子,后来又因折叠桌图纸赚了一两多银子。不管秦孟商说什么,她都是相信的。 “可我家的田就剩六亩地没收了,现在留稻茬还来得及吗?” 说话的人是王富贵,上次大雨河中涨水,他家的田被淹了一半,还是听了秦孟商的话在田里挖沟才保住了剩下的稻子。 如今官府涨了税,靠他家现在那点收成铁定是交不起税的。 秦孟商道:“秋收才刚刚开始,自然是来得及的。第二季水稻的产量虽不及第一季的收成,但能在原来的基础提高一半的产量。” 假设一亩田的粮产量是四百斤,那么第二季水稻长成便能收获二百斤,一共就六百斤。 这可比原来的收成高出太多了! 王富贵难掩激动之心:“好,我明天就按你说的办!” “这能多得近一半的粮食,就算割起稻子来麻烦,我也得把稻茬留着!” “要是真跟周家媳妇说的一样,那今年的税收就不用愁了!” 有了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在人群后面的张寡妇看着这一幕,讥诮地勾了勾唇:“一个流放过来的女犯懂什么?” 她家没田不用担心这事儿,说起话来也没有顾及。 “村里这么多人都不知道稻桩能再结出稻子,怎的就你知道?怕不是从哪个官人口里听来的,随意拿来糊弄大家......” 这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在场的妇人都听出来了。 可想想也不无道理。岭南是流放之地,有杀人行凶者,有坑蒙拐骗者,而更多的却是罪臣。 周家犯了什么罪无人知晓,但能在村里住下就说明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那么便只能是官宦之家了。 这些天,周家几乎天天都去镇上,说是做生意,但到底做的什么生意没人知道。周家媳妇生得那般姿容,抛头露脸的在外做生意,不知道有多惹眼。 在岭南这地界,容貌生得太好并不是件好事,容易遭人惦记,也容易惹人臆想。 感受到四周投来异样的眼神,秦孟商微微一笑。 来了三江村这么些天,虽然在村里混了个脸熟,偶然碰上也能寒暄两句,但因着她去镇上做生意的事不少人对她还是有偏见。 今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将她心中盘算已久的事提一提。 “不瞒各位,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关于农桑的事是因我兄长曾在朝中为官,许多事我都是从他儿听来的。可惜我随相公流放至此,便与兄长断了联系。这些日子我常去镇上支摊,也听南来北往的商贩走卒说起不少其他州府发生的新鲜事儿,其中便有关于再生稻的事。” 秦家兄长曾在朝中为官,那可是天子脚下!周家的来历果然不简单。 众人惊讶归惊讶,也没太大反应。任你曾经是龙是凤,现在到了岭南,那就和他们一样都得靠双手挣饭吃, 有好奇的妇人趁机多问了嘴做的啥生意。 这才短短一个月,就能拿得出钱买地。虽然只是块荒地,但肯定赚得不少。 秦孟商没打算隐瞒,坦白道:“就是用白面做了些吃食去卖,不过等秋收过后,吃凉皮的人就少了。” 凉皮他们没吃过,但用白面做出来的东西味道肯定不差。可白面贵,他们只舍得吃粗面,这么一算下来,成本好像也挺高的。 秦孟商话音一转:“但是,我与长兴酒楼签订了契书,每月至少要供三十斤魔芋豆腐。大家忙完了秋收若是有空,我想请人帮我种魔芋,种菜经验丰富者优先,工钱好商量。” 啥? 跟长兴酒楼签了契书? 那可是邕州最大的酒楼,他们平时路过只敢往里面瞧两眼,没想到周家媳妇居然有本事能跟长兴酒楼签订契书?! 这下众人不淡定了,追着秦孟商问东问西。 “周家媳妇,长兴酒楼真的收魔芋?那玩意儿能吃吗?我要是挖了来能卖给他们不?” “你刚才说的要请人种魔芋是啥子意思?帮你种菜就能拿到工钱?” “周家小媳妇,你好好说清楚......” 张寡妇被一群妇人粗鲁地挤到旁边,不晓得被谁推了一把,头发都歪了! 里正招架不住,赶忙撤了下来,男人们也纷纷退到两旁,将场子腾出来。 “各位婶子稍安勿躁,”秦孟商心平气和道,“我从村里买了十亩荒地,预备全部拿来种魔芋,只靠我家三个人连开垦田地都要七八天,后面种魔芋更是不用说,所以想请大家帮忙。” 村里的钱婶子张口问道:“那工钱怎么算?” 挖地种菜谁不会?她们最关心的还是工钱。 在旁边看热闹的方氏见缝插针:“周家都跟长兴酒楼搭上关系了,工钱咋说也不能低于三十文吧?” 三十文?! 男人们去江口搬货一天才赚四十文,她们光是翻翻土,种种魔芋就有三十文,简直不要太划算! 妇人们看向秦孟商的眼神逐渐变得火热。 陈老太太脸色一沉:“这么简单的活儿,你们也好意思要三十文?真当跟长兴酒楼搭上关系了,就成财主了?” 纪氏也帮腔道:“顺道搭把手的活儿哪要三十文,亏你们敢想!” 同村的富贵婶开口道:“既然三十文不成,那二十文咋样?在河堤厨房帮工二十文还管一顿饭,这不管饭算二十文一天可以吧?” 二十文一天确实可以。 既要大面积种植魔芋,自然不能同寻常种菜一样对待。从种苗,施肥到收获,整个过程都需要有人专门看护。 秦孟商点点头:“就按二十文一天算,但我只需要五个人。” 现今家中有十亩地,如果按一人管一亩来算便要十个人。可一亩地不算特别大,完全可以一个人管两亩地。等日后多置办些田产,再请人不迟。 围在这里的妇人至少有十一二人,只要五人又该选谁? 要知道一天二十文,一个月下来就是六百文,不用出村就能赚钱养家,谁不稀罕? 富贵婶道:“我打小就会种地,种魔芋没啥难的,这活儿我可以。” 另一位妇人也说:“我力气大手脚麻利,保证一天就能给你把地翻出来!” “我也是,我也是......” 秦孟商扯了扯陈老太太的袖子,悄声道:“婶子,我刚来不熟悉村里情况,选人这事儿还麻烦您帮我看着点。” 陈老太太抬了抬下巴,给了她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眼神,而后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方才毛遂自荐的那些人。 最后留下的只有富贵婶、钱家媳妇、孙大娘、陈二媳妇以及住在村口的吴婶子。 没被选上的人虽然遗憾,但也没有怨言,被选上的这几个人在村里的名声确实不错。 原本想挑事的方氏不仅没看到好戏,反而叫二房得了门赚钱的营生,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回去路上,忍不住开始抱怨:“娘可真是偏心,我当时就在旁边怎的不让我去?二嫂的娘家兄弟常年在浔江跑船,哪儿缺这二十文?不像我,娘家没个兄弟帮衬也没儿子傍身,这活儿咋说也该轮到我头上......” 还没说完,走在前面的陈老太太突然转过身,两只眼睛似要把她盯出几个洞来。 “真当我老了耳朵聋了?别以为你刚才在周家媳妇面前说要三十文工钱的事我没听见,你那点儿花花肠子我可比谁都清楚!少在这怨这儿怨那儿的,闲得没事就去明天跟着田地收稻子!” 白日里那么大的太阳,要她去收稻子岂不是要晒掉一层皮?! 方氏脸色白了又青。 陈二媳妇曹氏淡淡扫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她这个三弟妹坏倒是不坏,就是心眼儿太小,还有点蠢。 自己惹了周家媳妇不快,这会儿又主动凑上去,这不是去膈应人嘛! 秦孟商接连两次提出的法子都得到了公公的认可,说明公公婆婆都很重视她。也就方氏这个蠢的,心眼小的容不下人家,还频频挑事。周家媳妇没跟她计较真是开大恩了! 第五十五章 水匪进村 定好了人,等秋收一过,便能开始种魔芋。 再生稻的事在村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大伙儿现在都忙着秋收,各家匀不出多余的劳动力,修院子的事只能等秋收后再说。 秦孟商也没闲着,晚上又做了一大桶凉皮。银子花出去了,还得再赚。 赶着夏天的尾巴再卖最后一批凉皮,今年夏天就算这么过去了。 可不知为何,今日镇上来往的商贩少了许多,一桶凉皮直到中午才卖完。 与秦孟商相熟的那位鱼贩说:“唉,先前不是有个富商经过浔江被水匪劫了吗?听说损失惨重,不仅丢了钱财,还伤了人!报到官府,官府倒是派了人去浔江,可那是啥地儿啊——水匪窝!” “捅了水匪窝,剿匪没剿成,反倒白搭进去四五条人命!那群天杀的水匪知道官府奈何不了他们,更是猖狂,吓得好些人都不敢过来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我昨儿在江上打渔的时候,瞧见他们的船往隔壁山棠镇去了!我当时没敢多看,收了网子就赶紧回家了。要是惹上了他们,估计以后就再也吃不到老板娘做的凉皮了!” 明明是件很严肃的事,可秦孟商听到他最后那句话却有点好笑。 “蒋大哥,你说他们去山棠镇做什么?按理说,绥安镇离浔江更近些,就算要来也是先到咱们这儿来。” 鱼贩姓蒋,叫蒋浔。 他蹲在路边,嗦了口凉皮,道:“谁知道呢,大概是咱们这地儿穷,连水匪都瞧不上吧。” 山棠镇有书院,比绥安镇更大更繁华。前几年白桐书院还出了个举人,连刺史大人都亲自修书以表祝贺。虽然不知道最后那位举人老爷去了何处做官,但山棠镇的地位从此却是水涨船高。 除了书院,认真说起来,绥安镇也不比山棠镇差。 蒋浔两大口吃完了凉皮,继续唠嗑:“其实咱们县令刚来的时候,还是挺有干劲儿的,三天两头就能看见他出门巡查。可这几年不知咋了,县令大人突然就不管事了。这次派人剿匪也是没办法,如今官府折了几条人命,咱们大人怕是又要挨批了......” 秦孟商对那位县令知之甚少,猜测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干了几年不见政绩,热情被消磨殆尽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路溪明收完碗回来,刚好午时。 “姐姐,我们赶紧回去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秦孟商愣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路溪明神色凝重:“方才去街上听见有人说,昨夜有水匪进桐花村抢粮食,还砍伤了好几个村民。” “啥?”蒋浔蹭地一下站起来,瞪大了双眼,“水匪进村子抢粮食了?!” 浔江地界水匪猖獗,但以往都是打劫过路的商人,从未听说过有水匪进村的事情。 这要是进村了,他们这些泥腿子哪儿拼得过那群恶人? 秦孟商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桐花村离三江村不算远,眼下桐花村已经遭了水匪,谁也说不准下一个盯上的会不会是他们。 如今秋收还没结束,若是真遭了水匪,村民们怕是连赋税都交不上了。 她眸色一沉,道:“小明,先收拾东西回去。” 蒋浔也开始收东西,他还剩三条鱼没卖出去,干脆拎了条鱼给秦孟商,“这鱼卖不出去,过了今天就不新鲜了,咱俩也算老相识了送你一条!” 秦孟商没有推辞,道了谢便和路溪明拎着东西出城。 水匪进桐花村抢粮食的事闹得人心惶惶,摊贩们纷纷开始收拾摊子。 “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水匪一来,生意也做不成了!” “今年本就涨了两成赋税,如今水匪又来掺一脚,到底让不让咱们活了?这事儿官府要不是不管,大家都别过了!” “官府才在水匪手里吃了亏,哪会儿管咱们死活?指望官府剿匪,还不如盼着水匪今儿心情好撤回寨子里......” 众人议论纷纷。 秦孟商将这些话收入耳中,没有停留,很快出了城。 孙大旺给河堤送完货便被周令祈催着回来了。 虽然不明白周子哉为啥这么急,但他还是匆匆赶来了。看到秦孟商他们出来,跳下车过来接应:“嫂子,你们没遇上事儿吧?” “没事,”秦孟商坐上车,“先回去吧。” 孙大旺不明所以地挠挠头,感觉这两口子今天都怪怪的?一个比一个严肃。 秦孟商心里想着水匪的事,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按蒋浔所说,那群水匪昨日是往山棠镇的方向去了,可夜里为何突然出现在桐花村? 山棠镇虽与绥安镇相邻,但中间隔了条河,走水路倒是快,两刻钟便能抵达。可桐花村在下界,水路不通,那群水匪又是如何绕过去的? 怪不得她多想,这其中的疑点未免太多了。 她虽然刚来三江村不久,但田产和房子都在这里,要是水匪真闯进来了,她这一个月的努力就打水漂了。不管怎么说,绝不能让水匪进三江村。 一到村里,秦孟商直接去找了里正。 桐花村粮食被抢的事还没传到三江村,大家一如既往在忙着秋收。 里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那份培育再生稻章程。上面有好多字他都不认识,舔着脸问了孙子好几遍,才勉强记住了整个流程。 这会儿看见秦孟商上门,正想跟她唠唠田里那点儿事,还没开口就被她一句话吓住了: “里正叔,桐花村昨晚进水匪了。” “啥?!”里正惊得险些从门槛摔下来,“水匪不是在浔江那块地儿吗?咋会突然下村来?” 水匪为何进村子,秦孟商也不知,“那些都是杀人放火的亡命之徒,抢了粮食坐上船就能走,到了江上连官府也奈何不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就没人能管吗?” 里正听得齿冷,好不容易熬到秋收,要是被水匪抢了去,这一年就白干了! 可想到凶狠的水匪又忍不住发颤,他们都是庄户人,凭手里两把锄头哪能斗得过杀人不眨眼的水匪? “周家媳妇,你说现在可咋办?” “叔,您别太担心。”秦孟商说这话时很是严肃,“此次下来的水匪人数不明,村里妇孺多,叫大家把粮食和钱财都藏好。最好能派人在夜里巡逻,时刻警惕着,发现异常立马回来报信。” “好,好......”里正慌忙站起身,“我这就召集大家开会!” 第五十六章 眼前人并非太子妃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 村民们挤在老槐树下,闷热的天气让众人的心渐渐变得浮躁。就在这时,里正和秦孟商一前一后从人群外走来。两人神色严肃,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家看到他们这副表情,不由得认真起来。 王富贵第一个出声问:“里正叔,这是发生啥事了?昨天不是刚开过会吗?” “今天叫大家过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里正沉沉吐了口气,继续道,“昨夜有水匪闯进桐花村,不仅抢走了粮食,还伤了村民。”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 “水匪不是只抢过路商人吗?咋会进村子?” “桐花村离咱们这儿可不远,水匪抢了桐花村的粮食,那下一个是不是要轮到咱了?” “我娘家就在桐花村,我爹娘岂不是——” 三江村和桐花村相隔不远,村里有好些妇人都是从那边嫁过来的。如今听到桐花村出事,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这些年浔江水匪猖獗,官府派兵剿过几次匪,可最终都是铩羽而归。 以往水匪只在浔江上打劫过路商贾,从未下村里抢过。今年的粮食刚收上来,要是被水匪抢了去,一家老小都完了! 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大家别害怕,此次桐花村遭遇水匪给了我们警示,为了保住粮食,保护好家人,我们必须先一步做出反应!” 众人面面相觑,那些可都是手上沾了血的匪徒,光凭他们哪能拦得住? “咱们村人少,正面硬刚肯定刚不过,所以只能智斗!” 里正大手一挥,声音洪亮:“进村只有两条路,其中靠河那条路最危险。水匪常年在浔江作恶,水性比咱们都好,所以那条路得派人严加把守!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也不能放松警惕……” “今天下午大伙儿辛苦些,在进村的两条路上布下陷阱,以防患于未然!” ‘防患未然’这个词是他跟秦孟商学的,这话说出来,乍一听还真有点水平。 人群里一片寂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做。 王富贵犹豫道:“挖陷阱能行吗?那些水匪都有刀,咱们怎么打得过?” 里正还没开口,人群里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我也有刀!不怕那些水匪!谁敢抢我家粮食,我把他们都打跑!” 秦孟商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胡老头的孙子大俊。 胡老头一把将孙子扯回来:“小孩子胡闹啥!就你那三寸长的刀能打得过水匪?” “话可不能这么说,”里正看准时机,及时插话,“水匪有刀又咋样?咱们的锄头铁锹都比他们的刀长!大伙儿好不容易才捱到秋收,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粮食抢走吗?” 粮食是他们的命根子,有人想抢粮食,绝不能忍! 一人动,其他人紧随其后。村民们斗志昂扬,纷纷回去拿家伙挖陷阱。 以胡大俊为首的几个孩子吵吵闹闹也要跟着一起去。 里正道:“你们年纪小,布陷阱这活儿交给大人就行,我有另外的任务布置给你们。” 胡大俊拍拍胸脯:“里正爷爷只管吩咐,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好!”里正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从现在起,你就是咱们村巡逻小队的队长,负责村里的安全。但是,发现了异常不要自己上,先回来告诉大人。” 这群孩子平时就爱满山跑,许多大人不知道的小路,他们都知道,巡逻这事儿交给他们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为了安全着想,还得另外派大人在村外巡逻,以防着水匪潜进村里。 胡大俊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召集了村里一众半大的小子,组成了临时的巡逻小分队。 村里的事落实好了,秦孟商回到家将粮食和钱匣子藏好。 这年头老百姓的命不值钱,真叫发生点什么事,丢钱丢物事小,若是丢了命,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那群水匪都是恶贯满盈之辈,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又何谈他们这些普通人? 为今之计,只有尽力保全好自己。 锁好柜子,秦孟商在家里四处转了一圈,门窗无碍,唯一让人担忧的是家里的院墙。 原是想等秋收后再修院墙的,可如今看来,这事儿拖不了,还得尽快修成。 院墙至少得修两丈高,最好能在顶端加点玻璃渣子之类的尖利物,防止有人翻墙进来。 秦孟商坐在桌前苦思,现在没有玻璃,在瓦片上插陶瓷碎片太奢侈,前前后后画了几种瓦的样式都觉得不满意。 周令祈推门进来,看见她拿着一张纸反反复复画。墨渍都浸透了,还舍不得扔,真是节约。 “在画什么?” 秦孟商专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意识到旁边多了个人,懒洋洋应道:“这不是有村子遭了水匪嘛,想给家里的院墙添点带刺的瓦。” 周令祈略作沉思,随后抽走她的手里的纸,“你说的应该是带钉瓦,瓦钉呈尖角状,曾经的南越国宫署用的便是这种瓦。” “你......”秦孟商抬起头,迷茫的眼里慢慢凝聚起一抹光亮,“你会画吗?” 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会的。 周令祈在她身边坐下,拿过笔,重新画了张图纸。 带钉瓦造型奇特,上有类似于钉状物的尖刺,与秦孟商所想象的插满玻璃渣子的墙差不多。 “南越王宫早在百年前便已被攻破,如今会制作这种瓦的砖窑很少,不过其技艺并不复杂。”周令祈将图纸递给她,“你拿去镇上问问,有经验的工匠应该能做出来。” “太好了!”秦孟商欣喜地抓住他的手,“我明天就去镇上那家砖窑问问!” 细腻温热的触感让周令祈有刹那失神,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欢欢喜喜出去了。 他垂眸凝着自己的左手,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错觉。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几乎能肯定眼前之人并非他的太子妃,可无论从容貌到声音,甚至是颈后那颗痣,两者都一模一样...... 周令祈掩去眼底异色,若无其事地出了屋子。 第五十七章 真香警告 水匪进村抢粮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绥安镇下边几个村子都闭门塞户,生怕水匪找上门。 镇上也受了不小的影响,以往最热闹的那条街,而今只有两边的商铺还开着。 秦孟商带着路溪明去了上次买瓦的砖窑。许是她模样太过出众,老板一眼便认出了她,张口就问她要买多少灰瓦。 “这次不买灰瓦,”她将带钉瓦的图纸递给老板,“想找您订制一批这样式儿的瓦。” 老板盯着图纸看了半天。这种瓦他在老祖宗传下来的手札中见过,专用来防贼的,烧制过程不算复杂。只是浔江地界的富人家有护卫把守,普通人家用不起这种瓦,久而久之也就没有砖窑烧制了。 虽然在手札上见过,但他不敢打包票:“这样吧,你三日后再过来看看,我先让他们试试。” “好。” 带钉瓦的事定好了,索性将修院墙的事一起定下。 人可以从村里找,土砖拉现成就好。秦孟商算是砖窑的大客户了,三千砖也便宜才五百文。 出了砖窑,秦孟商没在镇上多逗留,坐上牛车直接回了村。 三江村在进村的两条路上都布了陷阱,白日夜里分两批人巡逻,凡有外人进村都需接受检查。 两个砖窑的伙计见到这阵势,颇为惊奇:“这整得跟县衙似的,别说,还挺有模有样的。” 秦孟商微笑着应和了两句。古时候消息不灵通,很多事不能及时得知。若不是常去镇上走动,桐花村遭水匪的事可能要三五天才会传过来。提前防范总比将来被杀个措手不及要好。 秋收已经进入尾声,各家各户忙着晒稻子捡稻穗,还要给收割完的稻田浇水施肥,好尽快长出第二批稻子。 秦孟商拉了三车土砖回来,引起了不少人注目。 先前定好了要过来种魔芋的钱家媳妇余氏看见她,从田里走上来:“周家媳妇,你这是要盖房子啊,拉了这么多土砖?” “不是盖房子,是修院子。” 余氏看了眼没多问,周家都能跟长兴酒楼合作了,有钱修院子也不算啥。 闲聊了两句,她提起了正事:“之前不是说等秋收过后就开始种魔芋的吗?我家的稻子今天已经收完了,你看啥时候能开工?” 这两天村里被水匪闹得不安宁,秦孟商本想过几日找她们商量种魔芋的事,没想到人家先来问了。 “既然稻子收完了,我回头就问问其他人得空没有,到时候定好了再一齐过来。” 得了确切的消息,余氏悬着的那颗心才算落了地。 二十文一天的工钱不算多,但胜在离家近,家里有孩子的随时能抽空回去看一眼。 这边说好了,秦孟商回家卸了砖便去另外几个妇人家里走了一趟。稻子差不多在这两天就能收完,开工的日子便定在了三日后。 正好三日后要去砖窑看瓦,两件事可以同时进行。 有事情忙,秦孟商很快从水匪的惶恐中缓过来。拎着低价买回来的那一桶猪下水拿到水缸边洗。 猪下水的味道向来很有杀伤力,连缩在窝里睡觉的进宝元宝都被熏醒了。 路溪明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迟疑开口:“姐姐,今晚真的要吃这个吗?” “嗯!这个做出来很好吃的。” 路溪明面露难色,当时买的时候,他是有拦着的,但家里姐姐说了算,他拦也拦不住,只好忍忍了。 秦孟商坐在水缸边洗大肠,用清水洗了几遍味道还是很重,回头看向站在屋子里的路溪明:“小明,帮我把柜子里那袋面粉拿出来。” 路溪明憋着气将面粉送过去后,立马退得远远的,“姐姐,我去挑两桶水回来!” 说完,抓上桶飞速逃离家门。 “......”这嫌弃得也太明显了。 其实,她自己被熏得也有点难受,但处理好的猪大肠做出来是真香。如今吃凉菜的季节快过去了,她最近在琢磨新的生意经。猪下水只是做着试一试,味道好不好还得吃过才行。 秦孟商把之前做凉皮还剩了一小袋面粉全部抹到大肠上,又添了一小勺盐仔细揉搓冲洗,如此反复四五遍,才算洗干净了。 洗出来的猪大肠白花花的,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大肠最好吃的做法其实是做卤味,但今日比较匆忙,没来得及准备卤料,只能爆炒。 收拾干净猪下水,秦孟商用皂荚洗了几遍手,确认没有异味才拎着桶进了厨房。 只是残留在院子里那股熏人的味道却迟迟不散。 周令祈晚上回来,刚踏进院子,一阵有味儿的风拂面而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脸色变了又变。 同样不敢进屋的路溪明看见他回来了,僵硬地扯了扯唇:“姐夫,你回来了,姐姐说今晚做猪大肠......” “......” 许是先前吃了几天猪血的缘故,周令祈一听到跟猪内脏有关的东西,浑身上下都在拒绝。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秦孟商对这种东西情有独钟。若真要他吃,他宁肯喝粥。 厨房里,秦孟商将焯水去腥后的猪大肠切成小段下锅。葱姜蒜是标配,再弄点茱萸炒成辛辣的。这会儿风一吹,香辣喷香的气息飘出去,屋外的两个人同时看了进来。 ......好像突然就不臭了? 茱萸的辛辣掩盖了大肠本身的气味,原本顾及着那是猪肠子的路溪明闻到这股香气,心里的芥蒂少了几分。 周令祈早前深受补血套餐的荼毒,哪怕再香,他也绝不动摇。 这厢菜炒好,秦孟商见他们半天不进来,探身出去:“你俩今晚不打算吃饭了?” 一个二个躲在外面不敢进屋,搞得好像她做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似的。 路溪明哪敢不吃饭,连忙应了声进屋。 周令祈站在原地没动,显然还在犹豫。 秦孟商笑盈盈看着他:“相公,你累了一天应该饿了吧?” 她早听见周令祈回来了,估计是知道今晚要吃猪下水,吓得不敢进门。上回让他吃了几天的猪肝猪血就满脸不情愿,这次让他吃猪大肠,确实有点为难他了。 为难归为难,周令祈其实不挑食的。 周令祈望着眼前笑容莞尔的女子,没心思去想待会儿要吃什么,而是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想。 第五十八章 送钱的人来了(二更合一) 宣皇后与秦夫人曾是闺中好友,许是因着这一层关系在,太子妃的人选一早便定好了。 周令祈不在意最后嫁入东宫的会是谁,但唯独不忍受他的太子妃与他皇兄纠缠不清。 其实仔细算起来,他们成婚还不到一年。 这门婚事原本该在三年前履行,但母后病逝,他守孝三年,便因此耽搁了下来。礼成后不久,西北传来了兵乱的消息,紧接着舅舅勾结马匪,私吞矿山的事一并爆出...... 一环接一环,每一环都足以将宣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一切的背后不仅是皇权无情,还牵扯到了他的太子妃。 秦孟商指着自己,不确定道:“......我脸上有东西吗?”盯着她看这么久。 目光淡淡掠过她的眉眼,周令祈忽然走上前,抬手擦了下她的脸颊:“确实有,炭灰。” “......” 一言不发盯着她看了这么久就因为她脸上有炭灰?! 完事这人还抬起抹黑的手给她看,那眼神就像在说“看,我没骗你吧?” ......她不要面子的吗?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秦孟商立马恨不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周令祈看见她窘迫的模样,莫名有点好笑,压了下唇角没说话,越过她进屋。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秦孟商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搓了搓脸颊,将心里泛起的那点儿异样压下去。 尴尬的事谁没有?只要不去想,就不会尴尬。 晚上,三个人围在桌边吃饭,除了那盘爆炒猪大肠,还有两个素菜。 周令祈嫌弃那是猪大肠死活不肯伸筷子。他越是不愿,秦孟商越是将盘子往他面前推,谁叫这人先前笑话她来着? 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夹了一筷子。爆炒出来的猪大肠一点异味没有,反而越嚼越香。 尝过第一次后,周令祈彻底没了顾忌,默不作声多添了碗饭。 秦孟商习惯了他嘴硬的模样,虽然没说好吃,但瞧着那一盘连汤汁都不剩的猪大肠,心中有了底。回头可以试试做卤味,说不定又是一门好生意。 这般不惊不慌地过了几天,没再听说哪个村子被水匪抢的消息。 村民们那颗惴惴不安的心逐渐安稳,但为了保险起见,村里并没有取消巡逻。 这日一早,秦孟商和路溪明一起出门。今日要去砖窑看瓦,若是能做,正好定下来。 秦孟商来过两次了,砖窑的伙计认得她,忙引着她去见老板。 老板取了烧制好的带钉瓦给她看:“按照你给的图纸做的,这钉瓦够尖吧?谁要是翻进去,手掌都得被扎破!” 秦孟商不懂建筑,拿着左看看右看看,只说了句:“确实不错。” “那可不!”老板兴冲冲拿着钉瓦给她展示,“咱们家这烧瓦的手艺是祖传的,不仅耐用还抗摔,不信你瞧——” 他举起瓦就往地上摔,如他所说,一点没碎。 “不愧是祖传的手艺!”有了这种瓦,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家里进贼了。 秦孟商很满意,当即与老板定一千瓦。这种瓦比普通的灰瓦要贵些,一千瓦刚好一两银子。她没有犹豫,付了一半银子,剩下的一半等取货时再结。 钱财都是外物,人身安全最重要。 带钉瓦不急着用,先把院墙筑起来。至于请谁修院墙,秦孟商把这事拜托给了里正。 “这事儿简单,现在忙完了秋收,在村里吆喝一声,多的是人帮忙。”里正半眯着眼,没什么精神气,想是这几夜没睡好的缘故,“不过工钱你得提前定好,免得临时出岔子。” 这件事秦孟商早有考虑:“镇上请人做工算三十文一天,不管饭,便按这个价钱来吧。” “行,那我这就去村里问问有没有谁家愿意干的。” 里正办事很快,上午才说了,下午便找好了人。一共五个人,都是村里踏实肯干的汉子。 筑院墙不是什么难事,几个人踏踏实实忙了五六天,终于弄完了。带钉瓦还来不及去镇上拉,回头再铺上也成。 另一边的荒地开垦起来慢些,忙了几天才开出来一半,不过拿来种魔芋是够了。 魔芋种下去,秦孟商给妇人们结了第一笔工钱。 陈二媳妇曹氏拿到工钱时,连连说她的好。说到最后,秦孟商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方氏在旁边看得眼红,正想开口说两句,门外突然有人来喊: “里正叔,不好了!田有良和雷大炮打起来了,你快过去看看吧!” 田有良是村里出了名的混不吝,先前跟李璋有点交情,后来李家出了事才慢慢疏远了。雷大炮更不用说了,人如其名,脾气爆不好惹。 这两个人打起来,没人敢去劝架,只好赶快跑来找里正。 里正本就因水匪的事操碎了心,现在村里又有人闹事,更是烦上加烦。 “两个加起来都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一天天真不叫人省心......走走走,先过去看看。” 秦孟商也跟着一起去了,及时掌握这种消息是件很重要的事,说白了就是八卦。 一行人赶到时,田有良和雷大炮已经被人拉开了,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一个左眼挨了一拳,一个牙被打掉一颗,模样滑稽又凄惨。 围在那边的人见里正来了,连忙让开一条道。 里正背着手凑近两人的脸仔细瞧了瞧,冷哼一声:“几十岁的人了,还打架?脸被砸破相了高兴了吧?说说,为了啥事动手?” “是他先动手的!”田有良一脸愤怒地指着对面的雷大炮。 被他这么一指,雷大炮刚歇下去的火气,蹭蹭的又上来了:“我动手咋了?你就是该打!今晚该轮到你巡逻却躲在家里不肯换班,好言跟你说你不听,咋的?还要我用八抬大轿请你出门啊!” 田有良不甘示弱:“咱们巡逻了这么久连个水鬼影子都没瞧着,更别提了水匪了!你们闲着乐意大半夜在村里转悠,我可不乐意!” 听到这里,秦孟商明白了。 当初因为桐花村粮食被抢,村里为了安全着想,才临时组织了人巡逻。如今几天过去了,一点风吹草动没有,有些人自然放松了警惕,不愿再出力。 里正板着脸道:“巡逻的事是经过大伙儿同意的,这才多久就不耐烦了?要是水匪突然杀回来了,你有几条命够他们玩的?!” “当初大家伙儿同意是因为桐花村遭了水匪,可这都几天了,你们听说哪个村子被抢了吗?” 田有良一屁股坐回去,满脸不屑:“我白天要去河堤做工,晚上还得帮村里巡逻,累得跟狗似的,连半个铜板儿都没有!反正这活儿我是不乐意干了,真要有水匪来了,我也不需要你们帮忙!” 这话说的直白,却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他们最初的确是自愿帮村里做事的,但谁愿意一直无条件地付出?他们每天下工回来已经很累了,哪有多余的精力去巡逻? 里正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帮村里巡逻会耽误自家的事,没报酬的事儿除非是傻子才愿意长久干下去。 “我理解大伙儿的难处,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正好大家都在这儿,咱们合计一下到底要不要继续派人巡逻。” 田有良第一个反对:“我家的粮食明天就能入仓了,巡逻这事儿我看没必要!” 有人打头阵,其他人胆子也大起来,陆陆续续又站出来几个反对的人。 里正脸色一沉,抬手打断了想要再站出来的人:“其他人不愿继续巡逻的,我同意,但——陈家本族人必须给我留下!” 村里最大的姓是陈氏,里正虽不是族长,但也颇有发言权。 果然,这话一出,陈家的老族长拄着拐杖走出来:“三娃子说的不错,这事儿咱们老陈家的人必须留下!谁要是敢说半个不字,今年祭祖就别去了!” 古时候人最注重根本,纵然搬离了故土,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仍保存着。祭祖对于三江村村民来说,是头等大事,谁要是缺了祭祖,那就是不孝,得被全村人看不起! 族长都发话了,老陈家的人自然不敢多言。 有了陈氏族长的支持,里正挺直了腰杆道:“以后巡逻的事由陈家负责,还有要退出的只管提,但到时候谁家粮食丢了,别来我面前哭!” 里正鲜少这般严厉,众人不敢再多说什么。 田有良冷切一声:“咱们村这么穷,水匪会来才怪!就算来了,我也能守好自家粮食。”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所有人离开后,里正叫住了秦孟商。 “周家媳妇,你等等,这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派人在村里巡逻是秦孟商提出的,如今村里因这事儿闹了分歧,虽暂时由陈家挑起了大梁,但长久下去定会出现第二个田有良。 他一时没了主意,只好舔着老脸过来问。 “里正叔,眼下虽然无事,但水匪抢劫是一阵一阵的,谁也不能保证将来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秦孟商还是想让巡逻队长久保留下去,浔江地界不太平,除了水匪还有不少偷奸作恶者。她之所以会买带钉瓦也是这个原因。 “你说的我都懂......” 可现在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继续干,他总不能强迫大家干活。 桐花村出事后,他去打听过那边的情况。今年收上来的粮食全被抢走了,还有几个好人家的姑娘也被水匪掳了去,糟蹋得不成人形,像破烂似的丢在树林子里。被砍伤的几个村民都是那些姑娘的亲人,伤得严重的没能熬过去,人已经没了。情况好一点的,只断了手。 里正摇头叹气:“我在浔江这地方待了四五十年,头一回见水匪下村子里作恶的。丢了粮食事小,要是丢了命可就真完了......” 秦孟商道:“里正叔,大家不愿出力无非是因为没有工钱,若是能请人专门负责巡逻,大家或许会更有动力。” “你的意思是——花钱请大家巡逻?” “没错。” 现在的巡逻队相当于志愿者,上辈子她在学校当志愿者虽然也没工钱,但能加学分。如今在村里巡逻既没学分又没工钱,是个人都不愿意干。 里正想到要出钱,犹豫道:“你不知道,咱们村穷得很,之前村里铺路全靠官府用剩下的那点石渣子。现在要拿钱出来成立巡逻队,实在是......难啊!” 就算按每个人三十文一天算,一个人每月就是九百文近一两银子的开销,而且巡逻队少说也得要十个人,那一个月下来便是十两银子! 村里现在连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更别提十两银子的巨款了。 村里没有公款确实是个问题,秦孟商敛眸沉思,何况,每年两次征税便要了村民们近一半身家,让各家各户凑钱显然不可行。 里正见她不说话,也没抱太大希望,“唉,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生财的法子——” “里正爷爷!里正爷爷不好啦——”胡大俊拿着木刀火急火燎冲过来。 里正神色一凛:“出啥事了?” 胡大俊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我、我们在后山那片林子里发现了几个外村人......” 秦孟商立刻警惕起来:“看清他们长什么模样了吗?” “没有,是小双先发现的,等我们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里正顿时警铃大作:“周家媳妇,你说那群水匪是不是盯上咱们了?” 秦孟商不敢肯定,但这时候出现在三江村的生面孔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里正叔,以防万一,先派人去山上看看。” “好!” 里正很快叫来几个陈家人,都是牛高马大的汉子,一群人拿上家伙就往山上去了。 众人在林子里搜了一圈,没发现可疑的人,只在小路旁发现了几个造型诡异的石堆,有经验的人一眼便认出这是盗匪留下的标记。 里正听到这个消息时,脸色一白:“完了完了,水匪真盯上咱们了......” 秦孟商却是眼睛一亮:“叔,送钱的人来了!” “啊?” 第五十九章 县令亲临 桐花村遭水匪抢劫的事已过去七日,那群水匪就像饕餮餍足的猛兽抢过一批东西后,陷入了沉眠,再无任何动静。 可即便如此,绥安县县令仍在为水匪之事犯愁。 叶知章站在书桌后,上面堆满了旧案卷宗以及此次桐花村的具体损失清单。 他眉峰紧蹙,面上愁云不散:“送去府城的书信石沉大海,至今未有回音。今年征税近在眼前,我县却惨遭水匪劫掠,百姓交不上税,上头又逼得紧。若是强制征税,我就是狗官。若是放宽税收,便要遭官场排挤......” 话到此处,他忽然仰天长叹一声:“难啊!做官真难——” 他一阵唉声叹气,又是感叹世道无情,倒霉事全让他给碰上了。又是感叹自己为何当初为何要想不开,放弃继承家业,跑到这地方来做官。 站在一旁的师爷听着他叹气,也要郁闷了:“大人,您别叹气了。” “早在您上任前,那群水匪便在浔江盘踞多年,这些年作恶多端,周边几个县都深受其害。您心系百姓,几次派人剿匪,虽然无功而返,但您也是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了事的。” 叶知章听见“几次剿匪”、“无功而返”两句话,心情更郁闷了。 难道他就真的不适合做官吗? 师爷全然不察,继续道:“剿匪这事儿本不该轮到咱们管,西南驻军大营离这儿不过百里。可这些年水匪抢了那么多钱财,哪回听见驻地军那边有动静了?那些年年拿着高俸的长官都不愁,您又何苦自怨自艾呢——”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 话说了一半,衙役匆匆走进来禀报:“大人,三江村的陈里正在外求见。” 叶知章对三江村印象很深,之前西南驻军北大营的王统领亲自押解要犯抵达绥安镇,并叮嘱他多加注意三江村的动向。 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上面有令,他自当遵从,“去把人请进来。” 上次桐花村里正前来,带来了噩耗。现在三江村来人,叶知章莫名有点紧张,万一又是水匪抢了村子,他这县令怕是做不下去了...... 正堂里,里正恭恭敬敬跪地行了个大礼:“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叶知章端坐于公堂之上,抚平了绿色官袍,道:“不必多礼,不知陈里正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草民这次来是有要事禀报,”里正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双手捧上,“昨天,村民们在山上发现了疑似水匪留下标记,草民特意让人画了下来,请县令大人过目。” “什么?!” 听到“水匪”二字,叶知章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快呈上来给本官看看!” 师爷忙不迭将图纸奉上。 这些年县衙派人剿过几次匪,对那群水匪的习性再熟悉不过。 仅是看了一眼那纸上的图样,叶知章便能肯定,这正是水匪踩点留下的图案! 他一扫心中郁气,喜上眉梢:“陈里正,你这次算是替本官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里正不敢居功:“最先发现这事的是村里负责巡逻的孩子们,草民知道牵扯到全村百姓的安危,不敢耽误,一早便赶来向县令大人求助。” 这话是秦孟商教他的,从昨天开始便一直在背,生怕自己见到县令大人突然忘词。 叶知章闻言,疑惑道:“三江村为何派孩子巡逻?” 里正如实道:“不瞒大人,自从桐花村出事后,村民们都担心水匪会盯上自己。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三江村临时组建了巡逻队,不仅有壮年劳动力参与,孩子们也有参与。” “原来是这样......” 叶知章佩服的同时,又感到惭愧。他身为一县县令,却无能保护县里百姓,到头来竟要靠手无寸铁的村民们自己抵御水匪,实在是惭愧! 见自家大人又陷入了自我否定中,师爷出声提醒道:“大人,咱们当务之急是不是该想想如何对付水匪?” 叶知章瞬间反应过来,神色肃正道:“说的不错!” 水匪一事事关重大,近年来数次剿匪无一不以失败告终,也有几次摸清了水匪的据点,预备将其一网打尽,可最后总会被反将一军。上次剿匪,他派人在水匪返途中埋伏,不料那些人到了浔江上便如水里的鱼儿一般,三两下便溜走了,反叫他折了几个兵在里头。 原以为水匪只会在浔江上作恶,然而这次桐花村被抢给他了当头一棒。 如今既然提前察觉了水匪的意图,决不能坐以待毙。当初在江上奈何不了他们,如今到了山里,难道还捉不住鱼吗? 叶知章当机立断,召集了所有衙役,换上便装扮作普通村民随里正一同回了三江村。 水匪潜入村里并留下记号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众人惊慌惊恐过了一夜,听说里正带着县令大人一起回来了,纷纷停下手中活计,闻讯赶去一睹县令真容。 入秋后,暑气消散,阳光耀眼却不灼人。 村民们聚在村口翘首以盼,等了半天,一辆牛车缓缓驶入视野。 里正率先跳下车,随后,穿着布袍的叶知章和一众衙役也跟着下车。 那些原本对县令心生畏惧的村民看到这幕差点惊掉下巴,谁说县令是压榨百姓的狗官来着? 当官的出门都是坐马车,请人抬轿子。要不是知道县令来了,谁会想到眼前这穿着布袍的男人是他们绥安县的县令? 叶知章原本吩咐了不要声张,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多村民过来了。 “陈里正,先带我去后山看看,而后我们再商量如何布防。” 里正连忙应下,走在前面领路。 这是叶知章第一次下村巡察,细心观察着村里的情况,看到田里有人在给稻桩施肥,不由好奇:“秋收过后应当翻地养田,为何留了这么长的稻桩,还要施肥?” 里正日夜研读再生稻的章程,早已熟记于心:“邕州气候温润,雨水充沛,只要适当施肥,留下的稻桩可以再次长出稻穗。” “竟有这等奇事?!” 第六十章 全村戒严 叶知章读过的书不算少,却从未听说过水稻可以一年两收。 倘若此事为真,百姓们何苦再为交不上税发愁?别说交税,还能吃饱饭。 思及此处,他的眼睛敞亮起来:“陈里正,你说的再生稻当真可以实现?” 里正不敢打包票,毕竟再生稻的事是秦孟商告诉他的,他也没亲眼见过,“......咱们村也是第一次种,能不能实现还得等下个月才知道。” 叶知章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我从没听说过再生稻,不知里正是从何处得知?” “这......” 周家媳妇好像没说不能告诉别人吧?真论起来,县令大人也算不上别人。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里正还是告诉了他:“其实这事儿是村里一个小媳妇提出来的,大人别看她是女子,但知道的可不少。之前河里涨水,村里稻田被淹,也是她提出在田里开渠,这才免了稻子受灾。” 叶知章眉梢一挑,更加好奇了:“山野之中竟有凤雏?” 里正不晓得什么凤雏不凤雏的,只说了句:“她也是才搬到村里来的。” 听到这话,叶知章明白了。岭南地处偏远,自古便是与西北齐名的流放之地。被流放到这里的自然都是戴罪之人,女子犯罪的在少数,大多是随家人或夫家流放至此。 叶知章想起王统领之前的叮嘱,不禁多问了句:“里正说的那位女子可还有家人?” “有的,丈夫和表弟都还活着呢。” 三个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王统领说过那犯人是从奉京来的。而今年四月京中巨变,太子谋反罪证确凿,宣氏全族入狱。这消息传到邕州时距离太子被废已经过了一月,但仔细一想,前后时间差不多正好能对上...... 叶知章的心突突一跳,稳了稳心神,开口:“不知那家人姓什么?” 里正没多想,直接告诉了他:“村里就那一家姓周的,这姓还挺稀罕的,我在浔江这地儿还没听过呢。” 那能不稀罕吗?跟当今天子同姓! 如果是从其他地方来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从奉京来的。 叶知章感觉自己脑子有点发胀,若他所想无误,传闻中的太子殿下便是在他管辖的境地内落脚了...... 王苟顺是真狗啊!亏他之前还好吃好喝地招待他,结果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不说?! 里正见他神色不对,忧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问道:“县令大人,您这是咋了?” “无碍,劳烦里正带路。” 叶知章平复好心绪,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水匪之事,至于那位太子殿下,回头再去拜访也可。 上山的路不算艰难,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摆放石堆的地方。 石堆周围围了一圈树枝,没有被动过。确认无误后,叶知章命人在附近布下陷阱埋伏。 据桐花村里正说,上次袭击村庄的水匪不过三四十人,一群人有刀有马,抢了村子骑着马就走。等到了河边,便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们。 此次来的衙役一共有五十人,每人都配了护甲长刀,加上村民们原先挖好的陷阱,叶知章觉得这次的胜算多了几分。 随后,吩咐里正道:“水匪留下标记后,三天之内必有动作,还请转告村民们,这两天夜里不要出门,将门窗都关好。” “好,我这就去告诉大家!” 里正不敢耽误,赶忙下山将此事转达给众人。 村民们头一回见这阵仗,个个如临大敌。回去将粮食全部挪到地窖里,觉着铜板藏在床底下不妥帖,又在粮缸下挖了个洞埋进去这才叫安心。 秦孟商没那么紧张。 家里的院墙筑起来了,虽然还没有铺带钉瓦,但墙比普通的院墙还要高,没点功夫轻易翻不进来。 院子里有进宝元宝守着,夜里有点动静两只小家伙第一个会发现。她身上有系统,喊一声蒙将军就会出来,不过身边躺着个“保镖”,应该用不上。 “保镖”晚上回来时,有点不太对劲,一句话没说直接进屋拿了笔墨出来,伏在桌前开始作画。 秦孟商觉着奇怪,凑过去看了眼。 纸上画的像是岭南一带的舆图,更准确地来说,是西南驻地军以及云直山外南越夷族部落的分布图。 她知晓周令祈迟早会回京,但没想到这才不到两个月,他便摸清了岭南这块的情势。 书中的太子是顶替了南越夷族旧部的首领,假意与翊王合作,借机一路杀回奉京。宣家虽倒了,可仍有不少势力残留各地,她记得好像有那么一个人就在南边?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专注,周令祈想忽略都难,于是放下笔,道:“想问什么?” 她能问什么?大结局她都知道。 秦孟商暗自腹诽,转念想到太子妃的结局,默默将先前的想法摁下去,问:“你打算何时回京?” 张口就问到最关键处,倒是让周令祈有些意外,没有回答,反将问题抛给她:“你想回京?”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如果非要有个答案,那就是不想。 奉京于旁人来说是富贵繁华之地,但秦孟商对那地方实在提不起什么好感。不为别的,就为皇宫里那座囚禁了太子妃十年的瑶月宫。 她承认周令祈在建筑方面有点天赋,谁想这天赋全用在修建牢笼上面了? 虽然她没有走原主的老路,周令祈这些天也挺正常的,但奉京城里有翊王还有秦家那群妖魔鬼怪,天晓得回京后会发生什么。 秦孟商没敢看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你回去我就回去。” 听到这个回答,周令祈轻轻勾了下唇瓣,嗓音如玉石相击,清冽悦耳,“知道了。” 秦孟商感觉耳朵有点麻,捏了捏耳垂转身出去做饭。 叶知章带着人埋伏村子附近,夜里没人敢出门,四周静悄悄的,有胆小的人甚至连灯都没点。 秦孟商关好门窗,沐浴过后合衣躺下,早早睡觉。 周令祈坐在桌前盯着那张舆图看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清浅的呼吸声,才吹了灯上床。 夜深人静,明月躲进云层,山林漆黑一团,正是好眠。 却在这时,一声惊叫拔地而起,激烈的马蹄声纷至沓来,鸡鸣狗叫哭啼交织响起,安静的夜霎时间搅作一团乱。 秦孟商从梦中惊醒,看见周令祈披上外衣准备出门,声音止不住颤意:“水匪来了?” “嗯,”周令祈言简意赅,“好好在家待着,我出去看看。” 第六十一章 战利品 三江村离浔江近,那群水匪沿江而下,顺着河便摸进了村里,怎料刚到山脚就中了埋伏。 几个打头阵的水匪一脚踩空摔进土坑里,正好落在捕兽夹上,咔嚓一声铁器合上,肉都能夹掉一块! 叶知章头一回抢占了上风,顿时睡意全无。一挥手,埋伏在树丛里的衙役齐齐出动,手里的家伙一股脑儿地往那群水匪身上招呼。 水匪与官府打过几次交道,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没一会儿就折了四五个人在里头,剩下的人也顾不上抢东西了,再不跑连命都得丢在这儿! 这些年一直被水匪压一头的衙役此次终于扬眉吐气,个个摩拳擦掌,还要去追。 叶知章抬手制止了他们:“穷寇莫追,那群水匪水性好,到了水上我们便拿他们没办法了。” 他回身看向横七竖八躺在坑里的几名水匪,接着道:“这次能捉住活口已是莫大的收获,把这些人都押回县衙,严加审问,务必要问出水匪盘踞的窝点!” “是!” 此次行动一击必胜,众人喜上眉梢,兴冲冲回了村里。 村民们先前听见激烈的打斗声不敢出门,直到里正来喊,才小心翼翼打开门。 四五个被捆成粽子似的水匪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有两个屁股上还夹着捕兽夹。 “这就是水匪?县令大人真的捉住水匪了!” “这些水匪不晓得干了多少恶事,今天可算是把他们捉住了!” “就是他们害了我娘家妹子!”人群里有那妇人抹着眼泪站出来,恨恨盯着几个水匪,“请县令大人为我妹妹做主啊——” 桐花村出事,牵扯到村里不少妇人的娘家,这会儿看见水匪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几个水匪面对愤怒的村民,瑟缩着身子不断往后退。从前在江上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可今时不同往日,二当家的舍弃他们逃走,这条命便算走到尽头了。 村民们义愤填膺,情绪激动的不知从哪里抓来一把杂草,扬起手就往水匪身上扔。 其他人纷纷效仿,场面一度混乱。 叶知章看众人出气出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站出来主持大局:“大家稍安勿躁!我知道在场有许多人的亲人都在桐花村,大家痛恨水匪,我亦如此。这几人我会先带回县衙审问,届时自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得了县令大人的亲口承诺,村民们这才收手,连着说了一阵感恩戴德的话把叶知章哄得嘴角都要咧到耳后了。 旁边的师爷看着这幕,甚是感动,他家大人终于重拾自信了! 叶知章一一谢过,让村民们早些回去休息,众人才慢慢散去。 等大家走了,里正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县令大人,您忙活了一宿也辛苦了,不妨就在村里住下吧?” “多谢陈里正好意,只是本官还需回去审问犯人,便不多留了。” 今夜水匪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定然记恨在心,若不尽快铲除浔江上的水匪老巢,附近百姓便一日无安宁。在其位谋其政,他已碌碌无为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水匪,怎能再像从前那般颓废? 叶知章与里正道别后,连夜带着人回了县衙。 县令大人一走,各家各户都安心回去睡觉了,而此刻,秦孟商却还坐在堂屋里。 方才水匪进村,周令祈便说出去看看,可现在水匪被抓的被抓,该逃的逃了,他人却迟迟不见回来。 路溪明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道:“姐姐,要不我出去找找姐夫吧?” “你一个人去不安全。” 水匪才撤退不久,就怕还有人潜伏在附近。周令祈一个成年男子出门,应该不用她担心,或许是被什么事耽误了才没有回来。 秦孟商起身,拿着油灯往外走:“你先睡吧,我去门口看看。” 四下静谧无声,月辉映出满院青草色。元宝听见动静从窝里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绿油油的眼睛在黑夜里泛着幽光。它盯着秦孟商看了会儿,随后灵巧地跳出窝,跟在她身后。 夏末初秋的夜微凉,秦孟商小心翼翼护着油灯,推开门出去。没站多久,月夜里影影绰绰走来一人。 那人提着灯笼,身姿颀长宛如雪中修竹。他步伐稳健,行走间光影沉浮,衣袂生风。此时,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前方那抹微弱火光,脚步一滞,旋即提灯上前。 走近了,秦孟商才看清他的模样,蹙了蹙眉心,举着灯凑到他面前:“你受伤了?” 这无厘头的话让周令祈一怔:“嗯?” “你的脸,”秦孟商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左边眼下的位置,“这里,有血。” 周令祈了然,将脸上的血迹擦去,道:“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那就是别人的了。 秦孟商谨慎地后退了半步。元宝嗅觉灵敏,凑近周令祈闻了闻,浑身炸毛竖起。小小的身子挡在秦孟商前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周令祈斜斜扫了元宝一眼,这是把他敌人了?也怪他当时太匆忙,没注意到脸上沾了血。 秦孟商借着火光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他许久,低声嘀咕道:“大晚上的出门该不会是去......” “是,”周令祈大方地承认了,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她,“这是战利品。” 这是他从水匪藏在芦苇丛里的船上摘下来的,至于脸上的血?是水匪们口中的二当家的。 今夜来三江村的水匪是浔江上最大的水匪寨——千风寨,而那位二当家便是千风寨寨主的胞弟。这两兄弟如同一颗毒瘤长在浔江上,勾结高官,侵占私地,抢掠的财宝数不胜数。 上一世,他错过了下手的良机,在浔江耽误了许久才将其势力彻底拔除。如今他提前折断千风寨一条臂膀,往后很多的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 周令祈将灯笼塞到秦孟商手里:“拿着,回头找个地方挂起来。” “......” 秦孟商愣愣接过灯笼,还有点懵。 这灯笼是挺好看的,里面的蜡烛一点不带晃的,一看便知是件好东西。可一想到这灯笼的来路,她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也不知他今夜去见了什么人,又是从哪里摘下了的这盏灯笼。不过瞧着倒是挺精致的,挂在门前正合适。 第六十二章 论功行赏(二更合一) 县衙捉住了水匪一事很快在镇上传开。 百姓们惊讶县令大人终于有所作为的同时,常年在浔江跑船的商贩也带回来一桩新鲜事——千风寨的二当家死了。 “不晓得是被谁一刀抹了脖子,听说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老吓人了!” 蒋浔蹲在路边啃饼子,一面与秦孟商八卦。 说来也是巧,秦孟商今日正好要去砖窑拉先前订制的带钉瓦,这一到镇上便碰见熟人了。 蒋浔今日没卖鱼,近几日水匪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好多渔夫都不敢出船,他自然也不敢。今日进城是来给老母亲抓药的,正巧遇见秦孟商,便与她唠了两句。 “你是不知道,千风寨那二当家仗着自己大哥的势,欺男霸女的事儿干了不少!听江上的老渔夫说,靠近千风寨的那片水域,底下全是姑娘们的骸骨!” “这人死了真是该的!不晓得是哪路英雄好汉替咱们除了这么个大祸害,可得好好谢谢他......” 秦孟商听着听着,怎么感觉那个英雄好汉像是周令祈? 那人大半夜回来,又是脸上沾血又是摘灯笼的,说不准还真是他干的。 蒋浔嘴里嚼着饼子,说话有点含糊不清:“对了,老板娘,我记得你好像就是三江村人吧?你见着水匪了么?那二当家是不是被官府的人给抹脖子了?” 秦孟商如实道:“我昨晚在家里没敢出门,只听见声音,没见着人。” “说的也是。” 蒋浔嘿嘿一笑,镇上人叫“凉面西施”可不是乱叫的,这模样若是叫那群水匪瞧见了,可不是件好事。 两人简单聊了两句,各自分开忙自己的事去了。 秦孟商带着孙大旺和路溪明去砖窑拉瓦,一千块瓦牛车刚好能装下,就不用麻烦砖窑的伙计再另跑一趟。 孙大旺瞧着那一堆尖状的钉瓦,不禁咂舌:“嫂子,你这架势也太夸张了!要是哪天天下掉下只鸟来,怕是都不能活着从你家飞出去。” “村里才遭了水匪,可不得提前防备着么?” 虽然水匪已经撤走,但秦孟商不敢掉以轻心。命只有一条,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况且,外面盯着他们的人可不少,当初来邕州时,那群杀手便是最好的例子。 这么说,孙大旺也能理解。毕竟周子哉弱不禁风的,对上那群凶煞的水匪哪能保护好嫂子? 帮着把瓦搬上车,很顺利地出了城。 水匪这次在官府手里栽了这么大个跟头,还赔进去一个二当家,气得牙都要咬碎了,但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官府还藏着什么大招。 一连好几日,江上都是风平浪静的。 反观县衙这边,叶知章一改往日颓靡之气,决定乘胜追击,一举捣毁水匪老巢! “大人啊,要不咱们还是先歇几天吧?” 师爷被这阵仗吓得不轻,生怕他脑子一热带着衙里这几十号人就冲到水匪窝里去。 这次是抓着了几个水匪,但盘踞在浔江上的水匪少说也有五六百。除去千风寨,周边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水匪寨子,虽说那些水匪平日里互看不顺眼,可面对官府时,他们便会同仇敌忾联合应对。西南驻军那边若是不派人,想靠县衙这点人剿匪,那就是过去送死。 叶知章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你说的不错。剿匪一事需从长计议,我再修书一封送去府城,将此次生擒水匪之事禀报刺史大人。” 他提起笔正要落下,忽而想到什么,又将笔搁下。 “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叶知章轻笑着摇摇头,“刺史大人公务繁忙,只是抓住几个小喽啰而已,就这般急匆匆写信送过去,倒显得我是在邀功了。” 师爷面露困惑,抓住水匪如何不能算是立大功? 这些年官府可是折了不少人在浔江上,结果却连水匪的手指头没挨到。纵然这次抓到的只是几条小鱼,但有了小鱼何愁将来捉不住大鱼? 今日捉到水匪的若换作隔壁山棠县县令,只怕邀功的信早就送出去了。 叶知章叠好展开的信纸,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传令下去,桐花村遭水匪劫掠,今年秋税降至十五税一。另外再给那几位受害姑娘的家人各送二十两银子,一半算在我的私帐上。” “明白了,大人。”师爷一一记下。 “这次三江村立了大功,按理当赏,你带本官手令及——”叶知章顿了顿,“不行。” “??” “我得亲自去一趟。” 叶知章扶正了官帽起身朝外走,刚走出两步突然回过身来,紧跟其后的师爷差点一头撞上去,“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去。你去把今年刚送来的那套官服拿来,我穿那身去。” “......” 去见几个乡下人而已,值得换身崭新的官服吗? 师爷不理解,但还是照做了。 收拾妥帖后,叶知章带着人浩浩荡荡往三江村去了。 三江村好不容易渡过了水匪的难关,里正却高兴不起来。 当初去向县令大人报信,不就是为了给村里巡逻队拉资金吗?现在水匪是抓住了,他却忘了向县令大人开口提这件事。 里正心中懊悔,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没想到相处应对的法子,当即出门就往周家去了。 秦孟商这几日在记录魔芋生长的过程。 山脚下的那块荒地已经全部开垦出来了,二亩地种了魔芋,剩下的种了胡瓜、茄子和萝卜。 再过几天便是去长兴酒楼交货的日子了,这批魔芋的生长情况关系到日后能否与长兴酒楼长期合作,她必须亲自盯着。 里正找过来时,她正坐在田埂上写东西,手里拿着根鹅毛,写的字都是里正看不懂的。 “周家媳妇,你这是写啥呢?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商量。” “发生什么了,里正叔?”秦孟商停下笔,拍拍裙子上的草屑站起来。 里正叹了口气,把事情如实与她说了,“你说我脑子当时咋就糊涂了呢?现在水匪都抓走了,再开口岂不是直接伸手向县令大人讨钱嘛!” “可我们不正是为了向县令大人讨赏才这么做的吗?”秦孟商说话很直白。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让他跟县令大人要钱,就是打死他,他也开不了这个口。 里正一阵摇头叹气,惆怅道:“周家媳妇,你说现在这可咋办?咱们是不是白忙活了?” “不算白忙活,水匪在浔江横行多年,过路商人和周边百姓深受其害。我们这次帮县里抓住了水匪,怎么说也是有功的,就算没有拿到银子,县令大人也会记着咱们村。” 能在领导面前留下印象,下次再发生什么第一个想到的便会是他们。 里正仔细想想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转而又问:“那咱们的巡逻队的事该咋办?总不能取消吧?” 秦孟商并不希望取消巡逻队,略作沉思,正想开口,那边突然着急忙慌跑过来一个人。 “阿爷阿爷,县令大人的马车到村口了!我爹叫你赶紧过去呢!” 来的是陈家的二孙子平哥儿。 里正眼睛一亮,仿佛看见好大一个银锭在向他招手,“周家媳妇,县令大人该不会是来给咱们——” 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笑容如何也止不住:“走走走,咱们赶紧过去迎接县令大人!” 秦孟商收好纸笔,跟着一道过去。 县令再次来访,村民们立马扔下手中活计,赶去村口看热闹。 这次叶知章是坐马车来的,一身崭新的官服,头戴乌纱帽,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众人见到这般模样的县令大人,敬畏之心油然而生,齐齐跪下行礼问安。 叶知章笑容和煦,弹了弹衣袖,道:“都起来吧,本官今日来是为水匪一事对三江村进行嘉奖的。” 嘉奖? 村民们面面相觑,打水匪的时候他们也没帮上忙,除了帮着挖陷阱也没干啥,咋就轮得到县令大人来嘉奖来他们了? 叶知章道:“巡逻队的孩子们发现水匪踪迹并及时上报,有功;三江村村民协助县衙挖陷阱,给我们节省了时间,也有功。所以,本官决定赏赐此次立功之人!” 说着,朝旁边的师爷使了个眼色。 师爷端着盖了红布托盘上前,布一揭开,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么多银子都是赏他们的?哪怕就一锭银子也够他们一家吃三四年了!县令大人真大方啊...... 秦孟商看到这么银子,也稍微惊了下。没想到县令会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银子来,粗略一看,至少有五十两。 这五十两若放在从前,对于叶知章来说不过是一件衣服、一把扇子的钱,但如今他已脱离叶家,每月的俸禄不过五两。能拿出五十两来行赏,还多亏了近几年庄子上的收成不错。 叶知章看向里正,道:“这次巡逻队的人功劳最大,本官赞同巡逻队继续保留下去,这五十两,便交由里正为村里做事。” “草民......谢过县令大人!” 沉甸甸的银子交到里正手上,他感觉双腿轻飘飘的。 有了这笔银子,村里不仅能正式成立巡逻队,还能修路搭桥......五十两银子,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巡逻队的人都很激动,原本以为是白帮村里做事,没想到县令大人居然会亲自过来赏赐他们!而且,听县令大人那意思,以后继续巡逻还会有钱,这可不比搬货干苦工强多了嘛! 众人脸上喜气洋洋,排队等着领赏钱。 田有良厚着脸皮凑过去:“里正叔,我先前也帮村里干了几天活,这银子应该也有我的份吧?” 里正还没开口,雷大炮立马跳出来:“你还有脸提巡逻?!之前你在巡逻队的时候不是躲在山脚树下睡大觉,就是跟张寡妇厮混!要你出力的时候不见人影,这会儿见着钱,倒是想起巡逻这回事了,要不要脸啊!” 其他人也对田有良指指点点。 叶知章沉下来脸:“本官嘉赏的是实实在在为村里做过事的人,若是偷奸耍滑者都能分一杯羹,那就是本官失察!” 县令大人不高兴了,村民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有些跟田有良一样藏了小心思的人也将那份不该有的心思压下去。 站在人群后面的秦孟商赞同地点点头,从前听往来商贩之间的议论,言语间多是嫌官府窝囊,县令不管事。可经过这次水匪的事,她倒是看明白了,县令不是不管,而是失败了太多次被磋磨了斗志,其实骨子里是个好官。 叶知章说完村里的事,终于想起了今日来三江村的真正目的。 “陈里正,你昨日提起的再生稻一事,本官想听听细节,不知可否......” 里正刚拿了人家的银子,脑子还热着,一口就答应了:“没问题!周家媳妇,你过来跟县令大人说说!” 正打算溜走的秦孟商:“......” 好端端的,话题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 村民们自觉退到两旁,叶知章一眼便看到了人群后面那位年轻女子。纵然身着布裙,毫无珠玉点缀,但这般容貌气度绝非寻常官宦千金。 今年二月春,太子殿下迎娶太师之女为妻,普天同庆,各地官员派人送礼进京。他虽未能亲自去观礼,但也听闻太子妃姿容绝色,如仙落凡尘。 如今一见,叶知章敢肯定眼前人就是太子妃! 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急急走上前:“下官......咳咳,本官昨日听里正说起再生稻之事,觉得颇为新奇,敢问夫人是从何得知?” 再生稻一事若是能由县衙推广实施确实会方便许多,可他这火热的眼神让秦孟商不自觉后退一步,搬出先前的老借口:“家兄曾在朝中为官,我是从他那儿听说的。” “原来如此!”叶知章深信不疑。 秦家根基深厚,秦太师又是两朝元老,教出来的儿女自然都是聪慧灵秀的。 念及太子,他大胆开口:“本官每每想起桐花村粮食被抢一事便寝食难安,今日听闻夫人懂农桑之事,不妨你我坐下好好畅谈一番。” 秦孟商:“......” 听这话,是想去她家蹭饭? 第六十三章 太子妃是个好人 叶知章不敢奢想能留下用饭,能见一见那位太子殿下他便心满意足了。 当初圣上废太子,朝中不少大臣反对,奈何进谏求情者不是被贬就是入狱,此后再无人敢劝。太子被废,宣氏全族下狱,男丁处死,女子充入军营为妓。听闻宣家四夫人那时已有身孕六月,不堪受辱,吞针而亡,一尸两命……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邕州离奉京天高路远,马车来回一趟至少一月。叶知章虽有耳闻,但并不知其中细节。 如今太子流放至此,他倒是没想着看热闹,只是好奇传闻中的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模样。 秦孟商摸不准他的用意,但县令大人都开口了,总不能拒绝,于是道:“家中清贫,县令大人若不嫌弃,便随我一起回去吧。” 叶知章求之不得,哪会嫌弃?连连应好。 县令大人要去周家吃饭,围观的村民羡慕归羡慕,可不敢过凑去。 他们没周家媳妇那本事,也没那个胆子跟县令大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最后只有里正跟着一起过去了。 家里来客,来的还是县令,自然该好生招待。也亏秦孟商刚请人过来铺完瓦,家里还剩了条肉,不然连招待人的菜都拿不出来。 叶知章还没进门,就被院墙上的带钉瓦吸引了目光:“这是......带钉瓦?” 秦孟商笑了:“是,特意找砖窑订制的。” 带钉瓦最初是从南越那边兴起的,后来南越国覆灭,只剩下几个零散的部族分布在云直山外,带钉瓦便慢慢消失了。 叶家老宅也铺有这种瓦,专用来防贼的。 叶知章记得王苟顺之前押送太子入岭南时,曾遭遇杀手劫囚。最后此事虽不了了之,但他想那些人必是为了太子而来。 他望着那一排尖利钉瓦,心道太子妃心思缜密,不仅铺了带钉瓦,还筑高了院墙。这一眼望过去,只瞧见个屋顶,没点功夫在身上,想翻进去可难。 “水匪刚在三江村栽了跟头,未雨绸缪做得很对。” 叶知章面露赞许之色,转头看向里正:“村里的巡逻也不能松懈,得时刻提防着。” 里正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县令大人放心,草民一定督促好此事。” 跟在后面的师爷不理解,三江村这穷乡僻壤的,哪有那么多贼光顾?还不如在县令府铺上一层这样式的瓦,省得遭水匪报复。 秦孟商招呼几人进了屋。家中简陋,无茶可上,便让路溪明倒了三碗水过来。 师爷下意识想拒绝,他家大人金尊体贵,何时用过这等粗糙的陶碗喝水? 叶知章毫不在意,太子和太子妃都能在这样的屋子里住下去,他有何不能接受的?接过碗,一口气全喝光了。 秦孟商见他如此,原先那点儿顾虑消散得无影无踪。 转身去屋里取了再生稻的记录册,交给叶知章:“关于再生稻的所有事全部写在上面了,大人请过目。” 村里的稻茬是在秋收刚开始时留下的,如今田里已有不少稻桩长出生蘗,接下来只要把控好水量,适当追肥,十月之前便能收获第二批稻子。 叶知章看到后面,眼神越来越火热,一时竟忘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 “太好了!倘若真能实现一年两收,绥安县的百姓再也不用担心交不上税了!不,是整个岭南的百姓!” 激动之余,叶知章忽然意识到秋收已经结束了,顿时歇下气来:“可惜秋收已经结束,今年想要收获第二季稻子是不可能了……” 秦孟商知道他心中遗憾,道:“当初让村民们留稻桩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今年秋收虽已过去,但倘若三江村能顺利收割第二季稻子,大人便可名正言顺地在全县推行再生稻。有先例在前,也会更有说服力。” 听了这番话,叶知章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夫人说的不错!” 空口白牙说出去,不信服的大有人在,但有三江村的例子在,不用他下令要求,百姓们便会主动去做。 不愧是太子妃,果然聪慧! 秦孟商见他认可,顺势提起了另一桩事,“邕州气候温润,是完全可以实现一年两种,甚至是一季两收。只是现在水稻的品种抗病抗虫能力太差,还无法做到这些。大人人脉广,行走自由,若是可以,不妨多留意一下其他地区的水稻品种......” 光靠邕州本土的水稻无法从根源上解决粮食问题,如果能引进一些其他品种的水稻,或许能摸索出杂交水稻的门道,但这必然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叶知章也明白提高粮产并非一年半载能解决的,但有了再生稻,明年秋收时便能多收获一半的粮食。 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整个邕州都会为之沸腾! 他看向秦孟商的眼神逐渐变得敬佩,太子妃一介女流尚能为天下百姓着想,太子又怎会做出欺君罔上,谋反这等大不逆之事? 叶知章不信,从始至终都不信。 “夫人的话我记住了,”他眼神无比坚定,“我这就派人去其他州府收集稻种!” “多谢大人,”虽然县令的官职不高,但比起她来说,做事会更便捷些,“大人为国为民,实乃百姓之福。” “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叶知章被她说得心头火热,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别说见太子了,就是留下来吃饭,他都嫌耽误时间! 与秦孟商道了别,风风火火带着人就走。 等快到县衙了,他一拍大腿:“完了,把正事儿给忘了!” 师爷一脸懵:“您忘了什么?” “太子啊!”叶知章懊恼地揉揉眉心,“我今日去三江村就是为了见太子殿下的!结果被再生稻的事耽搁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师爷:“......” 师爷:“!!” 师爷:“太太太太子......殿下?!” “小点声!”叶知章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还嫌太子殿下的麻烦不够多吗?” 师爷无辜地眨了眨眼,您方才也没见多小声啊。 叶知章严厉道:“太子殿下在咱们这儿的事儿万万不可泄露出去!若是引来杀手,你我这两条命都得交代在这儿!” 师爷的嘴还被捂着,呜呜两声点了点头。他儿子才十岁,可舍不得这么早走。 见他点头,叶知章才慢慢松开他:“今日虽没有见到殿下,但太子妃是个好人,我相信他们定是受人冤枉才落到如此境地。” 第六十四章 误会太深 县令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离开。 大伙儿领到了赏钱,干起活也更卖力。之前退出巡逻队的那些人现在后悔不已,早知道有赏钱当初就不该退出。帮村里巡逻一天三十文,可比做苦工轻松多了。 有那眼热的人思来想去还是找上了里正,说想再加入巡逻队。 河堤那边九月便会完工,等天气慢慢冷下来,活计可不好找了,趁着村里有活儿干当然要争取。多赚几个铜板,过年也能给孩子买点糖吃。 里正不是记仇的人。巡逻队是村里的,有人想加入自然不能拒绝,但也不是谁都能加入的,比如田有良。 “先前那些偷懒的就不用说了!自己都管不好,村里的事也不需要你来管!” 这话里指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田有良撇撇嘴:“切,去江口搬货还四十文一天呢,三十文一天谁稀罕?”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不稀罕,稀罕的人可多了。 今日来的这些后生里,有三四个做事麻利的,里正把他们都留下了。加上老陈家的人,巡逻队一共有十二人。六人一组,每三天换一次岗,工钱就按天数算。 巡逻队的事情顺利定下来,秦孟商这边也开始忙着制作魔芋豆腐。 大半个月没去山上挖魔芋,原先那些小株的魔芋树一下子蹿高。秦孟商和路溪明几乎翻遍了整座山,挖到了四五颗硕大的魔芋,粗略一估计应该有二十斤。 明天便要去长兴酒楼交货,今天就得全部做出来。 两个人忙活了一下午,又请了纪氏过来帮忙,忙到天色擦黑,所有魔芋才扔进锅里煮。 秦孟商本想留纪氏吃饭,但她得回去做饭,便推辞了。 秦孟商没勉强,拿出家里仅剩的那条肉进了灶房。红烧肉吃了几次也腻了,今天换个新花样儿,做把子肉!如今家中有存银,隔三差五过过嘴瘾还是可以的。 守在门口的进宝看见肉立马摇着尾巴冲过来,养了一个多月,小家伙长大了不少。就是脸上那一圈毛和身上其他地方颜色不同,看着活像戴了张面具。 秦孟商心晓孩子这是快到尴尬期了,也没嫌弃它丑,道:“先一边去,等会儿给你吃块大的。” 进宝呜呜的哼唧两声,乖乖坐到旁边守着。 秦孟商把肉洗干净,放下锅焯水,将鸡蛋一同扔下去煮熟,到时再剥了壳放进锅里和肉一起炖。其实,她最馋的还是把子肉里炖得软烂的青辣椒。上辈子吃过一回便念念不忘,可惜现在连辣椒都没有,只好作罢。 这边正忙活着,周令祈也回来了。 近几日河堤赶着收尾,周令祈中午没有空闲回来吃饭,这会儿一进门闻到这股勾人的肉香,肚子里的馋虫顿时被唤醒。情不自禁凑过去,目光落到冒着热气的锅里:“这做的什么?” 秦孟商将白菘和煮好的鸡蛋丢进锅里,头也没回就说:“把子肉。” 周令祈没应声,也没走,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么大个人站在旁边,挡住了油灯的光,秦孟商都快看不清锅里的肉了,夹了块肉递给他:“行了行了,先给你尝一块。” 第六十五章 新生意 第二日晨间落了场小雨,天气彻底凉快下来。 秦孟商睁开眼时,床上已经没人了。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被子,不记得自己昨晚有没有盖被子,系好衣裳爬起来。 今天要去长兴酒楼送货,匆匆吃过早饭,秦孟商带着路溪明一块去镇上,周令祈送两人到村口,便往河堤去了。 之前千风寨在县衙手里吃了亏,不敢轻易有动作,其他小寨子也担心朝廷是下了决心要剿匪,各自躲在寨中不敢出船。 没了水匪,浔江上来往的货船更多了。有货船便有商人,今日不是赶集,人也多。 孙大旺赶着牛车在人群里缓慢前行,磨蹭了好半晌才在长兴酒楼前停下。 梁掌柜一早便交代店小二在门口候着,这会儿看到人来,忙不迭叫了两个跑堂的伙计过来搬东西。 “秦老板您可算来了,掌柜的都念叨您好几天了!” 自从长兴酒楼推出会员制后,收入比从前翻了两番!梁掌柜天天笑得嘴都合不拢,就盼着秦孟商赶紧来。 秦孟商朝店里看了眼,并没有看到梁掌柜的身影,“梁掌柜今日不在?” “在的,不过掌柜的这会儿还在忙,您先进去坐坐,他待会儿就来。” 店小二将秦孟商一行人引进后面的小院,给他们上了茶才退下去。 以往交货都是在前面大堂进行,今日却将他们请到了后院,直觉告诉秦孟商有事发生。但她不是多嘴的人,别人不说,她自然不会问。 孙大旺还是头一回进长兴酒楼,这身补丁粗布衣裳叫他放不开手脚。 学着路溪明的样子小心翼翼抿了口茶,随后咧开嘴一笑:“原来城里人都爱喝这玩意儿,我咋觉得还没村里的井水好喝呢?” 话一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正想改口,却听见秦孟商说:“村里的井水是地下水,冬暖夏凉,回味甘甜。茶叶中含有茶碱,自带涩味,不常喝茶的人自然喝不惯。” 孙大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难怪山上的茶瓣吃着怪苦的。” 每年清明前后,山上的茶树便会长出乳白或嫩绿色的茶瓣。他吃过一回,味道涩人又填不饱肚子,除了村里的孩子们会摘了当零嘴吃,没人吃那玩意儿。 秦孟商也不是爱喝茶的人,轻抿了一口茶水便没再碰。 没坐多久,梁掌柜脚下生风大步跨过月洞门走来,面色红润,额角积了一层薄汗。 一上来,便郑重其事地对秦孟商说:“秦老板,咱们的契书上可写好了,每月至少供三十斤的魔芋。若是你一人忙不过来,我可以给加钱,也可以派人去三江村拉货,但你千万别断货呀!” 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让秦孟商有点懵:“......梁掌柜可是遇着了什么事?” “没有!”梁掌柜想都没想,一口否认了。 秦孟商神色更古怪了,这模样,没有遇着事才怪。 梁掌柜眼神闪了闪,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秦老板,咱们还是先去看看货吧。” 说到生意,秦孟商自然不会拒绝。 这次做了一百二十斤魔芋,留了两块自家拿来下锅子外,其余的都卖给了长兴酒楼。 天气转凉,大家都爱吃点热乎顶饱的东西,凉菜就不好卖了。最后结了钱,一共四两二钱银子。 “秦老板,你可一定要记着咱们的约定啊,我今年能不能拿第一就看你了!” “第一?” 梁掌柜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心虚地笑了笑:“是啊是啊......你一早就来了,吃饭了么?要不留下吃个饭再走?” 他没明说,但秦孟商多少能猜到点什么。长兴酒楼不止这一家,多半是同行竞争。不过她等会儿还有事,没空吃饭,便婉拒了。 临走前,梁掌柜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下次一定记着多带些魔芋来。 秦孟商点头应下了。 下次交货定在十月初一。现如今地里的魔芋已经出苗了,到了十月,第一批种植下去的魔芋便能长成结果。今年留好种,来年春耕又能种下第二批。 出了长兴酒楼,孙大旺还要去城中采买,便与秦孟商约好在城门口汇合。 水匪的风头一过,镇上的小摊又多了起来。原先卖凉面的那对夫妇也在,只是生意不太好,好半晌才看见有人过去问。 凉面凉皮这东西过了夏天便不好卖了。虽然夫妇俩卖的便宜,但早上凉快,镇上来往的商贩又大多是从秋露重的浔江过来的,上了岸当然想吃点热腾腾的。比起凉面,这时候的馄饨和素面都要好卖的多。 路溪明往那边看了眼,问道:“姐姐,你不是说我们要做新生意么?是做什么?” “嗯,做饭团吧。” 她先前想过卖卤大肠,但卤味做起来成本高也麻烦。镇上人过得清贫,定价太高没人买,定价太低赚不到钱。况且屠户每日不过宰一头猪,专门做这一门营生肯定是不行的。思来想去,还是卖饭团好。饭团做起来快,还能搭着其他吃食一起卖。大米十文一斤,一斤米约莫能煮四碗饭,光是成本便比卤味低。 路溪明之前吃过一回饭团,是秦孟商用剩饭做的。 虽比不得配着红烧肉吃起来香,但顶饱,一个巴掌大的饭团吃下去,干一上午活都不带饿的。何况,眼下这时候不是谁家都吃得起白米饭,就听饭团这名字,便知道与大米沾了关系。 “姐姐,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做?” “明天。” 她今天来镇上就是来买食材的。 做饭团最基础的食材便是大米,既是要做生意,当然得舍得投入本钱。秦孟商到了粮铺,直接一口气买了五十斤大米。也不怕浪费,大米能放,除了做生意,自家也能吃。 除了大米,饭团的标配就是油酥和胡瓜。胡瓜家里有,关键在油酥,其实就是油条酥。炸油条倒是不难,就是有点费油,但该有的还得有。 咬咬牙又买了十斤油和二十斤白面,统共加起来花了小一两银子。秦孟商有点肉疼,可做生意有投入才有收入。 第六十六章 又一家长兴酒楼 这厢从粮铺出来,忽然迎面走来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开口就问:“敢问姑娘先前可有在镇上卖魔芋?” 秦孟商不会梳发髻,常常就是扎个麻花辫出门。矮胖男人看她年纪轻,又听路溪明叫她姐姐,自然以为这是两姐弟,脱口而出便是姑娘。 方才离开长兴酒楼后,秦孟商碰见过这人两次,起初以为只是巧合,现在见到人倒是明白了。 “之前是有卖的,不过这几日天气凉快了,便不做凉菜生意了。”她如实说来,而后又问,“不知您是?” 矮胖男人端正了身子,自我介绍道:“鄙人随东家姓金,是山棠镇长兴酒楼的掌柜。” 这么一说,秦孟商恍然大悟。 难怪先前梁掌柜一再交代她按照契书行事,原来是因为另一家长兴酒楼的掌柜找过来了。 绥安镇和山棠镇相邻,两家酒楼的掌柜既是老相识也是竞争对手。 长兴酒楼的东家是个妙人,不仅提出了年度考核奖励,每月还会根据各家酒楼收入进行排名。这个排名没有奖励,却关系到年底的考核。 金掌柜这些年来虽不是年年第一,但十次总有八次是榜首。可上月的排名出来后,向来被他压一头的梁掌柜竟然直接冲到了第一?! 且不说绥安镇有没有山棠镇人多,单凭他和老梁认识这么多年,就知道以老梁那榆木脑袋绝对想不出生财的法子,定是走了旁门左道才冲到第一的。 果不其然,他连夜从山棠镇赶来,按兵不动观察了长兴酒楼几日,总算是知道老梁上个月为何是第一了。 金掌柜看向身前面庞清丽的女子,道:“这位姑娘,我知道长兴酒楼的魔芋是你卖给老梁的。今日我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想与你做生意。你这边还有多少货?我都要了!” 他如此豪气,秦孟商有点招架不住,委婉道:“金掌柜,魔芋不是一天就能做出来的,而且这次的货已经全部卖给梁掌柜了。” “那何时能再供货?” “野生魔芋数量有限,我和梁掌柜约好下次的交货时间是十月。” “不就是魔芋吗?我这就派人去山上挖!”金掌柜大手一挥,激动起来脸上的肉也跟着一抖,“我知道你不卖方子,所以你负责做就成,但这个价格嘛——得低点。” “......” 连她不卖方子都打听清楚了,消息还挺灵通。 “姑娘,你若是觉得不妥,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价格。”金掌柜怕她不答应,更怕老梁那个黑心肝越过他拿到第一。 秦孟商略作思索,正想开口,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老王八,你在这儿干啥呢!” 循着声音望去,就看见梁掌柜气势汹汹带着店小二冲过来。 所谓敌人见面分外眼红,看见梁掌柜那张讨嫌的老脸,金掌柜当即就炸了:“你叫谁王八呢?!我叫金兴昌!” “你都叫王八多少年了,现在换了名字就不认祖宗了?” 金掌柜改名之前姓王,上头有七个哥哥,他排行第八,于是便有了王八这个名字。因为这名字叫着像骂人,他进长兴酒楼后,便请东家给改了名。这么些年过去了,也就老梁这个打小认识的知道他本名。 不过他也不在意,都是庄户人家出身,谁没有个小名? “梁大头你真没完了是吧?”金掌柜毫不留情地揭老底,“你要是再叫我名字,我就把你十岁尿裤裆的事儿抖出来!” 梁掌柜老脸一红,仰着腰就开始骂:“老王八你脸皮咋这么厚?背地里撬人墙角你还有理了,真当自己跟东家一个姓,就能横着走了?!” 金掌柜气得双目瞪圆,叫他老王八他能忍,说他撬墙角这个忍不了。 “梁大头你要不要脸?!是谁背着东家偷偷添了新菜?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还不让别人学了?咱们可都是一家的,你这么做是想分家啊,我看你简直没把东家放在眼里!” 一连两个“东家”把梁掌柜砸得晕头转向,粗脖子红脸道:“你可别胡说!这事儿我是跟少东家说过的!” “少东家才多大?你跟他说,这不是明摆着想占人便宜嘛!” 两个人一来一回,吵得不可开交。 秦孟商站在旁边很是无奈,两个加起来都快一百岁的人了,还在大街上斗嘴。说他们感情好,不见得有多好。说两人关系差,吵得唾沫横飞也不见动手。 路溪明看这场面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道:“姐姐,我们还是走吧,大旺哥估计已经在城门口等我们了。” “说得有道理。” 姐弟俩就这么走了,等金掌柜反应过来,人已经没影儿了。 梁掌柜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扭头看过来,正巧对上店小二那张苦笑的脸:“掌柜的......” “人呢?” 店小二缩了缩脖子,弱弱道:“在您和金掌柜的吵架的时候就走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了......” 梁掌柜嘴角抽搐了一下,在心里骂了两句老王八,没打算去追。总归他是和秦孟商签了契书的,不用担心这些。 金掌柜也没去追人,他实在累得不行了。 扶着老腰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梁大头,你就等着吧,我已经写信给东家了,预计这两日东家便会从府城赶过来了。” 长兴酒楼都是一个东家,从菜品到配置都是一样的。老梁为了拿第一私自篡改菜单,要是叫东家知道了,定没好果子吃。 梁掌柜冷笑:“老王八,你这爱告状的毛病还真是改不掉了。今天这事儿我不想跟你计较,赶紧滚回你的山棠镇去!等东家来了,咱俩再好好算算账。” “谁怕谁啊!” 金掌柜朝天翻了个白眼,拍拍屁股就走。 梁掌柜仰着鼻孔哼了声。他也不怕东家追究,长兴酒楼的规矩里只说不能缺斤少两,可没说不能添新菜。再者,魔芋烧制的菜连素来挑剔的少东家都喜欢,还愁拿不下东家的胃吗? 他自信满满,打算回去以后再叫厨子研究两道新菜出来,到时候一并端给东家尝尝。 第六十七章 老脸丢完了(二更合一) 秦孟商心里琢磨着新生意的事儿,没管梁掌柜和金掌柜之间的恩恩怨怨,直接出了城。 孙大旺这次采买的东西挺多,不仅有菜有肉,还有几坛子酒。两人出来时,他正搬着东西往牛车上放。 修筑河堤归官府管,虽有补贴银子改善伙食,但买酒还是头一回见。 秦孟商好奇问了句,他笑着解释道:“这不是河堤快完工了嘛,宋大人体贴咱们,特意自掏腰包叫我买几坛酒回去,好好犒劳下大伙儿。” 李璋出事后,徐家倒台。监察司长官派自己的亲信一并接管了河堤和西山采石场的事务。 秦孟商没见过那位宋大人,也没听周令祈提起过。不过看着那一堆酒肉,倒是让人下意识觉得他是个好官。 孙大旺搬完这边的东西,又帮着路溪明把粮食一起搬上车。 正准备赶着车回村,后面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诶,等等!我也要回村——” 三人齐齐回头看去,就见张寡妇迈着步子追上来。 她穿了身水红色的衣裳,颜色娇嫩鲜亮,在灰白的人群里格外扎眼。 起初秦孟商还没认出这是谁,直到她走近了,才发现今日的张寡妇还挺好看的。水红色的衣裳挑人,光是皮肤白还不够,身量气度也至关重要。二者兼备才能穿出那个味儿。 张寡妇被流放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容貌气度自然没得挑。再加上这些年没怎么干过农活,舍得在脸上砸银子,三十了模样还跟二十出头的小媳妇似的。 孙大旺瞧见她这副模样有点发怵,都是一个村的,也不好拒绝,默默扭过头去没说话。 路溪明还是第一次见到张寡妇,不认得她,看了看秦孟商,后者低声与他说:“这是你张婶儿。” 张寡妇:“......”她辈分哪有那么大?! 秦孟商装作没看见,往旁边挪了挪,腾了个位置出来。 张寡妇见此,昂起下巴坐过去,故意在她面前弹了弹自己的衣袖,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炫耀:“如今天儿凉下来了,也该赶制秋衫冬衣了。听说日前江口新下来批货,是从扬州过来料子,穿着暖和又轻便。就是价钱有点贵,譬如我身上这件,就得十两银子呢!” 秦孟商抽了抽眼角,不想搭理她。 张寡妇掩唇一笑:“你做生意忙活大半个月还赚不到一件衣裳的钱,可我就花了三天。不仅得了一身衣裳,还有赏钱。这么一看,还是我这门生意比较赚钱~” 秦孟商:“……” 首先她不歧视任何职业,其次,这门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 张寡妇拢了拢鬓边的碎发,继续道:“你相公长得倒是不错,可还要你一个女子出门赚钱,真是不晓得心疼人。不过男人么,晚上知道疼人就行……” 秦孟商脸色一黑,她赚钱跟周令祈有什么关系! “我跟你说——” 见她又要开口,秦孟商直接和路溪明换了个位子。 张寡妇笑容一僵,话卡在喉咙里别提多难受了。 她陪了那位大人三天才得了这一身衣裳,特意穿着回村,就是想看看村里那些妇人羡慕的眼神。 谁想秦孟商连一句话都没说,这不还是瞧不起她么? 她轻哼一声,不屑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上我,可名声能当饭吃么?我没偷没抢,靠自己的本事挣银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们就是嫉妒我赚钱快,还有男人疼!” “……” 听到最后这句话,车上三个人都沉默了。 嫉妒她赚钱快还说的过去,至于后面……那倒不至于。 没一人接话,张寡妇也不在意。她今日心情好,不想跟秦孟商计较。一路上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声音轻柔婉转,听着像是江南小调。 回到村里巳时刚过。孙大旺还要去河堤送东西,便将车停在了村口。 张寡妇急着去炫耀那一身衣裳,一停车就走了。水红色亮眼,不用特意说,也能引来不少人的侧目。倒是没人注意秦孟商往家里搬了几十斤粮食。 秋收过后,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吃几顿白米饭算不得什么。如果按照以往,除去交税,村里人还会拿一部分粮食出来去镇上卖。可惜今年涨了税收,交完税就剩不了多少,刚好够自己家人吃。 秦孟商这次买的东西多,五十斤大米将粮缸填得满满当当。若不是要做生意,就这点米都够他们三个人吃到冬天了。 不过做生意就得舍得往里头砸钱,她不计较眼前这点银子。拿了白面出来,叫路溪明烧火,支起油锅准备炸油条。 上回做的饭团就是包了点胡瓜条和卤大肠,没放油酥,味道虽然不差,但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油条做起来简单,除了费油没什么大毛病。 这一罐油倒下去,别说秦孟商,就连路溪明这个不会做饭的人看着都心疼。 现在的油跟猪肉一个价,普通人家舍不得放油,炒完一盘菜不洗锅紧着剩下的那点油继续用。这一锅油条炸出来至少得用一罐油,就是镇上的富贵人家也不舍得这么倒油。 “姐姐,你放了这么多油,那价格该怎么算?”如果还是跟凉皮一样的定价,可就亏了。 秦孟商拿着长筷子给油条翻了个面,道:“一个饭团算六文钱,里面就放白菘和油酥,若要加鸡蛋或其他东西得另外加钱。” 她原是想在里面加胡瓜的,但胡瓜是金贵蔬菜,只有富户才吃得起。真要加了,无形中又拉高了成本。思来想去,还是白菘便宜,一文钱一斤,既能解油酥的腻还划算。 看锅里的油条炸得差不多了,秦孟商拿了竹篾筐过来。满满一筐油条,金灿灿油滋滋的,闻着就香。 在院子里耍的进宝闻到香味就冲进来,蹦起来就往灶台跳。别说,这小家伙长大了不少,这一扒拉差点真叫它一只狗全吃了。 “小狗不能吃油炸食品,待会儿给你弄点饭。” 秦孟商将竹篾筐往里推了推,生怕一个不注意叫进宝给打翻了。 等油条凉得差不多了,她夹了根给路溪明。自己扯了一小块下来尝了个味儿,觉着还不错。不过这东西吃多了腻人,她吃了两块就没再吃。 除了油酥,秦孟商还准备了卤大肠和煎鸡蛋。可单这两样荤菜,能选择的东西太少。不是人人都接受得了猪大肠,还得再准备点什么。 在家里转了一圈,这主意就落到了在院子里翻虫吃的鸡身上。 家里的鸡长得快,两个月前抱回来还没手掌大,一晃眼就长大了,肥的那只看着至少有两三斤重。仔细论起来,那窝兔子也长得挺快,但兔子肉加在饭团里放配菜多少有点奢侈了,秦孟商到底没舍得动那窝兔子。 看着满院子乱跑的鸡,问题又来了,该怎么抓? 路溪明从厨房出来,看见她盯着院子里的鸡出神,忍不住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小明,你会杀鸡么?” 路溪明神色僵了僵,没好意思说自己小时候贪玩被母鸡啄了屁股的事,就因着这事儿,他现在看到鸡还有点怕,更别提杀鸡了。 秦孟商瞧他这模样心里有了数,回屋将先前捕鱼的网子拿了出来:“你守大门,我来抓。” 路溪明点点头,把院门关好,看她拿着网子悄悄靠近在菜地旁捉虫的大公鸡。看准时机将网子抛出去,不料那只鸡还挺机警,扑腾着翅膀嗖的一下就飞走了。 进宝看见鸡飞走了,小短腿一蹬,扑到菜地里。这一闹腾,元宝跟着冲过来,嗷呜一声,吓得另外几只鸡满院子乱飞。 ......真鸡飞狗跳。 秦孟商现下也不管了,扔了网子就朝离自己最近的那只鸡扑过去。可她低估了鸡的战斗力,手还没碰到鸡翅膀便被啄了一口。 鸡没抓到,手背还红了一块,今天要是不宰只鸡难泄她心头之愤! 秦孟商跟抓鸡这件事较上劲儿了。周令祈回来时,老远就看见自家大门紧闭,里面似热闹得紧。 推开门进去,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面前飞来一只鸡,就听见秦孟商喊:“别让它跑了!” 周令祈眼疾手快抓住飞腾的鸡,这厢还没反应过来,腰上忽的一重。一时不稳,没忍住后退了一步,手却稳稳扶住了秦孟商的肩膀。 追在后头出来的路溪明看见这幕,顿了顿,然后很贴心地将门关上了。 被关在外面的两人:“......” 四周陷入寂静,还抱着人家的秦孟商一时没想好该以何种的方式抬起头来。说她不小心被门槛绊到,又不小心撞到他,会有人信么? 她思考的时候总喜欢捏点东西,这么想着,于是也就这么做了。男人的腰身窄劲,看着清瘦文弱,上手摸到实在的,才知道这人是有点真材实料的。 “……” 腰侧传来陌生的触感让周令祈差点没忍住把手里的鸡给扔了,脸色青了又黑,冷冷道:“你打算何时松手?” 秦孟商一个激灵回过神,立马松开他,像是沾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往后退了两三步才站定。 飞快瞥他一眼,将作案的那只手藏到身后,小心翼翼开口:“如果我说,我是不小心的......你信吗?” 重生归来发誓再也不相信女人的太子殿下,此刻看着眼前绿裙薄衫的女子,鬼使神差说了句:“信。” 一说完,周令祈就后悔了。 秦孟商见他如此爽快,反而有些诧异。 虽然她不想承认自己刚刚对周令祈动手了,但人家都说信了,她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将心里泛起的那点儿旖旎压下去,梗着脖子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就去把鸡杀了吧。” 扔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令祈感觉腰上那块地方还有点麻,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拎着鸡进门。 为了捉这只鸡秦孟商老脸都丢完了,进门后没好意思跟周令祈说话,自顾自收拾着东西开始做饭。 周令祈性子内敛深沉,常年就是那副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径自进屋拿了刀和碗,照着秦孟商上次的话,扯了鸡脖子上的毛,才下刀放血。 灶台上烧着热水,烫毛这事儿顺手就干了。 周令祈主动揽下了处理大公鸡的活儿,秦孟商去地里摘了几根胡瓜,预备一会儿加在饭团里头。自家人吃,当然不能扣搜。 按理说,饭团里还得有沙拉酱和番茄酱,但现在条件有限。别说番茄酱,就连番茄都没得卖。不过,这也仅限于绥安镇没有。她看过周令祈画的舆图,大缙疆域辽阔,绥安镇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子。外面的世界如何,不走出去看看永远也无法想象青山之外会有什么。 这边准备好配菜,秦孟商舀了勺米饭铺在油纸上,每样菜都往里头加了点。三五下叠好,一刀从中间切开,卖相还挺不错。 周令祈收拾好大公鸡,不知进屋拿了什么,又要出去。 秦孟商本想问问发生什么事了,可见他神色冷清也就没多问,只当是河堤赶着完工时间匆忙,拿了个饭团塞给他。 周令祈没客气,接过来揣在怀里就出了院子。 明日要去镇上重新开张,许多东西要准备。 吃过中饭,秦孟商将大公鸡收拾出来,切成长条的鸡肉裹了面粉扔进锅里炸。油刺啦一响,香味顿时飘散开来。有路过的妇人闻着香,没忍住探头过来问了句“做的啥好吃的”。 秦孟商怕她炸油条鸡柳的事说出去吓到人家,含糊了两句便应付过去了。 忙了一下午,终于将所有食材都准备好。 周令祈中午走得急,晚上也回来得晚。直到天色彻底沉下来,才见人回来。 因为白日里那件尴尬事,秦孟商欲言又止几次,终是没开口问他。他一个成年人,有点事自己也能解决,轮不着她担心,眼下更重要的还是做生意。 如此想着,秦孟商也没空去想其他琐事,准备好明日要用的东西,早早洗漱休息。 第六十八章 卖饭团 次日天还没亮,秦孟商带着路溪明去镇上重新开张。 米饭是早起煮好的,热腾腾的饭拿到摊子上现包现卖味道才好,所以她特意交代了孙大旺早些时候来。 秋日的清晨山雾浓重,今日来得早,正好赶上从江口那边过来的商贩们推着货物进城。 江上没了水匪作恶,往来的商贩多了起来,什么绸缎布料,瓜果蔬菜的应有尽有。 两个胡须浓密鬈卷的高大汉子推着一车布料在人群中里缓慢移动。秦孟商远远瞧了一眼,那料子颜色鲜艳,上面还绣着花样,一看便知不便宜。 镇上的人大多穿的都是粗布麻衣,这等上好的料子运过来想是没人买得起。 她没再多看,还是在老地方将小摊支起来。 “凉面西施”的名号在镇上打响了,这东西刚摆开便有人好奇起来。 镇上卖吃食的摊子也有好几家,但吃惯了秦孟商这儿的食客,再尝别家总觉得味道清淡,不够辣。这会儿见她支起了摊子,有那耐不住性子的商贩便凑过来问了句:“老板娘今日还做凉皮么?” 秦孟商这边利索地把东西摆好,一面跟人解释:“天凉了,今儿就不做凉皮了,整个新鲜吃食。” 路溪明将准备好的配菜一一揭开盖子,除了卤大肠煎鸡蛋,还有一小筐鸡柳和一些新鲜的白菘豆芽菜。 商贩瞧见那一排新奇的吃食,眼睛顿时亮了:“这些都是啥?” 秦孟商笑了笑:“准备的小料,等会儿要加到饭团里的。” “光是小料就有菜有肉,那得卖多少钱?” “不加东西的话,一个六文钱,里面有油酥,白菘和豆芽菜。这边加一个鸡蛋两文,鸡肉和卤大肠是四文。” 怕他们不明白,秦孟商舀了勺米饭出来铺在油纸上,先照着自己的口味做了个饭团。 放了鸡蛋鸡柳,再加上白菘豆芽菜包起来一卷。拿刀从中间切下去,油酥混着鸡蛋的香味立即飘散开来。 旁边刚摆好摊子的汉子正饿着,现在闻到这股又油又想的味道,直勾勾盯着挪不开眼睛。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走过来问:“老板娘你这做啥子饭团多少钱一个?” “我手上这个要十二文,”秦孟商大胆开价,丝毫不怕吓退众人,“不过我加了鸡蛋和鸡肉,你们要是觉着贵了可以少放点东西,不加东西的便宜,只要六文。” 吃过凉皮凉面的人都知道她手艺好,问话的那汉子忙了一早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指着她手里那个饭团就说:“那给我按这样式儿的整一个。” “行,”秦孟商笑容莞尔,“要不要再加点卤大肠,都是自家做的新吃食,您可以先尝尝味儿,若是觉着好吃就加。” 路溪明及时递上筷子。 那汉子起先听到大肠还有点犹豫,可尝了一口后好吃到简直要吞掉舌头,说话都不利索了:“猪肠子还能这样吃?老板娘的手可真巧!给我加点!” 说罢,又豪气地扔了四个铜板进去。 有了第一个尝试的人,在旁边围观的人就蠢蠢欲动。 这新鲜吃食的价格虽然吓人,但六文钱能吃到这么大个包着菜的饭团也挺划算。于是不管是有钱的,还是囊中羞涩的都买了个饭团解馋。 好几个腰包鼓囊的商贩那都是照着顶配的标准来,一个两个鸡蛋的加,秦孟商别的没听见,就听见铜板哗啦啦砸在木槽子里的声音。 原本以为饭团生意刚做定没那么好卖,可她低估大伙儿对白米饭的喜爱。 一桶饭,这才不到辰时就全部卖完了,就连最初饱受嫌弃的卤大肠到最后也卖得差不多了。 路溪明记性好,算账的时候都记着,这一停下来,就对她说:“姐,我方才粗略算了一遍,挣了一两三钱银子。明日是不是可以多准备些米饭?” 庄户人家虽种田,却不是天天都吃得起白米饭。秦孟商做的饭团有巴掌大,一口油酥咬下去又香又脆。镇上的百姓肚子里都缺点油水,粮食裹着油酥吃下去,一个上午都不带饿的。顶饱又便宜的吃食,买的人自然多。 “多准备点吧,”秦孟商累得直不起腰,坐在石墩子上歇气,“油酥也得多炸点。” 油酥鸡柳做起来都费油,趁路溪明在收拾东西,数了二百个铜板就往粮油铺子去。 这会儿早市正热闹着,沿街商贩各自吆喝着,秦孟商没走出多远就碰见先前那两个拉了一车布料的胡子大汉从小巷里出来。 两人推着车,车上的布料少了许多,想是生意不错。 秦孟商有点好奇那些布是怎么卖出去的,于是多看了一眼。 其中一个大汉眼神尖,捕捉她的目光,眼珠子一转旋即迎上前:“姑娘买布么?都是上好的料子,十文钱一尺。” 听到这价格,秦孟商很是诧异,不是因为贵,而是太便宜了。 布庄的粗布五文一尺,最贵的棉布能卖到三十文一尺。这两人拉着的那车布不论是料子还是花色都比布庄里的要好,这要是放在布庄卖五十文一尺都算便宜了,可现在却只要十文。怪不得这么好卖。 另一个大汉热情地从车上挑了匹水碧色的布拿给她看:“咱们这些货都是扬州运过来的,上面的花样都是城里最好的绣娘的绣的,姑娘拿一匹吗?” 料子确实不错,但这么便宜的东西放到面前,总感觉里面有坑。 秦孟商没买,推辞了两句直接走了。 不是她敏感,只是浔江这地方鱼龙混杂,每年失踪的妇孺孩童不知有多少。要不是身上揣着卡牌,她也不敢一个人来镇上做生意。 添置了些油和粮食,很快就拿着东西回了摊子。 今日收摊早,姐弟俩回去的时候,早市还没结束。 出城路上又碰见那两个卖布的大汉,旁边围着三两个年轻姑娘,兴致冲冲地在挑布。 秦孟商往那边扫了眼,没多看。 且不说从扬州走水路到邕州要多少日子,单凭那句‘花样是城中最好的绣娘绣的’,她便觉得不对劲。谁做生意不是为了赚钱?哪怕出了变故,也是想着尽可能捞回本钱,而那两人拿着上好的布贱卖,没点特殊原因还真说不过去。 不过秦孟商没去细想,明日还要继续做生意,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第六十九章 你舍得离开嫂子? 临近九月,从三月春一直忙到现在的河堤总算进入了收尾工程。 没了李璋这颗毒瘤,这一个月来的日子不知好过多少。那些从前天天叫嚷着罢工不干的人,如今倒是有点舍不得走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流放之人,在镇上难以找到正经活计。在河堤虽是服苦役,但有工钱拿,还有饭吃。况且,新上任的宋大人敦厚公正,从未因身份苛待过他们。 有这样好的上司,谁舍得断了赚钱的生计? 孙大旺倒是不担心没活儿干,赶牛车的活儿要是不能做了,他就去江口搬货。虽然累点,但一天也有四十文。 不过比起自己,他更关心周令祈,“子哉,河堤这边完工后,你打算去哪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了个饭团出来在周令祈旁边坐下。 周令祈瞥了眼他手里的饭团,嗓音清清淡淡:“看上面怎么安排。” “也是。”周子哉是戴罪之身,若是罪行轻倒可以和村里百姓一样正常生活,可他犯了什么罪谁也不知道。 孙大旺咬了口饭团,油酥咔嚓咔嚓响,嘴里含糊不清道:“河堤这边的活儿还算轻松,要是到了采石场,就你这身板儿估计没两天就得被抬回来......” 官府没下令修河堤前,三江村的流放犯人都是去采石场服苦役。 采石场不拿人当人,不管是七十老儿还是十岁稚子,到了那地方干活稍微慢点就得挨鞭子。张寡妇的丈夫就是这样被磋磨没的。 “虽然宋大人现在接管了采石场,挨鞭子是不会了,但周子哉,你舍得离开嫂子么?” 周令祈:“......” 孙大旺三五口吃完了饭团,嘴边还残留着一粒饭,“西山离这儿虽算不上太远,但你放心把嫂子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怕他不信,又继续说:“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有姑娘不见,就村里钱婶儿娘家嫂嫂的妹子,去年丢的,现在还没找回来。报了官也没用,这天大地大的,想找人跟在浔江里头捞针有什么区别?” “嫂子那么好的人,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你连后悔的地儿都没有!” 说着,他又开始羡慕周令祈:“周子哉,真不知道你上辈子造了啥福,咋就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 上辈子么? 周令祈垂下眼睫,遮住眸底晦色。他上辈子死得太早,还有许多事未来得及做。若非要说,这事该感谢他父皇,可今天的局面也是他父皇所赐。 孙大旺见他神色疏淡,满肚子的话不知不觉消了大半,讪讪说了句:“要不你去找宋大人说说?总不能真去采石场干活吧……” 周令祈轻轻“嗯”了声,没有多说。这一世,他并不打算在岭南耽误太久。 邕州曾属于南越旧国,如今盘踞在云直山外的南越夷族部落仍贼心不死。西南驻地军中内斗不断,南北两营分立。浔江上又有水匪虎视眈眈。 这三件事看似毫不相关,实则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岭南离奉京山高水远,大部分事务都掌管在西南驻地军的高官手中。 这些事务繁琐复杂,可大可小。重要之事关乎民生,譬如征税剿匪。末微之事涉及各个州县官员的调动考察,譬如此次接替李璋上任的宋守吟宋大人。 第七十章 闪闪发光的东家(二更合一) 八月底的天气不算热,早上晨露重还有些凉。 站在小摊前的男人一身鹅黄锦袍,头上戴着束发嵌红宝石金冠,腰间系着豆绿宫绦。那双桃花眼里凝着粼粼波光,笑容温和而不失礼仪。 他缓缓展开折扇,上面写着一排小字‘何以解忧唯有金银’,嗓音如沐春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是金昭玉。” “......” 秦孟商没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哪里来的暴发户?穿得金光闪闪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么? 金昭玉笑容依旧,目光落在面前那张轻巧方便的桌子上,眼神不禁闪了闪。还未开口,身后吵吵闹闹追过来两个人。 “东家,您怎的自个儿出来了?绥安镇这地方扒手乞儿多,您穿着这样出门身边又没个护卫的,万一出点啥事,我这八个胆子都不够您吓的!” 金掌柜风风火火赶过来。 见到熟人,秦孟商明白了,原来眼前这闪闪发光的人就是长兴酒楼的东家。 金掌柜一上来绕着金昭玉转了一圈,见他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腿脚慢一步的梁掌柜追在后面,刚刚站稳,就被金掌柜指着鼻子一顿骂:“梁大头你咋办事的?东家难得来一趟你这儿,你咋不随时随地伺候着?要是东家出点事儿,看你怎么跟老太君交代!” 梁掌柜最烦阿谀奉承,那是他不愿伺候东家吗?东家自个儿不让人跟着,他有什么办法? “老王八你烦不烦?东家都还没开口哪儿轮得着你说话!” 金掌柜转头看向金昭玉,声情并茂道:“东家,您今日算见着了吧?老梁平日里就是这么欺负我的!他不仅私自改了您定好的菜式,还对我出言不逊,他这是想分家啊——” “老王八,你能不能要点脸?!” 梁掌柜气得想吐血,他哪里欺负人了?真是红口白牙一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 “行了,”金昭玉收起折扇,唰的一声往两人中间一挡,“当街吵架你俩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 “是是是,东家说的是,”金掌柜随即换上一张谄媚的笑脸,“我可不能丢您的脸!” 梁掌柜对此感到不屑,老王八除了会拍马屁,哪一点比得过他? 金昭玉无奈地耸耸肩,没再管他俩之间爱恨情仇,转身对秦孟商说:“凉......秦老板,如你所见,我是长兴酒楼的东家。听闻你做的魔芋很受镇上人欢迎,连我小弟尝过后都赞不绝口,便想与你商量能否为长兴酒楼长期供货?” 他说的长兴酒楼并非单指绥安镇这一家,而是邕州境内所有长兴酒楼。 兹事体大,秦孟商不由认真起来,问:“不知邕州有多少家长兴酒楼?” 他微微一笑:“不多,二十一家而已。” 秦孟商:“......” 若是按跟梁掌柜签定的契书来算,二十一家长兴酒楼,一个月便是六百三十斤魔芋。且是在每家长兴酒楼客流量不大的情况下。如果酒楼大,譬如在府城,那每月三十斤魔芋是万万不够的。粗略一估算下来,至少要千八百斤魔芋才能满足。 她先前将魔芋进行分芽切块繁殖,出苗后足足种了三亩地。收获一百斤魔芋不成问题,但光靠自家三个人没法儿在短时间内做出几百斤魔芋豆腐,如果真要做的话就只能请人了。 金昭玉看她面露犹豫,出声道:“秦老板可是有难言之隐?” “不瞒您说,我家中种了几亩地的魔芋,”秦孟商坦白相告,“但魔芋从播种到成熟需要时间,最早也要等到十月才能收获。” 闻言,金昭玉有点惊讶。最初听梁掌柜谈起‘凉面西施’时,只觉得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不想她除了会做菜,还会种地。 秦孟商没注意太多,继续道:“二十一家长兴酒楼需要的魔芋斤数不少,目前家中只有我和相公,表弟三人,就算是请人的话——” “啊?你已经嫁人了?” 话一出口,金昭玉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用折扇挡住自己的嘴,脑门上就写着‘方才说话的人不是我’。 “......” 梁掌柜和金掌柜齐齐撇过头,或看天或看地,仿佛没有听见那话。 他们东家这些年一心忙着生意上的事,如今都二十五六了,屋里也没个体己贴心的人儿。老太君为这事儿日日愁夜夜念,就盼着那东家早点娶妻生子。奈何东家眼界儿高,瞧不上那些庸脂俗粉,到了最后干脆连这事儿都不想提。每回问起来,就往外头跑,说是给少东家攒媳妇本。 金家家大业大的,哪用得着东家亲自赚银子?不过应付老太君的借口罢了。 金昭玉轻轻咳了一声,端正了神色道:“二十一家长兴酒楼每日所需食材便要七八百斤,不知秦老板能否拿出那么多货?” 他吃过酒楼厨子烧制的魔芋烧鸭和爆炒魔芋片,味道不错。等日后天气渐渐凉下来,还能下锅子。 长兴酒楼已经许久未推出新菜式了,他琢磨了许久,觉得这用魔芋烧制成的菜很合适。 不过也如秦孟商所顾虑的,长兴酒楼有二十一家,尤其是府城的那家,每日的客流量是绥安镇的三倍不止。生意要做便做长久,倘若只是两三月的供货,那这门生意他宁肯不做。 秦孟商明白他的意思,她也不是只图眼前利的人。 若是图眼前利,她大可一开始便将做魔芋的方子卖出去。将方子掌握在自己手中,便是为了日后长久稳定的合作。 “拿自然拿得出,”秦孟商对自己的专业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但交货的日子得往后延些。” 对方有合作意向,金昭玉也是个爽快人,当即敲定了日期,“今年冬月初九正巧是长兴酒楼开业十年,那日我会邀请各方宾朋来长兴酒楼参宴,赶在那日之前便可。” 而今还不到九月,离冬月还有两个月时间,时间是足够的。 交货日期没问题,便要商议细节。 站在街上谈生意不合规矩,于是金昭玉将姐弟二人请进了长兴酒楼。 进了酒楼,他也不急着谈生意,先叫人上了茶,随后又说起自家有个厨子擅长做鱼,留秦孟商下来用过饭再走。 秦孟商知晓生意场上避免不了应酬,想着日后的生计,心下便也不着急。 “浔江这地方虽说偏了点,却胜在鱼虾种类丰富。其中便有一种鱼叫作鲥鱼,每年三月会沿海游入浔江。其色银白,肉质鲜美,以清蒸最佳。鱼肉中虽多细刺,但长兴的厨子善于操刀,再细的鱼刺都能处理妥当,定不会叫你被扎了喉咙。” 金昭玉自小耳濡目染又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与人打交道这事儿没人比他更熟练。 秦孟商静静听着,偶尔应和两句。 的确如他所说,长兴酒楼的厨子刀工确实好。一条清蒸鲥鱼,看似完好无损,实则大大小小的刺都被剔了个干净,一口吃下去只有香弹滑嫩的鱼肉。 按照以往的规矩是该上酒的,可顾及秦孟商是女子,路溪明年纪小,跟他喝酒也喝不出什么来,索性叫婢女换了茶。 金昭玉呷了口茶,说起了合作的具体事宜。 先前与梁掌柜的契书上写的是每斤三十五文,可现在供货数量多了,需要投入的人力财力也在无形中增长了。再按这个价格,长久做下去秦孟商会亏。 涉及自身利益,她没拐弯抹角,直说:“做魔芋的方子和加工成本且不说,光是只能卖与你一家这点,价格自然低不得。” 金昭玉唇角噙着笑,敲了敲手中折扇:“那提到四十五文如何?” 金掌柜听到这个价格,眼皮子一跳。心想东家真是被美色眯了眼,以前哪开过这么高的价?就是那每年限产的鲥鱼也硬生生被压到了二十五文一斤。 金昭玉并非看重外貌之人,也不像金掌柜想的那样是因美色才开出这么高的价。 鲥鱼虽然只有每年春夏才会有,但挨近浔江的人家几乎都吃过鲥鱼。 可魔芋不一样,大多人对魔芋的第一印象便是有毒不可入食。正是因为这点,在魔芋制成的菜能吃后,不论是喜爱还是好奇的人全被吸引了过来。 一道新鲜吃食头一回出现众人眼前,而且别家都没有,只有他一家有,那价格怎么定,不是全凭他说了算么? 金昭玉心里有计较,才会开出四十五文一斤的价格。 秦孟商能接受这个价格,但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捧着茶杯浅尝了一口茶。 这是什么意思,几个生意老手都明白。 金掌柜心中暗叹这小娘子得寸进尺,四十五文还不够,难不成想要五十文一斤? 梁掌柜倒是觉得秦孟商有魄力,敢跟他们东家再三提价的可没几个。 路溪明坐在一旁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模样,心生敬佩。秦孟商倒不是有意刁难,既要长久合作,自然得为日后考虑。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儿。 她细细品了口茶,道:“若是这门生意能成至少是一年以上的单子。我今年种下的第一批魔芋产量有限,但到了明年便不止这个数。届时专供你一家于我而言,利润有所限制。” 现在签订契约便相当于魔芋的销路被长兴酒楼垄断了,来年魔芋产量提高,光靠长兴酒楼能不能全部吃得下还说不定。 听闻她此言,金昭玉不由笑了笑:“这一点你不必担心,只要魔芋好卖,我自有法子。” 两人商谈了一番,最终以五十文每斤的价格定了三年的契约。 提价这事儿金昭玉心里有个底线,对这个合作还算满意。反倒是金掌柜有点不能理解,五十文一斤价格实在太高了!但东家都叫老梁去拟契书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契书拟定好后,两人各自签字画押。 金昭玉看见秦孟商那一手字,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旋即又恢复了正常,“你我既定了合作就得按照契约行事,到了交货的日子少一两都不行。若到了日子没能供上货或缺斤少两,可得照上面写的赔偿。” 他说这话时眉眼含笑,语气却是柔中带硬,不容人反驳。 “这是自然。”商人讲究诚信,秦孟商当然不会违约。 与长兴酒楼的东家签了契书,梁掌柜的那份便被金昭玉扔进了火炉子里。 梁掌柜心疼归心疼,但东家没为这次事儿追究他已是开恩了,他可不敢再说话。金掌柜瞧着这幕倒是挺开心,没再计较五十文的事儿,一个劲儿地夸金昭玉英明。 金昭玉懒得理会他,与秦孟商约好了十月底交货,到时会派人去三江村拉货。 秦孟商点点头,告辞后便带着路溪明和契书一道出城。 邕州晴雨不定,方才还见着阳光,这会儿天就阴下来。 一阵凉风吹来,秦孟商没忍住搓了搓手臂,身上穿的还是夏衫,入秋以后显得有点单薄。可想到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又觉着心里火热,加快脚步往城外走去。 今日在城中耽误了些时日,出城的时候集市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孙大旺好几次想进去找人,又怕错过了,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可算见着人出来了。 “嫂子,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有点事耽误了,”秦孟商没说签了个大单的事,“让你久等了。” 孙大旺“嗐”了一声,坐上牛车,“嫂子跟我客气啥?反正河堤也快完工了,我这也闲着没事儿。” 说起这个,秦孟商不免多问了句:“河堤完工后,还有车进城吗?” 牛车专门负责河堤采买,载人只是顺带。三江村离镇上又远,要是没车,每天来镇上做生意可麻烦。 “这个嫂子放心,宋大人说了,河堤完工后牛车还给村里用。” 提起河堤完工,孙大旺又想起周子哉,舔了下干涩的唇,道:“嫂子,周子哉跟没跟你说采石场的事儿?” 秦孟商一愣,“怎么了?” 瞧她这反应就知道周子哉定是一个字没说,不过想想也是,子哉那脾性也不像是会跟媳妇倾诉的人。 孙大旺没隐瞒,全都告诉她了:“这不河堤明天就完工了吗?宋大人昨儿下午说,被流放过来的要么就是去采石场继续干活,要么就是应了官府的令去浔江剿匪。这两件事儿都不是啥好事,也不晓得周子哉到底咋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