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第1章 女帝 梁兵直逼长京,我望向以往疼爱我的父君哥哥。 他们冷漠地看着我,说道。 谁让你是个公主呢。 女子自古以来就是战争的牺牲品。 我从高楼一跃而下,睁眼重生到了十五岁时。 一切都尚未开始,父贤子孝。 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已经开始暗中悄然盯上了他们都为之疯狂的宝座。 一. 我是大周朝的亡国公主宣瑶。 生前,我享着无上荣宠,父皇爱我护我,他常说要为我挑个全大周最好看、最柔顺的驸马。哥哥们虽为争储打的你死我活,可对我却全都亲近无比。 我一直以为,我是全大周最幸福的女娘。 可梁国举兵来犯,直逼丰都,父皇为了求和,将我推出去和亲,哥哥们为了苟活,逼我自刎谢罪。 我从最高的宫殿一跃而下,倒在血泊中时,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望了望那高墙之上,我曾最信赖最敬爱的亲人,他们全都用一种冰冷的目光审视着我,仿佛落下去的不过是一只血色的蝴蝶,无足轻重。 城门大开,有人打马前来,肝胆俱裂地喊着公主,我的目光涣散开来。我已经看不清那人的脸庞,却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 秦默,那个曾待在公主府的小侍卫,如今已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 再睁眼时,我已经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看着面前尚且青涩的初桃,我恍惚了一会儿。 或许连老天都知道我执念太深,不肯就此离去,于是让我回到了过去。 彼时,距离那个妖妃进宫还有一年,我的父皇还不至于太昏聩,哥哥们表面上暂时也都还是兄友弟恭。 当然,私底下的暗流不可能没有,只不过因为我是女子,没有争储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将矛头对准我。 我突然笑出声,初桃吓了一跳,忙用手覆上我的额头问:“公主,您烧糊涂了吗?” 望着她眼里真切的担忧,我擦了擦笑出的泪花:“无碍,你去将前几日捡回来的那个小乞丐叫过来。” 小乞丐就是秦默,他十四岁时被我从郊外捡回来,做了三年公主府的侍卫,之后我将他送去廉华老将军府上,原本只是想叫他学一技之长将来好安身立命,却不想他跟着老将军去了塞外守边,再见面时已是一个年轻有为的校尉了。 他一路艰难往上爬,好不容易做到了大将军,却已是大周朝亡国之际。 这孩子真是命不好。 在世家子弟中,鲜有十七岁才开始学武的,我不知这中间秦默吃了多少苦,我拉着他的手,少年人的手总是滚烫的,我微笑着问他:“我送你去廉将军府上如何?” 他拒绝了我,理由是大恩未报,他只想留在公主府报答我的救命之情。 “若非公主施手,我已经是具冰冷的尸首。我愿意此生给公主做牛做马,绝无二心。” 得到他的回答,我舒了口气,命人请来了全大周最好的武学师傅,每日就在府里教秦默学武。 我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这个少年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要嘴上的忠心,只要能切实带来的利益。 三. 安顿完秦默后,我第二天大早就进了宫,一直等到傍晚,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父皇,他身边跟着最近新宠的某个答应。 那答应见了我也不行礼,反而娇笑着说道:“哟,原来这就是三公主啊,臣妾失礼了,都怪臣妾这记性,这宫中有个周皇后,竟忘了咱们原来的纯皇后了!” 父皇的面容波澜不惊,似乎觉得在此时提起他过去的先皇后,也就是我的母后,并无要紧。 我心里冷笑,嘴上却一派善解人意:“没关系的冯答应,太医说过,健忘是病,得治,您看,择日不如撞日......” “放肆!”父皇忽然打断了我的话头,“你母后怎么教的你,说话竟如此不知分寸?” 那本来有些黑脸的答应,听闻此话又掩嘴轻笑起来:“陛下别生气,气坏了身体可不好,三公主从小没有母后教养,礼仪难免有些缺失,我们做长辈的,更应该体谅她是不是?” 她一边温柔安抚父皇,一边眉眼如飞得意地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很荒唐,幼时的记忆里,面前这个男人总是深情地凝望着母后,温柔地带我放风筝,去瑶池喂鱼,让我骑在他肩头看万里锦绣山河。可此时却如同被夺舍了一般,变成另一个我完全认不得的男人。 我起身告辞。 宫门快要落锁,我一时有些不太想回公主府,就在皇宫里漫无目的地四处瞎逛,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原先母后住的寝宫。自母后去世,宫里又没有新人住进来,这里冷清许多,杂草疯长,偶有人声也没人注意到。 我侧身躲在门外,听里面的人碎语。 “兰熏......”男子温柔唤着,我听见女子低低喊了一句:“平若哥哥......” 这宫中腌臜事多,我不愿搅和,正要离开,脚下的枯草却忽然“咔嚓”一声,里面的人顿时警惕地问了一句:“谁?” 来不及跑了,我灵机一动,大声喊道:“阿悦,你快别躲了,一会儿慎哥哥可要过来抓你了!” 阿悦是我的七妹妹,我装作追着她跑到这里,又故意念出了三哥的名号,里面的二人果然没了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推开门:“见过贵人。” 那女子许是从未在宫中见过我,不知我的名号,只当我是谁家的小姐,双目含泪,我见犹怜道:“请贵人见谅,奴婢只是一时情绪有些激动,这才躲在这里哭了几句。” 饶是同为女子,我也被她的容颜看呆了一瞬。 第2章 女帝 光是倾城还不够,最主要的是,她同前世那个妖妃长的一模一样。 方才男声唤她“兰熏”,妖妃的名字我虽不清楚,但我却忘不了父皇夸她那句:“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爱妃如花美眷,真是令人欢喜啊!” 我几乎一下就肯定了她就是未来那个妖妃。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就连老天都在帮我。 我微微一笑,起身扶起她:“不必多礼,你叫什么名字?” 兰熏嗫嚅着:“奴婢兰熏,才被卖进宫不久,如今在长秋殿当值。” 我没有立马问她愿不愿进公主府,而是摘下了随身的玉佩,温声道:“你我有缘,今日我将这个信物给你,便是许了你一个愿望。交给流云殿的王嬷嬷,她会明白的。” 兰熏接过玉佩时还有些疑惑,许是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就得了贵人青眼。我没有再与她纠缠下去,赶在宫门落锁前匆匆离开,西北门当值的侍卫曾受过我的恩,我特意挑了那道门出去,临走时给他塞了张纸条。 四. 我在府里足不出户得有小半个月,每日除了监督秦默练武,就是躲在书房看书。兴起之时,我偶尔也会碰一下前世极其喜爱的琴,琴声悠扬,秦默这时就会默默走到我身边,垂眸看着我。 他比我小五岁,个头却比我高,我笑问道:“如何?” 秦默认真答:“好听” 多么朴实无华的两个字,我却很高兴,我问他:“倘若我用琴杀人,你还会觉得好听吗?” 秦默说:“公主无论怎样,都是好听的。” 我默然一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转身拿起桌上的酒杯浅抿了一口。 父皇说,女儿家家,最忌讳的就是这黄白之物,没有哪个夫家会去喜欢一个酒鬼,我原先将他的话奉为圭臬,从未尝试过,现下才明白这滋味儿有多销魂。 五. 宫中很快传来了消息,三皇子调戏宫妃被人当场撞见,消息传到了临华宫,父皇大怒,将宫妃赐死,三皇子也被贬为平民,流放到了蛮地。 对于父皇这种爱面子的人而言,儿子给老子戴绿帽,是万万不能容忍的,因此我并不担心三哥哥还有回转的余地,只觉得父皇还不够心狠。 不过这个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 前世我撞见三哥哥调戏那个可怜的嫔妃时,他不断哀求我,让我不要说出去,出于多年的兄妹情谊,我允了,所以最后才会给了他将我逼上城墙的机会。 我让初桃拎了一袋银子,交给当时那名揭发的侍卫,里面足够他养活一家老小后辈子吃穿不愁了。 “对了,”我叫住初桃,轻声道,“让他弄干净些,记得烧了那张纸条,别叫人看了去。” 初桃应声出门,我转身又对方才一直立侍在左右的秦默笑道:“给你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既然父皇不够狠,就让我来替他补上这最后一刀。 秦默回禀时,我正坐在院外赏月,入秋的凉意丝丝入骨,他从后为我拢上了一件大氅,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我问他:“第一次杀人,感觉如何?” 秦默半晌没有回话,我转头望他,少年清秀的面庞上,挂着两团乌青,我想嘲笑他,可他却更快一步反问道:“公主,这样您就开心了吗?” “当然,”我吹了吹半干的丹寇,笑意灿烂,“这还不过只是个开始,看着我亲爱的哥哥们死在我手下,我特别开心。” 他注意到了我的用词,面色却丝毫不变。轻声道:“只要公主开心,秦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六. 我等了许多日,交出去的玉佩始终没有回音,我叹了口气,问初桃:“查到宫中有叫平若的男子了吗?” 初桃摇摇头,她自幼时便跟着我,对我的心思揣摩的很透,知我不会无缘无故去查旁人的身份,于是开口建议道:“公主,这宫中都找遍了,不妨咱们试试宫外?” “不,那样动静就太大了,”我笑了笑,“最近国公府的小世子不是要生辰了吗?你去宫中给容妃传个信,让她有空将小世子请进宫坐坐。” 容妃是长秋宫的主妃,我母妃在世时曾与她有些交情,使唤动容妃并不困难。至于那小世子,好色的恶名在外,祸害过不知几家的好女儿,借他的刀杀人再好不过。 一切吩咐完,我将手头的兵法书放在膝上,连着几日的熬夜,此时有些困乏了,便在桌上打了个盹,待我醒来,已是午后。 树影斑驳,秦默就站在不远处望着我,我微微一笑:“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默然站着,好似一颗遒劲的松。 我是真觉得有些好笑,前世今生的阅历,直觉让我觉得这孩子在克制着什么,可他情绪太内敛了,我猜不透,于是拍拍他的肩:“这几日你昼夜不息地练功,辛苦了,今日就暂且休息一下罢。” 他后来有没有听我的话,我不得而知,语罢便离开了公主府,去了二哥府上。 二嫂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一个足以称得上模范的大家闺秀,可就是这样完美的人,却得不到我二哥的喜爱。 第3章 女帝 我过去的时候,碰巧正见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凝玉轩大闹,二嫂嫂的房门紧闭,几个婢女在前方死命拦着,我一个眼神飘过去,初桃立马会意,大喝道:“住手!” 几人转过头,我方才认出那女人是二哥颇为喜爱的某个贵妾,忙用手帕掩住口鼻,身后的粗使婢女上前给了女人几个耳光,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盈盈笑道:“这是哪儿来的脏东西,也敢污了我二嫂嫂的门楣?” 房门打开,春樱匆匆出来,福了福身:“见过三公主,娘娘请您到内间谈话。” 我颔首,又对初桃吩咐道:“看着点,别轻饶了。” 清脆的耳光声一下一下响着,却听不见女人的惨叫,二嫂面上的愁云终于消散了许多。 我握住她的手道:“好嫂嫂,你受苦了。” 二嫂摆手,淡然一笑:“阿瑶许久未来,尝尝我新做的马蹄糕。” 同为女子,她不肯言语的,我自然知晓。只是想起前世她被二哥厌弃,丢给梁兵羞辱的记忆,不忍浮上心头,我轻声问:“二嫂可愿逃离这里?” “阿瑶?”见我神情不似作假,二嫂的脸色也慢慢凝重起来。 她同我是一路人,更是个聪明人,陪伴二哥再久,薄情寡义的男人也不会给她个好脸色看,更别说指望他能登上皇位后许她家族一世荣华。 何况二哥天资愚钝,又喜爱流连花丛,父皇早对他失去了期望。 我慢慢系上披风,提步要走,二嫂忙拉住我,眼神再坚定不过。 不消多说,我已明了她的意思:“不必忧心,外头的东西,我替你解决了。” 我大步出去,外间的女子已经昏厥,妖艳的脸蛋此时高高肿起,我轻飘飘道:“丢了。” 谅他宣启也不敢为了个小妾找我麻烦,一个平时连父皇面都见不上的皇子,倘若不是我给他机会,也配和我站在一起? 我抚了抚手上艳红的丹寇,初桃在身后夸赞道:“还是红色更衬公主。” 七. 三个月过去,我终于拿回了送出去的玉佩。 初桃见我笑的灿烂,好奇问道:“何事让公主这么高兴?” 我捏了捏她的脸:“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等我赶到长秋宫的时候,国公夫人已经到场了,见我到来,她起身行礼:“老身见过三公主。” 我忙扶起她:“老夫人快请起,这是发生了何事,竟惊动了您老?” 她叹了口气,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男子浑身只着亵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另一边则是泪眼朦胧的兰熏。 容妃扶了扶额头:“孙世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男子指着兰熏:“是她先勾引的我!是她!” 倘若今日我不在场,容妃一定会让人把兰熏拖下去打死,再随意丢到哪个井里灭口,也算是卖了老夫人一个面子。 可不巧的是,我不仅赶了过来,还带了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放出消息自己上饵的鱼,贺平若,宫里乐贵人的弟弟。他望着殿内梨花带雨的情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几乎是躲避般逃开了兰熏的视线。 还有便是我早就放在长秋宫的一个眼线。 为了兰熏,放弃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很划算。我坐在下首,听那婢女指认是孙世子强迫的兰熏,浅抿了口茶。 “三公主,你怎么看?” 容妃不欲得罪老夫人,将这个炙手可热的问题抛回给了我。聪明如她,此时也该转过弯来了。 我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父皇一向对后宫要求颇高,就连三哥哥坏了宫里的规矩都没有轻饶,如今世子随我进宫,冒犯了容妃娘娘,理应该罚。” 老夫人是个人精,当然明白过来我的意思,立马沉声道:“公主说的是,老身回去一定好好处罚这个孽障!” 我抿唇一笑,将兰熏带回了公主府。 为情所伤,大概是一个女子一生中必经的劫难。但是如何从中浴火重生,却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兰熏初到公主府的几日,我没有见她,也没派人看着她,她可以在公主府自由来去,我并不禁止。 我还有很多去做,例如将秦默塞到廉老将军手下,这次,我没有让他再从底层做起,我等不了太久,我要他爬的更快更高,军营中对这些托关系走后门的“小白脸”自然是厌恶无比的,所有人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为难他,挑衅他,何尝不是给他的另一种锻炼? 廉老将军,也就是我的外祖父,他可以对我的父皇忠心耿耿,但秦默只能是我为自己培养的刀,只能听命于我一人。 这之后,我便称病不出,宫中赐了许多好东西过来,我将里面的首饰布帛给了兰熏,留下药品,吩咐人送去了廉将军府上。 公主府有株上了年岁的胭脂海棠树,我每日便坐在下面看书饮酒,一旁的琴已落了灰。 日复一日,宫中选秀的时间已到,我设法将兰熏送了进去。 比起一年前,她的容颜更甚。我没有让人教她礼仪,只每日让她去芳香楼里最火热的姑娘那里听琴唱曲,一待便是两个时辰。 如今的她,就连盛冠长京的花魁见了也要羞惭三分。 临走前,我将那枚她还给我的玉佩,再次郑重其事地交到她手里,淡淡道:“你进宫之后,我会帮你永绝后患。” 杀个贺平若对我并不算什么难事,但我一直拖到今日动手,无非是想让兰熏断了最后一丝念想。 她眼里有泪光,任凭谁看了都会动容,除了我。 这一年里,我与她同吃同住,我深切的明白眼泪不过是她最柔软的武器。 她几度哽咽,开口却不是贺平若的名字:“公主一切保重。” 我送走了兰熏,又写了封信给远在塞外的秦默,上面只简短有力写了两个字——求情。 第4章 女帝 前世父皇任人唯亲,若非他重文轻武,听信小人谗言,也不会杀了忠心耿耿的岳庐将军。梁兵没了顾虑,大举进犯,除老将军外,朝中竟无一个可用之人,秦默这才临危受命,只可惜大厦将倾,他也不能力挽狂澜。 我要保下岳庐,让他好好看看,如今忠心的不过是昏君一个。我要杀遍皇室,直到父皇用无可用,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一个女儿身登上他们男子的高位。 八. 自兰熏进宫后,往日里争的你死我活的妃子们似乎有了一个统一的目标,她们沆瀣一气,各种阴谋层出不穷,都对势单力薄的兰熏使了出来。只可惜,父皇并不在意,只要兰妃稍一落泪,他便心疼的不行,他杀了所有妄图陷害,当然,也包括兰妃想陷害的人,这里面不乏皇子公主。 父皇儿女众多,从前的他再生气,也断然不会下手如此决绝,可在兰妃面前,他好像没了所有底线。 前朝哗然,折子在尚书房堆成了一座小山,可父皇根本不屑看。他在兰妃的建议下立了二哥做了监国太子,命他每日理政,但二哥许是流连花丛过久,身子不适,圣旨下达的当日便倒了下去。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顶了上去。 父皇本不欲我一个女子上位,可皇子们要么死了,要么还在襁褓,兰妃又在他耳旁不停地吹风,他大手一挥,将我封做了本朝有史以来第一个摄政公主。他便每日与兰妃在宫内嬉戏,乐不思蜀。 我上朝的第一日,便下达了命令,让岳庐将军官复原职,继续镇守边疆。而秦默,因为另有用处,则被我召了回来, 北部的匪乱越来越多,一直是大周的一个心病,我上位不久,急需一个政绩证明自己,而秦默,也需要一个展示自己的舞台。 朝堂上的大臣们当然是保持反对,原因是秦默作为一个毫无建树的“小白脸”,擅自委以重任,实在不妥,对我这个“瞎指挥”的公主,他们更是不满,巴不得我早点下台。 秦默离京的那些时日,京中谣言四起,纷纷称他曾是我养在公主府的面首,新上任的摄政公主与今上如出一辙的昏庸,不愧是父女。 只有一人,他始终缄默地看着一切,我冲他笑道:“裴侍郎可有何高见?” 自然是没有的,我不过试试他的态度,他也聪明的回了句:“但听公主吩咐。” 我又笑了笑。 丑时,果见他一身黑衣而来,我毫不意外地在庭院内等他,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樽酒,两个酒杯。 海棠花纷纷洒洒,我赤脚踩在上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裴礼跪在我面前,铿锵有力道:“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秦默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一举剿匪三千,匪头的首级被他在朝堂上亲自交了上来。我命人打开,先给下首每个臣子过目了一遍,再目不转睛地接过,放在面前,紧接着,一剑将那血淋淋的头劈成了两半。 鲜血溅上了我的下巴,我对众人微微一笑:“众爱卿,可还有异议?” 死一般的静默。 我听见文武百官中,有人低低骂了句“毒妇”,但更多人,瑟缩在人群中,甚至不敢抬头对上我的视线。 “看来众卿都很明智,”我将染血的剑一把丢在地上:“那秦卿就领赏吧。” 太监上前宣读完圣旨,秦默跪下谢恩,恢弘的大殿里很快乌拉拉跪了一堆人。 我放声大笑,权力的感觉原来如此美妙,我笑罢,又问:“今日裴卿上折子说南方水患,甚是严重,你们谁愿意前去治患那?” 无人应声,我也不恼,抬了抬下巴道:“既然别的大人都不愿意,那就裴大人你去吧,治好了本宫重重有赏。” 散了朝,我正要回公主府,却被兰妃的婢女明月拦住了。她行色匆匆,在初桃耳边说了什么,紧接着初桃走过来,神色凝重:“公主,方才陛下听说您一剑劈了匪首,气昏过去了。” 事到如今,我索性也不再伪装,轻笑道:“既如此,本宫也不好不去瞧这个热闹了。” 九. 承乾殿还是老样子,我虽许久没来了,可还是将这里面的布局记得一清二楚,然而它的主人却已不再年轻力壮,殿内香炉袅袅,烟雾几乎凝成了实状。 第5章 女帝 兰妃递过来一个帕子,声如黄鹂:“公主,里面毒气重。” 我接过,像是漫不经心地问她:“还有多久?” 兰妃莞尔一笑,艳丽的容貌比那御花园加起来都要夺目:“药物拖累了他的身子,如今只能躺在床上了,只要公主一声令下,我就能叫他归西。” “弑君可是大罪,你不怕?” 我好奇问她,正好此时也来到了内间,见黄色帷幔下,那张熟悉的面庞居然已经满是皱纹。 兰妃见我没有丝毫惊讶的样子,抿唇笑了笑:“不怕,爹娘在天之灵,知道我大仇得报,一定也会欣慰的。”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兰妃起初并不愿和我合作,她虽感激我的恩情,却也深知那场局里少不了我的推波助澜。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我并没有瞒着她。在得知我想让她潜伏在父皇身边后,她反而一口答应了。 “希望公主继位后,能为我的父亲沉冤昭雪。”她凄然地看着我,“兰熏,但凭公主差遣。” 这是一个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尸骨无存的局,我凝视着面前绝色倾城的女子,问她:“事成之后,你欲如何?” “臣妾愿剃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从此再不踏足皇宫一步。” 待我回到公主府,夜色已深。皇宫里最后一个皇子已经夭折,父皇也缠绵病榻,大臣们再没有了别的选择。 我正思虑着后面应该怎么走,目光触及到有个玄衣人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凝视着我。 “秦默?”我朝他招了招手,随口问道,“怎么不进去等我?” 他比起五年前更高大了,站在我身旁几乎有种压迫感,原先秀美的少年郎此时线条也越发的硬朗,比以前话似乎也少了许多。 我喊他一声,他才答一句:“微臣刚到不久。” 好吧,我看了看他肩上深重的露水,大发善心地没有揭穿他:“你找我有事?” 闻言,他将手上一直拿着的袋子递给我,里面是我最喜欢的那家烤鸭,还热乎着,只是包纸有些皱皱巴巴的了。 这家排队向来很长,因此我也是偶尔吃上一回,忙碌了一天,我还没扒上两口饭,此时被那包纸散发的味道勾的馋虫都出来了。 秦默见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有些揶揄道:“别看了公主,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我没理他,边拆那包纸边问:“岳庐将军怎么跟你说的?” “将军说江山易主,他并不关心,他要的只是边境安宁。” 我叹了口气,道:“也好,反正如今局势也用不着他出马了。” 十. 三月后,裴侍郎带着好消息回朝,我也正好借势宣布了我要即位的消息。 看得出朝中有许多人不服,只不过今上子嗣凋零,他们任是再不满,也找不出别的人选了。 只除了一人。 “万万不妥!公主,宗室里还有许多好儿郎,我们可以......” 吏部尚书话未说完,便被侍卫拖了下去,我吹了吹手上的丹寇,微笑道:“裴爱卿治水有方,着令升为吏部尚书,赏田宅、金银。众卿可还有什么异议?” 朝堂上的人精顿时都明白了我的立场,没人敢再反对,孙国公率先下跪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也随他跪了一地,山呼“陛下万岁”。 我微微一笑:“众卿平身。” 十一. 我成了历史上唯一一个女帝,在我的治理下,大周朝越发强盛,将屡次来犯的大梁打得节节败退,坊间一改对女帝的偏见,纷纷赞扬我治国有方,知人善任。 秦默如今已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他继承了岳庐将军的衣钵,代替他守在边境,大败梁军数回,俨然已成了百姓们心里的大英雄。 我下了朝便会去晨星阁坐会儿,那是宫中的最高处,也是我前世跳下的地方。 从西北望去,可以看见辽阔无垠的天空和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城池。 有人匆匆上来,将一个布袋交给我。 我打开,里面有我最喜欢的那家烤鸭,还有一封丹红色的信纸。 信上简短地写着四个字——问公主安。 我淡淡一笑,正要吩咐初桃装好,忽然看见信纸背后还有几行字。 我翻过去,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梁国已败,百年内不会再来犯,请陛下恩准,臣不日后班师回朝。” 十二. 自我与秦默分别之后,已有八年之久。他十九岁请命去守边,二十七岁方才归来。八年的风沙,将原本情绪内敛的少年打磨成了另一番模样。 我特意为他设了个接风洗尘的晚宴,宴会上觥筹交错,起初总是对我和秦默冷眼相待的王公大臣们,此时都谄媚地围在周围,左一句高见右一句英明,我好笑地望着他们,就像看一群巴巴等食的哈巴狗。 除了秦默。 他明明是这场宴会的主人公,却如同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一切。我的视线穿过面前使劲蛄蛹的几个大臣,他们的脸好像都被什么抹去了,我只能抓住秦默安静内敛的目光。 几杯下肚,我想,我大概是有些醉了。 也不知今日犯了什么浑,往常千杯不倒的我,此时酒意上头,头脑也有些晕乎乎的。 我吩咐大家一切自便,随后便离开了座席,一路走到御花园,坐在瑶池边的石头旁,晚风拂过我的脸颊,终于吹的我清醒了几分。 我望着不远处的人,忍着酒嗝笑问道:“都是做大将军的人了,怎么还喜欢站着看别人?” 秦默闻言走来,我视线里的他歪歪扭扭的,好像一条左右摇摆的黑蛇。我没好气地朝他摆了摆手:“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陛下,”他走到我面前扶住想起身的我,语气有些无奈,“是你喝多了。” “嘁,”我甩开他的手,冷哼一声,下令道,“扶本宫回去。” 秦默于是又上来扶我,我将整个身躯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他身上冰的我一激灵,我开口抱怨道:“你身上怎么硬邦邦的?” 没等他说话,我又自言自语:“擅自带兵器入宫可是大罪,你是不是穿铠甲了?” 第6章 女帝 说到后面,我渐渐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了,朦胧中好像说了许多,秦默都是一两个字地回应我。他不喊我陛下了,大概是觉得我已经醉蒙了。 哼哼,没想到吧,我听见他喊我公主了。我头晕睡在他怀里的时候,听见他喊了我好几声公主,说什么自从我捡他回来的时候就喜欢我了,又说以前自卑现在终于能正大光明站在我身边,还问他以后能不能一直陪着我云云。 我被他念得烦躁,伸手捂住他的嘴,意料中的冷,却没想到他的嘴也是软的。我一边讶异,一边不耐道:“能能能,你几时话这么多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然紧紧抱住我,冰冷的嘴唇摩挲过我的鬓角,我活生生被勒出个白眼。 怕不是表白是假,他其实是想弑君? 十三.秦默番外 第一次见到公主的时候,是在郊外。 在遇到公主前,我只是一个穿着破破烂烂,饥一顿饱一顿的小乞丐。每逢寒冷的冬季,几乎都要少半条命。 没人会靠近我,大多数人在见到我时,都会厌恶地躲开,甚至气愤地踹我一脚。 除了公主,她初见我,先是被我满身的血腥脏污吓了一跳,我害怕她身边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想躲开时,却被她拦住了。 她用干净的手帕替我擦了擦脸,又让婢女塞给我一些吃的,许是见我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太唬人,又将我带回了公主府,请了最好的大夫为我治伤。 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有幸见过许多美人,有塞外风情摇曳的胡姬,有英姿飒爽的女豪杰,也有上京里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 可那都不如公主,那是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好像只要她愿意,哪怕最后尸骨无存,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可我不敢对她说,我只敢默默站在她的身后,凝望着她,一点一点,将她的身影刻进我的脑海。 我没日没夜的练功,我想有朝一日,可以从容地站在她身边,我知道她的野心,也愿意永远站在她背后支持、陪伴她。 我花了八年的时间去实现这个目标。 这八年里,我被敌方将领狠狠刺穿过小腹,也被同营的将士奚落嘲笑过,他们踩过我的伤腿,骂我不过是个怂包。 我都没有动摇过,直到在那场接风宴上,我望着公主被一群人包围,她脸上看似笑的很开怀,实则杯中的酒从未满过。 我跟着她走到御花园,她大概醉的厉害,走的左摇右晃的,我不敢靠她太近,于是只好在她身后几步跟着。 她笑我,恼我,我与她分别八年之久,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犹豫中她便醉倒在了我怀里。 这样的场景,我从前便是肖想都不敢有,却在这样一个微风习习的夜晚,我喜欢了八年的人,在我怀里沉沉睡去。 我抱着她,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一点力也不敢用,生怕她碎了。许是欣喜冲昏了我的头脑,我知她听不见,便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从她捡到我的那刻起,一直讲到我离开上京,驻守边疆的八年。 然而她却很快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捂住我的嘴,嫌我吵。 我没有拨开她的手,我想,老天还是眷顾我的。 夜色下我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她真实的温度,我听见她很不耐烦地说:“能能能,你几时话这么多了?” 我懵了一瞬,随即才反应过来,是我方才问她那句:“公主,我能一直陪着你吗?” 无法形容我此时的心情,好像一个已经被人放弃的小孩儿被人捡回到了全天下最幸福的家庭,我想开口说什么,嘴唇却一直颤抖着,嗓子也发不了声。 我改为用力地抱紧她,力度大到想将她融进我的骨血。 早知她会被我抱晕的话,或许我会更小心一些。